Appearance
01、万里云罗一雁飞 夜。春寒料峭。 独孤雁却只是一袭单衣,独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树下。 树上仍然有梅花数朵,散发着淡淡幽香。天地间是如此宁静。 独孤雁的心情却犹如狂潮奔涌!他面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仿佛都正在抽搐,眼瞳中仿佛有烈火正在燃烧,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悲哀。 他的一双手紧握,指节已因为太用力变成了青白色。可是他整个身子,却仿佛已凝结在空气中,一动也不动。风吹起了他的鬓发、衣裳,那之上,已沾满雨珠。 春雨迷朦,春风凄冷。 庭院中有一座小楼。 精致的小楼,好比一个细巧的美人。婀娜在风雨中。 小楼灯火正辉煌。雨下得并不大,烟雾一样随风飘飞,映着从小楼中透出来的灯光,犹若一蓬蓬银色的粉沫。 小楼中隐约有笑语声传出来,男人的、女人的,在这个时候分外旖旎。雪白的窗纸上,偶然会出现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的影子,笑语声也就因此更觉得旖旎了。 独孤雁都听入耳里,都看在眼内,他本来不相信那是事实,但现在他不相信也是不能够的了。 他的视线始终都没有从那座小楼移开,也始终在倾耳细听,可惜他站立的地方实在太远一些。他并不在乎,因为听得到,听不到在他来说,也都是一样。眼睛看到的已经足够了。 看着,听着,他倏地一笑,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苦涩,又那么无可奈何。 笑着,他终于有了动作。双手缓缓地抬起,缓缓地解开了束发的头巾。那些头发像脱缰野马散开,他浑身上下,立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充沛的活力。 在他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因此激荡起来,可是他的动作却仍然那么缓慢,一双手下移,左手抄住了挂在左腰的一团铁链,右手握住了挂在右腰的那把刀的刀柄,十指几乎同时缓缓地收紧。 铁链长足两丈,乃是用北海寒铁打就,只有拇指粗细.但要将之弄断相信比弄断粗两倍的一般铁链更困难,一端连锁着那把刀柄上的一枚钢环。 那把刀长只两尺七寸,紫鲨皮鞘,形状如一弯新月。 “呛”一声,刀出鞘。刀鞘雪亮,犹如一块完美的白玉,毫无暇疵。 好刀! 周围的空气那刹那更加激荡,独孤雁的衣袂亦“猎猎”飞舞起来。 却只是刹那,人与刀逐渐朦胧。刀锋仿佛罩了层雾气,已没有出鞘之际那么光亮,在他的身上,也仿佛有一丝丝的雾气散发出来,烟雾般飘飞的雨粉竟好像遭遇到一层阻力般,再也飘飞不到他的身上。 是杀气!他的眼瞳亦已露出了杀机! 又是风一阵吹至。在他头上的那条横枝的三朵梅花突然飞堕。 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杀气摧落的? 独孤雁终于举起了脚步!那刹那之间,他的神情很复杂,一变再变又变。 他终于决定了自已所要走的路。 他走得并不快,但无论他走得怎样慢,也都绝不会改变主意了。在举步之前,他已经考虑到每件可能发生的事情,是考虑清楚后.才选择了眼前这一条——死亡之路! 三十七步之后,独孤雁已置身于那座小楼之下。 小楼中笑语声不绝。独孤雁脚步一顿,身形急拔,“飕”的一声一拔三丈,连人带刀撞向小楼上那扇窗户! 小楼的内部比外表更精致。 每一样陈设显然都花过一番心思,也无可否认,这小楼的女主人柳如春实在是一个很值得修饰的女人,这一点,从她身上的修饰已可以看得出来。她将自己修饰得简直就像是一个公主。 从这座小楼的陈设可以看得出这户人家也是一户大富人家。 这是事实,然而却只是大富而已,绝谈不上一个“贵”字。 柳如春现在这一身打扮与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可以说绝对不配。不过也怪不得她,因为今夜作客在这座小楼,现在正坐在她身旁的段天宝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富贵中人。这样做,她的目的只是想大家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相亲。 柳如春是独孤雁心爱的妻子。段天宝是独孤雁最好的朋友。 独孤雁在家的时候,段天宝不时登门拜访,却是绝不会踏进这座小楼半步。 因为这座小楼也就是独孤雁夫妇的寝室。 现在独孤雁不在家,段天宝反而走进来,而且与柳如春相偎相拥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并不难明白。 胆瓶中插着一支桃花。 桃花正盛开,小楼中春色方浓,浓如酒。 在楼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非常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盒盖已打开,盒底垫着上好的锦缎。就只这个盒子已经价值不菲,盛在这个盒子之内的当然也是贵重之物。 那是一串二十三颗珍珠的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有龙眼大小,像这样大小的珍珠,一颗珍珠的价钱已经赫人,何况二十三颖之多。更难得的是每一颗珍珠都是同样大小,这一串珍珠的价值毫无疑问已超过二十三颗珍珠一一加起来的总值。 现在这一串珍珠正挂在柳如春的脖子上。她双手把玩着这一串珍珠,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态,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娇笑。她显然非常开心。 段天宝心中大乐,对他来说,这一串珍珠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何况珍珠有价,美人的一笑,却是无价。 周幽王为了搏得褒姒的一笑,倾国倾城,比起来,这一串珍珠又算得了什么? 柳如春娇笑着,忽然道:“你倒有心,我说的你都记得很稳。” 段天宝笑道:“现在你才知道?” 柳如春道:“可是我的意思不过是要一串普通的珍珠,像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受不起。” 段天宝道:“你现在并不是受不了。” 柳如春微声道:“我应该还给你。”她作势的将那串珍珠拿下来。段天宝伸手按住,道:“别傻,难得你高兴,再说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 柳如春“噗哧”的又笑了。 女人有很多种,有一种虽然并不是非常美丽,但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无不令人心荡神旌。柳如春正就是这一种女人。 这一种女人实在不多,否则以段天宝的家世财富,要得到一个比她更美丽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又岂会为她沉迷? 笑容倏地又一敛,柳如春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在现在只有增加我的烦恼。” 段天宝一怔:“哦?” 柳如春叹息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绝不是我所能够买得起的,他也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不看见倒还罢了,否则定会追究来历。” 段天宝微微颔首:“我明白。” 柳如春又一声叹息:“就是我们继续这样来往下去。也并非办法,这几个月来,我一再将这里原有的婢仆辞退,换进你的人,似乎已引起他的怀疑。” “是么?” “他先后已几次追问原因。” “这个人的性格我也清楚,疑心本来就比一般人重。” 柳如春微喟:“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应该为我好好安排一下了。” 段天宝道:“我早已考虑到这个问题。”他笑笑接道:“至于我是否喜欢你,到今时今日,你也该清楚的了。” 柳如春点头。段天宝沉吟一下又道:“这些年来,他做的是什么工作你当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如春一个“他”字才出口,段天宝话已接上,“以他的武功,凭他的杀人经验。除了我段家在大理的春宫之外,天下可以说没有一处安全的。” 柳如春道:“那么……” 段天宝又接道:“我本意是将你带进皇宫去。” 柳如春苦笑:“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段天宝亦自苦笑,“可惜我虽有此意,还得要父王应允,宫禁森严,外人要进去实在不容易,虽然身为一国储君,在未得父王许可之前,也是不能够随便带人进去的。” “连这点儿权力也没有?” 段天宝解释道:“当今天下统一,单独我大理段氏王朝是例外,虽然年年进贡,到底不似臣服,只因为僻处滇边,摸不清底细,大局又方定,所以当今天子才没有特别采取什么行动,但已经暗中派人前来刺探。” “也因此你们对外人特别小心?” “放开这个原因不说,对于一个将成为我妻子的女人,他们必然也需要一个清楚明白。” 柳如春叹息:“若是知道我乃是一个有夫之妇,我当然也就休想进去了。” 段天宝安慰道:“不过父王近年来脾气已经改变了很多,我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假以时日,总可以说服他的。” 柳如春苦笑道:“到你说服他的时侯,又嫌我太老了。” 段天宝右手轻轻托起柳如春的下巴,道:“即使你老了,我还是喜欢你的,何况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柳如春的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但随又皱起眉头,道:“有一点,我们也必须小心。” 段天宝道:“你是说独孤雁?” 柳如春道:“万一给他撞见,实在不堪设想。” 段天宝笑道:“每一次他外出我总是送出百里之外,还特别教人盯紧,只要他踏进那百里的范围,立即就有人飞马给我报告。”说着他的左手已滑进柳如春的领子内,“春宵一刻值千金,时候也实在不早了。” 柳如春瞟了他一眼,娇笑道:“你就是这样急性子。” 段天宝大笑,一探手,将柳如春整个人抱起来。 柳如春娇嗔:“不要……” 段天宝抱着她打了两个转,向床边走过去。 柳如春喘息着道:“给他看见了……” 段天宝笑道:“这句话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说他绝不会这时候回来,便回来,又能够拿我怎样?” 柳如春道:“你不伯他的刀……” 段天宝道:“他若是真的敢对我用刀,只有——” 柳如春道:“只有怎样?” “死路一条!” 语声甫落,段天宝浑身猛一震,霍地转身!“轰”的一声,小楼东面那道窗户刹那间突然碎裂,木屑破片“嗤嗤”的四射!一个人破窗而入,悍立在窗前三尺之处,右手弯刀,左手铁链,满头散发飞扬,怒容满面! “独孤雁!”段天宝脱口一声惊呼,那双手不觉一松,几乎将柳如春摔倒在地上。 柳如春挣扎着离开段天宝的怀抱,面色刹那已苍白如纸。她一直担心发生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 独孤雁怒瞪着他们,—声不发,事实上亦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柳如春的面色一变再变,死白!段天宝那张脸亦有些发青。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并没有什么解释,当然他们都知道,什么解释都已是多余的。 段天宝倏地大笑起来,道:“好!很好!来得总算是时候!”这些话出口后,他的神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笑语声甫落,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才停下,两个声音就先后呼道:“太子,发生了什么事?” 段天宝急应道:“进来!” 轰然巨响声中,两个锦衣中年人破门左右冲进,看见独孤雁在楼内,齐皆一怔,兵刃立即拔出!一个三尺长剑,一个斩马长刀! 独孤雁连一眼也不看他们,目注段天宝,冷冷地应道:“一点也不好!” 段天宝一挺胸脯,一把又将柳如春搂住,道:“我要你这个女人,你要我什么东西交换?”他竟敢这样说话,柳如春不由一怔,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侧首瞟了段天宝一眼,整个身子都偎入段天宝的怀中。 独孤雁目光一寒,道:“你们的两条命!” 段天宝一点也不意外,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独孤雁冷笑。 段天宝接道:“大理虽然是一个小国,但也高手如云,我若有什么损伤,你便死定了。” 独孤雁道;“你绝不会只有什么损伤的!” 段天宝道:“难道你真的有把握杀我。” 独孤雁道:“在杀龙门变霸天之前,我一分把握都没有,现在杀你,我却最少有六分把握。” 他杀龙门变霸天连一分把握的确也没有,但龙门变霸天结果还是死在他的刀下。段天宝知道这件事,面色不变,“你不必说那些吓我,我们之间武功的距离,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远。” 独孤雁冷笑道:“不错,你也是有一身武功,而且是得自名师教导,可惜你一直养尊处优,很少有机会用,不似我!” 他是杀手之中的杀手! 段天宝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面色又一变。独孤雁接道:“当年你得罪险山四鬼,若非我出手相救,绝对活不到今天。” “这救命之恩,我已经重重谢你,再说,若非知道我乃是大理国储君,相信当日你也绝不会出手。” 独孤雁沉声道:“有一点你应该清楚,一直以来我都是真的将你当朋友看待。” 段天宝点头。独孤雁倏地叹息一声,道:“天教我杀你于后,又何必让我救你在前?” “人生不过数十寒暑,独孤兄其实也不必太过认真!” 独孤雁一哂:“废话!” 段天宝又道:“再说我是绝不会亏待独孤兄的,皇宫之内也正需独孤兄这种高手,一官半职……。” 独孤雁冷接道:“都是废话!” 段天宝无可奈何地一摊手,突然一摆头,那两个锦衣中年人会意,立即举步向独孤雁走去。独孤雁的目光终于落在他们的脸上,道:“‘闪电剑’苏易‘奔雷刀’李东平?” 两个锦衣中年人冷然点头,“闪电剑”苏易接道:“独孤兄……” 独孤雁接道:“你们这些奴才配与我称兄弟?” 苏易、李东平面色大变。段天宝立即一声断喝:“杀!” 语声未落,苏易身形已起,人剑“飕”地射向独孤雁,飞刺独孤雁胸膛!独孤雁目光一闪,右手弯刀漫不经意也似一划,“呛”一声,正呛在来剑之上!苏易立时连人带剑被震飞,独孤雁却竟纹风不动,冷笑道:“这也称得上是闪电剑!” 苏易听在耳里,既惊且怒,身形着地立起,一拧,又飞向独孤雁,剑呛地一震,一剑十三剑,竟然分刺独孤雁身上十三处要害! 独孤雁连接十三剑,身形仍留在原地,突然暴长,人刀比成一道耀目的飞虹,急刺苏易的胸膛!苏易闪电剑急封!他显然也看出那一刀厉害,不容易接下,但又非接下不行,刹那之间,剑式已三变.身形也同时三变,可是仍然封不开那一刀也摆脱不掉那一刀追击! 一股强烈的恐惧猛袭他的心头,惊呼未绝,胸膛已然被弯刀划开! 独孤雁弯刀一划一跳!血怒激,苏易人刀被挑飞丈外,倒地不起! 独孤雁弯刀一翻,叮当的接下从旁斩来的一刀! 刀长足四尺,斩马刀!李东乎一见形势不妙,立即奔上前,斩马刀拦腰急刺,一心要独孤雁回刀自救,那知道独孤雁人刀如此迅速,斩杀苏易之后,仍然来得及回刀接下他那把斩马刀的拦腰一斩! 他大喝一声:“好!”双手猛一翻,刀一挑,再斩下,“刷刷刷”一连三刀!刀势急激,风声呼啸,隐约有雷雷霆之威,“奔雷刀”倒也名不虚传。 独孤雁却道:“奔雷刀也不过如是!”说话间已接两刀,闪一刀,刀势再一变,回斩十三刀!出手之刁、之狠,委实匪夷所思。 李东平咆哮雷霆,斩马刀上下翻飞,护住要害,还欲等隙抵抗,反击对方。 可惜他自保也不能!独孤雁第十三刀电光石火一样突破刀纲,“嗤”的斩向李东平咽喉! 这正是李东平奔雷刀法唯一的破绽!独孤雁第十一刀出手,已然发现这破绽所在,第十二刀将李东乎那把斩马刀迫在偏锋,再一刀,斩进这破绽之内! 准确的判断,迅速的出手,一刀致命! “刷”一声,李东平整个头颅齐颈被斩下,一股鲜血“嗤”地喷出!独孤雁那刹那身形已暴退!一退七尺,又回到窗前方才站立的地方。李东平无头的尸体这时才倒下,鲜血染红了老大的一片地面,灯光映射之下,分外触目。 柳如春的俏脸却已经一丝血色也没有了,细巧的身子簌簌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疾风中的弱草。段天宝的面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但仍然镇定,目光从李东平、苏易的尸身处扫过,转回独孤雁的脸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独孤兄飞雁无变刀法果然不比寻常!” 独孤雁冷笑不答。段天宝接道:“但他们若非长久养尊处优,爱惜生命,出手不求伤敌,只想自保,并没有舍命—拼之心,全力出击,独孤兄要杀他们也不会如此容易。”一顿又说:“高手面前,越怕死,反而就越死得快!” 独孤雁冷然问道:“外面还有什么人,你不妨都叫进来。” 段天宝摇头:“那些都是没用的奴才,宫中的高手没有必要是很少外出的。” “若是你伏尸我刀下……” “一定会倾巢而出,四处追杀!” “段南山真的只有你一个儿子?” “是真的——”段天宝道:“所以在动手杀我之前,独孤兄应该考虑清楚。”语声一沉,接道:“独孤兄现在要罢手还来得及。” 独孤雁道:“苏易、李东平已死在我手中。” 段天宝道:“比起我的性命,死这两个人又算得什么?独孤兄若肯罢手,我又岂会再追究。” 独孤雁冷笑。“可惜在我眼中,你比他们两人更加该死!” 段天宝沉默了。 独孤雁缓缓举起右手弯刀。刀上沾的血已滴尽,斜映灯光,闪亮夺目。 段天宝随手将怀中的柳如春轻轻推开。柳如春这时候站都站不稳了,一离开段天宝的怀抱,立即瘫软在地上。段天宝怜惜地望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他已经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排山倒海般压来! 独孤雁仍然站立在窗前,并没有移前,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人与刀,已经呼之欲出! 段天宝知道独孤雁随时准备出手的,他现在若是再分心旁骛,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缓缓敞开外穿长衫,一双手尽管在动,目光却始终盯住独孤雁。在长衫之下,是一袭锦缎紧身衣裳,拦腰束着一条玉带,一支明珠宝剑斜挂在左腰玉带上! 然后他双手一甩一振,外罩长衫“呼”地一声蝙蝠也似从他的双手飞出,飞落在对门一架屏风后!独孤雁冷冷地瞟着段天宝,仍然不采取行动,眉宇间的杀气却更加浓了! 段天宝双手旋即下沉,左掌轻按着剑鞘,右掌同时握住了剑柄!他的双掌比独孤雁的显然细小,手指细长,看来是那么娇嫩,若只看这双手,不难以为是一个女孩子。 从这双手也可以看得出他平日里必然娇生惯养。 独孤雁却绝不会因为这双手轻视段天宝。大理段氏武功自成一家,非比寻常,在江湖上虽不致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了。 段天宝身怀绝技,独孤雁更就早已洞悉。 以段天宝的身份,不错,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无须亲自动手解决,但偶然技痒,亦会忍不住在别人面前露几手。独孤雁已不下十次在一旁看见。 也许他存心在独孤雁面前示威。但独孤雁亦不能不承认他实在有几下子。就独孤雁的丰富经验,十次下来,竟然还是瞧不出他的武功深浅,所以对于这个人,独孤雁一直都多少难免有些顾忌,但他始终有信心将段天宝击倒,因为他一直在刀口上讨生活,段天宝却一直养尊处优。 现在他亦别无选择,非与段天宝一决死战不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心意已决,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了。 段天宝到这个地步,又怎会看不出来,他甚至看出独孤雁已准备舍命一拼。一个人存心拼命,必然能够充分发挥他本身所能够发挥的全部威力,何况独孤雁这种以杀人为生,职业杀手之杀手? 自己的武功如何,段天宝是知道的,独孤雁的武功怎样,现在他亦已清楚得很。 若是他仍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怕就会立即离开,可惜他也是除了一决生死之外,别无选择!他剑柄在握,脚步移动,横跨两步,倏地一声叹息,道:“你不是已经去远了吗?” 独孤雁道:“那是做来给你的人看的。” 段天宝道:“凭你的经验、身手、机智,发现他们的追踪固不难,要将他们摆脱就更容易,对于他们我也未免寄望太高。”一顿转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生疑的?” 独孤雁道:“三个月前。” “什么原因?” “你对我实在太关心了,如春也一样。”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是有些反常,再说做我那种工作的人,本来就不能够让别人太关心的!” “不错!” 独孤雁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知道?” 段天宝道:“没有了,你呢?” 独孤雁摇头。 段天宝道:“为什么你不问如春何以会背叛你?” 独孤雁的目光落在柳如春颈上挂着的那串珍珠之上,道:“她是怎样的一种女人我岂会不清楚,就是那串珍珠,已足以买掉她的心。” 段天宝道:“物质享受本就是每个人都希望的,怪不得她,然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独孤雁道:“情投意合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段天宝颔首道:“当然。” 独孤雁道:“你们之间是怎么会走在一起的,我无意知道,只想提醒你一句——柳如春是我的妻子。” 段天宝道:“我也再提醒你一次——我的生死存亡就是你的生死存亡!” 独孤雁冷冷地道:“只是这件事。” 段天宝道:“不妨三思!” 独孤雁不加思索地喝道:“拔剑!”段天宝点头道:“好,很好!”右腕一翻,缓缓拔剑出鞘。 三尺长剑,灯光之下,闪亮夺目!这毫无疑问,是一支好剑。段天宝剑一出鞘,身形立展,剑光一闪,刺向独孤雁。他拔剑虽慢,出手却极快,这一剑的速度,显然是远在方才苏易的所谓“闪电剑”之上!一刺竟然就是二十七剑! 独孤雁的瞳孔一刹那暴缩,轻叱一声,弯刀疾迎了上去。“叮叮当当”珠走玉盆也似的一阵乱响。刀剑一连相交了二十七次! 段天宝一翻腕,又是二十七剑刺出,变招之快,匪夷所思!这跟着的二十七剑,比前此二十七剑所用的时间,最少缩短了三分之一。二十七剑都是刺向同一位置,刺向独孤雁的咽喉,其间相差只怕不到一寸! 这种速度,这种准备,实在出人意料。独孤雁却竟似看出段天宝的剑势变化,弯刀一挑,斜挡在咽喉之前,一动也不动!二十七剑也就完全刺在刀锋之上。 剑光飞闪,夺人眼神!独孤雁也竟然眼一眨也不眨!这种判断,这种镇定,又是何等惊人。段天宝看在眼内,心头大骇,剑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武功剑法虽然高强,平日毕竟是养尊处优,绝少与别人动手,临敌经验与独孤雁相较,简直判若云泥。 独孤雁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抢进,弯刀反攻,连斩二十七刀!每一刀都是斩向段天宝不同的地方,一刀紧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 段天宝当场手忙脚乱,但仍然能够以剑接下,却已经连退九步!独孤雁步步紧迫,弯刀追斩,刹那又连斩三十九刀。段天宝再退七步,后背已撞在对门那面屏风之上,身形不由得一顿,出手便一缓,独孤雁弯刀把握机会,疾斩了进去! 裂帛一声,段天宝胸膛衣服被刀斩开,肌肤上同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总算他闪避及时!刀锋的寒气却已直砭入他的肌肤之内,刹那之间,他最少打了七八个寒噤,手中剑却丝毫不敢缓慢,上下翻飞,护住全身要害。 弯刀片刻之间又数十刀斩下来! 刀锋嘶风,夺人心魄! 段天宝长剑飞舞,身形飞闪。一阵激烈已极的金铁交击声过处,段天宝身形已横移九尺,离开了背靠着的那扇屏风! 那扇屏风这时候已变成了一堆木屑。若是人,就成一堆肉浆了! 段天宝一身衣衫亦已有好几处碎裂,有两处还开了血口,总算他闪避及时入肉不深,鲜血却已迸流。他身上那袭锦衣多处被鲜血染红,满头汗流淋漓,面色已因为惊恐变得苍白!有生以来,他何曾这样子狼狈。 独孤雁绝无疑问,是决心将段天宝斩杀刀下! 拼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拼命,恐伯连一线生机也都没有,拼! 段天宝一咬牙,人剑拼命反击。独孤雁无动于衷。 落雁刀一出鞘,他便已置生死于度外,人与刀合为一体! 刀无情,人无情。非生则死,别无选择! 灯光辉煌,刀光剑光更辉煌,尖锐的破空声之中,灯光仿佛已经被刀斩碎! 柳如春心胆俱丧,她居然还有气力逃命,却犹如蜗牛一样,在地上手足并用,向门那边爬过去。一个人爱钱,必然也爱命!她爬几尺,偷看一眼,只恐被独孤雁发觉,抽冷于一刀将自己斩杀刀下。那身子也尽向桌椅旁边靠拢,希望必要时那些桌椅能够救她一命。 眼看她快要爬近门口,一声惨叫突然从后面传来! ——是段天宝的声音! 她立时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回头一望。段天宝一条左臂正在半空飞舞! 断臂! 滴滴嗒嗒一阵异响,鲜血洒落在地上,那条断臂夹着血雨凌空掉落在柳如春的身旁。柳如春情不自禁地一声尖呼!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可怕的事情,何况那又是段天宝的手臂? 段天宝的确是在拼命!可惜独孤雁也是在拼命,并没有因为他拼命就迟缩,反而激发起所有的潜力。 说武功,两人也许差不多,说不定段天宝还要胜一筹,但说到临敌经验,段天宝简直就是一个初学走路的娃娃,与独孤雁根本无可比拟。 所以独孤雁能够发挥本身武功的十足威力,段天宝连七成也发挥不出来,胜负的关键,也就在这里!独孤雁第三百九十七刀出手,终于将段天宝的左臂齐斩下来。 鲜血怒激,段天宝一声惨叫,身形跟跄倒退七步!剧痛攻心,他的眼泪也几乎掉下来。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王孙,如何禁受得住这种创伤。他的斗志刹那间完全崩溃了!在他的身后,就是独孤雁进来的那扇窗户,他目光一转,身形立时拔起来,向窗外掠出。他一心只想逃命! 独孤雁冷笑着,没有追,右腕一翻,那把弯刀“鸣”的脱飞了出去。他的左手已同时将连接刀柄钢环的那条铁链抖开!新月一样的弯刀曳着铁链一飞丈八,斩向段天宝的脖子。 准确!迅速!意外! 段天宝心神已乱,人在半空,身形又已老,如何闪避得开这突然飞来的一刀。惊呼未绝,他整个头颅已经被斩下来。血雨飞洒,断首与无头的尸身凌空掉下。 弯刀一转,却飞回楼中,飞回独孤雁的右掌内。一入手,又飞出! 刀锋上余血未去,血光与刀光辉映。 柳如春尖叫着整个身子从地上弹起来夺门而出。她总算走出了门外,也就在这个时候,独孤雁的弯刀凌空斩下。 迅速!准确!意外! 刀斩在柳如春的后颈之上,斩断了那串珍珠,斩下了柳如春的头颅。那串珍珠疾扬了起来,明亮的珍珠有如铰人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散开。 刀飞回!独孤雁接刀在手,眼瞳已变得珍珠一样晶莹,也好像有眼泪要掉下。 刀无情,人又怎会无情呢? 江湖上的朋友很多都以为独孤雁干杀手这一行,是因为喜欢杀人,也因为喜欢享受,但接近独孤雁的人都知道,独孤雁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上的是最普通的馆子,一点也谈不上享受。他的钱都花在家中。只花在柳如春身上。他的家依然像大富人家,柳如春平日的享受,很多人都比不上。 刀上仍有血。 独孤雁眯着眼,目光仿佛落在刀上,又仿佛并不是。也许他这样眯着眼,泪就不会那么轻易流下。 冷风透窗,吹进来一撮撮雨粉。雨仍然未歇,夜也正深沉。 独孤雁终于举起脚步。 夜更深。雨还是在下,一骑疾从独孤雁家奔出。 飞扬的散发,落寞的面容,弯刀、铁链。 ——独孤雁。 长路迢迢,长夜谩浸。此去何处? 正午。云漫天,独孤雁走在云罗之下,柳堤之上。 坐骑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倒毙路旁。 染柳烟浓,人更显得孤独。 何去何从? 02、追杀令 正午。 段南山悍立在丹墀之上,双拳紧握,鬓发因为愤怒不住在颤抖。 丹墀之下,左右两列,每列三排数百个锦衣、红衣、黑衣武士。大理以武立国,禁宫之内,更是无人不懂武功,锦、红、黑三色衣裳既是那些武士的官级大小.也是那些武士的武功高低。 虽然这么多武士聚在丹墀之下,殿堂仍然那么寂静。谁都看得出,也知道.段南山现在的心情非常恶劣。这时候开口,万一有什么差迟,无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段天宝被杀的消息两个时辰之前已经送来。整个皇宫立时都为之震动。 激烈悲凉的号角声没多久划破了长空。 所有的武士立即奔向大殿,身居高位的忙奔入殿堂内,其余的都群集在殿堂外,听候差遣。 殿堂内鸦雀无声,殿堂外虽然聚集了数千人,也一样一片静寂。大理开国以来,发生的事情并不少,但储君被刺杀,却是破题儿第一遭! 何况段南山就只得段天宝一个儿子。谁也知道事情的严重。谁也不清楚段南山要采取什么行动。 周围的气氛是那么紧张! ——是谁杀死了天宝? ——独弧雁又是什么人? ——据说是一个职业杀手,也是太子的一个要好的朋友,曾救过太子的命。 ——是那个独弧雁。天宝曾经在孤面前提到他,武功好像非常好,善用一把链子刀! ——独孤雁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什么?说,快说! ——太子看上了他的妻子。 ——独孤雁回家的时候,太子正与他的妻子在房间内…… ——岂有此理! 段南山话听到这里,在他旁边的一张紫檀几子就在他拳下粉碎了。 天宝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段南山实在有些怀疑。 在他的面前.段天宝一直是很孝顺,很听话的好孩子,但众口一词,却又不由他不相信,再追向下去,他突然发觉这个宝贝儿子与他所知道的简直就是两个人。柳如春也并非他的第一个女人。 ——小畜牲恁地风流! 他气恼之余,仍不免心痛。段天宝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又何况他已经是一个老人。 风很急,殿堂中那些血红色的幔幕在疾风中不住的波动。段南山的心情更是波涛汹涌。 他笔直的身子逐渐佝偻了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天宝瞒着我干出这种事情无疑该死,但要杀,怎也轮不到独孤雁来动手。”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五旬年纪的老人冷冷接道:“不错,独孤雁要杀,只能杀柳如春一个人!” 这个老人身材瘦长,脸颊有如刀削。站在那里,仙鹤一样,但两面太阳穴高耸,一双眼睛炯炯生光,那双手尖长而有力,鸟爪也似,看来乃是一个内外功兼备的高手。 事实上的确是高手! 这个老人也就是大理段氏王朝的护国剑师,姓风,变名入松,段天宝的一身武功也就是出自他的传授。有人说,他乃是大理王朝第一高手,武功犹在段南山之上。这是否确实,却没有人敢证明。因为他手辣心狠,早已经人尽皆知,心胸尤其狭隘,极之护短。段天宝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弟子,对于段天宝的死亡,在情在理,他自然都不会袖手不管。 一顿他又道:“况且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仍然是一个问题。” 段南山听说愕然回头,道:“国师的意思,乃是独孤雁杀天宝,可能会另有原因?” 风入松颔首。 段南山道:“何以见得?” 风入松道:“独狐雁是一个职业杀手!” “这又如何?” “谁有钱给他,他都会替谁杀人!” “这就是说,可以有人出钱买凶手刺杀天宝?” “不无可能。” “那么他妻子与天宝的关系!” “可能是他预先安排的一步毒着,那么他杀天宝,岂非就理直气壮?” “不错!” “也所以我们现在若要将他追杀,就不无顾虑。” “顾虑什么?” “遭人非议!” “好一个独孤雁!”段南山不由得怒形于色。 风入松冷笑着接道:“微臣也曾见过这个人,武功不知道如何,但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 段南山微微颔首,道:“那么以国师意思……” 风入松道:“无论如何,非杀此人不可。” 段南山沉吟道:“也许那是事实。” 风入松道:“如此就更需要消息传开去之前击杀此人!” 段南山颔首道:“孤也正是这个意思!”他松开的双拳立即又握紧,恨声道:“不杀此人又如何消我心头之忿!” “一切包在微臣身上。” “孤正要你亲自走这一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宫中武士,由你调动。” “不过半日,谅他也走不了多远,千骑武士,已足以助我搜遍这周围干里!” “多带五百,方便行事。” “更好!” 段南山霍地转身,振声道:“传我命今,追杀独孤雁!”这句话是对风入松说的。也是对众武士说的。 丹墀下轰然齐应:“追杀独孤雁!” 风入松武功高强,已不是独孤雁所能够应付的,一千五百个武士,已足以将独孤雁的行踪找出来。 追杀今已下! 白马,锦衣!风入松一骑在广场上疾驰一圈。 疾风吹起了他的鬓发衣裳,人虽然瘦老,但另有一种威严。在广场周围,一干五百名骑马武士排列整齐,已准备妥当。风入松策马如飞疾驰一圈,猛然一挥手,喝道:“出发!” 语声一落,当先策马奔出。左右廿四个锦衣武士连随策马奔到风入松的身旁,其余各人亦自催动坐骑。 锦衣,红衣,黑衣,鲜明夺目。马蹄雷鸣,声势浩大,震撼长天。 03、亡命 黄昏。 第二天黄昏。独孤雁歇息在路边一株大树下。他屈膝坐着,将头埋在双膝中。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宁静,可是他总觉得有些儿不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不妥。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他就会有这种感觉,十年来,这种感觉也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他停下。虽然疲倦.他仍然能够支持得住,时间现在也还很早,但一种强烈的疲倦感觉,一种难言的疲倦感觉已然充满了他的整个身子。 他实在不愿意再走下去。眼前的道路看来是那么长,到现在为止,他实在还没有一个目的地,只是前冲! 他单身匹马走江湖十年,餐风宿露也不知多少次,却从来都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因为在此之前,他到底还有一个家,在他身心疲倦的时候,还有家可归。 现在他却是无家可归! 夕阳将下,残霞如雾,天地苍凉。 三匹健马飞也似向这边奔来,鞍上是三个衣饰奇怪的红衣武士。一个中年人,另外两个最多不过二十五六,都是大理王朝的武士。 那三个武士老远已看见路旁的独孤雁,一奔至,不约而同勒住了缰绳,中年武士连随招呼:“树下的朋友!” 独孤雁缓缓抬起头,好像现在才知道有那三个武士的存在,冷冷的问道:“什么事?” 中年武士道:“你可曾看见一个腰缠链子刀,二十七八年纪的人?” 语声未已,一个年轻武士已看见独孤雁缠在腰间的那把链子刀,脱口道:“看!链子刀!” 中年武士这时也看见了,失声道:“独孤雁!” 独孤雁颀长的身躯及时从地上弹起来,疾射向最接近的一个年轻武士。人在半空,“呛啷啷”链子刀已拔出来,人未到,刀先到,锋利的弯刀曳着链子疾斩而下。 那个年轻武士惊呼着急拔剑,才拔出一半,已然被弯刀斩下头颅。独孤雁敢情早已经蓄势待发,一击而中。 他身形旋即落下,脚一蹬,已将那具无头的尸身踢飞马下,他人却落在马鞍之上,右手刀一收,又飞出!“鸣”的一声尖锐已极的异响过处,旁边另一个年轻武士的坐骑立被斩下头来!那个武士剑已经出鞘,也准备封挡来刀,万料不到独孤雁不斩人,却斩马,惊呼声中,马倒人仰! 独孤雁马上收刀,双脚同时一夹马腹,抢来那匹马箭也似窜上前去。他左手拉缰,右手手起刀落,那个武士才在地上跳起身脚步也远未站稳,马已冲到,肩膀上挨了一刀!那一刀入肉几近一尺,武士当场毙命,疾倒了下去。 中年武士都看在眼内,大惊,右手剑出鞘,左手同时从鞍旁皮囊里取出一支铜管。那支铜管约莫有一尺长短,上祖下细,有一根铁线垂下,中年武士右手旋即猛拉铁线,“嗤”一声,一道火焰疾从铜管里射出,半空中“蓬”地爆开,五色缤纷,就像是半空中突然长出了一朵奇异的花朵! 独孤雁一眼瞥见,面色微变,左手猛一带缰绳,飞马疾向那个中年武士冲过去。那个中年武士亦策马回冲,手中剑弹出剑花朵朵,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九剑分刺独孤雁胸腹咽喉!独孤雁弯刀飞翻,连挡九剑,再一刀杀入空门,斩向中年武士的胸腹要害! 中年武士斜剑急架,哪知道独孤雁那一刀只是虚招,刀斩至一半已变方向,变了斩向中年武士握剑的手腕,中年武士闪避不及,只有松手,那支剑呛啷堕地,他面色骇变,矮身闪一刀,反堂击在马臀上!那马负痛狂奔,正好助他再闪独孤雁三刀,他左手铜管同时脱手,疾掷向独孤雁跨下那匹马。 独孤雁倒不防中年武士有此一着,发觉时已来不及封挡,也不及催骑避开。 那支铜管“笃”地正中马鼻梁之上,马负痛悲嘶狂奔,却是与中年武士背道而驰。独孤雁知道勒止不住,索性放弃这个念头,一声长啸,人从马背上拔起,凌空一个翻滚。刀同时脱手飞斩,链子也放尽! “鸣”一声,刀一飞两丈,闪电般斩下。中年武士想不到独孤雁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仍然能够飞刀出击,到听到脑后生风,已经来不及闪避!他仓碎中慌忙往鞍前一伏.总算躲开脑袋一刀。那一刀的力道并末因此消失,斜斩在他后背上! 噗的鲜血激射,弯刀入肉入骨,穿透心肺。独孤雁一抖腕,刀飞回.那个中年武士的尸身亦被带得从马鞍上飞堕下来! 一刀致命!独孤雁冷笑,再振腕,抖飞刀上的余血,仰眼望天。 那一朵五色烟花竟然未散!独孤雁一顿足,四顾一眼,身形暴起。他知道那是大理武士召集同伴的信号,烟花一出现,随近的大理武士就会向这边赶过来。虽然他不知道有多少大理武士在搜索,却知道段南山必然已经收到了段天宝被他杀死的消息,已经下了追杀令! 他尽管武功高强,到底是血肉之躯,大理王国的武士万万千千,绝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抵挡得住的。 只要来上一百个武士,已足以将他困死!他现在还不想死,所以他只有逃命! 他平生杀人无数,这还是第一次被追杀。被追杀的滋味又如何?独孤雁现在正开始尝试! 04、慕容孤芳 夕阳西下。半空中那团烟花终于逐渐消散。 大道上尘土飞扬。二个一组、三个一组的大理武士策马狂奔,四面八方纷纷向烟花消散处涌来。最先赶到的又是三个红衣武士,他们只看见倒在独孤雁刀下那三个红衣武士的尸体,再还有就是一具身首异处的白马。独孤雁人已不在。 残霞如血。那遍地的鲜血在残霞的光影之下更加触目。 三个红衣武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在商议,其他武士已纷纷赶到。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片,却都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混乱中一个武士突然高呼道:“大家静一静,国师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众武士立时静下来,不约而同,目光一齐转向日落那边。十三骑人马正从那边飞奔而来。他们背着漫天的残霞,就像是奔驰在一片血海之中。当先那个白发高冠,一身锦衣绚烂者,不是别人,正是大理的护国剑师风入松。 他一骑领先,箭矢般奔至。众武士慌忙让开一条路,风入松毫无阻滞的直奔到尸体之前,胯下坐骑“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奋一落一起一扫,连忙问:“哪几个最先赶到?” 三个红衣武士策马上前,一齐欠身道:“回国师,是我们三人。” 风入松道:“只见到这三具尸体?” 一个红衣武士道:“还有就是这匹身首异处的白马。” 风入松道:“他们三个人应该有三匹马,还有两匹方才可见?” “不见。” 风入松转问道:“其他的人呢?” 一个锦衣武士道:“属下等三人由东面赶来的时候,遇上一匹马迎面奔来,毫无疑问,是他们三人中一人的坐骑。” 旁边一个黑衣武士连随将一匹马拉过来,风入松没有理会那匹马,目光又落在那三具尸体之上,眼睛缓缓的眯起来,突然道:“这三个毫无疑问是死在刀下,杀他们的毫无疑问就是独孤雁。”语声二顿,横扫一眼,道:“你们这一路赶来,可曾见过有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人回答。风入松再问:“那么西南北面赶来的又可见一匹空马?” 也是没有人回答。风入松等了一会,嘟喃道:“然则还有一匹马哪里去了?” 一个武士立即道:“禀国师,有一行蹄印直通右方树林那边。” 风入松“哦”的一声,目光转向右方。 那边的武士慌忙让开。二三十丈之外就是一片杂木林,果然有一行蹄印通向那边。风入松一声冷笑,道:“他若是以为躲进树林之内我们便束手无策,可就大错待错了。” 语声未落,一个武士突然惊呼一声,道:“看!那株大树上好像有人。”连随朝指路右侧的一株大树。 那名符其实是一株大树,枝叶茂盛,遮盖方圆十丈地方,风入松应声侧首,循所指望去,目光乍闪,左手陡挥。一道白光疾从他左手衣袖射出,箭也似飞射向那株大树的树梢,迅速消失在枝叶丛中。 一声尖叫刹那从那枝叶丛中传出来,簌簌一阵枝叶声响,一团黑影笔直往树下飞堕。风入松眼睛眯成一线,突然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只猴子。” 这时候,已经有七骑向那边疾弃了过去。一骑迅速转回,那是个红衣武士,右手倒提着一只长臂猿,在那只长臂猿的额上,嵌着一支非常精巧的小剑,左右自有武士将小剑拔出,送到风入松面前。血从那只长臂猿额上流下,但是那支小剑的剑锋一滴血也没有,毫无疑问,不是一般剑可比。 风入松将剑纳回袖中,随即一挥手,道:“猿尸留着有何用?还不快丢掉。” 那个武士应声将猿尸远远抛出。风入松朝指那边树林,接道:“准备火把跟我搜!” 众武士轰然齐应。叱喝声,鞭响声旋即四起。风入松一骑当先奔出。那些武士鱼贯紧跟在后面,一行下坡却立即弧形展开,向那边树林包抄过去。马蹄雷鸣,沙尘蔽天。 也不用吩咐,有几个武士已下马收拾尸体。马革裹尸,那几个武士心头都不禁怆然,但并未因此胆怯,收拾好尸体,捆在坐骑后,叱喝声中,亦策马追向树林那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树林上空,一支烟花“蓬”然爆开,却是血红色。大道上陆续有大理的武士飞马赶来,看见了那团血红色的烟花,都改了方向,策马转奔向那边树林。他们部是三骑一组,一组与一组的距离虽然都不一样,但显然都不怎样远。 那团血红色的烟花也是好一会才逐渐的消散,尽散的时候,残霞亦已经黯淡。夜幕终于底垂。 夜渐深,风渐凉。 今夜虽然无雨,但春寒仍料峭。独孤雁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这春寒。他一身冷汗湿透,衣衫紧贴着他的肌肤,冷风中冷汗更加冷,一阵阵寒意尖针般刺进他的肌肤内,可是他整个身子始终没有颧动,牙照紧咬,双拳紧握,嘴角已有血淌下,指骨亦变得青白。 他就藏在那株大树上。那株大树接近梢头的一个极角向内陷进,正好藏下他半个身子,在他的身前,盖满了枝叶,都是他以刀砍下来盖在自己的身上。桠角藏下了他半边身子,还有的半边被枝叶遮盖,若不是上树搜索,真还不容易发现。他这样做实在很冒险,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却又非要在险中求生不可。 将两匹空马一逐向东,二逐向那边树林,当然都是出于他的主意,他只希望能够藉此引开大批武士的注意,再设法逃命。 他到底成功了。就连风入松他想不到他竟然还留在原地。他藏得也可谓很巧妥,竟然没有被那些大理武士发觉,甚至风入松,也没有注意,却被树上那只长臂猿发觉,竟爬过来跟独孤雁玩耍,还伸手去拔披在孤独雁身上的那些枝叶。 在那刹那,孤独雁简直浑身毛发倒竖,他的生命毫无疑问就系于那只长臂猿的身上!要杀那只长臂猿在他来说当然易如反掌,但是他非独不敢拔刀,连杀机也不敢动。 那只长臂猿果然引起了一个武士的注意。那一声呼喝入耳,独孤雁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风入松的剑出手,那支小剑就像是传说中的飞剑一样,白光一道在独孤雁眼前飞过,射在那只长臂猿的额上。 血飞激,猿飞堕!森冷的剑气刹那间迫近眉睫,摧人心魄,若换成别人,只怕已忍不住惊呼失声,从躲密的地方逃了出来。 独孤雁没有,他到底是杀手之中的杀手,神经之坚韧,已有如钢丝一样,可是,他仍然不禁心寒。风入松内力的高强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计。 ——这老儿的内力只怕已到了飞花创敌,摘叶伤人的地步。 ——我绝非他的对手! 独孤雁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技不如人的感觉,也是第一次真正感觉恐惧。 一直到风入松喝今搜索那边树林,飞骑奔出,独孤雁才放下心。他仍然不敢动,只是一双眼睛例外。那一团血红色的烟花,那三个一组。络绎不断,四方八面涌来的大理武士,他全都看在眼内。 ——段南山到底出动了多少武士? 独孤雁不知道,一颗心只是一直的下沉。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风入松等决不轻易超出禁宫半步,现在竟然亲率武士追杀他,还有那些武士一直到现在,竟然还不停飞马奔来。他终于尝到被迫杀的滋味。可是他反而感到自豪,因为追杀他的是大理护国剑师,还有无数的大理武士。 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个杀手尝试过被这样追杀? 夜风吹干了地上的鲜血,也终于吹干了独孤雁那一身冷汗湿透的衣裳。独孤雁吁了一口气,终于在树顶挺起了身子,动作是那么缓慢,其实他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木。盖在他身上的枝叶簌簌落下,他暗运了两遍真气,才纵身从树上跃下来。连着弯刀的那条铁链在半空中铮铮的发出一阵异响,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完全确定,周围并没有大理武士留下。他又再吁了一口气,仰头望天。 今夜有月,有星,星光闪烁,月夜凄清。 ——何去何从? 独孤雁又一次生出这个念头。他呆立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形终于掠出,掠向树林那边。这等如追随在风入松等人之后,除非风入松回头再搜,否则就没有可能碰在一起。 他到底是一个聪明人,然而亦不无顾虑,因为其余的大理武士都是向那边追去,不难就与他碰在一起。 可是除了这条路,还有哪条路好走?独孤雁不知道,他现在可以说,只是见一步,走一步。 一种难言的苍凉,难言的悲衷,充满他的心头。 树林中一片漆黑。 这片树林深得出奇,枝叶也浓密得很,进入了七八丈之后,就连星光月色也看不到了。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再入,伸手甚至不见五指。 独孤雁并不是第一次走在这种环境中。他缓缓向前行,一双眼也渐渐习惯,一路前去,没有撞在树上。链子他已经拉紧,刀握在右手之中,他脚步起落也小心之极,只恐树林中有大理武士在歇息,惊动了他们。 树林中异带潮湿,泥土是软的,一脚踩下去,就像是踩在什么动物的身上,总觉得心寒。 风吹树木,簌簌作响,周围虫鸣唧唧,绝不是寂静如死,却给人犹进入死地的感觉。 ——前面有人声。 独孤雁立即发觉,停下脚步。一声马嘶旋即在前面响起,估计距离,应该在二十丈之内,但也许更远。 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的估计,都未必正确。 ——莫非是大理武士? 独孤雁此念方生,一团火光已亮了起来,他身形自然往后一缩,躲在旁边一株大树后,火光其实不怎样强烈,但是对—直置身黑暗之中的独弧雁来说,却是很刺目。他却也很快就习惯了,看清楚那是发自一个火摺子。 火摺子握在一个大理武士手中,在他的旁边,另外有两个黑衣武士。那两个黑衣武士正在将三匹马的缰绳缠在树干上。 独孤雁看在眼内,轻移脚步,向那边走去。他无意杀那三个武士,只是奇怪那三个武士为什么留下来,想听听他们的谈话。 江湖中人不少都知道,独孤雁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事实上他也真的有这个资格。他要的价钱比任何一个杀手都高,他杀的也是一般杀手不敢杀的高手。就不是高手,也必在高手护卫之下。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从未失手。 他杀人的方路并不太复杂,但绝对有效,飞云迅速的轻功,狠辣准确的刀法,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 据说曾经有一次,他到一个高手的身后。弯刀已脱手飞斩,那个高手才发觉,转首的时候也就是断首的时候! 所以那三个大理武士没有发觉独孤雁的迫近,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两个黑衣武士将马匹挂好,便开始收集枯枝,看情形,是准备在那儿歇宿一宵。 那个红衣武士当然是三人之首,他手执火摺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道:“这个鬼地方,这个时候叫我们如何再走下去?” 一个黑衣武士道:“可不是,只是不知国师是否就在前面。” 另一个黑衣武士道:“国师平日养尊处优,这次出来,实在迫于无奈,他老人家又怎会在这种树林中赶夜路?” “这也是。”那个黑衣武士道:“话说回来。那个独孤雁好大的胆子。” “他若是胆子不大,根本就不会去做杀手。” “以我所知,他从未失过手,得手之后,也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这一次相信要例外了。” “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我们都必须将他找出来,不杀他,我王又焉肯罢休!这非独太子的性命这般简单,还关系我朝的声誉。” “一向都只有他追杀别人,现在他该尝试一下被人追杀的的滋味了。” “而且追杀他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千五百另一个,双拳已难敌四人,何况是三干另二双手?他应该想到有今日的。” “以头儿看,那个独孤雁能否逃得出我们的势力范围?” “很难说,不过到处已经画成影图,重赏之下,除非没有认出他,否则一定会通风报讯,这周围万里,可以说已没有他藏身之地。” “他也许可以逃入深山大泽之中。” “国师早已防备到他这样做,在出发之前已经通知了,调派兵马封锁四面的山林,若是发现他,又未能将他截下,必要时甚至不惜纵火焚烧山林。” ——姓风的老匹夫可真也毒辣! 独孤雁方才正有逃入山林这个意思。 ——听他们这样说,到处都是走不的了。 ——应该怎样办? 他正在沉吟,一堆火已然生起来。 火迅速燃亮,那个红衣武士捏熄火摺子,又说道:“现在除非有一个比我们大理王国更强大的王国庇护他,否则他是死定了。”他随即大笑起来,道:“这当然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若是一般人,有谁有这个胆量收留他,与我们作对?” 树后面的独孤雁听说心头陡动,不觉脱口说道:“慕容孤芳!” 这四个字他的确是不知不觉脱口说出来的,语声出口,他虽然立即惊觉,收也收不回的了。这语声虽然不大响亮,但那三个武士都已听入耳,不约而同一齐侧首向这边望来。 独孤雁身形立展,箭也似射出,人在半空,弯刀脱手飞斩。“鸣”一声破空声响,在树林中更觉刺耳。 刀光一闪,一个人头疾飞了起来,鲜血四溅。 独孤雁只一刀就将一个黑衣武士斩杀刀下。刀立即飞回,独孤雁右手一把接住,身形一拧。人刀转斩那个红衣武士。人到刀到,一斩十三刀。 那红衣武士剑已经出鞘,“翕”一声,剑光飞洒,疾迎了上去,剩下那个黑衣武士亦不慢,翻腕拔出腰间长刀,向独孤雁左肩狠狠的斩下。独孤雁十三刀竟然都一一被那个红衣武士接下,他冷笑一声:“不错。”身形猛一偏,正好将斩向左肩的那把长刀闪开。红衣武士十三刀接下来,左腕已有些酸麻,他心头虽然吃惊,手底可不敢稍缓,一振腕,长剑回刺,左手同时在怀中取出一支金属管子。 独孤雁一眼瞥见,弯刀急落,“呛”的震开了来剑。红衣武士那一剑刺出,本来有七个变化,却被独孤雁一刀就封死,他心头大骇,第一剑还未刺出,如山刀光已盖了下来.独孤雁刀落眨眼间,连斩四十九刀,一刀比一刀狠!那个红衣武士只有招架的余地,旁边那个黑衣武士虽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才一接近,激烈的刀风便扑面而来,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握刀连冲几次,但都是甫一接近,便由心一寒,始终提不起勇气冲上去。 红衣武士看在眼内,心中暗骂,可是他自己再接几刀,也不禁由心寒了出来。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向他挥刀斩过来的不是一个正常人,是一个疯子。 独孤雁的刀根本就没有掩护兼顾自己身上的任何地方,一刀刺出,简直就只求将对方斩杀刀下,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事实确实如此,只不过独孤雁绝对有信心,凭对方的本领,例没有资格与自己同归于尽。 他的确非杀眼前两人不可,因为他的生死就系在这两人的身上。 也许这两人并没有听到他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也许听得很清楚。他不知道,也不想花时间证实。一向他做事都喜欢用最简单的、有效的方法。他绝对可以肯定,只要将这两个斩杀刀下,事情就迎刃而解。 死人绝不会说话! 刀剑迅速的交接,金属声珠走玉盆也似。独孤雁四十九刀出手,竟然还未能将那个红衣武士斩杀刀下。 “很好!”他不由说出了这两个字。他这一开口说话,杀气便弱了下来,那个黑衣武士也感觉到了,大喝一声,终于冲上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动,杀气又大盛,“鸣”一声破空声响,一道刀光迎面疾向他飞射过来,他大惊失色,一声惊呼,举刀急挡向那道刀光。 老实说,他的出手不能算得慢的了,但比起独孤雁当然就有一段距离。他虽然全力挥刀挡去,但仍然慢了三寸,独孤雁那把弯刀就在他刀上三寸之处飞进来,斩在他的胸膛上。 鲜血飞溅,那个黑衣武士一个身子被刀上蕴藏的内力震得倒飞半丈,刀风血雨中,那个黑衣武士的胸膛几乎分成了两半,当场丧命。 独孤雁反手一刀飞出,对那个红衣武士的攻击并没有停下,反而更激烈。“飕”一声,他身形前射,竟然硬从红衣武士的剑锋旁冲进去。剑刺穿了他腰旁的衣衫,一股鲜血激射而出,入肉已一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因此受影响。 这一剑刺入腰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他那身子几乎是擦着剑锋冲前的。红衣武士也是明白人。刹那间知道独孤雁已舍生一搏。自己已毫无闪避的余地,眼看一剑已裂衣刺进独孤雁的腰际,一声暴喝,便待翻腕一剑再削入。他暴喝声方出口,手还未翻动,独孤雁的左掌已重击在他的右腕上。“啪”一声,他的右腕立时被击碎。剑脱手飞出! 独孤雁的右掌同时切向他的咽喉。他的反应也相当迅速,左手金屑管子疾迎向独孤雁的右掌。独孤雁那一掌看来虽凌厉,却竟是虚招,才切到一半便收回,反腕一抓,竟然不偏不倚,将飞回的那把弯刀接住,连随一刀削向前去。 刀光一闪,那个红衣武士握着金属管子的左手就齐腕被斩下来。独孤雁再一刀,插进那个红衣武士的胸膛,既狠且劫。那个红衣武士狂吼一声,整个身子如遭电击,一震飞摔半丈。 独孤雁到这时候才吁一口气,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迅速将那堆火踩灭。 然后他才包扎腰部的伤口,包扎好伤口他才移动脚步。那个伤口虽然并不严重,但是他现在必须保存每一分血气。 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这当然是独孤雁的脚步声,并不是向着原来那个方向移动。也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何去何从。 ——慕容孤芳! 这应该是一个名字,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这个人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独孤雁在这个时候记起这个人,只因为那个红衣武士的一句话。这个人难道胆敢庇护独孤雁,与大理王朝的万千武士作对?独孤雁与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05、易容 清晨。 这是第七天——是独孤雁逃亡的第七天的清晨。独孤雁单身匹马来到了一条河流的岸边。 河面上雾气飘浮,两岸都是林木,氤氲着凄迷白雾。独孤雁根本看不清楚对岸。 他满面胡子,神态是那么疲乏,从马身上的装饰看来,毫无疑问是大理武士的坐骑,这当然也是夺来的,到现在为止,独孤雁已经斩杀了三十七个大理武士。他虽然尽量掩饰行藏,可是始终逃不过大理武士的耳目的追击。那些大理武士现在显然已肯定他走的是这条路,一面将信号烟花发出,一面开始向这边追来。 就天亮到现在,他已经遭遇到两次一组三人,一共六个大理武士的袭击。那六个大理武士都无一不放信号烟花在天空逐渐的散开。他身上沾着不少血,是大理武士的血。仍未干。斩杀了第二组来袭击的大理武士后,他立即夺马奔逃,并没有改变路线。这一条路也许是死路不过亦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事实上到这个地步,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的了。 雾气下水奔腾,异常的急激。 河面最少有十丈宽阔,凭他的轻功,绝对跃不到十丈那么远,除非有树藤什么来辅助。可是他却只是找到几条烂木柱,那道吊桥已不见。 他看着奔腾的河水,不由苦笑。在此之前,怎也想不到所走的竟然是一条绝路,一时间,不由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懂得水性,但河水那么急,以他现在疲倦的身子,能否游得到对岸?都毫无把握。 后面隐约的有马蹄声传来。也许是那些大理武士赶到了,独孤雁听在耳中,不由得顿足一叹。在他的眼前,只有两个办法可选择,一是起还有时间休息一下,与赶来的那些大理武士血战。再就是跳进河水里,试一试能否泅到河对岸。 他正在犹豫,唉乃一声,河面上雾气一开,竟然出现了一艘核梭小舟。操舟的是一个白发老翁,年纪看来已经一大把,但双手仍然稳定得很,那艘小舟在他的操纵之下,缓缓的在水面上滑行,看来是那么稳定,简直丝毫也没有受到水流影响。 独孤雁一眼瞥见,目光一亮,急呼道:“老人家!” 那个老翁应声拾起头,望着独孤雁。独孤雁连随招手,道:“这位老人家,可否载我到对岸,多少钱我都给你。” 老翁道:“有血腥的钱,我不要。” “血腥……”独孤雁这才省起自己一身血污,右手还握着那把弯刀。他不觉再伸手摸摸长满了胡子的下颔,好像他现在这个样子,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只怕就唯恐避之不及。 独孤雁一声微喟,道:“老人家,帮我这个忙,我绝不会伤害你。” “是么?”老翁一笑。他的语声异常低沉,但听来又异常清楚,那一笑,看来是那么慈祥,但细心一看,又好像并非慈祥而已。 独孤雁也觉得这个老翁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已无心细想,道:“老人家……”下面的话尚未接上,那艘小舟已向他这边荡来。 独孤雁心头大喜,可是那艘小舟一接近岸边,距离还有差不多一丈,忽然又停下。独孤雁只道老翁改了主意,急呼道:“老人家,听我说……” 老翁接口道:“这么近,凭你的轻功,应该一跃就能够登上我这艘小舟。” 独孤雁一呆,道:“好……” 老翁又接道:“你好像还有很多时间。” 独孤雁听说,心中更奇怪,却也不再犹豫,纵身往小舟上跃去。那把刀他仍紧握在手中,只要一发觉有什么不对,立即就斩下。老翁只是笑望着他下来,到他身形稳定,竹竿立即一插,那艘小舟旋即如箭射出,却并非射向对岸。 独孤雁忍不住又道:“老人家,我可是到对岸去。” 老翁道:“有几个大理武士飞马便要奔到,你莫非很高兴与跟他们相遇?” 独孤雁又是一呆。老翁也不多说,竹竿几下起落,小舟顺着水流,其快如箭,片刻就在百丈之外。前面是一片柳林,近水的柳条有些甚至触及水面。 染柳烟浓。小舟竟直驶入柳条之中,整条小舟刹那仿佛已被烟雾吞没,在对岸固然看不见。就是这边,也除非走近岸边.否则也不容易察觉。 独孤雁满腹疑惑,但一直忍住并没有发问。老翁忽然又把小舟停下来,停在一株横伸出水面的柳树前,在那株柳树的树干之上,挂着一袭蓝布女人衣裙。那袭蓝布衣裙的一侧,赫然挂着个女人的头颅。是一个老妇的头颅,满面皱纹,白发苍苍,一双眼大睁,但眼中竟没有限珠,连眼白也没有。独孤雁一眼瞥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胆子之大,虽不是天下罕有,但也实在并不多,可是一看见这个老妇的头颅,仍然不免感到心寒。这分明是一个人的头颅,但看来,总觉得有些儿不像样。 ——是谁将这个头颅挂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雁目光一转,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老翁。那个老翁此时以竹竿将那件女人蓝布衣裳挑下,笑顾独孤雁,道:“你身上那套衣服,应该换一换的了。” 独孤雁一怔,道:“嘎——” 老翁道:“这套衣服虽然旧一点,穿起来才像我的老伴。” 独孤雁脑际灵光一闪,也不再多问,脱下身上那一套衣衫,将那套女人蓝布长衫迅速穿上。老翁连随将那个老妇的头颅取下来,手一揭,竟将那个老妇的面皮揭开来。独孤雁这才看清楚是一张人皮面具罩在一块浑圆的木头上。 老翁接道:“将这张人皮面具戴上就更加像了。” 独孤雁双手接下,对于戴人皮面具,他倒是不大习惯,那个老翁好像已知道,又帮上一把。他的动作准确而纯熟,迅速的将那张人皮面具替独孤雁戴好。跟着将圆木上那把花白发抓起来,道:“当然少不了这个发笠。” 独孤雁叹了一口气,接过发笠戴上,那个老翁当然又得帮上一把,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对于易容这门子学问,你简直完全外行。” 独孤雁点头道:“事实如此。” 老翁道:“幸好我却是个中能手,否则这一套易容东西,交给你也是弄得破绽百出。” 独孤雁道:“老人家你……” 老翁接口道:“你现在当然是不舒服得很,不过却安全得多了。”他笑着接道:“大理武士当然想不到我们这两个老东酉之中,竟然有一个就是他们要找的独孤雁。” 独孤雁叹息道:“老人家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老翁道:“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等你来的。” 独孤雁点头道:“否则也不会有这许多易容东西准备在这里,只不知,老人家到底是哪一位?” 老翁道:“你叫我老丁就是。” 独孤雁道:“丁老……” 老翁纠正道:“是老丁。” 独孤雁苦笑道:“你老丁怎么知道我必经这里呢?” 老丁道:“你现在已山穷水尽,唯一可以帮助你的,就只有一个人。” 独孤雁道:“不错。” 老丁道:“在这个时候,你当然会想起那个人的,除非你已经不想活下去。” 独孤雁道:“我很想活下去。” 老丁道:“你要找那个人就必须经过这里。” 独孤雁道:“不错。” 老丁道:“你若是从那条吊桥上走过去,一定与大理武士相遇。所以我干脆将那道吊桥先行弄断。” 独孤雁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丁道:“也因此,我不能不给你准备这一艘小舟。” 独孤雁再也忍不住,再问道:“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呢?” 老丁道:“老丁,老丁也就是老丁。” 独孤雁道:“那么考人家与慕容姑娘……” 老丁道:“我是慕容世家的管家。” 独孤雁道:“慕密姑娘已知道我的事了?” 老丁道:“半年前,姑娘已知道那件事迟早必会发生的,只是料不到,你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独孤雁道:“我也不想这么快的,可惜我偏就这么快发现那件事情。” 老丁笑笑道:“好像那种事情你当然忍受不住。” 独孤雁道:“当然。” 老丁道:“我们姑娘一接到消息,立即就找人去接应你,可惜派去接应你的人,都与你错过。” 独孤雁应道:“事实上我一个也都没遇上。” 老丁笑笑道:“这是你一路躲藏得好,他们没遇上,倒是我这个老头儿,反而遇上了,但若非我将桥拆掉,只怕也留不住你。” 独孤雁苦笑。 老丁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般大理武士便是看见,也认不出你的了,但是遇上风入松,只怕未必瞒得过他。” 独孤雁道:“那个老头儿很厉害。” 老丁道:“不过我们姑娘已另有安排,只不知,你是否愿见她一面。” 独孤雁立即点头。 06、万花谷 正午,阳光绚烂。小舟仍然在河面上滑行。 两旁的柳树渐多,而且都高大得出奇,染柳烟浓,小舟不久就像是飘浮在云雾之中,仰不见天。再进,非独不见天,连水都几乎见不到了。 老丁并没有将舟速减低。独孤雁不由自主的左顾右盼,看来倒有点担心了。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女人衣裳。无论怎样看,也只像一个女人。 舟快而平稳。独孤雁左右顾盼了一会,忽然道:“这条河在这里到底有多阔?” 老丁道:“没有你下舟之时的一半。” 独孤雁道:“你来往这里相信很多次了。” 老丁点头,独孤雁道:“现在相信我们已经将那些大理武士完全都摆脱了。” 老丁道:“可以这样说。” 独孤雁道:“中午了,怎么烟雾仍然未散。” 老丁道:“因为这里原就在群山包围之下。平时烟雾都终日不散,下雨天反而例外。” 独孤雁道:“在这里是不是已经安全?” 老丁又是那一句:“可以这样说。”说话间小舟并没有停,速度不变,周围也仍然烟雾弥漫,很难看得远。 独孤雁半眯着眼睛,一再左顾右盼,始终看不出什么来,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我实在有些佩服你了。” 老丁道:“我也有些佩服你。” 独孤雁道:“天涯亡命,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老丁笑笑道:“若是换成我,就没有胆量将大理王国的储君刺杀刀下。” 独孤雁苦笑。老丁又问道:“在下手之前,你已经想到将会有什么结果的了?” 独孤雁点头。老丁又道:“你认为他们该死。” “实在该死!” “你却是罪不该死。” “所以我逃命,否则,一定在家中等候他们的到来。” 老丁盯着他,半响才说道:“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独孤雁苦笑道:“现在我无论怎样看来都只像一个女人。” 老丁笑笑道:“这一点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独孤雁道:“佩服我贪生怕死,不惜委屈求全。”老丁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顿道:“我佩服你的不是这些。” 独孤雁道:“然则哪些?” 老丁道:“在此之前,你竟然可以半天不发一声。” 独孤雁道:“因为我虽然看起来很像一个女人,一开口。就变回男人了。那些大理武士看来已肯定我就在那附近一带,大举搜索。” 老丁道:“这一路之上,沿岸已经有四次奔来大理武士,盘问我们了。” 独孤雁道:“看来他们已动员了不少人。” 老丁道:“以我所知,单就是风入松率领去搜捕你的,就已有一千五百武士之多。” 独孤雁耸然动容.道:“真的这么多。” 老丁道:“附近一带多的是山林。只凭一千五百武士要搜遍这附近,仍然是大成问题。”他笑笑接道:“所以这一千五百武士,并不足为惧。” 独弧雁一怔,道:“哦?” 老丁道:“比起千万对眼睛,那的确不算得一回事。” 独弧雁不明白.征怔的望着老丁。老丁解释道:“段南山在追杀令之外,还颁下通辑令,重赏通风报信发现你的人。” 独孤雁叹息道:“你说的千万对眼睛,原来指这件事。” 老丁道:“重赏之下,你若不先易容改装,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很快就会有大理武士找去。” 独孤雁道:“这就是说,天下虽大,已无我藏身之所了。” 老丁道:“也未必。” 独孤雁道:“相信就只有一个万花谷。” 老丁笑笑,道:“未必。” 独孤雁苦笑道:“老人家的说话,我总是不明白。” 老丁道:“很快你就会明白的了。” 独孤雁只有苦笑。 老丁一面说一面手不停,操舟如故。 独孤雁实在佩服极了,他方待说什么,眼前的烟雾突然一开,一股冷风迎面扑来。 森寒的冷风,刀一样砭入肌骨。独孤雁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目光及处,脱口就一声惊呼。 这刹那之间,烟雾已完全不见,他又看见了水,晶莹碧绿的水,天反而看不见了。 小舟赫然已进入一个山洞之内。那个山洞异常的宽敞,例垂着无数石钟乳,在山洞两侧,每隔一丈就嵌着一盏长明石灯。灯光明亮。那些石钟乳映着灯光,晶莹苍翠,再与水光辉映,异瓦流转,七彩续纷,美丽之极。这简直已非人间境界。 独孤雁半生闯荡江湖,什么地方都去过,却就从未到过一个这样的地方。造化之奇,有时实在匪夷所思,难怪他脱口惊呼了出来。 钟乳洞中异常的静寂,小舟滑过,戛戛然有声。独孤雁一时只觉得眼花缭乱,不由自主又东张西望起来。这个钟乳洞看来也相当深,小舟转了几个弯,竟然还未到尽头。独孤雁回头望去,哪里还见有烟雾,却连方向也分辨不出了。 老丁即时问道:“你是否还分辨得出方向?” 独孤雁摇头。老丁接道:“这是一个天然迷宫,苦不是有熟人接应,进来之后,相信就只有在洞中团团打转。” 独孤雁道:“以我看来.周围都差不多,你老人家是如何辨别的,是不是那些长明灯……” 老丁摇头道:“你若是跟着那些长明灯前进,亦只有打转的份儿。” 独孤雁这时才留意到,那些长明灯触目皆是,根本就杂乱无章。他好奇地追问下去:“那是凭什么?” 老丁笑笑,道:“你若是有知道的必要,我一定告诉你的。” 独孤雁一怔,歉然道:“老人家恕我多口。” 老丁道:“换转我是你,初进这种地方,也一样会问问的。” 独孤雁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件事我却是非问问不可。” 老丁替他说了出来,道:“这里到底什么地方?”独孤雁道:“不错。” 老丁道:“万花谷就在这之上。你说这该是什么地方?” 独孤雁惊讶的道:“什么,这上面就是万花谷的所在?” 老丁点头,道:“现在万花谷的外面,相信已经有不少大理武士来往搜索,风入松也许亦在其中,从陆路,你兄怕进不去了。” 独孤雁道:“风入松当然想不到在万花谷之下,有这样的一条路。” 老丁道:“这条路根本就很少用。” 独孤雁道:“看来,为了我,你家姑娘实在费了不少心思。” 老丁道:“这个还用说?” 说话间,突然传采汩汩琮琮的一阵琴声。由低而高,清脆悦耳。独孤雁更感诧异,不由又问道:“是谁在弹琴?” 老丁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小舟已穿出钟乳,进入了一个小池。那个小池约莫有十来丈方圆,其上也是洞壁.吊满石钟乳,一滴滴的水珠正从那些石钟乳滴下,滴在池中汩琮作响。这也就是独孤雁所听到的琴声。 那些水珠滴过不停,仿佛就像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帘。独孤雁看在眼内,不禁叹为观止,失声道:“怎会有这样子的地方?”说话间,小舟已穿帘而过,泊在水池的彼岸。 旁边一道石级在石钟乳中穿过。 老丁即时道:“总算到家了。” 独孤雁道:“辛苦你老人家。” 老丁道:“你现在可以拿下脸上的那块人皮面具了。” 独孤雁反手将面具揭起来,也连随取下头上的那个发笠。此时,他才真的松过一口气。老丁道:“你给我拿着,至于衣服,这儿却要欠奉。” 这句话听来并没有什么,但在独孤雁耳中,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不寻常。那与他一直所听到的老丁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同,但他却又不知道不同在哪里,这念头一动,他不觉怔怔的望着老丁。老丁接道:“还有你的弯刀。都可以拿出来的了。” 再听到这句话。