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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龙蛇
第一章 初历风雨
大明嘉靖三十二年春正,山西地境大雪纷飞,已看不见黄色的原野,只见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人兽绝迹,冰封了的大地和积满冰位雪花的树林,散落在莽莽荒原上。
午牌时分,平阳府方向,十六匹健马向南狂奔,雪花被铁蹄溅起,像是白色的烟尘。马上的骑士皆穿了全副冬装,皮风帽、羔皮祆、棉夹裤、半统马靴,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个人都带了刀剑,鞍后有马包,是赶长途的人,冒着漫天风雪,向南狂驰。
看光景,很可能是来自平阳府的急足,正带着十万火急的信息南下。
可是,他们的穿章打扮,却与本地人完全不同,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他们的身份十分特殊,既非官差,亦非平民,更不是江湖混混,到有点像土匪强盗。
这些年来,大明皇朝盛极而衰,有点像是病入膏肓,日薄崦嵫,气数将尽的征兆。
东南,倭寇肆虐海疆,如火如荼,烽烟万里。
西北,元朝余孽俺答长驱直入,直透边墙(长城),深入王畿(京师),处处寇影,隆冬季节仍入墙大肆烧杀。
朝廷中,大学士严嵩卖官粥爵,残杀忠臣义士,权倾天下,人神共愤,父子狼狈为奸,天下汹汹。
皇帝老爷呢?他在向那些道教蛆虫学仙,再就是向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吏开刀,杀他们的头,抄他们的家。
整个山西地境,几乎盗贼如毛,遍地狼烟,民不聊生,百姓小民十室九空。
因此,这十六位骑士身上的衣着,足以说明他们不是本地人。至于边墙附近的官兵,他们已整整半年未领到薪饷,身上的军衣有三年没换,比当地的百姓小民,似乎更为悲惨。当然有些官兵不同,已被处死的大将军仇鸾的卖国爪牙们,比挞子更凶残,见了鞑子就跑,见了平民就奸淫掳掠,这些人当然极为惬意。
还有三里地,便是翼河渡口。泥泞的官道南面,三匹健马迎面驰来,马是好马,浑身枣红,十分神骏。马上的骑士,与这一面的十六骑士,几乎相同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这三位仁兄穿的是老羊皮外祆
双方逐渐接近,十六骑士的第一人突然高举马鞭,发出一声吆喝,坐骑渐慢,终于徐徐勒住缰。
南面的三骑士听到了吆喝,急驰的健马也慢下来了。来至切近,第一名骑士飞跃下马,避至道旁行礼道:“小的张彪,奉命北上迎接罗爷,有急报面呈,不知罗爷虎驾何在?”
为首的骑士高踞鞍桥,神气地反问:“你们是南京陈爷派来的人么?”
“是的。”张彪恭敬地答。
“罗爷不久将到,在下是先行人员。王小狗来了么?”
“他们走得慢,今晚要在侯马镇打尖。”
“罗爷从京师来,在娘子关耽搁了几天,想不到王小狗居然来得这么快,他一个文弱书生,风雪还没将他累倒,怪事。”
“王小狗身边,有两个家伙很难缠,沿途替他张罗,所以一路能通行无阻。”张彪欠着身子说。
“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是寿州杨家湖的杨家昆仲,他俩是武林中声誉甚隆的名武师。”
“呸!什么名武师?江湖亡命而已。我派人禀报罗爷,你们带我们往回走,到前面去找下手的地方,无论如何,不能让王小狗到平阳投文。走,上马。”
张彪应喏一声,上马兜转马头说:“小的领路。”
侯马镇,位于曲沃县西南三十里,距翼河渡口不足两里,名虽是镇,只有五十余户人家,小得可怜,冷冷清清,虽是位于山西南部的繁荣地带,仍然人烟稀少,破败不堪,既不是宿头,也没有驿站。
接近镇口,张彪放缓坐骑,用马鞭向前一指说:“这儿就是侯马镇。按行程,王小狗一行五人,今晚赶不到曲沃,只能赶到这儿投宿。”
骑士首领摇摇头说:“不能在村镇下手,以免暴露咱们的身份。”
“南面十里左右,有一处地名叫做板泉坡,地堑棋布,苍松蔽日……”
“走!到板泉坡先看看再说。”
“好,小的领路。”
为首的骑士向身后的两名骑士叫:“李雁、梁雄,你两人留在镇中,迎接罗爷,说我们在前面板泉坡找下手的地方。同时,别忘了禀明杨家湖杨家兄弟的事。”
说完,驱马前冲。
严冬季节,大雪纷飞,镇中家家闭户,似乎是一座死镇,要不是每一家的烟囱都在冒烟,便会令人觉得确是一座被人祸天灾摧毁了的村镇。
李雁和梁雄两位骑士。都是三十余岁的壮年大汉。李雁生得满脸横肉,暴眼朝天鼻。加上一张流露着三分邪气的鲶鱼嘴,长相令人不敢恭维。
他牵着坐骑,到了第一座房屋的屋檐下,摘掉皮风帽,向同伴说:“梁兄,咱们且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梁雄也摘掉风帽,一面拍落身上的雪花,一面说:“坐骑留在外面,罗爷便会找到我们的。”
这泣仁兄的长相,并不中看。尖嘴短腮,脸上无肉,生了一双斗鸡眼,鹰勾鼻,脸色带青,正是所谓阴险狡猾的人物。
李雁将缰交给梁雄,说道:“也好;但咱们可不能让罗爷找.惹起他的火来,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反正还得个把时辰他们方能赶来,听到蹄声再出来瞧瞧还来得及,我先进去找些吃的。”
他用靴子拨开阻路的雪花,抡马鞭便抽,“叭叭叭”三声暴响,抽在木门上响声震耳,叫道:“里面有人么,开门。”
从他的口气和用马鞭抽门的举动看来,这位仁兄就不是个好东西,至少在教养方面大有问题。
梁雄将坐骑拴在门侧的柳树上,扭头叫:“李兄别忘了叫他们暖几斤好酒来。”
“自然,山西的汾酒大大的有名,这一带怎能没有酒?咱们目前正经过酒乡哩!”
李雁咽着口水说。
木门吱呀呀向内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娃手掀着老暖帘,伸出小脑袋笑着道:“咦!好大的雪。是大叔打门么?”
小娃娃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亮晶晶,脸上红朴朴,泛着健康的色彩。身材结实,像一头小犊。上身是薄薄的青棉袄,下身是灯笼夹裤,脚下穿虎头布鞋。他似乎不伯生,盯着李雁无邪地微笑。
李雁毫不客气地跨入门中,不悦地说:“废话!不是太爷打门还有谁?见你的鬼!”
小娃娃眉头一皱,正待发话厅内有人叫:“我儿,什么人来了?”
“是两位陌生的大叔。”小娃娃答。
李雁已掀帘而入,梁雄亦到了门外。
厅堂窄小,但收拾得纤尘不染,简单,朴实、正面是一蛐岁寒三友的中堂,两壁是立幅,不论字与画,皆是上乘之作,落款皆写的是:平阳柴瑞。
从任何角度看,这间宅子的主人,毫不像侯马镇的农家,倒有不少书香味。
小娃娃对李雁的恶劣态度,似乎不甚计较,掩上门放下暖帘,倒了两杯清茶奉上。
李雁与梁雄大马金刀地落坐,接过茶一口喝干,神色傲慢,似乎他俩是宅中的主人一般。
内堂门出来一个文上打扮中年人,穿一袭打了不少补掇的棉袄。头梳道髻,方脸大耳,剑眉虎目,留着掩口短髯,身材修伟,一表非俗。
中年人出得厅来,含笑抱拳行礼,招呼道:“两位大爷好,小的姓柴,名瑞,草字志弘。请教,敢问两位大爷尊姓大名,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李雁瞥了柴瑞一眼,冷冷一笑道:“我姓李。那位是敝同伴,姓梁。从京师来,奉上命办案。咱们乏了,借你这儿歇歇。偌冷的天,快给咱们生个火来取暖。”
柴瑞听说是京师来办案的,收敛了笑容不再多问,苦笑道:“寒舍家贫,且人丁不多,因此过惯了清寒日子,从不生火取暖……”
“呸!你这是什么话?”李雁气焰万丈地叫吼,重重地放下茶碗道:“大爷不是来听你诉苦,快给我生火!”
柴瑞一怔,久久方说:“小的家中没有生火取暖的用具……”
“呸!你不会去借么?”
“李大爷,这一带的民宅,家中有炕的人少之又少……”
“别废话,找些柴炭来,弄个锅来生火。还有,给咱们弄些酒菜来。”
“这……”
梁雄有些过意不去,弄个锅来生火,到底不是容易办到的事,赶忙打圆场说:“李兄,不要火也罢,喝酒取暖也就算了。这家子除了壁上的字画,可说家无长物,近乎家徒四壁之境,咱们不必难为他了,等他将火生起来,咱们恐怕又得走啦!叫他准备酒食算了。”
李雁挪了挪腰刀,余怒未息,向柴瑞叱道:“你还站在此地干甚?还不进去交代厨下准备酒食。酒要最好的,大鱼大肉愈多愈好。”
这一带的地理环境,《隋书·地理志》说:瘠多沃少。这一带的风俗,《寰宇记》上说:刚强,多豪杰,矜功名。《晋问》上说:有温恭克让之德,故其人至于今善让。
让,当然包含有忍让之义。平民百姓如不忍让。少不了大锅临头。这一带的人,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柴瑞自不例外,忍气吞声地说:“大爷要酒,寒舍自当奉上。
只是,菜肴……”
“下酒菜不想给么?”李雁翻着暴眼抢着问,神色狞恶。
“小的天胆也不敢不给,只是……舍下这两年收成欠佳,没有余粮喂家禽牲口,因此只有些咸菜瓜豆等物……”
李雁倏然站起,怒吼道:“放你的狗屁!你这不是存心和太爷噜嗦么?你说,要是太爷找到你家里有牲口,你得小心皮肉。”
说完,向里便闯。
柴瑞吃了一惊,伸手虚拦,正色道:“且慢!你我素昧平生,阁下岂可乱间内宅?”
李雁怪跟一翻,戟指怒吼道:“狗东西你听了。太爷从京师来,奉命办案,沿途饮宿,皆由当地的官民供奉。别说是你,平阳府大人的内院,太爷同样可以进出,你给我滚开。”
柴瑞脸色一变,不悦地说:“小可不管你们从何处来,府大人的内院阁下可以进出,柴某的内宅却不许外人乱闯。”
李雁勃然大怒,厉声道:“阁下,你想死不成?”
“不许外人乱闯内室,罪不至死。”柴瑞沉着地说。
“那么你大概想抄家灭族了。”
“柴某奉公守法,按期完粮纳税,阁下不必出言恫吓。”
“太爷认为你是江样大盗。”
“附近三县之地、没有人不知柴某是一介贫农,耕读传家,三代名士。”
“三县的人保证你的清白,不如李某一句坑你的话有份量。哼!你知道大爷的身份么?”
“阁下的身份与我无关,不必大言唬人。”
梁雄桀桀笑,插口出“咱们不是吓你,你总该所说过灭门今尹。太爷们来自大学士府,不比令尹强?”
大学士府,是大奸巨孽严嵩。柴瑞大吃一惊,脸色大变,气为之夺。
李雁接着冷笑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等会儿太爷再跟你算帐,让路。”
柴瑞深深吸入一口气,牙关紧咬,无可奈何地让开。
李雁举步便走,向内堂闯。
小娃娃一直在旁怒目而现,一双手不住伸屈,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这时忍无可忍,急叫道:“爹,怎可……”
“孩子,不许多说,回房读书去。”柴瑞急叫,转身跟着李雁进入内堂。
梁雄早看到了小娃娃的神情,拦住怒气满脸的小娃娃,怪笑道:“小狗才,你不服气是不是——
小娃娃站住了,怒目而视,不加回答。
梁雄怒不可遏,突然一耳光抽出。
小娃娃本想躲闪,不知怎地却又忍住了,“叭”一声暴响,挨了一耳光,被打得连退三四步。
“你给大爷放乖些,不然太爷打你个半死。”梁雄阴森森地说,恶意地阴阴一笑。
小娃娃不住揉动着被打处,仍然倔强地怒目而视。
李雁直趋内堂,内堂只有一个脸色样和的中年女人,正坐在纺车旁,专心地纺纱,见有陌生人闯入,放下手中活计站起,神色平静地退在一旁。内堂与大厅,只隔了一座窄小的穿堂,厅中的动静内堂听得真切,因此她不需询问,便已知道所发生的事了。
内堂后是厨间,锅上正煮着小米粥,一看便知主人相当清苦。
李雁气虎虎地闯人,一阵子乱翻,感到万分失望。食橱中全是些菜蔬,和窖藏过的瓜果。
柴瑞见李雁肆意糟蹋家具,心中大痛,但却不敢阻止,无可奈何地说:“连年荒歉,兵荒马乱,不但寒舍一家,全镇的人,皆已三月不知肉味了。山野禽兽几尽,求一野兔亦不可得见!”
李雁恼羞成怒,猛地一抖手,整座食橱应手而倒。
柴瑞大惊,急步枪进伸手急扶。
李雁一不做二不休,马鞭突发啸鸣,“叭”一声暴响,抽在柴端的肩背上。
柴瑞忍痛挨鞭,依然抢近,伸手扶住了倒下的食橱,橱中的食器发出一阵暴响。
李雁怒火上冲,一声大喝,一脚疾飞,“噗”一声踢在柴瑞的腰脊上,力道奇重。
柴瑞骤不及防,而且这一脚力道如山,无法支持,连人带柜在轰然暴响声中,倒下了。
李雁大踏步出厨,回到穿堂,脚下略一停顿,气冲冲地进入了厕院。
侧院是牲口栏,推开栏门,他无名火起,转身大叫道:“你这该死的刁民,给我滚出来。”
柴瑞正跌跌撞撞地抢出院门,站在天井中脸色泛青。
李雁向栏内一指,厉声问:“该死的狗杀才,你说你没有养牲口?”
柴瑞身躯在痉挛,抽着冷气说:“小的的确未养有供食用的牲口……”
“呸!牛难道不算是牲口?”
“牛……牛是不……不能供食用的……”
“放你的狗屁!”
“寒舍有百十亩田,只靠这一头耕牛,比人还贵重……”
“住口!你说,人命值钱呢,还是牛命值钱?”
“这……这……”
李雁拔出钢刀,阴森森地抢着道:“如果人命不值钱,太爷便宰了你。如果牛命不值钱,太爷便割下一条牛腿,给大爷弄来吃。”
“大爷,你……你行行好……”
“说!你要留人命还是留牛命?”
柴湍急得大冷天额上冒汗,哀求道:“大爷,全镇只有十头牛,三百口人丁的希望,全在这头牛身上……”
“废话!”李雁咄咄逼人地叱喝道:“太爷给你一纸书据,权算牛的价款可以到县里抵粮税。大爷已算是开恩了,不许你再唠叨。”
说完,举刀向牛栏闯。
那年头,官府的淫威,说来令人发指,已至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镇守各地的官兵,听说鞑寇将来,便首先进命,乘机烧杀抢劫。鞑寇走后,官兵再回来,见到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不论老少妇孺、逃走不及的全都遭殃,砍下脑袋报功,作为鞑寇的人头请赏。天怒人怨,鬼哭神号这几年来,汾阳以北地区,东至南京、苏州,西至兰州一带,赤地万里,十室九空,其惨绝人寰的景况。非身受荼毒的人,势难置信。
官兵和各地官吏中,当然也有好人,可是那些忠义之士,皆先后被严嵩所派的走狗奸臣,—一击杀殆尽。大明皇朝不完蛋大吉,真是天意。
官府的淫威,平民百姓可说畏之如鬼魅,认了命。柴瑞也和其他的人一样,认了命,但仍存有感动对方手下留情的希望,跪倒磕头,声泪俱下地叫:“大爷,请行行好,请……”
李雁有一颗铁打的心,身上流着冰雪似的凉血,猛地扭身就是一脚,“噗”一声踢在柴瑞的胸口上,把柴瑞踢得仰面便倒,接着冷哼一声说:“你再不知趣,太爷把你的脑袋宰下来做溺器,杀你一个小民百姓,等于是踏死一只蝼蚁,不信你可试试。”
说完,恶狠狠地进入牛栏。
柴瑞缓缓站起,手抚在胸口上,仰首向天,泪下如雨,手颤抖着,用只有他自己方可听到的声音说:“苍天,难道说,我们的罪还没有受够么?难道说,我们已无路可走了么?难道说,真要我们铤而走险么?苍天,我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不管他是否能忍,牛栏中已传出可伯的牛鸣,撞击声惊天动地,李雁的叱吼声刺耳。
他以手掩面,转身急步走了。
他回到厅中不久,李雁提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进人厅中,往桌上一丢,冷冷地叱道:“给我送入厨下,手脚放快些。”
小娃娃看到牛肉,吃了一惊,焦急地问:“爹,怎么回事?怎么我们家里……”
柴瑞摇手禁止小娃娃往下问,说:“小哲,把牛肉提着,跟为父人内,帮你母亲准备酒菜食物,不要多问。”
“孩儿遵命。”小娃娃顺从地答。
父子俩提着牛肉,默默地进入内。
内堂中,中年妇人掩面饮泣。柴瑞脸色铁青,叹口气一字一吐说:“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我们除了逆来顺受,别无他途。”
中年妇人饮泣道:“官人,我们的牛没有了,明年……”
“天无绝人之路,明年再说。”
小娃娃大惊,急问:“爹,我们的牛……”
“可怜的老牛,你再也看不到它活生生地偎在你身旁了。”柴瑞惨然地说。
小哲一咬牙,奔向墙角。
“站住!不许你胡来。”柴瑞低叱。
“但……爹!”小哲咬牙切齿流着热泪叫。
“打掉牙齿和血吞,忍不了也得忍。”柴瑞沉声说。
小哲用衣袖拭掉眼泪,愤怒地站在那儿,小拳头握得死紧,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浑身因抑制而颤抖,一言不发,不住吞咽口水。
柴瑞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接过小哲的牛肉,向乃妻说:“琼瑶,下厨去吧。
仙佛无凭,我不信天心,但物极必反,这些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半个时辰之后,酒菜俱备,由小哲将酒菜送上,并且在旁伺候。
李雁和梁雄踞桌大嚼,酒到碗空,只片刻间,便喝了两壶酒,一大盘红烧牛肉少掉了一半。
李雁吃相相当恶劣,牛肉火候不够,他用手帮着牙齿撕咬。喝了半碗酒,伸出油腻的大手,拍拍站在身旁的小哲肩膀,醉眼朦胧地说:“娃儿,你长得好清秀,多大了?”
小哲咬着下唇,一面替他斟酒,一面没好气地说:“十岁”
李雁看了小哲不驯的神态,大为光火,猛地一掌掴出,“叭”一声给了小哲一耳光,冷笑道:“该死的东西,你敢无礼
小哲连退三步,强抑怒火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打人好玩么?”
“打人虽然好玩,但打你并不是好玩,而是教训你。”
“你……”
“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向太爷回话,必须态度卑谦,必须说回大爷的话五个字,知道么?”
梁雄接口道:“我们是大学士府的人,身份可比皇亲国戚,因此你必须态度谦恭,记住了。”
小哲记起父亲的话,打掉牙齿和血吞七个字,不知包含了多少血和泪。他心中在痛恨,但口中不得不说:“回大爷的话,小的记住了。”
他知道,假使他胆敢反抗,那么,家破人亡的大祸必将光临。为了这座三代安居的家,他必须逆来顺受,忍不了也得忍。
在这一带,种庄稼必须倚赖牛马,而以马为主,但由于边塞需马极殷,民间的马已经被征用,只好转而使用大黄牛。同时,普通人家也养不起骡马,牛便成了身价百倍的牲口,小哲眼看倚以为生的牛成了暴客桌上的佳肴,心中本就痛苦万分,再受到暴客的无端煎迫,心中的怒火已接近燎原之势,但为了全家的安全,他居然忍受下来了。在内心深处,反抗的意识被现实环境硬压了下去。
李雁桀桀笑,得意地说:“这些穷荒僻壤的老百姓,骨头生得贱,只有这样对待他们,他们才会服贴的。”
梁雄阴阴一笑说:“兄弟不以为然,如果咱们不是大学土府的人,没有抄人的家灭人的族的权势,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你看.这个小鬼表面上伏贴容忍,事实却心中很极,从他眼中所流露的神色中,可以想到他心中是如何的愤恨了。这小鬼幸而是穷乡僻壤未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不然,将是个可怕的人物。小小年纪,居然能忍辱负重,心中愤怒如狂,仍能小心下气不动声色,假使让他在江湖中闯荡,那还了得?”
小哲脸上红肿,用充血的眼睛,木然地注视着手上捧着的酒壶,吁出一口无可奈何的低低叹息,久久方说:“在连年天灾人祸的煎熬下,平民百姓不得不苟且偷生。
两位大爷身处豪门,怎知我们此地贫穷山野之民的痛苦呢?两位大爷为了一时口腹之欲,杀了我家倚以为生的耕牛,可知我们今年的日子……”
“趴”一声暴响,李雁闪电似的反掌扫出,重重地掴在小哲的右颊上,怒叱道:“小王人蛋!你居然胆大包天,教训起太爷们来了。太爷每餐无肉不欢,从京师吃到山西,谁也不敢违逆,只有你这家人不识相,诸多刁难,该死!太爷只顾自己的肚皮,哪管你们的死活?哼!你简直要……”
话未完,门外传来急骤的蹄声,把李雁的话截断了。李雁推椅而起,向梁雄叫:“罗爷来了,咱们出去迎接。”
两人掀开帘子,拉开大门奔出。
小哲被打得倒退五六步,脸上变形红肿,口中血往外溢,眼中爆出怨毒的寒芒,本想用手上的酒壶扔击,却又忍住了。
李雁两人出到门外,看到镇北的官道上,五匹健马冒风雪急驰而来。
“罗爷来了。”梁雄首先说。
两人戴起风帽,等五骑行将驰到,方离开屋掀帘迎出。李雁高举右手,大叫道:“属下李雁和梁雄,奉命在此迎候罗爷。”
五匹健马缓下来了,徐徐驰近。
第一匹马上的骑士,戴银鼠皮风帽,穿白狐裘,皮裤,短统雕花快靴,十分神气。
脸部只露出双目,鹰目中厉光闪闪。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佩一把镂珠镶嵌的佩剑,剑鞘珠光宝气,耀目生辉。看穿章,他定是这些人的首脑。
其他四人皆穿了乌云豹裘,也佩了剑,四人的身材同样高大,同样有一双锐利的鹰目。
“他们呢?”为首的骑士问。
“他们到前面找下手的地方。”李雁欠身恭敬地答。
“混帐!下什么手?”
李雁打一个冷战,惶然地说道:“属下未将经过禀明,难怪罗爷生气。从南京跟王小狗来的张彪,是南京陈爷派来的人,在这儿与夏三兄会面,说是三小狗稍后可到。
夏三兄把属下两人在此迎候罗爷,说是不宜在市镇下手。所以到前面找一处偏僻所在,选定在板泉坡,在那儿……”
“王小狗何时可到?”罗爷不耐地问。
“张彪说他今晚可能在此地打尖。”
“那是说,还有两个时辰,王小狗方可到来罗?”
“是的。
罗爷扳鞍下马说:“那么,我在这儿等消息。”
“属下已命宅主准备好了酒食,罗爷请入室。”李雁谄笑着说,一面替罗爷接过缰绳。
罗爷向厅内闯,四骑士也纷纷下马。
李雁将柴瑞叫出,吩咐父子俩人重整杯盘,换盛上热腾腾的牛肉,另开一坛好酒。
罗爷站在厅中,鹰目四顾,审视片刻说:“晤!这家人倒是不俗。”
他取下风帽,一名骑士恭敬地接过抖掉雪花,接过马鞭,顺手递给侍立之一旁的梁雄捧着。
取下了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鹰目高颧,满脸横肉,耳后见腮。给人自印象是:阴险、狡猾、剽悍、凶残,令人一见难忘。心怀恐惧。
他瞥了整治杯盘的柴瑞一眼,傲然地问:“喂!你姓什么?可是这间房司的主人?”
“他姓柴……”李雁洋洋自得地抢着答。
“谁问你了?”罗爷不悦地冷叱。
李雁打一冷战,欠身惶恐地说:“属下多嘴,该死,”
柴瑞垂下头,放下活计说:“小的姓柴,名瑞。”
罗爷大马金刀地落坐,指了指壁上的字画问:“这些字画是出于你的手笔?”
“小的涂鸦,不登大雅。”
“不错,你进过学合?可有功名?”
“小的三代务农,少读经书、”
“很可惜,你想不想功名?”
“小的缘俚福薄,不敢奢望。”
“人不能自甘菲薄,那没出息。如果你有兴趣,我抬举你到京师投门路.或者到江西干一番事业。”罗爷意气飞扬地说,神色相当友善。
“小的一生不曾离开过本乡本上,爷台的好意.小的心领。”
罗爷解开裘带,拈起酒杯说道:“事在人为,天下是闯出来的。英雄造时势方是真英雄,等在家中坐并观天,未兔辜负你满腹才华。我姓罗,如果你想通了,到京师找我。只须到京师提起罗某,便不难找到我,京师的三尺小童,也知道罗某其人。只要你找我,我会替你安排出路的。”
“罗爷抬爱,感谢不尽。只是,小的是粗俗村夫,身无一技之长,还是在此度日好些。”
“罗某不以为然。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已看出你不是池中物,终有飞腾变化的一天。罗某一介武夫,亟需一些怀才的读书人相助,我保证你日后飞黄腾达,怎样?”
“小的恐怕要辜负罗爷……”
“你舍不得这个家?”
“可以这么说。”
“这算什么?放把火烧掉,日后罗某给你一座公候府亦非难事。”
“小的……”
“就这么办,在一月之内,你到京师找我。”
“只是……”
“罗某言出如山,不许你推搪拒绝,你必须记住了。咦!这位小侄儿是令郎么?
怎么头青面肿?”
李雁接口道:“回禀罗爷,属下在此替罗爷准备酒食,柴家父子听说属下是大学士府的人,诸多刁难,属下不得不教训他们,他们瞧不起大学士府的人。”
罗爷拍桌怒叫道:“你简直混蛋,在下手处附近,你暴露了身份,日后……”
“没有日后,谁敢向外张扬?”梁雄冒失地接口。
李雁反而神色从容,梁雄却一反恭顺之态,从容地说:“山西境内兵荒马乱,地面贫瘠,居民生活清苦,但却民风剽悍,不怕盗贼只怕官,找食物相当困难,有金银也买不了酒肉,不暴露身份,非饿死不可。再说,在京师出发时,罗爷并未说在山西地境不许暴露身份。假使属下不道出身份,那么,罗爷所吃的将不是牛肉,而是无法下咽的小米粥。这些牛肉,还是李兄亲自动手割来的呢。假使不许属下暴露身份,属下受不了这种受人冷待,形同乞讨的生活,总不能说属下不是大学士府的人吧?想当初汪大哥派咱们四十人投奔小丞相图富贵,并不是前来吃苦的,连这点好处都沾不上,咱们还用说图富贵?属下即转回京师,叫弟兄们回徽州去算了。”
“你敢?”罗爷怒叫。
李雁胆气一壮,接口道:“梁兄如果不敢,属下敢,这点小事罗爷也大发雷霆,咱们委实受不了。咱们把情形禀明汪大哥,今后,小丞相休想再向汪大哥要人。”
大明一代,自胡惟庸被抄家灭族后,即不再设丞相。自从严嵩当政,事实上已成了无名有实的丞相,好事的人称他为大丞相,称他的儿子严世善为小丞相,父子俩狼狈为奸,罪恶滔天。
罗爷没料到两人居然敢顶撞他,本待发作,却又忍住了,气得脸色铁青。
四骑士在他身后左右分立,脸色平静。其中一人淡淡一笑,进言道:“大爷何必和他计较?李兄两人固然多有不是,说起来确也不无道理,尚清三思。”
李雁接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罗爷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和属下小题大作,问罪么?”
罗爷突然桀桀笑。说:“不错,似乎只好这样办了。
显然,这位罗爷表面上神气万分,惟我独尊,六名属下只配侍席而无同席的卑微地位,其实并无完全主宰众属下的大权。而李雁梁雄表面顺从,骨子里倔傲,身份似乎有点特殊。
李雁的神色完全松弛下来,阴森森地看了柴瑞一眼,狞笑道:“罗爷请放心,属下自知善后。”
“好,交给你全权处理。”罗爷怪声怪气地说,开始踞案大嚼;酒到杯干。
由于柴端的事打岔,李雁忘了将杨氏昆仲的事禀明。可坑惨了前往板泉坡埋伏的十七位仁兄。
李雁的话,用意已昭然若揭,柴瑞心中有数,藉取菜离开了厅堂,然后在堂后大叫道:“小哲,进来一趟,帮帮忙。”
小哲相当懂事,向罗爷欠身告退,匆匆进入内堂,迳奔厨下。
厨中,柴瑞夫妇正等候着他,他刚踏入厨门,乃母突然轻捷地闲在门口,向他低声说:“孩子,你爹有话和你说,沉着些,神色中不可惊模。”
柴瑞闪在通向柴房的小门旁低声说:“小哲,准备和你母亲离开。”
“咦!爹的意思是……”他讶然问。
“他们已动了杀机,所以你必须伴你母亲先一步离。开。”
“姓罗的不是很友善么?”他不信地问。
“姓罗的鹰视狼顾,好险恶毒,他的话还能信?似乎他那些手下,另有来头,即使他想友善,也强不过众手下的要挟唆使。等他酒足饭饱,必定要杀我们灭口。”
“这……”
“严嵩国贼所豢养的爪牙,无一不是凶残恶毒的畜生,如果你误以为他们友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爹,我们何不先发制人?”小哲咬牙说。
“不行,这七个恶贼无一庸手,难操胜算,敌众我寡,等于是飞蛾扑火。同时,为父希望所料非真,未至生死关头,决不轻言反抗,为免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为父希望他们动了慈悲之念,以便保全身家性命。快,带你母亲从后门脱身,在三里外的黑松林等候。如果在入暮时分不见为父前来会合,那么,不必等我了,速保护你母亲到姑射山莲花洞投奔你母舅栖身。”
小哲突然纵身一跳,到了门外,大眼睛似要爆出火来,坚决地说:“母亲自己可以走,用不着孩儿保护。爹一人留在家中,孩儿不放心,多一个人便多一分照应。再说,孩儿如果伴同母亲离开,必定会引起恶贼们的怀疑,恐怕他们提前发难,岂不可虞?孩儿决不走。”
柴瑞怔住了,最后沉声说:“不可,你必须先走。”一面说,一面纵向厨门。
小哲飞退八尺,说:一孩儿宁可负上不孝之名,却不愿爹独自冒险在此任人宰割。”
说完,扭头便跑,直奔前厅。
柴瑞刚拔步追赶,却被乃妻拉住了,低声向他说:“官人,不要小看了我们的孩子,他为人聪明绝顶,机警过人,身法滑溜如蛇,拳脚阴狠古怪,有他在,或可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我,可惜我……”
“琼瑶,那么,你先走一步。”
“官人,答应我一件事。”
“你……”
“见机行事,权衡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
“我理会得。”
“我到陈家的后仓房躲上一躲,如果你父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陈家的仓房,就是我毕命之所。”
“琼瑶……”
“多年来,你忍受折磨,从不反抗,苦心孤诣,为保全家业而忍气吞声。柴家从平阳迁此,三代单传,无人知道柴家祖孙三代允文允武,家传武艺身怀绝技。假使不是生死关头,希望官人能一本初衷,忍别人忍不了的气,以免公公在天之灵不安。”
琼瑶饮泣着说、最后几至语不成声,掩面而泣。
“琼瑶,我……我会克制自己的。你……你还是……”
“我到陈家的仓房,那儿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天啊!可恨我……我这因岔气而伤了的手太阴肺经,不然……我走了,官人保重,好自为之。”
琼瑶饮泣着说完,仓俊奔出柴窝门。
柴瑞长叹一声,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他心中已有预感,这场飞来横祸,已没有避免的可能了。
他回到卧室,将一把匕首藏在袖内,无限感慨地摸抚着那些古老的家具,黯然地深深叹息。
良久,他神经质地哈哈大笑,举步出房,自语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会来的终究会来,逃避不是解决之道,我得面对事实,死中求生。”
出到大厅,罗爷刚酒足肉饱,坐在靠椅上剔牙,小哲正替对方牵上一杯热茶。
桌上,六骑士正踞案大嚼,风卷残云似的,把桌上的酒肉几乎吃了个盘底朝天。
他在等候,等候暴风雨到来。
“天色不早,我们到前面看看。”罗爷扔掉牙签站起说。
罗爷示意启程,两名骑士急步到了门旁,一人掀起暖带,一人打开了大门,冷风刮入室中,雪花卷入,室中气温骤降,奇冷泛骨。
这瞬间,梁雄以狂风似的身法,冲入内堂。
李雁一声长笑,扭转身拔刀出鞘,向身侧的柴瑞就是一刀,但见刀光一闪,奇快无比,向柴瑞的脖子上招呼。
另两名骑士左右一分,一前一后,堵住了前后的出口,手按剑把替李雁戒备,防止柴瑞逃走。
罗爷泰然踏出了大门,似若未见。
柴端的身躯突然挫低,钢刀从顶门呼啸而过。
李雁反应甚快,一刀落空,便知遇上了扎手人物,对方居然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避过出其不意的猝然袭击,岂同小可?他心生警兆,向侧虎跳八尺,大叫道:“这家伙真人不露相,是练家子,难怪先前我一脚将他踢翻,他毫无受伤的神色流露。”
柴瑞徐徐退向密闭着的小窗下,寒着脸说:“小可不管旁人的闲事,你们杀了小可的牛,小可也不计较,尚请诸位行行好,不要……”
“你死定了。”李雁怒叫,挺刀疾冲而上,一刀扎出。
柴瑞再向侧一闪,叫:“身在公门好修行,诸位……”
李雁急跟而上,一声大喝,刀出“力劈华山”。
另一面,突变已生。
小哲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双手抱着脑袋,向内堂发足狂奔。
堵住内堂的骑士,怎瞧得起一个惊惶万分的小娃娃?手离开了剑把,迎面拦住伸手便抓,一面叫:“杀其父必杀其子,哈哈……”
笑声未落,一抓落空。小哲惊慌神色装得神似,暗中已留了心。小孩子不像成人,成人被后天的教养和生活经验,磨炼得壮志全消,雄心尽逝,行事畏首畏尾,顾忌太多。小孩却不同,初生之犊不怕虎,内心中野性未除,兽性仍在,看见一条虫子,不将虫子踏死心中不快。
小哲已横心,他才不管对方是大是小,不顾厉害,扭身挫腰撞人对方怀中,右肘狠命向上猛撞。
“噗!”撞中了,这一肘正中要害。
别看小家伙年纪小,练武人的子女,可以说,在娘胎里已受到药力的浸润,出生后天天用药物洗澡,六岁筑基,八岁练筋骨伸展手脚。如果父母是内家高手,那么,在筑基时便开始练呼吸,八岁学调息,十岁便可以开始练气。天质好的人,八岁练气并非奇事。
小哲便是如此,八岁便着手练气了,虽则他并不知练气是怎么回事,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但却知道练气的好处是劳苦不累,可以增加他的手脚劲道。至于手上的劲道有多大,没经过测量计算,在急怒攻心,仇恨迷失灵智中,他抓住机会出手,不顾一切攻向对方的要害,击中了骑士的下阴,睾丸碎裂,肘尖的力道实足惊人。
骑士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下阴受到致命一台,怎受得了?“哎”一声狂叫,上体前屈,以手按住下阴,脸色大变向后踉跄而退。
小哲得理不让人,伸脚一勾,骑士应脚便倒,他也顺势前仆,扑在骑士的身上,一掌劈在骑士的小腹上,向侧一滚,虎跳而起。
骑士又挨了一掌,爬不起来了,在地上抽搐翻滚,一面狂叫:“哎……唷!
哎……”
一面叫,一面伸出颤抖着的手拔剑,但已无力拔出了。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
把守在前门的骑士,也没注意内堂口的事,只注意和李雁交手的柴瑞。李雁的钢刀招出“力劈华山”,旁观者清,这位骑士便知不妙,拔剑枪上大叫道:“不可欺得太近……。
叫晚了,柴瑞已不退反过,抢人李雁的怀中,伸左手斜格李雁握刀的右小臂,钢刀便出了偏门,一刀落空。
柴瑞右肩一扭,右掌已经攻出,“噗”一声登在李雁的左肋下,力道发如山洪,有骨折声传出。
“哎……”李雁狂叫,身不由己,被巨大的力道震退八尺,立脚不牢,仰面便倒,滚了一匝爬起便跑,手掩住左肋,一面奔向大门一面狂叫:“罗……罗爷!大……大事不……不好。
木门推开了,跟着罗爷外出的两个骑士去而复返一看厅中的光景,拉下暖帘向外叫:“大爷,屋主人扎手。”
等罗爷闻警复入,厅中的恶斗已将结束。
柴瑞击倒了李雁,向小哲急叫:“小哲,你先走……”
叫声未落,先前警告李雁的骑士已经冲到,剑出“花中吐蕊”,银芒乍吐,剑气迫人。
柴瑞的袖底银芒倏现,匕首入手,伸匕斜身接招,匕首右拨,人从左切入。
一寸长一寸强,匕首斗长剑,先天上便稳处下风,除非用游斗术,不然凶多吉少。
厅堂窄小,不宜用游斗术,所以柴瑞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招,匕首短,必须近身,冒险行雷霆一击。
他的匕首尚未攻出回敬,骑士的剑已经撤回,招出“穿针引线”,再次抢攻,艺业不凡哩!
这一招来势大凌厉,柴瑞只好放弃回敬的念头,纵退避招,俟机反击。糟了!
“蓬”一声响,背部撞在墙上,后退无路,顿落危局,祸迫眉睫。
骑上大喜欲狂,顺势递剑,快逾电光石火,“凛”一声点中了柴端的左胸外侧。
柴瑞练了七成气功,骑士并非内家高手,这一到劲道虽猛,却伤不了柴瑞。
柴瑞身躯一扭,剑刺破了衣衫,擦胸而过,衣破肌未伤,剑尖刺入墙壁。
柴瑞顺势递出匕首,“噗”一声贵人骑士的左胸下,直入心室。
骑上脚下一软,伏倒在柴瑞身上,叫道:“啊……我……我……”
柴瑞伸手将骑士推开,拔出了匕首,向小哲一扔,叫:“小哲,接匕首。”
小哲正被从内堂奔出的梁雄逼得左右急闪;赤手空拳,不敢和钢刀相搏。
匕首来得正是时候,小家伙接住了匕首,大眼中光芒闪闪,牙齿咬得死紧,拉开马步,用匕首试探着找寻空隙近身进击,左封右架居然手脚灵活,赫然行家身手。
梁雄在内室转了一圈,找不到人杀,转出外厅,便看清了厅中的形势,大吃一惊,抡刀直取小哲。先前他倒占尽上风,钢刀一阵狂攻,把小哲逼得八方闪避,等小哲接到了匕首,他便有点心惊胆跳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小哲摆出的架式,便已令他深怀戒心,不敢放胆狂欢,只能徐徐迫攻出招了。
柴瑞掷出匕首,立即抢到尚未倒地的骑士身侧,一把夺下长剑,堵在厅口立下门户叫:“你们到底是官还是强盗?柴某要提你们的头去见官。”
李雁倒在门旁;连滚带爬奔出门外去了。
罗爷怪眼睁圆;徐徐拔剑迫进,怒叫道:“好小子,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你还了得?哼!太爷要活剧了你,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吼声中,剑已出鞘,剑身光华似电,只可看到朦胧的剑影,稍一震动,便发出龙吟虎啸似的振鸣,一看便知是一把断金切玉,无坚不摧的神剑宝刃。
柴瑞脸色一变,袖口凉气叫:“小哲,快走!”
小哲不知为了何事,被叫声分了心,经验不够,扭头回顾。
糟了,梁雄乘机飞扑而上,钢刀发似奔雷,“云横秦岭”,猛砍小哲的脖子,要将小哲的脑袋卸下来。
小哲鬼精灵,眼角看到了刀光,百忙中向下坐倒,“唰”一声钢刀掠顶而过,只感到头顶一惊,发结飞到丈外去了。
他不假思索,匕首脱手飞掷。
相距不足三尺,万难闪避,贯人梁雄的左大腿根,触及骨骼方行止住。
梁雄身躯向前仆,浑身一震,突然出腿飞踢。
“噗”踢中了小哲的左肩。
两人跌成一团,梁雄庞大的身躯,压在小哲上面,两人都身躯发软,力道全失。
罗爷也在这瞬间挺剑扑上,一剑攻出。柴瑞向左一闪,避招反击,剑攻对方的右胁,立还颜色,身法十分迅捷。
可是,柴瑞在兵刃上吃亏太大,不敢与宝剑接触,先机已失,想得到要糟。厅堂窄小,想用游斗术也力不从心。
罗爷剑术奇佳,反手一拂,光华一闪,剑锋折向,接住了柴瑞反击而来的一剑,“嚎”一声轻啊,柴瑞的剑断了近尺长的剑身。
柴瑞骇然暴退,心中叫苦。
罗爷狂笑一声,如影附形跟上,剑出“指天誓日”。
柴瑞不敢接拍,挫身侧掠。
罗爷身法奇快,已料定他必定向右闪,剑已截出,来一记“划地为牢”,改攻下盘,并大叫道:“卸下你的狗腿。”
柴瑞被逼得向上跳,断剑拂向罗爷的顶门。
罗爷冷哼一声,剑向上挑,光华一闪,便接住了来剑。
柴瑞收招不及,“嚓”一声剑身又断了五寸左右。
厅的宽度不足两丈见方,除掉桌椅神堂所占的空间,能供动手拼搏的空间,可以说少之又少。
罗爷的剑术本就比柴瑞高明,再有宝剑在手,如虎添翼,加以地方窄小,柴瑞想用游斗术应付也力不从心
佩剑自尖锋至剑把云头,全长三尺,剑身只有两尺四寸、断了一尺五左右,等于是废物了,大势去矣!
剑再被削断,他只好火速暴退,脚下几乎踏中倒在地下的梁雄和小哲身上,他还没发现被梁雄压在下面的人是小哲呢。
罗爷一声长笑,跟踪迫到,宝剑光华闪闪,递出了。
生死关头,门外突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把住大门的两名骑士,其中之一正替被柴瑞一匕首刺中心窝的同伴急救。另一人挽住脸无人色的李雁,听到蹄声,放下李雁伸头向外瞧,突然大叫道“杨兄,怎么回事?”
一匹健马从南面狂奔而至,马上的骑士摇摇欲坠,原来是先前南下的十七骑士之一,右肩的皮袄血迹斑斑,皮风帽已经不在头上,脸色有如厉鬼。
杨兄本就有点支持不住,听同伴一叫,心神一懈,不由自主飞坠马下。
骑士大惊,奔出一把将杨昆接住,向屋内大叫:“大爷,大事不妙。”
罗爷手下的人,对他的称呼有所不同。李雁和梁雄称他为罗爷,爷上冠姓。贴身的四骑士仅称大爷。从称呼上,可以辨亲疏。
他一封点向柴瑞的胸口,眼看得手,被心腹手下的叫声分了心,手下一慢。
柴瑞命不该绝,等于是救星从天而降,赶忙抓住机会,断剑斜架,“嘎”一声怪响,剑尖被他架偏了三寸左右,原来点向心坎的剑尖,贵人左侧近胁处,前后贯穿,伤了肺部,胸腔受损,而且伤势不轻。
罗爷扭头回顾,拔剑问:“怎么回事?”
“哎……”柴瑞惊叫,踉跄后退,鲜血从创口激射而出。
罗爷扭头的刹那间,发觉柴瑞竟未倒下,剑虹一闪,本能地挥向柴瑞的腰胁。
心无二用,他这一剑弄糟了。
生死关头,柴瑞想自救力不从心。
小哲被梁雄压住,梁雄的腿根插着匕首,浑身发软,但仍可在手上用劲,左手勒住了小哲的咽喉,右手的刀却被小哲抵住手肘,收不回来。
小哲左手抵住梁雄持刀的手肘,右手全力扣抓梁雄勒在喉上的左手脉门,可惜力道太小,无法解脱,被勒得呼吸静止,舌向外伸。
生死须臾,小家伙急中生智,放弃双手的解脱劲道,用上了下盘的双腿;梁雄的下盘用不上劲,容易对付。
他终于在抗拒中,找到了收腿的机会,右脚收缩,猛地抵在梁雄的腿根上,全力一登。
梁雄痛得“哎”一声大叫,浑身一软,几乎被登得向前背翻,下体被登起,“蓬”
一声侧翻几尺。
这瞬间,小哲随着挺起上身,手疾眼快,拔回了匕首,扭头一看,发觉身侧不足八尺的乃父眼看要丧身剑下。便不假思索地将匕首掷出,并大喝一声,挺身站起。
罗爷距小哲更近,不足四尺,而且是背向着小哲,做梦也未料到有人从背后袭击,匕首不偏不倚,击中他的臀正中谷道,十分缺德。
这一匕首算不了什么。难伤他一毫一发,击中谷道又当别论,内部是禁不起利刃一击的。
“哎呀!”他急声大叫,上身一挺,痛得龇牙咧嘴,匕首投入四寸左右。
柴瑞在这一发千钧的危机中;仰面躺倒,避开了致命一剑,生死间不容发。
骑士搀扶着杨兄,站在门口,杨兄厉声虚脱地叫:“咱……咱们死伤殆……殆尽,王……王小狗已脱……脱逃。”
罗爷伤了谷道,小伤并无大碍,不理会杨兄的话,恶狠狠地正待追取柴端的性命,但杨兄接着说:“保护王小狗的凶……凶手,快……快追到了……”
他悚然一震,伸手拔出匕首向门口纵来,厉声问:“凶手是谁?”
杨兄浑身脱力,但仍勉强说:“南京陈爷派……派来五……五个人跟踪,三人先……先行,两……两人后跟。先行的张彪,与夏三哥联络上,便偕同南下,在南面的坂泉坡下手,十九位弟兄,击……击败了保……保护王小狗的杨……杨家兄弟,眼……眼看得手,却……平空杀出……一个怪……怪老人,用……用一根手杖,搏……
搏杀了夏三哥等十八位弟……弟兄,属下身……身受重……重伤,夺……夺坐骑逃……
逃来报信。那……那老怪人不一……不知是谁,可……可怕极了,他……他也夺……
夺坐骑追……追来啦!”
果然不错,远处蹄声隐隐,有坐骑奔入了镇南。
罗爷大惊一个怪老人,竟搏杀了他十八名剽悍的爪牙,那还了得?他虽自命不凡,也感到心中发毛,他带了六个人,目下只剩下两名爪牙可派用场,其他四人死了两个,李雁和梁雄受伤不轻。追来的人已到了镇南,再不走便嫌晚了。
他扭头回望,柴瑞已倒地不起,小哲抬了梁雄的钢刀,在乃父身旁戒备,势如暴虎冯河。
“先杀了这小畜生,永除后患。”他切齿叫。
“瞧,来了。”扶住杨兄的骑士,指着南面叫。
雪花飞舞中,六匹使马在望。
杨兄脸色大变,叫道:“就是他们,领先那人就……就是那……那老家伙。”
领先的骑士穿一袭灰袍,脸貌看不真切,却可看清那人手中权充马鞭的绿色怪杖。
罗爷脸色一变,脱口叫:“是浙江天台的绿杖翁姓韩的,这老不死可怕,快走!”
说走便走,但仍不甘心,猛地左手一扬,匕首飞掷小哲,如同电光一闪。
飞刀掷出,他无暇察看结果,抢出了门阶,奔向树下的坐骑。两骑士分别扶着杨兄和梁雄,也奔向坐骑。
李雁虽断了两根肋骨,顾不得痛楚,也踉跄奔逃。
众人急急上马,向北飞驰,留下了两具尸体,和两匹坐骑。
小哲用力投击匕首,扭身闪退,却慢了一刹那,飞刀贵人右上臂外侧,钉在肌肉上,刀尖透臂而过,“当”一声钢刀落地,摇摇欲倒。
附近的几家民宅,先前发现柴家来了客人,看到来客全是有坐骑的神气爷们,怎敢管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谁也不愿出来探看究竟。等到柴家传出了叱喝叫号声,这些怕事的邻居更不敢出来啦!
小哲为人聪明机警,个性倔强坚毅,面目肿胀,身受创伤,他居然哼也没哼一声,不管臂上插着的匕首,赶忙去扶起乃父,焦急地叫:“爹,你……”
“不要紧,快取培本丹和金创药来。”柴瑞忍着痛楚吩咐,额上沁着冷汗,呼吸沉重,口角有血迹。
小哲扶乃父躺下,说:“我先得替爹包扎伤口。”
内堂中抢出乃母琼瑶,手中捧着药,赶到说:“孩子,让为娘治理。”
母子俩立即动手疗伤,门外蹄声骤止,暖帘已被拉下,敞开的大门接二连三进来了六个人。
领先的是个年约古稀的老人,手点一根其色碧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六尺怪杖,脸色泛青,脚下有点不便,留着三络灰髯。看情形,显然曾受了内伤。
后两人是中年彪形大汉,浑身血迹,腿和手都裹了伤巾,步履蹒跚,腰上悬着长剑。两人的长相十神似。方面大耳,人才一表。
第四人是一位中年书生,相貌堂堂,长须拂胸,棉袍上也沾了血迹,但并未带伤。
最后两人一个是白发老苍头,一个是中年健仆。
老人长吁一口气,坐下向戒备着的小哲说:“小哥儿,他们大概曾在府上造孽。
请给老汉们一些酒活活血,挡挡风寒。”
小哲盯着老人的绿杖问道:“你老人家果是绿杖翁韩老伯?”
“咦!小哥儿怎知老朽的名号?”
小哲淡淡一笑,请众人落坐,说:“我替诸位取酒来。家父受伤甚重,未能招待,请原谅。”
“小哥别客气,救人要紧,你忙你的。”怪老人说。
小哲送上一壶酒,两只瓦碗,说道:“家父受的是外伤,并无大碍。倒是诸位老伯中,有三人受了伤,合下有的是保命丹和金创药,如不嫌弃,请至客房安顿养息,客房在右厢,请自便。”
放下酒具,他抱起乃父的身躯,送至内室。等他回到前面,客人们已不客气地在客房安顿下来了。
整整忙了一个时辰,六位客人方回到客厅。主人受了伤,小哲便成了主人。他虽年仅十龄,但家教谨严,自小对洒扫应对的事从不含糊,因此能独当一面。
锅里还有不少牛肉,他大方地重整杯盘,准备酒菜肃客人座进食,自己在下首主位相陪。
客人真也饿了,客套毕,先行进食。三杯酒下肚,怪老人的脸色徐徐恢复红润,向小哲道:“老朽确是绿杖翁韩腾皎,到大同访友,无意中在坂泉坡路见不平,管了一档子闹事,几乎送掉老命。厅内这两具尸体,很像是那群恶贼的同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哥儿可否见告?令尊想必是武林人,不然怎知老朽的名号?”
小哲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是一个小孩子,知道些什么?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将经过—一详说了,最后说:“假使老爷子晚来一步,我一家子早该到九泉之下了。家父不是武林人,至于老伯的名号,是恶贼们说的,似乎他们对老伯十分惮忌呢。”
韩腾蛟端详了他许久,动容问:“小哥儿,你今年几岁了?”
“小可年方十龄。”
“你爹必定很了不起。”
“老伯……”
“听你的言谈应对,该是及冠子弟的年龄,看壁上的书画,便知你爹的为人,你爹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梁瑞是不是你爹?”
“正是家父。”
“令祖的名讳,可否见告?”
“先祖玉寰公,逝世已经二十余年。”
“平阳府洪洞县玉峰山,有一位柴公秉乾,小哥儿可知此人么?”
“这……”
“那么,雷霆剑柴秉乾,便是令祖了。老朽成名时。令祖已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代豪侠,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侠踪遍天下,声誉震江湖,息隐江湖时,年仅四十壮年。六十年来,武林侠义后继无人,相反地却道消魔长;成了目下群魔乱舞的局面,良可慨叹。令祖急流勇退,晚节无亏,只可惜这种独善其身的态度,老朽不敢苟同。”
小哲脸色有点不豫,说:“家先祖的是非功过,小可不愿置闻。”
绿杖翁韩腾蛟又是一声长叹,慨然说:“哥儿的心意,老朽自然了解,但老朽的话,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令祖一代豪侠,武林谁不尊崇?今天,令尊居然被一群屑小,逼得几乎家被人亡,这就是令祖所迫下的祸患……”
“老伯,你老人家错了……”
“老朽错了?不会的。令祖珍惜羽毛,壮年急流勇退,必定留下一些遗命,不许后代儿孙再在江湖闯荡,以免万一受到挫折,有拈乃祖英名。令尊之所以甘心雌伏,未必不是怕人讥为虎父犬儿……”
“老伯,请别忘了诸位是客人,道主人的不是,并非作客之道。”小哲烦躁地说。
“好,不说,倒是老朽不明事理了。请教,令尊居然败在那几个恶贼手中,岂非奇事?有说乎?老朽从江浙来,至大同访友,曾在湖广受到三魔围攻,内腑离位,至今仍未痊可,不宜动手与人拼搏。但仍能一举搏杀十八名恶贼,可知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令尊……”
“家父十年前练功岔气伤身,只能以三成功力相搏;家母也因练功而伤了手太阳肺经,不能运功。不然,这些恶贼岂有命在?”
“呵呵!正相反,那些恶贼恐怕一个也死不了。”
“老伯……”
“你还不明白?分尊堂决不会杀他们的。”
“这……”
“不必谈这些了,坂泉坡遇贼的诸位老弟,请说说遇贼的经过,老朽还不曾请教诸位的大名哩。”
中年书生惨然一笑,离座行礼道:“晚生王宗茂,草字时育……”
绿杖翁脸色一变,插手叫:“且慢,你……你不是南京的王御史大人吧?”
王宗茂叹口气说:“晚生已不是南京的御史,奉圣命谪降平阳为县丞。”
绿杖翁火速离座整衣,肃穿长揖,歉然地说:“草民无状,大人休怪……”
王宗茂赶忙回礼,说:“老丈请不必如此。晚生身受国恩,身为南京御史,却任奸臣当道,上无以报君国,下未……”
绿杖翁哈哈狂笑,笑得有点凄然,抢着说:“我辈草莽散民,浪迹江湖,耻与官宦巨室为伍,甚至惩奸除暴与官府作对,但仍然敬重忠臣孝子,协助良吏良绅。虽不过问朝政,仍然关心国事。令尊桥,任广东布政使;从父格,官居太仆卿;皆有贤名。
大人荣登二十六年进土,去年便官拜南京御史,短短五年中,自进士及弟荣任御史,可知大人之才德确是过人。大人任官南京,而知京师严嵩的恶迹,官拜三月,便冒死上疏劾严贼八大罪,大快人心,中外敬仰.草民虽狂,岂敢在忠义大臣之前无礼?以大人之忠,竟降谪为县丞……”
王宗茂呵呵笑,接口说道:“凡上疏劾严贼的人,皆下场奇惨。晚生在上疏之前,已料定必死,幸而圣上尚知晚生愚忠,骂一声狂率,贬为县丞,已是天大的幸事了,不必为晚生惋惜。此行幸得寿州两位义士杨兄昆仲日夜照拂,沿途幸告平安,想不到严贼竟然放晚生不过,派人在坂泉坡截杀。如无老丈及时援手,晚生危矣!晚生死不足惜,连累了杨兄昆仲,内心极感不安。”
绿杖翁向两位中年人含笑点头说:“原来两位是寿州双英杨家昆仲,失敬了。
寿州双英,在武林颇富侠名。老大杨世权,老二世衡,是双胞兄弟,在南京附近,声誉甚隆。
那时,朝廷位于京师,但南京的政治地位,仍然重要,等于是小朝廷,同样设有吏、户、礼、工、兵、刑六部,各官皆备,只不过人数较少,与职掌略轻而已。在官吏们的心目中,从京师调任南京,等于是置闲下放,不受重视。。
因此,大明一代,北京致力于防守北疆,南京致力于开拓南域,可惜子孙不肖,两头落空,雄心勃勃的永乐皇帝的梦想,始终未能完成。
王宗茂是南京的御史,御史是言官,他该尽忠职守,弹劾不法官吏。但他过于耿直,居然敢冒死疏劾朝野震慑的大奸严嵩,断送了他一生的锦绣前程。王宗茂因劾严嵩而获罪,这件事在南京十分轰动,民情激愤,无不为他抱屈。杨家昆仲闻悉其事,动了侠义襟怀,自告奋勇沿途照料,要护送王宗茂主仆三人到平阳投文报到。县丞,等于是知县大人的副手,将一位三品御史降为八品县丞,等于是从三十三天打下十八层地狱。但王宗茂不在乎,杨家兄弟更愿为他奔走供役,这就是忠臣的肝胆,义士的襟怀。
老大杨世权摇头苦笑说:“老前辈这样说,晚辈无地自容了。晚辈兄弟浪得虚名,这次如无老前辈仗义相助,晚辈将合恨九泉。我兄弟死不足惜,万一王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真是万死莫赎哩!想不到这些毛贼居然如此高明,难道真是严贼派来的走狗么?沿途尽可下手,为何要等到咱们到了地头方出面行凶?晚辈百思莫解。”
王宗茂苦笑道:“听柴小兄弟所说,那姓罗的可能是严小贼世春的狗党罗龙文。
这恶贼是南京徽州人,听说曾是江洋大盗,武艺十分了得,为人凶残恶毒阴险,倚仗严小狗的声威,他敢在皇都白昼当街杀人。严小狗兄弟数人,所娶妇皆是锦衣卫与两厂官吏的女儿,厂卫的人都是严家的走狗,所以他敢如此嚣张。”
绿杖翁口中不住念:“罗龙文,罗……龙……文……”等王宗茂说完,他拍案叫:“是他,这个罪恶滔天的海贼。”
王宗茂讶然问:“老文说谁是海贼?”
“罗龙文,是他。这恶贼是海寇巨孽汪直的姻亲,汪直则是海上巨寇徐海的盟友老大。这两个恶贼招引倭寇,横行东南沿海。罗贼如果是严贼的走狗,后果不堪设想。”
王宗茂脸色一变,急问:“老丈的话当真?”
“大概不会假,可惜我没亲眼看到这家伙,不然一眼我便可分辨出是不是海贼罗龙文,因为我在象山曾经见过那位姓罗的贼首”
王宗茂以拳击着掌心,咬牙道:“如果真是海贼罗龙文而非同名之误,后果确是不堪设想。晚生将致书朝中友好留意此事,弭此大祸。”
可惜,王宗茂就任不久,半年后生母逝世,以母忧去职,从此与朝廷断绝往来。
直至五年后,方致书同僚好友张永明。张永明不敢出头,将书信密藏了六年之久。嘉靖四十一年。严嵩罢相,徐阶起而代之。这一年,王宗茂逝世于故乡京师,有生之年,总算看得见严嵩垮台。张永明在嘉靖四十四年,官至左都御史,发动打落水狗,向严嵩父子发难。准备上疏时,先与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怀疏请教大学士徐阶。徐阶却认为此疏不仅要不了严嵩父子的命,反而断送了所有具名的人,因疏上所指的严嵩父子罪恶,牵涉到已死的杨继盛、沈炼两人,杀杨沈两人,错在当今皇上,在疏上指出,岂不是揭皇上的疮疤?不死何待?
张永明想起王宗茂的信,取出商量。徐阶便立即改疏,专指通倭的罪证,加油加酱润色得天衣无缝。疏上,终于要了严世春的命。严嵩虽多活了两年,最后仍死在寄食的看墓人的草寮中。
朝廷的事,与草莽英雄无关,略作交代而且。绿杖翁接口道:“如果这些人是奸贼派来的人,麻烦得紧。”
王宗茂断然地道:“定然是奸贼派来的。晚生在南京启程,他们当然不会先到南京沿途跟来下手,迳从京师入山西,迎面拦截岂不省事。”
“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绿杖翁沉吟着说。
“晚辈兄弟愿跟随王大人,暗中加以保护。”杨世权毫不迟疑地说。
“那……你们必须赶快就道,须防他们去而复返。能赶到府城投文,便不怕他们了,谅他们也不敢在山西横行。”
“他们为何不敢横行?舍下的事就是明证。”小哲愤然地说,脸上红肿的肌肉不住抽搐。
绿杖翁苦笑道:“小哥儿,府上已非安全之所,还是……”
“等家父伤势略为好转……”
绿杖翁不住摇头,抢着说:“来不及了,迟一步将后悔无及。老朽内创复发,无法留下相助,但帮助令尊离开尚无困难,你可向令尊请示,最好乘有坐骑代步,离开险地。”
“好,小可即禀明家父。”小哲说,匆匆入室而去。
绿杖翁立即下令赶路,要寿州双英五人改道抄小径奔向新统,绕汾城到平阳府,打发五人立即启程。
不久,小哲奔出;王宗茂五人已经走了。他向绿权翁下拜,绿杖翁一头雾水,搀起他急问:“哥儿,怎么回事?令尊堂不肯走?”
小哲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家父家母已在收拾,晚辈拜求老前辈护送家父母赴姑射山,投奔家舅。”
“你……”
“晚辈不走。要留在屋中照料。”
“你……你受伤不轻,为何在此冒险?”
第二章 秘寨神坛--------------------------------------------------------------------------------
“也许他们不会来,晚辈必须留此看家”
“你……你不是太愚蠢么?”
“万一他们去而复来,晚辈自可脱身。”
“算了吧,你……”
小哲一面在神案上点香插上,大拜四拜,捧下祖宗牌位用衣服包妥,凛然地说:“如果他们去而复来,那么,晚辈将告别故乡,在江湖上轰轰烈烈干上一场,为人类张正义,为弱小抱不平。”
说完,再次进入内堂,绿杖翁凛然颔首,最后失声长叹。
不久,母子俩扶持着乃父出厅。柴瑞夫妻向绿杖翁施利连声道谢。绿杖翁扶住柴瑞,祝声道:“老弟台不必客套,你说,你为何不带令郎离开?”
柴瑞苦笑道:“小畜生脾气倔强,事已至此,我也无法阻止他。”
“但……他仍是个孩子。”
“人小鬼大,他为人机警,晚辈倒还放心。”
“唉想不到你这人会这么糊涂。好吧,老朽也无法勉强你们,走吧。”
小哲的手臂受伤,仍能帮助父母整备坐骑,流着泪拜别爹娘,母子俩抱头饮泣片刻,方亲扶双亲上马,跪下恭送双亲启程。
夫妻俩激动得成了双泪人,最后万千叮咛,一声:“小心珍重”,马儿扬蹄冲入茫茫风雪中。
绿杖翁策马走在最后,扬声叫:“哥儿,如果贼人不来,老朽日后回来看你。小心在意,珍重再见。”
小哲拭掉眼泪,低叫道:“老前辈,江湖上见。”
风雪交加,他的话绿枝贫无法听清,三匹马徐徐运去,马上的柴瑞夫妻不时转首回望。
他直待人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方返回屋内,取来不少麦秸和柴草,堆放在内外厅房各处,将两具尸首摆在柴草堆中,然后到厨下干了一碗酒,吃完一碗剩下的牛肉,找把扶梯爬上屋顶,凝望着南北两端的官道,咬牙切齿地说:“我向天发誓,我宁可死在他乡,死在行侠仗义上,死在锄强扶弱的刀山剑海中,也不愿在此受人欺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日子我过不了,要我过这种日子,我宁可死掉。”
人之初,性本善;但这两句话并不是金科玉律,用在不知人事的乳儿身上,也许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如用在三五岁的娃娃们身上,便有点难以令人心服;即使后天的教养是如何尽善尽美,似乎也难完全摒除与生俱来的自私、破坏、反抗、占有等等劣根性。
小哲与常人并无不同,尽管后天的教养可令他改变气质,可令他早熟,令他较常人聪明;但他仍然是个十岁的孩子,同样在内心深处存在着自私、反抗等等天性。更糟的是,他生长在武林世家;练武主要是强身健魄,至高的境界是修心养性,但能修到这一境界的人,几若凤毛麟角,要求太苛了些。
这与读书人的情形相同,并无二致。读书志在圣贤,而天下间的圣贤有多少,孔圣人被尊为万世师表,他并没有错,错在他的理想太高,让后世的人不接受。当举世汹汹,千千万万的人挣扎在饥寒交迫之际.要求他们存天理、去人欲,要求他们都成为圣贤,等于是缘木求鱼,痴人说梦话。
小哲不是做圣贤的材料,他内心深处,升起了反抗的意识,他要向不平的命运挑战。
白等了一下午,不见有暴客再来,只有左邻右舍前来探问,他—一加以挡驾,编好一串谎言,应付左邻右舍。
人暮时分,风雪更紧。
掌灯后,他自己替手臂的创口换药。气候奇寒,创口毫无恶化之象,脸上的红肿渐消,逐渐好转。
他煮了一锅牛肉,一只手无法弄面食,干脆以肉当餮,热了一壶酒,小小年纪,他居然能喝一斤左右汾酒。
在厅堂点起一盏某油灯,酒和肉全部上桌,大马金刀地坐下,开始进食。
厅中的景象十分岔眼,已不是先前纤尘不染、朴实而有书卷气的客厅了,四周堆满了麦秸和柴草,壁角的柴草堆中,放着两具尸体。屋外罡风呼啸,大雪纷飞。厅中一灯如豆,阴森森鬼气冲天,尸体的血腥令人作呕。他一个十岁的小娃娃,饮酒壮胆,居然毫不在乎。
喝了半碗酒,他感到头脑有点昏沉,酒意上涌,有点烦躁地想:“风雪漫天,恶贼们该不至于晚上来了。”
蓦地,大门被人叩了三下,宏亮的声音从门缝透人:“开门,借光。”
他一蹦而起,拔出了匕首,正想退人后堂,却又站住了。如果来的是恶贼,也许会叫开门,但决不会说借光,没有走避的必要,便高叫道:“走开,屋内没有人。”
他不知自己为何火气这么大,语气不象是他所发。他在本镇是个逗人喜爱、聪明知礼的小娃娃,平时口不出粗语,人缘极佳。今天竟然用这种口吻说话,可知他的心中必定十分紊乱,失去了常态。
“屋内没有人,你难道不是人?”屋外的人火气也不小,大声喝问。接着,门被拍得震天价响。
“天色太晚了,本宅不招待外客。”他警觉地接口。
“这鸟镇只有你这家有灯火,可知人并未死光。要是不开门,老夫要拆了你这座鸟门。”屋外的人声音愈来愈暴。
严冬季节里,房屋的防寒设备必须完善,密不透风,方可保持温暖。俗语说,针大的缝,碗大的风,只须有一条细小的缝隙没封住,屋中必定寒冷得令人呆不住。大门事实上是无法闭牢,所以在内加上暖帘。可是暖帘已被罗爷的爪牙拉掉了,因此灯光外泄,引来了说话粗野的人叫门。
小哲不能开门,屋中摆了两具尸体,见不得人,人命关天,如果来客声张起来,惊动了里正,那就麻烦大了。
“请到别一家去叫门,此处主人不在,深更半夜,我一个小孩子,不敢开门。”
他硬着头皮说。
“膨”一声大震,门闩突然折断,门轰然而开,一个发如飞蓬,相貌凶猛,浑身沾满雪花的怪人,出现在门口。
大门被撞开,狂风挟着雪花从外灌入,奇寒贬骨。油灯被风一刮,火焰摇摇,光线骤暗,几乎熄灭。
在朦胧而跳动的灯光下,小哲扬匕首戒备,纵身一跃,便退至内堂口。当他的目光看清门口的人影时,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叫:鬼!你……你是人还是鬼?”
门外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檐以外积雪及膝,檐以内的门阶也积雪盈尺。来客像一座门神,站在门外的积雪中,宛若鬼魅现形。
一头积有雪花的飞蓬灰发,眼如铜铃布满红丝,焕发着慑人的凶光。一张五岳朝天的脸孔,加上乱鸡窝似的灰虬髯,脸色黄中带黑,横向棱起,颧骨高,口中鳅出一排健康而尖利的白牙齿。穿一袭油光水亮的老羊皮外袄,胁下吊着一只大型的青布囊。
身材高大,手扶一根紫钢打磨的三棱杖,十分沉重,但长仅五尺。在明灭不定的幽暗灯光下,乍看到这位厉鬼似的不速之客,胆小的人可能会吓得胆裂魂飞,也许会吓昏哩!
怪人看清了屋中的情况,但并未发现柴草堆中的人体是死尸,不由一怔,说:“咦!这儿明明是客厅,怎又成了柴房啦?见他娘的大头鬼。哈哈哈!小娃娃,你手上有刀哩!要杀鸡待客么?呵呵呵!老夫是人,不是鬼,鬼是用不着叫门的。但老夫虽是人,却有一个很难听的鬼名号。”
“你……你是谁?有何贵干?”小哲壮着胆子问。
“别管我是谁;说来你这小娃娃也不会知道。好娃!你说屋子里没有人,草堆中不有两……晤!不对,有血腥味,怎么回事?”怪人感然问。
“你有何贵干?”小哲不放松地迫问。
“废话!半夜敲门当然有事。老夫懒得和小娃娃打交道,桌上有酒有菜,热腾腾香喷喷,可能是牛肉,老大正是为疗饥而来,且先填满肚子再说。”怪人一面说,一面走向木桌,顺手“砰”一声带上门。
“老伯,你把酒菜带走,到别处去吃好不好”小哲急急地说。
“废话!你把老夫看成讨饭的了?岂有此理。老夫再说一遍,不和你一个娃娃计较,懒得和你打交道,去叫醒那两位睡死了的大人前来说话。吃你们的酒菜,老夫会给钱,我不会让你们这些穷百姓苦哈哈吃亏的。”
怪人一面说,一面落坐,在腰间掏出一锭一两的小银锭,“得”一声丢在桌上,再一把抓起酒壶,仰起脖子口就壶嘴,咕嘻嘻将大半壶酒喝了个涓滴不剩,放下酒壶叫:“酒是好酒,可借太少了,再给我弄一坛来。”
看了怪人的长相和放在凳旁的紫铜杖,小哲有点心虚,赶不走怪人,他只好将一切可怕的后果置之度外,说:“酒放在东院的厢房中,要酒你自己去搬。”
“胡说!”怪人不悦地叫,怪眼一翻道:“老夫怎可随意往内厢闯?快叫醒那两个睡虫去搬。”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真相早晚会被发现,小哲不再敷衍,说:“他们醒不来了。”
“什么?”
“他们永远醒不来了,死啦!”
怪人一惊,离座走近两具尸体,注视片刻,徐徐转向小哲,目光落在小哲手中的匕首上,再打量厅堂四周,淡淡一笑道:“这两个人是被杀的?”
“正是。”小哲木然地答,回避着怪人的目光。他感到怪人的相貌太过凶恶,怪人的目光凌厉如剑,心中有点慌。
“谁杀的?”
“这……”
“不是你吧?”
“请别管这里的事。”小哲急速地叫。
“屋中只有你一个人?”怪人转过话锋问。
“是的。”
“大人们呢?”
“不知道。”
“你是本村的人吧?”
“是的。”
“荒村小镇,风雪漫天,屋主人是不是干了谋财害命的勾当?”
“你胡说!”
怪人又是淡淡一笑,说:“看样子并不像谋财害命,两人身上有剑鞘,衣裘内穿的是劲装,死状狰狞,八成儿是格斗而死。你还是个小孩子,杀人按理该没有你的份,但你脸上浮肿,手臂系有伤巾,人虽不是你杀的,但格斗时你十九在场。”
“是的。”
“大人们呢?”
“告诉你不知道。”
“他们留下你挡灾,你有一双健全的脚,为何不走?”
“我不走。”
“你要留在这儿。”
“是的。”
“你想证是明什么?”
“我……”
“证明你胆子大?证明你有勇气?”
“我……”“哦!我明白了,你要留下放火烧屋,毁屋灭迹?”
“你如果不是官府的人,请别管闲事。”
怪人回座坐下,笑道:“要老夫不管闲事,你必须将两具尸体的来历说来听听。”
小哲不愿说,扭头便走。
人影一闪,怪人连人带凳破空射到,叫:“你想走?”
小曹大喝一声,大旅身匕首疾挥。
怪人哈哈大笑,伸手一句,便扣住了小哲的脉门,说:“安静些,小鬼。”
小哲被人擒住,不甘就擒,一腿疾飞。
怪人原是带着木凳追来的,伸手擒人直至得手,始终是坐着的。小哲出脚自保,急攻下阴。怪人的脚左右一分,咧嘴一笑。
“噗!”小哲一脚踢在木凳上,身形一颠。
怪人手一紧,将小哲带倒在地,一脚踏住小哲的背心,桀桀怪笑道:“你如果不说,保证你有苦头吃。”
“老狗,你杀了我,也休想在小爷口中套出半个字来。”小哲顽强地说。
“真的?”
“小爷说话算数。”
“老夫却不信邪。”怪人冷冷地说,手上加了半分劲。
小哲感到手臂疼痛欲裂,被抓处如被火烙,痛彻心脾。但他忍住了,浑身在抽搐,吃力地挣扎。
“你说不说?”
小哲脑袋一扭,一口向怪人抓住他的手咬去。怪人不躲不闪,被他咬住了,像是咬在钢铁上。怪人的手臂传来一阵奇大的劲道,将他的牙齿撑开。
“哈哈哈!你这小鬼顽强着哩!其实,杀一两个算得了什么?告诉我又有何不可?”怪人怪笑着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狐群狗党?想探口风,别想。”小哲咬牙切齿叫。
“你真不说?”
“当然不说。”
“老夫要撕下你的耳鼻,挖出你的眼珠来……”
“你敢?”大门方向突然传来绿杖翁的冷叱声。
怪人背向大门,猛地旋身。大门已闭上了,冷风仍在厅中流动,门内站着脸色带苍的绿枝翁。
“咦!是你.你还没死?”怪人讶然叫。
“死不了,阎王不收,无可奈何。放了那娃娃。”绿杖翁一面叫,一面走近。
怪人放了小哲,哈哈大笑道:“听你的。难道说,小娃娃与你沾亲带故不成?”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老毛病犯了,打抱不平罗?咱们坐下谈谈,喝杯酒挡挡寒。看你老兄脸上的神色不太妙,冻坏了么?”
怪人一面说,一面拖张长凳示意要绿杖翁人座。
小哲站起揉动着被抓处,讶然问:“韩老前辈,我爹娘呢?你老人家……”
绿杖翁就坐,慈祥地笑道:“你爹娘已到汾城啦!不必耽心”
小哲脸色一变,愤然地说:“老前辈,为人谋而不忠……”
“哈哈!小娃娃,你竟然教训起我老人家来啦!在新绿北面二十里的武岭集,碰上了令尊的好友吴海光,他足以保护令尊堂平安到达姑射山。老朽去而复来,你感到意外么?”
“晚辈……”
“傻孩子,你以为令尊堂当真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冒险么?你错了,沿途分尊令堂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请老朽回来暗中照顾你,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你为人虽外表和善,内心却倔强好胜,如果拒绝你留在家中,也许你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假使不是老朽恰逢其会到来,今尊及令堂岂会离开避祸?你去取酒来,老朽要和这恶鬼把盏论英雄,叙叙如烟往事。等会儿,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怪人桀桀笑,说:“把酒论英雄,天下间的英雄豪杰,决非君与琼。我九幽鬼王许琼一生行事亦邪,亦侠亦魔,心狠手辣,下手不留情,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神憎鬼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道朋友恨你人骨,要将你食肉寝皮。白道人物对你也没有多少好感,你那只问是非不顾情面的作风,只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往事如烟,你我都老了,劳碌一生,至今一事无成。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有什么可叙的?这儿发生了些什么古怪事,何不说来听听?有你绿杖翁在场,自然不会是谋财害命的事了。……”
小哲恰好提了一坛酒来,绿杖翁指着小哲说:“这位小哥儿姓柴,叫柴哲,三代……三代久居侯马镇,一向平安无事,今天却祸从天降,碰上了奸官严嵩一群走狗……”
他将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姓罗的恶贼如果纠集人手前来报复,目下也该来了,可是迄今无动静,恐怕不会来啦!”
“呵呵!如果来了,该多好,我这鬼王便可大开杀戒了。依常情论,他们不会不来,等着好了。”九幽鬼王十分肯定地说,本能地挪了挪搁在手边的三棱杖。
“他们为何必来?”
“他们不惜数千里追踪拦截,志在置王宗茂于死地,王宗茂落脚在柴家,他们为何不来?只有先到柴家,方可找得到王宗茂的去向,所以他们必来。”
“但他们并未来……”
“听,蹄声隐隐,罡风呼啸,风自北面吹来,并未完全掩盖蹄声,有大批人马从北面来了。”
“准备动手。”绿杖翁投著而起说。
“且慢,在镇市大干,会连累镇民。咱们迎上去!”
绿杖翁匆匆喝了几口酒,向小哲说:“哲哥儿,你早作准备,我和许老迎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如果我们拦不住他们,你必须及早脱身,在镇外的土地庙等我们。”
“好,晚辈这就准备。”小哲紧张地说。
两老匆匆外出,隐人风雪之中。
小哲也在门外的柳树下藏身,目不转瞬向北遥望。虽是三更天,但雪光朦胧,视界可及三五十丈外。
侯马镇的房舍,大都是独院式的土石屋,彼此之间,皆不相贴邻,甚至中间还隔着一座小果园或一二亩菜地,左邻右舍如果有事而不声张,谁也不知道所发生的是什么事。风雪漫天,镇中灯火全无,死一般的静,没有任何人出来走动。
蹄声渐近,由蹄声判断,保守些估计,不下于五十骑之多。
他藏身在柳树下,手中紧握着匕首,雪花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浑身发冷,彻骨奇寒。
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握匕首的手已经麻木,不住打冷战,牙齿冻得格格格地直响。
蓦地,他听到北面传来九幽鬼王的厉喝声:“什么人?勒住坐骑”
蹄声渐止,有人吼叫:“襄陵太平关的官兵。你们是什么人?”
“草民是打猎的。”九幽鬼王的声音特别宏亮。
“老夫韩腾蛟。”是绿杖翁的声音。
“大胆草寇,你居然还没走。李巡检,拿下他。本官先走,到柴家捉主犯。”
太平关驻有官兵,也设有巡检司,显然官兵与巡检司的人都来了。
接着,两老的长笑震天。人吼、马嘶、乱成一团。
狂风呼呼,号叫声震耳。
不久,蹄声再起,有一部份人马向镇四驰来。小哲知道官兵人多,两老挡不住,钢牙一挫,狂奔人屋,开始在各处放火,趁火头未透瓦面,急急奔向屋后的树林,站在林缘回望,四五十丈外的家园已可看到从窗缝吐出的火舌。
蹄声已近,人马已距镇口不远。
他仰天长叹一声,凄然地低唤:“别了,家园。今生今世,柴家永不可能在此重组家园、安身立命了。”
蓦地,身后传来阴森森的语音:“大丈夫四海为家,感慨无补于事。目前你虽然年纪小,但你会长大的。”
他大吃一惊,火速转身。
身后的树林内八尺左右,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树林光秃秃,地下积雪及膝,这人穿一身黑袍,显得极为突出,衣袂飘飘,背手而立,状极悠闲。
“你……”他吃惊地叫。
“老夫是过路的夜行客,听到马蹄声正感奇怪,刚经过你的家门口,发觉你从树下窜出,奔人屋中。老夫一时好奇,便跟着你到了门口,发现你在放火,因此跟着你来到这儿,是怎么回事?你小小年纪,竟举火焚烧自己的宅院,宅中又无别人,老夫百思莫解。”
小哲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猜想对方不会是罗龙文的人,把心一横,说:“京师大奸臣严家的走狗,在我家行凶,找来了官兵抄家,因此我放火烧掉,大家不要。”
“看你不出,一个小娃娃居然敢作敢为,很了不起。”
“这叫做铤而走险。”
“咦!你的口才大佳哩!你多大了?十四还是十五?”
“小可十岁。”
“十岁?别唬人好不好?”
“小可从不唬人,确是十岁。”
“你姓甚名谁?”
“姓柴,名哲。”
“看你奔跑的速度,以及轻捷灵敏的身法步,必定普练过武,令师何人。”
“小可随家父练了几天拳脚。”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双亲在堂。”
“他们呢?”
“昼间激斗受伤,避祸去了。”
“今后你有何打算?”
“打算投奔亲友,避避风头。小可失礼,还没请教老伯贵姓大名呢?”他听对方自称老夫,因此称对方为老伯。
“老夫姓徐,名方。在江湖闯荡,绰号叫缥缈神龙。”
“徐老伯如无见教,小可要告辞了。”
柴家已火舌冲天,全镇大乱,狗吠声大起,健马在奔驰,包围柴家的官兵不住吆喝吼叫,听来十分刺耳。
“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徐老伯……”
“官府既然抄你的家,今后你将是无处安身的亡命之徒,你想到了么?”
“敝亲必能包庇……”
“包庇逃犯,其罪同坐,你总不能连累亲朋吧?”
“这……”
“跟我走?怎…样?”
“不成,小可……”他用坚定的口气答。
“老夫带你远走他方,传授你盖世轻功,与艺冠武林的内家拳剑。十年八年后,你音容已改,面目全非,谁还知道你的身份?”
“这个……”
“老夫言出如山,由不得你敷衍。老夫在江湖闯荡,不论是人是物,除非老夫不想要,要则必定弄到手。告诉你,不管你肯是不肯,跟我走。”
小哲怎能胡乱跟人走?一听口气不对,突然扭身狂奔。
缥缈神龙哈哈一笑,如同鬼魅幻影,一闪即至。
小哲只奔出五六步,突然知觉全失,向前一仆,身外事已一无所知了。
湖广,好地方。
这儿是鱼米之乡,全国少数精华地区之一,民丰物阜,沃野千里。行政区辽阔,北起河南,南抵广西。可是,除了洞庭湖与古云梦泽的精华地区外,湖广并不全是想像中的人间乐土。西部与南部,全是连峰亘响的山区,居住在内的人,全是所谓末开化的苗蛮。
大明皇朝对这些苗蛮,用的是怀柔政策,赋税只算是象征性的征收,但用人却不含糊,由各地的军民府和安抚、宣抚等司,利用苗人骁勇剽悍的天性,组成具有相当实力的部队,边防有警,便征调他们至各地作战。
本朝中叶以前,苗兵以骁勇善战著名。现在,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
目前在江苏附近,从广西前往剿倭的所谓狼兵,对付倭寇似乎提不起劲,骚扰地方烧杀掳掠却勇气百倍。
这支兵的总领是个女的,姓瓦,称瓦氏兵,在总兵俞大猷帐下效力,败多胜少。
湘西,紧邻鬼方,恐怕是湖广最贫瘠的地方了。无尽的山,无尽的丛莽,穷山恶水中,栖息着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本朝统称化外苗蛮,部族之多,数不胜数。
辰州府与抚州之间,向西进入山区,沿沧江上行,在与贵州交界处,有一处属于保靖州军民宣慰司的小寨,叫做五寨长官司。也就是后来满清时代的凤凰直隶厅。
这儿的蛮人,俗称五溪蛮。治理蛮人的汉人并不多,而这些小官小吏中,贪默的人却是不少。
由于距辰州府和抚州都不太远,往南到麻阳县只有九十里。因此,这儿便成了亡命、强盗、匪徒、通缉犯的逃逋薮,只须与当地的土官和具有实力的苗人相处得好,花几个钱带些日用品入山做礼物,保证可以躲上三年五载,等风声已过再行出山,永不会出纰漏。
同时,野心大的人,并不以能安全躲避为满足,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开始处心积虑在山区中建立自己的实力,招引了大批亡命,建立地盘,拓展势力,进而争取蛮人的合作,然后等到羽翼已成,便不择手段征服附近的蛮人,勾结官府,划出势力范围,严然成为当地的土皇帝,建起了他们的化外独立王国。
五寨的北面丛山中,四十余里有一座颇具规模的蛮寨,叫大天星寨。寨位于山颠,这座山便叫做大天星寨山。
山并不高,仅四十丈左右,周回七八里,万溶江发源于此山。
不知自何时始,大天星寨已没有蛮人,变成汉人的山颠城寨,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
寨设有两条小径,一条东行,沿万溶江可至镇溪军民千户所(乾城)。西行入贵州,可到梵山,经过两省交界处最险要的猴子坡。猴子坡的所谓未化生苗经常四出骚扰生事,因此平常人不敢走这条路,免得枉送性命。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距小哲毁家已是六年了。
六年,岁月漫漫,但在少年人来说,并不觉得岁月漫长。
大天星寨在外表看,似乎与世隔绝。
寨内房舍连云,前寨建有广阔的练武场、箭道、阵坪、阅台,—一俱备,沙坑、天梯、梅花桩,样样俱全。
寨东,有一座两层的大楼,额匾上大书“宏图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里面,是读书的地方,内部格局仿明堂建制,相当完备。可是,里面的教授们,除了一两个所谓儒林名士之外,全是些三教九流人物。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说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方言。
后寨与前寨之间,隔了一座高有两丈的巨木栅,栅前后各有一座桃林,分隔为内外。后寨全是雅致的精舍,隐藏在花木扶疏中,是全寨的精华所在,戒备森严,前寨的人,如无寨主的召唤,严禁踏入栅门半步,违者杀无赦。
后寨的东北角,有数幢精舍,那就是寨主缥缈神龙徐方的内室所在地,是一处禁区,外人一概禁止接近。
大天星寨不是草莽英雄的山寨,而是辰州府大财主徐方大爷的避暑别业。山区中,苗民或苗汉杂居的地方,称寨、拗、洞、坪……,驻有官兵的地方,叫关、营、司、哨,有些也称寨。大天星寨原是苗人的寨,目前是汉人的宅院亭园,并非山大王的山寨。
六年,小哲已不再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十六岁高大健壮的少年。六年来,他在严格训练中受磨炼,在近乎残忍的锻炼了成长。白天,他练兵刃、暗器、拳脚及轻功。晚间,他除了练气功之外,便是到东寨宏图阁读书。读书是假,主要是听取教授们传授的江湖经验,以及与南北各地的江湖人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学习各地的主要方言。
初来时,他很少见到缥缈神龙。和他在一块儿苦练的人,共有三十九人之多,女的有十九人,男的二十人,全是十至十三岁的男女娃娃。彼此之间,绝对禁止谈论自己的身世,更不许打听同伴的来历。
带领这群娃娃的人,是徐大公子徐昌,娃娃们管叫他为大公子。大公子生得一表非俗。小哲初来时,大公子只有三十岁左右,人倒不坏,只是太严了些,谁练功时稍有疏忽,他会咬牙切齿地给谁一顿皮鞭,不论男女,一视同仁。因此,娃娃们怕定了他,被他瞪一眼,便会情不自禁打冷战。
第二年,三十九人只剩下九男十二女了。
第三年,只有五男四女,小哲是其中之一。
之后,缥缈神龙亲自调教的时间多了,比大公子更凶,更严,更利害,娃娃们也更苦,更害怕。
第四年秋间,只剩下五个人,三男两女,小哲是三男中的一个。三男中,他年纪最小,两女则与他同年。
六年,那是一连串黑暗的岁月,无比痛苦的光阴,可以说度日如年,长夜漫漫。
铁不打不成钢,玉不琢不成器,这五个男女娃娃,其成就极为可观。
小哲在初来后不久,便发觉有点不对,对大天星寨的一切都感到神秘万分,猜不透缥缈神龙是何来路。
是白道英雄么?不像。寨位于苗蛮之区,出人的人全是些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人物,绝口不提行侠仗义事。
是绿林大盗?更不像,寨中没有头领,没有唆罗,没听说过打家劫舍的事。
是黑道人物也不像。以缥缈神龙来说,年届花甲,一表堂堂,谈吐不俗,神色雍容,岂会自甘下流,做黑道痞棍?
因此,他心中疑云大起,油然涌起戒心,暗中留了神,打定主意隐藏起心中的疑问,默默地等候揭开内情的机会,练功时明里藏拙,暗中埋头用功,所以在剩下的五人中,他并不是最出色的一个。
其实,他幼年下过苦功,根基比任何人都深厚,而且天生异秉,聪慧过人,反应超人一等,悟力奇高,因此实际的成就,五人中以他所获最高最大,只是他深藏不露面已,连缥缈神龙也被他瞒过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是有心人,缥缈神龙父子不但没看出他的实际造诣,更无法看出他心中的打算,可知他确是胸有城府、智珠在握的少年人。
第六年.是决定性的一年。三月暮春,他们五男女迁出了内室,住入寨西的华丽房舍。那儿,住着来自天下各地的神秘人物,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老少男女俱备。
男女虽分舍住宿,但白天见面聚会的机会甚多。他开始脱离苦修岁月,进入了另一复杂无比的境界。
这儿的人,说话粗旷,举动不拘小节,吃喝玩乐门门精通,对酒当歌放浪形骸,兴来时大谈风花雪月助兴。
他先是吃惊,而后是仿惶。
十五六岁的人,思想尚未成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到半年功夫,他从仿惶中开始迷失了自己。
重阳节刚过,金风送爽,草木萧萧,山区中秋意甚浓。
一早,他从练功房回到自己的卧室,擦掉一身汗,换了一袭青衫,心说:“且到二师兄处走走,问问他昨晚大公子唤他到后寨有何事故?”
五男女排名,他第三,师父是缥缈神龙。按理,他该称大公子为师兄,可是谁也不敢如此称呼,仍称大公子。
他穿上青饱,显得神清气朗,潇洒出群,脸如满月,目似朗星,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如果不是身材结实健壮,完全不像是个练武人,毫无半点赳赳武夫的气概。
房舍不规则地散落在疏落的果园中,每一栋相距约在六七丈外,每栋房屋皆建有大厅,有一排像客店般的上房,有建了朱烂的走廊。每一栋有十二间上房,十二间上房中,经常有四至五名住客。
他的住处北面是约四亩大的梨园,南面是杏林,东面是桃树,西端是李林,桃、李、梨、杏都有了。
他们五师兄妹是分开来住的,据大公子说,他们要在此地住上一年,和来自天下各地的英雄豪杰相处,认识这些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满了十八岁,可能要出山闯天下了。
这一年中,双日回到后寨练功,单日可以自由活动。至于寨东宏图阁的所谓学业,每天一个时辰是不可或缺的。
小径通过杏林,他踏着料峭晨风,向左首第二栋房舍走去。刚通过前面第一栋房舍的屋角,廊下的一扇房门后,突然传出一声低叱:“吠!”
他突然仆倒在地在滚转向上的瞬间,左手指向叱喝传来的方向,掌心挟了一枚六寸长的三棱小箭,尖锋微吐,遥指房门,笑道:“廊下一无遮掩,是不宜出手袭击的,你这种冒失举动,不啻抹喉自杀。”
说完,跃起整衣,纳箭入袖。
原来住在寨西的人,衣食住行告供应丰富,平日生活尽可放任,放浪形骸,谁也不管谁的事,但有一项要求,必须严格遵守。那就是寨西有一项规定,不管任何时候,只须听到“呔”一声叱喝,那就代表有人袭击,必须立即采取对策。同时,任何人也可向寨西的住客发出代表警号的叱喝。
这项规定的用意,在提高所有的人,无时无刻皆须保持警觉,也等于是训练这些人随时准备应变。
房门徐徐拉开,闪出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身材修长,剑眉虎目,薄薄的嘴唇,脸色有点苍白,长相倒还英俊,穿一袭蓝色劲装,显得英气勃勃。
青年人举步下阶,笑道:“在门后用暗器暗袭,百发百中。不是我蓝燕子吹牛,在三丈以内,能逃过在下三棱燕尾镖袭击的人,得未曾有。在下蓝燕子蓝奇,你老弟贵姓?”
“兄弟柴哲,蓝兄大概是刚到不久的,难怪不认识兄弟。”柴哲抱拳答礼。
“兄弟昨天刚到。听柴老弟的口气,住在此地必定很久了呢!”
“兄弟在寨西,仅住了九个月。”
“哦!九个月,已经算是长住的朋友了。”
“兄弟在本寨,前后已过了六个年头。”
“咦!那你……我知道了,你是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柴哲不解地问。
蓝燕子笑笑说:“里面的人,是指不用出去干活的人。”
九个月的日子不算短,这期间,他发觉客人来来往往,有些住十天半月,有些最多住二十日左右便不别而行,每隔三两月,再回来住一段时日,有些则永不再来。不管任何人,永不谈论他们因何而来,为何而去,只谈些江湖见闻,以及平生得意的风月艳史,或者谈些有关武技的心得,似乎彼此之间皆有默契,不谈论自己的来因去故,也不打听对方的来龙去脉,真是一群神秘的客人。
柴哲本想追问出外干活的用意,却又不敢冒险,那是违犯寨规的事,其结果将极为严重。从蓝燕子的口中,所听到的里面的人四个字,似乎带有羡慕而又轻视的味道,令他心中惑然,便说:“蓝兄,你认为里面的人,比你们快活么?”
“当然,至少用不着为自己的生命耽心,是么?”
柴哲心中一动,有意无意地问:“蓝兄替自己的生命耽心?”
蓝燕子呵呵笑:“干咱们这一行的人,当然不在乎凶险。但人生在世,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有代价,生命不足惜。这次兄弟到南京整整快活了四十日,床头夜夜换新娘,乐何如之?兄弟的假期本来还有半个月,可是床头金尽,囊空如洗,不得不赶回来养养神了。短短四十天,享受之丰,比常人活一辈子还丰富,这就是代价,值得咱们卖命。”
“你打算住多久?”
“不知道,得看金坛主如何安排了。兄弟隶属荆轲坛。你呢?”
柴哲在大天星寨住了六年,可怜,对寨内的事所知极为有限,贫乏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归根结底,这是太过谨慎四个字害了他。
同时,寨中的神秘形态也深深地影响他进一步探询的勇气。
师父和大公子极为严厉,不许他们师兄弟向任何人探问日常生活与功课以外的事,如敢放违,必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因此,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向任何人打听。
荆轲坛三个字,令他心中极感惊讶。荆轲,那是战国时代的义士、刺客、失败者。
坛,那是江湖帮会中惯于使用的所谓秘密香堂。
蓝燕子是属于荆轲坛,那么,必定是属于某一帮会的人了,会不会与刺客的事有关呢?
他不予回答,定神注视着蓝燕子,脸上神色在肃穆中,隐含困惑的神情和淡淡的惊讶。
蓝燕子却没有看出他困惑和惊讶的表情,只看到肃穆的神色,登时脸色一变,凛然地说道:“柴兄弟,咱们一见如故,年岁相若,兄弟所以愿与你亲近,你不会将兄弟的话,呈报内坛吧?”
柴哲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淡淡一笑。
蓝燕子会错了意,额上出现了汗影,变色道:“你呈报我也不怕,在下所说的话,并未涉及机密,访问身份也罪不严重,了不起囚禁三月。再说,你年纪轻轻,在内坛的身份决不会太高,住在寨西,显然不会是执事人员,我不怕你,我可以否认你的指控。四下无人,你也无法指证,是么?”
柴哲心中好笑,笑道:“蓝兄,别紧张,没有人会指控你。”
“你……你不指控我?”蓝燕子讶然问。
“兄弟为何要指控你?指控又不是兄弟的事。”
“那……你不怕我指控你知情不报?”
“哈哈!蓝兄,诚如你所说,四下无人,你也无法指证对不对?”
蓝燕子伸出胳膊笑道:“老弟,咱们交个好朋友。老弟气朗神清,风华照人,不会是坑害朋友的人。你不指控我,那是说,你担当了万分风险,兄弟十分敬服。”
柴哲也希望交几个朋友,以便逐步了解案中的秘密,便也伸出大手,行把臂礼,两条手臂挽住了,笑笑说道:“蓝兄不弃,兄弟感到万分荣幸。蓝兄,兄弟要到前面有事,晚上咱们聊聊。”
蓝燕子松手,向右侧一指,笑道:“秋高气爽,今晚初十,天字万里无云,月色必佳。我做东,今晚我带些酒菜,到雄风亭去坐坐,怎样?”
“二更正,兄弟必到。”
“好,你走吧,不耽误你。”
柴哲行礼而别,远奔二师兄的住处,沿途思索刚才所发生的事,渐渐有点醒悟。
显然,大天星寨的人,决不会是普普通通的武林人。缥缈神龙也不是辰州府的大财主,而是某一帮会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是首领呢。
他并不在乎什么帮会,只要帮会本身的宗旨光明正大,便无可非议。
到了二师兄的住处,他只好将思路暂时截断,踏上了台阶,觉得整座房舍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人。
所有的客舍建筑,规格相同,前面是大厅,厅后的院子向三方伸展,左右两厢是客房,后面的内厅是宴会膳食之所,内厅后是内院,有一座月洞门,通向后面的花园,园内有亭台假山,花圃散处其间,再后面便是梨园,园中也可以散步或松松筋骨。
这一栋客舍人更少,所以静悄悄地。他记得二师兄的卧房,在东厢的第四间,便不假思索地向第四间走去。
多月以来,他到两位师兄处走动,都是迳自登堂入室,多年相处,自小在一块兀长大,从不拘泥礼俗,这次也不例外,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分内外间,推开门,外间不见有人,他高叫道“二师兄,在么?”
“等一等,别进来。”内间里有人叫,口气急促。
他已到了内间的房门口,正待伸手推开房门,问声一怔,手僵在门上了。以往,从没有这种现象,二师兄从不用这种急促的声音说话,也不会阻止他进房。
房内响起起床穿衣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心中暗叫怪事,清晨大早,二师兄居然未起床,而且居然有两个人,岂不透着邪门?
“请在外间等我,师弟。”二师兄在房内叫。
其实他已向外间退,心中疑云重重。好半晌,内间里出来一个猿臂鸯肩、健壮英俊的年青人,一双大眼神光闪闪,有一张经常泛着傲然笑意的眼睛。
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走向外间,脸色不正常,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回避着柴哲的眼神,说:“师弟,早。”“早?都快日上三竿了。二师兄,昨晚干什么?熬夜?”
柴哲问,突感到鼻中唤人一丝淡淡幽香。
“熬夜?见鬼。早餐吃了没有?”二师兄支吾着说。
柴哲盯视着他,急迫地问:“你慌慌张张,大有可疑,里面还有谁?”
二师兄脸上成了猪肝色,直红至脖子,避开话题反问:“师弟,一大早你来,有事么?”
柴哲突然呵呵笑:“我明白了,好啊!人小鬼大,了不得。你满身脂粉香,内房藏娇,是谁?”
“别胡说。”二师兄急急分辩。
柴哲离座站起笑道:“那么,小弟只好去看看是不是胡说了。你呀,将来定是脂粉阵中人。”
二师兄急急伸手拦住,苦笑道:“师弟,别刮人脸皮好不?留一分情谊……”
内间的房门倏然拉开,娇笑声先传到,语后身随:“怕什么?我可不领这小娃娃的情,嘻嘻!”
房内飘出一朵绿云。不是云,是人,是个穿了翠绿衫裙的半老徐娘。一头秀发胡乱挽了一个高顶髻,刚草草抹掉脸上的脂粉,但仍然显得五官秀美,可惜眼角的笑纹,因有剩余脂粉而显得更为清晰,年纪当在三十以上四十左右了。穿的是窄袖子春衫,长裙款摆,显得胴体丰盈,身材相当动人,鸾带将小柳腰勒得如同蜂腰,因而胸围显得更为突出。
绿衣徐娘颊上酿红,走近瞥了二师兄一眼,笑道:“江华,你这人怎么胆小得像老鼠一般?怕什么?没有人会来管男女间的事,师弟又不是外人,瞧你吓得这副德行。”
柴哲一怔,心说:“这女人已来了一月,竟把二师兄勾引到手了。老天,她怕不比二师兄大了一倍年纪?”
五师兄妹,老大程忠,比柴哲大三岁,已是十九岁的青年人。老二江华,十八岁了。四师妹李凤,五师妹周莲,同是十六岁,与柴哲同年,柴哲比她们大几个月。
五人练功时是分开的,只有练轻功时在一起练,住宅更是相距甚远,平时师兄妹间除了练轻功外,极少见面。
而练轻功却又苦得要命,一个时辰下来,疲劳得连话也懒得说,因此一年到头,师兄妹间难得说上十句话,感情无法培养,师兄妹的感情非常谈薄。相反地,三位师兄弟的感情,却十分深厚。
江华到底年轻,登时头面充血,垂下头苦笑道:“绿珠姐,何苦骂我?我当然胆小,不然……”
“别当然不然了。你说你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这位定然是你的师弟了,不替我引见?”绿衣女人大方地说,一双妙目毫无顾忌地在柴哲浑身上下转。
柴哲想不到这女人如此大胆,大胆得令他有点反感,心说:这女人有一双水汪汪的媚目,谁是水性杨花的货色,二师兄居然和她姘上,真是要老命。但他口中却平静地道:“在下柴哲,姑娘贵姓?好像咱们见过面呢?”
江华接口道:“这位是红线坛的高手吴绿珠姑娘,绰号称绿飞鸿。”
柴哲心中一怔,心说:又有一个红线坛,看样子,这帮会的规模不小哩!
吴绿珠噗嗤一笑说:“在红线坛中,我算不了一流高手,别捧我了。柴小弟,你身材比江华弟雄壮,大概比他大几岁吧?你我确是见过面,可惜不曾交谈。”
在同门师兄弟中,并不以年岁大小而决定长幼,而以人门先后顺序,同时入门,所以吴绿珠认为柴哲比江华年纪大。
江华哈哈大笑道:“你可猜错了,他比我小两岁。”
“真的?”吴绿珠讶然问。
“在下确比二师兄小两岁。”柴哲答。
“咦!我还以为你已二十出头了呢。柴小弟,有空么?我们谈谈,要江华到厨下叫膳夫准备些酒食。”
柴哲感到十分败兴,他不是个好色之徒,见了两个人大白天还赖在内房鬼混,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找二师兄商量的念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即告辞道:“在下本想替二师兄引见一位朋友,既然两位尚未洗漱进膳,不再打扰了,告辞。”
江华恨不得将柴哲撵走,正求之不得哩,站起说:“好吧,已牌时分,咱们宏图阁见,今天要听黄大叔讲授粤西的风土人情呢。”
绿珠也离座相送,笑道:“柴小弟四口声声自称在下,与贱妾极为生分哩!柴小弟,明天我请你们到寨西的白鼠谷……”
“明天我和二师兄都没空,要到后寨随师父练艺。”柴哲据实答。
绿珠点点头,信口说:“我想起来了,原来你们是副会主的高足,是不能随意自由活动的。你们好好用功苦练,不出两年,你们将是会中的中坚人物,肩负重任,大展鸿图。只是,等到那一天到来,不知我是否仍在人世哪!”
柴哲在她的语气中,听出其中包含着感慨,和一丝淡淡的薄愁,与难以言宣的悲哀。但他急于脱身,副会主三个字震撼着他,他希望独自一人冷静地想一想,参详大天星寨中,这个神秘的帮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天星寨发施号令的人,是他的师父缥缈神龙,但缥缈神龙竟然仅是副会主,会主又是谁?寨中似乎没有给缥缈神龙发令的人哩!他不再追问吴绿珠话中的含意,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岁月如流,两年算得了什么?吴姑娘未免太悲观了些。”
吴绿珠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年轻,你只有十六岁,两年自然算不了什么。
在你这种年龄的人,只嫌时光过得太慢。但在年近四十,整日在刀山剑海中打滚,却又像无根浮萍的女人来说,可就大大的不同了。不送了,再见。”
柴哲急急返回自己的住所,刚踏进客厅,便看到大公子的亲信仆人徐三从大环椅上站起,向他抱拳欠身道:“柴少爷,大公子有请,请立即随小的至后寨一行。”
“咦!大公子有何要事……”他讶然问。
“小的不知道,大公子在立等,到时便知。”
“那么,这就走,请领路。”
大公子是有家室的人,夫妻俩和一位小女儿住一间独院式精舍中。
这位大公子生得一表非俗,面貌有八分像缥缈神龙,留了八字短须,正坐在厅中等候。
徐三领柴哲踏入厅中,柴哲趋前行利,恭敬地说:“大公子早,小弟听候吩咐。”
大公子神色肃穆,说:“你赶快收拾出行物品,带防身的兵刃暗器,半个时辰之后,你我便领启程离寨北行。”
“是,小弟立即准备。”他欠身答。
“不必带干粮,晚间便可到达地头。好,你回去难备,不许向任何人道及离寨的事。”
他应诺一声,告辞出厅。在大公子与师父缥缈神龙之前,吩咐下来的事是只许彻底执行,不许多问或表示意见,必须毫不迟疑地服从。
离开后寨门,他发现一只信鸽从后寨冲天而起,向北飞翔,他自语道:“经常有信鸽向北飞,不知北面有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大公子带着他从后寨的秘径悄然下山,展开快捷的脚程,向北急赶,沿途全是无尽的山与千百年不曾有人进入过的洪荒丛莽。有时偶或可看到山径和坐落在山溪附近的苗寨,但以攀山越岭的机会为多。大公子似乎对道路和方向相当熟悉,循左盘右折的一段段山溪遍通北行。
近午时分,大公子向前面插云奇峰下一指说:“那就是丛桂山,你说,我们到了何处了?”
柴哲花了六年光阴,研习天下各地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大天星寨附近,岂有记不得之理?虽未亲自来过,说得出山名自无问题,信回答道:“我们已过了辰州府卢溪县境了。”
大公子冷哼一声说:“你只会如此含糊笼统回答么?”
柴哲一惊,赶忙答道:“这儿是卢溪的镇溪军民千户所辖地境。到了丛桂山,东南行三十里便是镇溪。再往北,该是保靖州军民宣慰使司的地境。”
大公子方满意地点点头,一面走一面说:“你们五人中,你的艺业比不上两位师兄,但肯用功,能吃苦耐劳、以勤朴拙。而在学业中,你的根底比他们深厚,家学渊源,自然成就甚佳。我知道你对各地的山川形势与风土人情,成就斐然,强记傅学,所以这次带你前来。在今后的一年半载中,你将历尽艰辛,随时皆有不测之祸光临,你必须好自为之。本来,该等两年后你正式出师,在祖师爷前叩拜宣誓,方派你出外历练,但目前需要你办事,只有你或可胜任,不得不从权提早派你出来。”
“大公子…”
“我知道你心中疑团重重,但时机未至,我不能先期对你解说。你只要记住的是:师命不可违,叫你做什么,你就依吩咐去做就对了。在名义上,你是我的师弟。我自然对你关心,因此不得不提醒你。这次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人的身份和地位,皆比家父为高,我把你交给他,你必须像师父般尊敬他和服从他,不然,其后果将万分严重,连家父也担当不起,知道么?”
“小弟知道。”柴哲保然地答。他心中何止疑团重重?简直有点心惊胆跳哩。
“知道就好。咱们到丛桂山下的苗寨打尖,可歇脚半个时辰。”
“请问大公子,咱们去见的人……”
“你多问了。”大公子不悦地说。
丛桂山高入云表,山颠有千载桂林,花开时香间十余里,苗民视为神物,不许外人接近。山南北皆有苗寨,住着尚未汉化的所谓生苗。在武陵数千里的山脉中,蛮人的部族甚多,汉人只把他们称为苗寨。
其实,苗人在蛮人中,算是最开化的人,其他的瑶、侗、土著,皆是茹毛饮血的人,瑶与侗尤为剽悍。
山南的苗寨很小,外围有丈余高的防兽木栅,里面有三十余户人家,架木为屋,系草为顶。由于山林中飞禽走兽繁多,所以苗人用不着养家禽,寨中只养有体型中等而性情凶暴的黑色猎犬,外人接近至里内,猎犬已发出吠声。
猎犬平时不吠的,有些猎犬发现生人也不吠叫,一声不吭便会往上扑,或者咬腿部。苗寨中有犬吠声传出,
苗人们便知道来了生人,栅门开处,抢出五头黑色猎犬,和三名手握苗刀的大汉来。
在蛮人中,苗人是长相最清秀的人,与汉人并无不同,逐人最狰狞。
苗人到汉人的市集,通常是盛装前往,但在苗寨中,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三位苗人花巾缠头,赤着上身,下身围着一块粗糙的短围巾,藤织裹腿,赤脚。两手的手腕,各戴着一个铜环,腰巾上吊着木制的刀鞘。他们发现来人是汉人,立即向寨内哇啦啦一阵大叫,带着猎犬飞奔而来,来意不善。
两人沿小径向寨门走,猎犬来得快,走在前面的大公子毫不在意,向柴哲说:“用苗语告诉他们,说我们是大天星寨来的。”
柴哲一面走,一面用苗语高叫:“管住猎犬,我们是大天星寨来的。”
大天星寨在山区中,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三个苗人停下脚步,喝回猎犬,等候着两人走近。
当他们看清大公子的面貌时,脸色一变,火速收刀拜倒,用苗语致歉,毕恭毕敬地在前领两人进寨。
柴哲一面走,一面用汉语说:“他们像是认识大公子呢?”
“当然认识,我是第一个征服大天星寨北面百里苗蛮的人。”大公子也用汉语答。
“征服?他们肯驯服?”
“肯的。蛮人毫无机心,先以武力糜临,再施以小惠,然后要他们信神敬佛,便无往而不利。大天星寨周围百里之内,所有各寨的食盐,皆由本案限制供给,他们别无抉择。”
“这些苗人似乎很怕大公子呢。”
大公于淡淡一笑,用自豪的语气说:“想当年入山之时,笼络期过后,仍有大部份苗民不肯就范,迫不得已只好使用武力,我负责北路,自卢溪边境,西迄吉多坪崇山卫,沿途血战,势如破竹,三个月之内,诛杀苗首六十七人,击毙生苗五六百之多,而我手下十二勇士,只伤三人。在四路清剿的大举中,我这一路成功最快,所获最多。
这处苗寨原有六十余户百余人口,瞧,现在事过十年,仍然只有二十余户。”
柴哲感到毛骨悚然,他总算又看到了大公子冷峻神情后隐藏着的另一面目。十三个人在三个月中,屠杀了六七百生苗,未免有点骇人听闻,难怪大天星寨附近的苗八,对塞中的人敬畏无比了。
他本想趁机探问当年建寨的经过,但看了大公子冷峻的神色,却又不敢开口,同时也到了寨内,那些衣不蔽体的苗人夹道相迎,一个个神色木然,他探问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他俩被安顿在寨中心的一栋矮茅屋中,屋主和左右邻的五名苗人,三名苗妇,忙着升旺屋中心的火堆。
火堆在屋中心,经年不断火种,冬日堆些树根残木在上面,便满室生暖,不但是煮食的地方,火四周也是人睡之所,生活极为简单,一家大小围火而睡,踞地而食。
大公子嫌屋中肮脏,偕柴哲坐在屋前的两株桂树下。桂花已凋谢,但空间里仍遗留着袅袅幽香。
不久,食物送上,三个大土瓦盆,一个小碟形的陶确,土瓦盆中,一个盛着大块的黄麋肉,一个盛着整条煮熟的包谷,一个盛着粗碾的包谷米煮茶叶。陶碗中,盛着一些黑褐色酱油形的浓汁,一股怪味冲鼻。
这就是苗蛮人的调味物,所煮的东西是不放油盐调味品的,他们从不知调味品为何物。别小看了这碗怪味的浓汁,如不是贵客临门,想吃也捞不到哩!
两人对这碗浓汁直皱眉,柴哲赶忙在百宝囊中取出小盐袋,命苗人取一个土碗来,掏一把盐放入,倒些肉汁在内,用手调化。然后将盐袋中的盐倾一半入盛浓汁的碗中,命苗人将浓汁端走。苗人眼中放光,兴高采烈地道谢后,端入屋中去了。
两人用手抓肉蘸盐水吃,却也别有风味。围在四周观看的人,全被主人赶走,两人不受打扰。
大公子一面进食一面用汉语说:“你的故乡在山西,那儿羌胡杂处。在你来本寨之前,已经知道不少夷语。在本寨六年,你下过苦功,蒙、番的语言,以你最为精通。
不久之后,你便需用蒙语和番语。”
“番语有数种主要语言,不知……”
“西羌语以哪一种为代表?”
“大漠以南,有吐谷浑、土伯特……”
“这两种芜人,族异源同,语音相去不远,有这两种语言便够用了。”
“大公子,既要晓番语,又需蒙语,小弟所去之处,难道是北穷贺兰,西抵大漠么?”
“差不多,但尚不至走那么远。”
“那…”
“不必多问,到时自知。”
正说问,寨外猎犬又开始狂吠,寨中又乱,妇孺惊慌走避,壮年苗人纷纷取刀向外奔。
大公子罢食而起,向柴哲说:“可能是迎接咱们的人来了,走。”
柴哲立即用苗语向旁伺候的苗人说:“是大公子的朋友来了,叫你们的人不许妄动。”
苗人虽将话传出,可是已来不及了,已有十余名苗人奔出寨门。
两人整衣向寨门走,老远地便听到犬吠声凄厉,接着号叫和怒叱声震耳,苗人的怪叫声惊天动地。
两人一怔,脚下加快。
木栅了望台的守望苗人,吹动了示警牛角,寨中立时大乱。
柴哲心中大急,脚下一紧。
“咦!怎么回事?”大公子也讶然叫,展开轻功一跃三丈,三两起落便到了寨门。
十余丈外,五名穿劲装的中年人,正赶杀着苗人。势如疯虎。路侧,两名苗人的尸体头断足折,死状甚惨。
五人中,其中一名特别凶狠,手中的长剑晶光四射,隐发龙吟,一看便知是切玉断金的神物。这人冲向一名逃走不及的苗人,大喝道:“留下头来!”
苗人知道逃不掉,一声怒叫,大旋身苗刀疾挥,刀光一闪,连人带刀回身反扑。
大汉身形疾退一步,苗刀落空,顺手一剑下削,“嚎”一声轻响,苗刀中分,刀头落地,接着,大汉顺势欺上,宝剑反拂,电虹疾闪。
“咔嚓!”剑过如切肉,从苗人的脑袋根掠过。
苗人仍向前冲,身躯一动,脑袋却无法跟随前移,突然掉下,被鲜血冲得高飞三尺,滚至路旁的草丛中。死脑袋知觉仍未全失,一口咬住一丛茅草,停住了。
无头的苗人尸身,冲出八尺外倏然仆倒在地。
大公子狂风似的冲到,大喝道:“住手!阁下。”
五名大汉闻声停下了,桀桀狂笑。
使宝剑的大汉收了势,宝剑不沾丝毫血迹,光华耀目生辉。剑过颈,颈断而头仍未落地,可知这把剑的锋利程度,委实骇人听闻。
大汉轻蔑地瞥了大公子和柴哲一眼,哈哈怪笑道:“怪事!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想不到你们却先到了。你们也是来找垛子窑的?说。”
大公子冷冷一笑,说:“在下是山区的主人。”
“主人?哈哈!见你的鬼,你想唬人?”
