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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二月,初春,在一个小县城,一家逆旅中。 清晨,李靖一早就出去探听消息了。张出尘包起那身差官的衣服,换上了女装,对着镜子,放散了盘在头上的长发,让它像流水似的披在肩上,拿起镜台上的木梳,准备把头发梳好的。 一路上,为了逃避越国公的追骑,她不得不穿上差官的衣服,女扮成男人的形状,使她别扭死了。在人前,她还得装哑巴不开口。记得有一次夜行,碰到了巡夜的官人,盘查时,她一不小心开口回了一句话,那尖嫩的声音立刻引起对方的怀疑,幸亏李靖机警,连忙塞了一块银子在对方手里,而且还凑上耳朵,说了两句悄悄话。 那家伙总算是不怀疑了,但是瞧着她的眼光却充满了邪恶舆暧昧,带着混帐的微笑放过了他们。 张出尘先不知道李靖跟那家伙咬耳朵说了什么,居然把对方打发了。 李靖先不肯说,她再三追问,才含笑告诉她:“我说你是某公府里的小相公,回家省亲,特别派我同行照料。” 张出尘道:“干嘛要说是某公府的呢?你说是越公府的不好吗?我身边还带着越公的令箭呢,必要时还能搪一搪,你说别的公府,他若进一步要身份证明又怎么办?” 李靖笑着回答:“越公杨素执掌兵符,权倾天下,自然是此其他人神气多了。但是我怕杨素老儿的缉亡令急报已经先一脚来到,那可就糟了,所以还是换个宅第的好。” “那也不必说是X公府呀,长安豪门贵族排名,X公连二十名都挤不进去,说那一家都此X公强呀,而且另外的那些府第,我都比较熟,问起来也不会出岔儿。” “娘子,你若是不开口,不照面,说是那家都行,可是你一开口,跟人照了面,只有X公府最合适了。” “为什么?难道X公在京外特别吃香吗?” “不是待别吃香,他只是有一项嗜好天下闻名!” 张出尘听懂了。她在前朝陈主宫中当女官,隋代杨氏灭陈后,她又转到第一权臣杨素的越国公第为女官,而且是杨素跟前的红人,对长安的权贵,多少也知道一点。 她约略也听人说过,X公有断袖之癖,雅好男风府中多蓄俊男美童,服以女饰,娇媚尤胜蛾眉。 难怪那个巡夜哨官直对地暧昧地瞧着,原来是把她当作是男优娈童了。混帐的李靖,怎会想出这该死的点子! 不过倒也很实在,她曾经见过一两个所谓的小相公,虽然是穿了男装,却是涂脂抹粉,忸怩作态。 张出尘颇有须眉豪气,也有一身颇为不错的技击功夫和一肚子的学问。 但她却是个女人,而且是很美丽的女人,所以尽管她的性格爽朗,有点男性化,在外表上却是个十足的女人。声音轻柔,唇红齿白,柳眉杏眼,假如要把她认做是男人,只有往那个地方去想了。 为了这件事,她很生气,发誓不肯再作男装打扮,所以昨天投店时,她把女装都买妥了,决定在今天改装。 他们之所以要仓促离开长安,一路上逃避追骑,主要的是因为李靖闯了场大祸,在元宵夜赏玩花灯时,跟一批来自江湖草莾上的豪杰好汉,如程咬金、尤俊达、王伯当、秦叔宝等血性朋友,看不惯国舅宇文惠及倚势强抢民女,一场冲突下,打死了宇文惠及这场祸实在闯得不小,宇文氏不但是隋朝的开国保驾大臣,宇文述身为国丈太师兼掌兵部,女儿入宫是隋文帝的宠妃,次子宇文士及尚南阳公主,宇文惠及是最小的儿子,被人打死了,那还得了! 偏生这几个又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认得他们的人很多,那只有立即逃亡了。 李靖原来也是在越国公杨素府上谋出身的,因而才有机会认得张出尘,他对这个手执拂尘的红衣女郎也颇为欣赏,但也仅止欣赏而已,因为杨素对张出尘倚为心腹,出入与共,连多说两句话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进一步的作非份之想了。 那知道他闻了祸急待逃亡时,张出尘着了男装,怀着越公的令箭,夤夜找了来,要跟他私奔。 在以前,李靖是不敢接受的,因为杨素绝不会放过他们,越公的势力及于天下,很难逃得过侦骑的追索。 但是闯了杀身之祸后,李靖反而豁开了,反正也是死,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多犯一个死罪又有何妨? 就这样子,他带着张出尘,一路上躲躲藏藏地逃离了长安,想找一个安身之处。 张出尘对着镜子,望着里面模糊的影子发怔。她想看看自己,可是这镜子太差了,镜面上已长了斑驳的铜绿,好久没磨了,使她的脸看起来像是藏在一片阴影里。 她叹了一口气,回头想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粧镜来,眼光突扫,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魁伟、粗壮的男人,最惹眼的是他那把胡子,又黑又浓,弯卷盘曲,几乎盖住了他一半的脸。 只有一个挺直的鼻子和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 这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到屋里的。他坐在那张靠窗的竹椅上,直直地盯望着她。 若是别的女人,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又是如此的恐怖,即使不吓昏过去,也会惊惶失竖尖叫起来,但张出尘却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本来就是一个极为突出的女郎,习过武艺,精擅技击,胆识过人,善观气色,察人肺腑。 她—看出这个大汉长相威猛,隐隐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尊严,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奸盗之流,也不会是越公府中的逻者,因为这个大汉的目光与神情中有着股目空一切的傲态,绝不会屈於人下听从驱策的。 不过,由于对方的来意不明,行动飘忽,不声不响地闯入私室,张出尘还是怀着相当的戒意。 她仍是不动声色地梳粧如故,但是已经把几支特用的簪子别在头发上了。 那是地随身不离的利器之一,而且是极具攻击性的,一支风磨铜的凤钗是由巧匠精制的,钗身坚利可洞穿金石,必要时握在手中就是一支七首,但钗头雕成凤状,尚另有妙用,凤口中可射出五支钢针,细如牛毛,上淬剧毒,用机关发射,当者立毙。 另外两支较细的簪子则作柳叶状,弯如蛾眉,可作暗器发出,且手法独特,可成曲线迂回取的,令人防不胜防。 张出尘把这两种利器都准备好了,才从容回身轻轻弯腰敛袵道:“尊驾为何方高人 ?有何指教?”说着话,她的手却按住了鬓角,扶在那支风钗上,只要手指微一用力,凤口中的钢针就会射出。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好!夫人果非常人,在乍然发现咱家之后,还能继续从容完成梳粧,夫人当是第一个,佩服,佩服!”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问明当前,妾身不敢失仪,蓬头乱发,不敢款待君子,有劳等候,怠慢之至!” 大汉初是一怔,继而大笑道: “好!好!夫人分明是在怪咱家不懂礼仪,不告而擅入私室。” 张出尘又是微微一笑,这次却没有答话。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大汉却不放松,继续迫问道:“夫人,咱家的话对不对?” 张出尘笑笑道:“妾身倒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看尊驾风貌仪态,不类宵小之流,想必一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夫人太客气了,素未谋面,又是在此等突兀的情况下相见,夫人因何断定咱家的善恶呢?”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妾身这双眼睛看人倒还不会错到那里,尊驾气宇堂堂,不是那种小手笔的人。” 大汉眨眨眼睛道:“夫人是否把话说清楚一点?” “妾身夫妇寄身逆旅,客途之中,不过是一些随身之物,全部所值,不过数百金而已,尊驾不会看得上眼的。” “数百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升斗小民,终岁积劳也不过数金而已,一辈也赚不到数百金之数。” “话诚然不错,但这些笺笺之数,却不会在尊驾的眼中,尊驾手上那枚翠玉的扳指,即值千金之数。” “哦?夫人竟有这么准的限光!” “妾身一直在富贵膏粱之家生活成长,对珠玉珍宝的认识颇具心得,相信不会有多大的出入。” 大汉微现钦敬之色道:“夫人估价极精,这枚扳指的价值的确是一千一百两黄金。” “妾身毕竟少估了一成。” “这类物品本无定价,只是一个大概的数目,何况咱家买东西向来不讨价还价,人家一开价,咱家就如数买下了,若是多亏他一下,千两定可成交。” 张出尘笑道:“是了,尊驽对百金之数,丝毫都不在意,当然也不会为了愚夫妇身边这点些微财物而费心。” 汉子大笑道:“夫人说对了,若是有十万百万金之数,咱家或许会有兴趣伸伸手,区区数百金,咱家若是也伸手,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张出尘心中不禁一劲,听这人的口气很大,而且并不以掠夺之事为非,想来必是个大帮的盗贼首领。 他不是来劫掠的,那又是干什么的呢?对江湖上的好汉们,她是不太清楚,但李靖的江湖朋友很多,他可没说此地有什么特殊的人物啊?而且他们夫妇二人为避追骑,在这儿用的都是假名,他也不可能是为慕名而来访的。 到底他要干什么呢?张出尘不住地在心中怙慑着,神色间也显出了犹豫。 那汉子却站了起来,笑笑道:“首先,咱家要为擅入之罪道歉,也要说明咱家何以要不速自至,不告而入。其实道理很简单,咱家若是循一般的规矩唱名而访,首先就不知道贤伉俪在此间用的是什么名字?因为咱家知道二位在此绝非用的是真名。” 张出尘神色微微一动,不经意地道:“尊驾何以知道,我们用的不是真名呢?” 汉子哈哈大笑道:“夫人,你真沉得住气,咱家就说得更详细一点吧!长安京师的宇文太师悬赏万两白银捉拿杀死国舅宇文惠及的一干凶手,其中就是以药师兄为首!” 张出尘忙道:“这是怎么说?外子那天不过是在一起凑凑热闹,那批人他一半是慕名之交,一半根本不认识,怎么会以他为首了呢?” 汉子微笑道:“夫人别紧张,咱家可不是公人来抓二位的,而且宇文惠及行止无端,本就该死,那批好汉们所为真是大快人心,杀人之际,药师兄也在场,倒是不能说完全无关系;至于将他列为榜首,则是因为宇文家人在那些江湖好汉中,只认得药师兄以及两位较为知名之士,这要怪药师兄太出名了,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三原药师李靖的大名呢?浊世翩翩佳公子,经天纬地一奇才。” 张出尘听见有人夸她的夫婿,总是心里高兴的,因此忙问道:“尊驾是外子的朋友 ?” 汉子笑道:“心仪斯人已久,惜未谋面,咱家这次就是专诚来拜访的,而且也是来为二位一效棉薄。” “哦!尊驾与外子还没见过面?” “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尽然,因为在长安市上,咱家就经常与药师兄不期而遇,只是他身边一直有他人作伴,咱家不便上前自荐以通契阔。” “尊驽若是只为要与外子交个朋友,大可即时上前直说,外子最喜欢交朋友了,尊驾这一表堂堂的人品,外子断无见拒之理。而且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也都是血性汉子,同样也可以成为尊驽的朋友。” 汉子笑笑道:“咱家知道李药师公子慷慨好义,交游广博,上及王孙公子,下至贩夫走卒,都是知心好友,但咱家交朋友却有个抉择,在长安市上,虽是豪杰云集,但是能令咱家倾心结交的人只得药师兄一人而已。” “尊驾这番话虽然对外子很捧场,但妾身却颇不以为然。长安市上,英雄豪杰不计其数,岂独外子一人而已?” “诸子碌碌,咱家看不上眼。” “尊驾说得太过份了,就是外子的那些朋友中,颇不乏慷慨悲壮之士……” 汉子大笑道:“夫人!或许长安市上还有些豪杰之士咱家没遇着,但是药师兄身边的那些朋友,咱家却十分清楚,他们有的只是些勇鄙之夫,有些太过平庸,有些虽具心计,却又城府太深,有些人缺乏道义,不足以共心腹,所以算来算去,只得药师兄一人,堪称人中麟凤。” 张出尘还待辩白。汉子笑道:“夫人别再说了,长安济济多士,多半是独身未婚,有些曾出入于越公之间,较之药师兄更早,何以夫人未加青睐?……” 张出尘吁了口气,这个比喻实在是狗屁到了极点,不过仔细地想一下,倒也不无道理。 越国公杨素权重功高,连皇帝都有点猜忌他了,他自然也有点警觉,所以才广揽人才,置於门下,一则是博个礼贤下士之名,再者则是向皇帝示威,表现自己之得人心,让皇帝少在他头上动脑筋。 张出尘是他最亲信的跟前人,每次招待客人,都在跟前招呼着,因为杨素很相信张出尘的眼光和才具,每次有人来求见时,都由她来考核对方的韬略方策,由前陈后主的妹妹乐昌公主衡文。 经过这两个人点头示可,来人才会被留下,不过她们也确能不负所托,真给杨素网罗了不少人才。 李靖也不是第一个上门的,更不是第一个被留下的。 在以前,经她们核可的门客中,也有此李靖更为英俊,才华也不逊李靖,但张出尘都没有对那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靖有一种不同流俗的气质,自然而然地令人心折,所以张出尘才会放弃了侯门舒适的生活,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年青人私奔出来,流浪江湖。 汉子又放纵地哈哈大笑道:“咱家择友,正如夫人之择偶,半点也不肯马虎,但是被我看中了,却又千方百计,一定要追到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张出尘的脸红了,是因为这汉子说话太过直率刺耳,看来自己跟李靖私奔的事,对方也很清楚。 可恨李靖还不回来,张出尘感到有点难以应付了,只得敷衍地道:“还没有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咱家姓张草字仲坚。” 这个名字很响亮,但是并不见得特别,张出尘只有礼貌地点点头:“原来是张壮士,久仰!久仰!” 张仲坚笑道:“咱家很少对人称名道姓,夫人深居侯门,也无由得知,不过咱家的匪号,夫人恐怕不太陌生。” “哦?请教尊号是什么?” 张仲坚大笑着用手理着颔下虬结深猛的黑髯道: “咱家在江湖上就以此特徵为号,看过的人也都不会忘记。” 张出尘一震,她终于记起了一个人来了,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人——虬髯客。 传说此人是东海的大海盗,武艺高强,行踪飘忽,有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人亦侠亦盗,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徒,吃足了他的苦头;但他也极得人心,很多穷人都得过他的好处。 尤其是那儿发生了水旱灾难时,他的钱总是在朝廷的赈银之先到达,数额也经常超过朝廷所拨的金额。 所以那些灾民受他的恩惠远超过官方的救助,人人都把他视做万家生佛,更有不少人暗中供着他的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终生不断,以表示对他的感激。 他从不留名,但是受惠的人都记得他有一部又黑又乱的绕颊虬髯,称他为“虬髯客”。 江湖上的好汉们也称他为神龙侠,不过也是人言人殊,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他极少跟江湖朋友打交道。 杨素的部属被他杀死过不少,送给越公的奉敬礼物或金银被劫的也不在少数。 杨素对这个人相当头痛,曾经着令各地的官府严加缉拿,也曾私下派了府中的几名高手暗探,要觅访此人,扑杀以除患。 那知才派出去三天,杨素的书房里却多了一口箱子,里面装了六颗人头,不知用了什么奇药妙方,把每颗首级都缩成了核桃大小一般,面目栩栩如生。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写了能气死人的四句话:“遣返来使,以报相思,天长地久,相见有时。” 书房里是杨素最密秘的地方,警戒极严,连张出尘未经奉召都不准前去,却被虬髯客悄悄地去放了一口箱子。 而且可能还带走了杨素一点不可告人的隐私,因为杨素立刻发下了令谕,取消了对虬髯客的缉捕令,不但如此,而且还通令官府二里以后都不得对虬髯客有冒犯行动。 当然,这些内情有的是属於极端机密的,张出尘为杨素参赞机密,也只知道杨素的书房中丢了一些极机密的文件,这些文件才是杨素撤消通缉的来由,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文件。 她心中对这位传奇性的人物有着一份奇特的好感,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地见到了面。 她好奇地打量着虬髯客,对方也友善地看着她。张出尘在心中打算着,她跟李靖避难流落江湖,目前急需要一个能托庇安身的地方。 可是宇文太师与越公杨素都在追捕他们,这两家的势力太大了,大得没有人敢收留包庇他们。 当然还有些江湖朋友可以投靠的,但是他们多半是聚啸山林,打家劫舍以为生,李靖是世家弟子,可以跟他们交朋友,却不想与他们为伍。 这个虬髯客倒是真正能庇护他们的,但恐怕李靖会反对,因为他是最不齿饮盗泉之水的。 自己离开越公府时,原带了不少的珠宝珍玩,那都是越公杨素馈赠给自己的,也有权利带走。 可是李靖却坚决不要,打点了一包,又命人送回去交给乐昌公主,还给杨素了。除了一个人,一身公服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虬髯客虽是名阅江湖的豪杰,但毕竟也是盗贼,李靖是绝不肯沦身为盗的,必须要想个办法。 想了一下,她计上心头,笑笑道:“张大哥,妾身也姓张,跟您是同宗。” “真的吗?那可太荣幸了!” “不!这是小妹的荣幸,叨在同宗,小妹对张大哥有个不情之请,想托在大哥名下为妹……” 虬髯客怔了一怔才道:“这个咱家自然没问题,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喔,夫人莫非是怕咱家来得冒昧,致引起药师的误会吗?咱家想药师是一时之英杰,不会那么不讲理吧!再说凭咱家这付长相……” 张出尘道:“大哥,不是为这。小妹另有下情。小妹是心慕李郎之人品,也看得出他日后会有点成就,才不避嫌疑、讥诮,夤夜私奔以投……” 虬髯客笑道:“这正见得夫人之慧眼识英雄,咱家得到的消息听说杨素那老儿不计一切要夫人回去呢。” 张出尘道:“小妹是决计不会回去的,但是为了李郎日后计,总不能永远背着一个越公府逃姬之名,所以才想托请大哥收为手足,并为小妹遣嫁。” 虬髯客道:“这会有什么好处呢?” 张出尘道:“小妹知道大哥能够使越公就范的,只要大哥肯记小妹为同胞,越公必然会召回追骑,撤消追捕之令,而且更不会再给小妹冠以逃姬之名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大笑道:“行!咱家倒真有点箝制住杨老儿的手段本来也是准备在这上面为贤伉俪略尽棉薄的。” “现在则是为了您自己的妹妹尽心,您更该卖力了。” 虬髯客大笑道:“当然!当然!这是咱家求之不得的事,而且咱家的确有个幼妹,假如她还活着,年岁该和你差不多,只可惜地在六岁时因为染了伤寒而去世了,咱家着实伤感了一阵,因为咱家对这个幼妹十分锺爱。” 这个粗豪的汉子不禁略露唏嘘,可知他是个性情中人。张出尘倒是有点惭愧。她之所以要认兄,并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些原因,而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也是一种权术。 因为她参与了越公杨素的机密,而杨素又掌握了朝廷的一半大权,对天下情势,有着很完整的资料,也因此,她才知道神龙侠虬髯客手中,有着多大的势力。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亦侠亦盗,纵横海上,打劫夷商胡贾,看来似乎是个大海盗。 但是他真正的意图,却是谁也不知道,他不但在海上称雄,在陆上的势力尤为可观,只不过他把那些实力都隐藏了起来,从事各种资生行业作为掩护。 遇上有可观的财源,他也做上一笔,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人,但张出尘却知道他的人遍布天下。 举凡大一点的闹市要邑,他都伸进了一脚,就像是一只大蜘蛛,把蛛网罩住了整个天下。 杨素一直在找他。并不是想抓他,而是希望能跟他合作,谁能得到他的支持,谁就可以拥有天下。 现在这个传奇人物居然自己找了上来,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张出尘出身陈宫,后又寄身於越国公第,机缘凑合,使她成了个不甘雌伏的女人。 虽然,她不想成为一国之后,但她却渴望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 地要离开杨素,是看透杨素尸居余气,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 杨素手中掌着权,但已经没有了斗志,缺乏进取心,整天耽心是怕失去权势而不是扩张权势。 她最崇拜的一个人是汉末的魏公曹操,虽然魏武帝曹丕篡汉废帝自立后,曾追封魏公为文帝,但终其一生,曹阿瞒始终以周公自许,杨素也是一样。 隋文帝杨坚取得天下,杨素的功劳不少,因以得晋封为越国公,赐国姓杨,这使杨素已心满意足了,这或许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上了岁数的人总是较为保守的,只想抓住手中已有的。 但张出尘却还年轻,一肚子的学问与一手还不错的剑技使她不安份,她看中了李靖,主要是因为李靖也是个不安份的人,他们出奔离开长安,并不仅仅是为逃亡,也是出来找机会。 虬髯客手中有财、有人,就可以自己制造机会,问题是怎么样去拉拢他,刚好,虬髯客自报了姓名——张仲坚。 张出尘也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一点渊源使张出尘灵机一动乃有认兄之意。 不想虬髯客对此很认真而真情流露,虽然他是因为对早夭的幼妹而推爱,但这毕竟是使人感动的。 因此张出尘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道:“出尘叩见大哥!大哥,您的幼妹并没有死,她只是暂离了一阵子,现在又回来了,望您还像以前一样的爱护她。” 宫廷与公侯之出身的女孩子,自然善体人意,何况张出尘绝顶聪明,她知道如何把握对方的心理而做些令人感动的事,说些令人感动的话。 虬髯客果然被她感动了,目光一阵热,他跟张出尘认为兄妹,本来只是一阵笼络的手段。 X X X X X X 此刻却触动真情,也跪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哽咽而又兴奋地:“小妹!小妹,以往大哥惭愧,未能好好地照顾你,今后大哥可以保证,绝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拉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竟是越看越高兴,笑着道:“小妹,你跟药师的事情,大哥都知道了,大哥只想问一句,你们成礼了没有?” 张出尘的脸红了一红,低声道:“我们还在逃亡中,不敢惊动人,不过小妹相信李郎不是那种负心的人。” 虬髯客大笑道:“当然,三原李靖乃人中之杰,小妹看中的人还错得了吗?但是你既为我的妹妹,这件事就不能马虎,由大哥来替你作主。” 正说着,门外青光一闪,一个人运剑急进,直刺虬髯客,又劲又疾。 虬髯客的动作很敏捷,将张出尘拖到一边,闪过那一刺,接着反掌一撩,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架住了刺来的第一剑,定睛看去,正是李靖,乃笑着道:“药师老弟,快住手,我们是自己人。” 李靖却不肯住手,运剑再度进攻,沉下脸道:“胡说,我们素昧平生,怎会是自己人?” 然后又朝张出尘急叫道:“娘子,此人跟在我们后面已经有好几天了,鬼鬼祟祟的,必非善类,你快拔剑,帮着我把他收拾下来,再来好好问他。据我看,他若非越公府中的侦骑,就一定是国丈府中派出来抓我们的。” 虬髯客笑道:“药师好眼力,居然在几天前已经发现我在追蹑了。不过你却误会了咱家的身份,咱家若是那两处的鹰犬,早就该捉下尊驾才是,何必要越跑越远呢?” 李靖语为之塞,看到张出尘的手犹在虬髯客掌中,神色更变,他错当张出尘已入对方掌握,於是暗中凝气,想将对方一招毙於剑下而脱困。 张出尘忙道:“李郎,不得对大哥无礼!” “大哥?谁是大哥?谁的大哥?” 张出尘不住地向他使眼色道:“室中没有他人,这位虬髯客张仲坚,是妾身新认的大哥呢。” 虬髯客大大有名,他叫张仲坚却没什么人知道,但怎么又会是张出尘新认的大哥呢 ?李靖目中疑色未减。 虬髯客这才笑笑道:“药师,实不相瞒,咱家是心慕高明,由京师一路跟下来,原就是伺机攀交的,那知一路行来居然发现有好几拨人,偷偷地跟踪在后,与咱家的行动竟不谋而合。” 李靖神色一变道:“还有人跟踪?那是些什么人?” 虬髯客笑道:“有官府的捕役,也有国公府的追骑以及国丈第中的耳目,他们的目的固然在二位,但是知道二位身手非凡,不敢轻举妄动,要待二位驻足之后,再去招助手前来围捕。” 张出尘听得面容失色:“李郎,我们还得快走,这儿恐怕还是耽不下去。” 虬髯客笑道:“好叫二位放心,那些尾随的人,早已由咱家手下的儿郎们解决了。到了此地,咱家已经确定无人跟踪,才现身与你们相见。” 张出尘欣然道:“多谢大哥!” 虬髯客笑道:“这不算什么,本是顺手为二位略效微劳,现在更不值一提了。” 李靖心中却一直在盘算着,虬髯客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却没想到在此地相见。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是有意安排要认识自己,他的用意又何在呢? 他看看张出尘,发现她的一双美目中含着期盼,看着自己似有所求。对这位娇妻处事的决断力,李靖是相当信任的,张出尘跟这个大海盗谈了些什么?李靖尚不得而知,但她认虬髯客为兄长,必然是有意义的。 因此,他朝虬髯客一揖道:“大哥,小弟多有得罪。” 虬髯客大笑这:“那里!那里!是咱家太冒昧了。” 张出尘看了他们一眼笑道:“李郎,大哥,你们都不是寻常的人,际此非常之会,却说这些寻常的客套话,不是太无聊吗?” 李靖笑道:“正是,正是。佳会不能无酒,娘子,你去叫店家整治一下,摆上一席上等酒菜,我们跟兄长好好的畅饮快聚一下。” 张出尘正要答应,虬髯客却笑道:“小妹,药师,你们别客气张罗了,不是愚兄挑剔,我这个人虽粗,饮食却不肯马虎,这个小镇上弄不出什么好东西的……” 张出尘笑笑道:“那只有委屈大哥一下,等我们安顿了下来,小妹下厨整治几样东西,相信还能博大哥一赞。” 虬髯客纵横七海,积财之丰,天下可称数一数二,他说自己精於美食倒不是吹牛,因为他够资格享受。 但张出尘居然敢说烧出来的菜必可博得赞赏,可见她对自己烹调手艺的自信了。 虬髯客笑道:“小妹原来也精此艺?” 张出尘笑笑道:“我在前陈宫中时,与美人张丽华为伴,陈后主是个老饕,所以学会了几味,后来为乐吕公主徵去为伴,她的才艺举世无双,尤其烹调之道,小妹追随乐昌姐三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李靖笑道:“娘子,我倒不知你跟乐昌公主是姐妹。” 张出尘神色微黯道:“金陵城破之日,后主与张丽华匿身胭脂井中被执,陈宫中人,多半被隋主分赏给功臣勋戚了,妾身与乐昌都被分在越国公第,那时候,她就与我姐妹相称了。” “哦……乐昌公主也在杨素的府中?” “是的!李郎,你记得第一次谒见杨素时,跟妾身一起,手捧长剑的那个女子。” “记得!你手执拂尘,身着红衣,她手捧宝剑,却是着了一身素衣,府第中那么多的女子,我记得的只有你们两个,因为你们太突出了。” 张出尘笑道:“我算什么!乐昌姐才是绝世才女,百艺精通,我这点玩意儿全是她教的。” 虬髯客不禁神往道:“如此佳人,伴着一个尸居余气的老儿,实在太委屈了。” 张出尘看出他心中之意,笑笑道:“杨素虽非人杰,却不是好色之人,陈宫宫人分发到他府中的,他一无沾染,而且他每夜独宿,从不要人侍寝。” 虬髯客笑道:“这一点倒是不错,咱家曾经夜入他的寝处,只见他独据一榻,虽有两名侍女,却是衣冠整齐的坐在一边,听候呼唤。” 张出尘道:“大哥到过他的寝处,那可是最秘密的地方,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前去。” 虬髯客笑道:“不错,重重警卫,但却难不住咱家,我长躯直入,不但到了他的寝处,而且还在他的枕畔留下了一柄匕首和一封柬帖,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锦盒。” 张出尘道:“里面可都是他的机密?” 虬髯客道:“可以说是吧。那是他跟杨广的来往私函,里面有如何设谋陷害,使太子杨勇被蹬的内情。” 张出尘讶然道:“原来太子被废是他跟杨广二人设谋陷害的!难怪那段时间,他跟杨广时有接触。” 虬髯客笑道:“隋文帝只得二子,坑了一个,继统的必然是第二个了,他预先安排好了走通杨广的门路。将来大权一把抓,朝中大员,谁都没他聪明。” 张出尘道:“可是他的年纪此文帝还大,今上春秋正富,禅位之事,言之过早,所以朝中那些人都没急着打那个算盘,他不是操之过急了一点?” 虬髯客笑笑道:“当皇帝的不见得都能寿终正寝,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寿夭是很难说的。” 张出尘惊道:“大哥,你是说他们会弑君?” 虬髯客笑道:“他们没肯定说要如此做,因为有人替皇帝算过命,说他没有几年好活了,杨广与杨素家中都养了一些术士,终日占星望气,也是在作安排,假如天象不徵,我想他们也会用人力推一把的。” “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小妹!这话出自你的口中就不该了。天下无定主,有为者居之,你还是前陈的人,隋杨的江山是从陈氏手中夺来的。他们杀了后主,不也是大逆不道吗?” “小妹不是这个意思。江山陵替,在这几十年内见得太多了。东晋之后,天下大势已一分为二,北有胡人所建之魏,姑且不去管它,南宋未及百年,即已有宋齐梁陈之兴替,权臣凌主而易,倒还可以一说,但子弑父以递禅,恐怕是难以得到百姓支持的。” 虬髯客叹道:“宫廷之中,逆伦乱常之举最多,这是权势对人的诱惑力太大了,由古而今,不知有多少罪恶出之於宫廷,却鲜有流传,因为那些罪行都被掩盖了。” “天下悠悠之口,掩盖得了吗?” 虬髯客笑道:“小妹,你是存心跟我抬杠了。” 李靖知道张出尘的心中想的是什么,杨素毕竟是她的故主,对她多少有点恩惠,她不愿杨素是个大奸不恶之徒,也是情理中事。 因此笑笑道:“他们不需要掩尽天下人之口,只要堵住宫里几个人的嘴就行了。不过这些已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会再回到越国公第了,杨素再做什么,也不与我们相干了。” 张出尘知道自己太过于激动,笑笑道:“我倒不是为杨素辩护,但有些地方,他还算个好人,尤其是他对乐昌姐,更是敬重有加,一直以夫人称呼。” 虬髯客笑道:“哦?怎么会称夫人呢?” “本来他是称公主的,可是怕犯了当今皇帝的忌讳,得知乐昌姐已曾婚配后,才改称夫人。” “公主婚配应是大事,怎么我们没听说过?” “乐昌姐的婚姻很奇特。当她成年后,她的哥哥陈后主曾经多方为她择配才貌俱佳的少年郎成,可是她都不中意,后主只有任她自择了。” 虬髯客笑道:“一国之君,竟连个妹妹的婚事都作不了主,实在也够可怜的了。” 张出尘道:“南陈后主是个昏庸无能的可怜虫,若不是有个妹妹替他拿主意,恐怕早就彼人挤下去了,所以他对乐昌公主倒是千依百顺。” “乐昌公主嫁了什么人?” “嫁了个磨镜的少年,姓徐,叫徐德言。” “她怎么曾看中了这样一个人呢?” 虬髯客的见解却与李靖不同,他笑了一笑道:“风尘湖海之中隐虎藏龙,这位磨镜少年,必有他不凡之处。” 张出尘笑道:“不错,徐公子胸藏万千,精於兵法,而且武艺高强,他只是借磨镜以隐身,徐图良机,待时而起,感於乐昌姐对他的赏识,他答应迎娶乐昌公主。” 李靖道:“迎娶不是招赘?” “不是。他不肯入宫,不屑以裙带而贵,也不愿接受以驸马身份而得来的任何封禄,所以他要坚持迎娶乐昌。” 虬髯客道:“好!小子,好志气。不过咱家有所不解,他既是想有所作为,由驸马而进应该是个机会,只要他能有所表现,没人会看不起他的。” “乐昌也劝过他,他却说了:天下纷争将起,陈祚必不能久,他不愿意把自己投入一个不可为的朝廷上。” 虬髯客笑道:“这小子也颇有眼光,把天下大势都看准了。后来呢?” “乐昌姐终于答应下嫁,没多久,杨坚兵起,直破金陵,陈亡后,乐昌姐到了杨素府中,她身边怀着一片破镜,那是她跟徐公子的定情表记,只等破镜重圆之日,就是他们夫妇重逢之时。” “杨素会答应地吗?” “会的。杨素听了她的故事,十分感动,亲口答应地,只要她的丈夫找了来,他绝不留难,成全他们夫妇重圆。” 虬髯客笑道:“杨老儿此举还象个英雄。” 张出尘道:“他这个人虽好权势,却没有太大的野心,虽工心计,却多少还有点气度,因此,他可以成为一个奸雄,却不会成为大恶之人。” 李靖笑道:“奸雄与大恶之人,有什么区别呢?” 