独孤雁总算听出不同在什么地方。那是老丁的语气。隐约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已不像是一般的说话,已简直就是命令。他奇怪的望了老丁一眼,仍然俯下身,将那块板揭起,拿出藏在舟底的那把锁链弯刀。 老丁连随道:“到石级上面等我。” 独孤雁点头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级,他忽然变得这样服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的目光终始停留在老丁身上,眼瞳中充满疑惑。老丁旋即将手中竹竿穿过舟头方洞,插进水里,那艘小舟也就停泊在那儿。他连随飞身掠上石级,落在独孤雁身旁。独孤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忽然道:“老人家,很奇怪——” 老丁接口道:“你是否忽然觉得与我似曾相识?”独孤雁道:“不错。” 老丁道:“是事实。” 独孤雁道:“我们到底在哪里见过面?” 老丁道:“万花谷。” 独孤雁摇头道:“我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老丁道:“因为我也是易容,你现在所见的并不是我本来的面目。” 独孤雁道:“有这需要?” 老丁道:“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 独孤雁叹息道:“我看不出。” 老丁道:“若是你这种外行人也看得出,最好的也是第八流的易容术而已。” 独孤雁道:“你这是第一流?” 老丁道:“第二流。” 独孤雁摇头苦笑。 老丁道:“因为我的本来面目并没有改易,而现在我这张脸并不能够保持多久。” 独孤雁道:“那么第一流的易容术又该是怎样?”老丁道:“整个人都变成了第二个人,甚至于肌肤。” 独孤雁摇头道:“我不明白。” 老丁道:“我会让你明白的。” 独孤雁忍不住再问道:“老人家到底是哪位?”老丁一笑,道:“你看。” 语声甫落,他整张脸庞突然蜘蛛网般裂开。独孤雁看在眼内,大吃一惊! 灯光明亮,钟乳苍翠,池水碧绿。老丁的面上也谈淡的蒙上了一层碧绿色,蜘珠网般裂开,看起来就更加诡异了。他那张蜘蛛般裂开的脸庞旋即簌簌的落下来。独孤雁只看得心惊肉跳,却又奇怪之极,一双眼再也移不开,盯稳了老丈。 ——这到底是谁? 他心中这个念头不住的浮起来。老丁忽然又笑笑。 这笑容你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他笑着抬起右手,往头上一抹,那一头白发立时被他完全抹落。白发之下是头黑发,立时瀑布般泻下。乌黑的长发,就像是缎子一样,那么的光滑,那么的柔软。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梳子,轻梳在那头黑发上。这完全是女性化的动作。 独孤雁目定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再看,老丁双手的皮肤亦开始蛛网般裂开。 “琮”一声,他忽然将手中那把梳子抛进了水中。那把梳子在水中荡起的涟漪尚未消失,老丁双手已互揉,将那蛛网般正在裂开散落的皮肤完全揉落。一双白玉晶莹的素手出现在独孤雁的眼前。 老丁跟着缓缓转过了身子,双手在脸上轻揉。 独孤雁没有跟着转过去,他整个人都已怔住。也不过片刻,老丁就将身子转回来。 这片刻之间的变化之大,实在惊人!老丁转回来的时候,已不再是老丁,也竟然不再是一个男人。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天姿国色的女人! 美中不足的只是,她实在太冷,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就像是冰雪凝成了一样。一直到她笑,那冰雪才稍为溶解了一些! 独孤雁目不转睛,他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已经凝结。在那刹那之间,他心中的惊讶,已不是任何语言所能够形容的,幸好他的心脏一向都很好,否则那刹那之间怕已经迸裂!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厉害,“卜卜”的作响。 那个女人也听到了,倏的“噗哧”笑了出来。这一笑,就像是春风解冻,她冰冷的眼瞳已变得春风一样轻柔,春光一样明媚。却只是片刻,又冷了下去。独孤雁看着她,面上的肌肉忽然颤动起来,整个身子也在颤抖,一声呻吟,倒退了好几步,挨在石级的石壁上,一双眼睛始终不离那个女人的脸庞,也居然到现在都未一眨。 他当然认识这个女人。亡命百十里投奔万花谷,他要找的也就是这个女人! “慕容孤芳!”他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颤抖得就像是秋风中的虚叶。 这个女人正就是万花谷的谷主,慕容世家的慕容孤芳! 独孤雁一心要投靠的人,竟然就一直在他的身旁,难怪他如此的吃惊。 ——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易容术。 ——这还是第二流的,第一流的又是如何惊人? 水滴不绝,琴声不绝,一片天簌。 这无疑已是人间仙境,发生在这里的这件事也实在出人意料。独孤雁的心情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呻吟着说道:“怎么……怎么是你?” 慕容孤芳道:“见是我,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惊慌成这样?” 独孤雁摇头道:“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慕容孤芳道:“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易容而已。”独孤雁道:“天下间真的有这么奇妙的易容术?”慕容孤芳道:“你现在仍然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独孤雁又问道:“这还是第二流的易容术?” 慕容孤芳道:“连我的说话你也怀疑。” 独孤雁叹息道:“我也可谓孤陋寡闻的了。”慕容孤芳道:“比你更无知的人,岂非多得很。”独孤雁苦笑道:“姑娘亲自来救我,也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独孤雁又道:“姑娘干金之体,若是有什么闪失,叫我又如何过意得去。” 慕容孤芳道:“这种话不必多说。” 独孤雁道:“老实话,姑娘随便派个人来接我就成,何必……”慕容孤芳接口道:“当年你岂非亲自在狼群中救我出险?”独孤雁道:“那是我恰巧路过,是无意。” 慕容孤芳道:“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总之你亲自救过我的性命,若不亲自报答你,教我这一生如何过得心安?” 独孤雁道:“姑娘……”慕容孤芳又接道:“我这种人是绝对受不了别人的恩惠的。” 独孤雁道:“我早已请姑娘将这件事忘记。独孤某也不是一个施恩望报的人。” 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并不是。” 独孤雁道:“这一次,我实在已到了末路穷途的地步。” 慕容孤芳道:“段天宝与柳如春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在留意着你这个救命恩人。” 独孤雁道:“姑娘言重。” 慕容孤芳道:“我本来可以早些将事情通知你,但是你对柳如春的感情我却也清楚得很,只怕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独孤雁无言。慕容孤芳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怀疑自己说的话。”独孤雁微喟道:“话若是出自姑娘的口中,我一定会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过还是你自己发现的好。”她淡然的一笑,道:“你发现得这么快,倒在我意料之外。”独孤雁道:“可惜姑娘派来接应我的人都错过了,否则又何须辛苦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也许这是天意,一命还一命,现在,我们应该是扯乎的了。” 独孤雁摇头苦笑。慕容孤芳道:“那些不管它,对于你这个人,由认识到现在.我一直都是很欣赏,纵然没有那一层关系,给我知道了,我仍然会出手相助的。” 独孤雁受宠若惊。道:“独孤雁一个杀手,根本不值得姑娘放在心上。” 慕容孤芳道:“好像你这样的杀手可不多。” 独孤雁道:“却也不少。” 慕容弧芳道:“然而胆敢与一国为敌,公然击杀一个王储的,我敢说绝无仅有!” 独孤雁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你做出这件事,也该引以为荣的,试问有哪一个杀手同时被一千五百名武士追杀?”独孤雁只有苦笑。 慕容孤芳笑笑道:“相信不久事情必传遍天下,无人不知道有独孤雁其人了。” 独孤雁叹息道:“诚如姑娘所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光荣。” 慕容孤芳看着他,摇头道:“可惜你绝对不敢以现在这个样子再涉足江湖之上。” 独孤雁道:“独孤某并非贪生畏死之人,只是这一次的事情,独孤某始终都不认为自己是该死。” 慕容孤芳道:“该死的是段天宝、柳如春!” 独孤雁无言。慕容孤芳倏的一声微喟,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独孤雁道:“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慕容孤芳道:“一个人像你这样多情,迟早都会惹麻烦,何况你还是一个杀手。” 独孤雁道:“杀人为生,所为何事?” 慕容孤芳道:“做杀手这一行,本来就不该这样多情。” 独孤雁道:“人非草木,但事情到这个地步。我却也无话可说了。” 慕容孤芳道:“事情到现在,亦可以说已经告一段落,多说亦无用。” 独孤雁道:“段南山绝不会罢休,风入松也不会,事情现在却才是开始。” 慕容孤芳道:“你若是独孤雁,肯定会那样。” 独孤雁奇怪道:“我不是独孤雁,又是谁人?姑娘这句话我实在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很快你就会明白的。”举步前行。她缓步从独孤雁身旁走过,道:“跟我来。” 独孤雁不由自主跟在后面。慕容孤芳的话,仿佛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不得不服从的威严。独孤雁方才已感觉到那股威严,只是现在更加浓重了。慕容孤芳也没有再理会他,头也不回,只是向前行。她身子已挺得笔直,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一点也不觉得笨拙。 独孤雁在后面多看几眼,陡地一阵心荡神旌。慕容孤芳扭动的身子这时候竟变得那么婀娜多姿。她尽管穿着男人的衣服,现在,一点也没有男人的感觉,也绝不让人感觉可笑。 无论怎么样,现在她都只像一个女人。百分之一百的女人。 她易容的技术无疑高明,只要她能够配合,无论举止、语声、神态她都与一般男人无异。独孤雁看着看着,由心佩服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之中,慕容孤芳一直是一个很奇妙的女人,但奇妙到这个地步,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现在他心中的感觉,又岂止是佩服,简直就是——恐惧! 石级的尽头,有一道石门,在石门之上,并没有任何开关。慕容孤芳的右手不知往哪儿一按,那道石门突然向上升起来。一片亮光旋即落在两人的脸上。 独孤雁随即嗅到了花香。芬芳的花香。 可是在他们周围,仍然就只有岩石。这也是一个山洞,却没有方才那个宽敞,一道石级在岩石之中蜿蜒而上。山壁的一例,有不少洞口,大小不一,形状迥异,也不知是天然如此还是人工开辟成这样。从洞口外望,只见万花如海,也不知几百种。独孤雁只看一眼,便已知道,幕容孤芳并没有说谎,他们的确已置身万花谷内。除了万花谷,还有什么地方种有这么多花卉? 花香扑鼻,中人欲醉。独孤雁立时精神气振。 07、变化大法师 龙涎香暖泥金兽,暇鬓帘挂紫玉钩。 这是万花谷之内的万花楼,也是慕容孤芳宴客的地方。独孤雁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虽然已几年不来.这里的一切都并没有变动。最低限度,在独孤雁的感觉,就是如此。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从小楼凭窗外望,万花尽入眼底,夕阳下是那么的美丽。 又已是黄昏。 独孤雁午后已经与慕容孤芳进入万花谷,但是到黄昏,才进入这万花楼。万花楼中盛筵已开,客人就只有独狐雁。 独孤雁已换过一身锦锈的男人衣服,沐浴更衣,连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恢复了他本来面目。甚至可以说,比原来更加潇洒。 在沐浴之后,他还睡了两个时辰,极度的疲倦,使得他睡得很甜。足足两个时辰之后,他才自己醒来。几天来的疲劳。已因为这一顿可以完全放心的安睡,消除得干干净净。他才站起来,便已有丫环推门而入,替他梳洗更衣,将他装扮成王侯公子一样。 独孤雁并没有推辞,这种待遇在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然后丫环将他带到万花楼。 慕容孤芳已经在那里等候。 她当然也已换过一身美服罗裳,也当然更美丽了。论年纪她实在已经不轻了,然而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一股成熟,益增她的妩媚,可惜她的神态仍然嫌得冰冷一些。 美酒佳肴,主人绝色,殷勤劝杯,独孤雁满腔愁容,不禁一扫而空,开怀畅饮。 灯已上。 银灯照玉人,皓腕凝霜雪。慕容孤芳的娇靥上已添上了红晕,风情千万种。 独孤雁看在眼内,却一丝丝杂念也没有,不见慕容孤芳的面庞倒还罢了,一看见。不知何故.他纵使绮念焚心,也好像迎头浇下一盆冷水,完全清醒过来。对于慕容孤芳,他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他现在虽然一身锦绸,犹如王侯公子,可是在慕容孤芳的面前,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臣子,一个侍从。慕容孤芳才是王。 慕容孤芳一正色,他就感到一种无上威严压下。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酒将尽,人未散。 慕容孤芳终将酒杯放下,独孤雁慌忙也自放下。 “也许,我们现在应该好好的谈谈了。”然后慕容孤芳说出了这句话。独孤雁应声道:“是极是极。” 慕容孤芳接问道:“你可知,我们应该谈谈什么?” “谈什么?”独孤雁忽然感觉自己的脑筋变得很迟钝。慕容孤芳一笑道:“当然是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独孤雁像应声虫一样说。慕容孤芳道:“方才我的人告诉我,大理的武士差不多天天都有到来的,询问可曾看见有你这样的一个人。” 独孤雁道:“他们追查得倒也紧。” 慕容孤芳道:“若不是对慕容世家始终是有所顾虑,相信他们不难会进来搜查。” 独孤雁道:“以姑娘看,他们到底会不会搜进来?” 慕容孤芳道:“风入松若是到来,一定会这样做,这个老狐狸狡猾之极,自有他的一套理由。” 独孤雁微喟,道:“这样说,我留在这里,始终会连累姑娘。” 慕容孤芳道:“难道你准备离开?” 独孤雁点头,慕容孤芳道:“你以为天下间还有你立足的余地。” 独孤雁沉吟一下,苦笑道:“必要时,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慕容孤芳道:“什么路。” 独孤雁笑笑道:“死路。” 慕容孤芳道:“这条路不错,最低限度没有人胆敢追去。” 独孤雁大笑道:“我相信没有第二条路比这条路更安全的了。” 慕容孤芳摇头,道:“未必!”独孤雁本来已经感觉绝望,这时候突然又感觉,希望在眼前,哑声道:“姑娘能否说明白一点?” 慕容孤芳缓缓道:“很简单,两个字。” 独孤雁心头灵光忽一闪,脱口道:“易容?” 慕容孤芳道:“你总算是想通了。” 独孤雁笑容一现,刹那又敛去.道:“这并非长久办法,事实也不胜其烦。” 慕容孤芳道:“你说的是第二流以下的易容技俩。” 独孤雁急问道:“第一流的又是如何?” 慕容孤芳道:“只是一次的烦恼。以后就完全没有的了。” 独孤雁道:“真的。” 慕容孤芳道:“你看我可像说谎?” 独孤雁摇头,道:“只是我实在难以相信,天下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易容术。” 慕容孤芳道:“不过,那却需要很大的勇气,只怕你没有勇气接受。” 独孤雁道:“连死我都不怕,还有什么怕的?” 慕容孤芳看着他,点头道:“很好,那么我让你先见见一个人。” 独孤雁道:“是谁?” 慕容孤芳道:“变化!” “变化?”独孤雁一怔。“变化又是什么?” “一个人的名字。”慕容孤芳淡然一笑。“也有人称呼他变化大法师。” “变化大法师?”独孤雁又是一怔。这个名字也实在奇怪。 慕容孤芳道:“他确实有资格做一个大法师。在研究易容技术同时,他还在研究佛理。对于佛学的成就,我敢说一句,即使少林寺的和尚也都要甘拜下风。” 独孤雁苦笑了一下,道:“这位大法师又是怎样一个人?” 慕容孤芳道:“你要知道现在也简单。”她倏的举手一拍。 对门那一面照壁应声移开了一道暗门,一个光头和尚从暗门之内走了出来。那个和尚约莫已经有五六十岁,丝毫不见老态,面如满月,一身月白袈裟,法相庄严,居然犹似西天如来下降凡尘。独孤雁立即看见。不由自主站起来,招呼道:“这位佛爷莫非就……” 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他的说话。那个和尚接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屠刀现犹在手,施主且莫以佛爷来称呼。” 独孤雁不由一悟,道:“那么大师你……” 和尚又接道:“称呼大法师如何。”独孤雁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口里还是依言称呼道:“大法师。” 和尚道:“变化大法师。” 独孤雁心中实在有些好笑。变化大法师居然看得出来,道:“施主心中一定在想,这个和尚妄称大法师,连谦虚也不懂得,如何大得来?” 独孤雁慌忙道:“不敢不敢。” 变化大法师笑道:“施主岂不闻出家人不打诳语,那自然就要老实说话。” 独孤雁道:“是极是极。”变化大法师笑着缓步走到独孤雁身旁,上上下下打量起独孤雁来。独孤雁这时才发觉。这位变化大法师一双眼睛竟然火炬似的光亮,仿佛要瞧进入的血肉之内。他这样大胆的人,竟然给瞧得浑身不自在,而且由心底寒了出来。 慕容孤芳看在眼内,笑笑道:“大法师看得越仔细,对你就会越好。” 独孤雁道:“是极是极。”除了“是极”这两个字,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变化大法师又再打量了他几遍,点头道:“很好,很好。” 独孤雁不由脱口问道:“是什么很好?” 变化大法师笑道:“你这个人的骨骼很好,要改造,并没有多大困难。” 慕容孤芳插口问道:“大法师有几分把握。” 变化大法师道;“十分。” 慕容孤芳不由亦道:“很好。” 变化大法师转问独孤雁:“你就是独孤雁?” 独孤雁道:“不错。” 大法师摇头道:“你虽然有杀手的本领,却没有杀手的心肠,你居然能够活到现在,实在是奇迹。” 独孤雁苦笑道:“大法师从何而见得。” 大法师笑道:“一个人是否多情,只看他的眼睛便已经知道,你实在太多情了。” 独孤雁苦笑。大法师忽然伸手一拍独孤雁的肩膀,又说道:“一个人太多情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他绝不会忘恩负义。”独孤雁只有苦笑。大法师接着说道:“你不必害伯我,我虽然也杀人,杀的却全都是死人。” 独孤雁怔在那里。 ——死人还要杀,这又是什么回事? 大法师目光如炬,好像看得出独孤雁内心的意念,道:“很快你就会明白的。”又是这句话,独孤雁只有发呆的份儿,道:“最好现在我就明白。” 大法师道:“你这个人倒也心急,心急的人,是绝对做不得贫僧那种大变化技术的。” 独孤雁道:“大法师的禅机,恕小生还参悟不透。” 大法师道:“这并非禅机,其实你也无须太过明白。” 独孤雁道:“明白一点总是好的。” 大法师笑笑,回问慕容孤芳,道:“这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好?” 慕容孤芳道:“事不宜迟,越快就越好。” 大法师道:“那么就今夜开始了。” 慕容孤芳道:“好。”转问独孤雁:“你考虑清楚没有?” 独孤雁道:“目前就只有这一条生路,还须考虑什么?” 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明白。” 独孤雁道:“洗耳恭听。” 慕容孤芳道:“在大法师施法后,你就是另外的一个人,相信以后也没有可能恢复本来面目了。” 独孤雁沉吟一下,道:“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也即是说,在施法后,你就是另一个人,有另外一个名字。有另外一批朋友,至于独孤雁,也就从此在人间消失,人间再没有独孤雁其人!”独孤雁道:“我正希望能够如此。” 慕容孤芳道:“至于你的朋友亲戚。也因你如此一变,从此断绝关系。” 独孤雁沉声道:“到今时今日,独孤雁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姑娘不必为这些牵挂。” 慕容孤芳道:“你能够完全抛却此前一切,就最好不过。”回头对变比大法师叮嘱道:“大法师施法之时着意一些。” 大法师道:“贫憎省得。”又打量独孤雁一遍,道:“他筋骨之佳,实在是贫僧平生仅见,不着意不成。”说着他按住独孤雁肩膀上的手缓缓上移,抚向独孤雁的面颊。他的手掌肥厚温暖,独孤雁却有不寒而栗之感。大法师一面抚摸,一面连声道:“很好很好!” 他终于将手松开,独孤雁吁了一口气,问道:“何好之有?” 大法师道:“总之,总是很好很好。” 独孤雁无可奈何一笑,转向慕容孤芳揖道:“姑娘的再生之德,独孤雁水记心头。” 慕容孤芳道:“尚言之过早。”她抬起玉手,指着那边道:“屏风后有一面铜镜,你不过去看看你最后一面。” 独孤雁沉吟不语。慕容孤芳接道:“镜中的独孤雁无疑就是你有生以来最亲切、最熟悉的一个人。一个老朋友,这佯亲切熟悉的一个老朋友即将永远再见之日,你总该好好的看着他,说一声再见。” 独孤雁无言地点头,缓步走过去。他的脚步是那么沉重,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之后将会有什么变化?他当然不知道,相信现在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大法师也不例外。 光洁的铜镜,毫无暇疵,镜中人是那么的清楚。镜中人也就是独孤雁。 ——他就是独孤雁,是我有生以来,最亲切、最熟悉的一个人。 独孤雁面对铜镜,心头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苍凉、悲伤。 ——今日一别,永无再见,老朋友,你又有什么感觉? 独孤雁不禁一声长叹。镜中的独孤雁此后将会变成怎样呢?他当然不知道,但他亦知道,很快就知道。长叹声中,他缓缓离开了那面铜镜,甚至没有再回头望一眼。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多看一眼又何妨,少看一眼又何妨? 08、变化 夜更深。明月梨花双剪白,花枝带月映窗纱。 碧纱如烟似雾,人立于窗纱之前。就像是云中的仙子。独孤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慕容孤芳已离席,走到窗前的一张椅子边坐下。她若有所思,又似在坐着发愕,但独孤雁一从屏风后出来,她的目光便落在独孤雁的脸上。目光轻柔如月光,她的笑容亦犹如梨花一般盛开,笑望着独孤雁,道:“你看清楚自己了。” 独孤雁忽然一笑,道:“铜镜中的人既已将不是我,与我再无任何关系。再无相见之日,清楚又何妨,不清楚又何妨?”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总算已想通了。” 独孤雁道:“已想通了。” 慕容孤芳微喟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子汉。” 独孤雁道:“可惜有些事情总是放不下的。” 慕容孤芳道:“这实在可惜得很。” 独孤雁笑道:“幸好这种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有的了。” 慕容孤芳道:“应该没有了。”她转对变化大法师,道:“大师现在已可以与他下去。” 变化大法师一直就立在原地,听得说,一声“阿弥陀佛”,道:“大小姐放心,一切包在贫僧身上。”慕容孤芳笑笑道:“大法师的变化本领,我早就已满怀信心了。”回向独孤雁,道:“你就随大法师下去一趟,一切都必须服从大法师的指示。” 独孤雁道:“一定。”转向大法师,道:“大法师,请!” 大法师道:“请!”举起脚步。独孤雁亦步亦趋,不多时,已来到照壁前面。 慕容孤芳忽然又将他叫住:“独孤雁!” 独孤雁应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孤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你真的已经考虑清楚了?” 独孤雁道:“不错。”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也已考虑到?” 独孤雁道:“姑娘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慕容孤芳道:“当年在狼群之中,你曾经救我一命。” 独孤雁接道:“这件事,我一直没记在心上。” 慕容孤芳油然一笑.道:“可惜我的记性一向都非常好,你当然亦知道,我并非忘恩负义的人。” 独孤雁道:“今日姑娘将我从大理武士中救出来,送到万花谷,什么恩惠也都已抵消了。” 慕容孤芳道:“我还要你考虑的就是这件事。” 独孤雁一怔,道:“姑娘,恕我听不懂。” 慕容孤芳道:“你接受变化大法师的变化之后,就是另外一个人,过的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独孤雁道:“姑娘方才岂非已跟我说过了。” 慕容孤芳道:“我现在必须补充一下。” 独孤雁道:“洗耳恭听。” 慕容孤芳道:“变化大法师的所谓变化其实就等如制造一个人出来,那个人就正如一个初生的婴儿。在未出母胎之前,根本就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一顿才接道:“大法师那样做无疑就如赐予你一条新生命。” 独孤雁道:“是姑娘赐予我的。” 慕容孤芳笑笑道:“这样说,你是倒欠我一条命了。” 独孤雁道现在总算明白了慕容孤芳的意思,郑重的答道:“独孤雁末路穷途,得姑娘救助收留,幸免不死。已经是恩同再造,再蒙姑娘着大法师予易容变化。得重见天日,更就是不知如何报答——”一顿又接道:“蝼蚁尚且贪生,况且罪不在己身,然而独孤雁一切亦已心灰意冷,自今以后,唯姑娘命是从。” 慕容孤芳点头道:“我正要听你这句话。不过你现在仍然年轻,对于那些事情也不必看得那么要紧,再说一个人意冷心灰,做事自然就难以起劲,我不喜欢有那种属下。” 独孤雁轻叹一声。慕容孤芳接道:“好好跟着我,不久你就会觉得,这一生没有白活。” 独孤雁道:“是的。” ——这个慕容孤芳看来并不仅是一个武林高手这么简单,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万花谷如此神秘,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刹那间,独孤雁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来。 慕容孤芳目光一直停留在独孤雁的脸上,这时候,竟好像看出他的心事,道:“你不必怀疑,我这里的事情有很多你非独见都没有见过,连想也不会想到,在易容之后,慢慢你就会明白的。”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剑一样凌厉,冰一样森冷。 独孤雁与慕容孤芳的目光一接触,心头不觉一凛,脱口道:“是。”慕容孤芳摆手道:“那么你可以下去了,请!”变化大法师接道:“跟我来!”举步踏进照壁那道暗门内。独孤雁向慕容孤芳欠身长揖才转身跟在变化大法师的后面。现在他的心情可以说很复杂,亦可说空白一片。他一下想得很多,但一转,却好像变成了一个白痴,什么都省不起来。他忽然觉得,现在与平日,在心境方面,已经大大的不同。 ——易容之后又如何? 独孤雁当然不知道。他现在的话虽心灰意冷,事情的进展,已令他大生好奇之念,甚至想快一点知道易容的结果,事情将来的变化。一个人有点念头,就会好好活下去的了。至于以后的变化将会怎样,他就是想也想不到的。 事情的进展,确实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暗门后是一条甬道,两旁的墙壁,每隔丈许就有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碧绿的琉璃,碧绿的灯光。暗门旋即在独孤雁进入之后关闭,仿佛有人在暗中操纵。独孤雁虽然觉得奇怪,并没有追问那个变化大法师,只是默默的跟在大法师的身后。 甬道中异常静寂,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落。那听来已完全不像是脚步声. 碧绿的灯光鬼火一样幽默闪动,逐渐向下倾斜。六七丈之后,一道石级出现在前面,变化大法师拾级而下。独孤雁只有跟着。 石级不过十七八,然后就是一条崎岖的石路。那条石路显然并非人工开拓出来的,既不平,也不直。变化大法师忽然干笑一声,道:“贫僧其实是不喜欢人工造成的东西。” 独孤雁一怔,道:“哦?” 变化大法师道:“正如方才那一道石级,就是人工造成的。” 独孤雁道:“那道石级没有什么不妥。” 变化大法师道:“而且很好走,最低限度比现在这条石路好走得多,但说到味道,却是这条石路有味道得多。” 独孤雁道:“大师这是说,这条石路走起来才像是石路。” 变化大法师点头道:“要将它弄平其实是很简单的,但是那一来,与走在石板街道上就毫无分别的了。” 独孤雁道:“不错。” 石路的两旁每隔丈许也嵌着一盏琉璃灯,整条石路都浴在碧绿的订光下。在这里,那些琉璃灯更加像鬼火了。变化大法师手指其中一盏道:“那些琉璃灯其实也是不用最好。可惜,这条石路还有其他人要用到。” 独孤雁道:“大法师当然会予人方便。” 变化大法师合计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独孤雁道:“这条路虽然崎岖一点,却也并不难走。” 变化大法师笑道:“否则贫僧也会让他们弄平的。”笑说着,他伸手一抚旁边突出来的一角岩石,道:“天生的东西,虽然是有些难看,但细看之下,你就会发觉这难看之中仍然有难看的美。” 独孤雁道:“大法师说得是。” 变化大法师笑接道:“正如人一样,并不是天生每一个人都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说,一个完美的人也没有,最低限度,贫槽就没有见过了。” 独孤雁道:“我也没有。” 变化大法师道:“拿女人来说,有的面容姣好,身材却不敢恭维,有的在后面看来令人魂消,赶到前面去一看,却要吓你一大跳。” ——这个和尚原来也到处去看女人。 独孤雁听着实在有些好笑。变化大法师好像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说过了什么,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口孽口孽。”他接道:“说到面容,那所谓姣好,亦并非完美。你将她面部所有的器官一一分开来细看。不难就发现她的鼻子稍塌,又或者嘴唇稍嫌太厚。” 独孤雁道:“一般人看人,很少这样看的。” 变化大法师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缺点、优点,在相貌方面如是。在性格方面也如是的,只是优点多于缺点,其实应该就可叫做完美的了。” 独孤雁道:“不错。” 变化大法师道:“可惜连这种人也并不多。” 说话间,一阵阵汩琮的琴声已传来。独孤雁有经验在先,仍问道:“这条山路的出口,是不是在那个水池边。” 变化大法师道:“不错。” 独孤雁道:“不是要出谷去吧。” 变化大法师道:“当然不是。”加快脚步,再转一个弯,已到了石路出口。 果然又来到了那个钟乳洞。钟乳洞水,满地涟漪。琴声汩琮,一片天籁。变化大法师脚步一停,道:“这个钟乳洞,却绝非人工所能够造得出来的。”这句话出口,他倏的一纵身,掠上了泊在池边的那叶小舟。 独孤雁不用吩咐,亦自纵身掠上小舟去。那叶水舟先后都只是一晃。变化大法师道:“你的轻功也相当好。”独孤雁道:“未及大法师万一。” 变化大法师大笑道:“若是如此,我岂非一纵身,就能够掠出万丈之外,那是有资格做神仙了。” 独孤雁道:“想不到大法师如此风趣。” 变化大法师笑道:“一个人是紧张不得的,一紧张,就容易出错。”独孤雁道:“要做到这样。也不容易。”变化大法师道:“天下无难事,最怕有心人。” 独孤雁道:“有时候是不由人不紧张的。” 变化大法师笑道:“我本来想收你做一个开门弟子,但听你这样说,不能不打消这个念头了。” 独孤雁笑笑。变化大法师接道:“你实在并不是理想人选。”笑说着他拔起船头那支竹竿,又说道:“做我那种工作是万万紧张不得的,否则就变化不来了。” 独孤雁道:“什么时候我学会了不紧张,就跟大师你做个小徒弟。”变化大法师大笑道:“有机会的,有机会的!”竹竿一落,唉乃一声,那叶小舟荡了出去! 钟乳滴水不停,琴声汩琮不绝。小舟从滴水珠帘穿过,驶入曲折迷离的钟乳洞中。灯光辉映下,钟乳七彩摈纷,到处看来差不多都是一样。最低限度,在独孤雁就是有这种感觉,忍不住又问道:“这不是出洞去的途径?” 变化大法师道:“你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你初来乍到,那些石钟乳看来虽然都一样,其实是完全都不相同的。”说话间,小舟已转了三个弯,突然停下。停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旁边,变化大法师旋即将竹竿往船头一插,稳住了那叶小舟,然后道:“跟我来。”身形一闪,已然掠上了那块大石。 独孤雁几乎立即亦掠上去。那块大石之上异常湿滑,可是对他们的身形都没有任何的影响。变化大法师身形不停,又向前掠出,掠上了前面不远的另一块大石。在那块大石的前面三尺,已然是石壁之上有一个丁方差不多一丈的大洞。变化大法师身形一落一起,跃入了那个大洞之内。 独孤雁紧跟着亦跃了进去。变化大法师在那里等着他,手中已多了两件裘皮,也不知是哪里拿来的。他连随将一件皮裘抛给独孤雁,道:“穿上它。” 独孤雁一怔,道:“这个时候穿这种衣服?” 变化大法师笑笑,道:“大小姐不是叫你听从我的吩咐?” 独孤雁又是一怔,将那件皮裘穿上,他当然知道,这其中必然另有奥秘。他正想问清楚,变化大法师已然将皮裘穿上,举步前行。这一次变化大法师的脚步显然快了很多。独孤雁无奈按下那一份好奇心,紧跟在变化大法师的身后。 这个洞中也有石钟乳垂下,却没有水滴,而且异常的干爽,洞两壁也嵌有琉璃灯。 灯光碧绿,钟乳晶莹。前行约莫七八丈。变化大法师转了一个弯,转入了一条岔道。独孤雁连忙亦转进去。在他们的前面一丈不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石门。 那道石门阔只三尺,高也不过八尺。变化大法师在石门之前停下。回头笑笑道:“一会无论看见了什么,你也不必太紧张。” 独孤雁道:“你先已给了我心理准备,不会紧张的了。”那刹那之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就好像有一块寒冰正向他迫近来。 奇怪。 独孤雁不由自主地胡周围望去。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变化大法师看在眼内.道:“你是否感觉到有此寒?” 独孤雁点头道:“什么原因?” 变比大法师道:“你走近石门,伸手按在石门的缝隙,看看有什么感觉。” 独孤雁两步上前,伸手按在石门的缝隙之上。他突然感觉.整双手掌竟好像被切开了两边,一阵透骨的寒意从手心直透上来,不由他不一连打了几个寒噤,那双手也不由缩了回去。只不过短暂片刻,他那双手已变得发红,五双手指好像已冻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谅讶之极的望着变化大法师。变化大法师笑道:“很冷,是不是?” 独孤雁脱口问道:“怎会这样的?” 变化大法师道:“这石门之内本来是一个山洞,在洞内有一个寒泉。你知道什么是寒泉?” 独孤雁点头。变化大法师道:“若是没有这道石门,寒气四散,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这道石门一堵,寒气不得外泄,那个山洞便犹如冰窖一样,你若是不穿皮裘。凭你的武功,当然是可以暂时忍受得住,但时间一久,只怕你抵受不了。” 独孤雁道:“原来如此。” 变化大法师道:“那股寒冷我也一样应付得来。不过穿上皮裘,却是舒服得多。” 独孤雁道:“是极是极。” 变化大法师拍拍独孤雁的肩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若是冷病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独孤雁道:“不错不错。” 变化大法师又道:“或者你不在乎生病,但是一个人没有病总比有病的好,好得多。” 独孤雁道:“当然当然。” 变化大法师忽然大笑起来,道:“是极是极,不错不错,当然当然,我看你快要变成应声虫了。” 独孤雁道:“我既然对于这里的一切情形都陌生,就是做应声虫也是应该。” 变化大法师道:“孺子可教也。” 独孤雁道:“尚要请教大法师,这个山洞到底是作什么用途?” 变化大法师道:“这不用我说,只要门一打开,你自己也明白了。” 独孤雁这时候忽然留意到一件事情,道:“大法师怎么不自称贫僧了?” 变化大法师笑哭,道:“因为一进入这儿,这就非独不像是和尚,简直就像个屠夫了。” 独孤雁一怔,道:“哦?” 变化大法师道:“我一会非独要拿刀,而且还要像屠夫一样,要拿刀开皮切骨。”他接着又一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诡异之极,独孤雁看在眼内,竟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变化大法师接道:“不过有一点。我与屠夫是完全不同的。” 独孤雁道:“是哪一点?” 变化大法师道:“屠夫的对象是猪牛羊马鸡鸭。” 独孤雁道:“大师的对象呢?” 变化大法师拾手摸摸独孤雁的面颊,道:“人!” 独孤雁立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变化大法师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却也不必害伯。我即使将你大卸八块,也有把握替你逐一嵌回原状的。” 独孤雁苦笑道:“我若是给大卸八块,还能够活下去?” 变化大法师笑道:“我若是没有把握要你活下去,又怎会下手呢?” 独孤雁只有苦笑。变化大法师连随也不知在哪儿一按,那道石门轧轧的忽然向上升起来。独孤雁双眼不由圆睁,探头向石门后望去。 一望之下,独孤雁立时变成了呆雁。目瞪口呆! 石门后是一个大山洞。那个大山洞之内也是挂满石钟乳,那些石钟乳的下截却是雪白色,就像是凝成了冰雪也似。洞底也像是铺了层冰雪般。 在洞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行石床,每张石床之上赫然都仰卧着一个人。男女老幼都有,每一个的面色都像死鱼肉一样,丝毫血色也没有,一个个双目紧闭,仿佛已入睡。 独孤雁却知道绝不是,以他的经验,当然看得出,那其实全都是死人。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即使是穿上了裘皮,被关在洞内几天,只怕也得一命归西,何况那些人一个个都没有穿衣服,全都是浑身赤裸。 三行石床一直向洞内伸展,也不知有多少张。 ——这个变化大法师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死人? 独孤雁实在奇怪。 石门一打开,寒气就扑面。那个山洞的确已变成冰窑一样。独孤雁却完全没有反应,他已经完全被山洞内的情景惊呆了。变化大法师的目光落在独孤雁脸上,好像已看入他的心底,忽然问道:“你知道这个山洞之内有多少具尸体?” 独孤雁如梦方惠,道:“正要向大师请教。” 变化大法师道:“一共一百二十七具,本来不止这个数目的,有些因为不合用,月前清理都丢掉了。” 独孤雁哑声道:“哪儿来这许多尸体?” 变化大法师道:“有些是从附近村落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当然是新死的。”一顿,道:“有些是万花谷的仇人,再还有就是窥视大小姐的独徒。” 独孤雁近乎呻吟的叹了一口气,道:“后两类倒还罢了,前一类,不怕死者的亲人发觉?” 变化大法师道:“这最少还要在几年之后,他们才会将坟墓挖开来,吃惊当然是吃惊,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绝不会怀疑到万花谷这儿的。” 独孤雁道:“无论怎样看来,万花谷都绝不像藏尸的地方,更没有人会想到,在谷底还有一个这样所在。” 变化大法师道:“当然。”他盯着独孤雁,道:“你可以说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外人。” 独孤雁摇头道:“现在已不是外人了。” 变化大法师点点头,道:“很好。”放步走了进去。独孤雁仍然在洞外站一会,才举起脚步。变比大法师没有催促他,放缓了脚步,一直到独孤雁走到身旁,才说道:“跟我这边来。” 他领着独孤雁向右边那一列石桩走去。那一列石桩之上,卧的全都是男子的尸体,变化大法师一面打量那些男子尸体,间中望一眼独狐雁。 每当变化大法师望来,独孤雁便不由心一寒。变化大法师的目光现在在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把利刀,目光落在什么地方,就像刀落在什么地方。独孤雁不觉生出了一种身上的肌肉正一片片被切离身子的感觉。 变化大法师心中仿佛明白,忽然笑说道:“我早叫你不必紧张的了。” 独孤雁苦笑一下,道:“我也早已说既有心理准备,绝不会紧张,可是,一接触大法师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变化大法师大笑道:“看来你的胆子也并不太大。” 独孤雁苦笑道:“也许是因为破题儿第一趟看见这种情景之故。” 变化大法师道:“也难怪,记得我第一次刽人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的。” 独孤雁道:“想必怎也没有我这样紧张,看来我这个小徒弟,大概是做不成的了。” 变化大法师脚步不停,这时候突然停下,目光凝落在一具尸体上。那具尸体的年纪,看来与独孤雁不相上下,英俊却较之独孤雁犹有过之。 变化大法师目光来回在独孤雁与那具尸体之间移动了几次,忽然又大笑。独孤雁只给他笑得毛骨耸然。他笑道:“这具尸体看来是适合的了。” 独孤雁呆然应道:“哦?” 变化大法师道:“也许还有其他更适合的,我们再上前看看。”他又移动脚步。独孤雁亦步亦趋。变比大法师前行七步,突然又停下,问独孤雁,道:“方才那个男人的容貌,你觉得怎样?” 独孤雁道:“男人之中,算作英俊的了。” 变化大法师道:“换给你如何?” 独孤雁一证,道:“嘎!” 变化大法师道:“他那张脸庞当然也谈不上完美,然而再加以变化,就接近的了。” 独孤雁没有作声。变比大法师目光又转向那具尸体的脸上,道:“平心而论,那张脸庞的确可说是英俊的了,再加加减减,比原来更英俊乃是必然的事情。” 独孤雁道:“男人英俊与否,有何要紧?” 大法师笑笑,道:“既然能够变得更英俊,为什么不变?” 独孤雁无言。大法师接问道:“你是否很想知道我如何变化?” 独孤雁点头,道:“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的,对不对。”大法师笑道:“对。”却连随又道:“可惜我若是给你看见,你一定紧张得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崩起了,那就可糟了。” 独孤雁道:“怎会?” 大法师道:“那一来,你叫我如何将你的面部肌肉切割下来?” “什么?”独孤雁浑身的毛发尽皆倒竖。大法师及时抬手一招,一股白烟疾从他的衣袖中射出,迅速射在独孤雁的面上。独孤雁冷不提防,要闭住呼吸已经来不及,低声道:“大法师——” 大法师道:“迫不得已。” 这句话入耳,独孤雁眼中的变化大法师忽然一个变成了无数个,然后就听到了大法师的怪笑声。这也就是他最后所听到的声音。 在大法师的笑声中,独孤雁醉酒也似的倒下,倒在大法师的身前。 09、沈胜衣 七天。 在别人来说,是七天,在独孤雁来说却只是片刻无异。也不像做一场梦,因为这七天之内,他完全陷入昏迷状态,什么都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接近虚脱了,可是他仍然勉强坐起身子。他是突然醒转来的,好像他这种以杀人为职业的人,反应本来就在一般人之上,虽然昏迷了七日七夜,一醒来,精神立即就已恢复百分之五十以上。 那片刻之间,他可是什么也都想不起来。却只是片刻而已,在片刻之后,他就想起昏迷之前在那个山洞之中的情景,然后他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山洞之内。 锦被细枕。他是在一间精致已极的房子之中,在一张舒服已极的床上。在床侧有一张几子,其上放着一块铜镜。 这块铜镜擦得光亮之极。独孤雁很自然的探首望向那块铜镜。在铜镜之中出现的却不是他本来的面庞,而竟是一个陌生的面庞。 那个人年纪与他相若,却比他英俊,英俊得多。剑眉,星目,正是传说中那些英雄的容貌。 ——这是谁? 独孤雁怔在那里,镜中人同时露出了惊讶已极的神色,正如独孤雁的反应那样。独孤雁又是一怔,突然怪叫一声,道:“这是谁?” 一个声音回答道:“就是你。” 独孤雁失声道:“独孤雁?” 那个声音道:“独孤雁已经不存在了。” 独孤雁道:“他……我……” 那个声音道:“他也就是你,却无名无姓、也不知来自何处。” 独孤雁愕在那里,半晌才想到回头,才想到看看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他看见了慕容孤芳正从门外走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和尚。 ——变化大法师! 独孤雁一看见变化大法师,立即像触电也似的浑身一震。他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颊,又望向那面铜镜。镜中人正做着同样的动作,他的面庞同时也有被自己的手触摸的感觉。 ——他是我!他是我! 他突然怪叫起来:“变化大法师!”霍地回头望过去。 变化大法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在这里。” 独孤雁颤声说道:“大法师,是你将我变成这样子?” 变化大法师道:“正是。” 独孤雁道:“这就是变比?第一流的……” 慕容孤芳接口道:“第一流的易容术。” 独孤雁接近呻吟地道:“我实在难以相信。”他双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颊。他感觉一阵微痛。 变化大法师即时道:“现在你仍然会感到微痛,但再过几天,就不会再有了。” 独孤雁道:“大法师……”他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些什么。 变化大法师接问道:“贫僧将你变成这样,你是否满意?” 独孤雁不由自主地直点头。变比大法师接道:“这也是贫僧研究易容这种技术以来最满意的一次。” 独孤雁道:“大法师再生之……” 变化大法师接口道:“你应该多谢大小姐,老实说,也只有大小姐肯支持贫僧进行这种研究,贫僧的易容技术,可说完全拜大小姐所赐。” 慕容孤芳挥手道:“大师不必这样说,你若是没有心得,没有易容的天才,我就是支持也是无用。” 变化大法师一声佛号。独孤雁连随滚身下床,拜伏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独孤雁没齿难忘。” 慕容孤芳道:“你我现在已是一家人,也不必多说这种说话。” 独孤雁道:“岂敢不从。” 慕容孤芳道:“你起来说话。”独孤雁勉强站起身子,慕容孤芳接道:“有一件事,你却必须记牢。” 独孤雁道:“姑娘请说。”慕容孤芳道:“你已经不再是独孤雁,而且你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你是另外一个人,此前不存在,现在才出现,与独孤雁压根儿一些也都没有关系。” 独孤雁道:“我记牢了,” 慕容孤芳道:“要你立即做到这一点.当然不可能,但你必须时时牢记在心,假以时日总会成功。” 独孤雁道:“是,是。” 慕容孤芳接道:“我已经替你拟好了另一个新名字。” 独孤雁道:“洗耳恭听。” 慕容孤芳一字一顿地道:“方重生。” 独孤雁道:“这个名字很好,姑娘你费心了。” 慕容孤芳道:“你记着,你是方重生,不是独孤雁。” 独孤雁应道:“我是方重生,不是独孤雁。” 慕容孤芳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饿了。” 独孤雁不提还好,给慕容孤芳一提,立时觉得饿得很,一双脚也自有些发软。慕容孤芳看在眼内,笑笑道:“我已经在万花楼中设下酒莱,一会儿自有人侍候你沐浴更衣,送你前去。” 独孤雁连点头也好像已经无力,道:“我到底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慕容孤芳道:“七天,你已经昏迷七天。” “七天!”独孤雁几乎要倒下,他连忙伸手扶住旁边那张几子。慕容孤芳道:“现在已是七天后的正午。”她随即双手一拍。 四个侍女应声从门外进来,慕容孤芳却退出去。变化大法师一再打量独孤雁,道:“很好,很好。”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独孤雁方待说什么,变化大法师已笑颂一声佛号,退了出去。独孤雁目送变化大法师离开,那刹那,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是喜还是悲? 正午。阳光绚烂,万花谷万花锦绸,阳光下万紫千红。万花楼珠帘高卷。 花首满楼。一只燕子穿窗飞入,穿帘飞出。 仍然是春天,在春天,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活泼有生气。人也是,尤其是独孤雁。他现在已换上一身锦绸金丝衫袍,勒一条二龙捧珠抹额,矫然一鹤,风流倜傥,俨然王侯公子。 酒菜已用过,他的精神显然也好了很多。现在他仍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既似喜,又似悲。 酒筵已撤去,变化大法师不用吩咐已告辞离开。万花楼中就只剩下慕容孤芳与独孤雁两个人。慕容孤芳仍坐在原位,目光不离开独孤雁。 独孤雁心神恍惚,一直都没有发觉,忽然间发觉,道:“姑娘,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慕容孤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道:“你现在好得多了。” 独孤雁道:“不错。” 慕容孤芳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雁一怔,半晌才应道:“方重生。” 慕容孤劳笑笑,道:“很好,方重生。” 独孤雁——方重生微喟道:“总会习惯的。” 慕容孤芳正色道:“趁这个时候,有件事,我要跟你好好的谈谈。” 方重生道:“姑娘请说。” 慕容孤芳一招手道:“你过去拉开那边的幔幕。” 方重生立即举步循所指走过去。那是块血红色的幔幕,方重生将幔幕拉开,就看见了一个人,并不是活人。 幔幕后是一幅照壁,那个人就画在照壁之上。画得与一般人一样高矮。 是一个青年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七尺长短身材,一身白衣,散发披肩。他的样子说不上十分英俊,但却也绝不难看。 在他的右腰,挂着一支剑。一般人的剑都是挂在左腰,这个人却是例外。 画工显然是一高手,画得栩栩如生,神态活现,好像随时都会破壁走出来。方重生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一呆。 慕容孤芳即时问道:“可认识这个人?” 方重生道:“认识!” 慕容孤芳再问:“是谁?” 方重生道:“是不是沈胜衣?” 慕容孤芳道:“正是沈胜衣!” 沈胜衣到底是什么人?慕容孤芳为什么要将他的像画在万花楼的照壁上? 10、名剑风流 虽然是正午,万花楼中仍然将所有的灯火燃点起来。在辉煌的灯光照耀之下,那面照壁犹如在日光之下,异常的明亮。照壁上沈胜衣的画像也因此很清晰。 慕容孤芳接问:“你认识沈胜衣?” 方重生道:“见过几次面,他知道我是独孤雁,我也知道他是沈胜衣,我们却绝不是朋友,也没有打过一次招呼,说过一句话。” 慕容孤芳道:“你们本来就是两种人,见面不大打出手,已经是奇怪的了。” 方重生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没有钱,所杀的又是毫无把握杀死的人。” 慕容孤芳道:“居然没有人出钱买沈胜衣的命,倒是奇怪得很。” 方重生道:“很多人都想杀沈胜衣,可惜那些人都毫无信心去杀他,杀别人他们也一样毫无情心。” 慕容孤芳转问道:“沈胜衣的武功,以你看怎样?” 方重生道:“绝非时下一般所谓高手可比。” 慕容孤芳道:“你见过他的出手?” 方重生道:“没有。” “凭什么如此说?” “倒在他剑下的不少是高手,那些高手也绝非时下一般所谓高手可比。” 慕容孤芳笑笑,道:“一加一就是二,这个道理实在简单得很。” 方重生正待问什么,慕容孤芳已经接上,道:“若是有人请你杀沈胜衣,你是否答应?” “我会答应的。” “你所杀的高手中,以我所知,的确有几个,武功是在你之上,结果倒在你的刀下。” 方重生道:“杀人不同较技。” 慕容孤芳道:“在杀人方面你的确甚有研究。” 方重生道:“姑娘莫非是要我杀死沈胜衣?” 慕容孤芳道:“在目前,我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以后也许有。” 方重生道:“那么姑娘将他的像……” 慕容孤芳接口道:“对于沈胜衣这个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方重生道:“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我很少将时间花在一个没有相干的人的身上。” 慕容孤芳道:“那么你再将幔幕拉开一些,有关这个人的资料,所能够收集得到的,我都已着人搜集起来,加以整理,写在照壁之上。” 方重生满腔疑惑,可是他仍然将幔幕再拉开。在照壁之上,沈胜衣的图像之旁,以蝇头小楷写着很多字,果然都是与沈胜衣有关。 慕容孤芳接着说道:“即使你对这个人完全陌生也不要紧,看完照壁上的那些资料,相信你将会比他最亲切的朋友,对他认识得还要深。” 方重生道:“是么?”目光落在石壁之上。 慕容孤芳道:“你应该由第一行开始。” 方重生道:“好。”目光一偏。 姓名——沈胜衣,又名孙羽,孙羽号称“银剑杀手”。 方重生只看了这一行,双眉就皱起来,道:“沈胜衣也就是孙羽。” 慕容孙芳道:“对于这份资料你不必怀疑。” 方重生道:“孙羽是一个像我这样的杀手。以杀人为生,沈胜衣却是一个侠客。” 慕容孤芳道:“看下去。”方重生目光再落在照壁上。 年纪——二十六七。 方重生目光一转,道:“比我却年轻。” 慕容孤芳道:“身材则是差不多。” 籍贯——江宁。 特长——剑!左右双手,左手却最少比右手快一倍,用的剑只是普通剑,然而对于他并没任何影响。 方重生目光一停,道:“这人的剑术无疑已臻画境。” 慕容孤芳道:“据说有一次,他被十个黑道的高手包围,连杀四人,手中剑已断折,随手拗了一条树枝当做剑使用。仍然将其他六人刺杀。” 方重生道:“折枝代剑,的确不是一般所谓用剑高手所能够做到的。” 慕容孤芳道:“还有一次,他以指代剑,将一个高手刺杀指下。” “以指代剑!”方重生的面色一变。慕容孤芳道:“这些都详细记载在照壁上。” 方重生亦看见,继续看下去。 ——剑之外,其他兵路此人亦似有涉猎,对暗器方面,亦颇有研究。 方重生看到这里,不由微喟道:“这个人的确有资格做一个杀手,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用做兵器,换句话,随时都能够杀人。” 慕容孤芳道:“嗯,你呢?能不能?” 方重生道:“不知道,因为我那把弯刀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身旁,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一个要我非弃刀不可的对手。” 慕容孤芳笑笑,接问道:“对于其他的兵器你可曾涉猎?” 方重生道:“有,只是没花太多的时间研究下去。” 慕容孤芳无言。方重生目光再转回照壁上。 嗜——喜喝酒,喝得却不多。无时不在清醒的状态之中。琴棋诗画似也有研究,却不精。 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处事却极为小心。好侠,但并不好名。人虽风流,却绝不下流。 看到这里,方重生不觉脱口道:“这个人实在不简单。” 慕容孤芳只是道:“看下去!” 接着就是沈胜衣的出身。 出身不明。 ——十八岁开始行走江湖,战平手“一怒杀龙手”祖惊虹,先后击败金丝燕、柳眉儿、满天星、雪衣娘、推剑公子江南五高手,声名大噪,娶妻霍秋娥,突然封剑从商。 ——根据可靠的资料,此人其实既没有封剑,也没有从商,乃是为生活所迫,转投柳展禽门下,易名孙羽,杀人赚钱。 方重生道:“以我所知,柳展禽乃是当年轰动江湖的十三杀手之一。” 慕容孤芳点头,道:“不错。” 方重生道:“沈胜衣武功应该在柳展禽之上,何以……” 慕容孤芳道:“他当时无疑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也不用改名换姓。” ——未几,霍秋娥与柳展禽相恋,为此人所悉,火并柳展禽,一怒而横扫十二杀手! 方重生道:“柳展禽大概不知道沈胜衣也就是孙羽。” 慕容孤芳道:“相信是。” ——同一时,为此人所杀的名侠香祖楼两个结拜兄弟“神手”于谦、“雷鞭”崔群亦因为得柳展禽暗通消息,知道此人也就是孙羽,会合双斧开山马老大、神枪十三郎七个高手夜闯江宁沈家,却没有一个出来,当夜沈家离奇失火,烧为平地,此人亦从此浪迹江湖,之后杀地狱刺客,追猎八百里,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详细的情形,分录在十三条卷轴之内。 方重生目光一落,道:“那些卷轴呢?” 慕容孤芳道:“一会儿我叫人送到房中,你无妨详细一看。” 方重生道:“那些卷轴之内到底记录些什么?” 慕容孤芳道:“败在他剑下那些人的武功特色,以及他如何击败对方。资料虽然不齐全,也不可能齐全,然而亦有参考的价值,增加你对这个人的武功出手的认识。” 方重生怔怔的望着慕容孤芳,满目疑惑之色。慕容孤芳接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方重生道:“也要看双方武功的距离如何。” 慕容孤芳道:“凭你的武功,堪与他一战,对他知道得越多,胜算便越高。” 方重生忍不住问道:“姑娘准备杀死沈胜衣?” 慕容孤芳道:“准备而已。” 方重生又问道:“他是姑娘的仇人?” 慕容孤芳摇头,道:“他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既非朋友,也非敌人,只是……” 她一顿才道:“在我将要进行的一件事情中,他将会成为我的一个大障碍,要事情进行顺利,也许非将他清除不可。”方重生道:“也许?” 慕容孤芳:“是也许而已,我喜欢结交武林中的英雄,况且,正如那一句老话——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方重生道:“这是事实。” 慕容孤芳接道:“根据我最近所得到的消息,这个人极有可能阻碍我那件事情的发展,要将他清除,却是实在不容易,因为敢与他一战的人已经不多,堪与他一战的人更少。” 方重生道:“姑娘应该考虑一下我独孤雁——”慕容孤芳冷接道:“是方重生!” 方重生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不习惯,一急之下,就忘记我已是方重生了。” 慕容孤芳道:“别的事可以忘记,这件事是绝不能够忘记的,要知道——段南山重金买你的人头,到处追查你的消息,秘密一泄漏出去,你就成为众矢之的,莫说要助我一臂之力……”方重生接道:“而且会连累姑娘。” 慕容孤芳道:“所以你今后言谈必须小心。” 方重生道:“一定。”转问道:“是了,姑娘何以不考虑我这方面?” 慕容孤芳道:“不是不考虑,问题在你并非万花谷的人。”方重生道:“有何关系?只要姑娘吩咐下来,我便会立即赶来听候差遣。” 慕容孤芳道:“为什么?” 方重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从认识姑娘以来,我便已准备随时为姑娘效命。” 慕容孤芳谈然一笑,道:“你纵有此念,有柳如春在,我看你还是很难放开手脚。” 方重生苦笑,道:“现在可好了。” 慕容孤芳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 方重生微喟道:“有时就是的了。” 慕容孤芳道:“幸好段天宝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否则这简直犹如一个圈套。”方重生颔首,道:“我明白,姑娘莫要忘记,那些事情是独孤雁的事情,他们与我方重生同样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慕容孤芳盯着他,道:“好!很好!” 方重生道:“我现在只是姑娘的一个手下,随时都听候姑娘差遣。” 慕容孤芳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语声一寒,接下去:“但你若负我,我也必会将赐与你的生命收回。” 方重生斩钉截铁的道:“姑娘尽管放心.方重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慕容孤芳道:“我看也不像。”目光一转,道:“照壁上的资料你无妨再细看一次。” 方重生道:“一次已足够了。”试探着又说道:“姑娘,现在我大概可以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慕容孤芳道:“你应该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方重生道:“这里是万花谷,姑娘乃是万花谷之主,慕容世家这一代的传人。” 慕容孤芳道:“这是表面的。”她缓缓站起身子凭窗外望道:“这里万花锦绸,所以叫做万花谷。” 方重生转身举步,走到慕容孤芳的身旁,道;“名符其实。万花谷这个名字实在非常贴切。” 慕容孤芳摇摇头,道:“你错了。” 方重生一怔,道:“错在哪里?” 慕容孤芳道:“万花并非这里的特色。” 方重生道:“那是什么?” 慕容孤芳将身子转回,目光一扫,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座小楼有什么与别的不同之处?” 方重生道:“这座小楼非常精致,可是……” 慕容孤芳道:“可是你见过比这座更精致的小楼,是不是?” 方重生并不否认,道:“是。” 慕容孤芳道:“你再看清楚。”方重生目光再转,这一次他看得很仔细,可是仍然没有什么发现,不由苦笑,道:“我实在看不出来,姑娘说好了。” 慕容孤芳道:“只要你仔细一些,总会有所发现的。” 方重生苦笑道:“我已经很仔细的了,也许我的脑筋根本就不怎样灵活。” 慕容孤芳道:“也不能够这样说。那在你来说,到底是一件前所未见,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方重生急忙道:“姑娘请说。”慕容孤芳道:“这座小楼中,一条枝子一条梁子也没有。”方重生被一言惊醒,失声道:“不错。怎能够这样?” 慕容孤芳道:“十三个高手匠人齐集一个地方,花了半生的心血,才想出这个前所未有的建筑法,这座小楼是他们第一次的心血结晶,也是最后的一次。” 方重生道:“他们难道……”慕容孤芳接口道:“在图样拟好之前,已经有三人心力交瘁,撒手尘寰,在建筑当中,又二人死于意外,到这座小楼落成,剩下的人当中,竟然有三人兴奋过度,二人心脏进裂,当场暴毙,一人变白痴。” 方重生动容道:“这就是说,十三个高手匠人,只剩下五个人了。”慕容孤芳道:“他们现在正在埋首研究另一个图样,准备建筑一座更突出的建筑物。” 方重生苦笑道:“这就正如嗜武的人一样,为求达到更高的境界,不惜抛妻弃子,舍生忘死,至于废寝忘餐,更就平常事了。” 慕容孤芳道:“在他们未有所得之前,这座万花楼在目前可以说举世无双。” 方重生沉吟道:“应该是的。” 慕容孤芳环视一眼,道:“人总是有进步的,在他们之外,也许还有更多他们的同行在努力创造,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小楼的建筑也许根本不算怎么一回事,但是在目前,却只此而已。” 方重生道:“也许。” 慕容孤芳道:“所以这座万花楼暂时不妨就叫做无双楼。” 方重生连连点头。慕容孤芳接道:“这个万花谷其实应该就叫做无双谷。” 方重生道:“天下间实在难找另一处花卉这样多的地方。” 慕容孤芳摇头道:“你错了。” 方重生道:“哦?” 慕容孤芳道:“大内的花坛,奇花异卉之多可以肯定在这里之上,四海名花,大都已搜集在其中。” 方重生道:“这是传说而已。” 慕容孤芳道:“绝不是传说。” 方重生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莫非……” 慕容孤芳截口道:“我曾经进过大内花坛一次,万花谷中的部份花卉,正是由大内偷出来的。” 方重生瞠目结舌。慕容孤芳接道:“所以在花卉方面,这里虽然是不止万花之多,却并非无双。” 方重生道:“姑娘一介平民,自然难与一国之君相比。” 慕容孤芳道:“明白就好了。” 方重生道:“然则这万花谷除了这座无梁的万花楼之外,莫非还有什么东西也是天下无双?” 慕容孤芳道:“是。” 方重生道:“易容术是必也是了。” 慕容孤芳道:“只是其中的一种。” 方重生道:“还有什么?” 慕容孤芳道:“随我来。”举步向对门照壁走去。 照壁上那道暗门又打开,慕容孤芳脚步不停,走进暗门之内。方重生在暗门之前停一停,才举步。这道暗门,他实在犹有余悸,七天之前,他跟随变化大师进入了这道暗门之内,出来后却变了另外一个人。 ——慕容孤芳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是不是那个其寒无比,满放尸体的密室? 他心念一动,不觉道:“那个放尸体的密室相信也是天下无双。” 慕容孤芳娇笑道:“类似那样的密室很多,然而拿来放尸体,而且那么多,相信亦绝无仅有——那可以说也是无双的。”一顿笑接道:“我现在并不是要带你到那里去。” 这句话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旁边的一条岔路。方重生早已留意到有那条岔路,看见慕容孤芳走过去,才吁一口气。那条岔道的两旁也是嵌着无数碧绿色的长明灯,很平坦,显然是经过人工修改。前行三丈,转了一个弯,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石门。这个石门与封闭那个藏尸的密室的那道石门差不多宽阔,形状亦一样,只不过这道石门上刻不少花纹。 方重生也没有感到丝毫寒意,却嗅到一阵如兰似麝,芬芳醉人的香气,不由问道:“这石门之后是什么地方?” 慕容孤芳没有回答,身前石门倏的上升。一蓬柔和的光从门内射出来.七色缤纷的光芒,也不知发自什么,照在衣衫肌肤上,衣衫肌肤也变得七色缤纷起来,看来是那么美丽,却又是那么诡异。 慕容孤芳回眸一笑,走了进去。方重生心头一荡。但接着又一寒,犹如被迎头浇了一桶冷水。慕容孤芳将头转回去的那刹那,笑容已一致,眼瞳已变回冰雪一样。 他苦笑着,紧跟在慕容孤芳身后。当门有一幅幔幕,雪白色,但已经被那蓬光芒映成了七色。 慕容孤芳掀开幔幕,脚步不停。方重生紧跟着,一走进幔幕,脱口就“啊”的一声惊呼。幔幕后是一个小室,陈设之华丽,实在是方重生平生仅见。 每一样陈设显然都花过一番心思,虽然华丽,却绝不俗气。 地上,铺着雪一佯,云也似的波斯毯子,踩在那之上,难言的舒服。慕容孤芳从容地走到对面的一张紫檀椅子之上坐下来。她身上穿的并非帝王的衣服,也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整饰。可是那刹那,方重生却感觉到慕容孤芳身上散发着一种帝王的威严。 帝王的威严到底怎样?方重生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他并没有进入过大内,看见过帝王。可是他却有这种感觉,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室内就只有那一张椅子,方重生不得不站着。他也认为自己是应该站着。慕容孤芳此时道:“这个小室之内一共收藏着十九样目前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东西。” 方重生道:“嗯!”目光四顾。那目光陡然一亮,他面上的神情同时间一变,显得奇怪到极点。他心中的惊讶已实在不是任何的字句所能够形容的了。 在室的两侧放着两行紫檀木架子,有高有低,形状不同,放在那之上的东西亦各异,却无不是他从未见过,即使见过,也是难以与之比拟的东西。 拳头大的明珠,高逾六尺的血玉风凰…… 有一双碧玉瓜,才不过一尺长短,当中既刻着环楼玉字,还刻着三百六十五个美丽的仙人,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难得的是,每一个仙人的神态活现,每一个又是那么完整。 这双碧玉瓜,方重生并没有见过,却听说过。他的目光最后也就是停在这双碧玉瓜之上,忍不住问道:“这双碧玉瓜,莫非就是……” 慕容孤芳道:“正是森官失窃的那一双。” 方重生瞠目结舌。慕容孤芳道:“当今天子也正在重金悬赏,知道这双碧玉瓜的下落的人。你若是将它送去,黄金万两不在话下,一个七品官位,相信也少不了。” 方重生谈笑道:“万两黄金,七品官位在一般人来说,无疑是一个诱惑。” 慕容孤芳道:“你呢?” 方重生道:“当然就不会放在眼内。” 慕容孤芳道:“因为你已经心如槁灰。” 方重生摇头道:“在我的心目中,姑娘已不亚于帝王,我得以跟随姑娘出入,又是怎样的一种荣耀,七品官位又算得什么。” 慕容孤芳娇笑。冰雪一样的眼瞳在娇笑中融化了,道:“你很会说话。” 方重生道:“那本就是心里话。”目光一转,道:“就是那一双碧玉瓜,也不是一个七品官位,万两黄金所能够取易。” 慕容孤芳道:“那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方重生点头道:“以我所知,雕刻这双玉瓜的乃是天下第一巧手,而且有一双无人能及的利眼,却仍然花了十产时间,才将这双玉瓜刻出来。” 慕容孤芳道:“这双碧玉瓜完成之后,刻瓜人亦已心力交瘁,一双手再不能拿刀,一双眼亦半瞎。” 方重生道:“所以这双碧玉瓜也是天下无双的了。” 慕容孤芳道:“也许现在有不少高手匠人,正在尝试雕刻更精致,更完美的东西,不过到现在为止,以我所知,还没有比这双碧玉瓜更完美,更精致的产品出现。” 方重生道:“否则相信我已经可以在这里看到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一定可以,”她说得是那么肯定,看来对于任何事情,她都是充满了信心。 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多。方重生的眼瞳中不觉露出了佩服之色,目光一转,忽然道:“这里不是收藏着十九样目前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东西?” 慕容孤芳道:“是事实。” 方重生道:“可是我数来数去却只得十八样。” 慕容孤芳道:“你没有数错。” 方重生道:“还有一样难道并不是在这里?” 慕容孤芳摇头,道;“也在这里。” “我却是不见——”语声一顿,方重生的目光落在慕容孤芳的脸上,试探着问道:“还有那一样,莫非就……就是姑娘你?” 慕容孤芳笑叱道:“你胡说什么?” 方重生道:“姑娘天姿国色,谁说不是天下无双?” 慕容孤芳反问道:“我真的那么美丽?” 方重生立即点头。慕容孤芳却摇头,道:“我并不怀疑你说的话。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美丽的人,也许说我美丽的人正如你,在此前真的还没有见过一个比我更美丽的女人,然而我却是见过的,且不止一个,再说,我纵然美丽,却实在太老了。” 方重生道:“姑娘尚是年轻。” 慕容孤芳笑问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 方重生道:“大概二十三四。” 慕容孤芳又一笑,却显得那么苦涩,她苦笑着道:“即使真的是二十三四,在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够老的了。” 方重生亦只有苦笑,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慕容孤芳接道:“年纪在女人来说,也是一个秘密,你说我二十三四,就当我二十三四好了。” 方重生无言。慕容孤芳倏的又一笑,道:“这世上,也真的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绝世无双的美人。” 