大公子仍然不动声色,冷冷地说:“阁下手中的宝剑,像是神剑宵练。”
“你好眼力。”
“那么,阁下该是九疑山主李罡。”
“咦!你倒消息灵通哩!”
“李山主到此找垛子窑,大概九疑已无阁下容身之地了,是吧?”
“不错,九幽鬼王老凶魔,因一些小事光了火,捣了李某的垛子窑,本山主只好到武陵山区另图发展。”
“你知道这一带是有主的地方么?”
“去你娘的蛋!穷山恶水、乌龟也不生蛋的鬼地方,有什么主?少在本山主面前废话。你是谁?”
“我是谁不劳多问,在下是此地的主人。”
“喝!你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你自己衡量。现在,你给我滚,滚出山区,回到你的老巢九疑现世。”
“哈哈哈哈!”九疑山主狂笑,笑完扭头向同伴狂傲而怪声怪气地说:“弟兄们,你们听见没有,这位仁兄叫咱们滚出山区,咱们滚不淡?”
“大哥,咱们进山已有百余里,太远了,滚不出去的,辛苦着哩!”一名大汉怪声怪气地答。
“那么,怎办?”九疑山主笑问。
“咱们砍下他俩人的脑袋,要他们的脑袋滚,岂不甚好?”第二名同伴叫。
九疑山主转向大公子耸耸肩,撇撤嘴,扬扬剑,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调侃地说:“老兄,无可奈何,本山主的朋友不肯。我看,还是劳驾请你滚好了。在辰州本山主便听说丛桂山很不错,正好做垛子窑,因此乘兴而来,你总不能要本山主败兴而返,是么?”
“你不滚么?”大公子冷冷地问。
九疑山主收敛了笑容,脸一沉,突然一剑挥出叫道:“宰了你这三八蛋。”
大公子疾退三步,让过一剑向柴哲叫:“小哲,要他的命,速战速决。”
柴哲应喏一声,拔剑上前向九疑山主沉声道:“阁下,在下要杀你。”
九疑山主哈哈旺笑,傲然地反问:“你是什么玩意;你用什么杀我?用茅草要我上吊不成?或者用一口气将太爷吹死?”
柴哲冷然一笑说:“在下要用暗器杀你。第一次奉命杀人,在下不愿用剑。”
九疑山主勃然大怒,一声怪叫,疾冲而上,剑出“寒梅吐蕊”,数道光华像是同时射出,剑气彻骨奇寒,直迫三尺外,风雷声殷殷。
他用这一招,已封住了身前要害,暗器无法近身,而且攻势极为猛烈,寓守于攻,已获剑道三昧,艺业不等闲。
柴哲向左闪,避招闪至侧方偏门,伸剑便点。第一次与人拼命,他居然冷静从容,智珠在握,这都是六年来严格训练的成效。
九疑山主身形疾转,挥剑急接叫:“乳臭未干……哎……”
他想削断柴哲的剑,便忽略了封住身前要害,剑刚接触,语声未落,柴哲已抓住机会,左手射出了一枚六寸长的三棱铁翎箭。
柴哲在暗器上下苦功,缥缈神龙对发射术的要求别严格,不但要明发,更要求暗发,将武林发射暗器的规矩完全不予置理,务必要求发则必中,不论时地明暗能射中便可。
对技巧、劲道、辨位、心理预测等等,皆有独到见解,手眼心神意控制如一,在三丈之内,几乎连飞蝇也可射落。
在众多的暗器中,他对三棱铁翎箭有独到的功夫,不发则已,发射必中。
对方平白无故杀了几个苗人,已激起了他的愤火,但是第一次出手向活生生的人发射暗器,心中毕竟有点难以安静,心念一动,原本射向心坎的铁翎箭,改向下移,射入九疑山主的左肋下。
九疑山主太过倚赖宝剑,反而被宝剑所累,想撤招自救巳力不从心,上身一震,踉跄止步。
“当!”柴哲的长剑自中而断,剑身坠地响声铿锵。
第三章 逞威过荒--------------------------------------------------------------------------------
柴哲疾退八尺,举着断剑脸色泛青,他看到自己的铁翎箭插在对方的助下,对方的痛苦表情,令他心中发虚。
双方交手,接触快,结束也快,快得出乎众人意料。
九疑山主的四位同伴大惊失色,做梦也未料到艺业列一流高手的九疑山主,竟然被一个少年入、照面间便去垮了,想插手相助也力不从心。
有两位大汉反应甚快,突然挺剑疾冲而上,相距在三丈外,身形一动,便欺近至丈内了。
大公子突然载出、拔剑、出招,但见剑虹一闪,龙吟震耳,奇快绝伦地从两人身前掠过。
三支剑皆迅疾地闪了两次,没有撞击交接的机会,交错时如电光一闪,人影倏然静止。
大公子掠出丈外,旋身屹立,徐徐收剑归鞘,虎目中冷电炯炯。
两大汉先是僵在原地,然后上身前屈,“当”一声丢掉长剑,脸上肌肉猛烈地抽搐,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伸出颤动着的手,掩住鲜血溢涌的心坎,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砰砰”两声,先后仆倒在地。
大公子向刚动脚突又站住的另两名大汉,阴森森地说:“如果你们不横剑自绝,在下便将你们擒住,交给苗人处治,如何打算,给你们片刻衡量。”
九疑山主强提真气,向回路撒腿飞逃。
大公子冷哼一声,向柴哲说:“动手相搏,不是他死就是你活,要就不动手,动手便有敌无我。你这种妇人之仁的念头要不得,总有一天会枉送掉性命。去,提他的头来见我。他那把宵练剑乃是神物,你将进入突荒,亟须宝剑防身,拿来留为己用好了。”
柴哲不敢不听,应喏一声举步急迫。
两名大汉当然不肯横剑自绝,其中一人扬剑怒叫:“生有时死有地,咱们拼了。”
大公子缓缓拔剑,冷笑道:“在下成全你们就是。”
“荒山绝域,想不到隐虎藏龙,你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替这些该死的苗人出头?”大汉愤然问。
“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不必多问了。”
“你也是汉人,血比水浓,你怎能助苗人杀死我们?”
“在下是这儿的主人,岂能不管?上门杀人,在下岂能置之不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杀了五个人,必须用五条命偿还。哼!你们的绿林雄风到何处去了?”
两大汉知道希望已绝,互相打眼色示意,左右一分,挺剑迫进。
大公子冷然屹立,剑垂在身前,若无其事地轻轻拂动,虎目神光似电,流露着阴狠残忍的神色,阴森森地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在气势上,他已取得绝对优势。
两大汉渐近,一丈、八尺了。
“吠!”右首的大汉怒叱,剑出“长虹贯日”抢制机先进招,攻势十分凌厉。
左面的大汉剑出“大地皤龙”,身剑合一疯狂进去,配合着同伴的攻势,向下盘招呼。
大公子像是泥塑木雕的菩萨,一直未曾移动分毫,直至来剑行将及体,在间不容发中向后倏退,剑虹一闪,已退出丈外去了。
“噗!”有物坠地,原来是右面大汉持剑的右手,齐肩而折,手虽坠地仍然紧紧地握住长剑不放。
“啊……”大汉踉跄止步,摇摇欲倒,看到脚下的手臂,狂叫一声扭头狂奔。
只奔了五六步,迎面截来一个咬牙切齿的苗人,苗刀指向他的胸口,等他向刀尖上撞。
大汉已痛得浑身发紧,看到了迎来的苗刀,先前鼓勇逃生的勇气迅即消失,双脚支持不住,向侧便倒。
苗人冲上,大叫一声,刀背“噗”一声敲击在大汉的背脊上,赶上一脚踏住,再一刀背击在大汉的腿上,大汉狂叫一声,失去知觉。
另一名大汉见同伴先挖断臂,吓得魂飞天外,撒腿便逃。
眼前人影乍现,到尖光华耀目,大公子已在面前迎候。
他再次扭身夺路,大公子仍然先一步截住去向,用剑尖等着他,向他嘿嘿明笑道:“落在苗人手中,你将死得更惨。”
他大吼一声,临危拼命,连人带剑疯狂前扑,不理会大公子的剑,想拼个两败俱伤,希望扳回老本。
大公子早看出他的心意,长剑一振“锋”一声暴响,剑被震开,大汉收不住势,仍旧踉跄前冲。
大公子突然飞起一脚,“噗”一声踢在大汉的小腹上。
“哎……”大汉厉叫,身躯一顿,扔掉剑以手掩腹,屈曲着栽倒在地叫号。
大公子收了剑,用苗语向附近的苗人道:“人交给你们,抬走。这几个人是匪盗,不必送官了。”
苗人千恩万谢地叩头,狂呼厉叫着抬着所有的死人和活俘虏,奔回木寨。
大公子沿小径向柴哲追人的方向举步走去,自语道:“怪!这孩子怎么还不转来?”
柴哲急迫九疑山主,他的轻功超尘拔俗;腹肋插着箭的九疑山主怎逃得掉?他只想让九疑山主自己倒毙,免得将活生生的人头砍下,未免太过残忍,也心中发毛,因此造了里余,仍不想跟上。
铁翎箭长有六寸,如用扔手诀打出,劲道最强,用弹字诀,劲道差些,但令人无法预测,防不胜防。
九疑山主在极近的距离中箭,用任何手法发箭皆吃不消,箭人体三寸余,箭尖深入内腑,如在旁人来说,最多只能支持十来丈之远。
这家伙很能忍痛,一手按住创口,不让箭尖在腹内震动,一手提着剑,沿小径狂奔逃命,居然支持了里余而不。
小径通过山角的一座树林,九疑山主一面向林中狂奔,一面满头大汗虚脱地厉叫:“穷寇莫……莫追,不……不要追……追来……”
柴哲跟在他身后两丈左右,叫道:“你杀了人,杀人偿命,你逃不了的。”
九疑山主奔至林绿,实在支持不住了,猛地靠在一株树干上,回身伸剑喘息着叫:“咱……咱们好……好好……商量……”
柴哲轻拂着断剑,站在两丈外摇头道:“没有商量,你得替那几个可怜的由人偿命,不然他们在九泉下难以瞑目。”
九疑山主满头大汗,脸色死灰,怪眼儿要暴出眶外,浑身在抽搐,喘息如牛,不死心地叫:“我……我带有不少金珠,给……给你。”
“金珠买不了你残忍杀死的人命。”
“我……我愿做……做你的奴……奴仆。”
“在下没那么大的福气。”
“宝……宝剑给……给你,放……放我一条生……生路。”
“你死了,剑同样是我的,你这人怎么这样糊涂、
“咱……咱们同……同是汉……汉人……”
“苗人同样是人,他们家中有妻有子。”九疑山主坐倒在树下,仍然伸出抖动着的剑戒备,叫:“在下错……错了,给……给我……一次改过的机……机会。”
“死的那几个苗人,他们已没有复生的机会了。”
九疑山主知道绝望了,厉叫道:“要命就……就拿去,来……吧!”
柴哲徐徐举步接近,苦笑道:“不是在下要杀你,只因为你已杀了无辜的人,杀人偿命,理所当然。同时,在下奉命要你偿苗人的命,无可奈何,你就从命了罢。”
“那……那么,你……你也无……无权执法,我……我杀了人,你……你只能将……将我送……送官究……究治。”
“这样吧,在下将你送回苗寨,由他们将你送官。”
“不!不……不……”九疑山主尖叫。
送回苗寨,那还了得?首人可不愿同官府打交道哩!他们生活在物竞天择的环境中,讲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报复还报复。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岂肯善了?他们不将九疑山主凌虐至死才怪。
蓦地,东西的岔道中传来阵阵人声,有人用汉语说:“且到前面的苗寨问问,按行程,他们该到了这附近了。希望他们别抄近道,错过了可要误事啦!”
九疑山主心中狂喜,叫道:“救命!救……命哪!”
林太密,而且人声传来处被山壁阻住了视线,听得到人声,看不见人。
柴哲怕耽搁得太久,大公子责怪下来,吃不消,立即急走两步欺进。
九疑山主一声厉叫,一剑挥出。
柴哲倏退一步,剑尖从胸前一闪而过。等剑尖过后,他重新欺进,一闪而入,伸脚踩出,“噗”一声踩中九疑山主握剑的手,断剑横拍,“啪”一声拍中九疑山主的左肩外侧,九疑山主的一双手都软瘫了。
他俯身探手,两指扶住箭尾向外一带,箭应手而出,带出不少血肉。箭尖的倒刺虽短,但仍然是倒刺,硬行拨出,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啊……”九疑山主狂叫,向后躺倒,滑跌在树旁,爬不起来了。
柴哲正待伸手夺剑,林中人影纷现,喝声震耳欲聋:“住手,你好大的胆子。”
柴哲听声辨位,知道来人还在六七丈外,不必顾忌,伸手夺下宵练剑,低喝道:“老兄,九幽鬼王目下在何处?”
九疑山主痛得呼吸似要窒息,无法回答.只能放声厉号,在地上挣扎。
人影飞扑而来,怒啸声震耳,三个男女的身影扑到,有剑啸声人耳。
柴哲飞退八尺,伸出冷电四射的官练刻,喝道:“慢来,先别动手。”
扑来的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的皆穿着青劲装,一个是年约半百的中年人,一个是二十余岁年轻壮士。
中年人佩着一把鬼头刀,相貌威猛,健壮如狮、青年人中等身材,绰剑在手,生得粗眉大眼,倒也一表人才。
另一个是穿紫色劲装的十六七岁年轻女郎,绣帕包头,劲装衬得健美的身材玲成透凸,酥胸高挺,小腰一握,脚下的小蛮靴带着钢尖儿。瓜子脸,一双秀目清澈如深潭,脸蛋红朴朴,琼鼻樱唇,好美。
来得最快的是紫衣女郎,手中的长剑光华四射,亮晶晶光可鉴人,是经过精工打磨吹毛可断的宝剑。
紫衣女郎来得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面扑上出招一面叫:“先卸下你的手再说。”
柴哲转剑锋用剑脊,拂出接招,“挣”一声暴响,架开了朱剑,退后一步叫:“有话好说。”
柴衣女郎被震得侧移一步,不由柳眉一挑,叫:“打了再说……咦!你不像是杀人的凶手。”
柴哲哼了一声说:“你怎么说话如此冒失?”
柴衣姑娘看清了柴哲英伟照人的身形脸庞,本来有三分好感,被柴哲的话一激,登时粉面一沉,一声娇叱,又是一剑点出。
柴哲不能不接,再退两步架开第二剑叫:“你真要打了再说?”
“本姑娘从不虚言。”紫衣女郎大怒,第三剑随声攻到。
中年人与青年人左右一分,一个去照顾九疑山主,一个替女郎押阵。
柴哲闪身避招,躲过第三剑,神态从容,闪避的身法轻灵飘逸,从剑尖前脱身,身法十分美妙,退到一旁叫:“问清再打好不?”
“废话:“紫衣女郎叱喝,转身跟到。
柴哲绕树游走,一面说:“让了你三剑,你该心满意足了。”
女郎更为光火,一声娇叱,奋勇抢进连攻五剑之多。
柴哲也怒火上冲,两人一双宝剑,在林中展开了所学,双方半斤八两,僵持不下,罡风厉啸,剑影飞腾,互不相让,八方追逐,双剑的撞击声不时传来。双方都爱惜自己的兵刃,只用剑脊招架而不敢用剑锋。
用剑的人,很少用剑锋硬接硬架,假使剑上出现了缺口,可就得花三两天工夫去磨刻了。
激斗近五十招。柴哲在二十招之后,便稳下来了,守多攻少,他不希望将这位打抱不平的横蛮女郎伤在剑下。在剑术造诣上,他比女郎高,女郎想伤他,似乎成算不大。
中年人扶起九疑山主,看了腹助的伤口,摇摇头说道:“伤了内腑,创口深而大,没救了。”
“救……救……”九疑山主用几乎难以听闻的声音叫。
中年人走向恶斗中的人身侧,沉声叫道:“青年人,丢剑投降,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柴哲冷笑一声,闪开女郎的两剑急攻,闪至一株巨树后,叫道:“先叫这位姑娘住手,在下有话说。”
女郎攻了五十余招,仍未能得手,激怒得粉面泛起重重杀机,绕树追逐尖叫道:“没有人要听你的。”
青年人拔剑叫:“这厮用游斗术,必须加以围攻。”
中年人也拔刀迫进,三方合围,怒道:“如不投降,休怪咱们倚多为胜。”
柴哲把心一横,不再走避,摆脱紫衣女郎的纠缠,到了树木疏落的地方,朗声道:“你们如倚仗人多围攻,休怪在下用暗器伤人。”
仍然是紫在女郎抢先进攻,她的身法比两位同伴迅捷,急速冲到,招出“指天划地”,两剑分攻上下盘叱道:“你吓唬不了人。”
柴哲大感不快,一声暴叱,硬接来招,来一记“天地分光”,铮铮两声暴响,拆解攻来的两剑,乘势切人,招发“腾蛟起凤”,剑尖上升,指向女郎的胸腹交界处,排空直人。
柴衣女郎吃了一惊,扭身撇剑封架,向侧急闪,剑尖间不容发地掠过她的肋下,吓了她一大跳。
中年人赶到,鬼头刀火辣辣地卷入,“喇”一声一刀攻向柴哲的左后腰,刀光如匹练。
青年人也招出“穿针引线”,剑虹射向柴哲的右后助。
柴哲大喝一声,向右前方一闪,扭身右旋剑化“神龙摆尾”,“铮”一声架开了身后袭击的长剑,立还颜色,反腕拂出,搭向青年人的右肩,快逾电光石人。
青年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久斗后的柴哲仍能架开他的剑,更未料到反击来得如此迅疾,想运封封架已来不及了,只好冒险左闪。
剑虹从身侧挥落,右肩外侧衣裂皮伤,被削掉一块两寸方圆的布帛,鲜血沁出。
中年人一招落空,进步逼上,出招抢救青年人,阻止柴哲乘胜迫攻,鬼头刀拍出“拦江截斗”,同时暴吼:“纳命!”
柴哲突然仆倒,鬼头刀在背部上空急掠而过,危机间不容发。人未着地,剑已拂出,冒险反击中年人的双脚。
中年人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捷,百忙中向上急跃避招。
柴哲身躯着地,立即挺身跃起。
糟了,紫衣女郎已经恶狠狠地扑到,抓住机会就是一剑,刺向他的背心。
他眼角已看到紫影扑到身后,危机临头,他别无抉择,再次冒险,上身前储,双脚下挫,高不过三尺,屈身暴退。紫衣女郎的剑,从他的顶门上不足三分利过,他左脚后伸,猛地一拨一勾。
“哎……”紫衣女郎左脚被绊,立脚不牢,重心顿失,扭身便倒。
柴哲人如怒豹,大旋身信手就是一掌,“噗”一声反劈在紫衣女郎的左肋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接着反手扣住女郎的左手小臂,左腿斜拨,顶住女郎的背腰,左手一板便将女郎扳得向后倒,倒在他的左跨旁,擒住了。
“谁敢动手?”他扬剑大吼。
人影静止,变化太突然,谁也抢救不及。
中年人脸色大变,惶然叫:“你如果伤了我家姑娘,必将粉身碎骨。”
柴衣女郎的手臂被反担着,屈着双膝,半倚躺在柴哲的左腿外侧,反抗无力,羞愤地尖叫:“放手!放手!你……”
柴哲冷冷地哼一声,阴森森地说:“一命换一命,我怕什么?管闲事不问情由,岂有此理。”
“柴哲,放手,不可无礼。”北面突然传来大公子的喝声。
柴哲擒制住柴衣女郎,取得优势,听到大公子的叫声,心中一怔,习惯成自然,本能地遵命松手,释放紫衣女郎。
糟了,他虽不敢不遵大公子的吩咐行事,紫衣女郎却不理会这些。这位美丽的母大虫剑已被震落,双手刚恢复自由,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便是一掌,“叭”一声掌背狠狠地抽在柴哲的左颊上。
柴哲骤不及防,贴身而立,做梦也未料到紫衣女郎出手袭击,想躲也躲不掉来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打得他眼前发黑,身形一颠。
他无名火起。俗语说:打人不打脸,挨耳光的滋味最难受,被打的人觉得这是最难堪的羞辱。
同时,一般说来,练武人的脸面.是不可能被人击中的,被击中了.这表示对方定是高明百倍的高手。
紫衣女郎的艺业,比他相差甚远,平白挨了一掌,自然感到脸上无光,羞愤交加,也怒火上冲,不假思索地一腿扫出。
“噗”一声响,扫在紫衣女郎的后臀上,毫无君子风度。
“哎……”柴在女郎惊叫,向前仆倒。
“我该宰了你。”他口不择言地咒骂。
紫衣女郎双手着地,立即一跃而起,转身向地上的剑纵去,俯身抓剑。
柴哲也到了,伸剑一挑,将女郎遗落的剑挑飞至三丈外,沉叱道:“你再要是撒野,在下可不饶你。”
紫衣女郎总算服贴了,侧跃八尺,粉脸绷得紧紧地,气得柳眉倒坚,杏眼圆睁。
中年人和青年壮士迎着缓步走近的大公子抱拳行礼,中年人笑道:“家主人接到少寨主传来的鸽书,命属下前来迎接,猜想少寨主可能到了这附近,果然接到了。”
转身向柴哲一指,又笑道:一这位小哥定是少寨主的师弟哲哥儿了,果然了得,少公子有他相助,等于。是多了一条臂膀。如果少寨主晚来一步,我家小姐可有苦头吃了。”
“不准你笑。”紫衣女郎尖叫。
“好,不笑,不笑,三小姐,这总可以吧?”中年人忍住笑说。
大公子笑道:“易弘兄与令郎前来相迎,兄弟真不敢当,谢谢。三小姐怎么也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紫衣女郎没好气地说,气鼓鼓地狠狠盯着柴哲。
大公子呵呵笑,说:“不打不成相识,自己人嘛,等会儿我叫师弟向你陪礼就是,可以了吧?”
“谁希罕?”紫衣女郎悻悻地说。
“柴哲,过来,我先替你引见。”大公子向柴哲道。中年人姓易名弘,青年人是他的儿子易英。至于他父子俩的身份,大公子未加说明,仅要柴哲称易弘为易大叔,称易英为易兄而已。
紫衣女郎姓很怪,复姓端木,芳名紫云,排行三,所以要柴哲称她为三小姐。
柴哲置霄练剑在地,——一向众人行礼,不敢多问。
引见毕,大公子向易弘笑问:“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你们是怎样打起来的?”
“你那宝贝师弟任意杀人。”三小姐余怒本息地叫。
大公子呵呵笑,接着脸一沉,向柴哲厉声问:“你为何不解释?说!”
“这……这……”柴哲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大公子可怕的脸色,给予他无比威胁,想说也说不出来。
三小组先是一怔,接着有点恍然,看了柴哲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软,向大公子叫:“昌哥,你那么凶干什么?”
“我要他说明。”大公子改容笑道。
“说就说好了,何必摆出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喝!你还帮着他说话?”
三小姐脸一红,撇撇小嘴说:“你的师弟,我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他即将交由伯父使唤,我在一年半载中管不着他了。”
“那你还凶什么?那人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绿林悍喊,九疑山主李罡。他的垛子窑被九幽鬼王捣毁,带了四个手下到丛桂山苗寨,想在丛桂山另起炉灶,屠杀了五个苗人,对我语出不逊,因此我叫柴哲收拾他,柴哲出手心中不忍,致被他逃来此地,不想碰上了你们。”
易弘呵呵笑,接口道:“也只怪我们多事,不由柴老弟分说,逼着他动手,我们三人也无奈他何呢!令尊调教出来的高徒,果然不同凡响,名师出高徒,诚属不虚。
“三小姐怎么也来了?愚兄大感光彩哩!”大公子笑问。
“哼!别臭美,我可不是接你来的。”三小姐撇着嘴说。
易弘接口道:“我家小姐是顺道前来的。早些天,昭毅将军的一位侄子,又和沧埠的人械斗,误伤了咱们前往排解的人。三小姐与大、二两位公子前往弹压,总算暂告解决。三小姐对此事十分关心,所以不时巡视各地。看看这些死苗子是否仍想蠢动,因而顺便来了。”
这一带的苗人,大都姓彭,往往互相仇杀,经常械斗。其实,他们该是同族相残。
本朝初年,彭万里任保靖宣慰司的宣慰使,俗称土司。彭万里死后,孙彭药哈件嗣。但彭万里的弟弟彭黎谷膜的儿子,彭大虫可宜策动苗民,向堂佳夺权,杀了彭药哈件,事发被逮,死在狱中。
之后,彭药哈件的叔父主政,传于彭南木柞、孙彭显宗曾孙彭仕现。而彭大虫可宜的儿子彭忠,孙彭武,曾孙彭胜祖,玄孙彭世英,亦各自为政,两房子孙成为世仇。
昭陵将军,叫彭草臣,属于彭药哈件的一支,掌宣慰使,三十三年带了三千苗兵到苏州征倭,三十四年击溃倭寇于王江径,功封昭陵将军,又加封右参政,这恐怕是苗人任官最高的官阶了。苗人对右参政不感兴趣,仍叫他昭陵将军。
埠,是彭大虫可宜的一支族人所居住的地名。目前的首领是彭良臣,良臣的父亲彭惠,官至湖广参政,彭良臣袭位,官位与昭陵将军不相上下,旗鼓相当。两家各拥族人,动不动就导仇报复,砍杀不休。而他们对侵入山区,在山区生根的汉人,反而置之不问,便宜了那些入山亡命的汉人。
保靖的实际统治者,目前是昭陵将军,他的家在两江口,而两江口前一个统治者是彭惠,因此彭良臣不甘心,争夺两江口可说是械斗的导火线。
大公子对南人的恩怨不陌生,苗区二十二个大村寨,有七寨接近大天星寨,七寨中三寨属彭良臣,四属昭陵将军,双方势均力敌,但却不敢公然械斗,深怕招来大天星寨的干涉,导致可怕的惩罚,因此表面上仍保持平静,维护相安无事的局面。
大公子冷冷一笑说:“这些人不知死活,早该重惩他们的。如果再闹下去,恐怕会故事重演,连累了咱们,威胁咱们的安全哩!想当年,彭惠与彭九霄双方大决斗,缠了五六年,死伤上千,惊动了朝廷,大军莅境弹压,山区中外人全被迁走。万一再来一次大决斗,咱们必将被逼出山区另起炉灶,十载心血将尽付东流,所以为咱们自身计,千万不可姑息才是。”
“家主人也曾经想到严惩以示炯戒,无如昭陵将军与永顺宣慰使彭翼南皆在江浙剿倭,他们功在国家,咱们岂能屠杀他们的子弟,乱他们的斗志?因此,必须等他们回来以后,再彻底解决。闲话少说,咱们该走了。”
大公子不再多言,向柴哲说:“向三小姐道歉,准备上道。”
柴哲不敢不依,抱拳向三小姐行礼道:“刚才多有得罪,三小姐请海涵。”
三小姐嫣然一笑,恶作剧地问:“怎么?就这样算?”
柴哲忍着满腔怒火,沉静地说:“在下不知姑娘的身份,不知不罪,况且错处并不完全在小可,姑娘务请包涵些儿。小可已向姑娘致歉,但不知姑娘要怎样道歉才满意?”
他的语气自然不会驯顺,三小姐又光火啦,不悦地叫:“你的意思是说,错处在本姑娘了?”
“小可并没有这个意思。”
大公子虎目一翻,怒叫道:“你怎么啦?还想惹事不成?”
“大公子……”柴哲抽着冷气叫。
三小姐神色又变,接口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口头上道歉不能表示歉意。”
“姑娘之意……”柴哲无可奈何地问。
“把你夺来的剑送给我,怎样?愿不愿意?”三小姐问。
还用问愿不愿意?柴哲乖乖地将剑奉上,说:“这把创名叫宵练,是古殷帝三宝之一,当然这把剑并非原物,但确是削铁如泥的神剑,请收下。”
“你舍得?”
“小可年岁甚轻,不配使用此剑。”
“你不说谎?”
“这是小可由衷之言。”
三小姐噗嗤一笑说:“你很大方,我反而不好意思要你的,转送给你好了。”
柴哲心中暗恨,被人作弄的滋味真不好受,本想当面掷给这位横蛮的女人,但却接触到大公子冷峻的目光,不敢妄动,说:“谢谢三小姐。”
大公子说声“走”,由易弘父子领先,三小姐居三,柴哲断后,拆入另一条小径。
柴哲愈想愈火,踏入小径,立即将宵练剑向茂草中一抛,心说:“柴某再践,也不要这种代表耻辱的礼物。
宝剑坠落声惊动了他前面的大公子,扭头一看,首先便发现宵练刻不在他的手中,不由脸色一变,沉声问:“什么?你把剑丢了?”
柴哲脸色平静,欠身答:“是的,弟不需宝剑。”
易弘父子止步。三小姐粉脸变了色。
“你说什么?”大公于厉声问。
“小弟年岁甚轻,无德无能,不敢使用此刻,免遭天谴,也怕象因齿焚身,引人觊觎是祸非福,所以不要。”柴哲平静地说。
“这是三小姐送你的,知道么?”
“小弟已领了三小姐的情,既然送给小弟,便是小弟之物,小弟有权取舍。”
大公子怒火上冲,猛地手起掌落,“劈啪”两声暴响,给了他两记阴阳耳光,打得他连退三步,然后怒吼道:“你这小畜生胆大包天,你……”
三小姐粉脸铁青,却用压抑的嗓音抢着说:“昌哥,不必难为他,弘叔,请将剑抬回,这把剑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说完,领先走了。
大公子看到了柴哲驯顺外表下所隐藏的刚强性格,不由暗怀戒心。
申牌初,他们到了一处奇峰围绕的山谷,小溪中流,古林参天,青山翠谷碧水中,隐藏着一座庄院,四周风景统丽,满谷生长着奇花异草,上空飞舞着彩禽,地面鹿群在草木中消样,见人不惊.好一外和平各供的卅外桃源。
可是,柴哲却发觉谷中各处皆隐伏着危机,外人如果妄行闯入,必将大锅临头。
在院确像一座大花园,每一栋宏丽的房屋,内有盆景点缀,外则花木扶疏,一亭一台,皆布置得精而雅,别具匠心,华而不俗。
在中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是城市中大户人家的装束,完全不像是苗区中的土著汉人。同时,他们不带兵器,看不出是武林大豪的任院,一切都显得和平、安详、静谧。
迎接他们的人,是一位年约花甲,方面大耳,相貌慈和的人。穿一袭锦袍,象一位地方士绅。
在旁伺候的青衣健仆可不少,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四名之多。
大公子急趋阶下,向站在阶上的花甲老人长揖施礼道:“伯父你好。小侄奉家父之命,将柴师弟带来了。”
“呵呵!贤侄辛苦了,请入厅一叙。”花甲老人笑答。
大公子向柴哲示意说:“师弟,见过端木老伯。”
柴哲上前一躬到地,说:“老伯万安。小侄柴哲。”
三小姐已在大公子行礼时走了,只有易弘父子仍在身后跟随。花甲老人不住向他打量,含笑道:“老朽端木鹰扬,令师与老朽是知交。听令师说,你的艺业倒还过得去,而对蒙番语言成就斐然。老朽有件事需至西番一行,因此借重你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昌贤侄,你们都乏了,且人内先进食,等会儿在书房商议,请进。”
掌灯时分,一名青衣健仆领着两人踏入书房,书房中的檀木书案两侧,已有六个人相候。
端木鹰扬坐在锦墩上,身后站着一个年约三旬,脸如冠王、英俊出群的壮年人,穿一袭青袍,挽发结,背手而立,脸含微笑,气概不凡。另一人是三小姐,她神色有点不豫。
案左坐着两个人,上首是一位年约花甲、留山羊斑白胡子、鹰目炯炯的老人,鹰鼻薄嘴唇,脸上瘦削无肉,脸色黄中带责,像个病鬼。
另一人是个四十左右的黑凛凛虬髯大汉,坐在那儿像一座铁塔,暴眼滚圆,凶光四射。
右首也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三十上下,蛋形脸,笑意经常挂在口角上,剑眉虎目,一表人才。
女的年约二十五六,梳高顶髻,眉目如画,眼角眉梢流动着春意,瓜子股晶莹红润,一双水汪汪的凤目,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凹凸分明的胴体极为惹火。穿一袭罩坎肩的春衫,碎花水湖绿长裙,像大户人家的青春少妇,顾盼之间,荡漾着成熟的少妇风情。
大公子领先进入,众人皆站起含笑相迎。花甲老人的目光,落在大公子身后的柴哲身上,口中却向大公子招呼道:“少寨主辛苦了。那位可是令师弟柴哲么?”
大公子先向端木鹰扬行礼,笑道:“正是敝师弟柴哲。诸位久等了。古叔一向可好?”
柴哲少不了随着行礼,泰然地一笑。
端木鹰扬指着案前端的两张锦墩,含笑道:“两位请坐,我先替柴哥儿引见。今后,柴哥儿与诸位将有一段一时日相处,彼此之间也可有个照应。”
三小姐身侧的青年人,是她的二哥端木长风。
花甲老人姓古,名灵。
虬须大汉姓文,名天霸。
英俊的壮年人叫白永安。美少妇名杜珍娘,显然并未冠以夫姓。
柴哲尚未在江湖走动,因此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主人端木鹰扬未进一步引介,他也不敢问。在这些人中,他的地位极为卑微,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而且他也懒得说。
落座毕,端木鹰扬命三小姐在书柜内取出一卷羊皮精制手卷,一叠纸方,全部堆放在案上。
端木鹰扬首先取过纸方,取出六张图像,每张绘了一个人的全身像,绘工甚精,须眉毕现。他将六张人像在案上摊开,说道:“你们先看看,认清图上人的相貌。熟记他们的姓名特征。其中三人除了柴哥儿之外,诸位告不需要记忆,原是熟人。留意这位姓沈的青年人,遇上了提头回报。其他五人,除了谢龙韬与金宏达两个白莲教徒之外,最好能活擒解回,相信诸位定能办到。”
柴哲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记性特异,只消看上一眼,便可记住六人的脸貌。
姓沈的图像,是一个方面大耳的青年人,图上写着:“沈襄,二十余岁,浙江会稽人。脸形方,身高六尺。”
另两人书明是白莲教徒,姓名是谢龙韬、金宏达。皆是四十上下的壮年人,孔武有力,善用妖术。
端木鹰扬所指的三个熟人,只写了姓名。高峰、夏五湖、云浩。看相貌,皆是壮年人。云浩年轻些,约在三十岁上下。
端木鹰扬收了图像,打开手卷,说:“当年营国公李文忠随徐大将军北征,轻骑直捣大漠,兵进上刺河,血战聘海,尽夺云大帅哈刺的辎重,归途迷失道路,至桑哥儿麻,饮水已尽,麾下将土渴死者甚多,不得不丢弃部份辎重。幸而曹国公的战马跪地长鸣,泉水涌出,得以全师而还,而且获俘元人家属一千八百四十人之多,解往京师(南京)。元人俘虏中,有一位是元太师哈刺的随从,带了这卷库库楚所绘的河源图,这图便流落南京,十余年前辗转落在我手中。库库楚乃是笃习之弟,笃习是元朝八勇士之一,官拜招讨,在至元十七年,奉命佩金虎符深深河源,绘图而还。身历穷荒万里,算是第一个到达河源的人。库库楚是从乃兄的原图绘下的副本,曾经将这幅图借给翰林学士潘昂霄,潘根据此图,撰《河源志》传世。这部《河源志》目前在宫廷,无法弄到手。图全是蒙文,只有柴哥儿可以看得懂。这图是稀世至宝,我不能让你们带着走。因此,给你们三天工夫,由柴哥儿用羊皮绘一幅简图,一面绘,一面告诉诸位沿途的重要形势,以加强记忆。”
柴哲仔细审视河源阁,良久,说:“这幅图,恐怕不是库库楚的遗物。”
“你怎么知道?”端不鹰扬讶然问。
“款识上确是库库楚,但地名不对。”
“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河源地名。”
“这……”
“家父的一位故友,是留在中原的蒙人,其祖在元朝时曾在宫廷任职,后来从大都调至江南,元廷覆没,他便流落在山西落籍,与家父交情不薄。小侄曾随他学蒙文,略知河源的掌故。元人称河源为鄂敦诺尔,鄂敦,意即汉语星宿,诺尔,意为海。而这幅图,却称鄂敦地拉,
他拉的意思是水滩。星宿海与星宿滩是不同的,前者是官方的记载,后者是民间的传说,可知绘图的人,并非是官方的人了。”
“你是说,这幅图没有用,是假的?”
“假的,但只不是库库楚之物而已,用却有用。”“怎见得?”
“称呼不同,但图却不错。
“说况看。”
“星宿海下有二湖,蒙人官方称鄂林诺尔和查林诺尔,这幅图称相同,可知道这幅图的绘图人,有时改用口语记载而已。”
“那就好,只要你能看得懂便成。”
“老伯是要小佳效法古人,往探河源么?”
端木鹰扬呵呵笑,说:“河源与老朽无关,老朽只要擒杀那六个人。”
“他们在河源?”
“不是在河源,而是可能逃往河源。”
“这……”
“老朽正要将情形告诉你们,那沈襄乃是本庄必欲得之而后甘心的人。由两个白莲教余孽保护他远走穷荒避祸。谢龙韬与金宏达,是教首阎浩手下的两名得力臂膀。
阎浩在蔚州作乱,勾通蒙人,意图造反。谢、金两人在蒙人眼中,是了不起的勇士,可力搏狮虎,妖法高明。前年,谢,金两人远出大漠,阎浩在蔚州被教友所出卖,被擒赴京师,两人竟敢单骑入京援救。沈襄在锦衣卫拘押,他两人居然有本领将人救出。”
“那……谁知道他们逃往河源呢?”柴哲进一步问。
“沈襄深恨蒙人,因此,不可能与两贼同流合污做汉奸。必定远走他方安身立命。”
“在西宁卫可以遁回兰州,或西出甘凉……”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谢贼的生母是汉人。蒙名叫巴颜鲁,番名叫和硕丹津,沈襄即不愿与蒙人为伍,而西宁卫附近全是海寇。海寇的首领目前是是布尔罕。库库诺尔南,是大河,布尔罕为避免仇人的追杀,必定溯河上行,觅地安居,所以你们需溯河上追。”
库库诺尔也叫西海,本是西番地,洪武十六年,长史刺巴归附。正德四年,蒙人额伯与阿尔秃厮,与宗族人马占据西海,番人被迫向西或南迁,蒙人不时袭击西宁卫附近各地,称为海寇。西海不再是大明的疆土了。
“他们会不会逃入内地呢?”柴哲追问,也表示意见。“不会的,三月间,老朽获得消息,说他们已过了积石关,进入喀屯河了。”
大公子大为不耐,沉声道:“柴哲,你少废话好不?”
端木鹰扬笑道:“再问老朽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你们记住:这次你们前往追捕,不仅要和他们六人生死相搏,还得与他们的党羽决死。既要防范官府派去追捕的密探,又得与蒙、番之人拼命。因此,除非已见到他们,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免误事。”
柴哲心中凛凛,本想说明那是不可能的,在西番地境,自从唐朝大总管李靖,率侯君集、李道宗等将领,大破吐谷浑,会师大非山之后,从没有汉人再到过河源。他们六个人冒死深入,岂能避免与蒙番冲突之理?冲突还能不暴露身份?但他怕大公子又找麻烦,只好隐忍不说。
“伯父,有多少人前往?”大公子问。
“人多反而不便,由古堂……古兄弟率领,长风、天霸、永安、杜姑娘、以及你柴哥儿,六个人。本来,我想让他们带几个伴,免得沿途辛劳。但多一个人,必须多带一份行李,不如不带的好,只好辛苦他们了。”
“女儿也要去”三小姐突然说。
所有的人,皆讲然向她注视。端木鹰扬惑然地盯着她,久久方说:“你去?你简直胡闹。冰天雪地,六月盛暑尚不宜前往,你能去?绝域万里,人烟绝迹,你一个少女……”
“杜姨也是女流,她能去,女儿为何不能去?”
“你能比杜姑娘?不许你胡闹。”
“女儿……”
“不许多嘴,都是你娘宠坏你了。”端木鹰扬叱喝。
三小姐扭头便走,到了门旁转身笑道:“好,爹,女儿不去就是。既然女儿不能去,在此听你们议论难受着哩!”
说完,一溜烟走了。
“这丫头!”端木鹰扬苦笑着自语。
三天易过,第四天一早,六人启程前往辰州。
辰州端木鹰扬有产业,供奔走的人不但旦已将行囊准备停当,且连六人进入四川的路引也准备好了。
他们预定的行程,是先进入贵州,北入四川,直超里松潘卫,便可进入西番地境。
路引只能申请到成都,松潘卫是边境,是不许进入的。
反正他们不在乎路引,只不过有了路引,可以减少沿途的麻烦而且。进入松潘卫,如被官府抓住,有死无生,通番的罪名是杀头,他们不在乎。
本来,他们可从大江乘船入川,但乘船太慢,追人岂能耽搁,只好走贵州,多辛苦自己的两条腿了。
到了松潘卫附近,已是十月杪,松潘高原已是罡风厉号,雪季将临的时节了。
松潘卫,原由松州与潘州合并而得名,目前也不称卫,称松潘等处军民指挥使司。
这两州之间,相距四百八十余里,番夷杂处,部落散布其间,猛兽横行,人烟稀少,汉人几若凤毛麟角,极为罕见,即使有,也是些不怕杀头的亡命之徒。
过了茂州,沿氓江上行,已是人烟罕见了。
六人戴月披霜,每天以一百五十里的脚程赶路。他们已改穿冬装,兵刃用布囊盛着,日用必需品放在百宝大革囊中,背上背了衣服和日用品。在成都,他们已准备好各项物品,背在身上相当辛苦。
目前。他们已不是武林人物,而是走私贩子,运出国境的私货是茶叶。那时,以茶易番货是官营的,由茶马司经营,以茶易番马,严禁私茶出境,缉获一律杀头。
蒙人与番人口味不同,需茶各异。蒙人喜汉中茶,番人嗜川茶及湖(湖南)茶。
汉茶味甘而薄,湖茶味苦,刺口破腹,而且假茶甚多。贩私茶的人如果不知门路,保证赔老本。
在四川,查得最紧的地方,有松潘、碉、黎州、雅州、河州(陕)及临洮(陕)。
官价易马量是上马易茶一百二十斤,中马七十斤,驹五十斤。番人如不愿交易,没有茶喝便会叫苦连天,肚子的乳酪消化不良,甚至可以致命。因此,以茶制戎秋的政策,沿袭唐宋,明朝管制尤严。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番人改向走私贩子购茶叶,马便不入中原。走私贩子的茶叶,不换马,换红缨、毡衫、胡椒、蜡、宝石等等。在西番,只有茶叶私贩可深入不毛,番人对这些走私客最客气,最欢迎。
早些年,由于走私客甚多,有庞大势力的走私集团与官府勾结,狼狈为奸,从内地私运大批湖茶出境,与西番接壤的地方尚无甚影响,陕西与蒙境接壤处却茶价大跌。
蒙人也不希望马匹被大明的官兵所用,大漠地带没有马匹,作战能力自然减弱,因此只用其他货质及劫掳而来的子女金珠交换茶叶,茶价竟落至上马易茶一千八百斤。同时,上马到了官府手中,这些贪官污吏便将民间的赢马充数,上马人了私囊,赢马交与军方,以致军中无马可用,无法与蒙兵决战,万里边墙处处烽火,遍地狼烟。
六人由柴哲领先,分为三起,相距百十步,小心翼翼沿官道上行,第二起三个人,古灵、杜珍娘、端木长风。第三起是文天霸、白永安,负责断后。
官道沿氓江左岸上行,左面是滚滚奔流的氓江,右面是险峻插天的九顶山。这儿已是夷境,州北三十里便是水草坪巡检土司和沙坝安抚司,中间是魏磨关巡检司,把守住这一带路面,插翅亦难以飞越。
六人都不曾到过边荒地区,这一带的地形十分陌生。柴哲在这月余闯荡时日中,获得不少经验,他在成都府已将到松潘卫的路径概略地打听得差不多了,官道只有一条,不可能迷途,唯一可虑处便是怕官兵阻拦。
从茂州至松潘,关卡百数十处,处处都是险要,确是讨厌。
他领先而行,已经是巳牌初,虽是红日当头,依然寒意甚浓。他穿的是左任夹衫,手挟裹了长剑的布卷,背着包裹,头缠白巾,远远看去,有点像土著夷人,
距魏磨关尚有七八里,官道绕过一座山嘴,山嘴松柏参天。远远地,便看到山嘴上有人走动,砍木的声音杂乱,人声鼎沸。他心中一怔,人多最糟糕,而且不知是些什么人,有防范的必要。他这时已不是什么正当良民百姓,而是没有身份,带了十余斤茶叶做幌子的贩茶私枭,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意外。
他立即用小石在路上写道:“稍后,探明后进。”这是留给后一拨人看的,写完,仍向前走。
山嘴的临江一面,堆放着十余株长有五丈,粗可两人合围的冷杉。
一条放木小径,直通向群山深处,数十名夷人,正在砍削一些山藤和伐下路旁的树木,建造塔木屋的木排。五六个公人打扮的吏役正不时指挥夷人搭建。
他心中一宽,自语道:““原来是官府派来采木的人,不碍事。”
他留下可以续进的暗号,大踏步向前走去。众人都在赶工,谁也没注意路上的行旅。
接近至十余丈,突听到前面传出一声怪叫,一名公役将一名夷人踢倒在地,破口大骂道:“该死的番子,叫你捆牢靠些,你就粗手粗脚乱搞,藤枝碰上了我的脸,你还敢用番语骂我?”
被踢倒的番人约的三十上下,粗壮结实,深目突颧,留着短八字胡,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如丘。
而那位公役生得五短身材,貌不惊人,出其不意出脚袭击,居然将健壮如牛的番人踢翻了。
人声倏静,所有的人皆停下手中活计,向出事处注视。所有的夷人,皆怒目而视,可是却不敢走近排解。
被踢倒的番人狼狈地爬起,抑制着满腔怒火,用相当流利的汉语说:“我已经告诉你请你走开的,并没有碰伤你,何必踢我?未免太不讲理。”
话刚落,过来一名提着皮鞭的公役,手起始落,“叭”一声暴响,迅疾地一鞭抽在番人的背腰上,拖着鞭怒吼道:“你这厮还敢回嘴?值得太爷火起,再抽你一顿皮鞭,你就会服贴了。滚回去做工。”
柴哲已经走近,心中直叹气,大事在身,他不敢上前排解,只好装作未见,大踏步而过。
也许是番人平时受够窝囊气,这一记皮鞭抽得不轻,抽得失去理智,野性大发,一声怒吼,奋身飞扑,莽牛头冲势奇猛,“蓬”一声大震,将执皮鞭的人撞倒在地,两人都倒了。
两名公役从路旁抢到,两人都带了刀,急冲而上,其中之一拔刀怒吼:“这还了得?该死的东西。”
声出刀出,一刀背敲在压住执鞭公役的番人背骨上。
番人“哎”一声大叫,手脚一软。
“捆上,吊起他来抽他一顿皮鞭。”另一名公役叫。其余的番人一阵骚动,向前逼近
在河边监工的三名公役一看不对劲,赶忙拔刀赶到,三面一分,同声大吼:“你们不想活了?散开。”柴哲被夹在中间,进退失据。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紧。
番人们有些抓住柴刀,有些捞起树枝做棍棒。有些提着大斧,三十几个人蠢然欲动。但被吼声所摄,脚下迟疑。
两名公役取来了藤条,捆猪似的将番人的手脚捆上,七手八脚就在路旁的树权上将人吊起。
被撞翻的公役抓紧皮鞭,咬牙切齿地怒吼:“该死的东酉,今天不抽你个半死,我陈芳就不是人。”
“叭叭叭!”鞭声震耳,番人的狂叫声凄厉无比。
其余的番人再次开始骚动,一名公役大喝道:“谁都不许走开,看看这家伙受罚,这就是顽强不驯的结果。打完了,押回关中处治,叫你们的土司前来领人。只有一个人敢动,那是柴哲。他是局外人,要赶快离开是非地。
一名公役迎面拦住,叱道:“你也不许走。”
他正想发作,却又忍住了,低声下气地说:“公爷,小的是汉人,是过路的。”
公役怪眼一翻,冷笑道:“你这厮长得清清秀秀,明明是汉羌杂种。衣着很像竹木坎孙家的人。告诉你,即使你穿了咱们的衣著,仍然是杂种。竹木坎孙家也是桀骜不驯的人,你可以留下来看看,回去告诉你们的孙土司,他可以向魏磨关的人撒野,对府城的长官必须服服贴贴。水草坪的人太爷们敢打,你竹木坎的人如不驯服,太爷同样对付你们。这叫做杀鸡儆猴,你好好看着。”
柴哲莫名其妙,但听对方的口气,显然这班公役是来自府城的人,可能是府大人奉到京师二部衙门的公文,在这一带采木。番人野性难驯,这班公役作威作福不太如意,藉机衔恨报复,并非偶发事故哩!
他无端卷入是非中,实不甘心,到底年轻气盛,两句“杂种”骂得他气往上冲,登时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地说:“公爷口下留德好不好?小可确是汉人,不认识什么竹木坎孙家。对不起,小可要赶路呢。”
公役阴阳怪气地问:“你不是竹人坎孙家的人?”这一带直至松潘卫,番人虽未完全汉化,但姓名大多已改了汉姓。竹木坎有八十余户,姓孙。水草坪和沙坝安抚司,姓苏牟托,姓温。陇木,姓何。岳希,姓绅。由于汉番杂处,少不了互通婚媾,所生的子女,大都长得清秀,一看便知是汉番,或称二番子,缺德的人骂他们是杂种。汉化愈久,二番子愈多,并不稀奇。
“不是。”柴哲简捷地回答。
“你不是杂种?”
柴哲忍无可忍,无名火起,顿忘利害,虎目彪圆,正待发作。公役得理不让人,加上两句道:“你不服气?你想不要命么?”
重任在身,柴哲不得不忍下来,怒声道:“小可是过路的。”
“由何处来?”
“茂州。
“往何处去?”
“松潘。
糟了,茂州属成都府,距松潘远着呢,普通路引不生效用,需要军方的特别放行路引。公役把车一伸说:“要往松潘,身份必定不等闲,拿路引来,我要查查你的身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祸来了,躲不掉只好放手干。柴哲冷哼一声,说:“你还不配。”
皮鞭在暴响,番人的叫号声惊天动地,所有的目光,全放在鞭打番人的一面,忽略了柴哲这一面的纠纷。
公役久处公门,目光犀利,熟悉官场积习,一听柴哲的语气,便知不是官府中人,不怕柴哲吓唬,阴笑道:“你想唬人?哼!少在太爷面前要花枪。如果你不是孙家的人,定然是奸细,官司你打定了。”
“你真要看路引?”柴哲笑问。
“大爷不是说来好听的。”
“好,给你”
“拿来。”公役伸手叫。
柴哲右手一翻,便扣住公役的手腕,左脚绊出顺手翻扭向后带。
“哎呀!”公役狂叫一声,扭身趴倒在地。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踏住公役的背心,手向上抬,“克”一声响,公役的左臂断了,背心被踏,叫不出来啦。
人群大乱,两名公役狂风似的冲到,吼声如雷:“该死的东西!你要造反?”
柴哲丢下公役,俯身抬起两枚小石,喝声“打”!向后便扔,去势如电。
奔来的两名公役骤不及防,听到喝声小石已到,不偏不倚正中胸中正的鸠尾大穴,立被击昏,“蓬蓬”两声大震,几乎同时冲倒在地,沙石滚滚,直滑至柴哲身后方行止住,无法动弹。
柴哲转身抬起滑至脚下的一把腰刀,喝道:“谁不要命,快来。”
七名公役倒了三个,其他四人吓了个胆裂魂飞,撒腿向南狂奔。
南面山角抢出三个凶神,那是古灵、端木长风、杜珍娘,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三人大踏步迎上,四名公役还不知大祸临头,毫无戒心地狂奔而至。
古灵手点一根浑铁蛇纹杖,突然一声沉喝,杖影闪处,先奔到的两名公役一声不吭,仍向前冲过,古灵的叱喝声似沉雷:“丢他们下江。”
声落,两名冲过的公役突然仆倒,恰被端木长风和杜珍娘接住。原来两人的喉部,已被蛇纹杖洞穿,喉碎颈断,活不成了。
后面的两名公役大惊,扭头转向北逃。
古灵一声长笑,一闪即至:“噗”一声一杖敲在落后的一名公役的脑门上,飞步超越,赶上了最后一名公役,叫道:“你也留下命来。”
公役转向河滩逃,想跳河逃命,但已来不及了,古灵紧蹑在他身后,等他向下跳的瞬间,一杖掏出,胸背洞穿,“噗通”两声水响,公役落水,浪花一卷,人影急沉。
端木长风和社珍娘泰然地拖了三具尸体,走到江边信手一丢,像是丢下两颗石子,毫不动容。
古灵走近柴哲,笑道:“灭口,哥儿怎地还不动手将他们丢下江去?”
三个公役皆被击昏,柴哲正想将他们弄醒呢,听古灵发话要将他们丢入江中,不由心中一震,赶忙说:“灵老,怎可丢他们入江?”
“为何不可?”古灵仍然含笑问。
“他们罪不致死哪!”
“胡说!你不要他们的命,他们可要砍你的头,这些家伙作威作福。本就该死。”
“但……盘查生人,是他们的职责……”
“他们是公役,而非官差,更不是巡查司的官兵,盘查不是他们的职责,而是作威作福欺压良善。”
“小可认……认为,饶他们一命……”
“不杀人灭口,岂不是自找麻烦么?不行、宰了他们,丢他们下江喂王八。”
柴哲向附近的夷人一指说:“灵老,即使杀了这些公役,这些工人同样会……”
“他们是夷人,恨死了这些公役,他们不会告发我们的。”
“不然,这些公役总会有几个夷人心腹。再说,官府必定会讯问这些夷人,他们岂敢不据实……”
“哦!你说得对,看来只好将他们杀光灭口了。”古灵抢着说,阴森森地一笑,笑得柴哲脊梁发冷。
柴哲感到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打一冷战,大惊失色,赶忙说:“灵老,网开一面算了,将这三个公役丢下江,咱们赶快离开是非地。”
说完,拖了三个昏厥了的公役,向江边走。
古灵向夷人冷冷一笑,眼中涌起重重杀机。
这些夷人大多数都听得懂汉语,这时发觉不妙,纷纷撒腿狂奔,四散而逃。
要追逃散的夷人,而且为数甚众,要追上—一格杀,谈何容易?古灵只好罢手。
柴哲拖了三个昏厥了的公役,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人向江中丢,距古灵所立处只有五文左右,不丢也不行。
丢掉三个人.他感到心中十分难受,也感到十分后悔,同时也对残忍的古灵油然兴起戒心。
夷人已经逃散。断后的白永安和文天霸亦已赶到,柴哲仍然领先开道。
他料得不错,夷人逃散,立即有人向北奔向魏磨关报信,事情闹大了。
巡查司衙门的在首不远,有一座独院式楼房,坐落在叶已落尽的枫林中。
两名差役匆匆从衙门中走出,直奔林中的楼房,到了院门向里叫道:““王老四,开门,巡检大人有口信带到。”
院门拉开,伸出一个中年人的脑袋,翻着怪眼问:“巡检大人为何不亲自来,架子大是不是?”
“大人已到洪百户那儿去了。有四个匪徒从南面来,杀了七名府城派来采木的公役,大人去请百户大人出动官兵相助,人命关天,大人急得跳脚,未能亲来。”
“死几个人,何用大惊小怪?”
差役有点冒火,不悦地说:“你到底要不要传话?狗眼看人低,噜噜嗦嗦。你只要说一声不代传话,咱们扭头就走。”
“有话你就讲,有屈你就放。”中年人怒叫。
“大人命在下传活,请转禀伍大人,这四个人武艺奇高,行踪可疑,恐怕是伍大人所要擒的人。如果伍大人认为有一看的必要,请即随官兵同往围捕。”差役愤愤地说。
“伍大人已和八名伙伴,一早便启程往叠溪去了。”“在下话已传到,伍大人是否去,与在下无关。”差役冷冷地说完,与同伴走了。
不久,有一匹健马驰出院门,出关向北狂奔,追赶伍大人传话去了。
关中气氛紧张,官兵大举出动,分途拦截,把守住每一条可绕行的小径和要道口。
二十余骑关中的官兵,则沿官道向南迎截。
古灵是个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离开现场里余,便下令进入路右的丛山峻岭,攀山越岭绕道过了魏磨关、神不知鬼不觉,当天便越过宝大关,进入叠溪,共走了一百十余里,速度甚快。
叠溪,已是松潘的地境了。这儿是松潘的南面门户,原属茂州卫,目前直属四川都司,全名是叠溪守御军民千户所。
这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城周七里。城北,是叠溪长官司的管辖区。城西,是郁即长官司。管辖着附近六个寨,全是番人。
六个人很大胆,居然乘夜色朦胧的时光,沿氓江(汶江)的左岸潜行,悄然绕城西的叠溪桥关下而过。
关上的把守哨兵只留意河对岸的动静,竟不知有人从下面的水际潜行。
从茂州至松潘,三百里路程步步险要,汉江江流滚滚,不可飞渡,路右山高林险,时而飞崖悬空,时而峭壁千寻,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山区的生番不时下山劫掠,杀人越货,飘没不定,因此沿途关隘重重。
人生地不熟,六个人根本弄不清何处有官兵,近身肉搏他们不怕,怕的是官兵们用箭攒射,万一被缠住,说不定老命难保。
过了叠溪,天色黑沉沉,寒风凛冽,兽吼声从山上隐隐传来,惊心动魄。
古灵命众人在路旁的山嘴矮林落座说:“从今天起,咱们必须昼伏夜行。现在先吃干粮,等会儿赶夜路。”
柴哲一面掏出干粮,一面说:“晚间官兵不敢巡路,只好夜间赶路了。灵老准备在今晚赶多远?”
“愈快愈好,能到松潘么?”
“有两百三十里,计有三十一座关堡,恐怕……”“何处利于打尖?”
“过了归化关,比较安全些。”
“有多远?”
“听说有一百四十里。”
“咱们拼老命也得赶。”古灵用坚定的语气说。
食里,六人不再分拨而行,鱼贯而进。柴哲与端木长风领先,古灵与文天霸在十步后跟进。由永安与杜珍娘断后,也在十余步后跟进。
急走数里,前面一座大山耸立在道旁,下瞰江流,官道绕河而穿越山脚下。半山以上没有树木,官道附近虽然有树影,但稀疏地散布其间,夜间视度不良,树影便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黑影。
距山壁还有半里地,柴哲向左侧的端木长风说道:“如果有巡逻返路的官兵,咱们该怎么办?”“杀!”端木长风冷然地答。
“杀?回避一下不就行了?”
“回避?上山还是下江?哼!不可能的。”
“沿途杀人,那会让官兵测出咱们的行踪的。”
“往江中一丢,天气寒冷,尸体至少也得三天方能浮起。三天,咱们已远出五百里外到了西番啦!”“依小弟看来……”
“依你看来,杀了他们多可怜,是不?”端木长风笑着接口,嘲笑的意味甚浓。
柴哲不再发问,脚下一紧。
前面不远,四五株光秃秃的古树耸立在道旁,两人毫无戒心地走近,超过第一株秃树。
第二株树相距路面甚近,枝柳一直斜伸至路面。两人刚到达树下,突觉顶上树枝摇摇。
柴哲一拉包裹紧带,包裹自坠,他反手一勾,勾住背上落下的包裹向上一扔,低喝道:“树上有人。”
“噗”一声响,向上飞起的包裹,被坠下的一个黑影击得向侧偏飞,黑影略一停顿,仍向了扑。
柴哲在出声警告端木长风的同时,在剑囊中拔出了长剑,猛地招出“万笏朝天”,逆攻下扑的黑影。
同一刹那,树下闪电似的扑出两个幽灵似的人影,喝声如沉雷,道:“爷们久候多时,纳命!”
端木长风不丢包裹,拔剑出鞘,迎着扑出的两名黑影,招发“分花拂柳”,一招分击两名黑影。他与柴哲不同,柴哲是虚招,志在示警而不想伤人。他发招凶狠,志在制敌死命,下手不留情。
下扑的黑影见柴哲反应超人,心中有数,长剑急推,要扭身借势向侧飘落。
岂知柴哲发的是虚招,一发即收,推剑而没有借力处,人倏然坠下。
柴哲计算得十分精确,“挣”一声暴响,剑虹一闪,便将黑影的剑齿偏,剑尖点在黑影的胁下,大喝道:“丢剑,不许妄动。”
黑影僵立在那儿,不由自主地将到丢下,骇然问:“阁下的身手高明诡异,官兵中没有你这号人才,断非无名人物,请示名号。”
柴哲一怔,听口气这人并不是官兵呢。是不是官兵无关宏旨,重要的是对方不该突然偷袭。他喝道:“闲话少说,转身!”
黑影不敢不听,徐徐转身说:“如果尊驾不是成都府的鹰爪,咱们该是同病相怜的人,不然你们便不会犯禁走夜路,可否好好商量?”
柴哲冷笑一声,猛地一掌劈在黑影的耳门上。黑影“嗯”了一声,砰然倒地昏厥。
他转身向后看去,端木长风正和两个黑影展开恶斗,一支剑霸道绝伦,逼得两个黑影八方游走,回手乏力。古灵和白水安四个人,拦住了另两个黑影,不许援手。古灵的冷笑声刺耳,冷酷的语音令人闻之生畏:“想救你们的同伴,不必枉费心机了。
反正你们必须死,一起上好了。”
柴哲拖了被打昏的人,走近叫:“他们不是鹰爪,灵老,何不给他们一次解说的机会?恐怕他们也是咱们的同路哪!”
古灵总算大发慈悲,叫道:“二公子,先问问他们。”“当”一声暴震,端木长风将一名黑影的剑震飞,剑虹一闪,剑锋尖拂过另一名黑影的胸口,沉喝道:“站住听候处治。”。
“哎……”黑影尖叫,疾退五六步,以手掩住左胸,摇摇欲倒。黑夜中虽看不清伤势,但仍可从黑影的举动,猜出必定受了不轻的伤。
丢了剑的黑影无助地站在原地,脚已经发软,喘息如牛,刚才的激斗必定十分吃力,剑丢了,不听命将是死路一条,端木长风任何时候皆可取他的性命。
古灵举杖一挥,说:“你们站在一起,老夫先问问你们是何来路。记住:老夫要的是字字皆真的口供,如有半字虚言,老夫必取你们的性命,不留话口。”
柴哲将俘虏弄醒,向前面一推,五个黑影无可奈何地站在一处,其中之一清了清喉咙问:“可否请见示诸位的身份?”
“呸!你是啥玩意?凭你们几个小辈,也配要咱们道名号?”古灵冷笑着说。
第四章 夺关斩将--------------------------------------------------------------------------------
“如果诸位不见示身份,咱们惟死而已。”
“老夫就成全你们。”
“且慢。”黑影急叫道:“在下成都锦毛虎李金山……”
“等一等。”古灵摇手叫,谈谈一笑道:“翻云手李家进,阁下如何称呼?”
“那是家叔。”黑影不假思索地答。
“他目下可好?”
“这……”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说。”
“家叔就在前面蚕陵山下。”
“咦!他来这儿做甚?”
“一言难尽。前些日子,家叔的好友赛灵宫牛成琮与成都的恶霸苟云卿交恶,苟老狗买通官府,牛大叔被判窝藏匪盗死罪,全家入狱,详文已下,秋后即将处决,家小流放两千里。家叔召集好友,上月劫牢反狱,救出牛大叔,由于官府逼得太紧,咱们只好亡命远走西番图发展。成都的历通判是苟老狗的姻亲,这狗官请来了大批江湖高手,四出搜捕,已追踪前来。在茂州咱们曾和他们狠拼了三场,牛大叔与咱们的几位朋友负伤颇重,在夷人的村寨附近躲了半月余。前天在黑水河口,又被他们钉上了。
昨天躲在栅排山,发觉狗官已比我们先至叠溪。入暮时分,咱们看到一批化装为夷人的江湖高手,向北越行,很可能到前面的新桥堡拦截咱们,也可能沿途截击埋伏。为防意外,家叔希望在下半夜方行动身,将人分为三拨,在下带了四位朋友断后,在此地截去追来的人。诸位如果是鹰爪,在下认命,至于你们想截住家叔,决难如愿。”
古灵徐徐走近,笑道:“李老弟.你确实知道有一批高手过去了?”
“在下亲眼见到的,共有二十一人之多,因此咱们不敢动手。”李金山诚恳地答。
“你知道到松潘的小道么?”
“不知道,到松播只有这一条路。”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十六个人三个人受伤,不能搏斗,但不需特别照顾。”
“你们要到西番?”
“是的,黄胜关草地,家叔有朋友,在番寨中混得不错。”
古灵转向端木长风道:“二公子,咱们只有和他们联手,或可硬闯关隘,不然很难出境哩。”
“一切由古叔定夺。”端木长风欠身答。
李金山讶然道:“诸位是……”
“呵呵!咱们有志一同,也是到西番的。”古灵笑着说。
“尊驾……”
“老夫的名号,说出来李老弟也不知道,提一个人,老弟自不会陌生。”
“这……”
“成都锦江楼侧的水源栈东主罗柄,他是老夫的好友。”
“是独掌擎天罗老前辈。”
“正是他。”
“但…”
“老弟如果仍然怀疑,老夫不想勉强。这样好了,老夫六人往前赶,令叔如果愿意联手,可以赶上会合,不愿便各奔前程,咱们先走了。”
古灵说完,向端木长风举手示意,六人仍按先前的次序,向北迳自走了。
柴哲仍走在端木长风的右首,一面走一面问:“二公子,翻云手这人为人如何?”
端木长风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一个黑道袅雄,是个卑鄙无耻的恶贼。”
“那……那灵老为何要和他们联手?”
“人多容易闯,脱身的机会多些。”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利用他们挡灾。”
“这……这不是有失光明么?”
“咦!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互相利用,谁也不勉强谁,怎说有失光明妮?”
“不过……不过与这些黑道恶贼走在一块儿,毕竟声誉不太好。再说……”
“边荒地境,谁去管声誉不声誉?”
“咱们等于是帮助罪犯出境……”
“你这食古不化的娃娃,少说两句好不?”端木长风不耐地说。
柴哲只好住嘴,片刻的言谈,他已看出端木长风的为人,心中甚感不快。
快接近新桥堡,后面果然跟来了十六个人,柴哲走在前面,听不清古灵和那些人的交谈。不久,两个壮年人走近身后,向端木长风招呼道:“两位慢走,在下兄弟在前开道。”
“两位小心在意,不可大惊小怪。”端木长风信口答,让在一旁,示意两个壮年人超越。
远远地,一盏暗黄色的灯笼高高地悬在半空,新桥堡快到了。
后面,突传来隐隐蹄声,有马群在后面向前赶。“有人马追来了,快!”古灵在后叫。
众人脚下加快,向前急奔。
人是不可能与马匹长期竞走的,急骤的蹄声渐来渐近。蓦地,前面火光大明,堡中早有戒备。
新矫堡甚小,倚水连山,江对面也是奇峰壁立,水声如雷。官兵们在路左右列阵,两排箭手在两翼布置,长枪大刀林立,数十枚火把照得四下里明亮如昼,无所遁形。
“退!”古灵发令。
其实官兵并未发现他们,只是奉命列阵等候擒人而且。
退了百十丈,如雷蹄声已近。
“快退,先收拾追来的人。”古灵低吼。
再退了六七十丈,蹄声迫近。
“散开,等他们到了用暗器袭击。”古灵再次发令。
“灵老,何不先躲一躲,黑夜中易于藏身,他们是不易发觉咱们的。”柴哲低叫。
古灵总算从善如流,下令道:“快找地方藏身,伏下!”
刚藏好身躯,三十余匹健马已狂风似的驰到。
二十二个人,分伏在路两侧,路右的山坡相当峻陡,但仍可攀越,山坡上长了不少草木。路在近江岸,水际也有不少矮树和野草,隐下三五十个人毫无困难。
柴哲藏身在江岸一边,在马群驰到的前片刻,他突觉身后有微弱的光影一间即逝。
他身后没有人,所有的人,注意力全落在路南,蹄声震耳,马群已接近二十文内,谁也不会留心身后的事,有他心中尚真稳定。
火光一闪,虽则光度极为微弱,但他仍然察觉到了,本能地扭身回望。
不见有人,火光也不见了。他心中一惊,急向后退,想找出这位亮火光的人来。
可是,已没有机会了,马群已到,但听一声长啸发自马群中,狂奔着的三十余匹坐骑逐渐缓蹄,在第三匹马经过他潜伏处附近时,有一位骑士发出一声沉喝,所有的坐骑皆勒住了。
“下马,搜!”有人发出震天大吼。
柴哲心中一跳,暗叫道:“糟了!翻云手的人中有好细。”
三十余名骑上左右一分,前一半骑士拔出刀剑,扑向路左,后一半骑士扑向路右。
每一个骑士都穿了黑劲装,左臂上握着白巾,在喝声震耳中,扑入路左右,有人大喝:“恶贼们纳命,投降的不杀。”
黑夜中骤不及防,二十几个人各自为战。柴哲贴地后退,看到两个黑影扑到,他沉着地缩在草中,两黑影从他身右冲过,居然未被发觉。
呐喊声雷动,吼声惊心动魄,兵刃交击声震耳。对面,古灵的厉叱慑人心魄。
柴哲伏着不动,他要看看用火光引敌的人是准。
一个灰影从三丈外的草丛中窜出,视线不明,但仍可看到那人的模糊轮廓。那人从先前火光闪亮处窜出.壁上也缠着白巾,一跃两丈,向北飞逃。那人的身旁本已扑到两名黑影,但并未加以阻拦。
他心中大恨,蓦地飞纵而起,奋身急追。
一名黑影发现了他,一声叱喝,钢刀一闪,“力劈华山”迎面攻到,拦住了去路。
他闪身抬剑,“挣”一声架住了钢刀,乘势抢入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黑影的小腹。
“啊……”黑影狂叫一声,踉跄后退。
他如影附形跟进,手腕一振,崩飞黑影的钢刀,左手一掌猛劈,“噗”一声劈中黑影的颈根,黑影叫不出来了,仰面挫倒。
第二个黑影恰好赶到,“云横秦岭”刀攻颈脖,刀风虎虎,来势甚疾。
他急忙挫身避招,已来不及拦架,“唰”一声钢刀擦顶而过,把他的风帽砍飞,危极险极。
对方一刀落空,他的机会到了,但生死关头,他仍不愿下毒手,对缉捕盗贼的公人,他手下留情,横剑一闪而过,窜出两丈外。
“唰”一声轻响,剑尖掠过黑影的刹那间,把黑影的左臂划了一条血槽。
黑影“哎”一声惊叫,不敢追赶。
他前面已无人阻挡,奋力急迫。可惜因两黑影的拦截,耽搁了片刻,灰影已退出七八丈外,等他追上路面,灰影已钻人路右山坡的矮林荒草中,一闪不见。
他心中一动,不再追赶,也向路右一钻,心说:“我会找出你来的,老兄。除非翻云手死了,不然你老兄仍会跟来的。”
他往西路绕走,想帮助古灵几个人。但已用不着他操心了,古灵五男女像出押的疯虎,这些公人怎禁得起他们五头疯虎的残杀?
加上翻云手的人也不弱,公人们只多了十一二个人,并未因人多而占优势。黑夜交手,艺业高明的人占了绝大的便宜。
他闪在一株矮树后,暗叫道:“这些公人走了霉运,恰好碰上咱们六个人加入。”
他心中不忍,冲出大叫道:“官兵将到,咱们走!”古灵一声狂笑,一杖敲破一名黑影的脑袋,叫道:“咱们撤,上山。”
公人们已死伤过半,不等他们撤走,已纷纷向前后奔逃,有人抢坐骑逃命。
众人向山坡上撒,向上急走。北面火光大明,官兵已到了半里外。
翻云手的十六个人,死了三名,伤了六个,居然带走了两具尸体。
柴哲六个人也有些少损失,端木长风的右臂外侧,混战中被人划了一道寸余长的小伤口。白水安的左小腿也受了轻伤。杜珍娘的背胁部,不知被谁刺了一处分余深的创口,柴哲则失去一顶风帽。
黑夜中混战,耳目都不够灵光,刀剑乱下,防不胜防,受轻伤已是很大的便宜。
官兵仍在后面追,众人不问方向,从容易攀登之处急走,半个时辰之后,方扔掉追赶的官兵。
预定赶到归化关的计划落空,奔走了一夜,不知翻越了多少座高山,以天上的星斗决定概略的方向,向北又向北,在丛山峻岭盘旋,狼狈万分。
第四次歇脚,已是五更将尽。他们处身在一座谷中,古木参天,兽吼四起,他们毫无所惧,分别躺在树下养息,等候天亮。
翻云手的人聚集在一处,放下尸体,替受伤的人换药,忙了许久方分别歇息。
柴哲躺在不远处,先是留心细察他所要找的人,最后感到倦意甚浓,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晨光和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恶梦中惊醒,本能地掀掉盖在身上的老羊皮外扶,警觉地抓起身畔的长剑,一跃而起。
第二个受惊醒来的人是古灵,老家伙还没有柴哲警觉。
糟了!他们已受到包围。
四周全是夷人,缠头、短祆、短围、裹腿。相貌是突眼、多须、浓眉、高颧。大口、薄唇、平鼻、皮肤粗而苍、身材都不太高。
看人数,约在四五十人之间,站在正北的十余人,引弓待发,其他三方的人,皆手持猎刀,张着皮盾,一个个凶猛狰狞,来愈不善。
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遇上了所谓番匪了。番匪,是指松潘附近不受管柬的番人,四出掠劫,生性残忍,居无定所,官兵对这些人极感头痛,守法的番人更畏之如虎。
他们与生番不同,生番在他们的地境内很少过汉境。同时,他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
“杀出一条生路。”古灵低吼。
“不可,代价太大,我们经不起损失。”柴哲赶忙制止。
“那……”
“我们且见机行事,等候机会。”柴哲用苗语说。他发觉番匪懂汉语,因此改用苗语表达意见。古灵在苗区住了这许久,苗语十分流利。
这时,所有的人全醒来了,看清了形势,也看到身为首领的古灵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就不敢妄动。
柴哲丢下长剑,张开双手向前面的番匪走去,在丈外合掌稽首,用番语说:“我是为首的人,请你们的头人前来相商。”
这位番匪愕然,想不到柴哲居然会说番语,盯视半晌说道:“你们,不许走动,我们的土司将到。”
“你们有土司?”
“有。”
“那么,你们是有寨堡的人。”
“我们是大黑水寨的人。”
“大黑水寨是……”
“是叠溪六寨最大的一寨。”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遇上番寇倒不难打发,了不起破财消灾,碰上受官府统辖的番人,麻烦就大了。“你们的土司何在?”他再问。
“就要到了。”
“你们打算把我们怎样?”
“交给太平堡的官兵,或者押回叠溪。”
“这儿是什么地方?”
“到太平堡,一天。”番人不知里数,以日子计算行程。
“太平堡在何处?”
“往西,一天”
番人所指的一天行程,里程远近没有确数的,而是以路途的难易来决定。不过,在良好道路,通常以八十至九十里为一程。如果指定以马代步计算,约为一百二至一百四十之间。假如以宿头决定,又当别论。
太平堡,在叠溪北面三十里,这是说,他们奔逃了一夜,走的全是冤枉路,已到达东面的深山里了。
大黑水寨在叠溪,这些番人似乎不可能是大黑水寨的人,国境内的番人,是绝对禁止越境的,不像境外的生番,可任意逐水草而迁居。
境内的番人建有寨堡,各族有固定的耕猎地域。境外的生番,以帐为屋,居无定所,仍是所谓游牧民族,由于地广人稀,游牧千里乃是常事。
柴哲心中生疑,说:“财物,给你们,不要管我们的事。”
番人桀桀怪笑说:“你们的财物,全是我们的,人,送到太平堡有赏。”又指着杜珍娘说:“女人,我们留着。”
柴哲向后退,用苗语向古灵说:“他们说是叠溪大黑水寨的番人,恐怕靠不住。”
他们来自端木山庄的五个人,都懂苗语。端木长风沉着地用苗语问:“他们想怎样?”
“他们必定是番匪,但头人尚未到来,还难断定,但依我看来,咱们的处境万分险恶。”
“怎么回事?’右灵用苗语问。
“他们要等头人前来,方敢动手,目前他们也有所顾忌,知道我们带了刀剑,不好对付。据刚才那位番子说,要我们的财物,再将我们送交官兵交换赏银,并将杜姑娘留下。这些番匪贪残凶暴,咱们处境险恶。”
杜珍娘柳眉一挑,用苗语叫:“我们杀他个落花流水”
“不可,他们的弓箭可怕,防不胜防。”柴哲急叫。“那你有何打算?”端木长风问。
“这些番匪都是乌合之众,不难打发,如果等他们的头人到来,便求生无望了。”
柴哲冷静地说。
“我问你咱们怎办?”端木长风焦急地问。
“利用他们的贪念,突围。”
“有何妙计?”古灵问。
“但……恐怕翻云手的人,死伤……”
“别管他们的死活。”古灵冷酷地说。
“但……”
“自顾不暇,你啰嗦什么?快说。”古灵不耐地抢着说。
柴哲无可奈何说:“我们必须徒手相搏,先丢兵刃令他们放心,然后将包裹杂物向四面抛掷,金银最好乱撒,这些番匪迫不及待抢夺财物,那时便可动手……”
话未完,端木长风首先将剑丢出三丈外,一脚将地下的睡囊踢飞,在随身的百宝囊中取出一锭金银,四面抛掷,丢向番匪们身前。
柴哲也取包裹打开,将作为样品的六七件茶叶取出,弄破包角露出叶影,然后—一丢出,同时向翻云手等人,用江湖暗语叫:“照葫芦画瓢儿,待会儿摘相好的瓢儿。”
他叫翻云手一群人也跟着做,准备动手拼搏。翻云手一群人毫不迟疑地动手,霎时物品满天飞。
番匪们果然上当,见他们都丢掉刀剑,戒意全消,不等为首的人招呼,人群大乱,上前抢夺脚下的金银财物,像一群掠食的乌鸦。等为首的人出声阻止,已经乱得不可收拾了。
柴哲成了发令人,大喝一声,凶猛地扑向一名抢来的番匪,左手勾住番匪的右臂一带,右肘顶出,“噗”一声顶在番匪的心窝上,番匪大叫一声,胸骨尽裂。他顺手夺过番匪的猎刀,刀光一闪,另一名番匪的人头飞起三尺高,尸身向前冲。
他挺刀向北冲,一面大吼:“先毙箭手,快!”
六个人行动迅捷如电,冲向阵势已乱的箭手。
柴哲在生死关头中,已顾不了什么慈悲之念,动手生死相拼,人便会失去理智,唯一的念头是杀人自全,以免被人所杀。他扑近一名箭手,箭手百忙中引弓搭箭,弓弦“嗡”一声振呜,狼牙一闪即至。
他闪身避箭,并斜身抢人,猎刀发如惊电。
箭手来不及拔箭,近了身弓箭无用,百忙中挥弓接刀,“嚏”一声弦断弓臂折。
刀光再闪,箭手的脑袋被砍掉一半,鲜血和脑浆红白齐现。
杀声震天,厉吼震耳,好一场残忍的恶斗,血肉横飞。
箭手中刀的刹那间,另一名箭手的弓臂已经从后扫到,“噗”一声击中柴哲的背部,弓臂反弹,反而将箭手震得立脚不牢。
柴哲不怕弓臂打击,他已运气护身。他的气功已有五成火候,如不是内家高手,平常人的刀剑锤棒无法伤他。
他扭身反击,招出“玉带围腰”,刀随身转,狂风似的旋过番人的右侧一刀尖在转动间,划过番人的腰部,番人的右手应刀而拆,腰胁裂开,内脏向外翻。
这一瞬间,另一名番人一刀砍空,丢掉刀奋身抱住了身形未定的柴哲,用上了看家本领摔角。
柴哲才不愿和对方干耗,刀已被对方连人一同抱住,他仍可用上,身形下挫,刀亦随之下滑,然后挺身下体前移,刀尖便毫无阻力地斜刺入番人的胸隔内。
番人的力道已发,“嗯”了一声,将柴哲摔倒,两人同时倒地,仍紧抱在一块儿。
柴哲一手掀开番人,奋身滚开。“嗯”一声响,一名番人的钢刀掠过他身旁,刀锋没入地中,半分之差,没够上。
他顺手送刀,“唰”一声刺入番人的下阴,再次奋身一滚,刀已拔出,人亦滚出丈外,一跃而起。
这瞬间,身侧不远处,一名翻云手的鹰目勾鼻大汉,被两名番人围攻,剑被一名番人架开,身侧暴露在另一名番人的刀下,钢刀一闪,劈向大汉的身左。大汉剑被番人的刀从右架住,右闪无路,左后方退路已绝,闪避不及,眼看要丧身刀下。
他不假思索,一声大吼,猎刀奋力掷出,相距在丈余外,他身形未定,无法抢救,只好掷刀救应。
他不能掷击大汉身左出刀的人,不然这番人如被击毙,冲势不可突然止住,番人的钢刀必定仍然可击在大汉的腰背上,因此他掷向架住剑的番人。
“哎……”架住刻的番人叫,钢刀已穿胁而入。
大汉感到手上一松,剑立即将刀架偏,人亦向右冲出,无形中脚下自移,“唰”
一声钢刀从左胁劈下,左臂被划伤一条血缝,皮开肉绽,假使稍慢半步,这一刀万难躲开。
大汉旋身反击,旋身的刹那间,看到先前架住剑的番人正向下倒,看到番人的腰胁插着钢刀,也看到扑来的柴哲身影,不由恍然。出剑的瞬间,本能地向柴哲叫:“谢谢你,老弟。”
“铮”一声暴响,一剑将番人的刀崩开,乘势抢人长剑再刺,贯人番人的肚腹。
尸堆中突然蹦起一名受伤的番人,抱住了冲来的柴哲的双腿,力道奇猛,“砰”
然大震中,骤不及防的柴哲倒下了。
“唰”一声响,一支狼牙箭在柴哲的身躯倒下时掠背面过,危极险极,无意中避过一次大锅。
番人一箭落空,抢到抡弓便向地下的柴哲凶狠地疾劈而下。
柴哲翻身向上,左臂一抬,铁翎箭如电光一闪,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射人番人的心坎,他也奋身一滚,脱离危境。
等他站起时,恶斗已经结束,同伴们在四周追杀逃命的番匪,附近满目凄凉,尸横遍野,血腥中人欲呕,受重伤的人发出动人心魄的号叫和呻吟,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毛骨悚然,好一场惊心动魄的残忍屠杀。
他长叹一声,黯然地说:“此次远历穷荒,前途多艰。未出国门,已经饱尝艰险,日后不知……唉!我真不知端木老庄主所要找的人,真值得要我们前往冒万险追逐么?”
他不知所追逐的沈襄是何许人,只知谢龙韬和金宏达是白莲教徒。
白莲教是些裹胁百姓,以妖术愚民之徒,正道人士不齿与其为伍,擒杀这种人倒也无伤大雅。
不论所追杀的是何许人,他的身份和地位,皆不许他有抉择的余地,所以他感到黯然。
逃掉了十余名番人,众人罢手转回,火速收拾自己的行囊。翻云手的人,不幸又死掉两个,原先受伤的三个人中,也有两名奄奄一息。
“先脱离险地,番匪的头人不久将会赶到,不走不行。”翻云手的人十分狼狈,十一个人,带了四具尸体,背了两个重伤的,不敢不走。
“如何走法?”端木长风问。
“往西是太平堡,咱们必须向西北行,走。”柴哲用坚定的语气说,无形中已取代了古灵的指挥地位。
古灵居然不介意,说:“好,柴哥儿仍请在前领路。”
他们走后将近一个时辰,逃散了的番人,带领着五十余名同伴到了现场。怪的是下令指挥的头人,不是番人而是汉人,共有五名之多,两个年约半百,两个是三十余岁壮汉,一个赫然是穿蓝劲装的少女,相当美,也相当动人。
为首的汉人大发雷霆,领着番人循足迹急迫。
柴哲领先寻路,翻越两座大山,走了四十里左右,却耗去两个时辰。也难怪他们慢,大家都疲劳万分,难以支持。
昨天走了一天一夜,只是晨间获得一个时辰的歇息,接着又是一场精疲力尽的厮杀。披荆斩棘奔了四十里,攀山越岭跳崖渡壑,备极辛劳,在寒冷的气候中,一个个汗流浃背,铁打的金刚也吃不消。
翻云手的人更是叫苦连天,为了保命却又不敢不拼命跟上。
到了一道山脊顶部,前面是一座山谷。柴哲说“山谷自东向西降,可能谷东另有天地。”
“下去休息,进膳。”古灵拭着汗水说。
“灵老,要歇息可在此地,下去恐被包围。”柴哲反对。
古灵不听他的,领先便走说:“他们追不上的,大白天还怕被包围?水囊缺水,不下去不行,走。”
山谷的矮林深处,果有一条小溪,到了溪旁,一个个像病倒了的老牛,躺倒溪旁再也不想动了。
柴哲将水囊盛满,放一把盐在内,记好包裹爬上一株高树顶,一面吃干粮,一面察看四周的动静。
歇了半个时辰,众人不但不想走,大多数的人,都在树下沉沉睡去。
谷西,有大批黑衣人向东走。后面来的方向,番人正飞步急赶。
无尽的山,无垠的林海。
谷西伸向二十里的汉江右岸,官道就在河旁。
大批黑衣人已到了西面七八里,共有二十一名之多。
后面,是四十名穿战袄的官兵,提枪挟刀,鱼贯而行,缓缓循谷中的小溪向上行。
番人也追至十里左右,正急急循迹赶来。
谷东不足三里,山谷已尽,一面是丛山,爬越困难。柴哲心中不安,倚坐在树权上假寝,不时张目四顾,留意四方的动静。
其他的人,大半已经沉沉入睡,休息了半个时辰,还不想走,疲劳已征服了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不时可以听到沉睡的人所发出的叹息声,和受伤者的虚弱呻吟。
翻云手李家棋,是个四十来岁的健壮大汉,虎背熊腰,环眼虬须,精力过人,但也躺在树下睡着了。
赛灵宫牛成琮,长相名副其实,身高八尺,健壮如牛,脸色如古铜,暴眼勾鼻,凶相外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鼾声如雷。身旁搁着一根霸王鞭,沉甸甸地。
锦毛虎李金山躺在翻云手身左,沉睡如牛。
赛灵官牛成琮的身旁,躺着一个鹰目勾鼻大汉,穿一袭灰棉袄,正是柴哲掷刀相救的那位大汉。
古灵总算有戒心,向沉睡的翻云手叫:“还不赶快理掉尸体,想带着走么?”
翻云手猛然惊醒,先抓住身侧的剑,睡眼惺松挺起上身游目四顾,最后目光落在古灵身上,讶然问:“前辈说些什么?”
“我叫你赶快派人埋掉尸体,生的人自顾不暇,谁还再顾死的?你阁下是不是想将尸体带到西番,请喇嘛做法事,念经超度他们,再替他们竖碑立石流芳百世?”古灵没好气地说。
“前辈见笑了,晚辈这就派人动手。这些人都是晚辈的知交,情深义重,不忍心让他们暴尸荒山膏了兽吻。所以带着找机会掩埋,尽一份情义。”翻云手站起诚恳地说。“人死入土为安,还不动手?咱们该准备上路哩,少废话了。”
“是,晚辈遵命。”翻云手低声下气地说。
他立即唤起八个同伴,以刀剑掘地,并排掘了四个七尺浅坑。
柴哲突然从树上跃下,说:“李兄,还要多挖一个坑。”“什么?”翻云手讶然问。
“在下说,要多挖一个坑。”
“但……只有四位死了的兄弟。”
古灵哼了一声说:“你们不是死了五个人么?虽未带来五具尸体,但做衣冠坟,不是很有意思么?老夫这位哥儿满腹文章,附庸风雅叫你们做衣冠坟,好意嘛!”
其实,古灵也不知柴哲的用意,只是已看出柴哲的神色不寻常,知道必定有事。
两个月来同行,他对柴哲的处事能力和机智,渐渐感到心中佩服,倚为臂膀了。
翻云手不再多说,多挖了一个坑。
用刀剑掘坑,说起来简单,挖起来可就不太容易,整整忙了将近半个时辰,方行竣事。
赛灵宫和翻云手十分够朋友,两人亲自将四具尸体——一放入坑中。第五个坑找不到死者的衣物,赛灵宫向同伴叫:“哪位贤弟有张兄弟的遗物带在身边么?张兄弟没有衣物留下,只好用他的遗物代葬了。”
“我这儿有他生前送给我的一尊小金佛像,可以么?”一名五短身材的同伴答,探手人怀取像。
柴哲站在一旁摇手叫:“不必了,这个坑先留着。”
翻云手有点不悦,冷笑道:“老弟贵姓大名?是不是故意找李某的麻烦?”
柴哲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在下姓柴,名哲,年未及冠;还没有名号。在下无意找李兄的麻烦,更不是开玩笑。反正这个坑早晚都要埋人,只看李兄愿不愿埋而已。你们先办事,在下等会儿再详说。”
古灵也淡淡地一笑道:“柴哥儿胸怀城府,做事算无遗策,他说的话可信,诸位先别催他。”
翻云手只好罢休,悻悻地说:“好,晚辈且拭目以待。”
赛灵官站在坑尾,长叹一声,凄然地向尸体叫:“诸位贤弟为了愚兄的事,赴汤蹈火劫牢反狱,弃家出亡,陪伴愚兄逃奔国外,义薄云天,情胜骨肉。不幸中途丧身,生死见交情,愚兄惭愧,愧不能与诸位同死,尚望诸位在天之灵谅我。目下身在难中,暂时将诸位的灵骸安顿在此,日后愚兄必定亲自前来,将骸骨运回成部故土,以慰诸位贤弟在天之灵。诸位的死,追根究底,罪在姓苟的狗东西,只要愚兄留得命在,等风声过后,必定返回成都,以血还血,将苟家杀个鸡犬不留。”
他说得声泪俱下,众同伴感动得热泪盈眶。久久,他拭泪咬牙叫:“贤弟们安心去吧,天人相隔,后会有期,日后咱们九泉重聚。覆土!”
“且慢!”柴哲叫。
“老弟有何高见?”赛灵宫含怒问。
柴哲冷笑一声,徐徐发话道:“本来,诸位的事,在下不该插手多管闲事,但此事牵涉到咱们六个人,在下便不得不过问了。你们不但失去了五位兄弟,伤了四位。
咱们也因此而狼狈万分,六个人不仅精疲力尽,耽误了行程,也多少受了些伤,流了血汗,至今仍然吉凶难料……”
“老弟以为是咱们连累了诸位么?”翻云手脸色阴沉,抢着发问。
柴哲冷冷一笑,仍然从容地说:“谁连累谁,无关宏旨,武林朋友敢作敢为,决不会怪罪任何人,在下还不至于说出谁连累谁这种可笑的话来。”
“那……那老弟言中有物,意何所指?”
“如果事出意外,在下认为用不着埋怨谁,但被人出卖,在下却不能干休。”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
翻云手脸色一沉,沉声道:“老弟,你说话该谨慎些,你是说,咱们出卖了你们?”
柴哲冷笑道:“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若说你们出卖了我们,未免太严重了些,在下指的是坑中的四位好汉,他们乃是被人所出卖因而致死,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他们死了,也连累咱们受罪。”
赛灵官脸色一变,将翻云手的手扶住,阻住翻云手冲动,问道:“老弟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被人出卖而死的?”“不错。”
“他们却是为朋友血战丧身,老弟……”
“阁下对昨晚那群骑士,在奔驰中突然勒马,居然能发现咱们藏身之处的事,不感到可疑么?”
古灵怒火勃发,怒叫道:“不错,老夫竟然糊涂得把这件事忘了。岂有此理,咱们有足够的时辰藏身,那些人狂奔而至,黑夜中不可能预先发觉咱们的藏身处,你们里面必定有好细,这狗东西罪该万死,把他找出来。”翻云手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赛灵宫的目光,在同伴们的脸上转来转去,似乎要从同伴的神色上,找出答案。
柴哲冷笑一声说:“所谓做贼心虚。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位仁兄在下已经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有没有站出来承认的勇气。”
所有的目光,全向柴哲集中,希望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他的意向来。但他并未向任何人注目,众人无法猜出他的意向。
最后,翻云手的人互相注视,想看看谁的神色有异,谁心虚张惶。
“那晚在下就在那位仁兄身旁,亲见他发出信号,招引那些骑士。”柴哲从容地,毫不激动地说。
“你……昵为何不立即将他擒住?”端木长风焦躁地问。
“当时事态严重,已无暇出手,对外要紧,所以我放过了他,反正他跑不掉,急了反而坏事。”
“他发的是什么信号?”
“用千里火。”
千里火,是黑道高手必具的夜间用具,像一个丁字尺,直的一段设有火折子,上端透风,横的一段透光,底部在直端的筒壁上设有一块红或白的水晶石,可以加强反光,可远照五尺左右。如在黑夜中用作信号,百丈内亦可看到,当然并不能远照千里
有些是单筒式的,制造比较简单,但只能打信号,不能照明。有些人以金刚钻代替水晶石,效果更佳,但价值太贵。
翻云手的目光,落在同伴身上,沉声叫:“哪一位弟兄带了千里火?拿出来。”
没有人回答,你看我我看你。
柴哲用树枝在地上划动,一面说:“也许你们身上都有带千里火,谁都有嫌疑。
瞧,在下已将那晚咱们藏身的地势划出,咱们藏身处彼此相距不远,谁在谁身旁理该心中有数。来吧,每个人把你左右的人划出来,咱们再搜这位仁兄。”
他身右一个大汉的右脚刚挪动,他手出如电闪,抬身出手抓住了那位大汉,笑道:“老兄,你先划。”
众人以为他抓住了涉嫌的人,但看神情却又不像
大汉先是一呆,最后笑道:“咱们几乎将所有的身家都丢了,谁还带有火折子?
好,在下先划。”
柴哲向站在不远处的鹰目勾鼻大汉招手,笑问:“你老兄请过来先划,大概阁下也没有带火折子吧?刚才那位仁兄说你们都没带火折子,在下有点不相信,能不能让在下先从阁下搜起呢?”
鹰目勾鼻大汉脸色一变,冷笑道:“笑话!我夜鹰蔡群又不是无名小卒,岂会让你一个小辈搜身?尊驾此举未免欺人太甚。”
柴哲转向翻云手笑道:“李兄,死的人是阁下的好朋友,在下犯不着得罪阁下的人。那晚贵同伴谁走在前面,李兄当然心中有数。同时,那晚上哪几位穿了灰棉袄,发号的人相距不远,自不会看错了人。为了慰死者于九泉,李兄是不是打算亲自搜上一搜,再请贵同伴把那晚自己的藏身处划出来?其中内情,在下不配过问,尊驾务须自己解决,相信不难找出你们离开成都月余,至今仍未能逃出国境,经常被追杀的原因所在。
“多谢指教。”翻云手感激抱拳施礼说。“灵老,咱们事不关己不劳心,远离些好不?”柴哲向古灵问。
“不!”古灵咬牙叫道:“浪费了咱们一夜工夫,平白厮杀了两场,咱们都被连累得几乎送命,这件事老夫不能置身事外。”
翻云手向古灵一揖到他说:“老前辈请一旁稍候,晚辈自会亲自解决,必定不会令老前辈失望。”
“好,老夫等着。”
翻云手转向同伴,脸色冷厉,目光首先落在夜鹰蔡群身上,一字一吐地说:“蔡兄弟,愚兄要先从你身上搜起,请上前来。”
“愚兄搜他。”赛灵宫上前说。
“不,兄弟亲自动手。”翻云手虚拦说。
夜鹰坦然跨前一步说:“李兄请搜。”说完,首先解下百宝囊抛在地上。
“对不起,请先把外衣脱了。”
夜鹰突然向后倒纵,一纵丈余。
赛灵宫一声大吼,抢先追出叫:“哪儿走?留下。”
夜鹰身形落地,旋身急纵而起。
翻云手随后纵出,大叫道:“大哥,人交给我。”
赛灵宫向前纵,方向略偏,无形中挡住了翻云手的去路,叫道:“愚兄要亲手擒他。”
翻云手的同伴同声怒吼,纷纷抓兵刃急追。
夜鹰的轻功十分了得,一纵两丈,去势奇疾。
端木长风正待追出,柴哲叫:“二公子,且慢。”“怎么了?”端木长风问。
“奸细不止一人,咱们不必卷入漩涡。”
“你……”
“小弟已看出底细,狗咬狗最好少管,咱们必须及早离开。如果小弟所料不差,追兵必定将到。”
古灵对柴哲的话毫不怀疑,急叫道:“柴哥儿的话有理,快,咱们收拾。”
众人火速抬摄,柴哲一面收拾包裹,一面向翻云手留下的两个受重伤的同伴叫:“两位必须及早为计,等会儿就脱不了身啦!”
“这……官兵不会来得这么快吧?”一个受伤的人问。
“不会?哼!等会儿你就知道。那些番人确是大黑水寨的人,奉命在山区追搜,只因为知道你们之中有他们的人,所以不敢乘咱们疏忽时动手相搏,要等他们的主事人到来辨识,因此反倒便宜了我们。
一路上奸细必定留下了线索,你想咱们会安全么?不循踪追来才怪。”
古灵已抬摄停当,叫道:“柴哥儿,不必管这些人的死活。”
受伤的人挣扎着站起,惶乱地说:“也许是蔡兄身上有火折子,心中发虚才逃走.但并不能说他是好细。”“哼!”柴哲冷哼了一声。
“他是李二哥的好友知交,怎会……”
“知交好友?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连父母都可以出卖。”
“但……”
“但什么?好细还不止他一个呢。”
“谁?”
“八成儿有赛灵宫一份。”
“柴兄笑话了。”
“不信?只要你留待命在,会看到结果的。”
“牛大哥身入死牢,秋后处决。李二哥义薄云天,召集好友劫牢反狱,将牛大哥救出,投奔西番。柴兄竟……”
“我竟怀疑他是好细,是么?哼!阁下最好留得命在,不然就错过机会了。”
“走!”古灵发令。
“灵老,咱们不能见死不救。”柴哲叫。
“你……”
“把这两个人带走。”
“不!这些江湖黑贼值不得援手。”古灵不依。
“灵老……”
蓦地,南面来路方向,山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走!”灵老变色低叫。
谷西,突传来急促的大叫:“瞧,里面有人追逐,拦住他们。”
柴哲一把挽住一个受伤的人,低喝道:“快走!扶住我。”
文天霸人长得凶猛,心地却不坏,也抢到说:“我带一个,走!”
古灵本想阻止,却又忍住了。八人个沿着小径向东狂奔,渐向上升,往山谷深处急走。
被柴哲挽住的人,一面走一面颤声说:“谢谢你,柴兄。救命深思,没齿不忘,容留后报。”
“在下不是施恩图报的人。”柴哲微晒地说,稍顿又道:“救你只出于恻隐之心,决不是施恩。”
“柴兄,在下不再多说,永铭心坎就是。小娃黄,贱名祥,江湖匪号叫一枝花,在湖广、四川、大河两岸,专劫贪官偷恶霸,小有名气。与牛、李两位是同盟兄弟。”
“没有人想探揣阁下的根底,少废话。”走在一旁的端木长风不耐地叫。
身后里余有人用汉语大叫:“有人往里走了,追!”
到了谷底,糟了!三面奇峰壁立,猿猴难上。谷下古林参天,奔到谷底峰壁下,方发现原来是绝路,只有东北角的双峰交界处,尚可勉强攀爬。山腰以下,可利用草木攀登。山腰以上更为峻陡,只有茅草而无树木。
“上!”古灵焦急地叫,领先向上攀爬。
柴哲可惨了,又不忍心将受伤的人丢下,自己身上所背的物品已经够沉重了,上山必须手脚并用,带了一个人怎能上去?但他咬紧牙关,连拖带拉,将一枝花一步步向上带,苦不堪言。
“将他们留下。”古灵扭头叫。
柴哲不听,仍然带着人向上爬。
将近山腰,下面的追兵已到了山脚。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敏捷,分两行向上急追,比从南面追来的番人还快,轻捷如猿猴。
追来的黑衣人只有十四名,其他的人去追翻云手。番人们也分一半人来追,其中的五名男女汉人皆追来了。
柴哲到了山腰,以上没有树木,人兽难隐,他向上叫:“你们快走,上去把守住山鞍,小心防箭。”
一枝花已爬不动了,痛苦地大叫:“柴兄,放下我,你逃命去吧。”
柴哲一咬牙,突然抱起他的双腿,将一枝花扛上肩头,利用两脚一手,奋全力向上爬升。
古灵第一个攀上峰鞍,柴哲却落在最后,相差约三四十丈,山鞍两侧的峰头高入云表,童山霍霍,风化了的黑褐色土岩不生青草,手一触碎石纷纷滚堕,而且峻陡得像是绝壁,任何人也休想攀登峰颠.
他向东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完了,是绝路。”
下面丈余是端木长风,叫道:“古叔,怎么回事?”
原来东西一带,是五座小峰头构成的一座方圆数里的山中深壑,形成一座巨大的池潭,水色碧绿而呈黑色,不知其深几何。
五座小峰虽然不太高大;但峻峭挺拔,寸草不生,无法攀越。小峰的外围,皆是无穷尽的山,奇峰插云。
从山鞍至潭际,只有三十余丈高下,居然在下面有一处稍平坦的土台形山丘,长了五六株苍松。
滑下土丘不难,但想绕潭从另一座小峰脱身,却难比登天,即使能从潭中游至对岸,也上不了小峰的山鞍。
第三个上来的是杜珍娘。抽口凉气叫:“除了杀下山去突围,别无生路。”
文天霸上来了,他并未将受伤的人带上,在峰腰他就将人丢下不管啦!他站在山鞍上,回身紧张地说:“他们带了不少强弓,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咱们暂且把住山鞍,拖一天算一天。也许可等到脱身的机会。”
白永安抢到叫:“用石块掩护柴哥儿,快!”
古灵跺脚叫道:“这孩子真蠢,还带着那小贼哩!石块投远些,小心误伤了柴哥儿。”
追得最快的两个黑衣人,已距离柴哲不足十丈,距离山鞍尚有三十丈左右。
古灵抬了一块海碗大石块,往下抢,一面叫:“将人丢下,快上!”
柴哲一声不吭,向上奋余力爬升,浑身汗透,已经有点支持不住,手脚开始发抖,但他仍然不肯将人丢下。
古灵在十丈左右相迎,大喝一声,将石块奋力掷出,越过柴哲的顶门向下急砸。
黑衣大汉与番人们鱼贯向上爬升,人多了反而碍事。海碗大的石块,在平时毫无用处,但在峻陡的山坡向下砸,愈往下力道愈增加,对付下面手脚全得用劲的人,却是极具威胁性的武器。
最前面的两名大汉左右一分,伏在山壁上大叫:“滚石,小心!”
下面一阵大乱,“砰”一声响,石块落在峻坡上,向外一蹦,再以可怕的速度向下砸。一名黑衣大汉走避不及,“噗”一声被石块砸在右小腿上,“哎”一声狂叫,连人带石向下滚,声势骇人。
在呐喊声中,下面的人手忙脚乱向下退,像一群被推倒的硬壳甲虫。
古灵一把拉住柴哲的手,向上带。
到了山鞍,柴哲将一枝花放下,自己也委顿在地,喘息如牛。将近两里的峻陡山坡,扛着一个人往上爬,如无超人的体力,和坚忍不拔的毅力与同情心,断难办到,他终于办到了。
端木长风与文天霸把住左右,一个凛若天神,一个恍若书生,一鞭一剑相互辉映,向下面的人大喝道:“上来,老兄们,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白永安接着现身,大笑道:“推石块下去,将他们砸成肉泥。”
其实,附近根本没有稍大的石块。
山坡峻陡,像是崖壁,下面的人即使想用弓箭问上攒射,也找不到立足用或处,无能为力,确是一人掷石,千夫难上的良好防守所在。
黑衣人和番人自然怕死,连滚带爬向下退,退至山腰的树林方敢停步,谁也不敢冒死向上爬。
他们在附近布阵,布下三十张强己严防上面的人冲下,一面派人前往颁兵。当地的番人自然知道上面是绝地,堵住了下方出路,就不怕上面的人插翅飞走了。
入暮时分,官府的人在下面放火,峰腰以上的野草全被烧光,夜间下降突围便一无遮掩了。夜间,山下火把通明,彻夜照耀,蛇虫亦无所遁形。
第二天,山下有人大声招降。
古灵置之不理,留一人把守住鞍口,其他的人撤至古松下歇息,分派白永安和杜珍娘从两侧找出路。
既无绳索,也没有安桩的大钉,不毛之地没有任何事物可资利用,无法爬越四面峭壁股的山峰,花了一天工夫,白费劲。
他们只带了三天的干粮,幸而潭中的水可以饮,过了一天,古灵开始着急了。
第二天一早,山下到了大批官兵,和两百余名受卫所指挥的番人,帐篷林立,令人望之心寒。
已牌正,山下来了两名黑衣人,举着代表和平谈判的绿旗,站在峰腰向上叫:“上面的人听着,我们是镇平堡的官兵,前来与你们商谈,可否让我们上去?”
把守在鞍口的人是文天霸,他向后面叫:“古前辈,镇平堡的官兵旅人谈判,可否让他们上来?”
古灵示意白永安与杜珍娘留下,带了端木长风和柴哲到了鞍口,向下叫:“不许带兵刃,上来。”两名黑衣人本来就没带兵刃,手脚并用向上攀爬,上了鞍口,大汗已透重衫。两人插好绿旗,歇息片刻。为首的黑衣大汉生得豹头坏眼,身材雄伟,站起说:“在下是镇平堡的旗手陈忠,奉命与诸位商谈,请问哪一位是主事的人?”
古灵支杖卓立,冷冷地说:“老夫就是主事的。”
“那么,老丈的尊姓大名……”
“题外话阁下少问。”
“敞长官已经擒获李家琪的一名匪党,他已招出一切。老丈想必就是姓古名灵的主事人了。”
“那你还问什么?快说出阁下的来意。”
陈忠冷冷一笑说:“李家淇在成都劫牢反狱,罪不可放。你们在茂州惨杀成都府八名公役……”
“也罪不可赦,是么?”古灵冷笑着说。
“故长官着在下前来相商,要诸位及早自首,将罪名推在李家琪身上,那么……”
“你是要老夫这些人自首?”古灵抢着问。
“罪有首从之分,首罪谁在李家琪身上,诸位便是从犯,从犯自首,罪减一等,敝长官保证诸位的安全。”
“罪减一等,便该责一百荆条,牢狱三年,再充军三千里,是么?”
“也许会减轻些。”
“贵长官有多大的前程?”
“百户。
“人解往成都,小小一个百户,能作得了主?”
“这个……”
“你给我滚下山去。你们这些家伙只知升官发财、奴役百姓、昧着良心撒谎骗人,花言巧语骗神欺鬼,滚!”
陈忠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急道:“这儿叫做五星地,只有这一条出路,池四周全是断崖绝壁,别无出路。诸位如不醒悟,及早自首,恐将饿死于此……”
“你再不滚,老夫踢你下山。”古灵厉声叫。
陈忠打一冷战,拔起绿旗说:“好,在下告辞,老丈将后悔无及。”
“老夫行事,从不后悔,快滚。”
陈忠转身就走,向同伴举手一挥,突然双双反扑,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飞扑面上,绿旗飞掷山下。
下面呐喊声雷动,随掷出的绿旗现身林外,成两路纷向上爬,领先的是脸貌凶猛的番人。爬的速度虽快,但百十丈高的峻陡山坡,想爬上谈何容易。
陈忠两个人突起发难,和平使者摇身一变,成了翻脸无情的凶手。
古灵勃然大怒,冷哼一声,伸手示意阻止端木长风和柴哲抢出,伸杖怒叫道:“狗东西该死。”
他的蛇杖是百炼精钢所打造,宝刀宝剑也不易损伤,又粗又沉,全长六尺,似杖非杖,似棒非棒。小小的匕首,像是大巫见小巫。
这位陈忠真是瞎了眼,可能患了自大狂重症,竟敢翻脸动手,想出其不意将古灵制住,自找麻烦不知死活。
“铮”一声轻响,杖影一闪,陈忠的匕首齐愕而折;被蛇杖半分不差地击折。
陈忠像是收不住势,仍向前冲,撞人古灵怀中,出手擒人。
古灵的杖尾,顶住了陈忠的同伴的小腹,蓄劲不发,将那家伙阻在丈外欲进不能。
陈忠丢掉断匕首,右手“二龙争珠”点向古灵的双眼,贴身搏击,长杖威力锐减。
古灵还不屑用杖,右脚轻抬,靴尖一拨,陈忠身不由己,“砰”一声扭身栽倒。
古灵一脚踏住陈忠的腹部,陈忠立时杀猪般狂叫起来。
陈忠的同伴被杖尾顶住,眼见陈忠倒地,大吃一惊扭头便跑。
“站住!”古灵大喝。
这位仁兄不敢不听,端木长风已鬼魅似的挡住他的去路,向他咧嘴一笑,剑尖正指向他的心坎。他心胆俱裂,双腿发软,丢掉匕首狂叫:“两……两国相争,不……
不斩来……来使……饶……饶命!”
“是谁先动手的?”古灵怒声问。
“我……我……”
“只许来使动手么?身为和平使者,却乘机动手,罪加一等。”
“我……”
“……我老夫要剥你两人的皮。”
这位仁兄双脚在弹琵琶,“噗”一声跪下了,狂叫道:“这……这都是陈忠好大喜功,他……他说可……可以……用智取,向百户献……献计,出……出此妙……妙着。我……我是上……上命所……差,身……身不由……已。”
古灵伸头外出向下面瞥了一眼,向柴哲说:“等他们再上来些,射倒上面的人,下面的人不打自溃。”
柴哲爬伏在地,留意下面的动静。下面的人群,像一条长蛇,也像一群蚁阵。一个接一个,分两路急急向上爬,手脚并用,相当迅疾,已接近至二十余丈内了
古灵的脚离开了陈忠的小腹,陈忠已痛得脸色泛发,行将昏厥。
他顿了顿蛇纹杖,冷冷地道:“不知自量的人,是最可恶。从你两人的举动看来.可知平日你们狂妄骄横到何种程度,老夫不杀你们,杀你们污我之杖。”
“多谢老丈慈悲。”跪着的大汉喜悦地叫,磕头如捣蒜。
古灵不理他,向柴哲叫:“放箭时告诉我一声。”
柴哲仰面向上升,弯弓搭箭示意道:“近了,十丈左右啦!”
“五丈左右放箭。”
柴哲半扭身躯向下礁,片刻低叫道:“是时候了。”
他上体前移,转面向下,弓已伸出,“嗡”一声弦弓,第一支狼牙脱弦下射。接着,第二支箭上了弦。
“啊……”下面传出惨厉的狂号,先头的一名番人向外一蹦,向下飞堕,“砰砰嘭嘭”一阵暴响撞翻了一面五六个人,骨碌碌向下急堕,下面的人失声狂叫,纷纷向外闪避,有些心中恐慌,脚下失闪,也狂叫着向一滚堕。
“嗡!”第二枝箭离弦,拼命向上抢的一名黑衣人。忙中抽刀拨箭,一不小心,脚下踏虚,向下一滑,箭“唰”一声射人右肩颈,丢掉刀狂号着向下急堕。
这瞬间,古灵一把抓起陈忠,向下一丢,然后向仍在磕头的人说:“你是上命所差,不杀你,滚!”
这家伙爬起就跑,古灵喝道:“叫你滚你敢走?”这位仁兄打一冷战,回身再次跪倒说:“老太爷,这……这种地方怎能滚?滚下去不……不是粉身碎骨么?”古灵冷笑一声说:“为了保命,你可以出卖同伴,叫你滚已是便宜你了。”
“老太爷……”
古灵飞起一脚,“噗”一声响,这家伙上身飞起,向后滚翻,滚下山去了,凄厉的叫号声动魄惊心。
下面乱成一团,向上爬的七八十个人,除了最下面的二十余人来得及退下之外,其余的人跌死了一半;尸体散落在林缘前,断头折足,脑破肠裂,惨不忍睹。
柴哲心中惨然,站起退回说:“咱们得走,不能坐以待毙。”
“咱们晚上下去。”端木长风说。
“不可,咱们难逃箭雨的攒射,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我们怎么办?”
柴哲用手向左面第二座小峰一指说:“我泅水到那儿去瞧瞧,假使那儿土质不太松,咱们唯一的生路是用剑掘级而上,该不会太难,只怕土质太松,边挖边塌,那就麻烦了。”
“但……这儿的土不可挖,那儿还不是一样?”
“不然,瞧,那儿有一道凸起的土脊,表示那儿的土质地稍坚,雨水未能冲塌,大有希望。”
“我们不会泅水,怎办?”古灵问。
“无妨,我一次可带两个人,用咱们的油绸雨披裹住冬衣作浮具,足以支持这两里水面而不沉,至于不重要的行李,只好丢弃了。”
“好,你去试试。’“
柴哲将弓箭交给端木长风,向水际走去,在水滨脱下衣衫,只留一条犊具神,系好剑,像鱼一般滑入水中。
水冰凉彻骨,他不在乎,水花一起,他像一条大鱼,破水前游,去势如劲夫离弦。
古灵摇摇头,喟然道:“他的水性真高明,谁会相信他是生长在山西缺水地方的人?”