张出尘庄容道:“差别很大,奸雄也是英雄,只是不循正道以遂其目的而已。却不会做出很卑鄙的事;而大恶之人,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李靖道:“娘子,识人之能,我实在不如你,难怪我那天见到杨素时,你一再向我暗示,把话题引到曹孟德身上去,大概那就是他最欣赏的人。”“不错,”张出尘道:“他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曹操,只想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就满足了,此外别无雄心。”虬髯客笑道:“他跟世子杨广暗中来往,大概就是为将来打算,但杨广不是汉末的献帝,他吃得住吗?” 张出尘笑道:“乐昌姐精於相人术,她说杨广心狠而手辣,阴沉而工心计,刚愎独断,掌国后,可以是个雄主,却不会是个明主,劝他要小心一点,他却笑说不在乎,他自有制住杨广的手段。” 虬髯客听得十分有兴趣,但是看到两个人顾忌之状,知道在逆旅之中,高谈阔论这种话题,究竟不太方便,于是笑道:“小妹、药师,来日方长,我们尽有欢谈的时间,现在我可要催驾了。”李靖微怔道:“上那儿去呢?” “上我家去,今天正好是我嫁妹,特邀二位前去暍一盏喜酒。” 李靖道:“这是应该前去道喜的。娘子,你检点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来的。”转向虬髯客道:“大哥,身在客中,又是临时才知道的,寒酸之处,要请你多原谅了!” 虬髯客大笑道:“好说!好说!别客气了,你们二位光降,就给足我面子了。” 他握着李靖的手,来到外面,却见一辆华车已经准备好了,停在门口,另外则有一对骏马,各由一名俊童牵着。 虬髯客道:“兄弟,车子留给小妹坐,我们骑马先行一步吧!” 少年游侠子弟,没有不爱马的,李靖一看那两匹马,竟是万中选一的大宛名种,神骏非凡,心中早就想一试了,闻言自然正中下怀,欣然上了一匹,虬髯客则向那牵马的俊童吩咐了几句,也就上了马。李靖迫不及待地放马奔驰出去,虬髯客也放马紧随,二人顺着大路,跑出了城後,马行更速,就像是飞一样。 李靖越跑越高兴,也越欣赏这匹坐骑,它不但是速度快,脚程好,而且步伐平稳,善体人意。 虽是行进如前,但是依然能控制自如,有时遇上了闪避不及的行人,它自动地会由一旁擦身而过。 虬髯客的马似乎更好一点,他根本不加控制,只是坐在马上听任马儿自己跑着,却也没有落后,始终跟他保持一个马身的距离。 跑出将近有半个时辰多,距离也将近百里,李靖才慢慢地勒住了马。 虬髯客上来笑道:“兄弟,这两匹坐骑如何?你还看得上眼吗?” “太好了,只可惜不在长安,否则乐游原上的春郊赛马,稳可以把一二名给拿了下来。” 虬髯客一笑道:“那种赛事有什么稀罕的!” 李靖道:“大哥,乐游原上春秋两次赛马虽然只是一些大宅院之间的竞逐活动,但却是天下良骏骏骑荟萃之期,各大宅第为了求胜,不惜重金,广求天下佳种,所以在乐游原春竞中抢过第一,也就是天下第一了。” 虬髯客道:“但我这两匹马却是来自西域,在天方波斯的宫廷大赛中夺过魁,那才是一次真正的骏驹之集,与赛的三十四头名驹,每一匹都是千里龙种,赛程约五十里,路途崎岖,要冲上急坡跳越深沟、翻过丈余高的树丛,若是将乐游原上的那些马搬去比赛,能有一两匹顺利跑到终点就算是奇迹了。” 李靖不禁神往道:“天方本就产马,波宫的赛事自然又非中原所能此了,大哥去参加过?” “去年去的,而且是专为捉这一对马匹去的。它们是野生在沙漠中,当地的土人始终未能捕获,我一听就提高了兴趣,带了二十名伴当,远行波斯,深入大漠,烈日狂沙,我带去的兄弟折损了一半,但总算没有白辛苦,把这对畜生捉了回来。” 他说的虽是轻松,但是李靖想像得到那种艰险,忍不住道:“我以为大哥只是在海上活动呢。想不到大哥还扬威到大漠去。” 虬髯客道:“我只是在海上起家而已,几年前我已经把眼光看在陆上了,因为我发现海上发展太难了,沧海变幻无常,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转眼间就是狂风疾雨,惊涛骇浪,而且天地之烕,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还是在陆地上安定些。” 李靖道:“大哥已将势力转到陆上,怎么没听人说?” 虬髯客笑道:“在海上我是个大海盗,在中原我可不干那一套了,那太引人注意,何况,我在海上多年,钱也积够了,用不着再来强取豪夺的那一套了,规规矩矩做生意,获利之丰,尤甚于盗劫。” 这是李靖最听得进的,连连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兄弟跟几位绿林朋友也谈过,强取豪夺,终非久远之计,即使能占山设寨,发过几回利市后,商旅视为畏途,裹足不前了,岂非仍是守株待兔,徒耗力气?倒不如就已得之利,从事商贾,既可利民,又可得源源之利……” 虬髯客笑道:“这些话恐怕不容易取得他们点头吧!” 李靖叹道:“是的,好逸恶劳,真乃人之常情,他们向来就不事生产,尝到了无本生意的甜头后,再要他们去将本求利,自然不肯干了。”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懂得做生意。要干这行并不是有人有本钱就稳赚了的,必须有眼光、有计划,更不能单就一行,必须要多头并进,互相配合,才能一本万利。” “啊!”李靖道:“做生意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虬髯客微笑道:“升斗之民,只博个蝇头小利,只要勤俭就够了,但如若不以糊口维生为满足,想要求发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李靖道:“我的那些朋友没一个是安份的,当然也不会有口饭吃就满足,如何由贾而求发展,倒是要请大哥能指点一条明路。” 虬髯客道:“我倒不是要卖关子,把握住秘密不肯说,而是这些繁文碎节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楚。兄弟,你若是一时别无他就,倒是不妨暂时帮帮我的忙,料理一下各地的生意,自然就能摸清窍门了。” “小弟夫妇逃亡出奔,一时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只怕会连累大哥。” “哈!哈!兄弟,这个你放心,愚兄若是怕受牵连,就不会主动来找你们了。不是我这大哥的吹嘘,我只要拍一下胸膛担保你此刻就是回到长安,在市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也没人敢抓你。” 对虬髯客的这番豪语,李靖也只有听着,不便反驳。他在长安耽过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而且也在越国公杨素的门下担任过记室的工作,掌管往来文书信札,也算得上参与了杨素的机密,因此,他对长安的情形相当了解。 天下动荡不安,京畿的军力特重,目前是杨素和宇文一族各掌一半,加起来约为天下兵马的三分之一。 然而其他三分之二的军力却分散为几十处兵镇或节度使手中,因此这三分之一的军力足可控制天下了。 基於这个认识,李靖知道就是杨素或宇文家的人,也不敢说这种狂话——杀人犯法后,还能逍遥于长安市上,那究竟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本来,他对虬髯客还是怀有些许戒心,因为他对这个传奇性的绿林枭雄了解太浅,想不透他找上自己的用心何在,也因听了这句话后,他放心了。 信口吹嘘是江湖豪雄的通病,也是他们的本色,但这种人却不会有太大的机心,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们对某些事情虽然会不着边际地胡吹一通,但是却很讲义气,可以推心置腹,生死以共的。 虬髯客引路,折向一条岔路,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见一所很大的庄院,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他们走近下马,李靖才发现几个丫环使女把成匹的新绸剪开来扎成彩球,往两边的树上挂,显然这是临时才准备的,而且庄院旁边,也开始杀猪宰羊。 然后是那一对拉马的小童过来,行了一个礼道:“庄主回来了,姑娘已经到了半天了。” 李靖不禁一怔道:“出尘怎么会走在我们前头呢?” 虬髯客笑道:“我这庄院离你所住的客栈不过才十来里,你一上马就跑,而且是奔了个反方向,再绕个大圈子回来,她自然早到了。” 李靖想想的确是自己太冒失,再者也因为虬髯客跟了上来,他以为不会错,放心地纵辔而行了。 “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虬髯客笑道:“我想让你试试马也好,因为我打算把这两匹马留给你跟小妹,我这一匹很驯,就是你骑的那一匹雪狮子,脾气很倔,不对眼的人,绝不准上它的身子,我还担心你们会纠缠一阵的呢,那知道竟是如此顺当,可见你们早注定有缘份。” “这……如何敢当!这是大哥的坐骑,又是大哥辛辛苦苦地捕来的……” “兄弟,你又见外了。马是我捕来的不错,但我不是为了要把它们作为坐骑才去捕捉的。我只是要证实一下,天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这太贵重了。” “什么叫贵重?良驹择主,雪狮子今天乖乖的叫你骑了半天,就证明你是它的主人,再说,我还有一半的时间要到海上去,岂不是白白的糟蹋了它们?” 李靖还待分说,虬髯客已经笑道:“别蘑菇了,你我既是兄弟,自当富贵与共,我的东西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走!走!见见我的弟兄去,今天我没有请外人,就是一些自家弟兄热闹一下。” 他又挽了李靖的手臂,进入到庄里。 迎面来了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汉子,气概轩昂,止步打拱道:“参见庄主。” 虬髯客道:“见过二庄主,三原李药师,当代人杰,以后你要听他的指示。” 然后又指着那人向李靖道:“兄弟,这是此间的总管张豹,也是我同宗的一个小兄弟,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好了,不要跟他客气。” 张豹对李靖倒是不敢怠慢,屈下了一条腿见礼:“属下叩见二庄主,还请二庄主多加赐诲提携。” 李靖也还了一礼,才问道:“张豹兄可是雄慑四山十八寨的总头领飞天豹子?” 张豹忙道:“不敢当,那是庄主大哥指派属下的职份。” 李靖先前只是问问。因为他知道河洛桐柏伏牛等四山十八寨是由一个张豹的年轻好汉率领,外号叫飞天豹子,年纪也差不多,而且腰下带着一口豹皮为鞘的大刀。这个张豹也带着那样一口刀,李靖想世间怎么有这么多巧合,这两人或者有点关系。 那知一问之下,果然就是那个张豹,这才使李靖吃惊不小,据所知,那飞天豹子技艺出众,一口钢刀,连战皆捷,打服了十八处山寨的头领,赢得了他们一致的推戴,因而才成了总头领,手下的弟兄有几千人,声势何等浩大,但他在此地,却只是一名总管,而且只是一个庄院的总管,由此可见虬髯客的势力有多大了。 虬髯客知道李靖心中的感受,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张豹这小子在山上是响马头儿,到了这儿,却只是一名总管而已,要是他犯了错,你这个二庄主一样可以打他的板子,摘他的瓢儿。” 张豹十分恭顺,对虬髯客的话毫无愠意或屈辱之感,这也使得李靖对虬髯客更感到怀疑和不解了。 当然他也相当的好奇,他想知道这位江湖上的大豪杰更深入一点。 除了张豹之外,虬髯客不住地为李靖介绍一些人,男的女的都有,但听他们的职司,却都是庄宅中任事的人员,个个都衣着华丽,神态从容,礼貌周到,令人都有一种不同凡俗的感觉。 李靖心中感到奇怪,虬髯客把这些人介绍给他是什么意思呢?一直到最后一个中年妇人被介绍过后,才算是有了答案。 虬髯客笑着道:“贤弟,庄中重要职事人员,差不多就是这几个了,勿促之间,你可能记不住,回头入席的时候,他们还要过来敬酒,到时我会叫张豹在旁边提示一遍,你也不妨随便的问他们两句。” “这……我想不太好吧,小弟头一次登门……” “这倒无须客气,你有权问他们的。因为我很可能在明天就要离开,趁我还没走,发现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为你解释一下,否则就只有你自己去摸索了。明天早上,张豹就会将所有的清册帐簿转交给你。” 李靖先还是不明白,末后总算听懂了,不禁愕然道:“大哥!你是要小弟替你管这所庄子?” 虬髯客笑道:“不只是这所庄子,而且还有邻近几个县城的生意。它们的负责人都在,回头你会见到的。” 李靖对这份工作不感兴趣,再者更不想在一个地方耽下来,为此立刻道:“大哥,你可选错人了,兄弟对司簿帐目是十足的外行。” “这无须内行。生意营业的帐目,我也从不盘查的,只看一下他们每半年的收支,而且你可以放心,他们在帐目上都很诚实,绝不敢玩假的!你主要是管理他们的人,以及在重大事情上给他们指示,若是两个地方需要配合时,调度司令才是你的工作。” 李靖还想推辞,虬髯客笑道:“还有,你不是替我管,而是替你自己管,从今后他们都是属於你的了。” “什么?他们是我的?” “是的,兄弟。完全属于你,你有生杀予夺之权:对谁不满意,你可以换掉他,谁对你不恭敬,你也可以制裁他。不过我相信他们绝不敢如此大胆,只要谁的态度有一丝不敬,没等你开口,张豹就已经作处置了。” 李靖忙道:“兄长,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兄弟?我跟小妹已经结为手足,这是给她的陪嫁嫁粧,你是个豁达洒脱的江湖豪杰,总不会拘泥这些小节,不肯用老婆的钱吧?” 李靖道:“兄弟,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小弟生性疏懒,不善经营,恐怕有负重托。” 虬髯客笑道:“无须你去经营,每年他们自会将营利送上来。你只管把钱收下来就是。” 李靖只有说老实话了:“兄长,小弟志不在此。” 虬髯客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这些人交给你,并不是要你带着他们做生意。” “那要他们做什么?” “随便你,你要他们干什么都行。这些人虽然不敢说无所不能,但他们都有个好处,就是能听话,只要你下个命令,他们绝对服从,断头流血,决不敢辞。” 李靖还要争辩,却见张豹捧了冠服袍带以及两名仆妇前来道:“吉时将届,请二庄主更衣迎亲成礼。” 李靖一怔道:“要我去迎亲?” 虬髯客笑道:“当然了,你不去迎亲谁去?” 李靖道:“兄长,今天不是你嫁妹之日吗?” “不错,我这幼妹德容无双,绝不辱没你。” 李靖大急道:“兄长厚爱,小弟十分感激,可是小弟已经有了家室。” 虬髯客笑道:“你与出尘妹子虽是两情相悦,但究竟是过於草率,无媒无证。” “那是因为时候匆促,未及文定,可是此情此心,唯天可表,在兄弟而言,此生姻缘已定了。” 虬髯客笑道:“在我而言却还作不得数。” 李靖神色一变,几将拂袖而起,但是看见虬髯客舆张豹都是一脸的笑意,不禁恍然道:“兄长是为出尘遣嫁?” 虬髯客笑道:“我只有一个妹妹,本来是不该如此仓促遣嫁的,但是目前我实在太忙。只有匆匆出嫁了,把她托付给你照顾。对兄弟的为人,我是十分的信任,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所以婚礼虽是草率一点,相信你们都不致於抱怨。兄弟,快着装去迎亲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李靖来到之候,一直未见出尘,心中略有所疑,已经想要开口动问了,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才恍然。 原来虬髯客所谓嫁妹,即是为李靖与张出尘补行嘉礼。 难怪进来时,看到庄门口虽已有布置,却是才着手的,本来是感到颇为奇怪,以虬髯客的身份与地位家势,嫁妹不应如此仓促,现在反而惊异於他的神通广大了。从张出尘认兄缔交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时辰,把偌大的一所庄院,居然布置一新,可见他人手之充裕,财力之雄厚以及那些手下人的能干了。 办喜事到底不是普通的宴客,只要菜肴人手齐全就可以了,有许多布置都必须临时筹措,但虬髯客只是在临行离开客栈时,才吩咐了那两个随行的少年俊童,而后则是陪自己跃了一趟马,竟然已大致就绪。 也因此可见,虬髯客的这批手下弟兄办事效率之高,以是推之,天下已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 心里对虬髯客着实感激,但表面上却没什么表示,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太俗气,更不能太过热衷而叫人瞧不起,再者他还是深有戒心,总认为虬髯客如此拉拢自己,一定是有目的,好在自己此刻已成了亡命天涯的浪人,没什么好被人贪图的,好歹先混一阵再说。 他向虬髯客一拱手道:“兄长,小弟不多说了。” 虬髯客大笑道:“正是自家郎舅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要这样才痛快。” 大笑着把李靖拥了出去。满头朱翠绮服的张出尘也正由两个喜娘伴着,在大厅门口等着。 虽然蒙着脸,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绝不会认错的,心中更为踏实,连最后的一丝悬疑也扫除了。 大厅中,红烛高烧,喜气洋洋,参拜天地後,虬髯客以兄长的身份受了他们一拜,随即送入洞房。 洞房中一切都是新的,虽华丽而不俗,益见得布置人胸中颇有丘壑。 挑去面纱,喜娘们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出去了。李靖看张出尘,竟较往日更为艳丽,迫不及待地拥着她,要去吻她那鲜红的嘴唇,张出尘娇羞地推住他:“李郎,别这么猴急好不好?今天又不是真的初入洞房,弄乱了胭脂,回头怎么去见客人?” 李靖笑着道:“出尘,我觉得你今天特别美,尤其是着上了这身新嫁娘粧,简直美得不可方物。给我吻一下,只要轻轻的吻一下,绝不会弄乱你的粧扮……” 看他那付情急之状,张出尘不由笑了,也不忍坚拒,於是闭上了限睛,微微将脸向前凑去。 李靖吻上了她那娇艳的红唇后,就再也舍不得分开了,张出尘也是一样,两个人都沉浸在忘我的情爱中,已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这一吻有多久,他们是被一声轰然的巨震惊醒,张出尘惶然地道:“这……这是什么?!” 李靖道:“好像是号炮的声音,大概是外面在鸣炮庆祝吧!” 但是继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很惊惶,然后又听得有人在说:“别惊扰了新人,把庄门看紧……” 李靖觉得事态不平常,连忙脱下了锦袍,张出尘也匆匆地换上了劲装,好在屋中的墙上悬了一对宝剑,他们每人拿了一支,开门出来,到了外屋。只见每个人都执着兵刃向后面急急地走去。虬髯客也执剑带了十几人勿勿而来。 李靖迎上问这:“兄长,是什么事?” 虬髯客歉然地道:“兄弟,妹子,真对不起,在你们的好日子里出了这种扫兴的事。不过没关系。小丑跳梁,不足为患,你们别出来了。” 李靖急问道:“大哥,是不是官兵来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去寻他们的晦气已经算好的了,那个官兵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找我的麻烦!” “那又是什么人呢?” “是我在江湖上的仇家,以前吃过我的亏,这次来找我报复了,你放心,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靖道:“以兄长的名望,对方居然敢找上门来,想必是早已有了准备。” 虬髯客轻叹一声道:“这批狗头也真有点本事,居然能不声不响地聚集了三、四百人,发动突袭,不过已经被拒在庄门之外,你们放心,我这些弟兄们都是训练有素,足可挡住他们。” 张出尘道:“啊,三四百人?足可把庄子包围住了。” 虬髯客道:“是围住了,不过我这庄子围墙高,防备设施很好,别说只有三四百人,就是再多十倍,也难越雷池一步。兄弟,你和妹子放心回新房去。” 李靖道:“大哥说什么话,这正是兄弟效劳之际。” 虬髯客道:“可是今天是你们花烛良辰。” 李靖大笑道:“江湖儿女,没这么多的讲究,再说,像小弟与出尘这么特出的婚姻中,也应该有一些特殊的仪式与特殊的宾客,才能见其不平凡来。” 虬髯客也大声地笑了,高兴地道:“好!兄弟,冲着你这片话,我也不能再拦你了,而且我也正在伤脑筋,那批不长眼的混帐东西好像颇有两下子。现在分了一半人由后面想摸进来,我这些儿郎都是有勇无谋,我一个人无法分身指挥,你能分担一半是最好了。” 他迅速地把那些手下分出了一半,吩咐他们听李靖指挥,又把张豹留下给李靖作副手,自己到前面拒敌去了。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后院,但听得墙外喊杀连天。爬上碉楼向外望去,但见对方人数约有百余,个个都很骁勇,聚进在桥头,硬要抢渡过来。 X X X X X X 这边有五、六名庄勇则死守住桥头,情形很危险。 幸好绕着围墙有五六丈宽的深河,仅有一条可渡,所以还能挡一下子。 李靖看了一下问道:“我们这儿有多少人手,这儿平时有些什么防御设施?” 张豹在一旁回答:“启禀二庄主,目前能供作战的,大约四十名左右,至于防御设施却未曾准备。” 李靖微微皱眉道:“高墙深沟,就是在紧急时以备拒敌之用,既然在外面作了如此严密的防范,怎么在里面不作一点防御的准备呢?” 张豹低头道:“此地原只是庄主的一处行馆,每年来不了几趟,而且也只是一些生计营业的管理中心,与江湖行当无涉,因此没想到会有遭受攻击的可能。” 张出尘也道:“李郎,这儿在闹市附近,谁也不会想到有大批人马攻击的,现在暂慢推究防范得失吧,桥头快守不住了,你快下令派人出去支援呀!” 李靖看了一下道:“不必派人支援,让他们攻过来。” 张豹一怔道:“什么?让他们玫过来?二庄主,对方人数此我们多,若是让他们渡了河,我们就难守了!” 李靖笑道:“长河远隔,一桥险阻,固利于守,但也有缺点,把我们自己也困住了无法出击。”张出尘愕然道:“李郎,你还要出击?” “是的。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我们的目的在克敌而不是拒敌,要把敌人击败而不是挡住敌人,所以我们要主动地打敌人而不是被动地挨打。” 张豹嗫嚅地道:“是……是……主公也是常常如此说,可是今天我们的人手太少,只及对方的三分之一。” 李靖傲然道:“那有什么关系!将在谋,兵在精,三分之一已经够多了,若是训练得当,以一击十都可稳操胜券,现在你跟我下去部署去。” 他跟张豹下了楼,运用地形,把人员三三五五的分配定当后,单身一人出来,到了碉楼上。 张出尘看得十分着急,因为守桥的五六个人已经倒下了四名只剩两个人在拼命苦撑。 李靖笑笑道:“我们接应去。” “就是你我两个人?” “那还不够?你我两支剑联手,怕过谁来?” 张出尘不再多问了,她对李靖具有十足的信心,不是相信李靖与她双剑合璧即能无敌天下,而是相信李靖的才华与策略。 李靖虽然挟剑遨游江湖,然而,他的志向却不是做一个游侠。因此,他所持的,也不会暴虎凭河的血气之勇,一定早巳计划好了。 两个人开门才冲到桥畔,对方已经把最后两名守者也砍落河中,冲过桥来,刚好迎着李靖夫妇厮杀过来。 这一批来犯的敌人都是久经战伐的好手,李靖的剑技精湛,武艺也受过真传,张出尘的剑艺也不错,双剑联手,确是无人能敌。但是对方人多,分出十几个缠住了他们夫妇,其余的一哄入了后门。 张出尘急了道:“糟了,李郎,我们出来时,忘了叫人关门,敌人都进去了。” 李靖从容地道:“不要紧,这原是我的计划,放他们进门的。” “啊?”张出尘道:“为什么呢?闭门而拒,至少也可以挡一阵子。” “挡一阵子有什么用!他们每一个都有越墙之能,我们的人又少,无法守住每一个地方,倒不如开了门,放他们进来,他们反而不会乱窜,会循着堡中已有的路线前进,也才能进入我的控制中。” 这虽是很简单的道埋,却大有学问。 闭门而拒,敌人势必会分散在每一个地方设法抢登越墙而入,那就必须用相等的人手去防卫了。可是堡中并没有这么多的人。 李靖敞开了门户,听任敌人攻入,对方就不会舍易就难,全由门户中进堡了。 进入堡中之后,他们也不会乱窜,多半从已有的道路推进,这样一来,至少已控制了对方的行动,相机设伏而击了。 李靖的计划是十分成功的,他看见大部份的敌人差不多全进堡了,里面杀声震天,他即奋勇杀退纠缠的人,与张出尘双双回到堡中,反而落在敌人的后面了! 大批的敌人进堡后,遭到伏击者的突击,已经乱成一团,张豹带着二十个人,分散成四组,守在四条通路上,成功地阻止了敌人推进。那些通路都很窄,有四五个人挡住肠口,就可以挡住全部敌人。 反而是人多的一方吃了大亏,自己把自己挤住了。 李靖与张出产两人奋勇杀上碉楼,然后叫张出尘守住楼梯口,不让敌人冲上来。 梯子很窄,仅容一人登临,张出尘居高临下,以她的剑技,拒敌自是游刃有余。 李靖则在碉楼上了望,对全局都了然目中,挥剑司令,指挥进退,守伺埋伏的另一半人也出动了,有的用绳网近拿,两头一堵,把敌人全部挤在夹道中,进退维谷。 战争结束得很快,不过才顿饭时光,百余名来犯的敌众至少有八十多名被活捉擒获,伤了一二十个,只有十几个人,舍命逃窜而去。 检点一下战果,四十名弟兄只有五名受伤,其中一人较为严重,其余都只是轻伤而已。 这是一场空前的大胜利,因此李靖再次把张豹召来,询问战果时,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极度的尊敬。 这些人对李靖本来也没有不敬的,只是以前是为了虬髯客的命令,现在则是发自内心。 这两种尊敬差别很大的。 问清了成果之后,李靖显然的还不满意,轻轻摇头道:“大家可能是没有受过训练,超出了我规定攻守的范围,否则我们连一个人都不会受伤。” 张豹低头道:“是的,那五位弟兄贪功心切,冲出了二庄主所定的范围去追杀敌人,被其他的敌人所伤,但他们决不是故意违抗二庄主的命令,而是一时杀红了眼难以自制,属下回头一定严加惩处。” 李靖摇摇头道:“算了,这也怪不了他们。他们若是受过战阵的训练,就不会失去自制了。战阵的运用是整体的,逞个人的匹夫之勇,不特于事无补,而且还足以误机,这次我可以不责怪他们,以后就不行了。” 张豹恭身称是。 李靖又问道:“前面的战事如何?你去问问庄主,看看是否要我们增援。” “不必了,前面早就结束了。”是虬髯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原来他早巳在后面隐身观战,这时哈哈大笑着走出来,握着李靖的手,先是一阵摇撼,然后才兴奋地道:“兄弟,了不起!了不起!愚兄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以前愚兄知道战阵的运用,可以少胜多,以寡击众,但是一直不明白其妙何在,今天在兄弟指挥运用之下,总算是看到了它的妙处。” 李靖笑道:“大哥夸奖了。这不过是一点策略的运用而已,还说不上是战阵布置。” “我知道,但是就凭这一点已经了不起了。现在我才明白,何以乌合之众,不能与正规训练的军旅相抗。前几年,江湖道上有个号称不败天王的黑道巨寇,聚集了几万人,在琅琊山之寨,意图大举,但是与大将军韩擒虎相遇,韩擒虎只有八千人马,却将琅琊山寨一击而溃,那时我还想不透,现在总算明白了。” 李靖笑道:“韩擒虎为当世名将,不仅本人武艺高强而且对兵法谋略也有独到之处,琅琊草寇,岂能与之抗衡!”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也别太谦虚,你只是没机会,若是让你带上几万人马,又何尝不是一支无敌劲旅!” 李靖庄重地道:“大哥厚爱,兄弟也不敢妄自菲薄,兄弟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也下过一番苦功,但最多只能说小有所得而已,一个将才不是熟读兵法就能培养出来的,还要经过多次的实地体验,记得心得与教训,才能够略有所成,小弟还差得很远。” 虬髯客点点头道:“兄弟说的是,你年纪还轻慢慢地历练一下,不怕没机会出头。” 张出尘关心地问道:“大哥,你前面究竟如何?” 虬髯客大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早就解决了,人都集中到后面,前面早巳平静了。” 张出尘道:“大哥不是说来敌有四五百人吗?我们遭遇的不过百余人,还有大批的敌人呢?” 虬髯客笑道:“妹子,这虽是要衢通道,但是聚结个四五百人械斗,毕竟还是太招摇了,没有那么多人,总共就是那么百来个,而且是专为对付你们的。” 张出尘犹自不解,问道:“怎么是专为对付我们的呢?我与李郎并未在江湖上结怨呀!” 李靖却已经听懂了,笑道:“出尘,那些人确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如果我们守前面,他们就在前面进攻,我们守后面,他们也拥到后面来了。” “这……他们专找我们干吗呢?” “唉,出尘,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都是大哥的手下,奉命来测试我们的应变能力。” 张出尘怔了一怔问道:“大哥!是真的吗?” 虬髯客笑道:“是的,小妹,请原谅大哥跟你们开了这么一个小玩笑,不过大哥还是有用意的。” 张出尘怫然道:“什么用意!是不是要看看我们够不够格做你的妹妹妹婿!” 虬髯客忙道:“小妹,你别误会,结义之情,已经一拜而定,永远也不会改变,在任何的情形之下,你都是我的小妹妹,这点你可以放心。今日相戏,却是为了另外的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是否要测验一下我们的剑技修为?” “不,我知道你们都有一身好本事,但剑为一人敌,成就再高也有限,相信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来,我这些手下的弟兄儿郎,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一个比一个,也许此不上你们,两个敌一个,已能不相上下,三个对一个,绝对可以胜过你们,这点你们总承认吧?” 李靖淡然道:“兄弟从未以武艺自许,所习几手剑法,仅只为防身,更不是仗此以取功名。” 虬髯客忙道:“当然,当然。愚兄知道兄弟是位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胸罗玄机,你精擅的是万人敌的兵法,今天我也就是要贤弟展示一下这方面的才华,使我这批儿郎们心服口服。” 李靖连忙道:“兄长,承蒙不弃与出尘结义,小弟也高攀而为姻娅之亲,但也仅及你我而已,对你的这些贵属弟兄,小弟并不想跟他们产生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他们也都是你的部属。” 李靖一怔:“这个小弟却万不敢当。” 虬髯客道:“兄弟,你别客气了,我已经宣布过,把这些人归属于你了,因为我即将有一次远行,一时没精神来照顾他们,能得贤弟这样的一个人来管理,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当然,我交待一声,他们也不敢不敬贤弟的。但是他们出身草莾,敬的是英雄豪杰,让贤弟表现一下,他们会更虔敬。”说完又对那些被掳的群众道:“现在你们对二庄主的才华该没话说了吧?” 那些人都跪了下来,由一人领头代表答道:“二庄主神机妙算。英勇盖世,属下等深以追随为荣。” “好,今后你们都归於二庄主节制,要像对我一样,服从二庄主的命令,忠心不二,如有违者……” 百余人齐口同声接道:“但死无怨。” 虬髯客笑道:“兄弟,你看,你的部属已经向你示忠了,你该对他们表示一下。” 李靖对这种近乎强迫入伙的方式很不满意,他正待表示反对,张出尘却知道这不是僵持的时候,获罪官兵或杨素,他们还可以出亡,还有江湖朋友会翼护他们,如若开罪了虬髯客,则天下之大,几无可容身之处。 因此她一笑道:“大哥,你也未免太急性了吧!今天是小妹和李靖的花烛之夜,我们还是在洞房中被你拉出来的,放着喜酒不去喝,却要谈这些问题,不太煞风景吗?” 虬髯客大笑道:“小妹说的是,愚兄太不该了,如此良辰,只宜饮酒,弟兄们,先去喝二庄主跟我妹子的喜酒去,明天再谈正经的。” 那些人的捆绑自然都被解开了,一阵欢呼后,蜂涌而前。 张出尘道:“还有几个受伤的呢?” 虬髯客笑道:“小妹你放心好了,他们只有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我的弟兄们都很有分寸,打斗虽然认真,但落在身上,都已收回了大部份的劲力,只是皮肉的小伤,几杯酒落肚,他们就忘了。” 张出尘道:“还有几个阵亡的呢?大哥,假如你只是一场演习,就牺牲太大了。” 虬髯客笑道:“没有人身亡。他们只是在要害上被对方击中,照规矩倒下而已,这些弟兄们是我的手足,我怎会拿他们的生命如此作践?再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大哥我也不能如此的不近人情,找些晦气呀!” 语毕朝地上躺着的假死者笑喝道:“你们这些该死的狗头,还躺着干吗?下次可得小心些,别叫人真把脑袋给摘下来,还不换衣裳喝酒去!” 地上那些尸体一个个爬了起来,笑着向李靖与张出尘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李靖倒是吓了一跳道:“他们是假死?” 