方重生忍不住问道:“是谁?” 慕容孤芳道:“她姓白,单名冰。” “白冰?”方重生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白冰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孤芳仿佛看到了方重生的心底深处,道:“你当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女孩子深闺得很,根本就没有在江湖上走动。” 方重生道:“姑娘却知道有她这个人。” 慕容孤芳道:“只要是绝世无双,无论是人抑或是什么东西,我都会知道,都会留心到。” 方重生道:“那么这个白冰……” 慕容孤芳道:“她是白玉楼的小女儿。” “白玉楼?”方重生一怔。 “这个名字你应该有印象的。” “却不知,是否那个白玉楼?” 慕容孤芳反问道:“你认识好几个白玉楼?” 方重生道:“只一个——‘书剑双绝’粉侯白玉楼!” 慕容孤芳道:“我说的也就是这个白玉楼。” 方重生道:“据说这个人文武双全,出身官宦人家,殿前显身手,俱都是独占鳖头,连中文武状元,成为一时佳话。” 慕容孤芳道:“这并非传说。” 方重生道:“据说他也因此得蒙当今天子垂爱,将最疼的一个女儿许配与他。” 慕容孤芳道:“这也是事实——粉侯也就是附马。” 方重生道:“对于这个人我很感兴趣,可惜一直都无缘得见,一直都引为憾事。” 慕容孤芳道:“这个机会快来了。” 方重生道:“很好。” 一顿道:“这个人据说是一个美男子,皇帝最疼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太差,他们的女儿,是一个美人,亦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慕容孤芳道:“嗯。” 方重生接问道:“姑娘现在进行的那件事情莫非与白玉楼有关系?” 慕容孤芳道:“不错。” 方重生道:“与这个人作对无疑是与当今天子作对。” 慕容孤芳道:“你害伯?” 方重生道:“现在我还有什么害怕的。”他淡然一笑,道:“姑娘现在就是要计划刺杀当今天子,我——方重生,也绝对不会退缩2” 慕容孤芳一笑道:“你这句话幸好在这里说,否则传人别人的耳中,可够麻烦的。” 方重生转回话题,道:“是了,还有那一样天下无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容孤芳道:“你拉开那幅幔幕,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她抬手指着左面一幅幔幕。 方重生急不及待的走过去,将那幅幔幕拉开。一个人立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方重生一怔,那只右手不觉往腰间按落。那把弯刀并不在他的腰间,他那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慕容孤芳即时道:“你不必紧张,他是绝不会伤害你的。” 方重生“嘎”的一声。慕容孤芳接道:“因为他已经丧失了生命,不过是一具尸体。” 方重生这时候亦已看清楚,那个人是一个青年人,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的身材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任何一部份都是那么均匀,没有一份多余的肌肉。他的五官也是那么的适中,嘴唇既不薄,也不厚;眉毛既不浓,也不淡…… 方重生看在眼内,由心叹了一口气。慕容孤芳问道:“看过这样完美的男人没有?” 方重生摇头道:“没有。” 一顿道:“我实在有些怀疑……” 慕容孤芳道:“这个人是否曾经加工易容?” 方重生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我可以肯定给你一个答复——绝对没有!” 方重生微喟道:“可是他无论那一部份看来都是那么的适中,好像既不能增一分,也不能减一分。” 慕容孤芳道:“变化大法师也是这样说过。” 方重生一再微喟道:“难得难得。” 慕容孤芳道:“也许他某些部位,仍可以增减,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好像这样的一个人,虽然或者未至于完美。可以说已接近完美。” 方重生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就以他的相貌来说,没有一部份不是我们心目中所认为的最好的一种,一部份已经罕有,全部都这样,若不是目睹。只怕没有人相信。” 方重生道:“我纵横江湖,所认识的人也不少的了,却是从未见过一个像他这样完美的人。” 慕容孤芳道:“这个人,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方重生道:“绝世无双。” 慕容孤芳道:“所以我将他放在这里。” 方重生怀疑的问道:“他真的已经死亡?” 慕容孤芳道:“你难道还有怀疑?” 方重生摇头。那个人虽然神态活现,眼瞳却毫无生气,皮肤简直就有如白垩一样,一丝血色也没有。他是被放在一副玻璃棺材之内。直立,常人一佯的直立,一动也都不动。那双眼睛也是一瞬也都不瞬。 慕容孤芳目光一转,道:“一个人这样完美,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方重生道:“应该不是。” 慕容孤芳道:“他惹的麻烦,自然也要比任何人要多,多得很。” 方重生道:“不难想像。” 慕容孤芳道:“没有任何女孩子能够抗拒他的一笑,在一般的女孩子之中,他简直已犹如帝王,予取予携。” 方重生道:“他当然不会辜负这份天赐本钱。” 慕容孤芳道:“在他懂事以来,据他说,已有过三百六十七个女人。” 方重生道:“不多。” 慕容孤芳道:“其中最少一半女人已有丈夫。” 方重生道:“那些女人的丈夫只怕不会放过他。” 慕容孤芳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七个女人的丈夫联手追杀,犹如丧家之犬。” 方重生道:“结果姑娘将他收留起来。” 慕容孤芳道:“收藏在这副棺材之内,在这个石室之中。” 她笑笑,接道:“在他来说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的了。” 方重生那刹那忽然发觉,慕容孤芳的笑容是那么苦涩。是那么无可奈何。他没有多问,道:“好像他这样完美的一个人,以我看,也实在不适宜存在于世间。” 慕容孤芳道:“嗯。” 方重生道:“物极必反,一样东西太完美,总是不会长久的。” 慕容孤芳道:“因为必然有很多人要据为已有,你争我夺的结果,必然会有所毁坏,只有这样的收藏,才能够保存下来。” 方重生点头,转问道:“他死了有多久?” 慕容孤芳道:“已三年。” 方重生吃惊地道:“可是他现在看来,却是新死不久。” 慕容孤芳道:“只因为他的尸体已经被多种药物处理过。” 方重生道:“是不是变化大法师研究出来的秘方?” 慕容孤芳道:“不错是变比——这个人实在是一个罕有的天才。” 方重生的目光又落在玻璃棺上,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慕容孤芳道:“他就叫潘安。” 方重生一怔:“潘安?” 慕容孤芳道:“当然并不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个潘安。” 方重生道:“那个潘安若是仍在生,到现在只怕有一千岁了。” 慕容孤芳道:“只怕那个潘安也没有他这样英俊。” 方重生道:“也许。” 慕容孤芳道:“叫潘安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潘安是古代有名的美男子,姓潘的,不少都替自己的儿子以“安”为名,这个名字已实在太俗。”她淡然一笑,接道:“他的父亲也正是一个俗人。” 方重生亦自一笑。 11、人间绝色 石室中无风,灯光缤纷而柔和。慕容孤芳忽然叹了一口气,那刹那,方重生忽然又发觉,慕容孤芳比方才憔悴很多。他虽然不知道慕容孤芳与那个潘安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亦已想得到,绝不会简单。他很想一问。可是他的终没有开口。慕容弧芳也没有多说潘安什么,叹着气,拍手理了理云发,倏的笑一笑,问道:“天下间有这样完美的男人,以你看,有没有同样完美的女人?” 方重生心念一动,道:“莫非就是白玉楼的那个女儿白冰?” 慕容孤芳娇笑道:“我毕竟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方重生追问道:“那个白冰,真的像潘安那样子完美?” 慕容孤芳道:“是事实。”她轻吁了一口气。道:“白冰实在是人间绝色。我没有见过第二个比她更美丽的女孩子。” 方重生道:“姑娘要与白玉楼作对,也就是因为要得列白冰?” 慕容孤芳道:“就是为了要得到白冰。”她的目光一寒,道:“潘安配白冰,天造地设。绝世无双!” 方重生道:“姑娘要将白冰也像潘安那样处理?” 慕容孤芳点头。方重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慕容孤芳盯着他,问道:“你是反对我这个计划?” 方重生一笑道:“绝不反对。”这个人的体内所流的毫无疑问是邪恶之血。 “很好。”慕容孤芳娇笑道:“我总算没有看错人!” 银铃一样的笑声,是那么悦耳,却又是那么诡异。 方重生亦自大笑,道:“我有生以来,还没有做过一件这样奇怪,这样刺激,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拼却一命,也替姑娘你完成它。” 慕容孤芳连声道:“好,太好了。” 方重生笑声一顿,道:“凭姑娘的武功再配合变化大法师的易容,要将白冰弄到手,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慕官孤芳道:“白府门禁森严,府邸中高手林立,而且还蓄有嗷犬,陌生人要进去,实在非常困难,况且,白玉楼视白冰如生命,爱护无微不至。也唯恐她有什么损伤,白冰的住处也就犹如铜墙铁壁。” 方重生道:“这简直已不是爱护,已犹如监禁了。” 慕容孤芳道:“也怪不得白玉楼,你若是有那样的女儿,也一样会那样紧张的。” 方重生苦笑道:“但我若是白冰.只怕受不了。” 慕容孤芳道:“所以她整天嚷着随白玉楼外出走走。” 方重生道:“据说白玉楼无意官场,不时在江湖走动。” 慕容孤芳道:“这是事实。” 方重生道:“他当然间也会将途中所见,诸般得意有趣的事情,告与白冰。” “当然。” “所以白冰嚷着外出不难想像,而白玉楼,当然不会答应的。” “这一次例外。” “这一次?”方重生一愕。 “他们现在正在南下,一路游山玩水。” “是什么令白玉楼改变初衷?” “一个人!” 方重生心念一动,道:“沈胜衣?” “正是沈胜衣!” 石室中本来无风,那刹那忽然有风。方重生那刹那的思想不禁回到照壁上沈胜衣那幅画像上,及那些资料之上,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慕容孤芳道:“你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方重生却问道:“沈胜衣与白玉楼是什么关系?” 慕容孤芳道:“他们是朋友。” 方重生“哦”的一声。 慕容孤芳道:“他们是在江湖上认识的,据知还联剑瓦解一裔强盗。” 又一顿道:“那是有名的狮林九恶,详细的资料,已经录在那十三卷轴中。” 方重生道:“我一会儿再翻阅。” 慕容孤芳道:“这一次,沈胜衣路经白家,拜访白玉楼,正遇白玉楼准备外出游玩,白冰就嚷着要跟他走一趟。” 方重生道:“有沈胜衣这样的高手在一旁,白玉楼当然放心让白冰外出走一趟的了。” 慕容孤芳道:“这也是我唯一劫夺白冰的机会。” 方重生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沈胜衣武功虽然厉害,毕竟一个人而已。” 方重生道:“白玉楼当然不可能将府邸所有的高手都带出来。” 慕容孤芳道:“当然不可能。” 方重生道:“这个简单,我将沈胜衣缠住,姑娘看准机会,将白冰劫走就是了。” 慕容孤芳道:“你说得如此简单。” 方重生道:“以我的武功,也许敌不过沈胜衣,但一时半刻之内,相信他也难将我击杀剑下。” 慕容孤芳道:“你忘了还有一个白玉楼在旁边,还有他的好几个跟班。” 方重生道:“姑娘座下不乏能人。” 慕容孤芳道:“我却是不希望他们追查到万花谷这里来。” 方重生道:“这个……” 慕容孤芳道:“我们现在也就是在计划着一件罪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方重生点头。慕容孤芳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是希望有一个完美的开始,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一顿道:“何况我们现在乃是在劫夺一个完美的女孩子?” 方重生道:“姑娘……” 慕容孤芳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方重生道:“我明白,一切唯命是从。” 慕容孤芳道:“应该是这样。” 方重生道:“姑娘势必已经有个完美的计划。” 慕容孤芳颔首,道:“已有了。” 方重生道:“愿闻其详。” 慕容孤芳道:“一个人太心急有时候也坏事。” 方重生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到要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 方重生道:“只不知,什么时候进行?” 慕容孤芳道:“到进行的时候我自会通过你。”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忽然挥手,道:“你现在可离开了。” 方重生道:“那么姑娘……” 慕容孤芳道:“我留在这里。” 方重生忽然又感觉到那种憔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缓步退出去。慕容孤芳目送他离开,又叹息一声。那道石门也就于她的叹息中落下。 12、红梅 拂晓。风吹冷,露仍浓。 风吹绽芭蕉两叉,露滴湿蔷薇一架。 方重生逐步芭蕉蔷薇之间,这已是三日之后,他面部已经没有那种疼痛的感觉,一切都已习惯。现在他只是在等待慕容孤芳动身出发的命令。这三日之内,慕容孤芳并没有再召见他,也没有干扰他的生活。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静,方重生反而觉得有些不耐,可是他却也没有去问慕容孤芳。对于慕容孤芳,他虽然说不上怎样了解,然而几席的详谈,多少他亦已有些印象。慕容孤芳的武功胆色,以至心思的灵巧,处事的慎密,毫无疑问都在他之上。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甘心留在万花谷,听候慕容孤芳差遣。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动身出发的时候,以慕容孤芳的小心,每一个步骤势必已经安排妥当,到需要动身出发的时候,一定会通过他准备,否则他怎样追问也是无用。——也该是时候了。 方重生漫步蔷薇芭蕉之间,不觉又生出了这个念头。他的手不觉扶在蔷薇架上。露珠零落架上,滴湿了他的衣袖,一线阳光也就在这时随地从东墙之上射过来。 旭日高升,露珠就会消散。人的生命有时候岂非也是如此的多变、虚幻、短促?方重生不觉一声叹息。 叹息未已,方重生硕长的身子就拔了起来!一拔两丈,三道银光闪电也似从他的脚下射过,钉在蔷薇架上!“夺夺夺”三声,蔷薇架三支断折,三道银光飞过,钉在架后的墙壁上。是三枚银梭! “谁?”方重生一声轻叱出口,两支剑就像剪子一样,分从左右两养花水中飞出,剪向方重生! 剑势迅急,剑光辉煌!方重生身形凌空急变,变臂一振,双袖“啪啪”的一响,蝙蝠般一旋,落在另一架蔷薇之上,双剑剪空。剑主人一声娇叱,人剑倒翻,紧迫着向方重生刺去!那是两个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七八,相貌也都很漂亮,很可爱,出手却狠辣非常。 ——这不是慕容孤芳的两个侍女,怎么竟然向我袭击? 心念一动,方重生脱口道:“你们……”下面的话立时被剑刺断,狠辣的双剑一齐向他左右双肋刺到! 方重生不暇多说,身形再拔起,“霍霍霍”三个筋斗,落在花径上!那两个女孩子人的剑立时转过来,一双燕子般再飞刺方重生!方重生身形急退,一退丈八,叱道:“住手!” 那两个女孩子听若岡闻,身形不停,剑势不绝!方重生一退再退,道:“再不住手,我可要替慕容姑娘教训一下你们了。” 两个女孩子仍然听若岡闻,飞身再卸剑刺去!方重生冷笑,这一次不再退,硕长的身子反而迎前,刺向刺来的两支剑!他的身形比那两支剑还要迅速!人剑刹那便相接,剑并没有刺在人之上,方重生从双剑之中闪进,左右手“蝴蝶双飞”,封住了剑势,拇食指一屈一弹,“叮叮”的两声,正弹在那两支剑之上! 两支剑被弹得疾扬了起来,两个女孩子惊呼未绝,右手握剑的脉门都已被方重生扣住!“叮叮”两声,双剑堕地!方重生冷冷问道:“是谁叫你们暗算我的?” 那两个女孩子手腕如遭火炙,花容失色,尚未开口,一个温柔的语声已传来,道:“是我!” 方重生应声回头,就看见了慕容孤芳,站在那边花径上。他一怔,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我只是想看这一次的易容对于你的身手反应到底有没有影响。” 方重生道:“原来如此。”松开双手。 那两个女孩子“嘘嘘”呼痛,揉着手腕。左右退下,慕容孤芳冷瞟了她们一眼,道:“还不快多谢方公子的手下留情。” 两个女孩子慌忙一齐拜倒。方重生急急摆手道:“两位请起来。” 两个女孩子闻言连声道谢,各自将剑拾起,欠身退下去。退到了院子之外。 方重生连随快步走到慕容孤芳面前,道:“姑娘,莫非已经是时候?” 慕容孤芳点点头,上下打量了方重生一遍,道:“看来你比三天前好得多了。” 方重生道:“我其实没有受过什么伤,不过易容时饿了七天七夜,但经过休息,体力精神已完全恢复过来。” 慕容孤芳的目光转落在方重生的脸上,道:“你的脸现在是否还觉得有些疼痛?” 方重生道:“除非用力按下去,否则已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 慕容弧芳道:“变比的易容技术一日千里,越来越进步了。” 方重生道:“我从未见过这么精细,这么成功的易容术。” 慕容孤芳道:“听他说,这并非易容术的巅峰。” 方重生道:“不是说,这是第一流的易容术?” 慕容孤芳道:“任何一种学识技术是没有止境的,譬如说武功,正所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易容术也是一样,在我们的眼中。变化的易容术是第一流,但也许在某些人眼中,却是第二流、第三流的亦未可知。” 方重生道:“连面皮都已经能够互易,怎么不算是第一流?” 慕容孤芳道:“变化若是这样想,就不会再忙了。” 方重生道:“大法师现在又在忙什么?” 慕容孤芳道:“现在他正在尝试,看看能否将一个人说话的语声完全改变。” 方重生道:“这也是入于易容这门子学问内?” 慕容孤芳道:“也是的。” 方重生道:“容貌、语声若是都能够完全改易,大概没有什么再可以改易的了。” 慕容孤芳道:“最低限度就还有一样。” 方重生追问:“哪一样?” 慕容孤芳一字一字道:“眼睛!” “眼睛?”方重生吃惊地望着慕容孤芳。 “一个人即使容貌完全改变,眼睛若是不改变,一般朋友纵然认不出来,亲密的戚友对他的眼神亦会有熟悉的感觉,从而怀疑对方可能是一个自己所熟悉的人。” “有道理。”方重生不能不点头。 他连随问道:“可是那一来,岂非要将眼睛挖出来?” 慕容孤芳道:“在所不免。” “那岂非便会成一个瞎子?” “变化现在正设法解决这个困难。” “他……” “你放心,他并非拿活人来试验。” “那么……” 慕容孤芳道:“很多生物都是有眼睛的,是不是?” 方重生怔在那里。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以我看,变化这一生都难以罢休的了。”方重生道:“哦?”慕容孤芳道:“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任何轻微的损伤,都足以导致失明,要将眼睛互易,在目前来说,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方重生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慕容孤芳道:“因为我看见他最近几次的试验,都失败得非常惨,连一分成功的可能也没有,在变化来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方重生道:“大法师难道不知道?” 慕容孤芳道:“他是知道的,可惜他已经沉迷下去。” 方重生道:“沉迷于易容术?” 慕容孤芳道:“这正如嗜酒的人一样,明知道多喝无益,还是忍不住去喝。” 方重生道:“这就是说,大法师这一生,屠刀是休想放下,无希望成佛的了。” 慕容孤芳道:“对于这个问题,变比显然亦已考虑到,是以近年来,可以看得出他本人非常苦恼。” 方重生微声道:“连大法师也参悟不透,看不破成败,我这种俗人,更就不用说。”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花径,他出了这个院子,来到一个花坪之前。 万花盛放,芬芳醉。 慕容孤芳四顾一眼,道:“万花谷一年中最美丽的也就是这个时候。” 方重生道:“姑娘对于花却情有独钟。” 慕容孤芳道:“不是每一种花我都喜欢的。” 方重生道:“我知道。” 慕容孤芳笑问:“你知道什么?” 方重生道:“万花之中,姑娘喜欢的,其实就只有一种。” 慕容孤芳“哦”一声,道:“哪一种?” 方重生道:“红梅!”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凭什么肯定的?” 方重生道:“看见那双天下无双的碧玉瓜,我已经能够肯定了。那双碧玉瓜失窃之后,以我所知,当今天子就重金悬赏,缉捕偷盗碧玉瓜的红梅盗。” 慕容孤芳笑笑:“红梅盗?” 方重生道:“在那双碧玉瓜失窃之前,当今天子曾经收到一张红梅帖,在帖上清楚写着,红梅盗要窃取碧玉瓜。这件事当时轰动大内,一连三个月,禁宫中大内侍卫日夜逡巡,结果碧玉瓜仍然失窃。当时江湖中的朋友都无不震惊——红梅盗到底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之内,将那样一件宝物盗去。” 慕容孤芳道:“看来你也曾很留意那件事。” 方重生道:“因为我也是江湖人。”他目露钦佩之色,道:“对于那个红梅盗,当时我实在佩服得很,也奇怪得很。” 慕容孤芳道:“奇怪他如何将那双碧玉瓜盗出?” 方重生道:“我曾经试拟过几种可能,现在我才知道我那些推测,完全是错误的。” 慕容孤芳道:“你现在已想通了?”方重生点点头道:“以姑娘的身手,再加上变化大法师的易容术,要盗出那双碧玉瓜,自然也不大感困难了。” 慕容孤芳娇笑颔首,道:“你果然想通了。” 方重生道:“所以我实在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我为什么不重施故技,将白冰偷出白府来?” “不错。” “首先你要明白几件事情。我平生喜欢新鲜的事物,也喜欢追寻强烈的刺激。也许是我自幼所养成的,只要是人力所能够得到的东西,我都一定能够得到。” “很少人有这种福气。” “有句老话相信你一定听过。” “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容孤芳微喟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方重生道:“未及姑娘万一。”一顿道:“所以在别人那是福气,在姑娘来说,却反而觉得索然无味。” 慕容孤芳道:“不错,是以我夺取那十九样绝世无双的东西所用的办法都无一相同。” 方重生道:“是以姑娘不打算用得到碧玉瓜的同样的办法来得到白冰。” 慕容孤芳道:“还有另一个原因。” 方重生在听着。慕容孤芳沉吟接道:“白玉楼这个人与众不同,白府防范的森严,较之大内禁宫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重生道:“主要是为了什么?” 慕容孤芳道:“既为了白冰,也为了一样东西。” 方重生追问道:“什么东西?” “无双谱!” 方重生一怔,道:“无双谱又是什么东西?”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怎样清楚。”她一顿接道:“只知道,白玉楼为了这样东西,不惜重金请来十七个波斯名匠,设计了一个非常精密的石室,另外在密室附近设置了十二重厉害的机关埋伏。” 方重生动容道:“如此说来,那‘无双谱’真不简单。” 慕容孤芳道:“这本来也是一个秘密。” 方重生道:“姑娘哪儿得来的消息呢?” 慕容孤芳道:“在其中一个波斯名匠口里,只可惜他知道的虽然不少,却只说出很少的片段,便已经撒手尘寰。” 方重生道:“其余还有十六个波斯名匠,姑娘何以不找他们一问?” 慕容孤芳道:“他们在离开白府之后便已连同家人隐居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隐居在什么地方。” 方重生道:“透露秘密的那个波斯名匠又何以……” 慕容孤芳道:“他也是失踪了一段很长的时间,那一次他是出现在一间酒家中,当时他已烂醉如泥,根据酒家的伙计说,当时他已经在那里连喝了三天酒。” “这件事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错。” “姑娘当时莫非也就在那间酒家之内。” “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 “看来姑娘对于‘无双谱’也很感兴趣。” “当然。” “那么姑娘这一次的行动,相信连‘无双谱’也已考虑在内的了。” “嗯,”慕容孤芳笑笑。“但当然,以得到白冰为先。” 方重生一笑,道:“白冰到手了,‘无双谱’还愁不到手?” 话中另有话。慕容孤芳盯着方重生,突然笑起来,娇笑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很聪明的人。” 方重生道:“尽我所能,希望可以协助姑娘你解决这件事。” 慕容孤芳道:“白玉楼父女现在离府到处游玩,在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方重生道:“可虑的只是沈胜衣在旁。” 慕容孤芳道:“一件事情若是太容易解决,有什么意思?” “不错不错。”方重生一笑。“我也早就已有意领教沈胜衣的坐手快剑了。” 慕容孤芳道:“这对你是一种刺激,对我也是的。” 方重生道:“未知我们何时动身?” “现在!” 方重生忽问:“我的刀……” 慕容孤芳道:“我已经准备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方重生道:“姑娘何以不早一些将刀给我,让我熟习一下那种刀。” 慕容孤芳摇头道:“那把刀什么时候给你也不要紧,因为我并非要你用那把刀去应付沈胜衣。” 方重生道:“然则……” 慕容孤芳道:“我若是那样做,无疑是叫你自杀,干脆在这里将你一刀杀死不是更好。” 方重生苦笑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你那把链子弯刀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藏在一个锦囊内,以便你藏在长衫之下。” 方重生喜形于色,道:“好极了。” 慕容孤芳道:“不用我说,你当然也知道这把刀你不能随便用。” 方重生道:“只有在对付沈胜衣的时候才用。” 慕容孤芳道:“不错,在平时,无论对付什么人,你都只能够用我给你准备好的那把刀。” 方重生道:“姑娘放心。” 慕容孤芳笑笑,脚步不停。这时候,阳光已满谷。 13、快活林 也是拂晓。月未堕,雾正浓。 柳堤。 晓风残月。 两骑骏马疾奔在柳堤上。当先一骑是一个白衣人,白衣如雪,散发与头巾衣袂飞扬在晓风之中。 ——沈胜衣! 十年江湖,沈胜衣比初出道之时,已然改变很多。尤其是心境,与十年之前简直就是两个人。每当残月晓风中,策马奔驰在柳堤之上,他的心境更加苍凉。 这一次却是例外。 也许是因为白冰的关系。白冰现在就策马追在他的后面,娇憨的神态比月色更迷人,银铃一样的娇笑声响彻长空。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裳,骑着一匹青鬃马,一面娇笑,一面策马追着,看来是那么活泼,那么年轻。 她确实年轻,年轻而美丽。慕容孤芳形容她绝世无双,人间绝色,倒也非过甚其词。最低限度,沈胜衣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美丽,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但对她,沈胜衣却是一点杂念也没有,在沈胜衣的眼中,她就像他的妹妹。白冰确实是那么清纯,任何人看见她,相信都不会生出邪念。何况沈胜衣? 沈胜衣并不是圣人,然而对于男女间的情感,他早已看得很淡薄。 曾经沧海难为水。 骏马嘶风,披风迎风猎猎的飞扬,白冰策马如飞,紧追在沈胜衣的后面,娇笑不绝,她确实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开心过。这是她的第一次外出,晓风残月中,策马奔驰在柳堤之上,在她来说也是第一回。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鲜,哪能不开心?她娇笑着遥呼道:“沈大哥,等等我!” 沈胜衣一声:“好!”放慢了马匹。 白冰迅速策马奔前来,与沈胜衣并骑走在一起,道:“沈大哥,我们这就回去了?” 沈胜衣道:“出来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应该回去的了,否则你爹爹久候不见,可是要担心的。” 白冰道:“爹他现在在赌场之内,准已赌得连自己姓什么也都忘掉了,哪还会担心我们。” 沈胜衣笑道:“他就是赌性大起,如何的兴高采烈,也不会忘掉你的,你可是他最疼的女儿。” 白冰道:“我才不要他疼,整天像看什么似的看着,半步也不许踏出家门,快要闷死了。” 沈胜衣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一点心机也没有,到处都得吃亏。” 白冰道:“听你们说江湖上如何如何险恶,才不是,这差不多一个月以来,我见到的人不都很好?” 沈胜衣摇头道:“这是因为在此之前,你见到的都是你爹爹、跟我的朋友。” 白冰盯着沈胜衣,忽然问道:“沈大哥,我真的很美丽?” 沈胜衣一怔,道:“真的。” 白冰道:“没骗我?” 沈胜衣笑道:“人人都是这样说,难道全说谎?” 白冰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胜衣问道:“我知道他们都说我既美丽又可爱。” 沈胜衣道:“??实如此。” 白冰道:“那么你怎会不喜欢我?” 沈胜衣道:“我没说过。” “可是我看得出,你只是将我当妹妹一样看待。” 沈胜衣道:“我可是比你年长。” 白冰微嗔道:“我才不要你那样,老气横秋的,跟我爹一般作风,怪讨厌。” 沈胜衣笑笑。白冰幽幽的接道:“沈大哥,你难道还不知道……”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她的脸却红了起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头一凛,苦笑道:“我只知道自己实际上太老了。” “胡说。” 沈胜衣只有苦笑。白冰瞟着他,道:“你有多大难道我还不清楚。” 沈胜衣道:“一个人的心境与年纪不一定一样。” 白冰轻声问道:“什么事令你这样的?” 沈胜衣没有回答,白冰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看着他。 这时候,两骑已到了柳堤尽头。一旁一间小小的茶寮,这时候竟然已开始营业,茶寮的主人已等候在门外。 那是一个老头儿。在他的身旁斜挂着一盏灯笼,灯光昏黄,这时候看来是那么暗淡。他不待沈胜衣、白冰走近,已自迎前。 沈胜衣皱眉道:“这并非喝茶的时候,他应该知道的。” 白冰也觉得奇怪,目光一落,忽然道:“你看他手里拿着什么?” “是一支梅花,”沈胜衣沉吟道:“难道他不是前来招呼我们进去喝茶?” 说话间,那个老头儿已走到他们的身前,笑着打了一个招呼道:“两位好,我姓焦,人家都叫我焦老头,是这间茶寮的主人。” 白冰道:“老伯伯,现在我看没有人要喝茶的。” 焦老头点头道:“我也不是请两位进去喝茶。” 沈胜衣道:“那么老人家到底又有何贵干?” 焦老头摇手道:“公子言重。这位一定是沈公子的了。” 沈胜衣道:“老人家认识我?” 焦老头道:“不认识,只是那个客人说沈公子与白姑娘很快就会走经这里。” 白冰道:“我们就是姓沈姓白的,你说的那个客人……” 焦老头道:“他叫我守候在这里,将这支梅花送给白姑娘。”说着将手中的梅花双手捧过来。 沈胜衣道:“这种工作相信比卖茶还要易赚钱。” 焦老头道:“容易得多了,可惜这种工作,一年也难得有一次。” 沈胜衣道:“给你这件工作的又是什么人?” 焦老头道:“是一个像我这样年纪的老头儿,仆人打扮,据他说,是他的主人要送这支梅花给白姑娘,我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不亲自送去,要花那么多的钱,找我来代劳。” “多少钱?” “嘿,一两银子,这支梅花可是一钱银子也不值。” 沈胜衣淡笑一下,道:“拿来。”伸手将那支梅花取过来。他接道:“没有你的事的了。” 焦老头道:“两位难道没有什么要送给别人?” 沈胜衣道:“今天这么容易就赚了一两银子,你还不满足?” 焦老头嘿嘿笑道:“像我这个年纪,就是贪钱一点也是值得原谅的……” 白冰不由一怔。焦老头带笑退了回去。白冰回顾沈胜衣,却见沈胜衣正在怔怔的望着那支梅花。 虬枝如戟,红梅如血,凄迷的月色,暗淡的灯光下,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孤傲。 沈胜衣简直就像是在欣赏着一个美丽孤傲的女人。白冰忍不住问道:“沈大哥,这枝梅花有什么好看?”沈胜衣道:“好像这样的红梅花并不多见。” 白冰道:“你看是谁送给我的。”沈胜衣摇头,道;“看不出。”他那双剑眉已然皱了起来,一顿道:“我们快回去。” 白冰道:“为什么?”沈胜衣神色凝重,道:“暂时不要问。”喝叱一声,策马前行。白冰也看出事不寻常,忙策马追了上去。 在他们的前面不远,是一片奇大的柳林,灯火辉煌,形如白昼。那片柳林以前叫做绿杨村,但在七年前已经改了另一个名字,叫做——快活林! 快活林名符其实,是一个令人很快活的地方。 数十里柳林之内,建筑着无数楼台,北国胭脂,南国佳丽,集中在这里。南北的名厨也集中在这里。在这里,可以吃到最好的东西,找到最美的女人,甚至选择最名贵华丽的衣饰,以至珠宝玉石。总之,金钱所能够购买得到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够购买得到。 这个所谓“最”,当然是一般人心目中的所谓“最”。 快活林不仅是男人的快活林,也是女人的快活林。在快活林之中,也根本没有昼夜。就现在来说,与白昼何异? 不同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快活林中很多人已入睡,而这个时候也是最少有人到来快活林的时候。 在快活林柳堤那边的出口,现在却站立着一个人,这个人已入中年,但精神比任何青年人也不稍逊,看来仍然是那么英俊,英俊而潇洒。 进入快活林的都不是穷人,然而这个人的衣饰比一般人却仍要华丽得多。无论从衣饰、从仪态,谁都应该看到出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他确实不是普通人,他一向都是出入于帝王家。他不是别人,正是——白玉楼! 14、红梅帖 染柳烟浓。凄迷的灯光中,快林仿佛就笼罩在云雾里。 白玉楼却是仿佛笼罩在一片忧愁的的气氛中。他双眉已紧皱在一起。是什么事令他这样子忧愁? 风吹柳飘,也吹起了白玉楼的衣袂及长发,却吹不掉白玉楼眉宇间的忧愁。 柳风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白玉楼听入耳中,眉宇一开,目光那刹那仿佛变得比灯光更明亮。目光及处,两骑快马迅速向这边移近来。 不等那两骑奔至,白玉楼已振吭大呼道:“来的可是沈兄与冰儿?” 一个清朗的声音回答道:“正是!” 白玉楼眉宇间的忧愁这时候才散开,脚步一展,迎了上去。 二十步还未到,沈胜衣、白冰两骑已奔至。白玉楼脚步一顿,放声大笑道:“很好很好。” “爹,你在说什么很好?”白冰将坐骑勒住,刷地滚鞍跃下来。白玉楼一把拥进怀中,道:“你们都平安回来,还不好?” 白冰奇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玉楼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那支红梅之上,沈胜衣亦已下马好像已发觉白玉楼在看着那支红梅,道:“白兄,这枝红梅是……” 白冰接道:“是别人托一个茶寮的老板送给我的。” 白玉楼目光一转,道:“你?” 白冰道:“那个老板可是这样说。” 白玉楼沉默了下来。沈胜衣接问道:“是的,白兄怎么在这里?” 白玉楼道:“我是在等你们。”白冰接问道:“爹,是不是出了……”白玉楼道:“冰儿你以后小心一点儿,尽可能不要离开沈大哥身旁。” 白冰追问道:“为什么?” 白玉楼沉吟不语。沈胜衣忽然道:“看来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白玉楼道:“兄弟,你已料到了是怎么回事?” 沈胜衣点头。白冰却如堕五里雾中,追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啦?” 沈胜衣举起手中那枝红梅,尚未说什么,白玉楼已开口道:“冰儿你收到一枚红梅,爹亦收到张红梅帖。” “红梅帖?”白冰诧异问道:“什么红梅帖?” 沈胜衣却有点儿紧张地望着白玉楼。白玉楼右手缓缓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了一张白纸。那张白纸七寸长,三寸宽,上面画着一枝梅花。 枝虬结,花鲜明。 红花——梅花! 帖上还有两个鲜血一样的红字。 ——白冰! 沈胜衣目光一落,叹了一口气,道:“不错,红悔帖!”白冰也看得清楚,道:“这就是红梅帖了,怎么上面有我的名字?” 沈胜衣道:“因为这次红梅盗的对象就是你!” 白冰道:“什么红梅盗?” 沈胜衣道:“你爹爹比我更清楚。” 白冰转望着白玉楼。白玉楼双眉又已皱在一起,道:“冰儿,你是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碧玉瓜的失窃?” 白冰脱口道:“那个……那个红梅盗?我记起了。”白玉楼回忆着道:“当年那双碧玉瓜失窃之前,圣上就是收到了一张这样的红梅帖,那之上,只有三个字——碧玉瓜。” 白冰道:“结果碧玉瓜也就被红梅盗盗去。” 白玉楼道:“不错,在警卫森严的禁宫之内盗去。” 沈胜衣道:“江湖上传言,也是如此。” 白冰道:“我……” 白玉楼道:“你岂非也绝世无双?” 白冰道:“爹你在胡说什么?” 白玉楼叹息道:“话虽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子女总是比别人胜一筹,也总是最英俊美丽,然而即使任何人,也不能不承认你是一个很美丽,很可爱的女孩子。” 沈胜衣道:“不错。” 白冰瞟着他,道:“沈大哥,你怎么也取笑我?” 沈衣胜摇头道:“这是事实。” 白冰的娇靥忽然一红,沈胜衣道:“可是,红梅盗一直以来,盗取的都是物件。” 白玉楼道:“难道他现在连人也感兴趣?” 沈胜衣道:“这张红梅帖会不会是有问题?” 白玉楼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沈胜衣恍然道:“白兄见过当今圣上收到的那张红梅帖?” 白玉楼点头道:“当年负责那双碧玉瓜安全的不是别人……” “就是白兄?” “不错!”白玉楼摊一摊手。“这张红梅帖与那张完全一样。” “白兄在哪儿收到的?” “方才我在赌场之内正玩得高兴,一个小厮就将这张红梅帖送来了。” “那小厮又说在什么人那里收到这张红梅帖?” “据说是一个仆人装束的老苍头。” 白冰插口道:“那茶寮的老板也是这样说的。” 白玉楼道:“所以我立即走出来,若是再不见你们,可就急死我了。” 沈胜衣道:“根据以往资料,红梅盗绝不会那么快就动手。” 白玉楼道:“却也没有什么所谓规矩。”他突然大笑起来,道:“但是有兄弟你在一旁,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沈胜衣道:“白兄言重。” 白玉楼道:“兄弟你一剑动江湖,对你若是也没有信心,对谁有信心?” 沈胜衣淡然一笑。白玉楼接道:“可是兄弟你却也怪不得我,冰儿是我最疼的女儿,这一次若非有兄弟你在一旁,我可不敢将她带出府。” 沈胜衣轻拍白玉楼的肩膀,道:“白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冰儿受到任何的伤害。” 白玉楼大笑道:“有兄弟你这句话,我自然放心了。” 沈胜衣道:“只是这个红梅盗可不简单,我们非要万分小心来应付不可。” 白玉楼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 白冰听他们说得那么严重,才真的着慌起来,道:“沈大哥,那一个红梅盗真的那么厉害?” 沈胜衣沉吟着道:“以我所知,此前红梅盗所盗的珍宝有的在重重的警卫之内,正如那双碧玉瓜;有放在固苦金汤的密室之中。甚至在高手监视之下。每一种,都是当时被认为绝对安全,绝对不可能被盗去的,但结果,都一一被红梅盗盗去。” 白冰伸了伸舌头,奇怪地接问道:“那个红梅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是男是女也不知。” “也不知。”沈胜衣沉声接道:“那些被盗去的东西都是突然间不翼而飞,消失不见的。” 白冰道:“那么我,我——” 白玉楼安慰她道:“有沈大哥在,你害怕什么?” 白冰目注沈胜衣,道:“沈大哥,这一次你可要留在我身旁。” 沈胜衣点头,道:“还用说。” 自玉楼接道:“冰儿你自己也得谨慎。” 白冰仍然道:“爹,真的是那么严重?” 白玉楼沉下脸来,道:“你怎么还以为这是开玩笑?” 白冰不由自主地摇头。 沈胜衣四顾一眼,道:“红梅帖既已出现,红梅盗相信也已来了。” 白玉楼道:“在你我周围十丈,若是藏着人你我也不知,这个人的武功纵然不在你我之上,也相差无几了。” 沈胜衣道:“小弟一直都在留意周围。” 白玉楼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 沈胜衣道:“没有。” 白玉楼道:“方才我已经考虑过了,对付这个红梅盗,似无须力敌。” 沈胜衣道:“以他一向的行事作风,也不会与我们直接冲突。” 他若有所觉,道:“白兄莫非已想到什么对策?” 白玉楼倏地一笑,道:“方才我一直就在想如何应付那个红梅盗,终于给我想到了两个办法。” 沈胜衣道:“一个已经足够。” 白玉楼道:“我想出的那两个办法都荒唐得很。” 沈胜衣道:“也就是说,令人意外得很。” 白玉楼忽然笑道:“连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想出那种办法。” 沈胜衣一怔,道:“很好。” 白玉楼道:“却要看我们的办法有效,还是红梅盗的办法成功。” 沈胜衣笑道:“白兄很少这样子夸口,那两个办法,想必都是很好的办法。” 白玉楼摸着胡子,道:“也许意外的不是红梅盗,是我们。” 两人相顾大笑,白冰却怔在那里,她摇摇头,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迷?” 沈胜衣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办法。” 白冰盯着白玉楼,但白玉楼笑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胜衣仰眼一望,道:“我们先回去。” 白冰道:“何不现在就离开这儿?” 白玉楼道:“没用的,这周围百里,以爹看,没有比这地方更安全的了。” 白冰道:“为什么?” 白玉楼道:“从来没有人敢公然在快活林干坏事的。” 白冰道:“为什么?” 白玉楼道:“一方面是这儿武林中人云集,另外一方面,快活林乃是慕容世家的产业。” 白冰道:“慕容世家又是怎样的一户人家?” 白玉楼道:“慕容世家百数十年内人材辈出,底屈武林盟主都是他们家中主人。” 白冰道:“这就是说,这家人的武功很厉害。” 白玉楼道:“而且侠义无双。所以这二十年以来,虽然已没有什么表现,在江湖上仍然有他们的一席之位。” 白冰道:“哦?” 白玉楼转顾沈胜衣,道:“听说现在慕容世家的主人是一个女人。” 沈胜衣道:“不错。” 白玉楼道:“又叫慕容什么?” “慕容孤芳!” 白冰脱口道:“这个名字太好了。” 沈胜衣道:“好是好,只嫌苍凉一些。” 白玉楼道:“有多大年纪了?” 沈胜衣道:“不清楚,只知道她文武双全,却无意江湖,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 白玉楼道:“你并不认识她?” 沈胜衣道:“不认识,听说她间或也会到快活林走走。” 白玉楼道:“有机会得认识认识。” 沈胜衣颔首。白玉楼连随从白冰的手里接过缰绳,道:“我们走。” 白冰一手忙牵着沈胜衣的袖子。沈胜衣笑笑,道:“现在你就害怕了?” 白冰道:“谁害怕。”她真的并不害伯,她从来就不知道害怕,何况现在沈胜衣就在她身旁? 明月这时已西沉。 15、魔术 快活林外十三里。五福客栈。 同一天黄昏,五福客栈的门前,驶来了几辆马车。客栈门大开,上至客栈的老板,下至所有的小二,全都恭候在门外。整个客栈在昨天已完全停止了营业,等候一个人驾临。 ——慕容孤芳! 五福客栈也是慕容世家的产业,所有的都是慕容世家的人。在七天之前他们已经接到慕容弧芳到来的通知,为了避免别人的怀疑,并没有一天之内将所有的客人的请走,但已经开始谢绝其他客人投宿。到昨天,原有的最后一个人客都已离开。 出入客栈的只是慕容世家的人。每一个地方都已洗刷得干干净净,只等慕容孤芳驾临。 慕容孤芳果然依时到来了。 与过去一样,并没有稍迟片刻,不同的只是,这一次来的人比以往多了一些。慕容孤芳的身旁,也多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年青人。 ——方重生。 在这间五福客栈,幕容孤芳只逗留一夜。第二天拂晓,他们便离开,直奔快活林。 在当天黄昏,慕容孤芳一行才到达快活林,直奔快活林的水云轩。 水云轩也是一间客栈,建筑在快活林的南面,一半在陆地,一半却在一个荷塘之上。 十里荷塘。景色犹如图画。 这一次接待并没有五福客栈那样隆重。慕容孤芳并不想惊动住在水云轩内的任何客人,因为住在水云轩内的都不是普通的客人。他们之中有达宫贵人,有武林侠客,甚至有江湖大豪。水云轩正就是快活林中最好的一间客栈。 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沈胜衣、白冰、白玉楼也就是住在水云轩之内。 水云轩之内早已空出了临水的一个院落。这个院落其实一直就空着,只等慕容孤芳的驾临。 这个院落是慕容孤芳专有的院落,任何客人都不能够住进。整个快活林原就是慕容世家所有,慕容世家甚至有权不容许任何人踏进快活林之内,然而慕容世家所要的只是这个院落,所住的只是临水的一座小楼。 灯已上,更亦起。 一切都已迅速的安置妥当,慕容孤芳打发了众人离开,只留下方重生一个人。然后她说了一句话:“你先去沐浴更衣,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见我。”灯光是那么温柔,慕容孤芳的眼瞳却冰雪般森冷。 方重生一点杂念也没有,也没有多说什么,非常服从的退出小楼之外。 半个时辰过去,方重生又来到小楼门前。既不早,也不迟,正是时候。慕容孤芳的脾气,他多少已有印象,也已经习惯。 他才在门外停下脚步,慕容孤芳的声音已从门内传出,道:“你已经来了?” 方重生道:“方来。” 慕容孤芳道:“很好,门没有关上,你进来。” 方重生如言推门进去。慕容孤芳正坐在楼中那张八仙桌的旁边,已换过一身鲜红色的衣衫。她的脸也因此显得红起来,更显得美丽。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紫檀木箱子,高两尺,宽也是两尺,长却有三尺,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这个木箱子原放在一辆马车中,方重生早巳知道,却不知道其中载放着什么。他也没有问。慕容孤芳的话,他没有忘记。到他需要知道的时候,总会让他知道的,否则就算问也没有用。 ——这个箱子之内到底载放着什么东西? 这座小楼布置得与万花楼一样华丽,所以方重生踏进来,立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搬进她这座小楼之内? 方重生目光落在那个箱子之上。慕容孤芳拂袖道:“先将门关上。”方重生唯命是从。 慕容孤芳待他将门关好了,转过了身来,才道:“这个箱子你路上已经留意到了。” 方重生点头,道:“是。”慕容孤芳道:“你很想知道那之内有什么东西?” 方重生道:“很想。”慕容孤芳忽然道:“捧起来。” 方重生俯身将那个木箱捧起来,他实在不明白,幕容孤芳叫他这样做目的何在。慕容弧芳接着又吩咐道:“放下来。” 方重生如言放下。慕容孤芳笑问道:“你有何感觉?”方重生摇头。 慕容孤芳道:“我是说重量方面。”方重生心念一动,道:“与人差不多。” 慕容孤芳道:“什么人?”方重生道:“女人。” 慕容孤芳笑笑,道:“很好。”方重生忍不住问道:“箱中莫非就是放着一个女人?” 慕容孤芳道:“打开来不就清楚了。”方重生急不及待的将箱盖打开来。箱盖原有锁,但门已被打开,方重生目光落处,当场怔住在那里。箱中并没有一个女人,只放着无数鸡蛋般大小的鹅卵石。那些鹅卵石在万花谷中触目皆是,应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可以说这个紫檀木箱子的价值,远在那些鹅卵石之上。 以这么精致名贵的木箱子载放石头,难怪方重生大感诧异。慕容孤芳看在眼内,笑问道:“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方重生只有点头。慕容孤芳道:“完全不明白?”方重生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自己也是一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就不是一个大笨蛋,也该是一个小笨蛋。” 慕容孤芳道:“你仔细想想,总会明白的。” 方重生苦笑,道:“可惜我现在的脑筋,简直就像乱草一样。” 慕容孤芳娇笑道:“那么我提供你一个办法,也许可以今你的思想平静下来。” 方重生道:“最好不过。” ——姑娘若是说出来更好。 这句话已到了咽喉.方重生险些没有说出口。慕容孤芳连随说出了她的办法,道:“你将这些鹅卵石抛进窗外的池塘里,一颗一颗,不要急,知道吗?”方重生道:“嗯。”也没有再追问,从箱中将那些鹅卵石取出来,一颗一颗抛出窗外。 一下下水声从窗外传来,是那么的单调。 ——木箱中为什么载放着这么多的鹅卵石? ——为什么到了这里又要将它们取出来,完全抛进池塘内? 方重生双手不停,脑筋也不停的在转动。一连串疑问,从他的脑海中浮出来。没有解答的疑问。 ——难道我真的如此愚蠢? 方重生不由生出这个念头。这时候,那些鹅卵石已快将丢尽了。 “咚”的一下水声,最后一颗鹅卵石亦已抛进水里。方重生仍然毫无所得,不由叹了一口气。箱子里嵌着鲜红色的绒毡,那种鲜红,比鲜血甚至还鲜红。慕容孤芳身上现在所穿的衣服岂非也是这种颜色? 慕容孤芳一直静静地盯着方重生,到他将最后的一颗鹅卵石抛出了窗外,才问道:“你是否已有所得?” 方重生道:“没有。”他伸手摸摸那些鲜红色的绒毡。每一颗鹅卵石都洗刷得很干净,所以那些鲜红色的绒毡也没有沾污,仍然是鲜血也似鲜明。 慕容孤芳道:“你其实可以想得到的。” 方重生“哦”一声,目光转移到慕容孤芳的身上。一样的鲜红色,慕容孤芳身上的衣衫亦鲜血一样。慕容孤芳道:“若有所得了是不?” 方重生道:“嗯。”接着叹息道:“但仍然很模糊。” 慕容孤芳笑笑,道:“你知道有所谓魔术吗?” 方重生道:“知道。” 慕容孤芳道:“我现在也是在准备玩一种魔术。” 方重生叹息道:“姑娘的话我总是难以明白。” 慕容孤芳道:“现在呢?”她缓缓站在身子,就在这一刹那,她身上的衣衫突然间尽落。一个赤裸的,美丽的胴体立时出现在方重生眼前。 16、雌雄会 纤细的腰肢,丰满结实的胸膛,修长浑圆的小腿。慕容孤芳赤裸的胴体是那么的动人。她的肌肤白皙而光滑,灯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华,仿佛那根本并不是肌肤,而是无暇疵的羊脂白玉。 方重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动人的胴体。他一向都认为柳如春——他的妻子的胴体是天下无双的,可是现在与慕容孤芳一比,立即就比了下夫。他并不是一个重色欲的男人,他爱的柳如春,感情事实在色欲之上,也正因为如此,一发现柳如春与段天宝的奸情,他立即雷霆震怒,刀杀了这两人。爱得深,恨也切。 可是他现在看见慕容孤芳赤裸的服体,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冲动。他差点没有冲前。事情的奇怪,已足以将他这种冲动压抑下来。 ——她这样脱下衣服,到底有什么作用? 动念间,方重生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孤芳从容地挪动身子,走到那个紫檀木箱子之前。 她纤细的腰肢开始蛇一般扭动。然后她抬起左足,跳进箱子里,她动人的身子逐渐的蜷曲起来,整个身子转瞬间完全藏进了箱子内。她柔软乌黑的秀发已散发开,披散在赤裸的娇躯之上。 血红色的绒垫,雪白色的肉体,在灯光下相比,更显得鲜明。那看来,已完全不像是—个女人的身躯,倒像是一团蚌肉——方开的蚌肉,尚留在蚌壳中的蚌肉。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 ——美丽而妖冶。 方重生倏地一声呻吟,道:“我明白了。” 慕容弧芳即时从箱中伸出一双手来,将箱盖拉上。“啪”声之中,慕容孤芳就消失不见了。当然,她其实只是被关在箱子之内而已,但那刹那给方重生的,却是一种已经从人间消失,已经不存在人间的感觉。那个紫檀木箱子无论怎样看来,都只是像一个木箱子。若不是预先知悉,有谁想到这个箱子之内竟藏着一个人?方重生这时候总算已完全明白。 也就在这时候,楼风的灯光逐渐暗下来。方重生忽然,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那盏灯,那盏灯几乎同时熄灭。 小楼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窗外彼岸的柳林虽然灯火辉煌,却也照不到这里。 ——怎会这样? 方重生正奇怪,黑暗中已响起慕容孤芳的声音:“你知道灯光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语声却并不怎样响亮,也许是因隔着箱子之故。 方重生应道:“是不是因为油尽灯枯?”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总算没有认为是鬼作怪。” 方重生道:“这实在很像,可惜我这个人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慕容孤芳一再道:“很好。” 方重生道:“奇怪,这里的人既然知道姑娘你到来,怎么不预先打点妥当,连灯油没有了也都没发觉?” 慕容孤芳道:“在我进来之前,灯盏之中原储满了灯油。” 方重生恍然道:“这样说,是姑娘将灯油倾去的了?” 慕容孤芳道:“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却也是出于我的命令。”方重生追问道:“为了什么?”‘ “今夜我不想这座小楼之内,有任何灯光,我要它完全在黑暗中。” 方重生不明白。慕容孤芳接着解释道:“只有在黑暗中我看来才没有那么老。”方重生道:“姑娘哪算得老?”慕容孤芳道:“我尽管看来仍然年轻,事实上已不是年轻人了。” 方重生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到底有多老?” 慕容孤芳道:“像你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提出一个这样愚蠢的问题。” 方重生一怔,道:“不错,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一个大秘密。” 慕容孤芳娇笑。方重生接道:“无论姑娘你有多老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慕容孤芳道:“我就算今年已经一百岁你也不住乎?” 方重生道:“也不在乎。”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说的话就是这样骗死人不赔命。” 方重生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慕容孤芳道:“也许你是的。”她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方重生由衷道:“女中丈夫。” 慕容孤芳道:“像我这种人你喜不喜欢?” 方重生不假思索道:“喜欢得很。” “将来你是否会背叛我?” “绝对不会。” “这句话现在说来仍不免早一些。” “方重生现在的这条命乃姑娘所赐,又焉会背叛姑娘?” “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人。”慕容孤芳的语声逐渐响亮起来。黑暗中同时逐渐出现了一团绿色的光芒。那团碧绿的光芒赫然就是从那个紫檀木箱子的位置散发出来的。不怎样光亮,就像是一团磷火。 那团碧绿色的光芒固定在那里,既不知是什么,也什么都不像,只是从一侧突出来,人臂一样粗细的一束,看起来像是一条人臂。那束光芒缓缓地突起来,忽然一转,在那束光芒的上端立时出现了一只手掌。五指纤细,看来是那么的轻巧,那么的动人。 那束光芒毫无疑问是一只手,一双女人的手——右手。 固定的那一团连随亦移动了起来,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赤身裸体的女人。 “你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身体没有?”慕容孤芳充满诱惑的声音也正是从这个发光的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这个发光的女人当然就是慕容孤芳,她现在无疑已经打开箱子站起来了。可是她的身体又怎会发出磷火般的绿芒?方重生实在奇怪。 他应道:“没有。”语声竟然在颤抖。 “这是一种油脂,涂在身体上可以保持肌肤的弹性,使肌肤看来更加光滑,但每一个月只能涂一次,否则就会弄巧反拙。” 慕容孤芳一面解释,一面移步向前行。她整个身体都在闪光,这一移动,更显得触目。她赤裸的身躯本来就诱人,现在更加充满了强烈的诱惑。方重生的气息不由得祖重起来,他甚至已听到自己的心房在“砰砰”地不停跳动。 慕容孤芳也听到了,道:“你实在用不着这样紧张。” 方重生讷讷地道:“我……我……” 慕容孤芳道:“你真的已经明白那个紫檀木箱子的作用了?” 方重生道:“姑娘是否准备将白冰放在箱子内,公然带走?” 慕容孤芳道:“无论怎样看来,那只是一个箱子而已。” 方重生道:“不错不错。”他问:“这就是魔术了。” 慕容孤芳道:“你难道认为不是?” 方重生道:“我将白冰从沈胜衣、白玉楼的保护之下,变进箱子之内撤走,只凭这个木箱,只怕还不够。” 慕容孤芳道:“木箱子只是一件道具而已,一套完整的魔术,道具虽然是重要,但手法若是不灵活,道具就是如何精巧,也是没有用的。” 方重生道:“当然当然。”连随道:“愿闻其详。” 慕容孤芳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句话说完,她绿芒四射的身子突然投向方重生的怀抱。方重生虽然已想到这种事必然会发生,但仍然一声惊呼,他却并没有拒绝。慕容孤芳的诱惑又岂是他所能够抵抗的。 也就在当天黄昏,在慕容孤芳一行到达快活林的时候,沈胜衣一人却暗中离开了快活林。他换过一身蓝布衣裳,头上也戴了一顶竹笠,在白玉楼的巧妙安排之下悄悄走出了他们居住的庄院。 他们的计划已经拟定。以沈胜衣思想的灵活,亦不能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很周详的计划。 那个计划非独巧妙,而且意外,沈胜衣也不例外,而且是意外之极,他实在做梦也想不到,白玉楼竟然会想出一个那样的计划来。 沈胜衣离开快活林,就是这个计划的开始。 整座快活林无疑都非常的热闹,尤其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来自附近的客人更就潮水一样涌至,但是快活林之中,也有比较僻静的地方。沈胜衣就从这个地方离开了快活林,脚步既不快,也不慢,若无其事的也似。出了快活林,他的脚步才快起来,这时候黑夜已经降临。 沈胜衣索性施展开轻功。出林十三里,有一个驿站,沈胜衣以双倍的价钱挑选了最好的一匹马,立即上马开鞭,疾奔出去。 夜二更,沈胜衣飞骑奔进了落马镇,在一个庄院的后面停下来。他翻身下马,身形接展,掠上了后门右侧的围墙。 在墙内,就是后院,遍植花木。沈胜衣日光一扫,身形立即往下掠去,落在一丛花木中。他身形一闪,转向左边那道月洞门走去。 对于这个庄院的环境他似乎很熟悉,这是事实,因为这座庄院的主人乃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作客这个庄院已经有很多次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进来? 今夜也是月夜。 冰轮一样的一轮斜月斜悬天际,月光是那么的凄冷,照在窗纸上,本来雪白的窗纸更加苍白,给人一种森寒的感觉。 艾飞雨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已经入睡,却突然惊醒,是被那边窗户的一下敲击声惊醒的。那一下敲击声方响,他便已惊觉,一只手立时抓住了他那支配剑。 剑就放在枕旁。他平生嫉恶如仇,最好管不平,所以仇人也很多。他那些仇人大都是凶恶狡猾之徒,已经暗算袭击他多次。第一次,也是在他这个庄院之内,当时他的剑并非放在枕旁。那一次能够活下去,他自己也认为是奇迹,也就从那一次之后,他的剑不离左右。 他的警觉非常敏锐,反应亦相当敏捷。“快剑”艾飞雨这五个字在江湖上也响亮得很。当然就没有沈胜衣那三个字来得响亮。然而谁都不能否认。艾飞雨也是一个高手。 艾飞雨一向就只佩服一个人。 ——沈胜衣! 一张开眼睛,艾飞雨就看见那边雪白的窗纸之上,出现了一个人形。 “谁!”他一声轻叱,身子立即离床跃下来,那扇窗户立时被推开,却没有人声回答。那个人影同时消失,窗外也没有人站着。 艾飞雨双脚一分,踏进靴内,“呛”一声,剑立即出鞘!“飒”一声风响,一条人影也就在此时越窗掠入。艾飞雨一声:“大胆!”身形如箭般窜前,剑同时刺出!“哧哧哧”一刺三剑,一剑十二式,每一剑刺出的时候只一剑,刺到一半已变成十二剑。迅速而凌厉! “快剑”不愧是快剑! 那条人影方落下,剑已经刺到,像这样迅速的剑势实在不容易闪避,可是那条人影却竟然都闪避过去了。 艾飞雨三十六剑尽皆落空,心头一凛,一翻腕,剑势没有变化中突然再有变比。也就在这刹那,进来那个人已拔剑出鞘。他以左手拔剑,一拔剑就刺出,正压在艾飞雨的长剑上,也正好将艾飞雨欲变未变的剑势封住。艾飞雨方自“咦”一声,那个人已开口,道:“是我!” “你……”艾飞雨一怔,突尖呼道:“是沈兄你么?” 那个人的右手即时一翻,“嚓”一声,一个火摺子在他手中亮起来。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沈胜衣。艾飞雨仍然道:“怎么真的是沈兄你?” 沈胜衣一笑收剑。艾飞雨一面回剑入鞘,一面道:“我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好的剑术,一出手就能够将我的剑势封住,倒真吓了一大跳。” 沈胜衣道:“你用的若不是那一招,我也不能够将你的剑封住。” 艾飞雨大笑道:“看来我以后还是少向你请教剑上的缺点的好。” 沈胜衣道:“因为你要我找出其中的缺点,不免要在我面前多施展几遍。” 艾飞雨道:“若不清楚,也不能够找出其中缺点所在,如此一来,那一剑虽然无懈可击,对你来说却仍是毫无作用。” 沈胜衣道:“就是因为我太清楚其中的变化了。” 艾飞雨大笑道:“虽然如此,我还是非请你指教不可。” 沈胜衣亦自一笑,道:“幸好我们是绝不会大打出手的。” 艾飞雨道:“我们到底是好朋友。” 他笑拥着沈胜衣的肩膀,道:“可是今夜你这位老朋友却来得实在太突然。”他接着又说道:“你实在吓了我一大跳。” 沈胜衣笑问道:“什么时候你的胆子变得这样小的?” 艾飞雨道:“方才。” 沈胜衣右手一摆,火摺子燃亮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那盏灯,也不客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艾飞雨亦自坐下,忙问道:“是了,沈兄这次的到来为什么这样子神秘?” 沈胜衣道:“因为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艾飞雨恍然道:“这就是说,沈兄并不是由正门进来的了。” 沈胜衣道:“我是从后院翻墙偷进来。” 艾飞雨奇怪的望着沈胜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道:“有件事情,我希望艾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艾飞雨立即反手一拍胸膛,道:“你沈兄的事情就是小弟我的事情,只要沈兄你吩咐一声,小弟我万死不辞。” 沈胜衣道:“艾兄言重。” 艾飞雨急问道:“到底什么事情?” 沈胜衣道:“你现在立即收拾行装,随便找一个离家理由,跟家里的人交代一声,立即飞马出门,我在镇东的路口等侯你。” 艾飞雨道:“这么勿忙?” 沈胜衣接口道:“你知否有一个红梅盗?” “红梅盗?”艾飞雨目光陡亮,道:“沈兄这一次莫非就是与红梅盗作对。” 沈胜衣道:“正是!” 艾飞雨立即道:“那千万不要少了我这份。” 沈胜衣笑道“我现在不是找你来了。” 艾飞雨大笑,霍地长身走过去,力拍沈胜衣肩头,道:“沈兄实在够朋友。” 沈胜衣正色道:“红梅盗的厉害,相信你也清楚。” 艾飞雨道:“如雷贯耳。” 沈胜衣道:“这一次也许会非常危险!” 艾飞雨道:“不管它。” 沈胜衣道:“千万小心。” 艾飞雨道:“我会小心的了,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沈胜衣道:“路上我再跟你说明白。”飒地站起身子。艾飞雨也是一个爽快之人,不再追问,道:“那么沈兄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出发。”沈胜衣道:“很好。”手一挥,灯熄灭,身形一长,穿窗而出,一闪不见。艾飞雨急步走至窗前,目送沈胜衣离开,双手不由自主的互搓,不由的兴奋。 红梅盗名震天下,与这样的一个人作对,在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次日拂晓,沈胜衣才回到快活林,没有骑马。 也只是一个人,也仍是头戴着那顶竹笠,身穿着那袭蓝布衣裳。艾飞雨并没有与他一齐来,哪里去了? 进入白玉楼住的那个院落之后,沈胜衣就没有再出来。白玉楼、白冰父女也没有。整整的一天,他们都没有踏出那个院落半步,这是他们进入快活林以来,第一次整天都留在那之内。 这件事很多人都发觉了。那些人大都是慕名赶到来的人。他们之中有江湖豪侠,也有王孙公子,部分是为了一看沈胜衣的庐山真面目,一睹这位奇侠的风采,但大部分却是起来看白冰,看这位绝世无双的美人的。 他们都失望得很,频频向快活林的下人打听。可惜那些人都不能够回答他们什么。 白玉楼一反常态,严禁任何人涉足居住的庄院内,甚至叫来的酒莱,也是在门外被白玉楼的随从接下转送进去。所有的人都奇怪,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倩,到处打听究竟,但是都全无收获。 知道其中究竟的除了白玉楼、沈胜衣、白冰,就只有慕容孤芳、方重生他们,他们当然都不会将消息传开,所以快活林之内,始终是那么平静。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也总是平静得很。一场龙争虎斗正酝酿中,已随时都会爆发。 又是一夜的降临。 无论黑夜白天,在快活林来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黄昏犹未逝,快活林所有的灯火已燃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楼他们居住的那个庄院门户大门开了,三个人鱼贯走了出来。沈胜衣走在前面,白冰走在中间,白玉楼随后。三个人都是神色凝重。 他们居住的是月华轩。月华轩不远就是水云轩,两轩之间有一座太白轩。太白轩并不住人,乃是卖酒荣的地方,却并非一般人所能够进入光顾者。 价钱是最重要的原因。太白轩所雇的乃是南北的名厨,所用的都是上等材料,酒更是陈年佳酿。却物有所值。 沈胜衣他们现在正是向太白轩走去。 消息立时传开。他们在太白轩方坐下不久,不少人已闻风赶来。可惜他们虽然赶到来,也一样见不到白冰、沈胜衣。 太白轩之内分成了一个个轩堂,重帘问阻,纵然在外面走过,也看不到厅堂中的情形。他们当然都不敢硬闯。 白玉楼位居高官,沈胜衣一剑横扫江湖,这两个人一个乃是国戚皇亲,财雄势大;一个却是武功高强,未逢敌手。有谁惹得起他们? 酒菜已摆开。三个人却谁都没有动筷。第一个还是白玉楼开口,突然大笑道:“是福非祸,是祸躲不过,我们仅是担忧又有何用,美酒佳肴当前,还是痛快吃喝一顿。”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白兄说的是,小冰,你也别放在心上!” 白冰“噗哧”的一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看你们紧张成那样子,才紧张起来。” 她连随举筷。白玉楼却立即笑叱道:“丫头好没有规矩。” 白冰道:“爹什么时候又有规矩来了,沈叔叔不是外人。” 白玉楼笑笑摇头。正当此际,一个声音突然在垂帘外响起;“沈胜衣是不是在内!” 洪亮的声音,震荡厅堂,沈胜衣入耳一怔,道:“什么人?” 白玉楼道:“不管他。”白冰道:“怕又是慕名而来的江湖豪侠?” 那个声音即时又喝道:“沈胜衣!你若是在内,何以不回答!” 白冰一怔,道:“这次看来我只怕是猜错了。” 沈胜衣“嗯”的一声。白玉楼却厉声回喝道:“什么人在外面大呼大叫。” 一个人应声奔马一样奔进来。垂帘波浪一样激荡、分开,到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个人亦已然停下脚步。白玉楼、白冰并不认识那个人,沈胜衣半眯起眼睛,亦没有任何的表示。 那个人紫铜脸膛,颧骨高耸,看来年已入四旬,手中倒提着一支丈八缨枪。缨枪“霍”一指沈胜衣,厉声道:“姓沈的,可还认得我朱立!” 沈胜衣冷冷地道:“川东双煞的朱立?” 朱立喝道:“你就算忘记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白玉楼即时道:“川东双煞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两个强盗!”。 朱立道:“我们是强盗,与你却河水不犯井水。” 沈胜衣道:“长胜镖局与你们也是的。” 朱立道:“长胜镖局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沈胜衣道:“不错。” 白玉楼插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长胜镖局走镖途中,川东双煞的老二方桥拦途截劫,杀人夺镖,被我遇上。” 白玉楼道:“你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当然。” “是不是你杀了方桥?” 沈胜衣淡淡一笑。朱立厉声道:“他虽然没有杀我二弟,却废去他的一身武功,这与杀死他何异?” 白玉楼道:“你现在闯进来准备怎样?” 朱立道:“向你讨一个公道。” 白玉楼道:“凭你?” 朱立道:“北绿林我的十三个好朋友都在外面,姓沈的,你给我出来。” 沈胜衣又是淡然一笑,目注白玉楼,缓缓站起了身子。白玉楼伸手将他按住,道:“在这里我是主人,听我的。” 沈胜衣没有任何表示。白玉楼目光一转,盯着朱立道:“你有十三个朋友等在外面?” 朱立道:“是又怎么佯。” 白玉楼道:“你是给他们迫进来的?” 朱立道:“没有这种事。” 白玉楼道:“你若是不硬着头皮闯进来,给他们传将出去,以后你就不能在江湖上立足,是不是?” 朱立闷哼。白玉楼道:“他们迫你进来,目的只有一个。” 朱立道:“有什么目的。” 白玉楼道:“要你死!”朱立道:“胡说!”白玉楼道:“方桥不是沈胜衣的对手,你当然也不是。”朱立只有闷哼。白玉楼道:“你若是以为我们出去,他们就会助你一臂之力,可就大错特错了。” 朱立道:“我们是朋友。”白玉楼冷笑道:“像你们这种人,也有生死与共的朋友?”朱立道:“少废话。” 白玉楼接道:“他们之中若是有敢与沈胜衣一战的,根本就不用唆使你闯进来。” 朱立不作声。白玉楼又道:“所以我们就算出去,你也是只得孤身应战。” 朱立瞪着白玉楼,仍然不作声。事实上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白玉楼即时把手一挥,道:“所以你最好就当我们不在,赶快滚出去!” 朱立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霍地回瞪着沈胜衣,道:“姓沈的,你给我滚出来,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沈胜衣冷冷地道:“好,我出去!”他一步方自跨出,飕一声破空声响,白玉楼突然离座,如箭脱弦的射向朱立。朱立一眼瞥见厉声道:“姓白的,你少管闲事!”说着连退七步。 