端木长风笑道:“他的故乡接近汾河,怎会缺水?在大天星寨最后这几个月,徐副会主难许他外出,他在方溶江练水性,竟敢偷偷地窥探麻家寨的阑房,与麻家的小茫大打出手。其实,他这人不好色,探阑房出于好奇,并无他意。麻小茫在夜间不知他是谁,叫来了八勇士,追逐到河边,从岸上打入河底。”
阑房,是苗人村寨中特有的建筑,大而高,是村寨中唯一的高楼,平时阑房中不住人,农暇时,寨中父的老与邻寨的主事人商定,晚间将那些怀春的未婚男女情上楼中。寨中生起髯火,载歌载舞,任由那些怀着男女在楼中自由择偶,尽一夕之欢。在辰州附近,风俗又不同,那儿不设阑楼,而是所谓跳月俗称三月三日放野。
茫,苗人指本地的土司,意即长官。小茫,就是小土司,小长官。
“结果如何?”古灵颇饶兴趣地问。
“以一比九,他将九个苗人全放倒,灌满他们一肚子水,然后悄然溜走。麻小茫整整半个月起不了床,还不知被谁所揍呢。”端木长风笑着说。
“副会主调教出来的人,十来个苗人算得了什么?”
“很可惜。”端木长风感慨地说。
“可惜什么?”古灵问。
“徐副会主共调教了三批门人,这一批的五个人中,柴哲是最糟的一个。’他天份高,聪明过人,只是悟力不够,因此成就不大。在三位男弟子中,他的艺业倒数第甚至还不如他的师妹李凤。假使他能多下苦功,日后确是本会的支柱。要不是他对蒙番语言极为纯熟流利,小侄倒希望让他的师兄程忠或江;华前往西番,可惜他两个师兄连苗语也不够熟,更不用说蒙番语言了。
古灵淡淡一笑说:“少会主,我们赌个东道,如何?”
“赌什么东道?”端木长风问。
“少会主认为他在师兄妹中,只能胜得了他的五师妹周蒙?”
“正是。”
“他的大师兄程忠的艺业,比少会主如何?”
“这……程忠可力拼小侄三十照面。”
“柴哲呢?”
“也许可接下小侄十余招。”
“能在百招之内将他击败,老朽将无价至宝解毒灵珠奉送少会主。”
“这……”
“如果少会主输了,或者百招以内无法取胜。那么,让少会主在会主之前,替老朽说几句好话,请会主让老朽退休,辞去内堂堂主的职务。”
“你……”
古灵叹口气,苦笑着说:“近来,本会接二连三出了不少纰漏,内外坛皆有人叛会。老朽身为内堂堂主,职司戒律及执法,疲于奔命。同时,过去老朽与那些叛会的人,曾是知交好友,少会主当能体会老朽执法时的心情。老朽年将就木,确是老了。
想当年,我七煞掌古灵心硬如铁,含笑杀人,高歌夺魄。到如今,不知怎地,心肠已有点发软了。你看,柴哥儿拼老命救了那黄祥小贼,我不但不忍心责备他,也硬不起心肠将黄祥丢下山崖,居然允许柴哥儿照料他。你想,我是不是老得性情大变,快进坟墓了?”
端木长风低下头,久久方黯然地说:“古叔,小侄认为不是古叔性情大变,而是感慨过深所使然。古叔在会中的地位和名望,以及替本会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可说无与伦比,家父恐怕不会让古叔退休的。小侄知道古叔为难,去年搏杀专诸坛叛会的猛狮赵琛,古叔事后吐血近升,皆因古叔与赵琛早年有深厚的交情,职责所在,忍痛执法,内心不无歉疚。古叔,本会还须倚仗古叔支持,希望你老人家能振作起来。这次西番之行事了,小侄将向家父进言,日后接受买卖,必须详加调查,务必以江湖道义来决定取舍,不再滥收酬金。这样一来,小侄相信本会的人,便不会再发生叛会的事了。’”
“但愿如此,少会主毋忘此言。”古灵叹息着说。两人说话的声音甚低,附近没有人。文天霸站在鞍口向下凝望,白永安与社珍娘在松林中歇息。由于会务的事打岔,他们把以柴哲打赌的事忘了。
这座五星池,其实不是死水,水的出口在第三座小峰与第二座小峰的山鞍部,那是一处泄水口,秋冬是枯水期,水不再向下流。他们所站处,出水口被峰脚挡住了视线,所以看不到。
出水口也是绝路,水泄了百十丈高崖,下面形成瀑布和深壑,春日雪化期,瀑布极为壮观,可惜泄水为期短。虽是出水口,但峰下的人如想向上爬,不插翅便难以飞上,下去同样困难,所以也是绝路。
柴哲所要到的地方,恰是出水口,他的身影消失在峰脚背后,久久不见出来。
端木长风回到松树下,突向古灵道:“古叔,你看柴老弟会不会已经找到出路,丢下我们独自溜了?”
古灵摇摇头,沉静地说:“他这人意志坚强,仅举动变幻无常,很难摸清。心地善良。非我道中人,我想,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但在危难之中,他决不又临难苟免的,他有他的抱负,早晚要走的,但不是现在。”
“小侄得提醒副会主,好好注意训练地。”“训练他凶残好杀?恐怕为时已晚了。”
“不会太晚,叫他跟随荆轲坛主九阴吊客于天南一年半载,保证他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人。”
两人坐在树下谈谈说说,十分轻松。出水口的柴哲,却在流汗挥剑辟路。第五章 深入洪荒--------------------------------------------------------------------------------
柴哲找到了出水口,发觉这儿的土质果然相当坚硬,令他心中兴奋的是,这儿竟然是出水口。在先前的山鞍,看到两峰是相连的,到了这几方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深秋水枯,出水口仅高出水面约有二十丈高下。
他心中狂喜,以剑挖地,在峻峭的斜坡上一步步向上挖掘,掘成一级级泥阶。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他终于到了出水口。水口宽约三丈余,两侧的山壁如同斧劈般峻峭,直上百寻,但土质并不佳,风化的烛痕斑剥错落,山风吹过,碎土不时下坠,沙沙有声。
出水口岖崎不平,长约百余丈左右,他急急向前走,到了外口举目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不好。
下面是近乎悬崖的峭壁,直下百寻。再往下,是怪石磷峋的斜坡。两侧,是冲刷成的断崖,宽约四五丈。怪石的斜坡约有三四十丈高下,再下面便是参天古林的山腰部,古林延至山脚,再向四面八方的插天奇峰伸展。
站在上面向下望,林顶有五色飞禽翱翔,林下稚鹿奔窜。所有的林木,绝大部份是本地区盛产的甘松。
“如何下去?”这念头不住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坐在水口上沉思,却未留意对面的奇峰下,有人向这一面窥伺。
久久,他循原路折回,滑人水中,急急游回山鞍。
上岸穿好衣衫,古灵焦虑地问:“哥儿,有出路么?”
他点点头,审慎地说:“有,只是要辛苦些。天无绝人之路,这儿有几株松树。”
“与这几棵松树有关?”端木长风讶然问。
“是的,希望全在这几株松树上……”
他将出水口的地形—一说了,最后说:“首先,咱们必须将所有的衣物撕开,绞成粗绳,每人至少需要八尺长的一根,必须能承受得起自己的体重其次,咱们砍倒松树,用树枝制成两尺长儿臂粗的钉桩,以便打桩而下。咱们只有刀剑办这些事缺少工具,得需两三天工夫,而咱们的干粮只能支持一天,因此从即时起,必须管制干粮。”
他的话甚有道理,南灵自然力加赞成,除了分派一个人轮流监视山下的动静外,五个人立即动手砍倒松树。没有斧头,仅用刀剑不好用劲,工作相当辛苦。幸而生长在寒冷地带的松枝倒还结实,足以派上用场,
柴哲找了一块长石,用树枝和成石锤。每天将做好的松桩带到出水口,由白永安相助,开始打桩。
打桩的工程相当艰巨,每隔三尺左右打一根桩,倒吊着工作,相当艰苦。有些地方土质坚实,必须用剑挖掘而后打桩。土质稀松处,必须折向。整整忙了两天,方将两百多根木桩打妥。
两天中,山下的官兵发动了两次进攻,死伤了不少人,无法得逞。夜间,曾经派人向上偷袭,可是徒劳无功,半途便被发觉,一块石头便足以将下面的人击退。
第三天的午牌时分,柴哲打桩的工作大功告成,留下白水安看守,他游回山鞍,远远地,便听到杀声震天,山前的官兵又开始进攻了。
这次官兵们志在必得,每个人都带了用树枝札就的盾牌,挡住身躯向上爬升,大举进攻。
古灵、文天霸两人把守住鞍口。杜珍娘与端木长风则在附近掘取石块,供给古、文两人向下掷击。
可是,附近石块少得可怜,最大的也不过饭碗大小,砸在木盾上不起作用。领先进攻的几个人,都是臂力惊人的脚色,竟能以盾接石,将石推摒至侧方,奋勇向上抢,一步步向上接近。石块砸在木盾上,发出轰然巨响,却被喊杀声所掩盖,连吓阻的功效也收不到。
古灵心中不住叫苦,向文天霸叫:“不要再用石块和弓箭了,你我一鞭一杖,准备给他们一记迎头痛击。长风贤侄和杜姑娘准备用暗器截杀漏网冲上的人,生死关头已到,拼了。”
四人立即用剑掘地,在崖内侧挖下两个可以稳固下盘的防跌坑,由古灵和文天霸使用。端木长风和杜珍娘在后面戒备,准备暗器袭击漏网冲上的人。先头的人已接近至十丈内了,生死关头将到。柴哲恰好返回.他光着上身,只穿了犊鼻裤,浑身是水,提着剑赶到,向下一看,“喇”一声一支箭从下面射上来,几乎射中他的下额喉部。
原来在下面十丈左右,两名箭手已取得立脚点,用弓箭向上攒射,阻止上面的人现身察看。其他的人,正籍盾护身,一步步向上爬,缓缓地移动,可知精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他退回扭头便跑,一面叫:“二公子,帮我一帮。”
端木长风不假思索地跟着他跑,到了歇息处,柴哲叫:“咱们抬树干,用滚雷木炮。”
端木长风大喜道:“真是事急神昏,放着这两极大木头不用,却去挖掘石块,你看可不可笑?”
六株巨松,他们砍倒了两根,用松枝做木桩,树干并无大用。树粗有合抱,两人抬起一根向上狂奔。
前两名黑衣接近鞍口,向上挺盾疾进。
古灵一声怒吼,蛇纹杖兜头便砸。
“砰”一声大震,木棍扎成的木盾四分五裂。
这瞬间,黑衣人丢盾伸手,闪电似的扳住了崖口,奋身一滚,乘古灵收杖不及的刹那间,滚上了鞍口。
杜珍娘末料到对方滚上,打出了一枚针形暗器,从黑衣人的上空掠过,落了空。
古灵一声大吼,回身一杖贴地扫出。
黑衣人身手高明,艺业超人,居然从杖前逸走,滚出两丈外一跃而起,钢刀出鞘,“挣”一声架住杜珍娘攻来的一剑,闪身躲过第二枚三寸飞针,立还颜色,凶猛地攻出三刀。原来这人是番人们极为尊奉的男女五汉人之一,是个年约半百的鹰目勾鼻大汉。
刀如猛虎,剑似游龙,一男一女缠上了,半斤八两,短期间胜负难分。但大汉刀沉力猛,杜珍娘毕竟是女流,恐怕拖下去便难以支持。
文天霸也鞭碎了一具木盾,就在崖口和那人拼上了。那位仁兄用的是厚背鬼头刀,一手扳住崖口,一手运刀招架沉重的霸王鞭,“当当当”三声暴响,火星直冒,被他架开了三鞭,文王霸竟未占得上风,他也无法抢上。
古灵正用杖捣去下面上来的第三个人,那人鬼精灵,木盾疾上疾沉,不让杖捣及,双方僵持住了。
下面的人上不来,想从侧方攀登却无路可上,大声喊杀,替登上的人助威。
柴哲抬着树干抢到,向后面的端木长风叫:“先放下,收拾上来的人,树干交给我,放下!”
叫声刚落,缠斗杜珍娘的大汉已扔脱杜珍娘,疯虎似的冲到,意欲阻止他们放滚木,钢刀奋勇递出,拦腰砍向柴哲的腰部。
柴哲奋起神威,双手将树干向大汉掷了,拔剑乘势枪上,剑出“寒梅吐蕊”。
大汉钢刀一微,“锋”一声架偏剑身,乘虚抢人。岂知柴哲早有主意,志在速战速决,料定对方必定接招架剑,抢人贴身进击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因此招发是诱着,剑被架偏,他迅速收剑,一吞一吐,剑已脱手送出,时机拿捏得分厘不差,捷逾电闪,快速绝伦。
剑送出,他急退而回,俯身搬动巨木,镇定沉着丝毫不乱。
端木长风刚拔剑抢近,已晚了一步。
“啊……”大汉狂叫,刀光一闪,刀划出一道光弧,脱手飞掷三丈外。原来这家伙一刀砍出,握不牢,刀竟乘势飞走了,飞越抢来的端木长风头顶而过。
柴哲的剑,端端正正地插入大汉的左胸,几乎透背而过,难怪大汉会失招掷刀。
不但端木长风吃了一惊,连杜珍娘也惊得呆如木鸡。柴哲一照面便将大汉击败,而且剑插在极不可能击中的胸口部位,这一记捷逾电光石火的雷霆一击,把端木长风轻视柴哲、自命不凡的念头,赶得烟消云散。
大汉“砰”一声摔倒在地,握住剑身一项,剑离体鲜血喷出,爬不起来了。
柴哲将树干向前滚动,一面叫:“灵老,让他们上来。文叔,退!”
端木长风收剑抢到,叫:“我帮一手。”
两人抬起巨木,喝声“抛”!巨木横飞而出,“砰”一声落在崖口,向前滚动。
古灵已飞跃而起,巨木从他脚下滚到。
文天霸向侧跃,猛地一脚扫出,“噗”一声踢中树干,树干加快向前滚。
柴哲也跟到,伸脚一登。
两名黑衣人的上身刚伸上崖口,巨木无情地滚到,一滚之下,带着两个人消失在崖下。
狂叫声惊天动地,巨木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砸,响声令地面亦为之震动,下面的人排山倒海似的向下滚跌,惨不忍睹。
古灵拭掉额上的冷汗,向柴哲苦笑道:“柴哥儿,你如果晚来一步,咱们恐怕相见无期了,谢谢你。”
柴哲向下走,急急地说道:“下山的木桩已大功告成,快准备,哪两位先走,速至下面拾掇。”
“二公子和杜姑娘先走,老朽与天霸在此把守,快!”古灵迅即发令。
事急从权,杜珍娘不得不和衣下水。柴哲握住两人用衣衫做成的布绳,在前引曳。
两人用衣包做成的浮具枕在脑后,平躺在水面上,由柴哲带引着他们,渡过了两里余的水程,平安到达泄水口。
等柴哲回到鞍口,下面的官兵已经再次开始进攻,第一批是铁枪手,沿途插枪,便于后面的人攀登。
第二批是木盾手和箭手,由番人担任开道,鼓声如雷,一步步向上爬,人数并不多,显然想引诱上面的人用滚木,滚木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柴哲看完当前的形势,笑道:“他们在虚张声势,还有一根滚木,等他们第三次进攻,上得崖来,我们已经走了。古叔请耐心等候,小侄先将一枝花带过去。”
柴哲带走了受伤的一枝花,古灵和文天霸抬来了第二根巨木。
柴哲第三次将古灵和文天霸带走,已经是申牌左右了,游至池心,官兵方登上鞍口,眼睁睁地目送他们游向泄水口,徒呼荷荷。
七个人穿着停当,每个人有一根布绳,分为两组。前一组是一枝花、柴哲、古灵。
第二组是端木长风、文天霸、杜珍妮、白永安。每组的人以布绳拴在腰带上,互相可以照顾,避免失足。
一枝花用不上劲,重力几乎完全寄托在柴哲身上。柴哲辛苦了一天,依然毫无怨尤地承担起重任。
两组人小心翼翼地向下降落,沿木桩一寸寸向下挪,艰苦备尝。爬峭壁,如果不是石质的,壁虎功游龙术全用不上,下降百寻泥壁,可说危极险极,稍一大意或腕力不够,便会碎骨粉身。下面是怪石磷峋的斜坡,跌下去不被掼扁才怪。
下降至三分之二,距怪石斜坡已不足三十大。蓦地,一座怪石后突然站起五个相貌狰狞的人。
一个是汉装大汉,另四人是生番,在狂笑声中现身,四把番弓徐张。汉装大汉哈哈狂笑,笑完说:“可把你们等着了,哈哈!不许再下来,先把你们的财物丢下。”
柴哲心中叫苦,千辛万苦才逃出虎穴,又入龙潭,刚扔脱死神的追逐,又碰上了无常鬼。
“诸位是干什么的?”他硬着头皮问,向下降落一根桩。
“再下一步,便射死你们。”大汉叫。
“诸位……”
“先丢下财物包裹。”大汉厉声大喝。
柴哲不敢不听,摘下小包裹丢下,古灵也硬着头皮依言扔下小包裹。
“刀剑也丢下。”
只有四张弓,如在平时,谁也不放在心上,但这时却无可奈何,上下两难,众人只好依言丢下刀剑兵刃。
柴哲将剑向下丢,利用剑着地的响声掩护低声说道:“灵老,解掉带子,一切听他的,下去再找机会动手。”
“一个一个下来。”大汉叫。
“在下带了一个受伤的人,不能一个一个下。”柴哲高叫。
“你带着他下来。”
柴哲带着一枝花,向下徐徐降落,一面抓住机会调意,下降甚慢。
古灵心中有数,知道柴哲要冒险一拼,向上低叫道:“解开衣带,准备冒险急降。”
距地面尚有五根桩,柴哲解开一枝花的布绳,用手拉住,徐徐下放。
大没站在下面等候,手中握着一柄护手钧。四名生番站在两侧,张弓戒备。
一枝花浑身瘫软,毫无生气,去死不远。
柴哲一步步向下探,偷偷将三枝铁翎箭插在腰带前顺手处。他面向崖壁,大汉看不见他弄鬼。
一枝花首先落地,柴哲手一松,一枝花便毫无生气地躺倒,出气多人气少,闭着眼像是昏厥了。
大汉不理会一枝花,跨进一步,一钩向柴哲的右股敲去,一面叫:“先制你的腿……哎……”
这一瞬间,一枝花奋身一滚,抱住了大汉的双足,一口咬在大汉的腿肚上,大汉惊叫着倒下。
同一瞬间,柴哲向下飞堕,三枚铁翎箭发如飞蝗,分射三名生番。下堕的刹那间,一手架住了大汉的护手钩,一脚踹在刚向后倒的大汉天灵盖上。
“嗡”一声弦响,两名生番的箭离弦,一枝射向上面的古灵,一枝射向柴哲。
“啊……”两名生番中箭翻身栽倒,向怪石丛中滚坠。柴哲手脚都没空,无法招呼射来的箭,“嚎”一声箭从背部掠过,箭钦将他的背肌划了一条血缝。
他飘落实地,第四枚铁翎箭出手,箭出人伏地,避过生番抽来的一弓。
古灵一脚拨落射上来的一箭,一声怒啸,向下急降。一枝花抱着天灵益已被踹破的大汉,滚落三丈余,方被一块巨石所挡住,仍然死抱着大汉的双脚不放。
柴哲让过一弓,疯虎般暴起,生番刚弃弓拔刀,他已出手攻到,“毒龙出洞”铁拳出如电闪,“砰”一声捣中生番的下阴。
“啊……”生番狂叫,倒飞丈外,骨碌碌向下滚。古灵飞降而下,最后一名生番已经逃下三四丈,边滚带爬急如漏网之鱼。
“灵老,千万别让那番人逃掉。”柴哲急叫。
古灵已精疲力尽,但不得不追,拼余力急赶。
生番脚下奇快,在怪石丛中纵跃如履平地,片刻间便下降数十丈,越过了怪石斜坡,窜入林中一闪不见,等古灵追人树林,番人已去得无影无踪。
上面四个人加快下降,更无法追及。
柴哲背上鲜血透衣。但他硬挣着将一枝花扶起,笑道:“放手,黄兄,谢谢你一扑之力。”
一枝花虚脱地倚在他身上,苦笑道:“幸好没粉身碎骨,好险!”
“收拾兵刃行囊,必须尽速离开。此地定是生番的盘据地境,愈快离开愈好。”
杜珍娘上前扶住他,柔声道:“急也不在一时,兄弟,坐下,我替你裹伤。”
六个人远涉西番,杜珍娘负责医药,她是有名的女神医,在端木鹰杨的庄院中,她的大名十分响亮,不但医道高明,武艺也不差。
至于她的身份,柴哲无法知悉,也不敢探询。
这位姑娘年纪已不小了,二十六五岁该不是大闺女,人似花娇,顾盼间风情万钟。
但沿途同行,她似乎极少说话,对柴哲从不假以词色,神情中明白地表示出她对柴哲的轻视,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碰巧柴哲是个鲁男子,他只有十六岁。在大天星寨,附近的苗人经常赤身露体,妇女们在溪中裸裕不避上人,毫无羞态。而寨中的女客人,似乎端庄有度的少之又少,二师兄和绿飞鸿同房而居,他曾经亲见。因此,他对异性似乎毫无好感。对这位骄傲的杜珍娘,他很少理睬。
今天杜珍娘居然态度转变,柔声关切要替他裹伤,大出他意料,微笑摇头拒绝道:“小伤并无大碍,谢谢,不必了,赶快脱离险境再说。逃掉一个番人,不久便会有大批生番追来,慢不得。”
文天霸走近笑道:“一枝花交给我,我背他走。”
柴哲本想抢白两句,却又忍住了。文天霸曾经带过一个人,登山逃命却把人丢了,他确是不放心,但此时此地,他不好拒绝,只好说:“多谢文叔了。”
杜珍娘受到拒绝,不好勉强,趁机离开。众人下到树林,柴哲向古灵说:“官道在西北,咱们先往北走。”
登上北面的山脊线,只见北面和西北角的山林中,番人像蚁群一般,在里外向这儿急赶。
“向东走!”柴哲毅然发令。
在暮色苍茫中,他们进入一座狭窄的山谷,地势渐高,寒气袭人。众人筋疲力尽,肚中雷鸣,饥火中烧,脚下已乱,再不休息便支持不住了。
柴哲更是难以支持,天色渐黑,他反而放了心,说:“生番最怕鬼神,晚间不敢在山林中走动,怕触怒神灵招引鬼魅,因此咱们可以休息了。”
文天霸背了一枝花,平时他的食量惊人,最怕挨饿放下一枝花说:“不管怎样,先找食物再说。”
“想办法猎一头鹿来生食。”柴哲说。
“生食?多令人恶心?不行。”白永安第一个反时,“不能生火,生起火来,必将惊动附近的生番,必会倾寨而出,明天咱们便走不掉了。
“吃饱了休息一个时辰,连夜走。”
“他们将倾巢而出,把守住要道,万一闯入他们的猎兽陷阱或把守处,恐难全身而退。”
杜珍娘放下行囊说:“我不敢茹毛饮血,这样吧,我找番寨去偷,你们在此等我。”
柴哲摇头道:“杜姑娘,你不懂番语,找到了番寨,也无法找到食物。”
“那……那我岂不是要挨饿?”
“这样吧,我去走一趟。”
“那怎成?你的伤……”
“皮肉之伤,不碍事。”“多一个人,多一份照顾,我陪你走一趟。”
柴哲略一沉吟,说:“也好,但言之在先,姑娘必须听在下的话行事……”
“请放心,我听你的。”杜珍娘含笑抢着说。
两人立即结扎停当,与留在谷中的人定下返回时联络的暗号,悄然循谷上行。一面走,柴哲一面低声说:“留意天上的星斗,与所经处的容易认识事物,以免返回时迷路。松潘境内的主番,不事畜牧,以猎兽与劫掠为生,因此住处经常迁移,不逐水草而居,只选险要而有水源的地方暂时结寨栖居,只要找到溪流,便可望找得到番寨,咱们留心了。”
前行两里左右,到了谷道分岔处,水声潺潺,上源流下的小溪,流向右面的山谷。
“溪上下都可能有番寨,咱们向上走。”
“柴兄弟,我说过一切听你的,由你作主。”桂珍娘低声说,语气出气地温柔,与往昔不假词色的神态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杜姑娘请别见怪,如果在下不是对番俗略有所知,岂敢擅作主张?咱们往上走试试。”
“请别客气,这几天来,我发觉你的机智和见识,在我们这些人中,无与伦比,我极为佩服。俗语说:有志不在年高,无知空长百岁。我虽然比你虚长几岁,却自愧不如,你作主又有何不可?”
“杜姑娘客气了。大天星案有一位绿飞鸿吴绿珠,杜姑娘认识她么?”
“怎不认识?她是我们红线坛的人,很能干,只是……她与你二师兄有一手,日后可能会痛苦。”
“咦!杜姑娘知道这件事?”
“嘻嘻!你的话十分可笑哩!自己人的事还不知道,本会还用管天下事么?本会不禁男女私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恁地大惊小怪作甚。”
柴哲想问她本会是怎么回事,权衡利害,却又忍住了,只好暂时隐忍不言。谈说间,突见前面高处灯火一闪。
“咦!有番寨,妙极了。”柴哲低叫。
“唁!确是灯光。”杜珍娘说。
“姑娘请先行,番器都是木屋,不分前后,从任何方向进入皆可。目下不是冬季,这一带的生番不住皮帐冬窝子,冬季火生在屋内,夏秋则设有公用火坑保持火种。刚才的火光,很可能是火种。必定有人看守,小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前接近。穿过一座密林,山坡上近溪一面,果然有一座番寨。
先前所看到的火光,不是灯火,而是火种。火坑旁坐着一个生番,看守着为种不时添加一根粗短枯枝却又不许火焰升起,只有炭火和升起的袅袅青烟。有时枯枝带有一些树皮或小枝,偶然会突然点燃升起火焰,生番便立即加以扑灭,因此杜珍娘误认为灯光。pppppppppppppppppppppppp
“官兵怎样说?”杜珍娘问。
“官兵答应了。”
“那……我们……”
“等会儿再说。番目说话了,说是有两个来自茂州竹木坎孙家的同族,今早到达求助,请求找到六个男女汉人,希望加以照顾。”
“竹木坎的番人?是不是指我们?”
“可能。晤!两个喇嘛见利忘义,要番目将两名竹木坎来的番人,交给官兵的代表带走,押交茂州处死……”
话未完,屋内人声一乱,叱喝声震耳,有格斗声传出。
“竹木坎的两个番人被擒住了,他们原来住在屋后,想冲出逃走而被擒。”柴哲解说。
“我们该怎办?”杜珍娘向。
“先发制人。”
“救那两个番人?”
“制止番目帮助官兵搜山,咱们已别无抉择。”
“好,动手。”
“等一等,等他们就寝后再动手。”
“那两个官兵代表恐怕会走掉呢。”
“不会的,夜间山行猛兽可虞,他们不会走了。”
“何不回去叫古老来?”
“我相信你我两人对付得了。晤!两个官兵代表情喇嘛逼取口供了。”
屋内传出鞭打和叱骂声,杜珍娘心中一紧,说道:“恐怕番人受不了刑,要招了,快动手。”
“番人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无从招起。但这两个番人对我们有大用,不能让他们受伤,动手!在下先对付那位守火的人。”
“不!守火的人交给我,我用夺命飞针杀他。”“击昏便算了……”“柴兄弟,慈悲不得,你不必再对他们仁慈了。”杜珍娘说,悄然向后退走。
柴哲默然良久,一咬牙,徐徐爬出屋角,准备动手。
久久,守火的番人突然向前一栽,扑在火堆上,猛烈地滚动挣扎,却无法出声呼叫。
守门的番人吃了一惊,拔脚抢出察看。
柴哲长身跃起,从后跟上恍若幽灵乍现,照着番人的后脑就是一掌,左手一勾,便勒住了番子的脖子,虎跳而回。
等他将番人拖到屋后,剥下衣裙,杜珍娘也到了。他换上番人的衣裙,取了弓箭和番刀,将自己的衣裤包好拴在腰带上,说:“杜姑娘,我先进去,先用暗器,下手须狠。如果惊动了其他的番人,咱们便难以脱身了。”
掀开门,屋中的形势一览无遗。屋左右,居然陈设了不少金银器皿,中间后端是几座中型漆金佛像,像是多尔济(金刚)、嘉木扬(文殊),与中土的菩萨并无多大区别。
地下铺着狐皮褥,这一带山区产狐甚多,有狐皮褥并不足奇。上首坐着两个红衣喇嘛,一名狰狞的番目。番目的地位,没有喇嘛高,所以喇嘛坐在上首。
下首坐着两个穿羔皮袄的佩刀汉人,中间倒着两个番人。汉人在用匕首逼供,两个受刑的番人在破口大骂。
柴哲入屋,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侧立片刻,装作掀门而出,一锨之下,社珍娘乘机贴地窜入。
他不向外走,反而转身入内。屋不大,仅两丈见方,两盏来自中原的银灯放置在短几上,光度并不强。
两个喇嘛坐在上首,其中之一无意抬头外望,首先便看清了柴哲白净英俊的面孔,一看便知不是守卫番人,乍看之下,不由一怔。
这瞬间,柴哲突起发难,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慢不得,双手齐扬,六枚铁翎箭发如飞蝗,全向两个喇嘛和番目身上集中。
几乎在同一刹那,拔下弓臂一挥,“噗”一声击在一名汉人的头顶,头颅应弓而碎,弓臂亦因用力过猛而折断。
杜珍娘飞扑面上,飞越地下的两名番人,剑出如穿鱼,将一名中了两箭仍能挺身而起的喇嘛刺倒,顺手拔剑一挥,尚未倒地的另一名喇嘛丢掉了斗大头颅。
柴哲击倒了一名汉人,立即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另一名汉人的命门,腰脊也被踢断。人尚未仆下,柴哲的断弓弓弦已绕住了汉人的咽喉,向上猛提。两名汉人皆面向里坐,骤不及防,死得极冤。
说来话长,其实快逾电光石火,眨眼间,屋中五个人没有一个活的。
柴哲丢掉弓弦,先拔回六枝铁翎箭。六枝箭无一落空,喇嘛和番目全都是口中一箭,喉中一箭。
杜珍娘站在尸体前发呆,对柴哲的铁翎箭手法不胜骇然简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柴哲以为她心中不快,以为她对胡乱杀人不满,收了箭苦笑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不死,我们便活不成,为了活下去,在下不得不下毒手。”
杜珍娘深深吸人一口气说:“是的,为了活命,不得不下毒手。想不到你的暗器如此高明,日后将无往而不利。我找食物,你救那两个番人。”
番人的食物很简单,平地番人吃青棵,马羊肉乳酪等等。山地番人如果建了寨,食物只多一些野味。至于这些在山区劫掠为生的生番,自己不养牲口,食物以猎获的禽兽为主,掳来的食物为副,这座木屋是喇嘛的佛堂,只有一些酒肉。杜珍娘找了一件僧袍,将所有的酒肉全部带走。
柴哲解了两个番人的绑,两番人膜拜于地,其中之一用番语说:“果然汉客在此地,找得我们好苦。”
柴哲扶起两人,坐下说:“怪事,你们怎么认识我?”
原来这两个番人,是茂州竹木坎的热番,也是被征采木的人。柴哲上次适逢其会,与采木公役冲突.杀死了公役,番人们一哄而散。这两人那天不在场,被打得死去活来的番人,是两人的亲兄弟。
朝廷建造宫室,或者宗室需造府第,皆由户部派出官员,由中官(太监)督领,分别至湖广、江浙、山西、四川、贵州等地,责成地方官派人深入洪书、采伐巨木运往京师。第一个发出采木圣旨的皇帝,是明成祖,京师宫殿的木料,皆来自天下各地。
嘉靖年间更变本加厉,一年花在采木的经费,共一千九百余万两,皆由民间供应。
地方官因不力而遭革职查办的人,为数甚多;因采木而死的人,成千上万,各地官民苦不堪言。地方官为了保住乌纱帽,只好不惜人命,被征来你的人,生死毫不足增,公役杀几个采木人,小事一件。那位番人如果不是碰上柴哲闹事,被鞭死无疑。
因此,兄弟两人为了报恩,不畏生死赶来,希望对柴哲有所帮助。番人并不全狡狯凶狠的人,感恩图报,不惜冒险追踪。
他们已知道官兵大举出动.枉法利诱泯河两岸的的生熟番人大搜大泉山区。他们猜出柴哲一样人可能已受了这附近,因此赶来找生番商请协助,没想到官兵的代表恰好到来,用重利买动了番目和事实上主宰番民的喇嘛,几乎送掉老命。
“你们有何打算?”柴哲问。
“我叫温豹。”一名番人说:“从茂州到松潘酉北的生番地界,山川道路我都熟,不知汉客要去何处,我愿替你们带路。”
柴哲大喜说:“我们要到西番,只要能带我们出国境,我们会重重谢你,太好了。”
温豹拍拍胸膛说:“你救了我的兄弟,我愿意替你死。出西番包在我身上,沿途我可以将西番的情形告诉你。”
“谢谢你,西番的情形我倒知道不少。”
“不见得,如今已经不同了。自从蒙人占了西番之后,西番已经变了,有些同胞逃入国境,有些走得好远好远,留在西番的人很苦很苦,语言风俗都有了改变,有时你很难分辨出他们是蒙人或是番人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沿途我得好好向你兄弟俩请教呢。你到过西番?”
温豹苦笑说:“我们的祖居地在西番,每年我都要偷出国境走一趟。上个月回来不久,便被征去采木。冬天你们要到西番,还是不去的好.冰天雪地,寸步难行……”
“但我们必须去。”柴哲说,起身招呼杜珍娘向外走。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想不到在茂州闹了一场事,竟得到温豹的全力协助,真是天命。
当晚,他们乘夜赶路。温豹兄弟地头熟,对山区中的番寨分布有深切的了解,一行人昼伏夜行,向北又向北。
半月后,他们已绕过松潘,到了浪架岭。
浪架岭,是峨山的一座峰岭,也是所谓“限山导江”处,岭西北便是西番地境,化外之地。
浪架岭番名叫那哥,有一条河向西北流,叫多母打秃昆都仑,向西北流数百里,流入马出河(玛楚——黄河)。与浪架山相连的另一座山,叫做冈山山,汉名滴漏山,也有一条河,叫多拉昆都仑。两河一左一右向西北流,在数百里外会合,同流入玛楚河。
温豹兄弟不敢冒严冬奇寒之险,在此告辞。柴哲请两人将一枝花带回茂州,因为一枝花的伤势,已在社珍娘的细心调治下复元。古灵坚决拒绝一枝花同入西番,柴哲只好郑重拜托温豹兄弟带一枝花返回茂州。
一枝花也有点挂念好友翻云手的生死存亡,既然古灵坚拒同行,他只好知趣,一声珍重,各奔前程,跟着温豹兄弟往回走,重回中原。
西番,所谓西陲之地,自从本朝定点已来,已不属于朝廷的版图,成了化外之地。
但这儿不是没有汉人,追溯前代,以唐朝遗留在西番的人最多,元朝也有不少汉人迁来,至本朝封锁国境,严禁人民出国。
早年遗留下来的汉人子孙,为了适应当地的环境和气候,生活习惯已经与番人相差不远,男女通婚的结果,有些人与番人已无多大分别了。
因为早年留下的汉人,绝大多数是受伤的官兵,或者是被掳走的兵士,也有些是亡命国外的罪犯,只有男的,没有女人,势必娶番女为妻。
西番的妇女,比男的更丑,面目可憎,子孙后代受母系血统的影响。逐渐失去了汉人的特征,久而久之,都以为自己是番人了。被番人同化啦!
六个人沿多母打秃昆都仑河下行,他们不再耽心官兵的追捕,只怕遇上大群的生番,但严冬已至,番人已从平原迁移至山区避风雪,极少外出,倒不必耽心遇上大群的番人。为免发生意外,杜珍娘改了男装。
已经是十一月份,愈往西行,风雪交加,愈来愈寒冷,如果想避免与番人接触,不冻死也得饿死。
十一月杪。他们终于看到了被冰封了的玛楚河。由于元朝派笃什探测河源,因此这一带的地名,大都以蒙语称呼。这儿的两河会合处,其实有三条河流入玛楚河,从南横入,所以总称为古尔板昆都仑河,昆都仑,蒙语是“横”。三条河则称上河(德特河)、都木这都(中)河、道喇(下)河。
玛楚河的对面.就是大雪山,笃什误认为昆仑山。其实是积石山,番名叫阿木是玛勒占木逊山。
狂风虎虎,大雪飘飘,好一片银色世界,已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六个人在风雪大荒原相偎而行,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峰。一面,玛楚河下陷三丈余,如果不是河岸易于辨识,绝难令人相信那就是一条河。
柴哲走在古灵的右首,浑身裹在皮袄内,口露出一双眼睛。他停下步,拉开掩口。
贴在古灵的耳旁大声吼叫:“前面是玛楚河湾流,转折西向。在西,到河源。往北到西宁卫。我们往西还是往北?”
“先往北。”古灵叫。
“北面那座山该叫乌蓝芒奈山,附近数百里内的番人,都躲到那儿去了。我们要找宿处和找食物,必须到那儿。”
“一切听你的,走!”古灵大声叫。
这一带不是洪荒绝域,也并非交通要道,根本没有路,即使有路也深埋在冰雪下了,只能凭风雪以辨方向,以山川决定路途。如果没有人引领,必将冻饿而死。
在茂州无意中杀了几个采木公役,居然得到温豹兄弟的协助,引导他们出境,指示方向,沿多母打秃昆都仑河下行,终于到了乌蓝芒奈山下。
玛楚河这一带河面,宽仅三十余丈,两岸高峰夹峙,河岸循山势曲折,从此折向西流,绕大雪山南东北面。
这一段河面水势虽略为湍急,但水不深,乌蓝芒奈山是重要的渡口,称乌蓝芒奈渡,没有渡船,番人皆乘马而渡。
古灵存有侥幸,他认为沈襄一群人或许尚未到达此地,因此要先往西宁卫方向追。
六个人冒着风雪沿河北行,天地空茫死寂,只有他们六个活的生物,在风雪中埋头攒赶,步履维艰,一脚踏下去,雪深没膝,极为艰苦。
他们全都换了番装,皮袄在这儿已派不上用场。头上用长毡带裹住,只留双目。
穿一袭长及膝下的双层皮套头衣,上半段长而大,睡眠时将衣领向上一拉,可将头部掩盖当袋被使用。穿这种衣服,必需先用脑袋顶起衣领下方,先系腰带,然后钻出脑袋,过长的腰身堆叠在胸背间,显得臃肿难看,平时可以放置不少物品,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往怀里放。
腰带是毛织的红色长带,番人是三季(秋春冬)不解带的;一直穿至衣破为止,或者夏日炎热换衣服,否则这条带子很少有解开的时候。下身,是皮套裤、皮靴、皮护膝与裹腿。
乍看去,他们“像”是番人,其实有点不同,他们在衣内多穿了一套布衣裤。番人的男女穿着分辨在头部,颈以下男女难分,上衣长及膝下,没穿所谓大裤小裤。其实,不穿裤的不止番人,其他不穿裤子的民族多着哩?
昼短夜长,申牌初已是黄昏时分了。杜珍娘到底是女流,感到饥寒难忍,她走近古灵叫道:“古老,该找地方歇息了吧?”
柴哲扭头道:“早着呢。”
“怎么?天都快黑了!”古灵问。
柴哲往远处山峰一指说:“冬季番人都往山里躲,入山还得走一个时辰,除非愿意在雪中睡觉,不然就得进山去找宿处。”
“那就快走。”古灵大声叫。
柴哲领先使走,不久进入了群山起伏的地带,人在雪封了的古林中越行,曲折盘旋进入了一处山谷。
“这一带全是洪荒森林,须防野兽哩!”白永安说。
“大雪封山,不会有猛兽的。”柴哲答。
“会不会有狼群?”古灵问。
“没有。初冬时节,兽类早已储有冬粮。冰冻狐狸解冻狼,将解冻时,狼群的冬粮已竭,因此成群外出猎食。这时节不怕冷的野兽,只有狐狸,你们不怕狐狸吧?”
古灵呵呵笑说:“柴哥儿也会说笑话哩!山里面真可找到番人的住处?”
“找得到。番人初冬即放火烧掉草原,迁人山区建冬窝子过冬。冬窝子建在山之阳,背风向日面水,以避风雪。山高则冰雪难消,河大则易结冰断绝水源,因此,要找冬窝子不能在大山大河附近去找。只要看到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山,山阳三面平旷开朗,有小溪而多树木,山谷迂曲,里面必定有冬窝子。”
不久,到了一座谷口,柴哲举目四面眺望,说道:“右面五里外也有一座谷口,显然里面是番人建冬窝子的地方。诸位一面暗中戒备,以防不测,见了番人,最好不要开口,由我应付。走!”
刚举步,后面的杜珍娘突然叫:“瞧,左面有大批人马。”
众人一怔,柴哲注视片刻说:“不是番人,是蒙人。放下包裹,准备恶斗。”
十二匹健马踏雪而来,不徐不疾。这些马共有三种,三匹乌锥,两匹五花马,七匹枣骝,都十分雄骏,不像是矮脚的蒙古马。马上的骑士不易看清,但都戴了毛帽。
所以柴哲认出是蒙人,番人是不戴皮帽的。
蒙人比番人剽悍,在大河——玛楚河下游称大河——两岸以征服者自居,将番人赶向西面和南面,因此柴哲下令备战,他们目前穿的是番装。
众人将包裹放下,堆在一起,柴哲叫:“咱们迎上,在林缘等候。”
六个人在山坡下的谷口平原树林前,一字排开。十二匹健马渐来渐近,骑士们也看到了他们,队形立交,三匹马骓在前,两匹五花马在后,七匹枣骝左右分张。相距五六丈外,勒住了缰。十二名骑上高踞雕鞍,鹰目炯炯地向站在林缘前的六个人打量。
不管蒙人或番人,冬季的衣着皆不分男女,只可从头部分辨。
前三匹马骓上的骑士,头戴猞猁狲皮帽,羔皮长沃,外罩豹纹背心形披甲,红腰带,皮裤长靴。鞍袋带了革囊,背着已上弦的弓和箭袋,腰是狭锋长刀。
两匹五花马上的骑士,穿章打扮相同,只是胸前从耳际垂下两根彩色布囊,这就是所谓发袋,一看便知是妇女,袋中盛着发辫。
七匹枣骝上的骑士,打扮与乌骓上的骑士相同,但被甲上不是豹纹,而是用蓝彩绘了一只大雕的图案。
人和马浑身是雪,只露出一双眼睛。柴哲脸色一变,开掩口的毡巾,向古灵说:“是绰罗斯人,蒙人中最贪婪的一族。”
古灵沉着地说:“记住,没有必要,尽可能不动手拼搏。同时,必须向他们打听沈襄的消息。”
柴哲点头同意,举步迎上。
中间的骑马骓骑士高举戴着皮手套的左手,示意同伴注意,然后挪了挪佩刀,按了按胸前隆起处,方策马徐进,进至两丈左右停住。
不论蒙番,出门随身定然带了三宝。那就是宝刀、骏马、怀中的菩萨,而以菩萨为最重要,等于是他们的守护神,打骂人不要紧,侮辱了他们的菩萨,将有天大的麻烦。
这位骑士已看出柴哲所佩的兵刃是剑而不是刀,这种江湖人所用的佩剑,与官兵的剑不同不能当刀饮用,在边陲地带,极少有使用这种剑的人,因此,骑士深怀戒心,先按怀中的菩萨以求庇护。
柴哲身高近八尺,一步步向前走,蒙人岂敢轻碰,勒住了坐骑,用番语叫:“站住!你不像是梭家部落的人。”
柴哲站住了,不用番语而用蒙语答道:“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迷失道路。”
“咦!你说的是蒙语,口音像是辉特族人,怎么会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你定是奸细。”骑士掀开掩口用蒙语。
蒙人侵占库库淖尔(青海)之后,逐渐南下,一部份西上进入柴达木,给在库库淖尔附近的蒙人,旗族甚多。绰罗斯一支援据库库淖尔南北;势力亘达南流护克河附近,是所谓海寇的主力。
这些人性贪而悍,好勇嗜杀,歧视异族。库库淖尔附近的大牧主,大部分是绰罗斯人。
辉特人则盘据在库库淖尔的东部,地属西宁卫。这一旗人汉化甚深,少部份是祖先在前朝任官的人,不论男女,大部分通汉语,而且喜穿汉装,与汉人倒能和平相处。
他们不过问绰罗斯人的事,也不与西宁卫的官兵冲突,声言除非西宁卫的官兵赶他们走,不然决不与官兵为难,他们希望安居乐业,但和平不可得则不惜一战。由于他们的祖先大多曾在中原做官,所以得天独厚,富人甚多。可是由于他们对汉人的态度友好,因此与绰罗斯人几乎水火不相容。
其实,他们虽是蒙人,宗支分得一清二楚,同属布尔罕(汗)的一支,却互相仇视,正是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安乐的典型写照。
柴哲从温豹兄弟的口中,略知蒙人的情形,可是没有料到这位绰罗斯骑士,会误认他是辉特人,麻烦来了。他火速戒备,用番语高叫道:“我们的确是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不是辉特人。”
骑上怎肯听?一声怒叫,拔刀驱马疾冲而上。
柴哲向后飞返,退抵林缘。
骑士不敢驱马冲入林中,兜转马头驰回,扬刀大叫,其他的男女骑士纷纷下马。
“怎么回事?”古灵急问。
柴哲将怀中的杂物取出丢在一旁,用苗语叫:“准备动手。他们是绰罗斯人,以为我们是他们的世仇辉特人,不由分说,指我们是好细。”
古灵一扬蛇纹杖,叫道:“好,动手,咱们接收他们的坐骑。”
柴哲向文天霸招手,说道:“灵老,先不必把事情闹大。小侄和文叔先上,见机行事。蒙人剽悍而骄傲,除非是两军交战,平时械斗不屑群殴,小侄和文叔先斗斗他们,尔后再临机应变。”
他将头上的毡巾迅速解开,取一顶风帽戴上。头上缠得太紧太密,影响目力和听觉,所以他要换帽。
文天霸也火速难备停当,两人大踏步迎上。
十二名男女蒙人雁翅排开,两面列阵。
柴哲先独自迎上,用蒙语朗声大叫道:“我们来自中原,风雪迷途,不想和任何人结怨。你如果不讲理,过来拼个死活,讲理,你们走。”
先前答话的骑士举手一招,召来一名蒙人,两人摘下弓箭交给同伴,拔刀在手迎上,厉声道:“奸细!你们骗不了人。告诉你,梭宗部落是我们的,你们若要染指,得死!蓝雕旗十二勇士,从不放过你们这些奴才。”
柴哲拔剑在手,点手叫:“上!我,姓柴名哲。”‘
骑上挺刀欺近,吼道:“我索罗真鄂济尔。杀!”吼声中,冲上就是一刀。
蒙人有姓有名,番人则以居住地为姓,以山川禽兽物品为名。鄂济尔,意指金刚。
柴哲向侧一闪,笑道:“我要活捉你这金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从对方出刀的手法中,已看出鄂济尔只是力大无穷,刀沉力猛而已,并不足虞,所以大言。
鄂济尔火起,一声怪叫,抢人狂攻三刀,脚下雪深没膝,他居然进退十分迅疾,雪花向四面八方飞溅。这就是十二勇士不敢用马冲的缘故,马在深雪中无法指挥自如。
柴哲用剑接最后一刀,“铮”声暴响,火星飞溅,鄂济尔被震得连退两步。
柴暂不容对方喘息,跟进递剑刺出叫:“葛布拉(天灵盖)!”
他的剑刺向鄂济尔的胸口,却叫对方注意天灵盖。蠢笨的鄂济尔却以为他胡叫,举刀猛架接招。
剑虹突然收缩,钢刀架空。
剑虹捷若电光石火,突然重行吐出,“唰”一声刺穿了鄂济尔的揉俐狲皮帽,贴头皮而过。
鄂济尔大惊,脑袋一缩;挑身抬刀急架。
剑虹再收,“铮”一声暴响,将钢刀挑飞三丈外,鄂济尔虎口裂开,连皮手套也裂开了。
柴哲掷剑入鞘,踏进顺手一耳光抽出。“蓬”一声反掌抽击在对方的右颊上,隔着掩耳,虽说皮耳可保护脸颊,但巨大的拍击力道,鄂济尔仍然禁受不起,“哎”一声狂叫,脑袋一歪。
柴哲左手疾伸,勾住对方的脑袋向前扳。
鄂济尔眼前发黑,仍不甘受制,来一记“小鬼抱金刚”,要将柴哲抱住摔倒。
柴哲不理他的手,右掌变拳,来一记“霸王敬酒”。“喂”一声正中他的下颔。
鄂济尔站立不牢,张开手向后倒。
柴哲快步跟上,掌发如雷霆,“噗噗”两声震响,无情地劈在他的左右颈根上。
鄂济尔“嗯”了一声,躺平在雪地上不动了。
另一面,文天霸的霸王鞭势如狂风暴雨,把对手逼得只有逃避之功,而无回手之力。十名男女勇士骇然变色,蠢然欲动。
柴哲抓起鄂济尔的双足,大喝一声,奋力飞掷,掷出三丈外,大喝道:“谁再来,上!”
一位蒙女急抢而出,一声怒叱,刀光一闪,抢上、拔刀、切人、出招,一气呵成,刀法空前迅疾,刀风厉啸,力道惊人。
柴哲拾起鄂济尔的刀,顺手架出,“铮”一声暴响,他感到虎口一震,下盘挪动,不由心中一震。
蒙女也侧移两步,眼中神色一变。
“杀!”柴哲虎吼,立还颜色,疾攻一刀,攻向下盘。
蒙女也不甘示弱,沉刀急架,“挣”一声将刀架偏,斜身抢人,顺势拂刀。
柴哲仰身避招,刀柄上带,“铮”一声不偏不倚,击中拂来的刀身,用上了险招。
单刀看的是手,这是说左手的地位极端重要。
他身形恢复原势,双方已经贴身了,伸手一勾,便勾住了蒙女的右脚腿弯,向后一带,蒙女仰面便倒。
变化太快,谁也无法救应。
古灵已率领同伴抢出声援,白永安扶起了柴哲抛来的鄂济水,飞步抢到。
古灵一声怒啸,蛇纹杖出如惊电,扫向一名奔出抢救蒙女的蒙人,掩护柴哲擒人。
“当”一声暴响,蒙人的刀被震得脱手抛出三丈外,蛇纹杖顺势一转,“泰山压卵”当头劈下。
“要活的。”柴哲用苗语叫。
他自己拖倒了蒙女,“噗”一声一刀背劈在蒙女持刀的右肘上,蒙女握不住刀,失手下坠。
蒙女依然凶悍,右脚被制,左脚仍然赐向柴哲的下阴,反应奇快。
柴哲扭身退步,在前面的左脚膝部右扭,便抵住了蒙女的左腿侧,蒙女的一腿自然落空。他钢刀下沉,刀尖点在蒙女的胸口,用蒙语喝道:“你想死,我给你一刀。”
蒙女乖乖地停止挣扎,叫道:“杀了我,你的尸体要被喂狼。”
柴哲呵呵一笑,抓住她的右手一扭。
“哎……”蒙女惊叫,顺势转身伏下了。
柴哲植刀在地,解下腰带将她的双手捆上,丢在一旁,绰刀纵出。
身旁不远,古灵已将一名蒙人的腿击伤,放倒在地。
文天霸也在同一瞬间,架开另一名蒙人的刀,一脚将蒙人踢翻,一脚踏住。
只片刻间,便放倒了四个人。端木长风和杜珍娘,正抢出奔向对面的人丛。
一名蒙人眼光够,知道碰上了高手,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奔向坐骑。
其他七名男女也回头狂奔,飞跃上马。
蒙人的骑术高明万分,几乎人与马泽成一体,人上马,马儿立即回头狂奔,人亦取弓箭在手。
柴哲一把抓起蒙女,用苗语叫:“快!擒俘虏退人林中,小心防箭。”
六个人带了四名俘虏,刚退人林中,弦声与箭已同时到达。但六人已藉树掩身,箭贯入树中“得得”脆响,树上的冰雪如雨般下坠。
八名蒙人不敢驱马冲入林中,呐喊着往复奔驰,弦声狂响,劲矢如雨,不停地向林中攒射。
柴哲一手挽住蒙女的腰,贴背挟牢,向古灵说:“灵老,我去赶他们走。”
他挟着蒙女出林,钢刀横搁在蒙女的颈下,一面走,一面用蒙语叫道:“来吧!
下马决战。”
有蒙女在前面挡灾,蒙人投鼠忌器,不敢再用弓箭攒射,八名蒙人男女发出一声长啸,八匹马开始转向,带着空鞍的马,向北驰人茫茫风雪之中。
谷口,涌出三十余匹坐骑,骑士们策马屹立,堵在谷口,默默地悄然注视谷外的恶斗。
杜珍娘的目光,无意中转向谷口,谷口相距不足半里地,风雪交加中,仍可看清人马的股陇形影,不由失惊叫:“谷口有大批人马,咱们怎办?”
柴哲已回到林中,笑道:“那是在谷中避寒的番人,可能就是鄂济尔所说的梭宗部落,咱们去找他们的番主商量,食宿便可解决了。”
他说的是汉语,杜珍娘所说的也是汉语,蒙女全听得懂,接口用汉语说道:“梭宗部落不会接待你们的,他们是本旗的奴才。风雪交加,附近千里渺无人烟,你们不冻死,也得饿死。”
她的话居然带有纯正的中原语音,相当纯熟流利。柴哲呵呵大笑道:“小番婆,你最好向你的守护佛祈祷。”
“祈祷什么?”蒙女讶然问。
“祈祷梭宗部落的人盛意接待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哼!我们肚子饿了,找不到吃食,你就不妙了。”
“你决找不到食物,也必定捱娥。”
“那么,你们四个人,足以使我们度过十天半月,甚至可支持一个月。”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把你们四个人杀了,带你们的肉上路,肚子便不会捱饿了。”
“你…”
“饥寒交迫之际,人肉可是美味得很呢!”
蒙女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们这样残忍?你们还是汉人呢。”
“你总不能要我们饿死,是么?所以你得祈祷菩萨保佑,保佑梭宗部落的人以盛意接待我们。”
“你们要把我们四个人如何处置?”蒙女转变话锋问。
柴哲带着她往谷口走,一面说:“如何处置,全在你们的态度。”
“怎么要看我们的态度?”
“我们一不想胡乱杀人,二不想在此地占地放牧,谁对我们好,我们也同样回报,谁要不客与.飞们也不友善。”
“本旗勇士数百,你们万难在冰天雪地中逃生的。”
“我们一个人,可当你们一二十名勇士,想想看,你们得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哈哈!你认为我们活腻了,跑到西番来送死么?”
风雪太大,柴哲不再多说,押着蒙女急走。
谷口的骑士纷纷下马,左右列阵,二十余张强弓两翼张开,严阵以待。九名番人在谷口一字排开,等候来人到达。
柴哲在一箭之地止步,示意古灵等候,他押着蒙女向前走,泰然地走向九名番人。
接近至五六丈外,他举起右手用番语叫:“喂!你们是不是梭宗部落的人?”
“你是什么人?”中间的番人大叫。
“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前来请求借宿。”
“刚才你们和什么人打斗?”
“与劫路的人打斗,我们捉了四个。”
“你们想…”
“请求借宿,我们请求和平相处。”
为首的人举手一挥,箭手纷纷后撤,招手道:“好,和平相处,你们可以过来了。”
柴哲向古灵招手示意,然后押着蒙女向前走。
九名番人在原地相迎,看清了蒙女垂在胸前的发囊,眼中倏地出现骇然的神色,愣住了。
蒙女向柴哲叫道:“拉下我的掩口。”
柴哲替她解开掩口带,将帽向上卷,摘下了。
蒙女发自项门中分,辫根各系了一颗大如龙眼的珊瑚珠脸蛋相当美,只是一双眼睛流露着桀骜不驯的神情。
九名番人大骇,惶然后退。
蒙女粗眉一轩,用番语喝道:“梭宗索诺木,认得我么?”
梭宗是姓,索诺木(福)是名。
蒙人进入青海多年,大都会番语,番人却不会蒙语,许多番人沦为蒙人的奴隶,但至死仍不说蒙语。
为首的番人打一冷战,合掌躬身行礼道:“哈布尔姑娘,我……我……”
“你不称奴才,是决定反抗么?”蒙女哈布尔姑娘厉声问。
哈布尔,蒙语的择意是春,汉语该叫她春姑娘。
索诺木定下神,苦笑道:“前日,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派人来传活,不许梭宗家向贵旗纳款,说是明天要派人来交涉。”
柴哲心中一动,心说:“妙哉!原来身蓝芒条山住有汉人,正好打听消息。——
“你们要听命汉人?说!那些汉人什么时候来的?有多少人?”哈布尔姑娘神气地向下问。
“我们很为难,你们和汉人都不好惹。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来了两个月,他们不知有多少,但一个人可以搏杀许多人,他们已经将山西的阿克达家赶走,也将河对岸的阿隆克家赶走了。”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不知道,只知匝哈门家已听他们的命,匝哈门的勇士,已成为他们的奴仆了。”
“你如何打算?”哈布尔姑娘厉声问。
索诺木退了一步赝前着说:“你们和汉人都要牲口,我……我们只……能给……
一家。”
柴哲见古灵一人已经到达,打岔说道:“有事到里面去说,我们又冷又饿呢。”
哈布尔姑娘狠狠地盯着他,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汉人了。”
“番人蒙人,都没有姓柴名哲的,自然是汉人了。我这个人很坏,但还不会说谎。”柴哲笑答。
两人用番语对答,可把索诺本吓了一大跳,大概乌蓝芒奈山的汉人、曾经令他吃过苦头,听说汉人到了,吓得不住打冷战。
哈布尔姑娘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你难道不是乌蓝芒奈山的汉人?”
“不是,我们来自古尔板昆都仑河。”
“你们是过路的?”
“不错。”
“到何处?”
“先到西宁卫,”
哈布尔姑娘又哼了一声,改用蒙语说。“到西宁卫’必须经过本旗的牧地,你们想不想平安到达西宁卫?”
“当然想。”柴哲也用蒙语答。
“解我的绑。”
“不行”
那么,你们永远到不了西宁卫。明天,本旗的人将大举前来,发觉我被苛待,不但梭宗部落血流成河,你们也将尸横雪地。”
“明天,乌蓝芒奈山的汉人也到了。”
“但你说你们并不是他们的人。”
“不错。”
“我们何不和平相处?放我自由,今晚你们将是梭宗家的上宾。”
柴哲淡淡一笑说:“这倒是好主意。我们并不愿意卷入你们的纷争,做一夜上宾倒还不错。”
“你答应?”
“答应,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柴哲指着鄂济尔三位蓝鹏勇士说。“你必须告诉他们,叫他们安份些。”
“可以。”
“不可以也不行,你听说过中原武术中的点穴术么?”
哈布尔吃了一惊,说:“听说过,你会点穴术?”
“会,而且我们六个人都会,但不常用,稍一大意会误人性命。你们的三位勇士都很勇敢,为防止他们逃跑,所以要点他们的穴道,不跑便罢,跑只有死路一条。”
“我保证他们不逃跑。”
“我不信任你的保证,你也无法保证他们不弃你而逃。”
哈布尔姑娘哼了一声,不悦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蓝取旗十二勇士之一。”
“今天十二勇士只来了七个。”
“鄂济尔不是?”
“他是本旗的总管。”
“你呢?”
“蓝鸡旗主火里刺特穆津,是我父亲。”
火里刺是姓。特穆津,意译为钢,直译是最精的铁。
柴哲一怔,接着笑道:“呵呵!想不到我擒住一位公主哩!”
绰罗斯(蒙语狼)族是蒙人的分族,与成吉斯汗的主族血缘基近,因此自视甚高。
该族散布甚广,人数多则族主称盟主,或称汗,少则称旗主,或台吉。旗主不论大小,部众皆称他为王爷,旗主的妻子叫王娘,部众一律自称奴才,所以元人席卷欧亚,欧洲的好几个国家,目前还自称奴才——斯拉夫,俄国人干脆自称奴才民族。
哈布尔姑娘哼了一声说:“别笑,你该知道明天本旗的人到来后,发觉我被虐待,后果是如何严重了。”
荣哲也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怕严重,千军万马吓不倒我,我只问你保不保证他们不逃跑。”
哈布尔姑娘反而服贴了,笑道:“当然可以保证,只请你不要点他们的穴道。”
柴哲一面替她解绑,一面说:“可以。我曾告你,以后对我说话要客气些,我可不在乎你是什么公主,我更不是你的奴才。”
他向后面的古灵用汉语招呼:“灵老,解他们的绑。”
“解绑?不怕他们溜走?”古灵问。
“不会的,咱们抓住一位公主哩!只要好好看住这位公主,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溜走。”
“公主?”古灵讶然问。
柴哲指着哈布尔姑娘说:“这位是蓝取旗的公主春姑娘,咱们可不习惯称人公主。
走到谷内住宿一宵。”
哈布尔姑娘向鄂济尔三人交代一番,转向索诺木喝道:“带客人住一宵,明天他们要走。”
“哈布尔姑娘,你……”
“我也在此住一宵。”
索诺本举手一招,十名骑士上前行礼,奉上坐骑的缰绳,众人扳鞍上马,在众骑士的拥簇下,向谷内驰去。
谷道盘折,渐渐温暖,凛冽的罡风已被山林所挡,只有飘舞的雪花仍在飘落。到达谷底,天色已将入黑,雪花虽耀目,但确是夜幕降临。
前面出现了二十座大型的黑羊毛帐,依地势而建,一看便知是番人的冬窝子。
番人的皮帐与蒙人不同,蒙人的蒙古包,构造与包内的陈设,完备而奢华,有牛皮帐与毡帐两种,绝不会用羊皮。
番人的羊皮帐比较简单,大小与蒙古包相同,但帐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不像蒙古包内饰以珠宝金帛作为陈设。如不是严冬季候,番人的帐中连毡褥都没有。
每一座帐宽约四文,深约两支左右,中间设有一座高灶,像一座短墙,其作用等于西北地区汉人的炕,有林木的地方烧柴草,无林木则烧驼马粪。
先到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所有的番人皆出帐观望,盛况空前。
索诺木在中间的皮帐前下马,有十余名番人上前接过众人的坐骑,领着众人直趋帐门。
帐门口,一排站着六个男女,中间那位抢眼的人,是个全部盛装的喇嘛。
柴哲第一次看到打扮齐全的喇嘛僧,心中不免有点紧张。原因是天下间盛传喇嘛僧会邪术,而且武术也了得,幻出的天雷大印掌,据说可大逾车轮,其色殷红,可伸至十丈外击石如粉云云。
这位喇嘛高有八尺,有九尺长的头发,用红布缠住头顶,鲁高尺余。上面,加载了一顶高顶笠,笠上画符录,似乎刻有一座佛像。穿一袭红绩禅衣,大红袈裟覆在左肩。左手持着一尺长人顶骨所制的三梵鼓,右手握着一根人腿骨制成的人骨笛。颈下,挂着四串菩提珠也是人的头盖骨制的。
右首,是一个年约半百的番人,雄壮而阴森之气外露,带了一把柄镶宝石的番刀。
左面是下首,蒙番人皆以右为上位,站着一个年约花甲的番目,相貌并无奇处,反而已显得老态龙钟。
另三人一是老番妇,一个妙龄番女,一个二十余岁的剽悍青年。
为了怕这些番人懂得汉语,所以柴哲用苗语说:“这个喇嘛是所谓沙布伦,地位仅次于尚师(呼图克图),这些大喇嘛很可怕,留意他捣鬼。”
“他不就是什么活佛吧?”古灵问。
“尚师才称活佛,他比活佛低一等。”
“他怎么留了发?喇嘛不是僧人么?”
“他们这一宗派是不剃光头受戒的,他们还有妻妾子女呢。这些家伙与白莲教徒差不多,会吞刀吐火,装神弄鬼,必须小心在意。”
哈布尔姑娘身为旗主之女,居然在喇嘛面前执礼甚恭,合掌深深行礼。她手下的三位勇士爬下了,跪伏在地像青蛙一般,双手向前伸出;以额点地行礼。。
“起来。”喇嘛大刺刺地用蒙语说,目光落在古灵一群人身上,向哈布尔姑娘问:“哈布尔,这些是什么人?”
柴哲心中一动,用苗语向古灵说:“番人虽崇敬喇嘛,但喇嘛应该有庙有住处,跟随部落游牧的僧人,番人称坐家僧,而不会是纱布伦。看来,这位喇嘛是绰罗斯人派来的货色,不然,哈布尔姑娘不会对他这般恭敬。小侄看住这丫头,灵老必要时可用暗器对付这位妖僧。”
哈布尔向柴哲瞥了一眼,用蒙语说,“我和鄂济尔在附近巡哨,监视梭宗家的动静,不慎被这六个人捉住了,押在此地投宿。”
喇嘛僧怪眼连翻,狠狠地打量柴哲一群人,久久,方重重地哼了一声,再问:“他们是什么人?”
“是从古尔板昆都仑来的……”
柴哲哈哈一笑,抢着说:“沙布伦,不必多问。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人,哈布尔姑娘不问情由,指我们是辉特族的奸细,一言不合双方交手,被我们擒了四个人。我们别无恶意,只想平安住宿一夜,明天离开。为免再生误会,所以要以哈布尔作人质。
沙布伦,你问问梭宗家的主人肯不肯接待我们。”
“如果不接待你们呢?”喇嘛阴森森地反问。
“那么,我们带哈布尔姑娘另投别处。”
喇嘛桀桀笑,笑完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哈布尔是梭宗家的主人,你们竟敢对她无礼。不想活么?把她们留下,佛爷手下留情,要梭宗家的人让你们平安离开,此地不接待你们。”
古灵听不懂蒙语,但却可从对方的不友好神色看出不对,心中冒火,忘了用苗语,用汉语向柴哲问:“这番僧说些什么?”
喇嘛脸色一变,叫道:“奇喀(汉人),”
番人们不晓蒙语,但蒙话中对汉人的称呼却大都知道,听说是汉人,全都大吃一惊,纷纷向后退,有些人本能地用手按住刀把。
端木长风知道不妙,手按剑把向柴哲问:“是怎么回事。”
“不可妄动!”柴哲叫,转向古灵说:“他们发现咱们是汉人。其实他们不必大惊小怪的,索诺木和哈布尔姑娘早已知道咱们是汉人了。”
果然不错,哈布尔姑娘伸手用汉语说道:“圣僧请勿暴躁,他们不是乌蓝芒奈山的汉人。”
喇嘛不听,用生硬的汉语怒吼:“西番是我们的牧地,汉人滚出去,杀了他们!”
古灵大怒,也大吼道:“西番不是你们的牧地,你们能来,我们也能来,老夫还要杀你呢!”
柴哲赶忙叫道:“大家先别动气,请听我说。沙布伦,你先不要怀有成见,我们仅是过路的客人,无意在此侵占牧地……”
“乌蓝芒东山的汉人,初来时也说没有侵占牧地的野心,不到三个月,便将附近百里内的番人杀的杀,赶的赶。你们,全是中朝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逃至西番逃避中朝的追缉,托庇于西番,却反而恩将仇报,鸠占鹊巢,反客为主,赶杀番人,不杀你们终是祸害。”喇嘛厉声怪叫。
“狗东西!你胡说八道,你想怎样?”古灵怒不可遏地叫。
喇嘛突然用人骨笛向古灵一指,神色诡异,用奇异的声音阴阴地说:“你定然是为首的人,给我跪下。”
怪,古灵突然两眼发直,向前仆下。
端本长风吃了一惊,猛地抢出,但见剑虹一闪,急射喇嘛的胸口。
喇嘛一声怪笑,左手的三梵鼓一挥,“咯咯咯”三声脆响,端木长风前冲的身躯一顿,剑突然下沉,脚下大乱。
哈布尔姑娘向侧一窜,用番语喝道:“梭宗达什,叫你的人动手。”
花甲番目惶然后退,不敢发令。
壮年狰狞的番人伸手拔刀叫:一哈布尔姑娘,一齐动手。”
可是,已没有机会了。柴哲突然大喝一声,宛如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众人头皮发炸,耳中雷鸣。
向下爬倒的古灵突然苏醒,挺身暴起。
端木长风神智一清,站正了身形,一声虎吼,再次一剑点出。
“少在主小心!”柴哲大叫。
喇嘛见幻术功败垂成,脸色一沉,人骨笛一振,“铮”一声架开了长剑,笛口一转,突然喷出一股蓝烟。
相距飓尺,端木长风想躲也躲不掉,被蓝烟喷中头面挺剑向侧冲倒,神智立昏。
人骨笛再指向扑上的古灵,蓝烟又喷。
这瞬间,柴哲抓住机会,手一抬,铁翎箭发如电光一闪喝声似沉雷:“接箭!”
喇嘛的见人骨笛已经向古灵指出,铁翎箭却来得太快,想招架闪避已力不从心,“噎”一声轻响,箭射入咽喉,喉破箭入,钉在咽喉下了。
“蓬”一声大震,古灵撞人了喇嘛的怀中,两人同时倒地,都失去了知觉。
柴哲向外侧跃开,避开蓝烟拔剑大吼道:“哈布尔姑娘,你要找一些番人陪死么?
你四个人都被我们暗地制了大道,一个时辰必死,你们要早些找死么?如果要命,快喝退这些番人。”
哈布尔姑娘已看到喇嘛喉上的箭影,知道完了,赶忙用番语叫:“梭宗达什,喝退你的人,梭宗僧格,退回!”
第六章 失手得手--------------------------------------------------------------------------------
梭宗家的番目,名梭宗达什。达什,译意为吉祥,汉语该叫梭宗吉祥,就是那位花甲年纪的番人。僧格,译意是狮。梭宗狮,是那位相貌狰狞的壮年番人。这家伙已被蓝鹃旗的人所收买,他是梭宗吉祥的堂弟,却愿替哈布尔姑娘卖命,可没将梭宗吉祥放在眼下,目无尊长,不听驱策。但对哈布尔姑娘,却奉如神明,闻声止步。
柴哲举手一挥。文天霸、田永安、杜珍妮,三人左右一分,撤兵刃戒备。
柴哲扬剑用番语大喝道:“梭宗家的头人族主,出来答话。”
梭宗吉祥不敢不出来,越趄着上前说:“汉客,我就是族主。”
“你是族主,我是客人,如果在友好的态度下见面,我该向你献哈达(红巾或绸白礼巾),但目前不行。”柴哲说。
番目梭宗达什惊得浑身发冷,惶然地说:“汉客,清说明你们的来意好了。”
“我已说过,仅是路经贵地,借宿一宵以避风雪,别无他意。”柴哲正色说。
“那……你们却……”
“不是我们要生事,而是这位喇嘛沙布伦要行凶。我相信这位沙布伦决不是贵族的坐家僧,而是蓝鹃旗派来监视你们的人。我们杀了他,我们自会担当,有这位哈布尔公主作见证,你们用不着耽心。”
柴哲一面说,一面在喇嘛身上搜解药,救醒古灵和端木长风。
梭宗达什不敢多说,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你们可以住下来。”
柴哲点点头说道:“我们谢谢你。只是,我们不愿意分得太散,请让我们分住两座皮帐。”
说完,将喇嘛喉中的箭收回,收了剑。
“好,随汉客自选。”番目毫不抗拒地说。
“我带两位同伴住在你这里,另三位同伴带三位蓝鹃勇士住在邻右。”柴哲毫不客气地吩咐,转向古灵用苗语说:“灵老、杜姑娘,我们三人押蒙女住在番目的帐中,以防万一。白叔、文叔、少庄主,押着三位蓝鹃勇士住到右首的皮帐内。诸位请注意,番人的冬窝子建造不易,一帐中住有一家大小,甚至两家合帐,所以十分拥挤,不可能让出一座皮帐给我们住。因此,晚间除了警觉些之外,我们是客人,最好能遵俗而宿。”
“俗如何遵法?我可不懂。”端木长风苦笑道。
“番人如有外客光临,由于帐中一家大小睡在一起,男女横陈,所以主人必定晚睡早起,在客人身侧放置一根木头,暗作记号。早上主人末起之前,不必起来,切记不可移动本头。”柴哲详加解说。
“这……但是什么道理?”
柴哲低头一笑说:“如果客人看中了番女,而番女也有情,只消跨木而过,而不令木头移位,主人虽发觉,也不会过问,假使移动木头,主人早上必定冒火,那么,全族的人都会拔刀奔来问罪,后果不堪设想。”
端木长风呸了一声,笑不可仰地说:“我的老天爷,这些番人不论男女,一年洗不了一次澡,又腥又臭,谁还有看中番女的胃口?”
古灵呵呵笑,向杜珍娘说:“杜姑娘可伴哈布尔同寝,好好看住她。”
“我点她的穴道,管叫她睡得跟母猪一般。”杜珍姐笑答。
柴哲交待毕,向番目说:“族主,这位梭宗僧格是什么人?”
“我的兄弟。”梭宗达什答。
“叫他也留在此地,告诉他,晚上安份些。”
“好。”番自颔首答,立即令族人散去,派人领端木长风押着三名蓝鹃勇士,到右首的皮帐安顿。
番目的帐中一阵乱,不久,灯火通明,酒宴已备,主人肃客人座。
所有的人围成圈形席地而坐,番目身旁,坐着他的老妻,和二十余岁的剽悍番人,一个妙龄番女。再就是那位凶悍的梭宗僧格。主客位以古灵为首,杜珍娘傍着哈布尔姑娘。柴哲则坐在妙龄番女的身侧,他的左首是哈布尔姑娘。
所有的人,皆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本来面目。
老番妇和番女的衣着,与男人相同,只头部有分别。番女五官倒也相当姣好,一双眼睛经常泛着笑意。她们头发梳成十八根小辫子。这是说,她已十八岁了。辫垂身后,用红巾为发囊,上绣五彩花卉图案,下穿缨络,用金银环片作饰,走动时,叮当作响。颈上,一串宝石环绕项四圈,后面盘住发辫,下端塞入发囊中。两串珊瑚耳坠上挂顶门,下垂过肩,悬挂在脸颊附近晃荡,说是耳坠却不是穿在耳孔上的。看了她头上的饰物,便可猜出她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番目就坐毕,先替众人引见。
老番妇是他的老妻。
青年人是他的次子,梭宗默(火)。
少女是他的三女,梭宗藏布(美丽)。
他说他有两子三女,长子已离家三载,名叫梭宗额林沁(善),音讯全无,生死莫卜。次媳在去年坐骑失足,跌入玛楚河失踪。
柴哲自然不会将古灵一群人的姓名说出,只说了自己的姓名。
两位番人负责将茶盘送上。中间悬了一只大釜,里面盛着几块近尺长的羊腿肉,每块重约三两斤,骨头在外,便于抓握。
客人前面,有一只大木匣,中分数格,盛了青棵粉、糖、酥油、干果等等。每人一只木碗,是盛酒的。
柴哲心细如发,乘酒莱将备的前片刻,用苗语向古灵和杜珍娘说道:“等会儿吃肉时,请看我的举动,以免失礼。咱们没有切肉刀,等会儿主人会替咱们准备,切肉时刀尖不可外向,食罢还刀时,刀尖亦不可外向,不能植刀于地,也不可将刀插在肉上。肉都是半生不熟的,最好取小块的,吃完将骨放在面前,吃得愈干净愈受主人欢迎。吃完肉,主人将亲执客手以衣襟拭净客人的手,不可抗拒。肉吃完,然后方上麦饭,饭吃多少无所谓。木盘中的调味品,可用手抓。”
番人倒上酒,杜珍娘可就感到头痛了,酒中似乎有股怪味,中人欲呕。她能吃酒,但这种酒却不敢领教。
主人已知古灵和杜珍娘不懂番语,便以柴哲为主客,含笑敬客,先干了三大碗酒,再敬哈布尔姑娘。
柴哲从小生长酒乡,他不在乎,三碗酒下肚,脸上只涌起一丝红晕。其实,这种难吃的奶酒,酒味极淡。
敬过酒,主人请吃肉;在腰间拔出切肉小刀,却发现三位汉客没有刀子,赶忙命番人送上三把小刀,亲自—一奉上,请客取肉。
柴哲取一块大肉放在左轴上,倒握着骨柄,小刀自外向内一削;肉破血涌出,挑起肉条,血仍不住往下滴。他毫无表情,往口中一塞,吃得津津有味。
杜珍娘看得心中发毛,用汉语问柴哲说:“我不吃这些东西,简直在茹毛饮血。”
柴哲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已吩咐主人,你面前那块小的,保证全熟,吃吧!”
“真要命,多脏,怎么放在衣袖上?”杜珍妮苦笑问。
柴哲呵呵笑说:“怕什么?不论藏人或番人,襟袖油腻愈多愈光愈感到自豪,你看哈布尔和梭宗藏布两位姑娘,她们是公主的身份哩!襟和袖还不是油光水亮?那木碗中的奶酒虽无酒味,又酸又臭,但十分滋补哩!”
古灵吃得心中叫苦连天,龇牙咧嘴,接口道:“柴哥儿,拜托拜托,另弄些可入口的东西来吃好不?”
柴哲摇摇头,苦笑道:“不可能的,灵老。除了要将肉煮熟些之外,小侄无能为力,他们长年累月只有这些东西吃,别看我吃得津津有味,这叫做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不吃不行,咱们总不能饿肚子呀。”
“可不可以烤来吃?”
“到了蒙人的部落,烤羊肉随时可有。在番人部落,是吃不到烧烤的。”
藏布姑娘目光灼灼盯视着杜珍妮,杜珍娘虽是男装,但没有男人的粗壮体魄,五官俊美,怎么看也不像男人,难怪藏布姑娘对她动心,假使不是正式的宴会,这位番女恐怕已缠住她了。
柴哲知道这些蒙番女人毫无贞操观念,深怕引起纠纷,便用苗语向杜珍娘说:“杜姑娘,今晚你必须小心,这位番邦女子对你有意今晚你可能有麻烦。”
杜珍妮正为了食物难以下咽而光火,冷哼一声说道:“你看好了,等会儿她就有麻烦了。”
“你可不能动火啊!”
“她如果讨厌,我点她的麻穴。”
哈布尔姑娘听不懂他们的话,扭头向柴哲问:“柴哲,你们说什么?”
蒙人的称谓十分简单,对宗法的观念淡薄,呼名道姓还算是客气的哩!柴哲呵呵笑说:“我这同伴说,你们两位姑娘都很美。”
“你认为美不美?”哈布尔笑问。
“十分美。”他信口答。
“进入西番逃避中朝追缉的人,大多在西番落家,做番人的女婿。如果你有此打算,我替你做媒,怎样?”
“哈哈!你是不是对我这位同伴有情意?可惜我的同伴没有牛羊行聘。如果你蓝鹃旗不嫌贫附马,我或可替你们撮合,如何?”
哈布尔姑娘撇撇嘴说:“蓝鹃旗的女人,不要像女人般的男人。”
柴哲向文天霸一指,笑道:“他像个伊克喀喇(大黑马),如何?”
“哼!像个伊克保喇(大雄驼),我们族里多的是。”
柴哲身在危境,居然有心情开玩笑,指着端木长风道:“他是我们六人中,武艺最好的一个,人才一表,英俊潇洒,你看他是否合意?”
哈布尔摇摇头,不加思索地说道:“目光太厉,嘴唇薄,为人阴险刻薄,他这人不好。”
柴哲心中暗惊,想不到这位蒙女居然善于相人,而且相当有见地,不简单哩!淡淡一笑道:“你似乎通晓中原的相术,只是知而不精。你到过中原?”
哈布尔凝视着他说:“我到过西宁、兰州、洮州。”
“是跟着你的族人,打到那些地方劫掠么?”他信口问。
“到西宁是打劫的,其他不是,是去玩。”
“去玩?你不怕被抓去杀头?”
“我才不怕。本族有你们八个汉人,他们都是贵朝廷要捉拿的人,武艺很好。有他们带着,没有人知道我们。”
柴哲心中一动,道:“那八个汉人是所谓汉奸,他带你们抢劫自己人。”
“那是不确的,他们不带我们抢劫你们的人。”
“那他们……”
“他们替我们贩货购物。”
“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位姓沈的?”
“姓沈?没有。”
“也许他改了姓。其中一个有一半是你们藏人,叫巴颜鲁。他还有一个香名,名和硕丹津。”
“巴颜鲁?没有这个人。”哈布尔姑娘摇头道,略一沉吟,反问道:“你找这些人有事么?”
“我们这次在四川杀了人,逃入西番,原意是找去年已先人番境的朋友暂避风头,却不知如何找法!”
哈布尔姑娘用目光捕捉他脸上的神色,片刻方笑道:“我决不相信你是个杀人逃犯。”
“事实我是逃犯,杀人、拒捕、杀公差、杀官兵,千辛万苦逃出国境。”
“真的?”
“我不骗你。”
“这样吧,你们可以到我们那儿暂避些时日,我父亲很好客,同时他并不仇视你们汉人。”
“见鬼!蒙人没有不仇视汉人的,我们汉人把你们赶回大漠。”
哈布尔咯咯笑,笑完正色道:“你错了,柴哲。我们原是生活在大漠中的人,我们的祖先曾做你们汉人的皇帝,你们将我们赶回大漠,彼此互不亏欠。人与人之间。
不能永远仇恨,祖先们的事,这一代的人没有理由再提起古老的仇恨。”
“但你们仍不忘重返中原,无日不在向中原烧杀劫掠。”
哈布尔的神情很沉重,苦笑道:“人,谁不想生活过得好些?你永不会知道我们在大漠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祖先们留传下来许多有关早年在中原的美好生活。便是神话般绮丽,这些古老的传说,促使我们的族人不怕牺牲,追求那些传说中的幸福生活,逃避大漠的酷寒。饥饿……唉!不必说了。我们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失去了祖先们奋斗创业雄霸天下的精神,不可能重振祖先的声威了。”
“但你们仍然秉承祖先的剽悍作风,侵入了西番。“
“这叫做退而求其次,我们不能不争取生存。番人的牧地很多,我们占一些并不过份。”
“哼!说得好听,你们要他们做奴才。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话题,请告诉我你们那八位汉人的姓名和面貌,好么?”
“你要找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哈布尔机警地问。
“一个姓谢,一个姓金,一个不会武艺姓沈的人,还有三位一姓高,一姓夏,一姓云,都是三四十岁武艺高强的人,他们是去年到达西宁的。”
哈布尔沉吟良久,问:“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你问敌友有何用意?”柴哲反问。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她沉静地说。
“你知道他们的行踪?”柴哲问非所答。
“秋初,有几个人经过本旗的地境,杀伤了我们几个人,沿河上行逃脱我们的追踪。他们是汉人很可能逃到乌蓝芒奈山投靠。”
“共有几个人?”
“六个。
“他们的相貌……”
“他们来去匆匆,骑术甚精,看不真切。如果他们是你要找的朋友,请转告他们,除非此后不经过本旗的地境,不然便得偿回血债。”
“如果那六个人是我的朋友,我会转告的。”
“你要去找他们?”
“也许。”
哈布尔凤目一转,笑道:“乌蓝芒奈山是西番地境中,专收容从中朝遁出的亡命之徒的汉人巢穴,人数已超过两百,你去找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为何会凶多吉少?”
“他们会和你拼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寻仇而来的么?”
柴哲不得不承认这位蒙女精明过人,笑道:“你很聪明,佩服佩服。”
她明媚地一笑说:“你如果对我好些,我会帮忙。”
古灵见他俩有说有笑,不明所以,问道:“柴哥儿,你们谈些什么?”
“小侄向她打听沈裹的消息。”柴哲用苗语答。
“有眉目么?”
柴哲将所知道的说了,最后说:“目下我们有两条线索,一是利用哈布尔姑娘,北上蓝鹃旗找那八个汉人,看看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物,一是西到乌蓝芒奈山,那儿是到西番亡命的汉人收容所,人多势众,方足以在西番自保并生存,沈襄那群人也许到那儿请求庇护。听哈布尔所说,并不能证明秋初经过此地的那六个亡命,是咱们要找的人。因此,向北或是向西,请灵老决定。”
古灵低头思量许久,苦笑道:“不谋其事,不知其难,在未出国门之前,我还以为在西番追踪几个汉人,该无多大困难。想不到这一带食宿不易,人地生疏,而且也有汉人在此盘据,咱们所遇上的人皆敌视咱们,看来,这不啻是大海里捞针,并非易事。不管怎样,咱们万不能轻易放弃线索,何处较近?”
“蓝鹃旗北距八十里,有马的话半日可到。乌蓝芒奈山就在咱们来的方向,不足四十里。”
“乌蓝芒奈山。”古灵断然地说。
“明天双方的人都会到来,咱们……”
“咱们袖手旁观,乘机看看是否有咱们要找的人。”
“好,就这么办。”
柴哲不再多说,转向主人客套,询问此地的风土人请,并刺探有关乌蓝芒奈山的人物和形势。
这顿番人的盛筵,在宾主并不尽欢的情势下结束。就寝时,番目梭宗达什总算不敢多事,并未在众人的身畔放置流于形式的木棍,众人围绕着高灶,—一就帐。
帐中有高灶,灶下不分昼夜有木柴在燃烧,帐中倒也温暖。番人不用棉被,睡时把皮祆向上一拉,本来就长一两尺的皮袄,掩住了脑袋,连衣带也用不着解,往下一躺,便酣然入睡。
帐中不设灯火,只有灶口的暗红色光芒透出,视线模糊。帐外风雪交加,帐内鼾声渐起。
柴哲与古灵睡在外侧,中间是杜珍娘与哈布尔姑娘。哈布尔的左方是柴哲,两人并头同睡。
柴哲已被帐中的腥臭味,和番人身上的膻具熏得头晕脑帐,不敢将皮袄拉起蒙头睡。他身侧的哈布尔姑娘最后躺下,未躺下之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枕畔,布包内是一个木碗,包巾也就是她的面巾。然后手按着怀内的菩萨;喃喃不绝虔诚地诵经良久,方躺下就寝。
约莫三更初。一个黑影从里面向前爬。
杜珍娘难以入寐,她发觉来人是番女梭宗藏布,不由火起,将预先藏好的一枚小骨头向梭宗藏布射去。相距不足八尺,梭宗藏布突然趴伏在地。
哈布尔似乎已经睡熟,这时突然呼吸一阵紧。
柴哲不做声,丝纹不动。他发觉杜珍娘并未制梭宗藏布的麻穴,也就不加干涉。
可是、他并未发觉哈布尔姑娘并未睡熟,更不知哈布尔被杜珍娘的神奇打穴术吓了一跳。
不久,他听到轻微的爬行声。为了谨慎起见,他暂时不动声色,暗中运功戒备,准备应变。
光线太暗,番人的穿着大同小异,人已爬近,但难以分辨这人是谁。
“也许这人要出外如厕哩!”他想。
黑影到了密闭的帐门旁,悄悄拉开了帐门。
这瞬间,他扭头看去,心中一跳,暗叫道:“是他!”
他不假思索,挺身而起。
身侧不及三尺的哈布尔姑娘,突然奋身一滚,抱住了他,居然力道奇猛,出其不意将他掀倒。
他猛地滚转,将哈布尔翻倒按在下面。
哈布尔不肯放手,反而伸脚猛勾。
他不能不重手,急切间抽不出手来,猛地一叹气,双手一崩,崩开了哈布尔的双手,“噗”一声手起掌落,劈在哈布尔的左肩上,解除了束缚,一跃而起。
帐中一阵乱,古灵和杜珍娘皆挺身站起。
“梭家僧格逃掉了。追!”他叫,冲向帐门。
三人冲出帐门,风雪茫茫,雪光朦胧,外面哪有梭宗僧格的人影?
柴哲循足迹急走,足迹进入不远处的一座帐篷。
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里便闻。
帐中正在乱,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柴哲向外抢,一面叫:“找坐骑,快追!”
门外站着一群人,其中掩住左肩的哈布尔姑娘说:
“追不上了。他的坐骑早已备就,等你们备好坐骑,他已远出里外去了,雪花可将蹄印掩没,你们人地生疏,不必白费劲了。”
柴哲向她迫近,厉声道:“他走了,你可走不掉。”
“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哈布尔笑着说。
“你叫他走的?”
“不错,梭宗僧格是主张与本棋和平共存的人。”
“你叫他去做什么?”
“禀告我的消息,于你们有利。”
柴哲冷哼一声,向古灵说:“灵老,等我的消息,我去追他回来。短期间风雪掩不住蹄迹,他跑不了的。看住这女人,小心了。”
说完,命番目派人牵坐骑,不必备鞍,以免耽误时刻。
追出谷口,蹄迹向北延伸,风雪交加,奇寒彻骨。他不顾借坐骑,全力狂追。
雪厚三尺,蹄迹甚深,短期间不致湮没。
尽管他全力鞭策坐骑,但马儿在偌深的雪地奔驰,快不了,驰不到三五里,马儿已难以支持,举步维艰,行将力尽。
前面,隐隐雪光中,相距不足半里,一匹坐骑的隐约身影,正向北一步步趱行。
这一带是平原中起伏不定的小丘陵地带,白皑皑一望无涯,雪花扑面,寒风虎虎厉啸,只能看到移动中的模糊身影。
他并不真知道何处是北方,既无星斗指引,也无山林地形可资辨识,云沉风恶,大地如银;雪光朦胧,他只能凭风向概略猜出方向而已。
其实,他所追逐的方向并非正北,此地山多平原少,风向被山岳所挡,变幻莫测,分界点因山势而变易,在白昼方可分辨正确的方向。
看到了人影,他心中大喜,无论如何,他得阻止棱宗僧格逃走通风报信,怕这家伙至蓝鹃旗搬弄是非,更怕这家伙挑唆附近的番人兴师蠢动,后果可怕。
他双足一紧,加上两鞭,马儿奋蹄跳跃。可是,只奔出半里地,前蹄骤失,“蓬”
一声大震,冲倒在地,雪花飞溅中,柴哲飞出三丈外,飘落在朦胧的深雪中。
他心中叫苦,不再理会马匹,展开轻功狂追。
远远地,出现了一座不太高峻的小山,松林上端白,林下黑,前面的骑影正向山林中驰去。他心中大急,脚下一紧,全力飞赴。
长期追逐,岂能用轻功?人到底不是铁打的,终会有真力虚脱的时候,追近山下,人马的踪影已失,只剩下深深的蹄痕,他自己也气急败坏了。
他循蹄迹奔近山下被冰雪掩护了的树林,不由一怔,林缘,一匹健马站立在雪地中,摇头摆尾不住喷气,鞍上却没有人。
“难道是幽灵之马么?”他心中暗叫,在三丈外站住了。
据传说,大积石山附近,有一匹幽灵之马出没其间,附近的牧场最怕这匹神乎其神的怪马,如果发现了它的形影,必须花重金远道请来几个活佛设坛念经消灾,不然,马群如不被引走,也会发生严重的瘟疫,只有喇嘛僧方有驱除瘟疫的无边法力,但却无法消灭这匹传说中的幽灵之马,喇嘛活佛因为法力道行差些儿,因祸得福财源滚滚而至,替每一座牧场行法消灾,收入大有可观。
幽灵之马据说是没有鞍的,这匹马鞍辔齐全。
“这家伙发觉有人追踪,所以弃马逃人林中藏身了。”他心中暗叫。
有马而不知利用,逃人林中怎生躲得住?他冷笑一声,举步向马儿走去,马儿附近必定有逃走的足迹。走一近马儿,他怔住了,足迹确是有,却不只一个人的靴痕,
显然骑士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以上,不可能的。
“咦!”他脱口叫。
蓦地,林中传来一声如枭啼的狂笑,笑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纷纷下坠,声如暴雨。
树影后,接二连三踱出三个高大的人影,穿着翻皮白裘,如不是脸部暴露在外,人与雪同色,很难分辨他们是人,难怪走近了仍难看清人影。
“什么人?”一名白影用番语问,声如狼曝,其声刺耳。
“过路的人。你们是谁?”他也用番语反问。
“见你的鬼!大雪封山,半夜三更,怎会有过路的?说实话,从何处来?”
“从梭宗家来。”
“往何处去?”
“随处走走。”
“私通蓝鹃旗?拿下他!”白影沉叱。
左面的白影大踏步欺进,神情满不在乎。
“且慢!”柴哲叫。
“你要分辩?”欺进的白影问。
“正是。
“擒下你之后,你有分辩的机会。你投降就缚呢,抑或是要我动手打你个半死?”
“我是追人来的……”
白影不由分说,一串怪叫,疾冲而上,左手五指如钩,劈胸抓到。
柴暂不得不出手自卫,猛地出脚飞踢,将脚下的积雪踢得像暴雨,向冲来伸手的白影射去,人随雪花冲上,大喝一声,铁拳疾飞。
白影骤不及防,未料到柴哲会用雪花袭击,雪花打在身上,噗噗有声,声势甚雄,百忙中双手上封保护脸部,扭身闪避,柴哲却一闪即至,近身了。
“蓬蓬蓬!”拳头着肉声暴起,如中革鼓,三拳俱都捣中肚腹,白影虽穿了厚裘,仍禁不起重有千钧的铁拳打击,连退四五步,“哎”一声惊叫,双手狂乱地向下封架,脚下大乱,身形失闪,上盘出现空门。
“噗噗!”柴哲来一记“左右开弓”,两拳不偏不倚,击中白影的两颊,其快无比。
“嗯……”白影门声叫,“砰”一声仰面便倒。
柴哲退后两步,冷冷地道:“你们该平心静气谈谈了,最好免伤和气。”
一照面间,他便将白影击倒,干净俐落,奇快无比。另两个白影人大吃一惊,右面的白影大喝一声,拔下背系的番刀,急步抢进吼道:“砍下你的狗头!”
柴哲拔剑出鞘,立下门户叫:“要动刀剑行凶,你们这是找死!”
白影冲到,“青龙入海”照小腹就是一刀刺出。
柴哲挥剑招架,“铮”一声震偏钢刀,顺势回敬,拂向白影的胸口。
白影向后退了两步,避过一剑,斜身切人,立还颜色,抢攻上盘。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柴哲崩开刀,狂风似的卷入,剑虹疾吐,“唰”一声刺中白影的右肩。
这瞬间,站在外面的白影发出一声长啸,左右的积雪中人影暴起,五名趴伏在地,利用积雪掩身的白影,在地上发出了暗器,暴雨般向柴哲集中攒射。这中间,有崩簧的响声发出。暗器乱飞中,有三枚细小的暗器,从右后方一个娇小的白影手中发出,无声无息,连破风的声音也难以听到。
被刺中右肩的白影,听到啸声便忍痛用劲向后倒,“蓬”一声躺倒在深雪中,暗器间不容发地从上空呼啸而过。
柴哲毫无防备,未料到四周的雪下藏有这许多人,发觉有警,已无法问避了,暗器如暴雨般从左右齐聚,相距又近,反应再快也无能为力了。
他发觉左右积雪乍动的刹那间,本能地知道有警,大事不妙,不假思索地向上急纵。该死的积雪不受力,上纵必须用劲,双脚疾沉,上纵的起势便慢了一刹那,躲掉了其他的暗器,连用簧管发射的断魂针也被躲掉,却无法躲过娇小白影所发射的三枚小暗器。上升八尺左右,突感到右大腿一麻,他知道糟了,但已无法可施。
“有毒的针类暗器!”他心中暗叫。
他向下急降,猛地伏倒,一把扣住受伤的中剑白影,用剑扣在白影的颈下,站起大喝道:“谁敢上?在下已扳回老本,有人替死了。”
他已猜出这些人不是番人或蒙人,只有汉人方使用各式各样的暗器,所以用汉语喝。
可是,药力已循血脉上攻,搏斗时血液流动快速,毒物又歹毒无比,他只能支持短暂的片刻,喝声刚落,眼前已经发晕,手脚突然发软,握不住剑,使不出劲,“噗”
一声剑失手下坠,身形一晃。
中剑被擒的白影伤势并不重,柴哲无意下杀手,这家伙立即抓住机会,抓住柴哲仍搁在肩的手,猛地俯身,用全力抓紧柴哲的手臂,将柴哲向前摔出。
“砰!”柴哲大背摔背脊着地,被摔出两文外,跌在雪中失去了知觉。
在晕厥前片刻,身躯飞翻的刹那间,他听到一个女子尖亮嗓子大叫:“他中了我的透骨毒针。”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从彻骨奇寒中醒来,有人用雪在他的脸上擦动,冷得令他不住打寒曝。
他看清了处境。这是一座番人用的黑羊皮帐,只是没有设高灶,而起低灶,低灶像是座长型的火坑,烟只能从帐顶的通气孔排出,因此帐中弥漫着烟火味。
帐中点了两盏羊油灯,坐着八个人,穿的虽是番人的装束,露出的头部却表明他们是汉人。八人中,其中一人赫然是个二十余岁的美丽少妇,瓜子脸,远山眉,樱桃小口泛着一丝今男人心动,充满诱惑性的微笑。
他被捆住手脚,侧躺在皮褥上,捆绳像是鹿筋索,捆得他手脚发麻。
一个豹头坏眼,高大精壮的大汉,正用雪揉他的脸面和脖子。
他吸入一口气,突然说:“在下已经醒来了,老兄,省些劲。”
落在这些不明情由便动手杀人的匪类手中,哀求也是死,不屈也是死,反正是死,何必死得像病狗?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因此他说话的口吻,充满了傲视一切的气概,困顿中仍不失豪气。
大汉无名火起,“叭叭”两声给了他两耳光,怒叫道:“狗东西!你还想在太爷面前逞英雄?瞎了你的狗眼。”
掌力奇重,打得他脑袋发晕。甩甩脑袋,他冷笑道:“你难道以为在下要向你磕头讨饶不成,你才瞎了狗眼。”
大汉再次举手,但被一位脸颊无肉。双耳招风的中年人摇手止住了。中年人盘膝而上,阴阴一笑道:“小伙子,不必逞强,何必自讨苦吃呢?目下你是砧上肉,充好汉也得看看场合,对不对?”
“哈哈哈哈!”柴哲大笑,挣扎着坐起说:“在下已出国门,冰天雪地的季节到了西番,人地生疏,天寒地冻,吃食既无着落,身侧全是饱含敌意,仇视汉人的蒙番,你以为在下怕死么?活得过今天,明天说不定埋骨冰下,来春便可肥土了,除了杀我,你们吓不倒我的,大不了砍掉脑袋,留下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姓柴的永不屈服,永不讨饶。老兄,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们这许多人倚众群殴,用暗器偷袭,虽擒住我也并不光彩。”
“你的嘴很利害。”中年人冷冷地说。
“你们又羞又恼,是不?”他不在乎地反问。
“咱们别废话了,阁下贵姓大名?”
“呵呵,在下并不想和你们在嘴上称英雄。区区姓柴,名哲,陕西人氏,年末十八,尚未娶妻,闯荡江湖混饭,在成都杀官差,亡命西番。够了么?”他怪声怪气地答。
“你闯荡江湖多少年了?”
“不到一年。”
“你认识几个江湖名人?”
“老兄,你以为江湖名人肯折节下交我这个无名小辈?未免大抬举柴某了。”
“以你的艺业来说,足以跻身于江湖一流高手之林面无愧色,决非无名小辈,令师定是武林了不起的名宿,阁下能见告么?”
“徒忌师讳,恕难奉告。”
“阁下同来的五位同伴,他们贵姓大名。”?
“咦!你老兄似乎知道柴某的底细哩!”
“你先前所看到的坐骑,是梭宗家的第二号人物,梭宗僧格的坐骑,他已成了咱们的俘虏,他全招了。”
“那你还问什么?”
“他是代火里刺哈布尔传信的人,哈布尔也所知不多,所以必须由你加以供实。”
“哦!原来如此。这几个人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一个姓古,一个姓白,一个姓杜、一个姓文,另一个姓得怪,叫端木长风。他们是成都翻云手李家琪叔侄的朋友,咱们在茂州道上邂逅结伴同行,如此而已。”他信口胡扯。
“翻云手李家琪?哦!这人我认识,是黑道上不可多得的重义气朋友。你要找一些人,有何要事么?”
“听说闻香教的两位重要人物到了西番安身立命,柴某因此想投靠他们,中原已无处容身,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好在西番安身立命。”
白莲教的人,自称闻香教,不称白莲教,以避免引起官府注意,如果被官府抓住,一律就地斩决,所以不敢公然自称白莲教徒。
“哪两个重要人物?”
“谢龙韬与金宏达。”
“你怎么知道?”
“在下陕西人,与青州近邻,当然知道。”
中年人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道:“世间知道他们两人逃入大漠的人虽然很多,但知道他们逃入西番的人却少之又少。哼!你的消息到很灵通哩!好家伙,在下可得好好逼出你的实情来。”
“咦!你像是知道他们哩!你老兄贵姓?”
“在下当然知道,三年前,在下与谢龙韬是知交好友。在下姓吕,名俊国。”
柴哲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笑道:“哦!原来他们之所以进入西番,定是吕兄召请他们的。”
“吕某曾派人促驾,但他们并未到来。”
“真不巧,看来,在下也无法找到他们了。”
“从实招来,你找他们有何用意?”
“在下已经说过了,信不信由你。”
“你的番蒙语言皆可乱真,定然是官府派来的鹰犬。”
“官府派我一个十六岁的人进入西番,岂不是太瞧不起官府了么?老兄,你是他俩人的朋友,居然阻止投奔他们的人,不知有何居心?他两人又不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在下也不一定要投奔他,你老兄瞧着办好了。”
“你这贱骨头不打不会招,来人哪!给他尝尝马鞭的滋味,看他能挺得了多久。”
两名大汉挺身站起,在身旁撩起一条马鞭,冷笑着走近,一个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招不招?”
“在下该说的都说了,马鞭可不能要柴某胡说八道。老兄,你动手好了。”他泰然地说道。
一名大汉冷哼一声,动手用小刀割开他的衣襟,压住他的双脚。“叭”一声暴响。
马鞭在他的胸肌上开花。
他桀桀怪笑说:“柴某到西番投奔谢金两人,不但要与蒙番为敌,连汉人也成了死对头,甚至谢金两人的朋友也靠不住。算我姓柴的倒霉,生有时死有地,认命啦!
你们有何法宝,施展好了。”
一顿记记着肉的马鞭,在他身上开花,一鞭一落实,只片刻间,他便成了个血人,但他连哼也没哼一声。
美少妇有点过意不去,叫道:“吕爷,不必逼他了,解回山寨,由寨主拷问算了。
明天咱们将与蓝鹃旗的人决战,时候不早,我们得养精储锐,准备明天的拼搏呢。”
中年人点点头,笑道:“云姑娘说得不错,暂且饶他。住手!”
两大汉放手离开,柴哲躺着不动,脸上呈现痛苦的表情,肌肉在抽搐,闭上双目暗中调息。从外表看,他像是昏厥了。
灯火倏灭,众人已经就地躺下了,火坑中炭火熊熊,帐中仍可视物。
两名大汉睡在他左右,监视着他。
“我得先脱身。”他心中不住地想。
他下定决心,先睡一觉再说。
身上的鞭伤小意思。他受得了。安心大睡,将安危置之脑后。
监视他的人久久不见动静,以为他昏厥了,心中戒意渐消,不久也先后沉沉入睡。
练功有成的人,心中就像有一座计时器,想甜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便会自行醒来。
他醒来了,帐外风声呼呼,帐篷都在摇撼。利用火坑的幽暗光线,他双目张开一条缝,小心地打量形势。
妙极了,八个人都睡得很沉。
他的手脚是分开绑的,手和脚都可伸缩自如。
他的双脚一点点向上收,绑在后面的双手一点点向下移,手脚渐渐接近了。
他的靴筒中,各藏了一支长仅四寸的小铁翎箭,手指一触靴简,心中大喜过望,箭居然未被搜走,妙极了。
他悄悄拔出一支铁翎箭,徐徐恢复原状,利用箭镞的锋尖,平心静气地刺割绑在手腕上的鹿筋索。
不好用劲,相当吃力,但为了活命,他必须耐心地将绳索割断。鹿筋索坚韧无比,但在锋利的箭铁一点点切割下,久而久之,一股绳索行将割断,紧要关头,帐外突传来隐隐人声。
“老天爷!别教这些家伙有所举动。”他心中暗叫。
好不容易割断一股鹿筋索,偏偏帐外传来了隐隐人声,柴哲急出一身冷汗,大事不妙。如果让这些家伙发现,以后再也不会有脱身的机会了。
踏雪声已近,第一个惊醒的人是吕俊国,其次是睡在内侧的云姑娘。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停止了一切活动,将小铁翎箭纳入掌心,闭自留意静听动静。
帐外不但有踏雪声,而且有人说话,有个沙嘎的嗓音含糊地说。“寨主可能改变了主意,不然便不会命青松山的人用灯光信号召回埋伏的人。你进去知会吕头领一声,咱们立即拾掇,到青松山听候差遣。”
“好,你们准备上路,召返各处伏桩,我进去知会吕头领。”另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
吕俊国已挺身站起,一面整农一面问:“外面是孟老弟么?怎么回事?”
帐门掀开,进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用四川口音说“洪头领接到青松山打来的灯光信号,着召返四方的伏桩,火速至青松山下会合,可能有急事。”
“是什么时候了?”吕俊国问。
“四更未,时候不早啦!”
“后帐的姜头领知道么?”
“洪头领已派人前往通知了。”
“好,我们这就准备。”
附近共有三座黑羊皮帐,众人火速拾摄。两名大汉将柴哲挟出帐外,居然未检查捆绳,将他放在雪地里,解开他脚上的鹿筋索,其中一名大汉叫道:“小子,咱们要走了,你必须靠一双腿在马背上好生坐稳了,不然便得拖着走,知道么?”
他故意装得十分委顿疲乏,有气无力地说道:“如何安排,柴某已经别无选择,何必多问?”
“你知道就好。吕头领已经将你的事,用灯号通知了青松山信号站,转禀寨主请示,寨主来了通知,要咱们明晨派人押解你上山。沿途你给我安静些,千万不要自找苦吃,别做逃走的梦。”
“承教了。”柴哲冷冷地说。
不久二十四名骑士在前面的山坡下会齐,吕头领的八个人走在中间,每人皆有一匹骏马代步。梭宗僧格被捆了双手,骑在光背马上,由前面的八名骑士押解。
柴哲也被安置在一匹光背马上,一名大汉在前面控缰,另一名骑士带着柴哲的百宝囊和暗器袋,策马傍着柴哲而行,负责照应防范柴哲逃走。
人马开始移动,不徐不疚地趱程。
半个时辰后,前面朦胧的雪地中,一个黑影迎面而来,领先的人叫道:“前面有人,备战。”
马群左右一分,正展开间,前面的黑影站住了,传来一长三短四声羌笛的振鸣。
“山寨来的人,归队。杜领先的洪头领大叫,接着向身旁的同伴叫:“用胡哨回答信号,快!”
四长两短的胡哨声传出,对面的黑影重新移动,渐来渐近,原来是一人一骑,栗色枣骝在黑夜中看去是黑色,马上的骑士却是白色的。
洪头领率领手下迎上,高叫道:“在下洪锦全。”
骑士高举右手的马鞭,答道:“兄弟李玉山,奉寨主金谕,前来传信。”
“李兄,寨主有何吩咐?”
“请诸位头领速至青松山会合,三寨主已经在那儿立候,要在天明前攻袭梭宗家,攻占山谷布阵,等候蓝鹃旗的人决一死战,彻底解决蓝鹃旗的鞑子,一劳永逸,永除后患,不许鞑子南下牧马。”
“兄弟捉了两个人……”
“请洪、自两位头领派人护送,随兄弟押返山寨。”
“灯号不便细禀,但兄弟已将蓝鹏旗有重要人物在梭宗家的事传出,不知……”
“青松山已将消息传回寨中。因此寨主决定提前发动。”
“时候不早,兄弟必须赶往青松山会合。两个俘虏即交与李兄带回山寨。”洪锦全急急地说,立即与吕俊国商量,各派了两名大汉,带着柴哲和梭宗僧格,告辞走了。
柴哲心中大喜,也十分焦急。看了对方这些人的举动,有章有法,分明是一支训练精良的军队,他们的寨主能将这些散漫的江湖人训练成军,真不简单哩!
对方提前发动进攻梭宗家,他对双方的纷争不感兴趣,更不管他们的死活,但古灵带着人落脚在梭宗家,这位吕头领已表明是谢龙韬金宏达的朋友,落在这些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及早脱身,及早返回梭宗家示警。
只有五个人押解,机会来了。
他开始取出小铁翎箭,再度切割鹿筋索。但先前押解他的两名大汉。在一旁监现得十分紧,他不敢放胆进行。
梭宗僧格被押在前面,押解柴哲的仍是先前的两名大汉。马匹在深雪中行走,颠簸得很利害,反而对柴哲有利,便于弄手脚。
不久,接近了一座树林。柴哲已经割断了鹿筋索,藏好小铁翎箭,正小心地放松手上的绳圈。
马匹绕林右而走,前面的李玉山突然叫:“前面有可疑的人,备战!”
前面不远处,三个灰影徐徐从林中险贯出,像三个幽灵,举步从容,脚下轻如鸿毛,似乎是浮在雪上的靴子并不向下沉落。
“桀桀桀……”怪笑声划空而至,刺耳难听。
三个灰影一字排开,挡住去路,笑声发自中间的灰影,中气充沛,震耳欲聋。
李玉山跃下马背,迎上用番语问:“什么人拦路?说!”
中间的灰影止住笑声,用中原语音说:“小子,老夫听不懂番语。”
“咦!阁下是?……”李玉山用汉语讶然问。
“先别问我,老夫要问你。小子,你就是刚才过去的人,回来得好快哩!”
“你……”
“老夫算定你要回来的,所以在此等候。”
“等我有何责干?”李玉山硬着头皮问。
“等你带路,老夫要你带咱们三人上鸟蓝芒奈山忠义堂。”
“在下不是乌蓝芒奈山的入。”
“废话!你小子想在老夫面前掉花枪不成?”
李玉山反而哈哈笑说:“咱们是巴罕岭的好汉,远从三百里外赶来,昼伏夜行,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赶走乌蓝芒奈山的熊寨主,夺下附近五百里方圆的油水。”
灰影一怔,冷冷地问:“你小子的话当真?”
“在下决不虚言。”
“你姓甚名谁?”
“在下神拳李玉山,在陕西地境不是无名小辈,中原江湖的朋友,何必对李某不陌生。”
“巴罕岭的寨主是谁?”
“终南三猛兽,阁下是否有过耳闻?”
“哦!原来是火焚钟楼,杀伤官兵,抢劫西大街十六户,血案如山,被秦王府护卫赶离终南的三猛兽,他们还没死哇?”灰影怪笑着说。
“咱们到西番重振声威,花了五年心血,大有所获,目下财源充裕,兵强马壮。
大寨主青狮周起风,依然龙马精神。二寨主黑虎林魁,艺业更胜往昔。三寨主白犀唐河,威震蒙番,蒙番的小儿闻名不敢啼哭。目前咱们正开拓河湾地域,要赶走乌蓝芒奈山的人,将蓝鹃旗的蒙人赶回西海。阁下如果与乌蓝芒奈山的人有过节,何不与本山的人联手?明天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天,阁下将可一见乌蓝芒奈山的人,如何?”
“你瞎了眼啦,狗东西!你以为老夫是听人使唤的人么?”灰影破口大骂。
“阁下好大的口气,亮名号。”神拳李玉山不悦地叫。“你坐稳了,竖起驴耳听着,免得吓了个屁滚尿流。”
“哼!李某闯过天下.多大场面没见过,你想吓唬我?”
灰影桀桀笑道:“凭你们终南三猛兽,也配和乌蓝芒奈山的人作对,简直在做白日梦。”
“乌蓝芒奈山三个寨主,大寨主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娃。二寨主无情剑熊应龙,一个江淮小武师,杀伤人命亡命西番。三寨主金蛇剑陈如海,燕子矾的钓鱼匹夫,成得甚事?阁下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小子,你知道那位女大寨主姓甚名谁么?”灰影冷冷地问。
“只知她姓裴,他们山寨里的人、也难得见她舞刀弄到,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他们占据乌蓝芒奈山,不知底细。”
灰影柴禁继笑,笑完说:“大概你们只知道这么多,难怪如此狂妄。姓裴的女娃娃不会武功?哼!连老夫也不见得能在她的剑下讨好,你们这些人可笑亦复可怜,居然还没摸清对方的底,就敢前来开拓势力范围。”
“你是谁?”神拳厉声问。
“你总该听说过黄山三魔吧。”
“你……”神拳打着冷战问。
“老夫天魔田成。”灰影一字一吐地说。
“老夫地魔许昌。”右首的灰影接着说。
“老夫人庞管仁。”左首的灰影高声说。
黄山三魔,是近二十年来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庞道人物,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魔,性情有时平和,有时古怪,变幻莫测,白道人士侧目,黑道巨孽也敬鬼神而远之,横行江湖二十年,是人人头痛的魔道高手。
神拳李玉山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身上冒冷汗,硬着头皮说:“前辈请……请海涵,不知前辈需要晚辈效劳么?”
“老夫人地生疏,要你带路。”天魔田成冷冷地说。
“但……”
“不许推倭!”
“晚辈带了两个俘虏,须……”
“把他们宰了。”
“但晚辈不敢接近乌蓝芒奈山,怕打草惊蛇。”
“有老夫在,怕什么?”
“这……”
“你不答应?”天魔田成厉声问。
神拳打一冷战,急急地说:“晚辈遵……遵命……”
“把他们杀了,留三匹坐骑给我们。你们处置俘虏,老夫到林中取物。”
“晚辈遵命。”
“好,且稍候片刻。”天魔冷冷地说,三人转身人林。
神拳李玉山一面向马匹走近,一面用番语向同伴叫:“难备驱马,向西南走。”
声落,一声低叱,飞跃上马,七匹马折向狂奔。
林中的三魔没料想到神拳李玉山胆敢逃走,齐发怒啸,展开踏雪无痕轻功绝学,全力狂追。
前半里,三魔从二十丈外拉近十丈以内。神拳李玉山的党羽出没在番境四出劫掠,所有的坐骑皆是千中这一的良驹,所以能在草原和山区飘忽无定,不但马好,骑术更精,拼起命来,马儿发奋狂奔,三魔势难追及。
追了里余,人的体力已发挥至极限,追近至五六丈了,但却可望而不可及。
之后,距离开始拉远,三里以外,后面已看不见三魔的身影了。
马的体力也迅速地消耗,奔近一座小山下,马儿仍能勉强支持,但双手被绑的梭宗僧格已无法支撑,双腿力竭,骑术再佳也撑不住,大叫一声,栽下马来。
幸而马儿的速度已成了强弩之末,比小跑快不了多少。“蓬”一声大震,梭宗僧格重重地掷落在浮雪中,雪花飞舞,梭宗僧格在雪花中滚动,立即昏厥。
“哎呀!这家伙快完了。”在马后监视的大汉惊叫。
前面的神拳勒住缰,扭头叫:“把他绑在马上,快!”