虬髯客笑道:“自然是假的,这批狗头们的命长得很呢,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李靖道:“有几个人是小弟刺伤的,一剑穿胸,血漂如泉,倒下后万无幸免,怎么居然会像没事人似的?”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被他们愚住了,他们身披软甲,可御刀剑,衣服内以鱼肚盛猪血为伪饰刺上去后,鳔破血出,但实际却没有受伤。这是我操练手下时用以辨生死胜负的方法,中剑者必须倒下,这是规矩,但是与敌人战斗时,这一套居然也有奇效。有一次,我掠一艘夷舟,抵抗频烈,我们只得二十多人,遭遇顽抗,相持不下,于是我发出了一个暗号,我的弟兄们就一个个相继中剑倒下,等对方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时,他们突然跳起杀敌,敌方以为见了鬼,全无斗志,纷纷跳下海逃命去了……” 他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大笑起来,但见到李靖的脸上有着不以为然之色,忙止笑问道:“贤弟以为这个法子如何?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不够光明……” 李靖道:“是的,虽然兵不厌诈,但非王者之师所应为。战阵之上,切忌行险,应以稳重为主。” “可是诸葛武侯亦曾以空城之计,吓退司马懿之大军。” “不错,但那只是无可奈何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武侯虽得逞於一时却未以之为法,而且那一战,后人也颇多争论,未尝以司马公之举为怯,后世论兵者,也有多人以为司马之退为然。战阵之胜负不争一时,蜀中究竟未能以诸葛之行险而保天下,魏氏却得司马之力而灭吴蜀,这才是真正的胜负之分。” 这番话把虬髯客驳得呆了,默然片刻才诚恳道:“贤弟说得对极,我也知道我的行事不合正统,难望有大成,所以才想请贤弟相劝,把这些人交给贤弟从头加以训练,使他们能够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李靖又要推辞,虬髯客道:“兄弟,我们今天不谈这些,改日再深入研究,走,走喝酒去!” 他拉了李靖与张出尘走向前厅,那儿早巳摆好了筵席,而且满满地坐了一堂,只有正中空了两张短几,相对而置,底下则是一张大红毡子。 虬髯客自踞一席,让李靖夫妇并坐一席。 这种席次安排很有意义,两相对立,说明了他们的地位与虬髯客是平行了,而且虬髯客自居右首,空出了左边的席次给他们,似乎还屈居其次。 只不过今天是李靖与张出尘的吉日,让他们居上倒不觉得特别明显,所以两人都没有在意。 坐定后,酒席就开始了,各桌上都有人来敬酒,他们对李靖与张出尘的态度十分恭敬,而虬髯客也一个个地介绍他们的职街。令李靖吃惊的是,他们都是一城或一地的总管,所领约为三四十人不等。 以是而推之,这百余人所领的部属,就是几千人了。而这几千人,只不过是虬髯客所属的三分之一。 由此可知,虬髯客的势力确实惊人。 惊人的不是人多,综其所有,也不过万余人,这点人数尚不足以成就事业的;但是这些人分散於各地,一面从事商业之经营,一面还在从事于人员之扩充训练,甚至于各地军事的采悉,那就可观了。 再者则是这些人的忠心,看他们的神情,似乎都将虬髯客奉若神明,随时都可以身殉。 看了虬髯客的部属以及他把人员分散各地的用心,对虬髯客的所志已不难想像。 李靖在心中盘算着,他知道虬髯客把班底丝毫无隐地介绍出来,也就是揭示了他心中的秘密,如果不入伙,就很难全身而退出了。 李靖与张出尘都善饮,那些敬酒的贺客也很有分寸,大家表示过敬意就退下了。 喜筵进行的很愉诀,很轻松,但也没有人喝醉。这使李靖更为惊心,因为他发现这一批草莾豪雄,虽然没有受过军施的训练,却能有铁般的纪律。 在长安打死宇文惠及时,李靖也跟着一批江湖上的好汉们作伴,如程咬金、尤俊达、秦叔宝等人。 他们有的是一方之豪杰,有的则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可是都没有这一批的深沉,可怕,因为他们有一个严密的组织。 喜筵结束了,新人再度被送入洞房,却没有人来闹新房,那也是虬髯客授意的,他似乎著意在培养李靖的领袖权威,不让部属们过于狎近。 掩上门后,张出尘看见李靖的神色不悻,好像有什麽心事,乖觉地问道:“李郎,你似乎很不安。” 李靖叹了一口气:“是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使我很担心,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是为了我擅作主张,认了张仲坚为兄?” “不是这个,我们从离开长安后,就一直在他的注意中,即使你不跟他攀上亲谊,他也会找别的理由接近我们,他根本就是专为我们来的。” 张出尘低下了头,想了一下道:“虬髯客似乎是个可交之人,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这个我知道,以他对我们的种种,不仅是没有恶意,而且太慷慨了!” “他很看中你的才华。” 李靖傲然一笑道:“娘子,不是我妄自菲薄,凭我胸中所学,只要有心求售,还不怕没有赏识的人!” 张出尘娇笑道:“这个妾身很清楚,越公杨素就对郎君十分器重,一晤之后,立即就聘到府中任事,妾身也是因为心慕郎君高才而不耻夜奔,以身相托。” 李靖轻叹道:“你们器重我跟虬髯客不同,你是为了依托终身,杨素则是用我巩固他的权柄,虬髯客却要我帮他图大举,取天下。” 张出尘沉思有顷才道:“郎君,我们在一起虽已近月,但是从没有好好的谈过,今天倒是可以敞开来谈一下,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李靖稍稍想了一下也道:“好,我们已是夫妇,而且同在患难之中,自该生死同命,无所不谈;而且你不是个庸俗脂粉,对我们的将来,是该好好的策划一下。” 张出尘很感动,也很兴奋,握住李靖的手道:“郎君,既蒙见重,妾身也不说空话了,今后我们不但生死同命,而且祸福相共,不管你作何决定,我一定全力支持。” 李靖拍拍她的手背,挽着她的香肩,两人就在榻上并头躺下,眼睛望着帐顶。 在洞房中,这本是绮丽缠绵的亲热情景,可是两个人所谈的话题却是十分严肃的。 张出尘略略整了一下思绪才道:“郎君,对天下大势,你有什么看法?” 李靖想了一下道:“现在的这个皇帝虽居九五之尊,但是懦弱无能,太子杨勇文弱无勇,也不是人君之器,倒是他的弟弟杨广颇有点作为,而且跟杨素走得很勤,大概是在笼权,以为将来作夺位的准备。” 张出尘笑道:“郎君,看来你果真有些神通,居然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料透了。不错,杨广和杨素确是相互勾通作夺统的准备,设法先叫皇帝废太子,若是行不通,他们准备在皇帝殡天之时,以兵力夺权……” “这种机密大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郎君别忘了,妾身在越公府中是参赞机密的亲信。” “妾身只是从他们的往来情形判断。不过虬髯客曾经潜入杨素的私室,取走一些他们往来的密札,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李靖一惊坐起,但又被张出尘拉得躺了下来,说道:“你别这么沉不住气,这跟你又没关系。” 李靖道:“难怪虬髯客要暗中布署一切,原来他已算准了天下将有大乱,准备特机而起上!” “郎君,你认为天下一定会乱吗?” “我有个朋友狄去邪,曾得异人传授,精擅望气占星之术、预言休咎,无不灵验,他说在十年之内,天下必将有巨变,而后真主出现,始能大治而定,开秦皇汉武之后,前所未有之伟业。”“郎君!难道你也相信这一套吗?” 李靖轻轻一叹道:“我本来是不大信的,可是他对我的指示一一都应验了,叫人无法不信。”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靖道:“我是从三原到长安去的途中遇到他的,他先谈了一下天下大局后,又为我测了一下未来,说我到长安之后,事业小顺而大挫,因为我的云路未开,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十年之内,只宜静守待机。” “郎君志行远大,性情高洁,宁缺而不苟就,必须要在乱世才能发展所长,这种话不须卜卦,我也会说的。” “可是他又预说了两件事,一是我在长安可得佳偶。” “这也是容易猜测的,长安多佳丽,郎君又是翩翩一表人才,不乏佳人垂青。” 李靖笑道:“他不是说我会有艳遇,而是说我会得到佳偶,你要知道我择偶极严,非得佳人如卿,我不会轻易俯就的,所以我得到了你,而且一见到你就知道找对了人。” “这就怪了,难道郎君是定好了模子,再把人往上对去,对合了才作决定的吗?” “那倒不是,但是狄去邪告诉我说意中之人,身着红衣,手执长拂,我一见到后,心神受震,结果我在越国公府见到你后,完全是那个情状……” 张出尘红了脸道:“难怪那天你一见到了我,就目光烁烁,死盯着我看,原来心中已有了底子。” “不!老实说,我已把狄去邪的话忘了,乍见到你,是真的为你倾倒,回寓后,才想起他的话来。” 张出尘吁了口气:“难怪那天晚上,我到寓所来找你时,你居然毫不意外,好像算准了我会去似的,原来已是胸有成竹了。” “那倒不是。”李靖道:“只是看到是你,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天我刚闯了祸,准备出奔,然而城门紧闭,出城不得,我正在内心焦灼,怀疑狄去邪的预言不灵了,……” “这又与狄去邪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说的老狄第二个灵验,他给我预卜休咎,说我在年初必有惊祸,叫我特别小心。不过又说不必耽虑,事情有惊无险,到时必有贵人相助,可保无碍。我那天跟大伙儿在忙乱中杀死了宇文惠及……” “郎君,到底是谁打死的?我听说是个黄脸大汉!” “人家都动了手,不过我记得最后是秦叔宝一锏打碎了宇文惠及的脑袋,而放火烧灯楼引起混乱的则是我!” “所以大家都很注意你了。那场火烧得不小,有很多人受了伤,也践踏死了几个。” “对这我很抱歉,但我也是出之善意,在街道上,人又多又乱,官兵堵住了两头,而我那几个朋友全是亡命之徒,若是逼急了,他们性起,拼命乱杀乱砍,就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了。我放火烧棚,引起大乱,人潮涌向街口,官兵也不能再绪,我们也跟着脱身了。” 张出尘笑道:“大将之才,每出奇而制胜,对你的才华我固知之已久,但是今天看你指挥布阵,才算是真正的领教了,好教人佩服,难怪虬髯客如此器重你!” “我能耐大着呢,今天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张出尘叹了口气。 李靖忙问道:“娘子!你又想到什么了?说出来给我听,别闷在心里。” “我在想:若是前陈有你这位大将,或许国祚不会如此快结束,天下也不是今天这付局面了!” 李靖笑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一个朝廷之危亡,靠一个人是难以支撑的。前陈并非没有人才,但陈后主自己不是一块材料,兵临城下,他还和张丽华在宫中作乐,这种朝廷,怎么能持久呢?” 张出尘道:“那时我也在陈宫,张丽华是我的族姐,我不是替她辩护,陈室之亡,怪不到她头上去,她根本就不懂得政治!也无法给皇帝任何影响!” 李靖笑道:“没有人怪她呀!” “怎么没有?很多人论及陈室之亡,都说她蛊乱君王,沉缅嬉乐而致亡国,又说什么红颜祸水之类……” 李靖道:“那是些没见识的人说的话,还有一些则是陈朝的遗臣故老,他们自己没有尽到辅助君王的职责,推卸责任,赖在张美人的头上去……” 张出尘道:“这才是良心话,那时在陈宫中,消息全被外臣蒙蔽了,兵困金陵,杨坚带著大兵渡江围城,那些大臣居然还奏说大捷,后主与我堂姐于是设宴庆祝!” 李靖道:“你族姐是个女流,不去说了,陈室之亡,后主却难辞其咎。一个君主,对国家战事应该特别关心,断不可交给二个人去处理的。” 张出尘轻叹道:“后主只是个懂得享乐的纨绔子弟,那里懂得治国?不去谈他了,只说眼前,你看虬髯客,是不是个人杰呢?” 李靖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侠盗就这么大的事业,必然会有他的条件。” “你认为他将来能入主中原吗?” 李靖摇头道:“不能。狄去邪说过:正是潜龙勿用之象,真命之主,尚未有发迹的徵兆!” “这种预言之说,究竟未可全信。” 李靖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照我的观察,虬髯客行事的魄力虽是惊人,但威望不足……” “怎么威望还不够,他的弟兄对他都是忠心拥戴的。” 李靖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也仅仅是他的几千名部属而已,天下却有亿兆百姓呢!他但知功利在握,却没有为天下众生作过一些打算。这是他眼光和胸怀都太狭隘之故,所以他虽然看来龙眉凤目,颇具帝王之仪,但恐怕不会是中原华夏之王。” 张出尘呆了一呆才道:“郎君,那就不太妙了。他对我们如此器重,你却对他持这种看法……” 李靖轻叹道:“我正想跟你谈这个问题。眼前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得太率直,伤他尊严,但是我不可能帮他成事的,最好你以兄妹之情,在私谈中约略地点他一下……” 张出尘苦笑道:“难人都推给我来做。” 李靖拥住她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此较适合,我不与他共事大业,但他这人仍是慷慨可交。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如果我跟他当面谈,话不投机,很可能就要撕破脸了。你以兄妹之谊跟他谈家常,可不致伤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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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002
第 二 章 张出尘想想也是,只有苦笑道:“好吧,看来只有我去勉为其难了。” 李靖一把抱聚了她,笑道:“好了!公事商讨完毕,现在该谈私事了。” “私事?私事有什么要谈的?” 李靖笑道:“说的也是,闺房之中,燕尔之私,应该是行动多于言谈。” 他开始吻着她的颈子,脸颊,然后慢慢由敞开的胸膛前延伸下去。 张出尘痒酥酥的,不禁扭着身子躲避着道:“郎君,等一下,灯还没灭呢!” “那是龙凤花灯,不能吹灭的,要一直点到天明,预兆着白头相偕到老。” 张出尘道:“那有这么多的迷信!何况这也不是我们真正的花烛之夜,我们已经共过花烛,难道你忘了?” 他们的第一夜共处,是在出亡的第一天,在一个偏僻的小客栈里,张出尘还是作差官的男装,买了一对红烛点了,却还要担心追兵以及夜巡的官人。 那一夜过得相当的窝囊和草率,一夕数惊,听见了人声就要赶紧着衣。 李靖叹道:“别提那一天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何尝有过一点点洞房的意味!” “要怎么样才算是洞房呢?” “我也说不上。但至少,我认为今天比那一天旖旎。” 张出尘轻叹:“我倒认为那一天才真的值得怀念。” 女人与男人在观感上不尽相同。女人重视感情上一点一滴,第一次恋情,第一个吻,献出初贞的第一次,在他们都是永恒难忘的记忆,即使到了七老八十,仍然可以历历不忘地记亿、同味。 男人却只看见眼面前的。若是旅游在外,怀中拥着一个女人,即使她又丑又蠢,也会忘记遥远家中美丽的妻子。 不过,在目前,洞房中并没有冲突与矛盾。 张出尘怀念着第一次共眠的缱绻,李靖则迷醉于地现在的美艳。他们仍然沉浸在爱恋之中。 第二天起来,每个人都向他们道喜,神情客气丽尊敬,完全是下人对主人的那种拘谨与恭敬。 张豹也赶来了,道过喜后,垂手问道:“二庄主、夫人有什么指示或吩附?” 李靖微怔道:“这——我听不懂,有什么要我作决定的?” 张豹道:“各地的总管经理人不能久离职守,他们今天都要回去了,特请属下转询一声,二庄主有什么指示,吩咐下来,属下好依命转示。” “这怎么问我呢?该去请示大哥才对呀。” 张豹道:“庄主已经走了,行前吩咐一切都听二庄主的指示。” “什么?走了?几时走的?上那儿去了?” “昨天半夜,本来庄主想留二天,等二庄主和夫人过了三朝再走,可是昨夜突接鲁东地面急报:我们在海上的船只被高丽的海盗们掳去了一艘,庄主立刻就赶去了。” “哦?你们跟高丽人常有冲突吗?” “没有的事,庄主纵横七海,谁也不敢碰我们一下。这次因为庄主不在,那些家伙以为有机可乘,居然吃到我们头上来了。庄主一去,他们就后侮莫及了!” 张出尘道:“我听说高丽的海寇,实际就是他们的水师,十分凶悍的。” 张豹笑道:“不错,高丽与隔海的倭奴都是官盗不分,他们的水师就是海盗,经常到海上掳劫商船,横行无忌。只有遇到庄主,算是过上了克星,每次都被杀得落荒而逃,有时逃到岸上,进入他们的本土,庄主也都不予理会,长驱直入,一直追进关里去。” 李靖道:“他们的守关官兵也不阻拦吗?” 张豹傲然地道:“他们挡不住。庄主所率领的海上弟兄,个个都有高来高去的绝顶功夫,城墙挡不了,只有乖乖听任我们进去把人杀尽为止。” “杀尽为止?追到人家国土中去杀人家的军卒?” 张豹冷笑道:“他们是打着海盗的旗号,在海上行劫的,我们追了去,他们的守将也不敢包庇,他们总不能承认说是命令官兵去做贼吧?”“高丽素称凶蛮,怎么会如此窝囊?” 张出尘也道:“是啊,前一阵子我还看到边报,说高丽国这些年又有蠢动之意,要求加强边防。” 张豹笑道:“夫人、二庄主,二位对高丽的地势恐怕不太了解。他三面临海,只有一面与西辽隔河相对。他们把重兵精锐都放到边境上去了。后面滨海地区空虚得很,所以连我们也挡不住。” 李靖笑道:“从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如果要征高丽,应以水师渡海以击其虚了?” 张豹道:“海上浮舟,风云难测,可此不上我们。数万大军,就不知要多少艘的大船,而且海上多巨凤,很可能在半途上翻舟而招致全军覆没;再说,渡海而战亦非易事,士卒必须能习惯乘船,否则晕起船来,四肢无力,呕吐不止,即使侥幸未遇风浪,也都无法作战了。” 李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远有这些枝节。” “不。二庄主计划是对的,高丽沿海绵亘千里,布防不易,渡海而去,出其不意,不难一举而歼,但只要把那二点障碍克服。” 李靖想想道:“不错,船只可以打造,兵员可以训练,若能成立一支精练的水师,人数不必多,八九千人足矣。以此劲旋,不但能纵横海上,而且能移作他用。” 张豹笑道:“二庄主与庄主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庄主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也着手训练了一批人,他们的水性很精熟,战技也颇为高明,但只懂得各自个别为战,缺少战阵合击之术,正待二庄主加以调教。” 李靖在肚子里暗暗叫苦:“这不是搬砖头来压自己的脚吗?”不过他对这件事却又难以遏制住新奇与兴奋。他对战阵战略十分的有兴趣,读到百年前三国鼎立,而蜀与东吴联阵,在赤壁地方,以火攻陷住魏公八十万大军一事,神往不已,那完全是水师之功。 他也一直想好好地训练一支持出的军旅,能适应各种的环境而作战:水战、海战、马战、步战、攀山越岭,升天入地,无所不能,有此一支劲旋,天下孰能当之? 现在看见了虬髯客的手下,他又不禁怦然心动,这一批人是最理想的敢死队,无敌之师。 他们一切的战技条件都够了,只缺少组织与训练。 虬髯客借重他的,也是这两件工作,而这也是他最大的志趣所在,更是他埋藏在心中的一个最大的理想。 他不能不佩服虬髯客,好像已经看透了他的用心。因而设下了这么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 可是把这么一批人员训练好了之后呢?除非跟虬髯客合作,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属于自己统率,而且还可能成为自己的敌对力量。 思之再三,李靖兀自难以决定。 张出尘却问道:“大哥临行时对我们有什么特别交代?” 张豹答道:“有的。庄主留下锦盒一个,吩咐交给二庄主与夫人。” “裹面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庄主说必须交由二位亲自开启。” 张出尘笑道:“大哥也怪会戏弄你我的,不声不响地一走,又留下这么一个神秘的盒子。拿出来看看。” 张豹一拍手,两名侍女端了一口漆盘出来,盘中放了一只锦盒,是锦绣包着木块,缀以明珠宝石,华贵尤过于皇宫大内所用之物。 另一个空着手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锦盒捧在手中,放在张出尘面前,恭身行礼道:“请人人验封。” 张出尘微微一怔,她出身深宫,又在杨素府中耽过一阵,知道验封是什么意思。 像一些特别秘密的函件或物件,遣人送交时,往往有一些约定的封记,做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若是东西送到时,封记已经不完整,就证明曾被人打开过了。 像杨素与杨广的信札往来,都有这种封记。张出尘是无意间看到杨素检验封记,才得知此一秘密,却藏在心中不敢说出,因为侦知这种机密是很危险的事。 虬髯客也叫自己来验封,可是事前又没有约好封口的志记,又何从验起呢? 习惯上地只有从自己知这的地方看起,这一看到是有所发现。在锦盒的右后方靠边之处,有四根分许长的短发,排成一个王字,发色与盒底的锦绣花色相似,若非特别留意,是无从发现的,而不是事先约好,谁也不曾去注意这个。盒盖一开,头发就掉了,即使有个细心人看见,也不知原先是如何排列的。 但这是二太子杨广与越国公杨素之间的秘记,却被虬髯客用上了。 张出尘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虬髯客的用意。第一,这个秘密是张出尘知道而别人不知道,无须事先约定就能达成保密的目的;第二,证明虬髯客确已获知了杨素的秘密。绝对有把握可以叫杨素放弃对他们夫妇的追索,第三,这个秘记如能完整的送到她手中,证明了那些部属的可信,否则就该追查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打开了盒盖。裹面放着一块金牌镌刻着一条神态威猛的飞龙,下半身隐藏在云中,十分精细而生动;两颗龙眼是两颗赭黄色的宝石,中间有一颗黑点,随着光源而游动,竟像是活的眼珠。 张出尘轻呼了一口气,拿起金牌来仔细欣赏着,忽听振衣之声,却是张豹与那两名侍女都跪下了,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块金牌。 张豹道:“启禀夫人,这是本门最高的权令,神龙金令,持有此牌者,可以号令所有的人。” “那就如同我大哥亲临了?” “差不多,不过神龙金令的权威尤高于庄主,金令持有人可以更改或推翻庄主的命令,而且本门有的弟兄尚未见过庄主,只认识这一块金牌。………” 张出尘道:“大哥为什么要铸这么一块牌子来限制他自己呢?如若有人拿了这面金令,岂非可以命令他了?” “是的,因为庄主化身千百,有时以别种面目出现,门中弟子不认识他,唯以令牌是尊,所以庄主才颁此令。” “这……要是交到一个不可靠的人手中呢?……” “应该不会。此令向由庄主亲佩,从不交给别人;不过现在已交给了夫人,可知他对夫人的尊敬。” “到底是交给我还是交给二庄主呢?” 张豹道:“这个小的不知道,庄主想必另有交代,但二位夫妇一体,交给谁都是一样的。” 李靖忙道:“不一样,有些事情即使亲如夫妇,也要分开的。娘子,你是大哥的手足幼妹,足可以代表他,所以我想是交给你的。” 在锦盒中,还压着一封柬帖和一本薄薄的册子,是用丝绢钉成。 张出尘打开了柬帖,但见上面以雄浑的笔迹写着:“……顷有急报,匆匆成行,未及告别,此行得妹如尔,兼得妹婿药师,实为此生最大之快事。 此行归期未定,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亦难逆料,盖海外有多处佳地,亟待经营,筹划整顿,此皆为吾等日后大展雄图之资,故必须亲往规划,不能假手于人。余久欲成行,皆因中原无人照料而延误,现得妹及药师之助,吾其无虑成行矣! 神龙令一支,可差令门中任何一人,令出不行者,立杀之,万勿使此令之权威受少损。 中原些许薄业,为愚兄半生经营,兹以作吾妹之嫁妆;册中为各地名册及人数之细目,为极端机密,除弟妹之外,不得入第三者之目。 族弟张豹,能力稍逊而忠心可靠,留为吾弟助手,望能多加教诲。再者,兄之所部,今后皆属弟所有。 莾莾神洲,大好河山,形将为吾等竞逐之山林,豪杰之志待伸,雄图欲展,来日天下,且为吾与弟矣………。” X X X X X X 还封密缄若是落在官府手中,足可以构成谋逆的罪名,所以张出尘看完后交给李靖,李靖看过后,那名侍女很乖巧,立刻捧来一口铜炉,里面还燃着熊熊的炭火,好像她们早巳习惯了这些行动细节。 李靖将字柬放进去,一阵火舌吐起,顷刻化为灰烬。张出尘苦笑一声,望望李靖。 虬髯客很厉害,没等他们开口求去,就已先把一个索子套在他们头上了,而且使他们推托的机会也没有。 虬髯客已作远行,而且留下了最高的权符神龙金令,那是无法交给别人去交还的,除非是见到虬髯客,再交给他本人,但他肯接受吗? 李靖考虑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拿起那本绢册。上面分别写着一连串的人名,一小部份是李靖昨天见过的,但大部份都没有印象;另外还有各地所有的人数,最秘密的则是一些耳目的名单以及连络的方法。 那些用双圈密勾的部份,是绝不能落入他人之目的。那是各地密探的底细,李靖竟发现了不少惊人的事实;这些密探有的是府县的衙役班头,有的是在任的官吏有的则是官府的子弟,青楼中的艳妓,地方上的混混儿等等。 由此可知虬髯客的势力已遍及天下,无所不及,无所不包了,难怪他的消息如此灵通,对各地的动静以及杰出的人才,无不了如指掌而抢先网罗,因此对天下大势的了解,尤胜于地方官府及朝廷。 随著名册,还有一本小册子,那是虬髯客的私人所记,内容则是天下要津山川的形势,便捷通道,以及各地的有心人的动态,布署准备情况,朝廷各重镇的兵力,战备训练,以及一些要员的私行把柄等等。 册面上写了极机密的字样,实际上,这本册子的机密与重要性,可说是无与伦比,不管是谁,只要掌握了这份机密,等于已经掌握了一半的天下,如若再懂得善加运用,则八分天下已在掌中了。 虬髯客为了收集这些资料,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血人力及财力,相信他从来没有给第二个人看过,因为册子上的字很小,虬髯客生性豪迈,字如其人,他的大字雄浑有力,气吞河岳,但他的小字则就太费精神;可是虬髯客仍然一笔一笔,小心翼翼地谨慎记载,没有找人代为缮写,可见他对这份机密的重视。 李靖看着就出了神,张出尘在一旁看着也出了神。他们没想到虬髯客会把这一份天下的秘密向他们公开了。这份诚意,使李靖无法不感动,尤其是翻到后面,有一行小字,是虬髯客新添上去的。 ——为示诚意,吾以天下与汝和尘妹共之,盼吾弟善为运用,则万里江山,尽在掌中矣! 小兄仲坚留—— 张豹与那两名侍女都知道虬髯客,等他们看完后合上册子,张豹才上前欠身问道: “对那些要离去的人,二庄主有何谕示?” 他似乎已经知道李靖必然会讲出来的,故而再度提出请示。 这次李靖没有再作拒绝,沉吟片刻后道:“目前我还没有作深入了解,无法对他们作何建议。叫他们先回去,按照以往的指示维持现状,过些日子,我会去巡视一遍,听取详细的报告后,再当面告诉他们。” 张豹答应着躬身退下去。 李靖目扫两名丽姝笑问道:“二位想是大哥的身边人?” 其中一人忙道:“婢子等只是庄主身畔的侍奉下人。其实庄主终岁在外,巡游无定,婢子等只是负责保管这只锦盒而已,这次庄主命婢子等留下来追随二老爷与夫人。” 张出尘笑道:“你们知道这只盒子装些什么?” “知道一些,是各地人员的名册动态,那是婢子们负责登记的;还有一本册子,则是庄主自己记录的,内容就非婢子所应知了。” “你们有没有在无意间翻开看过呢?” 两人都面现惊色,连忙道:“没有!庄主再三告诚过,令婢子们不得翻动。婢子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动。” 张出尘笑道:“很好!这里面是有些机密,但大哥既然肯给我们看,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机密!” 那侍女道:“在庄主门中,各人的职引都有定分,谁也不得鍮越,庄主说婢子们不准看,就是婢子等不得与闻,婢子们又怎敢自蹈死罪去违反呢?” “大哥对你们很严厉吗?” “庄主待任何人都很和蔼仁慈,下属们如果有了急难,庄主必然会全力排解。下属们若是犯了过错,只要不是必杀之罪,庄主也只是申斥几句就算了。” “什么是必杀之罪呢?” “不多!只有两项:一项是踰分,就是参与非分内的事,另一项则是失职,就是应该做好的事,因疏忽或怠慢耽误了。犯了这两项!必杀无赦。” 张出尘微微一震。这两项在一般的情形而言,都不是死罪,尤其是后者,官府失职,轻则记过罚俸降级,重则革职去官,然而在神龙门中,却是死罪。 无怪乎虬髯客的门下一个个奉命唯谨,不敢少有懈怠了,这种方法用以治军旅尚可,若用于治一城一邦,也可以收效,却非治国之策。 张出尘轻轻一叹,她看出虬髯客在面相上,颇具人君之仪,行事作风也有资格被称为一方之雄,但在气度上,就嫌太仄了一点。 这也许不是以之取人择主的标准,但是多少总有点关系,就像秦末之际,刘邦见到了皇帝出巡的仪驿,阵势浩荡,说了一句话——彼可取而代之。 而楚王项羽见之只说——有为者,亦若是。 两个人的志向都不小,但口气上却有着些微之差。刘邦是直接的,要取代皇帝的地位,项羽却只说有作为的人,也愿该像这个样子,言下只不过拿皇帝作为一个奋斗的理想目标,似乎能够追上皇帝就满足了。 刘邦是独占性的,项羽则是与人共有的。就这么一点心理上的差异,使他们的作法行事有了相当的影响。 所以秦亡后,天下二分为楚汉,刘邦仍积极地在为一统天下而策划奋斗,项羽在掌握极端的优势下,却认为所掌握的现势就满足了。 终于,刘邦把项羽吞掉了。 虬髯客的条件很好,足可以揭竿而起,参与竞逐天下,但是他就是欠缺了一份过人的气魄。 张出尘在心中轻轻一叹,深为这个结义的兄长惋惜。 这种感想是不宜于形之于口的,张出尘想想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薛,贱字飞霞。” “奴婢董轻云。” 李靖微微一震。这两个人是很有名的女剑客,击技之术很精,想不到被虬髯客网罗来为婢子! “你们原来是彩凤双仙。” 薛飞霞略有忸怩地道:“二老爷还听过婢子的匪号?” “二位在飞凤山盛名远播,江湖上无人不知。” 董轻云也忸怩地道:“二老爷快别这么说,婢子等早年无知,才有那些可笑的举动,幸而经庄主点化后,迷途知返,乃追随庄主,改邪归正。” 李靖笑道:“在飞凤山是落草,现在………” 薛飞霞道:“婢子等在飞凤山上打家却舍,是真正在做盗贼,现在跟着庄主,则是为了一个光明的前程而努力,两者自不可同日而语。” 董轻云也道:“再者,庄主现在也放弃了强取豪夺的行径了,他认为以劫持为手段,终非善策,所以要把那些弟兄交给二老爷率领,也是想把属下弟兄们的气质变化一下,着手整顿,使江湖上的人,对我们刮目相看。” 李靖皱皱眉头,他知道虬髯客的真正目的在争取人心与口碑,若是一直以打家劫舍的姿态来扩展实力,总不免给人一个盗贼的印象;即使能取得天下,也难以受到百姓的推重与尊敬。 只是有很多人,是他当年带领着从绿林道里混出来的,也许有的到现在仍然是盗性难改,虬髯客自己不便加以整肃,所以才交给自己来整饬一下风纪。 李靖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更难脱身了,不为了别的,就是为天下苍生,他也要担起这个责任来。 张出尘知道李靖的心中感受,点点头道:“你!飞霞、轻云,我们身边并不要人侍候,而这口盒子仍然要你们来保管,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因为它太重要了,怕会落在别人手中………” 薛飞霞忙道:“夫人请放心,婢子等誓以生命保全此盒,绝不容第四个人接触它。真到必要时,婢子宁可毁了它,也不让人夺去。” 张出尘道:“我对江湖上的人还不太清楚,既然我大哥指定了你们掌管机密,而二庄主也听过你们的大名,想必你们是真有本事的。把盒子拿下去吧!” 薛飞霞答应了一声,取出了一根细钥匙,在盒子的口上一插,居然找出了一个暗锁洞,嗒的一声,盒子锁上了。她又将钥匙藏进了贴胸的衣襟里,然后才笑道:“现在是万无一失了,除了婢子,谁也无法打开这口盒了。” 李靖道:“这么一把锁,能管什么用?” 薛飞霞笑道:“二老爷别小看这把锁,它却十分管用,因为盒子另有布置,若是不用钥匙开启,只要这盒身受到任何一点破坏,盒中的机关立能将文件毁灭。” 李靖道:“撬开锁也不行吗?” “不行,这具锁十分脆弱,略受强力一拉就会损坏,盒中的一切都毁了。” “盒子里还有一面金令呢?那总不会也随着毁坏吧?” 董轻云笑笑道:“婢子等二人联手,要从我们手中夺去东西还不容易,而且盒中所藏,是极厉害的腐蚀性毒药,只要盒身或锁件处受到破坏,盒中的物件也立即化为乌有,包括金牌令在内。” 