白玉楼身形一落又起,再射前!朱立喝叱一声,缨枪急刺,“哧哧哧”,连刺十七枪。白玉楼剑未出鞘,身形飞闪,连闪十七枪,霍地一撩手,竟然将枪杆抄个正着。朱立大惊,暴喝道:“老匹夫!”急抽枪!一抽不动,方待再抽,白玉楼的右掌,已切在枪杆上。“嚓”一声,那支缨枪的枪杆竟??硬硬被他掌锋切断。白玉楼双脚紧接连环踢出“跌步鸳鸯连环脚”! 朱立闪左脚,却闪不了开右脚,惊呼未绝,整个人已被白玉楼踢出垂帘外,“哗啦啦”珠帘一阵乱响,白玉楼左手旋即一挥,那半截缨枪亦脱手夺帘掷出去。 一声惨叫即时在垂帘外响起来。朱立的惨叫声。 白玉楼入耳一怔,他绝对可以肯定那半截缨枪没有可能掷在朱立身上,那一脚亦最多不过将朱立踢一个元宝大翻身,可是朱立却那么惨叫。沈胜衣也自一怔,脱口道:“那一枪不可能掷在朱立身上。”他也看得出。 白玉楼点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出去一看如何。” 白玉楼一声“好”,转顾白冰道:“走在我们之中,小心!” 白冰叹息道:“我已经很小心,很小心的了。”叹息着她站起了身子。 三人相继奔出垂帘外,白玉楼在最先,一只右手已握住剑柄。剑已随时准备出鞘,准备出击。 枪插在朱立后背要害之处,正是白玉楼掷出去的那半截缨枪。 鲜血湿透红缨,也染红了朱立后背的衣衫。朱立却是被一个人倒提在手中。那个人长身正立,锦衣美服,勒一条二龙捧珠抹额,腰接着明珠宝刀。 ——方重生! 毫无疑问,朱立是被方重生在帘外一把抓住,迎向穿帘飞出那节缨枪。方重生为什么要这样?在帘外站着十三个衣饰各异的江湖人,他们显然就是朱立说的十三个朋友。他们的兵器全都没有撤出来,显然一点也没有出手助朱立讨一个公道的意思,现在无一不面露惊讶之色,惊讶的望着方重生。 沈胜衣三人也不例外。 ——这到底是谁? 白玉楼转望沈胜衣。沈胜衣摇头,对于这个人他无疑也并不认识。认识方重生的人确实绝无仅有。在他离开万花谷之前,世间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因为他是变化大法师所变化出来的。 白玉楼连随问道:“朋友你是谁?” 方重生道:“我姓方,名重生。” 白玉楼一皱眉头,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沈胜衣一佯皱眉。白玉楼转问道:“为什么你要杀朱立?” 方重生道:“任何人动兵器在这里杀人都得死!” 白玉楼一怔,道:“谁说的。” “我!”一个女人应声从一叶花树之后转出,风姿卓约,美丽动人。 ——慕容孤芳。 白玉楼一怔,道:“你又是……” 慕容孤芳道:“我复姓慕容。” 白玉楼脱口道:“慕容世家的人?” 方重生道:“主人!” 沈胜衣失声道:“慕容孤芳?” 慕容孤芳望了他一眼,道:“正是。” 沈胜衣道:“失敬!” 慕容孤芳道:“沈公子言重。”沈胜衣一怔,慕容孤芳道:“沈公子这一次到来快活林,慕容孤芳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沈胜衣忙道:“姑娘言重了。” 白玉楼道:“大家江湖中人,客气什么?”慕容孤芳目光转落于白玉楼的脸上,道:“白大人豪气于云,果然名不虚传。”白玉楼道:“你也认识我?”慕容孤芳道:“除了白大人又谁有这种气势。” 白玉楼道:“好懂得说话。”慕容孤芳笑顾白冰,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白冰姑娘了。” 白冰道:“我就是白冰。”慕容孤芳道:“江湖上传言,白姑娘人间绝色,今日一见,方知并非虚语。” 白冰的俏脸不由一红。慕容孤芳说道:“我方才回来,得悉几位在这里,原就想登门拜访。” 白玉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慕容孤芳道:“后来一问,几位到了太白轩这里所以亦走来,却不料迟来一步,反教这朱立,坏了快活林的规矩,惊及贵客。” 白玉楼道:“朱立罪不该死。” 慕容孤芳道:“这是快活林开设以来,慕容世家订下的规矩,任何人在这里生事,动兵器者杀,不动兵器者废其武功。” 白玉楼道:“好厉害的规矩。” 慕容孤芳道:“所以多年来快活林都安静得很,也大概安静得太久了,很多人已忘记有这种规矩。”她冷冷地望了那十三个江湖人一眼。 那十三个江湖人立时都变了面色。慕容孤芳目光一转而回,叹息道:“别说快活林的规矩,就是慕容世家也快要被人淡忘的了。” 沈胜衣道:“哪里话。”目光转落向方重生。慕容孤芳目光顺着他一转,道:“方重生是万花谷的弟子,也即是慕容世家的弟子。” 沈胜衣道:“他似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 慕容孤芳颔首,道:“没有。”一顿道:“这也是他的首次杀人。”转问道:“小方,杀人的滋味如何?”方重生道:“不好!”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有时候是不能不杀的。” 方重生无语。事实上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现在非独杀人,就是要他死,只要慕容孤芳一句话,他也会接受。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现在不止是主人,简直是他的灵魂。 17、剑师 春月迷蒙,春风轻柔。院子里春花盛放,芬芳醉人.辉煌的灯光之下,更显得鲜明。春色浓如酒。 虽然是夜间,这里与日间并无多大分别,现在,春天的气息仍然是那么的强烈。也不知是否因为这满院春色的影响,慕容孤芳的言谈举止亦是非常温柔,有甚于春风春花春月。可是到她的目光转向那十三个江湖人,便犹如冰雪一样,寒起来。那十三个江湖人接触到慕容孤芳的目光,都不禁由心—寒,相顾一眼,不约而同举起了脚步,悄然往后移。 慕容孤芳即时摇摇头。那十三个江湖人竟又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慕容孤芳那随便将头一插,竟然有如此威力。方重生的目光亦落在那十三个江湖人的脸上,忽然道:“朱立动兵器杀人,是出于你们的唆使?” 那十三个江湖人方待分辩,慕容孤芳已然道:“若是没有这么多朋友鼓励,凭朱立的武功,真还不敢闯进去。” 白玉楼大笑道:“这个当然,我这位沈老弟的武功声名,江湖第一,朱立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相信也不至于愚蠢到做出这种事情,可以说,他其实是被迫如此。” 一个江湖人慌忙分辩道:“我们没有迫他。” 白玉楼道:“到底有没有,大家心里有数,你们要解释.也该向慕容姑娘解释。” 那个江湖人转向慕容孤芳,尚未开口,慕容孤芳已将袖一拂!方重生一眼瞥见,右手立时一沉,将抓在手中的朱立的尸体一掷,身形同时暴长,疾向前,箭一样射出!朱立的尸体“噗”的被掷在地上,方重生的身形已射至说话的那个江湖人的面前!人在半空,明珠宝刀却已出鞘,身形甫落,刀已削入那个人的右腕!身形如箭矢,刀却犹如电闪风飘,迅速而轻! 那个江湖人惊呼,缩手,退步!惊呼未绝,缩手未已,刀已经削入,一入即出! 一股鲜血飞虹般射出,落下,惊呼变成了修呼,那个人倒退三步,一张脸已变成了青色! 血从他的右腕泉水般涌出,他的右腕并未断,但主筋已然全被挑断!方重生盯着他流血的右腕,道:“你胜彭?” 那个人已痛得冷汗直冒,听得问,仍然不由得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方重生道:“从你腰上挂的刀。”二顿道:“彭家五虎断门刀必须右手施展,你这只右手却是这一生也不能够再用刀的了。” 那个人怨毒地盯着他,道:“姓方的……”方重生一翻腕,刀尖又指向那个人。那个人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怆惶后退。方重生没有理会他,回顾那十二个江湖人,几乎同时,“呛啷啷”一阵乱响。十二个江湖人的兵器尽皆在手! 暴喝声随起.一支红缨枪毒蛇一样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冷冷地道:“好,岳家锁喉枪!” 这句话才只六个字,说得非常急,他的刀更加急!最后那个“枪”字出口,刺向他咽喉的那支红缨枪已断成了七节!握着那支枪的右手亦齐腕断了下来。惨呼声中,方重生身形疾转,明珠宝刀削向另外两人! 即时霹雳一声:“并肩子上!”一双吴钩、三把长刀、两支利剑、一根狼牙棒“霍霍霍”一齐向方重生杀到!方重生刀削到一半,刀势已变,叮当金铁的交击声中,身形飞舞,避吴钩,闪刀剑,狼牙棒下掠过,刀一翻,削到那个用狼牙棒的大汉的左肋要害!血怒激,狼牙棒砸落地面上,人亦像推金山,倒玉柱一样倒下。方重生人刀却飞射上半空!一柄大铜铮即时从他脚下扫过,他身形一折,刀自上而下插落,正插在那个用大铜锤的大汉的腰脊之上!他的左掌亦击了下去!“叭”一声,那一掌正击在那个大汉的背脊之上,他借刀又飞上了半空! 刀曳着一道血红,从那个大汉的腰脊拔出来,半空中“鸣”地突然脱手,飞斩向另外两个大汉! 这实在出人意料之极!破空声响中,刀从一个大汉的左颈切入,斩飞了那个大汉的头颅,去势未绝,斩入第二个大汉的面门!惨叫声此起彼落!方重生身形凌空疾翻,落下,扑向另一个手持缨枪的大汉!那个大汉也算得眼快手急,喝叱声中,缨枪游龙般急刺!一刺三枪!方重生左闪一枪.右闪一枪,右掌一托,震开了第三枪,身形如箭般抢入,右拳痛击在那个大汉的咽喉上! “呛”一声令人毛骨耸然的声响处,那个大汉烂泥般倒下,方重生劈手将那支缨枪夺过,一引一弹,弹飞了从身后袭来的一支长剑!枪旋即刺入空间,刺入了那个人的胸腹!他立即松手,避开左右两支长刀的疾斩。一偏身,一探手,已将自己那把明珠宝刀从尸身上拔了出来! 刀光一闪,又是一个大汉命毙刀下!方重生明珠宝刀再挥,“嚓”一声,又立斩一人!他的刀法并不好看,却绝对实用,一刀斩出,必斩向无救之处,致命之处! 这毫无疑问,是杀人的好刀法! 沈胜衣看在眼内,目不转睛,白玉楼也是。白冰已看得变了面色。她从未涉足江湖,又何尝见过这种场面。慕容孤芳却苦无其事。 沈胜衣目光突然一闪,道:“好刀法!”白玉楼听得真切,道:“以你看,这是哪门子的刀法?” 沈胜衣道:“看不出。” 白玉楼道:“这简直就是专为杀人而创的刀法。” 沈胜衣道:“他这若真的是首次杀人,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杀人的天才。” 语声方落,第十三个人亦已倒在方重生的刀下。十三个人只有最初断腕的那两个人活着。那两个人面色发青,一步步后退,满头冷汗涔涔而下。 方重生刀未入鞘,目注着那两个人。慕容弧芳此时道:“姓彭的没有动兵器。让他走!” 那个姓彭的脱口一声:“多谢慕容姑娘不杀之恩!”转身忙奔了出去。那个用缨枪的人听得他们这样说话,慌忙转身开溜,也就在他举步的刹那,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尚未叹尽,方重生明珠宝刀已经脱手! 寒光暴闪,刀飞两丈,急逾电闪!那个人耳听破空声音,不由得回头张望。也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刀已然闪电飞至,“夺”的斩入了他的眉心! 好快的一刀!好准的一刀!好毒的一刀! 那个人如遭电击,浑身猛一缩疾倒了下去! “好刀!”一声吆喝同时突然从旁边的树叶后传出! 方重生浑身一震,侧首轻叱道:“谁!” “风入松!”一个人应声从树后转出来,正是大理国护国剑师——风入松! 灯光辉煌.风入松一身锦衣,在灯光下灿烂之极。他虽然年纪已一大把,鬓发亦俱白,但相貌威武,神采飞扬,一身锦衣再加上一顶明珠高冠,更显得非凡。两个锦衣大理武士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缓步走向方重生,一双眼炯炯生光,迫视着方重生。方重生没有动,也没有避开风入松的目光,那刹那他心头亦不禁砰然震动。 ——看样子,他非常留意我,莫非已看出我原就是独孤雁? ——绝对不可能! ——变比大法师易容术天下无双,慕容姑娘亦绝不会夸口骗我! 心念一转再转,方重生目光逐渐寒起来,回瞪着风入松!四道目光剑一样交击在半空。 那不过片刻,在方重生来说却犹若几个时辰。他—点也没有退缩。慕容孤芳非独令他重生,而且还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信心。 风入松的眼瞳之中,不觉露出了诧异之色。方重生的目光也就在这时候一转,回头向慕容孤芳道:“这个风入松是什么人?” 风入松闻言眉宇轻皱。慕容孤芳淡然道:“听说是大理王国护国别师。” 风入松冷笑一声,道:“姑娘好像已不大记得风某人了。” 慕容孤芳道:“我们好像只见过一面。” 风入松道:“在万花谷之外。” 慕容孤芳道:“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风入松道:“七年前,残秋。”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记忆力过人,佩服。” 风入松道:“姑娘贵人事忙,就是不记得风某人,也不足为怪。”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言重了。” 风入松笑接道:“况且万花谷与大理之间一向并无任何来往,姑娘对风某人仍然有多少印象,风某人已经深怀大慰。” “言重。” “对了,慕容姑娘这位下属未悉高姓大名?” “他姓方——方重生。” “好名字!”风入松苦有所思,捋须微微一笑。 慕容孤芳转顾方重生,道:“小方,上前见风老先生。” 方重生上前一步,揖手道:“风老先生!” 风入松目光一落,道:“好——英雄出少年!” 方重生道:“过奖。” 风入松道:“阁下反应敏锐,身手灵活,武功惊人,未知出身何人门下?” 方重生尚未回答,慕容孤芳已说道:“他是我属下,当然亦是万花谷、慕容世家的弟子,风老先生岂非是多此一问?” 风入松道:“方才我看他用的,却不是慕容世家的武功。” 慕容孤芳笑问道:“这就是说.风老先生对慕容世家的武功是了如指掌的了。” 风入松一怔道:“慕容世家武功渊博,威震江湖,又岂是老夫所能够了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却似乎肯定他用的并非慕容世家的武功。” 风入松立时为之语塞。慕容孤芳毫不放松,接问道“未知老先生,凭什么肯定?” 风入松摇摇头道:“老夫并非肯定,不过见他的武功与以前我所见列的慕容世家弟子施展的并不一样。”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见过多少个慕容世家的弟子? 风入松道:“相信也有二三十个。”一顿又说道:“至于姑娘这位拉属下,却素末谋面。”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弟子近此二三十年来.很少在外面走动,没有必要也不会出手,老先生虽然独具慧眼。只怕也没有多大收获。” 风入讼道:“亦未可知。”一笑接问道:“这位方兄弟武功非兄,此前姑娘何以不着他追随左右?” 慕容孤芳道:“很简单,一直都没这个需要。” 风入松道:“然则姑娘此次出谷,乃是大有作为的了。” 慕容孤芳道:“说不定。” 风入松道:“未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 慕容孤芳娇笑道:“老先生这样说话,我可受不起。” 风入松打了一个哈哈,说话间方重生已举步走过去,将刀从那具尸体上拔出来。风入松目光转落在刀上,道:“好刀!” 方重生道:“本来就是好刀!” 风入松忽然道:“阁下动迭飞刀杀人,若是刀把上连上一条链子,收发岂非就方便得多?”方重生心头一凛。却不动形色,冷笑道:“老先生这个提议实在不错,可惜没有考虑到,刀把上若是拖着一条链子,出手就没有那么准确,力道亦不免大受影响。” 风入松道:“未必。” 方重生道:“尚祈指点一二。” 风入松笑道:“两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方重生道:“高见。晚辈今夜,总算茅塞顿开!” 风入松道:“什么时候你炼成了链子刀法,施展一遍给我见识一下。” 方重生道:“老前辈对于链子刀好似大有研究。” 风入松道:“说不上,倒是我身旁两个属下见识过一个用链子刀的高手,从他们的口中,我总算略知一二。” 方重生道:“是么?” 风入松道:“老夫很少说谎,也极不喜欢说谎,因为无论任何巧妙圆滑的谎话,总会有被揭穿的一日,就正如天下间,并没有绝对的秘密一样。” 方重生道:“甚是道理。” 风入松转向慕容孤芳,笑接道:“据说慕容世家长于剑掌,想不到在刀上,也别成一家,与众不同。” 慕容孤芳谈然一笑.道:“老先生对于刀似乎很感兴趣。” 风入松道:“确实如此。” 慕容孤芳道:“难道老先生竟然有意弃剑学刀?” 风入松摇头道:“非也!” 慕容孤芳道:“然则老先生……” 风入松道:“我们对刀感兴趣,只是因为我正在找寻一个用刀的人。” 慕容孤芳道:“哦?” 风入松道:“那个人用的就是一把链子刀,链刀齐飞,收发自如,一刀飞出,两丈之内,立斩人头,鲜有敌手!” 慕容孤芳道:“谁?” 风入松一字字道:“独孤雁!” 方重生乍听风入松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不禁一跳。慕容孤芳道:“这个名字我近日也听说过。”日光转向沈胜衣。 白玉楼即时对沈胜衣,道:“兄弟,独孤雁你可知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乃是一个杀手,替人杀人为生。” 白玉楼道:“信誉如何?” 沈胜衣道:“很好。” 慕容孤芳道:“而且胆大包天,居然连大理王储也敢刺杀!” 白玉楼动容道:“好大的胆子,却不知是谁买得动他?” 慕容孤芳道:“那个独孤雁尽管武功如何高强,终究是一个平民,一个江湖人而已,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受他人钱财,干这种买卖,刺杀一国的王储。” 白玉楼道:“那是什么原因?” 慕容孤芳道:“据说是因为段天宝与他的妻子柳如春有染,被他发觉,一怒之下,刀杀二人!” 白玉楼大笑道:“原来如此!” 风入松沉声道:“这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胡言乱语,好事之徒以讹传讹。”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那是说,我也是好事之徒了。” 风入松无言,一张脸沉了下去。白玉楼、沈胜衣看在眼内,相顾一眼。白玉楼随地大笑,道:“段南山有这样的儿子,只怕要气得吐血。”风入松目光一转,冷然盯着他。白玉楼接道:“以我所知,他也就只有那个儿子,难怪雷雷霆震怒,连护国剑师也出动,到处追捕凶手!” 风入松寒声道:“阁下高姓大名。”他显然在方重生杀人的时候才到来,并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说话。对于白玉楼这个人,他显然也并无印象。这也难怪,他终年在大理禁宫之内训练剑士,难得外出一趟,而白玉楼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白玉楼方待答话,慕容孤芳已说道:“两位不认识?” 风入松道:“我们应该认识!” 慕容孤芳道:“两位都是朝廷命官,身居高泣,我原以为总该见过面。” 风入松一怔,盯着白玉楼,道:“大理王朝中并无此人。” 慕容孤芳道:“他不是。”她笑顾白玉楼,道:“天无二日,白大人回朝,在圣上面前,不妨说说这件事。” 白玉楼一笑不笑,心中却暗揣道:“好厉害的女人。” 风入松亦一皱眉,目注白玉楼,道:“白大人不知是哪一泣白大人?” 白玉楼道:“你以为是哪一位就是哪一位。” 风入松又上下打量了白玉楼一眼,道:“失敬。” 白玉楼道:“言重。” 风入松道:“闻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快慰平生。” 白玉楼道:“彼此彼此。” 风入松接道:“风闻白大人文武双全,名动朝野。” 白玉楼道:“风老先生大理剑称第一,贵为剑师,训练全国剑士.白某人亦素有耳闻。” 风入松口哈哈大笑,道:“你我今日人在江湖,何妨学江湖人一样,少说客套话。” 白玉楼道:“白某人也正有此意。” 两人相顾大笑。 慕容孤芳自一笑,道:“那么风老先生更就应该认识一位朋友了。”风入松目光落在沈胜衣脸上,道:“姑娘所说的,只怕就是这一位。” 慕容孤芳道:“这位公子乃姓沈。” 风入松道:“沈胜衣沈公子?”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竟能够一猜就中。” 风入松道:“我进入快活林之前,已听得白大人父女与沈公子正在快活林的消息。”他转向沈胜衣一揖,道:“幸会。” 沈胜衣回揖道:“彼此。”风入松道:“沈公于一剑荡江湖,声名之盛,一时无两,风某人心意已久。”沈胜衣道:“言重言重。” 风入松道:“当真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沈胜衣道:“过奖。”风入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今日得见如许英雄豪杰,也不枉此行。” 众人相顾一笑。慕容孤芳紧接道:“今夜难得有如许贵客,看来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理所当然。”白玉楼手一摆,道:“堂内酒莱未冷,大家何妨进入一聚。”他大笑接道:“至于那个帐,当然是算在主人头上了。” 慕容孤芳娇笑道:“白大人不用说我也会交代下去。”她日光一转,接道:“问题是这个厅堂地方有限,三位所叫的酒莱相信亦不会太多,若是大家都进去,那就真的变成了酒微菜薄,好教我这个主人给人笑话。”白玉楼道:“这个,你这位主人得费些心机。” 慕容孤芳道:“吩咐厨房再添本来也简单,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考虑一下。” 白玉楼道:“姑娘是说这些尸体?” 慕容孤芳道:“门外有这许多尸体,几位只怕一想就吃不下去。” 白玉楼大笑道:“白某人在尸体旁边吃酒。这并非第一次。” 慕容孤芳笑问:“令干金又如何?”白玉楼一怔,白冰一旁低声道:“爹,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白玉楼一听立刻道:“好,换一个地方。” 对于这个女儿,他一向都干依百顺。沈胜衣即时道:“姑娘这样说,想必已有分寸。” 慕容孤芳道:“我是想请各位到我水云轩一聚。” 沈胜衣目注白玉楼,道:“白兄意下如何?” 白玉楼道:“听这儿的人说,这儿最好的一处就是水云轩,难得有这个机会,又岂容错过。” 沈胜衣道:“小弟也有此意。” 白玉楼转问道:“风兄意何?” 风入松道:“恭敬不如从命。” 白玉楼大笑,目注慕容孤芳道:“请。” 慕容孤芳一福,道:“请。”一摆手,方重生立即抢在前面引路。 风入松目光又落在方重生身上,慕容孤芳看在眼内,试探道:“风老先生,这次光临快活林,莫非就为了那个独孤雁?” 风入松道:“也许。” 慕容孤芳道:“独孤雁来了这里?” 风入松捋须道:“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慕容孤芳娇笑。风入松也自笑道:“我这个人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是么?” “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慕容孤芳笑道:“听说这一次大理王朝出动了不少武士搜索。” 风入松道:“的确不少。” “老先生准备追查到什么时候。” “找到他为止。” “也许他已经死亡。” “即使如此,我也要将他的尸体找出来,而且要证明那是他的尸体。” 慕容孤芳道:“风先生辛苦了。” 风入松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顿笑问道:“姑娘对于这件事好像也很感兴趣。” 慕容孤芳摇头。道:“我从来不认识独弧雁这个人,与他自然也绝无任何的关系。” 风入松道:“他若是这么巧来到了快活林……” 慕容孤芳道:“如果能够我一定请他出去!” 风入松道:“自然也得请我出去。” 慕容孤芳道:“当然了,快活林的规矩固然不能坏,风老先生在林外拔剑,总比在林内拔的好。” 风入松道:“不错。” 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若是在林内拔剑,我也想不出,慕容世家中有谁能够替我执行规矩。” 风入松道:“那位方兄弟不是最理想的人选?” 慕容孤芳道:“他武功虽然不错,与风老先生相较,却是有一段距离。” 风入松笑问道:“姑娘凭什么肯定的?” 慕容孤芳道:“就凭风老先生方才的一番说话。像老先生这种前辈高手,没有十分把握,相信是不会随便出手的。” 风入松道:“一个人到我把年纪.无疑是比较惜身的。” 慕容孤芳道:“也是,所以老先生若没有十分把握将我这个属下击败,根本就不会现身出来,也没有方才那番话。” 风入松道:“姑娘莫忘了一件事,我现在所做的并非自己的事情,在王命之下,也无所谓名与命。” 慕容孤芳只笑不答。 风入松笑接道:“可惜快活林中有那许多的规矩,否则我倒想向你那一位属下好好的请教一下。”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对他的疑心何以竟然如此重?” 风入松道:“对于任何一个用刀,在江湖上又无声名的好手我都不能不大起疑心。” 慕容孤芳道:“难道我这个属下的相貌与那个独孤雁很相似?” 风入松道:“相貌是可以改变的。”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是说易容?” 风入松道:“不错——易容!” 慕容孤芳道:“那么老先生现在最好上前细看一下我那个手下的面庞,看他可否有易容。” 风入松道:“可以么?” 慕容孤芳道:“我说得出这句话,老先生就已无须避忌。”转呼道:“小方,你站住。” 方重生应声停下脚步。风入松缓步走至方重生的面前,道:“得罪!”细细打量起方重生来。他的剑始终没有出鞘,那只手也没有握住剑柄上,可是方重生仍然感觉到一股杀气从他的身子散发出来。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在戒备的时候才会散发出那种杀气。方重生不觉紧张起来,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本是独孤雁,也没有忘记风入松一直在追杀自己。风入松的出手他已经见识过,深知道绝对不是风入松的对手。他现在若是突然出手。毫无疑问是非常意外,但风入松既然已经在戒备状态中,能否得手实在是一个疑问,甚至连一分把握他都没有。风入松能否看得出他那张脸并不是与生俱来?他也是不敢肯定。除了慕容孤芳,他易容以来,还没有与别人这样接近,何况那还是追杀他的人。 所以他不能不紧张。 风入松目光犹如火炬,闪亮而辉煌,盯稳了方重生,一瞬也不瞬。那刹那,方重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的脸庞正在燃烧,已将溶化。 那张脸庞溶化的结果,会变成怎样?露出自己的原来面目?独孤雁那张脸庞?方重生几乎立即否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那张脸庞之后并没有第二张脸庞,只是血与肉,此念一起。他立时安下了心来,可是他仍然紧张。有生以来,每当面临强敌,面临重大的考验,他都是不由紧张起来。这是他与世俱来的性格。 风入松已经发觉,忽然道:“你非常紧张。” 方重生道:“我已经感觉到老先生的杀气。” 风入松道:“杀气?” 方重生道:“很重的杀气,老先生平日与人相对都如此?” 风入松道:“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就是。”他一笑问道:“你的刀准备出鞘?” 方重生冷冷地道:“只等老先生的剑出鞘?” 风入松道:“你很想我的剑出鞘?” 方重生道:“能够向前辈高手请教,定必获益良多。” 风入松道:“可惜我的剑若出鞘,你我之间就必有一人倒下。” 方重生道:“是我!” 风入松道:“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方重生道:“老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风入松道:“方才若真的是你第一次出手杀人,毫无疑问,你是一个杀人的天才,任何的兵器,随便什么时候,你都能够充分的加以利用。” 方重生道:“未必。” 风入松道:“我很少看错人。你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没有必要,我实不想与你动手。” 方重生道:“为什么?” 风入松道:“我平日做事很小心,既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 方重生道:“一个人如果不多事,的确可以活得久些。” 风入松道:“况且这是慕容世家的地方,我即使击倒你,到慕容姑粮出手,还是非送命不可。”他笑笑接道:“我身负重任,暂时还不想死去。” 方重生道:“者先生看清楚我并非独孤雁易容化装的了?” 风入松笑道:“天下间还没有这么完美,这么巧妙的易容术。” 方重生道:“老先生若是仍有怀疑,不妨拔剑在我的面庞上划一剑。” 风入松大笑道:“方兄弟这是要我触犯快活林的规矩。” 方重生只是笑笑,再次举起了脚步。风入松的目光没有再落在他身上,转向沈胜衣道:“倒要你们几位等候了。” 沈胜衣道:“无妨。” 风入松道:“沈公子左手剑中原称雄,有机会也要请沈公子指教一下。” 沈胜衣道:“岂敢。” 风入松道:“老夫嗜剑如命,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剑术,也都曾加以研究。据说中原武林,以剑术扬名的很多。前辈高手,据说以祖惊虹、亦燕霞二人最负盛名。公于与祖先生战成平手,与亦先生据闻亦是朋友,不请教公子又请教何人?” 沈胜衣一怔,道:“看来老先生对我,也知道不少。” 风入松道:“公子人称中原第一高手,对于公子的事情。我焉能不留意一些。” 沈胜衣道:“老先生莫非有意一会中原武林的朋友?” 风入松道:“年轻时,是有这个雄心,现在却已没有了。”他微喟一声,接道:“人到中年万事休,何况我这个年纪?” 白玉楼一旁插口笑道:“我也已入中年,但对于一切仍然兴致勃勃,现在听风兄这句话,也不禁为之意冷心灰。” 风入松大笑道:“罪过罪过。”目光转落在白冰脸上,道:“这位想必是白兄的千金了。” 白玉楼点头道:“冰儿,叫风老前辈。” 白冰尚未开口,风入松已摆手道:“不必多礼。” 他又再打量了白冰一眼,道:“风闻白兄这位千金天姿国色,绝世无双,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一点不错。” 白冰的俏脸不由一红。白玉楼皱眉道:“女孩子太漂亮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风入松一怔,道:“白兄话中好像另有话。” 白玉楼忽然大笑,道:“就是替她找一个匹配的男孩子,就已经够我头痛的了。”白冰的俏脸更红,道:“爹又胡说了。”白玉楼笑道:“这难道不是事实?” 白冰不作声。风入松笑道:“有道是郎才女貌,男孩子用不着太漂亮,只要有本领就成。” 白玉楼抚掌道:“这个也是。” 慕容孤芳在那边道:“我却认为不是。” 白玉楼道:“姑娘有何高见?” 慕容孤芳道:“容貌是一回事,本领又是一回事,怎能够浑为一谈。” 白玉楼一呆道:“也有道理。” 慕容孤芳道:“却真如白大人所说,要找一个与冰姑娘相配的男孩子也实在困难。” 白玉楼道:“姑娘也没有见过那种男孩子?” 慕容孤芳道:“有幸总算见过一个。” 白玉楼道:“姓甚名谁?” 慕容孤芳道:“潘安。” 白玉楼大笑道:“姑娘说的是哪一个潘安?” 慕容孤芳娇笑道:“当然不是与宋玉齐名的那一个!” 白玉楼道:“然则是哪儿的人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问又何用?” 白玉楼道:“此言何意?” 慕容孤芳道:“他已经死了。”眼瞳里隐约透出了一丝哀伤之色。 白玉楼看在眼内,道:“这实在可惜。” 慕容孤芳一笑,道:“人总是会死的。”她笑得是那么的苦涩。 白玉楼点头道:“不错,不错。”转又道:“富贵由命,生死由天,到死亡降临,谁也都不能拒绝。” 慕容孤芳道:“这也是。” 白玉楼道:“话虽这么说,世间却没有几个人能看得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如何?” 白玉楼一怔,道:“看不透。” 慕容孤芳转问道:“沈公子?” 沈胜衣淡然一笑。慕容孤芳盯着他,道:“有关沈公于的传说我听过不少,据沈公于的行事作风看来,我以为,已经看透了。” 沈胜衣淡笑道:“看得透又何妨,看不远又何妨?” 慕容孤芳颔首道:“说得好。”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水云轩之前。这附近的灯火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辉煌,却也绝不暗。那座水云轩从旁边看来,就像是漂浮在池水上一样。白玉楼目光及处,道:“好美的地方。” · 白冰道:“这就是水云轩了。” 慕容孤芳点头道:“小妹妹,喜欢不喜欢。” 白冰一怔道:“你叫我什么?” 慕容孤芳道:“小妹妹。” 白冰轻笑道:“我已经不小的了。”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就像我年轻时一样。” 白冰道:“哦?” 慕容孤芳道:“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看得太小。”一顿道:“可是现在,我却是巴不得别人叫我小妹妹的了。” 白冰“噗哧”一笑:“好么,我叫你小妹妹好不好?”慕容孤芳道:“当然是不好,因为我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小妹妹了,尤其是出自你的口,别人听来,岂非笑话?” 白冰道:“我可是不觉得你很大。”白玉楼道:“我也不觉。”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们这样说,我实在很开心。” 白玉楼道:“确实不觉。” 慕容孤芳道:“可惜我不是一个善忘的人,你们尽管怎样说,我还是记得自己有多老。” 白冰道:“你到底有多它了?” 慕容孤芳道:“在这么多男人面前问我,叫我怎样回答你?” 白冰道:“怕什么?”慕容孤芳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年纪,乃是一个秘密。” 白冰一怔。慕容孤芳道:“到底是孩子。”她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岂非也是这样的。” 语声甫落,已到门前。四个侍女左右站立在门旁,手中备掌着一盏宫灯,这时候,慌忙都敛衽为礼。方重生当中走过,在石阶上停下脚步,转身道:“请!” 灯光映射中,只见他神采飞扬。他心中确实非常高兴,变化大法师的易容术终于得到了证实,是那么成功,以风入松目光的锐利,也一样看不出他是独孤雁的化身了。现在他已完全放心帮助慕容孤芳进行那个计划。那个计划现在已展开,而且很顺利。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又如何? 18、豪赌 酒菜很快就送入轩内,简直就像早已准备好的一样。白玉楼目光及处,忽然问道:“这是哪儿弄来的酒菜?”这句话问得实在奇怪,沈胜衣、白冰风入松俱都一怔,就连方重生也不例外。 ——莫非姑娘在酒菜里做了什么手脚,给他发觉了? 那刹那之间,方重生不由生出了这种念头来。 这在他还是独孤雁的时候,他的刀只怕已准备出手。现在他的手甚至没有移向刀柄,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也在这之前,慕容孤芳已经将整个计划详细告诉了他,每一个细节都详细的阐释清楚,必须注意的地方更就不厌其烦,一再的重复,直至方重生完全明白。方重生不能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出人意料,非常完美的计划。他的心目中,那无异就是一方完美无暇的玉壁,绝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今它有任何的损坏。 在整个计划中,并没有酒莱中做手脚这一个步骤,但白玉楼那样问实在突然,慕容孤芳却若无其事,笑应道:“太白轩。” 白玉楼道:“这应该就是太白轩最精致、最美的酒菜了。” 慕容孤芳道:“还有更好的。” 白玉楼一怔,道:“那么我们这半月以来,在太白轩吃到的相信都是最糟糕的了。” 慕容孤芳道:“在我无疑是,但若与周围百里的酒家比较,却是最好的。” 白玉楼道:“可是那个太白轩掌柜……” 慕容孤芳道:“他也没有欺骗白大人——一般客人在太白轩所能吃到的,白大人也一定吃得到,这些菜式本来是我设计的,他们乃是遵照我的指示做出来的。” 白玉楼道:“所以只有姑娘才吃得到。”慕容孤芳道:“我的朋友也可以吃得到的。”白玉楼道:“那么我们……”慕容孤芳道:“水云轩之内,已经有七年没有设宴招呼客人了。” 白玉楼又是一怔,大笑道:“那么我们亦可谓三生有幸的了。”慕容孤芳道:“孤芳又何尝不是?”白玉楼道:“姑娘天姿国色……””慕容孤芳摇头笑接道:“这句话……”一顿,目注白冰道:“只有令千金才配。” 白冰含羞道:“姊姊就是爱说笑。”慕容孤芳道:“小妹子,我肯定绝对没有谁不同意我的话。”白冰道:“我就不同意。”慕容孤芳娇笑道:“你的话却是不算的。” 白冰方待说什么,白玉楼已经道:“慕容姑娘那句话,就连我也不反对。” 白冰微嗔道:“爹你怎么这样说?”白玉楼道:“爹说的可都是老实话。”转问沈胜衣道:“小沈,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一笑颔首。白冰瞪着他们不再作声,那种神态、娇态可爱之极,就连风入松,也竟似瞧得呆了。慕容孤芳接道:“小妹妹天姿国色,白大人书剑双绝,名动朝庭,沈公子一剑横扫江湖,今夜都给我请到这里来,慕容孤芳才是三生有幸。” 风入松插口道:“我这个老头儿今夜也不是知起了什么运,幸遇三位贵客,借光得进入水云轩。”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风老先生贵为一国剑师,大驾光临,慕容孤芳怎敢怠慢。” 风入松嘿嘿笑道:“姑娘那一番话若是早说一点儿,老夫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贪这一顿。”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这番话我却也担当不起。”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白玉楼看在眼内,亦不禁有些好笑,大理护国剑师风入松生性狭隘,他早有所闻,却也想不到真的狭隘到这个地步。他当然也看得出,听得出慕容孤芳对风入松不大欢迎。对于风入松这个人也同样也没有多大的好感,有关这个人的传说固然是一个因素,而现在第一次的会面,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也是有点儿讨厌。他总是觉得这个人官气实在太重,尽管他贵为粉侯,却无意官场,对于官场的习气,更讨厌得很,可是他并没有露之于形色。在他所认识的官场之人当中,风入松还不算得太讨厌。 他也不希望气氛弄得更僵,岔开话题道:“那么这个酒,又如何?” 慕容孤芳笑道:“这种酒的确也只有在水云轩才能够尝得到。”她接着解释道:“这种酒乃是名师酿造,本来不多,现在更所余无几。” 白玉楼大笑道:“看来我这个人的口福真还不差。”慕容孤芳陪笑道:“酒菜尚未沾唇,白大人焉知是否好东西?”白玉楼道:“色香俱全,味还会差到哪里?”连随问道:“此件事了后,什么时候你再请我们到这里开怀一醉?” 慕容孤芳道:“难得白大人这样赏面,一会儿我一定交代太白轩各人知道,那么即使我不在,白大人什么时候到来,在太白轩也一样可以享受到同样的美酒佳肴。太白轩雇的乃是南北名厨.像这样的酒莱,虽不是绝世难寻,也不是随便能够吃得到的,所以我话尽管说得夸口一些,倒也算不得言过其实。”接着一笑,摆手道:“请!” 白玉楼立即举起筷子,一面道:“人在江湖,不拘俗礼。”风入松亦不客气。 痛尽一杯,白玉楼倏地吸了一口气,道:“可惜。”慕容孤芳忙问:“是否色香虽全,味道却不佳?” “非也。”白玉楼摇头道:“这样精美的酒莱我还是首次吃到。可惜我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所以酒莱虽然精美,却不能够开怀畅饮,难免就大打折扣。” 慕容孤芳盯着他,道:“风闻白大人一向豪气千云,现在却这样放心不开,那件事情,毫无疑问,势必很严重的了。” 白玉楼不由颔首。风入松同样大感奇怪,脱口问道:“对了白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玉楼只是一声叹息。慕容孤芳柔声说道:“白大人且将事情说出来,若是有用得着慕容世家的地方,亦只管吩咐。” 白玉楼道:“事情与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美味佳肴当前,莫教冷了。”他杯筷又再举起,慕容孤芳却摇头道:“白大人有事在心,不能够畅饮,我这个做主人的又如何能够开怀?” 白冰插口道:“爹是担心我被红梅盗劫去。” 慕容孤芳一怔道:“红梅盗?”风入松亦接问道:“是哪一个红梅盗?” 沈胜衣反问道:“难道江湖上有很多个红梅盗?” 风入松一怔,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忽然道:“老夫明白了。”慕容孤芳竟问道:“老先生明白了什么?”她其实就是红梅盗,然而她现在却装成毫不知情。 风入松冷然一笑,反问道:“姑娘难道不知道红梅盗的行事作风?” 慕容孤芳呻吟道:“据这个红梅盗出道以来,劫夺的都是绝世无双之物。”这句话出口,她恍如有所醒悟,目注白冰道:“白姑娘国色天姿,亦绝世无双。” 白冰苦笑道:“就算是真的,我可是一个人。”白玉楼亦自道:“人总是会老的,冰儿纵然怎样美丽,随着年华老去,美丽亦会消逝。” 风入松颔首道:“不错。” 白玉楼叹息接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风入松听得说,不禁亦叹息一声,若有同感。慕容孤芳忽然道:“也许红梅盗已经找到什么妙法,能够将一个人美丽的容颜保留下来。”笑容一敛,又道:“要使一个人永远停留在一个年纪实在很简单。” 白冰奇怪地问道:“姊姊你难道有什么妙法?” 慕容孤芳道:“一个人生命结束了,年纪自然也同时停顿了。” 白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慕容孤芳接着又道:“也只有将一个人的生命结束,才能够随意以药物处理,将他的容颜保留下来。” 风入松接口道:“有关这种记载,老夫也读过不少,红梅盗若是真的要将白姑娘的绝世容貌永远保留下来,相信也只有用这个方法。” 白玉楼厉声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风入松冷然一笑,道:“未知白兄有没有收到红梅盗的帖子?”白玉楼道:“已经收到了。”风入松道:“上面写着什么?” 白玉楼道:“只有我女儿的名字。” 风入松沉声道:“那么白兄得当心了。”一顿又说道:“这个红梅盗据说从来都未曾失过手。” 白玉楼冷冷地道:“这一次却要例外。” “白兄武功高强,据知未逢敌手。”风入松淡淡地一笑。 白玉楼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便是我这沈兄弟,也不敢夸言无敌。” 风入松道:“然而白兄却也不能不承认,沈兄到现在为止仍然是所向无敌,而且机智过人,屡破奇案。”白玉楼大笑道:“想不到风兄远处大理,也知道我这位沈兄弟的威风。”风入松笑道:“现在沈兄既然就与白兄在一起,红梅盗又何足惧哉,换转我是白兄,又何妨开怀畅饮。”白玉楼一怔,又复大笑,道:“风兄说得是,我现在若是仍然将红梅盗放在心上,岂非就等如瞧不起这位沈兄弟?”风入松道:“可不是——该罚一杯!” “该罚该罚!”白玉楼斟下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风入松举杯转向沈胜衣,道:“老夫也敬沈兄一杯,只祝沈兄再显威风,将那个红梅盗手到拿来。” 沈胜衣举杯道:“但??不会辜负老前辈的厚望。” 两人对饮一杯,意犹未尽,相顾大笑。慕容孤芳心中冷笑,却不动形色,也没有说什么。 白玉楼道:“况且我们现在正在快活林中,那个红梅盗谅他也不敢轻视慕容世家的规矩,在快活林中生事。” 风入松点头道:“否则他便得随时准备挨那位方朋友的快刀!”方重生淡然一笑,道:“我的刀已准备好的了。”慕容孤芳接着说道:“红梅盗若是在快活林生事,慕容世家当然绝不会袖手旁观。” 白玉楼笑顾慕容孤芳,道:“我们这边有许多高于,他红梅盗再说也不过是一个人,又焉敢轻举妄动?” 慕容孤芳道:“红梅盗若只是一个人,又焉能够做出这许多事情?”白玉楼道:“他若非不是一个人所为,更就不足以惧。那么一来,目标增大,单打独斗,更非我们的放手。” 慕容孤芳道:“只怕他斗智不斗力。”白玉楼道:“我这位沈兄弟智勇双全。” 慕容孤芳道:“红梅盗曾经私闯禁宫,在禁卫重重之下,窃走一双碧玉瓜。” 白玉楼道:“我这位沈兄弟,亦曾经一夜之间,抓住了巨盗白蜘蛛。” 慕容孤芳道:“胜败在目前未免言之过早。”白玉楼奇怪地盯着慕容孤芳,道:“姑娘对于红梅盗似乎特别有好感。”慕容孤芳道:“这大概因为‘红梅’二字女人味道颇重。” 白玉楼沉吟道:“红梅盗到底是男人抑或女人,目前倒也仍然是一个谜。”慕容孤芳道:“以我看,应该是一个女人。” 白玉楼道:“女人哪来这种胆量?”慕容孤芳笑笑道: “白大人原来也瞧不起女人。”白玉楼道:“岂敢——只是我到此为止所见到的女人大都是胆小畏事。”慕容孤芳微喟道:“总有例外的。”白玉楼道:“正如姑娘就是。” 慕容孤芳道:“我平日也是畏事得很。” 白玉楼道:“不见得,看姑娘方才我便已知道——姑娘乃是女中丈夫,不是寻常一般可比。” 慕容孤芳道:“比孤芳胆识更胜的女人相信也不少。” 白玉楼哈哈大笑,道:“姑娘始终认为那个红梅盗是一个女人。” 慕容孤芳一笑颔首。白玉楼笑接道:“我实在有些怀疑姑娘认识那个红梅盗。” 慕容孤芳道:“幸好不认识,否则就知情不报一罪,孤芳已承担不起。”一顿笑接道:“我倒想与白大人一赌。” 白玉楼道:“赌什么?赌那个红梅盗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慕容孤芳道:“不错。” 白玉楼又问道:“赌什么?”同样三个字,意思却有异,这一次,他问的当然是赌注了。慕容孤芳道:“就赌这个快活林如何?”此言一出,非独白玉楼为之一呆,就是沈胜衣、风入松、白冰,无不觉得意外。这个赌注也未免太重。方重生却无动于衷,这因为他知道慕容孤芳只会赢不会输。红梅盗本就是慕容孤芳,本就是一个女人。 在白玉楼他们来说,这当然仍是一个秘密。白玉楼一呆,苦笑道:“这个赌注可真不轻。我实在怀疑姑娘已知道答案,必胜无败。” 慕容孤芳噗嗤笑应道:“若是如此,这就不是赌,是骗了。” 白玉楼道:“快活林的价值,姑娘应该比我清楚。” 慕容孤芳接道:“要赌就赌一个痛快,若是百两千两银子的赌,岂非又要让白大人笑我们女人小家子气?” 白玉楼苦笑道:“姑娘豪气干云,佩服之极,这样一赌,却是教我伤透脑筋。我却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东西能够与这座快活林相提并论。” 慕容孤芳道:“就白大人在京城那座府邸如何?” 白玉楼又是一呆,倏地大笑道:“这个却是不怕赌,我那个府邸规模虽然不小,与这个快活林相比,可真算不了什么。” 慕容孤芳道:“然则白大人是同意了。”白玉楼不由亦豪气大发,放声大笑道:“当然同意——你却也莫怨我占你便宜。” 慕容孤芳娇笑道:“这赌注本来是我定的。”白玉楼笑道:“这可谓豪赌了。”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可以不赌。”白玉楼大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迫,但姑娘若要退出,我却也不反对。” 慕容孤芳道:“孤芳虽然是一个女人,从来却也是言出必行。”白玉楼抚掌笑道:“难得难得。”他环顾各人,笑接道:“我生平并不好赌,但来得这样刺激,却非赌不可。” 白冰脱口道:“爹。”白玉楼笑顾白冰,道:“爹若是输了,我们一家索性就搬到江南来。”白冰本来有些担心,听到白玉楼这句话,立时娇笑道:“那么爹一定让我随着沈大哥遍游江南名胜古迹的了。”白玉楼道:“小沈多在江南,他来探我们本来就容易。”白冰道:“这倒好。” 白玉楼转对慕容弧芳,道:“连我这个宝贝女儿也不反对,这一次想不跟你一赌也不成了。” 慕容孤芳面露笑容,心中也在暗笑,她实在不怕赌。像这种只有赢,不会输的睹,谁也不怕赌的,但她如何赢得了?她若是自揭身份,白玉楼便是将府邸输给她,相信她也不敢搬进去,而她红梅盗的身份若是被别人发现,她就得亡命天涯,休说搬进白府去的了。方重生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心中实在是奇怪之极,他实在不明白慕容孤芳为什么要跟白玉楼这样赌。 慕容孤芳自己同样不明白。也许她的生活现在过得实在太枯躁,太平淡,太乏味,需要一种强烈的刺激。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倘若自揭身份,白玉楼那种意外的表情,就已经够刺激的了。她实在想放声开怀大笑,可是她始终还是忍耐下来,此时她还不想让白玉楼沈胜衣对她起疑心。 白玉楼当然不知道这许多,他笑顾各人,目光最后又落在慕容孤芳脸上,道:“我若是赢到了这座快活林,也不会将姑娘赶出水云轩,但私邸却必定建在水云轩对岸,整个快活林,最好的却是这附近一带了。”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言下之意……”白玉楼笑道:“像姑娘这么有意思的人实在不多,有姑娘这种邻居,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倩。” 慕容孤芳娇笑道:“可惜我未必一定会输给白大人,但无论如何,白大人如此瞧得起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白冰这时候忽然道:“爹,什么时候才知道那结果?” 白玉楼道:“难说,也许十年八年……” 慕容孤芳接道:“也许一时半刻之后便有结果。” 白玉楼道:“那必是红梅盗知道这件事情,索性成全我们。”慕容孤芳道:“亦不无可能。” 沈胜衣插口道:“无论迟早,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风入松接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何况红梅盗这一次有个沈兄这样强的对手。” 沈胜衣道:“风兄言重。”风入松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语声陡顿,他目注慕容孤芳,笑道:“所以若是有人接受,我倒想与他赌一赌。” 慕容孤芳道:“赌什么?”风入松道:“赌这一次,红梅盗必败在沈兄手下。”慕容孤芳“哦”的一声,笑问道:“未知风老先生准备拿什么做睹注?” 风入松道:“风某人家非富有,腰间剑亦非旷世难求的名剑,看来。就只有一颗头颅还值钱。” 慕容孤芳道:“很多人想要风老先生的头颅。”风入松道:“相信不少。” 慕容孤芳轻叹道:“可惜老先生就这样已令人心惊胆战,若是只对着老先生一颗头颅,便是我,只怕吓都已给吓一个半死了。”风入松道:“姑娘不像如此胆小之人。”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却非寻常可比——万一,大理段王爷怪罪下来,却是没有人承担得起。” 风入松摇头道:“那是老夫个人的事……”慕容孤芳道:“老先生不是大理王朝的臣子。”风入松不禁哑然。慕容孤芳笑接道:“再说,孤芳虽然年纪已不小,与老先生却还有老大一段距离,像我这个年纪,真还不舍得脑袋搬家。”风入松冷然一笑。慕容孤芳接着又道:“所以我就是赌脑袋,也只会跟沈公子赌,何况这不是更直接?” 风入松怔住。沈胜衣却笑道:“可惜我也是仍然活不够,舍不得脑袋现在就搬家。”慕容孤芳道:“风老先生一言惊醒,我倒想与公子赌一赌。” 沈胜衣道:“就是赌红梅盗与我的胜负?” 慕容孤芳道:“正是。” 沈胜衣道:“赌人头。” 慕容孤芳笑道:“我要公子的人头来干什么?” 沈胜衣笑笑道:“不过正如风老先生所说,除了这条命之外,沈某人亦是一无所有。” 慕容孤芳道:“除了命之外,沈公子还有名。公子名震江湖,正如日中天。” 沈胜衣道:“姑娘的意思,莫非就是要我输了,就退出江湖?” 慕容孤芳道:“这个赌注比我方才与白大人所赌的毫无疑问还要重。” “重得多!”白玉楼插口道:“却不知姑娘拿什么来与我这位沈老弟相赌?”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珍藏的十九样价值连城的珍宝。那十九样珍宝任何一样都足以与大内失窃的那双碧玉瓜相比。” 白玉楼道:“是么?”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人称江湖第一家,总有些江湖第一的名贵东西。”白玉楼点头道:“不错。以我所知,几届武林盟主都是慕容世家的主,单就是慕容世家的武功秘笈,应该都是江湖中人梦寐难求的宝物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那些东西虽然并不在这里,几位也无须怀疑我的话。”她说得实在很认真,她也实在也有十九样价值连城、绝世无双的珍宝。风入松却插口道:“若不是慕容世家有这样的背境,现在我倒有些怀疑姑娘就是红梅盗了。”。 白玉楼笑道:“我也有同感。”慕容孤芳道:“若是如此,白大人的私邸现在岂非就得输给我?”白玉楼道:“你要赢我那间屋子真还没有这么容易,有待时日。”说完放声大笑。慕容孤芳娇笑道:“红梅盗若真的是一个女人,现在便应该现身了。” 白玉楼大笑道:“他若是男人也应该现在现身。”慕容孤芳道:“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弱者,他若是男人,相信也不忍心立即就要我输掉这个快活林。”白玉楼道:“惜玉怜香之心,男人大都有之,就算是女人,也应该立即替你们女人出一口气。” 慕容孤芳笑问白冰道:“小妹子,你若是红梅盗会不会这样?”白冰笑道:“不会。”慕容孤芳道:“为什么?” 白冰道:“爹人这样好,谁也不忍心要他难过。” 慕容孤芳道:“而且一表人材,红梅盗若是女人,说不定还会喜欢上他。”白冰道:“不会的。” 慕容孤芳奇怪道:“哦?”白冰道:“因为我爹爹只喜欢我妈妈,别的女人他根本就不会看在眼内,红梅盗若真的是一个女人,也不会喜欢一个不会喜欢自己的人。” 慕容孤芳不禁莞尔一笑。白冰这种孩子的话她当然觉得可笑。 风入松叹息道:“慕容姑娘不愧女中丈夫,可惜这一场惊人豪赌,容不下我这个老头儿。”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大可以给我们做一个见证人。” 风入松抚掌道:“却之不恭,与有荣焉。”他连随举杯,道:“大家干一杯!” 一场豪赌也就在这一杯酒这下展开。白玉楼是输定的了,因为慕容孤芳百分之一百是一个女人,绝对没有可能变成男人。沈胜衣与慕容孤芳之间的输赢又如何? 一个是名侠,一个是巨盗。胜负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19、波谲云诡 酒将阑,人未散。席中一个人却也没有醉倒,白冰尚未懂喝酒,白玉楼浅尝即止。沈胜衣对于喝酒本来就极有分寸。方重生当然不能多喝。慕容孤芳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自然也不能够喝得太凶。看见他们这样,风入松难免亦大受影响,他虽然甚好杯中物,也知道眼前的实在是难得尝到的美酒,但一则气氛,二则心情,亦不能开怀畅饮。 慕容芳看见众人这样,心中实在好笑,但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她城府的深沉,无疑在各人之上,然而她心中对于这一次的豪睹亦不无忧虑。白玉楼诚然必输给她,沈胜衣方面,她却无必胜把握。她的计划不错,是出人意外,但有关沈胜衣的传说,她听到的亦实在不少,有些传说已近乎神话,但正如风入松所说的,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沈胜衣有今日的声名,必然有他过人的地方。观乎他协助官府侦破奇案,智勇双全对他应该就不是过甚其词,所以她虽然亦从未失过手,也不敢轻视沈胜衣这个人。 当然她也绝不会因为沈胜衣的存在退缩。她本来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何况她这一次本来就有意与沈胜衣一较高低? 她现在正因为这件事感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一种前所末有的刺激。 酒杯已放下,慕容孤芳环顾各人一眼,忽然道:“看来真的如白大人所说.这一顿不算,改天待事情了结,再请几位来这儿一聚。” 白玉楼微露歉意,道:“辜负了主人盛意,我们也实在过意不去。” 慕容孤芳道:“白姑娘既然人在快活林中,几位尽管放心。”一顿笑接道:“谅他红梅盗如何本领,也不敢在快活林生事。” 笑语声未落,轩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什么人?”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接应道:“红梅盗!” 接着又是一声惊呼!众人齐皆色变,风入松第一个长身而起,面色尤其变得厉害。那两声惊呼,他听得出乃是发自自己留在外面的两个武士。 沈胜衣、白玉楼相顾一眼,尚未有所决定,慕容孤芳已沉声说道:“有我在这里保护白姑娘,白大人与沈公子尽管放心!” 白玉楼道:“有劳姑娘!”目光一瞟沈胜衣,道:“我们且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一点头,身形展开。白玉楼身形亦箭矢一样射出。风入松几乎同时展开身形。 慕容孤芳连随吩咐道:“小方,你也去!”方重生一声:“好!”紧迫在三人之后。 那刹那,他的眼瞳中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采。第二步计划,现在又已顺利成功了。 慕容孤芳目送四人身形消失,站起身子,轻握住白冰的右手,道:“小妹子,跟我来!” 白冰道:“去哪里?”慕容孤芳道:“后堂,那里较安全。”白冰道:“姊姊;我倒想出去一看究竟。”慕容孤芳道:“那只有令你爹爹分心。”也不管白冰是否愿意,牵着她的手,往后堂去。 白冰自然也没有挣扎。慕容孤芳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红梅盗在轩外出现,正是她的第二步计划之中的关键,在这一步计划开始并不能够说是顺利。风入松的出现,乃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对于她的计划无疑亦是一个障碍,然而她到底也是一个聪明人,非独不受风入松影响,反而利用风入松带来的两个大理武士,使这一步的计划更趋完善。 沈胜衣、白玉楼的完全信任,她哪能不笑,哪能不开心?否则两人之中有一个留下,她这个计划便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因为她总不能够将白玉楼或沈胜衣击倒,她也没有丝毫的把握击倒两人中任何的一个,同时在这个计划之中,她也不想用任何暴力。 水云轩外灯火辉煌,但是在慕容孤芳宴客的那个大堂外的院子里,却没有太多的灯火。灯光是那么的迷朦,堂外院子在这种灯光下另有一种风味。那两个锦衣武士本来守候在堂外,现在却都倒在走廊上。 白玉楼第一个穿帘奔出,四顾无人,身形一闪,掠到一个锦衣武士身旁。此时珠帘声响处,风入松如箭射出,然后才是沈胜衣,跟着方重生。 白玉楼双手落处,道:“没有死,好像被封住了穴道。”沈胜衣走了过去,目光一落,道:“让我试试。”双手连拍。那个锦衣武士果然只是被封住了穴道,被沈胜衣拍开,吁了一口气,悠然醒转。风入松亦同时将身前那个武土的穴道拍开.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武士摇头道:“不知道。” 风入松闻哼道:“给人封住了穴道也不知道?” 那个武士脸一红。在沈胜衣身前那个武士即时道:“那是一个黑衣蒙面人。” 风入松道:“你怎么被他封住了穴道?”那个武士道:“在下听得苏志一声阁哼,回头望过去。就见他倒下,一个黑衣蒙面人如箭射来,在下方待出手,就被他凌空一指封住了穴道。” 风入松动容道:“隔空点穴?”那个武士道:“在下在倒下之时,却见他跃上那边的一株柳树上。” 风入松喝问道:“哪边?” 那个武士手指左边。院左边滨临河塘,种着好几株杨柳。众人循指望去,齐皆面容一紧,其中一株杨柳梢头,赫然立着一个人。凄迷的灯光下,众人看得并不怎样清楚,那个人面向着他们,脸上却是黑黝黝的一团,似乎真的是用黑巾围上脸庞。他幽灵一样立在杨柳梢头,风吹得衣袂飞扬,身子却一动也不一动,轻功之高强,实在是罕见。 风入松脱口一声:“好!”身形一动,飕的越过了栏杆,落在院子的花径上。沈胜衣、白玉楼双双掠至他身旁。 方重生也不慢,身形凌空—掠半丈,落在沈胜衣的旁边。他连随厉叱道:“树上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方重生再喝道:“我数一二三,再不回答,莫怪我刀下不留情——!” 仍没有回答。 “二!”呛啷的一声,方重生刀已出鞘,那个人仍然没有反应。 方重生一声:“三!”跟着出口,旋即一步跨前去。风入松突然一伸手,道:“且慢!” 方重生冷然回首,道:“什么事?”风入松道:“此人伤我随从在先,我现在就是兵器出手,应该也不能算做破坏快活林的规矩。” 方重生沉吟道:“当然。”反问风入松:“老先生莫非有意亲自出手?” 风入讼道:“他伤我随从,我若是坐视不管,传将出去,岂非教人笑话?” 方重生道:“也好。”语声一顿才接道:“晚辈也正想见识一下老前辈的惊人武功。” 风入松道:“人都老了,武功不免亦衰退,有什么惊人之处。”方重生谈然一笑,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风入松不答,跨前一步,眼瞳中露出疑惑之色。 沈胜衣即时道:“事情有些奇怪。”风入松道:“的确奇怪,那个红梅盗在树上既不言,也不动,简直就不像是一个活人。”沈胜衣道:“的确不像。” 风入松道:“要知道也很容易!”霍的拂袖! “嗤”的一下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立响,一道夺目的白芒闪电般从风入松的袖里飞出,射向杨柳上的那个人1 方重生不禁由心一寒,沈胜衣、白玉楼亦为之震惊,白玉楼脱口一声:“好!”沈胜衣亦道:“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驭剑之术了。”话说才出口,风入松瘦长的身子已然飞鸟般掠起来!一掠三丈! 那支小剑眨眼间射至,杨柳上那个人竟然神若无睹,完全不闪避。 不成他身怀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已练至浑身刀枪不入?众人此念方动,“笃”的一声,那支小剑已然射入了那个人的眉心!那个人的身子立时一阵晃动,却一声不发,双手也没有任何动作。风入松迅速掠至树下,身形一落又起,飞鸟般掠上那株杨柳的梢头。 沈胜衣相继掠至,那句话说完,他的身形亦展开。白玉楼、方重生也不慢,左右紧接着掠前。三人方待纵身掠上去,风入松的声音已从树上传下来:“这不是一个人!”白玉楼道:“那是什么?” “一节树干,披着一件黑衫,被缚在树上!”风入松应声从树上跃下,左手抓着一团黑影。那果然不是个人,只是一节披上了黑衫的树干。剑仍插在树干上,很精巧的一支剑。剑锋没入树干,几乎及柄。 风入松身形着地,探手缓缓将那支小别拔出。那支小剑长只七寸,晶莹夺目,一看便知道并非凡品,但尽管如何锋利,飞掷出那么远仍然能够深入那节树干之内,风入松内力的高强,亦不可谓不惊人的了。 白玉楼的目光就落在那支小剑之上,道:“风兄这一剑可真厉害。”风入松一翻腕,将那支小剑纳回衣袖内,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白玉楼连随问道:“除了这节树干之外,那之上还有什么东西?” 风入松道:“什么也没有。” 沈胜衣一皱眉,道:“莫非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语声甫落,一声惊呼突然划空传来!好像是慕容孤芳的声音…… 沈胜衣、白玉楼入耳惊心,方重生面色亦自一变,齐皆回头。惊呼毫无疑问乃是来自水云轩大堂之内。风入松即时问道:“是谁的声音?” 方重生失声道:“我家姑娘!”话出口,身形陡转,如箭离弦,疾向大堂那边射去。 沈胜衣、白玉楼心悬白冰安危,更不敢怠慢,双双展开身形,飞掠向大堂那边。两人的身形同时展开,但来到大堂门外,白玉楼便已枪在沈胜衣的前面,他在轻功方面的造诣,竟然尤在沈胜衣之上。风入松看在眼内,暗忖道:“姓沈的虽然有中原第一高手之称,轻功并不见高明,总不成徒负虚名,难道他只是长于剑术?” 他心念一转再转,身形亦展开,大鹏一样疾向那边掠去,那份迅速比白玉楼只有过之,并无不及。也就是说远胜沈胜衣的了。 方重生人在门外,腰间明珠宝刀呛啷出鞘,横护在胸前,毫不犹豫的闯了进去。他看来是护主心切,急往救援,然而他的面上却丝毫紧张之色也没有,因为他早就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胜衣、白玉楼当然不知道这些,也看不到方重生脸上的表情。风入松也不例外,他们都是跟在方重生身后。 20、最后一步 方重生一进门,就看到了慕容孤芳。她一脸的惊怒之色,站在白冰的身侧,右手反握着一支闪亮夺目、精致华丽的软剑,左手斜靠在胸前,指缝间银光闪耀,赫然扣着十多支尖长的银针。 白冰紧依着慕容孤芳,面色已变得苍白,身子不停地颤抖,似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的衣饰,一样的容貌,无论怎佯看来,她都与方才那个白冰并无不同,方重生却一眼就看出她是第二个人。最低限度,她的眼神没有方才那个白冰那么晶莹,身材而且矮了一寸,胸膛却比方才那个白冰丰满些。这一眼之下,方重生便已看出有这许多不同之处,因为他早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知道白冰那片刻之间已早被慕容孤芳制服,放进那个箱子之内了;知道变化大法师装备好的那个假白冰,已经在同时从躲藏的地方出来。一切其实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红梅盗在堂外出现。现在这个白冰只是慕容孤芳的一个侍女。她脸部的轮廓与白冰本来就有些相似,再经过变化大法师的变化易容术,已足以乱真。当然只是第二流的易容术——变化大法师的那种第一流的易容术当然就无所施其技,因为他并非要制造出第二个人,只是要制造出第二个白冰。 在白冰进入快活林之后,慕容孤芳手下的十一个画匠便已将白冰的相貌模摹下来,而且变化大法师先后还暗中窥视了白冰三次。以他惊人的记忆力,再加上那些画像的帮助,他要将一个人易容成白冰那样,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慕容孤芳手下的几个一流的裁缝亦在暗中窥视过白冰之后。以相同的布料,以一流的手工在极短的时间,缝出了一件相同的衣服。所以只要白冰一离开白玉楼、沈胜衣的视线,在极短的时间内,慕容孤芳已可以将白冰与那个假白冰换转,她只需将白冰制服,取下她身上的饰物,给那个假白冰戴上。 风入松却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他留在堂外的那两个大理武士对于红梅盗的出现,亦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在堂外出现的红梅盗并非别人,就是变化大法师。变化大法师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武功方面亦不是寻常可比、突然下手,那两个大理武士轻易便给他制住了穴道。 整个计划到现在已经接近完成,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一步。最后的一步,现在才开始。 堂内的灯光比方才显暗了很多,过半数的宫灯已熄灭。是慕容孤芳将它们熄灭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那个假白冰的脸色看来与真白冰更相近一些。 方重生纵身掠至慕容孤芳面前,连随振吭道:“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孤芳淡应道:“没什么,那个红梅盗只是进来一看白姑娘的月貌花容。” 语声未已,白玉楼、沈胜衣先后掠进,白玉楼急奔至白冰身旁,又问道:“冰儿,那个红梅盗可有伤害到你?” 白冰低声道:“没有。”她非独语声低沉,而且颤抖得厉害,她是装做这样子的。她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的声音,她虽然尽量模仿白冰,但到底难以完全一样。事实上,她心中亦是有些恐惧,因为她一个弄得不好,破坏了慕容孤芳的计划,便是白玉楼、沈胜衣不会难为她,慕容孤芳也不会放过她。也大概因为她心中有这种恐惧、听来更觉得真实。白玉楼完全听不出来。他听不出,沈胜衣更就听不出了,迳自问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冰颤抖着应道:“红梅盗……” 慕容孤芳立即替她接下去,道:“你们才出去不久,红梅盗就从那边窗户掠进来,落在我们的面前。”一顿又说道:“他的身手非常迅速,就像是箭矢一样,以我耳目的灵敏,在他的身形穿窗之前,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白玉楼皱眉道:“我们在外面也是完全没有感觉,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高手。”慕容孤芳微喟道:“是的。”白玉楼道:“然后他就向你们袭击。”慕容孤芳道:“没有,反倒是找向他刺出了三剑,射出了好几把银针,但对他一点作用也都没有。”她苦笑着接道:“却将好些灯火射灭了。” 白玉楼目光一扫,只见那些熄灭的宫灯纱罩之上,果然留下不少针洞,惊叹道:“姑娘使得好一手银针!”慕容孤芳摇头道:“若是好,就不会不能够将那个红梅盗留下来。”白玉楼双眉紧锁,道:“那个红梅盗好大的胆子,完全就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慕容孤芳道:“这个人的武功不知如何,轻功却实在高强,我那些银针虽然算不了什么,但他的轻功却确实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矫捷灵活的。”沈胜衣、白玉楼听说都心头怦然震动,跟着进来的风入松亦不禁一皱眉头,道:“慕容世家江湖上人称第一,姑娘的武功、见识、判断自然不比寻常,这个红梅盗,果然不简单。” 沈胜衣道:“可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目的不外两个,一是炫耀他过人的轻功,一是告诉我们他这一次志在必得。他落在我们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姑娘,就说道——果然人间绝色,世上无双,三天为限,尚祈小心。” 风入松道:“这是说三天之内,他一定要得手,否则就不能罢休。”白玉楼道:“意思应该就是这样。”风入松道:“白兄相信他真的会言出必行?”白玉楼道:“否则又何须这样说?”风入松道:“也许他是看见我们人多势众,大家都有几下子,所以故意这样说,待三天之后,我们戒备松懈,突然采取行动。” 白玉楼道:“他好歹也是一个有名的人,我看他是绝不会食言的。”风入松看着白玉楼,摇头道:“君子可以欺其方,这句话果然是有些道理。”白玉楼一怔,道:“哦?”风入松道:“那个红梅盗尽管如何有名,终究是一个贼,像他那种人为了达到目的,还有什么手段用不出来?” 白玉楼道:“可是……”风入松接道:“再说他便是食言,也没有多少人会说他不是,他甚至可以说一句——口说无凭。”白玉楼道:“也是道理”。 慕容孤芳却心中暗骂,可是脸上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接道:“但无论如何,这三天之内,我们都必须特别小心。” 白玉楼道:“当然。”环顾众人,接道:“为了小女的事情,倒教几位费心了。” “哪里话?”风入松立即道:“小弟虽然僻处大理,与白兄素未谋面,但心意已久,现在更就是一见倾心,只要白兄吩咐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说得非常认真,一脸的识态之色。 白玉楼虽然不大喜欢这个人,但听他这样说,亦实在感动,连声道:“风兄言重了。” 慕容孤芳接道:“这里是慕容世家的地方,快活林的规矩也不是始于今日,红梅盗在这里生事。我本就由不得他,何况正如风老先生所说,一见倾心,便不在快活林,我也不会坐视不管。”方重生亦道:“慕容世家本就是侠义传家。”白玉楼连声道:“很好很好,大恩不言谢,什么时候事情了结,拿住了那个红梅盗,我再在快活林设盛筵,传鼓乐,与几位喝一个痛快。” 慕容孤芳娇笑道:“这却是教我如何是好?” 白玉楼奇怪的“哦”一声。沈胜衣却听得出,道:“白兄莫非忘记了慕容姑娘乃是快活林的主人?”白玉楼道:“没有忘记。”沈胜衣道:“我们现在却都是慕容姑娘的客人,白兄在这里大排筵席,慕容姑娘倘若要白兄结帐,传将出去必定惹人笑话,说她这个主人不够朋友,不然,就变了宴客的是慕容姑娘,不是白兄了。” 白玉楼大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个快活林到时候就是我的了。”慕容孤芳道:“白大人的意思是说,已肯定那个红梅盗是一个男人。”白玉楼左右一顾,道:“方才你们难道没有听清楚,那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沈胜衣接问慕容孤芳,道:“姑娘方才与他交过手,是男是女,相信多少看得出来。” 慕容孤芳道:“从身形语声判断,那应该是一个男人。”白玉楼道:“我早就说红梅盗是一个男人的了。”慕容孤芳接道:“可惜那个人是否红梅盗本人,现在仍然是一个谜。” 