这瞬间,柴哲摇摇晃晃,要向下倒。
在后面监视的大汉策马跟上,从侧方冲到,伸手扭身一把扶住叫道:“这家伙也要倒了……”
柴哲早已恢复了自由,猛地出手扣住大汉的脉门,一扭一带,大汉惊叫一声,被柴哲揪下马来。
柴哲也飘落地面,“噗”一声闷响,一掌劈中大汉的后颈,大汉应手向下一伏,知觉全失。
柴哲手疾眼快,夺过大汉带着他的百宝囊和暗器囊,火速挂上肩,拔出大汉的剑,跃上大汉的马背。
说快真快,快逾电光石火,其他的人措手不及。
神拳李玉山反应甚快,策马冲来拔剑叫:“擒住他,弄断他的腿骨。”
生死关头,慈悲不得,柴哲左手一扬,大喝道:“下马,老兄。”
神拳李玉山感到右肩一麻,接着痛彻心脾,右肩窝射入一支铁翎箭,贯入两寸左右。如不是柴哲手下留情,这一箭足以要他的命。
“哎……唷!”神拳狂叫,身形一颠簸,扭身坠马。
五个人去掉了两个,柴哲精神一振,不急于逃命了,策马向一名大汉冲去,吼声似乍雷:“留下命来,老兄们。”
大汉也策马前冲,钢刀作势进击。
两匹马狂急地相对冲刺,几乎擦身而过。
“铮”一声暴响,柴哲架住了砍来的刀。
坐骑一冲而过,冲出五丈左右,兜转马头,再次冲刺,这就是一回合。步战斗照面,马战拼回合,出招接招只有错身的一刹那,必须行雷霆一击。
双方接触,大汉的钢刀发迟了一刹那。柴哲的坐骑突然向外侧,剑虹一闪,剑已先一步送出,大汉的钢刀尚未落下,剑已穿透了大汉的右小臂。
“哎……”大汉狂叫,单刀脱手,马儿已冲刺而过。
大汉不敢再兜转马头,向前直驰。
“还有两个。”柴哲大吼,马儿冲出五文外,立即折向,向另一名大汉冲去。
只一回合,大汉便负伤而逃,另两名大汉心胆俱裂,策马急遁。
柴暂不策马追赶,一跃下马,向刚狼狈站起的神拳李玉山走去。
神拳心胆俱寒,一步步向后退。
柴哲迫近至丈内,伸出左手,扬了扬剑,冷笑道:“阁下,拿来。”
“你……”神拳恐惧地叫。
“拿我的箭来,我不杀你。”
“但……但拔不出来……”
“拔不出也得技,箭键的锋钩很小。你不拔,我宰了你再拔。”
“我……我拔给你。”神拳狂急地叫,猛地一咬牙,“哎”一声大叫,箭拔出来了,浑身在抽搐,颤抖着将箭递出。
“你连递交利器的规矩都不懂么?”柴哲沉声问。
神拳递箭是锋尖向外,赶忙转过锋尖递出,切齿道:“在下认栽。”
“你不认栽也不行,带着你的同伴,上马,黄山三魔如果追到,你死定了,快!”
柴哲冷冷地说完,走到梭宗僧格身侧,揪起梭宗僧格趴放在马上,方将梭宗僧格弄醒。
神拳已将同伴放上马背,迳自走了。
“哎……哎……”梭宗僧格怪叫。
“不许叫,我已经救了你,叫什么?”柴哲用番语叫。
“你……你是……是谁?”
“我是柴哲。”
“你……你要将……将我……”
“我不杀你,要将你带回梭宗家。”
“放……放我下来。
“不行。”
“你……你不认识路,我……我知道。”
柴哲想想也对,解开他的手脚,冷笑道:“我应该用马拖你走……”
“请……请……不……不要……”
“那就上马!”
梭宗僧格不敢不上,吃力地爬上马背。
“巴罕山的人,要在天明前进攻你们的山谷,你最好赶快走,回去早作准备。”
柴哲一面上马,一面说。
梭宗僧格大惊,抽着冷气说:“快,我领路,希望能赶得及。”
第七章 闲云授艺--------------------------------------------------------------------------------
青松山在山谷的北面。谷口向东南,青松山扼山谷的腹背。五更初正之间,各路人马陆续赶到。巴罕山的好汉们,分两地集结,除了青松山的百余人外,谷西的另一座小山上,也集结了百余骑。
天将破晓,两批人马已分派停当,人含枚,马摘铃,向山谷疾走。
大雪已止,罡风仍烈,骑士们一色白,人雪一色。距谷口两里地,积雪平原一望无涯,马匹难逃过警哨的耳目,为首的人驻马相候,等先遣的人清除警哨,方能纵马冲入山谷。
不久,谷左的山颠,红色的灯光一闪。
负责进攻谷口的人,首领是大寨主青狮周起风。这位在西番做绿林寨主的好汉,粗壮得像一头猛狮,脸色泛青,暴眼海口,虬须如戟,年约半百。内穿掩心甲,外罩白狐外祆,白靴白手套。佩白鞘佩剑,鞍袋中插着一支八尺斩马刀。他左右,八名魁梧的铁卫士护卫着他。
他举手一挥,大喝道:“列阵,二寨主已经登上谷口哨所,候令进袭。”
百余人马分为三拨,每拨成五路。八名铁卫中的两人,将两面三角黄底红穗旗系在锋尖的槊柄红缨下,举槊一挥,旗帜猎猎有声,迎风招展,旗中的大红字“周”清晰可见。枪长八尺以上称槊,竖立在鞍旁的插袋中,离地已有丈二左右,老远便可看清。
一名铁卫目光犀利,突然向谷口一指叫道:“谷口有人,瞧!像是两个人。”
众人举目远眺,两个细小的人影,正相挽相扶奔入谷口,看不真切。
“启禀寨主,属下去看看。”一名悍喊叫。
“不可!那会惊动谷口的警哨。”大寨主伸手喝止。
柴哲和梭宗僧格在接近谷右两三里,马匹已支持不住,首先是梭宗僧格的马突然颠跳,把梭宗僧格掷出两丈外,砰然落地,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中。
柴哲已看清了谷口,飞骑赶上,跃下马将晕头转向的梭宗僧格弄上马背,一马双骑全力奔驰。
奔了半里地,坐骑喷出一口飞沫,突然力尽栽倒。
柴哲弃马步行,扶着梭宗僧格狂奔,一面叫道:“你这该死的番人,你的腿怎么不用劲?”
梭家僧格昏天黑地,喘息着虚脱地说:“我……我快要死了,我……”
“快死了更要快些,要死也得死在你的族地内,要死得光荣,死在这里,你仍然是出卖同族的罪人。”
“你……你也是汉……汉人,为……为何助我?”“汉人并不全是劫掠割地的人,我希望你们与汉人和平相处,如果巴罕岭的人攻入山谷,死伤必惨,今后必无和平可言,快走!噜嗦个啥。”
“你……你的话是……是真的?”
“我如果想骗你,早就杀掉你了。”
“你……你的话不……不是阴……阴谋?”
“见你的鬼!我不希望你们与蒙人联手对付汉人,也不希望汉人劫掠你们的财物牧地。这就是阴谋,你信不信?”
梭宗僧格吸入一口气,精神一振,吃力地迈步,说:“我相信你。只要汉人不劫掠我们,我们愿与汉人和平相处。”
“乌蓝芒奈山的人是否也劫掠你们?”
“他们倒不劫掠,只是侵占我们的牧地,毒打我们要索回牧地的人。”
“巴罕岭的人呢?”
“他们是盗匪,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快走!我们先对付巴罕岭的人。”
两人相搀相扶,踉跄进入谷口。走了百十步,柴哲无意中向左面的小山眺望,突然说:“你们的守望人呢?”
梭宗僧格向山颠一指,说:“在上面的白羊皮小帐中。”
“有多少人?”
“四个。
“你看,那是不是你们的人?”
十余名与雪同色的白影,正沿山脊的小树林爬升,不易发觉,距山颠已不足半里地。山额与山脊的坡度甚小,极易接近。从下面向上看,可看到爬行的人影。
“不是我们的人。”梭宗僧格惊叫。
柴哲放了他,急叫道:“你必须尽全力向里面赶,到里面传警,我去阻止他们。”
“我得立即发啸示警……”
“不可,这时发出警啸,不但救不了守望的人,反而打草惊蛇,贼人定会提前发动进袭。快走!”
梭宗僧格用上了全部剩余精力,撒腿狂奔。
柴哲紧了紧兵刃暗器,将剑改系在背上,向山上爬升,捷如猿猴。
山的坡度并不峻陡,也不太高,可监视谷口外面一带入谷平原,人马难以接近。
但已经是破晓时分,守望的人由于严寒和天色将明,大意得不再守望,毫无戒心地在小羊皮帐内睡大头觉。
沿山脊一带,零星地生长着一些小树,人藉小树掩身逐渐接近,即使有守望,也不容易发现。
柴哲不怕守望发现,所以毫无顾忌地向上爬升,从谷口向上爬,较为省劲,他急速爬升,在贼人准备袭击小皮帐尚未发动的前片刻,从另一面掀开帐围钻入帐中。
四个担任守望的番人,拉上衣领套住脑袋,睡得正甜,只须勒住套头,必将任人宰割。
脑袋刚伸出领外,便被柴哲叉住咽喉,低喝道:“我是你们的客人柴哲,不许叫唤。听着,巴罕岭的强盗来了,有十几个人已快接近帐篷。你们不要出面,由我来对付,快带刀戒备,从后面出去,伏在雪中不动。如果我挡不住,你们赶快逃走。梭宗僧格已经发出警号,谷中用不着耽心。”
说完,他退出帐篷,伏地潜行四丈余,方徐徐站起。
前面不足四丈,一排小树下伏着十四名白影,有四个白影刚准备扑向帐篷,正在低产商量进袭方向,突然发现有个朦胧的黑影从雪中现身,不由一惊。
柴哲仰天狂笑,用蒙语叫:“你们已受到包围,来,决一死战,一比一上。”
首先站起的是二寨主黑虎林魁,是个黑凛凛的壮年大汉,背上系着一根沉重的镔铁锏,脸如锅底,髯须戟立,八尺高的粗壮身材,令胆小朋友望之生畏。
“你说蒙语,是什么人?”黑虎林魁用蒙语问。
“我是我,比你们先到一步。”柴哲答,双手已分扣了六支铁翎箭。
“你是蓝鹃旗火里刺家的?”
“不必问我是谁,限你们立即离开,走慢一步要你的命。”
黑虎怒不可遏,一声怒吼,举手一挥。
十三名白影突然暴起,十三把钢刀映着雪光森森生寒,势如疯虎,一声呐喊,飞扑而上。
柴哲哈哈狂笑,屹立相候。
中间三名白影到得最近,挺刀扑上。
柴哲知道寡不敌众,岂敢缠斗?左手一扬,三枝铁翎箭脱手飞射,人向侧跃,大喝道:“不要命的快上,杀!”
相距不足八尺,雪光朦胧,看不清铁翎箭,白影们想躲亦力不从心,箭到人倒。
“啊……”狂叫声惊天动地,“蓬蓬蓬!”人影倒地,其声沉闷,三个白影先后扔刀倒下带着浮雪向下滑。
柴哲向右跃退,左手疾扬,手中的铁翎箭发如暴雨,右手剑已出鞘,一声低叱,剑出“穿针引线”,闪电似的贯穿一名白影的右肩。
“啊……”又有三名白影中箭陪倒,惨叫声刺耳,人太多,正是暗器最佳目标,发无不中。
这一次共倒了四个人,十三名白影倒了一半,只剩下六个了。
柴哲向后飞返,急截抢向帐篷的黑虎林魁,大喝道:“留下命来。”
声出剑出,“狂风掠地”抢攻下盘。
黑虎沉锏下拨,一面用汉语向奔来声援的同伴叫:“速发信号,知会大寨主进攻。”
一名白影退在一旁,伸手入怀掏取旗花信号。
柴哲不敢和沉重的锏硬接硬架,招发即收,收剑跃退,避开了另一名白影从右侧砍来的一刀,一声长啸,绕向取出旗花信号的人。
放旗花很麻烦,必须用火折子点燃火线,山上风大,火折子经不起凶猛的罡风。
第一次点燃,白影仍然蹲伏在地擦火折子。
柴哲远在丈外,铁翎箭发如电射星飞,贯人白影的背心,白影上身一挺,狂叫一声,仆倒在插在地上的旗花信号上。带着信号向下滑。
黑虎心中骇然,发疯般追到,拦腰便砸。
柴哲一跃八尺,避开一锏,用蒙语叫:“你再不走。必将理骨于此。”
“杀!”黑虎狂怒地叫。
柴哲不接招,避免受到围攻。他已看出黑虎穿了护身甲,没有十分把握,不乱发铁翎箭。他八方游走,避实击虚,在黑虎与五个白影的追逐下,双方皆没有狠拼的机会。
黑虎怒啸如雷,但白费气力,身沉脚滞,无法缠住柴哲,心中愈来愈虚。信号发不出去,罡风怒号中,用口发啸示警也无能为力,两里外的大寨主无法听到,急得他几乎要吐血。
不久,天色已经大明。大寨主看到了山头缠斗的人影,知道不妙,举手一挥,旗帜迎风挥动,百十余骑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谷口冲去。
旗花冲天而起,爆发满天金花。
几乎在同一时刻,谷底青松山方向山岭狭道,三寨主的人马也发起攻击,旗花信号在半空爆炸,人马如潮,百余匹健马漫山遍野而进。
胡笳声突然划空而起,凄凉呜咽震人心弦,呐喊声惊天动地,百余名番人在进入帐篷地带的两处要道口列阵,皮盾支地,斩马刀高竖,弓弩手隐在盾后,严阵以待。
巴罕岭的贼人虽然训练精良,但不能说他们不怕死不惜命,不然便不至于亡命西番求生存。所以要他们偷袭,他们便会奋勇争先。但向严阵以待的箭阵冲锋,他们却没有牺牲的勇气。
大寨主领着人马冲入谷口,进入里余,便看到狭窄的谷道两侧山坡上,箭手已引弓相候。
他吃了一惊,谷道狭窄,马匹无法在积雪的山坡攀登奔驰,必须从谷道冲入,在箭雨的猛袭下,人马必将拆损大半,即使能攻入番人的住地,必定得不偿失,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高举斩马刀,大喝道:“停止!”
旗帜高举不动,后面的大队人马勒住了蹄。
他略一沉吟,断然下令道:“退守谷口,封锁出路。本寨主断后,分拨后撤,退!”
撤退的蛇焰箭接二连三砰然升空,通知谷后进攻的人撤退。三拨人相距百十步,徐徐退出谷口。
谷口左侧的山脊上,已不见柴哲和三寨主的人影。
柴哲用游斗术和黑虎周旋,贼人发起攻击,他心中大急,不知梭宗僧格是否已到达谷底,梭宗达什是否知警戒备?
心中一急,不由勇气倍增,大吼一声,剑奔追逐得最近身右的大汉,随着吼声剑下绝情,“铮”一声震开砍来的一刀,剑发“星飞电射”绝招,顺势从大汉的身右欺进,剑虹一闪,锋尖贯入大汉的左胁,拖剑向前一窜,便远出两丈外,脱出人丛,向左族身移步,徐徐垂剑向后退,等候最先扑来的人。
“哎……啊……”中剑的大汉狂叫,以手按住创口踉跄前冲,突然脚下一软,跪伏在浮雪中,鲜血不住外流。
只剩下五个人,穿了护身甲脚下不够灵活的黑虎,开始胆战心寒,止步不进,摆手大叫道:“退下去,快!”
“丢下兵器投降。”柴哲用蒙语叫。
黑虎举手一挥,向四名同伴叫:“结阵而退,快!”
四名大汉在黑虎身后聚集,形成核心,由黑虎面对着柴哲,一步步向山下退。
这时,下面的人马已冲过谷口,番人的胡笳声传到。
躲在帐篷附近的四名番人胆气一壮,一声怪叫,跃出挺刀冲下,怪叫声震耳欲聋。
一个柴哲已放倒了九个人,再加上四个番人,那还了得?柴哲的装束与番人相同,不由贼人不寒心。四名大汉不等黑虎发令,丢下黑虎不管,连滑带滚向山下逃命去了。
四名番人正想追,柴哲用番语叫:“退回帐篷附近,不要迫!”
一面叫,一面奋勇向黑虎进击,连攻九剑。
黑虎心胆俱裂,咬牙切齿挥锏招架,“铮铮铮”架开三剑,仓皇后撤急避欲逃,最后两剑没躲开,被剑尖刺破了胁衣和腿侧裤管,胁下那一剑如无护甲保护,可能受伤。
两剑中的,反而激起了黑虎绝望拼死的念头,大吼一声,不再退避,上打“五雷击项”,中出“野战八方”,凶猛地反扑,挥拂镔铁锏,风雷俱发,力近千钧,果然剽悍绝伦,锏沉力猛,锐不可当,抱必死之念进击,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在拼命了,声势出奇地凶猛。
柴哲听到了胡笳声,心中大定,他可不愿意和黑虎拼死,避免两败俱伤。他八方游走,引诱对方出招,一面改用汉语笑道:“老兄,你不如见机投降,在下饶你不死。”
黑虎本惊,收招跃退,横锏厉声问:“你……你是汉人?”
“不错。”柴哲直率地答。
“你……你是乌蓝芒奈山的人?”
“在下暂不表明身份。”
“咱们同是汉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为何反而帮助番人?血比水浓,你难道忘了本不成?”
柴哲哼了一声,冷笑道:“人不分种,地不分城,番人同样是人……”
“汉番世仇,西番已非皇土,你……”
“有了你们这些不断烧杀劫掠的人兴风作浪,不要说番人,汉人也与你们这些人势不两立。阁下,你是否想继续顽抗?”
黑虎大吼一声,冲上抡锏便扫,势如疯虎。
撤走的蛇焰箭冲天而起,不明其故的黑虎更是心寒,缠斗三五招,猛地虚晃一锏,飞跃而退。
柴哲如影附形跟上,大笑道:“你如果走得了,除非日从西出。”
黑虎大吼一声,奋力一锏捣出自救。
柴哲不再拖延,力贯剑身,“铮”一声错开锏,斜身切人,再斜纵而出,顺势拂剑,远纵八尺外去了。
“唰”一声响,剑尖划过黑虎的右颊,皮破肉绽,深抵齿龈,鲜血如泉涌。
“蓬”一声大震,黑虎一锏落空,击在浮雪上,雪花纷飞。
柴哲回身扑到,一脚踏住雪中的锏,剑尖点在黑虎的鼻尖前,沉叱道:“不许动!
你穿了护身甲,但头部仍不堪一击,撒手!”
黑虎不敢不撒手,丢掉锏徐徐挺起上身,鲜血从下颚向下滴,已说不出话来,痛得咬牙切齿,用一双怪眼,凶狠地死瞪着柴哲,似要喷出怨毒的火焰来。
“转过身去。”柴哲冷叱,剑尖仍指在黑虎的鼻尖前。
黑虎不敢不听,徐徐转身。
柴哲左手出如电闪,“噗”一声劈在黑虎的左耳门上。黑虎“嗯”了一声,摇晃着栽倒。
柴哲收了剑,解开黑虎的腰带,将黑虎结结实实地捆好,向不远处的番人叫:“你们留两个人守望,两个人帮我,将这家伙背回去。”
中箭的七个大汉,除了奉命放旗花的大汉已经断气之外,六个人气息奄奄,并未死去。
柴哲将箭——一拔回,向呻吟哀叫的大汉们冷笑道:“赶快下山,不然将冻死在这儿。”
他带着两名番人,番人背了黑虎,抗着黑虎的镔铁锏,举步向谷内走,临行,又向留下的两名番人说:“如果有人上来,你们必须早一步撤走,不然便活不成了,知道么?你们不是他们的敌手。”
下面的人马已退出谷口,谷道中无人阻拦。三人从山后降下谷道,向里急走。
天已大明,雪停风止,天宇中云层甚薄,似乎隐隐可见日影,雪光耀目,令人双目发晕。
到了番人把守的要道,左侧的山坡上,古灵、杜珍娘、端木长风,正押着哈布尔姑娘,与梭宗达什几个番人,居高临下向下瞧。皮盾依山排列,箭手引弓待发。
族主的次子梭宗默,搀扶着委顿的乃叔梭宗僧格站在一旁。梭宗僧格看出是柴哲,喜极大叫道:“是他,是他,他平安地回来了,是柴哲。”
古灵也看出是柴哲,先前只因为柴哲胸衣已破,有点不易辨认,大喜过望,向哈布尔说:“叫梭宗族主让他进来。”
“你自己不知道叫么?”哈布尔冷冷地说。
“老夫不会番语。”
“如果我叫他们放箭呢?反正你听不懂。”
“那么,第一个先死的人便是你。”古灵也冷冷地说。
“你也活不成。”
“不见得。”
“我的族人快到了。”
“老夫大开杀戒,引先前进攻的汉人进入,你的族人不来便罢,来了便休想回去。”
哈布尔自然知道后果,便向梭宗达什用番语叽叽咕咕吩咐。箭手们的弓放下了,下面的柴哲已带了番人进入隘口,绕后面登上山坡。
奔忙了一夜,吃尽千辛万苦,到了安全地带,柴哲反而有点虚脱之感。古灵已看到他的神色不对,扶住他说:“柴哥儿。怎么啦?”
柴哲坐在雪地上,吁口长气说:“一句话,两世为人,我被一个叫云姑娘的女人,打了一枚透骨毒针,力尽被擒,总算得到了不少消息。”他拉开披襟,露出无数青紫的鞭痕及抽破的肌肤,沁出的血液已经凝成冰了,苦笑着又道:“挨了一顿马鞭,换来了不少消息。谢龙韬与金宏达,是巴罕岭一位头领吕俊国的朋友,他们确已到了西番,如要确实的消息,须从小侄擒来的这位黑大汉着手。”
“刚才这些人是不是乌蓝芒奈山的人?”古灵问。
“不是,是巴罕岭的盗匪。他们要赶走马蓝芒奈山的什么熊寨主,夺下附近五百里方圆地境的油水,消灭蓝鹃旗的人,不许蒙人南下牧马。”
“你休息休息,由杜姑娘给你一些发散的药物。我来问问这位巴罕岭的好汉。”
古灵温语安慰柴哲,走近黑虎林魁。
梭宗僧格已急急抢到,趴下行五体投地礼,抓住柴哲的靴尖亲吻,然后跪起诚恳地说:“汉客,我梭宗僧格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要你吩咐一声,赴汤蹈火我义不容辞。今后,我这条命是你的。我是你的奴才。但愿汉客言而有信,调解番汉两家之间的纷争。”
那一面,梭宗达什族主也领着子侄趴下了。五体投地礼,是蒙番人拜见活佛的大礼,先合掌跪下,伏倒,伸直腿,双掌叉于前,身挺直,以额叩地,叩一下,起立,将胸前的佛珠数一粒,再次下拜。大礼共八拜,有些卑下的人要拜十六拜,其虔诚与敬畏的程度,无与伦比。
柴哲起身将他们扶起,诚恳地说:“我将尽力而为,希望能和平解决你们的纷争。”
“你们只有六个人,解决不了的。”哈布尔冷笑着说。
柴哲当然知道势孤力单,但认为有哈布尔在手,仍有可为,脸色一沉,冷笑道:“血流成河,解决不了贪心顽固者的难题。我警告你,如果令尊仍然贪心觊觎梭宗家的牧地,想要奴役他们,办不到。柴某将说服乌蓝芒奈山与巴罕岭的人,联合对付你们蓝鹃旗。不错,我承认你们蒙人冲锋陷阵勇冠群伦,但要用中原武术,夜黑风高偷营劫寨,取令尊的人头并无困难,不信且拭目以待。”
古灵本来走向黑虎,被梭宗僧格的奇怪大拜礼所吸引,驻足而观,对双方的对话一句也没听懂,这时问道:“柴哥儿!你们说些什么?”
柴哲摇头苦笑说:“梭宗家的人,求我们替他们解决纷争,希望与汉蒙两方和平相处。这位蒙旗公主大概不甘心,所以出言讽刺,不愿和平相处。”
“这恐怕很难处理呢?”古灵老眉深锁地说。
“请灵老给小侄三五日工夫,寻求解决之道。”
古灵沉吟片刻,额首道:“也好,只要咱们力所能逮,帮帮忙并无不可。”
“谢谢灵老。只等双方的人到达再作打算,目前急待解决的事,是撵走巴罕岭的两路人马。小侄歇息片刻,等会儿再作计较。”
“好,你确是需要好好歇息了。”古灵一面说,一面走向昏倒在地的黑虎。
他俯身拉开黑虎的皮帽掩口。摘下帽信手一丢,“咦”一声,突然叫:“喝!这家伙我很面熟呢?”
柴哲走近,略一打量笑道:“这家伙生得脸如锅底,可能是巴罕山的二寨主黑虎林魁;他的锏十分沉重,臂力惊人,可惜怕死,穿了护身甲,举动笨拙,被小侄用机智擒住了。”
“咦!确是黑虎林魁这恶贼。”古灵说。
“巴罕山的三位寨主,原是终南山的土匪,叫终南三猛兽,黑虎是老二。”
“咦!你怎么知道终南三猛兽的名号?”
“是听他们向黄山三魔吹牛,所以记得。”
古灵脸色一变,骇然问:“你见过黄山三魔?”
“是的,而且几乎丢掉性命。”
古灵抽口凉气,变色叫:“黄山三魔在巴罕岭三猛兽处。咱们惹不起,快走,咱们立即离开上道西行。”
“黄山三魔不在三猛兽处,他们要找乌益芒奈山的人。”柴哲急急接口,将被押解途中,遇上三魔的事说了。“原来如此,柴哥儿,千万不可招惹那三个魔头,他们的艺业奇高,剑术通玄,惹了他们大祸立至,千万要小心谨慎。我和少庄主将黑虎带下去拷问口供,你也下去到帐中歇息进食。走!”
己牌末午牌初,蓝鹃旗的人马到了。
巴罕岭的好汉不敢妄动,腹背受敌妄动不得,而且彼此之间尚未正式翻脸,因此立即召回进攻谷后的人马,退至谷右的小山下了列阵以待。
蓝鹃旗的蒙人顷巢而至,声势浩大,共不下男女近三百人,在谷左的平原上筑起了驼城。
鸵城,必须有骆。蓝鹃旗的人带了三十余匹健驼,分为四组,两驼为一组,中扎驾架,安设了一具可远及五百步的大弩,走动时两驼并行,抬负着弯架,架上坐着两名弩手。可一面走一面发弩。
列阵时,用雪堆成一道弧形雪墙以挡弓箭,两驼跪伏在内,刚好露出管弩。
每方有四组,形成四四方方的鸵城,人马在内安顿,架起蒙古包便成了宿处。进可攻,退可守,十分厉害。
蒙人天性剽悍,男女老少皆可弯弓盘马玩刀,每一男女老少都是战士,逐水草而居,游踪所至,号称无敌。
十座蒙古包架设停当,中间竖起了一面绣着蓝鹃徽的黄底牵穗大旗,一面蜈蚣走穗认军旗,一面黑底绣红刀盾的战旗,旗杆高有三丈,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与巴罕岭的人比较,巴罕岭的好汉显得微不足道,偷营劫寨黑夜骚扰还可派用场,攻打鸵城不啻飞蛾扑火。
乌蓝芒奈山的人,始终不见踪迹。
梭宗达什族主带了柴哲一行六人,站在谷口的山颠观阵,一个个全变了颜色。柴哲摇头苦笑,说:“难怪蒙人西拓大荒,南下番藏,所向无敌。再看看梭宗家这些番人,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凭几张皮盾几把劣弓和几柄番刀,怎能和蒙人相抗?可见得梭宗家的人要求和平,确是出于诚意,也是迫于无奈的。——
“你作何打算?咱们可不能卷入漩涡!”端木长风问。
柴哲沉吟片刻说:“等会儿他们必会派代表前来问罪或谈判,我打算先虚与委蛇。
临机应变。等见过乌蓝芒奈山的人再说。’“
“如果他们立即进攻……”
“这倒不会,他们投鼠忌器,有哈布尔姑娘在咱们手中,不到绝望关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正说间,驼城驰出三匹乌骓,三位穿皮祆的骑士不带兵器,前面那人擎着一面绿旗,向谷口驰来。片刻,另三骑同样打扮的人,驰向巴罕岭人马所占领的小山。
柴哲向梭宗达什招手,用番语说:“梭宗旗主,我们下去接待来使。”
梭宗达什带了两名亲信,梭宗僧格则跟随着柴哲,五个人到了谷口,三位蓝鹃旗的使者亦已到达。
蓝鹃旗的使者见有人迎出,在五丈外勒住坐骑,领先的骑士高举右手,拉掉皮帽掩耳露出本来面目,高举着右手策马独自走近,在两丈外勒住坐骑,用番语叫道:“请梭宗头人答话,我,蓝取旗旗主麾下使者,奉命前来向校宗头人致意传信。”
梭宗达什硬着头皮说:“我,头人梭宗达什。请使者入谷相商。”
使者瞠目而视,冷笑道:“本使者奉命传活,就在此地说明。昨日我家哈布尔姑娘带人前来贵地,被你们的人所擒,鄂济尔总管与两位蓝鹃勇士,皆被你们的人捞走……”
“擒哈伍尔姑娘的人,可不是我梭宗家的人。”梭宗达什急急分辨。
“我们的人,亲见他们被你们的人迎入谷中。”
“他们是过路的人,在本谷投宿。”
“你敢强辩?”
梭宗达什打一冷战,说:“这……这是实情。”
“哈布尔姑娘目下怎样了?”
“她很好,现在谷中。”
使者重重地哼了一男,厉声说:“旗主有命,日落之前,你们如不将哈布尔四个人安全送到,明天日出时,本旗大举进攻,屠谷。”
“这……”
使者不加理会,抖缰兜转马头。
柴哲用蒙语大喝道:“转来!”声如乍雷,直薄耳膜。
使者吃了一惊,驻骑扭头回顾,讶然注视。
“擒哈布尔的人,是我。”柴哲说。
“你……”
“我是来自古尔板昆多仑河的人,哈布尔和鄂济尔不问情由,先动手杀人;错不在我。”
“你……你不是辉特族的人?”使者有点心虚地问。
“不是。你们不必归罪梭宗家的人。你听了,回去告诉你们的旗主特穆津,错在哈布尔。明日午牌正,我带一个蓝鹃旗勇士到你们的帐中,与你们的旗主谈判,商谈善后。如果你们日出时进攻,哈布尔四个人,将被五马分尸而死,我们再和你们决战。”
“你是……”
“走!明日午间见。”柴哲挥手赶人。
“你……”
“走!”柴哲瞠目大喝,虎目中冷电四射。
使者凶焰全消,乖乖地带着从人走了。
柴哲待使者去远,方向梭宗达什说:“我已和他们约定明日午间见面,今天不必耽心,回去安抚你的族人,小心防范巴罕岭的贼人骚扰。”
“他们明早不会进攻?”梭宗达什惶然问。
“不会的,放心好了。”
梭宗达什带着手下回谷,柴哲与梭宗僧格仍回到山上的了望台,刚看到蓝鹃旗派至与巴罕岭好汉谈判的代表归回驼城,三里外的平原外,已出现一队人马。
“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梭宗僧格说。
端木长风剑眉深锁,摇头道:“老天!他们只来了三个人。”
确是三人三骑,正从容不迫地向谷口驰来。远远地,可看到三匹浑黑的健马,其黑加炭,高大雄俊,与马上的骑士比较,骑士显得十分渺小。前面的一匹,尤为神俊。
渐来渐近,梭宗僧格讶然叫:“咦!那是出没在大雪山附近的神马黑龙。”
“你是指那匹乌骓马?”柴哲问。
“前面那一匹。”
“为何叫神马?”
“那匹马出现在大雪山南麓。去年春天方被人发现,来去如风,出没如神龙,高有八尺,长有丈二,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见过如此高大雄骏的马。浑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我们附近千里内三十四族番人,曾联合发起围捕,但不仅近不了身,三五个经验丰富的驯马师,只片刻间便被它踢倒,而且它还会咬人,因此大家都死了心,不敢再行追捕。胆小的人看到它,还会被吓得浑身发软呢。但它如不是碰上追捕它的驯马师,从不意外伤人。在大雪山它出没的地方,三十四族的人都放了不少化马,希望获得它作为种马。但将近两年来,先后只发现五匹乌驹,虽没有黑龙神骏,但比蒙人带来的乌锥神骏得多。梭宗家无缘,放出的三十二匹牧马,一匹也没受种。想不到这匹马已有了主人,这位骑士真是上天赐福哩!”
“黑龙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么?”柴哲问。
“不知道,有人猜想,可能是来自卑禾羌(青海)海中的魁逊拖罗海(海心山),那儿曾经出过龙驹。”
传说中,青海海心山出龙驹,就是有名的青海骢,可日行千里两头见日。
据说;隋代以前,确是出过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名驹。但到了唐代以后,青海的马日渐退化,土人放在海心山的牧马,从来没获得龙孕,青海骢已成了传说中的神驹,人间不复再有了。隋场帝在大业五年,曾下令给外臣,在海心山设牧场求龙驹,但一无所获。
青海骢的母系来自波斯,波斯的马本来就大大的有名,可惜管马政的人粗心大意,致令青海骢绝了种,极为遗憾。
三匹乌锥接近至两里地,方看清鞍上的骑士身影,鸾铃的清亮响声,亦随风传到。
“全是女人。”柴哲讶然叫。
由于三匹乌雄皆徐徐小驰,马上的骑士十分安逸,安坐雕鞍顾盼自如,因此可以看清身影。
马神骏,马饰亦华丽。额顶有一簇镶宝石红缨,项下是一串小银铃圈,项下端垂着拳大的大红金缨铃。鞍辔皆用银钉,镶饰着耀目的云纹宝石图案,金线红绒索,美仑美奂,极为抢目。
后面的两匹乌锥体型略小,但也比常马雄骏得多,乌黑的毛色光泽润滑,高也有六尺。长亦有一丈,比起矮腿的蒙古马,不啻天壤之别。马饰也没有第一骑华丽,但已是鞍辔中的极品了。
看不清骑士的脸貌,但可看清衣饰。先一骑的头戴白狐风帽,掩耳上翻,露出脸部。上身是白狐短裘,下身着鹿皮骑士裤。半统皮靴。可看到腰中所佩的佩剑,和鞍袋上的弓箭。
后两名骑士戴本地出产的猞猁狲皮帽,穿羔皮短祆。打扮相同,只是衣裤的质料有差异而已。
三匹马徐徐小驰,由于马的体型雄骏,因此看去举步徐缓,其实甚快。地面积雪及膝,但三匹马举蹄从容,轻灵飘逸,姿态优美。
“你确知她们是乌蓝芒奈山的人么?”端木长风向柴哲问。
“听黄山三魔说,乌蓝芒奈山的大寨主是个女的,姓裴,武艺不在三魔之下,而巴罕岭的神拳李玉山,却说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这三位女骑士佩了剑,带了弓箭,不知是不是那位姓裴的女寨主。”柴哲沉吟着答。
“你有何打算?”古灵问。
“去和她们打交道。”
“记住,不可强出头。”
“小侄理会得。”柴哲答,转向梭宗僧格道:“请替我准备一匹好马,也许我会随她们到乌蓝芒奈山一走。”
梭宗僧格应喏一声,下山而去。
“咱们准备下去,接待这三位乌蓝芒奈山的人。”柴哲向古灵说。
众人正待下山,下面已有了变化。首先,是右面巴罕岭的人出现,十二名骑士跃马而出,打横方向急截。
左面的驼城中,也传出马嘶声。
“他们要拦截,我们下去接应。”柴哲叫,急步领先下山。
三匹乌锥速度未变,对侧方驰来的十二骑士似若未见。
双方在谷口外一里左右,接触了。
十二匹侯马在前面一字排开,中间那位骑士脸色其白如纸,山羊眼阴森森,鼻尖翘突,像是一个肉角,约四十上下。鞍袋旁挂着一具可夺锁兵刃的万字夺,佩着一柄护手钩。
“勒马!”白面骑士大叫。
乌骓上的三位女骑士,风帽皆未放下掩耳,脸蛋暴露在罡风中,反而显得清丽红润,五官出奇地秀美,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好美!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神韵摄人,令人望之不敢亵渎。
第一位女骑士未施脂粉,末开脸,一看便知是一位少女,身材虽相当高,但脸上稚气未褪,显然还是个女娃娃。。
后面两位女骑士虽也显得年青,但年龄似乎稍长三两岁。人美,马骏,美人名驹,相互辉映。
三匹乌锥同时立蹄,屹立雪中丝纹不动,人与马像是铸就的雕像,仅马鬃和马尾不住随风飘拂。
第一位女骑士注视对方片刻,方微笑着说:“尊驾定然是巴罕岭的三寨主白犀唐河,有何见教?”
白犀唐河的山羊眼泛着奇异的光彩,脸上涌现偎亵的笑容,色迷迷地笑道:“妙啊!小娘子,你认识我呀?小娘子,你是不是乌蓝芒亲山的大寨主,姓裴的小娘子?”
女骑士居然没生气,嫣然微笑道:“我不是大寨主,但却是乌蓝芒奈山阴人。”
“啧啧啧!真可惜。”白犀唐河怪声怪调地说,神情恶劣。
“可惜什么?”女骑士不动声色地问。
“你如果是乌蓝芒奈山的人,唐某只好下手捉你,可借你这美如天仙化人的小娘子。要做我大哥的押寨夫人。我大哥好色如命,粗野凶暴不解风情。小娘子,你太不幸了。你三人且跟我去见我大哥。假使你能温柔些,也许大哥不会虐待你,你们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两三个月,居然胆大妄为,一不至巴罕岭拜会主人二不向咱们投帖报效,三不该妄自扩张势力,更不该擅自割断咱们的财源。因此,咱们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有何道理,你可向我大哥申诉,跟我走。”白犀唐河口沫横飞地说。
“你们的大寨主在何处?”女骑士仍然和颜悦色地问
白犀唐河向小山下一指说:“巴罕岭三百条好汉,全在那儿。”
“贵山寨距此有三百余里,你们倾巢而来,大为失算。”
“咱们不来便罢,来则志在必得。”
女骑士扭头向右后方的同伴叫:“毓青,把话转告给他们听。”
毓青姑娘欠身应喏一声,向白犀唐河叫道:“我家二小姐命本姑娘传活,巴罕岭的人听着。”
白犀唐河桀桀笑,向同伴们怪笑道:“兄弟们,你们听,喝!好神气。”又转向二小姐说:“可惜这儿没有水,不然咱们将洗耳恭听,说吧,小娘子。”
毓青冷冷一笑说:“你们在半月前,已经着手策划,不自量力,要驱赶本山的人离境,用的是一石二鸟毒计。先是派小贼假扮梭家家的人,散布拒绝出让牧地的谣言。
再派人到蓝鹃旗火里刺家数说本山的人入侵在即,要求蓝鹃旗的人早作打算,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是,你们的毒计,皆在本山的大寨主神算之中。你们未料到蓝鹃旗的人会倾巢而至,更未料到贵山寨在今晨已被本山的英雄一举攻陷。目前,你们既无法消灭蓝鹃旗的人,更无法引诱本山的人远离山寨加以截杀,前进不能,后退失据。目前你们已是丧家之大,巴罕岭已在今晨易手,本山的三寨主金蛇剑陈寨主,已经在贵山寨坐镇,你们赶快回去收容被赶下山寨的老少妇孺,另觅佳土重整基业去吧。”
白犀唐河与十一同伴,皆大惊失色。
“你……你在吓唬人么?”白犀变色问。
“我家二小姐一念之慈,不忍见贵山寨的妇孺濒于绝境,所以不畏风寒,亲自前来通知你们,信不信由你。”
“贱妇胡说八道,故意扰乱咱们的心神斗志,该死!”一名骑士大叫。
“你们的阴谋诡计骗不了人,唐某先擒下你再说。”白犀怪叫,策马急冲而上。
将缰绳挂上判官头,左手取出夺套,右手拉出了护手钧,马儿狂野地冲到。
二小姐挥手让毓青与另一女郎退下,徐徐撤剑。剑出鞘光华夺目,冷电四射,好一把断金切玉的宝剑。
黑龙神驹不等主人驱策,前啼一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像一座山般屹立。
白犀唐河的马已冲至两丈内,突然屈前蹄栽倒,发出一声低嘶,浑身在雪中抽搐。
白犀唐河骤不及防,被从马头上空抛出,“蓬”一声跌了个滚地葫芦,万字夺已脱手扔掉了。
其他十一名悍贼的坐骑,像发了疯般的四散奔窜,有两匹奔出三五丈突然惊跳,把骑士扔落马下。
黑龙神驹前蹄落地,发出奇异的低啸,目中奇光焕发,鼻孔歙张,这就是所谓马啸,千里马在荒凉大漠遇上同伴,或夜间将临战阵的灵驹,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种奇异的啸声,只有与马长年相处的人,方能体会马啸所含的感情。
“一笏墨,不可撒野。”二小姐轻拍马颈柔声说。
她替黑龙神驰取了个颇富诗意的名字,一笏墨低嘶一声,恢复了平静。
巴罕岭的骑士们纷纷跃下马背,放弃了发狂的坐骑。白犀唐河抬起万字夺,变色大叫道:“咱们结阵,缠住她们。”
在里外的巴罕岭其他悍贼,看到派出的十二骑四散奔逃,有三匹已经倒地,还不知是被一笏墨所惊走,以为是被人所射倒。大寨主青狮周起风大惊,一声令下,亲率四十名悍贼,飞骑声援。
在蒙人的驼城,也冲出三十四健马。
谷口,柴哲与古灵也策马驰出。
二姑娘一跃下马,向白犀点手叫:“你上!听说你气功到家,刀枪不入,来试试本姑娘的霜华剑利是不利。”
该死的白犀以为一个女娃娃能练了几天剑术?虽有宝剑也派不上用场,猛地急冲而上,万字夺护身,护手钩凶狠地急探二小姐的下盘。
二小姐剑向下沉,白犀火速抓住机会用万字夺下砸,要扣住剑找机会近身出钩。
二小姐招发一半,不理会白犀的第一记虚招,剑虹一闪,“嗤嗤”两声轻响,万字夺断了两根夺臂。
不等白犀有后退的机会,快!宛如电光石火,剑虹再吐,光华一闪即没。
二小姐飞返丈余,收剑叫:“赶快回巴罕岭善后,天可怜见,也许可以救活不少妇孺,地冻天寒,她们怎受得了?本山的三寨主铁石心肠,他不会慈悲的,你们快走吧。”
白犀怔怔地站在雪中,咽喉的皮领已被点破一个剑孔,假使二小姐的剑不留情,他的咽喉不被贯穿才怪。
二小姐跃上马背,举目左右观望。
左右皆有大群人马急驰而来,势如排山倒海。
她兜转马头说:“我们走,不理他们。”
说走便走,三匹马锥循原路徐徐小驰,逐渐去远,驰向草原的尽头,只剩下三个小小的黑影。
只有两匹马循蹄迹追赶,他们是柴哲和古灵。
梭宗家的冬窝子,距马蓝芒奈山约有四十里,越过了十余里辽阔的平原,便进入了连绵起伏,树林密布的山区。冰冻的玛楚河隐隐可辨,险峻的乌蓝芒奈山如在眼前。
向西北望,白皑皑终年积雪,高入天际的大雪山没人云表,山天相连。
一笏墨从容小驰,在一望无垠的冰雪树林中南行,驰向乌蓝芒奈山,已接近至十里内了。
二小姐已知后面有人追来,故意徐徐小驰,保持近里之远。虽则林木档住了视线,但她仍可从来骑的奔驰速度,计算出双方的距离。
“二小姐,真要引他们回山么?”疏青高声问。
“是的,姐姐不是要我们请两三个人回来问消息么?”二小姐扭头笑答道:“动手擒人,带着多不方便哪!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岂不省事?”
蓦地,前面传来低柔的萧声。雪停风渐止,萧声特别清晰,低柔婉转,如泣如诉,在这荒凉的冰雪古林中,听来尤为凄婉动人。
“咦!哪儿来的萧声?”二小姐勒位坐骑讶然叫。
怪,萧声突然中止,只有微风掠过林稍的呼啸,和树上积雪不时坠落的声息。
“二小姐,是风声哩!”毓青说。
“不会的,我怎会听错?分明是萧声,传自左面的小冈上。蒙番皆不知萧为何物,西番地域不会有会吹萧的人。走!我们去看看。”
半里外的山冈树林中,一个穿了破老羊皮袄的白髯老人,闭目垂帘盘膝坐在树下的积雪中,全神贯注地吹萧。萧并无奇处,仅是一根斑竹箫。斑竹,也叫湘妃竹。至少,这支萧毫无疑问地产自中原。
老人的脸容纳粹是汉人的脸孔,慈眉善目,白髯如银,身材瘦长,脸上留着岁月的轨迹,肌色并不健康。从衣着看来,像是一个流落西番的风烛残年老人。
老人身前,站着相貌狰狞的黄山三魔。三魔的年纪并不大,天魔田成只不过花甲左右,另两魔仅半百出头。
“别吹了,老不死。”天魔怪叫。
老人徐徐放下萧,睁开老眼沉静地向三魔打量。
“你是中原来的?”地魔许昌问。
老人平静地点点头,用苍老低沉的嗓音说道:“是的,老朽流落西番,已有多年岁月了。”
“你住在何处?”人魔接口问。
“刚从星宿海来,打算在此歇三五日,打听进入中原的返回捷径。”
“你的行囊呢?看你的神色,不像是万里迢迢返国的流浪旅人。”天魔一面用目光搜视四周,一面问。
“老朽已吃尽当光,哪里还有行囊?”
天魔冷哼一声,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你是不是乌蓝芒奈山的人?”
“乌蓝芒奈山?昨天我曾在山南一处汉人的村寨中讨食物,你是指那里的人么?”
天魔面露喜色,急问:“你是说,你曾经入内讨食物?”
“是的。人不亲土亲,都是故乡人,他们十分客气,送给我一条羊腿。”老人平静地说。
“你是说,你入村寨时,没遇上阻止你的人?”
“阻止?不,他们甚至连守望的人都没有,老朽扣了半天门,才有人前来放我进人哩!”
天庞喜形于色,叫道:“老不死,你带咱们走一趟,也许你昨天所走的是隐蔽小道,所以无人出面阻拦。”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乞食有乞食的规矩,可一不可再,老朽不能带你们前往,免得让人说老朽是个无赖。”
“老不死,你如果不带咱们走一趟,哼!”
“诸位的意思是……”
“你不带,咱们便杀了你。”
“这……”
“你带不带?”
老人向下面一指说:“瞧,乌蓝芒奈山的人来了,你们何不去请他们带路?”
三匹乌锥悄然驰近,相距约在三五十丈外,看到人马,却不曾发现丝毫声息。
“那是谁?”天魔问。
“老朽不知道。”
看清了马上的三位少女,三魔鹰目生光,喜形于色。天魔向老人低叫道:“老不死,你给我快滚蛋。”
老人惑然,不解地问:“老朽又不碍你们的事,为何要赶我走?”
天魔一脚踢在积雪上,积雪洒了老人一头一脸。
“除非你想死,不然快滚,滚慢了要你的命。”天魔恶狠狠地说。
怪老人将萧纳人怀中,抹掉脸上的雪花,默默地站起,退人林木深处。
三女抓住了鸾铃银项圈,因此坐骑走动没有声音,看到树下的三魔,策马小驰而至。
三魔已将风帽的掩耳拉下,只露出双目,胁下带了一个小包裹,悬着剑,一字排开。天魔向三女招手,叫道:“晦!小姑娘,可否下马谈谈?”
二小姐扳鞍下马,笑道:“你们是汉人么?听尊驾的口音,像是南京人氏哩!请问诸位高姓大名?小女子姓裴,住在乌蓝芒东山下,距此不足十里地。”
天魔心中狂喜,笑道:“敝姓田,那两位是在下的兄弟。南京徽州府人氏,小地方。”
“刚才弄萧的人,是……”
“正是在下。姑娘似乎另有同伴哩!”
“有两人两骑在后面,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
“哦!原来如此。裴姑娘对这一带很熟么?”
“不太熟,我只来了两个多月。诸位……”
“在下前来找两个人。”
“找谁?”
天魔突然举袖一挥,快逾电光石火,中指点中了二小姐的胸正中鸠尾大穴,力道奇重,隔着狐裘,力道直闭穴道,认穴奇准。
“找你和令首千幻剑裴岳阳。”天魔得意地说。
二小姐骤不及防,应指便倒。至于天魔的话,她已无法听到了,穴道被制,立即昏倒。
两女大惊失色,毓青向同伴叫:“毓碧,你回去禀报,快!”
毓碧跃上坐骑,乌锥一跃丈余。
一笏墨更快,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冲上猛地踹向天魔,声势汹汹。
天魔正俯身抓二小姐,见状大怒,向侧一闪,掌发似奔雷。人毕竟比畜生灵活,天魔艺臻化境,一笏墨到底是畜生,闪避不及,左前蹄“叭”一声挨了一重掌,向前一纵,越过了地下的二姑娘,一声悲啸,四蹄如狂风,向乌蓝芒奈山如飞而去。
地、人两魔扑向毓青和毓碧,毓青掩护毓碧上马,一声娇叱,拔剑截出,剑上风雷骤发,招发“分花拂柳”,奇快地攻向双魔。
地魔“咦”了一声,斜身避剑,一掌向削来的剑身拍去,劈空掌力发如山洪。只半分之差,险些被毓青的剑所中。
人魔拔剑反击,沉剑上挑,恰好接着被地魔用劈空掌力震偏的长剑,“铮”一声暴响,架住了毓青的剑,手上劲道骤增,将毓青的剑架出空门。
地魔乘机切人,反掌便拍,“噗”一声响,掌背击在毓青的右胁下。
“哎……”毓青惊叫一声,飞退八尺,“砰”一声仰面摔倒在积雪中,“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挣扎难起,剑脱手抛出三丈外,抵抗力全失,渐渐昏迷。
“毙了你这践人。”地魔赶上愤然叫。伸手拔剑。
“且慢!”右方林影中有人大喝。
“柴哥儿,不可造次。”有人急叫。
地魔一怔,转身注视。
柴哲从浮雪堆后抢出,古灵也现身在后喝阻。
天魔已将二小姐挟在胁下,叫道:“老二老三,毙了他们。”
地魔和人魔仗剑屹立,冷然问:“来人是谁?通名在黄山三魔面前,不知自量的人活该横死。”
古灵像上了贼船的人,不得不跟上,抢出抱拳行礼道:“在下姓古,名灵。这位是在下的同伴,姓柴名哲,咱们是追逐三位姑娘而来的,柴哥儿少不更事,冒犯了诸位的虎驾,尚清海涵。”
地魔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古灵的蛇纹杖,冷笑道:“原来阁下是早年江湖道中,极负盛名的黑煞掌古灵,失敬失敬。多管闲事,你古老兄目中还有咱们黄山三魔?”
“许兄,在下道歉,这是一场误会……”
“道歉就算了不成?”
“许兄之意…。”
“砍下一条臂膀,姑念你也是江湖名人,咱们网开一面。”
“这……”
“动手,用你们自己的兵刃,砍下一臂。”
柴哲缓步上前笑道:“前辈请听小可解释,小可无意也不敢管诸位前辈的事,只因为牵涉到数百人的生死,与保持此地的汉蒙番人之间的和平,小可必须与裴姑娘相商,见裴姑娘被擒,小可一时情急,而……”
“废话!少啰嗦。”地魔怒叫,顿脚大吼:“快动手!”
柴哲不为所动,从容地说:“小可错了,且先给诸位陪礼,请让小可将话说完,再任杀任剐并不为晚。”
说完,恭恭敬敬长揖为礼。
地魔将剑抽出,叫:“你不动手,我替你……”
话未完,柴哲在抬身的刹那间,三枚铁翎箭发如电闪,一实两虚出其不意射向地魔。
任何练气的内家高手,在未运功护身时,与常人并无不同,必须在发觉有警时,意动神动真气立生,方可受得住兵刃暗器的袭击。有些气功没有到家的人,甚至需片刻时间运功方可有效。
地魔气功到家,可是事先太过大意,未运功护身,相距不足六尺,骤不及防,等发觉柴哲发箭,已来不及了。
“唰”一声轻响,他躲过两支虚箭,却被第三支箭射入左胸近心坎处,入胸三寸以上,气功立散,一动便痛彻心脾,浑身发僵,失去了抵抗力,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咬牙切齿厉声叫:“小辈,你……你该万……万死。”
柴哲跃退拔剑叫道:“这叫做以牙还牙,以偷袭还偷袭。灵老,二比二,势均力敌。拼了!”
古灵心中叫苦,但事到临头,不敢不拔剑。
天魔一声怒啸,丢下二小姐拔剑抢上怒吼道:“该死的小辈,纳命!”
初生犊儿不怕虎,柴哲无所畏惧。不为对方的名号所震慑,便会勇气倍增,退到空阔处,豪情万丈叫:“来来来,老魔头,决一死战。”
古灵硬着头皮上,蛇纹杖点向人魔管仁,奋勇进击。
“铮铮铮!”杖剑接触,疯狂地纠缠在一块儿,各展绝学,展开舍死忘生的凶狠拼搏。蛇纹杖是重兵刃,却挡不住人魔的剑,剑影如潮水般涌到,古灵只能招架而无机会还手。
柴哲迎击天魔,他机警绝伦,明知剑对天魔不发生丝毫威力,不能硬碰硬接招,采用游斗术周旋,希望先耗掉天魔大部份真力,方能抓住机会反击。
他在轻功闪避术下过苦功,已练至化境,倒跃三丈,侧跳丈余,避实击虚游走如风,一面避招,一面用激将法激怒天魔。
“老魔头,你怎么啦?你像是老牛拉破车,慢腾腾地,放快些好不好?难道要斗三天三夜不成?”
天魔气得暴跳如雷,八方追逐团团转,疲于奔命,却近不了身,所发的狠招皆找不上部位,空自暴跳如雷,柴哲有时反击一两招,更气得他七窍生烟。
缠斗百十照面,柴哲是稳扎稳打,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停我打,敌撒我追,把个天魔气得神智渐乱。
可是,另一面却即将不可收拾,心怀怯念的古灵,已被人魔逼得岌岌可危。
蓦地,古灵大叫一声,飞退八尺,右胁挨了一剑。
人魔一声怒啸,挺剑射到,兜心便点。
古灵立脚不牢,拨杖自救。
“铮”一声暴响,剑杖相交。
人魔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古灵的右胁。
“哎……”古灵大叫,向后便倒。在昏厥的前片刻,他看到人魔明晃晃的剑尖正刺向他的心坎。
一根小树枝及时从侧方射到,快得肉眼难辨,“噗”一声轻响,不偏不倚射中人魔的右太阳穴。
人魔身形向前一晃,“唰”一声剑仍向下落,贴着古灵的右胁刺入雪中,人魔也知觉全失,仆倒在古灵身旁。两人一仰一仆,并排昏厥在地。
柴哲恰在古灵倒地时面向这一端,不由大惊,失惊之下,糟了,脚下一慢,便被天魔近身抢到,立陷危局。
“着!”人魔大吼,剑如流虹飞星,点向柴哲的小腹。
柴哲向后飞退,大喝一声,连发三支铁翎箭。
天魔置之不理,咬牙切齿抢进,一剑斜挥。“噗噗噗”三声闷响,铁翎箭将天魔的胸腹皮祆开了三个洞,但三支箭却全部跌落,铁箭杆全变了形,变成弧弓。
柴哲大骇,剑已挥到,他急中生智,乘势滚倒在地,连滚三匝。
天魔如影附形逼到,剑如流星下坠。
生死须臾,柴哲暗叫“完了!”
蓦地,“得”一声脆响,人影多了一个,一根尺八斑竹箫架偏了刺下的长剑,低喝声似沉雷:“剑下留情,住手!”
天魔不由自主,被剑上传来的浑雄推力所撼动,踉跄侧移三步,仍感到虎口发热。
柴哲一跃而起,怔住了。
天魔脸色大变,色厉内连地问:“你……你是真人不露相,你……你到底是谁?”
身侧站着先前被赶走的弄箫老人,他实难相信刚才架开自己长剑的玩意是这支毫不起眼的竹萧。
老人微笑而立,缓缓地说:“别问老朽是谁,老朽不愿看你们互相残杀。老朽走遍万水千山,遍历八荒,游踪七海,探天下之雄奇,观宇宙之造化,寄情山水,已忘却人世纷扰,你不能煞风景在老朽面前杀人。”
天魔不服气,突然一剑急袭,直取老人胸口。
老人伸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长剑,不等天魔有所反应,箫影一闪,“噗”
一声击中天魔的左肩。
“哎……”天魔狂叫一声,左肩一蹋,双膝一软,砰然坐倒,痛得龇牙咧嘴,脸色大变。
老人左手一振,夺过长剑丢下说道:“我给你三声数送行,让你带着两个同伴离开,三声数落而你尚未起步,那么,老朽要破你们气门,制你们的手太阴肺经,废了你们。站起来准备好。”
天魔狼狈站起来,恨声道:“你不留下名号,老夫不甘心。”
“一!”老人不加理会地说。
“你为何要插手管……”
“二!”
天魔打一冷战,奔向地上的两个同伴,在老人“三”字刚要出口的前一刹那间,用双肩抗起地、人两魔,匆匆逃走。
雪地上,只剩下昏倒了的古灵和两女。
柴哲上前一揖到地施礼,老人不等他开口,抢着说:“说说你有关数百人的生死,与保持三族和平的事来听听。”
黄山三魔在江湖上已是艺业不凡的高手,但在弄萧老人面前,像是小巫见大巫,不仅剑被老人抓住,而且一竹箫敲在肩上,天魔田成竟然禁受不住坐倒在地。旁观的柴哲不由骇然,目瞪口呆。
老人要他将为了数百人生命,与保持汉、蒙、番和平的事说出。他定下神,便将昨日经过此地的前因后果—一说了,最后说:“凡是到酉番来创天下奠基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得巳的苦衷。月是故乡明,谁愿意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到生存不易,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西番绝域来理骨?能找到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已是不易,只要彼此有地可牧有帐可栖,何必互相仇恨残杀不休?因此,小可希望三方在不影响彼此生存的条件下,能互相帮助固然大佳,至少可以和平相处互不侵犯,岂不大好?”
老人不住微笑,接口道:“你的想法不能说错,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梭宗河谷平原的牧草,只能供养五十户番人,百年之后,如果不互相残杀,人丁繁衍,多至一百户甚至两三百户,请教,如何收拾这生之者寡,食之者众的烂摊子?”
柴哲怔住了,久久方喃喃地说“但……但这到底百年以后的事,总……总不能……”
“呵呵!不必多说了,反正你也很难了解,等你年岁大了,自然便会明白。你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确也值得嘉许。你说吧,你是不是也想在西番安身立命,创一番事业?你该不是亡命之徒吧?”
“小可也不知是不是亡命之徒,反正身不由己,此来不是到西番创业,而是找人来的。”柴哲苦笑着说。
“找什么人?”
“找一个姓沈的人。”
“消息如何?”
“已有些线索。”
“你还回不回中原?”
“如果留得命在,要回去的。”
“你多大年纪了?”
“小可十六岁。失礼,小可姓柴名哲,还没请教老伯的大名呢。”
“老朽姓安,名乐,字闲云。”
柴哲一怔,说:“武林中有两位奇人,一号闲云,一号野鹤,四十年前侠名满天下,江湖邪魔丧胆,屑小潜踪,可是……”
“可是他们来得突然,消失亦速,在江湖中混了短暂的十年,自此失去踪迹。”
老人含笑接口。
“他们……”
“他们看破世情,自此不谈武学,寄情山水,遍历八荒,在七海邀游,于穷荒绝地,留下雪泥鸿爪。”
柴哲屈身下拜,恭谨地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老前辈恕罪。”
老人扶起他,笑道:“哥儿情起,你怎知道老朽?”
“家祖玉寰公,绰号称雷霆剑……”
“什么?你是秉乾老弟的孙儿?”老人讶然抢着问。“是的。”
“令祖一向可好?”
“家先祖巳逝世多年。”
“哦!老友凋零,良可慨叹,想不到他竟然先老朽而归道山,实乃一大撼事。奇怪!”
“老前辈有何奇怪?”
“秉乾老弟气功超凡入圣,剑术登峰造极,而你……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简直辱没了令祖。家学渊源,应该……”
“家先祖禁止儿孙侧身江湖,只授强身小技。晚辈十岁被掳……”
“什么?你说被掳?”老人变色叫。
柴哲将毁家被掳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晚辈有辱门风,因此从不敢提起家世;要不是在老前辈面前,晚辈决不敢道出身份。”
“今后你有何打算?”
“六年调教养育之恩,不敢或忘,晚辈打算为师门稍尽棉薄,日后再作打算。”
“他们的底细你没弄清,日后他们会不会让你离开?”
“这……”
老人寿眉轩动说:“你听着:令祖英雄一世,你决不能丢他的人。令祖与我交情不薄,他既然已归道山,我有责任替他的后人尽一分心力。本来我可以带你走,但我在中原有约,必须往粤东一行,无法带你偕行。从今天起,你办你的事,我在一旁照应你。晚间我在此地等你,我在此逗留五天,传授你一些绝学,日后足以防身保命。”
柴哲求之不得,连忙跪下说:“得老前辈青睐予以栽培,晚辈万幸。”
老人扶起他说:“我安闲云珍惜羽毛,从不收徒,我代令祖授艺,你可不能拜我为师,你办你的事。我走了,晚上见。
说完,向密林中举步,飘然而去。
柴哲首先救醒古灵,替古灵裹伤。古灵受伤不轻,神色委顿,右胁的到伤略轻,只是左胁那一脚力道甚重,内俯几乎离位,如无灵药调治,十天半月也离不了床。
古灵在一阵彻骨奇寒的袭击下,悠然苏醒,首先便看到柴哲替他解开皮祆裹伤,难怪感到冷气彻骨。
“三魔呢?”他软弱地问。
“走了,被一个老人逼走的。”柴哲信口答,答得十分自然,明知老人的出现,古灵和两女都没有机会看到,所以他大胆撒谎。稍顿又歉然地说:“灵老,对不起,连累了你,小侄真不该多事的。”
古灵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我不怪你。唉!我老了,雄心已尽,壮志全消,往昔敢作敢为的豪情,已随漫漫岁月而消逝,夫复何言?人的名,树的影,我被三魔的名号所镇,鬼迷了心,斗志全消,挨了这两下不算冤枉。你,论艺业、见识、经验,都比我差得多.而你却胆气浑雄,豪情骏发,力斗天魔应付从容,临事不惧,义无反顾。面对天下闻名的三个魔头,居然敢挺身而出,足以令老朽愧煞……”
第八章 柴哲拜寨--------------------------------------------------------------------------------
“灵老,小侄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这可以看出你的为人。唉!可惜。”
“可惜什么?”
“可借你……唉!别说了。我无法举步,得麻烦你了。”
“灵老放心,等会儿小侄会照料你的。”
“赶走三魔的老人是谁?”
“不知道,只知是个白髯老人,三魔见了他就溜,小侄没有机会向老人道谢哩!”
“我们该走了。”
“请稍候,小臣要救醒那两位姑娘。”
柴哲将古灵安顿在树下,首先将最近的毓青姑娘抱在树下放平。毓青胁下中掌,伤势不轻,他探手人姑娘的皮祆内,用推拿术疏导淤血,取出一颗丹药塞入姑娘口中,一扣牙关丹丸人腹。
推拿片刻,毓青吁出一口长气,“哎”一声尖叫,浑身痛得打抖,醒来了。
“姑娘不可妄动,请稍待片刻。”柴哲低叫,掌上力道渐减,道:“掌力震损内腑,姑娘今后得好好调养了。”
他的掌隔着一层内衣,推动中幽香阵阵,他毫不在意,姑娘的体温和腻滑的感觉传到手上,他似乎并无异样的感受。他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在救人中心无旁骛,无暇去想男女的事。
毓青想拒绝推拿也力不从心,事实上她发觉柴哲的推拿术极为高明,疏经活血的手法十分纯熟老练,她正需要及时疏经活血,以免日后留下后患。
她闭上双目,羞态涌上苍白的脸颊,说道:“那个陌生人好霸道的掌力,我的肋骨断了么?”
“姑娘请放心,肋骨未断,只是内腑受震,体内淤血,必须用疏经培本的药物调治,万勿疏忽,我已给你眼下一颗培本丹,两个时辰之内,伤势不至恶化。”
“谢谢你,你贵姓。”
“小姓柴,名哲。”
“你……你是梭宗家请来的……”
“小可与五位同伴来自四川D,自古尔板昆多仑西行,昨日在梭宗家借宿,途经贵地而已。”
“那……那为何追踪我们?”
“小可希望与裴大寨主商量要事,并无恶意。”
“哦!倒是我家小姐误会了。”
柴哲停手,替她掩好皮袄,系好腰带,扶她倚坐在树下,笑道:“姑娘必定对练气极有成就,不然老魔这一掌,最少也得骨折防裂。如果可能,姑娘且试用真气疗伤术试试,将大有神益。”
“我……我不会真气疗伤术,修为太浅。”
“那就好好调息,小可去看看裴寨主。”
他走向二小姐,毓青讶然叫:“柴壮士,你认识我家小姐?”
“不认识。”柴哲答,扶起二小姐,先察看双目。
“我家小姐被点中鸠尾穴。”毓青叫。
鸠尾穴在胸正中下方近蔽骨处,最保险的是用真气导经解穴术。柴哲的修为未至炉火纯青,还不能用真气解穴术解重要大穴。对一位陌生姑娘,即使会用也不宜使用,他只好用封穴震解术。
他扶起二小姐,默运神功力聚掌心。看准背脊部位,慎重地一掌拍下。
小姐浑身一震,肌肉一阵抽搐。
柴哲的手移向脑门徐按,捏住了人中。
糟了,操之过急,二小姐醒得快,人仍在惊惶中,眼中人影入目,不暇思索地一掌登出。
柴哲一手挽持住她,侧身相向几乎贴身蹲着,掌发得大突然,反应再快也躲不掉,“噗”一声正中右胸,仰面便倒,猛地倒翻一匝。
二小姐飞跃而起,脚下因初醒不稳,身形一晃,仍向柴哲冲到。
“二小姐,住手!”毓青惶然大叫。
二小姐已拔剑出鞘,霜华剑冷电四射,剑尖指向柴哲的心坎,闻声住手,但并未收剑,扭头向毓青看去,神智一清,问:“毓青,那三个人呢?”
“他……他是救我们的人。”统青指着柴哲,挣扎着站起道:“小婢受了伤,这位柴壮士和同伴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柴哲吃力地站起,脸色泛灰,深深吸入一口气,盯视着指向胸口的剑尖说:“在下柴哲,昨晚是梭宗家的客人,路见不平,助他们击退巴罕岭的匪盗,擒蓝鹃旗旗主的女儿哈布尔,挟人质要与蒙人谈判。本来在下要在校宗家等候贵山的人前来,以便三方相商梭宗地区的和平要事,希望彼此保持和平,共谋生计。大寨主过谷而不人,在下心急了些,借同伴赶来,希能与寨主开诚恳谈,别无他意。击伤你们的人,是中原大名鼎鼎的黄山三魔,不是在下的同伴,寨主幸勿误会。在下来时,三魔正要向那位姑娘下毒手,在下与同伴只好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贵同伴双胁挨了一剑一掌,受伤甚重……哇!”
他吐出一口鲜血,吃力地退后两步。
二小姐丢掉到,急急伸手抢上相扶。
柴哲又退两步,拒绝道:“在下挺得住,寨主的这一掌好重。”
二小姐凤目发酸,颤声说:“柴壮士,我……我该死,请原谅,我……”
“错不在寨主……”
“我带有上好的丹药……”
“在下也有,不要紧。此非善地,三魔可能卷土重来,且先离开此地再说。”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踏雪声,二小姐说:“不要紧,灵驹一笏墨业已带着本山的人赶来了。”
“在下的同伴受伤甚重,亟需调治,必须赶回梭宗家。寨主是乌蓝芒奈山的主事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尚请寨主俯允。”
“这……”
“在下只是途经贵地的人,人微言轻,本来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在下仍不揣冒昧向寨主晋言。西番本是我天朝的国土,早晚得划归我天朝版图,今后前来开拓边疆的汉人,势将日渐增多。先来的人如果太迷信武力,以侵占残杀劫掠为能事,与番人结下势不两立的仇垠,那么,后来的人必须为先来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者裹足不前,非我汉人之福,在下不久将返回中原,无意在西番创业,按理这些事与在下无关,在下只是于心不忍插手管事而已。尚请寨主伸出仁慈之手,放弃奴役梭宗家……”
他感到气血翻腾,人有点晕,说不下去了,强忍住向胸间涌的鲜血,沉着地调息。
二小姐不住点头,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残杀劫掠,只取番人不需要的一些偏远牧地而已,人弃我取,并不过份。我们也无意奴役梭宗家的番人,只因为梭宗头人大权旁落,他的堂弟梭宗僧格是实际的主事人,他自作主张招引蓝鹃旗的蒙人前来,志在驱逐本山的拓荒者,目前先请来蓝鹃旗的喇嘛僧坐镇,不惜作蒙人的奴才,以求将本山的人赶走。我们无意使用武力,但招引蒙人南下,我们却不能容忍。目下我们先安内,驱逐为非作歹盘据巴罕岭多年的盗匪,以表示我们与番人和平相处的诚意。
后一步是让梭宗家的人尝尝做蒙人奴才的滋味,再一举将蒙人歼灭。因此,今天我们决定不派大批人马到梭宗家,坐观其变等候机会。我们不主动向蒙人寻衅,他们自会先动手,那时师出有名,错不在我们了。三两百蒙人铁骑,不在乌蓝芒奈山的眼下。
柴壮士悲天悯人,我们不忍辜负你的心意。请转告蓝鹃旗的人,限他们在三天内退出梭宗地界北行,不然他们将全军覆没。梭宗家如有和平的诚意,今后不许与蒙人勾结,速派人至本山协商划界事宜,我们将不践踏梭宗家的一草一木。”
柴哲淡淡一笑说:“梭宗僧格已经转变态度,他确有和平相处的诚意。希望寨主言而有信,在下感激不尽。告辞。”
“且慢,柴壮士已不宜长途跋涉,到梭宗家有三十里,到敝山却不足十里地,请移玉趾入山调养。小女子恩将仇报,误伤壮士于心难安……”
“不行,目下梭宗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明天在下还得到蓝鹃旗应约,未克久留。在下的伤不要紧,还挺得住,不劳挂心,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不管二小姐肯是不肯,抱拳一礼扭头便走,抱起了古灵,举步入林。
“柴壮士请稍候。”二小姐叫。
“寨主……”他扭头接口。
“我不是寨主。”
“你……”
“我叫裴云笙,家姐叫裴云琴,家姐是大寨主。”
柴哲一怔,笑道:“在下听说贵山的大寨主是女的,便以为是姑娘了。”
“黄山三魔是冲着家父而来的,十余年前家父游黄山,双方一言不合,逞意气在接引松上较技,家父剑败三魔,结下了梁子,那时我刚出世不久,想不到三魔消息灵通,居然能找到西番来,家父到西番创业,天下间知者极少哩!”
“令尊能剑败三魔,必是武林中名震宇内的人物了。”
“柴壮士不是也能将他们赶走么?”
“我?我只能斗天魔田成二三十招。”
“那…”
“有一个手持竹箫的怪老人,将他们吓走的。”“咦!那怪老人呢?”
“追他们去了。”
“他的名号……”
“在下不知道。”
“哦!大概就是那位吹箫的人。”
柴哲见她无意说出乃父,不敢多问,说声再见,抱着古灵走了。
他俩的坐骑系在山坡的下方,柴哲将马匹牵上,抱着古灵上马,奔向梭宗家。马儿刚起步,大批人马在神驹一笏墨的引导下,到达二小姐裴云笙附近了。
古灵闭目沉思,喃喃地说:“能剑败三魔,这人岂同小可?姓裴?武林中……晤,会不会是……满天飞瑞阂天虹的得意门人,绰号称千幻剑的裴岳阳?”
“就是他。”柴哲答。
“你怎么知道?”
“在我们接近时,似乎听到天魔说出裴岳阳三个字。”
“那就难怪了,满天飞瑞剑术通玄,享誉武林五十余年。千幻剑二十岁闯荡江湖,三十年来少逢敌手。他是白道中响当当的英雄,怎会突然逸隐西番?怪事。”
柴哲呵呵笑说:“所谓英雄豪侠,有几个不与王法对立的?当权的官吏,又有几个不枉法的?说不定他无意中犯了法,躲到西番开拓新天地了。俗语说:君不正,臣投外国。白道英雄不为当道所容,只好亡命,既不忍在国内为非作歹,便只好出国另图发展啦!”
“你有道理。幸亏你我没冒昧跟上乌蓝芒奈山,不然,咱们恐怕有去无回,集咱们六人之力,也难在千幻剑手下讨好,危险极了,想不到三魔竟然无意中帮了咱们一次大忙。”古灵犹有余悸地说。
自从他俩离谷追赶二小姐之后,谷口曾经展开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蓝鹃旗的人向巴罕岭的好汉发动攻击,三十骑蒙人直冲敌阵,箭如飞蝗,声势汹汹。
巴罕岭的好汉听白犀说山寨在今晨沦入金蛇剑之手,斗志全消,不敢迎战,潮水般撤走了,大批人马赶赴三百里外的巴罕岭。不再理会被擒的二寨主黑虎林魁,山寨要紧,黑虎的死活已无足轻重了。
回到山谷,天色已是不早。端木长风见两人都受了伤,心中焦虑万分。
他们在黑虎口中,问不出谢、金两人的行踪,只知两个白莲教徒确是亡命西宁卫附近,并未到达巴罕岭。
同时,巴罕岭远离要道,即使谢、金两人经过此地。也不会到巴罕岭拜会的。
入暮时分,乌蓝芒奈山来了三名使者,送来一封由大寨主裴云琴具名的情词并茂的谢函,并附奉三颗疗伤九转丹。函中重申乃妹云笙的诺言,附来一份拟划地界的草图,请转交头人梭宗达什过目。
使者诚恳地致意,希望至乌蓝芒奈山小住一些时日,目前山寨正难备对付蓝鹃旗的蒙人,寨主分不开身,待事情告一段落,将亲自迎过。
柴哲没想到事情演变得这般顺利,大喜过望。
梭宗达什兄弟俩看了草图,也喜悦万分,所划的地界,以南一带南北十余里,东北近三十里的丘陵草原肥沃草原,原已被乌蓝芒奈山所占领攫取,现改划归梭宗家,这份慷慨归还的情义,显然是冲柴哲的情面而赐予。
至于献纳牛羊的事,图上已说明划界之后,彼此已无主从之别,不再献纳,条件出乎意料的优厚。
当夜,梭宗部落的人,陷入狂欢之中。
柴哲藉口养伤,早早歇息。
梭宗达什已为他们准备了一座清洁的帐篷,派了八名妇人伺候他们的起居。哈布尔四个人质,也安置在帐内。
柴哲的伤并不严重,晚间藉口侦察敌情,悄然出谷,奔向约会地赴约。
三更初,他到达树下,安老人闲云已经先到,叩见毕,安闲云将他扶至树下落座,笑道:“身为江湖人,敌人并不可怕,危机四伏,处处凶险,有时朋友比敌人更为危险。小丫头那一掌,滋味如何?”
“老前辈看见了?”柴哲讶然问。
安闲云呵呵笑说:“我就住在附近,当然看见啦!干幻剑的疗伤九转丹为武林一绝,他送了你三颗,大方着哩!”
“乌蓝芒奈山确有千幻剑其人?”
“我进过两次山寨,他岂能瞒我?千幻剑正当盛年,为何要到西番创业,我还得查一查。他与今祖一样,盛年退隐,事不等闲,实为武林一大损失。”
柴哲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晚辈认为,中原武林局面,并非佳兆。武林人一身傲骨,而大多数人又不甘寂寞,既不屑为官府效力,又不愿为国效命沙场立功异域。
不甘寂寞的人,为了扬名立万,不惜攘臂而争,称雄道霸不务正业,好勇斗狠睚毗必报,搞得纷纷嚷嚷、乌烟瘴气。晚辈认为,具有才能之士,不该在中原为私利浮名而自相残杀,大丈夫该立功异域,开拓边疆振我大汉雄风。”
“你的话有语病。”安闲云直率地说。
“老前辈清指正。”
“立功异域开拓边疆,振我大汉雄风,岂不要杀人放火,铲除非我族类么?那你为何要主张……”
“晚辈主张和平相处,以德服人,威只可逞快意于一时,德却是万载永存的至理。
西番本是我大汉疆上,番人也是我汉家子民,虽则朝廷无意重整边墙,一统江山,但番人仍知大汉天威,晚辈在苗疆生活六载,苗人与番人并无不同,苗人既可治理,番人为何不能?立功不在杀人,开拓志在生养,老前辈以为然否?”
安闲云捋髯大笑说:“你这话流于空言,等于是坐并观天。有道是事非经过不知难,空口说白话不切实际,等你在西番多混一些时日,便知其中甘苦了。闲言表过,言归正传。你留神听着。五天的工夫,为期甚暂,要说传你多少绝学,那是欺人之谈。
我先看看你的气功拳剑,看你筑基是否稳固深厚。然后指示你练气的秘诀,授你几招全身保命拳剑绝学,日后是否有成,还得看你是否有大恒心大毅力苦练了。”
四更正,柴哲辞告。安闲云叮咛道:“世间没有速成的武学,也没有所谓万灵无往而不利的绝招。武学深如瀚海,必须不断磨炼,不断参研,去芜存青,另辟蹊径,精益求精,多见多闻,能另创绝学方算有成,能发扬光大方算成功。凭武技不算英雄,心存天道方是豪杰。无是非善恶之心,将行如禽兽,心术不正,武技足以助纣为虐,为祸江湖。你根基深厚,秉赋奇高,我将倾囊相接,是否有成。得看你日后是否尽了心力。假使你挟技在江湖为恶,即使老夫不找你,你也难逃天谴。你走吧,明晚原地见。”
返回帐幕,天色已将破晓。
大雪之后,将有三五天放晴的好天气。朝阳带来了暖意,罡风已止。雪光耀目生花,大晴天反而令人有昏眩的感觉,目力不易集中。外出的人,皮帽戴得更低。帽檐紧掩住眼上端,显得更为臃肿。
一早,他饱餐一顿,仍然穿了番人的装束,带了兵刃暗器,与梭宗家的人押着四名人质,退奔谷口。
所有的男女老少番人全部动员,把守各处隘口,如临大敌,准备迎击进犯的蒙人。
登上了望哨台,谷口蒙人的鸵城安静如恒。
梭宗达什吁出一口长气,合掌叹息着说道:“他们并未准备进攻,佛爷保佑。”
哈布尔姑娘冷笑道:“蓝鹃旗的勇士不是懦夫,早晚会破你们的美梦。”
柴哲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除非贵族的人想全军覆没,不然你最好叫他们早早退走。午间我带你的一名手下去见令尊,你如果够聪明,好好对手下晓以利害。”
“你准备带谁去?”
“带责总管鄂济尔。”
“你如果聪明,最好让我随你前往走一趟。”
“你以为我不敢带你去?”
“只怕你不敢。”
“好,在下就带你走一趟。”
哈布尔笑了,问:“你不怕我乘机走掉?”
“在下只怕你插翅难飞。”
“你要点我的穴道?”
“正相反,在下没打算为难你。”
“你似乎怀有阴谋哩。”哈布尔惑然地说。
“你说得多难听?在下已经算过了,贵旗来了三百余人,与梭宗家的人一战,死掉三分之一,再受到乌蓝芒奈山的人收拾,大概能逃回北方的人不太多,沿途亦可能受到袭击,巴罕岭的人更可能占了你们北方的牧地。最后,恐怕贵旗便会在世间消失,在下用不着再和你为难。”柴哲沉静地说完,转向梭宗达什说:“把鄂济尔和两名蓝鹃勇士先行释放,赶他们走。”
他再将形势对端木长风说了,押着哈布尔返回帐篷,养神等候午牌到来。
裴云琴送来的丹丸确是疗伤圣品,胸间的痛楚已完全消失,仅运气时略感不便而已。鞭伤的淤血已经散尽,痛苦全消。
近午时分,两匹马驰出谷口。
驼城今天又是一番光景,战旗已换上了一面代表和平的绿旗。城门两侧,十六名骑士全身披甲,擎着精光闪亮的八尺斩马刀,坐骑是青一色的雄健枣骝,也披了胸甲。
显然,特穆津在炫耀武力。
每名骑士的盾,皆绘着蓝鹃徽,胸甲前也有蓝鹃图案。
大帐前,燃起一堆篝火,浓烟冲霄,火焰熊熊。
通向城门的走道,雪已经清除,两侧分列着八十名戎装勇士,左持盾,右擎刀,没穿甲,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
旗主蒙人称为王爷,生得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疏髭如戟,脸色红润,怪眼炯炯,不怒而威。戴豹皮帽,穿貂裘,佩一把狭锋宝刀。
王爷有三位儿子,概称台吉。王娘虽年已半百,仍然健朗,带了四名女番奴,随在王爷身后,她居然带了刀。
鄂济尔垂头丧气,带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蓝鹃勇士。在王爷左右拱卫。
两匹健马驰近驼城门,有人传呼道:“客人偕哈布尔公主驾到。”
王爷带着人出帐,直趋大旗下的豹皮交椅,叫道:“带他们进来。”
柴哲与哈布尔在城门前下马,有人接过坐骑,王爷的两位台吉带着八名从人迎上。
柴哲抱拳一礼,向迎来的人用蒙语笑道:“在下柴哲,只来了一个人,你们如临大敌,岂不可笑?”
一名台吉冷笑一声说:“这是本旗迎贵宾之礼,并不可笑。请进,家父已久候多时。”
柴哲不再客气,大踏步向里走。二十丈外大帐前的旗杆下,王爷已排下仪仗等候。
号声长鸣中,王爷离座迎上。
柴哲在勇士们的敌意注视下,大踏步从容而进。双方在篝火前相遇,他抱拳行礼朗声说:“在下柴哲,专程前来谒见特穆津,并送回哈布尔姑娘。”
特穆津大环眼熠熠生光,须眉皆动,大叫道:“好小子,你是示威来的?”
“在下为和平而来,单人独骑如何示威?”
“昨晚摘走本王爷的战旗,你目中还有我特穆津在?”
柴哲心中暗喜,他猜想必是乌蓝芒奈山的人昨晚做了手脚,摘走了战旗,笑道:“摘走战旗,以免阁下进退失据,没摘下尊驾的脑袋,已是天大的人情了。”
“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不大,怎敢到西番?”
“昨晚来的人是你?”
“不一定是我,我们中原六剑客,摘一面战旗算得了什么?你们的驼城虽戒备森严,在我们来说,如入无人之境,取尊驾的项上人头,如同探囊取物。”
“本王爷受此挫辱,决不甘休。”
柴哲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你听着,在下为和平而来,阁下既然没有和平的诚意,在下便不必多费唇舌了。今天,我已送回你的四个人,你已经没有顾忌,是和是战,就看你的态度。我曾告你,两天之内,你们如果不撒兵退出梭宗地界,必将全军覆没。当你的人马开始向梭宗发动攻击时,就是宣告和平已告绝望,也等于是宣判你们的死期,我中原六剑客在西番作客,不忍见你们奴役番人,如果你们坚持战争,中原六剑客将与你们周旋到底。给你们一些时辰权衡利害,仔细思量后果。别以为你摆出百十名勇士的阵势,便可吓倒我姓柴的,就是万千铁骑,柴某也没看在眼下。哈布尔姑娘交回给你,告辞。”
他声色俱厉,特穆津反而敛威,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且慢!”
“你想怎样?”他冷冷地问。
“鄂济尔已经禀明本王爷,说你们中原六剑客以你为首,你来得好。”
“正相反,中原六剑客柴某年岁最小,地位最低,只是在下通晓蒙番语言,所以挺身出面而已。”
“鬼话!你就是首领,蛇无头不行。三王爷留下你,梭宗家不敢不降伏。”
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说:“你们蒙人最不讲信义,经常扣留天朝的使者,柴某早有防备,所以带剑而来。你们想拦住我,得付出可怕的代价,不信可以试试,柴某走了。”
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八名勇士大喝一声,拦住去路,拔刀相阻。
他徐徐撤剑,左手挟了三支铁翎箭,冷笑一声,扬剑再次举步,向八勇士间去。
一名鹰目勇士在特穆津身后闪出,一跃两丈,到了柴哲身后,拔刀大喝道:“转身,奇嗒(汉人)。”
柴哲徐徐转身,冷然问:“你是蓝鹃勇士?要一个人送死?”
“我,浩尔齐(吹部人)哈喇娄(黑龙),试你的剑术。”
又跃出一名蓝鹃勇士,挟盾扬刀叫:“我,锡宾齐(养禽人)乌兰巴尔(红虎),以二比一,你敢不敢?”
柴哲看两人粗壮如牛,不敢大意,点剑叫:“上,两个太少了。”
红虎皮盾一推,急冲而上,势如奔马,怪叫声刺耳。
黑龙迅即踏进,刀光一闪,从左进击,拦腰就是一刀。
柴哲早有打算,向左一闪,挫身招出“玉门柜虎”,“铮”一声架住钢刀向上抬,斜身切入,左手疾伸,三支箭尖疾吐、权充匕首使用,不偏不倚,刺入黑龙的右胁下方,虎跳而退。
“哎……”黑龙狂叫,蹦退丈余,屈一脸挫倒。箭尖从护身甲的下方缝隙刺入,腰以下没有护甲,一刺便中,入腹两寸左右,怎受得了?
红虎抢到,盾一带钢刀倏出,兜头便劈。
柴哲右闪,避开一刀,故意一剑虚点。
红虎大喜,皮盾一推,全力接剑。
柴哲不上当,皮盾厚有三层,最内层是铁板,剑或枪刺入时,被皮革所挟,尖锋无法穿透铁板。
持盾人用劲扭盾,不仅令对方急切中拔不出兵刃,而且还可用劲将对方的身躯带动,乘势出刀,发无不中。
他用的是虚招,剑尖一触盾面,立即收剑。
红虎果然扭盾斜推,身形闪出,乘势一刀横挥,刀风虎虎,力道如山。
只须将刀引出,盾不足畏。只怕人藏盾后,便像是狗咬乌龟,无从着口,刀出人必离盾,右半身便无法遮掩。
红虎上身有护甲,头部有盔,手臂有皮护套,可进击的部位,只剩下右腿以下的部份。柴哲左手一伸,一支铁翎箭射中红虎的右膝,入肉三分。
红虎右腿一震,膝向下沉。
柴暂不等红虎收刀,剑虹一闪,剑尖划过红虎的右掌背,红虎的刀落地,鲜血沁出皮手套,掌背筋断骨折。
他欺上一脚疾飞,“蓬”一声踹在皮盾上,力道万钧。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已伸手俯身取回了铁翎箭。
红虎狂叫一声,凄厉刺耳,连人带盾摔倒在地。
三人交手说来话长,其实为期甚暂,黑龙倒下还未完全着地,红虎便接着躺下了。
所有的蒙人,全都大吃一惊。特穆津脸色大变,瞠目结舌。
柴哲冷笑一声,声色俱厉地说:“在下手下留情,下一个拦截的人,他得死!”
声落,倏然转身,一声长啸,却又突然反扑。
特穆津大惊,火速拔剑侧闪。
身后的人大乱,齐发呐喊,十名蓝鹃勇士火速列阵枪出,三位台吉也拔刀迎击。
哈布尔突然挡在柴哲身前,双手伸张大叫道:“大家不可动手。”
柴哲大喝一声,突然向右突围,“铮铮”两声暴响,震开两名蒙人的斩马刀,抢人双足连环飞踢,将两蒙人踢翻,折向一跃两丈余,两起落便到了一座蒙古包前,挥剑砍倒一角的支柱,再奔第二座蒙古包。
等大乱的蒙人赶到,他已到了后面,鸵城的后端有四座弩架,鸵城建在平原上,不除掉弩架,弩架面向外戒备,有四名勇士控制弩架,但仓猝间无法将弩架掉头,守弩架的人还不知城内发生了何种变故,正向里观望,柴哲的身影已现,向弩架飞扑。
特穆津率人急急赶来,大叫道:“柴哲,你可以平安离开,不要伤人。你如果留下,本王爷以上宾待你。”
“库库扎达(青石),离开弩架不许动手。”哈布尔姑娘也向把守弩架的人发令。
四名把守弩架的勇士向侧一闪,垂手而立,柴哲恰好跃上弩架。
他站住了,回身向涌来的人潮大喝道:“特穆津,取出你的护身佛发誓,柴某方能信任你。”
特穆津正犹豫间,平原南面突然传来震天的鼓声,隆隆然山谷为之震动,风云变色。
特穆津吃了一惊,留下数十人监视着柴哲,率领家小疾奔城南,登上雪墙一看,脸色大变。
五六里外,三十余具以牵牛拉动的冲车,在旌旗招展中,推雪而进。后面,五路兵马俱进,每一路二十匹骏马,骑士们拥盾挟刀,虽看不清骑士面目,但枪尖刀刃闪闪生光,声势奇雄。
冲车之上,各架了一具大弩。车没有轮,用的是滑板,每车由六条牵牛拉动,牛在车后不怕弓箭攒射。
人强马壮,大旗招展,鼍鼓震天,刀枪耀日。乌蓝芒奈山的兵马,在紧要关头赶到了。
“备战!”特穆津大吼。
番笛声长鸣,谷口涌出番人的轻装骑士,在谷口列阵,遥相策应。
对付蒙人,唯一可待的是武力,看了对方的阵势,特穆律知道大势去矣!
正慌忙备战,西南角最后一座帐幕中,突然涌出六名穿皮祆的汉装男女,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或鬼怪。
蒙人骇然失色,弄不清自己的帐幕中,为何竟然出现了这几个陌生人。
六个不速之客四男两女,带了沉重的开山大斧,一个带了镔铁齐眉棍,一个带了托天叉,一个带了浑铁霸王鞭,三长一短,全是重家伙。
两个女的赫然是二小姐裴云笙,和侍女毓碧。两人仍是昨天的装束,只多带了一个暗器囊。
附近的蒙人发出呐喊声,蜂拥而至。
裴云笙向远处弩架上的柴哲叫:“柴壮士,快前来会合。”
十余名蒙人奔到,最快的两人疯虎般扑上,挟盾挺刀,怪叫如雷,奋勇攻到。
挟齐眉棍的中年人首先迎上,挺开山斧的好汉接着举步。齐眉棍未出,先是一声狂笑,棍起处,“蓬”一声大震,一名蒙人连人带盾倒退人尺,跌了个滚地葫芦。中年人跟进,棍一挑,皮盾飞起,蒙人的手臂来不及脱出盾套,被盾带飞,飞抛两丈外。
使开山斧的好汉根本没将蒙人放在眼下,蒙人挺盾掩身冲到,他一声怪叫,开山斧宛如天雷下击,“巨灵分地”就是一斧,抢先动手。
该死的蒙人不知闪避,竟敢用盾接斧,盾迎着巨斧斜推,还想出刀反击。
怪响声震耳,斧下盾裂,盾后的手应斧而折,双层皮革加铁叶的皮盾,几乎裂成两半。
“啊……”蒙人狂叫着丢刀逃命,左手齐小臂而断。
“不怕死的快上!”中年人扬斧用蒙语大喝,声如乍雷。
特穆渐带着勇士向这儿赶,人群大乱。
附近的蒙古包有妇孺,被两位中年人的神勇吓得四面奔窜。
蒙人的勇士愈来愈多,却不敢再行冲上。
二小姐的四位手下在帐前一字排开,四般重兵刃精光闪亮,有若天神下降,目无余子,昂然无惧。
柴哲已乘乱奔到,向二小姐行礼焦急地叫:“裴姑娘,不是说给他们三天时辰么?
今天……”
裴云笙嫣然一笑,说:“柴壮士别来无恙,伤势怎样了?妾身是前来传信,兵马虽发,并不打算即时进攻,三日之约本山必定遵守,但蒙人如果想胡来,那又当别论。”
在三百余蒙人男女的重重包围下,她似乎毫不介意,神色泰然,将这些骁勇剽悍的蒙人,视若无物。
特穆津到了,哈布尔姑娘首先大叫:“柴哲,你说乌蓝芒奈山限我们三天退出梭宗地境,但他们却食言领人马杀来了,是何道理?”
“你们是什么人?”特穆津怒吼。
裴云笙莲步轻移,独自上前,用流利的蒙语威风凛凛地说:“我,乌蓝芒条山的使者。你,大概就是火里刺特穆津了。”
“你是使者?谁请你来的?”
“没有人请我来,特地前来向你讨回信。”
“什么回信?”
“柴壮士已将本山的话交待四个人质转达,你难道没有收到口信么?”
“本王爷不和你们打交道。”
“那么,你是不要和而要战了?好,还给你的战旗。”裴云笙八面威风地叫,举手一挥。
毓碧闪入帐内,片刻取出昨晚从旗杆上摘下的战旗,一声娇叱,挥臂掷出。飞越人丛,“唰”一声插入五丈外另一座蒙古包的包项,穿透皮幕,留半截在外。
战旗并未卷在四尺长的小旗杆上,掷出时旗迎风招展,阻力甚大,她居然能掷出五丈外,贵人坚韧的皮帐,臂力委实惊人。
裴云笙冷哼一声,接着说:“你们蒙人不讲信义,反复无常,阴狠狡诈,凶暴残忍,西番地境决不许你们在此横行。柴壮士抱有悲天悯人情怀,致力于本地区的和平,送还人质,独自前来以诚意相劝,你竟敢向他动手相迫,无信无义,可杀!本姑娘奉敞山寨主金谕,前来传信,为了遵守对柴壮士的语言,三天的限期不加更改,后日午正,你们如果仍未退出梭宗地境,休怪本山的英雄,将你们赶尽杀绝。你们既然要战争,我们决不会让你失望的。信已传到,本姑娘走了。如果你们胆敢动手阻拦,休怪乌蓝芒奈山的英雄违约,兵马立即进攻,鸵城决禁不住三十二座冲车的冲击,你们将提前死亡,无一生还。让路!柴壮士,我们走。”
四位中年人立即移动。棍和斧领先行,托天叉与霸王鞭断后,裴云笙、毓碧、柴哲在中,大踏步向蒙人丛中间去,如人无人之境。
特穆津怒火焚心,激动得顿忘利害,拔刀怒吼道:“本王爷肝脑涂地,也要砍下你们的头……”
“你敢?”裴云笙娇叱。
声落,人如飞燕展翅掠出,剑虹如匹练,眨眼间便飞越三丈距离,超越先头的人,再次纵起,落向特穆津所立处。
八名蓝鹃勇士同声大喝,截出相阻,八柄钢刀指出,峻然如林。
裴云笙人如怒鹰,霜华剑恍若大鹏张翼,千百道逸电一拂之下,光华倏止,人影重现,八勇士纷纷辟易,向后涌退,人人变色。
在叮当响声震鸣中,八勇士的八把刀,有六把断了尺余刀身,霜华剑以摧枯拉朽的声势,震慑了所有的蒙人。
裴云签用剑指向退在远处的特穆津厉色说:“你如果再狂,下次我必定杀你。”
美丽的女孩子使小性儿,发发小姐脾气,固然别有情趣,但真要发起成来,确也够瞧的,虽不到山动地摇风云变色的程度,但也足以令男人心中发毛,加上她手中有利器,发起雌威来,凶悍如虎贪残如狼的特穆渐,竟也心中骇然,脸色大变。
他心中虽惊,却又忍不下这口恶气,一声怪叫,徐徐拔刀。
一般说来,蒙人虽对所佩的刀珍逾性命,但刀的质料并不佳,一天不磨锋刃就不利,一天不上油就会生锈。因大漠不产铁,钢铁皆来自中原。
蒙人入关劫掠,第一是抢刀剑,其次是抢女人,第三方是金银器物。本朝严禁铁器出境资敌,蒙人抢铁器如蝇见血,连饭锅也带出境外。
蒙人时叛时服,势穷便派人求和进贡请封,通市要求铁器。大明皇朝别事好商量,要铁器,不行。曾经有几次,蒙人改弦易辙,不要求铁器,要求大锅,锅是民生必需品,朝廷总不能不给。
可是,大明皇朝也有一套,运给他们粗劣的生锅,俗称洛锅。以往给广锅,广锅十斤可炼铁五斤,洛锅仅可炼三斤。因此,蒙人的兵器大都不登大雅之堂。
近来,他们侵入西番,发觉番刀比他们的刀好得多,便向番人劫掠,改用番刀取代他们传统的蒙刀了。
特穆津这把刀来自中原,刀出鞘光华闪闪,明亮如一起秋水,好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刀。
他拔刀出鞘,喝退左右的蓝鹃勇士;向裴云座吼道:“你凭剑利,本王爷也有宝刀,看看谁本领高强。”
柴哲知道裴云笙的底细,特穆津怎接得住姑娘的可怕剑术?杀了一个蒙人的王爷不要紧,眼前便会血流成河,数百名家人的生命,到底不是好玩的。他心中大急,上前亮声叫:“特穆津,你不为全族的老少着想么?难道说,为了逞匹夫之勇,你竟忍心令全族老少血溅冰雪荒原?未免太愚蠢了,你不配做全族之主。”
这些话如在旁人听来,不啻火上加油。但特穆津总算是一族之主,这些话便等于是当头棒喝,神智一清,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反而进退维谷。
柴哲抓住机会,接着说:“我们无意逼你走绝路,只怪你自己不知自量。梭宗家距乌蓝芒奈山不足四十里,距你蓝鹃旗的牧地已在八十里以上,乌蓝芒奈山不驱逐梭宗家,你们却想要梭宗家的人做奴才,情理上是否有亏?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必将自食其果。贵族的人以剽悍自傲,以骁勇自豪。阁下如能平心静气,在不伤和气之下,与裴姑娘较量,睹一次公平的东道。你胜了,乌蓝芒奈山不再管梭宗家的事。你输了,收兵北返。事实上,以今天的情势看来,这次东道对你已是天大的便宜事,你意下如何?”
特穆津意动,立即召集族中首脑商议。
裴云笙向柴哲集然一笑,用汉语说:“柴壮士。你以为我能必胜么?”
“当然。”柴哲肯定地微笑答。
“如果不胜,你……”
“千幻剑裴大侠的女公子,剑道通玄,连黄山三魔也说过讨不了好去,何况区区一个莽蒙目?”
裴云笙脸色一变,不友好地问:“你知道家父的事?万里迢迢远至西番,是冲家父而来的?说!”
柴哲心中一紧,但从容地说:“姑娘请别误会,在下只是在黄山三魔的口中,猜出令尊的底细而已。至于在下西番之行,与今尊风牛马不相及,姑娘幸勿多心。”
“你知道家父多少事?”
“除了听说过今尊的师父满天飞瑞老前辈之外,此外便是有关令尊盛年归隐的事,其他一无所知。”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姑娘沉声说。
“在下如有一字虚言,神明不……”
“不许发誓。”姑娘含笑低喝,脸上乌云散尽,雨过天晴。
柴哲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对令尊确是一无所知。在下年仅十六岁,从未在江湖行走,在遇见三魔之前,压根就没有听人说起令尊的名号!”
“我相信你的话。”
“谢谢,只是姑娘不是有点太过轻信人言了么?”
“你眸正神清,脸呈忠厚,而且宅心仁慈,我只觉得你的话可信,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也十六岁,相信你比我小。”
“我的生日是五月端阳。”
“糟!我比你小,生日在重阳。”她不胜惋惜地笑着叫。
柴哲笑道:“不论男女,年轻时皆希望快长快大,说小了不胜遗憾。等到上了年纪,却又怕人说老啦!比我小你就叫糟,可知你仍然稚气未褪,叫糟也没有用,你小定了。如果不嫌在下高攀,叫你一声小妹妹,如何?”
不等姑娘有所表示,特穆津已在杨刀大叫道:“裴寨主,本王爷答应了柴哲的条件,你敢不敢和我一比一全力一搏?”
裴云笙轻拂着霜华剑,向前走。
柴哲低声道:“老蒙目动了杀机,请小心在意,据我所知,他的女儿哈布尔武艺不弱,他自然也不含糊。”
“你是不是关心那位蒙女?”她含笑问。
“我关心此地的和平,不希望流血。”他不假思索地答。
“你会如愿以偿的,你知道么?火里刺一族人的生命,是你一念之慈救下的。如果你不来西番,昨天,这冰雪荒原上,火里刺特穆律全族,将没有一人生还。三十二部冲车,百骑勇将八方齐进,人畜无了遗。你是他们的福星,他们不该敬菩萨而该敬你。”裴云笙沉静地说完,向特穆津走去。
哈布尔突然抢出,在裴云笙身前拜倒,用汉语说:“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你的话确是实情,昨晚你带人潜入驼城,占据一座帐幕,直至午刻家父仍未能发现,可知你们取家父的性命易如反掌。”
“你有何用意?”裴云笙间。
“特请姐姐手下留情,放过家父。”
“我答应了柴兄,自然也答应你。”
“谢谢姐姐金言。”哈布尔说,喜悦地退去。
裴云笙在特穆津身前止步,用蒙语说:“接得下我十招,我让你全族平安离开。
接不下十招,把你的女儿留下和我做伴,你上吧!”
特穆津一声暴叱,急步欺上拦腰就是一刀,刀风厉啸,奇快无比。
裴云笙斜退一步,刀光间不容发地掠过她的胸下,看去奇险无比。她并未回手,淡淡一笑。
特穆津一刀落空,跟上乘势反挥,变招极为迅速,刀法也十分凶猛而精纯,令对方无法近身反击。
刀尖掠过裴云笙胸前的刹那间,她的剑一振,“叮”一声脆响,龙吟起处,剑虹震得掠过的宝刀掠得更快,她已从刀后切入,剑虹一闪一人影突然分开。
特穆津疾退三步,倒抽一口凉气。刚才他看到剑芒刺目,鼻尖前幻出数颗耀目的星星,冷风令他的脸部肌肉发麻,他不得不本能地急退,宝刀上拂护身。
裴云笙站在原地,淡淡的微笑,挂在她那美好的樱口上,神定气闲,点尘不惊。
特穆津并不糊涂,他知道,刚才他的一条腿已踏入了鬼门关,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但他不甘心,不明不白地被逼退,连对方如何出剑也没看清,怎能甘心?一声虎吼,他咬牙切齿疯狂前冲,连攻三刀,要拼老命了。
裴云笙卓立原地,左封右架,从容化解攻来的三刀,兵刃接触龙吟震耳。特穆津自诩有万斤神力,可是裴云笙完全用的是柔劲,将他的力引开,因此,每接一刀,他便得顺引出的刀势向侧移动,马步虚浮,所以攻势虽猛,却不能连续出招。”
裴云笙只攻了一招,手下留情未下毒手,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免得脸上难看。见对方不领情,居然变本加厉用上了拼老命的打法,接了三刀,便有点按捺不住,引开了第三刀,娇叱道:“接我两招,着!”
剑动光华耀目,幻出朵朵剑花,排开刀影,排山倒海似的向对方罩去,身形疾进。
特穆津侧跳八尺,避开一招,一声怒吼,势如疯虎疾冲而上,刀出“八方风雨”,奋勇挺进。
裴云笙突然挫腰身形下沉,矮不过三尺,竟然从刀光下切入,剑已吐出,一道虹影射向特穆津的下盘。
特穆律知道厉害,刀向下沉,急跃而退。他以为姑娘不敢和他比力,只是斗小巧功夫而已。对方虽攻得奇,但他相信自己留了神,必可守得密,料亦无妨。
岂知姑娘剑向上崩,“铮”一声暴响,宝刀突然上扬,空门大开,剑影如浪潮般涌到。
啸风之声划过顶门,他感到头顶一凉,皮帽被剑穿透,奇寒彻骨。
他心胆俱裂,身躯跃退丈余,眼前的人影仍然不变,剑虹依然在目。
他身形刚定,倒抽一口凉气,扬起的刀似已无法移动,僵在当地。
裴云笙仍保持相距五尺的距离,剑尖点在他的胸正中,脸色冷然,一字一吐地说:“要杀你易如反掌,要取你的脑袋有如探囊取物。在马上冲锋陷阵,你或可称雄一时,但在乌蓝芒奈山的英雄们眼中,你只是个匹夫而已。如果你想多活几年,最好领着你的族人远离梭宗地境,愈远愈好,愈往北走愈安全,不然总有一夭,你会死在本山的英雄们手中。”
说完,收剑退后两步,向哈布尔笑问:“火里刺公主。要不要跟我走?”
“我……我不知道你的用意。”哈布尔姑娘惑然地说。
“用意极为显明,我要你看着乌蓝芒奈山的实力。贵族的人虽不再南下,但其他从库库搭尔逐水草而来的蒙人,极可能不知死活冒险而来,你可以警告他们,以免枉送性命。告诉你,以梭宗地境北面为界,不许有蒙人的足迹,你必须将这些话传出。”
柴哲赶忙上前用汉语说:“裴姑娘,特穆律不是个冷静而明辨利害的人,留下哈布尔姑娘,可能会激他挺而走险,不顾一切以死相拼,岂不多事?尚请……”
“好,依你,我不留她。”裴云笙微笑着抢着接口。
“谢谢姑娘。”柴哲恳切地说,又加上一句:“在下深感盛情。”
“我们走!”裴云笙下令。
蒙人们让开去路,呆呆地目送他们一行七人离开。
出了驼城门,远远地,神驹一笏墨率领着六匹坐骑,踏雪急驰而来,驾铃声清越悦耳。
倒挟着托天叉的大汉,走近柴哲身侧,低声笑道:“我们的二小姐什么都好,只是到底年轻,有点任性,很少接纳别人的意见,连大寨主对她也感到头痛。今天她居然对你言听计从,异数哩!”
“裴姑娘不像是个固执任性的人嘛。”柴哲也低声说。
“处久了,你便知道啦。”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
“老弟,我并没说他有什么过错……”
“在下也不想听,老兄贵姓?”
“在下姓马,绰号叫打虎将,在江湖上,我打虎将冯寰不是无名小卒,在乌蓝芒奈山,在下是头领。”
“头领?贵山的人真是……是……”
“你以为咱们是占山为王的强盗?你错了,咱们男耕女织,放牧辟田,初落脚百废待举,谁还有心去打家劫合?”
“但……但你们有寨主,有头领……”
“在西番地境,汉人仍将中原的生活习惯带来了,那就是努力开辟田亩和建屋而居,安顿下来,便作生根落叶的长远打算。因此,凡是有汉人的地区,便有两种东西出现。”
“哪两种东西?”
“田地和村寨。”
“番人也有田地……”
“不,他们只在山坡上随意撤下青梨稞,随其自生自灭,熟了便有收成,不熟只怪老天爷不保佑,仍然是刀耕火种的人,秋天烧掉草原,来年雪化,牧草便更为蓝盛,他们靠牲口过活,所以需要从中原获取茶叶,没有茶叶便活不下去。他们之所以怕蒙人,因为蒙人已控制了茶市。……你只需看到有田地,便可找得到村寨,有村寨必定有汉人。我们的塞,不是山寨。沿用寨主的名称,只为了名实相符而已。所谓头领,也就是司事的人。在下司狩猎,所以也叫狩猎头领。”
“哦!原来如此。”
说说间,一笏墨到了。裴云笙将一匹马骓的缰绳送到柴哲手中,笑道:“到我们的营中走走,好不?”
柴哲点点头,笑道:“在下正要谒见令尊,求之不得哩!”
裴云笙一跃上马,说声“走”!七匹健马缓缓向前小驰。驼城的蒙人,一个个目定口呆,目送他们去远。
谷口,梭宗达什看到柴哲已经乎安离开,放下了心,也带着人返回山谷。
三十二部冲车围绕成阵,内面也建了十座黑羊皮大帐,只立了一根旗杆,悬升了两面大旗。上端一面绿底金字,绣的金字是:乌蓝山寨。下一面是黄底红字三角旗,红字只有一个:汉。
百十名穿裘罩胸甲,擎斩马刀背弓箭的勇士,策马在营门前雁翅排开,整齐、肃静、从容,只有马儿的嗅鼻声。
中间,三男五女和五匹神骏的乌骓,目迎接近的人。
渐来渐近,裴云笙与柴哲并骑而进,她说。“中间佩剑支蛇矛的人是我爹,他是个顶了不起的人。”
千幻剑年仅半百,但看脸容显得年轻,像是三十余岁的壮年人。蛋形脸,显得和蔼可亲,五官清秀,不像是练武的人,只是身材雄伟而已,难怪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儿。
他身旁的女骑士一是毓青,一是脸貌与裴云笙极为相像的姑娘,只是稚气已除,显得老成持重,一双充满智慧的大眼,似可看透对方的心胸,看来精明机警,不同凡俗。
右首的两位骑士皆年约四十上下,一个佩剑,另一位佩厚背紫金刀,都长得身材魁梧,一表人才。
来至切近,裴云笙跃下马背,喜悦地叫:“爹,女儿三招击败了特穆津,当然女儿曾经手下留情。你猜准来了?”
柴哲扳鞍下马,抢着抱拳行礼道:“晚辈柴哲,特专程前来拜谒裴前辈。”
千幻剑与同伴扳鞍下马,将马战用的长兵刃交给身旁的骑士,抢上回礼笑道:“老弟台,裴某未能远迎,恕罪恕罪。在下裴岳阳。小女被三魔暗算,多蒙……”
“前辈提这件事,晚辈无地自容,如不是一个持箫的老人及时接手,晚辈已不在人世了,岂敢居功?久仰前辈大名。一代豪侠……”
“哈哈!老弟台别骂人了。咱们都别客套,来,我给你引见两位兄弟和小女。”
佩剑的人是二寨主无情剑熊应龙。佩紫金刀的是负责巡哨的头领,金刀伏庞卫鹏。
他的长女大寨主裴云琴,年已十九龄,小小年纪,竟然荣膺大寨主的重任。至于毓青毓碧两人,是两女的侍女,两位姑娘并不把两位侍女当奴仆看待,四女感情深厚,情同姐妹。
引见毕,千幻剑挽了柴哲向里走,笑道:“三两百骑蒙人,不成气候,要不是笙丫头关心你的安危,我还不想劳师动众呢。走,到帐中小坐,我这儿带了些好酒和下酒菜,咱们好好喝两杯挡挡寒。”
大寨主裴云琴向金刀伏魔笑道:“卫叔,请下令命兄弟们歇息,派出警哨便可,谅那些蒙人也不敢前来送死,乐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防备万一的挑衅。”
“尊命,我这就吩咐下去。”金刀伏魔欠身恭谨地说。
帐中没生火,但这些人并不怕冷。千幻剑所住的帐篷,足以容纳下三四十个人。
几个壮年人在皮褥上摆了一方木板,摆上四个火炉,炭火熊熊,四只大型瓦罐中,煮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肉类,不是羊肉,而是野牛、野兔、髦牛等等兽肉。这一带野牛甚多,大雪山一带还产野生的髦牛,髦牛也就是犁牛。
久未尝到中原的烹调菜肴,闻到香味,已令人唾涎欲滴,柴哲感到精神一振,倦意全消。
主客席地而坐,千幻剑是主人,两位姑娘在左首,右面是无情剑,金刀伏魔,打虎将,主客是柴哲,七个人围坐在四周。
酒具杯碗是从中原带来的,在西番极为罕见。蒙人和番人随身带着自用的木碗,平时放在怀中,他们可不用这种易破的瓷制品。
酒过三巡,客套一番,千幻剑少不了用话探索,笑问:“老弟台此次到达西番,西番冬春雨季,不宜旅游,入地生疏,冰天雪地,寸步难行,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大事,是么?”
柴哲早料到对方必定有所疑惑,盘问自所难免,心中已打定主意,不愿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豪侠隐瞒,当然也不敢隐瞒,乌蓝芒奈山数百条好汉,全是武林人物江湖豪客,来自中原为期甚暂,龙蛇混杂人才济济,其中自不乏通晓江湖事的老江湖,隐瞒反足以招疑。他淡淡一笑,泰然地问:“在未道出来意之前,晚辈斗胆,请教前辈对闻香教的看法如何?”
“你是说白莲教?”大小姐云琴问。
“是的。”
“你认为如何?”千幻剑若无其事地反问。
“晚辈不能说。”
“那么,我告诉你,那是一些利欲熏心,不惜妖言惑众,野心勃勃,无所不为的浪人痞棍。”
“前辈骂得好,难道他们一无是处?”
“有,我不否认其中也藏有不少怀才不遇,与受官府逼迫的仁人志士。”
“此话怎讲?”
“他们代表了一些反抗当道的无力小民的心声,向朝廷作长期的反抗,给予无力小民精神上的鼓舞,让他们有祈求名利幸福的希望。他们认为士大夫都是不可靠的朝廷走狗奴才,因此宁可罗致亡命痞棍,不屑与士大夫往来,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也注定了邪魔外道的本质。”“晚辈对他们的认识,只限于传闻,不敢妄论是非。”
“你不是白莲教友么?”
“不。”
“那你……你为何要……要投靠谢龙韬金宏达?”
“前辈……”
“巴罕岭的好汉中,有咱们的眼线。”
柴哲恍然,避重就轻地说:“晚辈要追取他们的性命,如此而已。”
千幻剑呵呵笑说:“我料定你不会是白莲教匪。追杀他们两人,难道他们与你有深仇大恨么?”
“他们与晚辈无仇无恨,而是因晚辈会蒙番语言,受朋友之托,帮助同来的五个人,领他们前来追捕而已。至于他们为何要追杀谢金两人,晚辈不知内情,即使知道也不能说。”
千幻剑是江湖人,江湖禁忌甚多,盘根究底极为犯忌,只须知道来意,便不宜再问了。他略一沉吟,问道:“你可知他们确是到了西番?”
“是的,他们是年初到的。”
“他们的行踪……”
“目下尚无确实的线索。”
“很难,你们不知道他走哪一条路,万里穷荒,等于是在大海捞针。两个人何处不可容身?你如果要查遍每一角落,大概得花上数年光阴;不可能的。”
“并不难,汉人在西番很容易查出来的。”
千幻剑呵呵笑说:“你以为蓝鹃旗里有八个汉人,只消一问便可问出底细么?不错,番人跟蒙人与汉人不同,很容易查出,但这只限于在国境附近,番人与汉人经常接触的地方,彼此因利害冲突,仇恨在所难免,因此。彼此皆以非我放类相视,容易查问,陌生人容身不得。但愈往西走。“情形又不同了。那儿的番人八辈子也没见过汉人,仇恨无法产生,彼此相貌相差无几,因此,即使不以同类相视,也会视同远方过路的旅客。假使谢金两人通晓番语,而又不打算侵占牧地劫掠牲口,那么,到何处安身,也没有人会多管闲事,你们如何去查?”