李靖一摆手,两女退了下去,厅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张出尘低声道:“对不起,郎君,都是我多事,害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很不情愿。” 李靖忙道:“没有的事,虬髯客既然找上了我,他一定会用种种的方法来跟我接触,即使你不认这个兄长,麻烦也是一样难免。” 张出尘虽是充满了歉意,却亦无可如何。沉默片刻后,她才道:“郎君之意,是否就此安顿下来了?” 李靖道:“是的,事情已不容我们推辞了,因为大哥交给我们的东西,的确是不能落入第三者之手的。” 对这一点,张出尘也有同感,轻吁道:“萍水相逢,相晤不过半日,他即以如此重要的权职相与,也以此重大的机密相授,这份魄力的确是难有其匹的。” 李靖一声轻叹道:“不错,他对我们之相知相待,不可谓不深不厚,但也深深地把我们给陷住了。” 张出尘蹙着秀眉道:“我担心的也在此,将来又如何呢?当我们要离去时,如何对他说呢?” 李靖想了一想道:“尽我之力为他做点事替他把人员训练好,也替他把秩序纪律建立起来,把局面的基础打稳,然后抽身而退,我想他没有理由要为难我们吧!” 张出尘道:“郎君,那狄去邪的预言究竟灵验否?我看大哥………” 李靖笑造:“狄去邪的预言从未落空,但他所云天下大统,我也并没有完全相信,所以才拭目以待,看看征象再说,反正照他的预言说,近几年正是潜龙勿用,还要度过亢龙有晦的时期,才能飞龙在天,真命之主。始露头角,我想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历练充实一下自己。” 于是夫妇二人达成了对未来计划的协议,他们也开始真正地享受了新婚爱情的甜蜜。 张出尘是个非常杰出的女孩子,她不但人长得美,更兼能武善文,精通百艺,琴棋诗画不必说了,其他如秋千、蹴菊、烹调等女红,也无不出人头地,极尽巧思。 他们在这所神龙别庄上小憩半月,尝试了所有时下流行以及传统的各项消闲活动。 难得的是李靖对这些也是大行家,没有一样不通的,夫妇二人功力悉敌,不分上下。 这一来,把别庄上的人可开了眼界,他们是虬髯客精选出来,安置在这儿的,为了掩饰身份,衬托大户人家,自免不了要有所应酬挂场,诸如此类的游戏,自然要有所涉猎,所以庄中也有各类的人才,以各种的身份安排在此。他们见到了李靖与张出尘的技艺后,才深自了解到不管他们多么的努力刻划,与真正的所谓上流社会,还是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当然,他们也从李靖与张出尘那儿,学到了许多新的知识与技艺,这些都是日后他们要打入上流的社交圈中所必须的修养,而且是十分重要的。 因为,当时的时代潮流,仍是一个十分重视门第的时代,尤其是着重身份,而身份,又不是光有金钱与钱势所能罗致,最要紧的是气质。 因为在此以前,几千年来,一直是贵族当权,到了汉代,高祖刘邦虽以平民而有天下,但他却没有把平民生活带进贵族的圈子,相反的,却把自己投入了贵族的圈子。 虽然,他也曾在政策上尽量的压抑商人而加重农人,迁天下富户至京师附近,但只是造成一批新兴的贵族而已。 流风所及,再送经一连串的太平盛世,点缀太平的结果,遂使贵族化的消闲生活,蔚成了上流社交的象征。 有钱并不足以使人尊敬,要懂得生活才有地位。李靖他们所传授的这些本事,才是使他们能加入更高层社交的敲门砖,这对他们打入上层社交,结交达宦巨室,刺探消息,扩充势力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再加上虬髯客离开后,曾折道长安,为他们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潜入越国公府,找到了留守的乐昌公主,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方法,竟然使杨素撤消了对他们的追索,对外宣称以红拂赠李靖为妇,以成全英雄美人的佳话。 此外,更还给了李靖一个民风采访使的名义,准许他在四处自由活动。 越国公杨素掌的是军事大权,京畿的御林军全在他手中,民风采访,根本与他无关,再说杨素,只不过是一个公爵而已,地位虽高,也无权派遣专使,但是杨素的跋扈是很有名的,他要怎么做,没谁敢管他。 好在李靖并不会认真地干什么民风采访使,而且这个官职既无俸禄,又无品级,因此也没有惊动到御史大人具本参奏,只是方便李靖的行动而已。 打死宇文惠及的事也因为杨素的斡旋而撤消了,李靖虽然参与那一伙人,却不是行凶的主犯,宇文府中虽然心中不高兴,但也不能不卖杨素一个面子。 委任的公文是夹着乐昌公主的私函一起送来的,信中祝他们一双两好,永偕白头外,也对虬髯客多所尊崇,说她带着虬髯客秘密晋见杨素,谈得很愉快,而杨素也有着过人的胸怀,一口答应了成全他们云云……… 李靖知道内情并不如此简单,虬髯客与杨素间,一定还有着乐昌都不知道的协议。 起初消息传来时,他们还以为是虬髯客对杨素提出了什么威胁,后来接到乐昌公主的信函后,才知道他们竟是在和平的状况下达成协议。 李靖倒是对虬髯客更为感到神秘莫测了。他知道杨素是不轻易向人妥协的,和平地谈判此威胁他更难成功,因为他是个十分现实的人。 采用威胁的方法,只要手中确实掌有威胁他的证据,他权衡利害之后,会考虑接受的;但是他也会处心积虑地寻求自卫的方法来消除威胁,所以李靖等仍处于危险之中,并不就算安全了。可是和平地解决就不同,尤其是要他公开宣布对拐逃姬人一事放弃追诉,补上一纸文书,继续承认李靖的门客身份,这实在不容易。李靖拐逃红拂之事已传遍天下,而李靖参以元宵花灯之夕的行凶也是众所目睹的事实,杨素此举还必须去打通宇文一族的关节。 杨素既不是个大方的人,也不是个有担待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做,必然有着更为吸引他的有利条件。李靖不知道虬髯客许了杨素什么条件,但想得到必是作了相当程度的 牺牲。这使李靖很感动,但也加重了心里的负担,他们欠虬髯客的更多了。不过从此以 后,不必再度逃亡,隐姓埋名了,更可以自由自在,双双公开地活动了,这毕竟是件可 喜的事,所以他们准备出发了,也正好屡行先前对那些部属所许的诺言:出动去巡视一番。走的时候,他们不像来时那样狼狈了,他们带了八名健仆,一对侍儿——薛飞霞与董轻云。张豹是总管的身份前导,有时要打个前站,准备歇宿休息的地方。 行止栖宿,自然都是最豪华的逆旅行台,李靖这国公第使者的身份是很吃香,民风采访使虽不是皇帝钦命所委,但是此钦差更神气。 那些地方官都知道:钦差大人虽然有生杀子夺的大权,但毕竟还要抓了实在的凭据,才能治他们的罪,但越国公如果要他们的脑袋,只要轻轻地开句口就行了。 因此,每到一个地方,府县州官等总是远迎出郭,呈递手本请安,侍奉唯恐不周。 李靖没做过官,但是游侠京帅,交往的都是王孙公子,在越国公府第中,见过的大官太多了,对一二品的大员也都是平起平坐,常礼相见。 张出尘更不必说了。所以在这场合中,他们自然流露出那股尊严的气质,使得那些官儿们更是唯恭唯敬,不敢少有懈怠。 也因此,在应付过了官方酬酢后,他们开始私人行动时,十分方便。 要在一个地方召集一两百或是几十个人,甚至于公开地动刀动枪,演训练,这是必然惹人注目的事。 但是行军布阵以及战技的考核,又必须要极大的空地,很难保持秘密地进行。 多亏李靖这特殊的身份够资格唬住人,有人根本不敢劲问。有几个胆子稍大,或是背后靠山较硬的,巧妙地侧面打听,李靖一句话就回答了——国公第亲丁演。 问的人自然识趣地不再详询究竟了。 各王公巨室,私下培植势力已是公开的秘密,尤其是一些执掌兵权的将领们,不断地在扩充自己的兵力。皇帝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但他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有在各处自行招募壮勇,由当地的一家大富户出面,名为雇佣庄丁佣工,而后实施战技训练,等到训练成熟,再具表向朝廷奏请报备,编一个冠冕堂皇的埋由,要求募集壮丁。 朝廷多半照准,许他们便宜行事。于是那些训练精熟的壮丁们纷纷由各地集中报到,编列名册,成为正式的军队,并开始领受朝廷的军饷。 朝廷之所以允许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三国鼎立而至魏晋以迄大隋,战争几乎没有停止过,各地的将领们拥兵自重,自相纷争,牺牲者亦众,而其中老弱充数者有之,吃空缺虚报名额者更是普遍。 号称数万大军者,往往不足半数,战力更是问题,而边境外寇势力日炽,经常作试探性的骚扰,军旅亟需整顿充实,汰旧易新;可是朝廷不敢明令行之,唯恐一些有野心的悍将借这机会大事扩充,壮大得使朝廷无法控制。 此其一,再者则是隋文帝节俭成性,做了皇帝,小家子气却不改,舍不得拿出大笔的经费来整军;他让那些将领们自己去设法。 最重要的一点,他可以控制军队的人数,让各地自行补充,齐头并进,每人增兵一千,两百个将领同时扩张,国家多了二十万大军,却不会集中于一二人之手,朝廷不仅能收制衡之效,而且还能随时微调移防………… 所以李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问题挡了回去。 这时候,李靖才了解到虬髯客何以要为自己争取这一个虚衔的用意,那可以使他们这些部属化暗为明地接受训练,而不受注意干扰。 也许,是对杨素。他也是面许以这些实力作为对杨素的支持而获得首肯的。因为他辗转行了五六个城市,集训了将近有千余人了。 杨素必然也接到密报或通知了,却没有任何动静,在杨素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 据张出尘的了解,凡是各地的将领私人武力,超过两百人时,即会受到注意;到了四百人,立即受到警告压制了。他不会允许一个人的实力扩展太大的。 累积至千人而不闻不问,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私人势力。 这猜测果然得到了证实。 那是他们来到了第六站淮阴,这是淮河重镇,也是初汉名将韩信的故里。 虬髯客在此地所设的分站头目姓侯,叫侯方宗,跟别处不同的是他没有士绅的身份为掩护,却有个更佳的伪装,他是个大盐枭。 历来盐铁二项物资,都由朝廷公营,民间不得私自买卖,原是一片善意,因为这两项东西都是民生最重要的必需品;执掌在官府中,可以制衡经济,控制需求,用意非为不佳,但是日久而弊生。 尤其是迭经战祸,国库空虚,若增赋税,又恐启民之怨,只有变通手段,改在公卖物品上打主意,提高售价,以增收入,问题于兹而生。 铁还便于控制,因为要开采矿砂,烈火熬炼,锤打成器,经过很多道手续,不是一二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官府不容易控制一点,盐的制成太简单了。 沿海一带,烧海为盐,把海水引入低地后,以干禾草烧成熟灰投入,蒸干水分,即为食盐,有些地方则更简单,将海水导入盐田后,由日炙成盐。盐的制成既是如此简单,民间无不私自偷制。 X X X X X X 官府不涨价尚且乏人问津,何况又要提高售价呢? 但那些离海较远的地区就不同了,相去千百里,取得极为不易,而盐又为摄生之必需,万不可缺,任凭售价再高,也只有忍痛购入。这些地方,盐价高出米粮多倍,不逊珠玉,而且经手的官吏,也经常居间再加些赚头。 利厚必然弊生,也容易引起一些亡命之徒,舍命以赴,盐枭就是这样产生的。他们在产盐的地区,以极低的代价取得食盐,结伙私运到缺盐的地方转售,获利往往在百倍以上,只是风险太大。 一则要躲开官府的逻骑,这是犯法的行为,一旦被执,轻则鞭笞、戍边、罚苦役,重则刚肢斩首。二则还要抗拒沿途绿林人物的劫掠。三则负重而远行,一定要体力,虽然也用骡马驮运的,但那还是官府运盐者居多,因为他们可以公开地走官道,不必避人。 私枭所经,多半为山野间僻静小道,跋山涉水,牲口无法行经之处,只有靠人力来背负了。以是之故,盐枭们必定要孔武有力,能拼能杀,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而且还是啸聚成群。 淮河沿海,为产盐之区,于是淮河航经之地,尤多盐枭,他们散布在各大都邑,手下经常养着百来个彪形大汉,与官府作对,以生命博取暴利。 有时候,官府对一些形成了气候的大帮枭,只有眼开眼闭,因为他们的势力太大了,大到可以吃掉小股的官兵,谁又肯赔上性命去找他们麻烦呢? 若是他们再够意思些,让官兵们也沾一份好处,就更没人管了。 当然,这种盐枭的势力必须要够大、够凶,足以吃掉一些小股兵才行。 侯方宗就是这么一个大盐枭。他在码头边公开设寨,聚集了数百名水陆英雄好汉,还有几十条大船,由沿海地区,收得民间的私盐,杂在其他物品中载来,再行分散转运到各地去。 这样的一个组织,实力庞大,能率领数百名亡命之徒的头领,当然是一条好汉。 这侯方宗没有去参加李靖的婚礼,也从来不上别庄去叩见虬髯客过,在资料上记载,他虽是隶属于神龙门下,却跟其他人不相往来,只服虬髯客一人。 虬髯客在他的名号上打了三个朱砂圈圈,表示此人极端重要,却又加了条小眉注,说此人须妥为应付。 虬髯客的记载多半是简明扼要,几个字就说明了重点,唯独此处含混笼统,语焉不详。 不过;假如虬髯客说此人必须妥为应付,则这个侯方宗必然是个很难缠的人了。 张豹对侯方宗全无认识,也从未见过一次面。 薛飞霞与董轻云对侯方宗也没有印象,因此,要想跟此人搭上关系,似乎只有取其神龙令了。 张豹建议如此做,但是李靖反对,李靖认为神龙金令的权威是由人建立的,换言之,是虬髯客凭着个人的威望建立的,因敬其人,乃及其令。虬髯客不在,这块金牌的约束力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 若是对方藐视此令而不当回事,反而会使事情更糟。因为神龙令是门户中最高的权威信物,它的权威性不容打折扣的,只要稍受轻慢,就必须以全力去维护它。 侯方宗既是不可捉摸,就不知道他是否会尊重此令,假使碰钉子,势必要起冲突。 神龙门人多势重,当然吃得住侯方宗,可是这就造成了无端的损失,殊非李靖巡行的本意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了解那些人。而不是去制裁那些人。 李靖对纵横权术的运用很有研究,知道要建立一种符信的权威,必须经常用于绝对有把握的事,若是一开始就受了挫折,郎使以后再加补救整饬,惩罚冒犯它的人,终究是权威的尊严受损,不是绝对的了。 张豹心中自然不同意,他相信神龙令的权威是没有人敢冒犯的,但是李靖夫妇现在是金令的持有人,有权作最后的决定,他建议不成,只有服从了。 其实李靖何尝不明白,亮出神龙令,侯方宗必然不敢抗拒,因为虬髯客还在,足以维持此合的权威。只是李婿不愿意处处都沾虬髯客的光。他要建立自己的声望。因此,他决定自己去拜访侯方宗。 张豹忙道:“二老爷,这万万不可。侯方宗只是一地的首领,应该叫他来见二老爷才是,那有您先去拜访他的?” 李靖笑道:“我来的目的不是看一个人,而是要看所有的弟兄,总不能叫他把人全都带来吧!” 张豹忙道:“那当然不必。但是照礼制,该由他先来叩诣,然后请二老爷前往巡视。” “那样一来,我看到的只是刻意布置好的状况,经过安排做作,已失其真。我要了解的,是平素真实的情况。” “可是………二老爷!这…………” “张豹,是你作主,还是我作主?”李靖的声调变了。 相处以来?这是李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张豹说话,使得张豹一惊,连忙恭身道:“属下无状,请二老爷恕罪!属下所以喋喋不休,也是为了对二老爷一片忠心。” 李靖冷笑道:“我先谢谢你的忠心,你是怕我做错事,才提醒我一声,是不是这个意思。” 张豹更为惶恐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以一得之愚,贡献给二老爷………” “如此说来,你的一得之愚。此我的决定要高明。所以你才一再喋喋不休地告诉我该如何做?” 张豹吓得跪下来。 李靖又冷笑一声,回头侧顾,道:“飞霞:大哥在处理事情时,这张豹是否也是常有高见的?” 薛飞霞呐呐不敢回答。 张出尘一沉脸道:“飞霞,老爷在问你的话!” 经过张出尘这一声催促,薛飞霞才知道事态的严重,连忙道:“启禀二老爷,大老爷行事有鬼神莫测之概,他下达命令,下属们照着做,根本不明白是什么事理因由,因此也无从参加意见。” 李靖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那必然是我的行事太过于简明,所以这张豹不但知道了全盘巨细,而且还看透了其中利弊,因此才一再的告诉我该如何做!” 张豹连连叩头道:“属下无状。属下该死!” 他的头在地上一再地碰,碰得额角起了疱?但李靖没有表示,他只有不断地叩下去。 薛董二人似有不忍,开口准备求情。 张出尘却微笑问道:“二位有何高见。” 二女为之一震,顿时把话咽了下去,不敢开口了。 张豹一直磕到额角出血,李靖才道:“罢了!起来听着。” 张豹止住了磕头,站起身来,不敢擦拭头上的血,垂手道:“属下恭候指示。” 李靖道:“记住!以后我需要你的意见时,我会开口问你,否则的话,你只要遵行转达就行,而且要一字不得更易地转示下去,不得加添你自己的意见。” 李靖又点点头,然后才道:“张豹,若是只在江湖上创一个局面,大家都是弟兄,无所谓尊卑长僚,我对你也不必搭架子;但若是要成一番事业,你就得明白:一个主帅运筹惟幄,决策千里,也只正方寸之间,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目的,但这个目的却不能向外人道及更不必向外人解释,你明白吗?” 张豹道:“属下明白了。” 李靖道:“你明白就好。今天是初犯,我从轻宽贷,下次如果再犯,我就要严办你了。下去,把脸上洗洗,然后聚集人手,准备上侯方宗那儿去。” 张豹恭恭敬敬地答应看出去。 薛飞霞与董轻云肃容屏息地侍立一边,不敢少动。 张出尘笑道:“飞霞,轻云,你们也学着点:除非是你受命独当一命;否则在任何场地,都没有女人说话的余地,这是我们女人应守的本份。” 薛飞霞与董轻云都曾是叱咤一时的江湖女杰,她们的年岁并不低于张出尘,处世阅历超过尤多,可是她们在张出尘面前却奉命唯谨,除了说是之外,没有第二句话。 倒是李靖有点过意不去,他深知二姝的来历,知道她们虽然身在张仲坚手下为属,却不是下人,张出尘对她们谈话的态度近似教训,惟恐她们心中不快,忙笑道:“出尘,她们成名江湖有年,大哥央请她们来协助我们,自然深知她们力可胜任,那里还要你来教她们!” 张出尘却笑道:“不然,我知道她们技艺出众,心思灵敏此我强。若是只求在江湖上混个名堂,不但不要我来敔,相反的,我做她们徒弟都不够格。” 董轻云连忙道:“夫人言重了。婢子们只练过几天功夫,其他方面还欠缺得很,要夫人多多教诲。” 薛飞霞接口道:“就是论武功,婢子等也差得很多。前些时有幸得见夫人练剑,单单那份稳重,就高出婢子十年火候,婢子那一点都不足与夫人相提并论的。” 张尘笑笑道:“这二位又客气了。你们的剑法是从江湖杀伐中磨出来的,凌厉凶猛,是我万万不及的。我学剑首在强身,次为保身,所以才走稳的路线,彼此走的方向不同,那是不能此的。” 董轻云道:“剑法虽有百家,但殊途而同归,最终的一个阶段便是稳健拙讷,返璞归真。” 张出尘道:“我开始学剑就走向稳的路子,可不是一步步地进到这条路上。” “夫人天资聪慧过人,一开始就取法乎上,进境自非人所能及………” 张出尘笑道:“这个别再瞎捧我了。我自己很明白,跟人烂缠硬拖拉时间,我的耐性此你们好一点,但是说到冲锋陷阵杀敌,你们此我凌厉多了。” 董轻云笑笑道:“以前婢子们对自己的几手武功还颇行以为得,可是想到将来,就没兴头了,而江湖究竟不是好归宿,所以我们很高兴跟夫人学学。” 张出尘也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怕你们讨厌地唠叨几句。这虽是小事情,微末细节,但是你们将来若是要做一品诰封的将军夫人,这就非常重要了。” 董轻云道:“婢子等不敢有此奢望。” “没问题,由我负责,给你们找两个少年将军夫婿。率众最少也是万夫以上,一等军功前程诰命绝少不了的。” 两女连忙叩谢道:“多谢夫人。” 李靖连忙皱着眉头道:“出尘,这个愿可不是乱许的。” “当然不乱许。我现在立下字据都行,二十年内,必能如愿。” 薛飞霞有点扫兴地道:“夫人,二十年后,婢子已经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了!” 张出尘笑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二十年,是指富贵诰加身的期限,却不是指你们嫁人的日期。三五年后,我负责为你们找个如意郎君,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要听我的。” 李靖连忙道:“出尘,你别胡闹,你怎么能替她们决定终身的对象呢?” “我有我的道理。我并不是强替她们作主,我推荐的人,她们可以拒绝,但她们自己择偶,必须要我点头,这样我才能写下包票,否则………” “否则如何呢?” “否则寿考可期,富贵诰命却不保证了。” 李靖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凭什么作此保证?” 张出尘笑道:“相术。妾身在陈宫中曾随乐昌公主习过相人术,从一个人的面相上可以看出他一生休咎。” “灵验吗?” “十有九中,其一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你看看我将来是否会有出息呢?” 张出尘笑道:“妾身以终身相托。总不会找一个没没无闻的庸夫。郎君的相貌属贵,可及将相,寿期人颐。” 李靖大笑道:“原来你是看准了才作孤注一掷的!” “这怎么说是孤注一掷呢?” “你相许之日,正是我闯了祸,准备亡命天涯之际,很可能被捉将官里去,三通鼓响,一刀头落地,你不是孤注一掷是什么?” 张出尘嫣然笑道:“妾身相信自己的相术,知道郎君必非早夭横死之命!” 董轻云见他们谈得很高兴,忙问道:“夫人,婢子呢?” 张出尘道:“你和薛飞霞都很好。虽是出身江湖,但都是百岁富贵的命妇之相,所以我才要你们开始学学做一个命妇的本份,为自己的云程铺路,但相虽天成,运命却半在人为,半由天定,命好的人,自助始能天助,命凶的人,广积善德,也能易凶为吉。因此,运命休咎,有常理而无常态。” 她言之凿凿,顺理成章,迥非一般江湖星占术士,满口胡柴,倒是颇有折服人的力量。 李靖只是姑妄听之,他相信的是自己的才华与能力,知道凭自己的才华,只要善加运用发挥,自励不辍,日后富贵且不论,至少不会没没无闻。 董轻云与薛飞霞则是深信不疑了,几乎是同时道:“婢子将来任凭夫人作主。” 张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本来他倒是没当回事,但是听红拂直口论断,不但极有把握而且也有一番理论根据,忍不住见猎心喜,问道:“夫人看属下将来如何?” 张出尘抬眼向他看了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忽地打了一个冷噤,遂闭口再作仔细端详。 眼睛在看,嘴却一直不开口。 张豹不觉奇怪。笑着道:“大概总是不太好,夫人但请直说无妨。” 张出尘闭目沉思有顷,刚要开口,忽而又是一个冷噤,使她再度闭上了口。叹息一声,才缓缓地道:“你的相很好,但命里有些小劫,应在三十四岁那年,过此则一路坦途。到那一年,你最好多加小心,远避金龙。” “远避金龙?这是怎么说?难道世间真有金色的龙不成?还是黄金铸成的龙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相书的口诀偈言告诉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了。这是天机,人心微妙,但必应机而告,缘机而起,天机之所在,或明或晦,或虚或实,明实者一言而喻,虚晦者则由人自己去体会了!” 她打了第三个寒噤。 李靖道:“出尘,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衣服穿少了?” 张出尘摇摇头。“不,我身体很好,也不感到冷。乐昌姐传我相术时,曾告诫过说:此术易泄天机,不可轻施,须防鬼妒神怒,方才上天已然示警,所以我从现在起,决不再说一字了。” 她的神情很认真,而且一连三次无端而作的冷噤确实令人有神秘兮兮之感,因此张豹也不敢多问了。 等谈话结束,回到私室时,李靖才道:“出尘,想不到你真有点神通,我本来是不信的!” “你的朋友狄去邪的预言你深信不疑,为什么就不信妾身的相术呢?乐昌姐的相术的确很灵验,她曾经为陈宫中二十一个人预测休咎,写在一张纸上,密封收藏,三年后打开来看后,竟完全相符!” 李靖道:“包括她的哥哥后主及张丽华美人在内?” 张出尘道:“是的,她测定他们将遭横祸而死于非命。预书之时,天下还很安定,一个贵为天子,一个备极君宠,谁也想不到会有灾祸降临的;可是三年后,兵变城破,主人拥张美人避祸井中,终为乱兵所执,死于非命。” “她为自己相过没有?” “没有,命相之术,最忌为己张本,所以相者极少为自己卜占,否则必遭天谴。不过我传其术后,却为地相过。照命途看,她日后倒是妻荣夫贵,晚景极佳。” 李靖颇为有趣地道:“目前她的丈夫在那儿都不知道,生死未卜,那能算到将来去?” 张出尘庄严地道:“不然。我也算出他们夫妇该有一劫,鸾凤分飞一段时间,而后却余重逢,破镜重圆,再往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李靖轻叹道:“但愿你言而能中,否则………” “否则将会如何?” “否则将会有麻烦,因为我接到大哥的来信。” “啊?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我们到后面来的时候,我照例到鸽舍去看一下所饲的健鸽,薛飞霞悄悄地跟了来,递给我一张字条,是大哥从长安寄来的。” “干吗要偷偷的给你?” “因为这是大哥跟我之间的秘密函信,往来俱由飞鸽为之,不经过第三者之目。” “难怪你每天都要去巡视一下鸽舍,原来你们还有来往。” “不能算来往,只是来而不往。大哥将他所得的新情况通知我,由我全权处置,他却不要我的回报。” “字条上说些什么?” 李靖笑道:“一些京师的情况,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看出杨素的权势日增,与二太子杨广的来往也日密。据他预测,皇城于短日内必将有变,叫我看情形把握时机;再者,他将作海上之行,归期未定,门户内之事,叫我全权决定,只有那第三点,使我颇为为难。” “他要求你做什么?” “不是要求我,是要求你。他说半生漂泊至今,中馈犹虚,隐有家室之思。” 张出尘兴奋地道:“这是好事呀,成了家之后,他的野性或许会驯一点。他要我为他作媒,物色对象?” “对象他已物色好了要求你作伐。” 张出尘笑道:“谁家女子,居然能叫他倾心的?” “要求你为他作伐,自然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我很少认识人。就是杨素的家人,我也不认得几个………哎呀,大哥莫不是看中了乐昌姐?” “何以见得会是她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满腹经纶多才多艺,容华绝代…………” 李靖道:“光是这些条件还不足以使大哥动心。多才多艺的美貌佳人多的是。” “当然另外还有一些条件。乐昌姐出身高贵,天生有一股华贵的气质。” 李靖笑道:“这两点才是叫大哥动心的主因。大哥志在天下,择偶自然要气度够的女子。美貌、才艺都易得,惟有这气质难求,要求气质高贵,只有在皇亲国戚中去找,大哥势力虽大,目前却隐而未显,他要娶妇,自然也只有在落魄的王孙中去寻找了。” “什么!大哥真对乐昌姐有意思了。” “是的。他说曾在杨素府中得见乐昌,风华气度,无一不佳,且年岁相当,又为小妹故人,若得便再行长安,希望为他一探口气。” 张出尘道:“只是探探口气?” “自然是要先探探口气了。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的。” 张出尘轻轻一叹道:“这件事恐怕我无能为力。乐昌姐节励冰霜,情坚金石,她对徐驸马矢志不二………” “但是那位徐公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只是没消息而已,并不是亡故了。他们终会有重逢之日的,我看乐昌姐不是久孤、之相。” “你的相人术一定靠得住吗?” “这个我不敢说。我只是以相理而测,十拿九稳,我没有把握,不过我看过的人,多半很灵验。” “多半灵验,也有不灵验的。” “人一生,要到盖棺才能论定。我所谓灵验,是指论定的那几个,还有很多人还好好地活着,对他们的将来,我就不敢说必如我所言。” “这倒也是。就过去已成定论的都没有错?” “没有。郎君,你究竟想如何?” 李靖叹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大哥对我们太厚,而我们可报之者又太少。这件事若能促成,也可以略为尽一点心,现在想来,恐怕又难以如愿了。” 张出尘也颇为难过地道:“是的,我也很想促成他们,尤其我看大哥眉宇间华气透盖,当主南面人君之象,只是山根不厚,似非中原天朝真命之主。但无论如何,他必可拥有一片天下的。乐昌姐是帝胄亲裔,身份上很配得上他。唉!无论如何,我得上长安去。” “去干吗?进行为大哥作伐?” “试试看。尽人事以抗天命。” 李靖道:“你们学星占的人,不是最主张顺应天命,逆天则不祥吗?怎么你要抗天命了。” 张出尘道:“天心难测,往往于巧妙的机动中,假人手而为之,有时人之所为,即天心之所在,然人谋不臧,天心难及,故云天助人助。”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顺天是你,逆天也是你,命理之学贵乎一,你却是正反两说都俱全了。” 张出尘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天心虽难测,亦须假手于人而成之。人谋不臧,天心不及,凡事必先以人力图之,人事已尽,事犹不谐,则为天命。” 李靖笑道:“要是推演命理,都是这种方法,我也会了。” 张出尘笑道:“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太玄的,事出必有因,由相而推断人未来的命运,多少有点道理依循的。” “什么道理?” 张出尘道:“此如我今天为张豹看相,一连打了三个冷噤,这并不是天心示警,实在是他眉宇闻凶戾之气太重,应主暴卒横死寿夭!尤其是他的眼睛,凶脉突出,望之令人心惊。” 李靖微微一怔道:“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张出尘道:“那是你没注意,或是他在你面前时,心存警戒,故而凶状不显。” 李靖道:“他为何要对我有警戒之心呢?我又没有害他的意思。” “所谓警戒之心,并不是提防之意。你天生有一股摄人的威仪,令人不敢生怠忽之心,不严而自威,所以他在你面前时,态度十分恭敬。” 李靖笑道:“出尘,你这一说,我对你的相术可要打个折扣了。我是个最随和的人,最讨厌搭架子。” “威仪不是倨傲。将相栋臣,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可是他们行止端庄,从没有人敢欺侮,古人说:恂恂君子。也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这两者并行而不悖。” “我有那种气质吗?” “有。郎君,你记不记得初见杨素的那一天,他为人一向倨傲,无论接见谁都是高坐不起的,唯独见了你,不自而主的起而答礼。” “这不算什么。我向他行礼,他应该回礼的。”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虽有才品,但只是个布衣百姓而巳,杨素位极人臣,贵列国公,多少显宦大臣,见了他都要行叩拜大礼,而你只是长揖不跪。” “哈!这正是布衣之尊。我不是官,不是他的僚属,他权位再高,也管不到我,当然无须跪拜奉承他。” “郎君,你这是存心在抬杠了,布衣之士有骨气的也不少,见了他长揖不拜的人也多得很,但能叫他起立回礼的,却只有你一人,这也不是他特别看得起你,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为你的神仪所动,不敢轻漫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李靖倒是有些知觉了。他在江湖上游侠,并不是个很严肃的人,可是别人在他面前都很拘谨,只有程知节尤俊达等那批绿林道中的朋友,对他嘻嘻哈哈的全无拘束,莫非这真是什么天生的威仪不成? 心中那样想,口中却不承认,笑笑道:“那有这种事?大哥对乐昌倾倒,认为她有华贵天成的气度,这就可说,因为她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若是生得大哥那样,也还可说,而我只是一介书生。” 张出尘笑道:“大哥只是雄伟,与威严无关,天生威严,也不一定要出自雄伟。举个最近的例子,三国时粟吴兵马大督都周公瑾,貌若好女,唇红齿白,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可是他号令三军,令出如山,东吴诸将,在他面前,没人敢喘口大气,这就是气度使然。气度大半得之于天,所以相士相人,也都是由人的气度而观之。” 李靖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我竟是有点福气的了。” 张出尘道:“是的,天生有慑人之威者,必为大富大贵之相,裂土分疆。王侯可期,此亦妾身所以献身追随者,但妾身还是那几句话,富贵穷通固然为命中注定,然天下无自天而降之洪福,自助始得天助,所以郎君切切不可自傲自满,仍须兢兢业业,自强不息以求之。” 