白玉楼笑道:“若是这样要姑娘将快活林拱手给我,莫说姑娘不服气,就是姑娘愿意,我也不会接受,无论如何,也得将那个红梅盗抓起来。” 沈胜衣道:“本该如此。”白玉楼笑顾慕容孤芳,道:“不过有一点姑娘不妨一知。” 慕容孤芳道:“请说。”白玉楼道:“我的预测很少错误。”慕容孤芳心里暗笑,口中却应道:“只是很少,并不是绝对没有。” 白玉楼接道:“这一次却不知何故,我正是信心十足。” 慕容孤芳道:“也许因为白大人真的瞧定了这座快活林。” 白玉楼道:“也许。”回顾白冰:“冰儿,还在害怕?” 白冰身子仍然不住地在颤抖,闻言樱唇半启,欲言又止。看她这个样子,的确像是惊魂未定。白玉楼失笑道:“平日你不是说什么也不害伯,怎么现在给红梅盗一吓,便害怕成这个样子?” 白冰跺跺脚,握着小拳头,一副不依的神态,看样子便要冲过去捶白玉楼几下了。这都是白冰平日惯用的小动作。白玉楼忙装出要闪避的样子,他根本就没有怀疑到眼前的白冰是第二个人。变化大法师的易容术本来就登峰造极,连白玉楼也瞧不出,其他人更就瞧不出的了。白冰并没有冲过去,只是颤声轻呼道:“爹,我不要留在这里。” 白玉楼笑道:“难道你以为红梅盗会再出现?”慕容孤芳插口道:“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是回去休息一下的好,反正也已经夜深了。”转对白冰道:“小妹子,我送你回去如何?” 白冰道:“是真的?”慕容孤芳点头。白玉楼却道:“要姑娘这样怎是。”慕容孤芳道:“不要紧,我也难得有个谈话的伴儿。”一笑又接道:“小妹子显然也有一身本领,只是临敌的经验太少。”白玉楼道:“因为她有生以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敌人。” 慕容孤芳道:“这种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忍心伤害她的。” 白玉楼道:“如此最好。”慕容孤芳牵着白冰的手,道:“我们走。”举步又停下,吩咐方重生道:“小方,你传我命今,召集快活林中所有的慕容世家的弟子,叫他们小心白大人居住的地方,若是发现有可疑之人,只管将之截下来。” 方重生应一声知道,急步疾弃了出去。白玉楼哈哈笑道:“如此一样,我们大可以安枕无忧。” 方重生听在耳里,笑在心中,这最后一步计划,显然也相当顺利,他实在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白玉楼显然也放心不少,因为风入松又道:“老夫也带来近百大理武士,亦教他们在白兄附近逡巡如何?” 白玉楼道:“只伯误了风兄大事。”风入松道:“也不在这三两天。” 段天宝已经死亡,他奉命追杀独孤雁,并没有时限。白玉楼也不推辞,他表面看来虽然并不将红梅盗放在眼内,但其实担心得很。红梅盗到底不是一般可比。现在有风入松、沈胜衣、慕容孤芳这些高手帮忙,还有大理武土与慕容世家弟子一旁协助,才真的放心下来。他四顾一眼,大笑道:“有这许多高手保护,冰儿你还用害伯?” 白冰的身子这时候已不再颤抖.白玉楼笑接道:“红梅盗若是仍能够得手,我才真的服了他。” 他大笑举步,左面沈胜衣,右面风入松,一齐跟上去。沈胜衣一剑横扫江湖,风入松的驭剑术方才他亦已见识过,慕容孤芳虽不知武功如何,但那一手银针暗器也不是寻常可比,在这些高手护卫之下,白玉楼大有固若金汤之感。慕容孤芳始终都不露形色,牵着那个白冰的素手,跟在三人的后面,不忘说一句:“你不必害怕。” 这句话除了那个白冰之外,真正的意思,当然不是白玉楼三人能够明白。出了水云轩,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白冰除了间中笑一笑之外,很少开口说话,与平日无疑是有些不同。白玉楼、沈胜衣却都并没有在意,事情的变化,实在在他们意料之外。 这时候夜已深,快活林中却仍然光如白昼。 慕容孤芳一直将白冰送回白冰的房间之内,又坐了一会,才离开。白冰立即将房门关闭。慕容孤芳回到大堂的时候,风入松、白玉楼沈胜衣仍然在东拉西扯地闲聊。看见慕容孤芳,白玉楼道:“有劳姑娘。” 慕容孤芳应道:“小妹子的心情现在已安静下来了,我看她已有些疲倦,索性让她睡觉了。” 白玉楼笑道:“到底小孩子,一点规矩也没有。” 慕容孤芳道:“年轻人本就应该不受拘束。”她随即坐下,与众人闲聊一会,才告辞离开,风入松也自告辞,顺便送慕容孤芳一程,慕容孤芳并没有拒绝,因为一切她都已安排妥当。风入松也只是送到太白轩附近。他目送慕容孤芳远去,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奇怪,背负双手,缓步踱向柳林的深处。两个锦衣武士追随在他身后,不敢作声。风入松也没有说什么,在柳林深处,忽然停下了脚步。一个锦衣武士终于忍不住问道:“国师,可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风入松自言自语道:“奇怪?” “什么奇怪?” 风入松没有回答,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们召集其他的兄弟,在白玉楼居住的院落周围逡巡,若是发觉有什么可疑之人,不妨将他裁下来。” “那么国师……” 风入松霍地瞪着那个武士,目光犹如闪电一样,那个武士不由得噤若寒蝉。风入松也不说什么,双臂陡震,身形飕地拔起来,蝙蝠一样掠上了旁边一株柳树。一落即起,眨眼不知去踪。 在白玉楼方面,送走了慕容孤芳、风入松,便与沈胜衣回到大堂,忽然笑顾沈胜衣,道:“你实在不错。”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这实在不是滋味。” 白玉楼道:“我明白。”沈胜衣道:“以我观察,风入松对我似乎已怀疑。” 白玉楼笑道:“就算他怀疑,也只是怀疑你浪得虚名而已。” 沈胜衣道:“在轻功方面我实在并不大好。”白玉楼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莫怪我说话没遮拦。” 沈胜衣道:“前辈放心,我也是直性子。” 白玉楼接道:“无论如何,现在有慕容世家的弟子及大理近百名武士协助,红梅盗要闯进来,也不会容易。” 沈胜衣道:“看来他们都是诚意相助。” 白玉楼道:“慕容孤芳女中丈夫,风入松也乐得做这一个顺水人情。” 沈胜衣道:“只要白姑娘她小心一些,应该万元一失的了。” 白玉楼道:“不错。”接道:“兄弟你先休息一下,这上半夜就由老夫看守。” 沈胜衣道:“红梅盗难道这么快就会采取行动?” “迅雷不及掩耳,我们还是小心的好。” 沈胜衣点头,白玉楼道:“我现在先上去看看小冰。” 沈胜衣道:“请便。”白玉楼也不多说,向楼梯走去。两人间的言谈举止,是不是很奇怪? 白冰的房门紧闭,白玉楼在门前停下了脚步,隐约就听到衣服“悉索”的声响。白玉楼屈指叩门,道:“冰儿。”“悉索”声响停下,白冰颤声问道:“是爹?” 白玉楼笑道:“回到这里了,你还害怕什么?” 白冰道:“爹……”白玉楼道:“你换过衣饰,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白冰只是应一声:“是。”“悉索”声又起。白玉楼接道:“发觉有什么不妙,你尽管呼唤,爹就在下面大堂。” 白冰道:“我知道。”她回答的都是很简短的话,再加上有些颤抖,白玉楼完全听不出来。他稍作沉吟,在房外走廊一转,便下楼去了。 在房中,那个白冰却捏了一把冷汗,这时候她已经将那身衣服脱下来,抛在那边的绣扇之上。在白冰那身衣服之下,是一袭紧身黑布衣裳,她吹灭了灯火,蹑足走到房门旁边,俯下身子,耳贴着地面细听了一会儿,身形一弓,就往上拔起来。她有手抓着一条横梁,左手一翻,将一块承尘推开,身形一缩,便狸猫一样窜了进去。轻功方面她显然也下过一番苦功,那块承尘确实也与众不同,轻易就可以推开。她窜进承尘之内,连随将那块承尘放回原位。承尘与屋顶之间,一片黑暗,她却驾轻就熟的俯身迅速向前移动,一直到碰上墙壁,她才停下来,然后推开了一片活动的瓦面,探头一看并没有不妥,立即窜身出去。 那正是屋脊暗处,她将那幅瓦面小心地放好,探头往下一看无人,便自纵身掠出。丈许之外就是围墙的所在,一袜柳树从墙外伸进,她正好就落在那株柳树上。柳树下早已等候着慕容孤芳的两个手下。周围都有慕容世家的弟子不住逡巡。他们明说是防范红梅盗的出现,实际在把风。冒充白冰的那个女孩于在他们的掩护之下,要回到水云轩那边又不为别人发现,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慕容孤芳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到现在,总算走完了。 一切都非常顺利,这时候,载着白冰的那只箱子已经被方重生搬上了一艘小舟。小舟早已在柳荫深处准备好,在方重生双掌两拍之后,才荡向水云轩,泊在小楼之下。方重生在众人离开之后便折回水云轩,检视过那个紫檀木箱,立即发出暗号。小舟方停下,方重生便托着那个木箱从小楼穿窗跃下。虽然托着那个木箱,他的身形丝毫也不受影响,落在小舟之上,那叶小舟亦只是轻轻的一晃。 操舟的是一个中年大汉,忙问道:“可以了?” 方重生无言颔首。那个大汉手中竹竿一撑,小舟荡了开去; 夜凉如水,淡雾迷离,那艘小舟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迷离在淡雾中。操舟大汉手法纯熟,小舟在他的控制之下,无声地滑过水面,向水云轩对岸荡去。方重生一声不发,一只手按在刀柄之上,他虽然明知道很安全,但为防万一,仍然小心戒备。 夜风轻淡,笑语声从灯火辉煌处一阵阵传来。这附近一带,毫无疑问是快活林中唯一比较宁静的地方,也是快活林中唯一的禁地。慕容孤芳是这里的主人,她当然可以这样做。 这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很爱静。 小舟终于泊岸。在岸边已经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候在那里。 驾车的也是一个中年大汉,姓慕容,单名刚,是真正慕容世家的人,也是慕容孤芳的心腹。方重生不等舟泊好,就托着那个木箱从舟中掠起,正好落在马车后面。慕容刚立即迎前,道:“怎样了?”方重生道:“一切顺利。” 慕容刚忙将车厢门户拉开,方重生急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把箱子在车厢内放好,一弓身,亦掠进厢内,慕容刚也不多说,将车厢门户关上,走到车厢前面,纵身掠上车座,轻叱一声,驱车向前驭出。在快活林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大富人家的马车进出,这辆马车应该也不会惹起任何人的注意。慕容孤芳这个计划可以天衣无缝。 红梅盗不愧是红梅盗。 那个汉子目送马车远去,竹竿一划,小舟离岸荡开。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小舟荡向湖左岸泊好,然后他就可以去休息。 这件事情虽然简单,但他仍然非常紧张。他绝不能让事情在他手上出错。因为慕容孤芳对于处置坏事的手下,向来说只有一种。 非生则死,别无选择。 所以她的手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小心谨慎,这也是她成功的一个因素。小舟离岸,那个大汉才吁一口气,这一口气还未吁尽,一条人影就从一株柳树之上落下,锦衣高冠,白发及胸。——风入松! 风入松身形一落即起,疾向湖上那艘小舟疾掠了过去。他双袖鼓风,蝙蝠一样,一掠就三丈,距离那叶小舟仍然有一丈。那刹那之间,一节柳枝倏地从他的衣袖飞出,落在湖面上,他的右脚也就在那节柳枝上落下,只一点,身形又掠起! 这个人的轻功造诣简直就已臻画境,登萍渡水,如履平地。那个大汉并不知道风入松的出现,听见风声回头望去的时候,正好见风入松蝙蝠般飞来!他不由一怔!那一怔之间,风入松已落在舟上。 “谁!”那个大汉如梦初醒,一声轻叱方出口,手中竹竿就向风入松插去,那文竹竿才插出一半,风入松的中指已弹在竹竿之上,“啪”一声,那支竹竿立时断成了两节!大汉大吃一惊,正要呼叫,风入松的左掌已捏住了他的嘴巴。大汉举脚急踢,但脚才踢出,就感觉浑身一阵难言的酸麻,所有动作立时停顿。 风入松随即问道:“木箱内放着什么东西?”接着将手松开。那个大汉既没有呼叫,也没有回答,牙缝中“格”的突然一响。风入松面色一变,松开的右手又捏住了大汉的嘴巴。大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眼一翻,一丝黑血从嘴里淌下。风入松脸色一变,一松手,那个大汉烂泥一样倒在小舟上,一张脸竟已发紫。 “好厉害的毒药。”风入松心头一凛,他实在想不到那个大汉在牙齿之内藏有毒药。 ——为什么他要以死守口? 风入松并不知道慕容世家的规矩是那么严厉,却已经知道,那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否则那个大汉用不着殉死。 ——木箱内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风入松心念一转,再一转。 ——追踪那辆马车! 他的身形飕地离舟。“蜻蜓点水”,一落一起,又回到了岸上,然后他蝙蝠一样掠上树梢。他虽然发现了这件事,却仍然想不透其中的秘密。本来他大可以将方重生截下来,可是在什么也不清楚之前,他实在不想得罪慕容世家。 所以他只得暗中跟踪。 21、峰回路转 夜已深,马车驶出了快活林,转了一个弯,驶上了那条柳堤,慕容刚这时候才甩开鞭。“唿哨”的一声,鞭落马嘶,拖车的两匹健马撒开四蹄,马车如飞地奔驰。 柳堤寂静,月色凄清。那条柳堤在迷离夜雾中仿佛是无尽的—样。 月色苍白,夜雾凄迷,那个人的一身白衣映着月色,散发着一种妖冶的光芒。他坐在柳堤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整个人凄迷在夜雾中,在他头上戴着一顶竹笠,低压眉际,竹笠的阴影掩去了他的面目。他若有所待,又好像不过走累了,在路旁暂歇。马车声入耳,他举起一只手指,推起了那顶竹笑少许,并没有其他动作。 马车在望,他仍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一直到那辆马车距离他只有三丈,他才站起身子,坐着的那石块同时呼地飞起来,落在柳堤正中! 慕容刚已经看见那个人,已经在小心,那石块才落下,他就将马勒住!“希聿聿”马嘶声中,拖车的两匹马人立而起,前蹄一奋又落下—。马车立即停下来,距离那块石只有半丈。 那个人那刹那身形一闪,落下,正好又坐在石上。慕容刚目光一落,厉声道:“什么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慕容刚又问道:“你这样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那个人淡应道:“搜车!”他的语声并不响亮,却是非常清楚。慕容刚目光一问,立即唤起来:“强盗!” 那个人道:“什么也好,这辆车我是搜定了!” “大胆!”慕容刚厉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人的马车?” 那个人道:“什么人的都是一样!”他缓缓站起身子举步走向前去,慕容刚面色一沉,腕一振,那马鞭“唿哨”的一声,迎头向那个人抽下!那个人一声冷笑,手一抬一抓,竟然将那条马鞭的鞭梢抄住了!慕容刚面色一变,反手后夺,可是那个人身形稳如铁塔,纹风不动。 慕容刚冷笑,劲透右腕,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倏地右臂一挥,慕容刚只觉得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从鞭上透过来,他没有与那个人斗力,也没有松手,呼的一声,连人带鞭立时被那个人拉得从车座上飞起!他半空松手,翻腕拔出腰佩的长刀,喝叱一声,连人带刀,迎头斩下! 那个人一声冷笑,右手一挥,夺来那条毒蛇一样缠向慕容刚长刀的马鞭!慕容刚长刀凌空立交,但仍然被那条马鞭缠住,他既惊且怒,左手一翻,三支袖箭飞射而出!这一着出其不意,应该是万无一失,可是那个人的左手却灵巧之极,一翻腕,掀下头上的竹笠,横护在面前!“笃笃笃”三声,那三支袖箭齐射在行笠上。 慕容刚即时脱口一声惊呼:“沈胜衣!” 竹笠一掀下,那个人的面庞便毕露无遗,不是别人,赫然是沈胜衣!那刹那慕容刚心中的恐惧实在难以形容。 沈胜衣冷应道:“不错——是我!”右手一拂,抛开马鞭!慕容刚惊惧之下,冷不提防,连人带刀半空中摔下。沈胜衣冷冷地盯着他,道:“你们大概怎也想不到,我会等候在这里!” 慕容刚一个字也答不出来,他实在做梦也想不到,车厢中的方重生同样想不到。那刹那之间,他的心头混乱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呆在车厢之内。他实在想不出计划中什么地方出现了错漏,竟然被沈胜衣看破,拦途将马车截下。 他双眉深锁,一颗心直往下沉。 ——姑娘在快活林中不知又怎样了? 他不由担心起慕容孤芳来。沈胜衣既然瞧破他们的计划,守候在这里,白玉楼爱女心切,绝对没有理由不赶来,除非他要在快活林中对付另一个人,那个人当然就是慕容孤芳。方重生的心更乱了。 一声暴喝即时从车外传来! 慕容刚一声暴喝,纵身拔起,飞扑沈胜衣,长刀一斩十三刀!沈胜衣左手竹笠一翻,疾迎了上去!刀光飞闪,“刷刷”声响中,那顶竹笠被斩成十几片。沈胜衣身形不动,神情不变,冷然站立在原地盯着慕容刚!在他的左手中仍握着巴掌大小的一片竹笠,左手一点损伤也没有,像他这种高手,这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神经的坚强却犹如钢丝一样。慕容刚整个人却濒临崩溃,刀势再也继续不下去了,木头一样呆立在沈胜衣面前。 沈胜衣左手倏地一抖,将手中那片竹笠抛出!慕容刚即时怪叫一声,疾冲向前来,挥刀乱斩沈胜衣!他简,直就在拼命!沈胜衣视若无视,神色不变,路形陡动,刀光中抢进,一拳闪电般击在慕容刚的小腹上!慕容刚哪里闪避得开,闷哼一声,腰身虾米般弓起,如飞倒退半丈,倒下!他的刀并未脱手,那一拳也不致命,却已将他浑身的气力,他的斗志完全击散了。 沈胜衣没有再理会他,转向马车,目光火焰一样盯着那个车厢。他感觉到了杀气——激厉的杀气!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杀人如麻的高手才能发出这种杀气!也只是瞬间,车厢的四壁四分五裂,仿佛被炸药炸碎一样四散击飞!方重生也就出现在沈胜衣眼前。他的刀已在手——明珠宝刀。 刀光闪亮,刀锋锐利,他的目光更闪亮,更锐利! 马惊嘶,但立即停下,看样子,竟似是慑于那股杀气。方重生木立不动,人刀却已经呼之欲出。 沈胜衣盯着他,冷冷地道:“不错!”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的衣衫缓缓鼓了起来。又缓缓平复,终于开口道:“沈胜衣,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沈胜衣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望着方重生,目光忽然落在车厢中那个紫檀木箱之上,道:“白冰就是被放在那个木箱之内?” 方重生道:“不错。” 沈胜农道:“红梅盗果然是名不虚传。” 方重生道:“为山九仭,功亏一篑。沈胜衣,有你的!”他既没有承认是红梅盗,也没有否认。 沈胜衣道:“你们也不错。”方重生忍不住打听道:“我家姑娘怎样了?”沈胜衣沉吟道:“很好。”方重生道:“你们若是伤害她,慕容世家的子弟与你们誓不两立。” 沈胜衣不知何故,突然间一怔,喃喃自语道:“隆冬凋百卉,红梅厉孤芳——慕容孤芳原来才是红梅盗!” 方重生冷笑,心头却一连转了几个念头。 ——听姓沈的说话,方才显然尚未知道红梅盗是我家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有生以来,他的心头从未有过这样的混乱,甚至在刀杀段天宝、柳如春的时候也没有。沈胜衣盯着他.忽然道:“留下木箱,走你的路!” 方重生沉声道:“我走,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么损伤,姓沈的,白冰这条命,我是要定了1” 沈胜衣道:“你放心——请!”他实在巴不得方重生立即离开,因为木箱就在方重生身旁,只要方重生动刀,白冰便非死不可,即使他武功如何,也绝难在方重生的刀插进木箱之前将之击下,因为他看得出,方重生是一个高手。方重生盯着沈胜衣,一会儿道:“我若是就这样离开,你也许以为我是怕你了!” 沈胜衣道:“我没有这样想。” 方重生道:“纵使你没有,就这样离开我也不甘心。” 沈胜衣道:“你待怎样?” “接我一刀!”语声一落,方重生人刀从车座上飞射向沈胜衣! 刀光如闪电,刀势亦闪电一样!激烈的刀风激起了沈胜衣的鬓发衣裳,刀未到,刀刃已迫人眉睫!沈胜衣终于拔剑,用他的左手!剑出鞘立即刺出,“叮”一声,正刺在劈来那一刀的刀尖上!一蓬火星四射。方重生身形未落,长刀连变七式,一式九刀,七七四十九刀连斩沈胜衣身上四十九处要害!沈胜衣手中剑也不慢!剑光迅速与刀光合成一片,珠走玉盘也似的一阵“叮叮”声响之中,刀剑一连交击了四十九次!方重生身形落地。腕一翻,又是四十九刀疾斩了出去! 沈胜衣再接四十九刀,剑一引,从刀光中刺进,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刀势急变!十三刀急劈,才将沈胜衣那一剑封开!沈胜衣轻叱一声,道:“好!”剑再引,惊虹般三剑刺出!方重生七刀接下了沈胜衣三剑,迅速还刀,急斩七刀,倒退三步,身形陡一弓,飞鸟般倒跃上旁边的一株柳树!沈胜衣长剑一引。剑光闪处,那株柳树离地六尺处两断,疾跌了下来。方重生身形适时在柳树之上掠起,掠向另一株柳树!他的身形才落下,那株柳树又两断!沈胜衣人剑如闪电,绝不比方重生的身形慢多少!方重生身形一落即起,半空中明珠宝刀突然脱手,“呜”一声急斩向那个紫檀木箱。沈胜衣一眼瞥见,身形急变,人剑“金鲤倒穿波”急掠而回!剑一引,“叮”的一声,在刀快斩在木箱之前将之击飞,人同时落在车厢之上。刀才飞开,沈胜衣的剑又已将刀截下,一挑,那把刀风车般一转,沈胜衣左手一探,立将刀接下。 这眨眼之间,方重生已经不知所踪。沈胜衣也没有追赶的意思,剑再挑,将那个紫檀木箱的盖子挑起来。箱盖一打开,他就看见了白冰。白冰猫一样蜷伏在箱内,一动也不一动。沈胜衣左手剑入鞘,右手刀旁边插下,俯身将白冰抱出箱子,他立即发觉,白冰只是被封住了穴道。他吁了一口气,一颗心这才定下来,伸手去拍开白冰被封住的穴道。 白冰好几处穴道都被封住了,可是又怎会难得倒沈胜衣。他右掌连拍,迅速将白冰被封住的穴道完全拍开。白冰一声呻吟,终于醒转。沈胜衣伸手轻拍白冰的脸颊,道:“小冰!” 白冰一惊睁眼,惊问道:“谁?” 沈胜衣道:“是我,怎么连我的声音你也分不出?” 白冰亦已看到是沈胜衣,听说喜极而呼道:“沈大哥。” 沈胜衣道:“到底怎么回事?”白冰道:“那个慕容孤芳,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拉我进内堂,忽然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沈胜衣道:“慕容孤芳——果然是她。”白冰道:“是她怎佯了?” 沈胜衣道:“她就是红梅盗。” 白冰道:“什么?怎会的?”沈胜衣道:“这是事实。”白冰道:“难怪她突然对我出手了。”四顾一眼,又惊呼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快活林东柳堤。” 白冰“哦”一声,道:“幸亏沈大哥你守候在这里。”沈胜衣道:“这是快活林唯一的出路。”他缓缓放下白冰。白冰这时候才发觉一直被沈胜衣抱着,脸一红,嘤咛一声,又缩入沈胜衣的怀中。沈胜衣轻抚着白冰的秀发,道:“我们快回去。” 白冰失声道:“对了,爹不知怎样了?” 沈胜衣道:“应该没有问题,但还是赶快回去一看的好。”他轻轻推开白冰,一纵身,跃落车座上,取过缰绳,将马勒转,驱车转向快活林驶过去。白冰亦跃落车座紧挨着沈胜衣,神态虽然已安静下来,但眉宇间仍然一片忧虑之色。在未见到白玉楼之前,非独她,沈胜衣一样放心不下。车马飞快,粼粼车声划破黑夜的静寂。 才走不远,柳堤下一株柳树后面一个人就现身出来。高冠锦衣——是风入松。 风入松一脸疑惑之色,目送马车远去,又一声:“奇怪?” ——到底他奇怪什么? 车马声消失,柳堤上恢复了寂静。 风吹起风入松的衣袂,却吹不开他深锁的双眉,他背手呆立在柳树旁,仿佛也变成了一节树木——没有生命的枯木。他是一个聪明人,在慕容孤芳、方重生、白冰的言谈举止之间隐约已听出其中有蹊跷,这在他,其实只是一种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这种感觉。他由开始就感觉方重生值得怀疑,所以慕容孤芳也值得怀疑,到离开水云轩的时候,他甚至连白冰也怀疑起来,越看他就越觉得白冰有些不安,可是他却看不出不妥在什么地方,然而这些都不是影响他的由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离开白玉楼居住的院落之后,一个大理武士通知他的一个消息。 ——方重生出了水云轩,在轩外走了几圈又回到水云轩。 他传令叫随来的那些大理武士在白玉楼居住的院落附近逡巡的同时,也吩咐抽出部分武士换过平民的衣衫,小心方重生的行动。 ——方重生并没有听从慕容孤芳的吩咐,为什么? 在接到手下武士那个报告之后,风入松对方重生更加怀疑。 ——方重生进水云轩之后,并没有再出来。 这是在水云轩外监视的大理武士的报告。风入松立即考虑到方重生可能离开的途径。他想到了水云轩滨临的那个池塘,然后他就在池塘的彼岸发现了那辆马车。以他的轻功造诣,要避开慕容刚的耳目实在轻而易举。以他的轻功造诣,要追上马车,也并不困难,因为马车在离开快活林驶上了柳堤上才加快,于是他看到了方才那一战。 沈胜衣的出现实在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令他奇怪的并非沈胜衣的出现,只是沈胜衣这个人,他发觉这个沈胜衣与方才所认识的那个也有些不同。 ——怎会有这种感觉? 风入松实在想不透,只有苦笑。苦笑中他枯木一样的身子陡然又有了生气,双臂一振,蝙蝠般掠上了柳堤,落在慕容刚的身旁。沈胜衣并没有带走慕容刚,也许他认为这个人对他并没有任何作用。 风入松却认为有,他准备以最迅速的手法捏开幕容刚的嘴巴,取出他齿中所藏的毒药,然后向他迫供,可是等他落在慕容刚的身旁时,他的手却没有伸出,整个人又呆住了。 慕容刚已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右手握刀,刀插在地上,他以刀支持着身子,整张脸已变得紫黑,人已经死亡,他根本就没有等到风入松出现,已经咬碎牙齿中所藏的毒药。 22、凤飞 夜已深,春寒仍料峭。风入松的心头也发寒,慕容世家规矩的严厉,实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现在总算知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慕容孤芳原来就是红梅盗。 弄清楚了这一点,其他很多的事情,亦不难清楚了。可是他是江湖的剑客,现在他应该怎样。 马车驶进了快活林中,继续在飞驰。没有车厢的马车,载着绝世无双的美人,这样的一辆马车,当然就非常惹人注目。 沈胜衣没有理会旁人的视线,鞭下如雨,驱车向他们包下的那个院落奔过去!车粼粼,马萧萧,终于来到了那个院落门前!沈胜衣喝叱一声,马鞭挥落在大门上! “叭”一声,门板在鞭下碎裂,那辆马车夺门而入,疾冲了进去!惊呼声立起,白玉楼两个随从如飞奔来,一面大喝道:“什么人?” 沈胜衣应声:“是我!”马车直冲至大堂前面!他连随勒住缓绳,“希聿聿”马嘶声中,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两个随从这时候亦已看清楚马车上坐的是沈胜衣、白冰两人,都诧异之极。沈胜衣目光一落,立即问:“这里可有什么事发生?”两个随从亦看出事态严重,忙应道:“一切都正常!”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守住门户,不要让别人进入!”两个随从几曾见沈胜衣这样紧张,不敢多问,应声忙奔门那边。即时人影一闪,白玉楼飞鸟般从堂内掠出,看出沈胜衣不由就怔住,失声道:“兄弟……”他的目光转落在白冰脸上,更加诧异.哑声道:“冰儿?” 白冰道:“爹……”白玉楼诧异池盯着白冰,道:“怎么,你真的是冰儿?”白冰奇怪地道:“爹你怎么了?” 白玉楼好像在倾耳细听,白冰语声甫落,他就笑起来,笑得就像是一个傻瓜,连声道:“妙极妙极!”白冰更加奇怪,道:“什么妙极?” 白玉楼尚未回答,堂中人影闪处,又一人掠出。散发披肩,白衣如雪,不是沈胜衣又是谁? 沈胜衣分明好好的坐在车座上,可是大堂内现在竟然又有一个沈胜衣弃出来。 两个沈胜衣! 若说他分身有术,这简直就是神话,根本就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两个沈胜衣无论相貌还是装束,完全都一样,分开来,实在不容易分辨得出,但走在一起,仍然可以看得出,其中还有些不同,最明显的就是两人的眼神。坐在车座上的那个沈胜衣,眼神非常明亮,顾盼之间,犹如闪电惊虹! 白玉楼一眼瞥见,伸手将从堂内掠出来的沈胜衣截下,道:“我们进内再说话!”那个沈胜衣会意,身形一转,掠回去!车座上的沈胜衣与白冰携手跃下,白玉楼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白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笑道:“原来如此,妙极妙极!” 白冰微嗔道:“爹你在胡说什么?”白玉楼道:“一会你就明白的了。”牵着白冰,走了进去。 一进大堂,白玉楼的脸就沉下来,语声亦沉,道:“我们先上去将那个假白冰抓起来!” 白冰一怔道:“假白冰?”白玉楼道:“不错!”身形如箭,疾向楼上奔去。 这片刻之间,他显然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所以才会有这句话! 门在内紧闭,可是又怎挡得住白玉楼,只一拳,门便已被他击碎。事情来得这样突然,那个假白冰应该就来不及离开,房门在内闭上,白玉楼也以为那个假白冰仍然在内,可是他闯进去,却只看到那个假白冰的一身衣服。他虽然有些意外,并不觉得太意外,最令他奇怪的却是那个假白冰如何离开的,因为房间的窗全都是在内关闭的。 ——难道这个房间之内有什么持别设施? 白玉楼在房内小心的检视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发现,他一点也不着恼,反而笑起来,道:“慕容孤芳,这个丫头实在有几下子。”白冰插口道:“爹,她原来就是……” 白玉楼接道:“就是红梅盗!”他大笑接道:“若是到现在还想不通,爹岂非就是一个傻瓜。” 那个一直留在这里的“沈胜衣”苦笑道:“白大人不是一个傻瓜,我却是。”白玉楼哈哈一笑,手搭着那个“沈胜衣”,道:“在水云轩外出现的那个红梅盗并不是真正的红梅盗,也只是一个圈套。” “圈套?” “并非声东击西,乃是调虎离山——三只猛虎。” “白大人与我,还有那个风入松?” “不错,我们一离开,慕容孤芳就制住了冰儿。” 白冰插口道:“她突然出手制住了我的穴道,我实在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那样做。” 白玉楼道:“又有谁想得到?” 那个“沈胜衣”道:“后来她惊呼说什么红梅盗闯进去,完全是做给我们看的了。”白玉楼点头道:“她用银针将那些灯火射灭,目的其实是让那个假白冰的脸色看来自然一些,因为灯火太明亮,我们就不难瞧出其中有异。” 那个“沈胜衣”道:“白大人是说她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假白冰姑娘,趁机会以假易真?” “无可否认,她的安排实在非常巧妙,而且计划周祥,红梅盗不愧是红梅盗!”白玉楼一声微喟,转向白冰身旁的那个沈胜衣,道:“若非你及时将马车截下来,明天我拍门不应,破门而入,发现冰儿已失踪,也只是以为在这个房间被劫去的,尽在这个房间之内打圈子。” 沈胜衣奇怪道:“白兄,怎么连你也瞧不出昨夜那个冰儿并不是真正的冰儿?” 白玉楼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道:“慕容孤芳的左右,一定有一个绝世无双的易容高手!” 沈胜衣道:“与你相较如何?” 白玉楼苦笑道:“我已经跟你说过我那种,严格说来,根本就不能算是易容术。” 沈胜衣道:“但无论如何,你却能制造出同样的第二个我来,而且连慕容孤芳、风入松这样的高手都瞧不出。”白玉楼笑道:“这若是易容术,慕容孤芳纵然瞧不出,属下那个易容高手应该瞧得出,但若非易容术,却也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 沈胜衣道:“还是叫易容术好了!”他转顾第二个“沈胜衣”道:“艾兄,这易容滋味如何?”那个“沈胜衣”苦笑道:“痛苦极了。” 白玉楼道:“由现在开始,小艾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 沈胜衣道:“慕容孤芳是一个聪明人,只能够愚她一次,再一次必定全被她看破。”白玉楼点头道:“不错。” 说话间那个“沈胜衣”已经将脸皮剥下来。那层脸皮也不知是用什么制造的,其薄如蝉冀,与人的皮肤完全一样。这张沈胜衣的脸庞之后,是另一个人的脸庞,这个人正是沈胜衣当夜暗中找来的朋友——艾飞雨。 艾飞雨的身材与沈胜衣差不多,相貌当然是不一样,但轮廓却颇为相似,再经过白玉楼的易容,艾飞雨也就变成了沈胜衣。这个假的“沈胜衣”留在白玉楼父女身旁,真的沈胜衣,却窥视在快活林之外。 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白玉楼早已经考虑到在红梅盗的巧妙安排之下,白冰一定会被劫去,寄望沈胜衣能够及时将之截下来。他并没有失望。当然他甚至希望能够藉此找到红梅盗的巢穴,将红梅盗一伙一起打尽。这方面当然就算失望了,他却也并不在乎,白冰能够平安回来,他已经很满足,尤其是当他清楚红梅盗的整个计划后。 慕容孤芳就是红梅盗,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慕容孤芳的安排他也不能不承认实在巧妙得很,特别是假白冰的出现,当时他竟然完全瞧不出来,对于对方高明的易容术,不由他不惊,可是他制造出了第二个沈胜衣,在别人来说,岂非也同样意外? 变化大法师集一生之心力,精研易容术,才有现在的成就。白玉楼当然不会下变化大法师那种苦功,可是他的易容术却竟然并不在变化大法师之下,是不是非常奇怪?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曾经名师指点。到底是不是? 艾飞雨剥下“沈胜衣”那张脸皮,交给白玉楼,将散发往头顶一盘,再柬上一条青巾,才吁一口气,道:“现在舒服得多了。”无论怎样看,现在他都只是艾飞雨,与沈胜衣完全是两个人。白玉楼一面将那脸皮放入袖中,一面道:“现在你看来也是顺眼得多,不知道是否先入为主,我总是觉得你就是艾飞雨,言谈举止一点也不像小沈。”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他们却当他真的是沈大哥,好几次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艾飞雨道:“也亏白大人想出这一个妙计来。” 白玉楼大笑道:“相信你们现在不能不承认我乃是一个天才。” 沈胜衣道:“我早就说你是天才了。”白玉楼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天才在赌博方面却是一个笨蛋,竟连屋子都输掉了。”沈胜衣一怔,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白冰道:“爹跟那个慕容孤芳赌红梅盗是男人还是女人。” 沈胜衣道:“他莫非睹是一个男人?”白冰道:“可不是。”沈胜衣道:“就是以你们在京中那座庄院?”白冰颔首,道:“慕容孤芳却是以整座快活林!” 沈胜衣亦说道:“好一场豪赌,这个赌注实在不轻。”白玉楼笑道:“比起来我却是占尽了便宜,我那个庄院的价值怎能够与快活林相比。” “说价值,快活林无疑是远在你那个庄院之上。”沈胜衣摇头一笑,道:“可惜这一赌你却是只有输,不会赢,一开始就输定了。” 白玉楼道:“不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接道:“尽管如此,暂时我还是用不着为搬家这件事伤脑筋。”艾飞雨插口道:“因为慕容孤芳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收这个赌注。” 白玉楼笑道:“可不是。”语声一顿笑容已敛,叹息道:“但这样住下去,却也不是味道。” 艾飞雨道:“白大人的心境不难明白,问题是,这与其说是赌毋宁说是骗。” “十赌九骗,不足为怪。”白玉楼摸着胡子。“愿赌服输,理所当然。” 艾飞雨道:“这个也是。”白玉楼又自一笑,道:“慕容孤芳是很聪明,与小沈比较起来,却仍然大有距离,所以我们虽然输去了一场,跟着又赢回一场。” 沈胜衣道:“这一场又是赌什么?” 艾飞雨道:“赌你与红梅盗的胜负,是我这个沈胜衣与慕容孤芳赌的。” 沈胜衣道:“你替我赌什么?” 艾飞雨道:“沈兄放心,绝不是赌你的命。” 沈胜衣笑道:“这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你要我赌命反而简单。”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赌红梅盗必胜,她若是胜了,你就得娶她为妻。” 沈胜衣大吃一惊。白冰笑接道:“相反她若是输了,也就只好委屈嫁给你!” 沈胜衣苦笑道:“输赢我都要跟她成亲,这算是什么赌法?” 艾飞雨叹息道:“我当时大概有点听不清楚,不假思索就替你答应了下来。” 沈胜衣只有苦笑。白冰道:“慕容孤芳年纪虽大一点,模样儿可也不错……”她还要说下去,白玉楼已挥手阻止道:“你们再说,小沈要落荒而逃了。” 白冰“哦”一声,看看沈胜衣,不由笑弯了腰,沈胜衣看在眼内,知道怎么回事,摇头苦笑。白玉楼接道:“慕容孤芳要睹的其实是你与她的将来,你若是输了,从此退出江湖。” 沈胜衣恍然道:“输的若是她又如何?” 白玉楼道:“她当然亦从此洗手,而且还赔上十九样稀世宝物。” 沈胜衣道:“其中想必包括她盗自大内的那双碧玉瓜。” 白玉楼道:“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赌得这么凶。” 沈胜衣道:“她既然就是红梅盗,不败则已,既然已败,还有什么能够保留得住?” 白玉楼道:“不错。” 白冰插口问道:“这一次,算不算是她已失败。” 白玉楼道:“应该算的,可是,她既然倾尽所有来作赌注,所谓胜负,只怕已就是生死的意思。”他叹息道:“我们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一顿又说道:“这在小沈来说也将是最艰苦的一战,因为斗的非独力,还有智。” 白冰望着沈胜衣,满怀信心地说道:“我肯定沈大哥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沈胜衣笑笑,道:“你们却也莫小觑慕容孤芳。”白玉楼道:“当然不会。”接问道:“对了,你怎会知道那辆马车有问题?” 沈胜衣道:“说来简单,那辆马车我知道是慕容孤芳所有。” 白玉楼道:“这又有什么奇怪?” 沈胜衣道:“马车来的时候,前后不少随从,但方才却一个也没有,而且驶得实在太快了。我最初本以为乃是红梅盗偷来那辆马车,暗中将小冰送走。” 白玉楼道:“所以你放胆将马车截下。” 沈胜衣回问道:“那个用明珠宝刀的年轻人可知道是谁?” 白玉楼知道沈胜衣问的是谁,道:“慕容孤芳的手下,姓方名重生。” 沈胜衣道:“这个人的武功不错。”白玉楼道:“而且是一个杀人的老手。”沈胜衣点头道:“这个人的杀气的确非常重,平生杀人只怕不少。”白玉楼道:“毫无疑问。”沈胜衣道:“凭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应该有一席位,却是名不经传。”白玉楼道:“会不会因为身为慕容世家弟子,一向只替慕容孤芳做事之故?” 沈胜衣道:“也许。”白玉楼道:“你与他交过手?”沈胜衣道:“他看见我出现,非常震惊,只道我已瞧出慕容孤芳的身份,心悬慕容孤芳安危,不敢逗留,却又不甘心就此弃车,所以给了我几刀。” 白玉楼道:“刀法如何?”沈胜衣道:“狠辣迅速,前所罕见。” 白玉楼道:“留他不住。”沈胜衣道:“他脱手飞刀斩向小冰,不由我不赶快去封挡。” 白玉楼道:“这个人的心肠倒也够狠。” 沈胜衣道:“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显然比什么都要紧。”白玉楼道:“不过以我看,他对于那把刀,似乎不大在行,很有可能,那把刀并非他惯用的兵器。换句话说,他别有秘密武器,还没有施展出来。”沈胜衣道:“不无可能。”白玉楼道:“他的身上不像另藏有兵器的样子。”沈胜衣道:“也许就藏在那个包袱内。” “包袱?”白玉楼很奇怪。沈胜衣道:“他背着一个长形的包袱,内藏武器亦未得知。”白玉楼道:“方才你们可见他背有包袱,不知道那又是什么兵器?” 艾飞雨道:“总会拿出来的。” 白玉楼道:“这个人可真不简单。” 艾飞雨道:“否则风入松也不会那么注意他的。” 沈胜衣道:“何以又动疑?这方面他可有解释?” 艾飞雨道:“那是因为方重生飞刀杀人,大概这种杀人手法与独孤雁有点儿相似。”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独孤雁用的是一把链子刀,随时脱手,杀人丈外!”艾飞雨道:“不错。”沈胜衣道:“后来风入松又何以对方重生释疑?” 艾飞雨道:“慕容孤芳不想惹这种麻须,索性叫方重生任由风入松细看清楚。” 沈胜衣道:“像他这种高手,目光何等锐利,方重生若是经过易容,一定会被他瞧出来。”艾飞雨道:“他却是瞧不出我这个沈胜衣有问题。” 沈胜衣道:“一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重生身上;二来,我实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的目光转向白玉楼,道:“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这奇妙的易容技术。” 白玉楼道:“我敢肯定这种易容方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艾飞雨道:“慕容孤芳那个下属虽然可能会易容,只怕还未到白大人这个境界。”白玉楼道:“这不是我夸口,天下间还没有第二种我那样巧妙的易容术。”艾飞雨再也忍不住问道:“敢问白大人到底从哪学来的?” 白玉楼微喟道:“这话说来话长,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再跟你们说一说。”艾飞雨道:“一定。”白玉楼点头,面容不知何故已变得黯淡。 沈胜衣看在眼内,转过话题,道:“慕容孤芳尽管如何聪明,在目前相信仍然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飞雨忽然道:“现在她是否会仍然在水云轩?” 沈胜衣道:“如果我飞车直驱水云轩,说不定仍可以将她截下。”白冰接道:“沈大哥见我落在她手中,只怕你们有什么不测,所以直赶回来。”白玉楼大笑道:“小艾,你说,这种朋友到哪里找?” 艾飞雨亦自大笑,道:“所以我常说,有沈兄这一种朋友,已不枉此生。”白玉楼笑容一敛,瞪眼道:“我这个朋友,难道就差了?” 艾飞雨怔住。白玉楼接着又大笑,艾飞雨一怔之后,亦又再大笑起来。房间内充满了欢乐。 白玉楼笑了一会,道:“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妨走一趟水云轩。”沈胜衣道:“也好。”白玉楼道:“然后,又得准备应付慕容孤芳这个红梅盗的下一个诡计了。” 沈胜衣道:“我虽然对她没有多大的印象,但从她的行事作风看来,像那种女人,是绝对失败不得的。” 白玉楼道:“她接着进行的计划一定更巧妙,更出人意料。”沈胜衣道:“白兄也得费心了。” 白玉楼点头道:“在我的脑海里,早已经孕育好一个计划。” 艾飞雨道:“比现在这个计划又如何?” 白玉楼笑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冰忽问道:“那个假白冰到底是怎样离开这个房间的?” 沈胜衣抬手指着头顶一方承尘,道:“那方承尘是不是有些不同?” 白玉楼循指望去,道:“与其他的高低似乎不一样。”沈胜衣道:“那个假白冰相信就是由那里离开,因为太勿忙,将承尘放回原位的时候与原来不一样。” 白冰亦道:“我记得那些承尘本来都是全部一样的。”沈胜衣道:“这就是了。” 白玉楼道:“像这种聪明人,当然不会再做同一样的事情,所以细心想来,冰儿留在这里,反而更加安全。”他一笑接道:“因为她一定不会想到我们竟然会让冰儿仍留在这里。” 沈胜衣笑道:“应该就是了。”白玉楼忽然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们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实在也有些过意不去。” 沈胜衣道:“可惜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我们若是不欺负她,她就要欺负我们了。” 白玉楼道:“现在我可以想像得到她那种苦恼的情形。” 沈胜衣道:“不难想像。” 白玉楼道:“可惜她若是不苦恼,我们就得苦恼,所以只好由得她苦恼了。” 这句话说完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慕容孤芳确实苦恼得很,现在她正在一辆马车之上,一辆不属于她的马车。在她的对面坐着方重生。方重生在水云轩之外被慕容孤芳叫住,当时慕容孤芳已经在马车之上。 23、风雨前夕 马车在柳树间穿过,驶向柳堤那边。 慕容孤芳黛眉深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摇头,一声叹息。方重生听在耳里,忍不住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你知道我在思索什么?”方重生道:“知道。”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也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方重生摇头叹息。慕容孤芳亦自叹息,道:“不单止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方重生道:“我们这个计划实在无懈可击,在事前,任何的一种可能都已经考虑到。”慕容孤芳道:“而且进行得非常顺利。”方重生道:“不错。”慕容孤芳道:“可是偏偏就在计划成功的阶段,突然被对方粉碎。” 方重生道:“事倩的发生实在太突然。”一顿,接道:“突然得令人完全不能够接受。” 慕容孤芳道:“若说沈胜衣、白玉楼早已看破我们的手段,没有理由冒这个危险,到我们将白冰送出,才采取行动。”方重生道:“不错。” 慕容孤芳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错漏是出在什么地方。” 方重生道:“但错漏一定有的,否则……” 慕容孤芳道:“这一次我们败得实在太惨。” 方重生不能不承认。慕容孤芳沉声接着又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以前虽然也曾经失败,但总是立即找到失败的原因,立即予以补救,只有这一次——这一次败得实在莫名其妙。” 方重生只有苦笑。慕容孤芳道:“也许我太累了,思想所以也变得迟钝起来。” 方重生方待说什么,慕容孤芳已又道:“让我好好休息一下,也许能够想出错漏所在。”语声未已,马车突然一缓。 方重生立即问道:“什么事?” 驾车的回答:“慕容刚倒在前面。” 慕容孤芳道:“少管他!”驾车的应了一声,马车恢复了原来的速度。慕容孤芳转向方重生:“沈胜衣杀了慕容刚?” 方重生道:“我离开的时候没有。”慕容孤芳道:“那么你离开之后应该一样没有,沈胜衣若是要杀一个人,绝不会用拳头将他击倒就算。” 方重生道:“应该就是。”慕容孤芳道:“那,慕容刚想必就是自杀的了。” 方重生无言。 说话间,马车已从慕容刚身旁驶过。柳堤静寂,风入松已不在,到底又哪里去了?慕容孤芳当然不知道风入松曾经出现;不知道风入松一切都看在眼内,已获悉她就是红梅盗。方重生同样不知道。 柳堤仿佛似无尺,夜色正浓,一轮冷月斜挂在天空。车帘子开处,慕容孤芳探头外望,黛眉仍深锁。 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看来是如此苍白。拾手轻理云发,她又是一声叹息,忽然笑道:“白玉楼现在应该已清楚,红梅盗是一个女人。” 方重生“嗯”地应了一声。 “他当然没有忘记方才的豪赌,在京中那幢私邸已经输给了我。”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笑问道:“你能否想象得到他是怎样一种表情?”方重生点头。慕容孤芳叹息道:“他一定会忍不住大笑。” 方重生道:“因为他虽然输了,姑娘你却不能够住进他那幢庄院内。”慕容孤芳道:“除非我是不要命。”方重生道:“不过,像他这种人,再住在那里,一定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慕容孤芳嬉笑道:“据说他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君子,大丈夫!”方重生勉强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姑娘只要给他一封信,担保他一定立即搬出。”慕容孤芳幽然道:“何必呢?” 方重生道:“姑娘与沈胜衣的胜负又如何?”慕容孤芳道:“这才是开始,说胜负未免言之过早。”方重生沉声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个计划未开始之前,我们必须找出这一次失败的主因。” 方重生道:“若是我找不出呢?”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个计划拟好的时候,无论找得出与否,都要进行。”她冷然接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达到目的。” 方重生无言点头。慕容孤芳接道:“死而后已。”方重生道:“无论姑娘去哪里,方重生都会追随姑娘的左右。” 慕容孤芳点头,道:“很好。”她垂下帘子,半身偎入了方重生怀中,好像已变得衰弱不堪。这一次她败得实在大惨了。 前行半里,马车在一座刹的前面停下。古刹的门即时大开,一个和尚现身出来,遥遥的一声佛号。正是变化大法师。 慕容孤芳的语声即时从车厢内传出来,道:“变化!”变化大法师应道:“果然是姑娘。”随即叹了一口气。 慕容孤芳道:“我们失败了。” 变化大法师一点也不奇怪,道:“看见姑娘乘这辆马车昼夜赶路,贫僧已想象得到。” 慕容孤芳道:“你上车。”变化大法师道:“好的。”慕容孤芳接着吩咐:“小方,你将事情详细跟大法师说一遍。” 变化大法师听得很用心,偶然也发问一句,神情却越听越疑惑。慕容孤芳闭日静坐,不插一言,一直到方重生将话说完,才张开眼睛,问道:“变化,你听清楚了?” 变化大法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幕容孤芳道:“你可知错漏出在何处?” 变化摇头道:“想不透。”他一声叹息,接道:“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变化大法师接道:“我们的计划可谓无懈可击,而且由始至终,无疑都进行得很顺利。” 慕容孤芳道:“偏就到最后一步惨败。” 变化大法师叹息道:“沈胜衣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这个人前前后后,助人解决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判断非独迅速,而且准确。”变比大法师道:“据说是的。” 慕容孤芳道:“我却实在难以想象,他如何能够在最后关头看破我们的计划,及时赶到将白冰救下。” 变比大法师道:“贫僧一样。”慕容孤芳咬唇道:“不管怎样,我也要与他一较高下。” 变化大法师道:“贫僧也有这意思。” 慕容孤芳盯着他,道:“这一次,我们可能一再失败,面临末日。” 变化大法师道:“贫僧早已参悟生死,姑娘不必为我操心。” 慕容孤芳道:“你是出家人,像这些事情,我实在不该将你牵涉在内。”变化大法师合什道:“士为知己者死,姑娘又何必多言。” 慕容孤芳道:“以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再采取行动的好?”变化大法师道:“那若是别人,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当然是越快就越好,但沈胜衣既然是如此足智多谋,定必会考虑到我们有此一着,以其如此,不若从长计议,一方面,我们有时间检讨一下,也好再订出一个周祥的计划。”慕容孤芳道:“正合我意。”变化大法师道:“那么,我们就留在这座古刹如何?” 慕密孤芳娇笑道:“知我者,变化大法师。” 变化大法师长喧佛号。也就在阿弥陀佛声中,马车驶进古刹之内。 古刹那道门方闭上,旁边一株大树上,一个人就飞鸟一样落下。高冠锦衣,白发长须。——风入松!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方闭上的门上,闪烁不定,仿佛在考虑什么。沉吟了一会儿,他的身形又飞起来,飞回那株大树上,一闪不见! 24、红衣老人 梨花细雨黄昏后。又一夜开始。快活林中仍然是那么热闹,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灯光已因为细雨变得迷离。 细雨萧骚,庭院中灯火同样凄迷,入夜之后,沈胜衣就搬了一张椅子,独坐在堂前石阶之上。剑放在膝上,他左手不时轻抚剑柄,好像随时都准备拔剑出鞘,一剑刺出,却又似在等候什么人降临。他很少这样紧张。 方重生的武功与他显然还有距离,慕容孤芳若是他的对手,根本也不用找来方重生。 也许他还未知道这一点,但慕容孤芳亦没有任何表示今夜要到来。难道他今夜要等候的并非慕容孤芳他们?江湖上,又有谁能令他这样紧张?又怎会突找到这里? 灯火倏地摇一摇,白玉楼大踏步从堂内走出,走到沈胜衣身旁,忽然道:“你实在不用这样紧张。”沈胜衣忽然苦笑了一笑,道:“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这样子紧张。” 白玉楼道:“是因为不停有人在院外窥视?”沈胜衣一怔,笑道:“那个人纵然是老手,也不是高手。” 白玉楼道:“我看见他也是太急功,以致暴露形迹。” 沈胜衣道:“我们该怎样?由得他在外窥视?” 白玉楼道:“我倒想吓唬他一下。”语声—落,身形骤起,横越庭院.三个起落,已掠过东墙,跃上东墙外的一株老柳上!那株老柳即时一阵颤动,“悉索”衣袂声响之处,一个黑衣人从中窜出,急掠向树下!白玉楼哈哈一笑,道:“哪里走?”声落人落,飞鸟般从那株老柳上跃下,落在那个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怪叫一声,双手一翻,飕飕声响中,寒光暴闪,从袖子里抽出一双短刀,疾插向白玉楼的胸腹!白玉楼一声:“好大的胆子。”右手一伸,就抓住了那个人的握刀右手,一牵一拨,竟就以那个人的右手刀挡开了那个人的左手刀!“叮”一声金铁响声中,那个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旋子!白玉楼即时松手,右掌如刀,左右一切,正切在那个人的脉门之上!那个人手中双刀呛啷堕地,不由得惊呼失声。白玉楼右手旋即往那个人肩头一推! 那个人立时又打了一个旋子,疾转了回来,正好面向白玉楼!白玉楼再探手,劈胸将那个人一把抓住!那个人方待挣扎,已与白玉楼目光接触。白玉楼目光如焰,不怒而威,那个人全副精神不觉崩溃! 白玉楼问道:“你是慕容孤芳的人?” 那个人惶恐地点头。白玉楼沉声道:“回去告诉慕容孤芳,我们在这里恭候她随时驾临!” 那个人颤声应道:“是……”白玉楼欲放未放,忽然问:“慕容孤芳现在哪里?”那个人脸色一变,颤声道:“不知道……”白玉楼手一紧,厉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个人面色一变再变,倏地惨笑道:“你是怎么迫我,我也不会说的。”白玉楼“哦”一声。道:“这就是说。你是知道的了。” 那个人不作声。白玉楼冷笑道:“我倒要看你的嘴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那个人仍不作声,身子突然向前一栽,白玉楼一怔,左手急伸,托住那个人的下颔。一缕黑血即时从那个人的嘴角淌下。白玉楼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怔,皱眉道:“好厉害的慕容孤芳,好厉害的手段!”他说着双手一送,将那个人的尸体送到那株老柳之下,然后他嘟嘟喃接道:“看来我还是不要迫问这些人的好。”将双手松开,退后了两步,霍地转过半身,目注旁边的另一株老柳,道:“方才我的说话,相信你也听得很清楚!” 语声方落,另一个黑衣人从那株老柳上跃下,翻手拔出了腰间的一支软剑,迎风抖得笔直!白玉楼目光落在剑上,冷笑道:“你当然也是慕容孤芳的人!” 黑衣人闷哼作答。白玉楼接道:“否则你岂敢破坏慕容世家在快活林订下的规矩,在快活林中动兵刃。”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 白玉楼道:“慕容世家的这个规矩实在不公平,外人动兵刃不杀人也要死,但是慕容世家的子弟却可以随便动兵刃杀人,不管对方有没有破坏快活林的规矩。” 黑衣人道:“少废话,你要动手只管动手。”白玉楼笑道:“我若是动手,你就死定了!”转问道:“你难道不怕死?” 那个黑衣人怔在那里。白玉楼接着道:“我不想杀人,所以也不想迫问你慕容孤芳的下落。” 那个黑衣人暗吁了一口气。白玉楼又道:“慕容孤芳势必吩咐你们在口中藏毒,必要时就服毒自尽。” 黑衣人不觉点头。白玉楼摇头道:“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居然能够令这么多人绞死。”一顿吩咐道:“回去告诉她方才我要你那个同伴告诉她的那些话。”语声方罢,他身形已掠起,掠过高墙,回到那个庄院。 黑衣人不敢阻止,目睹白玉楼离开,一顿足,转身疾奔了出去。才奔出三丈,一个人鬼魅一样从一株树后闪出来。黑衣人一惊,目光及处,脱口道:“方公子!”那个人正是方重生,应声道:“白玉楼的话我也听到了。” 黑衣人道:“那么,不用我……”这句话尚未说完,方重生的右手已抓住他的咽喉!“啪”一声,黑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捏碎!方重生手一挥,那个黑衣人背贴着旁边的一株柳树树干,滑坐在地上。 “贪生畏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你不得!”这句话出口,方重生身形一动,倒跃上另一株柳树之上。即时墙头人影一闪,白玉楼进而复出,飞燕般落下,再一掠,已落在那个黑衣人的身前,欠身一探手,托起那个人的下颔,冷笑道:“好辣的手??。” 方重生的语声从树上传下来,道:“你放他走,本是想随后追踪,找到我家姑娘的藏身所在。” 白玉楼放开手,道:“不错!”方重生道:“你若是没有这个打算,这个人绝不会现在就死的。”白玉楼冷笑道:“我若是要追踪,最佳的对象该是你了。”方重生道:“也不是,我若摆脱不了你的追踪,就是死,也不会让你找到我家姑娘的!” “是么?”白玉楼双臂陡震,身形疾往上飞起来! 一道刀光即时飞至!白玉楼目光锐利,半空拧腰急闪,一把三尺长刀从他的身旁飞过,他上拔的的身形不由往下落!“刷”一声,一条柳树横枝在刀光中两断,白玉楼冷笑一声,左手一探,搭在旁边另一条横枝之上,借力使力,下落的身形又往上疾拔了起来!半空中一旋,他的身形已然落在树梢,衣袂随风飘飞,身形却立即稳定。 四丈之外,方重生身形正展开,在树梢之上飞快地向前飞驰。白玉楼方待追上去,方重生的语声又划空传来:“姓白的,难道你不怕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 白玉楼一怔,大笑道:“有沈胜衣一虎在,我这只老虎便离山又何妨!”话虽然这样说,他的身形却没有再开展。 不过眨眼之间,方重生已消失在这凄迷的灯光、凄迷的夜色中。白玉楼伸手一摸胡干,倏地嘟喃道:“好,我今夜由得你们。”身形接着一展,飘往另一株柳树,一落再一起,飘过高墙,跃入院子之内。 沈胜衣仍坐在堂前石阶上,手按着剑柄,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白玉楼与他之间仿佛已有默契,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是由白玉楼一个人应讨,他只负责庄院内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看见白玉楼再进来,也只是一欠身子。 白玉楼快步走过花径,走上堂前石阶,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沈胜衣道:“并无任何发现。” 白玉楼冷笑道:“姓方的小于我早知是在危言恐吓。” 沈胜衣道:“是那个方重生在外窥视?” 白玉楼道:“倒有两个慕容孤芳的手下,我迫问第一个慕容孤芳的下落,他却是咬碎口中预藏的毒药自杀,另一个我故意纵之回去,原欲随后追踪,哪知他却为方重生所杀!”他沉声接道:“方重生是用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沈胜衣道:“这个人好辣的手段。” 白玉楼道:“一般人绝不会这样杀人,我实在有些怀疑,他原就是一个职业杀手!”沈胜衣颔首道:“只有职业杀手才会这样杀人,倘若他真的是一个职业杀手,这个人的来历便值得怀疑了。”白玉楼道:“你怀疑他就是那个刺杀大理皇储段天宝的那个独孤雁?”沈胜衣道:“有此怀疑。” 白玉楼道:“我也是。确实有些地方,都值得我们怀疑。”一顿接着说道:“第一,风入松绝不会毫无缘故的怀疑一个人,定必是他或见过独孤雁的大理武士,发觉方重生与独孤雁有些地方相似!” 沈胜衣道:“还有方重生的飞刀杀人。”白玉楼道:“独孤雁的兵器乃是一把链子弯刀,一刀飞出,链子一抖,立即就可以收回来,日久便成了习惯,也不无可能,独孤雁所练的刀法的精淬乃是在飞刀斩杀,所以不能不将刀飞出去!” 沈胜衣道:“他随便将刀飞出去,毫不在乎,现在他所用的只怕绝不会是他惯用的刀,否则没有理由如此的不加以珍惜。”白玉楼道:“就正如你我一样,惯用的一支剑,总会特别小心,唯恐失去,便是别人送来一支更名贵的,也不会随便更易,用来也总有不就手的感觉。” 沈胜衣连连点头。白玉楼道:“这未尝不可以说是感情作怪。”沈胜衣道:“日久生情,人固如是,物以如是。” 白玉楼手抚腰间长剑,颔首道:“人总是有感情的。”一顿接道:“作为一个杀手,对于惯用杀人的兵器。自然特别珍惜。” 沈胜衣道:“还有更值得怀疑的一点。” 白玉楼道:“慕容孤芳左右有一个易容高手。” 沈胜衣道:“不错。一个假白冰,我们都完全看不出来,那个人的易容技术,毫无疑问已经登峰造极。” 白玉楼道:“他要将一个人的容貌完全改变应该就绝对没有问题,拿小冰来说,并没有落在对方手上,可他就只是凭印象或者画像制造出第二个小冰来,若是对着小冰来易容,那个假的小冰,只怕更逼真,更难分辨得出。” 沈胜衣道:“理所当然。”白玉楼道:“换句话,这个易容高手是一个很可怕的易容天才,他易容的技术绝对可以肯定,并不止于制造假的小冰那个阶段,那么,将独孤雁的容貌完全改变,改变成相貌截然迥异的第二个人,当然也并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沈胜衣沉吟道:“问题是以风入松目光的锐利,却竟也瞧不出。” 白玉楼道:“瞧不出并不等于就不是。”他大笑接道:“风入松又何尝瞧得出我制造的假沈胜衣?” 沈胜衣道:“这就是说,那个易容高手也已研究出一种足以以假乱真,匪夷所思的易容术了。”白玉楼道:“不无可能。” 沈胜衣忽然道:“方重生这个名字也很有问题。”白玉楼颔首,道:“这个名字大有脱胎换骨的意味。”沈胜衣道:“看来我们得将这个怀疑跟风入松说说。”白玉楼道:“风入松现在也许已经这样怀疑了。”沈胜衣道:“哦?” 白玉楼道:“姜是它的辣,这个老头儿确实不简单。” 沈胜衣道:“那么,他现在对方重生势必已采取了监视行动。” 白玉楼道:“我们这么多大男人一齐对付一个女孩子,那实在有些儿过意不去。” 沈胜衣道:“她若是只有一个人,我实在狠不起心肠,可惜她除了方重生那样的高手之外,还有一大群不惜为她殉死的属下。” 白玉楼道:“所以我们也不用对她太客气。” 沈胜衣抚剑点头。白玉楼道:“我的第二个计划亦已经开始,相信总可以来得及,在慕容孤芳再次采取行动之前,完成第一个步骤。” 沈胜衣道:“以目前形势来看总可以的。”白玉楼忽然叹一口气,道:“我却希望来不及。” 沈胜衣一怔。白玉楼接道:“你们都很够朋友,很够义气,我这个计划却实在太不够朋友,太自私。” 说罢又叹一口气。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计划? 夜已深,同一夜,离快活林东二十里——水月庵。 水月庵规模甚小,也只有三个尼姑,老的一个已经年逾七十,最年轻的一个亦四十过外。这三个尼姑,据说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然而附近的人们现在俱已淡忘,连她们也几乎忘掉了。她们与世无争,自食其力,本身也并非江湖人,与江湖中人本就毫无来往,当然也就绝不会结怨。 可是,今夜水月庵之外,却来了七个江湖人。那七个江湖人飞马奔来,在水月庵之前纷纷勒住坐骑,滚鞍下马。七个人俱都一身黑衣,年纪不一样,所用的兵器却无不同,都是一双五尺长的短缨枪。在江湖上,他们也并非无名之人,是虎口追魂十四枪——沙家七雄,杀人不眨眼,尤其是镖行中人,莫不闻名色变。因为这七个人专拣弱的欺负,对手太强,明知不敢,绝不会采取行动,是以一击必然得手,数目虽然不多,但他们行动迅速,一个月出动几次加起来。也甚可观。 可是水月庵这样一个尼姑庵,又有什么可劫?他们昼夜飞马赶到来,究竟为什么? 一下马,沙家七雄双枪就撤在手中!沙老大沙天霸立即振吭大呼:“姓步的,滚出来!”呼喝声雷霆一样,那座庵堂也似要为之震荡。在他身后六个兄弟立即左右分开。 庵内并没有任何反应。沙天霸等了一会.又道:“姓步的,我们知道你躲在底内,知趣的立即滚出来,否则我们兄弟可要放火烧庵了!” 语声甫落,水月底的大门就缓缓打开来,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幽灵般出现。那个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把秀发亦用一条淡青色的丝巾束住,整个人看来都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是雾中花,烟中月;淡得简直就像烟雾一样,仿佛随时都会飞散,消失。与白冰相较,她无疑是没有白冰那么美丽,但没有白冰在一旁,只怕没有人敢说她不如白冰。白冰美丽而活泼,娇憨而天真。她一样娇憨天真,眉宇间却笼着淡淡的幽怨之色。 看来她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夜风吹起了那个女孩子淡青色的衣裙,她仿佛要随风飞去。仿佛快要消散在风中。 目光及处,她忽然一声轻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在门外大呼小叫,原来是沙家七雄!” 沙天霸一怔,道:“你认识我们!”青衣女孩子笑道:“就是不认识,看你们手中的双枪,也应该猜测得到。”她目光一转,接道:“何况我进沙家寨的时候,已经见过了七位?” 沙天霸道:“我们当时却是没有见到你!” “是么?” “否则你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 “七位武功高强,双枪无敌,我当然不是七位的对手,所以我只有暗中偷进沙家寨。” “却是明目张胆离开。” “因为我知道七位当时已经去远。” “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若是不灵通,也不会在适当的时间才偷进去。” “当真是适当得很,难得你居然能够弄开我们那个宝库。” “那个宝库的门户实在不难弄开。” “你居然有胆量将我们历年所得完全偷走。” “那又不是你们的钱财,为什么要对你们客气?” 沙天霸怒极反笑,笑问道:“那么多钱银,你一个人如何用得去。”青衣女孩子反问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那些钱银我是替你们全做了好事,全送给了穷人。” 沙天霸笑脸一敛,道:“若非你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我们还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青衣女孩子笑道:“我实在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可惜那么多钱银,我一个人实在发不过来,所以找来了几个朋友帮忙,哪知道,他们每派发一家穷苦人家,都说出我的名字。” 沙天霸冷笑道:“于是杀人不眨眼的十三杀手之一,一时间就变了万家生佛。” 青衣女孩子神情一黯。沙天霸盯着她,冷笑接道:“不过,就是你这十三杀手之一这个身份,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侠女步烟飞,竟然就是十三杀手之一,又有谁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更加黯淡。她姓步,双名烟飞,原来是名门之后,她的父亲原是一个名侠,“追风剑”步千里,剑、轻功双绝,传到她,轻功更高强。 女孩子本来就适合练轻功,可惜她的内功并不怎样好,所以轻功虽然高明,若是在原野之上,一望无际,毫无掩蔽,给别人紧迫不舍,到最后仍难免因为后力不继,终于给追上。除了那种环境之外,别人要追上她,实在不容易。 她本性善良,莫说要她杀人赚钱,就是要她买杀人她也做不到,她所以成为十三杀手之一,完全因为她的表哥柳展禽乃是十三杀手的头儿。十三杀手,南七北六十三行省各据其一,杀人为生,互不侵越,但彼此之间,却都有联系。是以被他们追杀的对象,无论逃到哪一省,都有一个杀手在等候,难免一死。 柳展禽在十三省之中,独据两省,其中一省就是假借步烟飞的名义。事实上步烟飞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一切都是由柳展禽手下的杀手代行,她所以不在乎,就因为她实在报喜欢柳展禽这个表哥,柳展禽却从未喜欢过他,只喜欢一个叫做霍秋娥的女人。 ——一个有夫之妇。 霍秋娥的夫婿不是别人,正是沈胜衣,柳展禽一直不知道。到他知道的时候,沈胜衣亦已发现他们的私情,找到来。他们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但柳展禽要杀沈胜衣,却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却非沈胜衣的对手,所以他始终不敢面对沈胜衣,一直到霍秋娥知道秘密被发现,引咎自杀,柳展禽闻听噩耗,冲冠一怒,才战沈胜衣于竹林之中! 生死一战,风云变色。柳展禽断金手、流云袖威震天南,但结果仍然倒在沈胜衣剑下。沈胜衣一不做,二不休,约战其余杀手于西溪虚花荡中。十三杀手武功高强,柳展腐固然厉害,其余人亦无一是弱者。 步烟飞轻功无双;曹金虎剑称第一;高欢六尺剑杀人丈外;不了和尚出手快、狠、准,青锋之下从无活口;风林暗器毒辣;护剑公子一剑双飞,剑狠心尤绝;放天龙水里无敌;张风鬼脸快剑,一剑千锋;殷开山一斧开山;常三风剑狭如蛇,人毒如蛇;温八爷一柄摺扇十三种变化,亦不是寻常可比;还有蝙蝠先生的一双勾魂爪,更就是杀人无算! 这一战实在残烈,沈胜衣能够活下来,除了凭他的武功智慧,步烟飞也帮了他不少的忙。步烟飞也是十三杀手之中唯一生存下来的一个。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杀手,沈胜衣也不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随便杀人的人,西溪一战,江湖中人虽然印象尤新,但事实上,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步烟飞也几乎已忘记自己是十三杀手之一。不意在今夜,又被沙天霸勾起这个不愉快的回忆。 沙天霸怎会知道这个秘密?步烟飞也觉得奇怪。 沙天霸仿佛看出步烟飞的心意,又道:“你一定非常奇怪我们会知道这许多事情。” 步烟飞不觉点头。沙天霸冷冷地道:“说来其实简单,我们原就是十三杀手之一的人。” 步烟飞诧异地道:“十三杀手之一——谁?” 沙天霸道:“温八爷!”步烟飞“哦”的一声,道:“想不到。” 沙天霸道:“同道中人,步姑娘你这样做,实在太不够朋友!”步烟飞笑笑道:“我却已经做了。”沙天霸厉声道:“那你就还我们一个公道!”步烟飞道:“我家里又不是富有,怎能够还你们那么多钱?” 沙天霸道:“那我们就要你的命!”旁边沙老二插口道:“老大,这么娇俏的美人儿,杀了不是太可惜?”沙天霸回叱道:“你老二少打歪主意,她是什么人——十三杀手之一,有一分怜香惜玉之心,也就等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沙老二叹息道:“那实在太可惜的了。” 沙天霸转对步烟飞,道:“我们已找了你将近三月,三天前才发现你的行踪,你躲得倒好啊。” 步烟飞淡然一笑,道:“你们明知我是十三杀手之一,居然还敢找来,武功虽不知如何,胆子倒是大得很。” 沙天霸冷笑道:“因为我们曾听温八爷说过,你虽然身为十三杀手之一,其实只是一个虚名,真正杀人的其实不是你,是你的表哥柳展禽!你的武功也不怎样好,只是轻功无人能及。” 步烟飞道:“所以你们才放胆来找我!”沙天霸道:“不错!”步烟飞道:“看来我还是赶快施展轻功,离开这个小庵堂为妙!” 沙天霸突然大笑,道:“你还想逃走?”步烟飞道:“凭我的轻功,你们实在不容易将我追到,莫非你们另有安排!”沙天霸大笑接道:“你选择这个小庵堂寄宿,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步烟飞道:“哦?”