“那……”
“我看,你们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柴哲摇摇头说:“恐怕在一年半载之内,我们不能回去,既然来了,必须尽人事。
再说,谢金两人另外还有四个同伴,他们决不不通晓番语。到西番必须谋生,他们不可能与番人毫无往来……”
“你是说,他们共有六个人?”二寨主无情剑插口问。
“是的。共有六个。”柴哲答,将六人的相貌说了。
无情剑转向千幻到道:“岳老,可记得在两月以前,经过咱们山寨,以二十两银子请购一匹坐骑的六个人么?”
千幻剑沉吟着说:“我正在想这六个番装打扮的人,他们跌坏了一匹坐骑,购了马向西行,……晤!有点像,可惜那时未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只看到他们的一双眼睛。”
“他们说过往何处去么?”柴哲急问。
“隐起身份逃避的人,是不会说真话的。”
无情剑接口道:“那位自称姓巴的人,说得一口好番语,说是要远走天竺礼佛。”
“是他们了。”柴哲说。
“怎见得?”
“金宏达身材高瘦,有蒙人血统、蒙名叫巴颜鲁,番名叫和硕丹津,他的番语带有浓重的唐古特口音。到天竺是假,可能是投奔乌斯藏或朵一木。依八王苟全。”
西藏,虽不是大明皇朝的政令到达地区,但仍是大明皇朝的属地。西藏分为前藏后藏,还是成化年间朝廷正式划分的。
洪武六年,置乌斯藏(乌思藏),朵卡本两指挥司,还是宣慰司、招讨司、万户府千户所。封摄帝师哺加巴藏卜为炽盛佛宝国师,以元国公南哥思丹人亦监藏为总领。
永乐年间,封八名喇嘛为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大慈法王。阐教王、阐化王、辅教王、赞善王、护教王。喇嘛佛经常往来京师与西藏之间,行走的路线是经柴达木、西宁卫、入兰州至京师。直至成化以后,帝朝国力衰弱,朝廷的官兵方逐渐撤回国内。
正德年间,宗喀巴改革喇嘛教,两位弟子一叫达赖,一叫班禅。目下已传至第二世,叫根敦嘉穆错,正与红教的八位法王们作生死斗,藏境大乱,正是藏身创业的好地方。八王曾派人招引蒙人和中原具有奇才异能之士前往相助,谢金两人前往应召极有可能。
红教也实在不像话,无法与黄教抗衡,召来了蒙人,蒙人反而鸣鼓而攻。后来蒙人不但控制了西藏,更推出一位宗喀巴的第三位弟子,那就是有名的哲布尊丹巴。但哲布尊丹巴不住在西藏,而进入大漠传教。后来落脚在库伦。达赖在前藏,班禅在后藏,三人各有地盘。从中原前往应八王召请的的汉人太少,蒙人便得逞所欲了。
柴哲对他自己的估计进行了分析说明。
“咦!你对西番的情势十分了然呢?”千幻剑讶然说。
“只知些少皮毛。谈不上了然。”柴哲谦虚地说。
“你打算追?”
“恐怕追不上了。”柴哲无叫奈何地说:“两个月,恐怕他们早已入藏啦!那儿我们不能去,太远了。”
千幻剑不以为然,笑道:“如果他们要人藏,绝过不了星宿海,没有人能在冬天翻越那一带的冰天雪地。”
柴哲一掌拍在膝上,笑道:“几乎上当,有眉目了。”
“怎么了?”
“他们如果要入藏,为何不从西宁到呼鲁罗鄂模?断没有舍近求远之理。显然,他们将西行不远。”
“我派人助你追踪。”
柴哲不敢作主,在未获得古灵或端木长风同意之前,他岂敢擅专?笑道:“谢谢前辈好意,天寒地冻,雪地冰天,晚辈的事,受苦受难没有话说,岂能带累贵寨的弟兄?晚辈只好心领了。”
“你这人不够朋友。”无情剑笑道。
“晚辈宁可受指责,也不愿领情。”
千幻剑含笑打圆场说,“应龙,不要责难地,他有他的困难。柴哥儿,我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该问不该问?”
“前辈清指教。”
“你不必叫我前辈,我已脱离了武林与江湖,称我一声大叔是矣!请问。你在中原是否犯了案?”
“在茂州杀了官役,出境时与官兵纠缠不清。
“那……你还打算回中原?”
“小可必须回去。”
“你不怕官府缉查?”
“世间该怕的事多着呢。”
“你说过的,大丈夫应该立功异域、西番地境已非皇上,为何不在此振我大汉声威?中原江湖道乌烟瘴气,斤斤于名利、仇杀、混日子,招摇撞骗、胡作非为,每个人都想不劳而获,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你,满脸正气,身怀奇才,似非该道中人,何不……”
“裴大叔,不是小可愚昧,只是小可身不由己。这……”
“为人立身行事处事,该有自己的主见,身不由己,那是托词。”
“这……”柴哲接不上话来。第九章 挺身而出--------------------------------------------------------------------------------
“我不勉强你。请记住,不论年月,不分昼夜,乌蓝山寨的寨门,随时为你而开。
我无意以酬恩两字作为幌子,留你在山寨报救女之思。在本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男耕牧,女织布治家。不但要照顾庄稼和牲口,还得随时准备与猛兽和怀有敌意的蒙番汉周旋,生活艰难,相当艰苦。但我们有远景,有希望,传教化于蛮夷,化荒漠为皇土。此至四川相距不远,如果不忘中土,经常可以返回中原走走,过惯了你便能体会出世外桃源四字的真意。我们来了两个多月,创业艰难这一关,我们已快渡过了,等赶走了巴罕岭的强盗,驱走贪得无厌的蒙人,与附近番人和平用处,划界而居,便可安枕无忧。古人说,落叶归根,请问,何处是根?大丈夫四海为家,每个人都依恋故乡,故乡的粮食可养不活繁衍不息的人丁。哥儿,答应我,当你遇到困难,或者厌倦了江湖时,别忘了前来找我。山寨中我们共有八十户人家,人丁近三百,全是些有血性敢作敢为,勇于创业的人,附近八座山谷上千里地域,足以养活上万人口,需要大量人才。为了迁来此地,我花了整整三年光阴准备,目下大多数人皆可操蒙番语言,有专人指导耕牧渔猎。农家无缺。学舍已经建成,子弟们无虞有失教化。假以时日,我希望能教化附近的蒙番子弟,便可清除隔阂,日后可望将刀枪束诸高阁。哥儿,请记住,乌蓝山寨水远在张着手欢迎你前来,加入我们共襄盛举。”
他的话说得十分恳切,热情可感。柴哲感上心头。吸口气说:“大叔,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来的。”
千幻剑举起酒杯,豪笑道:“为你这些话,干杯!”
裴云笙也含笑举杯说:“哲哥,请记斯言。爹说过的,乌蓝山寨的寨门,永远会为你而开。”
她喝了一口酒,神色变得黯然,低下头,羞怯地低声说:“我……我相信,你会过得惯这里的生活的。”
柴哲不知怎样说才好,只能幽幽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看得起我。”
酒足饭饱,他起身告辞,婉拒众人请他至山寨小住的邀请,说是梭宗家的事尚待处理。
众人送他出营,千幻剑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向长女裴云琴说:“大丫头,派人调查他们的底细。二丫头,你去请让老弟准备行囊。柴哥儿需要帮助,我们不能坐视。”
第二天一早,蓝鹃旗的人马向北撤走了。
第五天,三寨主金蛇剑带了人马从巴罕岭赶回,带来了健马数百匹,拖了无数器物饮食回寨。据他说,巴罕岭的人已向北远飚,山寨已被一把火烧光。
第七天,古灵的伤已大致痊可,辞别梭宗族主,启程西行。
梭宗僧格自愿追随柴哲任向导,赶也赶不走。端木长风认为西行前途茫茫,人地生疏,有梭宗僧格在旁,必定十分有利,所以要柴哲带着梭宗僧格上路。
依柴哲的意思,反正要经过乌蓝芒奈山,想到山寨辞行,尽客人的礼数。
但古灵心中有鬼,怕千幻剑的人认出他的身份,断然作主,要梭宗僧格带路绕道而行,柴哲不敢不从。
玛楚河已结了冰,不需从乌蓝芒奈河渡口过河。七人七骑,渡河绕过了乌蓝芒奈山,沿大雪山南麓溯河西上。
柴哲的怀中,多了一支斑竹萧。有关安闲云的事,他未透露任何消息。
冰天雪地,雪深没胫,马匹虽然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驹,但仍然举步维艰,一天赶不了四五十里。
三天后,干粮已渐渐告晤,但却没有番人的冬窝子。
雪花又开始飘落,风雪交加,白茫茫天地一色。
看看近午,柴哲策马靠近梭宗僧格,拉开掩口叫道:“梭宗僧格,附近能找到宿处吗?”
梭宗僧格也掀开掩口,向西南角一指叫道:“还有两日马程,便是索克图牧地。”
杜珍娘已感到焦躁不耐,这辈子她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了她一个青春少妇,在中原养尊处优,自进入番境后,天寒地冻。以结冰的肉脯作餐。以雪作床,还得冒着刺骨罡风赶路,浑身又脏又臭,成了一个臭番女啦!看着食物将尽,而柴哲并无找到地方投宿补充食物休息的打算,正在心中冒火,接口大叫道:“柴哲,你们说些什么?”
“我在问宿处。”柴哲答。
“在何处?”
“还有两天。”
“见鬼!这贼番子是不是在坑我们?”她不胜温怒地叫。
“不会的,杜姑娘,请放心。”
“两天之内找不到宿处,我不宰了他才怪。”
柴哲自然心中也感到不安,向梭宗僧格问:“索克图牧地你来过吗?”
“两年前来过。”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番人逐水而居,两年时光不算短,谁知道这两年中的变化如何?他急急地问:“牧地会不会废了?”
“大概不会,索克图族人自从找到那块肥沃的牧地以来,已经有四十年之久了,不会放弃的。”
“除了索克图牧地之外,还可找到住处吗?”
“没有了,还得多走八日,方可有食宿处。”
“附近难道没有人居住了?”
梭宗僧格脸色一紧,恐惧地说:“除了索克图牧地之外,通途数百里之内,有不少可建冬窝子的山谷,但谷内藏有鬼怪,千万不可乱闯。所以从明天起,如果走错了路。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被鬼怪吞噬。”
“你说有鬼怪?”
“是的,多年来,走错路的人,从没有生还过;连迷失的牲口也会平白失踪。”
“谁见过这些鬼怪?”
“我……我曾经见过一次。”梭宗僧格犹有余悸地说。
“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经过索克图牧地,在一处山谷口,看到一个熊一样的怪影,眨眼间便乎空失踪,接着是一块乌云向我罩来,我吓得滚下鞍逃命,回来看坐骑已经死了”。”
“那并不一定是鬼怪,真是鬼怪你会逃得掉?”柴哲若无其事地说。
柴哲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鬼怪,所以梭宗僧格说这一带有鬼怪,自然无法使他相信。
梭宗曾格心中大急,分辨道:“你说我撒谎?不,决不,我不会骗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不是此地的人,而且我连喇嘛的法术也不怕。我的名称为狮,胆量自不会小,但眼前出现一个巨熊一样的怪物,又突然在眼前消失,化为一朵乌云迎面涌来,怎能不怕?难道我会说谎骗此地的人吗?后来我到了索克图,方听到索克图对人说这一带有鬼怪,没有人敢在这一带放牧或逗留,任由这一带南北两三百里的大好牧地荒芜。数十年来,附近全长满了大树,人牲绝迹,鬼打死人。你不信鬼怪?”
“俗语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在没亲眼得见之前,我却不信。”
谈说间,前面展开了无垠的林海。树林在冰雪的覆盖下,毫无生气,荒芜死寂,果真是人兽绝迹的洪荒空域,令人感到无边的孤寂无情地罩紧了渺小的身心。
风云更紧,两人不再说话,除了风声,便只有马儿的喷雾呼吸声和踏雪声,一步一颠地向前迈进。
端木长风心中烦躁不安,猛地加了一鞭,坐骑向前一蹦,几乎颠蹶。
梭宗僧格扭头大叫道:“汉客,千万不可鞭策马匹。”
端木长风听不懂番语,拉开掩口的毡巾,大声问:“柴哲,他说什么?”
柴哲不假思索地说:“他要少庄主不可鞭策坐骑……”
话未完,端木长风勃然大怒,双腿一夹,坐骑再次跃前,一鞭向梭宗僧格抽去,大骂道:“狗番子!你管起我来了。”
人在这种荒漠死寂的环境中,心情坏并非奇事,唯一的办法是克制自己,修养不够的人最易出事。
四天来,不但得不到片刻温暖,连兽影也绝迹不见,再不早些找到宿处,说不定有人要发狂。
梭宗僧格骤不及防,一鞭抽在头顶,如不是头上的毡巾包得厚,脑袋可能被抽裂,身躯一颠,几乎坠马。
柴哲一惊,勒住马扭头叫:“少庄主请息怒,他是好意,请别误会。”
梭宗僧格只对柴哲驯服,不理采其他的人,无缘无故挨了一马鞭,被打得怒火上冲,莫明其妙地手按刀把,怒目而视,似要发作。
“他是什么好意?哼!”端木长风余怒未息地问。
“坐骑已三天不曾饱食,比人更疲惫,再加鞭策,可能力竭,稍一大意,深雪中最易蹶蹄,那么,咱们便得靠两条腿走路了。”柴哲急急解释,稍顿又道:“在这一带绝域中,人与马相依为命,马匹若有失闪,人也就完了。”
“死了一匹马,有什么了不起?哼!这番狗这两天神态有异,很可能心怀叵测。
告诉他,要他给我小心了。要是存心给咱们吃苦头,我可要活剥了他,再不领咱们找宿处,我可不饶他。”端木长风怒气冲冲地说。
柴哲心中有点不悦,无可奈何地说:“少庄主既然不放心他,那么,还是打发他回梭宗家算了。免得迁怒于他……”
“什么?你说我迁怒于他?你是不是要吃里扒外袒护这个番狗?”端木长风怒叫,声色俱厉。
柴哲对端木长风这种无理责难,心中虽感万分不自在,但却不敢反抗,眼中掠过一抹幽郁无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小弟与少庄主相处,已有不少时日,而与梭宗僧格相处,仅有区区数天。少庄主说这些话,小弟真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解说才好。”
古灵到底是个老江湖,倒是心平气和毫不激动,赶忙打岔道:“大家少说两句好不好?还要赶路呢,找宿处要紧哪!”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来说,明知错在端木长风,却不敢主持公道,只能采取息事宁人、釜底抽薪的办法消极处理。这一来,反而两面不讨好,双方都对他的态度不满。
柴哲不愿再解释,转过头缰绳一抖,向梭宗僧格叫:“僧格,走!”
梭宗僧格已从双方的神情中,看出不对,忍住一口恶气,跟着策马便走。
柴哲与端木长风之间,彼此开始在心中有芥蒂,种下了冲突的根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端木长风来说,他时柴哲的不满,已非始自今日,可以说,自进入西番之后,由于柴哲通晓番蒙语言,无形中成了主脑,对内对外一切安排、取决皆以柴哲的意见为主。这在他来说,不免心中不快,内心深感屈辱和有不受重视的感觉在作祟,经过这次小冲突,他的不满开始表面化,一发不可遏止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进人群山起伏的森林地区。接近一座小山,杜珍娘突然用马鞭一指,叫道:“山下有人影,瞧。”
满腹不自在的端木长风一声怪叫,“叭”一声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向前一蹦,冲了出去。
“完了!”梭宗僧格失声叫。
柴哲正欲出声相阻,古灵却急急摇手示意,低叫道:“不必多言,那将是火上添油。”
杜珍娘也不顾一切,驱马前冲。
端木长风的马冲出近三十丈,蓦地“砰”一声大震,坐骑屈前蹄翻倒在深厚的积雪中。骤不及防的端木长风翻越马头,“蓬”一声也摔倒在三丈外。
冲了二十丈左右的杜珍娘吃了一惊,这才猛然警惕,勒住了坐骑。
柴哲跃下马背,将缰交给梭宗僧格,向前急掠。
古灵也将坐骑交给白永安,与柴哲奔向端木长风。
总算不错,不等他两人走近,端木长风已经爬起来了,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面用靴狠狠踢着马臀,要将蹶倒的马赶起。
可怜的马已断了一只前蹄,挣扎难起,只能不住昂头,频频喷雾,用无神的眼睛,绝望地瞪着踢它的端木长风。
柴哲走近,急急地蹲下捉住马儿的前啼审视,长吁一口气,徐徐拔剑苦笑道:“不中用了。”
“你要干什么?”端木长风厉声问。他看到柴哲拔剑,变色喝问,本能地也将手落在剑把上。
柴哲用剑向地上的伤马一指说:“马已不中用了,反正它死定了,宰了它免得它受活罪。而且,万一两天之内找不到宿处,马肉还可济急。”
端木长风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他这人是不肯认错的,反而心中暗恨,悻悻地将手离开剑把,哼了一声。
柴哲不介意,向梭宗僧格叫:“把马粮和包裹解下来,劳驾,绑在你的坐骑上,你我两人没有坐骑代步了。”
“谁的马死了,谁就得步行,这是规矩。”梭宗僧格断然拒绝,不愿动手。
柴哲叹口气说:“不瞒你说,他是我的主人,我的马必须让给他。你的马驮两匹马的物品,不能再骑了。我们两人步行,不得不如此。我说过你不必来的,如果你要转回去,还来得及,你走吧!”
梭宗僧格一咬牙说:“我不回去,即使回去,人马干粮马料都不够,也无法回到家,我听你的。”
说完,到了伤马旁,解下包裹和马料袋,捆在与己的坐骑上。
柴哲一剑刺入伤马的心窝,伤马猛烈地挣扎片刻,停止了呼吸。他硬起心肠,割了几大块马腿肉,用马褥包上背好,将自己的坐骑交给端木长风,说道:“坐骑给少庄主代步,请珍惜它。”
“你以为我不好意思要是不?”端木长风夺过缰绳,恶狠狠地说。
“少住主请别多心。”柴哲陪笑道。
古灵过意不去,说:“柴哥儿,我的马给少庄主代步好了。”
柴哲淡淡一笑,说道:“不必了。在深雪中行走,马匹与步行相去不远,小侄自信还赶得上。”
杜珍娘不再理会这一边的事,独自策马向前走去,欲到前面察看先前所看到的可疑人影。
绕过小山便是谷口,她突然惊叫一声,一跃下马。
众人循声赶到,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谷口近山坡的树林中,一具番装打扮的尸体,吊在一株树权上,迎风摇摆不定,浑身的衣衫皮袄,被撕得七零八落,尸体和血已结成冰,脸上的恐怖神情,清晰可辨,似是死去不久。树下不远处,积骨形成一座长形小丘。
古灵下马疾趋尸体劳,审视片刻说:“怪事,似是被猛兽所撕裂,怎又会被毡巾吊在树上呢?”
梭宗僧格脸色大变,恐惧地叫:“是被鬼怪所害的,鬼怪!鬼……”
一面叫,一面恐怖地向后退。柴哲一把抓住他,大喝道:“镇静些,怕什么?”
“他说什么?”古灵问。
柴哲将这一带山谷有鬼怪的事说了,最后说:“这人不是土著番子;而是汉人。
尸体的死期很难估计,天气太冷,尸体经名不会腐败。至于伤口,确是爪伤,咱们搜搜他身上的遗物看看……”
“鬼怪?”端木长风不屑地叫,冷哼一声又道:“见他的大头鬼。看着河源图,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柴哲摇头苦笑道:“河源图证明这一带已接近哈喇伯勒齐尔,没有任何帮助,唯一可靠的是向导梭宗谱格,少在主如不信任他……”
“你废话什么?谁说我不信任他了?”端木长风怒气冲冲地叱
柴哲不敢反抗,往下说:“沿大河一带方有牧地,谢金两人方可藏匿,只有梭宗僧格方能带我们沿途搜寻他们的下落……”
“难道不能抓几个番子做向导?”端木长风不悦地抢着问。
“排外仇外之心,番人极为强烈,他们不会甘心被迫作向导的。”
“我不信他们不怕死。”
柴哲忍无可忍,走向雪堆,一面走一面说道:“少庄主大权在握,高兴怎样办就怎样办好了。”
端木长风大怒,厉声问:“你以为办事非你不成吗?”
“我并没这样说,请不必问我。”柴哲悻悻地说。
端木长风突然抢进,手起掌落,“啪啪”两声暴响,给了柴哲两记阴阳耳光,怒吼道:“反了,你胆敢无礼,这还了得?”
柴哲被打得连退两步,口角溢血,伸手抚摸着脸颊,用木无表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
古灵见事情闹僵,急忙上前叫道:“少在主,有话好说。”
“灵老,你别管。”端木长风愤愤地叫。
白永安转过头去,感慨地吁出一口长气。
杜珍娘和文天霸征在一旁。梭宗僧格愤怒地站在雪地中,胸前急剧地起伏。
柴哲徐徐转身,走到雪堆旁,俯身用手猛刨积雪。他的脸颊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牙关咬得紧紧地。
刨开尺余深的积雪,赫然现出一角枣色马腿肌。他用手量量积雪的深度,然后向梭宗僧格招手叫:“请过来帮我,这里有一匹死马。”
古灵急急赶到,众人合力将死马挖出,赫然是一匹鞍辔齐全,带了马包的栗色枣骝。柴哲一面挖掘,一面说:“积雪近尺,而且甚松,这几天大雪不止,马的死亡时间,不出十日。检查里面的马包,便可知道这具死尸的身份了。马额被猛兽的右巨爪所伤,颅骨已碎,似是虎爪,但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虎。”
马包中有睡囊,一些换洗衣物,一看便知是汉人的物品。古灵详加搜查,从马鞍袋的夹缝中,搜出一封书信,收信人的大名,赫然用汉文写着:“此致:和硕丹泽阁下亲启。内详。”
“是给金宏达的。”古灵喜极大叫。
拆开信,笺内写着:“宏达吾兄大鉴:目前自中原突来一陌生人,姓柴名哲,声称欲至西番投靠吾兄,然由其协助梭宗家之情景揣测,显然来意不善,似将不利于吾兄。兹派三拨弟兄共十六名各带手书西上,希望找到吾兄面呈,望速作准备。该姓柴之年轻人身手不凡,务请小心在意。又:敝山此次图。谋梭宗牧地,如不幸失利,弟可望重返中原,西番非弟可一展抱负之地。吾兄如安顿妥当,请务派人前来知会。周寨主对上次未能挽留吾兄虎驾于山寨共享富贵,引为平生憾事,嘱弟代为致意,如能诛杀柴哲,当另派人专书奉告,勿念。知名不具。”
“定是巴罕岭的好汉青狮周起风的弟兄,派人送给金宏达的信。”柴哲说。
“可惜!信差已被猛兽所杀。”古灵惋惜地说。
“依信上的口气看来,谢金一行六人,曾经到过巴罕岭,拒绝逗留西上,至今仍未安顿下来,所以巴罕岭的人方分三批信差带信西上寻找。算日期,当在他们大败之前所派出的人。这一批信差该不会少于五人,一人被猛兽厉害,还逃走了四个,咱们必须赶快追。”柴哲极有条理地分析,突然发觉最后一句话不妥,接着解释道:“小侄多言了,一切由灵老作主,追与不追悉凭灵老卓裁。”
端木长风余恨末消,就不听他的,冷冷地说:“死了一个信差,其他的人必已受伤或惊破了胆,很可能躲在附近的冬窝子中,咱们先搜附近,只消找到番人,便可找到信差的下落。说不定咱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呢。”
柴哲一次上当一次乖,干脆不再表示意见,站在一旁转首他顾,置若罔闻。他心灰意懒,决定不再多管闲事。
古灵有点为难,但不得不向柴哲问:“柴哥儿,你认为如何?”
“小侄没意见。”柴哲含笑答。
“你说过这附近没有番人?”
“梭宗僧格说要两天方可赶到索克图收地,这附近没有番人,也许是真的。”
“如果我找到番人,我不宰了这具番子才怪。”端木长风盯着梭宗僧格恨很地说。
柴哲不做声,心说:“你如果不讲理,我可不能坐视。”
“少庄主要在附近找?”古灵问。
“花两天工夫,搜。”端木长风断然地说。
“好吧,搜,小心猛兽。”古灵无可奈何地说。
“咱们艺臻化境,怕什么猛兽?”端木长风乖戾地说。
他要一意孤行,古灵不加阻止,便没有人再反对。跨上坐骑,驰向谷口。
柴哲和梭宗僧格走在最后,牵着坐骑步行。梭宗僧格已看出柴哲的处境,心中不住替柴哲叫屈,硬着头皮跟定了柴哲,将鬼怪和生死大事置之度外。
山谷向南曲折延伸,逐渐上升,看山势,这儿可能原有一条小溪流,流入平原注人玛楚河。
绕过第二座山脚,古灵突然用马鞭向西面一座山头一指,骇然叫:“瞧,那是什么?”
所有的山,几乎都是顶部光秃秃,只有积雪没有树影,夏秋之间大概只有草而没有木,山颠高约百十丈,站着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黑色庞然巨物,形状像立熊,也像黑虎,雪花飘舞,视线受阻,看不真切。
“很像熊。”文天霸叫。
“熊需冬眠,不会出来的。”柴哲接口。
“那……那是什么?”
“不知道。”
“会不会是人熊?”
“人熊生长南荒,这儿没有人熊。”
“永安兄,上去看看。”端木长风叫。
白永安跃下马背,将剑系在背上,向山颠急升。
“杜姑娘,你去相助白老弟。”古灵向杜珍娘叫。
杜珍娘飞跃下马,急起直追。
他们到了半山,怪兽突然向下一蹲,不见了。
到了山顶,两人只看到雪地上留着径尺大的圆形脚印,没有趾爪,看不出是啥玩意。同时,步度不大,只有两脚行走的脚印,兽类该有四足,为何仅有两足?两人未加细察,匆匆滑下向古灵说:“足迹是往谷内走的,不知是何种兽类。”
“会不会是番人养的髦牛?”古灵问。
柴哲接口道:“番人豢养的髦牛,是白色的,或者黑白相混,只有野生的髦牛是褐黑色的。”
“你认为那是野髦牛?”古灵问。
“决不是髦牛。”
“走,往里搜。”端木长风叫。
柴哲一面走,一面向脸无人色的梭宗僧格问:“你以前所遇到的鬼怪,是不是刚才的黑兽?”
“很……很像,很像,我……我有点害怕。”梭宗僧格答。
“不要怕,我们人多。”柴哲安慰他说。
深入二十里左右,天色已晚,不能再走。众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崖,吃过干粮,堆雪为床,往皮睡囊中一躺,将雪堆满全身,只露出头部一段,开始人睡。六个人轮流守卫,第一班是端木长风。
午夜,是柴哲轮值。虽是夜间,但雪光隐隐,可远视四五十丈外。
蓦地,他发觉南面出现了两个黑影。
北面,两个白影与雪同色,正徐徐向他们的宿处爬来,无法发现。
他吃了一惊,火速推醒古灵,低声叫:“有两个黑影,已到了三十丈内了。”
古灵挺起上身,钻出皮睡囊,拿起蛇纹杖,看清了徐徐接近的巨大黑影,抽口凉气低叫道:“叫醒所有的人,猛兽来了。”
等所有的人起身戒备,黑影已接近至十丈左右了,高有近丈,凶猛狞恶,确像一头巨大的人熊。
“呜……”怪兽发出了牛鸣似的怪叫声,其声低沉震耳。端木长风一声长啸,挺剑抢出。
马匹被怪叫声和啸声所惊,奋髦长嘶,不住蹦跳转动。
古灵接着跟上,第三位是文天霸。
柴哲拉了梭宗僧格,跟在第四个扑出的杜珍娘身后。梭宗僧格已惊得双腿发软,被柴哲拖着走。
两黑影回身飞奔,一蹦两丈,去势迅疾无比,似是滑雪飞行。
众人的轻功都甚高明,但两黑影似乎更快。柴哲本想全力施展,追上去看个究竟,但带了一个梭宗僧格,无法如愿。
黑影若即若离,快追快走,慢追慢走。追过山的另一面,后面马嘶声震耳。
“糟!我们的坐骑。”柴哲惊叫。
“你回去照顾坐骑。”古灵叫。
“不必追了,坐骑要紧。”柴哲大叫。
为了无关痛痒的事,好奇地追怪兽,确是不智,连执拗的端木长风也闻声止步。
蓦地,黑影站住桀桀怪笑,笑完用汉语说道:“老命尚且难保,还耽心什么马匹?”
“是人!”古灵讶然叫。
“你们才不是人。”对方怪叫。
“阁下是汉人,贵姓?”端木长风厉声问。
两黑影扭头飞奔,狂笑声震耳。
“追!”端木长风怒叫。
古灵也疑心两黑影是谢金两名白莲余孽,所以会兴妖作怪,不假思索地大喝道:“追!不必管马。”
端木长风起步在先,而且轻功极佳,所以追得最快,越过一座山崖,前面的两个黑影已经越过崖的另一面脱出视线,他毫不考虑地跟进。
走在前面的黑影以极快的手法脱掉罩在外面的熊形黑毛皮衣和头上面具,交到同伴手中。成了一身白羔短装的雄壮大汉,向雪地上一伏,与雪同色,像是平空消失了。
恰好端木长风绕过崖嘴,毫无戒心地掠到。
白影等个正着,伸手一勾,便扣住了端木长风的右脚踝,人亦暴起,顺手一带,端木长风惊叫一声;扑地便倒。不等端木长风挣扎解脱自救,白影一掌击出,“噗”
一声重重地击中端木长风的后脑,立即应手
昏厥。古灵绕出屋脚,白影已挟起了端木长风,在桀桀狂笑声中,如飞而去。
山崖交错,树木凌乱,夜色昏暗,只追了片刻,雪地上连脚印也找不到了。
古灵大惊,焦急地大叫:“长风贤侄,长凤贤侄……”
除了风声和音波震落树上积雪的声音之外,雪山寂寂,风雪茫茫,哪有端木长风的回音?
白永安气喘吁吁地跟到,急问:“古老,少庄主怎样了?”
“不知道。”古灵抽着冷气说,慌乱地又道:“先前只听少庄主惊叫一声,我只看到前面有一个白影狂笑着如飞而遁,仿佛看到白影的左胁下有物,恐怕……恐怕少庄主凶多吉少,黑影和白影的轻功十分可怕,而且地形熟,追丢啦!”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柴哲和梭宗僧格最后到达。
古灵将所见叙述了一遍,跌脚道:“糟了!丢了少庄主,如何是好?柴哥儿,你有何高见?”
“小侄毫无意见。”柴哲无可奈何地说。
“柴哥儿,请不要闹意气,少庄主心情烦躁,自不免意气用事,请不要和他计较,冲老朽薄面……”
“灵老,小侄怎敢和少庄主计较?事实是小侄一无所知,怎敢妄论?”
杜珍娘冷静下来了,抱怨道:“咱们这六个人中,到底由谁作主?古老,不是我抱怨,少庄主虽身份特殊,他是会主的少公子,但会主既然授权给古老。便该由古老作主才是,岂能任由他轻举妄动,意气用事?”
文天霸个性耿直,也悻悻地说:“为了少庄主一时意气用事,眼见得咱们已被人诱入虎穴,进退失据,可能得埋骨此地,何苦来裁?”
古灵暴躁地说:“目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咱们必须找出解决之道。眼前的事实是敌情不明,马匹行囊必已全失,处境险恶,埋怨又有何用?”
“然则古老有何打算?”白永安沉着地问。
“我……我认为极可能是谢、金两人潜伏在这一带,他们已从巴罕岭的朋友口中,得到了我们的消息,因此咱们将有一段艰苦的恶斗,除了找到他们的巢穴一拼之外,别无他途。这件事得偏劳柴哥儿,请柴哥儿向梭宗僧格查问这一带的地势,以便进一步搜寻他们的巢穴。事态如火迫眉睫,如果少庄主的身份被他们认出,大势去矣!柴哥儿,你意下如何?”
柴哲正在思索杜珍娘的话,思索“会主”两字的含义,再回想从所知道的什么荆轲坛,红线坛等等情景,不由心中悚然而惊,预感到辰州苗区的山寨山庄,决不是什么好路数,极可能是江湖中秘密帮会的中枢重地。
端木鹰扬既然是会主,那么,缥缈神龙的地位也不会低,少庄主既然亲自出马,不畏艰险远走西番,事情决不简单哩!
他正在沉思,没听到古灵在向他发问。
“柴哥儿。”古灵再大声叫,以为柴哲在发怔。
“古老,有事吗?”他神智一清地问。
古灵苦笑一声,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柴哲沉思片刻,从容地说:“以各种迹象看来,山谷内并没有鬼怪,而是有一批艺业奇高的人盘锯在内,巴罕岭信差的死,不是被鬼怪所害,而是被人用爪类兵刃惨加杀害的。”
“但……但谢、金两人并不是用爪形兵刃的。”古灵接口。
“从信差的惨死形状看来,决不是猝然被杀,而是被擒住虐杀的,吊在谷口示警,警告其他的人,显然口供已被逼出了。因此,谷内盘据的人,决非谢金两人所为,已可断定。梭宗僧格对山谷敬畏万分,不敢进入,因此他对谷内的情形,一无所知乃是意料中事。”
“依哥儿之见……”
“少庄主是否失踪,咱们不敢断定。目下咱们只能分途进行搜寻,以尽人事。”
“还能分途?”杜珍娘犹有余悸地问。
“是的,非分不可。”
“如何分法?”古灵问。
“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误会,咱们希望不与谷中人冲突,和平解决,诸位可回到宿处等候,如果有人现身,切记非万不得巳,决不和对方翻脸。小侄带梭宗僧格和白叔,且在附近找一找足迹,趁大雪未将足迹俺没之前,希望能找到谷中人的住处,或引出他们现身谈判。咱们无意冒犯他们,不会有利害冲突,解决的希望并不是没有的。”
“好,依你。”古灵断然地说。
“如无意外,明晨咱们在宿处见面。”柴哲沉着地说。
听柴哲分析说谷中人不是谢金两人,白永安反而感到心虚,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看了对方高大颁壮的身材,而轻功又如此超尘拔俗,他怎能不心虚?柴哲要他一同前往搜寻谷中人的住处,他不由心中叫苦,但为了自己的身份和声誉,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应诺。
六人就此分手,柴哲领先向右走,沿途留意雪上的痕迹,加快脚步急搜。
黑影的足迹很易分辨,大而椭圆,是专用来行走雪地的雪靴,面积广而可以滑行。
绕过一座树林,果然被他找着了。雪花不断飘落,但还不至于掩没足迹。
跟踪追寻约两里左右,足迹愈来愈深。柴哲猛然醒悟,向白永安说:“他们在故意引诱我们深入,小心了。”白永安感到毛骨悚然,风吹树动,雪花抖落,都会令他心惊胆跳,疑神疑鬼,右手搭在剑把上,他感到自己的手不住抖索,身上愈来愈冷,心中不住咒骂:“小畜生!你可拖着我受罪哪,你这该死的家伙,老天爷保佑你快点知难而退好不好?”
人在危难中,少不了怨天尤人。他虽在心中咒骂,却不能不暗暗佩服柴哲的胆识和冷静的修养,自愧不如。
梭宗僧格似乎毫不胆怯,好像认为在柴哲的身边,便可不怕鬼怪。那天他亲眼看到柴哲搏杀喇嘛僧,喇嘛的邪术毫无用处。独闯蓝鹃旗的驼城,没将数百名蒙骑放在心上。因此,他对柴哲深具信心,居然敢放胆在后跟随。“咱们回去招呼古老一同前来,好不好?”白永安问。
“不行,等他们到来后,足迹便找不到了。”柴哲泰然地答,似乎胸有成竹。
“他们如果是故意引诱我们……”
“咱们已等于是流水下滩,非追踪而入不可的了。”
三人循足迹意走,不久,进人了冰雪封闭了的山谷中心,两侧全是高山峻岭,谷中是广约五六里的山坡平原。
足迹消失了,消失在谷口隘道的密林中。
远远地,传来数声可怕的历嗥。
“狼群!”白永安骇然叫。
“不是狼群,是獒犬。”柴哲说。
“獒犬?”
“不错,我曾经在故乡见识过这玩意,那是蒙人所豢养的凶猛犬类。这是产自乌斯藏的巨型猛犬,与方斑猎豹同是乌斯藏的两种特产家畜,凶猛较狼更有过之。咱们找到他们的住处了,为避免误会,等天明再行前往。”
“好,咱们认清方位,回去,小心了。”
“方位倒容易记忆,这一带的山势甚易辨识,错不了的。”
“我是说,必定有人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要小心。”柴哲低声说。
回到住处,马匹踪迹不见,行囊睡袋全丢了。古灵三男女等在当地叫苦不迭,他们在附近授了一遍,但一无所获,蹄印已被雪花招没,去向不明。
丢了端木长风,坐骑和行囊也全丢了。在这冰天雪地,百里内人兽绝迹的山野里,丢了马匹行囊,等于是濒临绝境,大事不妙。
“真要命:这下子真的完了。”黑大个儿文天霸绝望地叫。
柴哲将发现谷内有獒犬吠声的事说了,最后说:“目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去找谷主交涉,未到最后关头,咱们决不轻易放弃希望。走,到谷里面再说。”
他们重新回到谷口隘道的密林中,柴哲说:“咱们必须养息安睡,明天将是咱们的生死关头,必须养精蓄锐,所以得好好睡一觉。”
“时候当已不早,老朽先任守望。”古灵说。
“不必了。”柴哲若无其事地答。
“不派守望?你……”
“咱们已在他们监视之下,如果他们要动手,绝不会等到现在了。小侄还不知山谷的主人用意何在,但至少知道他还不打算在咱们表明来意之前抢先动手搏击。”
“哦!这是说,咱们附近……”
“少说也有五个以上的人在监视着我们。”柴哲大声说,意在让监视的人听到。
蓦地,右面不远处狂笑声震耳。
文天霸举步便欲抢出,被柴哲拉住了,低声说:“敌暗我明,不可激动。”
文天霸忍住了,他尚肯听柴哲的话。
獒犬的厉嗥声间歇地传来,六个人在树下用雪掩体,沉沉睡去。他们穿的是番装,皮衣皮裤不怕雪侵,将衣领拉起盖住脑袋,虽无睡具可御寒,即使感到寒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严冬季节,昼短夜长,等他们睡了一大觉,天色方泛现鱼肚白。
云沉,风恶,酷寒,飘雪,呵气成霜,又是风雪交加的一天。
第一个醒来的是古灵,他重责在身,心中不安,睡得十分警觉,也就是说,这一夜他没睡好。
挺起身来,拨开下身的雪花,猛抬头,几乎惊得停止了呼吸。
前面四五丈处,五头比狼稍大的豹子,一字排开蹲伏在树下,阴森森的怪眼盯着他。豹皮上的斑纹与普通的豹子不同,不是点而是方块斑。
豹子的后面,三名大汉穿的是番装,悬的也是番刀,倚树而立,不言不动,手中各提着一条皮鞭。
他向左右瞧,左右各有三名大汉也倚树而立,但没带豹子。
他轻推身畔的柴哲,柴哲拉下皮祆领,露出脑袋说:“灵老,该多睡会儿,他们已来了半个更次啦!”
古灵不由心中暗暗佩服,柴哲的胆气确实令他心折,尤其临险从容的修养,即使是老江湖也会自叹不如。
“该起来了,天快亮啦!”他也故作从容地说。
众人纷纷起身,看清了四周的光景,全都心向上提,对柴哲有先见之明,不得不为之心折。
柴哲紧了紧腰带,用雪净胜,从容不迫地伸展手脚,深深吸入一口气,呼出一口白雾,方向领豹群的人走去,相距两丈左右,抱拳施礼,笑道:“诸位兄台早,小可柴哲,不知诸位如何称呼,尊姓可否见示?”
中间那名大汉站直身躯,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们这些人中,以你最富豪气,也最胆大狂傲。哈哈!在下姓乐,单名一个奇字。”
“乐兄笑话了。俗话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只要看得破生死,与豪气和狂傲无关。不怕死是假的,小可希望能痛痛快快地死,不愿屈辱而偷生,因此举动有点这近猖狂,乐兄休怪。请教,乐兄是奉命前来引领咱们的吗?”
“你认为是引领?”
“在下只是猜测而已,如果别有他故,在下并不感到奇怪,不是引领,当是奉命擒捕了。”
“正是此意。”
柴哲扫视四周片刻,仍然微笑道:“咱们七个人途经贵地,与贵谷的人并无过节,希望能与贵主人……”
“不必多说了,老兄。”乐奇抢着说。
“乐兄之意是……”
“缴出兵刃,随乐某叩见敝主人。”
“那……”
“你们已别无选择。”
柴哲冷冷一笑说:“要缴兵刃,势不可能,咱们岂能任人宰割?”
“你敢反抗不成?”
“你老兄说过,咱们已别无选择。在下七个人都不是等闲人物,活不活无所谓,却不甘心让人宰割。要缴兵刃不难,但得看你们是否能缴得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
“不,丈夫有泪不轻弹,见了棺材也未必会掉泪。”
“你的口气好狂,乐某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吠!”
随着乐奇的叱喝声,一头猎豹突然一跃而起,咆哮着飞扑而上,奇快无比,轻灵迅疾宛若鬼魅。
柴哲向侧一问,避过一扑叫道:“不要教畜生送死,喝退它!”
猎豹落地,立即扭身反扑,一跃而上。
柴哲突然向下挫身伏窜,左手一把捞住了猎豹的后腿,大喝一声,顺势奋神力飞掷,将猎豹抛出两丈外,“砰”一声撞在一株树干上,积雪簌簌而下。
他剑眉一挫,沉声道:“猎豹经过驯养,野性已退,对付咱们这些会武的人,只有白糟蹋兽命。老兄,免了吧。”
乐奇心中悚然,举步逼进冷笑道:“你们果然有两手,可是在本谷的人眼中,却算不了一回事。你们的同伴,昨晚一个照面便躺了下来俯首就擒。乐某擒你,可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古灵大踏步迎上叫道:“柴哥儿退,老朽打发他。”
柴哲挥手相阻说:“灵老不必上,割鸡焉用牛刀?小心他们群殴,谁要是逞能插手,不妨用暗器对付他。”
乐奇已逼进至八尺内。冷笑道:“本谷的人从不群殴,你阁下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拔剑。”
“你是主,柴某是客,你不拔刀,柴某怎好意思拔剑?”
“哦!原来你自以为神力惊人,可将猎豹倒抛两丈外,所以想和乐某拼拳掌。”
“在下说过,客随主便。如果你不敢比拳掌,拔刀可也。”
乐奇一声狂笑,枪上来一记“黑虎偷心”。等柴哲伸手勾拨,突变“二龙争珠”,急探柴哲双目,变招怪异。
柴哲“左盘手”化招,斜身切入,右掌回敬“吴刚伐桂”。
两人都怀有戒心,不敢放手抢攻,出招变相皆不敢用全劲,一发即收。
乐奇斜移一步,避开一掌,起右腿出招“魁星踢斗”,攻下阴带心窝,凶狠迅疾,反应奇快。
柴哲急退半步,挫身双手齐出,一上一下来一记“怀中抱月”,要抓住踢来的腿。
乐奇大喜,身形前冲,第二腿出如电光石火,“魁星踢斗”是虚招,其实是鸳鸯连环腿,变化之妙,存乎一心,看招化招便会上他的当。
岂知柴哲机警绝伦,急退一步,斜身侧移顺势就是一掌劈下,“噗”一声正中乐奇的膝骨。
“吠!”乐奇怒吼,向下挫倒的刹那间,一掌登出,用上了内家劈空掌力。
“蓬!”掌风击中柴哲的右肩,柴哲被震得倒退八尺。乐奇颓然坐倒,脸色大变。
柴哲再次上扑,奇快绝伦,一脚扫中乐奇的左肩。
“躺!”柴哲大喝。
这一脚力道如山,乐奇怎能不倒?内家高手相搏,都用上了内家真力,功深者胜,不中则已,中则抗拒困难。
乐奇仰面便倒,百忙中不忘伸手拔刀。
柴哲怎肯放松,一脚踏住他的手肘弯,俯身就是一掌,“噗”一声砍在他的颈报上,喝道:“不许反抗,你就是人质。”
乐奇浑身发软,想反抗也力不从心。
其他的人大惊失色,拔刀合围,抢救无望。
古灵一摆蛇纹杖,大踏步行出,立下门户亮声叫:“哪一位敢和老夫松松筋骨?”
南面密林深处,突然射出三个白影,来势如电射星飞,是三个反穿羔皮袄的人,皮风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背系长剑。
南面的番装大汉两面一分,让开进入的空隙。
第一名白影以可怕的速度冲入,一声长啸,拔剑出鞘,身剑合一攻向古灵的胸口。
古灵向侧一闪,蛇纹杖风雷俱发,立还颜色,扭身拦腰便劈。
白影一剑走空,右移一步,蛇纹杖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腰侧,一杖落空。他身法如电,扭身一闪而人,剑出“指天划地”,一招两剑分攻上下盘。
古灵艺臻化境,一照面便知对方了得,心中暗懔,右移半步,杖尾上挑下拨,“铮铮”两声硬接来招。
白影的剑份量轻,但蛇纹杖并不能将剑震开,只算是架住而已。一招接触,双方皆心中有数。
“吠!”白影暴叱,专攻古灵的腰胁,“灵蛇吐信”直深而入,恍若银虹乍吐。
古灵不愿被人近身,他必须发挥长兵刃的长处,横移两步运杖反击,避招出招反应奇快。
双方展开了真才实学,着着抢攻,半斤八两势均力敌,缠斗不休。
另两名白影眼露惊容,对古灵能和同伴拼成平手的事,似乎感到意外。两人互相击手示意,连袂大踏步而出,其中之一沉喝道:“哪两位不愿闲着?出来。”
柴哲将乐奇交给杜珍娘,正待出面,文天霸和白永安已经一跃而出,一鞭一剑两面一分。
“我姓白,奉陪。”白永安叫。
“我姓文,手痒着呢。”文天霸用打雷般的嗓子叫。
四个人在怒吼声中,缠上了。
这次古灵率领众人西行,对外只称姓而不用真名,除非是过去认识他们的人以外,连柴哲也不知他们的底细。
六人中,除了柴哲尚未出道闯荡江湖外,其他五人全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武林地位甚高,名号响亮,所以在茂州道上,连翻云手和赛灵宫这些黑道大豪也甘心听命。
可是,今天他们在万里西番边激之地,竟然碰上了能和他们从容狠拼的对手,无形中在心理上受到了挫折。
他们以为到了西番,除了可碰上一些只有几斤蛮力的凶悍蒙人番人之外,即使有些亡命西番的汉人,谅也不至构成威胁,凭真本事硬功夫,在西番横行决无困难。岂知首先碰上了黄山三魔,然后是千幻剑父女,都是在中原也难以碰上的功力奇高人物,大出他们意料。
目前,这三个反穿皮祆的人,艺业居然不在他们之下,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岂不令他们耽心?这意味着他们此行前途凶险重重,并不乐观。西番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洪荒绝域。中原的许多过去知名人物;已纷纷到西番重建基业,另图发展;至少也是些脱离中原武林纷争的人,或者避仇退走的武林英雄,在西番另起炉灶,对中原来的人,多多少少怀有戒心,冲突在所难免,要想顺利完成西番之行的重任,根本不可能。
柴哲注视着斗场,留意双方拼搏的招术反应,一面向神色紧张的杜珍娘说:“依我看来,这三个人艺业相当高明,但并不是谷中的主人,主人艺业,恐怕还要高明得多,这次咱们恐怕……”
“恐怕凶多吉少,是吗?”杜珍娘抢着答。
“是的,西番地域卧虎藏龙,咱们如果仍然不断生事,此行势必一象无成。”
“但咱们奉命捕杀姓沈的六个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有进无退。既然得到了他们的消息,不见他们的面,是不许半途而废的。”
“但……”
“你顾虑咱们自身的安全?”
“坦白地说,正是此意。咱们如不多带几位高手前来,恐难如愿。”
杜珍娘眼中掠过一抹黠然的神色,苦笑道:“我们六个人,足以对付谢、金等六人,谁知道沿途会有这许多波折?这时返回中原请求多派人手,不可能了。咱们的生死不足借,除非死了,决无退缩之理,会规极严,得到消息知难而退,那还了得?反正退也是死,除了进而求生之外,别无他途!”
“难道说,明知力所不逮,会主仍会不顾一切,责成咱们不惜性命全力以赴么?”
柴哲不以为然地说,他大胆地第一次提出“会主”的问题。
“不必说了,有许多事你是不知道的。”杜珍娘不胜烦恼地说。
獒犬的欢叫声,突从南面丛林深处传来。柴皙心中暗惊,戒备地说:“他们的重要人物快到了。”
杜珍娘的手,本能地落在剑把上,低声道:“咱们必须尽快将三个高手擒下作人质,不然……”
“只要你我加入,必定引起他们群殴,想想看,后果如何”柴哲沉着地问。
“那么…”
“且静观其变,相机应付。”
斗场中,六个人势均力敌,棋逢敌手,难解难分。古灵的蛇纹杖极为泼辣狂野,但竟无法抢得上风。
蓦地,“叶铃铃”一阵金铃鸣声划空而至,十分奇异,响声似乎一记记敲击在心头,听来虽不十分刺耳,心坎却似乎因响声而震颤,令人身不由己,感到气血下沉,脑门发闷。
三个穿白皮袄的人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对手飞退丈外,急急撤离,退在一旁。
杜珍娘脸色大变,脱口叫:“完了,是这魔头。”
白永安向后跃退,疾喝道:“快返!出谷。”
古灵脸色沉重,退回摇头惨然一笑道:“来不及了,咱们跑不了的。”
柴哲大惑不解,但从古灵的神色看来,显然发生了严重的变故,杜珍娘所说的魔头,必定是可怕的人物,而且除了他和梭宗僧格之外,其他的人对这位魔头相当熟悉,而且闻声丧胆,单只金铃声已令他们丧失了斗志。
他祖父雷霆剑玉寰公,练的是正宗禅门心法,运起功来,不受外界声色所惑,艺自家传,始终不为外人所知,所以上次在梭宗家,他能不受喇嘛僧的妖术所惑,还能用喝声叱破妖术,以铁翎箭一击奏功。
听到金铃声,知道这是一种奇异的声浪,可以令人神智散乱,甚至精神崩溃。
他立即运功,先作准备。
梭宗僧格突然大叫一声,拔刀起舞。
柴哲吃了一惊,闪电似的欺近,一掌拍在梭宗僧格的背心上,大喝道:“定下心,不可胡思乱想。”
梭宗僧格浑身一震,愣在当地。柴哲沉声道:“你心怀恐惧,因此容易心乱,不必害怕,知道吗?”金铃声已止,不远处出现了九个人。前面两人是十二三岁的小童,一个手执一根招魂幡,一人擎着一根悬了一个拳大金铃的幡杆,在前领路。
稍后,三个穿了白袍,梳道髻,白须白发,浑身皆白的古稀老人,并肩而行,脚下轻飘飘。三人的脸色也白得怕人,一双眼神锐利得有如鹰隼。腰悬长剑,身材瘦削硕长,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左面那人眉心中有一颗黑痣,右面那人左耳根有一道刀疤,直拖至左颊。
后面,是四名佩着精钢虎爪,穿黑狐裘的中年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相貌威猛,身材皆有八尺以上,像是佛寺山门外的四大金刚。
左右,二十余头比狼还大的巨型獒犬,奔跑着、嗅动着、跳跃、吠叫,凶猛无比,似要择人而噬。但它们始终不敢超越三老之前,只在后面奔窜。这种巨型獒犬不惧虎豹,比猎豹甚至还凶猛三分,如果群起而噬,三五头猛虎也将丧身犬吻。
先前的大汉以及和古灵三人交手的人,皆分两侧肃立,躬身相迎,齐声叫道:“谷主万安。”
“果然是他们!”古灵悚然低叫。
他向众人用眼色示意,上前行礼道:“晚辈古灵,参见三位前辈。”
中间的白袍老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阁下,你认识老夫?”
“晚辈有幸,十二年前在湖广夷陵州郭噗台,曾会过三位前辈,可借无缘拜识。
雪山三君的名号,宇内皆知,晚辈有幸,能二次见识三位前辈的风采。”
“你敢挖苦老夫?”老人厉声问。
古灵骏然久身惶然叫:“晚辈言出由衷,岂敢挖苦?”
“哼!十年前,雪山三君在嵩山铩羽,我摄魂魔君不幸失手败在面壁石前,被九指方丈三记百步神拳所伤。两一位贤弟也身陷罗汉阵,几乎丢掉性命。你这厮明知老夫败觑少林,不得已退出中原,在此潜修苦练,准备重返中原一雪十年旧恨,竟敢出言挖苦,该死!”
古灵直冒冷汗,悚然地说:“三位前辈在中原闯荡十六年,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声威远播,寒冰掌震撼武林,名震天下。少林不过倚仗人多,且占地利,胜之不武,怎能以前辈在少林受到些少挫折而论英雄?晚辈乃是由衷之言,前辈明鉴。”
摄魂魔君对这些话似乎相当受用,脸色稍等,但仍冷冷地问:“你是奉谁之命,前来侦察老夫的隐修处所的?”
“晚辈来到西番,是追踪另一批人,与前辈完全无关,只是误闯贵地而已。”古灵急急分辩。
“老夫从不相信巧合二字。”
“前辈……”
“你们的用意老夫可以不问,但首先你们必须听听老夫说说敝处的规矩。”
“前辈清说,晚辈洗耳恭听。”
“老夫带了二十名子弟在此隐居,严禁任何人走近山谷附近十里之内,误入者格杀勿论,三十余头灵犬,十头猎豹,皆是追踪搏杀的灵物,误人的人有死无生,老夫隐身十年,消息一直封锁得极端秘密。”
“前辈”
“老夫三人即将重返中原,因此,已无封锁消息的必要,所以昨晚你们才得以苟全性命。”
“谢谢前辈恩典。”
“你听着。昨晚咱们抓住你的一名同伴,他已经将你们的事说了,他的话老夫姑且相信。你们要追捕的人。不在本处。上次来了五个巴罕岭的传信人,被老夫留下一个摆在谷口示警,其他的人已命他们传达老夫重返中原的消息,加以纵走。你们七个人,老夫依例要留下一个,以保持本处的规矩,其他的人可放你们出谷。但必须在返回中原时,传播老夫重新出道的消息,你们能答应?”
“晚辈怎敢有违?但……但留下一个人……”
“老夫言出法随,决不更改。你的人老夫带来了,给你们一个时辰准备。这一个时辰之内,你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在此,而且必须在限期内离开谷口,不然一律格杀。
决不宽贷。”
摄魂魔君冷冷地说完,举手一挥,手下纷纷退去,猎豹和獒犬也跳跃着向南退。
南面林中奔出两名大汉,挟持着端木长风,举手一推,将端木长风推倒在雪地中,带走乐奇,一言不发地走了。
雪山三君最后离开,摄魂魔君临行时冷冷地说道:“留意时辰,由此出到谷口需半个时辰,如果迷了路。将埋骨此地了,没有人带领你们出谷,迷了路你们只好认命,好自为之。”
说完,大拍一挥,转身举步走了。
古灵征在当地,做声不得,心中暗暗叫苦。
端木长风神色委顾,似是大病初愈。
雪山三君留下了可怕的难题,今古灵深感为难。他用手示意众人成环形坐下,苦笑道:“雪山三君要留下咱们一个人暴尸示警,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除了柴哲之外,目光全落在梭宗僧格的身上。
梭宗僧格听不懂汉语,对刚才所发生的变故莫名其妙。
柴哲一看不对,心中叫苦,他怎能将梭宗僧格留下?硬着头皮说:“咱们尚可一拼,同向谷外闯,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岂可留下一个人让他们用铁爪分尸?闯,还来得及。”
白水安摇摇头,苦笑道:“雪山三君一代魔头,在中原横行十六载,除了最后在少林受挫退出中原之外,可说打尽天下无敌手,剑术通玄,寒冰掌中人必死,无人敢当。咱们六个人即使联手对付摄魂魔君一个人,也不见得能够侥幸。他的手下共有三等人才,带猪豹的乐奇比咱们差,反穿皮袄的人与咱们不相上下,穿黑裘的人,必是昨晚装神弄鬼的高手,咱们决不是他们的敌手。即使三君不动手,咱们也有死无生。
柴哥儿,能闯吗?”
端木长风吁一口气,犹有余悸地说道:“咱们不能全部葬送在这儿,必须早作决定。”
还有什么可决定的?他第一句便已表明要留下一个人的态度了。
古灵感到为难,叹道:“咱们谁也不能留下……”
“把他留下。”端木长风指着梭宗僧格叫。
“不行!”柴哲断然地站起叫。
“那么你要谁留下?你?”端木长风也站起大叫,神色极不友好,声色俱厉。
“他自愿做咱们的向导,留下他不合道义。”柴哲说。
“你要偏袒外人?”
“不是偏袒,咱们总不能做无义匹夫。”
“你要咱们六个留下一个?你是何居心?”
柴哲不再退缩,大声说:“留下他,咱们便是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小人。”
“不留下他,咱们全得死。”
“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大丈夫顶天立地,行必忠信,岂能出卖甘心愿替咱们卖命的人而苟且偷生?”柴哲义愤填膺地说。
端木长风愤怒地跨出一步,想一掌掴出。
柴哲虎目生光,屏住了呼吸。
端木长风不由一惊,被柴哲反抗的神色所慑,突然想起被困五星池的事,古灵说他百招之内恐怕胜不了柴哲,恐伯古灵的话并非虚语哩!目下他困顿疲乏,万一柴哲反抗,可能要糟,不由自主收回了行将掴出的手掌,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你说,留下谁?”
柴哲胸膜一挺,大声说:“灵老是主事人,除了灵老一之外,谁都可以留下。但我认为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别无他途。”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谁愿意死?生死关头,人的贪生怕死,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私心,便会暴露无遗。
白永安干咳一声说:“咱们六人中,谁都不能死。”
他的话也等于是表明了态度,要牺牲梭宗僧格了。
“我同意永安兄的说法。”文天霸也说。
“你们总不会把我一个女人留下来吧?”杜珍娘不屑地问。
“柴哥儿,少庄主是绝不能留下来的。”古灵沉重地说。
“那么,只有小侄能留下来了?”柴哲冷冷地问。
“这……你也不能留下,没有你,咱们在西番便成了既聋又哑的人。”
“灵老的意思,仍是留下梭宗僧格罗?”
“这……这也是不……不得已的事。”
柴哲真想痛骂古灵一顿出口恶气,但终于忍住了,用十分坚决的语气说:“不行,不能留下他。”
“依你之见……”
“咱们闯,做英雄好汉,不做无义小人。”
“柴哥儿,今天的事不会有外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知,怎说没有外人知道?做无义的事,瞒得了人,瞒不了自己的良心。”
“但……但间却只有同归于尽,有何好处?”
柴哲呼了一声说:“既然大家都不敢闯,那么,听天由命,咱们抓阄。”
“我反对。”白永安叫。
“抓阄可以。”端木长风大声说,接着又加上一句道:“你和那番人抓。”
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说:“不必抓,我留下,你们可以走了,梭宗僧格可以领你们返回梭宗地境。”
“什么?你……”古灵惊叫,一蹦而起。
柴哲叹口气,嘴角挂着一抹凄然的笑容;徐徐地说:“眼见得咱们要追的人毫无着落,前途多艰,不如早归。“如果我让梭宗僧格留下,我会一辈子无法安心,午夜梦回,我会苦恼万分,我不能忍受这种折磨。同时,下一次再碰上同样困境,你们都不能死,最后还是我遭殃,因此我不能再替你们效劳了。梭宗僧格会平安地将你们带回乌蓝芒奈山,你们可以返回四川,不要以我为念。大雪已掩没我们来时的足迹,出谷不易,时限急迫,你们快走吧,不然将全部含恨丧身于此,悔之晚矣!”
“你……”
“谷口的死马肉,足够你们十日粮,可望平安到达乌蓝芒奈山。你们可向千幻剑求助,他会送你们人川的,但千万不可说出今天的事,只说我不幸失足葬身绝谷算了。”
古灵一咬牙,说:“我留下,你们走吧。”
“你……”端木长风讶然叫。
“没有柴哥儿在旁,你们无法再追踪,而咱们要找的人前途不远,决不能功败垂成,放弃折回。”
柴哲摇摇头,苦笑道:“灵老,小侄心领盛情。你身为主事人,岂能轻易留下?
你们走吧,除非你们想全部留下,不然得赶快离开。”
说完,他用番语向梭宗僧格说:“我要留下和此地的主人商量一些事,你速带他们返回乌蓝芒奈山,到谷口割死马肉为粮,赶快离开山谷,愈快愈好,知道吗?”
“你不走,”梭宗僧格问。
“我不走了,你快带他们离开,快!”
“你……”
“你送他们到达乌蓝芒奈山后,便须自己及早打算,离开他们,不然他们恐怕会对你不利,千万记住。走!”
梭宗僧格领先便走,他已看出柴哲的神色不对,不敢多问。
柴哲转向古灵道:“灵老,你们再不跟着梭宗僧格走,便无法脱身了,他的话你们听不懂,彼此语言不通,如果你们不保证他的安全,便永远没有返回中原的希望了。”
端木长风比谁都怕死,他第一个跟着梭宗僧格走。古灵拉住柴哲,老泪纵横地颤声说:“柴哥儿,看了你的作为,我……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经过这次教训,我明白了谁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回首前程,该是我闭门思过的时候了。哥儿有事要我效劳,但请见示。”
柴哲摇摇头,淡淡一笑道:“一死百了,何必多此一举?灵老,他们都走了,你还是走吧。”
古灵长叹一声,挥泪道:“我在谷外等候,如果你不幸,我替你……你……善后。
哥儿,保重。”
“你千万不要等候,走得愈远愈好。”
“这……”
第十章 魔君赠匕--------------------------------------------------------------------------------
“小侄将全力一搏,岂甘俯首就死?如果我能搏杀他们一两个人,他们也许会迁怒你们呢。”
“你…”
“你们怕三君,小侄可不在乎。只要一息尚存,小侄将拼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快走,请勿以我为念。”
古灵惭愧得冷汗沁体,踉跄而走。
柴哲目送众人去远,方着手准备,将包头脸的毡巾解下,缠在腰中,剑背在背上,袖中藏箭,作生死一决的打算,在树下落座,静静地运气行功,等候即将到来的恶斗。
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前情往事在脑海中阵阵涌现。故乡大雪之夜,剑影刀光飞腾、人喊、马嘶、火舌冲霄……罗龙文的爪牙们的嘴脸,父亲忍辱毁家的痛苦脸孔,老牛被杀的临死哀鸣……
接踵而映现的是:大天星寨的六度春秋,缥缈神龙的神秘,端木鹰扬的秘密帮会……端木紫云所加给他的折辱,掷剑泄愤的幼稚行径……
一桩桩,一件件,忽隐忽现,纷至踏来。
他一咬牙,苦笑自语道:“生死关头,我为什么尽在想这些过去的傻事?”
不想过去,便想到最近的遭遇。茂州道杀官差,偷度松潘卫,五星池死中求生,梭宗家的仗义排难解纷……
最后,一张难以磨灭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他的幻觉中,他不自觉地低叫:“裴云笙!唉!如果有她在,该多好?”
是的,该多好?裴姑娘有通玄的剑术,有一匹千里神驹足可脱身。
好漫长的一个时辰,终于在他胡思乱想中消逝。
四周有轻微的踏雪声传到,獒犬的气息入鼻。
他徐徐站起,冷静地游目四顾。起初,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产!后来,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我唯一可做的是在死中求生,还怕什么?”他想。
想通了,恐惧的意识渐消,等待前的紧张逐渐消退,事到临头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沉住气静候变化。
只来了五个人,十头獒犬,四头猎豹。
五个人中,三个是与古灵、白永安、文天霸斗成平手的人,另两个是穿黑裘佩精钢虎爪的人。
五个人分五方迫近、除了风声,死一般的寂静,獒犬皆沉默地追随在五人身后,近了,已在三丈外形成合围。
柴哲像一个石人,不言不动。
他前面是曾与古灵力拼的大汉,其他四人皆停步不进,把守四方防范他逃走,只有大汉徐徐逼近。
大汉逼近两丈左右,沉声问:“小子,你想反抗?”
柴哲不予置理,不言不动。
大汉得不到回答,再次举步欺近。
丈五,丈四,丈……八尺了。
“吠!”柴哲突然厉叱,脚动身抢进,但见人影一闪,便已近身,喝声犹在耳际,双方已经接触。
“砰啪啪……”大汉击中柴哲一拳两掌,拳中左肩,掌中右胸侧和左胯。
“噗噗噗!”铁拳着肉声同时进发,柴哲的大拳头也在同一瞬间着肉,在大汉的胸腹间开花。
人影疾分,双方换了照面。大汉脸色大变,踉跄侧退八尺以上。
柴哲也脸色一变,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退了三步,脚下有点乱。不等双脚站牢,他重新向前疾冲,抢制机先奋勇进搏。
大汉拉开马步迎击,首先发难,左手一晃,右拳突出,猛攻柴哲的心坎。
柴哲左手一勾,闪电似的勾住了攻来的大拳头,向侧后方一带,斜身进步切入,右拳急如电光石火,“噗”一声揭在大汉的左胁肋上。
“哎……”大汉吃不消这一记重拳,小腹急缩,向后疾退。
柴哲如影附形迫进,拳掌出似连珠,快得骇人听闻,“钟鼓齐鸣”拳掌并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噗啪”两声暴响,大汉的左右颈侧挨了个结结实实。
“哎……”大汉狂叫,头向后一仰,身躯倒退,仍可用腿反击,飞踢柴哲的下阴。
柴哲棋高一着,大汉的招式全被他料中,凶狠阴毒的一脚虽霸道无匹,但他已胸有成竹,左手下拨,拨偏踢来的腿,右拳结结实实地掏在大汉的小腹上。
人影再次分开,恶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两照面间,柴哲便将大汉放倒了。
大汉“嗯”了一声惊叫,倒飞八尺,腰无法挺直,“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在雪中翻滚。
不等柴哲追击,一名黑裘中年人已经截出,大喝道:“我这一关你过不了。不许追袭。”
柴哲并未追袭,站在那儿冷然屹立。
中年人缓缓拔出虎爪,徐徐逼进。
柴哲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徐徐向左绕退,神色肃穆,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已冻住了。
被击倒的大汉踉跄站起,愤然叫道:“二师叔请让开,徒儿要和他拼剑。”
中年人瞪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大意轻敌,自取其辱,你还有脸拼剑?走开!”
大汉脸上无光,愤愤地退下。
柴哲一面争取空门,一面定下心神调息。刚才他与大汉硬拼,左肩挨了一拳,右胸侧右左脖挨一掌,打击的力道甚重,至今仍感到火辣辣地,气血有点不平静。如果不是身上衣物穿得多,可能会受伤。
“撒剑!”中年人沉喝。
柴哲不加理睬,充耳不闻。
“即使你不拔剑,在下也不会和你动拳脚。”中年人冷厉地说。
柴哲左手扬了扬,指端露出精亮的箭尖,用意在警告对方,他要用暗器对付。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有什么鸡零狗碎,你尽管施展好了。”
声刚落,柴哲突起发难,一声大喝,进步、近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捷逾电闪,剑虹一闪,奋勇抢攻。
“铮铮!”中年人用虎爪崩开了迎面袭到的两剑,立还颜色,凶悍绝伦地反击五爪之多,每一爪皆劲迫三尺外,但见爪影飞腾,可怕地在柴哲的胸腹间弄影,锐不可当。
柴哲沉着地应付,急剧地躲闪腾挪,接了五爪还击四剑,被逼得绕走了两照面,但他的剑术诡异灵活,中年人的虎爪跟本就抓不住他的剑。
激斗十余招,柴哲终于感到不支,虎爪本身就可克制刀剑,中年人的内力修为出奇地精纯,爪上所发动的潜劲,令剑难以近身,守得很严密,找不到空隙,十余招之后,便守多攻少了。
论修为,柴哲自然火候不够。但修为精纯并不一定能占绝对优势,机智超人的柴哲仍可从容周旋。他开始避实击虚,用上了游斗术。
又斗了十余招,中年人无名火起,爪势一变,变得奇快绝伦,势如狂风暴雨,一面紧逼出招,一面吼道:“用游斗术你是找死,看谁快。”
柴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华,在树林中八方游走,但见两个追逐着的人影捷逾电闪,虎爪与长到急剧地闪动。
不久,中年人脸上出现了汗影,呼出的雾气渐来渐急,虎爪多次眼看得手。却又险而又险地走空,两相比较,柴哲的身法竟然比他灵活快速,明眼人已可看出,他比柴哲差上一两分。也许是他的身材显得笨重些,所以比轻灵快速显然技差一筹。
缥缈神龙的轻功和快速的身法,在江湖中名传遐迩,所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岂能差劲?加以柴哲肯用功,自始就另有打算,因此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目前的造化已将臻化境,为了保命,他施展出所学,中年人妄想以快打快,自难如愿。
中年人开始心惊,心中暗叫道:“这小辈身法奇快绝伦,避招的步法神奥无比,我碰上可怕的对手了。哦!我真蠢,舍长用短,岂不是自陷困境吗?我该用己之长,和他较量修为的。”
他突然停止抢攻追逐,截住了柴哲的退向,虎爪指出,冷哼一声,怪眼中凶光暴射,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柴哲站在丈外,长剑遥指。不言不动,冷静地注视着他,全神戒备。
他眼神一动,踏进两步。
柴哲已猜出对方的心意,从左绕移两步,避开正面。
他抓住柴哲尚未站稳的机会,一声暴叱,“云龙现爪”劈胸就是一爪攻到。
柴哲挥剑急架,横移一步。
“铮!”兵刃相接。
“咔嚓”虎爪的五个可伸缩的爪钩突然一收,抓住了柴哲的剑身。
“过来!”他喜极大叫,向后一带,人向前移步偏进。
柴哲左手一抬,大喝一声,三枚铁翎箭分射他的双目和心坎,两上一下~闪即至。
气功到家的人,浑身不怕兵刃暗器的打击,但如果对方也是练气高手,功深者胜,同样禁不起打击。
同时,气功练得再精,双目也不可能刀抢不入,只不过双目不易击中而已。柴哲的发箭手法力道惊人,捷逾电光石火,看到箭出手,便已及身。
中年人吃了一惊,左手急抬挡住双目,同时向下一俯,避箭自保。
“嚓!”射心坎的箭因他向下俯而射高了些,击中左肩窝,射透黑裘,护体气功未能反击,箭镞入木三分,危极险极,假使气功差一分火候,肩窝极可能被贯穿。
这瞬间,柴哲脱手弃剑,一闪即至,近身了。
“噗噗!”两劈掌劈中他的颈根,力道千钧。
“蓬”一声闷响,小腹也几乎同时挨了柴哲一脚。
他做梦也没料到柴哲用这种危险的手法冒万险袭击,反应既没有柴哲快,想躲也躲不掉,只感到丹田如被万斤巨锤所撞击,眼前发黑,气血窒息,“哎”一声惊叫,向后便倒。
柴哲手疾眼快,抓回长剑,顺手牵羊抓住了虎爪,大喝一声,将虎爪向后猛掷。
身后,另一名黑裘中年人正急扑面上,要抢救同伴。
“铮!”两柄虎爪相接,爆出了火星。
柴哲向前一跃丈余,方倏然转身。
第三名黑裘人及时冲到,虎爪攻出大喝道:“该死的小辈:“
柴哲向后疾退,对方如影附形跟进,在怒啸声中,连攻八爪之多。
这位黑裘人的艺业,比被击倒的同伴高明得多,攻势之凌厉出奇地凶狠,已耗掉不少真力的柴哲,立陷危局,几乎连封架的机会都没有,在八爪狂攻下,生死须臾,右胯侧被爪掠过,衣裤破裂,一发之差,几乎被抓掉一块腿肉,危极险极。
正危急间,喝声传到:“如柏,住手!”
黑裘人撤招倒退丈余,收爪欠身道:“徒儿遵命。”
雪山三君不知何时已到了近旁,出声喝止的人,正是摄魂魔君。
柴哲抓住机会调息,将生死置之度外,横剑戒备,准备为生命而奋斗到底。
摄魂魔君独自上前,冷冷一笑道。“你叫柴哲?”
“不错。”柴哲沉静地答。
“你为何不逃走?”
“小可答应同伴留下,岂可言而无信?”
“为什么要你独自留下?”
“小可在所有的人中,身份卑微,不得不留下。”
“在此所有的人中,以你的艺业最高?”
“正相反,除了一个小可原来的番人向导之外,以小可最差劲。”
“人不可自卑,那会变得毫无出息。”
“小可不是自卑,而是实情。”
摄魂魔君淡淡一笑说:“你和他们所说的话,老夫全听见了。”
“你……”
“我去而复来,可笑你们全末发觉。你很了不起。”
“前辈过奖了。”“你的拳脚路数,老夫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属于哪一家的绝学。你是老夫多年来所见到的第一个有骨气,有作为,守信重义的人,只是有点愚蠢。你这种人杀之不祥,我给你一次机会。”
“晚辈恭候教益。”
“我还不愿和你动手,呵呵!我要用摄魂魔音试一试你的定力。”
“晚辈万幸。”
“可不是好玩的,娃娃。如果你禁受不起,便会气消功散,成为废人。”
“但是晚辈别无抉择,不得不冒此大险。”
“如果我许你抉择呢?”
“晚辈有自知之明,尚清免试。”
“呵呵!你倒坦率得可爱。告诉你,你得试,别无抉择。”摄魂魔君大笑着说,扭头叫:“取我的摄魂铃来。”
小童从幡杆上摘下小金针,趋前奉上。
摄魂魔君将铃一抖,“叮吟”两声脆响,柴哲感到心中一跳,气血为之浮动,不由骇然。他向四周看去,所有的人,似乎毫无异状,感然忖道:“魔音向四面八方扩散,为何他们不怕魔音?”
摄魂魔君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道:“魔音可定向发出,所以不会误伤自己人。魔者的威力仅可及三十丈内,三十丈外便威力递减,伤不了人,但仍具迷魂效力,得看对方的定力而决定威力大小,心神不定,易感恐惧的人,虽在百丈外仍可被迷倒。”
“这么说来,是属于喇嘛僧的幻术一类迷魂异术了。”柴哲正色问。
“有点像,说穿了并无奇处。这个小金铃本就是喇嘛的法器,所发的声音具有迷魂作用。喇嘛两字,汉语该称上人。四十年前,我在乌斯藏唐古拉寺,搏杀云丹上人,得了他这个迷魂金铃。那酒色贼喇嘛用这个铃,控制着附近所有的男女,他可以在说法时,迷住一两百个人,十分厉害。我用这个铃横行中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能逃过此铃的袭击。”
“前辈能许可小可用任何方法抗拒吗?”
“呵呵!可以。你想塞住耳朵?没有用的,娃娃。”
柴哲淡淡一笑,收剑人鞘说:“塞住耳朵不行,小可只好另用他法了。”
“你多大年纪了?”摄魂魔君问。
“小可十六岁。”
“你生长在西番?”
“不,故乡在山西,学艺在湖广。”
“那姓端木的青年人是……”
“小可不知他的来历。”
“真的?”
“小可不敢欺瞒前辈。”
“他的父亲端木鹰扬,老夫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比我老人家还要坏,你以后可得小心了。”
“小可承教了。”
“你如果和这种人走在一起,老夫真替你惋惜,这一辈子你休想安逸。小畜生鹰视狼顾,贪生怕死,刻薄寡恩,心怀奸诈。你必须善加提防,好自为之。”
“小可自当铭记在心,多谢前辈指教。”
“好,你准备了。”
柴哲应喏一声,在树下盘膝坐在浮雪上,深深吸入一口气,在怀中取出了安闲云赠给他的斑竹箫,说:“小可弄箫,希望能以音克音,前辈请施为。”
摄魂魔君看清斑竹箫,脸色一变,举步走近。
听摄魂魔君说话的口气,似乎对用摄魂铃试艺的事,并无恶意,不然便不需关心柴哲和端木长风间的纠葛。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柴哲不能不小心应付,掏出斑竹箫准备以音克音。
摄魂魔君看到斑竹箫,脸色一变,举步向柴哲走近。
柴哲一怔,忽然注视着逐渐走近的摄魂魔君。
摄魂魔君在他身前止步,伸出白搭惨毫无血色的手,冷然地说:“给我。”
“前辈……”他惑然说。
“箫。”摄魂魔君的声音奇冷。
柴哲心中凛然,被对方的阴冷神色所镇,不由自主地将箫递出。
摄魂魔君接过箫,端详片刻,然后阴恻恻地问:“你这支斑竹箫从何而来?”
“这…”
“说实话,不许支晤。”
“是……是一位姓安的老人赠送给我的。”
“安闲云?”
“不错。”
“他人呢?”
“回中原去了。”
“他目下怎样了?”
“不知道,他老人家说要到粤东赴约,在乌蓝芒奈山分手,天各一方,分手后的情形,晚辈一无所知。”
“哦!他走了多久了?”
“不足五天,前辈与闲老有仇?”
“有恩。”
“哦!”柴哲精神一懈地说,如释重负。
“老夫原以为你们暗算了他哩!”摄魂魔君也欣然地说。
“前辈与闲老……”
“我不能说,那已是快二十年的事了。早些天他经过我这里,我亲自送他走的。哦!我想起来了。”
“前辈想起什么?”
“我不是说过,你的拳脚招路我觉得眼熟吗?从安闲云身上,我想起一个人。”
“谁?”
“安闲云不会平白送给你这支斑竹箫,除非你与他有深厚的交情。因此,我想起一个人。”
“前辈指的是……”
“雷霆剑柴秉乾,字玉寰,他是安闲云的好友。柴秉乾不但剑术威震武林,拳脚也出类拔萃,与人动手时冷静沉着,从不轻易出招,突然袭击,则如同狂风暴雨,锐不可当,时用险招克敌制胜。娃娃。你是柴秉乾的……”
“那是家先祖。”
“什么?他过世了?”
“已仙逝多年。”
“哦!可借,令祖一代豪杰,他是老朽所尊敬的好汉,果真是好人不长寿,像我这种坏胚却为祸绵长。好,你准备了。”摄魂魔君不胜感慨地说,退回原处。他的目光,却远远地落在前面的山坡密林中,似有所见。
柴哲立即定下心神,敛神内视,从容举箫就唇,一缕低回抖切的音符排空而起。
金铃声时徐时疾,发出了奇异的振吗,入耳似乎十分沉闷,令人有浑身松懈的感觉,接着,声浪逐渐转向高亢而刺耳,令人感到脑门发间,气血上冲,似乎体内有一团火,麦然欲动,随时都要炸裂,心中大乱。
柴哲全神奏箫,袅袅悦耳的箫声渐形散乱,金铃声直薄耳膜,直透内心深处,坐姿逐渐改变,大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我不能松懈!不能松懈!”他想。
这证明了他定力不够,逐渐入魔了。
生死关头将到,正危急间,铃声倏止。
他神智一清,如同醒醐灌顶,放下箫,拭掉额上的冷汗,自语道:“血气方刚的人,如想不受外界声色所感,谈何容易?好厉害的摄魂魔音。”
他向援魂魔君看去,老魔握住摄魂铃,目光仍落在先前注视的山坡密林中,鹰目中厉光闪烁。
他整衣站起,苦笑道:“前辈的魔铃委实可怕,晚辈禁不住魔音的袭击,惭愧。”
摄魂魔君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将摄魂铃放人袖中,神色变得相当友好,笑道:“摄魂魔音共有三种,你可以抗拒第一种,尚可支持第二种,第三种你毫无抗拒之力。”
“世间有人可抗拒三种魔音吗?”他问。
“有,但是很少。”
“老前辈……”
“我也不行。即使有儒家心如止水,佛门四大皆空,玄门超然物外的情怀,也难抗拒这种魔音。必须加上炉火纯青的内功修为相辅,方可抗拒这种魔音。第一种魔音可令人沉迷,第二种可令人疯狂,第三种最厉害。”
“第三种是……”
“可令人浑忘自我,进入幻境,追逐潜在意念,七情六欲俱来,终于丧身于幻觉之中。譬如说,假使你是一个没练过武的人,平时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看上去像个君子,但内心却潜藏着追求名利的意念。那么,在魔音的诱使下,你就会现出原形,幻觉中便可看到,你已成了天下知名的人,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最后幻境幻灭,你便受不了名裂财消的打击,心神立丧,一蹶不起。人,谁没有潜在的欲望?即使是白痴,也有他的欲望,只不过欲望不显而已。道理在此。”
“因此,前辈也知自己难抗魔音?”
“你是指……”
“前辈艺臻化境,名震宇内,但仍不满足,心中常存奢望,十载隐修西番,志切一雪少林挫败之很,因此……”
“娃娃,你可恶!”摄魂魔君大叫。
柴哲抱拳施礼,笑道:“前辈身为长者,请恕晚辈无状,请教,前辈为了什么?这样做值得吗?”
“你……”
“恕晚辈直言,即使前辈能荣登武艺天下第一的宝座,又有何好处?上既不能报天地之恩,下无以福国利民。对自己来说,为了练功,既不能妻妻传宗接代,更不能享家庭天伦之乐,除了满腹仇恨之外,到底得到了些什么?老前辈所失去的太多了,所花的代价也太大了。而且,前辈所带领的人,也将步前辈的后尘……”
“别说了。”摄魂魔君厉叫。
柴哲叹口气,苦笑道:“俗语说,欲壑难填。因此,才会举世汹汹。古人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说,得用多少尸骨,来衬托一个人成名,于心何忍?家先祖所以退出江湖,全是家祖慈感化之功,隐世遁出是非场,耕读传家其乐融融……”
“可是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晚辈的遭遇,也是万不得已。但愿花几年光阴,恩怨两消,晚辈便不谈武学,唾弃江湖。”
“你没有任何野心?”
“野心二字,包涵极广。但晚辈认为,大丈夫立身行事,但求心安,足矣!古圣先贤志在救世,也可以指为野心,但这种野心无可指谪。”
“你……你似乎很有道理?”摄魂魔君沉吟着说。
“练武之人首在强身,其次方是行侠仗义,以之追求名利,便是心术不正,必将害人害己,贻害无穷。晚辈这次进入西番,身不由己,行事错误甚多,日后自当谨慎从事,希望成为一个堂堂正正,俯仰之间无愧无作的人,谢谢老前辈能给晚辈说话的机会,如何处置晚辈,悉从尊便。但晚辈言之在先,要晚辈俯首就死,势不可能,晚辈自不量力,为了自己的生死,必须全力而斗,尽其在我。”
摄魂魔君呵呵笑说:“我已说过,你这种人杀之不祥,你逞什么英雄?”
“前辈放过……”
“加上老夫与安闲云的交情,以及老夫对令祖的敬意,不放过你还算是人吗?”
“谢谢老前辈盛情……”
“且慢谢我。依你说,我不宜到少林找九指秃驴算帐罗?”
“如果不是为了不共戴天之仇,以不去为上。”
“哦!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凡事若能将心比心,些少意气之争,又何必放在心上折磨自己?”
摄魂魔君沉吟片刻,久久方说:“你的话很有道理,让我好好想想,并与两位贤弟商量商量,去不去少林还得从长计议。你会用匕首吗?”
“晚辈对防身术略有心得,对匕首尚算所长。”
“那好。相见也是有缘,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尚浅,我送给你一把可破内家气功的匕首防身。”
他卷起衣袖,右手小臂出现一个皮护臂,上面倒插着一把全长不过八寸的小匕首。解下护臂,拔出匕首,令人眼前一亮。其实,锋刃在前,形态不能算是匕首。
匕首柄连愕长四寸,用镂花鹿角做柄。愕小而薄,像一朵梅花,称为梅花愕。锋刃长四寸,像是水晶所制,光华闪闪,光可鉴人,宽仅一寸,刃薄背厚。随手一挥,冷气森森。
他用两指挟住匕柄,在身旁的树干上轻轻点动,锋尖毫不费力地插人树中,尽愕而没。
他收匕入护臂插鞘,笑道:“别小看了这把匕首,它比传说中的鱼肠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切玉断金,不费吹灰之力。匕身携有三个字:藏锋录。可知这是一把可用作暗器的宝物,藏在掌心使用,发无不中。本来,我打算用来对付九指秃驴的,出其不意给他一下,要他的老命。我看,我去不成了,送给你防身,权算你我相交一场。你先到谷口等候,我派人把你们的行囊坐骑壁还。”
他将匕首递过,柴哲不再推辞,跪单膝双手接下说道:“谢谢老前辈恩赐,晚辈铭感五衷。”
“不必客气。如果我不再到少林,也许会以普通人的身份,邀游中原的名山胜境,说不定咱们还有再见之缘呢!你走吧,后会有期,小心保重。”
柴哲系好臂套,向三君告辞,再向其他的人道歉打扰,方出谷而去。
三君的老二叫山君欧阳志宏,对驯兽有独到的功夫。等柴哲转过前面的山脚,他向摄魂魔君低声说:“小弟去赶他们下来,三弟可由右面接应。”
摄魂魔君摇摇头,笑道:“算了,听了小娃娃一番话,咱们还好意思胡乱开罪人?不要让小娃娃笑咱们无容人之量哩!”
“咱们……就此放过他们?”
“不错,也许他们是小娃娃的朋友呢。”
“大哥认为是小娃娃那几个同伴?”
“见鬼!那几个怕死鬼恐怕早已跑得屁滚尿流了,还敢转来找死?派一个人去叫他们离开算了,回去吧!”
山君欧阳志宏派一个人到对面的山坡密林,打发走一批神秘的客人。
柴哲在谷口等了片刻,谷内两位大汉牵了他的六匹马和行囊,原物交还。柴哲恳切地向两人道谢,循古灵一行六人留下的足迹急追。
古灵原说过在谷口等候,万一柴哲被杀,他答应替柴哲收尸善后,但经不起端木长风的催促,不得不失望地离开。
五个人随着梭宗僧格向东奔,急急如漏网之鱼,对追杀谢金一行六人的事,早已置之脑后了。
柴哲生长在朴实的农村,父祖的文才武艺出类拔萃,家学渊源,从小便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可说极少与仇恨和罪恶接触。六年前突遭祸变,发生得太突然,痛苦的感受并不深切。在大天星寨的六年中,学艺期间苦虽是苦,但这种苦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仍然是个本性纯洁,心地善良的少年,六年学艺期间,并未与罪恶接触。
西番这一段旅程中,他虽也出手伤人,但那是事不得已,为了保命不得不为。在外寨的半年期间,与那些江湖人接触,到底被引诱的机会不多,虽有些少改变,仍未影响他的心情和性格。因此他对摄魂魔君所说的话,确是出自肺腑,毫不掺有虚伪的成份在内,无意中替三君和少林僧人做了一次和事佬。他自己也因祸得福,获得摄魂魔君的青睐,赠他一把宝刃,日后防身保命倚赖甚多。
他带了马匹循足迹向东赶,满以为古灵必已对西行追踪的事死了心,知难而止,退回中原了。
端木长风志在脱身,脚下甚快,追了许久仍未追上。冰天雪地积雪及股,步行与乘坐骑速度几乎相等,甚至有时马匹还赶不上人,难怪许久仍未追及。
他发觉有时可在沿途看到蹄迹,有五六匹马曾经向西行,蹄迹相当巨大,可知西行的马极为雄骏。可惜雪花已掩覆了大半形迹,难以分群马上是否有人。这些西行的马所走的路线,时左时右,蹄迹时隐时现。
皆因这一带没有路,即使有路也被雪所掩没,只能依地势自行觅路走向而行,因此蹄迹时隐时现并不足怪。
“这时节,番人皆不再外出,居然有人马向西赶,怪事?”他想。
但他并不愿多想,仍循足迹东行。
薄暮时分,足迹终于被大雪所掩没,失去了古灵一行六人的踪迹。
但他的记忆力极佳,沿途的景物记得清清楚楚,料想梭宗僧格必定循原路折返乌蓝芒奈山,由原路追赶决错不了,没有足迹引导,他仍然放心地追赶。
夜来了,雪光朦胧,视线可及百十丈,但不宜赶路,看不见远处的景物,无从分辨方向,迷失和冰天雪地中。那还了得?
他找到一处山崖背风处安顿,有一阵好忙。安顿马匹,从鞍包中取马粮先喂坐骑,再安置睡处。干粮为数不多,他不肯取食,在崖下找到一处可生火的地方,找来些枯枝生火,烤马肉充饥。
“今晚古灵他们可得受苦了,饥寒交迫真够受的。”他想。
午夜,风雪已止。
他睡得相当警觉,突被马匹的嗅鼻声所惊醒。
六匹坐骑拴在十丈外的崖根下,不受风雪所侵扰,他自己所睡处,反而受到风雪的威胁,保护坐骑列为第一,人受些委屈理所当然。
他本能地拉下袄领,露出脑袋。人用睡囊睡在雪中,上面须加雪覆盖,不然便无法保暖。皮袄只须裂了一条小缝,人便可能被冻死,雪可以隔绝热气的发散,方可入眠。因此,睡在雪中十分安全,旁人如不留心,很难找到他的形影。
他的头刚伸出,便发现两个灰影正沿着崖根徐徐向坐骑欺近,在挂坐骑的附近,用树枝在雪中探索。
“有人偷坐骑。”他心中暗叫。
一个灰影突然向同伴说:“怪事,怎么没有人?”
竟然说的是汉语,带有湖广口音。
另一名灰影停止探索,丢掉手中树枝说:“没有人也好,省得谋财又害命。快把坐骑弄走算了。”
两人走向坐骑,却不知柴哲已贴地扑到,冷叱道:“住手!你们到西番做贼,不怕丢汉人的脸面吗?”
两灰影吃了一惊,转身一声不吭,凶猛地扑到,左右齐上,来势汹汹。
黑夜中看不清面目,只看出是两个番装人影,扑来的声势虽猛,但脚下已可看出虚浮,即使再凶猛,也仅此而巳,毫不足畏。他向右一闪,反手一掌削出,“噗”一声削中从右面攻上的灰影左胁背。
“哎……”灰影禁受不起,惊叫着扑地便倒,“蓬”一声仆倒在浮雪上,滑出丈外。
另一名灰影扑了个空,同伴却倒了,大惊之下,撒腿便跑。
“站住!老兄。”柴哲沉喝。
灰影一听声音发自身后,不假思索地右旋身就是一掌。
柴哲左手一勾,便勾住了灰影的脉门,右掌发如电闪,“噗噗”两声闷响,劈在灰影的左右颈根。
“呃……”灰影闷声叫,双膝一软,挫倒在地。
柴哲劈胸一把抓起,向刚爬起的另一名灰影脱手一推,“蓬”一声响,两灰影撞在一块儿,怪叫着同时滚倒。柴哲叉手在两人面前一站,冷笑道:“如果嫌打得轻,不妨站起来进招,在下要一直打得你们服贴为止,决不至于令你们失望。”
最初被击倒的灰影不敢站起,哀声叫:“请高抬贵手,咱们认栽。”
“那么,你们从实招来,两位贵姓大名。”
“在下姓刘名双,那一位是在下的义弟张永。”
“由何处来?”
“由……由中原来。
“阁下,千万不要说谎。”
“在下不敢撒谎。”
“来西番干什么?”
“来找几位朋友。”
“谁?”
“姓洪,名……名贵宝,他在湖广犯案,在四川躲了许久,风声太紧,便在今年夏季逃入西番。”。
“他在何处藏身?”
“听说在一处叫索克图的地方。”
“你两人除了所穿的衣物外,一无长物,两手空空,能够到达此地?你这话拿去骗别人吧!大概不用刑迫供,你们仍要胡说一通。”
“且……且听在下解释。咱们兄弟俩不但带了坐骑、还带了行囊,在五天前便到达此地南面的一座山谷,碰上了一批恶强盗,行囊马匹全失,被扣留了五天,今天人暮时分方乘乱逃出虎穴,正在走投无路,发觉这儿有坐骑,求生心切,所以冒昧下手愉马,尚望……”
“南面的山谷有强盗?是些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五天被囚时刻,在下已听到不少有关他们的事。他们到这儿不足一月,被风雪所阻暂且栖身。”
“哼!我看,你满口胡说八道,叫张永说。”
张永吃力地站起说:“据咱们所知,他们是来自西宁卫的人,人数约有二十名之多。他们来自陕西凤翔,打算在西宁附近,抢劫从乌斯藏至京师朝贡的活怫。却打听出西宁卫调来了不少官兵和具有奇技界能的高手,沿途埋伏防范意外,戒备森严,无法潜伏活动。因此绕道玛楚河,要从此西行抄出呼鲁罗鄂模,抢在前面官兵难及的地方下手。在此被风雪所阻,滞留近月。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因为活佛将在仲夏动身,还早着呢广
“他们为何要抢劫你们?”
“他们需要粮袜食物,更需要入手。这几天中,他们要逼咱们兄弟发誓效忠他们的首领,咱们兄弟不愿为奴,所以乘间逃走,宁可死在冰天雪地中,也不愿为奴供人驱策。”张永有条不紊地说,口才比刘双更佳。
“那些人的首领是谁?”
“不知道,只听他的从人称他为朱大爷。还有几个地位高的人物,称陈五爷,尤四爷。他们的武艺骇人听闻。咱们兄弟在中原不是无名小卒,拳剑造诣不输一流高手,但在尤四爷一双肉掌的袭击下,双双丢剑被擒,仅仅两照面便成了他们的俘虏。”
柴哲不再多问,从鞍袋中取出一大块马肉,递给张永挥手说:“在下还有同伴,而且正在缺粮,马匹也不够,不能分给你们。送给你们一块马肉,你们可以支持三天左右,我只能尽这点心力。这里往西走,三天可到索克图。你们可以走了。”
张永连声道谢,接过马向张口展咬,大概是饿急了。“咋”声怪响,牙齿啃在马肉上如咬金石。
“老天!”他惊叫。
柴哲笑了,说:“马肉是生的,坚硬似铁,已经结成冰了,咬不动的。崖根下大概还有火种,如果真饿了,可去找些枯枝来,生起火慢慢烧来吃。”
张永挟起马肉,犹有余悸地说:“不了,咱们得赶早离开,怕被那些恶贼追上,早走为上。哦!还未请教兄台的高名上姓呢。”
“在下姓柴,名哲?”柴哲毫无机心地答。
两人情不自禁打了一冷战,互相注视,欲言又止。张永低下头,强行镇定地说:“柴兄大仁大义,咱们兄弟没齿不忘,容留后报,后会有期。”
说完,两人抱拳一礼,向西踉跄走了。
两人蹒跚地奔出半里地,张永说:“刘兄,咱们难道真的向西走不成?”
刘双缓缓地点头,沉重地说:“咱们五个人,奉命西行寻找谢、金两位英雄通风报信,无端碰上那几个可恶的家伙,枉送三位兄弟的性命。眼见得他们必定大索附近各处,而柴小狗一人又到了此地,谢、金两位英雄处境险恶,咱们岂能就此逃回巴罕岭,在寨主面前如何交代?走!咱们赶两步,只要赶到索克图,坐骑和粮株便不用耽心了。”
张永深以为然,说声走,脚下加快,隐入雪光朦胧中,向西走了。
柴哲重新入睡,但心中暗暗警惕,对南面山谷内的那群强盗,深怀戒心。
一宿平安,次日凌晨他早早向东赴,近午时分,依然一无所见,六个人如同泥牛人海,形影全无。
风雪是昨晚停的,按理,六人东行的脚迹,不可能消失。同时,梭宗僧格胆子小,对鬼怪深怀畏惧,决不致绕路东返,必定循原路折回,即使梭宗僧格想绕道,端木长风也不会许可的。
怪!沿途确是毫无形迹可寻。
他心中大急,只好牵了坐骑急赶,不用坐骑代步,以减轻坐骑的负担。
又过了一天,晚间必须歇息。
人不是铁打的,坐骑也受不了过度的疲劳。还有四天方能赶到乌蓝芒奈山,大事不妙。人倒不要紧,还有马肉充饥,马却没有草料,所带的草料只能苟延一天,明天不要紧,后天怎办?人可以饥饿三两天,马可不行,没有草料就走不动,走不动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心中焦躁不安,这一夜几乎难以合眼。
一早,他不得不忍痛驱走两匹坐骑,以便多留下两份草料,牵了四匹马向东赶。
近午时分,白茫茫的冰雪原野中,远远地出现了三个徒步而行的人影。
他先是心中狂喜,等看清人影,却又失望了,原来那三个番装人影,不是东行客,而是西来人,一看便知不是古灵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以这条西行古道溯河上行,只有夏秋两季有人走动,成群结队背刀带枪的保镖,保护着西行的商贾,携带着茶叶和日常生活必需品,仲夏西行,仲秋东返。返回时,带着宝石、药材、毛织物、及各地上番的土产。药材中,有麝香、羚角、西红花等等。这时,也就是土匪强盗最多最盛的时节。
仲秋一过,大雪封山,直至来年仲夏雪化之前,这一带人兽绝迹,连在各处游牧的番人,也躲在冬窝子内过冬,不再外出了。
到这一带行劫的人,有汉人,有藏人,自然也有土生土长的番人。到达中原有两条路,一走西宁,一走四川。走四川比较近,也比较安全,因为可减少藏人的劫杀。同时南面千里地境,皆是四川的辖地。
往南数千里,从罗蒙庆直下盐井卫(今西康东南部盐源)迄云南,名义上仍是大明的疆域,盐井卫仍有官兵驻守。
严冬时节,往来这一带的人,定不寻常。
双方都互相看到了,渐渐接近。
双方都穿了番装,只看得到一双眼睛。
三个人一高两矮,都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稍高的那人腰悬长剑,一双眼黑白分明,神光炯炯,从眼旁的肌肤看来,这入相当年轻。看穿章和佩剑,不是番人。
走在前面的人稍矮些,但也有六尺高的健壮身材,腰悬番刀,皮祆和袖口油光水亮,怀中鼓鼓地,一看便知是道地的番人。
走在后面的人最矮,约有六尺高下,步履矫捷,年岁最轻,也带了剑,并在胁下加挂了一个大革囊。
双方接近,在诸肩而过的刹那间,高个儿突然止步转身,用生涩的番语叫:“站住,有话问你。”
柴暂停下步,四匹健马也停下了。
“有事吗?”柴哲用纯正的番语反问。
高个儿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问:“你这把剑从何处得来的?”
番人不善用剑,即使有剑,也是沉重的宽锋剑,可当作刀使用,砍劈挡拦冲错,以力胜,不像中原武林道的轻灵狭锋佩剑,一看便知剑的来源。
“你问剑的来历,有关系吗?”他反问。“有关系,这可证明阁下不是番人。”高个改用汉语说。
“在下并未表明是番人。和你一样,入境随俗,换番装而已。冰天雪地中,这种番装确也管用,等于是带了装被走路,虽笨重却暖和。”
“你是干什么的?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带了这许多马匹往何处去?”
柴哲淡淡一笑说:“阁下,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些?我并没盘问你呢。”
高个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牌,亮了亮说;“你看清了,是否该盘问?”
柴哲仔细察看片刻,笑道:“四川布政使司衙门理问所的大员,六扇门中最肥的缺。可惜,理问所管刑名,理问的官阶小得很,你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卒而己。”
“在下是左布政使的宾客,暂派在理问所行走。因此在下不是官,也不是卒,却可监调成都府同知大人辖下的巡捕。”
柴哲仍然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说道:“老兄,你知不知道这儿是西番而不是四川?玛楚河以西四河之间,番人三十九族各有宗主,大明皇朝的官到此吓唬人,不怕番人抓住你五马分尸吗?”
高个儿向番人一指,冷笑道:“你认识这位番目是谁吗?”
“不知道。”柴哲摇头说。
“从东面河口算起,西抵索克图牧地以东,是尼牙木锗族的居地,这位番目是族主的堂弟,他已允许在下在境内追缉逃犯,不但允许合作,而且全力协助,”
“哦!原来如此。你认为在下是逃犯?”
“严冬季节,你一个汉人在此出没,形迹可疑,在下必须加以盘问。”
“你问吧,在下不一定作答。”
“你非答不可。”
“阁下咄咄逼人……”
“在下职责所在。”
“如果在下不理睬你呢?”
“在下只好先擒下你再说。”
柴哲放开缰绳,冷冷地说:“这么说来,在下的回答是不理睬你。”
高个儿向矮个儿同伴挥手道:“壁贤侄,擒下他。”
矮个儿应喏一声,解下包裹和革囊扔在一旁,拉下了裹头毡巾,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十四五岁小娃娃,生得眉清目秀,稚气未褪,一表非俗。
小娃娃大踏步欺近,笑道:“喂!我师叔要我擒你,你还是乖乖就擒算了,我的拳头重,你受不了的。”‘
“小兄弟,你的拳头重,我的也不轻哩!你姓什么?”
“我姓唐,名壁。我师叔姓陶。”
柴哲对唐壁有三分好感,说:“我看,还是叫你师叔动手好了……”
“什么?你瞧不起我?”唐壁温怒地抢着叫。
“不是瞧不起你……”
“哼!我师叔人称五岳狂客,拳剑天下无敌,凭你,哼!还不配替我师叔提靴呢。”
柴哲吃了一惊,心中一懔,上次途经成都,古灵就一再交代,任何人不许在成都生事,更不许暴露身份。
因为成都在近十年来,出了一双名震江湖的顶尖儿高手。这一双高手是兄弟俩,姓陶。老大千手修罗陶永修,老二五岳狂客陶永济。他们的父亲是四川的名捕头八爪苍龙陶金山,是黑道好汉的克星,父子三人皆艺臻化境,名震武林,黑道朋友畏之如虎。
八爪苍龙已于五年前退休,长子千手修罗不再吃公门饭,但如果碰上了重大的劫杀血案,布政使司衙门与成都府衙门的主事大人,皆亲自登门恳请襄助,盛情难却,千手修罗经常为桑梓尽力。
陶家的人缘好,眼线和朋友众多,与白道朋友交情深厚,因此不接手办案便罢,接手必能破案,凶手即使逃至天涯海角,兄弟俩只须带上一份海捕文书,必可将凶手逮捕归案,名头日渐响亮,声誉日隆。
老二五岳狂客甚少在家,遨游天下结交英雄豪杰,挥金如土,慷慨好客,因此见闻广博,见多识广,为人狂放不羁,眼高于顶。也就是说,迹近猖狂,骄傲在所难免,年轻人少不了有这些通病,他仅年届二十五春。
古灵的艺业,在江湖上已算得一流人物,居然告诫端木长风几位同伴,不许在成都生事及暴露身份,可知成都陶家确是不可轻侮。
柴哲听说五岳狂客到了,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不免有点心惊。
心中一转,他打定了主意。他不愿生事,却怕茂州杀官差的事留下了后患,日后麻烦就大了。
“在下没听说过令师叔的名号,大概很了不起。”他若无其事地说。
唐壁大眼一翻,不悦地叫:“你这人真是孤陋寡闻,连我师叔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岂有此理。打!”
说打便打,左手一拳疾飞。
柴哲右手拨架,急扣对方的脉门。
岂知唐壁鬼精灵,这一记左拳是虚招,志在引诱柴哲出手,拳一发即收,斜身切人,右手朝指急取柴哲的左期门,疾逾电闪。
柴哲心中冒火,穿番装怀中藏有不少零碎物品,而且皮袄是双层的,点穴术不易奏效。同时,小娃娃一出手便点穴道,简直岂有此理,未免太霸道太凶狠了些,而且迹近炫耀,目中无人。
他气往上冲,却故意放慢手脚,示人以弱,扣出的手装作收不了招,脚下虚浮,一扣落空,人向前冲,手忙脚乱地用手急拨点来的指头。
唐壁果然上当,招已全发。
双方相迎,接触奇快无比。
柴哲在指已及身触及皮袄的刹那间,虎腰一扭,让指头擦胁衣而过,他的右手已闪电似的点中了唐壁的左期门。他的手长,唐壁又太过轻敌,着了道儿,指头落实。
“哎呀!’五岳狂客警觉地大叫,一闪即至,意在抢救。
柴哲一手挟住怀中的唐壁,跃退八尺大喝道:“住手!你敢妄动,令师佳的小命完了。”
五岳狂客不敢不听,颓然止步,厉声道:“你凭机智取巧,胜之不武。放下他,咱们两人放手一拼。否则他要是有所伤损,你将生死两难。”
柴哲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请放心,生死两难唬不倒在下的。”
“不是唬你,而是事实。”
“算了吧,老兄。在下又没惹你,是你在找麻烦,杀你们名正言顺,我这个人是不怕面对事实的。”
“放了他。”
“对不起,天下间没有这种便宜事。在下不想惹事,也不是逃犯,你们无缘无故便惹是生非,请教阁下何以善后?”
“你想……”
“我想知道阁下要找的逃犯是谁,说出来公平交易,放你的人,怎样?”
“陶某从不受人要挟,阁下不必枉费心机,你的拳脚相当高明,工于心计,善用机智,中原江湖道上,有你这种造诣的人并不多见,你姓什么?”
柴哲呵呵笑,说道:“你想套我的口风,我也想向你打听消息,彼此心照不宣,不提也罢。”
五岳狂客一步步逼近,冷笑道:“阁下,你真要陶某亲自动手吗?”
柴哲脸色一沉,也冷笑道:“阁下,你说吧,是谁先挑衅的?”
五岳狂客冷哼一声,突然疾冲而上,竟然不理会师侄的死活,抢先动手,心肠委实够狠。
柴哲无意和唐壁为难,将唐壁向一旁推倒,拉开马步相迎,运功护身,不敢大意。
五岳狂客左手攻到,五指如钧,走中宫突入,急探肩颈,奇快绝伦。
柴哲向下一伏,扫堂腿立还颜色。
五岳狂客手向下沉,一掌向扫来的腿疾劈而下。
双方皆有所顾忌,招一发即收。柴哲的腿扫出并未用全劲,故能收发由心,半途收腿,上体逼近,出手反削对方的腕脉。
岂知五岳狂客确有过人之能,身形一转,右手出如电光石火,“啪”一声拍中柴哲左肩。
柴哲如受巨锤撞击,斜刺里退出丈外,脚下一乱。幸而他已运功护身,不然这一掌可能拍碎了他的肩骨。
五岳狂客~闪即至,掌出“巨灵开山”,疾劈而下,力过千钧。
柴哲大喝一声,被迫挥掌硬接,扭身斜拍,用上了八成真力。
“啪!”双掌接实,劲气迸射,潜劲四散。
柴哲再斜退八尺,感到掌心发麻。
五岳狂客也斜移八尺,上身一晃,站稳了,叫道:“好家伙!你居然接得下我一掌。”
“你比我强不了多少,相差有限。”柴哲硬着头皮说。其实,他心中有数,不能硬拼了。内力修为到底差两分火候,硬拼难以讨好。
五岳狂客一声长啸,展开了狂风暴雨似的抢攻,狠招连绵不绝,皆向要害处招呼,锐不可挡,只片刻间,便攻了九拳十二掌,兼用点穴术,指风远及尺外,凶狠无比。
柴哲面对强敌,沉着地应付,不与对方硬接硬拼,封得紧守得稳,借力打力,消耗对方的真力,换了三次照面,退出三丈外,在危机间不容发中,避过了狂风暴雨似的凶猛袭击,并未被击中。
五岳狂客攻势一顿,对柴哲能毫发无伤,大感意外。
双方相距丈余,作势再次拼搏。两人都有点呼吸不平静,呼出的雾气愈来愈浓。
“陶某走了眼,你的艺业断非无名小卒。”五岳狂客说。
柴哲深深吸入一口气,沉着地说;“在下说过,你比我强不了多少。你攻势出奇地猛烈,可惜凶猛有余,灵巧不足。在下知道无法胜你,但你也休想稳操胜券。亡命之徒有的是时间,咱们拖一二十个时辰,看谁支持不住。”
“哼!你有马匹行囊要照顾,支持得了多久?”
“这几匹马眼看要饥寒交迫而死,是用不着照顾的。由此向东行,三四天方可到有人的地方找粮称,在下只有半天草料了。而你却有一个被制了穴道的人要照顾,最多一个时辰之后,即使穴道不残废,也将被冻僵,好好照顾你自己好了。”
“哼!我这位师侄练气有成,已可用真气自解穴道,不用阁下耽心。”
“哈哈!令师侄即使从娘胎里练气起,也不过练了十来年,能用真气自解穴道,没有二十来年火候,不啻痴人说梦咱们就干耗下去,看令师侄是否真有这种能耐好了,再退一万步说,你想擒我,又谈何容易?”
五岳狂客冷哼一声,拔剑出鞘说:“陶某不愿和你干耗,休怪在下动剑了,拔剑。”
柴哲往后退,笑道:“也许你的剑术了不起,天下无敌,在下怕你,不接你的招,你岂奈我何?”
五岳狂客一声低叱,身剑合一闪电似的扑到。
柴哲哈哈一笑,向侧一跃三丈,招手叫:“来吧,此地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正好溜溜腿。”
五岳狂客轻功纵跃大也极为高明,跟踪掠到,招出“长虹贯日”,全力追袭。
柴哲既不想伤人,又不愿让对手摸清自己的底细,因此决定不还手,再次一掠三丈,笑道:“天气太冷,练练轻功是最佳的取暖术,咱们玩玩。”
追逐二三十丈,五岳狂客轻功本就相差一两分,即使彼此功力相等,也不易追上,相差一两分更没有希望。不得不知难而退,止步不追。
柴哲却不走了,大笑道:“怎么?没兴趣练了,是不?告诉你,在下缠定你了,我不要坐骑,你也不要师侄,咱们两不相亏。”
番目已扶起唐壁,但不懂点穴术,解不开穴道,空白焦急。
五岳狂客激怒得七窍生烟,可是追不上柴哲奈何?柴哲说要缠住他,不由他不心惊,他已看出柴哲决非虚声恫吓,不难办到缠住他,阻止他救人的妙着,心中一急不由怒吼道:“你想缠住在下,简直自不量力,假使你落在同某手中,你将生死两难。”
“哈哈哈哈!”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说:“老兄,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怎么说?”
“我先问你,你凭什么要我生死两难?”
“我……你制了敝师侄的穴道。”五岳狂客未料到柴哲有此一问,一时无从作答,只好用话搪塞。
“哈哈!阁下,是谁先找麻烦动手的?”
“你……你拒绝盘查……”
“呸!西番不是你四川的辖区,也不是大明的国士,你凭什么盘查?难道你比大明天了还厉害?再说,你并不知在下是什么人,西番地境中。有不少蒙人、更有番人二十九族,汉人有些是蒙番的客人,你老兄乱七八糟在西番境内生事,就是藐视这些蒙人番人,惹火了他们,领兵侵扰边境。你就是罪魁祸首,你担当得起?你有几个脑袋?年轻人做事刚愎任性,胡作非为,不顾后果,真是狂妄已极。再说,你凭什么要我生死的难?你是六扇门中人,是执法者,从你的说话口气看来,你根本就是个枉法者,藉官府的虎皮,任意欺压良民,嫁祸入罪自肥。哼!你比那些土匪强盗还要下贱,假公济私车鲁食人,横行不法括不知耻,居然说出要我生死两难的话来,你真不要脸。”
这一串恶毒的指摘言词,骂得痛快淋漓,骂得五岳狂客气冲牛斗,气得脸色发青,羞愤交加,发出一声怒极的厉吼,飞扑面上。
柴哲早已料到对方必会恼羞成怒,盛怒进搏乃意料中事,不等对方扑到,已一跃三丈,飞掠而走。
五岳狂客愤怒地狂追,两人宛如奔雷掣电,在冰雪平原中追逐不休。
柴哲并不远走,绕着现场飞掠,在半里方圆的范围内兜圈子保持两丈暗器能及的距离,一面掠走一面叫:“阁下,不错吧?身为公门人,不讲法理,不择手段,你藉公门的虎皮掩护,干不法的勾当,狗都不如,官府用你这种人办事,果真是祸国殃民,罪莫大焉。”
五岳狂客气昏了头,不顾一切鼓勇狂追。
尼牙木错番目见五岳狂客追不上柴哲,他自己又无法救醒唐壁,心中大急,丢下唐壁拔刀抄出,急截柴哲的进路。
柴哲已绕至第三圈,脚下渐慢。但五岳狂客也相对地真力渐虚,脚下更慢。
番目奔向柴哲,远远地迎面微出,用番语大喝道:“休走,接我一刀。”
柴哲不理他,向外侧让,一面用番语叫:“你这臭番子真该死,我是索克图来的人,你帮助一个说蹩脚番语的汉人拦截我,小心我带人来抄灭你尼牙木错族,你给我赶快返回你的冬窝子,不许管那两个家伙的事。该死的东西!你得了他多少好处?不怕全族遭祸吗?”
番目悚然一惊,止步不追了。
五岳狂客也吃了一惊,也止步用番语叫:“尼牙木错山丹,你怎么了?”
柴哲也站住了,在三丈外大声说:“你老兄的番语蹩脚得紧,他不会诚心信任你。告诉你,这一带我熟,前后三四日路程中,没有番人的冬窝子,在下即使目前无奈你何,但凭在下三寸不烂之音,足以唆动上千番人在前面剥你的皮。你再凶,也挡不住百十名番人铁骑的冲杀,不信你等着瞧好了。往东逃,你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在下不但可说服大批番人出动,还可召来无数剽勇的蒙骑出面拦截,咱们走着瞧好了。”
五岳狂客暗暗惊心,一声怪叫,一跃而上。
柴行同时侧跃,转身掠走。
五岳狂客追了三五十丈,知道不可能追及,转身向唐壁躺卧处掠去。
柴哲一声长笑,回身便顺手抓了两把雪捏成雪团,一面追一面叫:“老兄,你想走?不会如意的,打!”