李靖颇为感动,握住她的一只柔荑,摇撼了一下道:“出尘,我自始至终,未以富贵为念,只是觉得男儿立身于世,总得要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才不虚渡此生。得卿相许,这种念头更为深切了,今后希望你不仅要在立业上帮助我。更要在修德立心上策励我、督促我。” 张出尘没有说话,只是把娇躯紧紧地贴着他。两个人似已合为一体,这就是最好的说明与承诺了。 李靖与张出尘仍是仆仆风尘,马不停蹄地巡视着虬髯客留下的王国。 李靖考察他们的训练以及组织,张出尘则盘点经济,核查帐目收支。他们发现虬髯客这个组织不但庞大,而且精良,尤其是运财方面,尤有独到。 他们的生计营利深入民间大众,都是民生必需的项目,而且大部份是集中在米粮、盐铁、布帛、绸缎等项,然后则是车船骡马等行业。 这些行业,平时已有厚利可因,也可以不着形迹地屯积物质。粮号存粟,铁店打铁,这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引人启疑,然而一旦举事,这些行业立刻可以转烕必要之军需,使粮草军械充分供应无缺,车船支援运轮,骡马可供战骑,总之,一切都是在为战争作准备。 目前,他的人员虽然分散,但这些人都是头目,每个人都运用关系,手头控制着十来个人。 因此,这几千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发展成为十万大军,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 除掉力量雄厚之外,还有一点惊人的就是财源足。每个地方都有大批的囤粮,以及累年所积,密藏的刀枪箭弩甲胄,还有大量的金银。 这些资源,除了最初的本钱是虬髯客供应,其余都是历年的经营盈余,几年来,有的已累至数倍了。 最惊人的是这些部属们守以及忠贞。几年来,不管赚了多少,帐目上始终清清楚楚,没有一点私落入私囊,每一分盈利都记在帐上。 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李靖忍不住要深入探讨。他把张豹找来,问其中原因。 张豹道:“二老爷,这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很优厚,丰衣足食,别无他求了。” “这个我知道,我想了解的是他们每一个人为何都能洁身自守,不置一点私产。” “那是因为他们了解到,再多的财富也比不上主公所许他们日后的前程。” 李靖点点头道:“这倒是,富不如贵,若与日后之前程相较,一点钱财自是算不了什么。只是将来之事还不可期,而钱财就在手头,他们都能想得那么远吗?” “是的,入了神龙门中的弟兄,都不是目光浅近之辈。主公在选人时十分严格,早已把一些渣滓莠草汰除掉了。保留的都是精英,分配地域时也用了点心思:家在南方的,派在北地,遥远千里之隔,使他们生不了根,只有规规矩矩地从事了。当然还有一点其他的因素。” “什么因素。” 张豹道:“主公对待兄弟们十分宽待,大家互相交换照顾家小,无微不至,只要谨慎从事自己的职司,主公绝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每两年,他们可以返家与家人团聚一月,让他们知道家人们的生活情形,绝无后顾之忧。有几个地方发生了灾祸,弟兄的家小都受到最妥切的照顾与保护,别人都饿得易子而食,唯独神龙门中弟子的家人,家有余粮。” 李靖叹道:“这就难怪他们一个个心存感激了。” 张豹道:“这是施之以惠,另一方面则示之以威凡是心存异念而怠忽职守,违反纪律者,不但本人要遭受严厉制裁,家人也将视情况之轻重连带惩处。” 李靖皱皱眉头,这一点是他不同意的,因此道:“一人犯过,与家人何干,罪及妻孥似乎太重了。” 张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虽然觉得太苛,但却不得不如此,这样才能收警惕作用,何况,开始入门之时,主公就将规条颁示明白,任由他们自择,他们如果不同意,可以拒而不入,既然加入了,就不容触犯。” 李靖一叹,没有再说了。 他修习过兵法,深知领军之道,首在树威,而后才是施恩,必须恩威并济,才能使纪律分明。 虬髯客的这一套,正是治军之道,他也无可非议了。 这时恰好薛飞霞进来,呈上一张纸条:“启禀二老爷,太湖总管以飞鸽告急求援。” 张豹一急,伸手要拿字条,口中还道:“什么?太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薛飞霞将手一缩道:“张总管,这不是给你的。” 张豹一惊,连忙收回了手,望着李靖惶恐地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无状,因为太湖那边,对我们太重要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多谢你提醒我,否则我还不知道太湖的重要性呢!” 张豹连忙跪了下来,低头道:“二老爷,属下该死,太湖方面的几个负责人,都是属下的结义弟兄,一时情急无状,请二老爷惩处。” 李靖才道:“好!你自己知道错就好,姑念你平时尚称恭谨,宽恕你初犯,但不准有第二次了。” 张豹连连叩头称谢。 李靖道:“太湖为鱼米之乡,我们在各地粮行的米粮,多半购自该处,不过我们的人在那边经营有年,关系良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要出事,一定是运粮的部份。” 薛飞霞钦佩地道:“二老爷见微知全,料事如神,太湖第二路总管陈良安告急,有两队粮船被劫,损失为一千四百石,随船弟兄六人殉职,九人被俘。” 张豹忍不住又道:“这还得了,是谁那样大胆?” 他看看薛飞霞,薛飞霞却将字条放在李靖的面前。 李靖没有打开,只是问道:“是东洞庭,还是西洞庭?抑或是两处的人联手而为之?” 薛飞霞道:“是两处联合出手的,二老爷,您莫非已经得到消息了?” 李靖笑道:“所有连络滑息都经过你转报的,我从未与外人接触,从何得知外来的消息?” “那怎么发生的事,二老爷都是未卜先知呢?” 李靖道:“说穿了并没有什么,多想想而已。我们在太湖的总管设在嘉兴,那儿是江南大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要出漏子,必定是运输上的,太湖粮运以水陆为主,而东西洞庭山耸立湖中,向为强梁出没之所,也只有那儿,才能聚集起足够的人手来动我们的粮船。” 薛飞霞道:“二老爷对太湖的地理很精熟吗?” “为将之道,对天下地理都愿该知道个大概,这样才能运筹惟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众人都面现钦佩之色。片刻后,张豹才问道:“二老爷,对太湖地区的告急,将如何答覆?” 李靖道:“他们既然告急,自然是对方势力强大,本身应付不了,我们必须驰援。” “是。二老爷要调用那些人员?” 李靖道:“依你的看法是那些人适合呢?” 张豹这次学乖了,不敢立刻表示意见,垂手道:“属下知识浅陋,不敢擅自作主,请二老爷示下。” 李靖道:“张豹,我不是要你作主,而是问你的意见,因为你对邻近的弟兄们较为熟悉,而且你职司总坛管事,也应该对全局有个了解,问到你时,你不能用不知道来作搪塞的。” 张豹又是一惊,这才领教到李靖的不可轻侮,默思片刻才道:“太湖邻近有三处分坛,全部弟兄计一千四百余名,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足可一战。” 李靖摇摇头,轻叹道:“张豹,难怪大哥不放心将帮中事务交给你摄理,你实在还太差。” 张豹躬身道:“是的,属下愚钝,请二老爷多加教诲。主公早就说过,属下不足以独当一面。” 他的态度十分谦恭,李靖倒是不好再去训他了,轻叹一声道:“那三处分坛邻近太湖是不错,他们大都是以粮丝为业,人手都分散出去了,一时难以集中。” “这可以叫他们赶回来的。” “不可以,第一,不能因此而耽误正常的营业;第二,你要记得,我们的组织是秘密的,不能公开大批集合活动;第三,那批人虽经训练,却并不实用。” “啊!难道对方很厉害吗?” “这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知道的,就是他们不习水战,而东西洞庭山深居湖中,一定要精通水性的好手,才能够深入,否则去得再多也没有用。” 张豹忍不住问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放肆,你怎么知道对方一定精于水或呢?” 李靖道:“因为我们的弟兄有六人殉职,九人被俘,神龙门下弟兄无贪生怕死之徒。 纵或不敌,也必然会拼死一战,很少会被俘的,除非是在力不从心之下才会为人所擒,在那种情形下,只有水性不佳,落水被掳,才是唯一的可能。” 张豹钦佩地道:“二老爷分析精微,属下佩服。” 董轻云道:“二老爷,精于水性的人倒是不少,但都被主公留在海上了,中原恐怕没有这种人才,只有紧急通知主公,请他拨人手来了。” 李靖道:“不必。大哥行事稳健,必然会有一些人手留用的,太湖水运既是主要的生计来源,他也一定会考虑到有人会对我们眼红而预作防备。” “二老爷,据妾身所知,留在中原的弟兄,确是没有什么精于水性的好手了。” 李靖道:“有。我们不久以前谈到的侯方宗,就是水性极佳的高手。他在瓜州把持着水陆码头的漕运装卸,属下自不乏精于水性的能手。” 张豹道:“二老爷,我们对此人一无所知。” “大哥知道他就行了,此人既为神龙门下,自然该听命效力。” “可是他只服大哥一个人,别人都调不动他,除非是请出神龙令去命令他。” 李靖一沉脸道:“张豹,你又来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凡事少自作主张,该怎么办是我的事。” 张豹忙垂手道:“是,属下敬候指示。” 薛飞霞这时才道:“老爷,婢子有一二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尚请二老爷………” 李靖笑道:“你问好了,我尽量使你满意。” 薛飞霞道:“纵使是从侯方宗那儿调得人手,相去也太远。” 李靖道:“不算远。瓜州东下,急足快马不出五日,必可抵达。” “急足快马,便于少数人行动,大队人马,恐怕………” “谁说是大队人马?最多只调个三四十人,分为数起,各以其他身份掩护,到了嘉兴再行集中。” “三四十人够吗?” “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三四十人足矣。这三四十人是作水上掩护的,如若荡平山寨,自然还需要较多的人手,那可以令太湖方面选择了。张豹。” “属下在,听候二老爷谕示。” “你即刻前往太湖,与陈再兴会合,做到两件事:第一,要把东西洞庭山中是那些人盘据,实力如何打听清楚,并取得两处的详细地图。” 张豹道:“这前者属下有把握达成,后者恐怕有点困难,因为那儿既有人盘踞,一定不会让人前去侦察绘圆。” “现在去绘图已经太晚了,照说陈再兴应该早已有了那种资料,如果没有,就多找一些常往两处的船家渔民,打听引证,务必要把任务达成。” “是!属下尽力而为。” “张豹,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要交卷。我大概会此你晚两天到达,你若交不出东西,我就要军令从事。” 张豹只有道:“属下誓死必达成任务。” 李靖道:“好!记住,我以后交代你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如果你自认力不能逮,可以先期提出,我好另外派人力;若是答应了下来,就必须如期完成。” “是的,属下记住了。二老爷还有什么指示?” “打听消息,务必要确实,然后还要通知其他地方的几处分坛,小心谨慎,照常营业,万一遇到狙击,可以尽量抵抗;实在打不过时,可以放弃粮食,但务必要保全人员,可以被俘,不得被杀。” 最后一道命令太离奇了。每个主将都要求部下的战士,多半是不成功便成仁之类的奋战精神,很少会要求部下们被俘投降的。在这些以江湖好汉为班底的豪杰组织中,更是不可思议,而且也很难接受。 李靖对江湖好汉的个性很清楚,知道对这一道命令,必须加以解释,否则是很难令人心服的。 因此他一正神色道:“你听好,我只说可以被俘,却不是准他们投降。这两者是颇有差别的。他们必须经过力战之后,力尽而被俘,不准在阵前自尽,你懂了吗?” “懂了!但是不明白何以要如此呢?神龙弟兄都是宁死不屈的,要他们一反常道而行,必须使他们明白。” 张豹这次变得聪明而谦恭了,在提出诘间时,立即提出必须诘问的理由。 李靖冷静道:“本来我不必解释的,两军作战,主帅定下策谋后下达命令,部属遵令行事就够了;但你们还不是正色的军旅,没受过训练,所以我破例解释一次。我要他们被俘,是为了要他们配合。在我进攻时真应外合,东西洞庭山深入湖中,我们无法大举进攻,只有以少数精锐,出其不意突袭。但对方以逸待劳,人数一定不少,我只有以这个办法,先送一些人到对方去。” 张豹总算懂了,但又表示凄疑道:“二老爷,请恕属下放肆多嘴,弟兄们被俘后,行动恐怕不会自由吧!” 李靖一笑:“我知道,他们必然会受到拘束。不过我会安排,到时自然有人去替他们解开束缚,让他们能参加战斗。” 张豹不敢再问李靖要采用什么安排。他己学会了维持分寸,不逾越自己的职权。所以他道:“如此属下就可以对弟兄有交代了。” “不作解释,你就无法交代?” “是的。主公教弟兄们以忠义勇战不畏不怯为主,属下若要求他们作畏怯之行,一定要有个解释。” 李靖道:“张豹,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我要求大家在力不从心时,可以接受被俘,却不是要他们示怯而故作被俘,要做得恰到好处,不能露出破绽,否则对方起了疑心,有了准备。我突袭的计划若是失败了,将唯你是问。” 张豹肃然唱喏而退。薛飞霞与董轻云也是一脸恭敬,不敢透出口大气。 张出尘笑道:“你们轻松点,这不是在大堂上,无须如此拘谨。” 薛飞霞道:“婢子等不敢放肆以逆虎威。” 李靖笑道:“我是否对人很凶?” 薛飞霞道:“这倒不是。但二老爷有一股慑人之威。像张豹,他极少对人如此折伏过,就是主公面前,有时也要抗辩几句。” 李靖道:“我大哥是不是凡事都与他商量。” “也不是和他一个人商量。主公行事公开,对内没有什么秘密,有什么事,总是大家商量着办。”李靖笑道:“也听取你们的意见?” “是的,不过主公思虑过人,我们的愚见提出后,经常会被主公反驳倒。最后还是照他的计划做,但我们的意见真有价值,他也会采纳的。” 李靖轻轻一叹:“难怪他会得到这么多的人忠心拥戴,大哥在收服人心方面,确有其过人之处。” “是的。主公在宣布一件事莳,早经深思熟虑,计划妥当了,但他仍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在仓促之间,所想到的自然不如他周详,因此,最后仍然照主公的计划执行,只不过他使大家都觉得自己也参加了这个计划,执行起来特别卖力。” 李靖微微笑道:“不错,不错,这是一种权术的运用,他不但能使大家感到受尊重,也使大家对他的才智折服。因为他能把你们的意见一一驳倒,而你们却很难推翻他的计划。” 董轻云低呼道:“是的,的确如此。婢子等因为次数多了,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别的人却都为主公的这种做法感到十分的兴奋与折服。” “哦,轻云,你对大哥这种做法有什么看法?” 董轻云嗫嗫地不言。 张出尘笑道:“轻云,你尽管说好了,这是我们私事闲谈,绝不会入于他人之耳。” 李靖道:“是的,我要知道的是你们对此事的看法,不管你们对大哥态度,你们尽可畅所欲言。” 董轻云道:“婢子认为这有点虚伪作假。” 薛飞霞立刻道:“不!虽然主公此举不是真心在求取大家的意见,但立意却是好的。他使大家体认到自己受重视,也使大家对他更为尊敬………” 董轻云道:“可是我觉得二老爷这种做法,也一样的能令人尊敬,像张豹这个喋喋不休饶舌的毛病,就是主公惯出来的。” “在主公面前,他的意见最多,好像表示他懂得很多,但到了最后,他的意见没有一条被采纳,只是他自以为贡献很多而己。” 薛飞霞笑道:“主公知道他的毛病,所以要他担任总管,并没有叫他参与最高机密。主公不是一直告诉我们说张豹此人,小有才华,难当重计吗?” 董轻云正要开口,李靖道:“二位把话题扯远了。我要听的是二位对大哥行事的看法,不是讨论他对张豹的看法。对于张豹,我已经了解够多了。” 董轻云想了一下道:“婢子以为主公的做法大过于琐碎,若是仅维持这个局面,自然是很好的,若是放眼天下,则嫌气魄不够,因为拥有了天下,日理万机,为人主者,必须当机立断,绝不可能事事与人商量的。” 李靖笑道:“大哥既是胸有成竹,他的目的就不是找人商量,而是要人明白他的计划,清除歧见,也是使每个人从心里同意他的计划。” 薛飞霞道:“这种用心是好的,只是太吃力了,而且求全之心太切,反而把自己拘住了。一件事原本不能使每个人都满意,决策的人,只能着眼于大局,偏重于大者,凡事若是求巨细无遗,则反而会因小失大了。” 李靖肃然道:“真想不到二位有如此透辟的观察力。” 薛飞霞忙道:“二老爷,我们只是随便说说。”“不………二位的见解,深合吾心,我自从接手以来,遍观大哥以前种种的措施,对组织的精密,部属的忠诚,以及构思的细微周到,都是异常的佩服;但是总有点放不开手去做的感觉。大哥的做法,似乎只为着一城一邦在作打算,不是图天下的准备,现在二位也有同样的看法,我相信自己是不会错了。” 董轻云道:“其实主公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所以他才抛开不管,甚至于故意走开,让二老爷来整顿一番,他要婢子等无条件的服从二老爷及夫人的命令,请二老爷放开手去做好了。” 从她的言辞中,隐约透露,这两个女郎所握的权限,此张豹还要大,所以她们才保管着最高的机密。 她们才是虬髯客最信任的人。可是她们的态度,以及她们的表现,令李靖十分满意。 所以,他没有为自己的发现而不快,只是轻叹一声道:“我感到很为难,要讲到整顿,必须把江湖上的那一套完全抛开,施以军令纪律的训练与管理。” “主公所期望于二老爷的就是如此。” “大哥没考虑到,如此一来,势必要把他以前所建立的体制、组织以及行事的方法整个地翻重来。” 薛飞霞道:“主公也许没想到这么多,可是他交代过,他走后,一切都唯二老爷之命是从,二老爷要如何做,不必考虑到他,婢子等也全力支持。” 李靖轻轻叹道:“大哥如此推重,我也只好尽力而为之了!” 薛飞霞道:“二老爷,你还没有明白主公之意。他不是要您放开手为他而做,是要您放开手为您自己而做。这些人,这些基业,将来将是您的,主公日后不再插手了。” 李靖相信虬髯客此举的诚意,也相信虬髯客是个可共富贵的人,但他没有把国事与江湖分开。 在绿林山寨中,可以有几个头领,大头领,二头领,三头领,这只是在称呼上的差别,权限上却没有大小之别,整个山寨的弟兄对三位头领的恭敬是一样的,也必须服从每一位头领的命令。 但那是做强盗,不是打天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个真正有组织的团体,只能有一个主,划定主属,确定权威。才能使一切有秩序。 李靖无意与虬髯客争权,要跨到虬髯客之上去,但是他知道虬髯客这一套是行不适的。 因为他不是人君之具,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有天下”的准备。虽然他的势力已非常惊人,但一开始他就错了,他没有建立起个人的权威,这些部属,人人都很尊敬他,服从他,但却不是拥护他。 虬髯客虽然对每一个弟兄都以天下富贵相许,但是没有确定什么,自立为帝的意思也没作明确的表示,自然也不能给对方何种表示。 他虽然有了群众,也有了权力。有了目的,却缺乏组织。 他的神龙门虽是以取天下而设的,但群众缺乏鲜明的意识、向心的力量。 人虽多,却是散漫的,他们心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虬髯客,另一个就是他们的分坛总管。 虬髯客的组织是以自己做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分布,极少有横的连系;同门之间也没有深厚的感情。 所以他的实力看起来是很雄厚,但实际上却很薄弱,就像是很多砖块,堆在一起,看上去体积很大,轻微的风固然能挡一挡,但是风大了,整堆砖堆都能吹倒。这样的一个组织,的确是问题百出。 李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觉得这一批人,个别地看起来,都是精选的佳材,放在一起,反而彼此把力量抵消了。必须要想个办法把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发挥作用。 再像从前那样,由虬髯客一个人作为权力的中心是不行的,必须要建立起纪律与秩序,分层负责,层层推进,成为一个完整的大组织。 他要建立一个权力的指挥中心,而不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要大家接受这个观念,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这次的太湖之变,是一个机会,是表现他的才华一举以服众的机会。 也是对自己能力与信心的一个考验。他的能力能否担任这个领导统帅,能否运用兵书上的那些谋略取得胜利呢?李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的兴趣很浓厚。 张豹已经出发去执行他的第一道命令,预作部署,等待着他率领突击的主力前去会合。 突击的主要原则是征用侯方宗的人员,但侯方宗的人员在虬髯客的记录上也是一片空白。这说明了虬髯客并没有把握住这批人。李靖何以要动用这批人呢?谁都想不透他的用意。 张出尘是明白的。她知道李靖是相当自负的人,虬髯客重视他的才华,把一切都交给他,虽然李靖的能力足够挑起这付担子,在张豹,薛飞霞、董轻云等重要核心干部的心目中也建立起了权威,可是李靖并不满足。一切都得来太容易,可以说是不劳而获,这是他不屑取的。 他选择侯方宗,没有特别的原因,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虬髯客未能控制这一批人他要凭自己的本事,把这批人抓过来,也许可以说是一点私心,他要建立自己私人的实力。一个联合作战的统帅,必须要有自己本身的实力,而且要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才能够使自己的指挥系统灵活运用,配合各方面行动而不受牵制。 所以李靖宣布要轻骑走访瓜州时,张出尘并没有表现太多的惊奇,甚至于也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立刻吩咐薛飞霞打点准备起程。 薛飞霞知道李靖必将有此一行,张豹已经为了这件事碰了一鼻子灰,她自然不会再去做自讨没趣的事,因此她问张出尘:“请示下要带多少人随行?” 张出尘没有去问李靖,直接就回答地道:“二老爷吩咐轻骑简从,人越少越好,因此我想就是你和轻云随行就够了。” 薛飞霞吓了一跳:“就我们四个人?” 张出尘道:“是的,就我们四个人。你是否认为太少了?” 薛飞霞在张出尘前面较为敢说话,因以庄重地道:“夫人;若是上别处去,婢子只要一人随行侍候也足够了,可是这侯方宗,主公对他也未能切实把握。” “是的,所以才不必带很多人去,引起他的猜忌,以为我们是去并吞他的。” “正因为未能切实把握,对他的意向才不明,万一他不肯听从调度呢?” 张出尘笑道:“他既在神龙门下,就没有不听调度的理由,他如敢抗命,自然当场处置他。” “是啊,婢子想这是二老爷第一次出师。关系威望至钜,出不得差错。如果要当场处置他,我们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这是在他的地盘上!” 张出尘道:“他的人多,但是你跟轻云的两支剑也不差呀,难道还怕制不住他?” “制他容易,只要见到他的面,就不怕他跑得了,婢子等除了三尺青锋外,婢子的甩手箭,轻云的擒仙软红索,都足以制住他。” 张出尘笑道:“我也听说你们有看一身的暗器绝学,十丈之内,制人如探囊取物,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婢子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二老爷与夫人,若是处置了侯方宗,离开那儿就不容易了。” 张出尘微笑道:“我们也有两支剑。” “婢子知道二老爷与夫人剑术超群,可是他们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颇有好手。” “这些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了,而且你可以放心,万一有了冲突,我们会设法使你们突围。” “夫人这么一说,婢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婢子等受命为二老爷及夫人护卫,理当死命追随左右。” 张出尘举手止住地继续说下去。“飞霞,记住一件事:二老爷行事与大哥不同的地方,就是二老爷力主稳重,绝不作无谓的冒险,任何一步行动,都已有了万全的准备,你们只要做好份内的事,不必多*心。” 她这么一说,薛飞霞自然不能再说了,只得去知会了董轻云。 两个人倒是着实准备了一番,腰悬利剑,腿侧插上匕首,囊中装满了暗器,如临大敌。 把马匹准备妥当后,张出尘才叫人去请李靖来准备起程。她对薛飞霞说得很轻松,心里却是万分的紧张,不知道自己的措置是否得当。 李靖出来,看见只叫二女随行,笑了一下道:“夫人,还是你了解我,我忘了告诉你一声,说不必带太多人的,我正担心你召集了一大堆人马。” 张出尘笑道:“有这一对女豪杰,何异百万军马。” 李靖看她们满身披挂,笑了一笑道:“二位也太隆重其事,我们此去又不是动手厮杀,不必带这么多累赘的。” 董轻云只得道:“启禀二老爷,婢子等若有远行,习惯是如此装扮,并不一定要用得到。” 李靖笑道:“这倒也好,宁可备而不用,免得等临时措手不及。走吧,你们在前面先行五十丈,能前后呼应就好,免得在一起太引人注目。” 薛飞霞恭身应是,跟董轻云上马先走了。李靖与张出尘则在后面缓绥徐行,他们两人都是骏马轻裘,鞭丝帽影,男的是风度翩翩,英俊轩昂如玉树临风,女的则是明眸皓齿,风姿绰约而又雍容华贵,直如一双仙侣。 在路上,他们是很引人注目的,但路人投去的都是艳羡的目光。两个人都没带剑,因此,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出门踏青郊游的神仙眷属。 若是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固然会赫一跳,若得知他们此行目的,是去赴一个吉凶未卜的约会,则更难以相信了,因为他们一路指指点点,欣赏沿途风景,浅笑低语,完全没有半点紧张之态。 近午时分,他们四骑先后近了瓜州城。 薛飞霞过来请示行止。“二老爷,是先找个地方歇足下来,着人去知会侯方宗呢,还是一迳去找他?” 李靖想了一下道:“贸然跑了去,万一他不在,扑个空岂不扫兴?但着人去通知他,则又先惊动他了,失去我此行的本意。我突如其来地急访,就是想看看他平常的状况。这样吧,我们先找个店房歇下,就近打听一下他的行止,确定他在那儿,再行登门造访。 ” 这个指示使薛飞霞十分高兴,笑着道:“是!婢子以前到过瓜州,城中有家吉安客栈,倒还干净。” 李靖对在那儿歇脚倒没意见。薛飞霞领着到了客栈,掌柜的连忙清出一个独院来给他们,送上茶汤净面后,立刻又摆上了一桌盛筵,招待得十分殷勤。 李靖道:“这家主人倒好,我没吩咐要酒菜,他就给我摆上来了,要是回头,我付不出银子怎么办?” 薛飞霞笑道:“二老爷,这是店里奉敬的。” “为什么?难道这也是我们的产业。” “不!主公吩咐过,瓜州一地不得设立分坛,以避免引起侯方宗的误会。” “是啊!”李靖道:“大哥的记载上也没有瓜州,那这家店主为什么对我们如此巴结呢?” 薛飞霞道:“店主是婢子的一个远亲开店的,本钱是婢子拿给他的,因此他也称得是本门的外围耳目眼线。” 李靖笑道:“你倒是很细心,大哥知道吗?” “不知道,只是婢子私下的举措!”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婢子与轻云姐原本就是江湖人,以江湖身份出风,要他注意一点瓜州的动静此较方便,主公的神龙门十分秘密,还是尽少人知道的好。” “这就是了。这个措施很好。飞霞,不管是开创事业也好,闯江湖也好。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耳目广,消息灵通,而刺探消息,最好是不着痕迹,车船店脚牙,这些行业最普通,也最不受人注意,却能得到很多意外的收获,你能把注意放到这些地方,足见你也是个有心人,类似这种外围,你还有多少?” 薛飞霞道:“不多,只得五六处,都设在本门耳目不到的地方,轻云姐也有五六处。” “太少了,以后可以多设几处。” “那都是婢子等的私蓄来设立的,而且用的人也都是我们的亲戚,要绝对靠得住的。” “别担心钱,以后我会拨一笔专款给你们,利用你们以往的经验以及关系,再设立一个外围,即使在本门已有耳目的地方,也不能省略。” “这不必了吧!本门的耳目都很尽职的。” “我没有说他们不称职,只是他们传来的消息我看了一下后,发现并不完全,而且主观的成分太重,只报告一些他们自以为重要的消息,我希望多方面收集一下。” 薛飞霞恭身道:“是。一两天内,婢子着手草拟计划,然后送给二老爷核示。” “飞霞!你还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要你在一个地方设两处外围,并不是对原有的不信任而探取监视之意,而是多方探取消息来源,以为弥补引证而增加正确性。” “婢子懂得。婢子的计划中设立新的眼线时,一定选择与旧有人员完全隔阂的关系,而且也不让他们相互之间有所知悉。” 李靖笑道:“很妙,你是真正的懂得我的意思了,就照这个原则着手照办吧。也不必草拟什么计划了,等大体完成后,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薛飞霞道:“啊!二老爷不要看一下计划书吗?这是一件大事,婢子能力有限,唯恐有所遗阙,还要请二老爷指示的。” 李靖笑道:“我信任你有这个能力,所以才交给你办。这件事贵乎秘,你不能找太多的人参与。忙不过来,可以请轻云替你分一半的劳。” “婢子等二人情逾姐妹,任何事都不分彼此,互相帮助着办的。” “嗯,你们若是遭遇到困惑不决的难题,不必找我,去就教夫人好了,地在杨素那儿,主要就是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此我内行得多。” 薛飞霞恭敬地答应了一声。 李靖笑笑又道:“既然这家店子是你的产业,你就是主人了,多谢主人盛情,准备了如此丰盛的酒菜,总不能光叫我们看看吧?” “二老爷说笑了。婢子等侍侯二老爷,夫人入席。” 李靖笑道:“飞霞,别来这一套了,坐下,大家一起吃,美酒佳肴,原该有红妆作伴,红袖添香,吃起来才有韵致,你们这一拘礼就大煞风景了。” 薛飞霞与董轻云是风云一时的女中豪杰,她们原就不是当下人的,只是为了尊敬李靖夫妇,才自屈于婢侍,李靖摆下了话,她们也不再客气了。 酒佳,菜更好,但是四个人却吃得很快、很饱,这就是说他们旨在果腹,没有开怀畅饮,因为饭后还要办正事。 餐毕略作休息,店家送上茶来,同时也递给薛飞霞一张纸条子,那是薛飞霞指示要他们探听的消息。 才一个多时辰,居然已有回报,等店家离开后,李靖笑道:“你这位令亲很不错。” “这也是凑巧,店里有个伙计的叔叔在侯方宗处帮佣打杂,他叫伙计去了一趟,什么都知道了。” “侯方宗此刻可在总坛?” “在!他没有家,在外面养了个叫粉菊花的婆娘,原是勾栏院的粉头,有时晚上出来歇宿,大部份时间都在总坛里面。” “他的总坛里面,现有着多少人手?” “他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四大金刚管内务,十八罗汉则是各处漕运搬夫苦力的头目,但都是在总坛中歇宿。” “喔!他手下的帮众有多少?” “没有确实的估计,但总在四五百人左右,水陆各占一半,分为降龙、伏虎两堂。” 李靖神色一动道:“这两堂是公开的吗?” “没有,只是对内的称谓,对外的名目,他们只是称为运船帮,侯方宗外号称混水孽龙,是龙头老大。” 李靖微微一笑道:“本门号为神龙,他外号叫孽龙,已有不臣之心,在门户中暗立降龙堂,居心可知,难怪大哥要我对此人特别小心。” 董轻云道:“婢子是否要请出神龙令来命令他?” 李靖道:“不必。他既有不臣之心,未必会尊重神龙金令,设若来个相应不理,岂非有辱神龙令的威信?” “主公早已明白宣示过,神龙令为本门至高无上权令信符,若有人对合符有所不敬行径者,杀无赦。” “我知道,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神龙合立烕,更不是来杀他的,我们要用他的人力。” 董轻云还待开口,薛飞霞却给地一个阻止的限色,董轻云一震,连忙垂手道:“是!请二老爷指示。” 李靖道:“持我的名帖,登门拜访。” “请示名帖如何落款。” “就写三原李靖好了。”想了一下又道:“旁边再附一行,写着:荆人暨武林双仙、凌波女、彩云仙同拜。” 董轻云道:“婢子等怎敢与夫人同列?” “你们太客气了,我要把你们列上,还是借你们的光,武林双仙名传江湖,三原李靖却未必有人识得,要是被人退了下来,那不是太难看了?” 张出尘道:“对,这一手不可不防。他既是对大哥都有不臣之心,未必会买我们的帐,若是故意要出我们的丑,在门口就来个挡驾…………” 薛飞霞道:“他敢这么做,就是不要命。” 