沙天霸接着解释:“这个小庵堂周围毫无掩蔽,无论你由哪一面逃走,都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步烟飞问道:“你们的眼睛难道能够杀人?” 沙天霸道:“眼睛当然不能够,但只要我看得出你逃走的方向,要杀你就易如反掌!” 步烟飞四顾一眼,道:“若是我推测不错,你们一定在附近埋伏了很多人!” 沙天霸道:“不错,在我们七兄弟到来之前,这个庵堂已经被我们的手下包围!” 步烟飞道:“是么?”沙天霸双手即时一拍,庵堂周围的树木暗处应声涌出了近百个黑衣大汉,人手各一把弓,腰间各一壶箭。一支箭已取出,搭在弓弦上,只等沙天霸一声命令便射向步烟飞!从他们的动作看来,显然都是久经训练的箭手,乱箭齐发,一任步烟飞轻功如何高强,亦未必闯得过去。步烟飞目光扩处,皱眉道:“果然已花了不少心思。” 沙天霸道:“在决定找你算帐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开始严格地训练他们!”步烟飞道:“为了克制我的轻功!”沙天霸道:“现在你若是能够闯过他们的箭网,我们兄弟才真地服了你!” 步烟飞道:“那非要试试不可了。”沙天霸道:“像你这样的美人儿,若是被射成刺猥一样未免太可惜,以我看,你还是少动逃走的念头,与我们兄弟拼一个明日!” 步烟飞道:“七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也亏你们还洋洋得意。”沙天霸道:“少跟我们说这些,总之,今夜你不死在我们枪下,就得死在箭下!”语声一顿,飒地挥手,喝道:“亮起火把!” 火石敲声击起,火光将庭堂周围照得亮如白昼,那些大汉在灯火照耀之下,面目更显得狰狞,一个个恍如豺狼猛虎,要择人而噬。步烟飞的脸色在火光下却显得有些苍白,她居然丝毫惊慌之色也没有。沙家七雄也有些佩服了。 火光在夜风中闪耀,箭在弦,枪在手!一触即发。步烟飞视若无睹,一动也都不动,幽灵一样站立在那里。沙天霸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道:“你还在等什么?等别人来救你,别梦想了!” 沙老二接道:“我们已布下天罗地网,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任何人经过,即使有,也没有这个胆量!”沙天霸接道:“现在谁也救不了你,就是沈胜衣也不能够!” 他忽然提起沈胜衣这个名字来,步烟飞不觉一怔,道:“沈胜衣?” 沙天霸道:“这里东行二十里就是快活林,据说沈胜衣现在就在快活林内,可是他既不是神仙,又怎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步烟飞微喟道:“他只是一个人而已!”沙天霸接道:“而且他说不定也要杀你,因为你好歹也是十三杀手之一,他已经杀了十二个,当然也不会放过你!” 步烟飞淡然一笑,沙天霸大笑道:“纵使他是一个真正的侠客,看不惯我们联手欺负一个女孩子,又能够怎样?”沙老二接道:“正如你所说,他不过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如何救得了你!” 步烟飞没有作声。沙天霸大笑接道:“少提沈胜衣那厮!”一顿又问步烟飞:“你意思怎样?死在我们枪下还是箭下!” 步烟飞恍如未听,幽然叹息道:“沈大哥若是在这里有多好!”她喃喃自语,沙天霸却听在耳里,一怔道:“沈大哥?难道就是沈胜衣?” 步烟飞应声冷冷地望了他一跟,道:“你们要杀我还不出手?”沙天霸没有动,上下打量着步烟飞,道:“沈大哥,叫得倒亲热,我现在才明白十三杀手为什么沈胜衣只杀掉十二个,单独留下你!”步烟飞冷接道:“与你何干?”沙天霸瞪着她,道:“敢情你是到快活林去找沈胜衣?”一顿大笑道:“若是如此,我们倒不如是走了什么运,在这里将你截下!” 步烟飞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就算沈胜衣到来,也一样奈何不了你们的?” 沙天霸道:“我是这样说的,这是事实。”沙老二又插口道:“除了沈胜衣,还有谁能够救你!” 步烟飞没有回答,一个声音即时遥遥传来,道:“还有我!”沙家七雄齐皆一愕,步烟飞同样很奇怪,脱口道:“谁?” 众人不约而同,齐皆转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西面的官道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红衣老人。那个老人那身红衣红得就像是鲜血,斜背着一支长剑。沙天霸目光及处,厉喝道;“你是什么人?”红衣老人道:“我老得连名字都已经忘掉!只记得喜穿红衣,你们无妨就叫我红衣老人!” 沙天霸冷笑道:“管你喜穿红衣绿衣,少跟我们废话,报上名来!” 红衣老人道:“说句老实话,你们还不配问我的名字。”沙天霸大怒,一旁沙老七突然道:“老大,这个红衣老人……”沙天霸截道:“你认识他?” 沙老七道:“不认识,只觉得他与一个人有些相似。” 沙天霸道:“与谁?”沙老七道:“风入松!”沙天霸道:“风入松又是什么人?”语声倏地一顿,道:“你是说大理护国剑师风入松?” 沙老七道:“正是!”沙天霸道:“你见过风入松?”沙老七道:“见过一面,当时他高冠锦衣,左右还跟着一大群大理武士。” 沙天霸道:“他们真的相似?”沙老七道:“有些。”沙天霸道:“你其实不能够肯定。”沙老七点头道:“不能够。” 沙天霸道:“我虽然不认识风入松,但也绝不认为他与步烟飞会认识。”他冷笑接道:“以我所知,风入松远处大理,深居简出,步烟飞一向活跃在江南,两处相距数千百里,实在没有可能拉上什么关系。” 沙老七目光落在那个红衣老人面上,不由得苦笑一声。那个红衣老人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相貌果然与风入松有些相似,但若是与风入松相熟的人都不难将他们辨认出来。他们固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红衣老人居然听到他们的低声说话,道:“我是我,风入松是风入松!” 沙天霸冷笑着问道:“你到底是步烟飞的什么人?”红衣老人道:“也不妨老实告诉你们,是沈胜衣叫我来的。” 步烟飞脱口问道:“沈大哥呢?他为什么不来?”红衣老人道:“他跟着就到。” 步烟飞眼中掠过一丝喜色,转问道:“你到底是哪一位?”红衣老人道:“一会儿再跟你说。” 步烟飞还要问,沙天霸已道:“纵使你就是风入松,我们也不怕你。”红衣老人笑道:“是么?”沙天霸道:“风入松若有本领,也不会被一个独孤雁弄到这个地步。”红衣老人道:“幸好风入松不在,否则就是这句话,已经够你们头痛的了。” 沙天霸冷笑道:“风入松算是什么东西?” 一个冰冷的语声应道:“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 声音从相反的方向传来!就连那个红衣老人也为之一愕,而且那个声音迅速地移来,到最后一个“人”字说罢,说话的那个人已飞鸟一样落在沙家七雄的面前。高冠锦衣——风入松! 红衣老人目光及处,道:“一说风入松,风入松就来了!” 沙家七雄齐皆面色一变。风入松目光一转,落在沙天霸脸上,道:“我路经这里,看见热闹,所以走近来一看,想不到却听到有人在谈及自己。” 沙天霸道:“这里没有你的事。” 风入松冷笑道:“我现在却想证明一下自己到底有什么本领,被封为大理国护国剑师!”沙老七面色一变,方待说什么,风入松话已经接上,道:“况且你们这么多入欺负一个女孩子,我若是看见,也袖手不管,传了出去,别人不免说我怕了你们,我姓风的以后也不用在中原武林行走了!”语声一顿,道:“你们七兄弟谁先上!” 沙天霸目光一闪,道:“退!”七个人身形几乎同时倒退三丈!风入松盯着他们,没有动。沙天霸身形一止,立道:“射!” 这个射字才说一半,那个红衣老人身形已展开,背后长剑同时出鞘,人与剑闪电般在那些大汉面前射过!“崩崩”声连串响起,那些大汉手中的弓纷纷在剑光中而断!红衣老人身形一落即起,再次射出,水月庵右面那些大汉,六十三张强弓尽在剑光中断而弹飞! 六十三张强弓,只有十一张来得及射出一支箭!箭射向风入松,左面同时有六十多支箭射来,都是向风入松射至!风入松看见箭射来,身形才展开,他的身形亦犹如电闪,数十支箭大半落空,只有十来支追上他的身形。他的剑与身形展开的同时出鞘! 剑光一闪,箭尽被挑飞,风入松身形再一长,落在沙家七雄身前七尺之处。 众大汉投鼠忌器,第二批箭再也射不出去!他们也不用吩咐,呼喝着放下弓箭,拔出兵刃,冲上前来,风入松视若无睹,也不理会沙家七雄,目光忽转向那个红衣老人,道:“朋友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法。”红衣老人身形已停下,闻言道:“未及阁下。” 风入松一笑,道:“高姓大名?”红衣老人道:“不是姓风!”风入松道:“你相貌无疑与我有些相似,可惜并不姓风。”红衣老人道:“风姓之中有一个风入松已足骗人!” 风入松大笑,道:“风闻中原武林道上有很多前辈高手,都是不喜欢以真姓名示人,风某人亦不愿太勉强。”红衣老人道:“萍水相逢,说不定只此一面,何必留姓名?” 风入松道:“以我看,你的武功尤在沈胜衣之上,是沈胜衣叫你来,一齐应付慕容孤芳的?”红衣老人道:“是!” 风入松道:“一个沈胜衣,慕容孤芳已经束手无策,再加上一个红衣老人,势难安寝。” 红衣老人道:“现在却未免言之过早。”风入松道:“我看好你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赌你们必胜。”红衣老人道:“可惜没有人接受这个赌注。”风入松道:“实在可惜得很。” 红衣老人道:“无论阁下是否只为侠义,我们都感激得很。”风入松道:“何足挂齿!”他目光转向沙家七雄脸上,忽问道:“这七个人在江湖上声誉如何?” 红衣老人道:“很坏——他们是七个强盗。”风入松道:“他们说是温爷的人,那个温八……”红衣老人道:“更该死!”风入松道:“他死了没有?” 步烟飞插口道:“已经给沈胜衣杀了。”风入松大笑,道:“沈胜衣杀的人真的应该该死,对于这人,我很有信心。” 红衣老人笑一笑。 风入松以指弹刨,剑“嗡”的一声龙吟,他微笑着接道:“这里并非快活林,就是拔剑杀人也无妨的了。”语声一顿,一沉,道:“看剑!”剑随声出,刺向沙老七,迅速之极。沙老七双枪已在手,左右双飞,左迎来剑,右刺风入松的咽喉。“叮”一声枪杆与剑相触,断为两截,风入松腕一抖,剑一挑,震开刺向咽喉的一枪,接着一引,再次刺向沙老七的咽喉。沙老七长身暴退,可惜仍快不过风入松的剑。剑尖“夺”地刺入他的咽喉,只三寸。三寸已足以致命! 沙老七闷哼一声,长身暴退,一缕鲜血从他的咽喉射出,飞虹一样散落在地上。沙家兄弟惊怒,呼喝声中,将风入松围在当中。风入松按剑微笑,道:“我已经喝令看剑,却仍然一剑也接不下,这样的本领,也敢在江湖上行走?” 这句话才说完,十二支缨枪已一齐刺来。风入松身形飞舞,一声喝叱,剑急露,刷刷两声,连断两枪,乘热欺入,剑一旋,“飕”一声,一个头颅疾飞了起来。沙老三无头的尸身旋即疾倒了下去。风入松剑热不停,接三枪封二枪,左手一捏剑把.一声:“着!”剑闪电刺出,正刺入沙老四的眉心。 沙老四闷哼一声方倒下,风入松回到又一引,断两枪,倒刺入沙老五的胸腹。沙天霸看在眼内,嘶叫着挺枪急刺。左七右八,一刺十五枪。风入松见一枪挡一枪,一支剑施展开来,竟然比沙天霸的双枪还要快。十五枪一接下,他的剑立即抢入空隙,回攻七剑!沙天霸接五剑,左手枪就被风入松第六剑削断,风入松第七剑跟着划开了他的胸襟,虽然并没有伤到他的肌肤,已令他魄散魂飞,这时候,沙家兄弟手下那些大汉已然围上来,沙老六眼看形势不妙,立即大呼道:“儿郎们,上!” 一个上字才出口,风入松一旁突然欺近,一剑削在他的咽喉上。沙老六眼旁虽然瞥见剑光,竟也来不及闪避! 风入松剑出即收,欺向沙老五。沙老五怆惶急退,才退出三步,风入松人剑已迫近,剑迅速斩下来!沙老五左手举枪急挡,“刷”一声,枪杆断成了两截。 他右手枪忙刺出,风入松左手一举,枪从他肋下刺过,他右手剑同时划前,一剑自沙老五眉心划至胸腔,鲜血瀑布一样狂射,风入松半身一侧,“格”一声,刺下肋下那支枪而断,他左手旋即将断枪抄住,反手一撩,正好将沙老六从旁一枪挑开,他右手剑立即抢入,“夺”地刺入了沙老六的心胸。一剑夺命! 前后不过片刻,沙家七雄已倒下了六雄,只剩下一个沙天霸。那些大汉本来已经迟疑不前,看见这样,不由自主后退。沙天霸眼也红了,大吼一声:“姓风的,你有种将我也杀掉!”一枪飞舞,看似便要上前拼命,哪知道,身形一动,竟然倒退了出去,退得比那些大汉快得多。 风入松按剑不动,一直到沙天霸退出两丈,掉头疾奔了出去,他的左手才一拂!一道闪亮的寒芒立时闪电一样从他的衣袖飞出!是他藏在袖中的那支小剑! “飕”一声,小剑飞射向沙天霸的后心!沙天霸耳听破空声响,心头大骇,只道是风入松卸剑飞来,回身挥枪,剑已射至。“飕”一声,枪杆两断,剑势竟仿佛毫无影响,从当中飞入,钉在沙天霸胸膛之上。沙天霸惨呼一声,剑入胸及柄,竟还将他撞出了三尺。 25、谜 惨呼声犹在半空摇曳,沙天霸已经倒下!剑长还不足一尺,凌空一飞两丈,竟然还有这种威力,实在惊人!那些大汉看见沙天霸也横尸在地上,如何还敢再逗留,惊作鸟兽散。红衣老人并没有阻截他们,风入松一样没有,他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飞剑一出袖,他瘦长的身形就飞了起来,一掠又正好两丈,落在沙天霸的尸旁,手一掠,拇食指一捏,拔出了那支小剑!他的动作异常迅速,剑拔出,血尚未来得及溅出,剑尖之上,只有血丝一缕。 风入松撮唇一吹,血丝从剑尖飘飞,整支剑又是那么晶莹。然后他举步向红衣老人走去。红衣老人也举步向他走过来。两人的脚步同样快慢,步与步之间。距离亦竟然完全相同,仿佛就早有默契一样。 步烟飞看在眼内,面色突然一变!她感觉到了杀气,浓重的杀气! 这杀气毫无疑问是从她面前这两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方待开口叫住,两人已同时停下脚步。相距只丈一! 风入松左手一翻,将小剑纳返袖中,再一翻,捏住了剑把!红衣老人长剑仍然在右手之中,一挑,斜压在眉心之上,左手接亦捏剑把,抵在右手拇指尖之上! 风入松目光一落,道:“朝天一烛香!” 红衣老人道:“正是!” 风入松道:“阁下若是武当子弟,这一式风某人担当不起。” 红衣老人道:“我虽非武当子弟。用的却是武当派剑法!”一顿接说道:“阁下贵为大理的护国剑师,剑术亦毫无疑问已臻化境,能够与阁下这种高手切磋剑术,未尝就不是一种荣幸,武当‘朝天一烛香’一式,敬的正是阁下这种高手。” 风入松道:“多谢!”举剑齐眉,剑诀捏在剑尖之上。红衣老人道:“阁下也涉猎中原武林剑法?”风入松道:“稍曾涉猎,懂的却并不多——无以回敬,就此一式。” 红衣老人亦道:“多谢!”语声一落,两人长剑疾展,各挽了一个剑花!剑花甫散,风入松一剑十三招,一招三式,虚空连划出三十九剑!他的身形依旧定原地,并没有移前半分,三十九剑一气呵成,无懈可击。一股激厉的杀气,刹那蕴斥在空气之中! 红衣老人的长剑同时开展,虚空亦划出十三剑,一剑就只是一剑,没有风入松的十三剑变化之多。他的身形同样停留在原地。相距丈三,两人握剑的右手也没有伸尽,那两支剑根本不能够相触,但剑势一起,两人的衣衫都猎猎飞扬,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剑风激动还是被对方的剑风激动。 剑风呼啸,两人间的野草乱窜,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其中游走不已。剑却只是虚空一招一招地互拆,虽然不能够伤人,但其中凶险,亦足以令人魄动心惊。 步烟飞看得出其中凶险.双手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十三招一过,风入松与那个红衣老人同时停下动作。风入松面寒如冰,口光比剑光更辉煌,比剑锋更锐利,紧盯着那个红衣老人。红衣老人的目光亦是利剑一样,面无表情,嘴角却勾着一丝微笑。两人由动而静,忽然间,就像变成了两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也就在这刹那,一阵风映过,两人之间的那些野草,无声的碎成了千万片,飞舞在风中。步烟飞看在眼内,倒抽了一口冷气。风入松面容即时—宽,微笑道:“好剑法!” 红衣者人嘴角笑意更浓,道:“彼此。” 风入松道:“佩服!” 红衣老人右手一翻,长剑叮的入鞘。风入松亦自回剑入鞘,道:“中原武林,果然是卧虎藏龙,一个无名的红衣老人,剑术竟如此高明。” 红衣老人笑应道:“大理剑师,也是名不虚传。” 风入松忽然问道:“方才你我双剑若是互击,十三招之下,阁下可知道有何结果?” 红衣老人道:“风兄三尺龙泉,在第十三招,必穿我右肩!”风入松道:“阁下之剑亦必然同时将我的右臂斩下——两败俱伤!” 红衣老人道:“此非我所愿。” 风入松接道:“亦非我所愿。” 红衣老人道,“因为我们之间并无仇怨。”风入松道:“不错。”红衣老人笑接道:“而且像我这种无名之人,风兄就将我击杀,亦没有任何好处,何况我们现在都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做。”风入松抚掌笑道:“这才是最主要的。”盯稳了红衣老人,又道:“不过以阁下这种身手,在中原武林若是无名,实在上难以令人置信,莫非阁下瞧不起我这个大理国来人?” 红衣老人道:“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 风入松道:“然则,是不想交我这个朋友?”这句话与方才那句话一样的意思,不想交他这外朋友何异瞧不起他?红衣老人微喟道:“风兄言重了。” 风入松道:“那么阁下就是另有苦衷的了?”他现在才考虑到这种可能。红衣老人苦笑道:“可以这样说。” 风入松道:“要交你这个朋友实在不容易。”红衣老人道:“只因为我现在的责任实在太大,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们再好好—聚。” “这件事?”风入松追问:“哪件事?” “当然就是红梅盗这件事。” 风入松道:“这件……”红衣老人接道:“风兄不是也有要事在身?” 风入松道:“不错。”一顿笑问道:“可是阁下既无名,也无姓,事后叫我到哪里去找你?”红衣老人道:“风兄莫非忘了我是沈胜衣的朋友?”风入松道:“找到沈胜衣,就可以找到你?” 红衣老人道:“一定可以。”风入松一笑道:“很好。”一顿又接道:“你们与慕容孤芳的事情了结之后,我那件事情相信也有着落了。” 红衣老人道:“嗯。”风入松接道:“沈胜衣、白玉楼已经不简单,再加上阁下,慕容孤芳这个红梅盗,这次只怕就只是末路穷途了。”红衣老人笑笑道:“风兄所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风入松道:“因为我一直都窥视一旁,很多事情也都看在眼内。”红衣老人“哦”一声,并没有怀疑表示,风入松却仍说道:“你那位好朋友与方重生在柳堤上的一战,也在我眼内。”红衣老人明显地一怔,道:“那么就难怪阁下知道红梅盗、慕容孤芳是一人。” “沈胜衣离开之后,我仍然留在那里,因为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透。”风入松笑笑接道:“想不到,未几又看见一辆马车从快活林之内疾驶出来,马车虽然帘幕低垂,我却认出驾车的乃是慕容孤芳的子弟。” 红衣老人道:“风兄莫非就跟了下去?”风入松道:“所以我知道慕容孤芳现在何处。” 红衣老人道:“风兄对于那个方重生,似乎仍然有怀疑。” 风入松一怔,道:“阁下知道的倒也不少。” 红衣老人道:“并不多。” 风入松道:“看来你们对方重生都很怀疑。” 红衣老人道:“因为像他那种高手实在不多。”他稍歇又道:“但是他竟然名不经传。” 风入松道:“与你不同,也许你说出名字,很多人都会大吃一惊,而这个方重生,却虽然有名字,而对人却是陌生的感觉,除非他真的淡薄虚名,否则他这个名字,只怕就是假名字。” 红衣老人道:“以他那个年纪,竟然会自甘寂莫,不求闻达于江湖,的确是罕有。”风入松道:“我们都年轻过,年轻时的心情、抱负大家心中有数,总之名利得失,年轻人实在很难看得破。我最初甚至怀疑,那个方重生的面目也是假的。” 红衣老人道:“因为他的武功路子与独孤雁太接近。”风入松道:“不错,但他的面目却是真的,并没有经过易容化装。” 顿一顿,他抚须接道:“所以我怀疑是另一种可能,方重生与独孤雁之间可能有什么关系,譬如说师兄弟。” 红衣老人道:“风兄是希望从他的身上打听出独孤雁的下落?” 风入松道:“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他的两条白眉不由自主地锁在一起,道:“说来这实在奇怪,独孤雁一路逃亡,逐渐陷入我们的包围网内,只道他插翅难飞的了,哪知突然间烟雾一样消散无踪。” 红衣老人道:“之后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风入松道:“没有,就好像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人世间了。” 红衣老人沉吟不语。风入松道:“阁下又知道这一次我们出动了多少人追杀他?” “听说数以千计。” “所以实在难怪我怀疑方重生这个人、”风入松抚剑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准备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红衣老人道:“风兄尚未说人在何处?” 风入松道:“过柳堤东面七里一座古刹之内。” 红衣老人道:“那座古刹好像已荒废了?” 风入松道:“也所以不惹人注目。” 红衣老人道:“我们回快活林,必须经过那条柳堤,除非备有船浆。” 风入松道:“恰好我正要回快活林去,因利乘便,一闯那座古刹如何?” 红衣老人道:“好得很,因利乘便。”他忽然一笑,道:“我们一直都处于被动的地位,现在竟采取主动,反客为主,慕容孤芳那边势必大乱。” 风入松道:“也好教她知道厉害。” 红衣老人道:“原则上来说,她突然发觉主客互易,惊乱中难免会有失错,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必然会考虑到任何的一种可能,在古刹之内,相信也早有防备。” 风入松道:“也许。” 红衣老人道:“但我们无妨走此一趟,小心一点儿就是。” 风入松忽然放声大笑,道:“我们这些老前辈,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若是传出去,只伯要惹人笑话。” 红衣老人道:“风兄在乎别人的话。” 风入松道:“有时,这一次却例外。”他大笑接道:“因为这一次,我乃是奉命行事。” 红衣老人道:“风兄这个护国剑师的职位,实在不易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风入松捋须一笑,回顾那边步烟飞,道:“那位小姑娘,却还是不要随我们去的好。” 红衣老人尚未接话,步烟飞人已飘来,眨眼即至。风入松一怔,脱口道:“好一身轻功。”步烟飞应声道:“凭我这一身轻功,大概可以去得了。” 风入松不觉点头,道:“去得了。”红衣老人道:“却是要小心,莫要离开我太远。” 步姻飞盯着红衣老人,道:“你到底……”红衣老人即时伸出他的左手,一面道:“你应该记得我的……” 步烟飞黛眉一皱,道:“你——我在哪里见过你?”红衣老人道:“在一幅冰绢之上.在相思小策之中。”步烟飞一怔,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道:“怎么你……”红衣老人道:“这要问白玉楼了。”步烟飞忽然笑起来,道:“这个人有这个本领?”红衣老人目光一闪,道:“他就是有这个本领,否则我怎会出现?”他的话听来并没有什么,但风入松听入耳里,却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红衣老人到底是什么人?白玉楼到底有什么本领将他请出来? 心念一转.风入松更留意。步烟飞笑容忽然一敛,问道:“那……” 红衣老人道:“沈胜衣都知道了。”步烟飞幽声道:“他怎样说?” 红衣老人道:“叫你放心,不是那回事。”步烟飞问道:“那么他怎么……”红衣老人道:“只是因利乘便,他这次南下,目的并不是快活林。” 步烟飞道:“那是……”红衣老人道:“一点也不错。”步烟飞难掩一面惊喜之色,盯着那个红衣老人,一句话却也再说不出来。红衣老人一笑,不语。 风入松忍不住插口道:“两位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红衣老人道:“怎能够说是哑谜?”风入松道:“在我是,因为你们的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红衣老人道:“每一个人的说话都有些是别人听不懂的。” 风入松点头道:“不错。”也不再问。红衣老人道:“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 风入松点头举步。红衣老人跟在风入松后面,步烟飞走在红衣老人身旁,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笑道:“老人家,你小心一点走路。” 红衣老人大笑。风入松回顾他们一眼,也笑,是苦笑。这两个人的话,他总是觉得奇怪,却又想不透。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倩.很多都是那么的奇怪,很多他都想不透,就是因为想不透,心里发问,他才走出来散心!他披着月色放开身形,不觉掠到这附近,却遇上了这件事。这件事的结果,又平添一个不可解的谜。 ——怎么中原武林中人,都是这样奇奇怪怪?风入松只有苦笑。 26、迅雷 夜已深,风渐急。风入松犹如飞鸟御风飞行,红衣老人竟然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步烟飞亦紧伴在红衣老人身旁,而且看来是那么轻松。风入松虽然没有回头张望,但是耳听风声,亦知道自己虽身形尽展,并未能够将两人抛离。他实在惊奇,那身形一缓,忽然退到步烟飞身旁,道:“小姑娘,你在哪儿练来这一身好轻功?” 步烟飞道:“在父亲那儿。”风入松沉吟道:“中原武林,以轻功见长,又姓步的,好像就只有一个步千里。” 步烟飞道:“正是家父。”风入松“哦”一声,道:“难怪。”步烟飞笑道:“老前辈,你的轻功也不错。”风入松道:“比起你却是差得远。” 步烟飞道:“不远。”风入松打了一个“哈哈”,道:“中原武林,果然不简单,我这次可谓不枉此行。”笑语声一落,转顾红衣老人,道:“在古刹那里,有一个人我们也很小心。” 红衣老人道:“谁?”风入松道:“是一个和尚。” 红衣老人道:“那间古刹的和尚也有问题?”风入松道:“以我看,那个和尚并不属于那间古刹,乃是慕容孤芳的人。”红衣老人道:“风兄看出他也是一个高手?”风入松道:“当夜我看得也不甚清楚,但听他说话的语声,绝无疑问。” 红衣老人道:“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风入松道:“古刹之内有没有,不得而知。” 红衣老人道:“我们且闯进去看一看,若是有问题.凭我们的武功,要离开应该也不太成问题。”风入松道:“这信心应该是有的。” 红衣老人道:“在进入古刹之前,我们不妨先歇息一下。”风入松笑道:“阁下原来是一个很审慎的人——最低限度是比我审慎!”红衣老人道:“审慎一点总是好、是不是?” 风入松道:“不错!”身形一快。红衣老人、步烟飞两人的身形亦快起来。冷月下,非独步烟飞像步烟而飞,其他两人也一样。 夜雾这时候,已弥漫在山林之间。 冷月照凄清。那座古刹在冷月照耀下,就像是一双奇怪的野兽蹲伏在那里。风入松就在古刹前面的杂木林子旁停下。 “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如何?”这句话一出口,风入松就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来。红衣老人在旁边另一块石上坐下,步烟飞亦在他身旁坐下来,忽然问道:“你可是很累?” 红衣老人笑道:“不累。”步烟飞目不转睛地笑望着红衣老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红衣老人轻咳了一声,道:“你还是好好的歇息一下,否则一会没有气力逃跑可就糟糕了。”步烟飞道:“我近来的内功已好了很多了。”红衣老人道:“那很好。”垂目不语,调息了起来。 风入松也自垂下眼帘。步烟飞看见他们这样,亦只有调息起来。三个人,仿佛变成了三具木偶。这一阵急奔,他们皆消耗不少气力,但是在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甚至根本就无需歇息,但当然,歇息一下总是比不歇息就闯??去的好。方重生、慕容孤芳虽然不足惧,但古刹之内,是否会另有能人,却是不能不考虑,何况还有风入松所说的那个和尚。对于那个和尚,风入松只看出乃是一个高手,这已经足够了。 林子内虫鸣阵阵,偶尔传来几下古怪的乌叫声,天地间一片宁谧。约莫半盏荼时候,风入松的白眉倏一扬,张开了眼睛。红衣老人亦同时张眼,忽然一笑道:“风兄听到了?” 风入松道:“早已听到。”步烟飞眼睛一张,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红衣老人道:“你静心听听,也一样会听到的。”步烟飞皱眉道:“你怎知我泊心不静?” 红衣老人道:“从你的呼吸就可以听得到。”步烟飞“嗯”一声,迫问道:“你们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虫鸣声?” 红衣老人道:“虫鸣声之外,还有——人的呼吸声!”语声一落,他的身形陡然向上拔了起来,半空一折,疾扑向头上那株老树的树梢。 “拔刺”的一声,红衣老人直扑入枝叶杆中!那之中即时一声惊呼声方响,一个黑衣中年汉子已扎手扎脚从枝叶中飞出,往地面飞堕而下。红衣老人身形同时再现,抢在那个中年汉子之前落在地上,翻手将那个中年汉子下堕的身子按过正着,再一抡,摔在脚下。那个中年汉子一动也都不一动,赫然已经被封住穴道。 红衣老人身形方动,风入松身形亦展开,却不是向上拔,而是向左侧飞射出去,扑向左侧两丈外一株大树!另一个黑衣中年汉子谅诧一声,从树后闪出,右手同时握在刀把上。他的手方握上刀把,风入松的手已握在他右手握刀的手腕上.道:“你拔刀干什么?” 中年汉子失声道:“你……”一个“你”字才出口,他的右脚已疾踢向风入松小腹,踢得既快又狠!风入松一声冷笑,左掌陡落,正好抓住踢来的右脚足踝,双手按住一抡,将那个汉子掷落地上,掷得却不重。那个汉子中腰一挺,立即弹起身,风入松的双手却已在等着他,迅速封住了他三处穴道,随即一翻腕,抓住了他的胸襟,一纵身,就抓住那个汉子掠回原处。 步烟飞都看在眼内,惊问道:“这两个黑衣人……”风入松道:“绝无疑问,是慕容孤芳在古刹之外放哨的……步烟飞道:“他们一定是看见我们走过来了。”风入松道:“当然。”一顿沉声道:“我们其实早就应该想到慕容孤芳有此一着了,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 红衣老人道:“因为我们都有一种错觉,以为慕容孤芳一定是认为这座古刹非常安全,别人绝不会怀疑到她就藏身在这种地方,也所以不会派人在外守望,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风入松失笑道:“不错。”接着又道:“看来我们并非不聪明,而是太聪明。” 红衣老人道:“一个人大聪明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风入松道:“的确是。”. 步烟飞忽然摇头,道:“我却认为,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你们以男人的心理揣测女人的心理。” 风入松、红衣老人齐怔住了。步烟飞轻笑接道:“女人的心理支岂是你们男人揣测得透的。”红衣老人颔首道:“这个倒也是。”风入松却问道:“那么你这位小姑娘怎么又想不到?” 这次步烟飞怔住了。风入松看着她,道:“看来你好像有些心神恍惚。” 步烟飞俏脸一红,并没有作声。红衣老人目光一转,道:“不要再胡思乱想。” 步烟飞红着脸,道:“不会的了。”红衣老人转过话题,道:“这两个汉子却没有立即将消息传出去。” 风入松道:“因为我们在这儿坐下来歇息,他们一时间看不清我们的来路,到他们发觉不妙的时候,我们已出手了。”红衣老人道:“相信他们还以为我们只是路过。”步烟飞道:“解开他们的穴道,问他们慕容孤芳在不在。” 风入松摇头道:“万万不可。”步烟飞问道:“为什么?” 风入松道:“他们的口里都藏有毒药,一解开他们的穴道,他们非独不会告诉我们什么.而且会立即在我们面前服毒自尽。” 步烟飞道:“他们……” 步烟飞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处置他们。”风入松道:“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好了。” 步烟飞道:“不怕……”“不怕。”风入松道:“因为我们现在立即就采取行动,在慕容孤芳发觉之前,闯进去!”步烟飞沉吟道:“不知道慕容孤芳在不在?” 风入松道:“以你之见?”步烟飞忽然笑道:“应该在。”风入松道:“何以见得。”步烟飞道:“我只是当自己就是她来判断。”她一笑道:“若不是在内,又何必着人守望?” 风入松道:“这是女孩子的心理?”步烟飞笑道:“若是男人,不在只怕也会着人守望,因为男人通常都比较阔气,用钱是这样,用人相信也是的。” 风入松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步烟飞道:“守望的只怕不只这两个人,你这样笑不怕惊动他们?” 风入松道:“不怕,在他们进去通告的时候,我们也已进去了。”步烟飞目光一闪,道:“看!”手指着十丈之处。一条人影正从那边一株大树上掠下,急向古刹那边窜过去。风入松即时一声:“走!”身形如箭一样射出! 步烟飞、红衣老人身形应声齐展。这一次。他们都没有保留,全力将轻功施展开来。红衣老人迅速将风入松追上。步烟飞后发先至,眨眼间已抢在两人的前头,一缕轻烟也似,其快无比。那条人影才掠上古刹门前石阶,步烟飞已然将他赶过,截住他的去路。那亦是一个中年汉子,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就像幽灵一样多了一个少女。 他一怔,道:“你?”手一翻,急拔腰间的刀。刀尚未出鞘,步烟飞已然封住了他四处穴道。红衣老人、风入松同时掠至! 风入松拇指一挑,道:“高!”步烟飞红着脸,道:“现在怎样?” 风入松道:“迅雷不及掩耳,闯!”一声断喝,一掌印在古刹那道看来已摇摇欲坠的大门之上!” “轰”一声,那道大门一片片碎裂,疾向门内激射了进去。风入松同时夺门而入。 门后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长几及膝。喝叱声立起,两把长刀闪电一样从院子两株树后斩出,斩向风入松双肩。风入松冷笑一声未响,剑已经在手。身形方顿,已经划出!剑光暴闪,血光崩现!两把长刀飞舞在半天,两个黑衣汉子左手握右腕,惊呼着踉跄地从树后退出来。他们的右腕一道血口,鲜血直奔流。风入松目光一扫,道:“不知闯入的是什么人就动手?” 一声冷笑一旁响起,一个黑衣中年汉子在另一株树后闪出,一字一字地道:“妄入者死!”他的刀立即出鞘,一斩十三刀,从他的出手看来,武功显然在方才两人之上,风入松身形飞闪,连闪十三刀,剑一引,叮叮叮三声,那个汉子的刀被卷飞!风入松接着一欠身,从那个汉子身旁掠过,反手一肘打在那个黑衣汉子的胸膛之上!那个汉子被打得疾飞了出夫,口吐鲜血,摔倒地上。 风入松身形不停,飞越院子,落在大殿前的石阶上,步烟飞、红衣老人双双掠至!红衣老人双掌翻飞,站在殿前的两个黑衣汉子刀虽在手,尚未看清楚他的来势,已被他挟颈抓住,掷出了院中。步烟飞纤手连扬,亦封住了另外两个黑衣汉子的穴道。三人几乎同时夺门冲入殿堂内。 一声佛号即时响起:“阿弥陀佛!” 殿堂内到处颓垣断壁,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两盏破烂的佛灯正在燃烧。灯光并不怎么明亮,正照在变化大法师的脸上。殿堂内也就只有变化大法师一个人,他一身月白袈裟,佛相庄严,喧一声佛号,震人心魄。 进来的三个人却全都不为所动。风入松目光一扫,落在变化大法师的脸上,道:“和尚,方重生、慕容孤芳在哪里?” 变化大法师轻眉,合什道:“施主先改一改和尚这称呼如何?” 风入松道:“你难道不是一个和尚?那么你刮光脑袋,穿着一身和尚衣服到底又有何目的?” 变化大法师道:“和尚也有很多很好的称呼的。” 风入松大笑道:“那么就叫你大法师又如何?” “阿弥陀佛!”变化大法师一笑:“贫僧正想施主如此称呼。”风入松目光一寒,道:“大法师?你到底有没有做大法师的资格?”变化大法师道:“贫僧虽然想证明,可惜三位并不是为听贫僧说法而来。” 风入松道:“回我的话。”变化大法师道:“贵客光临,先喝一杯清茶再说话也不迟。”风入松冷笑道:“大法师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慕容孤芳逃走?”变化大法师道:“施主言重。”风入松道:“闲话少说,我问你,慕容孤芳在不在?” 变比大法师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风入松道:“若是在,请她出来。”变化大法师道:“施主要见我们姑娘,到底有什么事情?”风入松道:“见面再说。”变化大法师道:“阁下……”风入松道:“大理护国剑师风入松!” 变化大法师道:“素仰大名,如雷贯耳!”风入松道:“大法师的法号……” “变化!” “变化!”风入松一怔。“好怪的法号。” “不怪。”变化大法师目光一转:“哪两位又是施主什么人?” 风入松道:“与你何干?”变化大法师道:“入门即是客,总得有个称呼。” 风入松反问道:“我们倒先问你,慕容孤芳又是你的什么人?”变化大法师道:“主人。” 风入松沉声道:“请你们主人出来,否则……”变化大法师道:“如何?” 风入松道:“我们可要闯进去了。”变化大法师一摆手,道:“请!”偏个半身! 风入松冷笑,道:“好!”挽了一个剑花,身形如箭般射前!变化大法师双手即时“叭”的一拍。左右隐蔽之处应声闪出了二十多个黑衣汉子,人手一刀。风入松身形还未射到变化大法师面前,四把长刀已左右向他斩下来。他手中长剑“嗡”然一声,立即震出了数十道剑影,分袭那四个黑衣汉子。那四个黑衣汉子刀方斩下,眼前突然寒光乱闪,心里方一惊,手中刀已然叮叮叮叮一阵乱响。叮叮叮叮声方绝,四个黑衣汉子手中刀已落地,右腕一道血口,鲜血进流! 风入松手剑势如劈竹,长驱直进.直迫变化大法师!变比大法师口喧佛号,身形一闪,双手猛一摆,已抄住了身前一个大铜鼎。那个大铜鼎已崩缺一边,但重量仍然惊人,但是在变化大法师双手之中却轻若无物。他双手一摆,那个大铜鼎迎向风入松的来剑。株走玉盘一阵叮当声响处,风入松一剑十三式,尽刺在铜鼎之上!变化大法师铜鼎飞舞,突然一停,道:“三十九,好快一支剑!” 风入松道;“大法师好大的气力!” 变化大法师笑道:“若没有这分力气,真还接不下施主的三十九快剑!” 也就在这个时候,“叮叮”之声此起彼落,红衣老人仗剑向这边走来。步烟飞紧随在他身后!那些黑衣汉子刀急上,乱刀急刺!红衣老人长剑疾展,一剑千锋,护了前左右三面!接一刀,还一剑,他剑出如风,竟好数十支剑同时刺出。“叮叮”声响中,那些黑衣汉子长刀脱手乱飞,散遍了一地。从后面冲上来的五个汉子,亦一一倒在步烟飞的细细玉指之下。她的身形其快如电闪,出手亦不慢,认穴更就是准确。 “叮叮”声响处,殿堂中所有的黑衣汉子即使没有倒下,亦已失去再战的能力。红衣老人剑快而且准,击落那些黑衣汉子长刀的同时,剑尖亦封住了那些黑衣汉子的穴道!变化大法师看在眼内,耸然动容,风入松将变化大法师的表情看在眼内,忽然道:“我这位朋友的剑术又如何?” 变化大法师道:“了得!”一顿转问道:“尚未知高姓大名?” 风入松道:“说出他的名字,只怕吓你一大跳!”变化大法师道:“洗耳恭听!” 风入松道:“可惜我这位朋友淡薄虚名,我也不想吓你一大跳。”变化大法师一皱双眉,追问道:“贫憎看他并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风入松道:“何以见得?”变化大法师道:“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贫僧都了然于胸,你这位朋友,用的剑术并不属于任何的一派。”风入松笑道:“哦?” 喝叱一声暴响。两条人影突然由殿外冲进,是两个黑衣汉子,挥刀急扑向那个红衣老人。红衣老人一声:“着!”平胸一剑疾刺。“叮”一声,剑正刺在一把刀锋之上,一圈一抖,刀立时被卷飞!红衣老人剑一沉,左右一闪,封住了那两个黑衣汉于双肩的穴道。剑再引,正好迎上另一个黑衣汉子的刀,一翻一划,从刀下穿进,点了那个汉子右肋下的一处穴道。那个汉于闷哼一声,跪倒。红衣老人创斜挑,指向变化大法师。 变化大法师即时一声呻吟,道:“武当的两仪剑法!” 风入松大笑,道:“你说他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变化大法师恍如未听,目注红衣老人道:“武当三子与阁下是何关系?” 红衣考人道:“你看呢?”变化大法师道:“这两仪剑法用得如此精巧,武当三子也不如,看阁下的年纪,莫非是三子的师门长辈。”红衣老人笑道:“你说是就是了。” 变化大法师一怔。风入松盯着他,忽然道:“大法师对武当三子武功如此清楚,与武当三子,当然是认识的了。” 变化大法师道:“你看呢!”风入松大笑,转顾红衣老人,道:“老朋友,你说妙不妙。”红衣老人道:“妙得很。” 风入松道:“你方才怎样回答,他现在就怎样问答,看来这位大法师的本来身份,说出来,只怕亦会吓我一大跳。”红衣老人道:“也许是。” 风入松道:“你能否看得出他的武功路子?”红衣老人道:“看不出。” 风入松道:“再看清楚。”语声一落,长剑刺出!剑光迅疾而辉煌!变化大法师喝叱一声,双手疾将那个破铜鼎捡起来,迎向风入松刺来的剑。“叮”一声,剑刺在铜鼎之上,风入松这一次只是刺出一剑。 一剑刺出,不再收回。剑连随抵在铜鼎之上,风入松左手同时搭上剑把,开吐声气,“喝”一声,双手全力将剑刺前!变化大法师一个铜鼎立时被封死,完全施展不开!他的脸陡然一红,双臂青筋蚯蚓一样突起,身形稳如铁塔。风入松一头白发刹那疾扬了起来。 变化大法师一身月白袈裟亦自无风自动“猎猎猎”作响。铜鼎缓缓地前移,剑锋相应缓缓地弓起.突然又一直,“拍拍拍”一阵乱响过处,铜鼎四分五裂,四面八方疾散了开去。 风入松剑势一凝又展开,继续刺前。那刹那,变化大法师的双手一翻,已各自抄了一块铜片在手,双掌一合,“叮”的一声,就将来剑三尺剑尖夹在双掌铜片之中硬硬将剑势夹死!风入松目光如电,道:“大法师好快的一双掌。” 变化大法师道:“施主好快的一支剑!”风入松道:“你这样夹住我的剑,不是办法。”变比大法师道:“可惜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还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风入松道:“我身后还有两个高手,现在任何一个出手,都可以置你于死地。”变化大法师道:“可惜他们是不会出手的。”风入松冷笑道:“何以见得?” 变化大法师道:“无论怎样看来,他们都不像是那种乘人于危、出手暗算的人。”风入松大笑道:“除恶斩尽,对付你这种人,似乎无须遵守武林规短。” 变比大法师道:“施主什么时候看见贫憎作恶?”风入松道:“你是红梅盗的手下,难道还会是好东西1”变化大法师道:“红梅盗只是盗而已,其盗亦有道,又何尝害过什么人?” 风入松道:“好一个大法师,好一张利嘴。”变化大法师道:“施主与我家主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过结。”风入松道:“正邪不两立,又何须有什么过结?”变化大法师道:“施主能够找到这里,也实在不简单。”风入松道:“我们来得这样突然,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慕容孤芳想必未及离开。”变化大法师道:“可惜。”风入松道:“可惜什么?”变化大法师道:“施主由正门闯进来,现在又与我耽搁了这许多的时间。” 风入松道:“此言何意?”语声未了,马嘶声响,车轮转动声已划空传来。风入松一怔,道:“好一个和尚,原来在拖延时间,好让慕容孤芳离开。”互化大法师大笑,道:“施主现在才明白,未免太迟了。” 风入松起:“太迟!”话未说完,红衣老人步烟飞已转身向殿门外掠去!他们才掠出殿门,六七把长刀便迎头斩下来!红衣老人长剑一划,荡开斩来的所有长刀,“哧哧哧”再刺三剑,将三人穴道封住,四个人却不畏,硬冲向前来,举刀乱砍! 红衣老人道:“慕容弧芳到底有什么好处给你们?”这句话说完,那四个人亦倒下。 车马声这时候已经去远。红衣老人回头道:“风兄,我们赶去,看能否将马车追上。” 风入松道:“好!这个驴秃我一个人已应付得了!”语声未已,红衣老人、步烟飞经已不知所踪。变比大法师看在眼内,道:“好一身轻功!”风入松笑道:“大法师,你看他们能否将马车追上?” 变化大法师双眉一皱,道:“若是在白天,贫僧敢肯定说一句——一定不能够,但是夜间……”一顿,不语,双眉紧皱。风入松大笑道:“夜间马车不便奔驰,凭他们的轻功,追不上才奇怪。” 变化大法师面色微变,突然道:“贫僧失陪了!”双掌猛一松,身形同时如箭般倒射开去!那夹着剑尖的两块钢片立时左右激飞,风入松剑势如奔雷,疾刺了过去!他的剑虽快,但竟然追不上变化大法师的身形!变化大法师一退两丈,后背撞在一面墙壁上!“哗啦”的一声,那面墙壁出现了一个人形大洞,尘土飞扬中,变化大法师穿墙而过! 27、计中计 闪电一样的剑光一闪,风入松长剑三尺已然刺至,剑尖与墙壁之间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一寸。变比大法师若不是破墙而过,风入松的剑便会刺在他身上。剑一招十三刺,但变化大法师身形一消失,风入松的剑势便同时停顿。他在剑上的造诣,早已到了收发自然的地步。剑势一停顿,他的身形便倒退。蓬然一声,无数砖碎同时从那个人形的墙洞疾射了过来!风入松偏身一闪,让开大半的破碎,剑一划,其余的亦尽被剑击下。 他身形一展,便待再冲前,耳中突然又听到哗啦一声巨响。 “哦?”风入松白眉刹那飞扬,方待欺前的身形倏地往上拔起,直撞向大殿屋顶。头未到,掌先到,霹雳一声,屋顶被他的左掌震碎了一个大洞,他人剑肇即穿洞而过,剑立展,一团耀目的剑光迅速裹住了他的身形。并没有任何袭击,风入松犹如冲天怒鹤,从瓦面破洞穿出,再往上拔起了差不多一丈,才弧形落下。剑光那刹那更盛,他整个身子就像是刺猬一样布满了无数尖刺!被他一掌震碎的瓦片这时候已落下,一接触到他身外的剑光,又飞开。一飞开便化成了碎块撤下! 剑光快散,风入松剑势已完全停顿,一脚独立在破洞的边缘,屋顶风急,他浑身衣衫飞舞,看似便要凌空飞去,但再看人似稳如泰山!在他的前面,另外有一个破洞,灰尘犹在飞扬,显然是方才裂开的。是不是变化大法师从这个破洞脱身出来? 风入松不能够肯定,他是因为听到瓦面砖碎的声响才拔身冲破瓦面而追出来的,可是他并没有看见变化大法师。人在半空,周围的情形已就在他眼中,并不见有人影飞驰。 ——难道变比大法师的轻功如此高强,片刻无踪?抑或他冲破瓦面而出来,立即躲藏一旁? ——抑或他根本就没有出来? 风入松完全不能够肯定。这个大法师给他的感觉也正是莫测高深。他屈起的一双腿终于在瓦面上放下,无声放下,整个身形凝结不动,倾耳细听。 瓦面上有呻吟声,有急步走动之声。那是慕容孤芳未倒下的手下在走动,变比大法师若是混在其中,实在不容易察觉。风入松细听一会,白眉再扬,突喝道:“变化大法师!”喝声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瓦面也为之震动。一顿接喝出:“我们还未分胜负,你给我出来。” 静夜中,这喝声足以传出很远,变化大法师无论在什么地方,也应该听到,却没有回答。风入松等了一会,身形陡动,在瓦面上,疾驰了一圈,飕一声,飞鹤一样倒射了开去,凌空一个翻滚,飞落在数丈外的寺墙之上!他身形方稳,那座寺院的瓦面突然倒塌下去,激起了漫天灰尘。 惊呼声四起!风入松目光锐利如剑,矫然一鹤,从寺墙上再掠起,掠上墙外一株高松之上。那道高墙几同时倒塌。他内功的造诣显然也登峰造极,瓦面上疾驰一圈,便已将瓦面完全震碎,高墙上一蹬,高墙亦被他内力摧毁! 高松上风更急,风入松衣衫猎猎飞舞,如剑目光盯着寺院的周围。一群黑衣汉子四方八面仓惶从寺院中奔出,他目光虽然锐利,黑夜中却也看得并不清楚。变化大法师是否会混在其中,风入松看不透。他倏地冷笑,道:“早该将武土带来,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语声一落,弹剑,“嗡”的剑作龙吟。龙吟声尽,剑锋入鞘。风入松鹤然立在树梢之上,并没有飞走,若有所待。 一里之外,步烟飞、红衣老人双双如箭矢飞射向前。 在他们前方不远,一辆马车正在飞快地奔驰,鞭击声响彻夜空。红衣老人突然道:“不要等我,先去将马车劫下!” 步烟飞道:“好的!”红衣老人道:“要小心!”步烟飞道:“我会小心的!”一句话才五个字,这句话说完,她人已超越那个红衣老人差不多三丈!红衣老人看在眼内,一笑,自语道:“再过些时,就是在平原之上,能够追上她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的了。”他的身形并没有停下,一提气,更迅速,但距离步烟飞反而更远了。 只因为步烟飞身形亦放尽,并没有停下来,那片刻又已领前很多。月光下,步烟飞简直就像已化成了一缕轻烟。几个起落,她已经追上了那辆马车,凌空一纵,掠上车顶,着足无声。赶车的是一个中年黑衣汉子,一点也没有察觉,冗自鞭下如雨,催马急奔。他无疑是一个驾车的好手,可惜黑夜之中,无论人抑或马都难免大受影响。他驾车的技术尽管是一流的,内功却不是一流。黑夜驾车,虽然也很有经验,但这样飞驰,却是破题儿第一道,跟随慕容孤芳这么多年,事实亦未尝这样子狼狈。 车厢帘子低垂,灯光外透,帘子上却不见人影,慕容孤芳是否在其中亦颇成疑问。步烟飞掠上车顶之际,已准备随时遭遇袭击,但竟然完全没有,难道车厢中的人竟然毫无感觉。步烟飞身形停下,旋即呼唤道:“驾车的,你将车子停下来,可以不可以?” 语声一落,身形已凌空,“唿哨”一声,一条马鞭从她脚下扫过。驾车的冷不提防有人在车顶呼唤,入耳惊心,浑身猛一震,蓦地一抬头,反手就一鞭扫出!他的反应不能算慢,只可惜步烟飞身形更快,鞭未至,身形已凌空。凌空一折,落在车座之旁,那一份迅速,简直就匪夷所思!马车犹在奔驰,这判断,这轻功的高强,简直已可以称得上出神入化! 驾车汉子心头抨然,抛鞭,拔刀,一刀方待斩去,步烟飞一肘已撞在他的右肩之上。他一声惊呼,连人带刀被撞下车座,立脚不稳,在地下一连打了两个滚。“刷”一声,一把长刀几乎同时穿透车板,从车厢内刺出,刺向步烟飞!刀未到,步烟飞人已飞离车座,落在拖车的两匹马中左面那一匹之上,纤手轻拂,轻叱一声,两匹马竟给她喝停,希聿聿人立而起,前蹄一奋落下。马车亦停下。 步烟飞并没有摔下马,也竟然就立在马背上!车厢前面的车帘子即时一掀,三支驽箭品字形射出!步烟飞一闪避开。车厢的帘子落下,不再见掀起,也毫无声息。 红衣老人迅速赶至,他方从马车上跌下的那个黑衣汉于的身旁掠过,那看似伤重倒地不起的黑衣汉子突然一滚身跃起,长刀疾斩向红衣老人的双脚!红衣老人仿佛早知道有此一着,刀未到,腰已然已,身形凌空一闪,刀便从他的脚旁斩空!他的右脚旋即踢出一脚将那个黑衣汉子连人带刀踢出丈外,左脚接着落地,身形再起,一掠竟三丈,落在车厢的后面。 步烟飞那边身形同时从马背上报起来,飞燕般凌空一翻,亦落在车厢后面,又正落在红衣老人的身边。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接道:“车厢内有人。” 红衣老人道:“是男是女?”步烟飞道:“不知道,方才他掀起了一角帘子,向我射出了三支驽。”红衣老人一皱道:“之后呢?”步烟飞道:“再没有别的反应,连声音都没有。”红衣老人忽道:“车厢内的确有人,若非只一个,其他的必然都是高手!” 步烟飞“哦”的一声。红衣老人解释道:“我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慕容孤芳若是在车厢之内,她的身旁,怎会有武功这么低的人。”步烟飞倾耳细听,应道:“我也听到了。”红衣老人忽然道:“车内是什么人,请出来一见!” 没有回答。红衣老人再等了一会,道:“不出来,我们可要进去了!” 一个低沉的语声旋即从车厢内传出来,道:“请!”语声虽然低沉,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男人的音。 红衣老人接问道:“只是阁下一个人?” 低沉的语声道:“是不是,你进来一看不就清楚明白?” 红衣老人道:“可惜我们现在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进来了。” “你……”低沉的语声显得有些急躁,只说出一个“你”字。红衣老人长剑即时出鞘。无声的出鞘,他的身形同时展开,绕着车厢迅速地一转,剑光飞闪中,一阵阵令人牙龈发酸的声音从车厢四壁传出来!车厢内那个低沉的语声又响起,已变得尖锐,喝问道:“这是干什么?”语声甫落,红衣老人身形暴长,左掌疾击在车厢上,“叭”的一声,整个车厢上差不多两尺的一节连车顶疾飞了起来。方才他绕着车顶一转,竟然就已将车厢那一节削断,出剑的迅速,腕力的强劲,不可谓不惊人。那左掌一击!亦同样迅速强劲,一击即退,倒退回步烟飞身旁。 车门亦同时被震开,车厢内的情形毕露无遗! 车厢内只有一个人,一个中年人——男人。他一身白衣,面色与衣色差不多一样白,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灯光影响,抑或吓成这样。在他的右手握着一个烛台,只插着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那支白蜡烛儿臂粗细,烛蕊也祖细如手指,散发者强烈的光芒。他的左手抱着一个黑箱子,丁方一尺,一条白绳子从一侧垂下,长不过尺余,末端距离烛火才不过两三寸。看见这样的一个人,红衣老人不由自主地一怔。那个白衣人的一双手都在发抖,连语声也直颤抖,突然道:“你们不敢走近来。” 步烟飞笑道:“谁害怕你了!”举步走过去,冷不防被红衣老人一把拉住。红衣老人沉声道:“不要上他的当,他左手抱着的是一盒火药。”, “火药?”步烟飞不由得一呆。白衣中年人听得说,脸色却一变,怪叫一声右手烛火猛一落,燃烧着了黑盒子的那条白绳子。那条绳子“嗤”的火蛇一样飞卷起来! 红衣老人急喝一声:“退!”拉着步烟飞,疾往后倒退。两人的轻功都非比寻常,这一退更迅速,车厢那边灼目的光芒一闪,“轰”然一声震撼寂静的荒郊,周围的空气也激荡起来,红衣老人、步烟飞虽然远退三丈,仍然有一阵窒息的感觉。 “轰”然爆炸声之中,那个黑盒子立即粉碎,白衣中年人亦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剩下来那大半截车厢像纸一样同时片片碎裂,激飞! 拖车的两匹马惊嘶,狂奔!车厢四壁已燃烧起来,那辆马车火龙般飞舞在黑暗中,迅速地远去!红衣老人看在眼内,倒抽了一口冷气,步烟飞一个身子亦颤抖起来,紧挨着红衣老人,面色已发白!她方才若是走近,势必就会像那个白衣人一样,被火药炸碎。红衣老人目随那辆燃烧着的马车远去,脱口道:“好厉害的火药,好厉害的慕容孤芳!” 步烟飞道:“慕容孤芳不在车厢之内,我们是中计了。”红衣老人点头道:“那个变化大法师的出现,本来就是慕容孤芳的诡计,我们看见他拼命拦阻,再听到车马声响,只道是他在拖延时间,让慕容孤芳上车逃走,事实上慕容孤芳却不在车上。” 步烟飞鼻哼一声,道:“大法师也会说谎……”红衣老人道:“你莫非忘了大法师也是人,没有人不说谎的。”步烟飞道:“包括你在内。”红衣老人道:“我也不例外。” 步烟飞轻声向道:“方才你是不是说谎?”红衣老人摇头,道:“不是。”步烟飞抿唇一笑,道:“幸亏你及时看出那是火药。” 红衣老人道:“他那个样子,我实在想不出那个黑盒子之内除了火药之外还会是什么。”步烟飞道:“那个慕容孤芳想必已意料到袭击古刹的的可能会追上那一辆马车了。”红衣老人道:“她实在是一个聪明人。”步烟飞皱眉道:“奇怪,那么多人不惜为她抛却性命。”红衣老人道:“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幸好方才那个白衣人面临死亡之际,仍不免大感踌躇,否则他实在有很多机会用那一盒火药将我们炸伤,甚至于炸死。” 步烟飞“嗯”的一声,接道:“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倒不是全无道理。”红衣老人目光一闪,沉吟道:“慕容孤芳不在车内,若非从另一个方向逃走,势必仍然在古刹内,这个人诡计多端,那个变化大法师武功又那么高强,风入松一不小心,不难为他们所算,我们得赶回去看一看。” 步烟飞道:“若是慕容孤芳要暗算他,只怕早已下手了。”一顿转问道:“那个老头儿出手狠辣,只怕他不是什么好人。” 红衣老人笑笑道:“不错,他出手狠辣,性情也偏激得很,但严格说来,仍然算得上是一个大好人。” 步烟飞道:“他真的是大理国的剑师。” 红衣老人道:“这倒是不假,我们走!”语声落处,身形展开。步烟飞连忙亦展开身形,一面道:“希望我们赶回去,还不会太迟。”红衣老人道:“希望就是了。” 两人的身形又如箭离弦,飞射在黑夜的荒郊小路上。 步烟飞侠义中人,红衣老人显然也侠心仁胆,这从他对付沙家七雄那些手下,只是以剑削断他们手中的弓弦已可想而知。从他以剑封住慕容孤芳那些手下的穴道,亦一样看得出来。两人一心赶回去抢救风入松,身形比追赶那辆马车的时候竟然还要迅速。到他们赶回古刹门前,古刹的瓦面却已倒塌,殿堂内灯火尽灭。步烟飞脚步一停,嚷起来:“怎会这样的,那个老头儿不知怎样了。” 红衣老人皱眉道:“我们还是仔细地搜索一下。”他们方待动身,“不用!”一声就从天而降,风入松应声飞鹤一样从旁边一株松树的树梢掠下来。红衣老人应声抬首,目光及处,立即道:“我们不用进去了。”语声未落,风入松已落在他们面前,大笑道:“两位这样关心老夫安危,老夫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红衣老人道:“风兄没有事?”风入松道:“托赖平安。”步烟飞接问道:“老前辈,那座古刹的倒塌,又是怎么一回事?”风入松笑道:“是我将瓦面踏碎,也只是瓦面而已,伤人也有限。” 步烟飞道:“是为什么?”风入松道:“气不过那个大法师。”步烟飞又问道:“那个大法师又怎样了?”风入松道:“出家人不订狂语,那个大法师却只怕没有一句真实话。” 步烟飞噗哧笑道:“这倒是不错。”风入松道:“两位离开之后,他看见两位轻功如此之高强,大为震惊,一派无心恋战的表情,突然撞破后面墙壁逃去,待我追上前,无数砖石从墙洞射出,屋顶接着了声巨响,我只道他掩破瓦顶,从瓦面上开溜,也迫上瓦面,哪知道四顾无人。” 步烟飞笑道:“像他那种高手,竟然会用出这种伎俩,实在是出人意外。”风入松道:“可不是,奇怪周围却不见他的踪影,他若是存心赶去救援慕容孤芳,没有理由仍留在古刹之内。” 步烟飞道:“他那样做只是为了自己脱身而已。” 红衣老人沉吟道:“以风兄推测,慕容孤芳在不在古刹之内?” 风入松肯定地道:“一定在,否则那个秃驴也不用那样子与我们周旋。”红衣老人道:“他若是存心掩护慕容孤芳离开,这座古刹之内只怕就另有离开的秘密途径。” 风入松道:“毫无疑问。”一顿又说道:“若是我手下武士现在都在,事情可就简单了。” 红衣老人点头,道:“有些事情的确需要很多人才能够做出来。”风入松道:“有些时候的确是的。”他目光再转向古刹那边,道:“不过怎样也好,我们今夜总算已达到目的——把慕容孤芳吓了一大跳!” 步烟飞道:“一个人惊慌之下,难免会出错的。”风入松道:“慕容孤芳也许会例外——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 步烟飞忽然道:“我本来很喜欢她的。”风入松道:“是么?” 步烟飞道:“因为她实在很了不起,幕容世家传到她这一代,声誉反而日隆,谁知道她竟然——竟然就是那个红梅盗。”风入松皱眉道:“我不知道她做红梅盗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其中不无贪心的意识存在。” 步烟飞叹息道:“贪心本来就是人的一种本性,就是我,也很贪心的。” 风入松“哦”的一声。步烟飞转望那个红衣老人,道:“老人家,你说是不是?”红衣老人微笑道:“有时我也很贪心。”风入松笑笑道:“我也是的,正如现在,虽然能够吓慕容孤芳一大跳,我却并末满意。”红衣老人道:“她计中有计,到这个地步,我们总不能守候在这附近,等候她出现。”风入松道:“当然。”仰首望天,道:“长夜已将尽,我们一夜辛劳,现在应该回去休息了。” 红衣老人道:“实在应该回去了,风兄仍然住在快活林?”风入松摇头道:“不是。”一笑接道:“快活林中幕容孤芳耳目众多,而且住不下我们那么多人。” 红衣老人道:“风兄的消息,却仍然如此灵通。”风入松笑道:“因为我自己虽然不在,我的人有不少在,所以快活林中的情形,我无不了如指掌。”一顿接道:“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红衣老人道:“白玉楼居住的那一座庄院?”风入松道:“正是。”红衣老人笑笑道:“我们现在却正要到那里去。”风入松苦笑,道:“幸好我没有打听你的一切。”红衣老人道:“风兄就是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风入松道:“以你武功的高强,绝非无名之辈,希望能够有一天,知道你高姓大名。” 红衣老人道:“也许有此一天。” 风入松微喟,道:“中原武林中人难道一个个都是这么高深莫测?” 步烟飞笑应道:“只是部分。”风入松道:“这一次却让我遇上这么多——白冰、白玉楼父女,沈胜衣,方重生,变化大法师,慕容孤芳,还有你这位红衣老人,没有一个不奇怪。”他苦笑了一笑,接道:“我实在看不透。”步烟飞道:“我总算是例外的吧。” 风入松道:“也不全是,你有些话,我根本听不横。”步烟飞笑道:“每一个人都有些话是别人听不懂的。”风入松大笑,道:“甚至连我也不会例外。” 步烟飞道:“所以老前辈别尽说别人奇怪。”风入松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接着又大笑,一顿道:“我们也该走了。” 红衣老人道:“风兄走哪边?”风入松道:“不是快活林那边,就此别过!”语声一落,身形疾掠了出去,果然不是快活林那个方向。 红衣老人立时道:“烟飞,我们到快活林去!”步烟飞欲言又止,终于点点头。两人的身形旋即展开,向快活林那边疾掠了过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时候,天色更黑暗,犹如泼墨,冷月已远在天边。黎明前的一刻也就是最黑暗的时候。 步烟飞随着红衣老人奔出了差不多半里,忽然伸手拉住了红衣老人的右手,身形亦缓下,红衣老人的身形亦缓下来。这时候,他们正在一个小山坡之下。步烟飞方向一转,上了那个小山坡,红衣老人也随着掠了上去。 两人的身形同时停下。步烟飞立即道:“这里应该安全了。” 四面都是旷野,若是有人来,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难以逃过他们的眼睛。红衣老人笑问道:“你要干什么?” 步烟飞幽怨地望着他,反问道:“你说呢?”红衣老人双手一翻,抵住下领,一掀,整块脸皮竟然都给他剥了下来。苍它的面容下,另外有一张年轻的脸庞,在朦陇的月光斜照下,步烟飞看得很清楚,脱口道:“沈大哥,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语声已因为喜悦起了颤抖。那个红衣老人——应该是红衣青年,伸手轻拥着步烟飞,道:“你仍然一直在怀疑?”他不是别人,正是沈胜衣——白玉楼那边现在也有一个沈胜衣,但毫无疑问,这个才是真的沈胜衣。 步烟飞应声道:“有点。天下怎会有这么精巧的易容术的?” 沈胜衣道:“我也奇怪。白玉楼就是有这种易容本领。” 步烟飞道:“他哪里学来的?”沈胜衣道:“没有说,我看他好像有难言之隐。”步烟飞“哦”地应了一声,转问道:“他怎么将你变成这样?”沈胜衣道:“因为白冰。慕容孤芳要掳劫她。”步烟飞道:“慕容孤芳为什么要找白冰的麻烦?”沈胜衣道:“这个红梅盗有一样怪癖——搜集天下无双的东西,人也是。” 步烟飞若有所悟,道:“听说白冰是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沈胜衣道:“相信是的。也因此慕容孤芳才会打她的主意。” 步烟飞望着沈胜衣,幽怨地道:“也因此你……”沈胜衣笑道:“你不相信我?”步烟飞垂下头。道:“难免有些担心。”沈胜衣道:“白冰是另外一种人,这并非是我有门户之见,而且像她那洋的女孩子,实在不适宜于在江湖上行走,也不适宜嫁入普通人家,否则,只有害了她,而且不止她一人。”他笑笑接道:“指是一个江湖人,也是一个普通人。” 步烟飞道:“你可以退出江湖的。”沈胜衣笑道:“一个人入江湖容易,要退出却是困难,若是有名,就更不容易,纵然你真的淡薄,别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步烟飞无言地点头。沈胜衣转问道:“对了,你怎么来的?” 步烟飞道:“你记得香芸吗?” “香芸……”沈胜衣稍作沉吟:“侍候你的那个女孩子?” “就是她。” “香芸怎样了?” “她的家就在这附近,虽然父母双亡,还有一个哥哥,一月前我想起她很久已没有回去,所以就着她回去一趟。” 沈胜衣恍然道:“她听说我到来,却不见我回去,所以就赶回去给你消息。” 步烟飞点头。沈胜衣接道:“你也觉得奇怪,于是就赶来一看究竟。”步烟飞轻声道:“我看你跟白冰那么亲热,也不敢进快活林,只是叫人送给你一封信。”沈胜衣笑笑,道:“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小心眼。”步烟飞咬着嘴唇,一笑道:“若是不小心眼又怎像一个女孩子?” 沈胜衣大笑,道:“有道理。”步烟飞无言地偎入他怀中。沈胜衣接道:“就是因为小心眼,给沙家七雄盯上了也不觉。” 步烟飞道:“你却及时赶来了。”她一顿接问:“看你这样紧张,那个慕容孤芳真的是那么厉害?” 沈胜衣道:“大内宝库她也能偷进去,你说她厉害不厉害。”步烟飞道:“你们跟她交过手了?”沈胜衣道:“差一点便败在她手下,幸赖白玉楼的易容奇术。”步烟飞道:“方才我真的给你吓了一大跳。” 沈胜衣道:“虽然白玉楼有这种本领,并不等于我们可以稳操胜券。”他笑笑接道:“在慕容孤芳属下,有一个出神入化的易容高手。” 步烟飞一怔,道:“与白玉楼比起来怎样?”沈胜衣道:“他犹在白玉楼之上,严格说来,白玉楼那种并非真正的易容术。”步烟飞忽然道:“你看那个易容高手会不会就是那个大法师?”沈胜衣奇怪道:“你怎会这样以为?”步烟飞道:“因为那个大法师的法号。” “变化?”沈胜衣沉吟道:“不错,这个法号大有易容的味道。”步烟飞想想,“噗哧”笑道:“这件事实在很有趣。” 沈胜衣道:“到现在这个地步,已不怎样有趣的了。”步烟飞道:“为什么?”沈胜衣道:“慕容孤芳心高气傲,失败了一次,现在又被我们这么一闹,势必会恼羞成怒,再来的一次攻势,只怕不会那么温和。” 步烟飞道:“那白冰岂非很危险?” 沈胜衣道:“她倒是不伯,因为慕容孤芳是绝不会伤害她的——这正如保留一样,其中若是有一件珍贵的东西,那样东西你根本不用担心劫镖的会弄坏它,相反保镖人的生命就很危险的了。” 步烟飞关心地道:“你们怎么办?” 沈胜衣道:“快活林的情形慕容孤芳了如指掌,现在我们唯一占优势的只是——慕容孤芳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道我们有那么一套精巧的易容术。” 步烟飞道:“你们就尽量利用这优势。” 沈胜衣道:“不错,”一顿接道:“第二个计划已开始进行,只可惜仍缺一个人,以致不能够达到完美。” 步烟飞问道:“谁?”沈胜衣道:“尚未决定。”步烟飞道:“那是谁也可以的了。”沈胜衣道:“必须是一个女孩子,聪明、机智,身手也要相当,必要时能够保护自己。” 步烟飞忽问:“你看我怎样?”沈胜衣一怔道:“你……”步烟飞红着脸,道:“我轻功还算不错的,是不是?”沈胜衣道:“能够比得上你的人,到现在我还没有遇到。” 步烟飞道:“凭我这一身轻功,就是打不过对方,要逃走,应该也没有问题的,是不是?”沈胜衣不能不点头,笑笑接道:“而且你只要不胡思乱想,亦机智非常。”步烟飞笑道:“我现在不会胡思乱想的了。”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步烟飞从他的眼神中,已看出那一份深切的关怀,轻声道:“就将这件事交给我,不会出错的。” 沈胜衣沉吟道:“回快活林再说。”举起了那张老人的面皮。步烟飞目光一落,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戴着这东西?”沈胜衣笑笑,道:“我总不能让慕容孤芳知道,快活林中有两个沈胜衣。”步烟飞一怔,她总算想通,道:“还有那个沈胜衣是谁?” “艾飞雨。”。 “快剑艾飞雨。” “找沈胜衣的替身,总得找来一个用剑的高手。” 步姻飞“噗哧”一笑,道:“幸亏我没有闯进快活林去,否则可要麻烦了。”沈胜衣笑道:“那若是落在慕容孤芳手下眼中,以她的聪明,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随即将那张老人的面皮戴上去。步烟飞替他整理了一下,道:“怎么弄成风入松那样子?”沈胜衣笑道:“因为附近就只有风入松一个老人的相貌白玉楼他比较有印象。” 步烟飞道:“他是怕随便弄出来会不大似一个老人?”沈胜衣道:“不错。” 步烟飞道:“这个人倒细心。”沈胜衣道:“相信慕容孤芳也不能不承认,这一次遇上了对手。”步烟飞抬头望一眼,道:“我们该走了。”牵着沈胜衣的衣袖,又说道:“老人家,你脚下小心。”沈胜衣大笑。步烟飞忽然又问道:“你不是说最不喜欢穿红色的衣裳?”沈胜衣苦笑道:“所以白玉楼才一定要我穿上这一套红衣裳。”步烟飞娇笑道:“这看来才不像是沈胜衣。” 沈胜衣道:“就是这个意思。”举步前行。步烟飞紧紧相随,面上充满了笑容。 东方这时候,已露出鱼肚白色。 28、反击 昏黄的灯光,阴沉的石室。 慕容孤芳盘膝坐在一张石榻之上,面色也很阴沉。在她的对面是一道石级,石级之上就是古刹后殿所在。她并没有离开古刹,只是揭起暗门,躲到这个地下室来。变化大法师就坐在石级之上,他以一块砖头掷碎瓦,引开风入松的注意,旋即亦退下来。他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似开还闭,仿佛在想着什么。一阵阵“轰轰发发”之声突然从上面传下,昏黄的灯光中,尘土在飞扬。变化大法师即时干咳了几声,开口道:“风入松在拆屋子了。” 慕容孤芳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容,终于开口,道:“这个人未免太多管闲事。”变化大法师皱眉道:“会不会他已经看破了方重生的身份呢?”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变比,怎么你对自己的易容术也没有信心了。” 变化大法师苦笑,道:“贫僧也不知道。”慕容孤芳道:“他没有可能看出方重生就是独孤雁,但对于方重生他仍有怀疑,则是肯定的。”她沉吟着接道:“也许他怀疑方重生与独孤雁是师兄弟,意欲从他那里得到独孤雁的下落。” 变化大法师道:“也许。”慕容孤芳道:“我现在发觉,一开始便走错了一步。”变化大法师道:“暂时不该让方重生出手?” 慕容孤芳道:“一个人的武功路子就像是一个人的笔迹,一入名家法眼.不难被瞧出来。”变化大法师道:“这其实也没有多大影响,风入松尽管在怀疑,以常理推测,也不会去动方重生的,监视、追踪,却也在所不免。”慕容孤芳道:“可是他现在竟然这样捣乱。” 变化大法师皱眉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与白玉楼连成一气。”慕容孤芳道:“有这种可能?”变化大法师道:“他们都是一国重臣,风入松日后借重白玉楼的地方,相信也不会少,自然会卖他的账,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不会这么简单。”变化大法师道:“然则姑娘……”慕容孤芳叹息道:“别问我,现在我已经伤透了脑筋。”变化大法师无言。慕容孤芳道:“前后的失败,到现在我们仍然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变化,这一次我们是遇到对手了。” 变化大法师道:“白玉楼这个人真不简单,有沈胜衣一旁相助,更就如虎添翼。” 慕容孤芳道:“我们虽则已小心,仍然低估了他们两人。”变化大法师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沈胜衣这个人神出鬼没,简直教人防不胜防,若非他插手,这件事根本早已解决。”慕容孤芳忽然一笑,道:“一件事情若是那么容易解决,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变化大法师苦笑。慕容孤芳笑接道:“我早已有意与沈胜衣一较高下。前夜虽然失败得那么惨,亦不会令我退缩的。” 变比大法师道:“现在再加上一个风入松,事情自然也就更加复杂。”慕容孤芳道:“那个红衣老人,还有那个青衣女孩子,又是什么人?”变化大法师道:“他们与风入松走在一起,看来又好像并不是一伙。” 慕容孤芳道:“也许是白玉楼邀来的。你看他们的武功如何?”变化大法师道:“轻功都不错,尤其是那一个女孩子,身形之灵活迅速,已登峰造极,至于那个红衣老人,一剑千锋,而且以剑点穴。准确无比!” 慕容孤芳道:“比风入松又如何?”变化大法师一声叹息道:“似不相伯冲,但两人似乎都并未尽全力,所以贫僧还未能看得出来。”慕容孤芳道:“武功如此高强,应该不会是无名之辈。”变化大法师道:“他没有说出名字,风入松却说出他若是说出姓名,准教贫僧吓一大跳。” 慕容孤芳道:“哦?”变化大法师接着道:“奇怪他用的竟是武当剑术,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武当派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他沉吟着接道:“最奇怪的却是,他的相貌与风入松有点儿相似。”慕容孤芳道:“不会是风入松的兄弟吧?” “难说。”变化大法师苦笑。慕容孤芳接道:“这一次,我们是惹上强敌了,风入松一千五百大理武士近在咫尺,他们一个个武功高强,若是力斗,相信还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斗得过他们,幸好我们也一直只准备智取。” 慕容孤芳居然还笑得出来。变化大法师轻喧了一声佛号。慕容孤芳道:“他们这样来捣乱,我们若是一点也没有反应,不免被他们瞧低。” 变化大法师道:“姑娘准备如何反击?”慕容孤劳道:“我在想。”沉默了下去。 变化大法师也闭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而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变比大法师亦自合什闭目。