说打便打,他已迫近至丈内,雪团出手。
五岳狂客也恰好在这瞬间倏然转身,料想柴哲必定骤不及防,收不住脚,凶猛地撞来,那可就脱不了身啦!刚转身,雪团已迎面飞到,奇快无比。
五岳狂客没看清是何种暗器,只看到两个朦胧白影,岂敢大意?百忙中向下一伏,白影几乎贴头顶毡巾而过,啸风之声呼呼怪响。
柴哲已侧掠两丈,大笑道:“老兄,你别打算将唐壁带走,任何时候,在下皆可以抢在你的前面制他的死命。咱们两人的事,由咱们两人解决,拖上三五日,看谁能支持到最后。”
五岳狂客一生狂傲,目无余子,今天碰上了能缠的柴哲,缠得他几乎发疯,追又追不上,撤又撤不走,最糟的是师侄被制了穴道,拖久了穴道会闭死,经脉受损会成为残废,论真才实学,他比柴哲高明,但轻功火候却相差一两分。
柴哲不与他近身相搏,他枉有一身傲视江湖的绝学,却无用武之地,被缠得胸中冒火,七窍生烟,几乎要吐血,他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咬牙切齿地说:“日后你不落陶某手中便罢,不然……”
“哈哈!日后事早着呢,老兄。阁下,咱们这次见面。也许是个不死不散之局,说日后未免言之过早,谁知道你是否能活到日后?前后数百里渺无人烟,谁也找不到帮手助拳,咱们缠定了,不死不散,不止不休。我身上带了马肉,而我不会让你有进食的机会,看谁能支持到最后一刻。”
这些话击中了五岳狂客的痛处,令他悚然而惊。悚然中,愤怒和激动无济于事,他开始冷静下来权衡利害得失了。追逐了这许久,他确也该冷静思索一下啦!但他嘴上仍不肯放松,冷笑道:“你在痴人说梦。你除了会躲会逃之外,还有什么能耐?”
柴哲背着手徐徐走动,笑道:“我这人不是江湖名土,仅是个在西番混日子的无名小卒,对名利得失毫不重视。激将法激不动我的,会躲会逃并不丢人,能缠住你便算成功了。”
说完,又抓起两把雪花在手中压捏成团。
五岳狂客不再多说,举步向远处躺在雪中的唐壁走去,大声向站在唐壁附近的番目叫:“山丹,把唐壁带着。”尼牙木错山丹尚未有所举动,柴哲接着用番语叫道:“尼牙本错山丹,你还不赶快离开?”
尼牙本错山丹不知道该听谁的话。脚下迟疑。
五岳狂客突然飞掠而进。
柴哲向侧一闪,一跃丈余,喝声“打!”一个雪团出手。
五岳狂客左掌一挥,“啪”一声雪团立碎。
柴哲衔尾急跟,另一个雪团接着出手。“噗”一声响,雪团在五岳狂客的右腿弯爆碎,五岳狂客身形一顿,立即奋余力飞掠,未被击倒;
柴哲一声长笑,从右面抄出,迅捷无比,仅三两个起落便超越前面两丈余,劲道仍然奇猛,一面掠走一面叫:“老兄,看谁到得快,便可决定今师侄的命运。我先到,他死,你先到,他活。他的生死握在你手中,你必须全力施展,快两步,老兄。”
番目山丹距唐壁约有十一二丈左右,正站在两人掠来的方向。
柴哲距番目尚有五六丈,五岳狂容则落后七八丈。
“山丹,拦住他。”五岳狂客大叫。
五六丈距离,一冲即至。山丹听到五岳狂客的叫声,本能地应声拔刀,刀出鞘柴哲已经接近了。
柴哲已来不及出声喝阻,也不能绕过,那会耽搁时间,他必须冲过,而且不能稍有耽搁。
事急矣!他别无抉择,如果唐壁被五岳狂客解了穴道,那将是一比三的恶劣局面,马匹行囊丢定了。
已没有思索的时间,他疾冲而上。
番目山丹大喝一声,一刀挥出。
他切入、拔剑、出招,“铮”一声架住砍来的番刀,切入飞起一脚,“蓬”一声大震,踢中山丹的右胯骨。
“哎……”山丹狂叫一声,飞掷丈外,在雪中乱滚,番刀抛出三丈外去了。这一脚如果不是柴哲脚下留情,山丹即使有十条命也免不了一死。
柴哲冲向唐壁,宛若电射星飞。
五岳狂客知道大势去矣!心中发冷。
柴哲到了唐壁身旁,长剑疾挥。
“住手!”五岳狂客大叫,叫声中居然充满关切之情。
柴哲的剑停在唐壁的右膝上,转身叱道:“站在五丈外,多进一尺,在下先砍下这娃娃一条腿。”
五岳狂客不敢不遵,站在五文外,脸色铁青地叫:“你如果伤了他一毫一发,陶某发誓将你挫骨扬灰。”
“真的?”柴哲沉下脸问。
“你……”
“在下却不信邪,先挑断他的膝弯大筋。”
“住手!”
“你认为在下要听你耀武扬威的鬼话吗?”
“咱们谈条件。”
“喝!你从何时起,开始关心师佳的安危来了?”
“咱们废话少说。”
“好,不说废话。你要谈什么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
“阁下进入西番,要追捕什么人?”
“这个……”
“大丈夫决不虚语诳骗,在下信任你的话。”
“好,告诉你。陶某前来追捕几个要犯,叫翻云手李家琪,是成都反牢劫狱的要犯。其二是掩护他逃出西番的几个人,姓古名灵,江湖绰号叫黑煞掌,其三是双流县抢劫双流罗家,奸杀四名妇女的一群恶贼,贼首叫黑蝴蝶胡秋,他们一行十二人,于三月前从成都向南逃,由天全卫逃入西番地境。”
“李家琪和古灵,都逃人西番了?”柴哲不动声色地问。
“是的。”
“你怎么知道?”
“咱们抓住了李家琪的两名爪牙,李贼的好友改邪归正与咱们合作。”
“好朋友被出卖,李家琪真傻。”
“你认识这些人吗?”
“听说过。”
“古灵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一个姓柴名哲,通晓番语,所以他们敢遁入西番。”
“通晓番语的人多着呢,只要有金银随处皆可请到通晓番语的向导。”
“他们不用请向导,在茂州杀了官差,半途与李匪会合,共同遁入番境。”
“老兄,他们有这许多人,你阁下只带一名师侯,就敢公然前来追捕?哼!未免太胆大狂妄了。”
“在下只是先行探道的人,其他十八名高手留在乌蓝芒奈山山寨,大寨主裴姑娘盛意相留,说是风雪大大,要等到这场大风雪过后,方宜上路。陶某奉命先行,带着向导先走。今天风雪已止,他们也许该动身了。”
柴哲收了剑,冷冷地说:“人还给你,咱们各走各的路,再见。”
“阁下,你还没通名。”
“咱们互不相识,如此最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阁下从何处来?”
“从索克图牧地来。”
“还有多远?”
“四日马程。”
“那……你为何不带够粮草?”
“中途有一处山谷,住着雪山三君,被他们留住好几天,几乎送掉性命所以缺了粮草,阁下西行,最好别惹那三个老魔君,在下就此别过,得罪了。”
“雪山三君住在前面?”五岳狂客讶然问。
“信不信由你。”
“在下去找他们打听消息。阁下,能将真面目见示吗?”
“你想……”
“陶某想,后会有期。”
“在下却不想后会。”
“你这双眼睛很容易辨识,下次见面,陶某会认识你的,除非你在西番自生自灭,如果返回中原,陶某会找到你的,但愿咱们后会无期。”五岳狂客阴森森地说。
柴哲冷冷一笑说:“即使在中原相见,你也无奈我何。在下并不犯法,即使你要公报私仇嫁祸东墙,也擒不住在下。”
他向远处散落的坐骑走去,五岳狂客叫道:“偷出国境,通番之罪足以杀头抄家,阁下最好不要回中原,死在西番算了。”
柴哲不信五岳狂客能在一双眼睛中,分辨出他的真面目,并不放在心上,找回四匹坐骑,向东走了。
走了两三里地,他猛然醒悟。忖道:“古灵一群人并未经过此地,不然该与五岳狂客碰头。番人所走的路,该是相同的。梭宗僧格与尼牙木错山丹两族是邻居,走的路更不会差到哪里。五岳狂客这家伙见人就盘问、岂有不碰上之理,既然没碰上,古灵一群人必定不曾超过这一段路。那么……我必须回头找……”
他心中十分感激大寨主大小姐云琴,显然乌蓝芒奈山的人,瞒下了他的消息,故意留住五岳狂客的同伴,好让他多走些路,免得被五岳狂客一群人追及。
他当机立断,反正坐骑早晚无法保全,何必带着?他到了一座树林,砍下一些树枝,做成一具雪拖撬,将众人的睡囊和必需的用品捆在撬上,将三匹马的粮草也捆好,卸了三匹马的鞍辔.将马纵走,牵了一匹马,由马尔拖了雪橇,回头往西走。
树枝草草制成的雪撬,起初马儿拖得相当吃力,等下面结了冰,马儿便不费劲了。耽搁了不少时刻,预计五岳狂客当已远出十余里外,虽有一个受了轻伤的番目山丹拖累,但由一人扶住走,依然相当快的。
“但愿这家伙半途别碰上灵老。”他喃喃地说。
他心中雪亮,古灵虽艺臻化境,但五岳狂客也极为高明,古灵毕竟上了年纪,不宜久斗。端木长风与文天霸几个人,一比一或一比二,皆不是五岳狂客的敌手。要想以六人之力,一举搏杀五岳狂客三个人,恐怕不会如意。
五岳狂客不是傻瓜,风头不对,必会舍了唐壁和番目山丹一走了之,纠集同伴拦截古灵并非难事,那么,以后麻烦就大了,大事不妙。
如果五岳狂客的同伴,不等风雪止霁便便程上道,那……
他心中大急,牵着坐骑急走。
人暮时分,快接近昨晚投宿的地方了。北面是玛楚河河谷,形成辽阔的冰雪荒原,南面,五六里外是白皑皑的银色山区,可看清一丛丛茂密的林影。
前面的树林前,赫然出现了不少凌乱的脚印。五岳狂客三人的靴痕,也混人脚印之中。
他暗叫不妙,急急赶去。
所有的人,全穿了番靴,大小相差不远,很难分辨是谁留下的靴印。
五岳狂客三个人是循柴哲来时的足迹行走的。已过了一天,柴哲留下的足迹和蹄痕,依然十分清晰。痕深近尺,风雪已上,在下一场大雪降下之前,足迹蹄痕皆不会消失的。
雪地上,无数凌乱的脚印清晰人目。
他留心勘察,自语道:“是动手相搏的遗痕。晤!还有血迹,有人受伤。与五岳狂客动手的人,似乎有六个之多,难道……”
他倒抽一口凉气,暗叫糟了!
足迹不再西行,而是向南走的。
他在林中走了圈,忖道:“有六个人先在林中藏身,然后与五岳狂客动手,埋伏的人似乎早已藏在此地,不像是灵老他们个人。”
他之所以怀疑不是灵老六个人,是因为藏在林中的脚印,并没有杜珍娘的靴痕。杜珍娘的靴小些,容易分辨。
不管是与不是,他必须探个水落石出,说不定真是古灵他们呢!
他牵着坐骑,循足迹向南急走,雪橇拖没了他和坐骑的足迹,也拖没了南行众人的部份脚印。
他忽略了树林的西端,那儿也有不少个脚印。林广约两里地,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到西端察看。
沿途不时可发现结成冰的血迹,一滴滴极为触目。
接近了山区,暮色苍茫中,他看到前面山坡下的树林前,有一个番人的身影。
接近至半里外,他眼尖,暗叫道:“是尼牙木错山丹。”
山丹站在林前,不住向南面的谷口凝望。
“好家伙!那一脚居然没把他踢伤。”他心中暗叫。
番人皮粗肉厚,他那一脚又脚下留情,山丹没受伤,并非奇事。
山丹偶然转过头来,也看到他了,在雪地上牵了一匹坐骑,不可能逃过别人的眼下。他也不想回避,向山坡走去。
山丹首先便认出他的装束,惶然地拔刀戒备。
他不介意地笑笑,用番语道:“不用怕,我不会杀你,他两人呢?地下有这许多脚印,是怎么一回事?”
山丹有自知之明,柴哲真要动手,抗拒也没有用,心中一宽,说;“我们碰上了六个汉人,陶汉客几乎被他们的飞刀击中。六个汉人不问情由,突然抢出行凶。双方动手相搏,陶汉客剑伤两个汉人,追入谷中去了,叫我在外面等。”
“有多久了?”
“很久了。”
柴哲向林中走,说:“找一处地方躲一躲,你替我看住坐骑,我进去看看。”
山丹不敢不遵,接过坐骑说:“这一带从来没有人居住,怎么住有汉人?奇怪。”
两人在背风处停下来,柴哲安顿好马匹,要山丹静心等候,然后回到原处,循足迹向谷内急赶。
他看到谷口除了五岳狂客追人所留下的足迹外,从西北角出入谷的脚印甚多,相当凌乱,无法分辨到底有多少人从西北面出人,显然那是出入谷的孔道,谷中经常有人出人。
山谷蜿蜒而入,两旁的山脚犬牙交错,地势逐渐上升,松林反而渐形稀疏。进入五六里,天色已经尽黑,雪光朦胧,视界已经不能及远。
雪地上的足迹,已无法分辨五岳狂客的脚印了,足迹凌乱,有出有入,已成了二条沟形的小路,可知出人的人数不算少。
他沿着走出来的小径趱赶,没有坐骑反而无拘无束,轻松得多。
正走间,突听到前面山脚转角处传来一声干咳,清晰人耳,没有怒吼的罡风,听得十分真切,声源约在十余丈外,传自转角处的树林。
他本能地向下一伏,先隐起身形,凝神注意动静,倾听一切可疑的声息。
久久,他听到有轻微的踏雪声息,有点像蛇游过短草地的声浪,轻得几乎令人难觉。他心中一怔,忖道:“咦!是拖物的声音,会不会是野兽拖着猎物走动?”
刚才所听到的声音,分明是有人干咳,怎么又变成野兽拖猎物?未免有点古怪。
他突然向侧方一闪,展开踏雪无痕轻功,掠出五六丈外,一提真气,再远飘三丈。十丈内,没留下足迹,他的轻功已足骇人听闻。
他的造诣只能及十丈,十丈外便不能不留下足迹了,好在已离开小径,不怕留下形迹,便悄然向先前响声传来处掩去。
拖物的声息早已停止,转过山脚,赫然发现斜坡的积雪中,有重物被拖走的痕迹。此外,有几个人的脚印向南延伸,拖动的痕迹却是往西走的。
“咦!怪事!”他情不自禁地低叫。
只有两条拖动的怪印,没有其他的痕迹,拖痕仅有三丈长短,随即消失。他已看出那可能是两个靴子所留下的拖动痕迹,显然是一个人被什么不留痕迹的怪物所拖走了。
“难道这儿果真有妖物不成?”他想。
他想沿拖痕消逝的方向一看究竟,却又被南面的突然出现的景物所吸引,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点朦胧的火光,微弱得像是天际的星星。等他定神细看,火光却又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一动,向火光现隐处掠去。
假使他沿拖痕消失的方向搜寻,将可发现不远处的人迹,甚至发现潜伏在那儿的几个白裘人。有几个隐藏着的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雪地上不可能不留下踪迹,艺业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长期使用踏雪无痕轻功,因此追踪毫无困难,用不着衔尾钉梢。他走后不久,几个白影便沿着他留下的足迹,追踪而去。
首先,他希望找到一两个人探出情势,不然等于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危险可知。因此,他特别提高普觉,小心翼翼向内探。避开了小径,他从右面的山脚绕走,逐步探索。
火光重现,就在前面的山坡中,一闪而没,相距不远。
他目力极佳,终于看清了火光发自一座帐篷,有人从帐门出入,因此有火光外泄,随帐门的开合而明灭。
接近至三二十丈外,方发现山崖下的背风处,有两座蒙古包,而不是番人的黑羊皮帐。
两座蒙古包相距约五丈左右,四周有被砍倒的树。帐门前,各有一名穿羔皮祆的人把守。两人彼此走动着,交换方位,活动着可驱除寒气。雪地冰天中守哨,是不宜站立不动的,冷得受不了,不走动不行。
他潜伏不动,心说:“但不知这些是什么人,得弄一个来问问。”
在欺近深入之前,必须先在四周踩探一番,摸清地势,决定进出路线,不能大意。他先从右面绕出,先接近山崖。山崖距蒙古包约有六七丈,一无遮掩。
他贴近崖根,接近前面的崖角。上次他追梭宗僧格,被藏在雪下的人暗袭,中了云姑娘一枚透骨毒针,做了俘虏。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对高低不平的积雪,深怀戒心。
到了崔角,他低头用脚先在雪中轻探。
蓦地,头顶积雪簌簌而下。大意的人,对上面落下的积雪并不在意,倾斜的山崖积雪下坠,乃是极平常的事,何用大惊小怪?
他为人机警,身临险地,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征候,对每一轻微的响动声息皆全神提防。
他向山壁一贴,同时抬头。
这瞬间,头顶劲风压体,一个黑影带着积雪,从丈余高的崖顶急速下降。
他不假思索,本能地向下一挫,向侧一闪,反掌便劈,用上了八成真力。
怪!下扑的黑影并不发声传普,双脚疾攻他的头部,不理会他的掌,要以两脚换一掌。拼个两败俱伤。
他临时变招,改掌为扣,闪电似的扣住了踢来的靴子,身形向侧倒,向下~带。
“蓬!”两人都倒了。
他抓住靴子的右手一扭,左手扣住了对方的腿弯,真力倏发,黑影立即翻不过来,腿已被扭转制住了。
他翻转身躯,低喝道:“不许叫唤。”
黑影已动弹不得,痛得浑身发抖。
他屈肘挺起上身,突然低叫:“咦!是你?唐壁吗?”
“你……”黑影也低叫。
他松劲放手,低声问:“你怎么躲在上面向我袭击?”
“你是白天制了我穴道的人?”
“正是。我丢了三匹坐骑,只好往回走。在路上看到有足迹,看出你们和六个人动手冲突,一时好奇,跟来看个究竟。喂!那六个人呢?”
唐壁坐起揉动着腿,叹口气说道:“咱们受到六个人的袭击,被他们诱人谷中,家师叔受到二十余人围攻,力尽被擒。我脚下慢,循踪追到时已抢救不及,被八个人狂追,我进入谷底藏身,天黑回来设法救人。那两个警哨精明得紧,难以接近,我在此地待机,还以为你是他们的人呢。”
“他们是谁?”
“我怎知道?反正都是汉人,八成儿不是什么好路数。”
只要不是古灵一行六人,柴哲便不愿多事,整了整皮袄说:“你一个人行吗?我看,你还是远走高飞大吉大利。”
“不行,家师叔……”
“哼!你师叔并不关心你的死活,你自己也无法救人。连今师叔都力尽被擒,你更不用枉费心机了。”
“你……”
“我才不管你们的闲事哩!”
“请助我一臂之力好不?我……”
“哼!你的话说得真妙。你师叔是六扇门中的鹰爪,要在日后将我以偷越国境的罪名法办,我反倒去救他,日后让他抓我去杀头吗?老弟,我不乘机杀你们永除后患,已是大仁大义的了,还会救你们?见你的大头鬼!去另请高明吧,在下爱莫能助。”
唐壁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有能力帮助他的人,像是溺水的人捞住了一块木板,岂肯轻易放弃?焦急地说道:“兄台,家师叔乃是侠义门人,你……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见死不救,于心何忍?”
“你简直昏了头,我刚才的话,难道你没听清楚?”
“你……”
“我救了他,日后我可能反而死在他手上,我能救他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我可没有这种菩萨心肠,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大过份了吗?”
“家师叔说的是气头上话,日后他未必真找你的麻烦……”
“可借你不是他。同时,你也没摸清令师叔的性格和为人,他这人眼神阴险,气量狭小不能容物,性格骄傲刚愎,睚毗必报,面呈豪迈,心怀小人,只知有己,从不为别人打算。他这种人很可怕,我可不愿自寻烦恼。”
“兄台,你……你说得太……太过严重了些……”
“不是我说得严重,而是实情。你口中否认了我的话,其实心中却深以为然……”
“不!你……”
“我问你,你敢替他向在下作任何口头上的承诺吗?”
“兄台的意思是指……”
“譬如说,我救了他,你敢担保他日后不找在下的麻烦,不过问在下的事吗?”
“这……我……我只能尽其在我……”
“这证明了你心中有所顾忌。同时,也可看出你年纪轻,仍然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愿味着良心向我保证,恐怕日后办不到问心有愧,算了吧,你自己去办事,在下走了。”
唐壁长叹一声,绝望地自语道:“看来,我只有作孤注一掷的打算了。”
“明知力所不逮,枉死无益,你不打算走?”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咱们到西番缉凶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师叔被擒,凶多吉少,我身为晚辈贪生怕死逃走,有何面目再偷生人世?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唐壁悲壮地说完,伏身一纵,远出丈外,绕向帐篷的地后方,迳自走了。
柴哲怔怔地站在崖下,心潮起伏。他心中在天人交战。想离开却又脚下迟疑。
“我……我能撒手不管吗?”他自问。
权衡利害,他必须撒手不管,他不能做这种愚昧的事。不人为己,天诛地灭,他决不能管这档子事。
他正想举步离开,却又心中暗叫:“我能丢下这视死如归的善良好孩子不管吗?”
敌情不明,而且五岳狂客又是追捕他的人,按理,他再愚昧,也不会为这件事轻生涉险。
他一咬牙,由原路急急撤走。
远出三十丈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叱喝声如雷,呐喊声乍起。
他转身看去,雪光朦胧中,他看到人影杂乱,兵刃的反光人目。显然,唐壁已身陷重围。
“糟了!这小娃娃完蛋了。”他脱口低叫。
只乱了片刻,有人叫:“捆上!等会儿把他们冻成冰柱。”
“被抓住了。”他叹息着说。
五岳狂客师叔侄被擒,可以说,那些人替柴哲除去了后患,柴哲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反而心情沉重,垂头丧气地徐徐举步向谷外走。
后面不远处,几双怪眼毫不放松地监视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他却一无所知。
走了三二十步,他突然一咬牙,倏然转身,毫不迟疑地将剑改系在背上,向帐篷的方向急奔。
那些隐藏着追踪的人,共有六名之多,其中之一摇摇头,向同伴笑道:“真蠢!但却是大丈夫的行径,可敬可佩。”
柴哲从帐篷的左面抄出,接近了左后方,面对近十丈一无遮掩的雪地,感到心中为难,真不好接近哩!
他全神留意两个警哨的举动,等候机会。
蒙古包中有隐隐人语声传出,听不真切,问或传出一两声叫号,传自左面的帐篷,像是唐壁的叫声,很可能小家伙正在受刑。
他开始摸清警哨的巡走方位,利用两人会合交谈的片刻,贴地滑进三丈,立即伏倒在雪中藏身。
整整耗掉半个时辰,他终于接近了右面的帐篷而未被警哨发现。
他藏身在帐篷的侧后方,准备向左面的帐篷接近。
真不巧,两个警咱这时全到了这座帐篷,不再走动了。
“除了搏杀两个警哨之外,别无他途。”他想。
搏杀警哨风险太大,稍一大意便会惊醒帐内的人,功败垂成,救人的希望将成泡影。蒙古包可容纳三四十个人,里面到底住了多少人,他一无所知。唐壁在片刻间被擒,五岳狂客也被人活捉,可知这些人中,定然有可怕的高手在内,他必须小心谨慎。
他正想用铁翎箭发动袭击,尚未有所举动,却听帐前的一名警哨向同伴说:“叔怡兄,你认为郑前辈今晚能赶来吗?”
叔怡兄活动着双手,骨节格勒勒怪响,笑道:“他会赶来的,往返中原预期百日,足够办事。他这人最为守时,说午夜到来,绝不至于提早或迟到。目下还不到二更,早着呢。”
“你说,郑老前辈是否能请来九现云龙相助?”
“很难说,九现云龙在中原,拥有千万家财,金银满库,他犯得着来西番博蝇头微利吗?”
“阁下说话好大的口气。哈哈!这次预定进京的活佛,有四位法王,携带的宝物,据说有二十驼之多,全是从西域弄来的人间至宝,每一件宝物皆价值连城。自从去年秋间消息传到中原,谁听了不眼红?沿西宁、陕西、山西。京师一带,沿途至少也有二三十拨江湖好手着手布置劫夺,抢先出境图谋的人,也为数极伙,咱们仅是其中的一拨而已。九现云龙虽是大豪,财宝如山,但比起这批罕见的珍宝,不啻小巫见大巫,俗语说:财宝动人心。你听说过有嫌财宝多的人吗?他会被郑老前辈说动赶来分一杯羹的,不信且拭目以待。”
“咱们当然希望他能来,四位法王邪术惊人,护送的高手为数甚众,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叔伯兄不在意地说。
“其实,咱们二十四个人,也不见得成不了事。”
“你这井底之蛙知道个屁!咱们二十几个人,如果要动手劫夺,准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近些日来,咱们的头领有些心神不宁,就是为了人手不够而烦心,你以为此行必可万事顺遂?兄弟,你可不能光睡大头觉哪!”
“胡头领是不是想利用里面的几个小辈?”
“兄弟,你认为那几个人是小辈?你简直在做清秋大梦,如果不是三头领的迷魂暗香霸道,胡头领想擒他们还真不容易哩!”
“他们到底是谁?”
“不知道。听说三头领认识他们,要等他们甘心效命时再宣布他们的身份,你等着瞧好了。”
正说间,隔邻的帐篷涌出九个人,押着五岳狂客师叔侄俩,向这儿走来。
柴哲伏倒在帐根下,急急拨开浮雪,藏身在雪中,只露出耳目。
众人进入蒙古包,帐中一阵乱。门外仍留着两个警哨,两警哨不时掀开帐门向里察看。
柴哲立即利用机会,用神匕藏锋景在皮帐下端开一个小孔,定神向内瞧。
只看第一眼,他便暗暗叫苦。
帐中灯光大明,五名番装中年人正被刚进来的人唤起。帐角,用牛筋索捆着六个人,四马倒攒蹄捆得结结实实,赫然是古灵等人。另一帐角,堆着他们的兵刃。
进来的九个人中,也穿了番装,但衣领已经放下,露出头面,都是汉人。一个个生得暴眼凶睛,满脸横肉,凶狠剽悍之气外露,一个比一个狰狞。为首的三个人尤其凶猛,身材魁梧,年约五十开外。
五岳狂客师叔侄两人,已被剥去皮祆,只穿了亵衣裤,冷得肌肉发青,不住颤抖,双手被捆在身后,双掌已泛出蓝色。假使再捆半个时辰,双手即将残废。
帐中一阵乱,原住在帐中的五个人,将古灵六个人提出往中间一丢。刚来的人也将五岳狂客师叔侄俩推倒在人丛中,众人在四周席地而坐,将八个俘虏围在中间。
为首的凶猛中年人桀桀笑,向躺倒在地的古灵笑问:“古兄,你认识这两个小辈么?”
两名大汉上前,拉住五岳狂客师叔侄俩的发给,将他俩的脸部朝向古灵。
古灵脸色一变,略一迟疑。
“说!”中年人厉叱。
“有点面熟,但记不起他们的名号。”古灵说。
五岳狂客吃力地吁出一口长气说:“阁下姓古,敢情是黑煞掌古灵了。”
“正是老朽,你是……”
“在下不愿表明身份,反正活不成,说出名号岂不丢人?”
中年人冷哼一声,阴测恻地说:“你们并不是非死不可,只问你们是否愿死。”
“此话怎讲?”五岳江客问。
“你可以问古兄。”
古灵冷冷地向五岳狂客说:“这位老兄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淫赋黑蝴蝶胡秋。左面那位名叫血掌敖平,右面那位老兄则是迷魂仙客吕成栋,都是黑道上声名狼藉的人物。他们的要求并不难,只要咱们发下血誓,追随他们为非作歹,他们便会给咱们一条生路。你老弟如果不想死,最好答应。”
“你呢?”五岳狂客问。
“老夫虽不是英雄豪杰,但并不怕死。”古灵大声答。
“在下也是个视死如归的人。”五岳狂客豪放地说。
“用灯火烧这小辈。”黑蝴蝶冷冷地叫。
黑蝴蝶下令用灯火烧人,立即站起四个大汉,分别捉住古灵和五岳狂客按倒在地毯上,一人伺候一个,另两人去摘下瓦台做的大羊油灯。
血掌敖平笑道:“冬天里以灯光用刑,像是烤火,便宜他们了。大哥,小弟另有主意。”
“贤弟之意……”
“把这些人全部剥光,看他们能支持多久。”
“那……那岂不把他们活活冻死?”
“冻死了便证明他们毫无用处,即使能发誓归附咱们,同样派不上用场,要来何用?除了那位番人咱们要留着做向导外,七个人之中,总有受不了刑愿意发誓的,多一个人多一分好处,值得一试,三更天是郑前辈赶来会合的期限,咱们用这些人打发等候的时刻,岂不正好?”
“贤弟说得不错,好,不用火刑。”
迷魂仙客却摇手狞笑道:“小弟认为,剥光了之后,下身用灯火烧,又冷又热,岂不妙哉?”
血掌敖平一掌拍在大腿上,怪笑道:“妙哉!老三的主意真妙,怎么我却没想到?上冷下热,有趣着哩!来人哪!把他们七个人剥光。”
其他的人剥光不要紧,杜珍娘怎能被剥光?她心中大急,无可奈何地变着嗓音叫:“我愿发誓归顺,我……我怕冷。”
番装不分男女,她早已改了男装,被擒来不久,所以身份并未暴露,在知道对方的首领是淫贼黑蝴蝶之后,更不敢暴露她的女人身份了。
黑蝴蝶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还未受刑,便首先归顺的人,必无诚意。快!先剥下这小子受刑。”
杜珍娘弄巧反拙,不由心胆俱寒。一名大汉已将她抓起,拔出小刀正要割开她的皮袄。
帐外的柴哲心中一急,顾不了利害,钻出浮雪,抓起一团雪,向远处一抛,希望能将帐篷中的人引出。
“啪”一声响,雪团远在六七文外落下。
两名警哨闻声转身,一名警哨低叫道:“有物落地,去看看。”
蓦地,谷口方向传来一声高吭的长啸。
警哨吃了一惊,高叫道:“有人闯入,戒备。”
帐中应声钻出十二个人,黑蝴蝶叫道:“郑老爷子到了,乱个什么劲?走,上前迎接。”
两名警哨忘了刚才雪回落地的异声,退在一旁。黑蝴蝶带了十一个人,举步走了。血掌敖平临行时向警哨说:“里面的人要小心看守,去对面帐中叫醒咱们的人。”
警哨应跨一声,一人把守在帐门前,一人直趋另一座蒙古包。
柴哲心中狂喜,等黑蝴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立即蹑手蹑脚绕至帐目测方,伏在帐下掏出一支铁翎箭戒备,以防万一,觑个真切,猛地飞扑面上。
警哨骤不及防,毫无挣扎反抗的余地。生死关头,救人要紧,他下手不留情,一劈掌劈中警哨的耳门,一手锁住了对方的咽喉,挟着人向侧方跃退八尺。
警哨已不省人事,软绵绵地瘫做一团。
他将警哨放在帐后,回到帐门旁,对面的蒙古包中,另一名警哨刚钻出,向这里走来。
他机警地倚在帐门柱上,发出了一连串的干咳声。
钻来的警哨脚下加快,急急走近伸手相扶,叫道:“叔怡兄,怎么啦?”
彼此全穿了番装,头上的毡巾也相同,黑夜中,难分敌我,难怪警哨上当。
他猛地旋身,一肘顶在警哨的心口上手出如电闪,扣住了对方的咽喉,五指一收,咽喉应手而碎。
警哨略一挣扎,一命鸣乎。
他将人仆倚在帐门柱上,徐徐掀开了帐门。
帐内贸置了两个人,两个家伙正在用刀割裂杜珍娘的皮祆,“嗤”地一声割开了胸前的一幅,信手拉破里面的衣衫,露出了里面的胸围子,杜珍娘现出原形,胸前鼓鼓地。
“咦!这小子是……是……”一名大汉讶然叫。
“哈哈!是母的。”另一人放肆地大叫。
“妙哉!三月不知女人味,妙极了!哈哈……”第一名大汉得意地狂笑。
杜珍娘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厉叫道:“不许动我……”
“别叫别叫,太爷好好伺候你。”大汉淫笑着叫,七手八脚急急切割她的衣裤。
另一名大汉没用刀,用手帮着解她的腰带。
两人色迷心窍,未注意有人入帐,即使知道有人进入,也以为是同伴。
第十一章 因祸得福--------------------------------------------------------------------------------
柴哲像猫一般欺近,收了铁翎箭,抬起堆放在帐角的蛇纹杖,悄然走近。
只有古灵、五岳狂客师叔侄、文天霸和梭宗僧格五个人看到他,古灵心中狂喜。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的脑袋开了花。
他顺手用杖尾挑出,“噗”一声挑中另一名大汉的背心。大汉“哎”了一声,向前一仆。
“噗!”杖头下击,把大汉的脑袋几乎打成两片。
他丢掉蛇纹杖,拔出藏锋录,分别割断捆着众人手脚的绳索。
古灵一跃而起,抓起蛇纹杖门在帐门旁戒备。
“两名警卫一死一昏,小心另一帐内的人。”柴哲一面割断杜珍妮的捆索,一面向古灵低声交代。
扶起杜珍娘,他低叫:“快剥贼人的皮袄穿上,小心招凉。”
当他走向五岳狂客时,古灵低喝道:“别理他,咱们走。”
柴哲一怔,唐壁却叫“我猜想你不会见死不救,难道这时……”
柴哲一咬牙,向古灵说:“小侄并不知你们陷身在此,本是为救他俩而来的,来了又弃之不顾,岂非无情无义?”
不管古灵肯不肯,迅速地割断两人的捆索,说道:“外面两名警哨的皮祆尚可穿用,你们自己想办法。”
他到了帐后,割开帐篷说:“强敌将至,咱们快走,跟我来。”
众人跟着他钻出裂缝,发腿狂奔。
谷口方向,隐隐传来黑蝴蝶的叫吼声:“这儿两个担任警哨的弟兄到何处去了?怎能这么大意?八成逃跑到背风处睡觉去了,快找他们出来。”
柴哲向东折人一座山口,慌不择路。众人的手脚被捆了许久,手脚麻木,走路歪歪倒倒,步履虚浮,无法赶路,更无法避免留下足迹。
“这样走是不行的,必须歇会儿。”古灵叫。
柴哲只好停下说:“他们不久定会循踪追来,必须及早远走高飞。诸位快活动手脚,尽早上道。”
古灵揉动着手脚,向跟近的五岳狂客喝道:“阁下跟来,不会有好处的,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五岳狂客站住喘息问:“阁下必定已猜出在下的身份了,是么?”
“你五岳狂客居然到了西番,岂不可怪?难道说,中原的名山胜迹你都游遍了,到西番来见识不成。”
五岳狂客淡淡一笑说:“阁下怎样说都成,反正在下已来了。不错,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就此分道,后会有期。”
说完,领着唐壁走了。临行,冷冷地瞥了柴哲一眼。
“老兄,谢谢你,珍重。”唐壁叫。
文天霸无名火起,咬牙切齿奔出。
古灵伸手虚拦,低叫道:“算了,这种狂傲的人,不通人情自在意中,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文天霸只好站住,切齿骂道:“王八蛋!连谢也不谢一声,就此挟着尾巴走路,可恶。”
他下敢多言,心说:“如果你们知道他是为追捕咱们而来的人,不气炸了肺才怪哩!”
他一念之慈,日后替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
古灵运气活动血脉,不敢久耽,首先举步说:“快走,先脱离股境再说。”
柴哲对地势不算陌生,领先意走,还得搀扶梭宗僧格,急急如漏网之鱼。
抄道奔出山谷,尼牙本措山丹已经不见了。
柴哲不再找寻,领着众人急奔,沿足迹凌乱的小径向北走,希望追来的人找不到踪迹。
谷内隐隐传来呐喊声,不时传出一两声叫号。
古灵一面走,一面向柴哲问:“柴哥儿,你是否带了同伴前来?”
“同伴?”柴哲讶然问。
“是的。听,里面有人动手,呐喊声和叫号声隐隐传来,显然里面有一场可怕的恶斗发生。”
“除了刚才我们要找的番人外,我没有同伴。”
“难道是五岳狂客不成?”端木长风接口问。
“五岳狂客不是他们的敌手,两个人易于脱身,恐怕比咱们跑得还要远呢。”
柴暂不愿再提五岳狂客的事,偶然扭头向后看,看到两个人影正以奇快的轻功,衔尾追来,相距已不足二十丈了。他心中一懔,低喝道:“有两个人追来了,快!”
怎能快?除了他之外,其他六个人被擒时吃了不少苦头,又被捆了许久,真力早虚,再奔逃了近十里,跌跌撞撞心怀恐惧,已是无法再支持的人,即使为了活命而奔逃,也比常人快不了多少。
“咱们拼了!”杜珍娘切齿叫,她比任何人都虚弱。
“等他们追上来再说。”古灵叫。
追来的不止两个人,侧方一二十丈外稍后处,也有两个白影,但是不易发现。
柴哲向前面的树林一指,低喝道:“到林中隐身用暗器对付。”
如果能入林。敌明我暗,尚可一拼,至少对方不敢放胆追袭。
可惜,距松林尚有二三十丈,追的人已经近身了,喝声传到,声如沉雷:“站住!在老夫夺命天罡面前,谁跑得了?乖乖就缚或可免死。”
古灵心胆俱寒,向端木长风叫:“云梦双奇来了,贤侯快走,我挡他一挡。”
柴哲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忙将梭宗僧格放开,回身拒敌。
古灵回身冲到,大叫道:“小心他的右手!”
可是,柴哲已经出招,一剑向追得最快的人挥去,那人正以右手掌向到上架来。
“铮!”金铁接处声响震耳,爆发一阵火星。
柴哲感到虎口欲裂,凶猛的反震力从剑上传到,剑不但卷了口,人也被震得斜飘八尺,大吃一惊,这家伙的手是铁打的,不然怎会爆出火星?
古灵到了,蛇纹杖发似惊电,杖风厉啸中,拦腰便扫。
夺命天罡冷哼一声,右手一沉,身形直迫而上,左手拔剑出鞘。
“铮!”右手架住了古灵的蛇纹杖,斜身切人,剑虹乍吐。
古灵被震得横飘八尺,无意中逃过一剑之厄。
夺命天罡一闪即至,叫道:“武林小辈,纳命!”
柴哲抓住机会,喝声“打”!脱手发出三支铁翎箭。
“得得得”三声轻响,三支铁翎箭击中夺命天罡的左胁背,但却反弹而出,翩然坠地。
夺命天罡剑已攻出,眼看要刺入古灵的右脑,被箫所阻,手上一顿。
古灵仰面便倒,向侧急滚。在剑尖下进得性命,生死间不容发,脱了险,仍惊出一身冷汗。
夺命天罡大怒,转向柴哲叫:“好小子,你敢用暗器袭击老夫,该死一万次,杀!”
喝声中,一闪即至,剑出“长虹经天”,毫无顾忌地进击。
柴哲见三支铁翎箭皆被对方的护体奇功震落,大吃一惊,心中一急,本能地心念一动,毅然拔出了藏锋录。
对方剑到,他大喝~声,挥剑接招。
古灵已没有机会夹攻,另一名黑影到了,两人接触,双方展开抢攻,一杖一剑缠成一团。
柴哲挥剑接招,“铮铮铮”三声暴响,他接了三刻,却被迫退丈余,形势极为凶险,对方的左手剑不仅招式诡异,而且剑沉力猛,锐不可当。要不是经过安闲云的指点,这三剑他就无法接下,很可能丢掉小命。
“呔!”夺命天罡大喝~声,右手迎头拍下。
柴哲对这家伙的手深怀戒心,不敢用剑接,向侧一闪,改攻对方的左胁。
这瞬间,一旁的古灵一杖落空,另一名黑影一闪而人,一到刺中古灵的左小臂,皮袖破裂,鲜血泉涌。
古灵脚下一滑,“哎”一声惊叫,向前仆倒。
黑影一剑点出,点向古灵的脑门,完了。
蓦地,一丝细小的黑影,从侧方的深雪中射出,“嗤”一声贯穿了黑影的右小臂,仍向前飞,一闪不见。
黑影本能地收手,“哎”一声惊叫,握住了伤处,身形一颠,急退两步。
古灵向侧滚,远出丈外一跃而起,几乎站立不牢。
在这瞬息万变的同一刹那,另一面也胜负已分。
柴哲反击对方的左胁,夺命天罡一声长笑,撇剑一振,喝声“撒手!”
“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柴哲被震得连退五步,脚下大乱,立脚不牢,但剑并未撒手。
夺命无罡如影附形逼进,劈胸点到。
柴哲临危自救,全力运剑封出。
“铮!”双剑再次接触。
“撒手!”夺命无罡怒叫,剑奋力一绞,右脚踏进,右手伸到柴哲的脸部。
柴哲的剑脱手飞走了,但他大喝一声,突然向下一伏,让手擦过顶门,扭身撞向夺命天罡的右腿。
夺命天罡的右手早年从手肘折断,安装了一段假手,以精钢打造,相当精巧,但毕竟没有真手灵活,一击落空无法立即任意收回,被柴哲从下面近了身。但他毫不在意,以为自己浑身刀枪不人,岂怕赤手空拳的柴哲近身?毫无顾忌地一脚踢出。
柴哲也是心神已乱,而且深怀顾忌,不敢迎着踢来的腿挥匕,信手斜划,伏地侧窜丈外。
“嗤”一声轻响,在命天罡的右小腿外侧,裂了一条斜缝,深几及骨,鲜血泉涌而出。
“哎……”他狂叫,单腿侧跳丈余,脚落地突觉下面一虚,失足滑倒,“蓬”一声掷倒在浮雪上。浮雪甚滑,稍一大意便会失足滑倒。
柴哲跃至落剑处,抬起了自己的剑。
夺命天罡倒地的刹那间,也就是与古灵交手、被神秘暗器射运手臂的大汉跃退后一刹那。
古灵和端木长风众人早已入林,不敢再恋战,对柴哲能将夺命天罡击倒的事,十分骇异,叫道:“风紧,走!”
柴哲心中有数,藏锋录一击得手,但可惜未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双方的艺业相差过于悬殊,冒险一击的机会不会再有,可一不可再,不走不行,应声撒腿便跑。
手臂受伤的黑影发觉夺命天罡倒地,吃了一惊,无暇追袭,跃到急问道:“志老,怎样了?”
夺命天罡用手按住创口,坐在地上说:“快给我撕衣裹伤,非追上他们不可,他们逃不掉的,即使逃至三十三天,我也要追取他们的狗命。”
古灵与柴哲奔入林中,喝道:“快走!老匹夫可怕,快!”
众人已惊破了胆,立即撒腿狂奔。
夺命无罡裹好了伤,两人举手示意,向林中狂赶。
距林还有三两丈,林缘的树后突然飘出一个白影,阴森森的语音直透耳膜,发自白影之口:“阁下,留步,不可赶尽杀绝。”
夺命天罡吃了~惊,定下身形厉声问:“你是谁?管闲事架梁么?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么?”
白影穿一身白裘,白狐皮风帽,身材修伟,佩剑挂腰,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站在雪地上浑身白,与雪同色,不易发现。
“呵呵呵……”白影笑,笑完说:“不必问我的来历。你是云梦双奇的老二,夺命天罡范志高,中原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黑道中的霸主大豪。今晚你和老大梦笔生花郑家昌,从中原赶来,同行的还有五名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黑道巨孽,另一人来头更大,号称江湖第一大财主,与第一位无敌剑手,轻功超尘拔俗,他是九现云龙尤天长,没错吧?”
夺命无罡大惊,骇然叫:“你……你怎么知道在下的行踪底细?你……”
“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谷中你那些朋友大概已被人戏弄得愤怒如狂,你还是早些回去算了。”
夺命天罡冷哼一声,逼近沉声道:“范某人从不在乎吓唬,你……”
“你要和我动手?”白影含笑问。
夺命天罡用一声沉叱作为答复,冲上就是一剑。
岂知剑虹递出,白影不知用何种幻术拔剑,剑不但已拔出,而且已先一刹那从夺命天罡的剑侧欺入,点在夺命天罡的胸口上。剑身光华流动,剑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隐隐振鸣,彻骨奇寒的剑气直通心脉。
快!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阁下,你太老了,即使再练三年五载,也不会有进境的。老不以筋骨为能,阁下,你已届古稀之年,何苦仍在江湖中现世?”白影冷冷地说。
夺命天罡心胆惧寒,僵直地站在那儿发愣,久久虚脱地问:“你……你到……到底是……是谁?”
“恕难见告。”
“天下间,有……有如许迅捷手法的人,只……只有武林三隐逸,你……你是……”
“可惜在下不是三隐选,不敢冒名顶替有污高人清誉。”
“你……”
“你走不走?”
“我……我走,我走。”在命无罡战栗着答,徐徐后退。
“快走!”白影低叱。
两人如见鬼魅,扭头狂奔。
白影收到人鞘,雪地中突然跃起另一个白影,轻叫道:“爷爷,我们快追。”
“怎么,不等你爹了?”白影笑向。
“他们马快,不用等嘛!”
“不等!爷爷知道你为何……”
“嗯!爷爷……”
“好,不打趣你了,走……”
两人追踪古灵一群人的踪迹,冉冉而去。
柴哲在前领路,向东走了五六里,逃得太急,众人都疲乏不堪,古灵方下令休息。
经过多次挫折,可以说,已到了四大皆空的地步了。没有坐骑,没有行囊,没有食物,几乎连性命也丢了,山穷水尽,狼狈万分。
端木长风不再自称英雄,连话也懒得说了。众人在一处松林中歇息,缓过一口气,古灵向柴哲问:“柴哥儿,你是怎样脱险的?又怎知我们被恶贼们所擒,赶去救我们?”
柴哲瞒下了雪山三君赠藏录与道出家世的事,仅说与三君的几名手下印证,三君惺惺相借,给回坐骑纵之出谷,向东寻找两日,遗弃坐骑,途遇五岳狂客,双方一言不会冲突起来,以机智逼和五岳狂客。后来怀疑众人并未东行,向西相寻,在路口发现有六人的足迹,因此找寻入谷,无意中听到贼人说要劫活佛,凑巧救了众人。
他瞒了许多事,不得不如此。古灵慨然说:“想不到这次西番之行,平空生出这许多波折,如果不是你处事机警,后果不堪设想。哥儿,谢谢你。那黑蝴蝶淫贼结义三兄弟,在中原艺业不凡,血案如山,劫财劫色无所不为,白道人物必欲得之而甘心。依我看,他们这次提前赶至西番,准备劫持上京的活佛,定是中原已容身不得,早早离开国境避避风头。柴哥儿,你听到他们说及的九现云龙,是河南允州的首富,也是武林中名头极为响亮的人物,为人贪鄙,却又好名,爱财如命,尤好珍物。看来,这老贼很可能会来。”
“黑蝴蝶的艺业,真有那么可怕么?”柴哲问。
“论真才实学,一比一,咱们不见得会不如他。只是,他那位老三迷魂仙客的迷魂暗砂,却是江湖一绝.交手时他不必抢上风,出招避招中,自会交换位置,他的迷魂暗砂不住泄散,对方必无幸免。咱们昨天午后经过松林,这些家伙不问情由,猝然袭击。事先咱们一无准备,更不知其中有迷魂仙客,仅片刻间,便着了道儿迷翻被擒,真是阴沟里翻船,真要生死相拼,他们怎能如意?”
端木长风重重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古灵摇头苦笑道:“有九现云龙和云梦双奇在,此仇难报。”
“他们不可能永远躲在那些老匹夫裤裆里求托庇,早晚有落单的一天,黑鹰会眼线满天下,他们休想活命。”端木长风恨声说。
柴哲心中一动,忖道:“黑鹰会,不知指什么人,显然是秘密帮会,端木长风似乎与黑鹰会有深厚的交情哩!”
古灵叹口气,沉重地说:“当然此仇不能不报,但却是日后的事了。假使他们死在西番,此仇难报哩!自从元鞑子称帝中原以来,喇嘛僧开始横行中原,活佛进京返藏,几乎每年都有。多少年来,抢劫活佛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但真正成功的人,又有几个?二三十个人想抢劫活佛,恐伯凶多吉少,这就是他们为何要迫咱们发誓入伙的原故。假使他们不能多找三五十个帮手,必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轮不到咱们报仇了。”
“除非他们死在西番,或者不回中原,不然,哼!他们将用性命来补偿这次妄为。”端木长风恶狠狠地说。
柴哲可不愿讨论这些无味的事,说:“返回马蓝芒奈山需三天脚程,咱们没有干粮,这三天中,咱们得花些工夫找野味充饥了。”
古灵的目光落在端木长风身上,喃喃地说:“少在主,咱们该……”
“古老的意思是……”端木长风抢先问道。
“老朽认为,还是返回中原等夏季来临,方……”
“不成!”端木长风沉声说。
“少庄主……”
“刚得到消息,怎可半途而废?”
“但……咱们……”
“柴兄弟无恙,咱们有进无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柴哲苦笑着说:“咱们一天坐骑,二无食物……”
“找野味充饥。”端木长风坚决地说。
“但……”
“凭五岳狂客两个人,也敢步行而西,咱们为何不能?没有坐骑,步行反而方便些。”
“可是……”
“不必多说了,不成功决不言返。”
柴哲不再多言,明知多言无益,反而引起误会,干脆不再申说,往树干上一靠,闭目养神。
天气奇冷,梭宗僧格往柴哲身畔一靠,人挤在一块儿,比较暖和些。接着,杜珍娘也傍着柴哲坐下。
久久,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踏雪声。
柴哲最为警觉,猛然惊醒低叫道:“大家醒醒!”
古灵从梦中惊跳而起,惊问:“怎么回事!”
“西面有不少马匹急驰而来。”柴哲说。
“会不会是云梦双奇追来了?”端木长风惊问。
“可能。”柴哲简要地答。
“快走!”杜珍妮犹有余悸地叫。
“往何处走?他们有马。”白永安吸着冷气问。
“往东还是往西?”文天霸也问。
“柴哥儿,怎么办?”古灵沉重地问。
“足迹难以掩盖,咱们拼了。”端木长风叫。
“咱们能拼么?”
“那…”
“柴哥儿。”古灵焦虑地叫。
柴哲只好硬着头皮说:“咱们先进人南面的山区,马儿便派不上用场,走!”
第三天他们方转出山区,接近了以前遇到雪山三君的山谷,一个个已饿得有气无力,气息奄奄。冰天雪地中,禽兽绝迹,想猎一头兔子来充饥也无处可寻,饥寒交迫,去死不远。
柴哲再次表现他的吃苦耐劳特性,他依然精神奕奕,饥时剥树皮充饥,渴了吃冰雪延命。七个人中,只有他无畏无惧。梭宗僧格比其他的人好些,但也快支持不住了。杜珍娘最惨,她快倒下了。接近谷口,她居然认得,突然精神一振,猛地倾余力向前踉跄奔出。
“咦!杜姑娘,你……”古灵大叫。
“去找死马肉。”她头也不回地叫。
早些天,她坚决拒绝吃马肉,曾几何时,她却主动地要找死马肉啦。
谷口的死马不见了,死尸也踪迹不见,悬挂尸体的绳索仍在。
她感到浑身脱力,天族地转,绝望击倒了她,跌坐在地厉叫道。“完了!完了:要饿死了!饿死……了……”
端木长风颓然跌坐在树下,绝望地失声长叹。
柴哲缓过一口气,毅然地说:“诸位在此地等候,我到里面去走一趟。”
“你……”古灵骇然叫。
“去找三君商量,借些食物救命。”
“他们会肯?”
“这是唯一的希望,不能放弃。此至索克图牧地还有两日行程,咱们到不了的。”柴哲沉静地说完,拔腿便走。
“也罢,进退两难,不得不冒此一险,我陪你走一趟。”古灵咬牙说。
“不,人去多了反易引起误会,诸位请静候消息。”柴哲断然拒绝古灵同行。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古灵看到他与三君相处的实情而已。看到人马尸体已被收拾,他便知雪山三君已改变了仇恨的观念,除非三君已经走了,不然借粮之事,决不至于今他失望的。
饥寒交迫中,感到时光过得特别慢,六个人坐在谷口唉声叹气苦等,愈等愈心焦。
久久,柴哲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背了一个大包裹,三个大型酒革囊,欢天喜地的大踏步出谷。
众人喜极欲狂,杜珍娘大叫一声,踉跄奔上迎去。
柴哲含笑招呼道:“杜姑娘,不必急,你还不能吃羊肉,只能喝羊乳。”
她伸手抢夺包裹,叫道:“见鬼!喝羊乳?我一口气可吃下十条羊。”
“除非你想胀死,不然你非喝羊乳不可。今晚咱们在此地投宿,全都不许吃乳以外的其他食物。”
他带来了六条熟羊腿,青棵粉,两大块鹿脯,三革囊羊乳和乳酒。之外,有七块狼皮,可作睡具用。
养息了两天,精力大部恢复,第三天一早。在天宇彤云密布朔风怒号中,踏上了酉行旅程。
两天后,近午时分,踏入了索克图牧地地境。
柴哲在梭宗僧格口中,知道了索克图收地的概略情形,利用休息的机会,向众人说:“索克图牧地,是西行的第一座人口稍多的所在。番人属于苏鲁克族,也是番人中最剽悍的一族。他们好客,但受不了挑衅,民风强悍,团结而好斗。多年前,曾有蒙人从西北人侵,双方血战两月,蒙人久攻不下,只好退去。这一族人对汉人尚称友好,所以希望到了索克图之后,尽可能避免冲突,以免引起误会。”
“河源图找得到这地方吧?”古灵问。
“没有绘上。索克图的西面,玛楚河向北流百余里,便是巴颜图浑岭。再往上走,玛楚河是绿色的,这一带可说是水色的分界点。世人皆附会着说,大河流经晋陕黄土平原,水色方浑,故称黄河,其实水色是从此变挥的。索克图以东,河水东南流,七百里抵乌蓝芒奈山,折而向北。这七百里水域,北面是大雪山山区。大雪山即是古称的大积石山,也就是《书·禹贡》所记载的‘导河积石,至于龙门’的积石山。番人称阿木奈(古)玛勒(大黄河上之山)占木逊(海)山,意谓古黄河于此汇成海之山。咱们的河源图称为大雪山,也叫伊拉玛博罗,或译为腾格里哈达,也就是笃什所说的昆仑山。大雪山是番人心目中的圣山,苏鲁克族的人,决不越界经过九峰之西。东面的尼牙木错族,也不越索克图地境。
“那……梭宗僧格……”
“梭宗僧格是三十九族以外的番人,三十九族之间,彼此之间有利害冲突,与外族无关,因此不必替他耽心,各族并不仇视外族的人。”
“只要他们不仇视双人,咱们便不用耽心。”
“据梭宗僧格说,汉人极少达这一带地域,所以尚能相安无事,番人与汉人并无歧见或利害冲突。”
古灵沉吟片刻说:“积石山,那么,这一带该是古汉金城允吾县地境,还有一个龙支县,该有汉人……”
柴哲呵呵笑,接口道:‘那是小积石山,后汉称龙春城,在今西宁卫东南,远着哩!小积石山在河州西北七十里,两山如削,河流其中,与大积石山相去千里。”
歇息半个时辰,重新就道,远远地,便看到山势豁然而分,码楚河从西北来,下沉丈余,宽约近里,冰封雪盖,已难分辨,都是一条河了。中间,展开了二三十里一段平原,两侧还有辽阔的山坡地带、处处群山四合,全是白头山。这一带的山颠,大多数终年积雪,因此被称为雪山或大雪山的山峰,多得很。在这一带问大雪山或雪山,保证你问不出所以然来,人言人殊,莫衷一是。
“首先,我们得找到一处冬窝子,一方面找粮食,一方面打听消息。得有劳梭宗僧格了。”柴哲向古灵说。
“柴哥儿,一切由你作主。”古灵由衷地说。
柴哲淡淡一笑,低声道。“小侄只负责领路与传译,其他的事灵老请不必交代,小臣的处境很为难,灵老谅我。”
“柴哥儿,何必呢?老树知道你受委屈,反正大家心里明白就是了。咱们目前可说是同舟共济,掌舵的是你,你如果撒手置身事外……”
“小侄尽自己的本份,并未置身事外,假使再触怒了少任主,小侄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古灵沉默良久,迟迟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怪你。但请记住,老朽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柴哲懒得多说,默然举步趋赶。
剽悍的苏鲁克族人甚多,百余年前从西南的盖古多迁来,占据索克图牧地,夏秋之间,这一带牛羊成群,青裸满山。四周牧地边沿,设有用巨木架就的碉楼,昼夜派人把守,严防外族入侵。对过路的零星旅客,相当客气。但旅客如果人数过多,便严格规定分批而行,不许一次通过,用胡笳传递消息,第一批人离开牧地,方许第二批人进入。因此大队驼商经过时,得多费一天工夫方能过境。
穿过一座树林,前面耸立着一座位于山坡下的木碉寨楼,静静地屹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逐渐接近,梭宗僧格突然站住了,讶然叫:“咦!不对。”
“有何不对?”柴哲问。
“怎么不见有把守的人?栅门是开着的。”
柴哲定神看去,果然没看到任何活动的人畜,栅门大开,空间无人、通向栅门的雪地,更没有任何人畜的足迹。他心中疑云大起,讲然遭:“怪事,确像是空的。”
众人也随着止步,古灵听不懂番语。问道:“柴哥儿,你们说些什么?”
“碉楼中不像有人;不知何故。”柴哲答。
“这儿就是索克图牧地么?是苏鲁克族的住处?”
“是的。但却不是他们的住处,而是他们留宿旅客的地方。番人住帐篷,夏秋在牧地设帐,春冬迁至冬窝子。这儿只住一些把守的人,春冬行旅绝迹,仅留下一二十个人放哨而已。”
“一二十个人,偌大的碉楼,当然看不到人影啦!走!”到了栅门,柴哲与梭宗僧格首先踏入。
两颗银星突从右面的廊下射出,弦声传到。
柴哲手疾眼快,一掌将梭宗僧格推倒,自己亦向下一伏。“嗤嗤”两声厉啸,两支狼牙箭掠项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古灵大喝一声,向门侧一闪。众人随着喝声,藏身在两侧向里张望。
栅内两侧,是两栋以巨木架就的简陋木楼,楼下有廊,前面是拴马桩。廊柱后,两名番人正拉上第二支箭,躲在柱后发射。
柴哲一跃而起,用番语叫:“住手,我们是旅客。”
两名番人不加理睬,弦声狂震,第二支箭破空而至。
当面发箭,柴哲不在乎,向右一闪,左手一抄,两支箭竟被他一手接住,向前一跃三丈,接近了廊下。
两名番人大惊,不敢再拨箭,退近木门撞门而人。门砰然一声,闭上了。
古灵跟踪抢到,蛇纹杖向木门砸去。
“不可,损坏物件,会引起纠纷。”柴哲急叫。
古灵的杖已砸出,猛地收势。
另一座木门却倏然拉开,两把匕首闪电似的飞出,木门重行闭上了。
古灵一杖振出,两把匕首被击飞三丈外。
柴哲闪在柱后,用番语大喝道:“里面的人听了,再出手暗袭,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端木长风拾起一把匕首察看,叫道:“是中原武林朋友使用的飞刀,属于山西柳条沟六合子弟的羊耳刀。”
这是说,发射飞刀的人,不是番人而是中原的武林人物,可能是山西柳条沟六合门的弟子。
柴哲向古灵示意监视木门,自己绕向窗下。
古灵掩在门侧,伸杖推门。
柴哲突然纵身一跃,“嘭”一声大震,撞破了木窗,在木条隔板纷堕的瞬间,落人室内,大喝一声,左手疾扬,同时向地面一伏,向侧滚转一匝,再一跃而起,剑已出鞘,“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震开了一名番人砍来的一刀,变化之快,捷逾电闪。
室内窄小,共有三名穿番装的人。在他破窗而人的同一瞬间,两名番人应声各打出了三把飞刀。如果他不是机警地伏倒滚开,六把飞刀势难全部躲开。在跃起的瞬间,第二名番人欺上一刀疾砍,恰好被他架开。
“砰”一声大震,古灵已不失时机破门而人。
两个先前发飞刀的人,飞刀发出即向里急奔,左面那人奔得最快,却被柴哲在伏地前所发的铁翎箭射中右腿弯,一声惊叫,向前仆地便倒。
后面那人刹不住脚,仍向前冲,“砰”一声撞在同伴身上,跌成一堆。
古灵飞身而上。一脚踏在后面那人的腰脊上,蛇纹杖压点在对方的后颈窝,大喝道:“不许动,动就要你的命。”
柴哲架开刀,一声低叱,跟踪而上,“铮”一声击落对方的番刀,剑虹再吐,锋尖点在对方的左胸上,叱道:“拉下你的裹头毡巾,阁下。”
第十二章 困守碉栅--------------------------------------------------------------------------------
只短暂的瞬息间,三个番人全被制住了。
端木长风带着其余的人,一拥而人。
白永安去帮助古灵,摘下那两个倒地番人的弓箭和番刀革囊等物,抓小鸡似的将人擒住向外推。
杜珍娘上前助柴哲,拿下那人的弓箭、刀鞘革囊。一手拉掉那人的头毡,露出了本来面目。
“你果然是汉人。”柴哲收剑说。
这人生得豹头坏眼,完全不像番人,乘柴哲收剑的机会,猛地向破窗跃去。
杜珍娘手急脚快,伸脚一勾,“蓬”一声大震,这家伙趴下了。
文天霸恰好到达,俯身左手一把扣住对方的后颈。他的手掌大指长,像一个大铁钩。指尖深陷、扣在要害上,那家伙浑身都软了,完全失去了反抗。
黑大个儿一不做二不休,抓小鸡似的将人向上猛提,猛地一拳横飞,“噗”一声击在对方的小腹上,左手疾松。
“嗯……”那家伙闷声叫,飞退丈余,“蓬”一声仆倒在墙角下,像一条死狗般抽搐喘息。
柴哲突然奔向破窗,抓起一张弓一袋箭,叫道:“有人乘马跑掉了,我去追。”
说追便追,穿窗而出,一闪不见。从外面传入逐渐去远的马蹄踏雪声,清晰人耳。
杜珍娘接着纵出破窗,跟着柴哲追人去了。
端木长风将一个人抵在木造的墙壁上,沉喝道:“阁下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人?”
这人生得尖嘴缩腮,双耳招风,相貌相当偎琐,鼓着一双老鼠眼。不肯出声回答。
端木长风右手急闪,“劈啪劈啪”四记阴阳耳光,打得那人脑袋像是拨浪鼓般扭动,口中血出。
“说!”端木长风厉喝。
那人用双手拼命扳扭端木长风抓住他衣领的手,端木长风用上了八成劲,几乎压扁对方的胸颈,那人方停止了绝望的挣扎。
古灵走近叫道:“先搜他们,再加以拷问。他们就无法胡说,也不能装登作哑了。”
另两人一个的腿弯仍钉着铁翎箭,听古灵说要搜身,不约而同奔向后门,仍想逃命。
白永安与天文霸双双出手阻拦,文天霸大喝道:“谁要想逃走,太爷先挖出他的眼珠子来。”
两个家伙站住了,脸色大变。
古灵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他们现出原形了,都听得懂汉语。”
端木长风将俘虏掷倒在地,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嘿嘿怪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些家伙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会服贴的。我先拿这家伙开刀,先废了他的五官,再折了他的四肢,便会有人吐实了。”
说完,阴阴一笑,俯下身伸手一挑。
“哎……”脚下的人狂叫,浑身一震,手脚乱蹬。
端木长风的手中,多了一只耳朵,鲜血沁出,不片刻便凝结了。他嘿嘿笑,丢掉耳朵再次伸手。
“我……我吐实,住……住手!”脚下的人没命地狂叫。
端木长风的手指,停在那人的左眼,冷冷地问:“阁下贵姓?”
“我……我姓裴,名福。”
“不是汉人?”
“是……是汉人”
“你是六合门的弟子?”
“不……不是的。在下有一位朋友,是六合门的人,传授在下飞刀术。”
“你到西番来有何贯干?”
“我……”
“我看,不挖出你的眼珠子,你不会吐实……”
“请……请不要,我……我吐实,我们是从巴罕岭来的人。”
端木长风向古灵打眼色,然后神色一变,变得相当友好,收回手脚退了两步,笑道:“哦!原来你们是周寨主的弟兄,失敬了。你们同行的不是有五个人么?”
“原来是五个人,到达此地后,不该抢番人的食物,冲突中死了两个,我们也把番人赶走了。这几天,番人在西面埋伏,派游骑堵住寨东面,把我们困在此地,进退两难。诸位来时,咱们以为是番人来袭,因此误会了。”
“听到咱们的汉语,你还以为是番人?”
“此地的番人有些通晓汉语,怪不得咱们误会。”
“哦!原来如此。你们不是奉命西行,寻找谢龙韬和金宏达么?是否已有头绪?”
裴福挣扎着站起,讶然问:“咦!阁下怎知道咱们的事?”
“在下与周寨主小有交情,这次经过他那儿,他提起此事,说你们共来了三拨人,要在下照顾你们呢。”
“阁下贵姓……”
“先别问我。谢、金两人有下落么?”
“在下已查出线索,他们一行六人,并未在索克图逗留,在此地遇上流落索克图的两位朋友,因此与番人起了冲突,杀伤了十余名番人,在半月前往西走了。”
“他们走了两三个月。怎么会在半月前往西走了?”
“他们沿途逗留,听说姓沈的有病,在索克图医治甚久,因此认识流落此地的两位朋友。那两位朋友已在此成了家,娶了番女为妻,番人自然不肯让他们离开,因此翻脸成仇,索克图大大有名的十八勇士,皆前往追杀他们去了,所以咱们在此倒还挺得住,只苦于无法突围。他们的弓箭太可怕,咱们只能据险死守。”
“那两位朋友是谁?”
“番人所说的番名,咱们记不牢,所以不知底细。”
“怪,咱们从东面来,怎么不见番人拦截?”
“东面是飘忽不定的游骑,也许你们刚好没碰上。”
“刚才有人马离开,不是你们的同伴?”
“恐怕是番人,他们经常派人前来窥探虚实,但从不进来。大概他们发觉你们到来,急急撤走。”
“怪事,周寨主为何不知谢、金两人的确实消息。”
“谢龙韬兄只说向西走入藏,可能沿途走不快,风雪太大,必须逐段西行,所以不知他们在何处逗留。”
端木长风套出了所要知道的消息,再问也向不出头绪了,立时脸色一变,变得阴森可怖,说:“老兄,你很合作,在下不杀你。”
裴福吃了一惊,情不自禁打一冷战,悚然后退变色问谊:“你……你是……是……”
“咱们是帮助梭家家的人。”
“你……你是柴……柴哲……”
“少废话。”
“你……”
“咱们要借你一用。”
“借我们?”
“是的,借你们的命。你们与番人结怨,番人封锁了西行道路,咱们将你们交给番人,他们便不会和咱们为敌,不会留难我们了。”
裴福一声厉叫,猛地一拳疾攻。
端木长风左手反勾,勾住攻来的大拳头向侧后方带,右掌疾如电闪劈出,“噗噗”两声劈在对方的颈根。
“啊……”裴福狂叫,砰然倒地。
“把他们捆上。”端木长风叫。
三人仍图作困兽之斗,但不消片刻便被制服,被打得半死,捆住了手脚。
“咱们上楼去看看,柴哥儿和杜姑娘追人不知追到何处去了。”古灵说。
众人带了俘虏,奔上碉楼上层。
柴哲循蹄声追出概西三十余丈外,两匹健马向西狂奔,马上的两名番人,不住鞭策着坐骑。健马的速度有限,蹄踏下去直陷尺余,蹦蹦跳跳十分吃力,险象横生,不鞭策倒还好,鞭下去马儿便全力一蹦,番人骑士的靴根不住登挟马腹,马儿不得不全力跳跃而进。
柴哲奋力狂追,逐渐拉近,后面的杜珍娘也展开了轻功,全力跟随。
奔了里余,已拉近至五七丈了。番人骑士的骑术十分高明,居然仍能支持。
“下马!”柴哲用汉语叫。
“射马。”十丈后的杜珍娘叫,她已有点支持不住了。。
弦声震鸣中,前一匹健马一声长嘶,前蹄踣倒。
后一匹健马从侧方冲出,马上的骑士飞离马背。
两名骑土皆跌倒在浮雪中,滚出丈外,踉跄爬起。
柴哲丢掉弓箭,急冲而上。
一名骑士发出吓人的怪叫,“猛虎扑羊”凶猛扑上。
柴哲向侧一闪,伸腿一勾。
“蓬!”骑士跌了个大马趴,浮雪四溅。
另一名骑士到了,怪叫着一刀劈来,急冲而至,势如疯虎。
柴哲向侧一闪,骑士旋身又是一刀。
柴哲等刀拂过,立即一闪而人,右手架住骑士持刀的手肘,令对方无法收招,左手“噗”一声劈在骑士的右胁下,顺势抓住腰带,大喝一声,扭身便摔。
“蓬”一声大震,骑士被掀翻摔倒,翻出两丈外再向前滑,番刀抛出丈外。
柴哲向前欺进,骑士猛地翻转身躯飞脚取敌。
柴哲身形一顿,骑士一脚落空。他向前一仆,骑士伸手急抓他的咽喉。他抓住了伸出的手,顺势用擒拿术一扣一扭,左手一掌拍在骑士的耳门上,将骑士压在下面。
骑士四肢徐松,昏厥了。
他一跃而起,大叫道:“不可伤人。”
杜珍娘刚用剑刺向已爬起的另一名骑士的心坎,闻声撇剑,侧身欺上,一掌劈中对方的右颈根,骑士应掌挫倒。
“将人带走。”柴哲说。
两人各带了一名骑士,半挟半拖往回走。
西面蹄声震耳,平原的侧方沿山林地带,二十五匹健马成两路急急驰来。
两人发足狂奔,奔近碉栅,后面的人马已看得真切,追至半里以内了。
古灵将他俩接入,关上了栅门。
上到碉楼,不等柴哲将俘虏弄醒,端木长风已将裴福所供出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说了,最后说出用人交换过路的妙法,颇为自负。
柴哲将两名俘虏弄醒,拉掉他们的裹头毡巾。搜出他们藏在怀中的佛像、念珠、木碗等等杂物,证实两人是番人,便用番语问:“你俩人是苏鲁克族的人么?”
两名番人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但看到被捆在一旁的一个汉人,眼中泛起莫名其妙的神色。
柴哲向梭宗僧格略加解释,说道:“你去问问他们,看少庄主问出来的口供是不是真的?”
梭宗僧格便上前先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并详细问一切。两番人倒相信梭宗僧格的话,证实了裴福所说不虚。
柴哲将番人的话——一转告,端木长风说道:“你告诉那两个番人咱们用人交换买路的条件吧!”
这时,二十五骑番人已在一箭之外列阵,茄声长鸣,警讯已陆续传出,但他们并不进攻,远远地监视着碉栅,他们深知进攻将无好处。
柴皙瞥了远处的番骑一眼,目光回到裴福的身上,沉吟片刻,摇头道:“少庄主,咱们不能这样做。”
端木长风先是不胜惊讶,最后勃然大怒,沉声道:“什么?你反对?”
“小弟认为,咱们不能这样做,血总比水浓,咱们不能将自己的同胞,交给番人屠杀。”柴暂沉静地说。
“见你的鬼!血比水浓?难道他们不该死?”端木长风怪叫,神色狰狞可怕。
“如果咱们也缺粮,同样会出此下策的。”他毫不动容地答。
“他们向咱们动手袭击,本就该死。”
“那是另一回事,出于自卫情有可原。”
“胡说!你想破坏咱们西番之行的大计?”
“小弟天胆也不敢破坏西番之行的大计。”
“那你为何反对用人买路?”:
“咱们用同胞的血肉,换自己的安全,不合道义。”
“小畜生!你说过不多嘴的。”
柴哲冷冷地退在一旁说:“好,我不管,少庄主自己处理好了。”
“你给我告诉那两个番人,说出咱们的条件。”
“遵命。”柴哲木然地说,立即用番语转告两名番人。
两名番人满口答应,提出了条件,要求将裴福立即交给他们带走。
柴哲将番人的条件说出,端木长风说:“不行,咱们将一名番人送回,取得他们番目的承诺,方可交换。”
柴哲将端木长风的意见向番人说了,两番人不再坚持,但要派两个人伴同前往会见他们的头人,面谈条件。
端木长风自然同意,便命柴哲和梭宗僧格为代表前往商谈。柴哲淡淡一笑道:“小弟如果带梭宗僧格前往,那么,少庄主西番之行即将于此打道东回,是否能生还中原,就不敢逆料了。”
“什么?你……”
“最好是少庄主偕小弟前往,少庄主艺臻化境,自可平安脱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端木长风厉声问。
柴哲紧了紧腰带,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意思,少庄主既然要小弟与梭宗僧格前往,小弟立即启程,诸位珍重。”
他向梭宗僧格抬手,推着一名番人动身下楼。
古灵已听出不吉之兆,赶忙拦住说:“哥儿慢走。”
柴哲笑笑说:“早走晚走并无不同。当变生不测时,灵老幸自为计,西行凶险,东返须备有充分的粮食,好自为之。”
“哥儿,你……”
“不必多说了,小侄告辞。”
“他在威胁在下,可恶。”端木长风怒叫。
柴哲头也不回,举步下楼。
杜珍娘一把拉住他,急声叫:“柴兄弟,你的话很可怕,说说道理,求求你。”
柴哲摇头苦笑说道:“说也无益,不说也罢。你们都小看了番人,苏鲁克族膘悍勇敢,视死如归,心胸狭窄,睚毗必报。你们以为他们肯轻易放过你们么?别说往西行,往东逃也不可能了。留下他们一个人质,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已和汉人结下深仇,不杀光我们,他们决不会罢手的。我这一去八成回不来了,在箭雨攒射下,想侥幸不啻痴人说梦。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哥儿,你是否另有高见”古灵用恳求的声调问。
“没有。”柴哲简单地说,下楼而去。
两人押着番人,出了栅门,一步步向番骑走去。
众人站在碉楼上,提心吊胆目送。
古灵突然奔向裴福,一把将他提起,厉声问道:“阁下,番人是否真如柴哥儿所说的可怕?”
裴福哈哈狂笑,声如枭啼。
“说!”古灵怒叱。
“还有什么可说的?即使你们将咱们三人交出,跪在地下求他们放你们一两个人活命,他们同样会一个不留,用五马分你们的尸。姓柴的此次前往,只消将人质放回,便会变成刺猬,不信可拭目以待,番人决不会令你们失望的。”裴福得意地说,神色冷然。
“真的?”古灵吃惊地问。
“谁还骗你?咱们的一个同伴,就是这样死的。”
“怎么回事?”
“咱们捉了他们六个活俘,由姓陈的会说番语弟兄押着一名俘虏前往谈条件,岂知三十二张强弓齐发,陈兄弟和俘虏同被射死。那天的惨象如在目前,咱们也是在此眼看陈兄弟活活被射死,想不到今天又能看到相同的惨象发生,真是妙极了。哈哈哈……”
“老夫要活剥了你。”古灵厉吼。
“哈哈!活剥了我,并不比五马分尸或乱箭射死更痛苦些,死在你手与死在番人手中并无不同,反正你们也迟早会随在下到鬼门关见面,你动手好了。”
古灵心中焦躁,奔回栏口大叫道:“柴哥儿,转回来,转……”
可是,风太大,声音传不到,同时,也叫晚了。
二十五名番骑同时跳跃,弓弦狂鸣,箭如飞蝗,向柴哲三人集中。
人声呐喊,二十五名番人形如疯狂,分两拨左右分驰,第二丛箭雨已发。
古灵跌脚狂叫道:“完了!咱们完了。”
杜珍娘狂叫一声,向楼下狂奔。
柴哲三人伏倒在浮雪中,附近三丈外狼牙散乱,三人深埋在雪中,像是死了。
番骑往复奔驰,叫啸声如雷,但已不再发箭,逐渐返回原处列阵。
端木长风站在楼上发愣,颊肉不住抽搐。。
古灵急追杜珍娘,追至楼下大喝道:“杜姑娘,冷静些。”
喝声中,他一把扣住了杜珍娘右手的曲地穴。杜珍妮半身发麻,厉叫道:“古老,放手,不放手我可要骂你了。”
古灵擒住她向楼上走,一面说:“你骂吧,老朽该骂。但事已发生,咱们必须集思广益,齐心协力解救危局。”
楼上,文天霸与白永安死死地瞪视着端木长风,眼中似要爆出火花来。
杜珍娘被拖上楼,刚恢复自由,她便脸色铁青地问端木长风毫无顾忌地尖叫道:“把柴哲害死,这下子你痛快了吧?满意了吧?端木少会主。”
“住口!”端木长风恼羞成怒地叫。
白永安阴森森地一笑,挺起胸膛说:“那么,你说吧,咱们今后如何打算?拔去了眼中钉,连向导也一同葬送了,怎么办?”
“还轮不到你操心。”端木长风悻悻地说。
文天霸一向甚少说话,这时却黑脸阴沉,恨声说:“任何事皆不需咱们操心,关系自己的生死大事,又当别论。少会主今后的打算,最好说出来大家听听。”
“你也跟着起哄?闭上你的具嘴,简直是岂有此理?”端木长风大怒地叫,踏进一步。
文天霸不由自主退后两步,被对方的疾言厉色所慑,但仍硬着头皮说:“少会主是从不关心别人死活的,算咱们倒了霉。”
“大家不必多嘴多舌,大错已铸,多说无益,咱们必须和衷共济,好好商量死中求活之计。”古灵接口说。
他优柔寡断的和事老态度,证明他对端木长风一味顺从,也显得他老了,无法再统率属下处理重要大事啦!
端木长风是不会认错的,大声说道:“咱们由于太过倚赖柴哲,所以没有他,咱们便像没有头的苍蝇,成了又聋又瞎的木头人,毫无主见,日后成得甚事?没有了他,咱们同样可以办事。”
“少会主的打算……”古灵迟疑地接口。
“咱们挟裴福三个人,不顾一切西行追踪。”
“从大批番人的箭雨下冲过去么?”白永安冷冷地问。
“咱们晚上走,化整为零,悄然通过。”
裴福桀桀笑着说:“晚上走。像是自投虎口。所有的番人皆在晚上出动,在四周布下梅花箭阵,飞也飞不过,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脱身。”
“有何办法?”
“变一头穿山甲,打个一二十里长的地洞逃走。”“啪啪!”端木长风给了他两耳光。
裴福格格厉笑说:“打我有屁用?你这人听不得老实话,拿我出气,并不能证明你阁下的妙计行得通。咱们只剩下三个人,番人随时皆可能置咱们干死地,任何时候皆可轻而易举地攻人,要咱们的命,但他们却不愿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白水安问。
“他们过了数十年平安日子,族人都耽于逸乐,警觉心全无,斗志渐消;因此要利用机会,训练他们的子弟,利用咱们未死的人,考验子弟们的勇气与斗技,也藉以取乐。刚才第一丛箭已将你们的人射倒,仍然发动阵势往复冲驰,其故在此,晚间乘夜突围,难道咱们没试过?地面没有积雪或可侥幸,这时休想如意,不信可以试试。”
“你们又有何打算?”古灵问。
“这里食物不缺,咱们过一天算一天,这就是打算。”
“我可不信番人能拦得住咱们。”端木长风傲然地说。
“你当然不信,雪山三君擒住你,你也不信?落在黑蝴蝶之手,你也不信?”杜珍娘愤怒地说。
她这些话,等于是揭端木长风的疮疤,也等于是掴他的耳光,狂傲的端木长风怎受得了?一声断喝,踏进两步便待一掌掴出。
文天霸猛地跨出一步,怒吼道:“住手!你还想欺负人?”
端木长风一怔,万没料到毫无机心的文天霸会恶语相向。古灵急喝道:“天霸,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对少会主无礼?”
文天霸像是换了一个人,挺起胸膛说:“不是无礼,是不平则鸣。逼死了一个多次救了我们的柴哲,还想逼我们么?反正咱们都得死在这儿,干脆把话说个明白。”
“你想说什么?”端木长风声色俱厉地问。
“说咱们西行以来的事。你说吧,柴兄弟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处处要和他为难?他死了,咱们也活不成,你自己嫉才反常,却迁怒于他,身为少会主,你曾考虑过后果么?你要找死尽可去死,拉上我们做伴,未免欺人太甚。”
“你说什么?”端木长风阴森森地问。
文天霸吟了一声,大声说:“你又没聋,我说的又不是番语,你绝不致听不懂?想当年,本会创业期人才济济,无往而不利,万众一心,欣欣向荣。自从你兄弟两人与令妹出头管事后,光景如何?你兄弟两人刚愎自用,狂傲任性,行事只问金银,不顾道义。这几年来,本会的底细逐渐外泄,弟兄们经常失手,虽未至众叛亲离的地步,已是死伤日增,弟兄叛逃的风雨飘摇境地了。上次如果不是令兄接了那笔不义之财,高、夏、云三位兄弟也不至于冒死叛离,咱们也不至于在隆冬季候到西番来受括罪,更不会陪伴你死在番人围攻下.进入枉死城,事实俱在,我不说不快。你爱听就听,不听可以塞上耳朵。”
端木长风满目杀机,徐徐拔剑。
文天霸的手,也徐徐移向鞭把。
古灵移步插在两人中间,沉声道:“都不许多说,住口!”
端木长风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古堂主,他的话你都听清了?”
古灵点了点头,沉静地说:“不错,本堂主都听清了。”
“你身为内堂堂主,职司戒律及执法。文天霸隶属贵堂,说出这些挑拨离间,具有反叛口气的话来,知法犯法,十大会规中,他犯了哪一条?”
“第三条。”
“如何?”
“法当断去四肢。”
“堂主为何不立即执法。”
古灵脸色沉重,一字一吐地说:“内堂的人如有违犯十大会规之事发生;例由会主判行。本堂主职司戒律,不敢知法犯法擅自执法。”
“你不尊重本少会主么?”端木长风厉声问。
古灵摇摇头说:“本堂主怎敢不尊重少会主?此次西番之行,会主责成本堂主负责主持。文天霸犯了会规,本堂主负责将他押回总会香堂,如果有失问放纵情事,惟本堂主是问,却不能擅自执法。”
“你别忘了,会主临行,亲口告诉你,本少会主是代表会主的身份同行的。”
古灵深深吸入一口气,垂下头默默无言。
“身份既明。堂主为何抗命?”端木长风迫上两句。
杜珍娘忍无可忍,大踏步站对文天霸身旁,大叫道:“我是见证人,证明文天霸所说的话,皆是为了本会好而进言,并未违犯会规。”
白永安嘿嘿冷笑。也举步迫近说道:“我也是证人之一,证明少会主不听忠言,贻误大事,逼死柴哲。是非曲直,咱们回总会开香堂。谁要行使私刑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白某第一个不依。”
端木长风不想大出意料,不由怒火焚心,顿忘利害,一声怒叱,迅速拔剑出鞘,劈面点向白永安的胸口。
文天霸的霸王鞭同时出鞘。“铮”一声崩开剑,奋身抢人,大吼道:“反正是死,拼了!”
古灵举杖一挥,“当”一声震开鞭,大喝道:“不许动手!”
杜珍妮抽剑出鞘,叫道:“人怕伤心,树怕剥皮;少会主任性妄为,不但令人伤心,而且令人心冷心死。古堂主,你就别管啦!”
白永安也拔剑在手,怒极反笑道:“想当年,白某为本会出尽死力,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即使是会主亲在,也不至于拔剑向白某下手。好啊!早死晚死都是一样,亡命之徒轻生重义,不图功名富贵,只希望快意恩仇,这时该是还我公道的时候了。”
端木长风看出危机,不得不打退堂鼓,向古灵说:“古堂主,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咱们返回总会开香堂,你是见证。”
古灵淡淡一笑说:“开香堂的事,本堂主自有计较。目前正在危难中,必须同舟共济谋求生路。再说,咱们总不能让外人在旁看笑话,大家不提这些事算了。”
端木长风退向裴福身侧,突然一剑刺人裴福的胸膛,冷笑道:“没有外人可在旁看笑话。”
古灵急叫道:“少会主,咱们目下缺人手。”
“三个小辈也派不上用场,只有这样才能永除后患。”端木长风冷笑着说,信手挥剑,将另两人的心坎刺穿,心肠之狠之辣之冷,无与伦比。他似乎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用脚踏死三只蝼蚁。
他杀人灭口,等于是让步,缓和紧张的局面。
被捆在一旁的番人,是个通晓汉语的人,却假装听不懂,躺在一旁发怔。
端木长风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未注意番人的反应,未加理会。他收剑人鞘说:“咱们准备晚间突围脱身。”
“向东还是向西?”杜珍妮问。
“向西。”他用坚定的语气答。
“我不往西去了。”杜珍娘冷冷地说。
端木长风冷笑一声说:“咱们要追的人只走了半月,而且姓沈的有病在身,更有大群番人在他们后面追杀,最易追寻,我可不能功败垂成东返。同时,万一家父也走上这条路,回程中碰上,诸位考虑后果。我答应回去后不提今天的事,咱们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古灵吃了一惊,急问道:“会主也来了?”
端木长风淡淡一笑说:“徐副会主赴苏州。家父带着人由陕赴西宁,预定向西搜西海附近。咱们为了那几个人,分别出动了全会的得力弟兄,秘密启程各搜一方,假使家父到了西宁,得到他们向南逃的确实消息,必定不再赴西海,极可能南下,也许已到了梭宗地境了。”
杜珍娘突然向外一指,叫道:“瞧,他们要取柴哥儿的尸体了。”
八匹健马向柴哲倒下处驰来,八名骑士的怪叫声震耳。
“用箭制止他们。”白永安叫。
五人急取裴福和番人留下的弓箭,各据地势发射。可借风自西北吹来,逆风发箭,根本够不上。
八匹马驰向柴哲倒下处,渐来渐近。
柴哲靠着梭宗僧格躺在一处,番人俘虏则在前面丈余,三人的身躯寂然不动,像是死了。其实,他们并未死。
柴哲在发觉番人不顾族人的死活,发箭攒射的刹那间,由于心理上早有准备,因此毫不慌张。在箭雨行将及身的刹那间,一掌将番人俘虏击昏,肩膀猛撞梭宗僧格,将梭宗僧格撞倒,自己也伏下了,低叫道:“伏在雪中不动,装死!”
他在倒下时,胁下挟了一支箭,乍看上去,他像是被射倒了。
积雪甚厚,仆下时用了劲,身躯便埋入雪中,只露背部在外。箭从背脊上空飞过,破空厉啸声惊心动魄。
箭不可能射中贴地的人,降弧并不大,因此远出两三丈后,方有箭落下,假使背部多露出雪面半尺,难逃一死,危极险极。
两人装死不动,番人俘虏被击昏,也没中箭。柴哲伏下不动,一面向梭宗僧格说:“千万忍耐,不可稍动。我们等机会脱身,不可慌张!”
两人足足躺了大半个时辰,手脚几乎冻僵了,但为了活命,不敢稍动。
马蹄声渐近,呐喊声震耳,他心中暗叫:“老天爷,保佑他们不先用箭试咱们是死是活。保佑他们大意地奔来取尸。”
八匹马奔到,骑士狂叫着排成两路,向两人冲来。
“他们要用马蹄。”梭宗僧格低叫。
“夺第二匹马。”柴哲叫。
第一匹马驰到,两人猛地向侧一滚。第二匹马街尾冲到,铁蹄落空。
第二匹马上的骑上,刚看清两人从前一匹马蹄下滚开,还以为尸体被马踢得向外滚,来不及驱马折向,两人已飞跃而起,出其不意地将骑士的腿拉住向下带。
番人的马没有鞍错,只在马背上捆上毛毡,腿被拉住人便向下栽,两人却抓住背毡翻上了马背。八匹马都是良驹,在深雪中纵跃相当灵活。等后面两骑发觉有异,已冲前五六丈了。柴哲跨上马背,大喝一声,铁翎箭发如连珠,向后面连发四箭。
“啊……”后面四匹马的骑士狂叫着飞堕马下。
“你先走。”柴哲叫。
前面两匹马的骑士刚掉头,梭宗僧格已赶上了前面的人,番刀一闪,前面的骑士一声未出,便翻落马下。柴哲的铁翎箭更快,射倒了后面四骑士,第五支箭已射出,贯人他前面那位骑士的背心。。
八匹马大乱,前面两匹仍向前奔,后面四匹从两侧奔出五六步,方行止蹄。
两人策马狂奔,冲过前面两匹坐骑侧方,顺手抓过缰绳,牵着向碉栅驰去。四匹马两个人,不顾马匹的死活,全力急逃。
大队番骑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等辨清逃走的人是已死的仇人,马儿已驰出二十余丈了。前奔的有四匹马,还以为有两人衔尾追赶呢。
领队的番目终于发觉上当,大吼道:“放箭!”
匆忙中,箭不能同时发出,零零星星呼啸而至,但柴哲已远出二十余丈外,箭破空飞到,更远出四十丈外,几乎脱离威力范围了。
“聿聿聿……”柴哲牵着的坐骑中箭长嘶,他丢了缰,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扭头察看,拔剑在手。“得得”两声脆响,他拨落了两支箭。
再奔前五六丈,他大喝道:“右闪!”
前面的梭宗僧格向右侧闪,“唰”一声厉啸,一支箭贯穿他的左臂,闪慢了些。
“哎……”他惊叫,向右一栽。
柴哲驱马冲到,一手抓住他向上提。
“嗤!”柴哲马臀插上了一支箭,马凶猛地跳跃。
柴哲抓住梭宗僧格,向侧飞跃。“蓬!”中箭的马冲倒在雪中。
柴哲带着梭宗僧格跃落在一旁,撒腿狂奔,叫道。
“你先走,快!”
十七名番人呐喊着驱马冲来,一面冲一面发箭。
柴哲关心梭宗僧格,却忽略了自己的安全,刚将梭宗僧格推走,只觉右大腿一震。他伸手一拉,一支箭入肉半寸,一拉便堕。不能以背部向敌,他转身倒退,挺剑戒备,退纵丈余,两支箭跟踪射到。他伸剑一振,拍落了两支箭。
碉楼上的五个人,以古灵为首,也呐喊助威,用箭掩护柴哲退却。
距栅门还有十丈左右,番骑—一兜转了马头,不敢再追,呼啸着退去。
柴哲奔人栅门,吁出一口长气,向迎来的古灵叫道:“他们将大举来袭,关好栅门。”
杜珍娘喜极欲狂地扶住他。喜悦地叫:“谢谢天,你……你平安无恙。”
他向楼上走,说:“右股挨了一箭,伤了些皮肉。伤倒不打紧,皮裤破了一个孔,麻烦得紧。”
皮袄皮裤破了孔,确是麻烦,番人的皮衣裤密不透风,可防严寒,破了一孔或一缝,便是致命之处,寒气由此人侵,除了刚破时或可发觉外,片刻后该处的肌肉便会冻僵失去感觉,等发觉冷得难受时,可能无法挽救了,寒气攻心,必定僵死。
“楼上有可换的,我扶你上去。”杜珍娘说。
“有换的?谁带了行囊?”他讶然问。
“少任主杀了姓裴的三个人……”
“哎呀!那位番人呢?”
“还活着。”
众人奔上楼,端木长风居然挑得起放得下,陪笑道:“柴兄弟,在下抱歉,抱歉。”
柴哲摇头苦笑说:“没什么,不用抱歉。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小弟侥幸,在箭雨中活着回来了,少庄主不知有何打算?”
“一切仗贤弟了,愚兄知错。”
“少任主杀了裴福三个人,咱们已无所倚靠了。”
“这……”
“目下只有一法可行,不知少庄主……”
“贤弟请说,愚兄唯命是从。”
“将番人放走,要他向头人说明经过,希望彼此能和平相处,互不侵犯。”
“贤弟说得是,杀了这个番人于我无益,放了也不足为害,贤弟可自行作主。”
柴哲解了番人的绑,说出己见。番人唯唯诺诺,答应将误会的情形向头人解释,下楼走了。杜珍娘主管医药,逼着柴哲裹伤换裤。两人到后面小室上药,她将刚才与端木长风冲突的事说了,最后苦笑道:“返回总会之后,咱们几个人凶多吉少。兄弟,必须及早为计。”
柴哲大惊,变色道:“真糟,你们为了我的事,担上了无限风波,这……”
“糟什么?哼!看样子,咱们活着离开索克图的希望,微乎其微。”
“咱们非离开不可……哎呀!你说冲突时那番人也在场?”
“在,怎么啦?你……”
“糟了!那番人听得懂汉语。”柴哲焦急地大叫。
柴哲在擒住裴福后,从裴福的口中,知道苏鲁克族的番人,有些通晓汉语。因此杜珍娘述说他离开以后,碉楼上所发生的冲突时,不由心中吃惊,急急换上裴福身上剥来的皮裤,奔出楼前。
杜珍娘莫名其妙,柴哲惊煌而严重的神色,却令她心中依然,知道将有严重变故发生,也急忙跟出。
柴哲奔近楼栏向外眺望,雪地茫茫,番人已经去远,踪迹不见。
“糟了!太迟啦!”他跌脚叫。
众人已到了他左右,古灵讶然问:“柴哥儿,什么事?”
“那……那番人坏事,放糟了。”他苦笑着答。
“怎会放糟了?”
“那番人听得懂汉语,岂不糟了?”
“那……那也不要紧哪!”
“不要紧?小侄不在时,诸位在此所说的话,他都听去了,还不要紧?”
“这……”
“至少,他知道咱们必须西行。即使咱们能突围而走,他们势必倾巢追来,挑拨沿途的番人和咱们为难,这……这麻烦得紧。”
“他……他真听得懂汉语?”端木长风惊问。
他最为焦急,因为冲突期间,众人说出不少不能向人泄漏的秘密,如经番人传出,那还了得?
柴哲弄不清端木长风何以如此焦急,杜珍妮在叙说冲突经过时,对涉及秘密的事皆加以隐瞒,称端木长风为少庄主而不称少会主,更未提及白永安指谪端木长风的话,所以事实上柴哲仍对众人的真正身份茫然无知。
因此他认为泄漏行踪的事,端木长风用不着看得如此严重。
但他不敢多问,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他们既然知道闹事抢食物的是汉人,派来监视的番人,岂会不通晓汉语?”
“哥儿的打算是……”古灵紧张地接口问。
“咱们赶快离开,也许还来得及。”柴暂沉重地说。
“大白天,走得了么?”杜珍妮问。
“在他们大队人马倾巢而至之前,还有机会,先退出索克图牧地,日后再绕道或乘大雪来临时偷渡,没有大雪掩没足迹,向西突围毫无机会。”
“你是说,向东退?”
“正是此意,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端木长风向楼下急奔,叫道:“天霸兄,我两人去追番人,快!”
“少庄主,不可!”古灵急叫。
“不,非宰了那狗番人不可。”端木长风高声答,奔下楼去了。
文天霸略一迟疑,也奔向楼下。
柴哲心中大急,大叫道:“不能追,咱们必须及早脱离险地要紧。”
端木长风怎肯听他的话?番人不死,必定走漏许多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日后麻烦大了。两人奔出栅门,循番人留下的足迹,展开轻功绝学飞赶。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但无可奈何,只好眼巴巴地等候两人返回,再作打算。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得心中焦躁,远处茫茫的冰雪荒原中,仍然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柴哲等得心中发慌,忧虑地说:“咱们快收集散在各处的粮食,弓箭,准备死守。”
白永安悻悻地说道:“每次都是这畜生坏事,岂有此理!柴兄弟,死守,如何守法?等死么?”
柴哲叹口气说:“不死守又能怎样?如果我所料不差,番人该已布置停当,咱们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平安突围了。”
“那……咱们岂不是绝望了吗?”杜珍娘双眉深锁地问。
“不然,咱们尚有希望。”柴哲用坚定的声音说。
“真有希望?”古灵愁眉略展地问。
“风雪已停了几天,不久大风雪必定光临,那时,便是咱们乘夜突围的时候了。同时,别忘了,也许咱们仍有外援可以寄望。”
“有外援?”古灵讶然问。
柴哲点点头,极有把握地说道:“中原朋友前来抢劫活佛,恐怕不止黑蝴蝶一拨人。大凡走这条路的好汉,都是熟悉番性的人,要利用大雪封山的机会,潜抵预定下手处落脚,以免引起番人与朝廷官兵的注意,便于从容周详准备。从卫藏到中原,目下有两条路,一是贡路,一是宣教路,一南一北,咱们所走的是贡路,番人数量少,更少朝廷派来的谍探,因此黑蝴蝶从南面贡路潜出国境,反而绕道走上这条路。(乌斯藏是汉人沿用的古称,番人却称为卫藏,乌斯两字连读切音,读卫。藏境分四部,卫、藏、阳木、阿里。卫即中藏,首府拉萨。藏即后藏,首府日喀则。喀木在东南,首府为巴塘,东部南部与四川云南接壤,北部为朵甘,即玛楚河以南一带,索克图原为朵甘之一部辖地。阿里在最西,首府布拉木达克拉。巴塘至打箭炉,为贡路,打箭炉是汉番互市之地,由天全卫负责监督。三年一贡,入贡其实就是向朝廷敲竹杠。宣教路则从拉萨至柴达木南部、出西宁,喇嘛活佛沿途传教,往来不绝。(法王们进京,几乎都是走这条路。)要劫法王,在最凶险的阿克达木山口(唐古拉山二峰之一)希望甚大。法王活佛动身,必在初夏或仲夏之间,虽为期尚早,至少还得等三个月至四个月之久。但从此地到阿克达木山口,还有一个月的脚程。因此,这期间正是动身前往的好时光,有两至三个月的潜伏期,正好从容准备。所以只要咱们能守得住一些时日,将有不少英雄好汉经过此地,自然会成为外援。”
“咦!你似乎极为熟悉呢。”杜珍娘说。
柴哲叹口气,苦笑道:“小弟在故乡时,曾与归化的蒙人为邻,所以知道这些少皮毛。想当年,蒙人进据中原,拓地数万里,朵甘、乌斯藏,皆为皇土,四夷宾服。想不到我大汉子民重整河山之后,只知抱着中原一块大肥肉大啃特啃,中原成了公候将相的鱼肉,谁也不想向外发展,文官要钱,武官怕死,只知抢夺中原这块肥肉,谁还想重整边疆开拓疆土?以这一带来说,大元帝国将一位附马章古,封为宁健郡王,管辖西番请地,坐镇吐番,管辖河、洮、岷、黎、雅诸州。再看看咱们朝廷的龙子龙孙,分封的地方,全是中原的通都大邑,有几位皇亲国戚封到边疆?没有。敢出国境图谋发展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全是些土匪强盗亡命之徒,这些人志不在开拓边疆,而是想发财,只会引起麻烦。有志开拓的人,朝廷不但不予支持,反而抓来杀头。朝廷居然将这一带视为外国,咱们汉人到此,岂能不遭殃?苏鲁克族本与汉人相处不坏,坏就坏在咱们汉人不争气。看样子,和平无望,咱们除了生死一决,拼个生死存亡之外,已无他途可循了。”
蓦地,他突然住日,眺望片刻,跳起来叫“灵老,我们两人去接应他们,带弓箭。”
“我也去。”白永安叫。
“不能全出动,此地需人把守。老天!我们人手太少。”柴哲抓起弓扣上弦,一面说,一面向楼下急奔。
西面平原远处,端木长风与文天霸全力奔逃。后面约两里左右,大批番骑衔尾狂追不舍。
两人迎出三里地,到了一座矮林前。端木长风两人已接近至一里左右,番骑则在后面里余。
“咱们徐徐后退,不必往前迎了。”柴哲向古灵叫。
两人向后徐退,古灵发出一声长啸,知会端木长风。
深雪中驰马,不但速度甚慢,而且不能持久。追来的番骑人数上百,漫山遍野而来,大概已追了许久,马儿已难支持,逐渐缓慢。
但端木长风两人,也到了山穷水尽,真力虚脱的地步了,自然比马要慢些,快接近柴哲和古灵两人时,番骑已追至百丈以内了。
蹄声沉重,雪花纷飞,马蹄掀起的雪花,像是白雾,骑士在白雾中忽隐忽现,来势如潮。
柴哲见端木长风脚下已经大乱,急向古灵叱:“灵老,帮助他们两人,小侄断后。”
古灵应声挂上弓,一手揽了一个,喝声“走!”往回路奋力狂奔。
柴哲落后二十余丈,保持安全距离。他必需将番人阻在百步外,阻止番骑冲上发箭。
退了半里地,番骑已接近至一百五十步内。
呐喊声突然传到,声如雷鸣,惊心动魄,番骑开始发箭。番骑横列三四十丈,同时发射,柴哲等于是三面受箭,处境十分危险。
他大喝一声,连发三箭,再加上一箭背射,方掉头发足狂奔。奔出十丈外,箭雨方到达,但能跟上他的箭为数甚少,已不足为害了。
他回身再发三箭,再向后急退。
“砰蓬!嘭!”人马倒地声与呐喊声同时轰响,先前的四支箭,射倒了四人四骑。
番骑大乱,但仍潮水似的冲来,箭如飞蝗。
端木长风两人得古灵相助,速度已加快,与番骑冲来的速度相等了。因此柴哲的退势,也与番骑相同;始终保持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他每次回身,必发三箭,且发长啸助威。番骑数量多,排山倒海似的追来,每一箭皆不可能落空,因此发第四次箭时,番骑的呐喊声,已显得有气无力。人马愈来愈少,逐渐慢下来了。
距碉栅还有半里地,柴哲更落后半里,与番骑保持一箭之遥,他不再发箭,举步徐徐后撤。
古灵拖着两人奔人栅门,几乎同时力竭倒地。
柴哲已达成掩护重任,方开始展轻功回头狂奔。
番骑在距碉栅里余处,分为两拨,不再追逐柴哲。一面回头救护被箭射落马下的同伴,一面绕过碉栅的北面,发出令人心脏俱寒的呐喊声,消失在东面的雪地尽头。
端木长风和文天霸被送上楼,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灰败,猛烈地喘息。由杜珍娘照顾他们好好休息。古灵到底上了年纪,扶着两个人狂奔了三里左右,疲乏不下于端木长风。
梭宗僧格把守东栅口,白永安和柴哲在西栅候敌。但番骑往东走后,四周重归沉寂,番人踪迹不见。
“他们要困死我们。”柴哲向白永安说。
白永安突然阴沉沉地说:“老弟,我两人走。”
“走?”柴哲讶然问。
“是的,走。”
“你的意思是……”
“杜姑娘已将冲突的事告诉你了?”
“是的。”
“返回湖广开香堂,咱们凶多吉少。”
“开香堂到底是怎么回事?”柴哲大胆地追问。
“那是会中出了重大事故,请出祖师爷设下的法堂,但在会中不称法堂而称香堂,规矩甚大。”
“是什么会?”
白水安瞪了他一眼,沉声说:“你如果带我走,我就告诉你。”
“我……”
白永安的手,落在剑把上,冷笑道:“我已经泄漏了不该说的机密,你如果……”
柴哲悚然后退,急急地说:“请相信在下的为人,我保证,我没听到你说的话,我将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你不想走?”
“走不了的,两个人走枉送性命,千万不可做这种笨事。”
白永安长叹一声,苦笑道:“看来,咱们只好认命了。”
“别灰心,咱们希望未绝。不出三天,大风雪将会光临,脱险有望。”柴哲安慰他说。
胡笳声远远地传来,此起彼落,发自四周。声源远在三四里外。
“他们为何不来攻?”白永安惑然问,稍顿又道:“他们明知咱们只有七个人。”
“裴福说的话,确是可靠的消息。他们要乘机磨炼战技,困死我们,希望我们逃走,好在荒野搏杀我们。攻调栅他们虽有能力办到,但又不愿增加自己的伤亡,反正我们无路可走,以为我们必无生路,何必冒险来攻?”
直至夜幕将临,柴哲方松了一口气,回到楼中。
古灵等三人已恢复元气,据端木长风说,追出近十里。不但没追上放走的番人,却看到大批番骑迎来。两人寡不敌众,有自知之明,只好逃回来了。
文天霸再次向柴哲道谢,不住摇头叹息。
夜来了,众人开始紧张,整夜不敢合眼,把守在两栅口严防番人偷袭。
整夜时光,胡笳声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午夜听来,倍觉凄厉刺耳,震人心弦。不时更可听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惊天动地的呐喊,似乎番人正发起进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这样闹了一夜。
天亮了,首先是北面两里地的冰雪平原,二十名番骑快速地驰过,从西面消失了。
柴哲再次成为众人的主脑,他断然下令休息,只留一个人守望,七个人轮番戒备,每人守望一个时辰。他认为番人并不急于进攻,志在不断骚扰,要将栅内的人累得失去战斗力。
午后,番人又开始改变骚扰方式。以二十骑向碉栅冲锋,冲近至两百步内,呐喊着发箭攒射,每人发射两三箭,又呐喊着退去。
这一来,他们哪有心情休息?除了柴哲能定下心置之不理,获得充分休息外,其他的人只累得眼圈发黑,疲惫不堪,莫不叫苦连天。
柴哲一再告诉他们,不必理会番人的骚扰,安心休息,养精蓄锐,等候番人不耐烦而大举进攻时全力对付。但众人包括古灵在内,每听到呐喊声,皆不由自主惊慌而起,奔出楼外戒备,疲于奔命。
碉栅内原本留有番人的食物,足以支持二十人十天半月,如果番人不大举进袭。七个人足可支持一月以上,食物倒不用耽心。
三天三夜过去了,天气开始恶劣,罡风怒号,天宇中彤云愈来愈厚,奇寒无比。暴风雪将至,柴哲心中也随天气的变化而不安。番人不喜在暴风雪中逗留,很可能向碉栅进攻,早早结束。以便返回冬窝子躲躲风雪。
果然不错,第四天近午时分,雪花开始飘落。
正午,东西南北各出现了四群番骑,每群的人数约有八十骑,每名骑士皆带了皮盾、番刀、弓箭,一部分人还带了斩马长刀。每队人马的先头,各有五面金红色的大旗,迎风招展。
旗门左右,八名吹笛人挟着垂系红缨的胡须。风雪交加,番骑像是从风雪中幻化出来的幽灵。
四队人马各以五路纵队向碉栅前进,渐来渐近。
碉栅占地并不广。两座碉栅一南一北,中间宽约十丈,设有拴牲口驼马的栅栏。东西是巨木排成的木栅,各设有一座栅门。门两侧是空地,是旅客设帐篷的地方。
因此,他们可分据两座碉楼,用箭封锁栅门而不必下来。也不易爬上,即使能爬上,也难逃左右碉楼居高临下的弓箭攒射。这就是番人为何不愿硬攻的原因,但风雪一起,番人不愿再等,终于发动攻击了。
南北两路人马,在接近至一里左右时开始分为二十人一组的游骑,负责策应东西两路人马,与拦截突围逃生的人。
柴哲、梭宗僧格、杜珍妮,三人负责北面的碉楼。他早已交代众人各就本位,每人在楼壁两侧开了一个窗口,以便向外发箭。
胡笳长鸣中,东西两路人马开始进攻了。每队分为两拨,前一拨是以盾障身,挟斩马刀的骑士。后一拨是箭手,挂上盾拉弓前冲。
胡笳长鸣,旗旗招展,呐喊声如雷,向栅门冲来。
等番骑潮水般涌近栅门,柴哲发出一声长啸,大吼道:“先射马!”
骑士有皮盾障身,不射马也不行。射人先射马,射马不至落空。
弦声震耳中,他射出了第一支箭。
一声马嘶,有一匹坐骑中箭,将骑士扔下马背,马亦砰然倒地。
第二拨人马开始用箭回敬,但所开的射口不大,番人的箭无所施展,全钉在射口附近,声如暴雨。
番骑大乱,冲进百十步,先后已倒了近三十匹坐骑。柴哲发无不中,箭到人落马,连珠快射,当者披靡。
对方毕竟人多,西面四十骑终于有人骑冲近栅门。负责西南的是杜珍娘和梭宗僧格。南楼负责西面的是端木长风和文天霸。四人只射倒三十二骑,八骑冲到栅门了。
柴哲负责东西,南楼负责东南的是古灵和白永安。三个人的箭都可怕,又快又准,冲来的四十骑,没有一骑可以冲抵栅门,坐骑纷纷倒毙,骑士——一落马,藉盾掩身,三三两两向后退走。
冲近栅门的八名番人飞身下马,用拴马索做的爬城钩向上抛,抓住了棚顶向上爬。
人到了棚下,楼上的箭射不到了。
看到有绳钩向上抛,端木长风心中大急,向文天霸叫:“下去,宰他们。”
文天霸不假思索,放下弓箭拔出霸王鞭向楼下抢。楼上分三间,西面的古灵和白永安,根本不知他两人下了楼。
北楼的杜珍娘看到栅顶有物挺起,猛地射出一箭。
“噗”一声响,射中了。
人影一惊,一名番人已越顶向下跳。原来她射中的是皮盾,毫无用处。
她来不及发箭,第二名番人已经向下跳了,藉盾掩身奔向栅口,要打开栅门。
“噗!”梭宗僧格也发了一箭,射中皮盾,同样失效。
杜珍娘心中大急,狂叫道:“柴兄弟,番人进来了。”
柴哲阻过了东西番骑的进攻,正自庆幸,闻声大吃一惊,赶忙奔到栏旁向下一看,叫道:“不可心慌,射他们的腿。”
楼上楼下,相距不足六丈,如果能沉着应战,箭射得准的人,射腿该无困难,百步可以穿杨,这么粗的腿哪会射不中?弦响箭到,躲都躲不掉。
声落,恰好一名番人一跃而下,在番人双脚刚着地的刹那间,他的箭已到了。
积雪深厚,人向下跳,势必下陷,而且身体亦必俯下,整个人便会被盾挡住。居高临下发前,射的部位更少,只消差之毫厘,必将劳而无功。
“哎……”番人狂叫一声,向下挫倒。一支狼牙分厘不差地钉在小腿上了。
一声暴喝,出现了端木长风和文天霸。
柴哲大吃一惊,向杜珍娘叫:“不必理会进来的人,射后一批番骑。”
他同时用番语向梭宗僧格打招呼,丢下弓箭向楼下抢。
进来的八名番人只倒了一个,仅是左腿受箭伤,并未完全失去战斗力。
七名番人都是膘悍的勇士,五人迎着端木长风和文天霸,皮盾掩身,番刀炫目,怒吼着一拥而上,两名去开栅门,要迎接后续的人马冲入。
端木长风自命不凡,十来个番人算得了什么?毫无顾忌地一声暴叱,一剑向奔到的番人点去。
轻灵的剑,很难对付用盾牌的人,不宜硬攻,须用游斗术诱盾后的人现身。
番人皮盾一推一拨,剑点在盾上深入近寸,虽穿透却无法再深入。
“吠!”番人怪叫一声,拧身就是一刀。
第一名番人到了,急冲而上,从侧方抢到。
端木长风迅速拔剑,向后急退。
第二名番人恰好抢近,刀攻下盘,盾向上抬护身。
他百忙中沉剑下拨,“铮”一声刀剑相交。
番人的盾向前一推,用盾进迫。
先前的番人一刀落空,乘势急进,刀光一闪,奇快地扶肩便劈。
端木长风前后受敌,剑又无法对付皮盾,大喝一声,向侧急退。
“蓬”一声响,背部被围攻文天霸的一名番人用皮盾击中,打得他反向前撞。
糟了,追袭的两名番人同时到达,他的剑被一具皮盾挡住,“唰”一声响,一把番刀已刺破胁衣,冷冰冰地,凶猛地攻入。
如果他未运功护身,这一刀足以要他的命,虽将刀尖反震而出,却已惊出一身冷汗,凶猛的推力仍将他推得踉跄后退。
运功护身不能长期支持,气功火候愈纯,支持得愈久,如果不动手相搏,自然可支持得久些,但要动手相搏,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极耗真力,不消多久,自会力尽气消。
在三名力大刀沉的剽悍番人围攻下,他不可能支持多久,剑奈何不了皮盾,他心中已经发慌。
文天霸鞭沉力猛,先前三名番人围攻,近不了他的身,一鞭下去,“蓬”一声大震,番人必连人带盾被震返三五尺,但想将番人放倒,却力不从心,这时只有两人夹攻,压力大减。可是,也无法支援端木长风。
端木长风这才知道厉害,心中发虚,刚站稳,被柴哲射伤的番人已乘虚跪地发箭,弦声传到,箭亦及身。“噗”一声轻响,射中他的背心。
箭射透皮袄,仍被护体神功挡住,但箭链有倒钩,箭挂在他的背上十分抢眼。
“铮铮”两声暴响,他仍能架开两刀。
第三名番人从后补上,兜头便劈。
危急间,柴哲到了,从番人的侧方射到,伸剑“铮”一声架住刀,伸脚一勾。番人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柴哲手疾眼快,一脚桃开番人护身的皮盾,”手起剑落,尖锋刺人番人的小腹,大叫道:“少庄主,游斗用暗器,袭击攻文叔的人,避免正面接斗。”
叫声中,他反手扔出一枝铁翎箭,急射正打开栅门的一名番人,正中背心。
“啊……”番人狂叫一声,倒在栅门上,栅门又闭上了。
他的话提醒了端木长风,一言惊醒梦中人。两人此应彼合,一面与正面扑来的番人周旋,一面用暗器袭击在侧方向同伴进攻的番人侧背,只片刻间,八名番人便被—一击倒,毫不费劲。
柴哲闭上沉重的栅门,叫道:“快回原位,用箭阻止第二批人马,下面我负责,快!”
依原来的计划,进来的人由古灵负责,蛇纹杖沉重,对付皮盾妙用无穷。假使端木长风早通知古灵,岂会如此狼狈?几乎误了大事。
端木长风脸色泛灰,停手后,他开始感到奇冷彻骨,三不管剥了一名番人的皮套袄,一言不发疾奔上楼。
攻势顿挫,番人开始退走。雪地上死伤的马散处半里地,总数将近八十匹,丢了八名番人,不得不退。
柴哲收集了一大抱箭,回到楼上,向对面楼上的人叫道:“灵老,派人下去收集箭支。这次他们损失了不少马,人却死伤有限,一些小挫折吓不倒他们的,他们不久将卷土重来,小心了。”
番人退出三里外,但风雪甚紧,看不见三里外的景物,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退走了。
除了风声,沉寂得可怕。七个人全神向风雪中凝望,等候番骑从风雪中出现。料定番骑这次进攻,将比上一次猛烈,危机来了,死亡的恐怖令他们心惊肉跳。
只听到两次胡笳声,久久不见人马到来。
柴哲仍然一个人把守在楼的东面,他闭上眼养神。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扭头一看,看到脸色被冻得苍白的杜珍娘,正向他走来。
他离开箭口,放下弓转身笑道:“杜姑娘,冷么?到楼下生个火暖一暖吧。”
杜珍娘幽幽一叹,倚在他身旁的木壁上,叹道:“依我看,我们没有多大希望了。”
他倚壁坐下,平静地说:“不到绝望关头,决不放弃希望,杜姑娘,宽心些。”
杜珍娘突然偎近他并肩坐下,低声说道:“我认为希望握在你手中,就看你肯不肯让一些给我。”
“姑娘此话怎讲?”