张出尘道:“他可以这么做的,因为大哥那次召集各地首领时,他没有到,他不知道大哥把门中事务交给了药师摄理,因此他即使挡了驾,也于礼未有不合。” “那天没有来的首领很多,主公已令婢子以飞鸽健骑,布达了二老爷摄领的消息。” “侯方宗有没有通知呢?” “这倒没有。因为他的名字没有列在盟单上。在锦盒内的那本册子,是主公的机密记录,婢子未曾奉命,不敢擅自过目,所以对上面的人员情况不明。但婢子想主公必然会通知他的。我们出来后,有几个人也是盟单上未列,都来诣见了,那都是主公自行通知的。” 张出尘道:“侯方宗处则不一定。大哥在名字上打了一连串的红圈,要我们特别注意,就是因为他还未作明确的表示,需要我们继续努力。所以门规也好,神龙令也好,都不见得对他有拘束的作用。” 薛飞霞一呆道:“可是二老爷偏偏要征用他的人员去支援太湖………” 李靖道:“我就是因为他尚未就范,才特别要征用他的人手,把两件事合作成一件事办。” “可是他若未明确表示加盟,就可以拒绝调度。” 李靖道:“所以我才要投帖造访,劝说他加盟。” 薛飞霞道:“二老爷,据婢子的了解,他在此地的势力不算小,手里下也颇有能手。” “那是必然的。他一定有相当的实力,才可以不把神龙门放在心上;也一定因为他有可取之处与不可轻视之实力,大哥才会对他特别注意。” “婢子知道他的重要性。婢子只是想说明他不会轻易就听信劝告的。” 李靖笑道:“这个我明白,劝告一个人有很多方法,说明虽是上策,但都是最难奏效的一种。” “江湖朋友,服膺的是实力,只有吃得住他,才能叫他心甘情愿的居于下手。” “那倒不然,我可没有对二位动手吧?但僭居在上,二位也十分的捧场。” “二老爷,这不同!” “没什么不同,武力屈人固为一种手段,在兵法云,亦非上策,上上之策,在不战而屈人之兵。” “二老爷,婢子愚昧,只是心切二老爷及夫人的安全而已,既是二老爷已有成算,婢子自是追随左右,将候指示,请问二老爷要作什么准备?” “如是要准备什么,我早就告诉你了,现在什么也不要,我们这就去。我心中也没有什么成算,因为我对他全无了解。无法策定,一切随机应变,到时候再说。” 薛飞霞听得心头一凉,以为李靖简直是在儿戏,毫无准备,就要深入虎穴去说服一个江湖枭雄俯首听命,搬动手下弟兄去拼命冒险,攻击另一批绿林巨盗。 但是她也见过李靖近几个月来处事的能力:精明果断,极有魄力,又不是全不懂事的那种人,否则虬髯客也不会乍然相逢,就把一切就交给他了。 因此她只有静观李靖的神通了。她明白李靖是藉这一次事件建立威信,以奠定他在属下弟兄们心中的地位。所以这一次关系很大,出不起错。 虽然,她们是虬髯客的心腹,但私心之中,她们却是倾向于李靖的,希望能在李靖的手下做事效力;唯其如此,她们才对李靖的成败特别关切。 可是,她们对李靖的了解太不够,而她们对江湖人的了解又太深,因而对此行感到了惶恐。 但格于身份,她们无力阻止,更了解到李靖的行事作风,言出必行,不容打折扣的,因此她们两人对望一眼,无言的摇头,表示只有把性命赔上去,这是她们唯一能尽的力了。 李靖站起身来道:“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张出尘却道:“还早,一般拜客都是在未申之交,再等半个时辰,我把名帖写好。” “写张名帖要半个时辰吗?” “我这张名帖较为费时,郎君,随机应变,也要面对面才能发挥作用,若是见不到面,一切都是枉然。” 李靖道:“我先尽了礼数,他要是不受抬举,那是自讨苦吃,怪不得我要以霹雳手段去对付了。” 薛飞霞忙道:“二老爷既有用武的打算,就得赶快调集人手前来,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李靖笑道:“不劳费心,我早已准备好了。” “啊!二老爷早已调好了?” “是的,早在几天前我已经着令就近的六处分坛,各率精锐,等候城中了。” “婢子怎么不知道?” 李靖道:“兵贵神速,这些人员必须要秘密前来,才不会惊动对方,所以我对他们下了一道口谕,要他们不得惊动任何一个门中的人,尤其是你们。”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婢子等未能尽心?” “不,飞霞。你们别误会,我之所以如此要求,就是要考验一下他们行事的能力,以及对命令执行的程度。” 薛飞霞明白了,李靖主要的目的在测试他个人的威信,因为那些人都是虬髯客的手下,虽然有令要他们无条件服从李靖,但凡事都经由自己和董轻云,张豹等人转达,仍是原来的体系;李靖当然要知道一下,他本人的命令是否能贯彻。 因此她关心地问道:“他们来了没有?” “来了。我规定他们到后,在城门口做下记号,六处分坛,两百名好手,都已经到达了。” 薛飞霞道:“那婢子就放心了。二老爷神机妙算,婢子万分钦折!” 他们在谈话时,张出尘自去准备名帖,虽然没要半个时辰,却也着实耽搁了一阵子。 名帖准备好了,却让人吓了一跳,那是一张薄薄的红绒平帖在硬纸片上的拜帖,那是一般王公府中才用的,用以显示拜访者的身份与气派。 但张出尘却表露了更大的气派,名帖上的三原李靖拜五个字用金箔片剪成,再用丝线钉上去的。 黄澄澄的字,朱红色的底字。 一剑小天下OCR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已是十分耀目,那帖子上的金字,全是用金叶子制成,每个字足用一两多,加起来是十几两。 李靖皱眉道:“这是干吗?摆濶不是这等摆濶。” 张出尘笑道:“我这金字下面,还有用墨字作底的,上面的字掉了,下面还有字,这是为了怕人故意拒绝见面所用的方法。门房见下面有相同的字,乐得将金子留下,但又怕被退下来,一定要设法促成主人出见了。” 李靖笑笑道:“这倒不错。帖子既已非原状,自然不便退回,只有接见了。这个鬼主意倒真聪明。” 张出尘道:“长安京师,什么花样都有人想出来,老实人在那儿耽上几年都会学坏了,所以近郊父老严诫弟子入京,就因为在那儿学不到好事。” 李靖笑这:“好了,闲话少说,现在时间差不多,该可以动身了。” 他们一直走向江边码头上,这儿倒是十分热闹,因为陆上交通虽开,但只合走马之用,拉着车子就太颠了,所以大批远行的货运,仍是以水路为主,几至於两条大河之间,都以人工开了运河沟通,以利货运。 据已得的了解,侯方宗在水面上的势力很大,他自己有船队,有水手人员,承揽大笔货运,尤其是运米粮的漕务,更是他一手垄靳。其他的船主如想在水上讨口饭吃,必须要纳缴例费,受其节制,否则无法立足。 不过,侯方宗倒也不是白拿钱,他还负责,只要缴了例会费,船只在水上通行无阻,不必怕盗匪掠却,所以那些船主、客户,都心甘情愿地缴纳例费,花钱消灾,以求平安。 侯方宗固然收入极丰,但要打下这片江山,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更必须要以实力为后盾。 虬髯客看中了他即在此。侯方宗对神龙门不太感兴趣,也在此,因为他已独霸一方,何必又受人节制? 他的家宅就是他的堂口,气派大,院落也大,前临大街,后面靠着江,还挖了条小河,通入他的后院,船只也可以从他的家中直达五湖四海。 广厦百间,经常住看千百条好汉,他虽不是官,但新官上任,照例要去拜候他,否则就别想做得稳,换言之,他是当地的土皇帝。 他若是行为不检,就是个大恶覇,只不过他律下甚严,对地方父老很客气,所以口碑极佳,人望很高。 门虽然在大街上,但只是门而已,还要通过宽广的场子,才是堂屋,所以大门经常是关着的,上面有“四海一家”四字巨匾。 有人称他们为四海堂,但他们自己不承认。 门口日夜有四名雄健汉子站立。 到了门口,由於李靖这一行四人器宇轩昂,已引起了守门汉子的注意。 薛飞霞往前一站,取了帖子,朗声道:“家主人李老爷来拜会贵上侯爷。” 那些汉子虽被帖子上的金片照得眼都花了,但是他们倨傲已惯,听薛飞霞把自己的主人称老爷,对侯方宗只称一个爷字,心中已经不快,拿起帖子一看,不经意地道:“三原李靖,是那儿的老爷?” 薛飞霞道:“这个你别管,把帖子送进去就好了。” 那汉子冷笑一声这:“不必送进去了,我家主人对老爷或大人向来是不见的,你们回去吧!帖子留下。说出落脚的地方,主人自会差人去跟你们接头。” 薛飞霞沉声道:“我家老爷已亲临拜访了。” “我看见了,也是一样的,上这儿拜访的老爷多了,那个不是亲自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薛飞霞道:“你不进去请示一下就敢擅自作主了?” “不必请示,我这儿接过上百个老爷了,家主人都是一样的答覆。” “我家老爷不同,你最好进去请示一下。” “怎家老爷那儿不同?他有三头六臂?” 话才说完,薛飞霞已经一个巴掌上去,既响且脆,把那汉子打得翻滚倒地,可见这一巴掌的劲道不小。 挨打的倒地不起,其余三个汉子则呼啸一声,一拥而上。 薛飞霞毫不在乎,拳打脚踢,顷刻闻就打得他们满地爬。 这阵喧闹大概惊动了里面的人,有十几个汉子拿了刀剑武器出来,看见动手的是个女子,而且还颇年轻。他们倒是怔住了,不知这是否该上前。 一个好像是为头的汉子上前一拱手道:“请问姑娘,为了什么跟他们闹了起来?” 薛飞霞笑道:“这倒好,打了几个你们才知道客气。” 那汉子听了话已知大概,笑着抱拳道:“这是兄弟教导不周,请姑娘海涵,兄弟一直告诫他们对江湖朋友务必要客气,不可得罪,只是他们见闻浅陋,难识高明,兄弟楼大成,在侯大哥手下效命,司任门卫之职!” 薛飞霞笑这:“原来是楼总管,久仰久仰!” 楼大成忙道:“不敢当。兄弟只是负责看门而已,那里敢当什么总管呢!” 薛飞霞很清楚,楼大成是外务总管,也是侯方宗手下四大金刚之一,地位不低,但对方不承认,她也不说穿,笑笑道:“楼兄既然负责守门,那么迎宾待客之务,想必也是楼兄兼管的了?” 楼大成道: “是的,是的。必定是他们对姑娘的礼貌不周。” “不是对我,是对家主人。家主人亲自登门投帖。贵弟兄居然连问都不问,就叫我们回去等候通知。” 楼大成在地上看见那张名帖脸色大变,连忙双手拾起,把那四名汉子每人又踢了两脚。 然后才惶恐万分地过来行礼道:“属下弟兄无知,多有冒犯之处,万请李公子海涵?” 李靖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在下本非知名之士,兄台怎能怪贵属弟兄呢?只是在下已具拜帖,隆重造访,却仍为贵属拒於门外,未免有点难堪,是以薛姑娘才忍不住跟他们争执了起来。” 楼大成满脸通红地道:“所以这几个狗头才该死,他们不识李公子大名,尚情有可原,因为李公子侠名满天下,却非江湖中人,所交往的俱为湖海俊杰,这亟小角色们却无从识荆,何况彼此交谈,均以尊号药师为称呼,他们不知道,三原李靖就是盛传的侠少药师公子。”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他在江湖朋友间都是彼此以名号为称呼,极少提到正名,若非深交,连对方姓氏都不知道的也很多,更别说是名字。 知道药师李公子的人绝对此知道李靖的人多,何况李靖此刻的身份,更不便计较这些,因此只有一笑置之。 但楼大成却意有未尽,继续骂那几个手下道:“你们不识李公子,情尚可原,但是薛女侠与董女侠誉满江湖,武林双仙,谁人不知?你们怎么也敢得罪起来?” 一名汉子苦看脸道:“楼大哥,我们自然听过双仙的大名,可是没见过面。” 楼大成怒道:“呸!你们凭什么见到两位姑娘?可是这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 那汉子嗫嚅地道:“小的只顾得去琢磨上面金子的份量去了,根本没注意到另外有字。” 他说的倒是千真万确的老实话,自然很丢脸,可是他一说老实话,倒把楼大成引得笑了起来,又踢了他一脚笑骂道:“没长进的东西,你这辈子就没见过金子?” 向李靖再度拱手道:“公子见笑了,此地不此京都,而且敝处只是江湖人吃饭栖身之处,下人们目光浅近,从未见过公子这等大手笔,乃至多有失礼!” 最难过了该是张出尘了,点子是她想出来的,却没想到求荣反辱,惹下一场闲气,而且更叫人家奚落一场,因为楼大成的话虽说得客气,骨子里却有反讥之意。 薛飞霞眼睛一瞪,想反讥回去,李靖却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多见几次就好了,以黄金为刺目的不在炫耀,而是希望门上的仁兄看在黄金的份上通报得快一点而已,贵属弟兄收了名帖不递,是在下不解之一,未经请示即行拒拜,是李某不解之二,不知道是不是贵处的规矩与别处不同?” 指明了对方的错失,摆下脸来教训了,楼大成才知道不对劲,他虽不知道李靖此刻的身份以及侯方宗舆虬髯客的关系,但是薛飞霞与董轻云在江湖上地位极高,却只是李靖的身边从员,可知是不简单了。 这样的一位贵宾,自己怎么可以在言语上去讥弹对方呢?要是再冲突起来,头儿怪罪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了。他的心眼儿灵活,能屈能伸,一听口气不对,连忙恭身道:“是!是!公子教训极是。下属无知,没见过场面,公子大人海量,想必不致和他们计较。请!请!开中门!” 最后一句是向自己人下达命令。大门立刻打开了,楼大成又道:“玉趾光临,本应由家主人亲出远迎的,只是公子事先未曾赐示,家主人尚不知贵人降临,是以大成斗胆。先代表家主人恭迎大骂。” 李靖也不客气,淡然道:“惊扰!惊扰!” 於是楼大成在前引路,李靖夫妇居中并行,薛董二女在后追随。进了大门后,离大堂还有五六十丈,却是一片空旷的大院子,中间有白石铺砌的一条丈来宽的路面,气派很大,尤其是此刻,路的两边,每隔一丈,就有两名抱刀壮汉,相对举刀肃立。 这些人是临时站出来的,但是十分整齐,刀背斜靠右眉,双手握住刀把,一动都不动,可见他们平时训练有素。 李靖看了微微点头,脚步放慢。薛飞霞忙上前半步,听候指示。李靖低声道:“张豹应该来看看的,我们那些别庄上的人员,都没有这些训练。” “主公以前未加指示,所以无人注意及此;再则仪仗之设,为迎宾之用,主公方面,一向极少有隆重款待的贵宾,所以就忽略了。” 李靖摇头道:“错了。仪仗之设,虽为礼仪之一种,但主要目的有二。一是在向人表示敬意,二是在表现自己的威力声势。而后者作用尤为重要,如两军交战后之受降献俘之礼,胜方长列仪仗。甲胄鲜明,鼓号震天,目的全在示威,这些训练不可省略。” “是,婢子记下了,立即从事训练。” “飞霞!这不是人人都可以着手的,挑选人员难。而主持的人尤为不易,目前我在自己的人才中,还找不到一个适合的人呢。” “是,二老爷示下要什么条件,婢子立刻进行物色。” 李靖看了左右一下道:“这大概都是那个楼大成训练的,我看就好,叫他把人一起带过去,不足的再以我们的弟兄补充。把一个人训练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三五天就可成功。” “啊!”薛飞霞惊异地问道:“叫他把人带过去?侯方宗恐怕不会答应。据婢子所知,侯方宗对他十分倚重,视同左右手,而且他这边的四海堂中,也少不了他。” 李靖笑道:“今日之后,已无四海堂了。” 薛飞霞震啊了一声,却无法多作请示,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堂之前。 正中一把虎皮大交椅,高列在两尺多高的平台上,有五阶梯级,都铺看猩红的地毡。下面则是两排椅子相对排列,想必这是议事之用。 那张虎皮椅,定是侯方宗的座椅,楼大成请他们在左列座下,自己则在右列相陪。 薛飞霞正要表示不满,因为这是下属的座位,若是侯方宗往上一坐,岂不高踞在李靖之上了? 李靖用眼色止住了它,低声道:“别忙,看来楼大成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以才如此安排,等侯方宗出来看,若是他在上首就座,再行制裁他。” “是,请示二老爷,将如何制裁?” “桀傲僭上,属下不敬罪,立予格杀。” “啊?立予格杀?二老爷,是就地执行?” “当然,只要他一坐下去,你就出手,何种武器不拘,但必须一击得手,那时他未作准备,较为容易些。” “是。杀死他并不难,可是以后怎么脱身呢?” “这是我的事了,你们两人最重要的是执行那件任务,而且还要随时随地准备出手,即使他没坐上那张椅子,但见我失手将茶碗盖坠地,是格杀信号,若是只有茶碗坠地,—则是制住他,解除其武装,留下他的一命。 “是,婢子遵命。” 她们虽然知道这是一件难事,因为侯方宗迥非弱者,这又是在人家的巢穴中,而且她们所坐的地方,离那张虎皮交椅有三丈多远,自低而上,突击实在不容易。 但她们也知道今天的行事必须成功,李靖的命令,也不容许她们拒绝,只有尽力以赴了。 楼大成已经着人去通报侯方宗,他自己则一直在陪着李靖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此人倒是颇有分寸,绝口不问李靖等人的来意,好似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够资格提出这个问题。 这使薛飞霞与董轻云也提高了警觉,了解到李靖欣赏他的原因,楼大成在此的地位,与张豹大致相同,但换了张豹在此,恐怕早就动问客人的来意了。 遥远听见有脚步声,楼大成已经抢先迎了出去,李靖知道他要作一番报告,示意大家继续坐在位子上,等待对方的反应。大家的心中还是很紧张的,只不过李靖夫妇还能沉得住气,薛董二女却有些许形之於色。 论江湖经验,搏杀次数,李靖夫妇此他们差了很多,但遇事之镇定从容,她们反倒不如,这就是修为气度上的不同,薛飞霞看看董轻云,刚好接触到地飘来的眼光,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地一点头,那是一种赞美,一种钦佩,对於属於李靖夫妇手下这一件事,她们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 “啊!死罪,死罪。李公子居然折节下访,这叫我怎么敢当呢?你们也是,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既响亮又洪大震得人耳鼓都动了。光听这声音,就是一方豪雄的气概了。 可是等到人在门口出现时,即给人另外的一个印象,至少,从声音上所造成的印象要推翻了。 五短身材,白面无须,体形微胖,脸上带着笑,只像个生意人,怎么也不像个独覇一方的枭雄。 先后不过刹那,却已给了人二个截然不同的印象与感受,使得每个人都有点愕然,连李靖都不例外。 只是李靖所惊异之处,跟其他人不同而已。 那是他的至友狄去邪私下传授他的一套相人术,虽然这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而且狄去邪也说过:这一个方法不一定绝对正确,但仍可一试。 狄去邪的相人术不是相一般人的那是针对一些特殊的人而做的因应措施—— “药师,你日后封侯拜相可期,富贵可极人臣,因此你必须注意到一些人,当这些人出现时,若不能交之为至友,就当快刀斩乱麻除去他,那就是所谓异人。” “何谓异人?” “所谓异人,即异於一股常人者,或身具异徵,或人具异相。不一而定,兹举一例,若西楚霸王项羽,目生重瞳者是。故而吾兄若遇此等人物,必须小心应付为要。 盖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遇合,如不能结之为朋翼,则必将为兄之仇患,除之宜早。” 这段话李靖放在心中,却并不当回事,因为他侠义成性,标世孤傲,要他刻意去结交一个人,他不屑为之。 至於为了怕成异日之患而无缘无故地杀死一个人,他更不屑为了。但是这番话,在他心中多少有点影响,他也在无意中去印证这个说法,倒是发现了一些迹象,证明了狄去邪的相人术多少有点道理。 如越公杨素,身形威武而声若犲嘶,尖锐刺耳,那是巨奸大恶的枭雄之相。如他交往尚称莫逆的山东历城好汉秦叔宝,身高丈余,堂堂一表,但脸色金黄,如久病未愈,秦叔宝刻下还年轻,异日前程,想必不可限量,因此,他跟秦叔宝的交往就较常人亲密一点。 还有一个人,就是程知节,此人粗鲁而不文,勇而无谋,经常闯祸,但是他却偏有一种特质,使人一见他就会喜欢他,此人形止无状,并无一丝可爱可亲之处,但任何人都不会讨厌他,这应该也是异徵。 还有一个人,就是李密,风度翩翩,文才傲世,而且同在越公府中共事,但是却始终令人有着格格难人的感觉。李密的谈吐、举措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反感之处,相反的,他有时还相当的热情亲切,可是他却有那种令人无法亲近的无形特质。 这些人想必都有一番风云际会,他们都是异人,至近者则如虬髯客,也是个特异之人。因此,李靖一见到侯方宗时,立刻有那种特异之感。 这又是一个异乎寻常的人,只是不知这属於那一类了,但必须小心应付则是不会错的。 侯方宗带了他所谓四大金刚进来,先向李靖行礼,又向张出尘表示了欢迎与仰慕之,意,对薛飞霞与董轻云也很礼貌的赞扬了一番,谈吐儒雅,完全不像个江湖豪雄。 见过客人后,他又介绍了他的弟兄。其中的楼大成是见过的,另外三人则是韩江、余孔、乐正清,个个都是气宇轩昂,神仪不凡。 见礼寒喧过后,侯方宗慢慢地移向中间的虎皮交椅,薛飞霞与董轻云神情微变,两个人都已经把暗器扣在手中,只待他一坐下去,立刻就将他搏杀於座上。楼大成等四人都已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危机的潜在。 那知侯方宗伸手一拉椅把扶手边的一根丝绦,哗的一声,上面放下了一面帘布,帘上绣着一幅双龙夺珠图,恰好将那张虎皮交椅遮了起来。 他回头一笑道:“这是在下平时与弟兄们议事之所,李公子当世人杰,至上之贵宾,在下怎敢僭越?大成,你早就该把帘子放下来了!” 楼大成连忙起立道:“是!是!小弟疏忽。” 侯方宗道:“这当然也不能怪你,因为你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不知道外面的江湖大势,李公子不但是名闻天下的人杰,最近更与神龙侠结为兄弟,代他率领神龙门下弟兄,是天下第一大门户的领袖了。” 楼大成十分惶恐。 李靖笑笑道:“张大哥有事海外,我只是代为摄领一下而已。” 侯方宗道:“不管摄理多久,李公子刻下总是一方宗主的身份,因此这礼数上是不能差的。” 说着他自己走下来竟在末席上坐下。这一来他四个常兄都站了起来,意欲站到他后面去,侯方宗摇手这:“没关系,你们坐好了。”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居末席,而他的手下以乎也习惯於接受命令,闻言又各自坐下。 李靖发现这个家伙很厉害,他只是在就座时略一变动,即已将很多复杂隐晦的关系交待明白。 自己居於末席,是表明自己在神龙门下,不敢僭越;他手下的弟兄反而坐在上面,则表示他们不在神龙门中,与李靖只是宾主相对的地位。 李靖发觉自己原来的构想与计划都用不上了,也认为侯方宗这家伙相当难缠。他自己隶属於神龙门下,礼数不差,使神龙门不能怪罪,但是他的实力却不投入在神龙门,,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使神龙门管不到他头上来。 李靖略一沉思,决定先发制人,非逼他表明态度不可,这一次是不能失败的。於是李靖举起了茶杯,笑笑道:“侯头领,李靖今天拜访,是有点小事相商,侯头领是否能借一步说话?” 侯方宗忙道:“不敢当,请教李公子是那一类的事情,与我这些弟兄有没有关系?若是仅为在下一人之私事,自然不必要他们与闻,若是关於门户的事,则让他们听听好了。门户中事,在下向来是与弟兄们共同磋商。” 他似乎已经料到了李靖的目的,乾脆把话先表明了。 李靖觉得这家伙相当可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地道:“侯兄既然知道兄弟代大哥摄理神龙门,那就好说话了,神龙门有了一点小事,想劳动贵门兄弟一下。” 他说得更直接,侯方宗倒是一怔,顿了一顿道:“李公子开玩笑了,神龙门下,人才济济,我怕这点小小的基业是万万不能此的,怎么会要用到我们呢?” 李靖淡然地道:“当然是为了贵门弟兄恰符所需,兄弟才来相求的。” 虽然是在求人,但李靖的口气却实在不像,也一点没有情商的意思,似乎是他们非接受不可。 四海堂中的人多少已有点不耐烦了,可是李靖还没说是什么事,他们的首领侯方宗也没作表示,而这四位来宾的身份也的确非此寻常,所以他们才忍工下去。 侯方宗打了个哈哈道:“李公子可否示下是什么事?” “神龙门下有不少生计,运销粮食是其中一大宗。” “这个兄弟知道,我四海堂也以漕运生意为主,神龙门的米粮运到此地后,就由我们改运到其他地方去,这是我们的大主顾,每年从贵处赚的银子,此我们承办官府的漕粮还要多呢,所以敝帮上下,对贵门主张大侠十分感激。” 李靖摆摆手笑这:“感激倒是不必贵堂出力气代销运转,这是该得的报酬。” 侯方宗道:“话不是这么说,运销都是很简单的事,重要的是沿途的安全保护,不被强梁之徒强取苛纳,才有利可言。四海堂居间转手,赚的也是这种利润,当然,这也是神龙大哥挑我们一口饭吃,否则以神龙门的声势,直接运销,又有谁敢动呢?” 李靖看看他一笑道:“侯兄言重了,神龙门可没有这么大的威风,十天前就有一批粮船出了事了。” 侯方宗一惊这:“啊!有这种事?是谁那么不开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目前尚不清楚,不过出事是在太湖,想来总不脱东西洞庭湖两处的好汉们吧!” “假如是那两处的人,倒是有点麻烦了。东西洞庭远峙太湖中,形势险要,只有水陆可通,那儿的绿林好汉们水陆工夫都精,谁见了都头痛。” “兄弟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侯方宗道:“那批粮食原来是要由我们接手的,我说神龙门的生意信用一向很好,从未误期,这次怎么过了七八天,还不见粮船到来,原来是出了意外,那就难怪了。 行旅经商在外,意外事是免不了的,李公子其实只要派人知会一声就行了。用不着亲自劳驾前来赐告。” 他倒是一厢情愿,把李靖当作是粮船失误耽搁而来说明,李靖却脸色一沉道: “侯兄,兄弟一来就说明了,此来是请求帮忙的。” “是,是。不知公子要我们如何效力?” “侯兄与东西洞庭山的好汉们是否有交情?” 侯方宗顿了一顿道:“彼此都在水上讨生活,大家有个认识而已,说不上深交,再者,兄弟认得的人,都不是坐头把交椅的,也当不了家,因此李公子若是要找人斡旋说项,兄弟固然可以效力,只是面子不够大。” 李靖冷冷地道:“张大哥手上没出过事,到了兄弟手上就出了漏子,这是存心要兄弟的好看了?” 侯方宗陪笑这:“这倒不是,神龙大哥对一些江湖上的绿林弟兄,向来都不假辞色,绿林好汉们对他也颇不谅解,隙闲早已种因,兄弟相信与李公子无关。” 李靖道:“不管种因於何时,神龙门却不受威胁,兄弟更不打算跟他们妥协。” 侯方宗一呆这:“李公子是打算劲武?” “不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吃到我的头上,我们也不怕事,必将施以猛烈的反击。” 侯方宗这:“这也对。江湖人都有个吃软不吃硬的臭毛病,若一味求全,他们会得寸进尺,胃口也越来越大,好好地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以儆下次。” “没有下次。这次兄弟就打算把东西洞庭的势力整个地毁掉,使得太湖水道也在神龙门的节制之下。” “佩服,佩服!李公子豪情万丈,果然不同凡响。兄弟就静候佳音,等李公子功成之日,兄弟当专程往贺。” 李靖笑道:“侯兄,功劳是你的,在下不敢掠美。” 侯方宗道:“什么功劳是我的,这是怎么说呢?” 薛飞霞见他一味地装糊涂,忍不住道:“这就是说李公子点到你了,要你去攻洞庭水寨,肃清太湖水道。” “这……姑娘开玩笑了,怎么会要我去呢?” “因为你跟张大哥的交情,而且被掠的粮船是准备交给你转手的,这也是你的损失。” 侯方宗这:“薛女侠,粮船被劫,四海堂上只是少做一票生意,不算损失;要等交到我们手中再出了事,才算是我们的损失。至於说到我与张大哥的交情,这我倒是义不容辞,应该效力的。” 李靖沉声道:“好!侯兄既认为应该效力,就即时挑选精於水性的弟兄百名,乔装掩护,於三日内赶到嘉典。” 侯方宗立刻道:“李公子,兄弟只说一个人以私下的身份效力,却没有说要连我的弟兄一起去。” “你是他们的龙头大哥。” “这却是两回事,我跟神龙大哥有交情;我可以为神龙门卖命效力,他们却无此必要。” 李靖冷冶地道:“侯兄,这是你的答覆?” 侯方宗道:“不错,这是我与神龙大哥的口头约定。” 李靖微微一笑道:“你跟张大哥约定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神龙门中每年付给你上百万两银子。” “不错,那是我们花力气赚来的。” 李靖这:“侯兄,你自己也说过:以神龙门的力量,自己也足够做这些事,并无必要转次手,白白让你去赚上百万两银子吧?” 侯方宗也冷然道:“也许可以这么说,可是这儿是我们的地段,四海堂的一点基业,可是我们弟兄自己尽能力闯出来的,并没有沾到神龙门的光。” 李靖道:“神龙门就是此地不建分坛,侯兄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但神龙门未在江南立足前,兄弟这四海堂已经有了,张大哥看得起我们,没有在这儿设立分坛,抢我们的饭吃,兄弟十分感激。” “假如神龙门自现在开始,把一切收回自营呢?” “那也没什么,我们也不至於饿死,不过要是再出了什么漏子,我们可不负责了。” 李靖冷笑一声道:“侯兄!你倒是说得轻松,若非因为你是神龙门中弟兄,张大哥怎会对你如此优容?虽然形式上只有你一人入盟,但是这些年来,神龙门替你养活了这么多的弟兄,怎能说他们与神龙门全无关系?” 侯方宗道:“李公子,兄弟却不承认这份人情。银子是我们花了力气赚来的。” 李靖道:“那只是一个名义,神龙门无需要经过你转手,只是为了要变相付酬劳给你们,才由你们转手一次,一年百万两银子不算小数目,张大哥只为了跟你的交情,要拿这么多的钱来巴结讨好你吗?” 侯方宗道:“这是我们之间谈好了的。” 李靖道:“我不管你跟张大哥是如何谈的,现在是我在摄理,就要照我的算法。我认为你们这儿既受神龙门的津贴,就是神龙所属,今天要用到你们,你们就得听命。” 侯方宗傲然这:“办不到!” 李靖冷笑道:“飞霞,侯方宗桀傲抗上,违命不遵,将施以何等制裁?” 薛飞霞起立道:“应受大辟斩首之罚。” 李靖道:“着令你与轻云立即施行!” “是!遵论。只是,公子,他们这些人一定会起来阻挠,婢子一个人恐怕难以达成任务。”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轻云帮看你。” “以二敌五,仍是人手不足。” 李靖道:“二对一,别人不可能挥手的。” 但楼大成等四大金刚都已拔出兵刃,站在侯方宗的周围,准备保护他。 李靖笑道:“四位,侯方宗是神龙门下,刚才他的态度桀傲犯上,我是以门规制裁他,各位不必插手。” 楼大成道:“李公子,四海弟兄非神龙所属,我们可以不必听命吧?” “那当然。可是你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受神龙门栽培多年,总该有点表示吧?”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银子是自己赚来的。” “若非神龙门的包容默许,四海堂要立足都不容易,还会有生意给你们做吗?” 楼大成也一声冷笑这:“李公子,神龙门势力虽大,但要想吞掉我们四海堂也没这么容易。” 李靖冷笑道:“我不给你们一些厉害,谅必你们不会死心,现在,我们先从侯方宗开始。飞霞,动手!” 薛飞霞仗剑迳扑侯方宗,董轻云则由另一边进攻。 四大金刚要迎上去,李靖道:“交给我们,你们继续执行格杀侯方宗的任务。”他与张出尘二人也摇剑加上战圈,居然把四个人都逼开了。 九个人展开了激战,侯方宗力敌二女,有点吃力,大叫道:“出去,到外面去,多叫一些人来困死他们。” 楼大成闻言,转身奔向厅外,李靖叫道:“那裹走?”纵身飞起,在空中如飞鸟般的轻盈,同时把手中的长剑奋力掷出,口中喝道:“看!” 李靖追的是楼大成,脱手掷剑自然也取的是楼大成,在决战中的侯方宗忍不住偏向楼大成看去,大门在他的左侧,脸才侧向左边。左颈处忽地一凉。这是他在尘世间最后的一点感觉,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连他是怎么死的都无由而知,因为他的头已滚向了一边。 李靖的剑是虬髯客所赠,本是虬髯客自佩的长剑,绝世珍品,削铁如泥,虽是一掷之力,却是擦着脖子而过,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侯方宗的脑袋。 谁也没想到李靖会声东击西,来上这一手,不过这一手也把四大金刚给震慑住了,他们一时还难以相信限前的事实,直等李靖飘然落地,再度拾起长剑时,楼大成才如梦初觉,厉声大叫道:“你们竟杀了大哥!兄弟们,拼,把他们碎尸万段,为大哥报仇!”他也不出去召人了,返身回来又要拼命。 李靖却含笑摆手道:“楼大成,别乱来,侯方宗为神龙门下,对我居然桀傲抗上,违令拒命,我才制裁他,各位非神龙门中人;不必淌进来。” 楼大成一怔道:“什么?我大哥是神龙门下?” “当然。难道他没有向各位表示过?” “没有。他只说与神龙剑客有交情,神龙门曾邀他入夥,他没有答应。” 李靖冷笑道:“那有这么便宜事!他年受神龙门巨额的津贴,用来扩充实力,却是为己张本。” “没有的事。我们只是跟神龙门做生意。” “什么生意?若是指那些米粮的运销转手,那就太笑话了,神龙门势力遍及天下,还会花这个寃枉钱?” “不管神龙门势力有多大,但是在这一段地面上,却是我四海堂的天下。” 李靖淡笑道:“楼大成,你对神龙门知道多少?对你们四海堂的那点力量,则又估得太重了。” “我不知道神龙门有多强,但是我知道谁要吃下我们四海堂,可没那么容易。” “哦!是这样吗?那我就让你了解一下你们的实力有多强。飞霞,放一号信炮。” 薛飞霞这:“公子,这是紧急召集的信号。” “我知道,这是召集各分坛主的信号,而且限定在一刻工夫内,必须要到达。” 薛飞霞道:“公子,除此而外,他们还必须单独一人前来赴召,不得携带任何助手。” “我知道。我要他们来,只为了要他们证实一些事,并不是要他们来战斗。” 薛飞霞道:“可是此地却为四海堂所在,他们不容易进来。” 