石室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之中。 良久,慕容孤芳、变化大法师仍然没有动。 变化大法师眼帘忽然一动,张开了眼睛,望着东面的墙壁。一道暗门即时打开,方重生闪身进来,双眉紧皱。慕容孤芳这时候亦张开了眼睛,道:“小方,回来了。” 方重生双手掩上暗门,道:“姑娘,外面是怎么回事?”慕容孤芳道:“风入松带了两个人闯进来。”方重生扬眉道:“那个老匹夫,他进来干什么?找我?”慕容孤芳道:“也许——也许他以为你与独孤雁仍是师兄弟。”方重生沉声道:“总有一天,我跟他拼一个明白!” 慕容孤芳笑笑,道:“快活林那边怎样了?”方重生道:“监视的人已被发觉,一个在白玉楼迫问之下服毒自尽,一个被我杀了。”慕容孤芳道:“白玉楼迫问他们什么?”方重生道:“姑娘藏身所在。”慕容孤芳“哦”一声,变比大法师应道:“看来风入松与白玉楼又不似已连成一气。” “这件事有些奇怪。”慕容孤芳稍作沉吟,再问方重生:“监视之下,有何所得?” 方重生道:“在监视的人被发现之前,沈胜衣整整一个时辰按剑坐在大堂前,若有所待。”他一顿接道:“我避开白玉楼的追踪之后,又折了回去,沈胜衣仍然坐在那里,一直到天明。” 慕容孤芳道:“哦?”方重生道:“我见天色已亮,不能再藏下去,便待离开,哪知道就在那时候来了两个人,他们进入白玉楼的那个院落,沈胜衣便慌忙迎前,与他们走进去。”慕容孤芳问道:“那是怎样的两个人?” 方重生道:“距离太远,看不到容貌,只知一个是身穿红衣的老人……”慕容孤芳脱口道:“一个是青衣少女。”方重生一怔,道:“他们是……”慕容孤芳道:“与风入松闯进这里的就是这两人。” 方重生道:“就是他们?”慕容孤芳回对变化大法师,道:“大法师怎样看法?”变化道:“莫非他们竟然是沈胜衣邀来,半途遇上风入松,选闯进这里,一挫我们的锐气?”慕容孤芳沉声道:“有一件事情现在却是可以绝对肯定!”变化道:“风入松与他们真的已联合起来了!” “不错!”慕容孤芳忽然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方重生道:“已是辰时。”慕容孤芳目注变化大法师道:“我竟已呆坐了这么久。” 变化大法师道:“姑娘莫非已想到了什么妙计反击?”慕容孤芳点头,道:“可惜现在距离黑夜,仍然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一顿却又道:“这也好,我们大可以从长计议。” 方重生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变化大法师一长身,亦从石级上走下来。慕容孤芳叹息道:“这一次的确需要从长计议,因为我们若是再失败,只怕就再没有机会了。”方重生、变比大法师几乎同时走到慕容孤芳身旁,慕容孤芳挥手道:“坐!” 两人在榻前椅子上坐下。慕容孤芳笑接道:“这其实也很简单,问题只是在——我的判断是否有错误。”方重生道:“姑娘……”慕容孤芳接道:“沈胜衣是一个聪明。人,白玉楼也是的。” 方重生听不懂,变化大法师也一样。慕容孤芳道:“一个人太聪明,有时候也并不是好事。”方重生苦笑,道:“姑娘能否说明白一些?” 慕容孤芳道:“你们想,白冰现在会藏在什么地方?” 方重生道:“她没有离开那个院落,这一点是可以绝对肯定。”慕容孤芳笑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记着,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太过肯定。” 方重生无言颔首。 慕容孤芳道:“不过白冰仍然在那个院落之内,相信的确就没有问题。” 方重生道:“沈胜衣、白玉楼可能整天不离她的左右。”慕容孤芳笑道:“这一点我同意。”变化大法师接道:“院落之内也没有一个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慕容孤芳道:“有一处也许是的。”变化大法师目光一闪,道:“白冰原来住在的那个房间?”慕容孤芳颔首道:“不错,他们若是仍然将白冰留在那里,实在是出入意料之极。” 变化大法师道:“出人意料之极的地方应该也就是安全之极的地方。”慕容孤芳道:“像他们那些聪明人,应该不会放过那个地方的。”变化大法师道:“不错!”他笑笑接道:“真的可措现在距离黑夜仍然有一段时候。” 慕容孤芳道:“你们大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地休息一下。”变化大法师道:“应该如此。”慕容孤芳笑接道:“我的判断并不是一定正确的,说不定他们已考虑到我们会有这个念头,那个房间已变成一个陷井。” 变化大法师“嗯”的一声,道:“说不定。”慕容孤芳道:“但只要有充沛的精神体力,纵然是陷井,也大可闯出来。”方重生一字字道:“姑娘不必为属下担心。”慕容孤芳摇头道:“连你们我都不关心,我还担心什么人?” 方重生无言,变化大法师一声佛号,亦闭上嘴巴,慕容孤芳接着把手一探,道:“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留下,静心再想想。” 方重生、变化大法师应声一齐退下。慕容孤芳目送他们从暗门走出,又闭上眼睛。石室再隐入一片寂静之中。 29、神机妙算 夜已深。快活林中灯光依旧辉煌,却已经没有往日那样子热闹。 每一个人都知道快活林发生了事情,也知道事情与沈胜衣、白玉楼有关,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除了与事情直接有关系的人,没有人知道究竟。 慕容孤芳方面固然不得不保守秘密,白玉楼、沈胜衣也不想事情传开,那只有今局势更混乱。局势太混乱,对于他们并没有好处。服毒自尽的慕容世家子弟的尸体已迅速被移开,白玉楼所居住的院落周围,也已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围住。任何接近那座院落的人都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劝请离开。他们甚至坦言说,那附近已被辟为战场。 一般江湖朋友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势力,他们与沈胜衣、白玉楼既然没有任何密切关系,当然不愿意趁这趟浑水,胆小一些的甚至已开溜,至于一般人,更就不在活下了。所以那座院落的周围陷入了一片异常静寂中,一种接近死亡的静寂。 院落内也显得很寂静,就是白天,白玉楼、沈胜衣也很少出来,其他人也一样。白玉楼、沈胜衣当然道那座院落之外的情形,也知道慕容世家子弟遍布四周。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因为他们实在不想再有不必要的死亡。 慕容孤芳是不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让慕容世家的弟子在四周逡巡? 夜更深。院落的大堂前面,仍然有一个人在坐着。沈胜衣! 他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身旁有一张小几,剑就放在几面上。他的左手距离别柄,不过半尺,随时可以拔剑出鞘,一剑刺出。黄昏之后,他就坐在大堂外,若有所待。今夜他又是等什么人? 这个沈胜衣到底是真的沈胜衣,还是艾飞雨易容改装?他闭上眼睛,相貌装束,无论怎样看来都和沈胜衣一样。 在慕容世家子弟眼中,这只是沈胜衣而已,连慕容孤芳都不知道沈胜衣有真假。连慕容孤芳都看不出,他们当然就更看不出来了。他们有两个甚至高居老柳树之上,但看见沈胜衣那样子坐在堂前,慌忙又退下。昨夜的死亡,已犹如洪铁一样烙在他们心头。 白玉楼可怕,沈胜衣更可怕。在江湖上白玉楼虽然有名,比起沈胜衣仍然有一段距离。他们亦已经知道慕容孤芳已败在沈胜衣的手下一次。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他们焉能不恐惧? 在小楼上,白冰那个房间内,白冰已然入睡。慕容孤芳神机妙算,白玉楼果然将白冰留在原来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本来不安全,但经过一次事故,反而安全了。 以常理推测,慕容孤芳利用过这个房间一次,不可能再用,而有过一次经验,白玉楼,沈胜衣亦知所防范,以常理推测,当然也不会再让白冰留在这样的一个有问题的房间之内。但,现在他们却违反常理,竟然让白冰再留在那儿,主要的原因,当然就是以为慕容孤芳不可能再利用那个房间。他们当然想不到,慕容孤芳竟然也违反常理,竟然推测到他们有此一着。 灯未灭。白冰似乎已熟睡,她看来是那么的安详。有沈胜衣、白玉楼、艾飞雨、步烟飞这些高手坐镇,无论谁也会觉得安全的。 三更鼓响。单调的更鼓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多少带着些恐怖的味道。更鼓声方逝,房间上那块承尘又被打开,无声的打开。一个人飞鸟一样落下,着地也无声。灯光照射下,那个人一身袈裟闪烁,竟然是一个和尚! ——变化大法师! 变化大法师轻功果然高强,但,身形虽无声,袈裟却有声!他那袭袈裟实在太宽大了。白冰熟睡中突然似有所觉,一翻身坐起。变化大法师身形这时候已着地。他身形犹在半空,屈指一弹,一缕白烟就向床上的白冰射过去。 白冰方坐起,那缕白烟就射在她的面门之上,她的眼睛这时候已然张开。一张眼,她就看见了一个和尚。那一个和尚刹那竟变成七八个之多。 白冰脱口道:“你……”这一个“你”字出口,她已经昏迷过去。变化大法师低喧一声:“阿弥陀佛。”一闪身掠到床前,一探手,正好扶住白冰下跌的身子。他连声:“罪过,罪过!”再探手,从袖中抖出个大布袋,将白冰套人布袋中,在袋口打了一个结,再将布袋背上。那种迷烟他原是用作医病之用,以防病人受不住痛苦挣扎,现在却用来掳劫女孩子,当然就是罪过。他本来是一个高僧,是一个大法师,现在却深夜偷入女孩子的闺房,掳劫女孩子,更就是罪过的了。 他将布袋背上,身形又展开,倒掠回那条柱子之上,然后以左手双脚,壁虎般沿着柱子上游。他的动作迅速而灵活,瞬息之间已又溜回承尘内,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这前后不过片刻,白冰便已给变化大法师掳去,变化大法师的身手固然是惊人,慕容孤苦的神机妙算,却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这一次,白冰又落在慕容孤芳手上。这一次沈胜衣是否又能够及时赶到,中途将白冰劫回? 房中灯火仍高烧,那块承尘盖回,一切又恢复了静寂,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30、目的 清晨。旭日已东升,快活林中的灯火大都熄灭,没有熄灭的在阳光之下,已变得黯淡。甚至已不觉得灯光的存在。 白玉楼那个院落的周围,这时候更加静寂,慕容世家的子弟经已连夜散去。他们是突然接到撤迟的命令的。比较聪明的已经想到,慕容孤芳已成功劫得白冰。这时候,在院落之内,白玉楼有椅不坐,标枪般立在椅子之前,双拳紧握着,一张脸已因为愤怒变得铁青。沈胜衣站在他身旁,右手握剑,指节发白,青筋毕露。据说,一人个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看见一个人的特征。 沈胜衣在愤怒的时候,他的左手便会握在剑柄之上。他以左手见长,左手用剑,是他的特征,在危险的时候,在愤怒的时候,他的左手就会准备拔剑,以最快的速度拔剑,防卫、出击。现在这个沈胜衣毫无疑问极其愤怒,在他的眼瞳中,怒火正燃烧,可是他却以右手握剑。难道他并非真正的沈胜衣,仍然是艾飞雨的易容化装? 在白玉楼的另一边站着那个红衣老人,显得很沉着,站在那里,犹如山岳。他虽然须发惧白,满面皱纹,一双眼睛却毫无老态,神采飞扬。他原是沈胜衣的化身,现在又到底是——不是? 步烟飞站在他身旁,黛眉深锁,眼瞳中充满了忧虑之色。第一个发现白冰失踪的又是白玉楼,当时他实在想笑。可是他又怎能够笑得出来?然后他就怒狮一样乱闯,告诉其他的人。 他们搜遍了整个院落,白冰那个房间的承尘甚至尽被拆掉。当然并没有任何发现。再回到大堂的时候,白玉楼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有那个红衣老人,始终保持镇定。 白玉楼没有发觉,这时候忽然发觉,目光一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红衣老人笑道:“我们岂非原就打算给他们成功地将人掳去的?” 白玉楼道:“在我们的计划中,却是在人给掳去的同时,我们就跟上去,迅速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却是将我们闹一个措手不及。” 红衣老人笑道:“若不突然,慕容孤劳就不是红梅盗了。”白玉楼看着他,摇头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 红衣老人道:“我这样心情才容易保持平静,才可以想得更多、更远。”白玉楼道:“你现在想到哪里去了?”红衣老人道:“小冰虽然是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但慕容孤芳却也是一个女人,以常理推测,女人对于女人应该不会大感兴趣,她实在没有理由,为了掳劫-个女人这样子劳师动众,这样子冒险拼命。”白玉楼苦笑道:“以常理推测应该就是的,但常理却不一定是道理,我们现在遇上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能够以常理推测。”红衣老人点头道:“女人本来就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不可理喻。” 白玉楼“哦”的一声。 红衣老人接道:“谁若是自以为很了解女人,迟早不免倒足大霉。”白玉楼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才说出这番话,未免迟了一些。”一顿接道:“若是你早些这样说,我们就不会以常理推测,肯定慕容孤芳不会再打那个房间的主意了。” 那个沈胜衣插口道:“慕容孤芳无疑是一个聪明人。”红衣老人道:“她是的,像她那样的一个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情,相信都不会坦言将动机说出来。” 白玉楼道:“你是说她掳劫冰儿,另有目的?”红衣老人道:“说不定。” 白玉楼沉吟了,会,道:“我还有什么比冰儿更重要的。”红衣老人笑笑道:“小冰只是对你才那么重要,在别人眼中,你最低限度仍然有一种东西较白冰更重要。” “是什么东西?” “无双谱!” 白玉楼一怔,道:“无双谱?”红衣老人道:“知道你有一册无双谱的人,并不少。”白玉楼无言点头。红衣老人接着又道:“美入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慕容孤芳除非有办法令小冰的无双绝色永远保留下来,否则她纵然得到这个无双美人又有何用?” 白玉楼道:“不错。”红衣老人道:“再说,将一个外人留在身旁,是很危险的,像慕容孤芳这种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的。”白玉楼道:“很有道理。” 红衣老人道:“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 “又是哪一点?” “小冰虽然人称绝世无双,在慕容孤芳眼中,却未必一定是绝世无双。”在他身旁的那个步烟飞插口说道:“本来就是的。”白玉楼点头,道:“冰儿不错,是非常美丽,但美与丑本来就没有一个准则,在我们眼中绝世无双,在慕容孤芳看来,未必就一样,而且正所谓人外有人,比冰儿更美丽的女孩子谁也不能肯定说一句绝对没有。”目注红衣老人,叹息道:“你却是现在才说出这番话。”红衣老人苦笑道:“因为我是现在才想通。” 白玉楼忽然道:“可是她又怎知,无双谱真的存在?”红衣老人道:“众口铄金,女人就是通常比较容易听信人言的,而且,你自己一向也都没有否认。” 白玉楼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老实人。”步烟飞噗哧笑道:“有时是的。”白玉楼瞪了她一眼,摇头,接道:“我有时醉后失言,亦曾经说过拥有一册天下无双的无双谱,家中人杂,不难传将出去。”红衣老人道:“慕容孤芳这个红梅盗一向动别人那些无双宝物的主意,又怎会错过你那一册称为无双的无双谱?” 白玉楼不由点头。 红衣老人接道:“无双谱确实也不愧是无双谱,最低限度,在目前,仍然绝世无双!”白玉楼叹息道:“怎我们一直都没有想到有这种可能?”红衣老人道:“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小冰实在比无双谱更重要。” 白玉楼恍然道:“不错,我们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看这件事。”红衣老人点头;道:“一直是的。”白玉楼嘟喃道:“当局者迷,这句老话实在有些道理。” 红衣老人道:“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白玉楼道:“她目的既然在无双谱,应该就乘我外出的机会,入我家中搜索,何必费此心机?” 红衣老人道:“你家中禁卫森严,而且无双谱既名为谱,体积自然不会怎样大,她又从未见过,不知道是怎样子的东西,即使能够偷进去,叫她又如何搜索?”白玉楼道:“不错。”红衣老人道:“她现在这种做法看来虽然是麻烦一些,却也是最有效的。” 白玉楼道:“嗯。”一声叹息,接道:“匹夫无罪,何疑其罪,我也知道那册无双谱是一个祸根,既然慕容孤芳如此欢喜,也就索性送给她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红衣老人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那个沈胜衣与步烟飞同样奇怪。白玉楼独笑无味,笑了一会,收住了笑声,道:“你们可知道我是在笑什么?” 红衣老人道:“正要听你说原因。”白玉楼又自大笑,道:“她千辛万苦,得到了无双谱,忽然发觉得物无所用,所谓无双谱原本是那样的谱子,你们以为她那时候会怎样?现在我只要一想到她那种惊讶的的表倩,就忍不住要笑了。” 红衣老人摇头道:“她手下虽然有一个易容高手,那一册无双谱对她仍然有用的。”他沉声接道:“到时候,她如虎添翼,江湖怕便要大乱的了。” 白玉楼怔住了。红衣老人又道:“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绝不会只是做一个红梅盗就会满足的。”白玉楼听到这里,如何还笑得出来。红衣老人语声更低沉,道:“所以无双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她手上。”白玉楼一声叹息,道:“兄弟你悲天悯人,侠客终究是侠客,但你有没有想到……” 红衣老人道:“慕容孤芳得不到无双谱就会将人质杀掉?”白玉楼点头,道:“我绝不能因为一册无双谱,牺牲一条宝贵的生命。”红衣老人道:“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仍然有希望将人救出。”白玉楼道:“若是不能够,兄弟你也莫要阻止我拿出无双谱。”红衣老人忽然一笑,道:“慕容孤芳是绝不会杀人的,而且也未必杀得了。” 白玉楼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红衣老人道:“白兄莫忘了,我们已知道她的本来身份,她若是杀人,以后就得随时准备我们找去,她纵然不怕我,对于白兄亦不无顾忌,白兄的势力,无论她走到哪里,也不能够安寝的。”白玉楼苦笑道:“她若是有点顾虑,又怎会动我的主意?”红衣老人道:“这正如财迷心窍的道理一样,东西一到手,很多事情都会考虑到了。” 白玉楼点头道:“也许你是对的。”一顿转问道:“以你看,我们目前又该怎样?” 红衣老人道:“等慕容孤芳的使者到来,如果我没有料错,她的使者很快就会将她的口信或者书信送来给我们的了。” 白玉楼道:“我们还是采取行动的好。” 红衣老人道:“敌暗我明,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白玉楼沉吟一下,终于道:“好,听你的。”对于这个红衣老人他竟是如此信任。这个红衣老人不是沈胜衣,又还会是谁?有谁比沈胜衣更值得白玉楼这样信任? 风吹堂户,吹起了众人的衣袂。红衣老人双眉倏地一扬,道:“来了!” 白玉楼一怔,道:“谁?”红衣老人道:“不知道,只是轻功绝不在你我之下!”白玉楼这时候,亦似已有所感觉,“嗯”一声,道:“也许是慕容孤芳的人!” “不是!”一个人应声飞鸟般落在堂前阶下,锦衣高冠,竟然是大理国剑师风入松!白玉楼又是一怔,道:“是你!” “是我!”风入松拾级而上,走向大堂。白玉楼看着他走来,道:“你是替慕容孤芳送信来的?” 那个沈胜衣握剑的手不觉又是一紧。风入松目光即时一闪,转落在那个沈胜衣脸上,一面道:“不是!”目光陡即转回,笑笑道:“慕容孤芳是什么人,又怎请得动老夫这个使者?” 白玉楼大笑道:“不错。” 风入松转对沈胜衣,道:“沈兄却未免太紧张了。”沈胜衣道:“风兄这等高手突然从天而降,又焉能不紧张?”风入松打了一个哈哈,道:“沈兄言重了。”再转向那个红衣老人,道:“兄台又如何?” 红衣老人道:“没有什么。”反问道:“风兄清早驾临,未知有何贵干?”风入松又反问道,“这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事情?” 白玉楼立即迫问:“风兄又从何得知?”风入松笑道:“慕容孤芳的手下监视着这座院落,我手下的大理武士却监视着他们,昨夜有消息传来,他们忽然连夜撤退,这里若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怎会有此现象?” 白玉楼急问道:“可知道他们撤退到什么地方?”风入松道:“仍是快活林中,他们的撤退,只是不再监视你们!” 红衣老人脱口道:“好一个慕容孤芳,果然是设想周到。” 风入松目光一扫,道:“白姑娘莫非又给她掳去了?” 白玉楼道:“不错。” 风入松一顿转问道:“那么你们又准备如何应付?” 白玉楼道:“等待。” 风入松道:“等待慕容孤芳派人来与你们接触?” 白玉楼道:“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风入松沉吟道:“等待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白玉楼道:“我们这几个人,不能够搜遍每一个角落。” 风入松道:“这一点就包在小弟身上,我这次一共带来过千的大理武士,他们都已经换过—般装束,慕容孤芳的人也不会认得他们。”白玉楼大喜道:“正要借助风兄……”风入松道:“小弟认识白兄虽然还是近日事情,但心仪已久,而且小弟虽然人在宫中多年,还有几分侠义气概,白兄纵然不开口,小弟也不会袖手旁观。” 白玉楼大笑道:“很好.很好。” 风入松道:“即使在这里找不到,我们还可以到一个地方。”白玉楼道:“那里?”风入松道:“万花谷——慕容孤芳的根据地!” 白玉楼道:“风兄知道万花谷在哪里?” 风入松点头道:“万花谷很接近大理,在大理附近一带的地方,小弟都很清楚,也不能不清楚。”白玉楼道:“然则一切拜托。” 风入松道:“在快活林附近,小弟方面也许真的毫无结果,但慕容孤芳若是与白兄连络,白兄无妨与之周旋,小弟全力四面监视,相信总会将她找到。” 白玉楼道:“我们如何联络?” 风入松道:“小弟一会儿着二十个武士到来,白兄要找小弟可以吩咐他们,小弟若是有什么消息也一定着人尽快送至。” 白玉楼道:“有劳之处……”风入松道:“人在江湖,就是江湖人,白兄又何需客套?”白玉楼笑道:“你说了这许多话,只有这一句,我最对胃。”风入松亦自在笑,道:“若是没有什么,小弟告辞了。” 白玉楼道:“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们再喝一个痛快。”风入松道:“一定。”转向红衣老人、沈胜衣、步烟飞一抱拳,身形一展,掠出堂外,双袖一震,“大鹏展翅”,飒地凌空高飞,刹那消失在滴水飞帘上。 白玉楼目送他消失,道:“这个老小子看来还不坏。”红衣老人道:“有他在一旁帮忙,事情就好办得多的了。”白玉楼道:“那些大理武士武功虽然有限,但集合一千五百人之力,也不容轻视,在搜索方面,自然就更见功效。却不知慕容孤芳什么时候才与我们接触?” 红衣老人道:“也许我们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白玉楼听得真切,道:“其实你也是担心得很。” 红衣老人忽然又一笑,道:“幸好必要时,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万花谷!” 红衣老人点头,方等说什么,一阵奇怪的铃声已传来。白玉楼也听到,脱口道:“铃声?”红衣老人道:“还有羽翼拍击声。”白玉楼目光陡亮,道:“莫非是飞鸽传书?” 语声未了,一只白鸽已从天外飞下。那只白鸽红嘴雪胸,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神采飞扬。在它的右足之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金铃,众人听到的铃声也就是从这个金铃传出来的。铃声清亮,犹如一首乐章,听来却不知怎的,总有诡异的意味。铃声落处,那个白鸽飞落在堂前石阶之上。 白玉楼、红衣老人不约而同,一齐举步走出去。那只白鸽盯着他们走过来,一丝惊色也没有,一双眼睛闪闪生光,充满了蔑视,也充满了邪恶。白玉楼、红衣老人接触到这只白鸽的目光,不知何故竟然打了一个寒噤。 那只白鸽旋即举起左足。在它的左足之上,缚着一只金属小圆筒。白玉楼嘟喃道:“好一个扁毛畜牲!”在那只白鸽之前停下来,俯身将那只白鸽抓起,红衣老人连随探手在那只圆管的一端抽出了一个小纸卷,道:“果然是飞鸽传书。” “谁?”白玉楼问道:“是慕容孤芳?”红衣老人一面将纸条摊开,一面道:“只怕就是了。” 淡青色的花笺,写着秀丽的小字,是女孩子的字迹,没有上款。 今日落时,古刹北山丘上,以无双谱交换白冰。 ——慕容孤芳 31、风雨黄昏 堂前风急.那张信笺在风中“簌簌”地震动。 白玉楼目光仍留在信笺之上,身形一动也不动,但须发却飞扬起来。风只怕还没有那么大劲,他怒容满面,简直就像怒狮一样。红衣老人却沉默了下去。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显得那么镇定。白玉楼却连声音也变得很冲动,怒声突然道:“果然是慕容孤芳那个丫头。” 红衣老人应声一笑,道:“想不到我的推测一点也没有错。” 白玉楼看在限内,一怔道:“你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 红衣老人道:“我实在不想笑的,只是这个时候我若是不使心情安静下来.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 白玉楼又是一怔,道:“那么你大笑好了。” 红衣老人又笑,却是苦笑。 白玉楼道:“兄弟你不必担心,她要的既然只是无双谱,给她算了。” 红衣老人摇头,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她与我们的胜负。也并非决定于无双谱。” 白玉楼道:“那么,以你看该怎样?”红衣老人道:“无双谱不能够交给她?”白玉楼道:“这个……”红衣老人道:“反正无双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慕容孤芳她一点也不清楚。”白玉楼想一想,道:“这倒是。” 红衣老人道:“那就简单了,只要将那些东西,一块也好,多少也好,放在一个锦盒之内,尽管拿去给慕容孤芳——那确实是根据无双谱弄出来的,严格说来,也可以算做是无双谱。”白玉楼沉吟道:“不错。”红衣老人道:“慕容孤芳相信也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免要再向我们请教那些东西的用途。” 白玉楼点头道:“那她苦是食言,不免要乖乖的将人交出,即使没有.我们亦可以藉此机会再与她一较高下。”红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对于这个女人,不知何故,我就是不大放心。” 白玉楼摸着胡子,道:“我也是的。这个女人与一般的总觉得有些不同,我的意思是……”红衣老人替他接下去:“是不是有些反常?” 白玉楼道:“可不是,我实在怀疑她的脑袋已出了什么毛病。”红衣老人一笑道:“她的脑袋若不是有些毛病,也不会成为轰动天下的红梅盗。”白玉楼道:“这个人的行动已实在太过份,连当今天子也一样没有放在眼内。” 红衣老人道:“这样说来,她的胆子也大有问题的了。”白玉楼大笑,道:“一般人又哪有这么大的胆子?”目光一转,落在那只白鸽之上,笑声一顿,忽然道:“我们是否可以试一试这个办法……”红衣老人目光一闪,道:“追踪这只信鸽。” 白玉楼道:“有风入松那许多武士相助,我们要知道这只信鸽飞落在什么地方,相信并不困难。” 红衣老人摇头,道:“没有用的,慕容孤芳必须已考虑到这种可能,信鸽飞落的地方,可能就只有她的一个手下,或者甚至一个人也都没有。” “你是说.这只信鸽已经没有用的了。” “因为她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赴约!” “不错。”白玉楼摸着胡子,道:“然则这只信鸽什么用也没有的了。” “最低限度,还有一样用处。” 白玉楼一怔,道:“哦?” “红烧鸽子.味道岂非也颇不错!” 白玉楼大笑。红衣老人接道:“可惜就只有一只。”白玉楼笑道:“既然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那就送给你红烧着吃好了。”他笑着将手中那只白鸽送去。 那只鸽子即时“咕”一声,一双邪恶的眼睛斜盯着红衣老人。红衣老人心头不禁一寒,道:“它好像听得懂我们的说话。” 白玉楼笑道:“那你就小心它在你的肚子里作乱了。” “既然如此,干脆就将它放回算了。” 白玉楼旋即一挥手,将那只鸽子掷上半天。“啪啪啪”羽翼声响.那只鸽子双翼拍击,疾向飞来的那个方向飞回去。众人的目光不觉都落在那只鸽子上,目随它远飞。也就在那会儿,他们隐约听到了一阵弓弦声响,旋即看见无数箭矢从那边林木中射出。向那只鸽子射去!那只鸽子刹那中了一箭,在它下堕,离开他们视线的时候,最少又中三箭,众人不觉倒抽了一口冰气。红衣老人苦笑道:“这相信并非真的恐怕我们会追踪那只鸽子,示威的成份居多。” 红衣老人仰首又望天,接着说道:“现在距离黄昏还有一段很长的时候,我建议大家好好的睡一觉。” 白玉楼点头,道:“以后的几天。说不定我们都很难有一觉好睡的了。” 红衣老人道:“除非在今日黄昏一切都已解决。” 白玉楼道:“这个可能性我看并不大。”一顿接道:“一会风入松的人到来,我着他们先给风入松说一声,小心那座山丘周围。” 红衣老人道:“最好在山丘周围数里之外散布监视,慕容孤芳纵然小心,相信也不会想到在远离数里之后,才落入我们的监视之中。”白玉楼道:“不错!”红衣老人仰天吁了一口气,手一抖,那张字条在他的手中飞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千百片! 碎纸在风中飞舞,就像是一群蝴蝶。一群从幽冥里飞出来的蝴蝶。 黄昏,冷风萧索,烟雨迷朦。春寒仍料峭。 四匹马奔走于郊道上。白玉楼一马当先,红衣老人、步烟飞双双跟在后面,沈胜衣走在最后。荒僻的郊道上就只有他们四个人。他们都显得非常镇定,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每一个人都紧闭着嘴巴。该说的在上路之前他们都已经说罢。 古刹已在望。白玉楼催急了坐骑,他右手控缰,左掌平托着一个扁平的锦盒。在锦盒之内,载的就是慕容孤芳需要的东西。 不是无双谱,却是无双谱所制造出来的东西,那种东西已足以告诉慕容孤芳,无双谱何以无双。没有无双谱,就没有那种东西,在目前的确是如此。白玉楼绝不相信慕容孤芳能够瞧出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到底有什么用。 他绝对肯定,只要他一口咬定那样东西就是无双谱,慕容孤芳也不敢说那不是。他们原都是君子,在朋友面前,最低限度就如此。他们从来不欺骗他们的朋友,即使迫于无奈,也是出于善意,他们也从来不欺骗他们的敌人——那是指正直的敌人,他们钦佩的敌人。对于那种敌人,他们宁可战死,也不能使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敌人也一样。 有生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变得这样狡猾,那完全是因为对方比他们更狡猾。他们一点也不相信慕容孤芳。一点也不以为慕容孤芳会不施诡计,就由得他们以无双楼换回白冰。对于慕容孤芳,他们绝不以为是一个那么容易满足的女人。 慕容孤芳的手下已不止一个在他们面前眼毒自尽,以死守口,他们虽然不知道慕容孤芳何以有这种影响力,使别人为她殉死,然而,他们却明白一件事,若没有慕容孤芳的命令,那些人绝不会服毒自尽。他们所以不惜一死,完全是因为慕容孤芳要他们殉死。一个漠视别人生命的人,又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古刹已倒塌,本来就已经到处断壁颓垣,现在更觉得荒凉。周围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白玉楼四人一路走来,既没有遭遇任何袭击,也没有遭遇任何招待。一直到他们来到了那座古刹的门前。才看到两个人,却并非站在古刹门前,距离古刹而且最少有四五十丈之远。古寺北四五十丈之外,有一座小山丘,那两个人就站在山丘之上。 烟雨迷朦,相距又那么远,从古刹朝那儿望去,只能够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男女也辨不出来。白玉楼他们原就要催马往古刹北面奔去,未勒转马头,已看见那两个人。红衣老人第一个开口,道:“那只怕就是的了。” 白玉楼道:“应该就是,即然先我们到来,势必早已作好了准备。” 红衣老人道:“就是后我们才来,也一样可以先作好准备的。” 白玉楼点头道:“来这原是他们所定的地点。”一顿又说道:“只来了两个人,很奇怪。” 红衣老人道:“也许这并非地点,那两个人只是来引路。”白玉楼道:“不无可能。” 红衣老人接道:“不管怎样,大家现在开始,必须小心了。” 后面沈胜衣应道:“小弟一路上已经小心。”红衣老人道:“那现在尚请更加小心。” 沈胜衣笑道:“还可以再小心的。” 他似想令大家的心情轻松一下,可惜连他都显然轻松不来,连这句轻松的俏皮话说来也觉得很紧张。红衣老人听得出,笑了笑道:“你别这样紧张.一个人心情太紧张,很容易就会出漏子的。” 说话间四人马不停蹄,不消多时,已奔至那个山丘之下。那个小丘并不怎样高,周围光秃秃一片,连一株小树也都没有。红衣老人目光如炬,道:“慕容孤芳选择这个地方,白兄以为如何。” 白玉楼道:“即聪明,也愚蠢。”一顿接道:“聪明的是,无论敌人从何处到来,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愚蠢的却是,在交易之后,无论他选择哪一个方向逃走,都很难摆脱敌人的追踪、追杀!” 红衣老人道:“但无论如何,对她本人都没有任何的影响。”白玉楼道:“所以她始终是很聪明的女人。” 他们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已经看清楚山丘上的两个人。 ——方重生?白冰! 山丘上有一条圆形的木柱,白冰就被缚在那条木柱上。她的双眼低垂.仿佛仍然未醒转,她的头半侧着,但从山丘下望上去,仍然可以看得到她的脸庞——那的确是白冰的脸庞。 方重生右手按刀,冷然站立在白冰身旁,从他右手的姿势可以看得出他的刀随时准备出鞘,准备杀人,他的眼中也闪着杀机。他原来是一个杀手,随时都准备杀人,所以他的右手。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会放在适当的位置。 手一动,刀立即可以出击!单就是这个姿势,他每天最少都练习一百次,到现在,已不是“纯热”这两个字所能够将他的动作完全表达出来的了。 刀现在虽未出鞘,却呼之欲出。白玉楼看得出来,红衣老人也一样,忽然道:“小心他的刀!” 白玉楼道:“已经小心。”目光落在白冰脸上,道:“人有没有问题?” 红衣老人道:“难说,从方重生的神态看来,应该是没有。” 白玉楼道:“他显然随时准备将人立斩在刀下!” “显然是的。”红衣老人道:“他只是一个人。” 白玉楼道:“山坡附近,接应的人只怕已经作好准备。”红衣老人道:“嗯。”白玉楼道:“我却是奇怪,一会他如何将我们摆脱?” 红衣老人道:“别忘了他脱手飞刀,远可击三丈!”白玉楼道:“我们两人保护,两人迫击!”红衣老人道:“一切看情形决定。” 白玉楼道:“依你!” 32、意外 说话间,马步已放缓,却没有停下,继续向山坡那边迫近。距离已不到四丈,山坡上,方重生左手突然一挥,喝一声:“停下!” 白玉楼四人应声将马勒住,一字见排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重生脸上。方重生面无惧色,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道:“很好,你们都来了。”白玉楼道:“对你我看不见得怎样好。” 方重生冷笑,道:“在我的身后山坡的下面,一共有三十六张强弓随时准备发射.箭头都是向着你那个宝贝女儿,你们若是有什么异动,白冰有什么损伤,方某人可不负责。” 白玉楼盯着方重生,冷笑。 红衣老人亦笑,却笑得很奇怪,好像并不相信方重生的说话。沈胜衣看似更加紧张,步烟飞目露惊惧之色。方重生都看在眼内,冷笑接道:“你们虽然个个都武功高强,但白冰被缚柱上,不能够闪避,山坡下三十六张强弓齐发,眨眼即至,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方某人绝不相信你们能够来得及将箭都击下。” 白玉楼冷冷地道:“她若是有什么不测,哪怕有变化大法师替你如何的变化,我也必会将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方重生一怔,神态又恢复自然,道:“到时候你就是真的能够将我碎尸高段,也不会得回你的女儿。” 白玉楼道:“少说废话!”方重生道:“我们之间的发话的确多了些。无双谱带来了?”白玉楼举起手中锦盒,道:“在盒里!”方重生道:“拿来!” 白玉楼一声冷笑,道:“慕容孤芳呢?为什么不来?”方重生道:“我家姑娘干金之体,何等尊贵,她就是要冒这个险,我们也会竭力阻止。” 白玉楼脸庞一沉,道:“无双谱就在我手捧的这个锦盒内,你的意思是如何交换?”方重生道:“简单,无双谱交给我带走,白冰还与你们。” 白玉楼道:“我是问交换的方式。” 方重生道:“更加简单,你将锦盒抛上来,我接下,看清楚里面所装的就是无双谱,立即离开,将人留给你们。”白玉楼道:“就是这样?”方重生道:“很简单是不是。”“的确简单。” 白玉楼倏一声冷笑。方重生道:“表面上看来是我占尽便宜,事实上我锦盒在手,要离开都已唯恐不及,何来时间加害你宝贝女儿。” 白玉楼道:“只怕你要拿住人质要挟我们,将人质又带走。”方重生道:“原来你们完全不相信?”白玉楼道:“你以为自己值得我们相信。”方重生道:“可惜,你们却是非相信不可。” 白玉楼道:“实在可惜得很。”方重生左手接一翻,道:“盒子!” 白玉楼盯着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道:“接好!”将手中锦盒向方重生抛过去。相距虽然有四丈之迢,可是白玉楼看似毫不费力地一抛,便将那个锦盒抛出了四丈,正好落在方重生的左手上。 方重生左手五指一收,立即将那个锦盒抓稳,道:“并不重。”白玉楼冷笑道:“我早该放一块铁板在内。”方重生道:“若是太重,反就不像无双谱了。” 白玉楼突然又一声冷笑,道:“你知道无双谱到底是怎样子的东西。”方重生道:“既名为谱,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册名于一类的东西。”白玉楼只是冷笑。方重生听得奇怪,道:“难道并不是?”白玉楼道:“你何不打开盒子来一看?” 方重生道:“我当然要将盒子打开来。”说着右手迅速的落在盒盖之上,一跳一揭,将盒盖打开,那只是眨眼之间,他的右手又回到刀柄之上。白玉楼四人全都没有动,只是冷冷地,静静地望着方重生,一直到他的手重按在刀柄之上,白玉楼才道:“你不觉得自己太紧张?” 方重生道:“在几位高手的面前,焉能不紧张?”而他虽??已经将盒盖揭开,目光仍然在白玉楼等人的脸上。这个人天生便那么紧张,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聪明人。无双谱虽然终于到手,他仍然只是注视着众人的举动,因为他知道,无双谱不会突然暗算他,白玉楼他们却会,不过,那刹那之间,他已经往盒子里打量了一眼。在盒子之内,的确是放着一样东西,可是那刹那之间,他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他并没有细看,尽管他的好奇心很大,仍然压抑了下去。 他的确没有忘记,在他的面前,有四个高手正在虎视眈眈,随时都会飞来袭击。东西既然已到手,他就更不想事情再生变化,坏在自己的好奇心上。白玉楼紧盯着方重生,这个时候又道:“你最好现在就看清楚。” 方重生冷冷道:“这个还用说!”突然“呛啷”拔刀出鞘。刀光一闪,刀锋已到了白冰的脖子之上。白玉楼大吃一惊,喝问道:“姓方,你待要怎样?” 语声方出口,方重生刀势已经停顿,刀身压在白冰右肩之上,刀锋向着白冰的脖子,应道:“不怎样,就是要看清楚盒内载的无双谱。”白玉楼道:“没有人阻止你这样做。” 方重生道:“我却担心你们乘我细看之际,突然出手偷袭。” 白玉楼闷哼道:“小人毕竟小人。”方重生道:“就算我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顿了一下,才接道:“我的刀现在已出鞘,就搁在令干金的肩膀之上,随时可以令千金的头颅斩下来,即使不能够,在我死亡之前的刹那,我绝对有信心将令千金的咽喉一刀割断。” 白玉楼道:“是么?”方重生道:“欢迎一试!”白玉楼当然不会去试,怒叱道:“少废话要看就快看!” 方重生笑笑,右手一回,目光落在左手捧着的那个锦盒之上。这一次,他总算看清楚了。那刹那,他不由自主地一呆,脱口道:“这到底什么东西?”在那个盒子之内放着一块乳白色,接近透明的东西,与那个盒子差不多同样大小、厚薄,有光泽,但并不强烈,似水晶,细看却又绝不是水晶。方重生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样这样子的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红衣老人仰眼望天,白玉楼只是在冷笑。方重生望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落在那块东西之上,左手不由自主将那个盒子移近眼前,只是想更看清楚一些。他随即嗅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气味。那种气味毫无疑问亦是从那块东西里透出来的,就像那样东西一样,是那么的奇怪。方重生有生以来,亦是从来没有嗅过这样的气味。他的鼻翼抽动了一下,那个盒子几乎与鼻端相触。那种气味也就更加强烈了,在他的眼前除了那种乳白色之外,也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重生的心中第二次浮起这个疑问,那刹那,他几乎什么都已忘记。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忘记了自己仍然在四个强敌的虎视之下。却只是刹那,他突然惊觉,浑身猛一震,左手将盒子移开,右手长刀几乎就砍在白冰的脖子上。对方四个人一点也没动。只是那个红衣人目光已经垂下,冷然盯在他的脸上。方重生吁了一口气。 红衣老人道:“你实在太紧张了。” 白玉楼接道:“这么多年来,我只看过一种人像你这样紧张。”方重生道:“哪一种人?”白玉楼道:“杀手!” 方重生心头怦然一震。白玉楼跟着说道:“杀手随时都准备杀人,也随时都准备被人杀,长时间下来,怎能不紧张。”一顿转问道:“难道你原来就是一个杀手?” 方重生道:“慕容世家要杀什么人,向来都是由我负责。”白玉楼道:“慕容世家表面上仍然是名门,而且江湖中人对于慕容世家多少仍然有些敬畏,所以敢胆冒犯你家姑娘的人,相信也不多。”方重生道:“的确不多。” 白玉楼道:“也因此纵然任何冒犯她的人,她也都不肯放过,非杀之不可,而都由你动手,你杀的人也不会太多。” 方重生道:“你在胡说什么?”白玉楼自顾说道:“但是无论怎样看,你显然都是一个杀人老手,所以才会那么紧张,也所以杀气才会那么重,杀人的手法才会那么老练。”一顿又道:“慕容世家据说从来不收容外派弟子,若说你是带艺投身,那是骗人的,而且你既然有一身那么好的武功,亦无须再入慕容世家,唯一的解释就是——你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要投靠慕容世家,慕容孤芳既尝识你的武功,也实在有用着的需要,于是就将你留在身旁使用。” 方重生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玉楼道:“像你这种高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是绝不会投靠他人的,到你有这种需要,便是慕容世家相信也难以维护得住,不过不要紧,在慕容弧芳左右,既然有变化大法师那佯的易容高手,要将你改头换面还不简单?”他只是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却说是非常肯定,就好像他已经完全知道其中的秘密一样。方重生听得仔细,心头那一份惊讶,实在难以形容。他实在不知道白玉楼怎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这难道全都只是推测? 方重生仍然有些怀疑,也就在这个时候,白玉楼又说道:“以我所知,最近只有一个杀手必须彻底改头换面,方能够保得住性命——那就是刺杀大理王储,被大理剑师风入松千里迫杀的杀手——独孤雁!”一顿突然迫问道:“难道你就是独孤雁的化身?”方重生的瞳孔暴缩,冷冷地说道:“你的话说完没有?” 白玉楼道:“说完了。”以手捋须,神态悠闲。方重生道:“那么回我的话——盒子之内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白玉楼一字字道:“无双谱!”方重生一脸的不相信之色,道:“这就是无双谱了?” 白玉楼反问道:“你凭什么说这并非无双谱?”方重生脱口道:“直觉。”白玉楼大笑,道:“就凭直觉去判断一件事情,—定是对的了,是不是?” 方重生道:“有时。”白玉楼笑声一顿,道:“你可知道这盒子内的东西怎样珍贵?” 方重生摇摇头,道:“不知道。” 白玉楼道:“可知道有什么用途?”方重生又道:“不知道。”白玉楼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居然说得那么肯定,就连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方重生呆在那里。白玉楼紧盯着方重生,道:“其实无双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点也都不清楚,只知道我有那样的一样东西,就千方百计据为已有。” 方重生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话。白玉楼接道:“好了,东西现在已到手,却又在怀疑,这算是什么?” 方重生沉吟着道:“这个无……”白玉楼冷笑接道:“就是要怀疑,你最少也得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途?” 白玉楼道:“你们拿回去花些心思,花些时间,总会明白的。”方重生道:“现在岂非是得物无所用?”白玉楼冷笑道:“这是你们的事情了。” 方重生又是一呆。白玉楼接道:“你们要的是无双谱,我现在交给你了。还不走,等什么?” 方重生沉吟着道:“无双谱既然如此珍贵,你怎么随身带着,不伯遗失了。”白玉楼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会遗失。至于我为什么随身带着,在明白这无双谱的用途之后,你们自然也会清楚。” 方重生怔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是否真更的无双谱? ——若不是,又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途? ——无双谱其实是怎样的一样东西,之所以无双,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刹那,一连串疑问陡然从方重生的心头冒上来,思想上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浑乱。白玉楼即时催促道:“姓方的,你待要怎样,东西既已到手,还不离开,待要反悔不成。” 方重生目光一闪,道:“你着急什么。”白玉楼道:“这句话,你不觉得可笑。” 方重生道:“好,我走,有一句话你记着,这若非无双谱,我们总会研究出来的,到时候,可莫怪我们心狠手辣。” 白玉楼冷笑。方重生缓缓将刀从白冰的脖子上移开。也就在这个时候,白冰悠悠地从昏迷中省转,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之上。斜阳光影中,她的眼瞳就像是抹上了一层光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的、异样的光芒。 白玉楼目光一转,脱口问道:“冰儿,你怎样了?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白冰下意识地望了白玉楼一眼。四目交投,白玉楼陡然一呆,失声呼道:“你不是冰儿!” 白冰、方重生闻言一齐怔住。方重生连随一声冷声,道:“姓白的,你又在胡说什么?” 白玉楼盯着两人,沉声道:“冰儿的眼神绝对没有那么凌厉,你们要重施故技,也该像此回一次,找一个武功差不多的女孩子才是!” 方重生一言不发,白冰若有所思,亦没有说任何话。白玉楼盯着那个白冰,接道:“是谁有那么凌厉的眼神?慕容孤芳,难道是你?” 语声甫落,那个白冰倏地发出一阵银铃也似、悦耳已极的笑声、这笑声在白玉楼来说,并不陌生的面色一沉,道:“慕容孤芳,果然是你!” 那个白冰笑声一敛,道:“白玉楼果然不傀是白玉楼!”语声未已,她脸上的肌肉蜘蛛网一样裂开,簌簌散落。她美丽的容颜那刹那变得丑陋无比,残阳光影中,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白玉楼面色铁青,盯着那个假白冰,双拳紧握,仿佛随时都准备击出去。红衣老人神色木然,一双眼睛那刹那却逐渐亮了起来,犹如火炬一样。沈胜衣一脸怒容,眼瞳亦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烈火!怒火! 步烟飞却是一脸的惊讶之色。只不过片刻,那个假白冰恐怖丑恶的容貌又恢复了美丽,是另一种美丽,美丽得冷傲,这当然也已是另一张脸庞。果然是慕容孤芳。白玉楼这时候才应道:“慕容孤芳也不愧慕容孤芳!”语声一顿,断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孤芳道:“本来就大得很。”红衣老人那边插口道:“我本来就有些怀疑,你目的不单止在无双谱,人也未必放过,果然不出我所料。” 慕容孤芳一怔,娇笑道:“很好,你们既然是明白人,我也无须转弯抹角,大家开门见山,说一个明白好了。” 红衣老人道:“本就该如此。”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否认,一心要两者兼得,但现在看来,必须放弃其中一样了。” 红衣老人道:“与人还是无双谱。” 慕容孤芳道:“当然就是无双谱,要知道,像这样的一样东西,就是放在我面前,若非已经有人说及,无论怎样我也绝对想不到它就是无双谱。”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盒子之上。一顿又问道:“这真的是无双谱?” 红衣老人道:“这样问是不是太可笑?”慕容孤芳道:“的确是有些可笑。”红衣老人道:“这种东西方重生没有见过,你当然也不例外。” 慕容孤芳道:“见过的人只怕并不多。”红衣老人道:“单就是这一点,已值得你将之收藏起来了。” 慕容孤芳道:“只不知是否就此一块,并没有其他的。”红衣老人道:“就算我们说是没有,你也不会相信的。” 慕容孤芳道:“因为我并不能够证明。”红衣老人道:“可是你却又非要相信不可。”慕容孤芳道:“嗯。” 红衣老人方待说什么,慕容孤芳话已接上,道:“你们能否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途呢?”红衣老人道:“白兄方才已说过,只要花些时间,你们总会知道的。” 慕容孤芳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是太过麻烦?”红衣老人道:“总之,这样东西对你们是很有用的,问题只是在你们能否清楚它的用途而已。” 慕容孤芳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活到这把年纪,总该知道女人是比较贪心的。”红衣老人道:“这样又如何?”慕容孤芳道:“你们若是要我将白冰放回来,就得连这无双谱的功用也得告诉我。” 红衣老人道:“哦?”白玉楼在一旁突然大笑起来。慕容孤芳目光转向白玉楼,道:“白大人何事见笑?” 白玉楼大笑道:“你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还要跟我谈条件,怎不可笑?” 慕容孤芳道:“我的处境怎样了?”白玉楼道:“凭我们四人的武功,足可以将你们两人击倒。”慕容孤芳道:“可以的。” 白玉楼道:“我们四人都有马代步,你们轻功虽然好高明,也绝对逃不了我们的追踪。”慕容孤芳道:“嗯。”白玉楼道:“三丈距离,瞬息可至,山坡的后面虽然有强弓千张,在我们扑到之前,你们也未必能够脱出箭射范围之内,到我们将你们截下,除非你已有命令下去,不必理会你们的死活,否则你那些手下,绝对不会将箭射出!” 慕容孤芳道:“投鼠忌器,这不难想像。” 白玉楼指道:“只要我们将你们两人拿下,还怕你的手下不将人放出?”慕容孤芳道:“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将我们拿下,应该就是的!”白玉楼道:“慕容世家武功惊人,我早就想领教一下的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白大人真的要动手?”白玉楼道:“你们若是束手就搞,我们当然就不会动手了。”语声一顿,突然又大笑起来,接道:“你现在岂非给缚在柱子上。” 笑语声未已,缚在慕容孤芳身上那些绳子突然间松开,灵蛇一样飞起,飞舞在半空中。白玉楼一怔,道:“原来你早就已准备不随我们回去了。”。 慕容孤芳道:“因为我知道,我既不能够长时间装做昏迷不醒,而且一开口,一定会被你们认出来。”白玉楼道:“也就是说,你早已安排好退路,预备好无双谱—到手就离开的了。”慕容孤芳道:“确实如此。” 白玉楼道:“倒要看你如何离开这山坡!”语声一落,右掌一抹,“呛”的一声,三尺长剑出鞘,迎风一抖。慕容孤芳即时一声轻叱:“且慢!” 白玉楼道:“还有什么话说?”慕容孤芳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似乎用不着再斗下去了。”白玉楼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离开了这里,我再跟你们谈判,你们一定不会相信。”白玉楼道:“你以为自己值得我们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以为。”她娇笑接道:“省得以后麻烦,我们干脆这里,再来一次交易。” 白玉楼叱道:“说!”慕容孤芳道:“将这样东西的用途告诉我,白冰我送回给你。”白玉楼道:“你先将人送来再说。” 慕容孤芳道:“人现在不在这里。”白玉楼冷笑道:“那有什么好说的。”慕容孤芳道:“你们既然不相信,那么我们再约个地方见面。” “可以,先留下无双谱。”慕容孤芳稍作沉吟。白玉楼冷笑道:“东西给你们拿回去,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秘密,到时候,还会再见我?” 慕容孤芳娇笑道:“想不到白大人如此的多疑。”白玉楼道:“对付你这么狡猾的人,不多疑又怎成?” 慕容孤芳只笑不语。白玉楼以指弹剑,“嗡”一声剑作龙吟,道:“其实我跟你多说也是无用,干脆将你留下来就是!”语声甫落,身形陡起,疾从马背上掠起来,飞扑向慕容孤芳,他一动,旁边红衣老人亦身形展开,如箭离弦,疾马从马鞍上射了出去!人动剑动,红衣老人凌空拔剑,后发先至,竟抢在白玉楼之前!人未到,剑先到,剑未到,剑气已迫人眉睫!森寒的剑气,激厉的杀气,剑光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夕阳也仿佛为之失色! 方重生目光及处,耸然动容,脱口猛一声:“好剑!”右手猛一挥,“鸣”一声.三尺长刀脱手飞出,凌空斩向红衣老人,他的身形同时疾往后倒翻了出去! 慕容孤芳在白玉楼身形开展那刹那,更就已倒翻,双袖旋即一扬,十数支银钉射向白玉楼!她的身形捷如燕,一眨眼已消失在山坡的那边!沈胜衣、步烟飞不约而同,一齐催骑向山坡冲上去! 怒马飞砂,亦急如箭矢离弦,沈胜衣剑出鞘,步烟飞拔出一支软剑! 寒芒飞闪,十数枚银针眨眼已射至。白玉楼喝叱一声,剑一抖,一团剑花在半空中爆开来!一阵轻微的金属声响过处,银针被击落,白玉楼身形不觉一缓,凌空落下,一落即起,怒鹤一样一掠丈八,掠上了那条木柱的顶端! 那刹那,“轰”然一声巨响,一蓬火星在柱下爆开!方重生飞刀一斩,其急亦犹如骇电! 刀光一闪,已迎上红衣老人的身形!红衣老人身形虽然迅速,一样闪避不开,手中剑一变,迎上那把刀!呛然巨响中,刀剑相击,火星飞射中,刀激飞上半天,红衣老人剑与人凌空落下! 这一刀虽然伤他不到,却已将他的身形截下。他身形一落即起,在白玉楼掠上那条木柱的同时。亦已掠到木柱的旁边。山坡的后面没有林子,只是一片青草地,一望无遗。 没有强弓三十六,甚至一个人也没有,周围数十丈,就只见风吹草动!草很短。绝对藏不到人,慕容孤芳、方重生哪里去了?凭他们的轻功,在这么短促的时间之内,绝对掠不到数十丈之外。 草丛中隐约有雾气飘浮,难道两人竟就化作轻烟一缕,消散在空气中?白玉楼绝不相信,他居高临下,纵目细望了一会,突然间一呆。这时候沈胜衣、步烟飞骑马已冲上来,目光及处,沈胜衣与步烟飞齐道:“人呢?” 白玉楼如梦初觉,应声道:“那边有一个大洞!”他的身形立即飞鸟般掠下木柱,落在丈八之外的草叶里。红衣老人身形一闪,紧随在白玉楼身后。 他们两人同时落在那边草叶中。草丛中果然有一个大洞,丁方五尺过外,深逾两丈。那个大洞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开辟出来的,他们两人方落在洞旁,就听到一阵轧轧声响。白玉楼又是一怔,道:“是什么声响?” 红衣老人皱眉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条铁轨之滑行。”白玉楼道:“这下面莫非有一条池道。” 说话间,“轧轧”声已经去远。红衣老人一面听,一面道:“不错,而且还装上铁轨,慕容孤芳他们现在势必在一辆装有轮子的铁车子之上,沿着铁轨滑出去!” 白玉楼道:“我们追!”一纵身便欲跃下。红衣老人猛一把将白玉楼拉住,道:“追不得!”白玉楼追问:“为什么!” 红衣老人不答,只喝道:“快退!”猛一拉白玉楼向后退!白玉楼道:“何以要退?” 红衣老人道:“火药!”一个身子霍地疾向后倒翻!白玉楼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那个身子还是疾向后倒退!红衣老人身形一翻,已落在步烟飞马旁。步烟飞也正向这边奔来。红衣老人旋即将步烟飞的坐骑拉住。步烟飞摔不提防,一个身子一仰,从鞍上栽落,红衣老人只是一把拉住,抱着她连忙在草丛中伏倒! 白玉楼同时亦和沈胜衣一齐勒住马!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大洞中火光一闪,隆然一声,一逢泥土疾扬了起来!烟硝四起,丁方五尺的一个洞已变成盈丈! 四面泥土崩落,那个洞的下半裁迅速被淹没。 马惊嘶,白玉楼四人亦惊的都变了脸色。他们四人若聚在那个洞周围,不死只怕也得重伤了。白玉楼倒抽了一口气,道:“好毒的女人!” 红衣老人身形一动,掠到那个大洞旁边。烟硝已差不多散尽,他绕着那个洞转了一圈,回到原处,旋即伏下身子,贴着地面细听了一会。白玉楼只等他抬起头来,才问道:“听到了什么?” 红衣老人道:“什么也没有听到。”白玉楼道:“不知道那条地道通到什么地方去?” 红衣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要建这样一条地道,实在不容易。只是很奇怪.她动员这么多的人,风入松的人既然监视在周围,何以一点也没有发现?”白玉楼道:“也许他已经有所发现,只是来不及给我们通知。”红衣老人道:“方才那一声爆炸,足以将他的手下惊动的了,何以到现在仍然不见人到来?” 白玉楼道:“这说来的确是有些奇怪。”红衣老人忽然道:“也许他已经另有安排。”白玉楼道:“哦?” 红衣老人接又道:“他现在不是来了?”伸手往东面指去。白玉楼循指望去,果然看见一条人影正向这边迅速地掠来。那条人影迅急之极,夕阳光影之下,仍可以看得出头戴高冠,一身锦衣。白玉楼点头道:“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好的轻功?” 红衣老人道:“他赶得这么急,不只是为了听得火药爆炸声才好。”白玉楼道:“也许他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 红衣老人道:“反正我们已经够意外的了,又何妨再来一次意外?” 白玉楼只有苦笑。说话间,那条人影已接近很多,锦衣高冠,果然就是大理护国剑师风入松! 33、追击 风吹草动,急风。一阵“沙沙”之声迎风响起,中间夹衣抉舞风之声,风入松仿佛御风飞行,双脚并没有触及草尖。“沙沙”声方静,风入松亦已来到众人面前,吹起的衣袂悠然落下。白玉楼一步上前,道:“风兄怎么走来了?” 风入松道:“听到火药爆炸声,所以走来一看。”目光一转,仿佛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道:“你们让方重生那厮逃走了。” 白玉楼道:“非让不可!”风入松道:“这之中有一条地道。”白玉楼道:“风兄知道?” 风入松道:“今天中午已经多少推测得到。”白玉楼道:“却不见风兄有消息传来。”风入松甘笑道:“因为我肯定的时候,已经接近酉时,暗忖这附近必有慕容孤芳的耳目,为免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将你们劫下。” 白玉楼道:“地道的出口在哪里?”风入松道:“不清楚,今天中午的时候,我派在附近监视的手下有消息传来,他们之中有发觉这儿的地下仿佛有人在挖地道。” 白玉楼道:“难道连方向也都不能够肯定?”风入松道:“不能够,我那些手下也不能够太接近。” 白玉楼道:“地道的出口也许就在古刹之中的了。”风入松道:“我们岂非本来就怀疑那座古刹的地下设有地道?” 白玉楼道:“由古刹到这里并不怎样远,慕容孤芳许多的手下,有一天时间,应该可以挖出一条地道来的了。”一顿转问道:“风兄方才在哪儿?” 风入松道:“那边的一株高树上,居高临下,可惜就是距离远了一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附近一带,一片空旷,也就只有那儿可以藏身。” 白玉楼道:“慕容孤芳也因此才会选择这个地方来跟我们交换无双谱。”风入松道:“这个女人可真聪明。”白玉楼道:“就是太聪明了,否则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风入松转问道:“令千金也给带走了?”白玉楼冷笑,道:“那是慕容孤芳假扮的。” 风入松一怔。“重施故技么?”白玉楼道:“我们虽然终于看出,却怎也想不到山坡这边有一条地道,结果还是给他们溜掉了。”风入松道:“而且还在地道进口引发火药,幸好白兄你们及时发觉,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白玉楼笑拍红衣老人肩膀,道:“都是我这个老朋友的鼻子灵通。” 风入松目光一转,道:“佩服。”红衣老人道:“白兄原也应该察觉的。”风入松道:“也难怪他,所谓关心则乱,阁下的镇定也实非常人能及。” 一顿接道:“以小弟愚见,白兄现在该采取一些反击的行动了。” 白玉楼道:“固所愿也。”风入松道:“地道的出口无疑在古刹之内,古刹之内的地道,必然又另有出口,而且极有可能不单止一个。”白玉楼道:“狡免三窟,理所当然。” 风入松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却可以肯定。”白玉楼道:“是哪一点?”风入松道:“古刹之下那条地道的出口无论有多少个,离那座古刹都绝不会太远。” 白玉楼道:“不错。”风入松道:“这周围十里都已在我的手下武士监视之中,除非那条地道长逾十里,否则他们除非不走出来,一出来定必会被我的手下发现的。”白玉楼道:“她尽管如何小心,相信也不会想得到十里之外有人在监视着她的行踪。” 风入松道:“不过,地道的秘密泄露,她一定会想到,你们势必会穷搜这一带,找寻地道的出口,所以绝不会继续留在地道之内,而最安全的地方当然莫过于她那座万花谷的了。” 白玉楼道:“万花谷到底在什么地方?” 风入松道:“距离这里也不太远,在那儿附近,我也派有人监视。” 白玉楼道:“看来我们得闯一闯的了。” 风入松道:“万花谷以我所知乃是一个天然的迷阵,外人要闯进去实在不大容易。” 白玉楼道:“那么风兄的意思是……” 风入松笑道:“那只是传说而已,即使是事实,也未必难得倒我们,我虽然没有进去过,但却有信心闯进去。” 白玉楼道:“风兄也不必冒险,只要将我们带到去谷口就成。” 风入松目光一闪,倏地纵声大笑了起来.道:“白兄这样说,未免看得我太胆小了。” 白玉楼忙道:“风兄言重。白某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一顿才接道:“这件事情与风兄并无关系。” 风入松接道:“白兄莫忘了那个方重生,这个人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找他好好谈一谈的。”白玉楼道:“万花谷事了,这个人若落在我们手上,定必将之交给风兄处置,倒霉的若是我们,风兄再……” 风入松又接道:“这我若是答应,传了出去,必定惹人笑话。白兄固然够朋友,风某人却也是很够朋友的。”白玉楼方待再说什么,风入松的话已然接上:“白兄要我不进去万花谷其实也容易。只要白兄说一声,不交我这个朋友就是了。”白玉楼大笑,道:“风兄当然知道这句话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出口的。” 沈胜衣在一旁,这时候突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风入松目光一转,道:“迟恐生变,当然是现在。”他瞪着沈胜衣,目不转睛,忽一笑,接道:“有一句话,我说了出来,只怕会得罪阁下,但若是不说,却如骨刺在喉,不舒服之极。” 沈胜衣“哦”一声,道:“风老前辈有话无妨直说。” 风入松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对于阁下,风某人实在有闻名不如见面的感觉。”沈胜衣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本来是一句好话,但现在出自风老前辈,似乎就不大好了。” 风入松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上传说阁下武功声望无人能及,但经过这几次接触,风某人胆敢说一句,比起一般人,阁下虽然是远胜很多,但是在高手之中,却是不觉得如何。”沈胜衣笑笑,道:“风老前辈的意思是说.我这个沈胜衣是名过其实的了。”风入松叹了一口气,道:“恕老夫直言。” 沈胜衣看着风入松,忽然道:“在下武功高低,果然难逃前辈会眼。”风入松连声道:“得罪,得罪。”旁边白玉楼却应道:“抱歉,抱歉。” 风入松一怔,道:“白兄何以这样说?”白玉楼道:“风兄既然如此够朋友,我们若是再隐瞒下去就实在太不够朋友了。”风入松更加不明白。白玉楼笑着接道:“老实说,风兄所见到的沈胜衣并不是真正的沈胜衣。”笑顾那个沈胜衣,道:“小艾.现在你可以将面具除下来了。”那个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老白,你可知道我等你这句话已等了多久。” 他双手一翻,抵住下颔,从容地将那层面皮掀起剥下。艾飞雨的面庞于是又重见天日。风入松只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近乎呻吟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飞雨露齿一笑,道:“我并不是沈胜衣。”风入松道:“那么你到底是……”艾飞雨道:“艾飞雨——人称快剑,这个名字,风老前辈势必非常陌生。” 风入松道:“恕老夫孤陋寡闻,阁下……”艾飞雨道:“我的剑其实并不快,比起沈兄,更可以说难以相提并论。” 风入松目光再转,凝结在那个红衣老人面上,脱口道:“那位沈胜衣是艾飞雨,那么真正的……” 红衣老人突然抱拳长揖.道:“实非得已,无心欺骗,尚祈恕罪。”风入松哑然失笑,道:“我只道中原武林什么时候出了一个那么厉害的高手,原来这么一回事。” 那个红衣老人旋即将面皮剥下,正是沈胜衣。风入松看得真切,大笑接道:“现在那位艾兄弟就算将面具再戴上,两位之中,哪一位是沈胜衣,我也立即分辨得出来的了。” 沈胜衣、艾飞雨相顾一笑。风入松看一眼沈胜衣,又看一眼艾飞雨,道:“好巧妙的面具,以我经验的老到,竟然也看不出。”一顿接道:“到底是哪个高手造出来的面具?” 白玉楼道:“不是什么高手匠人,只是那个人侥幸得到了一册易容宝书。” 风入松不由追问:“那个人……”白玉楼笑笑道:“不瞒风兄,就是小弟。”风入松盯着白玉楼,倏地一笑,道:“我明白了,那册宝书就是你珍藏的那一册无双谱。” 白玉楼颔首道:“正是无双谱。”风入松目光落在艾飞雨手中那块沈胜衣的面具之上,叹息道:“无双谱不愧是无双谱,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巧妙的易容术?”白玉楼道:“风兄这句话若是早几天说,小弟一定附和,但现在……” 风入松会意道:“难道那个变化大法师的易容……” 白玉楼道:“他的易容术只怕才是天下无双的。”风入松道:“白兄这句话……” 白玉楼道:“那个方重生若真是独孤雁本人,连你我都瞧不出他曾经易容,这佯的易容术可谓登峰造极了。” 风入松想想.道:“白兄的意思我明白,不过,那其实并不能混为一谈,而且,无双谱以我看始终还是胜那个大法师一筹。” 沈胜衣接口道:“因为,以变化大法师的精研易容术,也一样瞧不出我们曾经易容来。”风入松目注白玉楼,道:“小弟正是这个意思。”白玉楼笑道:“这个也不错。” 风入松双眉倏地一皱,道:“现在无双谱落在慕容孤芳手中,可就麻烦了,变化大法师有无双谱参考,如虎添翼,易容技术更进一步,那还不天下大乱。” 白玉楼道:“幸好他们只得到无双谱一半的秘密,其余一半……”风入松道:“变化大法师也许亦能够参悟出来。”白玉楼道:“也许。” 风入松叹息道:“那我们非要在他成功之前将他找到不可了。”白玉楼道:“不怕说,小弟亦是心急如焚。”风入松道:“白兄也不用太担心,在他们找到秘密关键之前:是绝不会对令干金不利的。” 白玉楼苦笑道:“那若是真的是我的女儿,我反而不怎样担心。” “哦?”风入松怔在那里。站在沈胜衣身旁的那个步烟飞叹了一口气,接道:“我才是真正的白冰。”风入松又是一怔,道:“那,那个被劫的白冰……” 白冰道:“她叫做步烟飞,是沈大哥的朋友。”风入松盯着白冰,道:“难怪我总觉得你与我前夜所见的步烟飞总有些不同。”他以手抚额,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把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想通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奇怪的决斗——易容术对易容术!” 白玉楼道:“现在我们唯一占尽优势的就是对方仍然未知道我们这方面也是以易容术应战。” 风入松沉吟道:“那位步姑娘轻功非凡,相信必要时,就算打不过他们,逃走应该也不成问题。”白玉楼道:“我也希望如此。”风入松道:“救人如救火,为防万一,我们还是立即动身。”白玉楼道:“不错。” 沈胜衣道:“我这个红衣老人面具……”白玉楼道:“现在可以不用再戴上了。”沈胜衣吁了一口气,道:“那么这一身红衣也可以不用再穿的了。” 白玉楼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最讨厌穿红衣,岂非就因此,替你弄成红衣老人那样子。”沈胜衣一笑,双手一分,撕开了胸襟,再一甩。那袭红衣“呼”地飞起来,落在那条柱子上。白玉楼道:“你与小艾现在可以恢复原来面目……”白冰一旁急问道:“那么我呢?”白玉楼道:“在步烟飞脱困之前。你还是就这个面目出现的好。” 他沉声说道:“否则给慕容孤芳的人看到,知道在手的并不是真白冰,步烟飞的性命便成问题了。” 白冰点头道:“女儿明白,女儿也不想烟飞姊有什么损伤。” 白玉楼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转向风入松:“风兄,以你看我们现在应该如何?”风入松道:“飞马直奔万花谷,若是我的手下武士得到消息,一定会通知我他们的行踪下落,赶得及,我们便拦途将他们截下,否则只有直闯万花谷。”白玉楼道:“很好,沈兄意思?” 沈胜衣道:“也是这个意思。”三两步横移,“刷”地翻身掠上了座骑。 白玉楼道:“风兄与我合乘一骑如何?”风入松道:“不用,前面两里,有我的手下武土,马匹亦都准备好了。” 风入松道:“我这付老骨头相信还可以应付得来的。”白玉楼话尚未接上,风入松已自道:“恕我不客气先走一步!”