“番情你熟,如果你不再照顾那几个人,带我和梭宗僧格乘夜突围,人少易隐行藏,必能出困。”
“不可能的,姑娘,人少反而难以脱身。”他正色说。
“别骗我,我知道你能。”
“姑娘……”
“论机智,无人能及你万一。论真才实学,你比所有的人都高明。”
“姑娘别抬举我了,七个人中,只有梭宗僧格比我差。”
社珍娘淡淡一笑说:“除非是瞎了眼的人,才会作如此想,我料想端木长风并不糊涂,至少今天他该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一向自命不凡,认为他比你强,连古老也走了眼,我想起五星池的笑话。”
“五星池咱们几乎被困死,还有笑话?”
杜姑娘将五星池古灵与端木长风打赌的事说了,最后冷然一笑道:“古老也走了眼,不然就不会说出百招败不了你的话来,真要翻脸动手,端木长风必难在三十招内幸免。他被三个番人逼得毫无还手之力,你一下去八名番人像是泥人见水,他还能不明白?这小畜生为人阴险毒辣,你如不及早打算,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淡淡一笑,平静地说:“我知道,但我不怕。”
“你既然知道,怎能不怕?”
“我有我的打算。”
杜珍娘突然握着他的手说:“突围远走中原,找一处隐僻处藏身,我知道他们找不到我们的,怎样?”
她眼中有希冀,有兴奋,有喜悦等等表情。但柴哲坚决地摇头,拍拍她的掌背,笑道:“杜姑娘,如果我能走,一个人走岂不更安全,更有希望?事实这是妄想,人少力量单薄,不啻枉送性命。”第十三章 弃嫌御敌--------------------------------------------------------------------------------
杜珍娘凝视着他,一字一吐地说道:“你的神色已告诉我,你能安全出险。”接着,她长叹二声道:“只是你是个大丈夫,不愿临危苟免而已。唉!可惜,可惜你晚生十来年,我……”
“姑娘之意……”
她苍白的粉颊泛上两朵红霞,站起回避他的目光低声说:“如果我晚生十年,我会找你做伴侣。”
说完,匆匆走了。
“这女人很大胆。”柴哲怔怔地想。
他还未到达需要异性的年龄,但异性对他已不是陌生而全无吸引力的东西了,有时他会想,想些不着边际的奇妙念头。在大天星寨,他曾偷探苗人的阑房,曾见师兄与绿飞鸿同房而寝,他并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娃娃了。
他想,但却没有什么可想的。两位师妹李凤和周莺,练功时见见面而已,相处而不生感情。
能让他想的女孩子太少太少,屈指可数。终于,他想到了美丽的裴云笙。
“哦!能有她在,该多好?”他想。
接着,他站起苦笑道:“那怎么可以?我怎能希望她在这里跟着我受罪?我这种想法太自私,罪过罪过。”
他想到此次西行的危机,不由悚然警惕。显然,六个人之间,已经各怀鬼脸,离心离德,而且人人自危。
端木长风是事实上的主脑,可能只有古灵尚能受端木长风的控制。
白永安与杜珍娘,已明确地表明了态度,作自求生路的打算。文天霸虽尚无表示,但反对端木长风的态度昭然若揭。
“我呢?”他自问。
他尚未摸清端木长风的底细,但已可猜出所有的人,与江湖秘密帮会有关,他更可断言大天星寨与端木鹰杨庄主,可能是同路人,从师兄徐昌对端木鹰扬的恭敬神情揣测,端木鹰扬的地位要比师父缥缈神龙为高,而且极可能有主从名份之别。
那么,从白永安还有杜珍娘的神情看来,日后返回湖广开香堂,他柴哲必将首当其冲,凶多吉少乃是意料中事。
他忧心忡忡地深深叹气,拿不定主意,何去何从,他煞费思量。大丈夫行事,该有始有终,他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安全,丢下他们一走了之。诚如杜珍娘所说,他如果置其他的人于不顾,要脱身可能并不困难。
“我不能一走了之。”他断然地自语。
他的目光从箭口向外望,风雪正紧,寒风挟着雪花,沿河谷从西北角呼啸而来,天地一色,白茫茫皓皓无垠,苍茫寂寥如同死城。
栅外的雪地上,倒毙了的马匹,渐渐被雪花所掩盖。
“今晚得走。”他脱口叫。
他匆匆下楼,找到古灵,要所有的人准备行装,尽可能少带杂物,多带粮食与弓箭,预定三更天行动。
可是,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番人却不容许他们如意。整夜胡笳声此起彼落,不时有小队番骑从四面八方进攻,不住呐喊想以弓箭攒射,绕栅巡逡不断骚扰,此去彼来无休无止,似已洞悉他们的逃走计划,严防他们乘隙脱逃。
一连三天,白昼平安无事,夜间疲惫不堪。有几次番人已逼近栅门,抛出铁钧要向上爬,皆被用箭射退,情势愈来愈险恶。
这天近午时分,怪,好久没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胡茄声了,似乎附近已无番人把守啦!
负责守望的是文天霸,其他的人正沉睡未醒。
“东面有人来了。”文天霸大叫。
众人皆失惊而起,疾趋东面察看。
风雪茫茫,看到人影时,已接近至一里左右了。
“咦!不像是苏鲁克的番人。”柴哲说。
只有六个穿番装的人,都背着包裹,没有坐骑代步,踏着茫茫风雪,一脚高一脚低地渐来渐近。
“恐怕是过路的人,咱们有帮手了。”
“且慢!”柴哲叫。
“怎么了?”古灵问。
“咱们不可大意,焉知不是番人的诡计?小侄与灵老各带一具皮盾,迎上盘查底细,不可贸然放他们进来。”
早些天番人爬进来袭击,留下了八张皮盾,正好派上用场。两人结束停当,打开栅门向前迎去。
双方逐渐接近,狂风虎虎厉啸,雪花飞舞,来人埋头急走,看到栅口有人迎来,有人叫:“索克图牧地到了,前面就是安顿行旅的碉栅。瞧,苏鲁克族的人来接客人了。”
说的是汉语,另一个人接口道:“咦!他们带了盾,来意不善。施兄弟,你和他们打交道,咱们小心了。”
行列中的第二人是施兄弟,紧走两步拉开掩口,用流利的番语说:“我们。来自西宁,经过贵地。你们是苏鲁克族的人么?”
柴哲和古灵屹立不动,打量着来人,心中一宽。六个人穿了番装,背了大包裹,三个人带了剑,一个带沉重的鬼头刀,一个佩了一把短剑,另一人带了一把外门兵刃蜈蚣钩。
每个人都点着一根探路杖,佩短剑的人走在最前面,他的杖与众不同,杖身幻发着紫蓝色光芒,隐现龙纹,杖首铸成龙头形,头角峥嵘。
由于双方渐来渐近,这人的目光,不转瞬地落在古灵的蛇纹杖上。
古灵的目光,也落在对方的龙首杖上,脸色渐变。
柴哲跨出一步,用汉语叫:“不必用番语,咱们都是汉人。”
“咦!那位老兄可是黑煞掌古灵?”持龙首杖的人问。
古灵举步上前,额首道:“原来是八方风雨雷振声兄,“久违了。”
八方风雨雷振声呵呵笑,也举步上前说:“一别近十年,想不到相逢在西番,龙蛇双杖再次碰头,真是异数,雷某还以为阁下已经不在人间了呢。”
双方对进,像是一双久别重逢的好友。古灵脚下凝实,徐徐迈进,也呵呵一笑道:“古某多年已不在江湖行走,所以知者不多,老朋友们久断音讯,难怪雷兄以为在下不在人间了。吠!”
说话间,双方已接至丈内,古灵最后的一声大叫,声如乍雷,丢掉皮盾,杖随声起,霎时风雷俱发,“毒龙出洞”兜心便点,捷逾电闪。
八方风雨哼了一声,“当”一声拨开捣来的一杖,揉身而上,“横扫千军”拦腰便扫,立还颜色。
双方缠上了,展开了疯狂的快攻,半斤八两棋逢敌手,难解难分。
柴哲先前以为两人是老朋友,认为两人上前寒暄,没想到两人却是活冤家死对头,口中说着客气话,手上却突下杀手立即变股,大出意料。他心中失惊,上前叫道:“且慢动手,有话好说。”
一名带剑的高瘦客人跨前两步,用森森的声音叫:“住手!雷振声,还不退下?”
八方风雨虚晃一杖,飞退丈余,收杖转身,欠身恭谨地说:“庄主明鉴,小的遇上了早年的对头,一时忍耐不住,忘形出手,庄主尚清原谅。”
听他说话的口吻,竟然是下人的身份,而艺业已是出类拔萃,似乎比古灵的造诣还要高些,一个下人已有如此惊人的成就,这位庄主人还了得?柴哲吃了一惊,古灵更是脸色大变。
庄主向身后一个佩了剑,身材矮了一个头的人说:“丫头,去问问他们,必要时,超度他们,免得耽搁咱们的行程。”
他叫矮个儿为丫头,显然矮个儿是女的。矮个儿一面向前走,一面用娇滴滴的嗓音问:“爷爷,要活的岂不更好?”
“随便。”庄主阴森森地答。
彼此都用毡巾包头,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和一张半掩蔽着的嘴,手上戴着只分大指的皮手套,因此谁也看不见对方的本来面目。
柴哲看到女的一双大眼,眼神为极为锐利。而庄主那双眼睛,更像是兀鹰的双目,不但阴森锐利,更焕发着冷酷无情的可怖光芒。
人的一双眼,不但显露出健康状况,也代表了本人的性格以及练功的进境和造诣。这位庄主的鹰目,有震慑人心的魔力,眼珠四周略规紫红的血丝,眼角的风霜皱纹显示出年龄已在古稀以上,注视时目不转瞬,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柴哲看到古灵脚下迟疑,在女郎逼近时,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他便知古灵有点胆怯了。
他不能退缩,便向前走近古灵身侧。
女郎徐徐走近,锐利的目光在两人浑身上下转,久久方问:“古灵,你为何到了西番。”
柴哲却从容地说:“目前不是盘根问底的时候……”
“住口!谁要你说话?”女郎冷叱,哼了一声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柴名哲,灵老的从人。”他不为所动地答。
“不许你插嘴。”
他冷笑一声说:“在下不是插嘴,而是向你们提出警告……”
话未完,女郎大怒,一声娇叱,踏进、拔剑、出招,一气呵成,剑虹劈胸点到。
柴哲皮盾疾推,“笃”一声剑刺在盾上。他向外推盾,冷笑道:“咱们大家的性命都朝不保夕,还要自相残杀么?”
女郎眼神一变,万没料到柴哲的反应如此迅疾,一剑落空,大出意料,停剑不攻,阴森森地问:“你说什么?”
柴哲向身后一指说:“你们看到附近的死马么?目前咱们已身陷死境了。”
女郎向四面瞥了一眼,冷然问:“你说得太严重,本姑娘需要进一步的解释。”
柴哲将几天来的情形概略说了,最后说:“番人让你们进来,不知是何居心,也许你们与苏鲁克族有交情,所以不出面拦劫,但看情形你们似乎与番人并无交情。目下他们正在四周潜伏,伺机进攻。咱们等于是坐上了一条船,风雨同舟祸福相共,往昔的仇恨过节,应该暂时抛开,一致对外,不知诸位是否有此同感?”
庄主徐徐走近,阴森森地问:“娃儿,你是否在危言耸听?”
“阁下如果不信,不久自知。”他也阴森森地说。
“你两人迎来,有何用意?”庄主转变话锋问。
“咱们不知诸位是不是番人,因此前来试探。如果诸位相信小可的警告,可至碉栅内暂避。”
“见你的鬼!咱们还得赶路,几十个番人算得了什么?让开,咱们要走。冲你娃儿的一番好意,古灵与雷振声的过节,今天不算便了。”
“诸位要走请便。”柴哲让在一旁说。向古灵挥手示意,古灵拾起皮盾,也让在一旁。
他冷静从容夷然无惧的神态,与古灵恰好成了截然不同的对照,古灵的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紧张得身上发寒,持杖的羊下住抖动。
女郎似乎对他甚感兴趣,在经过他身前时,停步问道:“阁下,你不是古老鬼的从人吧?”
“千真万确。”他沉静地答。
“你们到西番来做什么?”
“找人。”
“找人?不是前往发财?”
“前往发财的人有,但不是我们。”
“谁?”
“黑蝴蝶姓胡的。”
“哦!是那位有点凌虐狂的没出息小贼,他大概明天可到。”
“他请来了九现云龙和云梦双奇。”
“真的?”刚走近的庄主问。
“怎么不真?咱们曾和他们冲突过。”
“哦!九现云龙倒是一大劲敌,他来了也好。”庄主阴沉沉地说,举步走了。
古灵目送众人远出十丈外,方向柴哲说:“咱们跟着他们走,脱困有望。”
“放心,他们走不掉的。”柴哲说。
“番人拦不住他们。”
“在雪地上硬闯,天大本事也闯不过去。”
“你知道那位庄主是谁?”
“不知道。”
“江湖上黑白道顶尖儿高手中,真正了不起的人,共有十二名之多,他们是二堡三庄两条龙,一僧一道三逸隐。九现云龙龙天良,是两条龙之一。这位庄主如果我所料不差,一定是湖广大洪山,万翠山庄庄主,无为居士解元魁。这人虽自称居士,但从不礼佛吃斋。无为两字像是玄门弟子,其实却代表他的为人,无为无不为,意思是说无所不为,是黑道中艺业奇高的巨擘。”
“但……灵老并不能断定是无为居士。”“他有一个孙女,叫解翠华,江湖绰号叫做飞花姹女。以后你要小心些,不要和她接近。”
“为什么?”
“那……那是个……是个……放荡的女人,心狠手辣,声名狼藉,人尽可夫,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她的剑把上端的坠子,是一朵翡翠梅花,所以我断定她就是解翠华。”
柴哲举步便走,说:“走,咱们回去。不管他们是谁,没有任何武林人能凭武林技艺冲锋陷阵。冲锋陷阵无巧可取,能称为万人敌的将帅,并不一定会武林技击,兵马交战势如排山倒海,一支佩剑挡不住乱刀乱枪,人多不能回旋,人丛中双拳难敌四手。要是不信,咱们可拭目以待,看他们能不能渡过番人的大队人马冲锋。”
两人回到碉栅,无为居士六男女已经通过了西栅门。柴哲七个人分据两座楼,眼睁睁目送他们向西扬长而去,雪地上留下了他们深深的脚印,在雪花飘飞中,渐渐去远。
走不到两里地,仍可看到他们朦胧的身影,凄厉的胡笳声划空而至。
“番人出动拦截了。”柴哲叫。
视界仅可及三里左右,只看到朦胧的人马模糊形影,足有三四百番骑,漫山遍野而至,势如排山倒海。
笳声长鸣,旗旗飘飘,呐喊声天动地摇。
第一丛箭雨将到,会番语的施兄弟舌绽春雷用番语大叫道:“请不必发箭,我们要拜会族长撒力加藏卜。”
可是,番人用箭作为答复,箭如飞蝗,人马如潮而至。
六个人脸色大变,排山倒海的阵势令人心悸,不走不行。六人急急后退,取下包裹挡箭,用杖拨打箭雨。
运功护身不能支持太久,众人身上被箭射中不少支,渐感不支,不顾一切向后急逃。幸而六人的轻功都很了得,大风雪中马的来势缓慢,追逐至距棚里余,番人方潮水般退去。
六个人退入栅中,狼狈万分,盛物的大包裹钉满了箭链,有两名随从的手脚还被射伤。奔入栅门,除了无为居士之外,其他的人全都气喘如牛,脚下发软。
柴哲和古灵将人接人,将栅门闭上,在一旁观看。
飞花姹女心中正冒火,向柴哲怒叱道:“走开!看热闹好笑是不是?”
柴哲淡淡一笑,拂掉头上的雪花说:“眼看要被番人困死在此地,谁还有心情笑?看到你们这般光景,谁也笑不出来了,姑娘。”
无为居士拉掉裹头毡巾,露出本来面目。一头白发,深睛高颧,颊上无肉,薄嘴唇刻划着冷酷无情的表情。鹰目一瞪,厉光似冷电,炯炯四射,冷酷地说:“都是你们闯出来的祸,老夫要先收拾你们,你们必须为闯下的祸付出代价。”
古灵打一冷战,悚然后退。
柴暂不为所动,笑道:“闯祸的人已经死了,尸体仍在墙角的雪堆中。咱们七个人与诸位的处境完全相同,一到此地便被陷住了。番人就希望咱们自相残杀,他们便可坐收渔利。老前辈在激愤之中,说出这种话并不足怪。目下咱们需要大量人手,方可与番人周旋,自相残杀等于是自断手脚,不知老前辈以为然否。”
“你很会说话。”无为居士冷冷地说。
“陈明事实而已,并非小可会说话。”
“说说你的底细。”
“小可通晓蒙番语言,追随灵老至西番寻人,如此而已。”
“老夫要知道你的身世。”
“小可姓柴名哲,随灵老的朋友学艺六载,今年十六岁,久居湖广。”
“看你的神情,与处事的沉着老练,不像是十六岁的人。取下你的毡巾,老夫要看看你是否撒谎。”
柴哲拉下裹头的毡巾,不介意地说:“小可再愚蠢,也不会用年岁骗人。”
飞花姹女的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芒。
无为居士淡淡一笑,笑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说:“告诉我你的打算。”
“咱们先死守,等番人松懈时再利用大风雪之夜突围远走。
“你们试过了么?”
“不能试,不走则已,走则必须成功,不能失败。这几天他们夜间不断骚扰,还得等机会。”
“你似乎成竹在胸哩!”飞花姹女说。
“打算是有,但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南首的碉楼让给诸位把守,如何?”
“也好。”无为居士冷冷地说。
“我们还多了三张弓,一并相送。”
“好。”
“失礼,还没请教老前辈贵姓大名呢。”
“老夫姓解。”无为居士爱理不理地说,领着众人走向南面的碉楼。
飞花姹女临行,冲柴哲淡淡一笑。
回到北面的碉楼,古灵犹有余悸地说:“果然是万翠山庄的庄主,无为居士解元魁。幸亏你应对得体,不然咱们难保性命。这家伙动辄杀人,取人性命不动声色,心狠手辣十分可怕。他都冲不出去,咱们恐怕没有希望了。”
柴哲沉静地说:“放心,咱们脱险的希望又多了三分,等着瞧好了。”
当天晚间,番人的游骑彻夜不绝,不停地骚扰,但并不接近,在百步外以箭作骚扰性的攻击。
次日一早,番骑又踪迹不见。
近午时分,东面又连续到了三批人。第一批是一群行商打扮的汉客,共有十二人。为首的人姓谢,名星。
第二批人是黑蝴蝶,共有二十八名之多。由于所有的人都穿了番装,因此面目难辨。
第三批人是五岳狂客,共有二十人,中有一名番人向导,但不是尼牙本错山丹。
当所有的人皆了解目前的处境后,都停留下来了,不再过问其他的事,开始捐弃成见与私人仇怨,一致对外,共渡难关。
第三天,又到了两批人,一批是二十六名,每人都有一匹坐骑,一个个生了一双怪眼,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所穿的番装全是新品。看身材,有男有女。
另一批是六个人,番装也是新品,十分整洁,高低不等,也各有一匹代步的骏马。马是好马,一色的雄健乌锥。这六个人也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仅向先到的东道主古灵打听消息,了解情势之后,留下了。
七批人共有一百零五人之多,声势大振。
端木长风对柴哲料事如神的才能,心中暗暗佩服,也深怀戒心。
七批人都穿了番装,谁也看不见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即使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故意视同陌路。
每座碉棚的底层,皆分隔成三间,七批人各占一室,互不干扰。每批人皆自己带有粮食,粮少的人自己想办法,割取马肉为粮,拆屋生火,各自为炊。
这天一早,南碉栅最右首的一座陋室中,五岳狂客与三名同伴,坐在壁角低声交谈,他向一名目光犀利的同伴低声说:“咱们所要找的三批人,已到了两批。看样子,李家琪那几个人不会到西番来了。咱们不能再耽搁,请问爹有何打算?”
这位目光犀利的人,是他的父亲、退休了的名捕头八爪苍龙陶金山。老人家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说:“脱困之后,找机会一举擒住,格杀勿论。”
另一名同伴低声道:“爹,他们人多哩!”
这人是五岳狂客的长兄,千手修罗陶永修。八爪苍龙淡淡一笑道:“不怕他们人多,只怕他们之中藏有高手,必须摸清他们的底细,方能决定行止,你两人最好立即着手调查,也可有个准备。”
“孩儿不认识九现云龙,很难调查。”千手修罗为难地说。
五岳狂客似乎胸有成竹,说:“古灵他们几个人容易对付,爹可以接下九现云龙,讨厌的是小辈迷魂仙客吕成栋,他的迷魂暗香防不胜防。”
“一下子便要了他的命,出奇不意便行雷霆一击,迷魂暗香何所惧哉?”八爪苍龙沉静地说。
“但……很难看出谁是迷魂仙客哪!”千手修理苦笑着答。
“所以你们要去查,即使只露一双眼睛,仍可从双目和身上各部位找出特征来。这件事本来可交由永修负责,但永齐曾与迷魂仙客朝过像,还是由永齐负责为宜。”
五岳狂客起身离座说:“好,我这就去查。”
“你不行,他们认识你,还是由嘉谋贤弟走一趟,比较安全些。”千手修罗说。
八爪苍龙举手轻摇说:“你们都不宜直接去查,可利用其他的人探听,从其他的人口中,也许可探出正确的消息。”
“这里共有七批人,彼此之间不相往来,从其他的人口中,查不出什么来的。”千手修罗沉吟着说。
八爪苍龙淡淡一笑,颇具信心地说:“那还不简单?在此时此地,咱们造出彼此相互往来的时势,当无困难。我看,还是我亲自出马……”
“爹名头太大,不宜亲自出马。”五岳狂客急急地说。
千手修罗接口道:“爹确是不宜亲自出马,还是我走一趟好了。嘉谋贤弟号称神眼,他追随爹闯荡十余年,见多识广,阅人多矣!有他在我身旁相助,必可看出他们的底细来。爹说得不错,造时势当无困难。”
“你打算如何着手?”八爪苍龙问。
“先从最先在此的古灵那群人着手,藉口商量脱困的事,逐次拜访各批人,他们自不会拒人于千里外。”
“好,就这么办。”
在他们商量如何计算迷魂仙客的同时,柴哲和古灵已展开拜访各路人马的工作。
柴哲预定今晚三更初突围,因此与古灵拜访各路人马,协商突围的意见,希望大家步调一致,共商大计。
首先,他两人到了拥有六匹乌锥的六骑士安顿处所。这六位骑士高矮不等,在北碉楼上的东首安顿,算是同在一层楼,毗邻而居。
六骑士分别用熊皮褥为褥被,每人占住一处壁角安顿,拥褥倚壁假寐。
接待他们的人,是一个身材修伟,眼角皱纹触目的高年老汉。
老人家见两人在没有门的房门口出现,迎上笑道:“咦!两位请进,但不知这次又有何见教?”
当六骑士刚到时,柴哲和古灵已和老人接过头,曾经将目前的恶劣形势略加说明,六骑士所以留下了。
除了老人出面打交道之外,其他五人皆倚坐不动,仅有意无意地向两人瞥过一眼,似乎对外界任何事故,皆无动于衷。
古灵领先入室,笑道:“为了今后出困的事,特来与诸位商量。在下姓古名灵,那位是敞同伴姓柴名哲,可否请教兄台尊姓?”
“老朽姓闵。请坐,咱们谈谈,有何高见,古兄尚请明承。咱们目下是风雨同舟,古兄来得早些,相信必有妙策见示。”老人先自席地坐下,一面含笑说。
两人坐下,柴哲发话道:“小可与灵老虽说先来些,但对番情所知有限,愚意认为,这两天风雪正紧,正好乘机脱身。”
闵老人沉静地点点头说:“不错,风雪正紧,半月之内很难放晴,正是机会,但不知哥儿有何打算?”
“咱们准备夜间突围。”柴哲用坚定的口吻说。
“夜间突围?咱们人数甚多,白天……”
“白天不行。索克图牧地是附近千里之内最肥沃的牧地,也是番人最多的地方,苏鲁克族也是番人中最剽悍的一族,勇士如云,能征惯战,连数百蒙骑也无奈他们何,被逐出本地区不敢再来。他们的弓箭十分可怕,咱们人数虽有一百零五,但与数百番骑相较,仍然是少数,即使能冲出重围,别说咱们将死伤枕藉,而且也无法逃过他们沿途不断的追杀,因此我们不能冒此万险。”
“那你的打算是……”
“夜间突围,风雪掩足迹。”
“他们仍可沿途追杀。”
“咱们改道。”
“改道?东返?”
“不,北行,进人河北的丛山,绕道西行。”
“前途多艰,你们何不东返?”闵老人直率地说。
“你们呢?东返?”古灵问。
“不。”
“我们也不。”柴哲说,稍顿又道:“要东返的话,咱们早就不来了。”
“你们也打算西上抢劫法王?”
“谁说的?”
“据老朽所知,老朽自然是去劫法王的,断无半途而废之理,好歹得走一趟。另一批人为首的叫黑蝴蝶,他们也是老朽的同道,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楼下那十二位好汉,为首的叫江淮暴客……”
“什么?那些假扮行商的人,有江淮暴客谢星在内?”古灵骇然叫。
“不错,正是他,凤阳府、宿州烈山的赤杨堡堡主,名列两堡之一的黑道大豪,对面楼上那六个男女,也是同道,为首的人是谁,两位知道么?”
古灵点点头,犹有余悸地说道:“知道,是三庄之一的万翠山庄庄主,无为居士解元魁。”
闵老人阴险地一笑,向柴哲说:“柴哥儿,老朽此次西行,势孤力单,而又志在必得,因此,老朽这个无名小卒,委实无法与两堡三庄的人论短长,咱们联手,偷偷地溜走让他们死,怎样?”
柴哲不耐地倏然站起,不悦地说:“老丈,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自私,委实令人失望。咱们与你不是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走不走悉从尊便,咱们只谈突围的事,不言其他。”
“坐下坐下,先别冲动。”闵老人换了笑容道:“至少,老朽同意你的见地,可否说明如何走法。”
“要走趁早,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如果你们同意,可立即准备,最好将贵重物品打成小包裹带上,马匹不必带……”
“那怎么可以?不带坐骑怎么成?有坐骑至少跑也跑得快些。”闵老人力加反对遗弃马匹。
“风雪太大,有马反而碍事。假使天色放晴三五日,雪已压实成冰,有马便易于脱身,目前积雪浮软,不行。”
“那…那我得考虑。”
柴哲示意古灵告辞,一面说道:“小可与灵老须往知会其他的人。老丈如果愿走,可知会一声。”
两人告辞外出,到楼下拜访江淮暴客谢星。
江淮暴客一行十二人,年约五十余,又高又壮,生有一双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慢眼睛。
江淮暴客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名号,不加思索地同意晚间突围。他与古灵曾在十余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显得倒还友好。
楼下还有一批人,那就是从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各拥有一匹坐骑的二十六位骑士。
接待两人的,是一位自称汤豪的四十余岁中年人,操四川口音,问明来意之后,不加表示,只要求给予充分的时间,和同伴商量后再答复,说话时眼神不定,有意回避柴哲的目光。
两人走向南碉楼,还未通过中间积雪的空坪,便看到只露双目的千手修罗,带了同伴嘉谋贤弟,刚推开木门出室,意欲前来北楼拜访古灵。看到古灵两人先来了,便在廊下相候。
五岳狂客一群人,住在南楼下的左首空屋内。
楼梯突然响起脚步声,无为居士带了孙女飞花姹女,恰在这时下楼。
柴哲踏入风雪中,向古灵说:“他们都在,正好商量。”
干手修罗首先迎上,抱拳行礼抢先招呼道:“哪一位是古兄?”
古灵不认识千手修罗,只知道这家伙是另一批二十位来客之一,柴哲是有心人,却知道是五岳狂客的同伴。
那晚在黑蝴蝶的帐幕中,古灵对五岳狂客只有极短暂的时间相处,并未留下多少印象。五岳狂客和唐壁换了装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因此除了柴哲之外,其他的人皆不知这批人中有五岳狂客。
古灵回了礼,笑道:“在下就是古灵,阁下是……”
“兄弟姓陶,与同伴有事西行,正欲前往古兄之处拜会,请教今后行止呢?”
“在下便是为此而来,正欲就教陶兄。目下番人势大,愚意认为必须夜间突围,决定今晚动身,希陶兄知会责同伴一声,速作准备。”
千手修罗一怔,今晚便动身,岂不是太过仓猝了?同时,他要找的人都在此地,是用不着急急离开的。
“今晚就走?”他凝重地问。
“是的,今晚就走。”古灵语气坚定地答。
“其他的人意下如何?”
“在下正通知各主事人。”
梯口,无为居士与孙女飞花姹女冷然屹立,注视着他们相谈,不动声色。
“在下与古兄一同前往,询问他们的意向,可好?”千手修罗说,意在乘机查探谁是迷魂仙客。
“好,咱们这就走。”古灵不假思索地说,向无为居士一指,又道:“那一位是解兄,咱们先商量商量。”
无为居上阴阴地一笑,阴森森地说道:“老夫都听见了。既然是决定今晚突围,是谁决定的?”
柴哲见古灵眼中流露着恐怖的神色,似乎不敢和对方答话,便挺身接口道:“今晚时机巳至,风雪最猛最大,小可七人决定今晚突围,不能再等了。”
“你就凭风雪大就可决定吗?”无为居士冷冷地问。
“不错。”柴哲直率地答。
“你们不先征求别人的意见,就贸然地决定了?”无为居士的话,充满了责难的口气。
柴哲本就对这老家伙有点不满,这时未免心中有气,冷冷一笑道:“决定是咱们七个人的事,咱们并不勉强别人参加,也不配强迫别人参加。当然,更不至于自甘菲薄请求别人参加。老前辈言重了,咱们可没贸然决定要求别人同意。”
“呸!你活中带刺,无礼已极。”无为居士冷叱。
千手修罗不认识无为居士,跨前一步,正想发话排解,以免双方闹僵。他的同伴嘉谋贤弟却拉了他一把,退后两步低声说道:“大公子,不可鲁莽,老家伙是万翠山庄的无为居士,惹不得。”
千手修罗大吃一惊,脸色一变。
无为居士的目光,落在嘉谋贤弟身上,目光似冷电,嘉谋贤弟不由打了个冷战。
柴哲却不为所动,向古灵示意道:“灵老,咱们走。咱们只消通知一声,聊尽心意,是否有人同意,无关宏旨。走,不必在此自讨没趣了。”
“站住!”无为居士厉叱。
“前辈不嫌太过盛气凌人么?”柴哲冷冷地问。
“你不服气?”无为居士阴森森地问。
柴哲冷然瞪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对方凌厉阴森的目光,久久方说道:“一个真正的侠义豪杰,从不欺凌弱小,锄强扶弱,气度恢宏,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等的是英雄好汉,敢作敢为,善恶分明。与强梁分高下,向高手分雌雄,但决不向艺不如己的人称英雄好汉。等而下之的人,倚势欺人;挟技横行,无是非之心,只知逞一时快意,无所不为,自命不凡,这是小匹夫,不足为法。前辈的年纪,比在下大四五倍,过的桥比在下走的路还长,吃的盐比在下吃的米还多,堂堂一代高手名宿,欺负我一个江湖小辈,你并不见得光荣。前辈咄咄逼人,有意生事。在下先说明,人贵自知,与你动手,等于是以卵击石,在下可不敢自讨没趣,自寻死路。你说吧,阁下到底存何居心?”
“你好利的嘴。”无为居士阴森森地说。
“岂敢岂敢。”
“你以为老夫不敢治你不成?”
“正相反,在下对尊驾的居心,明若观火。”
“你倒有先见之明。”
这时,两楼的人全被惊动了,纷纷出外观看。
黑蝴蝶一群人住在邻室,二十八个人全出来了,站得远远地袖手旁观。
柴哲淡淡一笑说:“阁下刚刚到那天,在下曾陈明利害,劝阻你们不可冒险,而阁下却置之不理,最后狼狈而回,因此迁怒在下,早晚要找在下的晦气,柴某早知阁下不会放过在下的,这是必然之事,与先见无关。只不过在下认为,以阁下万翠山庄庄主身份,名位之尊辈份之高,不用在下代为吹嘘,武林中无人不晓,总该给柴某一次公平一拼的机会。”
“怎样才算公平?”无为居士傲然地问。
柴哲胸有成竹,笑道:“目下所有的人,可说是风雨同舟;也可说是涸辙之鱼,相汝以沫;互相残杀,未免令人齿冷,被人讥为凉血的人。既然阁下要称英雄,让众人知道你阁下比我姓柴的强,那么,咱们同闯番人的埋伏,看谁能活着回来,死也死得光彩些,不知阁下是否有此胆量?”
这些话正好击中了无为居士的要害,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老家伙不由愣住了。
柴哲打铁趁热,接着说:“阁下气功盖世,刀枪不人,番人的箭毫无用处,番刀也伤不了阁下一毫一发,千军万马丛中,可以任意去来,取番目的首级,如探囊取物,大概不会拒绝在下的挑战。前辈,意下如何?”
蓦地,对面有人大叫:“好!这才是英雄之论。”
叫声发自北楼下;那儿站有二十六个人,为首的汤豪站在左首,他们是各有坐骑的二十六骑士。人挤立在一处,叫声不知发自何人之口。
南楼上面,原被无为居士六个人所占据,不许后来的人上去,所以只住了他们六个人。这时,其他四人早已下来了。
叫声刚落,两个人影从无为居士身后飞射而出,其中之一是八方风雨雷振声,他的龙首杖十分抢眼。
无为居士向孙女挥手,冷笑道:“丫头,你去帮助他们两人教训他们。”
飞花姹女身形疾射,射人风雪中,好快的身法。
八方风雨两人尚未到达北楼下,飞花姹女已先到了,娇叱道:“刚才谁在叫?站出来。”
汤豪身侧一名高大的人,向右面举手一挥。右首踱出一个高瘦中年人,手按刀柄问道:“有何贵干?”
“把你的牙齿敲下来,自己动手。”飞花姹女沉叱。
“笑话!”
“你要本姑娘亲自动手么?”
“你动手试试?”
八方风雨一声怒啸,急冲而上,龙首杖兜心便捣,风雷骤发。
中年人向后一跃,身旁抢出一名壮汉,人到刀出,“铮”一声暴响,梁开了一杖,揉身抢入,一刀攻向下盘。
能以一把单刀震偏沉重的龙首杖,这人的臂力十分惊人,刀发殷殷振鸣,而且十分迅疾凶猛。
八方风雨有点心惊,杖向下沉,“划地为牢”接招,“铮”一声架开刀,杖前伸招变“铁牛耕地”,也抢攻下盘。
飞花姹女一跃而上,追逐后退的中年人叫:“你走得了?留下!”
中年人不予置理,身侧抢出一名五短身材的人,钢刀一闪,叱声似殷雷,拦腰就是一刀。
飞花姹女娇躯一扭,剑虹疾闪,奇快绝伦。
“啊……”五短身材的人狂叫一声,纵退丈余,突然扔刀便倒,倒人抢出的一名同伴怀中,右肩挨了一剑,深人肩窝三寸有奇。
一声怪叫如同炸雷,一名魁伟壮汉从旁抢出,手中抡着一根六尺余长的怪棒,粗如鸭卵,乌光闪闪,前两尺像刀,棒尾像枪,在怪叫声中,一棒扫向飞花姹女的腰部。
这时,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此地来了。
柴哲和古灵已乘乱离开了无为居士,急急走近。
“咦!这位老兄的叱喝,不像是汉人。”柴哲心中暗叫,暗中留了神,目光在二十六人中搜索。
他脸色渐变,突然大叫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
黑蝴蝶一群人中,冲出装了假手的云梦双奇老二夺命无罡范志高,怒叫道:“小子,你鬼叫什么?这儿前辈多的是,哪辈子才轮到你小子逞口舌之能?说!那晚上是你刺了老夫一刀么?”
柴哲吃了一惊,说:“在下必须请他们停止自相残杀……”
“老夫先宰了你再说。”夺命天罡怒叫,急步抢人,迎头便拍。柴哲向侧一闪,夺命无罡的假手跟踪猛扫。
正在混战,楼上守望的白永安突然大叫道:“番人来了,准备迎击。”
番骑确是出现了,只不过尚远在四五里外,雪花飞舞,只可看到朦胧的骑影。白水安有意解围,所以提前大叫。
其他的人,皆闻声知警,纷纷奔向把守的地方,只有夺命无罡不放松柴哲,铁手凶猛地进击。
柴哲不接招,也不出招,八方游走闪避,夺命天罡无奈他何。
人群大乱中,两个人影一闪即至。
另两个人影站在两丈外的廊下,袖手旁观,那是曾与柴哲接头,自称姓闵的闵老人,与一位身材稍矮的同伴。
两个人影奔到,喝声似沉雷:“住手!岂有此理。”
叱喝的人,赫然是无为居士,另一人是飞花姹女。祖孙俩站在丈外,神色冷厉。
夺命尺罡不加理睬,一声大喝,铁爪劈向柴哲的左胁。
柴哲急退八尺,再向右窜走。
夺命天罡如影附形逼到,铁爪击向柴哲的背心。
人影似电,一闪即至,是无为居士。他俯身出掌,奇怪绝伦,“噗”一声响,一掌拍中夺命无罡的右大腿前端。
夺命无罡想躲已力不从心,无为居士来得太快了,这一掌力道不轻,“哎”一声惊叫,倒退近丈。
不远处站着黑蝴蝶的拜弟血掌敖平,吃了一惊疾冲而上,想扶夺命天罡。
飞花姹女突然从斜制里截出,拦住去路,拔剑出鞘,伸剑娇叱道:“站住!想死么?”
云梦观奇与无为居士齐名,因此夺命天罡并不在乎无为居士。但血掌敖平辈份低,却不能不有所顾忌,站住怒叫道:“飞花姹女,不可欺人太甚。”
“不服气你就上,尽说废话作什么?你们凭什么管咱们的闲事?”飞花姹女毫不客气地说。
“姓柴的小辈与咱们有过节。”
“他也与咱们有过节,算过节还轮不到你们。”
南楼的廊下,站着一个老眼放光的人,招手叫:“志高兄,算了,暂且放过他一次。”
夺命无罡揉动着被击处,正欲和无为居士拼命,闻声乘机下台,这一掌他已明白自己不是无为居士的敌手,恨声说“姓解的,咱们走着瞧。”
无为居士阴恻恻地冷笑道:“解某等着你,下一次老夫必定杀你。你云梦双奇那点点零碎,老夫还没放在眼下呢。下次动手,最好叫九现云龙一起上。”
夺命天罡偕血掌敖平悻悻地走了,柴哲正想开溜,无为居土却向他招手叫:“你别走,过来。”
柴哲不得不过来,徐徐走近,拂掉落在脸上的雪花,沉好地说:“番人已经杀来了,前辈是不是要与在下同闯……”
“老夫不想和你计较。”
“前辈……”
“有件事问你。”
“这……”
“初生之犊不怕虎。你,有年轻人的狂傲,有蓬勃的朝气,与少年英雄的气概,确是人才。”
“前辈过奖了。”
“古灵只是个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而已,你跟着他未免委屈,一辈子没出息。你如果跟我闯荡三年五载,老夫保证你出人头地,名震江湖。”
“前辈错爱,晚辈深感荣幸。只是……”
“当然你有困难,但并不严重,只消你说个肯字,没有人敢反对。”
“只是……”
“当然我得给你思量权衡的时间。我的住处你知道,老夫等你的回音。”无为居士说完,转身走了。
飞花姹女临行,回眸一笑道:“兄弟,别错过机会。俗语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你跟我爷爷扬名上万,没有人会指谪你的不是。请记住:良机不再,我们等着你的消息,希望我们能并肩行道江湖。”
柴哲往回走,心中骂道:“见你的鬼!跟随你们去做黑道歹徒?岂有此理。”
一场风暴就此平息,但却隐伏了更大的风暴根源。
一百二十名番骑,从西面来,绕过北面向东走了,旌旗招展,笳声长鸣,浩浩荡荡而过,似在炫耀实力。
等番骑消失在东西风雪茫茫中,柴哲神色凝重地说道:“今晚咱们必须离开,成败在此一举。”
“为什么?他们是否也走?”古灵也紧张地问。
柴哲愤愤地说:“人多没有用,所有的人,全都自命不凡,各怀鬼胎,一起走反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两批人最为可虞,再不走大祸立至。”
“哪两批人最为可虞?”
“姓陶的二十个人,和姓汤的二十六名骑士。”
“他们……”
“姓陶的别具用心,居心难测。姓汤的那批人,尤为心腹大患。”
“你……你并不知他们的底细哪!”
事已至此,柴哲不得不说,冷笑道:“姓陶的二十人中,有两人是五岳狂客陶永齐与他的师侄唐壁!……”
“他们与咱们无利害冲突呀。”
“哼!茂州杀官差的事犯了。陶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名捕,他们这次到西番所为何来?假使不是被番人所阻,彼此利害攸关,他们恐怕早已动手了。”
“什么?真的?”端木长风讶然问。
“真不真不久便可分晓,他们志在咱们和黑蝴蝶,黑蝴蝶血案如山,老捕头八爪苍龙可能已经来了。至于汤豪那群人,十分可疑,二十六个人中恐怕有一半是番人。”
“真的?”古灵变色问。
“他们来时,马匹所带的行囊甚少,当时我已起疑。他们的马,带了不足三天的草料,如果算旅程,那么,从梭宗地境到达索克图牧地,按理怎能还剩有三天草料?请看江淮暴客那些人,他们假扮行商,带了三匹驮马,到达时连一根草料也没有了。闵家六个人六匹乌骓,到达时也草料告罄。刚才与八方风雨动手的家伙,我敢保证他不是汉人。如果所料不差,咱们将大祸临头。”
“你……你是说,他……他们是……是番人?”白永安凛然问。
“可能。你们先不动声色,我带梭宗僧格前往一探。”柴哲冷静地说。
他带着梭宗僧格走了,古灵立即和众人准备行装。
同一时间,五岳狂客一行二十人,分为两拨,一拨前往黑蝴蝶的住处,另一拨共有六个人,直超古灵的室外。
古灵五男女正忙于捆扎行囊,木门突然而开,六位不速之客抢人室中,奇冷的嗓音人耳:“诸位要走么?我看不必了。”
古灵顺手抓住蛇纹杖,转身戒备地问:“诸位不请而来,有何用意?尊驾何人?”
为首的人摘下头上的毡巾,冷笑道:“阁下定是黑煞掌古灵了,茂州杀官差掩护要犯的事犯了。”
“镇八方叶沧海。”古灵变色叫。
镇八方叶沧海,原是中州怀远镖局的局主。二十年前,怀远镖局的镖旗,东北至京师,西抵兰州,北至榆林,南迄粤东,没有人敢正眼相视,红货几乎可不用镖师护送,仅插上镖旗便可平安到达,声誉之隆,无与伦比。
叶局主为人交游广阔,挥金如土,轻财重义,人缘极佳,而且艺业超尘拔俗,一身软硬工夫,火候精纯,罕逢敌手。
俗语说:树大招风。十四年前仲夏,押送兰州的一批官银,在六盘山出了大纰漏,三十万两官银,被来自四川湖广一带的黑道群贼绿林巨寇截留,杀了六名镖师,二十名随的押送的官兵,甚至二十四名局子里的脚夫,也被屠杀净尽,这是江湖道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屠杀镖局脚夫的事,江湖规矩列为大忌。
本来,押送饷银是官兵的事,但官府为防万一,因此重金请怀远镖局护送,这一来,叶局主怎脱得了身?他的朋友众多,不消多久,便查出主谋与合谋的人。首先,他派人讨镖,对方早就闻风远遁。
其次,他亲自出马,仍然毫无结果,对方不但没遵守留镖一月的规矩,更将镖银瓜分一走了之。
他把心一横,取下镖局招牌,倾家筹款,向各地朋友借债,赔了镖,落了个两手空空,加上一笔可观的债务,怀远镖局就此垮台。
他带了两位拜弟,龙卫华志远,虎卫邢志超,以及总缥头金眼雕吕守正,四人四剑四海追踪,大开杀戒,搏杀那次夺镖强寇。
最后。他一气之下,投入湖广王府为宾客,协助武昌府的巡捕,四处扫荡群盗,把那些黑道人物几乎全部赶离湖广。
在湖广耽了三年,随即东行,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绕道粤东云贵,在四川一住三年,与成都的名捕头八爪苍龙结为知交,扫荡四川群丑。
他四人艺业不凡,名头虽没有两堡三庄两条龙响亮,真才实学却不在那些江湖巨头之下,游踪所至,黑道朋友和绿林巨寇闻名丧胆,莫不纷纷走避,迁地为良。因此,白道英雄皆以结交他四人为荣,江湖寇盗却恨之入骨。
其实,那次劫缥的人,只有八十余人。但寻仇报复时,少不了牵连甚广,即使做贼的人,也有三五个知己朋友,动起手来,拖朋友下水在所难免,死伤自然加倍增加。他们巳得到当年劫镖人的名单,逐个清除,不主动找其他的人,但对替对方助拳的人则不肯轻易放过。所以游踪所至,那些与此案无关的人,只消置身事外,他们便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古灵是个老江湖,老巢在湖广辰州山区,岂有不知镇八方之理?因此骇然失惊。
镇八方年已花甲,但相貌并不惊人,中等身材,须眉已斑,满脸风霜,一双老眼依然锐利明亮,国字脸庞,并无突出的标记。
他淡淡一笑,冷冷地说:“不错,在下正是镇八方姓叶的。”
“请问叶兄有何指教?”古灵硬着头皮问。
假使先前他没听到柴哲说及茂州杀官差的事犯了,也许不会发慌,但这时已心中发虚,悚然而惊。
“有两件事要向古兄请教。”
“兄弟愿闻,清明示。”
“其一,茂州杀采木官差的人,是不是古兄与阁下的同伴所为。其二,翻云手李家琪的下落,务请见告。”
古灵心中暗暗叫苦,但脸上神色不变,说:“叶兄的话,在下无法作答。”
镇八方仍然沉静,毫不激动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希望古兄放明白些。茂州的事,到了成都之后,自会有番人与古兄对证,是非自明。李家琪的事,赛灵宫牛成琮,乃是数位证人之一,他已将你们沿途逃亡的事说了。如果不是你们从中掩护,翻云手绝逃不出四川。”
“叶兄之意是……”
“委屈诸位一趟,返回四川对证。”
“古某有事西行……”
“不必去了,西番劫活佛法王的事,凶多吉少,去的高手太多,利害冲突,古兄势孤力单,成功之望微乎其微,何苦越这窝子浑水?”
“叶兄要在下立即返回成都?”
“是的,请诸位先缴出兵刃,咱们同返四川。”
“这个……”
“古兄是江湖成名人物,咱们客气些,如果诸位想拒捕,恐有不便。”
一个目幻金芒的高瘦个儿接口道:“咱们奉上命所差,事非得已。假使诸位拒捕,咱们奉命格杀勿论,言之在先,古兄当能谅解咱们的苦衷。”
“阁下定是金眼雕吕总嫖镖守正了。”端木长风冷冷地说。
金眼雕呵呵一笑说:“正是区区。但吕某的总镖头名号,早已在十四年前砸掉了,吕某无能,委实惭愧得紧。”
古灵知道已不用多费唇舌,挺了挺胸膛说:“在下先答复叶兄的两件事。”
“叶某愿闻高论。”镇人方含笑答。
“其一,茂州杀官差的事,确是老夫所为,事出自卫,错不在我。其二,李家琪与古某无关,半途相遇,患难同行,他的下落去向,古某一无所知,够了么?”
“很好,古兄不愧称挑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到了四川之后,叶兄将清八爪苍龙陶兄相助,或许能减轻罪名。请诸位先缴出兵刃。”
端木长风冷哼一声,从容地说:“咱们要西行,对不起,不返成都。”
“你要拒捕?”镇八方问。
“不错。”
“阁下贵姓大名?”
“恕难见告。”
“那么,在下只好擒你归案了。”
“在下倒要领教尊驾镇八方的名号,是否浪得虚名。”
“叶某自不会藏拙而挟技自珍,绝不会令阁下失望!你们共有七个人,还有两个呢?”
门口突然传来柴哲的声音:“区区在此,不劳动问。”
当众人讶然回顾的刹那间,端木长风突然打出三枚他极为珍惜,极少使用的家传霸道暗器绝脉问心钉。钉长仅两寸,细如牛毛,钉尾成圆形而内凹,如果射入经脉,可利用血液反冲回流之力,逆经而上,循主经脉直抵心室。如果经脉细小,则堵死经脉致人于死,霸道万分。在八尺以内发射,可破内家气功。发时几乎无影无形,很难躲避,防不胜防。
绝脉问心钉射向镇八方,相距只有八尺。。
同一瞬间,他拔剑冲上出招。
镇八方命不该绝,眼角发觉有人移动,警觉地移步闪身,剑出鞘的声音亦已入耳。
他不愧称黑道克星,虽未发现暗器,但已心生警兆,闪身时一掌斜拍护体,横挪三尺避开正面。
绝脉问心钉贴身一掠而过,他身后一名同伴身躯一震,“咦”了一声。三枚问心针有一枚射入这位同伴的左胁,两枚发出两声轻响,贯入木壁中只露出一星钉尾。
中钉的人未感到痛苦,不住低头察看胁下。
镇八方却听到了细小的问心钉入壁声,还不知是啥玩意,以捷逾电闪的手法拔剑出鞘,“铮”一声暴响,将端木长风刺来的剑崩开,剑虹再吐,以可伯的速度反击,锋尖不差毫厘,点在端木长风的心坎上,冷叱道:“你想死?该死的东西!丢剑!”
古灵本已冲上,蛇纹杖即将攻出,见状大吃一惊,僵在当地。
金眼雕与其他四位同伴,皆已撤剑在手,恶斗一触即发,形势紧张。
中钉的同伴突然“哎”一声惊叫,剑失手坠地,身形一晃,摇摇欲倒。
金眼周伸手相扶,急问:“尚兆七,你怎么了?”
“我……我这……这里痛,浑……浑身发麻。”中钉的尚兆七颤声答,眼神流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
镇八方突然拍剑疾挥,“啪”一声响,剑脊拍在端木长风的右耳门上。
端木长风一声未出,仰面便倒。
古灵正想抢救,镇八方已先一步俯身将端木长风的脚抓住向后带,喝道:“将这家伙弄醒,用重刑迫供,问问他用的是什么暗器。两位贤弟监视着这些人,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说完,走向木壁察看。他一招将端木长风制住,连古灵也惊呆了,谁还敢乱动?
站在门口的柴哲突然大叫道:“大祸将至,你们还要自相残杀,岂非愚不可及?”
“你胡叫个什么劲?”一名大汉厉声问。
“下面住的二十六名骑士,有四名是汉人,为首的叫汤豪,他是投靠番人的汉奸。其他二十二名,中有六名是苏鲁克族最骁勇的十八勇士,另十六人皆是可力敌一二十人的勇悍番人。他们假扮旅客,混入栅内。刚才他们已向经过的那批番骑通了暗号,即将里应外合屠尽咱们这些人。你们却先行互相残杀,真是自找死路。八爪苍龙即将发动袭击黑蝴蝶一群人,少不了各有死伤。番人正好求之不得。老兄们,省些劲准备对付番人算了。”柴哲朗声说。
“你吓唬咱们么?”金眼雕冷冷地问。
柴哲向后举手一挥,出现了梭宗僧格。梭宗僧格将一个没有裹毡巾,昏迷了的骑士丢入。
“在下用计擒来了一个人,诸位谁会番语,不妨加以拷问,用不着吓唬你们。”柴哲冷笑着说。
“咱们带了通译,苏鲁克人不敢撒野。”金眼雕傲然地说。
柴哲冷笑一声说:“当番人开始屠杀时,你的通泽大概也活不成。”
蓦地,无为居士与闵老人同时出现在门口。
“你们如果再不走,所有的人都不会饶你们。要打要杀,可去对付那些番人。对付自己人,老夫第一个不依。”
无为居士阴森森地说。
“柴哥儿已通知了其他的人,即将在番骑大举来袭之前,解决那二十六个内患,你们参不参予其事?”闵老人沉声问,语调平和,但神态却不友好。
镇八方当然知道利害,众怒难犯,他不得不改变态度,用剑挖出一枚绝脉问心钉,瞥了一眼说:“在了知道暗器的来历了,走!回去再说。”
五个人带了行将昏迷的尚兆七,大踏步出室而去。
当古灵救醒端木长风,走出室外时,外面已形势紧张,几乎所有的人全都到了楼下的广场中。
汤豪与二十四名同伴,在东北角近栅门处列阵。
柴哲在闵老人与无为居士的卫护下,带着擒来的俘虏,站在汤豪的对面两丈左右,将俘虏向下一丢,用汉语叫:“姓汤的,你说,你是不是苏鲁克族的走狗汉奸?说。”
汤豪扬了扬手中的单刀,叫道:“废话少说,你们想怎样?”
“在大批番骑来袭,你们里应外合之前,咱们必须擒住你们。你们是投降呢,抑或是拼命?”
“咱们拼命。”汤蒙大叫。
柴哲改用番语叫:“苏鲁克族六勇士,出来答话。”
应声出来了六个身材结实粗壮的番人,其中之一叫:“汉客,你们已死到临头,愿降者不杀。”
“他说什么?”无为居士向柴哲问。
“他说我们已死期将到,投降者不杀。”柴哲照实答。
无为居士上次被番骑赶回,灰头土脸狼狈万分,余恨未消,不由无名火起,身形一闪,便远出丈外。
番人不由分说,大吼一声,火杂杂地欺上,钢刀一闪,连肩带背就是一刀,凶猛绝伦。
无为居士不退反进,身形像电光一闪,在钢刀未下的刹那间,撞入番人怀中。左手一挥,便扣住了番人持刀的右膀,右手疾扬,“噗”一声闷响,拍中番人的天灵盖。
番人连人也未看清,身躯一颠,接着钢刀脱手,人摇摇晃晃向下跌坐。
无为居士左手一抖,番人的身躯突然凌空倒飞。他左手一带,番人仍向后倒飞,但右手已齐肩而折。他将断手丢在脚前,鲜血洒落在雪地上,猩红触目,冷笑道:“不知死活的番狗,便宜了你。”
番人砰然跌落在两丈外,声息全无,脑袋已变了形,毡巾散落,气息已绝。
六勇士之一,在一照面之间便被对方赤手空拳所击毙,所有的番人全都大惊失色。
“杀!”一名番人情急大叫。
所有的番人包括场豪在内,全都发出可怖的呐喊,同向前冲,钢刀飞舞。
柴哲奔向汤豪,一面大叫:“快杀,迟恐不及,若是走脱了一个,咱们将埋骨西番。”
杀声震天,人群大乱,双方接触,惨号倏扬,动魄惊心。
远远地,胡笳声长鸣,飞舞着的雪花挡住了视线,狂风劲烈中,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朦胧骑影,呐喊声如无际传来的殷雷,人马如潮。
茄声凄厉,万马奔腾,狂风呼啸,杀声震天。
碉栅内的那些武林成名人物,已不再顾忌什么武林规矩了,抛弃了个人的恩怨,一致对外。在柴哲下令速战速决下,一拥而上,只片刻间,二十五名番人和汉奸,死伤大半,一部份冲向栅门逃命。
栅门附近。赤杨堡主江湖暴客谢星一行十二人,奋不顾身把守住要道,来一个杀一个。
混战中,表现最出色的是,无为居士、九现云龙、云梦双奇、八爪苍龙等等几个老前辈。
闵老人只是虚应事故,连一个人也没杀到。
柴哲追逐汤豪,只因所有的人,穿的全是番装,短期间很难分辨出身份,所以场豪能乘乱冲出人丛,直奔梯口。
梯侧人影一闪,一个身材不高的人抢出,长剑疾挥。
“要活的。”柴哲急叫。
剑虹倏止,汤豪乘机一刀急挥,“当”一声暴响,刀被剑震得反向外荡。
柴哲到了,双拳发如电闪,“噗噗噗”一连三记重拳,全捣在汤豪的胁腹上,最后一掌劈中耳门,汤豪仰面便倒。
柴哲一把抓住汤豪,向截住汤豪的人笑道:“谢谢你,兄台。”
那人颔首为礼,突然一跃两丈,冲入混战中的人丛。
柴哲一怔,心说道:“咦!这人的眼神,我觉得有点眼熟,似曾相识哩!他为何不打招呼?”
他无暇多想,先拉脱汤豪的肩关节,将对方的毡巾撕成条状,把汤豪捆了个结结实实,塞在梯下藏好,方回头奔出。
恶斗已经结束,二十余名番人,在百余名武林高手的围攻下,后果不间可知。总计活擒了八名,其他全死了。而这群武林高手中,只有十一名受了伤,内中两人伤势稍为严重,其他并无妨碍。
恶斗刚结束,五六百番骑已经冲到,形成合围,箭如飞蝗,杀声震天,四面八方同时进攻。
碉栅中的人各守方位,躲在栅后准备搏杀破栅而人的番人。楼上,十余把强弓不停发出冷箭,将冲近栅门的番骑一一射杀,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而且倚壁掩身,因此箭无虚发。
番骑向栅门连冲三次,皆被逐回,雪地上人马的尸体零落。只有五六名番人翻栅而入,被栅后的人解决了。
久久,番骑终未得逞,遗尸近四十具,死马数十匹,攻势顿挫,最后终于像潮水般退去。
众人皆心中凛凛,直至番骑全部隐人风雪中,久久方敢喘出一口长气,各自返回住处休息,所有的人,在拷问俘虏迫出口供后,无不对柴哲另眼相看,暗暗佩服。
柴哲带了汤豪回到楼上的住处,向古灵说:“灵老,请派人把守室门,不许旁人接近,咱们拷问这位姓汤的家伙。”
文天霸自告奋勇,把守住室门。
柴哲弄醒了汤豪,解了绑,坐下冷冷地问:“汤兄,你是不是肯合作呢?”
汤豪倚坐壁根下,肩关节尚未接上,痛得额上青筋跳动,肌肉抽搐,脸色灰败,喘息着说:“要杀就杀,汤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怕什么?”
“哼!我知道阁下嘴上不怕死,但眼神却透露了你阁下贪生的秘密。阁下,只要你从实供来,在下饶你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希望阁下相信柴某的诺言。”
“你……你要我招些什么?”
“你听着,咱们另外擒获了八个人,对证口供时,如有一言不实休怪柴某食言。你如果胡说八道,柴某要以分筋错骨五阴搜脉等等酷刑对付你。”
“让老夫活剥了他。”古灵阴恻恻地说。
汤豪脸色死灰,但口气仍硬,说:“你问吧,汤某不一定答复,”
“你会答复的,阁下。”柴哲冷笑着说,接着问:“阁下必定认识咱们几个人,是吧?”
汤豪扭头他顾,说:“不认识。”
柴哲一手拉住汤豪的左耳轮,冷笑道:“你再推倭,在下先撕下你的耳朵来。”
“用刑迫供,你算哪门子英雄?屈打成招,岂能令人心服?你并不能证明汤某认识你们,逼出来的话并无用处。”汤豪大叫。
柴哲冷笑一声说:“要证明不难、首先,你的番语并不流利,并非久处番邦的人。其次,你对那些番人并不熟悉。当柴某和你商量晚上突围的事时,你吞吞吐吐作不了主,始终回避在下的目光,可知你做不了主,未获番人的信任,显然你刚到此地不久。其三,裴福一群人抢粮生事被围,如果阁下真是住在苏鲁克族的汉客,番人岂会不派你阁下前来交涉之理?可知那时你们四位汉人并不在此。其四,柴某与你商量时,你始终有意回避在下的目光,显然你早已认识在下,因此做贼心虚。”
第十四章 浴血突围--------------------------------------------------------------------------------
“你这些话并不能令人心服。”汤豪仍在强辩。
“哼!认识咱们的人,几乎全在此地。而认识咱们的另一批人,却远在千里外。阁下,你吐不吐实?”
“我……”汤豪吞吞吐吐地支吾其词。
“你们是怎样落在番人手中的?他们怎样令你们就范,甘心替他们卖命的?”
“我……我……”
“你不招?”古灵怒声问,举步走近,目中冷电四射。
“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柴哲接着说。
“我……”
“在苏鲁克族成家落藉的汉人,已经随谢金两人走了,你用不着替我们费神啦!老兄。”
“真的?”汤豪惊问。
“当然不假。”
“你们……”
“你是要找金宏达和谢龙韬的人了。”
“我……”
“周大寨主的书信,可在你老兄身上?”
汤豪绝望地叹口气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书信不在我身上。我们六个人,半途遇上番人的淤骑,咱们不知裴福在此地闯了大祸,竟愚蠢得去追赶游骑探问消息,却反而追入埋伏,不幸被擒。番人扣了两位同伴做人质,要咱们四人领着二十二名番人前来里应外合,答应不杀我们。咱们也希望在番人口中探出谢、金两人的下落,不得不答应。”
“谢金两人到底下落如何?”
“咱们并不知道他两人在索克图有朋友,假使他两人已过了索克图,极可能到鄂楞诺尔,或到鄂端诺尔藏身。金宏达的远祖,据说是鄂端诺尔人氏。”
“你去过那两处地方么?”柴哲问。
“在下只到过呼兰河。”
柴哲接上汤豪的肩骨,站起说:“阁下可以活命,好自为之。”
“放了他?”古灵讶然问。
“他不会溜走向番人通风报信了,番人怎会饶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今晚咱们突围之前看住他。”柴哲冷静地说。
接着,他下楼要求众人立即外出,收集番人遗下的弓箭。他郑重地提出警告,说是番人必将重整旗鼓,发动更猛烈、更可怕的进攻,必须奋力共渡危机,任何私人恩怨必须抛开,只有和衷共济才有生路。
生死存亡之秋,必须有一个有魄力有见地的人出面,领导这群散沙般的亡命之徒,不然只有被歼的可悲下场。他小小年纪,居然在这时发挥了他的才智,为了求生,他毅然负起了重责大任。
从番人的尸体上,获得四十张强弓,三十具皮盾,二十六把斩马刀,并搜集了数百支狼牙箭。
他将所有的人召集至北楼下,没有客套,没有废话,直率地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分配防守方位,划分截杀可能突入处的地区,并征求善马战的三十名高手,负责出栅冲杀追击。
汤豪那群人留下了二十六匹坐骑,阅老人一行六众也有六区乌锥,江淮暴客有数匹驮马。他要三十骑追击。必须一举击溃番人,方能平安突围。
负责追击的人,每人一具皮盾;一张弓,两包箭,除了自己的兵刃暗器外,各带一把斩马刀,骑战需长兵刃,斩马刀长八尺,没有这玩意决不能冲锋陷阵。
在番人来袭时,追击的人各就定位防守,候令出击。出击的人必须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骑射都必须精良。
他遣兵调将,赫然一代将才,毫不含糊,不由众人不心悦诚服。
可是,追击的人选却凑不足三十之数,只有二十六人。他自己是其中之一,闵老人六人全参加。老一辈的名宿,总算皆自告奋勇参加了。
当胡笳声再起时,众人已准备停当,整个碉栅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从外面更看不到一个人。
气氛紧张,生死关头已到。死神光临这一带积雪荒原,每个人的命运皆寄望在这次猛烈的决战中。
人马渐近,危机到了。
这次,番人不再呐喊,在风雪交加中,徐徐接近。他们不再围攻。从东西两面推进,每一面有三队人马,每队一百二十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六队人马分进,东面来的三队旌旗招展,人马如潮,辅声凄厉。中间那队拥有六部冲车,声势浩大。
冲车是急造而成,拥巨木为架,三面张板防箭,由六头髦牛推动,架高丈二,后伏十二名勇士。
番人不善攻城,所以这种冲车,并不是用来冲击木珊的,而是用来接近碉栅,以便跳越入栅决战。
东西两队共有十二部冲车,计有勇士一百四十四名,假使能攻入砍开栅门,后面的骑士便可长驱直入了。
番骑徐徐接近,在一箭地外列阵,见栅内似无人踪,有点出乎意料,不敢贸然进攻。
十二部冲车已列阵停当,除了罡风怒号之外,死一般的静,马的喷鼻声已被狂风所发的呼号所掩没。
风更紧,雪更急,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蓦地,旌旗一招,笳声长鸣。接着是呐喊声如雷,第一批劲矢离弦。
冲车开始移动,徐徐推进。
伏在栅后的人,刀剑出鞘。
隐在两廊下的箭手,搭上了箭,箭尖指向栅顶,准备射下出现在栅顶的人。
柴哲在北楼的西面,他面前是一个尺余见方的射口。
他右面是闵老人,左面是杜珍娘,杜珍娘身躯在发抖。
闵老人从容不迫,向他笑问:“哥儿,害怕么?”
“怕,但怕也没有用。”他沉静地答。
“你怎知他们会用冲车?”老人再问。
“据小可所知,嘉靖三年番族作乱,总兵官刘文与游击彭缄,进兵挑捉,把降五十九族,在进攻若笼、板尔等十五族时;用的就是冲车与连环马,一举捣平番巢,抚定七十余族。番人自经此变,也就仿造有攻垒的冲车,并不足奇,同时,上次小可经过乌蓝芒奈山,就曾经见过极有用的冲车,所以猜想到番人可能要使用此物。”
“你对乌蓝芒奈山有何感觉?”闵老人追问。
闵老人身右,是上次帮柴哲拦阻汤豪的人,有意无意地扭头注视。
柴哲的目光透过射口,徐徐引弓,信口答道:“乌蓝芒奈山的人,方算是有志之士,方算是英雄豪杰,巾帼英雄,他们比较平稳。不像咱们这些亡命之徒,咱们不配和他们比较。准备了!”
“嗡”一声弦鸣,他发出了第一箭。
栅角的古灵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动手的信号正好发出了。
楼上的箭手,只能射毙人马,无法对付冲车。
杀声震天,箭如暴雨,人喊马嘶,栅外成了人间地狱。
冲车接近了,缓缓推近木栅。
柴哲举手一挥,挟起斩马刀,带着一部份人下楼。
除了重伤的两个人外,七十七名男女,每人都在脖子上围了一条白布带以资识别,一部份人到楼下准备。
番人们爬越木栅,怪叫着向下跳。
栅内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惨烈恶斗,血肉横飞,成了人间地狱。
柴哲奋勇抢出,恰好有一具被射毙的番人尸体从上面落下,他向侧一闪,另一名番人乘机在他身后扑上,番刀迎头劈落。
“铮”一声暴响,他警觉地火速转身,发现助他擒汤豪的人,刚用剑架住了番人的番刀。
他本能地一刀挥出,“嚎”一声响,番人的脑袋随刀而飞,鲜血激射,尸体仆倒。
“谢谢你。”他向对方道谢,接着大吼一声,将一名凌空扑下的番人劈翻,斩马刀毫无阻滞地将番人的双腿砍掉了。
负责截杀的高手多至四十名,番人的数量虽多了两倍有奇,但在爬栅时已被射倒了一部份,怎禁得起这群以一当百的高手截杀?不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柴哲与五岳狂客守护着栅门,外面的冲车,已被楼上的人射杀了几头髦牛,无法再用来冲撞木栅,番人必须将栅门打开,方能让人马长驱直入。因此,他两人相当吃力。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斗,惨烈万分,人与人之间,已没有半点怜悯之情,凶狠的目光像是喝血野兽饥渴时所射出的残忍光芒,只消看到对方,便本能地挥刀。这里没有任何足以引起人性复活的事物,没有让人想起人道观念的机会,唯一可做的事是杀死对方,唯一可想的是使自己活下去。
大队番骑开始冲锋,可是栅门未开,冲车反而挡住了进路。而楼上的强弓发挥了可怕的威力,每支箭皆不落空,只见人仰马翻,像是狂风扫落叶。
能冲近木栅的人并不多,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攀栅而上,呐喊着向下跳,前仆后继无视于死亡的威胁。
柴哲与五岳狂客联手拒敌,相互掩护。
左首是闵老人的六个人,他们像六个疯虎,左右上旋,替柴哲阻挡大部份番人,使柴暂不至受到太重的压力。
碉栅内部已形成混战,尸横遍野。
柴哲的斩马刀卷了口,已派不上用场。混战中,剑用不上,他夺了一把番刀,展开所学,排开人潮大发神威,刀到人倒,血肉横飞。
每个人都像疯了一般,失去了理智红了眼,理性已不存在,种族的仇恨令他们疯狂,血腥令他们迷失灵智。
久久,时光似乎已经停止,甚至倒流,生死在呼吸间,能活多久须以分秒计算。
终于,杀声渐弱,垂死者的叫号掩盖了呐喊声。
终于,撤退的铜角声划空而至。显然,苏鲁克番人曾经和大明的兵马交过锋,曾经夺获官兵的铜角,也用铜角来指挥作战。大明军律是呜鼓则进,鸣角则退。
栅外的番骑,开始像潮水般退去。
栅内的番人走不掉,只有作殊死战,至死方休;这就是战争,战争本就是残酷的。
柴哲浑身是血,他抬起番人遗下的一把斩马刀,冲向藏坐骑的马厩,牵出坐骑,置好刀取下大弓,奔出大叫道:“能继续战斗的人,随我来,不将残敌逐走,咱们脱险无望,只有进攻方可令番人丧胆,咱们必须把握机会。”
能追随他策马出栅的人,只有二十一骑。
出了栅西,残敌已退出里外,他举弓大吼道:“先向西追,杀!”
二十二匹健马奋蹄狂奔,风雪更狂,健马举步维艰。但双方的困难相等,番骑而且比他们更苦。
在三里外已追了个首尾相连,番人的残骑已不足一百,沿途有人落马,丢了坐骑的番人向四面八方落荒而进。
“放箭!”柴哲大吼,射出了第一箭。
番骑丛中,有人应弦落马。
“散开!从右方追袭。”他再次大吼,发出了第二箭。
当番人用箭回敬时,他们已散开了。
追逐了五里地,有一半番骑被射倒。
不能再穷追深入了,柴哲扭头回顾,自己的同伴少了五骑。后面远处,残余的落马番人,正零星地与追逐的人纠缠,显然自己的五位同伴丢了马匹,正与失落马匹的番人拼斗。
“咱们回去。”他叫。
十七骑纷纷兜转马头往回赶,沿途皆有受伤的人马,众人不加理会,驰返碉栅。五位同伴只丢了马匹,人却无恙,可说是大获全胜而回。
沿途收集马匹,到了栅西,已获得健马四十余匹。栅内的人,也收集了将近百匹坐骑。
众人开始善后,在尸体中找寻自己的同伴。双方都穿了番装,颈上的白布带也不易发现,费了半个时辰,方清理完竣。
这一场生死存亡的大决战,除了二十余人不曾受伤外,其他的人,多多少少也带了伤,有九个人送了命。
黑蝴蝶二十八个人,伤亡最惨,丢了五名同伴,占了死亡人数一半以上。
江淮暴客谢星丢了两个同伴。五岳狂客也损失了两个人。而番人的尸体,留在栅内外的竟有两百九十五名之多。如果加上沿途遗留的尸体,可能有三百三十人以上,受伤被带走的还无法估计。
苏鲁克族来自盖古多,素以剽悍著称,占据索克图牧地近百年,曾两次击败入侵的蒙人,族人近千,骁勇善战,群番臣服。想不到一时大意轻敌,让出碉栅不啻引狼入室,本身既不善攻垒,却将碉栅让给汉人,小看了这些亡命之徒,盛怒攻坚,终于大败亏输,几乎灭族。之后,他们退回盖古多,恨死了汉人。
直至满清入关,雍正元年,罗卜藏丹津诱众犯边,朝廷大兵西进,荡平番境,直抵巴颜喀拉山西的穆鲁乌苏河,建治称青海厄鲁特。
盖古多位于青海右境——青海分左右二境——反抗最烈的,就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也就是玉树三十九族。
埋葬了九位死难的同伴,柴哲建议大家即行上道,要在番人招引他族大举进攻之前离开险地。他一行七个人割马肉为粮,拆碉楼的木料生火将马肉弄熟,每人带一匹马,两张弓两袋箭,决意离开。
至于其他的人走与不走,他懒得过问。准备停当,换了衣裤养息,等候天黑。
谁还敢不走?其他的人各有打算,各自准备行装。
初更时分,他一马当先出了栅西,先向北行。
第三天,他们出了索克图牧地地境,直趋巴颜图津岭,算是到了安全地境了。
跟来的人,一个也没少。
这天。冒风雪越赶,眼看草料只能支持一两天,他向古灵说:“灵老,咱们必须摆脱这些人。”
“为什么?人多不是安全些么?”古灵讶然问。
“人多固然安全,但粮食草料人多便难找。再说,这些人中,无为居士与五岳狂客两批人,都对咱们不利,有他们在,危险着哩
其实,古灵口中不说,心中早已巴不得将那些人摆脱,以免妨碍追踪谢金两人的大事,万一这些人中,有谢金两人的朋友,那就糟了。同时,这次西行追踪,要办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决不可让局外人参予其事。但他深怕又碰上不友好的番人,人多些不但可以壮胆,也足以应付变故,所以心中委决不下。
“他们紧跟不舍,怎能摆脱他们?”古灵沉吟着说。
“小侄自有主意,今晚我和梭宗僧格商量商量,悄悄地溜到一处冬窝子里躲一躲当无困难。”
“好,就这么办。”
风雪太大,大多数人已不再乘坐马匹代步,牵着坐骑赶路。几天来,不见有番人追踪,大家心中一宽,不再耽心自己的安全了。
梭宗僧格对这一带不算陌生,他建议不沿河西北行,而折向正西,可到达察布的戈拉,从色纳楚河河谷,折向鄂楞诺尔。
但察布帕戈拉山的山南,原是尼牙本错族的老家。尼牙木错族虽已迁至索克图以东,但老家仍留有不少族人,他们同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之一,有血缘关系,会不会受苏鲁克的人挑唆,举众前来挑衅呢?
三十九族的老家并不在盖古多,在西北五百里的通天河河谷,位于噶索达齐老峰的南麓。
噶索达(蒙语北极星)齐老(石)是黄河的真源,位于鄂端他拉(或诺尔——鄂端为星宿,他拉为水滩,诺尔为海)西面三百余里,假使盖古多三十九族共同前来问罪,大事不妙,难逃劫运。
柴哲早将河源图默记在心,笑道:“察布帕龙拉山周围数千里,隔绝南北,山高插天,终年冰封,没有人可以翻越,等他们从东面绕道抄截,大概已是三四十天以后的事了。再说,番人并不团结。利害冲突,苏鲁克人与尼牙木错族彼此不相往来,与他族也互不相容。大冷天,谁愿意离开温暖的冬窝子,跋涉千里替苏鲁克人卖命?你知道查克拉峨山的去路么?”
“知道。”梭宗僧格笑答。
“那就走。”
“先说清楚。”
“说什么?”
“色纳楚河有不少番族。你再约束他们几个人,千万不可惹事。”
“那儿的番人你熟不熟?”
“不太熟。”
“好,我会通知灵老小心留意的。”
当晚,在一处山崖下的树林中落宿,半夜里悄然起身拾掇动身,抄出一座山谷走了。大雪纷飞,罡风怒号。并未惊醒其他的人。等五岳狂客一群人发觉他们失了踪,大雪已掩没了足迹,无法找出他们的去向了。
他们向西又向西,当草料告留时,找到了一处番人的冬窝子,遇上了一族倒还友善的番人。
由此入山,坐骑已没有利用价值,必须用髦牛,但髦牛脚程太慢,也无法获得,他们将坐骑与番人交换山行必须品,步行赶路。
问清了道路和去向,七人冒风雪启程。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那是难以忍受的可怖旅程。非常人所能忍受的严寒,高山的稀薄空气令人昏眩;与死神亲近的雪崩,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凶悍野蛮的生番也是一大威胁。
历尽千辛万苦,不知渡过了多少难关,终于到达了查克拉峨山,找到北麓的色纳楚河河谷。
鄂楞诺尔,指查灵海与鄂灵海,这两座巨泽,相去仅五十余里。这一带的地名,皆以蒙语称呼,因为勘察河源是由蒙人官方所完成,取名自然以蒙语为主。番人的称呼反而不为大众所知。
两巨泽东称鄂灵海,周围三百余里,水青绿,黄河水从东北流出。西面查灵海,广两百余里,水色白,黄河水从西注人,从东方出。蒙语诺尔,本指咸水湖,但这两座湖虽称诺尔,却不是咸水。
两巨泽之间,有三条河水注入,即色纳楚河、多河、苦克查池河。色纳楚河与多河。皆发源于查克拉峨山。该山位于鄂灵海西南一百三十里,是巴颜喀喇山的一座甚高的山峰。色纳楚河河谷,正是到盖古多必经之路。二海之间的古道,也是到西宁卫的要冲之地。
河源图止于鄂端他拉(星宿海),称星宿海为河源。其实星宿海的上源是阿尔坦(金)河,该河在星宿海西南三百余里。
巴颜喀喇山东麓有二泉,于数里下会合,称为金河,水色微黄而流急,所以叫金河。南面有乌喀纳峰,与拉母拖罗海山;北有西拉萨拖罗海山。这些山的水全汇入金河,再加上七根池的水,共流入占地三百余里的星宿海。
星宿海有池千百座,登高眺望,罗列如星,所以叫星宿海,蒙语叫鄂端他拉。池水皆会于金河,便成了河源。
当年大唐的兵马讨吐谷浑,侯君集的大兵进逾星宿川,至柏海,回军与李靖合兵。这里所说的星宿川,是指查灵鄂灵二海东面的黄河(贵州西二百四十里也有一条星宿川),而不是星宿海。柏海,可能是指查灵鄂灵二海。因此,侯君集只到了二海,而不曾到达河源的星宿海。
噶达索齐老山,全名该加上阿尔坦三字的字音,译意是金色的北极星石。峰西有一座巨石,高数丈,亭亭独立,崖壁四周皆是赤黄的泥土,没有草木。据说,壁上有一座天池,池中流泉喷涌,洒为百道,皆作金色,流入阿尔坦格勒,这才是黄河的真源。
星宿海与查灵鄂灵二海,附近皆住了不少番人游牧。假使谢金两人此地有朋友,逃到这两处极有可能。
从查克喇峨山到二海,要沿河谷东北行一百三十里。夏秋之间骑马是一日行程。这时大雪封山,步行需要两天,甚至三天方可到达。
他们在一处友善的冬窝子休息三天,等候无为居士几拨人马通过黄河九渡逾查鄂灵二海,免得彼此碰头。
他们不等倒还罢了,休息三天,反而等个正着。无为居士五拨人马沿河上行,这时还未到达呢。
五拨人马自从失去古灵一行七人的踪迹后,仍然向西行,各怀鬼胎,互相监视。
本来,五岳狂客一群人该放弃追踪的,黑蝴蝶一群人有另三拨人掩护,假使下手擒人,必将引起公愤,众怒难犯,吃不消得兜着走。可是,他们不死心,准备在二海附近找机会动手,得手后便从古道自西宁返回中原。甚至还想再遇上古灵,连古灵七人全部擒解四川法办哩!
无为居士、江淮暴客、黑蝴蝶三伙人,都是前往乌斯藏抢劫法王的,彼此心中有数,利害冲突,各怀鬼脸。但为了怕番人寻仇报复,不得不暂时容忍,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逐渐有暂时联手结合的趋势。
至于闽老人一行六人,谁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他们绝口不谈来龙去脉,不吐露来踪去迹,显得极为神秘,而且对沿途的地理山川似乎十分熟悉。
五拨人各带了通泽,但闵老人六个人似乎都通晓番语,沿途与番人打交道,极受番人的欢迎。
柴哲在赶路中,不忘苦练绝学,在冰天雪地的艰苦境遇中,他比任何人都苦。其他人全都将练功的事登诸脑后,除了赶路,便是进食和睡觉。他却要勤练不辍,早晚更是加倍用功。
只有知道自己处境危险的人,方能勤练不辍,时时警惕,刻苦自励。也只有这种人才经得起考验,才能有成。
经过向老人的一番指点,他灵智大开,艺业日进,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他自己的成就。
他身上有两件东西,从不在人前露相,那就是竹萧和神匕藏锋录。好在番装不离身,昼夜不需脱除,怀中可藏大量物品,连古灵一群人都不知他装了些什么东西。
一早,他离开番人的帐篷,天宇暗沉沉,风雪已逐渐减弱,似有放晴的迹象。
他踏雪而行,登上一座小山,用雪净了脸,脱下臃肿沉重的皮套袄,首先练半个时辰真气,其次是拳脚、兵刃、最后是暗器。近来,他发觉自己已能六合如一,神与意通,似乎已到了内家所谓任督已通,玄门弟子的三花聚项五气朝元,佛家所谓清净四大,超然界外的境界了。
他左手食中指的指缝中,挟了一支铁翎箭,眼神落在飘落的雪花上,信手一弹,箭化虹而出,击中了两丈外他心意所注的一颗雪花,“得”一声箭贯人一株小树干。近来,他已极少练连珠箭,尤其避免一发三支或五支。他认为数多则力分,无法击破练了气功的人体。同时,不发则已,发则必中,中必是要害,何用多支?多支表示自己没有信心,功夫到家断无不中之理。
人就怕缺乏信心,信心却又需要真才实学培育;经过索克图牧地的凶狠搏斗,他对自己的艺业颇具自信,虽不曾与超尘拔俗的高手名宿较量过,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惧怕任何人。在两丈内击中飞舞着的雪花,而且是在昏暗的黎明天色里发射,连他自己也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不论兵刃及暗器,出击时全凭以神御刃,六识俱到,五通归一,这才是所谓化境。至于认位出招,辨物出手等等,已是下乘手法,手永远跟不上神意,永远感到力不从心,这种人必须痛下苦功,花一二十年功夫,是否能达到他目前的境界,尚无把握哩!
他连发十二箭。每一箭皆有如神助,箭箭中的。他深深吸人一口气,举步上前抬箭,缓缓地逐支捡拾,一面不住忖道:“少庄主这几天来,对我的态度转变得有点离奇,言听计从近乎巴结,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缓缓地抬起最后一支箭,突然心生警兆,感到有人向他接近,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袭到,令他本能地顺势伏倒,向侧急滚。
“唰”一声响,一支狼牙箭几乎贴背擦过,从后脑掠顶呼啸着向前飞,“笃”一声射入前面的树干中,深入五寸有奇。高山地带的针叶树久经风霜,而且在严冬时节,木质坚硬无比,普通的刀枪很难损及树干,箭更难在百步内射入一寸半寸。而这支箭却深入五寸以上,委实骇人听闻,即使练了六七成气功,恐怕也禁不起如此凶狠霸道的一箭。如果射中未运气护身的人体,透体而过并非奇事。
他滚到树后,抬头搜视。
他原是面向冬窝子的,暗袭的人从背后发箭,背后是西北,刚抬头,便看到第二支箭破空而至。
不但看到箭,也看到人。六七丈外的雪堆后,站着两个番装番人,正发射第三第四箭。看他们的发射姿势,便知是行家,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一闪即至。
他滚至树后藏身,接着突然跃起,慌若惊兔般窜出两丈余,猛地向下一伏。
第五第六两箭,从他头顶飞过,啸风声似隐隐风雷,箭的劲道委实惊人。
两名番人知道遇上了强敌,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突然扭头便跑,脚下奇快。
柴哲本待衔尾急迫,蓦地山下传来了古灵的大叫声:“柴哥儿,快来。”
他脚下一顿,刚站起想窜出的身躯刹住了。
两名番人又回身发了两箭,落荒而逃。
他向侧一闪,两箭落空。
“柴哥儿!”古灵的叫声又至。
他只好放弃追赶的念头,回身拾取番人遗落的箭。本来,他可以一面追,一面向古灵示警,可是,他认为这两位番人是附近仇视汉人的番族,假使惊动古灵,追上之后,必定闹出事来,还是放过他们算了。
他拾了三支箭,向山下走去。
古灵在山下等他,领着番族的一个中年番人。原来冬窝子的番目派人急急地来找古灵,古灵却不懂番语,比手划脚缠了许久,半句话也没听懂,只好找他来做通泽。
他和番人用番语交谈,原来是番目要派人到色纳楚河口的毕拉寺献牲,问古灵七位汉客愿否同行。预定明早动身,如果同行,必须及早准备。
献牲,也就是将肉用牲口供给喇嘛食用。本地区的番人,迷信之深,委实出人意表,家中穷得有一顿缺一餐,但千方万计也要弄些金银、牲口,甚至女人,无条件地供给喇嘛享受。他们怕神鬼怕得要死,宁可饿肚皮,也要将辛苦得来的金银供给喇嘛享受,只求喇嘛替他们消灾。喇嘛的权力,比宗主或头人的权力要大得多,番人有时敢反抗宗主或头人,却绝不敢反抗喇嘛。这地区分为两种人,一是最富的人,另一是最穷的人。富的是喇嘛,最穷的是番人。番目与头人虽也富有,但比起喇嘛来,仍然相差悬殊。
番人逐水草而居,游牧各地,虽也有些建寨定居,但只限于极少数的部落。因此,统治中心以寺院为主,专院所在地,也就是番人的交易中心。
自从蒙人人主中国后,深知宗教的力量,所以善加利用,在中原放任与扶植佛道两教,在番藏则培植喇嘛,便于统治。
大明将蒙人逐走,在番藏地区的政策,仍然沿袭蒙人,在西宁设立僧纲司,于西宁、碾伯、南川等地建喇嘛寺,由皇帝亲赐匾额,大封喇嘛、禅师、灌顶国师、大国师、西天佛子……这都是统治的手段,确也收到谈所的效果,却使这些蒙番民族,永远滞留在愚昧时代中,积弱不振,种族凋零。
毕拉寺,建于色纳楚河河口,地当往来要冲。东沿玛楚河下行,从古尔板昆多仑河人四川。西可至乌斯藏,北可到西宁,南至通天河,抵乌斯藏的巴塘。
这儿是本地区番人的贸易中心,也是礼佛的圣地。除了毕拉寺的雄伟佛殿外,也有几个定居的番寨。
每当六月六日晒佛节到临,这一带附近数百里的番人,全都盛装诚心前来予会,盛况空前,可望聚集万人以上。但平时,尤其是隆冬季节,除了喇嘛外,便只有附近几座番寨有人。
喇嘛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一家大小住在寺中,也有女的喇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在念经拜佛之外,大参欢喜之弹,装神弄鬼,作恶多端。
那时,黄教崛起但尚未普及,这些红衣喇嘛简直不像话。附近的番人,轮流奉献上自己的财物牲口,供养这批废人,死而无怨。
听说番人要至毕拉寺奉献牲口,柴哲正合心意,便将番人的意思向古灵说了,接着用汉语说:“咱们乐得利用他们的奉献机会,同至毕拉寺,打听谢金两人的行踪。”
“好,咱们明天与他们结伴而行。”古灵点头首肯。
柴哲将古灵的意思向番人说了,顺手将拾来的箭递给番人,问道:“这些箭是谁的,你认得么?”
番人将箭接过,仔细察着良久说:“这支箭铁杆,鹰翎,狭锋镞,长有三尺,我们附近没有人使用这种箭。汉客,这种前一支可值五头羊哩!”
“会不会是蒙人的箭?”
“蒙人也不会有这种箭,这……听说你们汉军的将军,所用的箭可能与这些箭相同。”
“你们附近曾否有人到过中原?”
番人低头沉思良久说:“向下走半日程,住着拉布族,他们是年前游牧到达此地,之后便不打算离开了,已取得毕拉寺呼伦上人的许诺,可能最近要建寨久居。他们是从西面迁来的,据说他们族中有不少人到过中原,且曾伴随乌斯藏的法王,从天全卫到上国大都呢。”
“拉布族,岂不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之一么?”
“是的,他这一族人很少,久已不回盖古多了。”
“哦!原来如此。”
“汉客,送一支箭给我好不好?”
柴哲用手向山顶一指道:“山顶的树林附近,还有五支,有两支贵人树干,你带一把刀上去找,好不?”
番人大喜,连声称谢向山上奔去。
古灵莫名其妙,问:“柴哥儿,怎么回事?”
柴哲将箭递过说:“刚才有两个极为高明的箭手,向小侄发了八箭,好险。”
“这……这是什么人?”
“箭来自中原,发箭的人臂力惊人。”
“他们为何要……”
“他们志在图我,而且知道我每天早上要到山上去练拳脚,显然番人之中,有人暗通消息。”
“这些番人有嫌疑?”
“发箭的人不会是这一族的人。”
“那……”
“显然咱们的行踪已露,他们知道小侄晓番话,只要除去小侄,便等于成功了一半,因此潜伏暗算。要暗算小侄的人,其一是苏鲁克族,其二是五岳狂客那群人。”
“糟!咱们……”
“目前先别声张,等会儿小侄要去查一查,大约晚间方能返回,也许可以查出些小线索。”
“你到何处去查?”
“往下游走半日程,住有盖古多三十九族的拉布族。番人所说的半日程,约有三十余里左右,小侄可望于一个半时辰内赶到,在那儿逗留三两个时辰,晚间便可转回。”
“我和你走一趟。”
“灵老是主事人怎可离开?”
“回帐再商量,走。”
不久,端木长风与他同行,带了梭宗僧格,取道沿谷下行。
事先已由梭宗僧格打听出拉布族的住处,一找就着,在下游仅三十里左右。番人所说的路程,是以季候决定的,冬季一天只能走六十里左右,所以说半日程。通常赶长途,以寺庙所在地为宿站,步行的日程约当马程的一半或三分之二。
拉布族的冬窝子由于族人少,只有九座黑羊皮帐。梭宗僧格与柴哲领先而行,找到族主的帐篷,以番礼请见,少不了有些可笑的礼节。合十礼、递哈达、送礼物等等。拉布族主相当好客,少不了设下盛筵相待。盛筵,也就是吃半生的羊肉、青稞粉等等。
柴哲冒充梭宗人,端木长风装聋子带哑巴。梭宗僧格是道地的番人,自不会引起拉布族的疑心。他三人完全是番人打扮,怀中藏了木碗、菩萨,自备有割肉的小刀,割肉的手法模仿得惟妙惟肖。难得的是,端木长风大口喝又酸又臭的乳酒而脸无难色。
酒足肉饱,柴哲打开用羊皮包住的铁杆箭,向族主说:“我们在途中抬到这三支箭,族主也许认得这些箭的主人。”
族长嘿嘿笑,接着脸色一沉说:“这是一个叫和硕丹津,属于阿弥官族的人所有。早些天,他们八个人从毕拉寺来,要借居在此。本族人少牧地狭,不容外族居留。他们竟骗走本族六名勇士,藏在拉图牧地。”
“拉图牧地在何处?”
“向北走半日程。”
“不是快到毕拉寺了么?”
“拉图牧地到毕拉寺有一日行程。”
柴哲心中大喜,问明了拉图牧地的形势,立即告辞。回程中,他向端木长风说:“和硕丹津就是金宏达,显然咱们已被他们发现了。”
“怎么回事?”端木长风莫名其妙地问道:“他的番名本就叫和硕丹津,怎会发现我们了?有他的消息?”
柴哲发觉自己疏忽了,端木长风听不懂番语,便将拉布族长所说的消息说了,最后说:“显然,他们从索克图带了两位朋友来,又骗走了拉布族六名勇士,该有十四个人。至于他如何发现我们……”
“这还不容易?他们本来就认识我们几个人,只有你和梭宗僧格是生脸孔。”端木长风喜悦地说。
“他们有拉布族人打探消息,所以知道咱们的行踪。快!咱们回去知会灵老,兵贵神速,到拉图收地去找他们。”
“把梭宗僧格留下,你我快些赶回。”端木长风叫。
梭宗僧格脚程慢,柴哲认为以留下为宜,便要梭宗僧格在原地等候,他与端木长风全力往回赶。
三更天,他们接近了拉图牧地。但晚上不辨景物方向,人地生疏,只好先在背风处住宿一宵,准备次日一早再找拉图牧地。
然而他们却不知,宿处正处于拉图牧地的边缘,西北半里地,便是拉图族的冬窝子人口。
他们原来休息的地方,有些番人与拉布族的人有交情。他们的动静,全都被送至拉布族,再由拉布族的人,传给已跟随金宏达的同族伙伴。即使他们来得快,仍然难逃对方的耳目。当他们离开拉布族之后,立即有人奔向拉图收地报信,比他们快得多。
夜间无事,柴哲开始思量,疑云大起。
他想:显然金宏达在此地颇具潜势力,拉布族的勇士能不顾一切追随,便是明证。
其次,拉布族族主的话,真实性大有可疑,会不会也是金宏达的朋友?
如果族主与金宏达是朋友,那么,为何一无顾忌地说出金宏达的番名,不是等于透露消息么?
再就是早上番人催古灵叫他下山,仅为了通知明早至华拉寺献牲的事,会不会是釜底抽薪,掩护暗袭无功的人逃走?献牲动身的事并不重要,用得着在天未破晓便来催告,平时番人还高卧未起哩!
他愈想愈不对,忖道:“这几天等糟了,附近的番人可能皆与金宏达有交情,咱们的一举一动,全被他们摸清了。”
愈想愈心惊,他拨雪而起,把在身旁理人雪中安睡的古灵推醒,急急地低声说:“灵老,小声说话,赶快起来。”
“为什么大惊小怪?”古灵挺起上身,睡眼惺讼地问。
“来不及解释,咱们身陷危境,快!必须离开。”
“身陷危境?你……”
“谢、金两人,可能带番人来袭,咱们……”
古灵一蹦而起,立即推醒其他的人,不由分说,下令拾摄备战。
刚将包裹弄好,结扎停当,正准备离开,十余丈外已出现了蠕动的人影。
柴哲首先发现人影,低喝道:“伏倒防箭,丢掉包裹。”
他们的宿处在山背的树林中,光线幽暗,彼此都在动,因此他们发现对方,对方也发现他们了。
刚向下伏倒,箭已破空而至,“得提得”数声脆响,箭像暴雨般射人树干,枝叶摇摇,树枝上的冰雪簌簌而落。
接着,呐喊声雷动,十余个人影怪叫着扑来,钢刀映着雪光,隐隐耀目,清晰可辨。
“灵老小心身左。”柴哲低叫,跪起一腿挺起身躯,倚在树后,弓弦狂鸣,他连发三箭。
“啊……”惨叫声乍起,有人中箭倒了。
这瞬间,左面的树影内,相距在五六文外,九个黑影像猪豹般窜出,藉树掩身,一跃近两丈,只两起落便到了身旁,也像九个幽灵突然现身,快极。
已来不及用箭,古灵大吼一声,飞跃而起,蛇纹杖风雷骤发,向扑得最近的人拦腰扫去。
来人约有三十名左右,每人的左臂上都缝了一块便于识别的白布,一言不发便缠上了。
第一个黑影前冲的身势突然静止,蛇纹杖落空,半分之差,从黑影的腹前而过,劳而无功,黑影右手是剑,左手一扬,有暗器射出。夜间使用暗器,威力倍增。
古灵人老成精,经验老到。杖出心中早有戒备,预留退路,身随杖动,招落空身躯向右移,突又向左闪。
“唰唰唰”三枚暗器擦身右而过,好险。
他向侧一跳八尺,大喝道:“人云龙,你敢用暗器龙须刺射我?”
黑影不做声,挥剑直上。
柴哲射倒了三个人,便无法再发话了,十三个黑影已经冲近,最先两名已一左一右攻到,番刀左右夹攻,绕树进击,刀风虎虎,十分凶狠。
黑夜中下手不留情,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耳中听清了古灵的喝声,却无暇思索,人向下伏倒,丢掉弓箭拔剑向右急滚,长剑急挥。
“嚓嚓嚓!’两把番刀砍入树干,未能伤他。
“哎……”狂叫声震耳,在滚动挥剑的危险关头,他的剑削断了右面黑影的双足。
他一跃而起,喝声“打”!左手打出了一支铁翎箭。
左面的黑影一刀砍人树干,刀尚未拔出,箭已穿喉,一声未出,便伏倒在树干上向下滑,番刀脱手。
另一面,杜珍娘已截住了三名黑影。
三个黑影扑到,三把刀同时扎向柴哲的胸前。
他低喝一声,用上了剑术中的奇奥杀着,但见朦胧的剑虹左右分张,然后突然换人扑来的人丛中。接着人影似电,从三人的中间一闪而过,极快地向右跃退、立下了门户,候机再欢扬威。
“啊……”三黑影中的两个同声厉叫,马步虚浮,摇摇欲倒。
另一名黑影头上的毡巾突然落地,以手掩住左耳,慌乱地扭头撒腿便跑。
扑上的人约有十六名,被柴哲射倒了三个,铁翎箭击中一个,另一个断了双脚。这时再次刺中两名,伤逃了一个,只片刻间,十六个人损失了一半。
杜珍娘挡住了三个人,只剩下五个了。
古灵与四位同伴,阻住了另一面的九个黑影。四人中,梭宗僧格最糟,被一名黑影的剑封住,险象横生,脱不了身。
柴暂不退反进,迎向扑来的五个黑影,一声低啸,疾冲而上。
五黑影发现先前在前面的八个同伴全倒了,不由心胆俱裂,不等柴哲反扑,全部不约而同向后转,溜之大吉,用番语怪叫,逃之夭夭。
杜珍娘刺倒一个黑影,另两人也逃掉了。
柴哲一声低吼,一跃三丈,到了梭宗谱格身旁,梭宗僧格正被一名黑影震飞了番刀,黑影的剑正分心刺到。梭宗僧格已无闪避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等死。
柴哲恰在紧要关头赶到,“铮”一声架开长剑,奇招疾发,锋尖拂向黑影的腹部。
黑影相当了得,疾返三尺避过一剑,立还颜色,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反扑,“灵蛇吐信”攻胸口,而变“月落星沉”取下腹,一声叱喝,狠着“乱洒星罗”出手,三招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令对方援过一口气的机会,剑气直迫三尺外,攻势之凶狠无与伦比。
柴哲知道碰上了高明的剑术行家。定下心神从容应付,打定主意先看看对方的造诣,采取后退接招术,信手出剑拆招,挥洒之间从容不迫,赫然名家身手,退了四步,拆解了对方三招狂攻。
“着!”他轻叱,反击了,但见剑影急剧地闪动了两次,身形欺进了三步。
黑影的剑术造诣极为高明,可是在柴哲的手下,便有些相形见拙了,只看到攻来的剑影诡奇绝伦,封不住架不开,刚以“云封雾锁”封招,眨眼间柴哲的剑已从不可能攻人的空隙锲入,除了急退之外,毫无办法,退出三步外,但剑仍然及体。
柴哲第一次用上了经过闲云老人指点过的剑术,又攻一招便令对方手忙脚乱,信心大增,第二招立即攻出,剑尖已从黑影的剑侧突入,点在对方的右胸了。
黑影心胆惧裂,疯狂地扭身推剑相架。
已晚了一刹那,怎能架开已点在胸口的剑尖?
柴哲心中不忍,念对方修为非易,油然兴起惺惺相借之念,剑尖一带,“嗤”一声轻响,划破了黑影的皮袄胸襟,皮开血沁。他的剑如同灵蛇,若有神助,如臂使指般收发由心。反手一拂,“铮”一声崩开黑影的剑。停止前移,剑尖遥指对方的胸口,用汉语问道:“你不是番人,阁下是谁?”
右侧不远处,八个黑影围攻古灵五个人。古灵的蛇纹杖和端木长风的剑,显得应付裕如,但杜珍娘却有点不支之象,双方缠斗半斤八两。
古灵一面出招,一面厉叫:“高峰。跟我回合堂。还有机会……”
对方两个人左右夹攻,不予回答。
柴哲心中明白,这群人中。有他们不远万里寻找的人,至少高峰是其中之一。
前面的黑影徐徐后退,反问道:“你又是谁?”
“在下柴哲。”
“是通晓番语的柴哲?是你击垮了巴罕岭的英雄?”
“巴罕岭的人寻到你了?”
“不错,五个人有两个逃出雪山三君之手,先数日找到咱们了。”
“这么说来,你阁下不是姓夏,便是姓云了。假使你是金宏达或谢龙韬,阁下不会不用妖术的。”
“在下替会中卖命八年,从未听说过会中有姓柴名哲的人。阁下,你何必替那些不讲道义,见利忘义的狗东西卖命?”
柴哲一怔说:“在下不是什么会的人,是缥缈神龙徐公的弟子。”
“哦!原来是副会主的高足。哼!副会主一生中,没做过几件好事,他就会弄来一些无知的少年男女做弟子,调教他们杀人放火。老弟,回头是岸,赶快离开他们弃暗投明,还来得及重新做人。”
柴哲不由一头雾水,也心中凛然,师父缥缈神龙是副会主,是不是早些天端木长风所说的黑鹰会?他正想问个清楚,文天霸与一名黑影狠拼,纠缠着向他所立处退来,近身了。
文天霸的霸王鞭本来极为霸道了得,但在对方的一枝轻灵长剑狂攻下,居然难以发挥重兵刃的长处,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对方的身法飘忽不定,显然是要耗光文天霸的真力,等候机会行雷霆一击,一再放露破绽,引诱文天霸出招。
文天霸拍出“横鞭断流”,斜身急砸,黑影虎跳而退,不偏不倚背部撞向柴哲。
柴哲对面的黑影吃了一惊,冲上冒险出招抢救,“飞星逐月”抢攻柴哲的上盘,意欲阻止柴哲乘机向背撞而来的同伴下手,一面大叫道:“五湖兄小心身后。”
柴哲奇招倏出,剑虹神奇地伸缩,“铮”一声暴响,点来的剑被震出偏门,“唰”一声啸风异响人耳,对方的右小臂裂了一条大缝。
“丢剑!”柴哲暴叱。
黑影怎敢不丢?小臂皮开肉绽,柴哲的剑尖再次神奇地点到眉心,死神的手已押住了他的生死之源。他撒手丢剑,倒退丈余。
几乎在同一刹那,柴哲急退八尺,并未向撞来的背影下手,表现出大丈夫的气概。
丢了剑的黑影扭头发出一声低啸,急急首先撤走。
其他八名黑影纷纷跃退,放腿狂奔。
“快追!”古灵大叫。
彼此功力相当,艺业相差有限,撤走毫无困难,只片刻间,八个人全摆脱了对手,展开轻功飞逃。
柴哲被黑影先前所说的话所惊,弄不清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因此分了心,不加阻止,目送黑影脱身而走。
文天霸似乎也无意阻拦,追赶的脚步懒洋洋地毫不起劲,虚应故事而已。
追得最急的是端木长风,一面追一面催促古灵加快。
柴哲向躲在一旁的梭宗僧格叫道:“僧格,你看守行囊,不要跟来。”
众人狂追五六里,山深林密,追来追去只剩下脚印,人已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追之不及,众人只好转回宿处,原地只留下六具尸体,和一个双腿已折,重伤昏厥的活人。
众人七手八脚生起火来,逐具尸体看脸貌。他们失望了,六个死尸的相貌和怀中的物品,皆证明全是番人。
断了腿的人被救醒,也是番人。是拉图族的人。
这位番人所知不多,只知道金宏达的番名叫和硕丹津,与本地区附近十六族的番人早年都有交情,早些天带了十二名汉人来自毕拉寺,在拉图牧地养病。后来有两个人找来,从此,和硕丹津便心神不宁,带了大批礼物,遍请十六族的族主,请各族的人相助,隐下他们在此逗留的消息。
后来不知怎地,却又改变计划,请求各族人放出消息,要引找寻他们的人前来一决。至于其他的事,便毫无所知了。
古灵静静地听完柴哲译出的话,跌脚叹道:“糟了!咱们预计他们只有六个人,所以只来六个人追杀,没想到他们不但有番人朋友,又有汉人追随。今晚在这一面袭击的九个人,没有金宏达和谢龙韬,只来了高峰、夏五湖、云浩三个人。不仅他们三人艺业精进了不少,其他六个人也无一庸手。真糟!咱们目下是进退两难。”
端木长风钢牙一挫道:“毕拉寺是四方冲要,家父从西宁追踪,按行程和路线,这几天也该到了。他们人多有何惧哉,咱们决不可退缩,先和他们斗智不斗力,除一个算一个。”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古灵无可奈何地说。
商量了片刻,决定明天再追踪。柴哲已看出除了端木长风之外,其他的人对追踪的事并不十分热心。
次日一早,风雪已止。由古灵和端木长风领先,循昨晚对方所留下的足迹,追踪而去。
文天霸故意落在后面,与柴哲并肩而行,突然低声问:“柴老弟,你的艺业全是方老所授的么?”
这问题柴哲不能答复,反问道:“文叔问这些话,用意是……”
“你知道昨晚被你震落长剑的人是谁?”文天霸再问。
“不知道。”柴哲直率地答。
“如果我将昨晚交手的事说出,端木长风天胆也不敢欺负你。”
“大叔之意……”
“那人就是咱们要杀的人,姓云名浩,绰号叫毒虫。他善役使虫蛇,可惜冰天雪地中蛇虫绝迹,无用武之地。他的剑术与端木少庄主旗鼓相当,而且经验更为丰富些,两人如果生死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而你……”
“我只是侥幸而已。”
“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心中有数。咱们武林人除了使用暗器可以侥幸之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决无侥幸可言。”
“大叔,说说沈襄和云浩的事如何?”柴哲转变话锋问,希望能问出一些口风。
“我不能说。”
“为什么?”
“端木老庄主如果真从西宁来,咱们谁也别想安逸。”
“我将守口如瓶。”
“那是不可能的。人,总有些时候天良发现,因此知道的秘密愈少愈好,以免良心有愧。”
“我只要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文天霸惨然一笑,用嘲弄的口吻说:“云浩与我差不多,但他比我有种,比我明是非辨善恶。假使沈襄是坏人,咱们天下的人,便都全是狗屎了。”
“文叔……
“不必说了,祸从口出。记住:收敛锋芒,大智若愚。”文天霸一面说,一面脚下加快,赶到前面去了。
柴哲心中发征,万没想到粗豪爽朗,不带机心的黑大个儿文天霸,会说出这种有深度的话来。
“是的,我该收敛自己,尽量少发话。”他向自己说。
他们在辰牌末循足迹找到了拉图族的冬窝子,便戒备着往里闯。拉图族的人,木无表情地目迎这群暴客。
柴哲找到了拉图族主,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最后说:“我们不愿打搅你们,希望彼此坦诚相谈,说出和硕丹津那些人的下落,以免伤了和气。”
拉图族主是个花甲老人,鹰目炯炯,盯了他许久,方冷冷地问:“如果我不说,你们想怎样?”
“在下作不了主,作主的人可不像我这样好说话。”他不得不使用恫吓手段。
“本族的人,都知道你们厉害,尤其是你。”
“我?”
“索克图牧地昨晨传来了消息,苏鲁克族的可怕灾祸,我们都知道了。”
“哦!原来……”
“你们要杀人,菩萨也阻止不了你们。拉图族人丁少,要杀你们就杀好了。”
“咱们不想杀人……”
“苏鲁克族血染碉栅,四百余名勇士含恨九泉。”
“那是他们的错。”
“附近十六族的人,是无法和你们对抗的。”
“咱们要和硕丹津的行踪,要求不算过份。你既然坚持不说,我只好照实禀明主事人,至于他是否肯善了,我可不敢担保。”柴哲说完,扭头而退。
拉图族主急忙摇头说:“好,我说。”
“说吧。”
“他们已动身到毕拉寺,请求呼伦上人庇护。”
“谢谢你。”
“呼伦上人法力无边,毕拉寺僧众数百,你们最好不要前往冒险。”
“谢谢关照,我们自会小心。”
柴哲将消息向众人说出,端木长风立即下令启程。
索克图牧地的消息已经传到,难怪番人不敢群起而攻,等于是替端木长风壮胆,所以毫无惧念地赶赴毕拉寺。
毕拉寺有喇嘛僧数百之多,在本地区千里之内,算是第一大寺。
中原的人,皆称喇嘛教的僧侣为喇嘛。其实,其中等级区分甚严。能念经的,称格楞。能念经而兼修行的,叫格锡。喇嘛,则须经过大寺高僧考试及格,赐予名号,方能称喇嘛。喇嘛可以慧性不灭,可以让自己的灵魂转世。地位最高的,称呼图克图。呼图克图须由皇朝特封,建有专寺,可以世袭。另一种叫热主巴,称为修行士。番人很少称僧侣为喇嘛,称本卜子。对寺院的高僧,称上人或活怫。但当面却不敢叫本卜子,仍尊称喇嘛。
喇的意义是上,嘛的意义是无,寓意是无上,也就是上人的意思。因此,用这种尊称称呼所有的教徒,有点过份。久而久之,所有的红教僧侣,都被称为喇嘛了。
当天入暮时分,他们踏入了毕拉寺地境。
在巍峨的寺院北面里余,有一座番寨,因地当要冲,案中设有接待商旅的客店。每一座客店都是独立的,四周设有牲口拦,有简陋的木屋,可以接待一队上百人的驮商,规模相当大。唯一不便的是,睡的地方太脏,一栋木屋可以挤上五六十个人,没有床,一堆干草铺地,人和衣向下一躺,住一宿价格低廉。
夏秋之际,有些客商根本不住在店内,天作床,草草度一官,只花饭钱和牲口的草料费而已。
冬春之际,客店里的人少得可怜。一行七人绕过毕拉寺,直抵番寨,进入第一家客店。
暮色苍茫,全寨死寂。店门关得紧紧地,里面隐隐有人声传出。柴哲领先而行,推开了沉重的皮风帘,眼前一亮。
室内有两盏酥油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泥土的地面,铺了几张皮褥垫,那就是食桌。
两个番人店伙在招呼客人进食。靠里一段围坐着十个人。十个人都除下了头上的裹头毡巾,露出本来面目,见有人人店,全都转头回望。
“咦!你们才来呀?咱们以为你们失踪了呢。”为首的人用汉语叫,赫然是宿州烈山赤杨堡堡主、江淮暴客谢星。
古灵心中暗暗叫苦,说:“咱们有事耽搁,所以这时才到。”
柴哲和番人打交道,番人招呼众人在另一块皮褥落坐。刚将包裹放好,帝门一卷,出现了三个浑身火红,手持法器人骨笛,装束怪异的喇嘛僧,入内迎面排开。为首的喇嘛身材甚高,鹰目厉光外射,冷然瞥了众人一眼,用生硬的汉语问:“哪一位是柴哲?”
柴哲挺身站起,迎上合手行礼道:“我就是柴哲,上人有何见教?”
“你们七个人,明天离开本地。”喇嘛口沫横飞地叫。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们不走。”柴哲冷笑着答。
“不走,得死。”
“死也不走。”端木长风大喝,挺身站起。
喇嘛大怒,踏进两步,口中念念有词,人骨笛向柴哲一指。
柴哲已一闪而上,先下手为强。此时此地,岂可束手待毙?三个喇嘛来意不善,要用邪术擒人。柴哲自不愿受制于人,所以先下手为强,踢开刚冒出青烟的人骨笛,铁拳似电,抢人连政两拳,结结实实地揭在喇嘛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哎……哎……”喇嘛狂叫,扔掉了人骨笛,上身前俯,以手保护小腹。派来传信的喇嘛地位低微,法力有限,怎禁得起柴哲疾逾电闪的打击。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闪在一旁,反手一掌疾劈,“噗”一声劈在喇嘛的后颈根上。
喇嘛再也支持不住了,扑地便倒,趴伏在地鬼叫连天,爬不起来了。
另两名喇嘛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柴哲已经得手,刚抢出要援救同伴,古灵和端木长风已经跃到,喝声震耳:“贼喇嘛想死么?”
“闭住呼吸。”柴哲大喝,跃退丈余。
地下的人骨笛,仍在冒出袅袅青烟。
两人火速跃退,不再理会两个喇嘛。
柴哲嘿嘿笑,向两个喇嘛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呼伦上人,不要管我们的事,免得血流成河。我们不想和毕拉寺为敌,但也不怕事,能够互不侵犯最好,否则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江淮暴客啃着羊腿,突然叫道:“这些贼喇嘛煞风景,留下他们的头吸他们脑髓。”
两个喇嘛打一冷战,架起地下的同伴狼狈而遁。
柴哲向古灵打手式,示意追踪。
两喇嘛扶着不住叫痛的同伴,出了店急急奔向毕拉寺,不知身后有人追踪,番寨距寺仅里余,须经过一座树林。
柴哲出了番寨,一拉古灵的衣袖,低声说道:“我们绕道走,在前面等候,擒人套取口供。”
两人从左面抄出,展开踏雪无痕轻功飞掠,从左进人,绕向必经的要道。
他两人却不知林中藏着有人,夜色朦胧,敌暗我明。
无巧不巧地,要道两侧潜伏着四个人影隐藏在树后蹲伏不动,不易被发现。
“先搜附近。”柴哲说道。这是江湖人的规矩,在设伏的地方,必须先捏一搜附近有何动静。
“来不及了,免啦!”古灵答。他这个老江湖自以为是,认为在这种地方,还用得着搜?喇嘛怎知道有人追踪?同时,三个喇嘛也快到了,没有搜附近的余暇啦!两个喇嘛搀扶着同伴,踉跄奔入树林。古灵一拉柴哲的衣袂,突然一跃而出,扑到两喇嘛的身后。
柴哲稍慢半步,扑向右面的喇嘛。
古灵双手握住蛇纹杖,猛地勒住了左面喇嘛的脖子向下按。
喇嘛丢掉同伴,叫不出声音,本能地用双手乱抓横压在喉下的蛇纹杖,下身仍作绝望的挣扎。
柴哲用掌,“噗”一声劈在右面喇嘛的后脑上,喇嘛应掌昏厥,跌入他的怀中。
这瞬间,他眼角发觉身后侧方有人影扑到。
练武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反应快,身手灵活。他不暇思索,挽住喇嘛向身后一拨,人向地面一伏,迅速翻身,发出了一支铁翎箭,叱喝似沉雷:“打!”