李靖一笑:“这点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不过我相信他们会有办法,快去放信炮。” 薛飞霞走到窗口,楼大成道:“你想召人来也没用,今天我们是拼定了。” 李靖微笑道:“没有好拼的了,要拼也只有你们四个人,你们想想明白再作决定吧。” 薛飞霞向天空一扬手,波的一声轻响,一缕蓝色的烟雾直冲霄汉,风吹不故煞是奇特! 李靖道:“这是天方胡人巫师所巧制的一种焰火,颇见匠心,他们是用来衬托神迹,欺哄愚民,以神其术,我们不用那种手段来骗人,但是用来做特别的通信讯号,倒是很有用的。这种烟柱可拔空百丈,在黑夜里也一样可见,历时半刻,以颜色而分种类,方圆五十里之内,都可以看到……” 四大金刚被那根蓝色的烟柱引得呆了。可是他们并没有等多久,也不过是喘口气的工夫,已见四条汉子闪身进了厅中,向李靖一抱拳作揖这:“属下等应召报到!” 不仅四大金刚大为吃惊,连薛飞霞与董轻云也惑然不解,因为他的信号放上去才片刻工夫,这些人就已来到,好像他们等在附近似的。 但这是四海堂的堂口所在地,堂口经常有百余人据守,怎么会放他们进来的呢? 李靖却笑笑点头为礼道:“好,四位辛苦了,一切进行得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麻烦?” 一名汉子道: “禀上二庄主,属下等遵照指示,猝然发动,对方根本就来不及准备,所以进行十分顺利。 只有西厢房中有几名女眷由於事先未曾预计在内,被她们叫了两声,但幸好别处的人都放平,所以也没有人来理她们,现在她们也安静了。” 李靖道:“好,很好!这次行动很成功,我在这儿没听见一点动静,就知道你们都已得手了。” “这都是二庄主的策划调度得快。” 李靖道:“那也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时间拿揑得准,决不能有丝毫差错。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你们同时发动了吧?只要错开一点。就会乱了起来。” “是,是……属下等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飞霞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的问道:“公子!您是说这个地方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 “不错,在这片庄院之内,除了大厅,已经没有一个会反抗我们的人了。” 楼大成不信道:“这怎么可能?” 李靖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出去看看,不过只许看看,不得妄动,否则你就是在找自己的麻烦了。余宏,你陪他去招呼一下,只准他在十丈以外招呼。” 余宏就是那个答话的汉子,他笑向楼大成道:“楼兄!请,你听见二庄主的吩咐了 ?” 楼大成一声不响,返身出门而去,其余三大金刚聚在一起,神色一片惶然,一人刚要开口,李靖却道:“别急,等楼大成回来,你们商量好了再说话。” 楼大成是四人中的智囊,坐四海堂中第二把交椅,侯方宗既死,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所以那三个人也没有再说,只是不安地聚在一起私语着。 他们仍然没有放弃戒备,但是斗志已沮,因为他们也认得,后来的三个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论身份、地位、武功,他们都与被杀的侯方宗不相上下,都是坐镇一方的领袖人物,但他们对李靖却是唯命是从,十分恭谨,因而也知道他们是属於神龙门下的。 看来,神龙门的势力的确是够大的。 薛飞霞实在也想出去看看的,但李靖没有指示,她不敢轻动。 这时李靖已背负着双手,走到正中原来放虎皮交椅的地方,伸手一拉丝绦,把遮住椅子的帘子拉了起来,然后泰然地坐了上去。 那三大金刚神色一变,刚要有所行动,楼大成已跟余宏一起回来了。 楼大成见李靖坐在虎皮交椅上,也是神色一动,但没有任何表示。 韩江却已等不及的问:“二哥,怎么样?” 楼大成脸色沉重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复。 韩江惊道:“什么,百来近两百名弟兄,一点声息没听见,全叫人放倒了?他们来了多少人?” “四十个人,一边十个人。” “只有四十个人,竟然吃掉了五倍的人?” “是的,那四十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我们的弟兄也不全是饭桶,就算身手不如人家,也不可能一声不吭全给人放倒。” “我也不相信,但这却是事实,四海堂中找不到一个我们的弟兄了。” “我们的弟兄都死了?” 楼大成痛苦地道:“看样子没有,只是受了禁制。” 李靖笑道:“他们很可能都是我们神龙门中弟兄,我不会随便坏他们性命的,但如果不能成为自己的人,神龙门就不会留下一批敌人。” 楼大成道:“公子是要我们归并入神龙门?” 李靖道:“不是归并,事实上侯方宗早巳代各位作主,加入神龙门了,我只是来视察一下而已。” “没有的事,大哥从没说起过。” “那是他另有私心,利用神龙门的财力来扩张实力,对神龙门—阳奉阴违,想脚踩两条船,此为江湖之大忌,所以我才要制裁他。” “我大哥不会是这种人。” 李靖淡淡地笑:“事实胜於雄辩,余宏,你们出示一下神龙标记。” 余宏等四人解开上衣,屈身跪下,他们赤裸的背上烙着一条奋爪神龙。 李靖道:“飞霞,请神龙令。” 薛飞霞恭身答应后,在怀中取出了神龙金令,跟他们背上的烙印相对照,竟是完全相符。 李靖朗声道:“你们看好了,这就是神龙金令,举凡神龙门中的分坛主,背上都有神龙烙记,由令牌直接烙下,一入本门,永为神龙门下,终身受金令节制,违者,杀无赦,侯方宗明知故违。” “侯大哥背上也有烙记吗?” “你们可以检查,这是做不了假的。” 楼大成扳过侯方宗的无头尸体,拉开了背上的衣服,赫然一条龙形烙印。 李靖沉声道:“侯方宗身在神龙门下,却僭号混水孽龙,可见心中已有叛意,几度阳奉阴违,不将门下弟兄名册申报总坛,隐瞒本身已入神龙门中之事,凡此种种,即已百死有余,他更私设降龙伏虎二堂,居心可知,这样的一个人,该不该杀?” 四大金刚不说话,良久后,楼大成道:“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靖冷笑道:“他以为自己的四海堂已经够强大了,不甘心再屈居神龙门下听令了。” 楼大成等四人低声商量一下,才由楼大成道:“公子,既然侯大哥已经作主代我们宣誓入盟,我们自然都—遵守的,只是侯大哥跟我们兄弟一场……” 李靖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微微一笑道:“神龙门成立至今,从没有一个叛帮的弟兄,我也不希望由我手上留此憾事。人死不记其过,他仍然是神龙门下,准以因公殉职,隆重收殓,厚恤家属,这是我法外施仁,所能尽的唯一心意了。但我不是原谅他,而是看在你们的份上……” 四大金刚同时作揖长谢:“多谢公子!” “不必谢我,我只是预记你们一功,先颁酬劳而已,至於能否功值所酬,还在你们日后的表现。” 楼大成不是笨人,自然懂得李靖的意思,连忙这:“公子请放心,只要公子不计较侯大哥的过失,属下等一定竭尽心力,为侯大哥将功折罪。” 李靖道:“你能体会到我的一片苦心就好,四海分坛坛主一缺由你递补,其余三位则为副分坛坛主,有关事项,薛董二位使者会告诉你们如何安排的。” 四大金刚跪了下来,再度叩谢。 李睛道:“别客气了,事情还很多,先去救醒你们的弟兄,然后再来听候指示,时间很急迫了,眼前无法为侯方宗举丧了,等我们东西洞庭事了之后,再隆重地办一下吧!” 他的话就是命令,自然没有人再敢有异议,而且李靖的行事也的确叫人服气。 一切都在计划中,而计划早巳在他肚子理酝酿成熟,所以他召集大家会商时,当机立断,立刻作出指示,即使是一些临时发生的事情,也在预料之中,因此在他第二天下午上道时,四大金刚已经带来了八十名精於水性的弟兄分别出发了。 李靖等一行人,还是四人四骑,飘然登程。薛飞霞这时才有机会开口:“二老爷:……” 李靖笑道:“飞霞,我既无功名,未成事业,这老爷两个字听来实在不舒服。” 张出尘也笑道:“走啊!郎君白面无须,年纪也不大,老爷这个称呼,连我听了也觉不顺耳,飞霞,你们在四海堂中时,不是称他为公子吗?” 董轻云道:“那时为了适应环境,不得已才放肆。” 李靖这:“不算放肆,还是那个称呼自然些。” 张出尘不明白李靖何以要在称呼上计较起来,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李靖是在摆脱虬髯客的影响?二老爷、二庄主,这些称呼都表示他是属於虬髯客之下。 当然,李靖并不是不甘屈於人下,也没有要与虬髯客一争长短之意,他只是在使自己保持超然的身份,让人明白,他不是虬髯客同一夥的。 当然,这种心思无法对薛飞霞她们明言,因此,她巧妙地转圜道:“我看以后要大家也改了称呼吧。公子两个字是此什么老爷听起来顺耳得多,而且也没有什么凌驾人上的感觉。我们在江湖上闯荡,老爷这种称呼也不适合,四海之内皆兄弟,没有谁是大老爷、二老爷。” “是!婢子遵命!” 李靖皱眉道:“飞霞,我既不是老爷,你们也别自称婢子,而且,以你们的身份,也不可能为人的奴婢。” 飞霞道:“那是对公子的尊敬,而且也是门户中的尊卑之分!” 李靖道:“大可不必,尊敬不在称呼上,我们要长时相处,你们自称为婢,令我有不安与拘束之感。” 飞霞道:“这……只有自称属下了。” 李靖道:“若是在公事上,你们如此称谓也无所谓,可是神龙门没有公开地在武林中活动,让外人听了就不太妥当了。这样吧,虽然我们年岁上可能差不多,但要你们做我的姐姐,你们一定不会肯的,我就叨长为兄,你们自称为妹妹,这样也显得亲密些。” “这怎么敢当呢?” 张出尘忙道:“这样好,你们可以称他公子,也可以称他为师兄,叫我尘姐,二位也都是我们的小妹。” 薛董二女刚要表示反对,张出尘又道:“二位,你们跟大哥的关系是一回事,但跟着我们,就必须照我们的规定。” 口气有点覇道,但用心却是好的,这使得二女十分感动,双双行了一礼道:“是,!小妹等遵命。” 李靖嘘了一口气,精神上似乎有一种解脱之感。 张出尘笑道:“还要麻烦二位知会本门弟兄一声,把称呼也变变,一律改叫公子,就算是命令好了。” 最末后的一句是为了他们的方便,因为这是破坏体制的事,加上了命令两字,她们就便於向人解释了。 也因为有了命令两个字,薛飞霞她们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恭声称是。 张出尘一笑,接受到李靖投来感激的眼光,她把马匹移近了一些,傍在李靖身边。这是他们夫妇要说体己话的表示,薛飞霞与董轻云都识趣地落后一段距离。 李靖轻轻地道:“出尘,还是你行,我以为要大费一番唇舌,但你却轻而易举地把问题解决了。” 张出尘笑道:“妾身在宫中侯门都耽过,深解权术之道,有些事不必解释得太清楚的,只要叫他们遵行就是,那反而省了很多麻烦。” “是的,我也知道,若是领军,我可以用治军的力法,颁下军令,也不必多费口舌,但是她们是女的,我就没法子了。” “其实也一样,杨素府中规矩最严,那是乐昌姐建下的规矩,她任总监,由我副之,府中的女眷,一例照章行事,谁也不得违抗。有一次,杨素的一个宠姬违了规,例应处杖责,她央求杨素来讲情……” “杨素有没有来讲情呢?” 张出尘道:“没有。杨素在这些地方不失为人杰器度,他虽然很宠爱那个侍姬,却毫不循私,而且亲自缚了来,送交乐昌姐发落,当着后府女眷们,褫衣受了二十杖。” 李靖道:“这是杨素对乐昌公主的尊重。” “是的。但不能说他的器度异於常人,所以他虽然远居帝都,但他远戍在外的部属都对他忠心耿耿,也因此,他虽是树仇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动摇他。” 李靖轻轻一叹道:“有此人在,隋家的天下看来还有一阵子气候。天下群雄,虽是纷纷在暗中作逐鹿的准备,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大概也是忌惮他的原故。” “是的,以他现有的努力,就是推掉杨坚自立也够了。但是他很聪明,宁可退居幕后,也不愿首当其冲;再者是他的眼光准。他看出了二太子杨广精明干练,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所以早就暗通款曲,打稳日后的根基,目前太子杨勇虽经诏立,朝中大臣也都在走太子的门路,只有杨素一个人不接这个碴儿。” “皇帝自己的意思呢?” “皇帝也看中了太子,遗诏都草立好了,但杨素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认定了日后登基的必是二太子杨广。” “他那么有把握吗?” 张出尘笑这:“天下兵权,他只握有三分之一,他倒是没有把握,只是尽力而为,乐昌姐曾经劝过他,说京中权贵以及皇帝的意思都看好太子,他何苦要一个人独持异议呢?就算不赞成,也不必公然与太子作对呀。” “不错,这是很不智的事,皇帝春秋已高,且又体弱多病,随时都有禅位的可能,若是新君登位,他就难保了。而且我听说杨勇对他也很客气,尊敬的程度还超过了乃弟,他只要对太子稍假颜色,就能终保富贵了。但是他的看法却异於常人,他说若是年轻十岁,一定毫不考虑地拥戴太子,因为太子生性儒弱,容易受人摆布,他可以稳稳地把握住大权了;就因为他年事已高,余日无多,而且又没有后人,不必为子孙计,所以他要扶持一个雄主,好有一番作为,为自己留下百世声名。” 李靖微微一叹:“我也知道此老是个人杰,若不是他的年岁大了,我也不会离开越公府。在他那儿,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只是此公上了岁数……” “其实年岁大了也有好处,尤其他没有后人。只要能跟他几年,取得他的信任,将来不难接下他的基业。” 李靖道:“出尘,你尽管智慧如海,却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准。杨素他能识人,能爱才,也能用人,但绝不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那一个人。他的基业都是及身而止,成於一人,终於一人,也因为如此,他的部属才会对他忠心耿耿,不易不移。” 张出尘一呆道:“这个我倒没注意,居然会有这种事,为什么因此就能获得部属的爱戴呢?” 李靖笑道:“这个倒是颇难举出实例来。只能这样说吧:他没有了后人,不为将来打算,对部属们就全无私心;他也不会聚敛财富,穷事搜括,戮利所得,他可以和部属们均分,最重要的,他的部属们有出头之日,任何人都有机会继代他的地位,自然对他忠心不二了。” 张出尘叹道:“将帅的继代私相授受,或形成了世袭,这实在是致乱之由。” 李靖道:“是的,晋魏之后,南北朝对峙,宋齐梁陈相继,莫不如此,这种陋习若不革除,天下永难太平,将帅临战而受命,解甲则归诸朝廷,理应如此!” “话是不错,但是手掌虎符的人却不作此想。他们舍不得放手的。因为手中有兵才有权,这种权可以永保富贵,上震君主,下摄万民,谁又肯交给别人呢?越公杨素已经算不错的了,但仍未能免俗,此外,再难找到一个人了。” 李靖道:“我将来一定要革除这种恶习,如果我异日有机会手绾虎符,绝不会视同已有。” 张出尘笑这:“郎君这不是你的违心之论吗?” “出尘,你应该明白我的,我希望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我绝不恋栈权势,功成身退,还我本来。” “我相信你有这个心意,可是你的做法却是两回事,像目前,你已经在跟大哥争权了。” 李靖道:“这怎么是争权呢?人都是他的!” “可是你却在排除他的成规,建立你自己的影响力。” 李靖坦然地道:“这点我不否认,各人行事的方针不同,我不惯在别人的影响下做事,既然授权给我,就该由我全权统筹,否则我宁可不干,大哥在把事权交给我时,根本没取得我的同意,我也没机会告诉他这些,因此,我只有做给他看!” “像杀死侯方宗这件事,你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是的。大哥志在取天下,有时不免有委屈求全,我却是在治军,必须要令出必行,这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你的做法却使人容易误会为夺权而自壮声势。” “我知道,但是我仍然要做,他若不放心夕就快点回来,把这一切都收回去,只要我替他管一天就要听我的。” 张出尘默然片刻才道:“郎君,我是绝对相信你的,但别人却很难接受你的说法。” 李靖笑道:“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将来自有事实证明,只要大哥一回来,我立刻把人手全部交回给他,那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你还是不肯跟大哥合作下去?” 李靖道:“是的。大哥是个豪杰,才能技艺都好,气度胸襟有王者之风,伹他却不是真命之主。” “郎君,方士术家之言,可作不得准的。” 李靖道:“当然,我只是姑妄听之,不会就此坚信而作为择人以事的标准,我是从另一些条件上看的。” 张出尘道:“人杰雄主并不是天生的,都是由环境造成。” 李靖庄重地道:“我也知道,但是大哥却只是作了谋天的准备,却没有一点治国平天下的计划。” “天下还没有到手,想那么多干么?” 李靖道:“不然,治国平天下是何等艰钜的重任,万万不可以临时急就,大哥虽志在天下。却只看见权势,并没有以此作为一种抱负,他只想一统天下,却没有想到过为万世开太平的责任。” “难道还会有人预先想好了这样一套大计划吗?” “如果此人志在天下,应该作此准备的。” “郎君,你若是以此来作为择主的条件,恐怕就太难了,也许十几二十年都找不到一个。” 李靖笑道:“真命之主,又岂是人人可为的?我认为这是必须要的条件,天下无主,唯有德者居之,这个德却很难量定,只不过天下之德,乃在仁民施政,这不是空谈,所以没有这种准备的人,绝非是一个尽责的人君。” 张出尘不再说话了,她看着夫婿的眼光,却由温柔而转为尊敬,现在,她算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这种了解,使她的爱情更为坚贞。 李靖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但他却是个真正有作为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马行迅速,他们终於在约定的期限前,到达了太湖之畔,神龙门的分坛在此是一家大粮号。 规模很大,生意做得也大,但招牌却有很重的江湖昧,叫做扬武粮行,粮行东家的解释是取自他的姓名,他姓武,单名一个扬字,倒过来就成了店招。 出事的粮船就是属於这一家的,武扬的辖下有四百多名伙计,由搜购米粮到水陆运销,都是自家包办。 店中的人手都是神龙门下,李靖到了这儿倒不再客气,他让薛飞霞先去通知了,而后才施施然落止。 神龙门中弟子早已列除在门口恭迎,张豹跟武扬更是远迎至半里之外。 坐定后,李靖才道:“张豹,我要你所做的准备都妥当了没有?” 张豹起立道:“启禀公子,都已齐全了,属下已召集了四百名弟兄集合待命。” 李靖道:“这四百人的战力如何?” “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好手,力敌虎豹,以一当百。” “我要的是他们的轻身功夫,因为我准备突袭,他们必须能够攀山越险,飞渡峭壁。” “公子放心,他们都有这种能力。” 李靖道:“好,我相信你们眼光,大概不致会太差了。此外,对於两个山寨的虚实打听得如何。 张豹道:“东洞庭山以黄河清为首,此人外号洞庭蛟,水里工夫卓绝,陆上步战也勇无敌手,辖下有一千二百名喽罗,战船百艘,西洞庭湖则是两名女盗为首,她们是堂姐妹,姐姐叫华无双,妹妹叫华玉双,所有辖下有六百余人,却有一半是女子。” 李靖道:“女子也能啸聚山寨,这倒是少见。” 张豹道:“启禀公子,这一批女贼非同小可,她们身着黑衣,手执双刀,临阵之时,勇猛过於男子,尤其是她们的轻身功夫,卓绝超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踏雪无痕,飞瓦渡江;她们自称是飞凤军。” 董轻云看看他笑道:“张豹,这些是你亲见的吗?” 张豹道:“我虽没有亲见,但提供这消息的人却很靠得住,大概不会过甚其词。” 李靖笑笑道:“我相信不算太夸张,她们敢对神龙门下手,必然是有相当把握的。我更高兴她们的训练精良,这批人若是收了过来,倒是一支劲旅。娘子,我得卿来归,还没有致过聘仪,现在我就以此三百飞凤女为聘,交给你统御指挥,作为你的卫队如何 ?” 张出尘也笑道:“妾身就谢了郎君了!” 这两口子居然轻轻松松,好似已经把对方收服了。张豹与武扬等人口中虽不敢说,神情上却有不以为然之色。但薛飞霞与董轻云却知道李靖是真有这种把握,并吞四海堂就是一个例子。 李靖的安排神奇莫测,三原李药师名满天下,毕竟不是虚得。 李靖又问道:“我要的两处地势形态图说呢?” 张豹取了一张纸出来道:“东洞庭黄河清的山寨允许渔民栖居,山寨形势已画得简图在此,西洞庭华氏姐妹则将居民尽行驱出他迁,关防谨严,从无外人前去,故而无由得知,请公子原谅。” 李睛道:“他们难道整个对外隔绝了?” 武扬道:“可以这么说,那一对姐妹行事十分小心,将山寨分为前后二进,她们带了三百名飞凤军居於后寨,连前寨的人都禁止前往,内中情形,无人得知。” 李靖哦了一声道:“她们总要吃饭的吧?” “前后寨由一条宽十五丈的深沟隔开,平时是隔断的,有事情通知时,先要通报前寨,再以号角通知后寨,派人隔岸问明情由,若有必要。始行着人过来处理。” “后寨的人是如何到前面来的?” “后山有一座山峯,突起百丈,峯腰伸出一株老松,横亘半空,她们在树干上吊了十几根长索。悬空吊荡过来,然后再把绳子放回去,这是唯一的通路。” 李靖问道:“为什么要把绳子放回去呢?” 武扬道:“这是两位女寨主的规定,进出都由后寨控制,即使后面的人出来了要回去,也一定要先通知对面放过空索来才能飞渡回去。” 薛飞霞忍不住道:“她们真不怕麻烦?” 武扬苦笑这:“听说这两个女盗生性孤僻,不喜欢外人接近,尤其不喜欢男人,因而才离群独处。” 张出尘却问了一句女人最关切的问题:“她们的容貌长得如何?是很美丽?还是很丑陋?” 武扬道:“这……却不得而知。她们出来时,脸上都蒙了一块黑纱,难见庐山真面目。” 张出尘笑这:“这与我的猜测很接近。” 李靖问道:“出尘,你听说过她们二人吗?” 张出尘道:“没有,妾身是今天才听见她们的名字,倒是那洞庭蛟黄河清还听说过,那是在越公府中整理地方官奏扳时摘录下来的,知道此人曾是黄河的水盗,骁勇骠悍善战杀人如麻,犯案累累,不知何时,潜来太湖为寇了,杨素也在找这个人呢。” “他找此人干嘛?” “因为他想成立一旅精良的水师,独缺水战的人才,还下令地方官专事寻找此人的下落奏报。” 武扬道:“太湖中水盗原来已有不少,但只是一些零星散股,半年前始有黄河清前来,将各股水寇征服,居於东洞庭山,至於华氏姐妹,则不知何时啸聚西洞庭的,因为她们的行踪隐密,但可断定的是较东寨为早。黄河清本来想把西洞庭也并吞了,经过几次激战都未能攻下,反倒赔进了不少人手,最后才双方罢战言和,分庭抗礼,并进而双方合作,对外则由黄河清出面……” 张出尘道:“这些消息是由何处打听来的?” 张豹道:“夫人,是属下俘得黄河清手下三名细作,分别拷问后,对证而得。” 李靖点点头道:“那就差不多了,我已令四海堂人员,明天分驾十二条大船到达,他们以运粮的水手掩护身份,你们则以粮行的身份善加款待,不令别人启疑,至於进攻东西洞庭的计划,我还要重新策划一下,这几天大家就静候待命吧!” 李靖收服四海堂的经过,张豹听薛飞霞说了。对李靖的战略计划已十分钦折,他也学乖了,不再东问西间,答应后忙退了下来。 虬髯客对四海堂那块地盘与人手,早已有意,但几经努力,却只收得侯方宗一人而已。 想以武力实行并吞,当然是可以的,然那样一来,势必将神龙门的实力暴露出来,太引人侧目。神龙门的目的在取得天下,而不是称覇江湖,所以虬髯客的行动一直很隐密。 李靖接手后,首先不声不响地接下了四海堂,点尘不惊,除了四海堂与部份神龙弟兄外,没惊动到一个人,这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太湖水寇的收归,也是虬髯客心切而不能的事,李靖若能做到,神龙门的声势必将大振,那时,一些自烕气候的江湖草莾聚杰,必将闻风来归,实力可扩充好几倍,所以张豹显得十分兴奋。 他对虬髯客是万分忠心的,他自己知道不是独当一面的才具,但他却也相当自傲,一统天下无望,执兵符,坐中军,领十万貔貅,将三军之帅,他却当仁不让。 对李靖之来,一下子骑在他头上,虽然有虬髯客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但心中多少有点不服气,下意识中,常不自而然地有着反抗的表现。 渐渐地,李靖的才华表现出来,便他自己比人家差得太多,尤其是看到薛飞霞及董轻云对李靖的态度,他更为佩服了。 这两个人以天外云中双仙的盛名行走江湖有年,心高气傲,目无余子。在神龙门中,她们的地位与张豹是平行的,有时还略高一点,因为她们执掌内部最高机密,有时还可以命令张豹。 在神龙门中,她们俩该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中心人物,然而,她们此刻对李靖夫妇的恭敬,较定对虬髯客尤甚,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绝非虬髯客的命令所能做到的,这使得张豹又有点艳羡与倜怅。 有一度,他以为虬髯客会娶她们中间的一个。他希望能娶到另一个。於是在私下里,他探问过虬髯客的口气,希望虬髯客表示属意於谁,他好对另一位下功夫。 虬髯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她们是我最欣赏的伙伴,也是我最信任的手足姐妹,但仅止此而已,我不会娶她们任何一人,你都可以下功夫,若有本事,你也可以把两个人都娶了,我最希望是如此,这一来,她们心无他骛,终身有归,可以专心一意地辅佐我的大业了,只不过我不会帮你一点忙,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努力,说句老实话,小子,我认为你希望不太大,因为你的条件太差,才华武功,你都此不上她们。” 张豹对这句话是不服气的,但也没有机会跟她们认真比划一下,他只能尽量地表现自己。 李靖出现时,他倒没有威胁之感,因为李靖已经有了妻室,张出尘不仅才貌盖世,而且还是虬髯客的义妹,李靖的条件再好,也不可能停妻再娶。 当然,以薛董二女的高傲,也不可能屈居於妾侍的。 可是分别才几天,他看出了事态的变化,她们对李靖的尊敬与倾慕,巳不自禁地流露於言谈之间。 更有甚者,她们对李靖夫妇已改了称呼,与张出尘作姐妹称。她们的年龄比张出尘大两三岁,却尊之为姐,自居为妹,这是次而下之的暗示,她们似乎已有甘为妾媵之意,决心终身相随了。 倒是李靖对她们,依然客气而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什么意思。 但是张豹却知道自己的希望是更为渺茫了,放着李靖那样一个特出的男子在面前,他是很难受人注意的。 他必须要求有表现,纵不能超过李靖,至少也要表现一点李靖所不能的地方。 然而,什么是李靖不能的呢?击剑之术,李靖得自名家,兵书韬略,他更不能比,文章词藻,他读书不如李靖之广,见闻略历也不如李靖之博,李靖游侠江湖,走的地方多,交游遍四海五湖,俱一时豪杰之士。 想来,自己竟是没有一点能跟李靖比的,就连身材,李靖也高他半个头,天生就强他一筹。 想了半天,他终於找到了一条可行之道了——人和。 李靖是代理虬髯客的,高高在上,跟大家本就有一段距离,但李靖毕竟不是虬髯客,弟兄们对李靖的忠诚到底要打个折扣,大家只为服从虬髯客而服从他。这一点自己就比李靖强了,那些分坛头领都是自己的弟兄。 感情的疏密胜过李靖,若是再把四海堂的人拉住,李靖就必须要对自己客气一点了。 所以对待四海堂的弟兄,张豹表现得很热切,亲自到码头上,对方的船一到,他立刻上去攀交情,但是所得的反应却很冷淡,以楼大成为首的四大金刚,只跟他作了礼貌上的接触,却拒绝了他的款待,甚至不让他登船。 张豹有点恼羞成怒地这:“楼兄,兄弟是神龙门的总管,对贵属弟兄,理应拜访一下的。” 楼大成道:“不必了。敝兄弟就是代表,兄台已经看到我们兄弟了,至於敝弟兄,总管还是不必见到的好。” “可是兄弟们的给养酬劳,要由兄弟支付的,兄弟总不能光凭楼兄口中一个数目,连一个人都没看见,就要如数拨付吧?” 楼大成的神色一沉道:“张总管,我们是奉命前来参予行动,只要交付的任务不失误,出动多少弟兄则是我们的事,告诉你一个数字是尊重你,你若不相信,则是看不起你自己了,弟兄们各有职司,不能为了要迎合你大总管的高兴,叫大家抛开任务来听候点阅。 我告诉你来了四百个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不发银子,我们也饿不死,随你的便好了!” 碰了一鼻子的灰,张豹连话都不敢说,钱自然照付,还挨了顿教训,他心中更为恼怒,却也了解了一件事:李靖的人,他是动不了的。不仅无法拉过来,连进一步跟他们发生关系都办不到。 他不知道李靖是用什么方法来笼络这些人的。 也不过才短短的几天时间,李靖不可能跟他们作多深入的接触,何况,李靖还杀了他们的结义大哥侯方宗。 为什么他们竟成了李靖的不二死士,连第二个人都无法接纳了呢? 这情况也使他颇为恐慌,於是他悄悄的递了一封密告给虬髯客,要虬髯客赶快回来接事,不能再让李靖代理下去了,李靖在这儿假公济私,权充私人实力,拉拢人心,对新近的人员,他连接触一下都不可能。如此发展下去,不出两三年,所有的人员将全入李靖之手,虬髯客自己都指挥不动了。 这封密告是以急函送出去的,他却若无其事地向李靖回报,那知李靖已经不在了。 他带了张出尘与薛飞霞、董轻云三女,一棹轻舟,夜探西洞庭去勘察情势了。 西洞庭既然无法力攻,就只有奇袭智取,那就必须要对地势有十分的了解。 他们乘的是一条快舟,由两名熟练的水手操作,十分灵活,除了能引帆借助风力外,急要时,船上还有四支长桨,加以人力催行,船头是尖的,包以铁壳,可用以撞穿对方的船腹,这是一条战船。 船是四海堂带来的,按照李靖的吩咐,秘密停泊,连张豹等人都不知道。 这也是李靖的用奇之道,这条战船是他用来指挥作战的司令船,一旦战事开始,船上扯起司令的旗帜,才告诉其他的部属们听令行事。 在此之前,主帅的行踪轻易不为部属所知,以合兵法中虚实莫测之妙。 这条船在午后放单扬帆入湖,只是一条外形普通的渔舟谁也没有注意,天擦黑时驶近西洞庭数里之遥,卸下了帆,利用长桨,慢慢地绕着一个山转了圈。 这一圈足足转了大半夜,李靖才发现这座山寨的确难攻。 除了前山一处平滩可以登临外,其余三面,都是绝谷峭壁,根本无法登越;就是前山,也只有一道小港,仅容一条大船蜿蜒通行进入,只要守住那道港汊,整个山寨就固若金汤。 利用夜色的掩蔽,李靖吩咐把船靠近山边再作一次航行,行船的是兄弟俩,一个叫胡大江,一个叫胡大海哥儿俩年纪都很轻,体力壮,胆气足,从也不晓得什么叫怕,李靖特别挑了他们出来,担任这次的任务,他们也深感荣焉,所以对李靖的任何命令,他们都是毫无考履地接受下来,立刻把船贴近了山壁。 薛飞霞有点不安地道:“公子,这太危险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又怎么办?” 李靖笑道:“我已经注意到了,湖上是有巡逻的船,但为数不多,而且也不太大,全是只能载十数人的轻舟,一两条发现了我们,逞勇力搏,大概还困不住我们。” “但是惊动了他们,群起包围,那就苦了。” 李靖道:“这是水面上,要想一下子结集那么多的船很不容易,而且也可以及早发现,到时再突围脱身,也远来得及,大海,你以为如何?” 胡大海笑菹:“公子放心,只要在五十丈外发现了他们,不管从那个方向,我们都能摔掉他们的,我们在来此的途中,跟大夥试过了,这条船照公子的指示改装后,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快舟,没有一条船能追得上的。” 李靖笑笑这:“我所以选用轻舟,就是取其快捷,不过你们都可以放心,我的计算中,今天不可能跟他们接触的。” 他要船沿着山壁徐徐地划行着,他自己则站在船头,手持一根长竹篙,不住地刺向郁黑的山壁。 董轻云道:“公子,你要找什么?” 李靖笑道:“目前我不敢说,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一些我想像中的东西,否则就太不近情理了。” 他既不说找的是什么,也不说他所谓的近情理是怎么回事,大家也只有纳闷着。 如此又行下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曙,薛飞霞道:“公子,天若亮了,我们就无法得到掩蔽了。” 李靖注目前面一个凸出的山岩道:“到那儿去看看,要是再无发现,我们就驶离山壁返航。” 船慢慢接近了那块岩石,他们终於有所发现了,这块岩石宛如一块屏风,挡住了一条很窄的水道。 水道只有丈许宽,夹於两面石壁之间,出口处有巨岩为屏,从湖上是看不见的,只有贴近山壁才能发现。 李靖欣然道:“终於找到了!” 对这么一条水这的发现,其他人却没有李靖的兴奋,连张出尘都问道:“这条水道通往那裹?” 李靖笑道:“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得到,它一定通到西洞庭的后山,为后寨的秘密入口!” “郎君,你知道有这条出入口吗?” “事先我并不知菹,只是照所知的华氏姐妹的行迳,过於怪僻,离群独处,可是她们的消息却又十分灵敏,这就颇堪玩味了。接着我又知道了她们经常是面带黑纱,不示人真面目,这才使我有了个假设……” 张出尘笑问道:“假设有这条水道!” “是的,当然,她们也许可能有第二条、第三条秘密的通路,但只要有此一条,我就有十足制彼的把握了。” 