语声一落,身形箭射。白玉楼纵身上马,立即开鞭,紧迫在风入松的身后!沈胜衣、艾飞雨、白冰三骑亦自先后奔出。沈胜衣将那个红衣老人的面具塞进怀中,但举止仍然非常镇定,也许就因为,他知道焦急慌张对于事情并无任何帮助。艾飞雨也将面具收好,没有了那张面具,他浑身上下更见活泼。 白冰反而就更显得沉静了,默默地催骑服在沈胜衣的后面。这几天的变故,使她对江湖上的事情多少也已经认识一些。在她的心目中,走江湖原是一件很惬意、很好玩的事情。现在她总算知道这并不是怎么轻松的一回事。 那种刺激,她已经感觉到有些受不了。 地道的出口果然在古刹的下面,铺着两条粗大的铁轨。方重生、慕容孤芳就坐在一辆铁箱子也似、装着四个铁轮的铁车子沿着铁轨滑回来。地道斜斜地伸展,再加上方重生双手不时往两面沿壁划撑,是以铁箱子的速度简直比弃马还要快。那边火药爆炸,地道口方被泥土掩没,这边铁车子便已冲了出来。 方重生右手立即一把扳住旁边墙壁,硬将那辆铁车子的去势停下。慕容孤芳身形一动,连随从铁车子上跃下,方重生亦自跃下来。他们立即奔到对面墙壁下。 慕容孤芳伸手一按,轧轧声响中,一道暗门旋开,闪身进去。方重生紧接着进入,反手将暗门拉上。暗门的后面,又是一条地道,两边墙壁每隔丈许就嵌着盏长明灯,灯光虽然不怎强烈,亦足以将那条地道照亮。慕容孤芳一声不发,迅速走前,方重生亦步亦趋,左手拿着那个铁盒子,右手按在刀柄上。他虽则知道,这条地道非常安全,可是,仍然在备战状态中。 这种紧张的性格,固然与生俱来,而与他的杀手生涯,当然亦不无关系。他这样紧张,有时不错很累,但亦教过他多次性命,所以,他一直都没有下决心去改。 慕容孤芳对于他这种紧张性格亦没有说任何话。也许,她亦认为方重生这样紧张,并不是一件怎么坏的事情。 地道不怎样宽阔,却相当长,走出了差不多有半里,前面出现了一道石级。慕容孤芳拾级而上,到了尽头,抓起了旁边一条石棒,往头上一块石板上敲了三下。 那块石板应声向上掀开来,露出一个和尚头,道:“姑娘终于到来了。” 那个和尚,也就是变化大法师。他的神色看来是那么镇定,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慕容孤芳的面容这时才松开,一纵身,跃出了地道。地道的外面,赫然是个大堂。那个大堂的陈设,一些也不像和尚的寺庙,与普通人家的并无多大分别。那个地道的出口也就在大堂照壁的一面屏风的后面。屏风的前面,放着一张八仙桌,摆开香茶三盏。 变化大法师转出屏风,什么也不说,却道:“姑娘先坐下,请茶。” 慕容孤芳又吁了一口气,道:“大师你又何须多礼?”她坐下,举怀轻呷了一口,神态已恢复正常。 好容易等到她将茶喝完,变化大法师立即问道:“姑娘,那个无双谱可曾到手?”慕容孤芳笑笑颔首,转顾方重生,吩附道:“小方,你将那无双谱交给大法师,也许他能够看得出是什么东西。” 变化大法师听得奇怪,问道:“姑娘看不懂那册无双谱?”慕容孤芳道:“实在看不懂。”变化大法师道:“那大概是用梵文之类,或其他民族的文字写的。” 慕容孤芳道:“大法师也不必乱猜,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方重生这时候已经将那个锦盒送到了变化大法师面前。变化大法师双手接过,上下左右,反复细看了几遍,道:“这个盒子并没有什么奇怪。” 方重生道:“大师请将盒子打开。”变化大法师笑笑,将盒子打开,目光落处.当场一呆,脱口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重生、慕容孤芳相顾苦笑。变化大法师接问道:“难道这东西就是无双谱呢?” 慕容孤芳道:“白玉楼说就是了。”变化大法师呆然盯着那块东西,一面细看一面道:“这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慕容孤芳道:“也许本来是有的,不过给白玉楼抹去了。” 变化大法师道:“这个人,只怕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容易对付。” 方重生道:“白玉楼势必考虑到我们这方面可能有什么诡计,所以预先将说明文字那部分收藏了起来,好在必要时再跟我们谈条件。” 大法师道:“也许。”他目光不离那个盒子,接道:“只怕却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可以解决的。” 方重生道:“大法师你花些心思。”大法师笑道:“已经在大花特花的了。”方重生道:“在下实在心急一些,请勿见怪。”大法师道:“见怪不怪。”方重生苦笑。大法师笑接道;“若是瞧不破也不要紧,必要时,我们还可以拿白冰再交换。”慕容孤芳道:“不过这一次,白玉楼是绝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了。”方重生道:“他却是非要答应我们的条件,非要交换不可。” 慕容孤芳道:“白冰是他的命根子,无双谱显然重要,比起来,还是轻一些。” 变化大法师喧一声佛号。慕容孤芳应声歉然道:“这一次的事情,害苦大法师了。” 变化大法师道:“姑娘言重了。”他叹息着接道:“就是姑娘现在有意罢手,贫僧也不能自己的了。” 慕容孤芳苦笑。变化大法师接道:“我佛慈悲,相信亦会体谅贫僧的所为。”方重生道:“若是不体谅,大法师这一次只怕要下地狱了。”变化大法师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方重生想笑,却又笑不了出来。慕容孤芳轻叹道:“变化,你仔细看看那无双谱,到底是什么东西?” 变化大法师双手捧起那个锦盒,移向面前,一双眼铜铃般睁大,眼瞳中充满了疑惑。他的鼻翅忽然抽动了几下,脱口道:“好奇怪的气味!” 慕容孤芳道:“这气味,小方与我也从来没嗅过。”变化大法师道:“贫僧却好像在哪里嗅过。”慕容孤芳目光一亮,追问道:“是在哪里?”变化大法师沉吟着道:“好像昨夜在白冰那个房间之内,当时我可没有特别留意。” 慕容孤芳皱眉道:“难道这种东西并不只是一块?”变化大法师道:“贫僧当时嗅到的气味,说不定亦是出这块东西之内透出来的。”他笑笑接道:“不过,是不是无关紧要,我们现在最主要就是弄清楚这样东西的用途。” 他说着又细看了一遍,然后将那块东西从锦盒内倒出来。害怕弄坏,他倒很小心,那块东西既没有崩裂,也没有发出多大声响。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上去,那种表情奇怪之极。方重生不由自主问道:“大法师,这东西……” 变化道:“对于皮肤,相信并没有任何影响。”说着倏地伸出中指,往那块东西之上捺下去,用力很轻。那块东西,他指头掠的地方,立时缓缓下陷,变化稍为再用力,又下陷了一些。慕容孤芳、方重生目不转睛,只看得怔在那里。变化的心中也非常奇怪,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的感觉,正从他的指尖透上来。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一种感觉,中指不由自主地继续用力。 然后,他突然有一种要裂开的感觉。那刹那,他也不知道,要裂开的到底是他的手指,还是那样东西。一种本能的反射,他那只中指倏地松开,弹起来。那样东西本来下陷的地方,竟然缓缓地隆起,缓缓地恢复原状。三个人看在眼内,无不都感觉奇怪。前所未有的奇怪。 变化大法师下意识地捏着那只手指,盯着那只手指。那双手指并无任何异样。他看看,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慕容孤芳、方重生一怔,目光转落在变化大法师的脸上。他们实在想不透,变化在笑什么?变化独自大笑了一会儿,连声道:“妙极妙极!” 慕容孤芳忍不住问道:“什么妙极?”变化大法师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样奇妙的东西。”慕容孤芳道:“说明白一些。” 变化大法师道:“它看来像玛瑙、像水晶,但细看又不像,而且充满弹性,这种征质却是水晶玛瑙所没有的。”慕容孤芳叹息道:“原来是如此。”变化大法师道:“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途,但绝对可以肯定,用途一定是非常出人意外,绝对不是我们现在所能够想像得到的。”他本来一直以贫僧自称,现在却已经不觉中改口,从他的神情看来,固然是非常兴奋。慕容孤芳点头道:“可以肯定。”变化大法师双眉忽然一皱,道:“白玉楼真的说我们可以想得透?”慕容孤芳道:“是真的。” 变化大法师像抱孩子一样,将那样东西抱在怀中,道:“我相信他是不会信口开河,欺骗我们的。” 慕容孤芳道:“无论怎样看来,他都不像那种人。”变化大法师一面抚摸着那样东西,一面道:“却可以肯定,我们的确要花些心思。”慕容孤芳道:“嗯。”变化大法师道:“这个地方。我们却是不能久留。”慕容孤芳道:“也未必。”变化道:“问题在,白玉楼现在必然雷霆震怒,会同沈胜衣、那个红衣老人甚至风入松及一群大理武士,闯向万花谷。”慕容孤芳道:“万花谷乃是天险,且谷口又有一个天然谜阵!”变化道:“但是以那么多大理武士,只怕不难将那些天然屏障移平。” 慕客孤芳黛眉轻皱,道:“以大师看,他们与风入松真的会联成一条阵线,并肩对付我们。”变化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他们现在势必已经肯定我们这边有一个易容高手,怀疑小方是独孤雁的化身了。” 方重生突然道:“那么,我直接前往挑战风入松,将他们分开来。”变比道:“你不是风入松的对手。”方重生道:“一死而已。”变化大法师道:“死有重于泰山。”慕容孤芳道:“有轻于鸿毛。”方重生道:“没有了风入松与众大理武士的帮助,万花谷就安全得多。” 慕容孤芳笑笑道:“你以为你死了,风入松就会退出?”方重生道:“他目的岂非就是要取我人头?” 慕容孤芳道:“本来是的,但你也莫要忘记,这个老小子有时也喜欢讲一下江湖义气。”变化大法师接道:“最重要的却是,他必须买白玉楼的账。”慕容孤芳道:“白玉楼乃是朝廷命官,大理小王朝,巴结他犹恐不及。” 方重生道:“风入松这厮一向都心高气傲。”慕容孤芳道:“那是对一般人而已,在大理段南山面前,他一样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倘若真是个心高气做,又焉会做大理王朝的护国剑师?”方重生道:“这个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慕容孤芳娇笑道:“你知道其上还有一个就成了。”方重生叹息道:“那么,我应该怎样做?”慕容孤芳道:“就像这些日子一样,在身旁保护着我不是很好。” 方重生垂下头夫,道:“总之,是我害了姑娘。”慕容孤芳笑道:“哪来这些废话。” 变化笑接道:“你若是再说这些话,未免就太见外了。” 方重生无言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得起程回去了。” 变比大法师道:“在对方一接进万花谷内。我们必定察觉,谷中弟子尽管缺乏应战经验,有我们居中接应,相信就可以化险为夷。”慕容孤芳道:“没有我们在一旁,只怕??们未战已先乱。”变化大法师道:“不无可能。”他手捧那块东西,目光一落,笑接道:“我也实在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研究一下这样东西。” 慕容孤芳道:“也许在回到万花谷之前,大师已瞧出这东西的秘密所在。” 变化大法道:“希望如此。”慕容弧芳接道:“万花谷的路上,势必已被大理武士监视,我们若是由正路进去,只怕在到达谷口的时候,就会被他们截下来。” 变化笑道:“幸好万花谷并不是只有一个进口。”慕容孤芳道:“我意思也是由小路回去,那总比较安全。”变化将那东西放回锦盒内,长身站起来,道:“车已经准备妥当。” 慕容孤芳道:“我们这就走。”起身举步,一旁方重生忙跟了上去。 马车就停在大堂之外,一共有二辆。 其中一辆就是载着变化大法师由快活林出来的那一辆。变化大法师也就走向那一辆马车。慕容孤芳看在眼内,道:“大师不与我们一起?”变化大法师道:“姑娘那辆马车之内设有美酒佳肴,贫僧可真受不了。” 慕容孤芳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变化大法师口喧号,道:“贫僧已三十年酒肉不沾唇,这个戒,万万破不得。”慕容孤芳也不勉强,只是道:“大师若是瞧出其中的秘密,莫忘立即告诉我们一声。”变化大法师笑道:“若是有所发现,姑娘立即会知道的,因为贫僧到其时,只伯忍不住大声怪叫起来。” 慕容孤芳娇笑道:“大师仍然看不透?”变化大法师摸着光头,道:“看来我这个大法师的称呼得改改了。”他说着掀帘走进车厢。 慕容孤芳一手搭着方重生的肩膀,一齐走向另一辆大马车。那辆马车表面看来并无任何特别,车厢之内却陈设华丽,而且在一张几子之上,已摆开一壶美酒,几样精巧的菜肴。慕容孤芳酒菜不沾唇。在锦被之上卧下,头却枕在方重生的大腿上。她幽然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太累了。” 一种难言的疲倦,已蕴斥着她整个身子。由心的疲倦,前所未有的疲倦。她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子,连精神也都已放松。 辚辚车马声,也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大理武士果然已分布在周围十里,大都换去武士装东。他们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人多势众,尽管一个走眼,十个也不会都走眼,总有很多人会看在眼内。慕容孤芳他们那二辆马车,表面看来,尽管也没有一点特别,终于还是被大理武士留上了心。在第二天中午,风入松就收到了大理武士这样的报告。 ——一直驶往万花谷的马车只有二辆。 ——车中人始终不见现身。 ——前往万花谷的行人络绎不断,可以肯定,大部分是慕容世家子弟。 风入松收到了这报告,立即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不要管行人,注意那二辆马车去向。 他的命令速被执行。但是到了同一天黄昏,却有消息传来。 ——马车改变方向,车辙比改变方向之前却浅了一些。 风入松立即再下命令! ——劫下马车,格杀勿论! 在他的命令发出不到两个时辰,那二辆马车已经在一条狭谷之中被乱石击碎,两旁乱箭同时飞射。驾车的两个把式尽管如何挥动兵器,据险抵挡,终于还是被乱箭射杀。车厢之内,却一个人也都没有。 消息在半个时辰之后传到。是两个大理武士飞马送来的,这时候,风入松、沈胜衣、白玉楼五人,距离万花谷已经很接近了。他们接到马车被截击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山坡上休息。那两个大理武士的报告,他们都听得很用心,然后他们都沉默下去。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风入松 “马车中埋伏的时候,果真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我们相信并没有走眼,事后亦彻底搜索过那附近一带。” “车厢内并没有尸体?” “一具也没有。” “那车厢之内怎样?” “小的那一辆有一个蒲团,还有一个小小的檀香烟。” “蒲团,檀香烟……”风入松摸着胡子,沉吟道:“这倒有些出家人的味道。”那个回答询问的武士接道:“至于那辆大马车,车厢之内陈设华丽,与外表绝对不相亲。” “是么?”风入松接问道:“马车在哪里改变方向的?”那个武士道:“很奇怪,就是我们上次追捕独孤雁突然神秘失踪的那附近!” “哦?”风入松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羊皮地团,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抖开,手指道:“是不是这里?” 那个武士细看了一眼,肯定地道:“就是这里了。”风入松目注羊皮地图,沉吟道:“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大森林,能够出入的地方,我也已派人小心监视,他们却显然并无任何发现。”一顿,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红线,道:“难道问题就出在这条河流之上!” 沈胜衣道:“这条河流通往何处?”风入松道:“地图上画得并不详细,我当时也会派人追着河流走了一段路,却为一片荆棘林木所阻。”他沉吟着接道:“根据他们的描述,那一片林木应该是绝对难以通过的,除非将之斩开一条路,或者用火烧开来。” 沈胜衣道:“可有放舟河中,追上前去一看?”风入松道:“没有。”沈胜衣道:“那条河流莫非又有什么障碍?” 风入松道:“水流急激,前行不远,即为烟雾封锁。”沈胜衣道:“烟雾?”风入松道:“那个地方地势较低,所以山谷之类,很多地方,整天烟雾迷蒙。” 沈胜衣沉吟道:“我们倒不如就沿流上去一探,可有什么发现?”风入松道:“也好。” 白玉楼插口道:“若是前路果然不通,我们尽可以折回来,再转向万花谷正面进袭。”风入松道:“这样决定好了。”转向来报讯的那两个武士,吩咐道:“你们先走一步,召集附近的兄弟,到那条河岸,以木为舟,等侯我们到来。” 两个武士应声转身,上马奔出。白玉楼目送两骑远去,一笑道:“人多好办事,这句话果然大有道理。” 风入松道:“他们的武功虽然不大好,但集合起来所发生的威力,却是远在任何的一流高手之上。”白玉楼点头,笑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语声一落,他当先跃上坐骑,看来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五骑迅速又启程。 河水急激,放目望去,并没有任何桥梁,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沈胜衣五骑溯流而上,前行约莫五里,便听到了伐木叮叮之声。到他们赶往声响之处,远远已看见一群大理武士正在建造一只木船,已接近完成阶段。那条水船虽然简单,但亦见心思,手工简单中见精细。 五人在船旁停下马。白玉楼目光落处,笑道:“风兄手下武士可真不简单。” 风入松道:“平日我见他们闲着没有事,就吩咐他们学一些造车造船之类的技术,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白玉楼道:“看来我朝对于大理王国,得重新估计了。”风入松心弦一震,道:“白兄,大理小王国,对天朝可不敢有什么不敬。” 白玉楼接道:“小弟只是信口说说,风兄不必太认真。”风入松道:“白兄多多包涵。”白玉楼一笑,道:“风兄也应该知道,我朝一向都主张和平。” 风入松道:“大理小王朝小臣,胸襟自没有白兄广阔,难免会胡思乱想。” 白玉楼大笑。 风入松岔开话题,道:“看情形,一个时辰之后木船便可以启用,我们就趁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对于他这个提议,沈胜衣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船终于下水。沈胜衣他们相继跃下。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就是四个年青力壮的人理武士,是负责划船的,风入松将他们分成了两批。在两人划动之下,那只木船如箭般向前疾驶出去。到这两个人感觉疲倦,第二批两个人立即接上。船行速度始终保持。 风入松、沈胜衣、白玉楼都是站着,白冰到底不惯。在正中坐下。艾飞雨也坐下来。风入松的身子犹如标枪,纹风不动,白玉楼反而没有他那么稳定,忍不住道:“风兄策马如飞,在船上想不定也如此的稳定。” 风入松道:“白兄莫忘了大理附近河流纵横,乘船的机会实在比骑马要多。” 白玉楼道:“这个倒也不错。” 风入松道:“以小弟所知,白兄是长于北地,北人善马,不似南人的惯船。” 白玉楼笑道:“这大概是因为我虽然长于北地,却常下江南游玩之故。” 风入松道:“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到达荆棘林子了。”沈胜衣道:“却不见有荆棘。”风入松道:“据说在荆棘的边缘却是值着柳树。” 沈胜衣道:“现在我们已经走在柳树之间了。”风入松道:“柳树比较矮小,枝叶却是浓密,尤其这个季节。” 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胆大心小! 越进,柳树越多越高大,染柳烟浓。船就像是飘浮于烟雾之中,仰不见天,再进,就非独不见天。 沈胜衣道:“那样就比较容易聚烟雾。”风入松笑道:“我读过不少诗词,烟雾与柳树就好像分不开似的。” 说话间,船已进入了差不多半里,两旁的柳树更加浓密,不少柳条垂在流水中。前面水而已有些迷朦,再进,柳条蔽空,就仿佛是一道无尽的绿帘子。 船如箭射进柳条中,也驶进迷朦的烟雾之中。风入松双袖一拂,烟雾飞散,但迅速又聚起来。他眉宇一皱,道:“船放缓,小心莫要撞在什么东西上。” 天,连水都几乎见不到了。众人也不知何故,竟然全都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楼忽然笑了起来,道:“这条河流真个奇怪,看来好像没有尽头的。” 沈胜衣道:“方向显然都并没有多大改变,根据老前辈那张羊皮地图来推测,我猜已经很接近万花谷了。” 风入松道:“不错。” 沈胜衣道:“莫非这就是进出万花谷的秘道?” 风入松道:“亦末可知。”袖子一拂,“呼”的一声,一股烟雾被荡开,前面看见了水光。他双掌左右一分,又击出了两掌,烟雾又被震开了一些。 众人总算勉强看见两岸的情形。河面并不怎样宽阔,两岸仍然长满了老柳。风入松目光一闪,道:“河面越来越狭窄了,儿郎们千万小心。” 划船的那两个武士齐声应诺。风入松连随取过一条木浆,上前两步,踏足于船头,木浆平伸了出去。前面若是有什么障碍,一触及木浆,他就会知道,从而将船停下来。 连白玉楼也不能不承认,风入松实在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玉楼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你们看这条河流到底有多长?” 语声未已,前面烟雾陡开,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风寒如刀,砭人肌骨,众人齐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也就在这刹那之间,烟雾尽散,众人又看见了流水。 晶莹碧绿的水,天反而不见了。船赫然进入了一个大山洞。众人目光及处,无不目定口呆,转而一声惊叹。 眼前的景色,实在是他们此前所未见的。 无数的石钟乳从洞顶垂下,在洞壁之上,每隔一丈许,就嵌着一盎长明石灯。灯光也很明亮,那些石钟乳映着灯光,晶莹苍翠,再与水光辉映,七彩缤纷,美丽之极。众人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 白玉楼脱口叹道:“好奇妙的地方,我生平仅见。”沈胜衣道:“这简直已不像是人间的地方。”风入松道:“看来我们误打误撞,是找对地方了。”白玉楼立即道:“大家禁声。” 风入松道:“舟放缓,大家都必须小心。” 两个没有划舱的武士,立即拔出腰间长刀,保护在划船的那两个武士身旁。风入松放下木浆,右手斜按在剑柄之上。白玉楼的右手也按上剑柄。白冰剑已经出鞘,艾飞雨也不例外。沈胜衣的左手并没有按着剑柄,只是斜叉在左腰之上。他很少这样,这样的时候,他的剑已随时准备刺出去的了。 “歇乃”声响中,船缓缓驶进石钟乳中。船仍然直线前行,但在石钟乳的阻碍之下,不能不转弯,一转再转,几转之后,众人忽然发觉连方向都已掌握不住。白玉楼第一个察觉,道:“这些石钟乳有问题!”语声一落,“铮”地拔剑,突然在一条石钟乳之上划了一道裂痕。然后他接道:“继续向前划。” 船于是继续前行,不停地转弯,半盏茶之后…… 白玉楼突然喝道:“停!”两个武士忙将船停下处,白玉楼目光灼灼,盯在一条石钟乳之上。那条石钟乳之上,赫然有一道剑痕! 风入松脱口道:“这是白兄留下来的。” 白玉楼道:“不错!”沈胜衣接道:“这些石钟乳是一个天然的迷阵。”白玉楼道:“方才我已经有些怀疑.想不到果然不出我所料。” 沈胜衣道:“白兄不是对奇闻八卦方面非常有研究?”白玉楼道:“不是非常。” 沈胜衣道:“以白兄看,这些石钟乳是按什么来排列?”白玉楼道:“九宫八卦!” 风入松抚掌笑接道:“如此我们可以不用担心被困迷在阵之中的了。” 白玉楼笑道:“这个要看我们的运气。” 风入松道:“白兄没有信心?”白玉楼道:“因为我一向只是学,很少用到。”风入松道:“那真的要看运气了。” 沈胜衣笑接道:“我们的运气岂非一向都不错。” 白玉楼笑道:“希望这一次没有例外。”将剑收入鞘,取过一个武士的木浆,一面划动起来,一面吩咐另一个武士道:“与我配合!” 那个武士应声盯稳白玉楼右手,缓缓将木浆划动,船又开始向前进,然后转弯,绕着那些石钟乳,不停地转弯。众人帮不上忙,只有屏息静气,全神戒备。 船转了二十多个弯,一阵铮铮琮琮的琴声突然传过来。 34、危机一发 琴声悦耳,犹如天簌。 白玉楼奇怪道:“琴声?”沈胜衣倾耳细听,道:“只怕不是。” 旁边白冰突然突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 白玉楼反问:“不是琴声又是什么?” 沈胜衣道:“要知道还不容易,白兄加两浆就是了。”白玉楼打了一个“哈哈”,左手一落,“戛”然声响中,船继续前进!再一浆,船便已从石钟乳穿出,进入了一个小池。 小池之上,一样挂满石钟乳,一滴滴的水珠从那些石钟乳上滴下,滴进池中,铮琮有声。在洞中听来,这铮琮之声特别响亮,便犹如琴声。 水滴不停,琴声不绝。那不停滴下的水珠仿佛就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帘。众人看在眼内,不觉齐都一声惊叹。白玉楼惊叹接道:“果然不是有人在弹琴,好一处人间仙境。”说着又一浆划下,船如箭穿帘而过。众人都披上了一身水珠,但谁都没有理会,凝神静气,准备应敌。 水珠帘后,并没有敌人,当前一道石级,之上也没有任何人在。 像这样秘密的一个地方,慕容孤芳并不以为有人能够找到,所以一向都没有派有驻守。她并没有想到沈胜衣也们竟然会由这条秘道攻进来。 白玉楼也就将船泊在石级之下,沈胜衣第一个从船上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级。风入松是第二个。他们两人的身形在石级上稍停,立即展开,分左右移动,在极短时间之内,已经探过了那附近可以藏人的地方。然后又聚在一起。 这时候,白玉楼父女与艾飞雨,还有那四个大理武士亦已弃舟上岸。白玉楼连随问道:“没有人躲在附近?” 沈胜衣、风入松一齐摇头。白玉楼皱眉道:“慕容弧芳应该派几个手下在附近守卫的。” 风入松道:“这无疑是一条很秘密的通道。” 白玉楼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以她的聪明,应该任何一个地方都加以小心。” 风入松道:“白兄难道看不出这个人非常固执?她若是认为这条通道会被人发现,未出事之前,要改变她这个念头只怕不容易。”白玉楼拈须微笑,道:“若是如此,这一次只怕她就难逃一败的了。”风入松道:“我们却也不能大过大意。” 沈胜衣即时道:“这儿有一道石门,却没有任何的开关。” 石门也就在石级的尽头。白玉楼上前两步,道:“让我来看看。”沈胜衣偏身让开。白玉楼走到石门前面,在周围细意打量了一会,一只手开始在石门上摸索起来。对于土木机关方面他素有研究,这道石门是否能够难倒他? 在钟乳洞之外,这时候正是黄昏,万花谷中,慕容世家的子弟来去匆匆,都无不显得紧张之极。只有几个人例外。变化大法师是其中的一个。这时候,他正在谷中自己的房间之内,双手捧着盛无双谱的那个锦盒。 那所谓的无双潜,仍然放在锦盒之内却巳短去了一寸,那一寸是给变化大法师用刀切下来,现在正放在一个石盘之内,石盘却是放在一个火盘之上。到现在为止,变化大法师仍然茫无头绪,他费尽心思,始终看不透,想不透那所谓的无双谱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他大着胆子,将之切下了一寸,放在水中,但是毫无反应,水中没有,火中如何?变化大法师于是拿来那个石盘,将那块切下来的无双谱放入石盘中,再将石盘放在火炉上烧煮。 那点无双谱已接近透明,在灯光下,在阳光下,变化大法师一再仔细地打量,他绝不以为那之内还能够藏着什么,也绝不以为那之上有文字刻下,所以才大着胆子切下了一块来。用火烧煮已经是他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在目前来说,也是他能够想得出的最后的一个办法,若是也不管用,就连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了。 火炉就放在云床之前,变化大法师盘膝在云床之上,瞪大一双眼睛,望着石盘中那一块无双谱,一眨也不眨。 那块无双谱这时候已开始溶化,就像是冰块溶化一样。那种奇怪的气味也就更浓香了。 变化大法师的鼻翅不停地抽动,思想却一片混乱,他虽然省起这种气味在劫夺白冰的时候,在白冰的房间之内隐约嗅到,却省不起那是什么东西之上发出来的。眼看着那块无双谱由大变小,镕成了薄薄的一层平铺在石盘上,与冰溶比为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显然又并不是冰,却也再没有任何变化。变化大法师又等了一会,仍然是不见再有变化,也瞧不出有何奥妙。他叹了一口气,伸出蒲扇大的右掌一拂,“霍”然声响中,炉火被掌声熄灭。 变化大法师浓眉深皱一抬双脚跳下了云床。他呆然站在那个石盘之前,凝望了好一会,终于伸出了右手中指,插入那无双谱溶化的液体之内。指尖一沾上那种液体,一阵灼热的感觉,立即由指尖透上来。这种灼热的感觉还未致变化大法师不能够忍受的程度,可是他仍然将手指挑起来。那种液体却竟紧粘在他的手指之上,随着他那只手指的移高,由粗而变细,仍然将那只手指与石盘联络在一起,就像是一条纤细的冰柱。 变化大法师不知何故,竟然有一种心寒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举起左手,将粘在右手中指的那种液体剥下,这片刻之间那种液体仿佛已凝结。这原并没有粘紧变化大法师的左手,而粘得他右手中指虽紧,但仍可剥下。那刹那,他却生出了一种感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正在剥着自己的皮肤。他的眼睛自然紧盯在指头上,看得很清楚,皮肤并没有剥下,只是将那种液体剥了下来。 那种液体果然已处于半凝结的状态,就像是一层皮肤。在这一层“皮肤”之上赫然留有清晰的指纹。变化大法师目光凝结,思潮却波动不已,在那一刹那之间,最少闪过二三十个念头。 然后他倏地举步,急奔至房内,一手将房门拉开,一面大呼道:“慕容苍!”一个老苍头应声从那边院子奔了过来,奔到变化大法师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问道:“大法师可是有什么要我去做?” 变化大法师招手,道:“你进来。”那个老苍头虽然奇怪,还是举步走进去。他叫慕容苍,是慕容孤芳派给变化大法师使用的,侍候变化大法师已经有多年。这么多年来,却是第一次看见变化大法师的眼神变得很奇怪,目光炯炯,就像要择人而噬。他不禁由心恐惧起来。 变化大法师看见他眼中的恐惧,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借你的脸试一试一种东西!”慕容苍听说反而更加害伯,变化大法师精研易容术这件事,他当然是知道的。 ——借自己的脸一用,莫非要将自己的脸皮剥下来? 慕容苍想到这里,几乎要昏了过去。变化大法师又看在眼内,笑笑安慰道:“不用害怕.我是一点也没有恶意的。” 在慕容苍的眼中,变化大法师的笑容亦变得诡异起来。变化大法师往日的笑容本来很慈祥,现在却好像充满了邪恶。慕容苍由心颤抖起来。变化大法师已深深感觉到慕容苍的那份恐惧,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你实在太紧张了。”语声一落,他突然又出手,封住了慕容苍两处穴道。慕容苍当场昏迷过去。 变化大法师轻叹一声。喧了声佛号,一拂袖,“呼”一声,劲风将门关上。然后他移步炉前,捧起那个石盘,将盘中盛着的那种液体缓缓倾在慕容苍的面上。他的动作非常小心,一双眼注视着慕容苍面部的变化。一切看来都非常正常。 石盘这时候已不烫手,那种液体亦没有起烟,触之微温,倾在慕容苍的脸庞上,亦只是微红。盘中所盛的那种液体并不多,很快倾尽。那种液体在慕容苍的脸上缓缓散开,变化大法师忙将石盘放下,取过一把鹅毛扇子,用力住慕容苍面上扇起来。 扇动风生,那种液体在冷风中缓缓凝结,铺满了慕容苍的面庞,也有小部分泄落在地上,变化大法师扇动鹅毛扇子,好一会才停下。然后他伸手去揭那层液体。由沾在地面的那部分开始。那种液体差不多已变成团体,触手不沾,轻易就给揭起来,而形状竟然不变。 变化大法师目光乱闪,一颗心忽然犹如一堆乱草,他叹了一口气,双手齐落,左右贴着慕容苍的下颔,将铺在慕容苍脸上的那层东西缓缓地、轻轻地揭起来,那一层液体就像是一层皮肤也似紧贴着慕容苍的脸庞,变化大师就像是在将慕容苍的一层面皮剥下。 在变化大法师来说,现在这种剥皮的感觉比方才他将种东西从手指上剥下的时候更加尖锐,更加强烈,就像是那并非是从慕容苍的险上剥下,而是从自己的面上,那一双本来非常稳定的手不觉已起了颤抖。 那一层东西终于给变化大法师完全剥下了,薄薄的一层,色泽虽然与人的皮肤不同,但贴在皮肤之上,便与人的皮肤差不多。慕容苍整张脸庞的轮廓以至眼睛鼻子嘴唇完全都印在那一层东西之上。变化大法师很自然地将它往自己的脸庞上一抹,移步到窗前一面铜镜之前。斜阳从窗外射进,正落在他脸庞上,铜镜上的影子也就更清楚了,出现在铜镜之上的却不是变化大法师的面貌,而竟是慕容苍的! 变化大法师那刹那非独一双手,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到现在,他虽然仍末明白那所谓的无双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所谓无双谱的用途已经完全明白!那一层东西铺在脸庞之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也就更加强烈。也就在那刹那,变化大法师终于省起在哪里嗅到的那种气味。 那就像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变化大法师脑海! ——那种气味并不是从白冰的房间之内什么东西之上嗅到的,是从白冰的面庞之上! ——那么白冰的脸上就是戴着这样一层皮肤的了。 ——这证明什么? ——那不是白冰本人,是别人假冒! 变化大法师额上冷汗纷落,气息也逐渐急速起来。快活林那一次他们败得那么惨,败得那么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原因,现在他总算有了头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变化大法师近乎呻吟地由心底叫出来。 ——那个假白冰现在就在慕容孤芳的身旁,到底是什么人?武功又怎样? 变化大法师汗落更多,是冷汗!他陡地怪叫了一声,一手拉下那层慕容苍的脸皮,一手反拍在铜镜上!“哗啦”的一声,铜镜碎裂,变化大法师借这一拍之力,身形如箭般射了出去!正射在房门之上!又是“哗啦”的一声,那道门户片片碎裂,变化大法师穿门而过,疾射了出去。他一向常叫别人不要紧张,这一次,他自己却未免太紧张了。从这里却可以看到,对慕容孤芳他实在是忠心一片。 没有慕容孤芳的支持,在易容术方面,他绝对没有今日的成就。士为知已者用,亦为知己者死。变化大法师虽是一个出家人,也一样讲这一套。因为他虽已出家,尘心仍未已,否则易容术也不会到这个出神入化的地步。 假白冰现在的确与慕容孤芳在一起。她们现在正对坐在万花楼之内。假白冰背阳光坐着,始终一声不发,她的体力已完全恢复,却不敢有任何的异动。站在慕容孤芳身旁的方重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慕容孤芳也没有例外。他们却都瞧不出这个白冰是假的。 虽然如此,假白冰步烟飞仍然将头垂下,她实在是有些心虚,实在太不习惯。以别人的面目出现在她这还是第一趟。 她并非害怕慕容孤芳,只是不想节外再生枝,破坏沈胜衣、白玉楼他们的整个计划。现在情况怎样她虽然并不清楚,却绝对相信沈胜衣一定能够及时赶到,将她救出去。 慕容孤芳现在的确仍然没有任何的怀疑,也绝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白冰可能是别人假冒。看见这个白冰这样老是垂着头,只道她平日娇生惯养,受不得这种惊吓,现在仍然在害怕。她突然请白冰到来,只是闲着无聊,想一见这个绝世佳人,并没有任何动机意图。她现在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无双的玩物。 在她旁边的方重生却是看她的时候多过看白冰。在他的心目中,白冰对他也许是没有慕容孤芳那么可爱。 几子上有三盘小点,一杯香茶。步烟飞这个白冰,却始终没有动它。慕容孤芳的素手之中也有香茶一杯,且已快将喝尽了。她笑顾白冰,终于呷了最后一口香茶,扶杯道:“这个茶杯你不喜欢?那些小点你也不合意?” 步烟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慕容孤芳笑笑道:“你放心。那之上是没有毒药的,我费尽心思,好容易才请得你到来,又怎舍得这样毒杀你?”一顿又接道:“小妹子,我对你是没恶意的。” 步烟飞的头垂得更低。方重生一旁插口说道:“也许是因为我按刀一旁盯着她。”慕容孤芳想想,道:“那你就退出去,让我们两人好好地聚聚。” 方重生道:“好的。”方待举步,剑眉倏地一皱,道:“谁?”慕容孤芳方待问一声什么,目光忽然亦一寒!急激的衣袂破空声即时在堂外响起。步烟飞听着,心头不禁一动。 方重生即时嘟喃道:“来人轻功极高,门外守卫何以不将他截下来?” 语声未已,一人已如箭射进来!慕容孤芳目光及处。一怔,道:“变化,怎么是你!” 如箭射进来的正是变化大法师。方重生转而失笑道:“原来大法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已经发觉变化大法师一脸紧张之色。慕容孤芳也已经发觉,笑问道:“变化,又发生了什么事?” 变化大法师目光落在步烟飞的脸上。步烟飞这时候不由自主抬起了头来,看见来人是这个和尚,不由得心头一阵失望。变化大法师目光犹如火炬,盯稳了步烟飞,没有回答慕密孤芳。步烟飞与变化大法师目光相触,心里不知何故一寒,头不觉垂下。变化大沈师目光一敛,举袖抹下了一头冷汗。慕容孤芳看在眼内,虽然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但仍然镇定得很,也仍然一脸笑容,笑问变化大法师:“变化,你平日不是常叫人不要太紧张,怎么今天自己反而这样紧张了?” 变化大法师答非所问,连声道:“很好,很好。”慕容孤芳娇笑道:“这样紧张也很好?” 变化大法师一声佛号,道:“贫憎所以说很好,是因为看见小姐安然无恙。” 慕容孤芳道:“我人在万花谷,怎会有毛病?” 变化大法师手指步烟飞,道:“这位姑娘若是突然出手,小姐可就不好的了。”慕容孤芳娇笑道:“你是说我这位白妹子会伤害我?”她这样说话,并不是不相信白冰会出手,而只是不相信白冰能够伤害她。变化大法师当然听得出来,道:“这位姑娘若真的是白冰当然伤不了小姐。” 步烟飞不由浑身一震。慕容孤芳听说一怔,反问道:“你说什么?” 变化大法师道:“小姐听不懂贫僧的话?” 方重生脱口道:“我不明白。”慕容孤芳道:“我也是。” 变化大法师却道:“应该明白的。” “易容?”慕容孤芳突然失声叫了起来。方重生亦自叫起来:“怎会有这种事?” 变化大法师苦笑,反问道:“又怎会没有?” 方重生怔住。变化大法师道:“我们这边在变来变去.对方也一样是在变来变去。”他叹了一口气,接道:“可是对方知道我们在玩易容术,我们却完全想不到对方也来这一套,吃亏的当然也就是我们了。” 慕容孤芳沉默了下去。方重生忽然问道:“大法师怎么你……”变化知道他要问什么,叹息道:“贫惜所以瞧不出,有三个原因,一是想不到,二是自恃对易容术非常有研究,三却是对方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贫僧又一直没有在场,对他们认识不深,自然很容易被他们瞒过了。” 方重生苦笑道:“大法师也瞧不出,我们当然更瞧不出了。”慕容孤芳奇怪地接问道:“却不知大法师如何瞧出来?”方重生亦奇怪地望着变化大法师。变化大法师道:“那所谓无双谱……” 慕容孤芳接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变化大法师道:“以贫僧推测,白玉楼给我们的那东西,并非真正的无双谱,只是以无双谱制造出来的东西。” 慕容孤芳追问道:“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途?”变化大法师道:“其他的用途不得而知,有一样用途却是可以肯定的。” “易容?” “正是!”变化大法师道:“你们看!”他连随将手中那张“脸皮”覆在自己的面庞之上。那张“脸皮”遮去了他的本来面目,他立时就变了第二个人。慕容孤芳、方重生不约而同惊呼一声:“慕容苍!” 变化大法师一面将慕容苍那张“脸皮”剥下,一面道:“贫僧将其中的一部分切下放在石盘里煮溶,倾在慕容苍的脸上,结果就得到了这张脸皮。” 慕容孤芳忽然一声呻吟,道:“怎么会有这仲东西?”变化大法师道:“这就要问白玉楼了。”他鼻翅一皱,接道:“还有这种东西的奇怪气味,你们可知道贫僧是在哪里嗅到的?” 方重生脱口问道:“在哪里?” 变化大法师目注步烟飞,道:“就是那天夜里劫得这位小姑娘的时候,在白冰的房间嗅到的。贫僧原以为是什么东西之上透出来的,现在仔细想想,就是从这位小姑娘的脸上。” 慕容孤芳道:“所以大法师你立即赶到这里来?”变化大法师道:“贫僧只怕小姐有什么不测。” 步烟飞已经将头抬起来,这时目注变化大法师,忽然插口问道:“大法师,你看我真的那么心狠手辣?”变化大法师一怔,道:“从姑娘的眼神看来,姑娘并不是那种随时会杀人的人,贫僧倒是太过紧张了。” 步烟飞道:“却也怪不得你。”慕容孤芳亦自道:“变化,我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仍然感激你!” 变化大法师道:“小姐言重。”转向步烟飞,道:“小姑娘,你到底是哪一个?” 步烟飞道:“不是白冰。”慕容孤芳笑笑道:“现在我也看出不是了。” 步烟飞笑笑,道:“大法师,你见过我了。” 变化大法师心念一动,道:“你就是那天夜里随同风入松闯进古刹的那个小姑娘。” 步烟飞又是一笑,将白冰那层脸皮剥下。变化大法师眼瞳一亮,格格大笑道:“果然是你啊!” 慕容孤芳却说道:“果然是假的——两个白冰,自然也有两个沈胜衣了。重生,我们那一次失败,你现在明白是什么原因了吧?”方重生苦笑,道:“明白了。” 慕容孤芳旋即大笑了起来。步烟飞奇怪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慕容孤芳笑应道:“那一次失败得那么惨,我一直想不到原因所在,闷都快要闷死了,现在总算能够解开这个疑团,又如何不开心?”步烟飞方待说什么,慕容孤芳话已经接上,道:“一直以来,我的每一步行动都无不令对方意外,这一次,意外的却不是对方,反而是自己,又岂非很有趣。” 到她说有趣的时候,脸上已丝毫笑意也没有。步烟飞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道:“一个人不时都令人意外,自己偶然也意外一次,岂非也很应该。” “嗯……”慕容孤芳连眼中也没有了笑意。步烟飞看得出来,却一些惧意也都没有,仍然笑望着慕容孤芳。变化大法师即时插口问道:“那个红衣老人到底是谁?”步烟飞笑道:“你说呢?”变化大法师一怔,忽然道:“沈胜衣?” 步烟飞点头。变化大法师苦笑.道:“难怪风入松那个老小子说,知道他是什么人保管吓我一大跳。” 慕容孤芳突然又插口问道:“你呢?又是谁?”步烟飞道:“我是谁也无关要紧。” 方重生一旁候地一声冷笑,道:“将她拿下来,那怕她不说。”慕容孤芳竟然点头,道:“好的!”方重生立即捡前,一把向步烟飞抓过去。变化大法师没有拦路,他也想一看这个女孩子的武功路数!步烟飞目注方重生一把抓来,搅如未见,但就在方重生那双手抓到她的肩膀之前半尺,她就不见了,方重生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一抓已然落空!变化大法师、慕容孤芳却清楚看到那刹那,步烟飞就像是一缕轻烟也似飘飞了出去。 方重生面色一变,身形展开,唱叱声中又抓出了十七抓!他的身形变化矫活,出手极其迅速,可是,每一次,都是快要抓住的时候,步烟飞便已脱出他手抓的范围之内。 十七抓俱都落空,他不禁由心寒了出来。也就在他这动作一慢刹那,步烟飞身形凌空一翻,疾往楼外飞掠了出去!她的身形这么快,简直就犹如箭甫离弦,迅速之极!慕容孤芳脱口道:“好快的轻功!” “好”字甫出口,她的右手就往旁边的小几一板,到“的”字出口,小楼三面刷刷刷三声,三道钢丝突然从上疾降了下来。步烟飞正好撞在当中那道钢棚之上。眼看她便要撞上去,那刹那她纤巧的身子凌空竟又自一翻,卸开了力道正好贴着钢棚落下。 多了那三道钢棚,小楼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笼子。步烟飞四顾一眼,发出了一声苦笑。慕容孤芳即时道:“你的轻功虽然这么好,可惜你也是一个常人。” 步烟飞道:“所以我的气力也有用尽的时候,那便得束手就擒。”慕容孤芳道:“不错。”步烟飞道:“到我的气力用尽的时候,沈大哥也应该赶到了。” 慕容孤芳黛眉轻皱,道:“听你沈大哥前,沈大哥后,跟沈胜衣倒是熟悉得很。”步烟飞道:“与你何干?”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沈胜衣的女朋友之中,轻功这么好的只有一个人——” 方重生脱口呼道:“步烟飞!” 步烟飞娇笑道:“就是我了。” 变化大法师接口问道:“步千里是你的什人人?”步烟飞道:“家父。” 变化大法师颔首道:“中原武林,轻功以步千里最好,你既是他的女儿,那就难怪了。” 步烟飞道:“可惜我现在被囚在一个笼子之内。”变化大法师道:“实在可惜得很。”步烟飞道:“可是你们要抓住我,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慕容孤芳冷冷地接道:“就算不杀你,也得砍掉你的一条腿!”一顿吩咐道:“重生,用的你链子飞刀,将她的右脚斩下来!” 方重生应声笑道:“姑娘你放心,你要我斩下她的右脚,我绝不会错斩下她的左脚。”他说着缓缓卸下负着的那个包袱,解开,取出了那把链子刀。步烟飞目光落在刀上,道:“你本来叫做什么名字?” 方重生道:“到这个地方,在这个环境,也无妨告诉你。”他尽管这样说,目光还是转向慕容孤芳,显然要听听慕容孤芳的意思。慕容孤芳冷然点头。方重生方待说出来,步烟飞已自己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就是独孤雁!” 方重生道:“你也知道有独孤雁?” 步烟飞转问变化大法师:“大法师,这个方重生相信是你变出来的了。”变化大法师道:“不错。”步烟飞道:“你既然能够变出一个人,当然也能够变出一只脚!” 变化大法师一怔。步烟飞笑接道:“我的脚若是给他斩下来,你得给我换上另一只,成不成?”变化大法师苦笑,道:“你这个女娃子,难道不知这些话会令人很生气?”步烟飞道:“我原就要他生气的。” 变化大法师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生气起来,就是本来不很想斩下你的脚,也会狠下心肠?”步烟飞笑道:“无论他生气不生气,他若是能够斩下我的脚,一定就不会刀下留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一顿,转顾方重生,道:“他本就是慕容孤芳的奴才,又怎敢违背慕容孤芳的命令?” 方重生目露凶光,冷笑道:“你若是以为激怒了我,在心情激动之下,我的刀就会没有分寸,你就容易闪避,可就大错特错了。” 步烟飞笑笑,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方重生冷冷接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妨告诉你,每一次杀人,我的心情都是这样子激动,可是,每一次我都成功地斩下对方的头颅。”步烟飞仍然在笑,却已有些勉强,道:“是么!”慕容孤芳一旁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步烟飞听到慕容孤芳也这样说,哪里还笑得出来。方重生连随双手一抖,“呛啷啷”链子一阵乱响,目注步烟飞,道:“你现在可以施展你那所谓独步天下的轻功了。”步烟飞道:“你的刀还未出手呢?”方重生冷笑,脚踏子午步,眉宇间杀气飞扬!变化大法师即时诵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步烟飞目光一转,道:“大法师,你这个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就忍心看见这个人将我的脚斩下来?” 变化大法师又一声佛号,道:“姑娘放心,他将你的脚斩下之后,我保证替你将断下的脚接回。”步烟飞苦笑。方重生那刹那突然连进三步,右手一挥,“鸣”一声,链子刀飞出,斩向步烟飞右脚!刀光如匹链,眨眼已斩至!步烟飞看准刀势,身形飞展,间不容发的闪开了这一刀!刀落空,立即飞回,再次斩出,眨眼之间,连斩三刀,刀刀都是斩向步烟飞的右脚!步烟飞身形飞闪,已连换了七个姿势,总算闪开了斩来的三刀。方重生暴喝一声:“好!”身形游走,刀发如狂风暴士,斩了十七刀! 两张椅子在刀下碎裂,一幅幔幕在刀光中断成两节!步烟飞一时闪在椅后,一时手拉着幔幕。飘荡在半空,居然又闪过了方重生的十七刀飞斩。一道道的刀光,就像是一道道的闪电,在楼中交错着闪动。步烟飞也就在闪动了刀光中闪跃胜掷,刀虽快,她的身形更加快。 不过片刻,她又闪开了方重生三十九刀!慕容孤芳已有些不耐,突然道:“变化,你助他一臂之力!” 变化大法师一声佛号,伸出葵扇也似的右手,看似便要一掌劈出去了。步烟飞听得真切,目眺及处,面色不由得一变!这一下分神,险些就挨上三刀。“鸣”一声,刀从她脚旁贴衣飞过,她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气。刀一击落空,飞卷回来,刀尖削向步烟飞右脚!步烟飞身形迅速飘开。 变化大法师这时候终于举起了他的左掌,也就在这时候,霹雳一声巨震,突然在楼中响起来!对门那面照壁在霹雳声响中四分五裂,轰隆隆倒塌,激起了满楼尘土。慕容孤芳惶然回头,变化大法师亦吓了一跳,方重生一刀已准备劈,霹雳声响中,刀势亦不由停顿。 就连步烟飞,亦为之一呆!方重生若是在这个时候一刀斩出,相信一定中的,可是他却已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35、结局 尘土飞扬中,那面照壁塌下了一个大洞。那个大洞中却出现了三双手!不同的三双手,不同的三个人! ——沈胜衣!白玉楼!风入松! 照壁。并不怎么厚,这三人虽然都是以剑称雄,但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内功修为自亦是非同小可,合三人之力,已足以将这道墙壁摧毁!步烟飞一呆之下,立即发出了一声欢呼:“沈大哥!” 沈胜衣应声跨出墙洞,身形一展,如箭般飞射向步烟飞!方重生目光一闪,手中蓄势待发的链子刀立却脱手斩向沈胜衣。这一刀声势更凌厉!沈胜衣左手剑已出鞘,人动剑动,“挣”一声,封开了方重生斩来的一剑,身形落处,正好站在步烟飞身旁。大法师目光如闪电,落在沈胜衣面上,道:“这位沈施主,应该是假包换的了。” 沈胜衣笑应道:“大法师已发现无双谱的秘密?” 变化大法师道:“已经发现。” 沈胜衣道:“幸好我们及时赶到。”步烟飞一旁嚷道:“他们要斩下我的右脚!”沈胜衣笑道:“现在不用害怕了。”步烟飞娇笑,道:“沈大哥,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够及时赶来救我。”沈胜衣道:“来的总算还是时候!” 变化大法师道:“你们是由水路来的?”沈胜衣道:“不错!” 变化大法师道:“好聪明的人,我们倒是太自信了。”他一面说一面移步走到慕容孤芳的右侧,方重生亦同时移动脚步,却是走向慕容孤芳的左例。 白玉楼笑接道:“要找到那条秘道着实不容易!”慕容孤芳仍坐在原处,这时候面色已恢复正常,笑笑道:“人说白大人对于九宫八卦、五行六合方面亦甚有研究,钟乳洞中的九宫八卦阵,当然难不倒白大人的了。”白玉楼笑道:“侥幸看得透,没有被困在阵中。”他说着跨出墙洞,后面紧跟着白冰,这时候,白冰已经将步烟飞那张“脸皮”剥下,恢复了本来面目。慕容孤芳目光转落在白冰脸上,道:“这个才是真正的白妹子,也是假包换的了。” 白冰笑应道:“慕容姊姊,骗了你这么久可真抱歉叼!”慕容孤芳摇头道:“不要紧,姊姊骗别人这么多次,上一次当也是应该的。” 艾飞雨紧随着白冰走出。慕容孤芳目光又转,道:“这位又是谁?” 艾飞雨道:“就是几位一直以为的沈胜衣。”慕容孤芳“哦”一声,道:“高姓?大名?” “艾飞雨!” “快剑艾飞雨?” 艾飞雨微微一怔,道:“想不到姑娘也知道艾某人。”慕容孤芳道:“阁下并不是无名之辈。”艾飞雨由衷地道:“姑娘有今天的成就实在不简单。” 慕容孤芳笑笑。艾飞雨之后,就是风入松。慕容孤芳笑顾道:“风老先生也来了。”风入松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方重生脸上,忽然问:“应该怎样称呼你?” 方重生一字字道:“独孤雁!” 风入松再问:“杀段天宝的是你?”独孤雁道:“是我!”风入松盯着他,道:“很好!”独孤雁反问:“如何好?”风入松道:“容你一个全尸!” 独孤雁冷笑。四个大理武士跟着走了出来,慕容孤芳看在眼内,道:“风老先生,你带来多少人?”风入松沉声道:“足以夷平此地!” 慕容孤芳脸色微变,道:“罪魁祸首,应是慕容孤芳一人,风老先生,手下留情!”白玉楼即时竖起大拇指,道:“好,不愧女中丈夫!”慕容孤芳道:“白大人,用我的性命,能否换全慕容世家子弟的性命?”步烟飞插口道:“这里的人也都不是很坏的。” 白玉楼点点头,道:“这个老夫也知道。”转顾风入松,道:“风兄的意思如何?” 风入松道:“小弟只想杀一个人!” 独孤雁冷笑,道:“只怕你杀不了!” 风入松按剑道:“杀得了固要杀,杀不了也要杀!”独孤雁道:“我明白你的话,杀我并不是你的主意,你只是一个奴才!”风入松寒着脸,道:“现在就是有命令下来不可杀,我也非杀不可了。”独孤雁纵声大笑,横挡在慕容孤芳面前,道:“你们既然只是要杀我一人,那还不容易?” 风入松冷冷地道:“是我!并不是我们!”独孤雁目光转向沈胜衣,道:“姓沈的是名侠!” “白玉楼有君子之称!”独孤雁目光最后落在艾飞雨的面上,“姓艾的也是一个侠客,他们难道联手杀害一个女孩子?” 沈胜衣、白玉楼他们尚未有说话,慕容孤芳已应道:“你错了!”独孤雁一怔。慕容孤芳道:“他们不会杀害我,只会将我抓起来。” 独孤雁脱口问道:“为什么?”慕容孤芳道:“两个原因——我是红梅盗,白玉楼也是一个奴才!” 白玉楼淡然应道:“随你怎样说,白玉楼无愧于心!” 慕容孤芳忽然道:“好一个君子,却懂得改头换面那种技俩!” 白玉楼道:“白某人但求无愧于心就是了。”慕容孤芳道:“君子可以欺其方,看来你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白玉楼道:“做君子本来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君子。” 慕容孤芳冷笑不语。变化大法师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道:“小姐你……”慕容孤芳道:“大法师,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要我逃?”变化大法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慕容孤芳道:“大法师难道看不出大势已去,要逃出万花谷比登天还难?”变化大法师摇头,道:“贫僧一直在倾耳细听,秘道中并无他人,风老头的话不足信,而且,事实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哪来那么多的船只?” 慕容孤芳道:“就是这些人,已经够我们应付。” 说话间,白玉楼等已走至沈胜衣那边,一字儿排开。他们一共十个人,武功却分成三级,那四个大理武士是一级,步烟飞、白冰艾飞雨又是一级,沈胜衣、白玉楼风入松是最高的一级!就是这一级三个人的确已经够慕容孤芳三人应付的了。 变化大法师道:“贫僧虽然打不过他们,将他们截下,却绝对不成问题。”这些话,只有慕容孤芳一个人听到。慕容孤芳叹息道:“大法师……”变化大法师道:“士为知己者死!” 白玉楼看得真切,道:“大法师连传音入密的本领也练成了。” 变化大法师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沈胜衣插口道:“大法师纵然不说出声,我们也想得到。” 变化大法师合什道:“施主本来就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沈胜衣叹息道:“大法师这个时候也该醒悟了。”变化大法师道:“可惜大法师也是一个人。” 风入松道:“人又如何?”变化大法师道:“不能忘恩负义。” 风入松道:“很好!”转对独孤雁,道:“他们都有种,你这个小子虽然与他们走在一起,却是没种得很。”独孤雁轩眉,道:“姓风的,你可敢与我单独决一死战?”风入松傲然道:“有何不敢?”方重生一挥刀,道:“我们到外面去!” 风入松道:“这里不是很好!”他剑击钢棚,道:“这些钢棚将慕容世家的子弟挡在小楼外,我们大可以不为他们来分心。” 独孤雁冷笑道:“你那些朋友却都在棚内。”风入松道:“你放心,他们是绝不会出手助我。” 独孤雁道:“是么?”风入松回顾沈胜衣白玉楼,道:“几位若当我风某人是朋友,在风某人倒下之前,请勿出手!” 白玉楼道:“风兄……”风入松道:“生死有命,白兄不必为我担心!”白玉楼无言叹息。 风入松剑一引:“那边请!”横移一步,这一步竟远及一丈!独孤雁一抖链子刀,跃了过去。 变化大法师即时猛一声暴喝,道:“小姐,快走!”他右手同时往慕容孤芳的肩膀一推,慕容孤芳一声:“大法师珍重!”借力使力,如箭般向那边墙洞射去!风入松即时转首,一声冷笑,手一挥,袖中小剑“嗤”的从袖中射出,飞射向慕容孤芳!变化大法师目睹剑势,面色一变“霍”—声衣袖急拂,向那支小剑卷去!裂帛声响,那支小剑非独没有被卷飞,而且穿过变化大法师的衣袖,继续射向慕容孤芳,只不过,本来是射向慕容孤芳的后心,给变化大法师的衣袖这一卷,已变了射向慕容孤芳的腿。 慕容孤芳一心逃命,也一心以为变化大法师一定可以替她将敌人的任何攻击截下,所以完全没有防备,到她听得破空声响接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的了。那支小剑“夺”地射进了她的右脚小腿,一阵剧痛直刺入她的心房!她惊呼着倒在墙洞内,也幸亏那支小剑劲力已弱,否则就是这一剑,已足将她的脚斩断!她一倒即起,挣扎着继续向洞内走进去,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裙脚,在地下留下了一条血路。 靠近那边的四个大理武士看见,立即举刀奔过去。他们才奔到墙洞之前,眼前一花,变化大法师已挡在他们的面前。他一声佛号,接道:“我佛慈悲,请恕弟子今天大开杀戒了!” 语声未已,两把长刀斩下,变化大法师霹雳一声狮子吼,左衣袖一拂,卷飞了一把长刀,再抢在另外一刀之前,上掌拍在那个持刀武士的胸腔之上!“叭”一声巨响,那个大理武士被击得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那眨眼之间,又是两刀斩下,变化大法师大喝:“滚!”双掌又抢在刀前,一掌把一把刀的刀锋拍开,另一掌印在另一个武士的持刀右臂之上!那个武士的右臂“击”地齐肘两断,人亦被震得飞开!变化大法师双掌一错,方待追击,“不得伤人!”暴喝声入耳,一支剑已闪电股刺过来! 是白玉楼的剑!变化大法师双袖立起,刀一样迎前,“啪啪”声响中,以双袖接下了白玉楼的十三剑急刺!白玉楼大喝道:“好和尚!”长剑再急刺十三剑!变化大法师道:“叫法师!”三个字一出口,又已双袖再接白玉楼十三剑!白玉楼冷笑,剑一引,只一剑刺出!这一剑才动,他浑身衣衫已自无风飞舞,变化大法师看在眼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掌疾迎了上去。“叭”一声,白玉楼的剑竟被他拍在双掌之内,他双掌一拍即开,“格”一声,白玉楼那支剑断成节! 白玉楼脸色一变,断剑“星河倒挂”,横截变化大法师跟着拍前的双掌!变化大法师双掌一错,“叭”一声,竟然又将白玉楼那支断剑夹住!这判断何等准确,这胆量何等惊人!白玉楼一着失错,心神大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刹那之间,变化大法师双脚突然离地,鸳鸯连环疾踢了出去!好一个白玉楼,当机立断,弃剑、翻身,往后倒飞!变化大法师双脚一踢即收,双掌一开,断剑在双掌中飞出,追射白玉楼! 白玉楼没有闪避,因为他已经看见沈胜衣一剑从旁飞来。他相信沈胜衣的判断!沈胜衣果然没有今他失望,一剑将断剑挑飞!白玉楼身形落下,道:“兄弟,你小心这个和尚!” 沈胜衣道:“兄弟的武功与这位大法师相差其实并不远!白玉楼苦笑。沈胜衣接道:“只是白兄少与人交手,输得只是在经验方面。” 白玉楼道:“也许是的。”变化大法师接道:“确实是!”他大笑接道:“粉侯到底是粉侯,虽然有一身好武功,经验实在少得可怜。” 沈胜衣道:“大法师身为出家人,经验却是如此丰富。”变化大法师道:“非丰富不可。”沈胜衣道:“为什么?”变化大法师道:“贫僧精研易容术,不容师门,师兄弟要清理门户,不动手也不成。” 沈胜衣道:“你所以投靠幕容孤芳,大概是因为她支持你研究易容术了。” 变化大法道:“难怪。”变化大法师“霍霍”突然虚声两掌,道:“沈施主快剑名震江湖,今日有幸相逢,贫僧非要见识一下不可了。” 白玉楼冷笑道:“不见识也不成!”变化大法师“哈哈”一声,猛一长身,一拳迎面向沈胜衣击过去!拳动风生,拳未到,轻风已经扑面!沈胜衣左手剑一划,裂帛一声,将拳风划断!变化大法师立即收拳,道:“好厉害的剑气!” 沈胜衣道:“大法师的拳风一样惊人1”一顿忽问道:“若是沈某人没有走眼,这该是少林无影神拳!”变化大法师面色微变,道:“好眼力!” 沈胜衣道:“少林名门大派……”变化大法师接道:“少废话!”脚步一动,身形陡前,“双龙出海”,双拳疾声向沈胜衣胸膛!击出的时候,只是两拳,击到了一半,两拳已变成十六拳,左八右八,分击沈胜衣胸膛十八处要穴!掌快轻猛,变式的迅速,实在是沈胜衣生平仅见!他没有退让,剑一引,十六剑刺出,分截十六拳,剑风“嘶嘶”地作响,将拳势一一划断! 变化大法师轻喝一声:“左手快剑果然名不虚传!”整个身子陡然拔起来,翻滚左半空!他的拳脚同时展开,左七右八十五拳,左八右七十五脚!那刹那之间,他简直就像是一只浑身布满了尖刺的刺猬,凌空滚动着,猛攻向沈胜衣!沈胜衣衣剑更快,那刹那人剑合成一体,亦仿佛变成了一只刺猬! 破空声乱响,突然拳脚一敛,剑影亦一散,变化大法师凌空落地,沈胜衣倒退三尺,剑隐在肘后!变化大法师前胸左右双肩衣衫之上,裂开十数道缝子,沈胜衣双袖胸襟俱裂。旁观众人虽然并不是全部都看得出其中的变化,但现在看见两人这种情形,亦已想像得到那刹那接触的凶险! 沈胜衣第一个开口,道:“大法师好快的拳脚!” 变化大法师沉声道:“沈施主好快的左手剑术?”语声再一沉,突喝道:“再接这一脚!”一屈左脚,突然间一弹跃起,右脚飞踢沈胜衣!沈胜衣临敌经验的丰富,竟然看不出这一脚的变化!这一脚的奇诡迅速,更就难以言喻。沈胜衣当机立断,抽身急退,倒踩七星步,一刹那七闪!变化大法师这一脚终于落空,但是在沈胜衣闪避范围之内的所有东西,都已被他这一脚完全踢碎!, 白玉楼耸然得容,脱口道:“观音足!”变化大法师应道:“正是!”仍然单一脚立地,猛可一旋,一股旋风也似欺向沈胜衣服,屈指同时五弹!沈胜衣道:“达摩指!”长剑急划,嘶嘶声中,指势被他划断。变化大法师道:“好!”拳收回袖,双袖交剪,“呼呼”卷出,其急如风,其势如剪,其利如刀!“流云袖!”沈胜衣剑击掷来双袖,一面道:“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大法师学会的可真不少哇!” 变化大法师冷笑,右手从袖中伸出,并指疾声了出去!他的左袖如刀,右指如剑,刀剑齐施,此消波长,迅速攻前。 沈胜衣左手仿如没有腕骨也似,剑在他的左手中,飞轮般转动,拒左袖,封右指,双脚同时急踩七星步,闪下盘踢来的鸳鸯连环腿。百招未过,在他们周围两丈的所有东西经已化成粉碎。旁观众人不由自主的倒退,衣衫仍然被激得猎猎作响。 变化大法师额上汗珠开始滚落,沈胜衣的衣衫亦已被汗水湿透!变化大法师拳变掌,掌代指,指又变回拳,功势一次比一次凌厉。沈胜衣一剑千锋。剑势亦一次比一次的迅速。众人面皆变色,却一声也都不敢发,唯恐影响沈胜衣的心情,分散沈胜衣的注意。 “现在这一战,你我胜负以你看如何?”激战中,变化大法师突然这样问沈胜衣。沈胜衣道:“武功你胜我,经验却是我在你之上,这一战,无论是谁败,胜的一方也必须付出相当代阶。” 变化点头,道:“贫僧死不足惜!”沈胜衣道:“能够死在大法师这种高手的面前,沈某人亦死而无憾。” 变化大法师道:“你尚年青,年青有为。”沈胜衣道:“生死由命,又岂是人力所能够挽回?” 变化大法师大笑:“好!视死如归,好汉子!”笑语声一落,拳脚袖齐施,功势更猛烈。沈胜衣人剑飞闪,掠上楼中那张八仙桌,那只是刹那,轰一声,八仙桌在变化大法师拳下碎裂,沈胜衣桌碎之前,人已经跃下,凌空一剑,刺向变化大法师的胸膛。变化大法师反应之快,出手之快,实在出沈胜衣的意料之外。 间不容发之间,他双掌猛如闪电也以一翻一拍,将沈胜衣那支剑拍在双掌之间。沈胜衣不由脱口一声:“好!”这一个“好”字出口,两声惨叫突然划空传来,闪电也似的一道剑光,同时从楼外飞进! 剑光迅急而辉煌。 风入松小剑方从袖中飞出,刀光便已在眼前闪现!独孤雁把握机会,一刀斩向风入松咽喉。风入松右手长剑一抹,叮的将飞刺过来一刀震飞,冷笑道:“只是这一刀,还要不了我的命!” 独孤雁刀收倒发,电光火石间,又连刺三刀!风入松立原地,从容以剑挑飞,又说道:“这样子的武功也敢与老夫较量?” 独孤雁闷哼一声,道:“这样的武功,却已经足够将段天宝斩杀刀下。”一顿接道:“徒弟不过如是,师父未必怎样高明!” 风入道:“你口才不错,可惜老大向来不喜欢与别人斗口。”语声一落,人剑骤起,九九八十一剑连绵划出,织成了一道剑网,撒向独孤雁。独孤雁链子刀飞舞,接连三十六刀急斩,但都斩在剑网上,被震了回来。风入松剑势不停,脚步不停,缓步向独孤雁斩过去!独孤雁斩一刀,不由退一步,到他突然醒悟风入松的用意,人已经被迫入死角,后背已接近钢栅。 “不好!”他暗呼一声,回身挥刀,铮铮铮三声,挡住他退路那道钢栅的钢枝已被他刺断了三条来。他身形一矮,立即从钢栅铁口窜出!风入松十七剑几乎同时刺在那道钢栅上。 独孤雁衣衫下摆亦被剑削去。风入松十七剑,回剑一引,亦将旁边三条钢栅削断,欺身迫出。独孤雁—窜半丈,头也未回,反手已一刀飞斩回去,正斩向从钢栅缺口追出的风入松。可惜他的刀虽快,风入松的剑更快,剑往面前一抹,便已将来刀震开去!独孤雁收刀,身形再展动,突破出小楼,落在一座假山上。风入松人剑如闪电划破长空,紧迫不舍。 独孤雁假山上刀势再展开,凌空十八斩!风入松人剑半空中连成了一道直线,剑尖嗡嗡的不停震动,震出了漫天剑芒,独孤雁十八刀竟然不能够将他的来势截下来。独孤雁看在眼内,心头骇然,他早就已知道风入松武功高强,但高到这个地步,实在他意料之外。他的第十九刀尚未斩出,风入松已踏足假山,一剑当胸刺到。那刹那之间,独孤雁最少已想到三种方法,四种招式避挡这一剑,可是他一种方法一种招式也没有用,竟然就以胸膛迎向刺来的利剑。 “夺”的利剑穿心,独孤雁一声惨呼,风入松几乎同时也发出了一声惨呼来!独孤雁的弯刀已同时反削入他左肋下的要害。 独孤雁可以闪避封挡,而竟然不作任何闪避封挡,这实在在风入松意料之外,他方自一怔,刀已经削入。风入松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痛苦!鲜血怒激,染红了他一身锦衣,他怒瞪着独孤雁道:“你疯了!” 独孤雁大笑,道:“我既然打不过你,总得想个办法来与你同归于尽。”他本就是一个杀手之中的杀手,要与一个人同归于尽,当然无论时间分寸各方面都会拿捏得恰到好处!风入松武功虽然高强,深处禁宫,江湖经验到底比不上独孤雁,最要命的却是他心高气傲,根本就瞧不起独孤雁。他当然也想不到,武功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独孤雁武功虽则不如他,在杀人方面,却远比他高明。现在他总算知道,可惜却已经太迟。 鲜血在奔流,他的生命也开始消逝。独孤雁当然没有风入松支持得那么久.笑语声一落。他人亦倒。风入松却就在这个时候往上拔起来,随着他身形的拔起,手中剑从独孤雁的心胸拔出。剑出,血亦出,如箭般射出独孤雁的胸膛,他身形再一矮,从假山上滚落。刀亦从风入松左肋下脱出,风入松凌空一拔丈八,右手猛一挥。剑脱手飞回,剑光闪电般划过长空,飞入小楼中,飞向变化大法师。 这一剑的威力同样惊人! 变化大法师双掌才将沈胜衣那支剑夹住,风入松那支剑已飞至。他眼旁瞥风剑到,却已经无从闪避。若是松手,沈胜衣那支剑必穿胸而过,虽然沈胜衣无意杀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亦无法控制那支剑去势的。那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变化大法师心念甫转,已感觉到那一剑的寒气。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也就在这刹那,他感觉一阵钻心的痛苦!一阵前所未有的痛苦!风入松那支剑从他的左肋穿入,穿透了他的心脏。他的双掌不由自主一松,沈胜衣那支剑势如破竹,直入胸膛: 沈胜衣立即收剑,三寸剑尖仍然刺入变化大法师胸膛之内。三寸未足致命,致命的是风入松那一剑!沈胜衣脱口呼道:“大法师!” 变化大法师无言倒下,倒在血泊中。沈胜衣叹了一口气,身形倒掠,穿过钢栅的缺口,飞掠向小楼之外,一面大呼:“风老前辈。” “在这里!”风入松居然还能够应声,他半跪在那座假山的后面,一手扶着假山,面如金纸。沈胜衣落在风入松的身旁,一把扶住风入松的右臂,道:“老前辈……” 风入松接口问道:“我那飞剑一击怎样了?”沈胜衣道:“飞入了变化大法师的心脏!”风入松一笑,道:“很好。”……笑意未逝,语声已断,眼帘垂下,头也侧过一旁。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白玉楼这时候又凌空掠下,一面急问道:“怎样了。”沈胜衣摇头,双手将风入松的尸体抱了起来。白玉楼叹息一声,道:“真可惜!” 除了这三个字,亦已无话可说。沈胜衣抱着风入松的尸体,向小楼掠回。白玉楼即时道:“我们去找慕容孤芳。” 沈胜衣道:“她也许已走远。”白玉楼道:“伤了脚,谅她也走不了多远。”一顿握拳道:“我生平最恨就是这种临危不顾屑下,独自去逃命的人。”沈胜衣道:“也许她是另有目的。” 白玉楼道:“何以见得?”沈胜衣道:“看来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白玉楼冷笑。沈胜衣接道:“若是我没有推测错误,相信我们快就会找到她,而且说不定,会令我们很意外。” 沈胜衣的推测并没有错误。慕容孤芳虽然并没有留在墙洞之后,却有一条血路留在那边的地上。他们跟着那条血路,很快又看见了慕容孤芳。还看见十多样天下无双的奇珍异宝。 血路将他们引到慕容孤芳那个藏宝密室。密室的石门并没有关上,血路伸入室内。沈胜衣他们跟进室内,就看见慕容孤芳盘膝坐在一副玻璃棺材前面。 白玉楼目光一落,苦笑道:“沈老弟,果然不出你所料。”沈胜衣脚步停下,道:“像她这种人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种失败的,大势已去,她又怎会忍辱偷生?” 慕容孤芳目光正落在沈胜衣的脸上,道:“明白我的人,相信就只有你一个了。”沈胜衣剑入鞘,叹息道:“成败不足以论英雄,对于姑娘的成就,沈某人衷心佩服。”慕容孤芳道:“能够有你这种对手,我虽死何憾?” 沈胜衣只有叹息。慕容孤芳目光一转,忽然笑道:“白大人,你可知已输了给我?” 白玉楼苦笑道:“我赌红梅盗是一个男人,红梅盗却是姑娘,当然输了。”慕容孤芳道:“可惜我虽然赢了你在京中那幢庄院,却连一天也没有机会住下。”白玉楼道:“实在可惜得很。”慕容孤芳回顾沈胜衣,道:“我以十九样天下无双的珍宝,赌你与红梅盗的输赢,当然就是我输了。” 沈胜衣无言。慕容孤芳笑接道:“可惜你虽赢了我,那十九样珍宝你却也无福消受。”她目光转落在那些珍宝之上,道:“就正如那双碧玉瓜,你当然得送回皇宫。” 两侧的紫檀木架上,放着十八样无双的珍宝。拳大的明珠,高逾六尺的血玉凤凰,刻着三百三十五个美丽仙人,环楼玉宇,精巧之极的碧玉瓜……” 白玉楼目光从那些珍宝之上扫过,道:“这里只有十八样珍宝。”慕容孤芳道:“还有一样就放在我身后这副玻璃棺材内。” 玻璃棺材内只有一个人,一个非常英俊的青年人。白玉楼目光一落,一怔道:“一个人?” “而且是死人!”慕容孤芳道:“已死了多年。” 白玉楼追问道:“是谁?” “潘安。”慕容孤芳道:“可不是那个潘安,他可以说是一个天下无双的男人,我原是准备找一个天下无双的女人与他配对成双。”白玉楼脱口道:“冰儿?”慕容孤芳笑顾白冰,道:“现在当然不能够了。” 白冰听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慕容孤芳笑接道:“看来还是由我伴着他算了。”沈胜衣忍不住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丈夫!” 沈胜衣怔住。慕容孤芳道:“这一样珍宝,沈公子当然不忍心不留下来伴着我?”沈胜衣不假思索道:“当然。” 慕容孤芳笑道:“多谢。”沈胜衣摇头未语,慕容孤芳话已接上,道:“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说多谢,却也是最后的一次了。” 沈胜衣终于道:“却之不恭。” 慕容孤芳转向白玉楼,道:“我最后还想知道一件事情。”白玉楼替她说出来,“无双谱到底是什么东西?”慕容孤芳重复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白玉楼道:“就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