变化快逾电光石火,箭出手人已跃起,同时拔剑在手。
扑向他身后的人影“哎”一声惊叫,身形一顿,退了两步,站在丈外按着右肩发呆。箭插在肩井穴旁,半分之差,便可毁坏穴道。
古灵身躯摇摆不定,首先擒住的喇嘛失手滑倒在他脚下,接着蛇纹杖坠地,最后也失足挫倒,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两个黑影距地下的古灵约有八尺左右,显然是用暗器将古灵击倒的。
柴哲这一面,也有两个黑影,一个被铁翎箭射中右肩,另一人左手伸出,掌中有两枚镖形暗器,但并未发射,显然已被柴哲的奇异举动弄迷糊了。
“你们是干什么?”柴哲戒备着喝问,用的是汉语。击倒古灵的两名黑影跃到,一个五短身材的人,用流利的番语说:“毕拉寺的护法菩萨。”
“阁下不是番人,不必冒充了。”柴哲冷冷地说。
“真好,不冒充也好。你两人好大的胆,敢暗袭毕拉寺的喇嘛,真的不要命了么?”对方用带有陕音的汉语说。
“咱们找喇嘛有事。”
“不管你们有何天大要事,不许过问。”
“你们真是毕拉寺的护法。”
“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极为勉强。”
“少废话!先擒下你再说。”
柴哲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你们如不及早表明身份,休怪在下无礼了。你们是一比一呢,抑或是一起上?”
黑影哈哈狂笑,举步欺近傲然地说:“你们两个家伙举动鬼祟,暗中从背后偷袭,算得了什么人物?好笑,居然叫咱们一起上。老兄,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挨了一箭的黑影叫道:“封平兄,这家伙射了兄弟一箭,可恶,活捉他。”
封平拔剑出鞘说:“黑夜中交手,能否活捉兄弟可没把握。这种小贼宰了算啦!要活的有何好处?”
“先卸他一条狗腿,便可活捉了,小心他的袖箭。”
“哈哈!他如果用袖箭,岂不是班门弄斧么?在我七星手封平手下玩暗器,有他受的了。”、
柴哲不知对方的底细,但古灵被暗袭倒地,显然是这位七星千封平的暗器作怪。必须首先将这家伙制服,然后再对付两人,也许可解决目前的困境。
他决定一出手便行雷霆一击,决定先用话激怒对方,嘿嘿冷笑道:“我以为你老兄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三招之内你如果留得命在,今后在江湖上你仍然大有可为。”
七星手封平果然勃然大怒,无名火起,大吼一声,乘柴哲尚未拔剑时扑上进招,剑动风雷发,毫无顾忌地走中宫进击,剑尖幻化成一颗银星,急攻柴哲的丹田要害。
一切举动全在柴哲的意料中,可说已稳处败境。柴哲不退反进,以疾逾电闪的手法拔剑撇出,“挣”一声崩开对方的剑尖,剑虹锲而不舍地疾进,“噗”一声轻响,剑脊拍在七星手持剑的右手肘上,而且恰好击中麻筋。
七星手感到整条手臂都麻木了,手臂失去知觉,正想用左手发暗器,柴哲的剑尖已点在他的咽喉上,沉喝震耳:“老兄,左手不许动。”
他怎敢妄动?一呆之下,柴哲的剑尖已移至他的左肩并,只须向前一送,他的左手废定了。
不等他有任何反击脱困的举动,柴哲的左手疾扬,“噗”一声拍在他的右耳门上,立即仰面便倒。
说快真快,双方接触恍如电光石火,一照面间胜负已判,任何人想抢救也来不及。
“谁愿意再试?”柴哲冷然问。
“以一比二,你占不了便宜。”两黑影之一叫,两人一左一右扬剑进逼。
第十五章 高人暗助--------------------------------------------------------------------------------
柴哲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索克图牧地一场血战,苏鲁克族上千番骑,在下同样来去自如,区区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两黑影大吃一惊,站住了,左面那人问:“你……你是谁?”
“在下姓柴名哲。”
“你……,此来有何图谋?”
“先说说你们自己的听听。”
“咱们要西上,打上京法王的主意。”
“但你们却说是毕拉寺的护法。”
“咱们在此等候消息,毕拉寺可以供给咱们有关法王的动静。目下西上的同道甚多,或许有觊觎毕拉寺的人,毕拉寺油水并不多,闹开了反而打草惊蛇,因此咱们昼夜派人在四周守候,阻止到毕拉寺立事的人。”
“就凭你们几块料,也敢说阻止的话?老兄,你知道这次经过这里的人,是些什么人物么?”
“咱们共来了三十二人,阁下知道为首的人是谁?咱们四个人虽然算不了什么,其他的人可不怕你柴哲。”
“柴某并不要人怕我,然而在下的事却不许任何人干预。假使有人阻拦,柴某却不在乎。”
“阁下不必大言,你该听说过屠龙僧般苦大师。”
柴哲吃了一惊,心说:“原来是一僧一道三逸隐中的一僧,这赋和尚贪鄙残忍,朋友众多,镔铁方便铲重有八十二斤,气功金钟罩已练至化境,号称天下无敌,惹他不得。”
但目前他不能认栽,冷笑道:“屠龙僧吓不倒我姓柴的,柴某人也不是省油灯。首先咱们得说明,为敌为友悉从尊便。咱们不西上劫法王,也无意打华拉寺的主意。”
“那……那你们……”
“你们的消息该比柴某灵通,何用套口风?”
“咱们四人在此把守了两天,只听说阁下与一群人击杀了苏鲁克族四百余人,其他并无所知。咱们要明天方能撤返般若大师的落脚处听候差遣哩。”
“你既然不知,在下告诉你。咱们要找几个仇家,他们今早到了毕拉寺,获得呼伦上人的庇护。这三个喇嘛消息灵通,咱们刚落店他们就来了,居然警告咱们,限令咱们明日离开毕拉寺地境,因此咱们要擒住他们传话,你听错了,回去可转告屠龙僧,除非他能将我们要找的人赶出毕拉寺,不然咱们不会放手的。屠龙僧没有三头六臂,更不是佛法无边的活菩萨,他保得住呼伦上人;可保不住数十间佛殿僧房。只要他将咱们要找的人遣开,咱们保证不侵犯华拉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两全其美。如若不然,咱们只有各行其是了。”
柴哲泰然地说完,伸手向被射伤的人讨回铁翎箭,扶起全身发麻,但并未昏厥,仅被星形缥击中穴道的古灵,解了被制的神堂穴,从容走了。
两黑影也救醒了七星手,四人在一旁低声商量片刻,最后认为刚才的话,已被受伤的喇嘛所听到,为免后患,必须灭口。
三个喇嘛两昏一伤,不知大祸之将至,被四人带至偏僻处,宰掉埋入深雪中。七星手当下叫两人在道旁把守,他带了受箭伤的人,匆匆离开报信去了。
古灵在回程时一直缄口不言,直至接近客店,方始长叹一声,感慨地说:“柴哥儿,我又欠你一份情。那七星手封平,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星形镖,镖的五角有一只是钝的,因此可用以制穴,也可切割、更可锲入,十分可怕。他的艺业,与我相去不远。但你却在一招之间便制住了他,今晚我总算看清你了。咱们六个人中,你该是艺业最高明的人。”
“古老别抬举小使了,小侄只不过用机智激怒他,行险幸胜而已。”
“呵呵!老朽再昏庸,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令师徐公是怎样调教你的我不清楚,但据我所知,徐公先后调教了三批门人,没有一个够得上出人头地四个字……”
“这次五师兄妹中,三位师兄都比小侄强。”
“真的?”
“真的。”
古灵饱含深意地干笑了笑,说:“哥儿,好自为之,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但我可知道你的为人和艺业。人不可自卑,自卑是不会有好处的。今晚的事你知我知,等会儿我和少庄主谈谈,告诉他一僧已经插手,咱们今后的打算必须慎重其事。”
“小侄料想屠龙僧必定不肯甘休,明天咱们要小心了。”柴哲提出警告。
“因此,咱们目前必须暂时忍耐。”
“明天将是很难过的一天,灵老千万慎重。如果小侄所料不差,也许尚有转机。”
“哥儿的意思是……”
“屠龙借必定和呼伦上人攀上了交情,甚至可能已在毕拉寺挂单。他为了继续套取消息,技鼠忌器,可能不会与咱们在店中冲突,最多不过派几个高手前来示威,自己不敢出面,也许会说动呼伦上人,赶谢、金那群人走路呢I因此咱们必须把握机会,不能太过示怯。”
古灵沉思片刻,喜悦地说道:“对,不能太过示怯,明天仍由你出面,可收事半功倍……’”
“但……但少庄主……”
“少庄主那儿,老朽自有主意,你放心就是!”
回到客店,端木长风正等得心焦,酒肉已准备停当,只等候他们回来。
两人就坐,人多不好多说。端木长风还没发话询问,邻席的江淮暴客已呵呵怪笑,转首问:“古兄,弄到手了没有?”
古灵吞了一口肉,若无其事地说:“到手了,只是碰上了鬼。”
“什么鬼?”江淮暴客追问。
“屠龙僧。”
“般若和尚?”江淮暴客惊问。
“不错,正是他。”
“我的天!他来了?”端木长风骇然叫。
“不但他来了,共来了三十二人。目前他可能在毕拉寺挂单,咱们八成又有麻烦了。”
江淮暴客与同伴低声商量片刻,站起来说:“九现云龙与无为居士住在北面的客店,我去知会他们一声,商量商量。”
古灵接口道:“屠龙僧与诸位同道,明天可能派人前来,诸位必须及早准备才是。”
消息传得真快,次日一早,在索克图共患难的六批人,已经全部到齐,都带了行李马匹,在这家店中投宿,彼此间少不了客套一番,不约而同地会合商讨应付屠龙僧的事。”
闵老人一行六人,在会中不作任何表示。云梦双奇与黑蝴蝶一群人,坚决表示不与屠龙僧冲突,但希望从屠龙憎口中,获得有关法王的消息。
无为居士与江淮暴客,则不愿示弱,抱定在此休息三五天的态度,去留决不受人拘束威胁,谁要横加于涉,誓将周旋到底,决不退缩。
五岳狂客的人,表示与屠龙僧无患无怨,如果见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屠龙僧如果托大加以驱逐,那是不可原谅,难以容忍的侮辱,可不能接受。
当然,在未会见屠龙僧之前,谁也不知昨晚的事,更不知古灵与谢、金那群人的恩怨,也不知谢、金那群人托庇毕拉寺的内情。
由于目前并不是生死关头,而且彼此各有打算,因此,并没有人挺身而出主事。即使有人出头主事,也没有人会听从指挥,会谈未获结论,草草收场。
但所有的人,皆没有作离开的打算,经过连日的长途跋涉,饱历风雪之苦,精神不振,疲惫不堪,必须在此地将息三五天,筹措粮草方能动身西行。
五岳狂客的人,却不再作西行的打算,希望在此多耽搁一些时日,以便将黑蝴蝶和古灵一群要犯弄到手,所以表示不再接受屠龙僧的威胁,更希望双方冲突起来,方可从中获取渔利。
表面上,所有的人,不愿受屠龙僧威胁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暗中仍然各怀鬼胎,没有忠诚合作的可能。
巳牌正,从西面三里外的另一座番寨中,来了十二骑,骑士却不是番装,皮风帽,皮袄裤,腰悬刀剑,及膝皮靴。第一次看到中原装束,感到十分岔眼。
骑士们在店门口下马,留两个人在外照顾坐骑,十名骑士大踏步推帘而人,左右一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番人店伙早已溜了,屋中黑压压地散处着以无为居士为首的七十二个人,或坐或立,或躺或卧,神情相当懒散,似乎毫不重视这十位不速之客。
江淮暴客一条腿架在泥墙上,半躺在壁角中,冷然注视着人店的不速之客,木无表情。
云梦双奇背靠背假寐,倚坐在门右首的壁角。
柴哲站在粗制的帐台前,抱肘倚台而立。他左首站着杜珍娘、古灵、和端木长风,手按台面倚台而立。
飞花姹女席地而坐,距柴哲远不及丈。
无为居士与五岳狂客坐在台面上,一双腿垂在下面不住摇晃。
十名骑士满以为进得店来,必将引起极大的骚动,岂知却大谬不然,没有人理睬他们,不由大感意外。
中间为首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皮风帽的掩口向上翻,露出了本来面目。
中间那位为首的人,五短身材,显得极为平凡,年已花甲左右,脸部没有惊人的特征,是一张极为平庸,不易令人一见难忘的人物。
左面那人中等身材,有一张引人注意的三角脸,鹰目炯炯,留了八字胡,脸部皱纹密布。
右面那人深目、高额、鹰鼻、双耳招风,年约半百,身材高瘦。
露出了本来面目,但仍然未能引起骚动,仅有些人眼神露出惊容而已,似是早已知道他三人必定出现,毫不足奇。
右面高瘦身材的人,似乎大为不悦,怒叫道:“你们都给我拉下裹头面的毡巾,露出本来面目,让在下看看你们是些什么英雄人物,免得有所怠慢。”
没有人理睬他,所有的人皆不言不动。
“你们都是聋子么?”他愤然地叫。
场面依然尴尬,没有人理睬,十分没趣。
他勃然大怒,指着柴哲身侧的杜珍娘厉声问:“你,是谁?”
杜珍娘冷然一笑说道:“你人屠江汉江爷找我一个女流之辈发威,岂不是太过看轻自己了么?”
她的口音娇嫩,当然不是冒牌女人。人屠江汉一怔,不悦地说:“江某号称人屠,同样会杀女人。”
“我怕你,江爷,这总可以吧?”杜珍娘从容地说。
人屠江汉踏前一步,正待发作。
中间五短身材的人伸手相拦,笑道:“江老弟,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请鱼兄另找一个人问问,大家先不必动气。”
左首三角脸的鱼兄向门右倚壁假寐的云梦观奇招手,用老公鸭似的沙嘎嗓音问:“你两位老兄神态沉静,似有所倚,真人不露相,可否起来请教一二?”
夺命天罡抬头打呵欠,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你老兄是八步追魂鱼祥鱼大侠,我怕你,饶了我好不好?”
“阁下,咱们过去见过么?”八步追魂沉静地问。
“咱们少见……”
“你阁下贵姓大名?”
“你八步追魂是江湖高手名宿,眼高于顶,只看上不看下,我范志高江湖小卒,鱼大侠怎会知道我这号人物?”
范志高三个字,江湖人怎会陌生?八步追魂脸色一变,沉声道:“原来是云梦双奇的老二夺命天罡来了,鱼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哩!”
“好说好说。范某是湖广人,可没到过山东,不曾见过泰山的真面目,云梦古泽早已干涸了数千年,倒有不少小山,怎敢与泰山相比?”
“阁下,站起来说话。”八步追魂愤然叫。
夺命天罡闭上双眸,有气无力地说道:“抱歉,在下乏得紧,找我没意思,老兄,我得睡觉。”
八步追魂大怒,左手一抬,“得”一声脆响,一把飞刀钉在夺命天罡颈侧的泥壁上,怒叱道:“在下向你叫阵,一向狂傲自大的夺命无罡,决不至于置之不理吧?”
夺命天罡连眼帘也不曾眨动,仍然懒洋洋地说道:“俗语说:光棍不吃眼前亏。范某目下有气无力,有沧海客公孙罡在你身旁,范某天胆也不敢狂傲自大。我怕你,老兄。”
八步追魂正想抢进,却被为首五短身材的人拦住了。
“鱼兄请忍耐片刻,范老兄既然指名要公孙某人出面,我沧海客公孙罡总不能让他失望?是么?云梦双奇名震宇内,与他同行的人,决非无名之辈,看来咱们今天不掏出一些看家本领,恐怕要灰头土脸啦!”五短身材的人一面说,一面向云梦双奇走去。
坐在台面的无为居士继染笑说:“瞧,沧海客要用看家本领断熬神掌了,准可一掌将双奇劈成四片,不信可拭目以待。”
沧海客站住了,扭头含笑问:“尊驾认识老朽,可否以大名见示?”
无为居士拉掉裹头毡巾,阴森森一笑。
沧海客一怔,半晌方说:“原来是解庄主的大驾到了,在下走了眼啦!”
“阁下目力不减当年,比解某年轻一二岁右,倒是我老了,老眼昏花不行啦!老不以筋骨为能。阁下总不至于向老朽也来一记飞刀叫阵吧?”
沧海容脸带笑容,泰然地说:“在下不用飞刀。也不敢在庄主面前放肆。在下奉般若大师金偷,前来找一个姓柴名哲的人传活。如果知道庄主的大驾在此,岂敢失礼?不知不罪,庄主海涵。”
“哦!公孙兄要找柴哲?”
“是的。
“传什么信?”
“对不起,在下须当面转达。”
柴哲拉下裹头面毡巾笑道:“区区就是柴哲。假使公孙前辈转达的话仍是驱逐咱们离开毕拉寺,我看,还是不必转达算了。”
“咦!尊驾……”
“在下不打算离开,够明白了,你请吧。”
沧海客柴维狂笑,笑完说:“‘小辈,你果然够狂,你以为你要面对的人是番人么?”
“在下知道厉害,屠龙僧比番人可怕。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必有打虎能耐,不然岂敢擅闯虎山?”
“你小子凭什么?”左面的八步追魂大怒地叱问。
“凭理。你们又凭什么要赶咱们走路?”柴哲冷冷地反问。
八步追魂怒火上冲,跨出两步。
无为居士跳下台面,古灵徐徐拉开门户。云梦双奇同时跃起,飞花姹女站起手按剑把。
沧海客一看不对,拦住八步追魂说:“鱼兄且慢,咱们用不着计较,以免与老朋友们伤了和气,还是回去禀明般若大师,由大师定夺好了。”
“咱们会等他定夺的。”无为居士冷冷地说。
沧海客扫视了众人一眼,冷笑着向柴哲说:“般若大师寄语阁下,明日午正,假使不曾离开华拉寺十里以上,必将自食其果。在下话已传到,阁下好自为之。”
说完,向众人抱拳告辞,说声“打搅”,率领众人悻然出屋而去,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闵老人的一名同伴若无其事地跟着出店,沧海客刚要扳鞍上马,这位只露双眼睛的同伴,伸手按住他板在鞍上的手。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公孙老兄,请替在下带个口信给般若大师好不?”
沧海客的手先是发抖,然后是双腿发僵,脸色泛青。大概是刚由居中出来,外面太过寒冷的原故,似乎很冷,牙齿在打寒战,期期艾艾地说:“你……你老……老兄请……请……请示大名……”
“呵呵!在下的姓名,有污尊耳,不说也罢。”
“你……你要……”
“请转告般若大师,今晚三更正,在河口见。河已结冰,那儿好清淡。”
“在……在下当一字不……不漏传……传到。”
“好,谢谢你,打扰啦!”
手离开了沧海客的掌背,沧海客吃力地跨上雕鞍,喝声“走”!十二匹马如飞而去。奔出半里地,仍扭头四望,眼中布满惊容,不住喃喃地说:“他的手有鬼,有鬼!他是怎样按住我的手背的?我的手怎么如此不中用?浑身都麻了,怎么回事?他……他是谁?老天!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他的同伴并未发现他失态,更不知他已经吃到了苦头。
店中,没有旁人出来送客,因此,闽老人的同伴与沧海客打交道的经过,没有旁人知道。
为了应付屠龙僧的挑衅,群豪自有一番计议。
当晚众人早早歇息,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斗,也各有打算,彼此皆不动声色。
柴哲与古灵带了梭宗僧格,伴同端木长风,白天在四周刺探消息,勘察毕拉寺四周以及附近番寨的形势,拟订应付挑衅与逼出谢、金那群人的大计,探出谢、金那群人共有十二人之多,至于替他们效命的番人到底有多少,却无法知悉。
人夜掌灯时分,众人皆已歇息,无为居士却命孙女飞花姹女,前来请柴哲到店门外见面。
柴哲心中有数,无为居士并未放弃在索克图牧地的提议,八成儿是旧事重提,因此不愿去和无为居士单独见面。但他不愿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不去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跟随飞花姹女出店。
无为居士头上已不裹毡巾,发结不曾梳整好,鬓旁有不少斑白的发丝,在凛冽的罡风中飘舞。背着手泰然举步,走向黑暗的冰雪原野,像一个一无牵挂的寂寞夜行人。
飞花姹女与柴哲在后面跟上,她微渴地说:“我爷爷真的老了,内心虽则依然雄心万丈,但举动已然苍茫凝重,已大失昔日雄风了。”
“令祖真要前往劫掠法王么?”柴哲低声问。
“是的,不然谁愿意到西番来受罪?”
“解姑娘,你为何不劝他老人家一劝?”
“劝什么?”她讶然问。
“住口!小子你废话什么?”无为居士冷叱。
“小可……”
“在索克图老夫向你所提的事,你为何至今仍未答复?半途悄然绕道溜走,是故意避开老夫么?”
“老前辈所提的事,不是小可不答复,而是无法答复。”
“为什么?你不愿跟老夫开拓你自己的前程?”
“小可身不由己……”
“谁敢阻止你?”
“老前辈垂爱,小可万分感激。只是,人生在世,有许多事是不由自主的。小可受人所托,自该忠人之事,半途而废,不是大丈夫所为。灵老他们对西番一无所知,人地生疏,小可如果舍之而去,他们必将葬身异域,于心何忍?即使小可日后能出人头地名震宇内,心中歉疚永难消除。小可处世之道,是行事但求心安。因此,小可只好事负老前辈的盛情好意了。”
“你拒绝老夫了?”
“小可恐怕……”
“你想到后果么?”
柴哲胸膛一挺,朗声说:“小可不才,立身行事自有主张,决不做自疚的事,希望老前辈不要强人所难。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前辈这种举动,未免太令人失望,不像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论后果,杀我一个江湖晚辈,并不能增加你的光彩,无助于建树老前辈的威望,何苦逼小可太甚?”
无为居士居然没变脸,冷冷地说道:“你这张利嘴,祸从口出,总有一天你会因此送命。”
“小可说的是实情,理直气壮,不是嘴利。世间的事,只凭强横并不能使人心服,也许用口说服要有效些呢。当然,碰上蛮不讲理的人,有一千张利嘴也没有用。老前辈名重武林,盛名决非幸致,如果仅凭艺业欺人,老前辈决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所以小可敢于直言。俗语说:忠言逆耳,小可的话确是不中听,希望老前辈包涵一二。”
“你似乎还有话说。”
“不错,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就是刚才小可与解姑娘所说的废话,意犹未尽,老前辈可否让小可晋言?”
“你说好了。”
“你不生气?”
“好,不生气,但可不能乱骂人。老夫当然知道自己的为人,该骂的地方甚多,但当面听挨骂,总不是滋味。”
“小可天胆也不敢骂人,但请放心。”
“你要说什么?”
“老前辈名重武林,身在两堡三座两条龙的三庄之一,万翠山庄当然不是少吃少穿的穷乡僻壤。名利,老前辈可说是两者双全的人,而且年事已高,膝下子孙皆已成年,何苦为了法王那些财宝,亲自不远万里前来历风雪之险?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敢保证明天的事,不可测的意外防不胜防。即使夺获了世间的所有珍宝,万一赔上性命,仍是不值。为人在世争名求利;年轻时为自己,年老时为儿孙。老前辈已留下足够儿孙享用的名利,何苦再为儿孙作牛马?儿孙自有儿孙福哪!小可不知老前辈此行用意何在,但小可决不苟同。”
“你说过为人在世争名求利,老夫此行为名而非为利。”
“为名?”
“老夫与人打赌,凭我无为居土一身绝学,必可将法王们的宝物取来。”
柴哲呵呵笑说:“老前辈上当了。俗语说:树大招风。老前辈成名不易,辛劳一生,冒尽凶险,方有今日的成就,妒嫉老前辈的人,何止万千?他们恨不得你早点见阎王,以便进其所欲。老前辈为争一口气,岂不正上了他们的圈套么?万一老前辈有了个三长两短,还落了个愚不可及之名,亲痛仇快,小可认为打赌的人居心叵测,千万不可上当。”
无为居士鹰目中光芒闪闪,神色百变,久久方说:
“小娃娃,你似乎很有道理。”
“老前辈还请三思。”
“只是……老夫无法交代。”
“法王们上京,并不一定走这条路,只须不与法王们碰头,没碰上总不能说老前辈不行哪!”
“有道理。你到西番……”
“小可受人之托前来找人,恕难见告。”
“我能帮上忙么?”
“小可只负责带路寻人,无需老前辈援手,盛情心领。”
无为居士呵呵笑说:“你记住;如需助力,勿忘知会一声,日后回到中原有何困难或需要,千万别忘了老夫,万翠山庄的在门,会为你而开。”
“小可感激不尽。”
“我这个孙女不争气,名声不太好,因此我带她前来磨炼,让她看看世佰艰难的另一面,免得她沉迷于七情六欲的小圈子里鬼混。你这人很值得爱惜,富正义感而豪气干云,明白事理眼光也够,希望你日后好好指点这丫头她比你年长四岁,能不能以姐事之?”
“只怕小可高……”
“高攀,是不?废话,今后我叫你哲弟,怎样?”飞花姹女高兴地叫。
“小弟放肆了。翠姐如不见弃,日后请多照顾。”
“什么话!那还用说?你这人可惜道理懂得多,做事却婆婆妈妈地,不够英雄气概。”飞花姹女笑嘻嘻地说。
“呸!谁像你这野丫头那么狂?你给我安静些。听你那说话的口气,哪像个大闺女?”无为居士笑骂。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三人有说有笑往回走。
三更天,河口出现了三个幽灵似的人影。
河已结了冰,积雪经过两天来的晴朗天气,变得坚实了,脚踏在上面沙沙作响,靴底的雪愈积愈厚,天气奇冷,雪会在靴底结冰。
事实上,站在冰上,下面的河流声息惧无,人在冰上毫无浮动的感觉,河流与陆地并无不同。
三个人影到了河口中心,蓦地狂笑声震耳,四周升起了七个白色的人影,穿的是白裘,戴的是白衣风帽,只有靴子和兵刃颜色有异。
正西方向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倒拖着一把沉重的方便铲,目光炯炯,狂笑道:“怎么?你们只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已经太多了。”三黑影中的闵老人答。
“有柴哲小子么?”
“他不能来。”
“谁是今早用震心掌制压公孙施主的人?”
右面的黑影呵呵笑,挥手说:“大和尚高明,知道那是震心掌。那人就是区区。大师想必就是天下闻名的屠龙僧般若了。”
屠铭僧向左举手一挥,叫:“茂成施主,你先打他个半死,等会儿再打交道。”
左首的修长白影应喏一声。一跃三丈,迎面一站,将背上的剑挪了挪,点手叫:“小辈,你出来,我伏魔剑客康茂成奉命教训你,你要动兵刃抑或是徒手相搏?”
黑影徐徐举步上前。笑道:“呵呵!客随主便,你请啦!”
伏魔剑客立下门户,双掌一分说:“震心掌武林已失传,在下不信你具有这种绝学,但你的掌力既然了得,康某成全你,上!”
黑影悠闲地站着,拱手说:“请,可不能下重手哪!老兄。”
伏魔剑客一掌斜挥,风雷之声乍起,裂石开碑的内家劈空掌力骤发,一切客套全免,一照面便用上了狠着,潜劲如狂飚。直迫三尺外。
黑影向右一闪,笑道:“呵呵!厉害,摧山掌,一挥之下,泰山也挡不住,不避开准会送掉老命。”
“接着!”伏魔剑客沉喝,转方位急攻三掌,欺身直上。
黑影的身躯左右扭动,前两掌落空,第三掌潜劲近身,他左手一带。怪!声如风雷的掌劲突然消失。
“你也接我一掌。”黑影叫,右掌疾拍而出。
伏魔剑客先前见黑影闪进掌力,心中涌起轻敌的念头,毫不犹豫地一掌封出,并发出一声沉叱。
双方的潜劲力道抵消,然后掌心接实,“啪”一声,人影倏分,硬碰硬力道如山,优劣立判。
“哎呀!”伏魔剑客惊叫,连退三步,右手一软。
黑影跟上,一掌劈出叫:“第二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伏魔剑客看清了对方出招的手法和接近的步法,不由骇然,怎敢再接,向侧一闪,飞快地撤下长剑,大喝一声,剑气锐啸中,急攻黑影的左胁,剑影如惊虹逸电,奇快绝伦。
岂知黑影身躯一扭。便已转过身来,剑已不知何时到了手中,踏进一步,后发先至,剑已先出。
“铮铮!”双剑接触两次,黑影的脚再欺进,剑已从对方的侧面空隙楔人。
伏魔剑客果然了得,猛地暴退丈外,从剑尖前逃掉了,骇然叫:“大师,在下无法支持,这家伙的剑会令人着魔,看都看不清,更无法预测来势。”
黑影不加追袭,收剑后退,淡然笑道:“阁下的左胸襟有一个剑孔,快回去补一补,免得招凉。”
屠龙僧大骇,一抡方便铲,大吼道:“能两招击败伏魔剑客,定是武林名宿大豪,通名。”
中间的闽老人呵呵笑说:“不必问咱们是谁,咱们是前来商量的。”
“佛爷没空和你们废话。”
“你要怎样?”
“胜得了佛爷手中方便铲,才有商量。”
“别无解决之道?”
“没有。”
“好,老夫倒要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僧是否浪得虚名了。”闵老人说完,从容举步。
左面的黑影伸手虚拦,低声道:“天虹兄,让我来。”
阂老人停下步,也低声说:“你可不能伤了他,伤了便不好说话了。”
“兄弟理会得,我还不想动剑呢。”黑影一面说,一面举步超出闵老人身前,呵呵大笑着向屠龙僧走去。
屠龙僧站在那儿,人高马大像一座铁塔,横铲大叫道:“小辈,让你三招,拔剑。”
“在下要徒手搏巨铲,不必让招,上啦!大和尚。”黑影朗声说,话中含有笑意,也有说不出的轻蔑。
屠龙僧气得七窍冒烟,大吼一声,像是半天里响起一声炸雷,忘了他动手必让三招的规矩,方便铲劈面点去。
黑影向在一闪,挫身抢人。
大和尚怎肯容人近身?扭身便来一记“狂风扫叶”。
黑影向上跃,方便铲向上挑。
黑影飘落右侧,方便铲来一记“横扫千军”。
方便铲长有八尺,粗如鸡卵,柄尾可作枪用,铲头刃长尺二,宽有一尺。他这把铲不是埋人畜曝尸用的,而是行凶称霸的利器,全重八十二斤,一击之下,磨盘大的巨石也碎如粹粉,任何高明的气功,也禁不起他全力一击。
黑影利用灵巧的身法,在铲影中飘忽如鬼魅,不时向里抢,可惜大和尚精力过人,铲招绵密如网,无法近身。
大和尚狂攻二十余招,似乎愈斗愈勇,狠招如排山倒海,连绵如潮,五丈内积雪激射,劲风直迫三丈外,果然不愧称天下第一僧的名号。
可是,他仍不能击中鬼魅似的黑影,铲跟着黑影飞舞,眼看一击得手,却又失手走空,惊险万状,变比奇快。
攻至三十余招,大和尚怒火焚心,铲头铲柄一起来,奋勇进击,无所顾忌。
蓦地,人影倏止。
旁观的人,已被刚才的激斗吸引得发呆,这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喟,向内聚集。
黑影双手抓住了大和尚的铲柄,大和尚收不回来,两人立下马步,忽然较量臂力夺铲。
铲头在大和尚的左后侧,挥不出去。
双方势均力敌,双脚深陷雪中。
闵老人呵呵大笑,叫道:“大和尚,再不知趣,我这位同伴会弄弯你这根吃饭家伙,毁了你一世威名。”
大和尚大吼一声,双臂一沉。
黑影向左扭身,马步下挫。
“大和尚,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儿就是黄河的河心,回头是岸。”冈老人再叫。
一个白影举步欲进,意欲相助大和尚。
先前击败伏魔剑客的黑影逼进两步,沉喝道:“站住!谁要想趁火打劫,他得死!在下久未开杀戒,希望诸位不要逼我。”
白影吃了一惊,惶然后退。
闵老人缓步上前,一面笑道:“咱们今夜约会,并无恶意,大和尚幸勿误会。你两人皆心存顾忌,都不敢先收劲,我替你们化解。”
一名白影冲出,喝道:“你也不许接近。”
“要杀你们的话,老夫早已动手了,还用得着和你们客气么?让开。”闵老人平静地说。
白影不让开,叫:“不行,谁敢保证你不乘机捣鬼?”
“要捣鬼老夫只需冲上劈出一掌就够了,何需……”
“不行!”
“走开!”闵老人不悦地叫,举手一挥。
白影像断了线的风筝,凌空翻滚侧抛两丈外,砰然落地,滚了一身雪,狼狈地爬起发征。
问老人走近,伸手抓住了方便铲中部,喝道:“收劲;开!”
方便铲一振,两人吁出一口长气,徐徐收劲。两人的领口都冒出雾气,可知必定出了一身大汗。
闽老人示意同伴放手,然后将手放开,沉静地说:“大和尚,你的事老夫不加干预,但你必须劝呼伦上人打发收容的人离开,不必管柴哲的事。明天,毕拉寺的旗杆升起黄幡,便表示人已离开。不然的话,下次咱们再见之时,你我便不用客气了。打扰了,后会有期。”
三人向回程举步,扬长而去。
久久,屠龙僧方大叫道:“留步,你们总不能不通名便一走了之。”
“草野之人。不愿留名。”阎老人答。
“施主可是三逸隐?”大和尚追问。
“三逸隐在中原逍遥自在。”
大和尚还想再问,三黑影突然加快,去势如电射星飞,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
次日凌晨,毕拉寺的钟鼓声在原野中震荡,大旗杆上升起了一而黄幡,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店伙替客人准备吃食,众人全在正屋席地而坐,等候食物送上,店外闯入了一个番人,用番语向店伙说:“和硕丹津已于昨晚西行,不来店中话别了。”
说完,匆匆走了。
店伙莫名其妙,不住用番语咒骂。
除了柴哲七个人知道和硕丹津之外,其他的人毫无所知。闽老人当然清楚,但不动声色。显然,屠龙僧已实践诺言,故意派人前来报信的。
柴哲向古灵耳语,将番人的话译出,却不知番人为何前来故泄消息,心中油然兴起戒心,认为谢金两人故布疑阵哩。
膳罢,柴哲带了梭宗僧格外出踩探消息,并到西行道路上察看,果然发现了十六骑西行的蹄痕,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
七人立即藉故先至毕拉寺探消息,去意匆匆。
阎老人一行六人六骑,稍后半个时辰也结帐走了。
第三批走的人是无为居士六个人。
五岳狂客发觉古灵已溜了,赶忙离店狂追,但已晚了两个时辰。
江淮暴客与黑蝴蝶两群人,以为走的人定是惧怕屠龙僧前来问罪,所以悄然溜走,他们心中一慌,也匆匆离开。
在离店前,从西宁来的古道上出现了二十名骑士,每名骑士皆穿了番装,但所带的行囊和兵刃,却说明不是番人,而是西行的长途旅客。
这群人在另一座店落脚打尖,派出通晓番语的人,在各处打听消息,终于在这座众人曾投宿的店中,查出所要知道的消息,立即上道,马不停蹄地向西追。
柴哲一行七人向西赶,动身已是午后,赶到查灵海,已是天色墨黑了。
查灵海的西岸,共有两族番人,但人丁甚少,地广人稀,牧野零落,并没有广大的牧地,两侧全是山,树林却密布各处,两族番人因为人少,所以并不迁徙游牧,定居在海畔的山区,几乎与世隔绝。
无尽的山,无尽的林。走上百十里不见人踪,出没的全是禽踪兽影。
海广二百余里,南北狭,东西宽。初夏冰雪溶化,海水略呈白色,烟波浩瀚,一望无涯,不时可发现三两只羊皮筏点缀其间,山光水色,风景如画。临近百里内没有高的山,最适于禽兽聚居,天空中大鹏翱翔,林野中野牛、黑髦牛、狼、黄羊、猞猁狲……成群结队出没,繁衍绵延,生生不息。
从这儿到星宿海,只有三日行程。海西的河口形成平原,称为古尔板索尔马河口。该河由三条河汇合,而成为阿尔坦河的下游,上游是星宿海,星宿海以上阿尔坦河(金河)。星宿海,蒙语叫鄂敦他拉。
河源图上,称鄂敦诺尔(他拉——水滩,诺尔——海)。星宿海以上三百余里,便是黄河的真源阿尔坦噶达索齐老峰。但河源图的河源,仅止于星宿海而已。当年探河使者笃什,误认星宿海是河源,至此折返绘图报命。
查灵海以西,除了海附近有少数番人之外,已成了千百年少见人迹的绝域,不习惯茹毛饮血原始生活的人,无法在这一带生存,必须与飞禽走兽为伍。
要到乌斯藏,或者到唐古拉山二峰潜伏劫掠上京的法王,都不需再向西走,须走色纳楚河河谷。但他们循蹄边追踪,蹄迹确是到查灵海的。因此,他们猜想谢、金那群人,确是要到星宿海投奔番人朋友托庇,而不是人乌斯藏应法王的招请驱逐黄教喇嘛。
天黑不直追踪,必须养精蓄锐,准备赴上时动手相搏,便在海西的一座小山的树林中安顿。
由于屠龙僧的干预,更由于古灵一群人的神秘追踪,再加上闵老人、无为居士的存心相助,又有五岳狂客的追逐,却把在后面真欲抢劫法王的江淮暴客和黑蝴蝶两批人,也带到了西行的道路上来了,真是鬼使神差,不约而同全循足迹走上了这条没有路的路途。
次日一早,端木长风追不及待地催促众人上路,踏着朦胧晨光,循踪急迫。他显得十分兴奋,认为成功在望,相距不足半天行程,只要脚下加快些,至迟明日便可赶上了。雪地中追踪,对方以坐骑代步,风雪已止,追踪毫不费力,步行也不见得比坐骑慢,一两天追上决无问题。
已牌左右,进入了丛山,古林蔽天,不辨方向。
地下蹄痕宛然,柴哲不住审视道:“看蹄痕风化的情景猜测,他们在前面不远了!”
端木长风大喜过望说:“咱们赶两步,准备丢弃行囊。”
柴哲反而将背囊紧了紧,笑道:“我不丢,谁丢谁倒霉,这一带没有番人,食住困难,丢了行囊便有罪可受了。”
“遇上了再丢并未为晚。”古灵折衷地说。
近午山分,到达一座稍高山下,山顶附近,雪白的积雪坚冰中,不时可看到露出的黑色岩石,山下似乎有一条小河,怪的是小河居然未被冰封,不时可以从冰折处看到温湿的流水,小河北流里余,汇人古尔板索马河。
蹄迹向南一折,沿小河南行。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向南走了。”端木长风叫。
柴哲转用番语向梭宗僧格询问,梭宗僧格不住看四周山峰的形势,迟疑地说:“我记不起来,哈!可能是喀喇答尔罕山,那山上不是有不少黑石么?”
“山南可到什么地方?”
“南面没有去处,百余里外全是高人青天的山,除了鬼怪神佛之外,人兽绝迹。”
柴哲将话向众人转译,端木长风说:“他们不见得非到星宿海不可,往南走可能另有投靠处也未可知,走!循蹄迹遍绝错不了。”
追了五六里,柴哲讶然叫:“咱们上当了,他们不走这条路。”
“你怎么啦!看不见地下的蹄迹了?很清晰嘛!是不是眼睛有毛病?”端木长风指着雪地上凌乱的蹄痕。
沿途,文天霸、白永安、杜珍娘三个人始终提不起劲,闭上嘴不与任何人交谈,懒洋洋地在后面跟着走。
白永安吁出一口长气,无精打采地接口道:“柴老弟的眼睛,比任何人都锐利雪亮。他说那些人不走这条路,那些人必定不走这条路,错不了。他说咱们上当,咱们决不会占便宜。”
“蹄痕不对,深浅及步度有异,马上没驮有人或包裹,是空骑。”柴哲加以解释。
在西番,任何坐骑都是没有鞍的,只有乌蓝芒奈山的坐骑不同,山寨的人从中原带来了马鞍。丢弃坐骑是常事,用不着卸下鞍辔带着走。
端木长风一惊,叫:“真的?那……”
“咱们往回走,也许可找出脚印。”柴哲建议。
端木长风一咬牙说:“不!再赶一程看看。”
再追三两里,果然不错,前面树林深处,十余匹栗色马散落在各处游荡,根本没有人影。
“不必再走近去看了。”柴哲说。
“他们用疑兵之计,可能人就潜伏在附近。”端木长风说。
“他们必定只派一个人将坐骑领来,不然无主坐骑是不会走直线的,也不会走七八里才停住。正主儿不追,追一个领坐骑的人有何用处?他们确是用疑兵之计,不然就不会故意透露离开的消息,咱们不能上当。”柴哲加以劝阻。
眼看成功在望,端木长风怎肯听劝告?自大的老毛病又犯了;断然地说:“这是唯一的线索,岂可轻易放过?咱们……”
“咱们回头找足迹……”柴哲急急地说。
“不!走!”端木长风坚决地发令。
附近没有人,只找到一个人留下的靴印,那人绕山南而过,由靴印可看出这人是用轻功逃走的。
端木长风固执地下令,循迹狂追。
柴哲搀扶着梭宗僧格,展开陆地飞腾术紧跟。
靴印进人山南的乱山密林,向南一折,进入一座山谷。山谷碗蜒,两旁全是不太高的小山冈,谷道四通八达,古林参天,树上挂满了冰棱,行走其间必须小心碰撞,视界仅可及半里左右,便被树林所掩。
进入山谷五六里,两侧的小山逐渐变形,千变万化显得奇形怪状,谷道渐狭。两旁的山如猿蹲,如虎踞、如墨、如屏。风化了的崖壁,可看到奇形怪状的冲积层。上面的冰雪堆在得巧夺天工,气魄雄浑,瑰丽夺目,形成无数玉宇琼楼,令人大叹观止,几如置身幻境。
雪地上的靴印宛然,但已可看出这人正以平常的脚程,轻快地循谷直入。
“不能再进了,咱们可能因小失大,为了追这家伙,逃掉了正主儿,得不偿失哩!”柴哲急走两步低叫。
“抓住这家伙,还怕逼不出他们下落?”端木长风说。
“不见得。能跟他们前来的人,必定是不怕死,够义气的朋友,即使被擒,也会宁死不屈的。再说,是否能活擒逼供,恐怕……”
“少废话了,走!”端木长风沉叱,故态复萌。
“轻声些。”柴哲焦急地低叫。
“你不愿意听?”端木长风声色俱厉地问。
“不是不愿听,而是不可大声说话,晴了好几天,积雪积压成冰,变动加剧,大声说话,随时有引起雪崩之虞……”
“鬼话!闭上你的嘴。”端木长风不悦地叫,扭头再追。
“老弟,少说两句好不?”白永安语中带刺地说。
“性命攸关,岂能不说?好,算了。”柴哲无可奈何地说。
前面形成一段狭长的谷道,山势渐高,也愈来愈雄奇,岭岭峭峻的山崖,不时伸出三两株奇形怪状,积满冰雪的冷松,像是山魁般作势下扑。
到达这儿的人,心情开朗的人感到耳目一新,身心舒畅,深叹大自然造物之奇,感慨自身的渺小,抛却尘俗的烦扰,被雄奇的美景所沉醉。但心怀恐惧的人,却似乎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山崖正向下压,山魁鬼怪将择人而噬,如临大劫,如人死域。
正走间,古灵突然用手向前一指,讶然低叫:“瞧,那是什么?”
前面的崖壁上,横刻了一副符录形的图案,高约尺余,长有近丈,相距三四十丈,仍然看得真切。
梭宗僧格突然浑身发抖,目露惧色,悚然后退。
柴哲挽住他,低声说:“不要怕,我们不信世间具有鬼神。”
“他怎么啦?”古灵问。
“他被壁上的字吓着了。”柴哲答。
“那是字?”
“是的,是唐古特文。”
“写的是什么?”
“这……”
“说来听听,老弟。”白永安凛然地问,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柴哲淡淡一笑,镇静地说:“以汉文译出,意思是魔神之都,死亡之谷。很可能是某一位僧人,在十多年前刻下的字,警告后来的人不可进入。”
端木长风笑道:“那家伙明知咱们有人通晓番文,所以利用这死亡之谷脱身,让咱们知难而退,不敢迫他。笑话!他不怕死亡,难道我们会怕?他真是愚笨得可笑极了,追!”
说追便追,领先便走。
深入两里地,突见前面的山崖顶端,一面破幡迎风招展,幡色已变成灰色,像一束破布条。
崖下,一个番装的人,正一步步向里走,着背影相当魁梧,手挟一把已扣上弦的弓,背负一袋箭。
“是使用鹰翎箭暗算我的人。”柴哲叱喝,相距半里地,他仍可认出箭的形状,和那人相当熟悉的背影。
端木长风和古灵双双抢出,发腿狂追。
“小心他的箭。”柴哲低叫。
那人倏然转身,仰天狂笑,声如雷鸣,低沉而间歇发声,直薄耳膜。
两崖的冰雪簌簌而落,着地有声。
柴哲大吃一惊,低喝道:“快!躲向左面的崖根,快退回来。”
“哈哈哈哈……”笑声听来极为刺耳。
追出十丈外的古灵和端木长风,毫无顾忌地急追。
那人向右一跃两丈,突然消失在崖角后面。接着,一声震天长啸破空而至。
天在动,地在摇,地底似乎隆隆发声,山上的坚冰开始滑动,磨盘大的碎块开始先堕,接着似乎整座山都开始下滑,声势之雄,令人动魄惊心,排山倒海似的,委实骇人听闻,不由人不心胆惧裂。
只片刻间,谷道积雪两丈余,如果被埋葬在内,任何人也休想活命。
总算柴哲机警,天无绝人之路,所躲的崖根上端像悬崖般凌空伸出,上面的冰雪砸不到,更有丈余高的一段斜壁,恰好让他们向上爬升。
在柴哲急叫示警时,追出的古灵总算不糊涂,不像端木长风般将柴哲的警告完全置之不理,刚扭头想发问,第一块碎冰雪“噗”一声落在他的肩上,几乎将他击倒。
古灵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端木长风,向左后方急退。刚抢人崖下,天动地摇的冰雪已接蹈而至,凌空下堕,声如沉雷,生死间不容发,危极险极。
等雪崩停止,端木长风脸色灰败,保然地说:“好险!两世为人。雪怎么会崩下的?真是奇闻,快!我们过去看看那家伙是死是活。”
柴哲摇头苦笑说:“他怎会?这一带他必定十分熟悉,故意引诱咱们进入,用啸声引起雪崩,要将我们活埋在内,他自己必已先找好安全的地方,怎肯陪咱们去见阎王?这家伙八成儿是久住索克图,被谢金两人引走的人,而且曾在这一带久居,所以地形极熟,还不知他到底想引咱们到何处去,前面可能更为凶险,不然就不会称为死亡之谷了。”
端木长风怎肯罢手?奔到那人消失的崖嘴,不由恍然,原来右面是另一座开敞的山谷,山坡平坦,因此不会发生雪崩之灾。山谷向上逐步上升,靴痕宛然,西里外,那人的身影正向上盘升。
“他跑不掉了。”端木长风兴奋地叫。
这一段山谷没有树林,满目银光,雪光刺目。
山谷折向西北,追了五六里,已拉近至一里以内了。
那人始终未回顾,以平实稳定的脚程,一步步向上走,并且开始爬升右面的一座圆顶山,步履维艰,一脚踩下去,积雪没膝,一步步向上爬。
到了山顶,下面的七个人仍在一里左右。
他站在山顶,转身回望,若无其事地缓缓坐下,伸手人怀取出一具法螺形的紫铜号角,徐徐就唇。
一阵凄厉的奇异鸣声破空而起,呜呜然像是病犬夜号,像是野狗夜哭,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南面的小谷中,接着传出同样凄厉的叫号声,似有不少紫铜号角同时长鸣。
柴哲大惊叫道:“糟了!狼群。”
端木长风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冰冻狐狸解冻狼,谁听说过严冬大雪封山之际,会有狼群出没的?”
“如果狼群受人控制,不给它们留食料,不解冻它们同样会出来。”
“谁能办得到?”
“死亡之谷定然隐有可控制狼的高人。”
“见鬼,那家伙与我们一样,刚到此地……”
“但他对此地熟……”
“快进,不必争论了。那家伙的处境与我们相同,只有追踪他方能脱出狼群包围。”古灵叫。
当山下两里地第一头青狼出现时,山顶上也出现了另两个奇异的人影。
这两个人身材高瘦,花白头发挽了一个道士警,腰悬长剑,手持木杖,青袍飘飘。在这种呵气成冰的季候,这两位老人竟然穿了青夹袍,岂不邪门?两人打扮相同,身材一高一矮,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先前吹号角的人将号角纳入怀中,放下弓趴下磕头。两老人举手一挥,其中高身材的人说:“起来。五年来你踪迹不到,不来则已,一来就替贫道找麻烦。你来了,有事么?”
那人拜了四拜,站起恭敬地说道:“小侄在索克图成了家,过了好些年野人生涯。早些天碰上了几位故友,激于义愤,弃家相随,特带他们前来避祸,请二位叔父收容。本来早些天便可到达,无奈同行的两位同伴久病缠身,不宜冒风雪赶路。可是仇家追得太急,不得不冒险皆赶路。
“你的朋友呢?”
“由前山走了,小侄独自将仇家引来,引起雪崩相阻,仍然徒劳无功,不得已只好用叔父的驱狼号角召狼相助,只因为小侄不知二位叔父是否已远赴昆仑,只好召狼群解困。”
“我在此地隐修,怎会不在之理?即使赴昆仑参见大师兄,此至昆仑相去非遥,往返极便,何用远行?你去找同伴,贫道打发这几个孽障。”
“好,小侄这就去。”
老道说此至昆仑相去非遥,确是实情,就地学言,昆仑西起乌斯藏北境帕米尔高原,下行分为三支,左为阿尔金山,东行人甘肃称祈连,这就是玄门弟子所指的昆仑山。中为巴颜喀喇山,也就是黄河源。右为唐古拉,山势东南行。
玄门弟子认为昆仑是神仙的乐园,传说中又说昆仑有瑶池王母这位丑八怪。瑶池,误以为是天山的天池。
因此,以讹传讹,昆仑便落在阿尔金山的头上了。
真正的昆仑山,该是指巴颜喀喇山。
首见于历史记载的是《尔雅》一书,写着:“三成为昆仑邱。”更古些是《书·禹贡》,写着:“织皮昆仑析支渠搜。”织皮,指西戎之民,意为衣皮之民,居此昆仑。析支、渠搜三山之野。三成为昆仑邱,指昆仑山有三重。
清朝的大考证家阎若璩,写了一本书叫《书经地理今释》,他写道:“山在今西番界。有三山,一名阿克坦齐钦,一名巴尔布哈,一名巴颜喀喇,总名枯坤尔,译言昆仑也。在积石之西,河源所出。”
枯尔坤,是蒙语,番名叫问摩黎山。
巴颜喀喇山最大。阿克坦齐钦稍小,双峰形如马耳。
巴尔布哈在查灵海北面一百里。
玄门弟子的昆仑,是根据《汉书·地理志》而来的,该书说金城郡(今兰州)临羌(西宁)县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有弱水昆仑山洞。
有些玄门弟子自称昆仑弟子,意指是神仙的门人,并没有什么昆仑派,他们连昆仑在何处也一无所知。
这两位老道说大师兄在昆仑,相去非遥,显然是指巴颜喀喇山。更可能是指噶达索齐老峰。
古灵见多识广,看山顶突然出现了两个像是老道的人,便知大事不妙,想退已来不及了。
“退下山去!”高个儿老道沉叱,声如炸雷。
七个人在十余丈下站住了,感到耳膜欲裂。
山下,千百头大青狼像蚁阵,奔跳腾扑,声势惊人,下去岂不是送死?
“尊驾贵姓大名?请示名号。”
“昆仑双圣,太玄大虚。”
古灵吓出一身冷汗,端木长风打一冷战。
三十年前,武当山群雄苹聚,印证内家拳与剑术,昆仑双圣突然出现,做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自称昆仑弟子,双剑力斗武当七星剑阵,击败武当七老,群雄侧目,他两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却从此音讯杳然。
他们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人知道,武当受此挫折,请出几位元老,走遍天下遍寻无着,始终没找到扳回脸面的机会。
此后,昆仑双圣的名号传遍江湖,愈传愈神奇,以讹传讹,说是出了一个昆仑派,剑术出神入化。
但是,多年来谁也没见过第三个昆仑门人。
端木长风开始害怕了,骇然低叫:“咱们走,下山。”
“下山,下山去斗那上千头畜生?饿狼不畏死,谁也逃不掉。”柴哲说。
“斗畜生还可侥幸,斗这两个老道准死。”端木长风恐惧地说,几乎语不可闻。
“正相反,我可不愿喂饿狼。”柴哲说,他不知昆仑双圣的名号,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
“你上去,我下山。”端木长风断然地说。
“我上山。”白永安与文天霸几乎同声说。
“我宁可死在剑下,不愿活活地喂狼。”杜珍娘惨然地说。
“我先上去打交道。”柴哲说,举步向上走。
“你敢上来?”太玄老道冷叱。
柴哲呵呵一笑道:“仙长是不是害怕?我只有一个人。”
“喝!你好大的胆子。”
“胆不大怎敢万里投荒?”
“你要与贫道论剑?”
“小可不敢,但却宁可择剑锋沥血,不愿喂狼。”
“论剑你们必死无疑。”
“喂狼同样是死。”
“贫道给你们选一条生路。”
“好消息,小可洗耳恭听。”
“下山,喂狼。沿山脊向右走,那儿有冷瘴,不怕冷毒的人死不了。向左,山的那一边深壑下沉一百二十五丈,跳下去,积雪甚厚,也许死不了。”
“小可认为,须与仙长领教一番。方可选择。”
“好,你上来。”太玄老道爽快地答。
柴哲上到山顶,首先行礼,笑道:“仙长可否让小可说几句……”
“贫道不愿听,公说公有理,最好不听。亮剑,娃娃。”
“仙长……”
“不亮剑你就下去。”
柴哲遇上个不愿听话的人,有理没人听,只好拔剑道:“那么,小可放肆了。”
“进招。”大玄若无其事地说。
大虚退后八尺,让出地盘。
柴哲从容献剑,一声低叱,一剑急攻。
老道出其不意挫身出杖反击,猛扫柴哲的右脚。
柴暂沉剑急架,横步挪移。
糟了!老道攻的是虚招,杖向上抬,“铮”一声暴响,柴哲感到虎口欲裂,整条膀子发麻,剑握不住,脱手而飞。
不等他闪避,“噗”一声响,右外胯挨了一击,“砰”一声掷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滚滑。
古灵脸色灰败,一把将柴哲接住拉起,苦笑道:“他如果用剑,一剑便足以要咱们的命,走吧!”
柴哲确是输得不服,他以为先三招按规矩是礼让,想不到老道毫不客气,一上手便真干,未免太没有前辈风度,他猛揉着被击处,抬起滑下的剑说:“我还得斗他一斗,他算哪门子前辈?我……”
“哥儿,你再上去激怒了他,他弄咱们个不死不活,推下去喂狼,那才叫惨,算了。”古灵绝望地说。
上面的太玄哈哈大笑说:“再上来,打折你们的狗腿。下面的狼正饿得慌,你们七个人正好做它们的点心,哈哈哈哈!”
柴哲知道希望已绝,咬牙道:“咱们往右走。”
“那冷瘴……”
“咱们挺得住。如果跳崖,积雪再厚,一百二十三丈同样会砸成肉饼,我不跳。”
“好吧!咱们走。”
临行,柴哲向上叫:“你这老杂毛浪得虚名,不像话。如果留得命在,小可要再和你们斗上一斗,我不怕你。”
“哈哈哈哈……贫道记下了,只怕你留不住命哩!”太玄狂笑着答。
向右下到山脚,是一座向北延伸的山谷,向下逐降,两侧奇峰壁立,黑色的岩石留着风化的遗痕,伸手一摸,石屑纷落,虫蚁也难停留,更无法爬上去了。
走了里余,愈来愈冷,奇寒侵骨,冷不可耐。
首先,梭宗僧格支持不住,冷得不住发抖,牙齿格支支抖动,脚下发僵。
第二个是杜珍娘,她也感到受不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端木长风颤抖着叫。
“这段山谷才是真正的魔神之都,死亡之谷。”柴哲说。
“真的?”古灵问。
“引我们来的人,他自己也不敢走,引我们抄道而过,从所走的方向便可知道了。”
“为什么这里特别冷?”
“这一带的山都不太高,但地势却比任何地方都高,终年冰雪不化,山谷所积的几乎是万载寒冰。罡风从北面来,真贯山谷。因此,这一带特别冷,所谓冷瘴,就是万载寒冰所泄出的冷流。咱们再往前走,必定冻僵。”
“那……”
“咱们等会儿转回去,或者设法攀越两侧的山崖溜走。”
“转回去?两个老杂毛……”
“他们不会不分昼夜把守在谷底的。”
“他们定会用狼群守住谷口。”白永安忧虑地说。
“不可能的,天气严寒,狼群决不可能久耽不归。咱们降下处是谷底而不是谷口,那段山坡只能监视到此地,快找地方藏身,不能再往前走了,除了等机会转回去之外,咱们毫无机会活命。”
“我……我不能再……再走了,要……要死就……就死在这儿。”杜珍娘呻吟着说。
端木长风傲气全消,已冷得受不了,不得不再次听从柴哲的话,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确……确是不能再……再往前走了,愈……愈走愈冷,委实受……受不了”
杜珍娘感到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盖,咬牙切齿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早听柴兄弟的话,何至于连累大家送命?都是你,屡次坏事,看你那冒失鬼刚愎自用的鬼样子,永远成不了大器。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你到底要到哪一天,才能明白事理,不再自命不凡?”
“呸!你敢教训我?”端木长风恼羞成怒地厉叱。
柴哲向左面的崖下走,一面说:“多留两分精神省些劲吧,尔后难过的日子还长着呢。”
端木长风被怒火冲昏了灵智,扭头狂奔,一面叫道:“我要和杂毛拼个死一?,兔得你们都怨我。”
“少庄主,去不得……”古灵大叫,急起便追。
柴哲正想跟上,杜珍娘却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随他去,没有他,大家平安。
柴哲摇头苦笑说:“这样不好,咱们都担当不起,日后在端木庄主面前……”
“你还打算回去?”
“不回去?咱们……”
“回去让端木庄主处治我们?不,我可不傻,不回去也罢。除非这刻薄寡恩刚愎自用的小畜生死了,不然回去谁也别想安逸。他死了,咱们如能成功回去,一切都好,最多受到无关紧要的惩罚而已,因为古老不会出卖我们,会替我们隐瞒的。小畜生不死,连古老也少不了受到重惩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事实真相,终有一大会揭穿的,咱们弃少庄主于不顾,未能及时救助,端木庄主如果查出真相,咱们有理也说不清。走!”柴哲断然地说,挽了将发僵的梭宗僧格,扭头急奔。
奔了十丈余,他发觉杜珍娘三个人都没跟来,又叫道:“与其在这儿冻僵而死,不如回去一拼,来吧!”
第十六章 路逢双圣--------------------------------------------------------------------------------
回到谷底,山顶上,昆仑双圣坐在雪地上,对冲奔上来的端木长风和古灵哈哈大笑。
愈来愈近,端木长风先前因激愤而涌升的勇气,也与时俱减愈来愈消减得快,接近至十余丈下,勇气几乎已完全消失了。柴哲已将梭宗僧格安顿在谷底,奋勇向上爬。
古灵追上了端木长风,叫道:“少庄主退,我上去。”
端木长风扭头下望,只有柴哲正向上爬,杜珍娘三个人皆站在百十丈下的谷底,若无其事地袖手观望。这一来,又激起了他争强好胜之念,顿忘利害,一声怒叫,扭头向上抢,在三丈外拔剑冲上,剑似经天长虹,点向坐在左面的太虚,形如疯狂。
双圣盘坐在山巅平坦处,相距两丈左右,端木长风鼓勇进击,两人仍安坐不动,拊膝狂笑,视若不见。剑到,太虚抓起手边的木杖,猛地一搭一绞。
端木长风的剑脱手而飞,左手的暗器骤发,三枚绝脉问心钉幻化成三道几乎目力难觉的虹影,射向太虚的小腹。太虚左手大袖一抖,像是刮起一阵狂风,三枚小钉随着刮起的雾般雪花,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同一瞬间,太虚的木杖“噗噗噗”三声轻响,奇快绝伦地敲中了端木长风的左小腿,右大腿,左肩外。
“哎……”端木长风狂叫,扑地便倒,骨碌碌向下滚。
“哈哈哈哈……”太虚放下杖仰天狂笑。
坐在一旁的大玄向骇然变色的古灵招手,叫道:“轮到你了,上来,贫道陪你练练。”
太虚徐徐站起,杖点向滚至五六丈下爬不起来的端木长风,一面笑道:“你真没有用,三记轻敲便爬不起来了,贫道且替你卸下一条腿,送你下山与狼群玩玩。”
古灵不得不拼命了,迎面拦住喝道:“休欺人太甚……”
“呸!不远万里追杀,想污贫道清修胜境,你还有道理?吃我一杖。”太虚冷叱,兜头就是一杖下劈。
古灵的蛇纹杖是百炼精钢所打就,不惧宝刀宝剑,对劈来的木杖哪会放在眼下?扭身一权横扫,向木杖击去。
“笃”一声响,木杖无恙,蛇纹权却反向外崩,带动了古灵的身躯,马步虚浮,斜冲出丈外,几乎丢杖扑到。
“你的臂力不错。”太虚说,大踏步跟到,木杖一闪,去向古灵的左腿弯。
古灵心胆俱寒,身形不稳,不敢接招,急向倒退。岂知所站处是斜坡,积雪奇滑,不退倒好,一退便站立不牢,突然滑倒向下滚。
太虚在后面跟下,一面说:“除非你能滚下谷底,不然你得断腿。”
古灵心中叫苦不迭,想稳住站起,木杖却在后面紧跟,站起必定挨揍,只好任由身子向了滚滑。
滚下十余丈,已是头晕目眩,委实受不了。滚滑其实并不吃力,但被人迫着滚滑,滋味和感受完全不同,怎能不头晕目眩?
危急间,柴哲到了,向侧一闪,点手叫道:“老道,来来来来,小可还没领教你的绝学呢。”
太虚停止逼迫古灵,站在柴哲身前,眯着老眼不住向柴哲打量,久久方呵呵一笑说:“你们七个人中,大概你最有种,最有出息。”
“好说好说,小可深感荣幸。”
“取下你头上的毡巾,贫道要看看你。”
柴哲取下包头毡巾纳人怀中,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道你可不能以貌取人。”
“咦!原来是个乳毛未干的黄口小儿,怪不得如此猖狂,果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你上吧!娃娃。”
柴哲这次不再客气了,决定先下手为强。同时,他知道老道的木权不能碰,碰了不丢剑也会断剑,注入内力的木权比金铁更坚韧可怕。他决定用智取,徐徐走近,撤剑笑道:“你老道年纪不小了,所谓老小老小,彼此的性情差不多,你返老还童,所以不必笑我小。你瞧,你的笑容不是很天真么?”
太虚神色一正,左手抚须道貌岸然地说:“小子无礼,居然与贫道……”
“嗤”一声响,柴哲突然伏倒出剑,划破了老道的袍襟下摆。
柴哲乘老道不备时,突然伏地出剑,捷逾电光石火,一剑中的,可惜,他到底心中有点怯。老道隐修昆仑,练气术出自玄门方士,正宗气功以玄门弟子马首是瞻,玄门的罡气更是至高无上的练气绝学。两老道既称昆仑双圣,练气还能不登峰造极?即使是突袭,也不可能有效,因此他心中存有惧念。同时,更怕老道及时反击。所以他攻招突袭时,先存有脱身避免反击的念头,剑攻出人即向侧滚,功亏一整,只划破了老道的前襟下摆,劳而无功。
滚出丈外,他一跃而起,大笑道:“老道,你输了。”
太虚低头注视着划破处,再抬头向他笑道:“你这小子好狡黠,饶你一死。你,可以任意离开。”
上面的太玄向下走,叫道:“这小子鬼头鬼脑,用诡计弄巧,岂可饶他?”
柴哲收剑笑道:“道长不觉得说的好笑么?这位道长已经叫小可上,他不出招封架怪得谁来?你说我弄巧,你自己呢?五十步笑百步,你还好意思说?”
“你说我也弄巧?”太玄问。
“当然。”
“见你的鬼!”
“先前小可与道长交手,小可先说过领教二字。既然是领教,按规矩,平辈各出三招虚招为礼,前辈则让晚辈三招。你竟不看重自己前辈的身份,毫无前辈的风度,第二招便下重手,不是弄巧是什么?你说吧,你讲不讲理?”
“喝!依你说来,倒是贫道的不是了?”
“你自己明日就是。”
太玄呵呵笑,挥手说:“好,你走吧,放你自由离开。”
柴哲向古灵一指,说:“小可的同伴……”
“他们得下死亡之谷。”太虚抢着说。
“小可一个人,能置同伴于不顾么?”
“走不走随你的便,反正他们必须走一趟死亡之谷。”
柴哲坚决地摇头道:“小可决不贪生怕死独自离开,只好和两位道长一拼。”
“你要和我们拼?”
“不错。”
太虚冷笑一声,蓦地大袖一抖,叱道:“滚你的!你也配和贫道一拼。”
柴哲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罡风压体而至,潜劲如山,真气一窒,身不由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丈外,“砰”一声头下脚上惯倒,迅疾地向下急滑,在雪花的伴送下,滑下三四丈方行止住,在骤不及防之下,他毫无反抗的机会。
“你再啰嗦,连你也得留下。”太虚冷冷地说。
两个老道不好说话,柴哲不再自讨没趣,狼狈地站起向扶住端木长风呆在一旁的古灵叫:“灵老,咱们下去。”
两者道不加阻止,哈哈狂笑着回到山顶坐下。
端木长风双腿受伤不轻,左肩更是严重,在古灵半扶半拖下回到谷底,已是支持不住。
杜珍娘是负责疗伤的人,她却不予置理。
古灵见杜珍娘冷得发抖,也不怪她,只好自己动手,给端木长风吞下一颗助气血运行的丹药,用推拿术推拿被击处。
柴哲向四周打量,用目光搜寻出路。两侧峭壁百寻,青黑色的岩石表面虽不光滑,但无法爬上,再高明的游龙术壁虎功,也难支持百寻,何况天气太冷,穿的衣服又厚又重,根本不宜使用这种艺业爬上去。
他的目光向下看,一面向古灵说:“灵老,要不断地替少在主推拿,以免上面的两个老杂毛生疑,小侄往下走一趟找找出路。”
他独自向下走,一面运气抗拒愈来愈冷的寒流,一面留意两侧的山势。
两里左右,左面的峭壁已尽,衔接峭壁的是另一座奇峰,虽没有峭壁,但坡度峻陡,积雪甚厚,稍加碰触,便纷纷下坍,露出底部的坚冰,其滑如油,这种地方谁也休想爬上去。
他的目光落在峭壁与奇峰交界处,交界处高仅七十寻左右。
“惟有此地可以一试,再往下走冷气彻骨,谁也支持不住,必须冒险一试。”他喃喃地自语。
详加察着良久,他信心大增,兴奋地往回走。心中焦虑的古灵见他目现喜色,急问道:“怎样?有希望么?”
他点点头说:“大有希望。但须费不少工夫。”
“怎样?”
“下面两里余峭壁尽头,可望有出路、”
“刚才咱们已经走过那一段,哪有出路?”
“刚才咱们只想找容易的路,所以不在意。这时咱们要死中求生,任何艰难也必须克服,退而求其次,便不难找出艰难但极可能脱险的出路了。两个老杂毛在上面监视,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上面阻拦。诸位在此活动藉替少庄主疗伤的机会在此逗里,老杂毛便不会生疑。小侄带些应用物品前往辟路,运气好的话,晚间咱们便可脱险了。”
他将六个人所携带的飞爪百练索收齐,向白永安要了二十支镖,重新向下走。
宝刀藏锋录派上了用场,这把宝刃削铁如泥,削岩石不费吹灰之力。
他每隔三尺挖一道向内凹的容足石级,一丈高下用钢嫖钉人石缝中,挂上一条百练索。每根索长有四丈余,向下垂挂便于攀援。以下六丈不用索,可利用石级爬升。一寻八尺,七十寻不足六十丈。下六文不用索,十丈可系索一条。他预计每爬十丈休息一次,除了下面的六文必须靠手脚支撑之外,只消握住第一根索,便可将索捆牢在腰带上向上爬,万一失足,有索捆住也不至于跌死。
六根索他不能全用完,留一根应付崖顶的难关,不足之数,则用毯巾相接使用。每次只能爬一个人,爬上抓住第二根索捆牢身子;方可将第一根解开放下给第二个人使用,沿途不时打上一两枚钢缥,以便累了扳住休息。
他奋力工作,逐步上升。好在这一段山崖略向外张,山顶视线被崖所挡,不致被在山顶上监视的老道发现。
这件工作说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似登天,稍一大意,可就得粉身碎骨。
如果没有藏锋录,这件艰巨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把神匕再次救了他。
整整费掉几近三个时辰,在天将人黑前,终于接近了崖顶。崖顶不能再工作,怕被两个老道发现。
两个老道始终坐在山顶上,寸步不离。
入暮时分,狼群在老道附近出现,像是老道豢养的家犬,有些蹲伏在老道身前,向谷底张牙舞爪长嗥。显然,老道将狼群召来把守,防止下面的人乘夜向上逃。
只怪柴哲操之过急,怕天黑后无法工作,等得不耐烦,在夜幕刚临片刻,奋余力挥动神匕,开出几级极为安全,足以轻易登升的石级,爬上了崖顶。
他趴伏在崖顶上仔细察看,崖顶上端已被冰雪所掩没,但仍可看出岖崎的原状,积雪起伏,似乎相当宽广。
钉好最后一枚钢缥,系好绳索,解开身上的捆绳,伏地向前爬行。
爬越三十丈左右,到了崖的北面,不由心中狂喜。
向下望,是不太峻陡的山坡,下降百十丈,白茫茫一无遮掩。坡下,山峰再起,但都是不太高的山野了。
“妙极了,滑下去该无困难。”他心中狂喜地叫。
他往回路爬行。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无法完全使用绳索防险,每根索只下四丈余,便得毫无保障地下降五六丈,方能握住下一根索拉上系腰防险。而且天色已黑,只消一步踏错,那就见阎王见定了。
在谷底等候的六个人,等得心焦,等得心惊胆跳,等得心中绝望。
“他一定自己走了。”端木长风绝望地说。他在古灵不断推拿活血过官之下。伤势已无大得,已可活动自如,只是仍不能用劲而已。
杜珍娘冷哼一声。不屑地撇撇嘴。
“你哼什么?”文天霸苦笑着问。
“你认为柴兄弟是什么人?”杜珍娘反问。
“这个……了不起。”文天霸迟疑地说。
“他会自己逃掉?古老,你说。”杜珍娘向古灵冷笑地问。
“很……很难说,但是……他不会舍弃我们。”古灵慎重地说。
“柴兄弟如果要独自丢下我们一走了之,他早就走了,还用等到今天?”杜珍娘愤愤不平地说。
“已经三个多时辰了,他不走了鬼才相信。天黑了,咱们向上闯。”端木长风咬牙低叫。
“向上闯?你没听见上面狠群的厉号声么?”白永安问。
“那么你又有何打算?”
“我?我等柴兄弟。”白永安沉声答。
杜珍娘哼了一声说:“谁敢跟我打赌?”
“赌什么。”文天霸问。
“赌柴兄弟会转回来,谁有胆赌?以天亮为期。柴兄弟如果回来了。赌他不回来的人横剑自刎,以谢不信任柴兄弟之罪,我赌他会回来。”
“少庄主赌不赌?”白永安冷冷地问。
“你呢!”端木长风反问。
“我赌他会回来。”永安坚定地说。
“我也赌他会回来。”文天霸大声说。
“古老,你呢?”杜珍娘问。
“他……我想。他会回来的。”古灵答。
端木长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万一他明晨不回来,你们都横剑自刎,岂不完了?”
“哼!反正生还无望,赌一赌落得大方。”白永安冷笑着说。
“少庄主敢不敢赌?”杜珍娘挑衅地问。
“杜姑娘,不可无礼。”古灵低叱。
杜珍娘格格狂笑,引来了一阵凶猛的狼嗥。
蓦地,远处传来了柴哲的叫声:“杜姑娘,你笑什么?”
众人扭头循声看去,黑暗中地上雪光朦胧,柴哲正在十余丈外飞奔而至。
“笑你,柴兄弟。”杜珍姐笑答。目中却泪下如雨。
“我有何可笑?”柴哲奔近问。
“笑你愚蠢。怎样了?”白永安接口问。
柴哲长叹一声说:“我确是愚蠢。你们听清了,我将出险的路与应注意的事说明。”
他确是愚蠢,他该一走了之的,只消向山下一滑便万事大吉,但他却冒粉身碎骨之险回来了。
他将地势和应注意的事详加说明,最后说:“灵老负责少庄主的安全,小侄保护梭宗僧格。先上的人在山顶会齐,不可擅自滑下山脚。走!到出险处再说。沿途注意运气行功抗寒,不然到达崖下便冻僵,那就麻烦大了。走!快跑暖和些。”
文天霸第一个先上,抓住第三根绳索放下第二根之后,向下招呼一声,第二人方开始向上爬。千艰万难,众人屏息着向上爬升。
文天霸距崖顶还差十来丈,蓦地崖顶传来一声暴叱,有人喝道:“牛鼻子老道,站住!”
“咦!你们是什么人?”是太玄的喝问声。
下面的人心中大骇,暗叫完了。
“你两个杂毛给我滚回昆仑去。”先前发喝声的人叫。
“呸!你居然叫贫道滚?”太玄怒叫。
接着,风雷声大作,雪花纷飞。
文天霸惊得手脚发软,爬不动了。
片刻,剑鸣隐隐,低叱声似沉雷,不时传出一两声双剑相接的震响。
只有一个人听出援手的人是谁,他就是柴哲。
他与梭宗僧格还留在崖下,他走在最后。
“快上,上面是闵老人在接应我们。”他向上叫。
文天霸没听到柴哲的叫声,却听清了上面的太虚怒叫:“没有人敢在昆仑双圣面前撒野,接剑!”
显然,双圣都动手了,剑鸣声更厉,似乎风雷大作,不少被剑气震飞的雪花,暴雨般向下落,打在头上力道虽不重,但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文天霸死死地趴伏在崖壁上,惊得浑身发僵,昆仑双圣先到了崖顶,只消用雪团向下掷,便足以令他粉身碎骨,怎能上去?即使能上去,也是白送死。
他下面是白水安,倒能沉得住气,见他不再移动,心中大急,低声向上叫:“快上去,把绳索放下来,上面有人牵制双圣,还不趁机上去作甚?”
文天霸定下神,凝神倾听,似乎不再雪堕下,剑啸声逐渐远离。
“你们是些什么人?通名!”是太玄急促的叫声。
没有人回答,只响起两声震耳的剑鸣。
听声源,已离开崖顶相当远了,文天霸精神一振奋余力向上爬升。
等他上到屋顶,恶斗声已止,罡风凛冽,雪地茫茫,哪有半个人影,他向下叫:“快上来,上面没有人了。”
声落,他循隐约可辨的凌乱足迹,向前急奔。到了崖北,向下一看,西北方向三四十丈的积雪山坡下,八个朦胧的人影,正如电射星飞般向下滑,冉冉去远,久久终于消失在夜暮中。
谷底的山头上,狼号声凄厉刺耳。
“老天!两世为人。”他喃喃低叫,只感到极端的疲倦袭到,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奇冷彻骨的雪地上。
半个时辰后,众人方在崖北会齐,歇息良久以恢复精力,然后在柴哲的催促下,滑下了百十丈的积雪山坡,倾全力循山脚急走,急于脱离险境。
四更左右,不知走了多少路,所有的人都支持不住了,只好找到一处背风的树林,打开睡囊急急歇息,躺下去便睡了个人事不省。
除了睡囊和一些食物外,其他的行囊与杂物,皆丢了个精光大吉。假使近期内找不到番人的住处补充,他们不可能在这冰天雪地中继续追踪了。
端木长风经此变故,总算完全绝了望,对方有昆仑双圣撑腰,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眼看已经成功在望,只因为他自己的刚愎愚昧,撞上了昆仑双圣,功败垂成,前功尽弃,他后悔无及,也确是于心不甘。
同时,他对柴哲更是妒嫉得发狂,恨之入骨。他这种人性情异乎常人,从不知自我检讨,只知妒嫉比自己强的人,决不宽恕别人的过错,所以除了古灵之外,他对所有的人皆怀有强烈的反感和愤恨,暗中在等候报复的机会到来。
次日一早,他们启程北行,在丛山中跋涉,迷失了方向,茫然地四处乱闯。
连柴哲和梭宗僧格都不知自身何处,对这一带完全陌生。柴哲所知道的是,必须远离昆仑双圣的势力范围。他不知昨晚闵老人与双圣谁胜谁负,离开双圣的势力范围方能安全。同时,他知道往北走可以找到古尔板索尔马河谷,只消到了河谷,进可至星宿海,退可回查灵海。假使端木长风仍然坚持不退,仍可重新找到谢金那群人所留下的遗迹追踪,重新找到进入死亡之谷的路当无困难。
近午时分,他们到了一处山林连绵的山区,左面是高山,右面是大岭。
“我想,超越前面那座平岭,便该接近河谷了。”柴哲向古灵说。
“你有把握?”端木长风丧气地问。
“不知道,猜想而已。”他直率地答。
“看着河源图。”
“河源图没有用,咱们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他一面答,一面探手人怀取出河源阁递给端木长风。
端木长风不按图,说:“你画的图,你不知我更不晓。”
柴哲将图放人怀中说:“你们在此歇会儿,一面歇息一面进食,我到前面去看看,看前面有没有河谷的形影。”
“走吧,到前面再进食并未为晚。”端木长风下令。
“大家都累了,还是让我到前面先探路……”
“大家都累了,只有你不累,是不是?”端木长风气虎虎地说,举步便走。
“自讨没趣,这叫做好心没好报。”白永安怪声怪气地说。
端木长风扭头狠狠地瞪了白永安一眼,忍住怒火,居然没发作,扭头重新举步。在他的眼中,可看到阴狠无比的火花。
刚越过前面的山脊,在冰封了的茂林中行走,看不见前面的地势。降下岭脚,柴哲猛地低叱“前面有人,小心。”
“有人不是正好么?希望是咱们要找的人。人在何处?”端木长风问。
“在前面的树林中。约在里外。”
“哪有人影?”
“我确是看到那株最粗的树干后有人影一闪而没。”
“你会看到树后?了不起。”端木长风用嘲笑的语气说。
柴哲闭上日,不再发话,仅冷冷一笑,举步便走。
“我先去看看。”古灵凛然地说,他对柴哲的自力深信不疑。
“树林密集,视界不及半里地,你居然相信他可看到里外的树后有人,岂不可笑?千里眼也办不到哩!”端木长风仍然用不信任的口吻说。
可是,他忽略了前面的地势,所立处并非是岭脚最低处,最低处在前面不足半里地,因此事实是两面高,看到里外的人影并非不可能的事。只不过他们一面走一面谈论,愈向下走,愈不能远视,这时已看不见那株大树了。
由于端木长风的阻止,古灵这时确也看不到大树,因此作罢,未能过去察看,身陷危境而不自知。
降下最低处,开始向上爬升,山坡并不峻峭,仍然是一道平岭般的山脊。
不久,走在前面的文天霸叫道:“咦!有脚迹。”
众人奔近察看,柴哲与梭宗僧格仔细数脚迹,宣布道:“有十五个人,自东南向西北行,负有行囊,脚下甚重。其中之一可能脚下不便,需人搀扶而行。”
端木长风大喜道:“定然是咱们要找的人,他们不是遗弃了十六匹坐骑吗?有一个人引咱们入死亡之谷,剩下来的自然是十五人了,咱们追!”
说追便追,追不到半里地,树木密布,挂下无数冰棱,视界受阻。众人循足迹急赶,无暇兼顾其他,更忘了先前柴哲提出的有人的警告。
蓦地,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六个人影,喝声似沉雷:“老兄们,不必走了。”
前面五六丈,两侧的树后,鬼魅似的共闪出十二个人,他们陷入了重围。
柴哲大吃一惊,脱口叫:“是五岳狂客十八个人。”
第一个拉下裹头毡巾,露出脸貌的人是五岳狂客。接着是两个鹰目炯炯的老人,和目闪金芒的金眼周吕正。”
“老夫八爪苍龙阳金山,咱们又碰上了。”左首的老人冷冷地说。
“在下镇八方叶沧海,诸位当不会陌生。”另一名老人说。
左面为首的是一个雄壮中年人,呵呵大笑道:“在下华志远,江湖匪号叫龙骧。”
“在下虎卫邢志超,早年与古兄曾有一面之缘。”右面为首的人泰然地接口。
“华、邢两位贤弟与叶某有八拜之交,不用在下替诸位引见了。”镇八方含笑道。
古灵心中暗叫完了,但仍然硬着头皮问:“诸位真要赶尽杀绝么?”
八爪苍龙淡淡一笑说:“茂州杀官差的事,诸位官司打定了。老朽带有海捕文书,诸位要不要过目?”
“你们想要怎样?”古灵沉声问。
“古兄也是江湖成名人物,似乎不问老朽多说,无论如何,老朽要解诸位归案。假使你们要拒捕,老朽只好提头报官,休怪咱们言之不预。”
镇八方取出一枚似针非针,似钉非钉的细小暗器,说:“在索克图使用这枚绝脉问心钉的人,请出来交代交代。”
端木长风知道无可抵赖,冷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你即使不承认,在下也认得出是你。年岁甚小。妄用这种歹毒的暗器,有伤天和。令尊是不是报应神端木鹰扬?没错吧?天下间使用这种暗器的人有两位,一位是女的;三年前已经过世。另一人便是令尊,他失踪多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已经隐世,有人说他正秘密在江湖中得意。说起来,令尊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为人很够朋友,轻财重义,自视甚高,只是个性偏激,尚无不赦恶行。老弟,令尊目下是否得意?”
“阁下少费心。”端木长风冷冷地答。
“叶某与今尊一无交情,二无仇怨,闻名而已。令尊的艺业,不是叶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下确是自愧不如,还不配为令尊费心。只是,令尊有一位故友,极希望与令尊叙叙旧,坤老,何不与故人之子一见?”镇八方向右面的六个人招手叫。
一名佩了一把长剑的人,摘下了头上的毡巾,露出一头苍苍白发。国字脸庞,皱纹如蛛网,鼻直口方,留着三络白髯,神色冷然,用稳定清晰的苍老声音说:“多年前,令尊与老朽的交情不薄,只为了一件小事彼此意见相左,他竟乘老朽不备,赏了老朽三枚绝脉问心针,如不是武当的青云道长路过救了我一命,老朽早已尸骨化泥。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只有十来岁呢,大概你记不起我是谁了。”
“你……你是谁?”端木长风骇然地问。
“我叫胡秋岚。”
端木长风讶然惊呼,骇然地叫:“你……你是千面客胡伯伯?”
“哦!你还记得我。今尊目下可好?”
“你……”
“胡伯伯不会为难你,只要知道令尊的下落。”
“我不能告诉你。”
“但你早晚要说的,胡伯伯不插手管你们的事。”千面客说完,退在一旁。
八爪苍龙向柴哲一指说:“柴哥儿,老朽承你的情,先是救小犬脱险,然后又在索克图牧地救了所有的人。但公事公办,必须委屈你走一趟成都。你不是主犯,老朽一力担待,保证可以替你开脱。”
柴哲冷冷一笑说:“前辈的盛情,小可心领了。正好相反,那天在茂州道闹事,引起争端的是我,因此小可才算是正犯。”
“这个……”
“好汉做事好汉当,小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你何苦……”
“小可也许愚不可及,但决不倭过于人。”
“你……”
“小可必须拒捕。同时,小可向诸位求一份情。”
“这……”
“这位梭宗僧格是梭宗族的人,小可带他来纯系向导,任何事皆与他无关,希望诸位不要难为他。”
“我答应你。”八爪苍龙叹口气说。
柴哲用番语向梭宗僧格说明处境,坚决地命梭宗僧俗退在一旁,然后拔到道:“谁来捉我?上!”
六个人四面一分,各撤兵刃。
八爪苍龙苦笑道:“柴哥儿,我知道你很了得,但你毫无希望。老朽有意开脱你,希望你自爱些。你拒捕不打紧,可就害苦了你五位同伴,老朽只好被迫杀了他们五个人,方能成全你,你该不致于希望他们因你的拒捕而死在当场吧?”
“你们并不见得稳操胜算。”
“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浪得虚名之辈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古灵是你们六个人中,经验最丰富艺业最高明的人,但他决难接下金眼雕吕总镖头十招八招,你信是不信?”
金眼雕大踏步而上,向古灵出手叫:“古兄也许不信,何不给他们看看?来来来,吕某领教高明。”
古灵双手握杖,迎上说:“古某有自知之明,只好舍命陪君子。”
金眼雕客气地立下门户,说声请。古灵奋身而上,蛇纹杖兜心便捣。
柴哲在暗中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必须脱离险境,以便设法救其他的人。目前的形势险恶,不走不行。如果他能脱身,古灵五个人便不至于被杀,势必被他们押解回四川审讯定罪。假使他也被擒,八爪苍龙为了替他开脱,极可能杀其他的人灭口,古灵五人危矣!
“万里迢迢押回四川,我有的是机会。”他想。
在思索期间,恶斗已进入凶险无比的局面,古灵的蛇纹杖虽声势骇人,但在金眼雕神奇的身法迫进下,杖已无法发挥长兵刃的威力,剑已控制了全局,紧逼在古灵的身侧,古灵败象已露,形势殆危。
“是时候了。”他想。
他突然向后暴退,一跃两丈。
拦阻他的人是千手修罗陶永修,长剑一振,喝声如雷:“哪儿走?留下!”
他猛地向下一伏,喝声“打!”铁翎箭破空而飞。
千手修罗是暗器大行家,在江湖中声誉甚隆,却在阴沟里翻船,竟然躲不开这一箭,寒星入目,已经近身。
千手修罗大骇,也大喝一声,打出五把飞刀,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柴哲却在发箭时扑倒在地,向侧急滚一匝,宛若脱兔般贴地窜出,落荒而走,五把飞刀全部落空。
“哎……”千手修罗大叫,箭射人左肩,距肩并穴只差半寸,差点儿左肩被废。箭的力道凶猛无比,千手修罗意身不由己连退四五步,几乎躺倒。
“你走得了?”虎卫邢志超和五岳狂客同声叫,奋起狂追。
柴哲全力施展,急急如漏网之角,去势似星飞电射,冉冉去远。
柴哲一走,杜珍娘首先将剑丢下说:“本姑娘认栽,随你们到成都打官司好了。”
梭宗僧格向后退走,没有人拦他。
“哎……”古灵突然惊叫,以左手掩住左臂上方,飞退丈余。右手拖着蛇纹杖,举不起来了。
金眼雕一闪即至,“噗”一声一脚扫中古灵的左腿,古灵终于掼倒。
文天霸丢下鞭,苦笑道:“抗拒无用,实力相去悬殊,在下认栽。”
端木长风伤势并未痊愈,古灵又被擒,像是群龙无首,情势不利,谁还敢再逞强?五个人都缴出兵刃,乖乖就范。
八爪苍龙派人取铐练替他们上铐,搜出身上所藏的物品,在原地等候虎卫和五岳狂客转回。
干手修罗的左肩挨了一箭,幸好躲闪得快,末伤筋骨,对柴哲的发箭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住埋怨自己在追踪期间将艺业搁下,以致不但飞刀无功,更挨了一箭。真是后悔莫及。千手修罗被人迎面射了一箭,丢人丢到家啦!日后传出江湖,他这个暗器大行家太没面子了。
久久,虎卫和五岳狂客懊丧地空手而回,说是追了七八里,愈追愈远,最后连足迹也消失了,只好空手而回。
八爪苍龙毫不介意,下令道:“走!咱们到河边埋伏,黑蝴蝶那群人该快到了。”
过了山梁,东北角就是古尔板索尔马河谷。河谷往西一段,峭壁起伏,人马不宜通行,必须绕道经过山脊,难怪人爪苍龙在山脊附近设伏。
众人在附近必经要道布置停当,派人监视两侧,其他的人分两处歇息,等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古灵五个人被分别系在五株巨树干下,四周共有九个人严加监视。八爪苍龙在歇息之前,郑重地宣布道:
“诸位,咱们言之在先,约法三章,诸位必须遵守。其一,绝对听从约束,不许抗违。其二,有事时不许擅自高声喧哗。其三,返回中原途中,决不许有逃走的举动。违犯第一章,休怪咱们虐待囚犯。违犯第二章,一律掌嘴以示薄惩,违犯第三章最为严重,不仅格杀勿论,即使有所意图或所犯未遂,亦割断双臂大筋或者制死经脉,怪不得咱们心狠手辣。天寒地冻,念在诸位也是武林一脉,因此不加脚镣,诸位必须自爱。言尽于此,往后陶某不再重复,希望你们别忘了。”
“既然要返回中原,为何在此停留不走?”古灵问。
“还有一批要犯未缉获,必须停留。”
“你怎知他们必然走这条路?”
“这条路可到星宿海,咱们的向导比你们熟。为了追你们,咱们绕过黑蝴蝶那群恶贼,准备在先前擒他们的地方先制服你们。咱们已等了一天,等到了一批不相干的十五个人,本来已经放弃等候的希望,却在决定撤走前发现你们反而从南面来。怪,你们到南面山区有何贵千?”八爪苍龙颇饶兴趣地问。
“咱们碰上了昆仑双圣,几乎送掉性命。”端木长风接口。
“什么?昆仑双圣在此地隐修?”八爪苍龙吃惊地问。
“信不信由你,但愿他俩不跟踪追来,不然你我都没命。”
“陶某没惹他们,怕什么?再说,咱们也不见得怕他。”八爪苍龙口说不怕,但语气并不肯定,说完,向不远处的镇八方走去,两人并肩坐下低声商量。
端木长风低声向古灵说:“老鹰爪心怯,必定带咱们离开,大有可为。”
“咱们离开了,柴哥儿岂不是无法救我们了么?”古灵问。
“他会救助我们?哼!恐怕他早就逃出数十里外了。”
“柴哥儿不是这种人。”
“事到如今,你还寄望于他?算了吧,快死了这种念头。往回走,咱们……”
“咱们同样没有希望。”
“按行程,家父从西宁来,至迟也该到了毕拉寺附近,咱们脱险有望。”
“你们在说什么?”不远处的龙骧华志远厉声问。
端木长风桀桀笑,说:“咱们说,昆仑双圣到了之后,有人陪咱们见阎王,黄泉路上有伴了。怎么,连说话都不行?”
龙骧一蹦而起,阴沉沉地走近,右手疾扬,“啪啪”来上两记阴阳耳光,再一手叉住端木长风的喉咙向上抵,一手顶住端木长风的小腹,阴森森地说:“你这小死囚竖起驴耳听了,好好记住,以后说话你给我放规矩些,华某人从不吃这一套。下次你再语中带刺,太爷要割掉你的舌头,剜出你这双狗眼。”
端木长风双手被链子铐在树干上,咽喉被抵得无法呼吸,小腹被压得内脏向上挤,浑身痛得发僵,凶焰尽消,吃足了苦头,伸着舌头翻白眼,双脚绝望地撑动。龙骧华志远放了手,冷厉地说:“华某一生中,顽强的人见得多了,整治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华某有一套十分灵光的办法,那就是先将他弄残废,再慢慢消遣他,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死到临头还想在嘴皮子上占便宜称英雄。”
端木长风像一条病狗,坐在地上呻吟。
“老兄,何必呢?咱们已是阶下囚,何必如此苛待?”古灵无可奈何地说。
龙骧华志远冷笑一声说:“阁下,只要你们守囚犯的规矩,华某决不过份,怪这小畜生转错了念头。晤!你以为咱们必须将囚犯活解遂川,便不敢奈你们何,是不?告诉你,你错了,返回中原万里迢迢,成都府已有人指证,杀官差的事早成定案,只等你们的人头示众,你以为咱们非活解你们不可么?带五个活人,难道比带五个人头容易不成?只要陶老不耐烦带,随时可将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带上,我警告你们,咱们何时不耐烦,你们便得准备掉脑袋。你们千万不可令咱们失去耐性,那对你们将是极糟的消息。咱们十八个人,每次轮流看守,华某算是最好说话、心肠最软的一个,所以聊施薄惩,而且明白地将利害详加说明。等轮到咱们另一位伙伴时,就有你们好受的。”
“那……那是谁?”古灵抽着冷气问。
华志远向不远处另一株树下一指。那儿倚坐着一个穿番装的人,一双大眼似乎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正目不转瞬地向端木长风狠狠地注视。
华志远冷笑一声,接着说:“那位老弟有一颗铁打的心,冰做的肝。在索克图碉栅,端木小畜生打了他一枚绝脉问心针,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你瞧,他正在等候看守报复的机会呢。”说完,回到原处坐下。
几句话说得古灵毛骨悚然,其他三人心中频频叫苦,端木长风更是心惊肉跳,暗叫完了。
等了一个时辰,毫无动静。
下两位看守的人,是虎卫邢志超,和那位铁心冰肝的人。两人站起整农,向华志远和另一个人打招呼,然后走近。
虎卫取代了龙骧的地位,有铁心冰肝的人独自走近,双手叉腰虎目炯炯,冷笑着瞥了五名囚犯一眼,用奇阴奇冷的声音冷酷地说:“我姓成名全,姓成全的成,名成全的全。在这一个时辰之内,轮到成某看守,谁要是不安静,我会好好伺候他。”
鬼怕恶人蛇怕赶,端木长风像个小老鼠见了大猫,连屁都不敢放,他认了命。但成全并未放过他,走近他咧嘴一笑,阴森森地说:“你,张开嘴我看看,看是否口中含有自尽的毒药。”
光棍不吃眼前亏,端木长风乖乖地张开嘴。成全折下一根小树枝,伸人端木长风的口中一阵乱掏,掏得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庄主不住咽气,口水鼻涕一齐来。掏到最后,端木长风委实受不了,脑袋不住扭动,挣脱了树枝,不再张嘴扭头躲避。
成全突然变了脸,丢掉树枝劈胸一把将他提起,狠狠在他的小腹上连捣三拳,砰然暴响,大怒地骂道:“狗东西,你敢反抗,那还了得?”
“哎……哎……’”端木长风痛心疾首地叫。
成全手起掌落“啪啪”两声抽了他两耳光,一膝盖顶在他的小腹上,再一肘撞在他的左助下,冷笑道:“打你不死,也要你脱层皮。”
端木长风脸色似白纸,逐渐泛青,口角流血,软绵绵地动弹不得,痛苦地呻吟。
“算了,老兄不可欺人太甚。”古灵愤然地叫。
成全丢下端木长风,恶狠狠地向古灵走来,依洋葫芦劈胸将古灵向上提。
古灵倒有骨气,咬牙道:“要打要杀,古某如果皱眉,便不配在江湖叫字号,你老兄除了……”
成全一指头点在古灵的鼻尖上,冷冷地抢着说:“冤有头,债有主;在下不和你计较,你给我安静些。再多嘴,成某眼中认得你是江湖前辈黑煞掌古灵,手下可不认识你是谁,你给我小心了。”
蓦地,把守西南方的人飞奔而下,奔近八爪苍龙叫:“头儿,南面林中似乎有人影出没,咱们被人订梢了。”
八爪苍龙一跃而起,举手一挥,除了留下五名把守囚犯之人外,所有的人皆向西面八方一分,两人为一组,急急向外搜去。
八爪苍龙带了千手修罗搜向正南,千手修罗左手不便,右手暗藏了三把飞刀,随时准备动手。
半里外的树林中,发现了两个人留下的浅浅靴印,时隐时现,不知留靴印的人是否故意?每距十来丈,不但留下前行的痕迹,也留下倒退的靴痕,轻功极为高明,靴痕极浅,不时间断,像是一跃十余丈,再走五六步,退行七八步,令人莫测高深,不知有何用意,看不出来踪去迹,靴痕遍布在半里方圆内,看似凌乱,似乎又有章法。
八爪苍龙心中暗谋,召来了镇八方和金眼雕,仔细分辨留下的足迹。
“这两个人轻功奇佳,似乎有意引起咱们的注意,会不会是昆仑双圣?”镇八方懔然地说。
“看痕迹,像不像滚蛋两个字?”金眼雕恍然地惊叫。
足迹断续隐现,遍布半里方圆,仔细察看,确是滚蛋两个奇大的字。
八爪苍龙心中骇然,低声说:“不但像,确是这两个字。留字的入可能在……”
他向南一指,镇八方循指一看,讲然叫:“瞧,那株树干上有字。”
四人奔近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树干上。被人不知用何种钝器刻了七个字。
“走慢了,留下命来。”字的上下,各刻了两把交叉的剑,线条分明,十分神似。
“定是昆仑双圣。”八爪苍龙自以为是地说。
“局主,想想看,江湖上有谁用双剑交叉标记的?”金眼雕向镇八方问。
“这……这似乎没有谁用这门标记呢。”镇八方答。
“咱们走,不可在此地另树强敌。”八爪苍龙悚然地说。
武当以内家拳剑享誉江湖,雄霸武林,历代名人辈出,百余年来,取代了少林北斗的地位,门人众多,出了不少超尘拔俗的高手,七星剑阵无敌于天下,但三十年前昆仑双圣独闯武当,击溃七星剑阵,狂笑下山扬长而去,这份艺业足以骇人听闻。八爪苍龙口中说不怕,其实心怀鬼胎,不得不提高警觉,毅然下令退走,脱离双圣的地盘,以免引起误会冲突。
四人急急折回,距埋伏区尚有二十丈左右,突又发现一株树干上,被人以同样的手法和标记,刻下了十六字:“官迫民反,不得不反;杀官除暴,情理可容。”
倒不是字义令人吃惊,惊的是两面派有警哨居高临下监视四周,飞鸟亦难逃眼下,但对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二十丈内,更在树干上留字,竟然能逃过警哨的耳目,岂不令人骇然?
八爪苍龙倒抽了一口凉气,毛骨悚然,一言不发匆匆举步,回到原处立即下令撤伏启程。
古灵五个人手上带有铐链,另有一条粗链将五人串在一起,五人只能相距两步鱼贯而行,铁链叮当,拖着沉重的脚步,在五个人相伴监视下,道通向东北越野而走,情景极为凄凉。不可一世的端木长风脚下踉跄,脸色灰败,英风尽消,豪气泯除,他后悔,但已来不及了。
后面半里地,柴哲循踪紧迫,他在等候机会,要援救同伴。他在八爪苍龙设伏期间,独自向东北走了十余里,希望能遇上无为居士,也许可获得援手。果然遇上了人,他发觉黑蝴蝶一群人,正在一处山脚下歇息。他不愿和这群恶贼打交道,又怕八爪苍龙离开,只好往回赶,远远地跟踪等候机会。
他不循踪紧跟,而是跟在右后方,除非侧方不能通行,不然绝不循足迹跟踪。
跟了两里地,他突然心生警兆,忖道:“我也被人跟踪了,大事不妙。”
他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会平空心血来潮,而是似乎在无意中发觉身后远处曾有人影飘忽隐现,一次不介意,二次便留了心,三次便心生警兆了,
但他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看清是不是真的人影。
看八爪苍龙所走的方向,正是东北黑蝴蝶一群人的歇息处.他心中大喜,暗叫大事定矣!
他已经知道黑蝴蝶是奸淫劫杀的恶贼,是八爪苍龙等真正要追捕的主犯,双方碰头,势将有一场可怕的恶斗。
黑蝴蝶还有二十三个人,且拥有九现云龙、云梦双奇等几位江湖高手名宿,彼此势均力敌,拼起来不知鹿死谁手,机会来了。
他知道五岳狂客曾被迷魂仙客的达香所擒,对迷魂仙客必定有所顾忌,很可能出其不意用暗器一举急袭,那么,八爪苍龙可能稳占上风。
“我得提醒恶贼们一声。”他想。
正在想,眼角突见身后远处有人影一闪,急忙扭头定神察看,却又一无所见,空山寂寂,鬼影俱无。
他不再迟疑,展开轻功绕侧方超越了八爪苍龙一群人。
果然所料不差,八爪苍龙派在前面探道的人,首先发现了黑蝴蝶一行二十三人,正成两路循山谷向西南行。八爪苍龙得报,立即下令设伏、绕左右急进半里地,方向谷道两侧似踏雪无痕轻功赶,各自藏身待机用暗器急袭。
古灵五个囚犯,被链子逐个圈在山四处,并制了哑大和双环跳穴,只派了一个人看守。
柴哲居高临下看得真切,赶忙撒腿向前狂奔,树木密布,八爪苍龙并未发觉他的身影。
他在黑蝴蝶必经的要道上,用树枝在雪地上写道:“前面有埋伏,八爪苍龙在里外等候。”
留了字,他再次往回走,绕向古灵五人被四处候机。
不久,半里外出现了黑蝴蝶二十三个人。
八爪苍龙发出一声暗号,所有的人皆隐伏不动,暗器已准备停当。
二十三个人突然左右一分,排成两列漫山遍野而进,每列相距十余丈,每人相距两丈左右,徐徐接近。
八爪苍龙吃了一惊,向身侧的镇八方说:“可惜!他们已发现了我们,暗袭大计落空。”
“反正暗袭妙计落空,咱们何不迎上?”镇八方说。
“不!杀一个少一个,他们人多,能先除去一个,也可减少一分压力。咱们不是寻仇报复,也不是论武印证,用不着遵守武林规矩,岂能和这些该死的恶贼们叫阵决雌雄?稳住,准备动手。”
二十三个人进展缓慢,步步为营向前搜进,逐渐接近了。
埋伏的十七个人,一半藏在雪中,只露出掩盖了雪花的头部,而且藏在树枝后,即使走近,如不留心,仍难发现有人,防不胜防。另一半藏在树上,更难发现。
第一列十一个人,进入了先头埋伏区。
“杀!”叱喝声如晴空霹雳。
暗器上下齐至,叱喝声雷动,雪中暴起人影,树上降下刀光。八爪苍龙终于发出动手的叱喝,因为再慢分秒,藏在雪中的人便逃不过对方的眼下,反而让对方先下手为强了。
十一个人倒下五个,另外六人怒吼声中,拔兵刃自卫,立即缠成一团。
重要的人物全在后一列,第一个冲上加入的是九现云龙龙天长.其次是云梦双奇。彼此在索克图已经冲突过,沿途因利害攸关,暂时容忍,这时终于放手一拼生死了。
双方人数相等,彼此势均力敌。九现云龙是两条龙之一,名列目下字内高手之林,八爪苍龙是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名捕头,艺业出类拔萃,两人的绰号都是龙,拼起来恰好棋逢敌手。
镇八方与金眼雕,接住了云梦双奇,也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东北两里地,无为居士正与同伴循黑蝴蝶一群人留下的足迹赶来。更后些,约四五里左右,从西宁来的一群神秘人物,也沿河谷右岸走上了这条路。
江淮暴客一群人,反而落在最后。
斗场危机四伏,险象横生。
五岳狂客钉住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他认得对方正是那天用迷香捣鬼的家伙,因此抢在上风,一面用暗器作试探性的袭击,不敢逼得太近,也不让对方脱身,缠上了。
柴哲可不管斗场的事,他小心翼翼地籍树掩身,徐徐向看守古灵的人接近。
看守的人关心斗场的光景,无暇分心照管囚犯,站在囚犯的后方,一面监视囚犯,一面紧张地注视着凶险的斗场。藏囚的地方稍低,站起方可看到斗场的情景。
接近至十丈左右了。
第一个看到柴哲的是古灵,他老漠深算,立即计上心来,打主意分看守的心。
柴哲悄然掩进,声息惧无。
看守的目光不住左右转动,因为斗场占地甚广,人影奔逐,必须转头方可看到左右的情景。因此,从后面接近的柴哲,极可能被看守眼角的余光发现。
糟的是到了四文左右,已无树木可掩身形了。
柴哲藏身在四文外的最后一株树后,心中迟疑。四丈,一跃难及,暗器也失去劲道,如果一扑落空被看守发现,不但可能被缠住,更可能引起看守杀囚的可怕后果。
古灵的哑穴被制,双脚不能动,只有铐在树上的双手尚可挪移。他猛地扭动脑袋,双手将铐链弄得叮当作响。
果然引起了看守的注意,一脚踢在他的膀骨上喝道:“依于什么?想死么?”
古灵忍住疼痛,拼命摆头动手。
看守大为生气,俯下身子左手一闪,“劈啪”两声抽了他两记阴阳耳光,怒叱道:“安静些,老狗……”
叫声中,柴哲到了。
看守右手提着剑,俯身用左手抽耳光,耳力相当灵敏,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踏雪声息,机警地右旋身,随势将剑挥出,反应超人一等。
可是,对手是机警绝伦的柴哲,两人相较,一个无心一个有意,自然相形见拙。
柴哲挫腰前扑,剑危极险极地惊顶而过,生死间不容发,从剑下抢入对方怀中了。
不容许看守有反击的机会,他冲势凶猛无比,“蓬”的一声撞个正着,将看守扑倒在地。
看守在这种危急关头,仍能用剑把狠狠地击在柴哲的左肩上,几乎击中颈根,力道甚重。
柴哲受得了,左手上伸扣住了看守的右腋窝,大指顶人攒心穴,右手扣住了对方的咽喉,以免看守发声呼援。
看守仍能在被扣的刹那间,奋力一翻,将柴哲反压在身下,左手紧抓柴哲的双目。
可是,柴哲脑袋紧紧地抵实对方的胸膛,双手真力发如山洪,十个指头像钢爪,愈扣愈紧。
看守终于不支,蓦地昏厥,腋下的攒心穴如果用劲不当,伤了穴道立可致命,昏厥已是最轻的了。
柴哲将看守掀翻,一跃而起,拔出藏锋录匆匆砍断众人的铐链。
哑灾与双环跳被制,小意思,在古灵的示意下,他解了众人的穴道,急急地说:“快走,向西南循原路退。”
端木长风拾起看守的剑,猛地刺向看守的心口。
柴哲手疾眼快,一掌将剑拍偏,低叫道:“他们没伤了你们,我们也不可伤他们的人。走!”
端木长风居然听话,随着古灵悄悄撤走。
奔出十里外,端木长风首先支持不住,古灵下令歇息,先恢复体力再说,再拼老命奔逃,必将力尽而倒。
柴哲依然精力旺盛,古灵与众人诚恳地向他道谢,只有端木长风神情懊丧,内心有愧。
“梭宗僧格呢?”柴哲向古灵问。
古灵将八爪苍龙纵走梭宗僧格的事说了,苦笑道:“那番人地头熟,哥儿大可放心。只是,咱们的兵刃及行囊全丢了,天寒地冻,荒山野岭数百里内不见人踪,今后咱们可能埋骨雪地,不冻死也得饿死,请问哥儿有何打算?”
“咱们先躲上一躲再说。”白永安建议。
柴哲摇摇头,苦笑道:“躲不掉的,雪地上不可能不留下脚迹。他们有粮,咱们却只有来时带着的一份吃食,分开来只够六个人一餐之需,他们会追得我们力竭而毙。”
“那么,我们绕道往回走……”
“往回走同样会被追上,到毕拉寺需要两天,足够他们从容追逐了。目下唯一的希望,是黑蝴蝶那些人占上风。不然的话,咱们只好逃向星宿海,垦宿海有番人,不需两天便可赶到,只消找到食物,咱们便不怕他们了。”
“好,那就到星宿海。哥儿,黑蝴蝶那些人……”古灵问。
“他们不知为何,也走上了这条路。是小便放意在路上留字,指出八爪苍龙的埋伏区,让他们鹬蚌相争,小可方有救人的机会。”
“据八爪苍龙说,有人在他们先前的设伏区留字警告,共有两个人,猜想是昆仑双圣,会不会是你弄的玄虚,吓走了他们?”白永安问。
“决不是昆仑双圣。”柴哲断然地说。
“那……那又是谁?”古灵问。
“小侄始终跟随在附近候机救人,不敢胡乱走动,所以并不知其他的事。据小佳所知,在附近决不止两个人。”
“那……”
“小侄在追踪期间,曾多次发现有人在后跟踪,以方位和现状的情形猜测,决不止两个人。假使是昆仑双圣。他两人岂肯轻易放过我们?据我猜测……”
“会有谁暗助我们?”杜珍娘抬着问。
“闵老人六位神秘客。”柴哲用相当肯定的语气答。
“会是他们?咱们与他们……”
“他们为何一再相助,无法臆测。但昨晚他们在崖上阻止昆仑双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他们能击败昆仑双圣?不可能的。”古灵说,接着解释道:“在索克图与番人拼搏,他们六人并不出色,表现平平,只能勉强拦阻番人而已。”
“昨晚的胜负,我们无法知道,当然也可能是昆仑双圣占上风,追逐他们远走,我们方能脱身。小侄对耳力有自信,昨晚在崖顶发话的人,确是闵老人。该走了,似乎有人追来啦!”柴哲悚然地说,火速站起。
他们休息的地方,地势相当高,可看到三五里外的景物。在来路的方向,确有人影人目。
端木长风比谁都害怕,首先向前急奔。
在柴哲将人救走后不久,斗场胜负已分。
黑蝴蝶一群人,在被袭时已经倒了五个,人数比,彼此相当,只多一个人而已。十八个,人中,真正派得上用场的人,仅有四个,那就是九现云龙、云梦双奇、和迷魂仙客,因此黑蝴蝶不得不沿途用威逼利诱的手段网罗人才。
而八爪苍龙这一面,却高手名宿多的是,八爪苍龙本人,足以和九现云龙相提并论。镇八方与金眼雕,也与云梦双奇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但镇八方的两位拜弟龙骧华志远、虎卫邢志超,艺业并不下于镇八方,两人找上了黑蝴蝶和血掌敖平,只逼得两人走投无路。
还有一个可怕的人物,千面客胡秋岚。这位胡老头来头大,早年在江湖上飘忽如神龙,他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从一位赳赳武夫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大闺女,不但化装易容术高明方分,艺业更是出类拔萃。在江湖中享誉近三十年,黑白道朋友与武林高手名宿,多多少少也吃过他的亏,好在他为人倒还正派,游戏风尘.行为从不逾矩,因此吃了亏的人,倒不敢得罪他,自认倒霉了事,
他与早年在江湖上颇负时誉的报应神端木鹰场相交甚厚,后来他失了踪,不久,端木鹰扬也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他两人之间的恩怨。江湖上知者极少。
以他对待端木长风的态度看来,可知他的为人,不但风度极佳,而且有容人的宏量。但动起手来,他却像一头饿豹,手中的长剑如同惊雷迅电,很少有架得住他三五剑的人。
五岳狂客缠住了迷魂仙客,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他只用暗器远攻,将迷魂仙客诱至斗场外,缠住这恶贼以保障同伴的安全。迷魂仙客迷香厉害,真才实学倒不怎么样,被暗器攻得火冒三千丈,发狠要将五岳狂客弄翻,反而上了五岳狂客的当,被诱离斗场。
这一来,不消多久;斗场中除了九现云龙、云梦双奇、黑蝴蝶等六七人之外,其他众人全被击毙或活擒,眼看大势已去。
第一批到达的人.是无为居士六个人。他们一看便知是捕快捉盗贼,事不关己不劳心,看斗场没有禁哲七个人的身影,落得看场热闹,站在一处雪坡上、居高临下袖手旁观。
接着,二十匹健马匆匆赶到,像是一群行商,从西宁来的神秘客人到了。
二十匹坐骑在斗场外勒住,领先的一名骑士大喝道:“住手!你们为何在此互相残杀?别忘了你们都是汉人。”
没有人肯听他的话,恶斗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
为首的骑士眼中涌起杀机,扭头向第二位骑士低声说:“禀会主,要不要为他们排解?”
显然,这位会主是这队人马的首脑。
会主略一沉吟说:“这些人艺业出奇地高明。断非好相与的人,得全部下马戒备方可排解。下马,向他们打听消息。”
第一位骑士刚举起马鞭,正待下令。
会主突然目光一变,叫道:“且慢,不可介入。”
不远处,千面客击杀了一名恶贼,正提着剑走近八爪苍龙,目光落在这群骑士的身上。
骑士们都放下了风帽的掩耳,只露出一双眼睛。
恶斗的双方,皆已撤去了裹头的毡巾,露出头脸。
千面客不理会骑士,走近恶斗中的双龙叫道:“九现云龙,你如果再不撤走,将会断送在这儿,退!”
九现云龙知道大势已去,突然撤招飞退丈外,怒叫道:“姓陶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云梦双奇也撤招暴退,奔向九现云龙所立处。
八爪苍龙冷笑一声,冷冷地说:“陶某奉命追缉劫杀要犯,幸好其中没有你九现云龙,不然陶某执法如山,岂肯轻易放过你?不错,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你老兄请记住,在西番犯案,陶某管不着。如果你阁下在中原有把柄落在陶某手中,陶某会到许州找你的,你请吧!”
“王某等着你来。”九现云龙咬牙切齿地叫。
“像你这种贪心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找你的,不一定是我找你。”
“那一位老兄尊姓大名?”九现云龙用剑指着千面客问。
“老朽姓胡,名秋岚,你记住好了。”千面客冷冷地答。
“你……你是千面客?”九现云龙讶然问。
“不错,匪号难听得很。”
“你……你何时做起官府的走狗来了?”
千面客冷冷一笑,举步向九现云龙走去,一面说:“老夫是到西番寻幽探胜的,可不是官府的走狗。你这种人与抢劫好杀的恶贼走在一起,显然也不是好东西。天下人管天下事,狠毒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同时,你的口很脏,老夫想替你洗洗。”
九现云龙向后退,切齿道:“王某日下人孤势单,算你神气。老天爷保佑你别死得太早,咱们中原见。”
说完,与云梦双奇急急退走。
其他的人,全被留下了。只跑了一个迷魂仙客,这家伙在看出五岳狂客的图谋后,一看情势恶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之大吉。
他本已被诱离斗场外,所以脱身容易。同时,五岳狂客又不敢追,怕他在身后泄放迷香,眼睁睁被他逃掉。
黑蝴蝶被活擒,在千手修罗的迫供了,招出了同行在成都作案的八名同伴,其他作案的人留在中原没跟来。迷魂仙客是主犯之一,逃掉了。
八爪苍龙断然下令,砍下了黑蝴蝶和血掌放平的脑袋带走。其他八名从犯有四个受伤被擒,就地正法。另十一个威人死了五个,重伤两人,轻伤四名。八爪苍龙留了一些金创药给受伤的人,方带着两个人头回到藏囚犯的山凹。
囚犯踪迹不见,看守仍昏迷不醒。八爪苍龙大惊,救醒了看守,看守也不知救人的人是谁,只知有点像柴哲,袭击来得太突然,无法看清来人的脸庞。
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