胡大海这:“公子,请恕属下多嘴,这条水道对我们的突袭毫无好处,我们的船虽可勉强进入,却连个掉头的余地都没有,她们在里面若是发现了,来个迎头痛击,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靖笑道:“你说的是,我们要赶快离开,不过我想知道一下里面的情形,大海,你的水性如何?” 胡大海道:“公子,这个不是我吹牛,浮洄个几十里都没有问题,就是潜在水底,我也能闷他几个时辰的。” 李靖道:“那就好。大海,你一个人留下来,先潜进去探查一下,记住,只要了解情况,不必作任何行动。我们在湖上二十里处游弋等你。” “行。公子您放心好了,误不了事的。”他轻轻地滑下了水,立刻隐没不见。 李靖道:“我们快离开这儿,别叫人发现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岸边,急行出二十来里水程后,就在湖面上展开捕鱼的工作,他们都已改作平常打扮,而且有男有女,船又小,又是单独行动,所以并未引人注意,其间虽有飘着西洞庭水寨旗帜的巡逻船经过,却连问都不来问一声。 李靖手执一竿,坐在船头上垂钓,他的手法不错,不需多久,必然有一条肥大的青鱼上钩。太湖号称鱼米之乡,鱼肥粮足,人民谋生极易,李靖算算平日所获已足可养数口之家而有余,倒是颇有感慨,轻叹道:“出尘,他日功成名就,你我不妨结庐此间,只要有一舟一卢,也可以度日了,那日子必定很逍遥。”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的功还没成呢,业也未就,居然就谈到那个问题,不是太远了吗?” 李靖笑道:“我倒不以为然。有功业可成固然可喜,即使无功无业,我决定在五十岁时,归渔此间。” “郎君要来,妾身自是追随,只是郎君也别说得太早,这种日子并不逍遥。” “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这不适於你我的生活,我们俱非此中人,逐水而居。垂竿而钓,是很轻松悠闲的事,那是因为我们志不在渔,又不倚此为生,才感到有意思,真正靠捕渔为生的人,却连半点闲情都没有了。” “那只是他们的闲情不够,领略不到此中之趣。” “郎君,我不是要扫你的兴,一件事若成了谋生的职业,就没有趣味了,莳花、钓鱼都是雅事,但你不妨看看清晨操作的花匠以及平时穿行街巷叫唤的卖花女,他们脸上何尝有一点笑意?你现在为鱼而渔,觉得其乐无穷,若是你为了柴米而钓,心情就不同了。现在你钓到了几条,心中已十分满足,但渔翁钓之不足,易之以网,收获多过你十倍,也不得感到满足的,屋子漏了、衣服破了,天气寒冷、风雨交加,催租之吏恶如虎,鱼牙子重重的剥削,那一点高兴得起来?” 薛飞霞感慨地这:“大姐虽是出身富贵,对民间疾苦却是很清楚,的确,她说的一点都不错,钓鱼是闲中之雅,但捕鱼的人却苦得很,劳碌终生,难得一饱。” 李靖叹道:“你们两个人真会煞风景,弄得我也意兴萧然,半点意思都没有了。” 张出尘道:“郎君,你的志向是为千秋名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存不得半点幻想,所以妾身才打断你的这份逦思,因为玩物足以丧志,你连那种思想都不该有,若你只想做一个吟风弄月的才子,妾身自然陪你一起做诗酒之梦,续庄主逍遥之游了。” “娘子所言虽是,但做人总不须如此古板吧!曹孟德固一世之雄,但他也曾横槊赋诗,有月明星稀之作。” 张出尘庄容道:“郎君,信陵近妇人,曹参醉醇醴,那无非是烈士暮年,聊以寄情而已,你才多大岁数?似乎还不够资格谈什么闲情消遣,而大军在发壮行正举,你更没有放松心情的权利。” 李靖一震,肃容道:“是的,娘子,谢谢你提醒我,卑人受教了。” 他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而张出尘也毫不客气地受了这一礼。这一切看在薛董二女的眼中,却平添无限的尊敬的羡色。 她们读的书不算多,那夫妇二人的谈话也不全懂,但意思却是明白的,这两口子年纪轻轻,恩爱异常,但他们日常相处,却没有绮情谈笑,只是互相鼓励规劝,这不是一般的神仙眷属,但却令人羡慕。 水浪轻翻,忽然冒出个人头来,是胡大海,他探索回来了。 胡大海打开了舱底的鱼穽,从下面钻上来。那是每条鱼船都有的设施;在舱底开个洞。四壁用木板格开,底下又用竹片编成细网拦住,与水面相通,鱼却漏不了。 捕来的鱼就放在里面,不离活水,就和活在湖里一样,却随时可以用小网捞出。 他们这条船却不以捕鱼为生,所以底下没有拦网。倒可以用来秘密上下了。 胡大海浑身水淋淋的,还来不及擦乾,就向李靖禀报道:“公子,那条水道通进去两里许,沿途都是山壁夹峙,弯弯曲曲,有一线天光透入,除了用小船之外,别无他法可渡,里面却是个小湖,停了有二十多条小梭舟,湖畔盖了几排小屋,里面住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李靖微微而笑,好家这件事并没有出乎意料。 倒是其他那些女人们吃惊了,忙问道:“她们在那儿干吗?” 胡大海道:“不干吗,穿得花不溜丢的,抹得红红白白的,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要不就是弹丝吹竹弄音乐……” 薛飞霞问道:“那有没有男人?” “有的,有十多个白胡子老头儿,大概是她们的师父,教她们玩音乐、读书、唱歌……” 李靖笑道:“不错,大海,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探听到这么多的东西,我还少问了一句:她们在进出的水道上有没有设守卫?” “没有,只不过每隔二十来丈,在水面下尺许深处,拴了一些木头的浮球。” “哦!这些浮球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水道的江湖人用来作防衞的警告器。浮球有个小钩,钩在水中的暗索上,若是经外力一碰,钩子就会离开了线,木球漂上水面,里面会放出一种黄色或绿色的烟雾,直上半空,里面的人就知道有船进来了。还有一些地方,则不用烟雾,他们的木球是连着一个鸟笼的活门,球浮起,笼门即开,笼中养熟的鸟会飞出来,回到饲主那儿,因而也知道有人侵入。这一种更为隐僻,侵入的敌人不知道行踪已露,再向前去,糊里糊涂地钻进了陷阱。” 众人不禁大为叹服。 李靖笑道:“江湖上不是没有能人,像这种小小的设计,却有极妙的用处,两军对垒之际,如果在营区周围,装上一些设施,就可以防止敌方偷袭,节省巡逻的人手,甚至於还可以故示松懈,造成陷阱,诱使敌人来上当。娘子,你把这一点帮我记下来。” 李靖跟张出尘有一个默契,那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就是李靖发现在运兵对阵时,有所心得,就要张出尘记下,即使当时不便,张出尘也一定牢记在心中,等可以时,第一要务就是找纸笔记成笔录,然后再整埋出来,抄录汇集成册。这就是李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他日后许多彪炳功业,泰半得此册之益。 张出尘答应了一声,却问道:“郎君,这只限用於水中,而水战的机会到底不乡。” 李靖笑一笑:“娘子,你这就是被规矩拘死了。任何事都没有一成不变的,连水里的鱼还有爬上岸的呢,只要略加变通,何尝不可用於陆上呢?你跟大海多研究一下,相信必然能克服这点小困难。” 胡大海道:“是的,木球中的药粉,见风即燃,变成烟雾,若是要用在陆上,也很简单,只要把它置於水袋中,悬於暗处,若有车马行人潜入,触动机栝,将木球拉出水袋,也能示警。我已经试验过了,效果不错,只是没机会实地安排而已。” 李靖笑道:“大海,你对这些是否很有兴趣?” “是的,我对机关削器土木消息之学很感到兴趣,只是没有名师指点,自己胡乱弄着玩玩而已。” 李靖道:“那你可走运了,拙荆对此道颇精,你们以后可以多作研究。” 张出尘一笑道:“我也不懂什么,乐昌姐才是大行家,我跟着学了几年,略略懂得一些皮毛,胡壮士也有兴趣,以后我们互相切磋就是。” 胡大海兴奋异常,在船上就拜倒下来,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李靖道:“别客气,能使学有所用,才不会浪费人才,侯方宗以前不重用你这方面的才华,那是他的错,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吧,等太湖事了,我给你一个安静的地方,拨给你人手、经费,让你安心地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胡大海欢喜难言,又要拜谢时,李靖道:“大海,别谢了,我答应你的事并不轻松,我也会指定你一些难题,要你去克服的,那不是一些简单的题目,但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你若是解决不了,我一样要罚的。” “是!属下一定竭尽所能,以不负公子的期望。” 李靖笑笑,又开始追问他去探察情形。这个决定在李靖而言,只是一时兴至而己,他的事情都是想到就说,作了指示后就不管了,以后的一切张出尘会去安排。 但此事与李靖的功名事业却大有关系,他日后领军征战,无往而不克,往往以寡击众,出奇破敌,就是靠着胡大海许多巧妙的设计。 水寨中的情形,胡大海进去只有个把时辰,多半是在水中,不能深入观察,但是李靖认为已经够了,他要知道的就是这些。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对他们突袭西洞庭有什么帮助?即使发现了那条水道,也无法大量的遣人进入,何况那儿只是一个死谷,有路通上去,也只是一条小路,一人把关就可以封死,这条秘密水这的发现,可以说全无好处。 李靖却不然,他说出了他的发现与道理。他的道理不深,而且是从人性上去着眼,但人性却常常被忽略了。 “我感到奇怪的是那批飞凤军,她们武功高,经年穿着黑衣,行踪飘忽,却与人世隔绝,这里有很多矛盾。” “行踪飘忽,应得力於消息灵通,但与世隔绝,就很难消息灵通,尤其是她们以劫盗为生,要打听的是行商富户的动静,那一定要与人群接触,才能知道消息,因此我知道她们一定另有打听消息的方法。” “绕行一周之后,我又确定了另一个想法,她们的消息不是由外面传进去的,因为四周没有一点便於通信,唯一的可能便是地们自己出来刺探消息……” 张出尘打断道:“所以你才断定一定有条通路。” “是的,找到了那条水道,证实了我的猜想是对的,然后我又证实了第二个判断。我首先想:那些飞凤女兵的生活太不正常了,只有疯子才能习惯,如果一两个人,尚有可说,三百个人都发同一种疯,那就不可能。她们除了闭塞的生活外,必然还有一种正常生活,尤其是她们劫掠的金银,大部份都藏进后寨,在那种闭塞的生活中,她们要钱做什么?” “也许是为了日后洗手时的打算。” 李靖一笑:“男人可以这么做,女人不会,她们决不会做这么长远的打算。” 这番话使三个女子很不服气,伹李靖不待她们抗议,就笑着说:“女人此较重视青春容貌。以一个女人放弃青春时的欢乐,只为了求取年老时的衣食无缺,她们不会肯的,因为她们只要正常地嫁个人,生育子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将来也不会冻饿而死。” 如此一解释,大家没话说了。 李靖又道:“大海说,她们在小屋中着华衣,施脂粉,这就使我有了新的意念。” 张出尘道:“她们那样生活也是一种调剂,为了安慰自己。我在宫中耽过了,知道宫中的生活,也是一样的闭塞,只有一个皇帝是男人,皇帝不会注意每一个宫女,但是她们每天仍然把大部份的时间用在修饰容颜上,那是女人爱美的天性表现而已。” 李靖笑道:“不过她们还学了丝竹弹唱,这就不光是为了娱乐自己了,尤其是大海说,有些人并不善於这些,却是勉强在学习。” X X X X X X “那说明她们是为了学以致用……” “学以致用?用在那里?” “自然是用在男人身上。施粉涂朱,身着罗绮,轻歌曼舞,这些都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准备。” “她们会去当歌妓吗?” 李靖这:“我想这是她们最好的掩护,既可以把金银财帛公然地拿回家去,也可以解释忽地几天不见,忽地又出现人前,更可以解释那些飞凤军何以要蒙面行事。” 薛飞霞简直难以相信地道:“公子,你是说西洞庭的飞凤军会乔装出来当歌妓?” “这有何不可?歌台舞榭间,有蒙客一掷千金而无吝色,一曲既罢,缠头之资,可为贫家数月之粮,这是最容易赚钱的地方,也是最好找到豪客,探听消息的地方。” 薛飞霞连连摇头又道:“她们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行业呢?要求掩护,什么身份不好选,偏去操此贱业?” “这个行业还有很多好处,例如可以将很多女子集中在一起而不引人注意,可以跟各种人接触而十分自然,可以锦衣玉食终朝而不为人所诟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儿可以经常接触到男人。” 张出尘道:“那又算什么埋由呢?” 李靖道:“我说了,这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男女之相悦,乃人之常情,青年男女互相思悦吸引,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偶而其中有一二人心生异态,对异性特别憎嫌是可能的,但是要把数百个壮健的女子单独地自闭起来,与男人的社会完全隔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娘子,你在宫中耽过,当知道那些宫女们宁冒万死而私自逃亡的……” 张出尘脸上微红。岂止是宫中很多逃亡,大家宅第,僮仆侠女,逃亡者也多得很,几乎也全是情奔,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情而私奔呢? 李靖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继续道:“那些飞凤军之所以能终年幽居,远离男人而不出一点事情,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们有调剂的方法与时间。” “她们既有那一身本事,何以又自甘下流?” 李靖大笑这:“娘子,你别把它们看得太高了,她们为盗之时,心狠手辣,为娼之时,自然也是贪而好货,风尘之中,并非没有侠烈之女,但是不可能在那一夥中去找,因为她们一夥人互相濡染,贪鄙无耻,已经没有了侠烈之气了。” 这个这理三个女的都承认的,但听来有点刺耳。张出尘道:“郎君,你把她们说得这么坏,将来又要交给我统率,这样的一批人,谁有本事带她们?” 李靖笑道:“娘子,你别担心,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改变,只要方法用得对,投其所好,她们都可以成为你不二的忠心部属。 因为人都有向上之心,她们也自知那种生活不高尚,只是为了环境所趋,没有办法而已。你只要找到了她们的需要,给予正常的供求,就不难改变了。劝娼女从良易,使烈妇变节难,因从良之心,原已暗藏於娼女心中,而变节之念,却是烈妇一直排拒的。” 最后的两句话较为深奥,薛飞霞与董轻云都不太懂,但张出尘却懂了,点头微笑,芳心中对夫婿又多了一点尊敬,她不能不承认,三原李药师名士之衔,确非虚得,真是有不少令人叹服的地方。 像这种对於人性的探讨岂仅是兵法不载即先贤圣人之着述,也是语焉不详,必须靠自己去体认,伹这些对一个用兵的主将而言,太重要了。 从心性上去了解人,是知己知彼的第一要件。 兵法上只有一句“攻心为上”,何者为心,加何攻法,那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广义而言,诸承百家之说,都是攻心的学问,而李靖显然是个此道的高手。 小船回到湖边,李靖去转了一道,首先听取了四大金刚的报告,指示了作战的机宜,当然也得知了张豹的一切,却付之淡然的一笑后,鼓励楼大成说:“大成,你做得对,你们现在不是在草莾中争地盘,而是在努力遂行那平天下的夙志,不能有一丝苟且,除了军纪之外,培养武人的气节也是很重要的。当然,张豹的事还不足以表现什么气节,但是您能藉此以养夙志,坚守原则,不为势屈,不为情动,就已经把握住洽军之道了。” 这是李靖与虬髯客带人不同的地方,虬髯客动人以情,许人以富贵,李靖却动人以正统,许人以功业,虬髯客要人成为生死不渝的弟兄,李靖则要人成为自立自强的大丈夫,这两种做法的功效一时也许难见分晓,但在重要的时刻,却有决定性的差异。 把作战的计划拟定后,李靖接着也打听到了他所需要打听到的事情,更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 太湖旧名震泽,春秋时为吴越的边界,隔开了两个中原天下的覇主,在三万六千顷碧波中,淹没了多少历史陈迹,也留下了无数的香艳遗痕。 往事已矣,昔日的英雄不再,但香艳不变,却一代代地传了下来,点缀繁华。 震泽之滨,风光首推无锡,无锡风月鼋头渚为最胜,湖畔有蠡园,是否为纪念吴越时的名将范蠡大夫,已不可考,但范蠡於功成后,偕西施以隐,经商致富,陶朱公之财名匡天下,广直别业,这蠡园是他所置的别墅,用以纪念往日的雪泥鸿爪,也暗示他征服了吴国,这一个传说未经史傅,却深为人所乐信。 地以人传,一个地方想威名,必须要与名人发生关系,像塞外的昭君墓,不过是一丘废冢,无垠黄沙而已,却因埋了那位美人的凄怨,使得每一个送经的人,都想去凭吊一番,蠡园大概也是以这个缘故,惹得骚人墨客前往留连。 但事已过近干年,几经兵燹,名园不知几度易主,终而至无主可稽,只有一个名称留下来。 范大夫地下若有知,一定曾大声抗议,否认此地与他的关系,因为这片地方,在最近几年,被易作了最令人不堪的使用。 不知何时,这里建了第一家青楼,弄了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前来,招蜂引蝶,以后陆陆续续竟成了声色集会之地。 鼋头渚上,处处歌台舞树,入夜笙歌不歇,竟不下金陵,只是不如金陵有名丽已。最重要的,此地来往的郡是商贾,铜臭味较重,没有诗人墨客来渲染,不易为人所知。 可是这一天,鼋头渚上,竟来了四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每一位都是潇洒英俊,直把一大群莺莺燕燕,瞧得直了眼,争相献媚,想拉进自己的香闺中去。 只不过这四个人的眼界很高,在群芳绣阁间,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每个门里略坐片刻。出手倒是很大方,每位姑娘都是一粒明珠,珠大加雀卵,价值不菲。随行的两个健仆,各提着一口锦囊,大把的珠子都是在里面掏出来的。那些姑娘们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两口锦囊中放了多少宝贝。 四位公子最后逛到了湖边,一条大花舫上,楼窗珠帘高卷,有两位佳人正在凭几秉烛对弈,仪态万千。 四位公子的眼光一亮,为首的那一位点点头道:“胡大,这是谁家姑娘的船?” 那名健仆立刻上前道:“回公子的话,这条船不能上。” “为什么?你不是说鼋头渚上,蠡园之中,每条花舫都可以任意上去逛逛的吗?我看了那么多地方,那些姑娘们美则美矣,却个个都像饿狼一股,恨不得把我们吞下去,吓得我不敢久留,好不容易在此看见两个可意的雌儿,却又不能上了!” “回公子的话,这是花娘子姐妹的座船。” “怎么?花娘子姐妹不是蠡园中的人?” “她们是蠡园中的,而且是最早来此开业的,蠡园有此盛况,据说大半是她们的功劳,现在蠡园中,一大半的产业也是她们的。” “哈!我明白了,她们发了财,洗手收业不干了。” “这……倒不是,只是听说她们不接俗客,非但要富商大户,而且还要具备名帖投访,她们答应了,才肯一见。” 另一个较为斯文的公子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先前那公子笑道:“这倒不是架子大,而是摸准了那些富户的心思。也是一种招徕的方法,你在京师想必也知道,有些名妓,愈是提高身价,对客人们诸般挑剔,越是登门求见的人多。” “那只是对一些官宦斯文中人而已,此地往来尽为俗客,也来那一套可不饿死了?”“贤弟,你没听胡大说吗?她们现在不是光靠倚门贾笑来赚钱了,大部份的乐户都是她们的生计,自己不赚,银子也不会落到别家去,乐得抬抬身价,表示与众不同。” “那也不能端成这付情状,要我们投帖拜会我可不干,我的帖子可没这么轻贱。” “贤弟,你又来了,我们到江南是来散心见识的,又不是来赌气的,你那世家公子的身份在此地也不吃香,根本无人得知,投张帖子又有何妨?” “不行!我不干!那两个女子我也见到了,只不过略有气质而已,若在长安,那一个家里的乐伎也此她们强。” “贤弟,真此处非长安,你难道不能稍为随便一点?” “不能。小弟对这方面一向很认真,玩就必须趁兴,憋了一肚子气,那还有什么意思!走!我宁可游湖去。” 他坚持要走,其他三人也劝不住,只好陪着他了。几个人上了一条船,缓缓向湖申驶去。 他们本来已经够轰动了,后面跟了一群莺莺燕燕,只是他们走过湖滨画舫时,那些才女们不敢过来,停在远远的地方看看。 说话的声音很大,不仅画舫上听得清清楚楚,连远处的姑娘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们一走,立刻叽叽喳喳,议论不已。 画舫上两个下棋的丽人也都变了神色,年轻的玉娘子一把将棋子扫落在地上,怒声道:“这四个人该死!” 花娘子较为冷静道:“也没什么,我们干的是这一行,没有叫人看得起的理由。” “但是他们也不该在背后糟蹋人,仗着臭钱欺负人。” “人家没有欺负我们,他们说得不错。我们故意自抬身价,不就是为了钓上大鱼吗 ?只不过我们以为这一套是自创的,其实却毫不新奇,京师的名妓红伶,早就在玩这一套了!这是我们知识浅陋,东施效颦,活该受到奚落的,你有什么好气的呢?” 玉娘子却无法释怀,仍是生气着道:“不行,我不能叫他们这么的奚落了一顿,有多少姐妹在看着,若一无表示,我们以后怎么混?” “人都走了,你又想怎么表示?现在指着人家背后,泼妇骂街似的大骂一通,这显得我们更没知识。” “他们入了太湖,这总不能上了天去。” “你要在湖里截下他们?” “我要在湖里教训他们一下,再说,他们那两个袋子里也很丰富,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去。” “妹妹,他们是从京师来的,也许很有来头,我想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姐姐,来头再大也吓不着我们,神龙剑客又如何,我们还不是照样地吃了他的粮船?” “这不同。神龙游侠称雄海上,他无法把他的海船驶进太湖,所以我们敢碰,那四个人若是大有来头的官方人物,我们还是惹不起的。我们虽据地利之险,但是力量毕竟太薄弱,无法与官军相抗。” “姐姐,你越来越胆小了,官军多又能如何,他们还是要水师才能来进攻?要不就将太湖填平掉,皇帝老儿即便有这么大的魄力,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这是什么话,魄力跟胆子不是一回事吗?” “不,不同。魄力是他有这个决心与勇气要清剿太湖,胆子是他没有这份傻劲来发兵。第一是太湖中无水师驻扎,战船兵卒都将从头募集打造,他要花多大的费用来做这件事!但又得不偿失,太湖中不过就是我们跟东洞庭山两处人马,加起来不到两千,糜费几千人马,耗时数载拿下来,实地太不上算。” 花娘子笑了。“你倒像位谋国的大臣了,分析得如此清楚,好像是诸葛亮重生,七出祁山了。” “我不敢比诸葛亮,但对天下大势,我确实下过一番功夫研究,像我选中了西洞庭为落脚地,又想出了这一个明暗兼施,双管齐下的策略,在短短的几年中,创下这片基业,那一个能做得到的?” “妹妹,你别太自满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我倒不是自满,若有人能强过我,我绝对不会逞强,心甘情愿地归并到他麾下去。但没有人能强过我,就得要受我的节制,听我的指挥。” 花娘子见妹妹又发意气,摇摇头轻叹,转过话题道:“你一定不肯放过那四个狂生 ?” “是的,最少也得把他们抛下水去浸一浸才出我胸中这口恶气,我们若真是倚门卖笑的欢场女子,自然该受这个,但我们别有所谋,就得争回这一口气来!” 花娘子想了一下道:“你准备怎么行动,用那种身份?” “自然是用飞凤军的身份,我们这份行状,总不成还能到湖里去打劫去?” 花娘子想想道:“要去就是这样子去,较为不受注意,要是换了飞凤女的装束,很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 “这种装束打扮,那不是泄了底了?” “妹妹,要干就要澈底不能留一个活口引来日后的麻烦,否则就置之不理。” “好吧!姐姐,指挥行动是你行,策划动脑筋才是我的专长。一切都听你的。” “杀死他们你不难过?这四个人可都是少见的俊俏人品,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合意的托终身吗?” “姐姐,他们都不错,但不会是我托终身的对象。你已经听见了,他们是京师的世家子弟,会跟我们匹配吗?” 花娘子一笑。“好,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就放心了,我真担心的是你到时候一念爱才,不忍下手,留下后患。那我们就选十个姐妹追上去吧!” 十个人几乎不必选,因为她们最贴身的十名近卫根本就在船上司役操作,从撑篙摇橹到煮茶烹酒,画舫上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是男的,没一个是老的,也没一个是丑的。 本来蠡园中这条画舫很有名气,任何一点都占全园之冠,客人若非有点身份,是上不了船的。 可是叫易钗丽弁的出尘一头批评带挖苦,居然说得一个钱不值,无怪乎玉娘子要火冒三丈了。 李靖他们还是乘看胡氏兄弟那条船,灯火高举,徜徉湖中,画舫悄没声息地追上去,起先还有些好事的姐妹们在堵上远眺,看到画舫渐渐地追近,心中不无遗憾。 平心而论,这四个人给蠡园群雌的印象颇佳,不仅是他们的俊俏模样,豪阔出手,也为了他们的风趣谈吐,使得这些介身娼盗之间的娇娘子个个如痴如醉。 大家都不希望他们遭到不幸,但又无可奈何,谁叫他们口不择言,得罪了玉娘子呢? 远处湖口的灯光渐隐,那表示船已走远了,这些英雌在心中落下一个叹息,他们在为湖底新添的幽灵叹息。 以前也有过一两次类似的情形,有两个客人,喝多了酒,跑到花氏姐妹的画舫上去胡闹,当时虽不怎么样,可是当那两个客人乘船返回时,就遇到了西洞庭的飞凤女军巡湖,不由分说,两个人被绑得像只粽子,再缀上一块大石头,沉下湖心。玉娘子还唯恐他们会水逃脱,先用绳水吊在船边上,在水底下拖了半个时辰,确知他们断了气,才割断了绳子沉尸湖匠。 说沉尸湖底是不正确的,湖中有的是饥饿的鱼群,那两个人拖了半个时辰,捞起来时已经是面目全非,耳朵鼻子嘴唇都不见了,因此也有人惋惜,这四个哥儿多俊,若是被鱼儿咬掉了什么,实在是很遗憾的事。 但是两条船在湖上无人处遭遇的情形,却是她们无法想像的。当两条船尾首相接时,那四个人还在舱中嘻嘻哈哈地谈笑,等大船以雄劲的优劲追撞上去时,小船却以极为灵活的技巧躲过了,可见掷两个操舟的汉子也是好手。 但是玉娘子仍未放在心上,太湖是她们的地盘,震泽更是女人的天下,对外高挂大头领的黄河清也要仰承她们的鼻息,在这一片水域上一条小船能逃过她们的掌心去? 小船的行动却使花氏姐妹直了眼。当第一次擦身而过时,玉娘子正要下令掉头追击,她以为小船一定是惊慌失措地逃逸了,那知道小船却转了个面,对准横肚里挡了上来,这不是老鼠舐猫鼻梁,自己找死吗? 她们这条大船外面虽是雕栏画栋,漆得花花绿绿,但实际上却用得是最结实的木材,又重又硬,能撞能碰,普通的小船一碰就碎的。 所以玉娘子没有下令躲闪,反以更快的速度横迎上去。她预计中,那条小船一定会高飞弹起,碎成一片片的掉下来。然后她们用挠钩把人捞起就行了。 轰的一响,两条船撞上了,小船没有弹超,也没有碎,反而像一把利刃似的,船头切了进来,把她们的画舫割成两截,船上那些女水手们有好几个站不稳脚步,跳进了水中,更令人难信的是那四个书生,此刻都像鸟似的飞了过来,每个人都挺着长剑。 这分明是一个有计划的行动,对方布下了一个陷阱,引诱它们前去上当。 玉娘子只是心中吃惊,并不太慌张,对方再强,也不过才六个人,自己的大船上人数恰好多出一倍去,何况自己这边的十二个人无一是庸夫。 因此她一摆手中的柳顺刀,尖叱了一声:“杀!剁了这批王八蛋,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十名女卫有三个掉下了水,远有七个在船上,刀光卷起如浪涌了上来。怎奈对方的势子更急,而且是在半边的船上,行动也不方便,未经几下接触,不是中剑落水,就是被对方打落水中去了。 十几个照面后,只剩下了花氏姐妹,执刀站在船头上,四个书生却一个不少地围了上来;更气人的是他们由於战斗之故,也都扎起衣襟,脱下了头巾,居然有三个是西贝货,只有一个是货真价实的书生,但是身材雄伟,手握长剑,别具一股英武之气。 花氏姐妹知道上当了,落水的姐妹们彼人绑成了一串,像螃蟹似的挂在船舷上。这十名女卫不仅身手健,水中功夫也很来得,现在居然毫无抗拒地被人绑上了,可见对方的水性更为惊人。 玉娘子怒哼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好大胆子,居然敢在太湖上撒野,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地盘?” “三原李靖,这是内子张出尘,这两位则是敝友董轻云、薛飞霞。” 对方一报名,玉娘子就叫不出来了。张出尘最不出名,但是红拂夜奔的故事也流传在江湖上,差不多的人也都有个耳闻了,另外三个,则都是知名人物,只是奇怪怎么会弄成一堆去的……。 李靖却笑着这:“玉娘子华玉双,李某专诚造访,还会不了解你的底细吗?” “什么?你知道我叫华玉双?” “是的,不但知道你的芳名,而且还知道贵姐妹在蠡园藏身的目的,你信不信。” 华玉双无法不信,对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的了,但她心中实在奇怪,这是天大秘密,怎么会泄漏的? 唯一的可能是手下的姐妹出了问题泄了秘,但是可能性实在也不多,因为每户中,至少都有五六个人在一起,互相照料看,而且,这完全是为了她们着想,为她们自己攒钱,排遣寂寞,泄秘后受害最烈的还是她们……。 华玉双暂时不去想那些,只是问道:“李公子,你是专诚来找我们麻烦的?我们有过节吗?” 李靖摇摇头:“没有私人的。前些日子,你们会同黄河清,劫下子神龙门的一批粮船,还掳了几个人。” “不错!有这回事,神龙门下自恃势力,在太湖中通过,居然敢不缴例费,我早就想动劲他们了。” “彼此同为江湖一脉,怎么说干就干,一点交情都不讲,而且也不打个招呼,这太有悖道义了。” 华玉双道:“这怪不得我们,是他们失义在先,他们要在太湖水域来插一脚,理应先拜会我们一下才对,神龙门下自恃势力,不理不睬,我们又岂会怕了神龙门?虽然下手时没打招呼,但在太湖里下手,这等於是招呼了。” 李靖对这些情形不熟悉,倒是被问住了。 薛飞霞立刻道:“花娘子,你们还没有在西洞庭立足,神龙门下已经在无锡生根了,而且神龙门是规规矩矩地做米粮生意,并没有向江湖朋友分利,这插一脚似乎说不过去,以主宾而言,是你们崛起在后,该你们先来拜会才是……” 华玉双道:“若是神龙侠张仲坚来到太湖,我们自然会去拜会他,只凭他武扬那点身份,还不值得我们去拜会。再说,那也只是我们与神龙门的事,张仲坚自己吓得不敢出头,却要你们来打抱不平。” 李靖笑道:“张大哥游侠海外去了,神龙门是我在负责,贵姐妹跟我过不去,我特来负荆请罪了。” “什么,你也进了神龙门?” 李靖道:“内人与仲坚兄结为手足,仲坚兄以神龙门托我代为照顾一段时间,彼此俱为至亲,义不容辞。” 华无双道:“好,李公子既然代领神龙门,身份已够重要了,今天的误会也就算了,异日敝姐妹当备帖专诚拜候,把过去一些误会澄清一下。” 她倒是懂得利用机会,居然想把问题推到改天去谈。 李靖微笑道:“花娘子,我们的问题很简单。” 华玉双道:“再简单的问题也不能在此刻谈。李公子要谈的内容无非是讨回被却的粮食与释放被俘的人员,那都在东洞庭山寨中,找到黄河清才有用。” 她倒干脆,似乎一句话就可以把事情全说进去了。 李靖却微笑道:“玉娘子何性急乃尔,释人、退还失粮这些问题固然要解决,敝人也不会找二位来谈这些的。” 华玉双道:“那,——你要谈些什么?” “李某不尚空谈,也不喜欢说废话,现在提出条件来,你们也不会考虑的,目前贵姐妹只适合回答一个问题:你们是立刻放下兵器来投降呢,还是要一战后力尽就缚?” “什么?你要我们投降?” “不错。因为你们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 华玉双最是暴烈,怒声叫道:“胡说!我们宁死也不投降。再说动起手来,我们也未必见得就会输。” 李靖一笑。“我知道,空口说的话是没有用的,飞霞、轻云,你们上去,速战速决,十合之内,能生擒故佳,否则就下杀手好了!” 薛飞霞与董轻云答应一声,双剑齐出,一人择定一个对象。华氏姐妹两人四口刀,也迎住了恶斗起来。 就在同时,李靖与张出尘相互对脱一眼,长剑出鞘,各自一个,也分扑华氏姐妹。 双刀缠住一口剑已经颇为吃力,那堪突又加进一枝剑,而且使剑的又是高手。先后只是一个回合之差,华氏姐妹二人都没战满十合,就被李靖夫妇过剑身击昏倒下。 连薛飞霞等人也颇感意外,董轻云一面绑起俘掳,一面道:“公子,小妹等足可将她们收拾下来的。” “我知道,她们的刀虽泼辣,但心气已浮,斗志早疏,不如你们二人运剑稳练,只是我也看出你们想在十合之内解决对方还不太可能。” 薛飞霞无法不承认,她们技艺虽然较对方略高,但高出有限,十合之内是无法摆平对方的。 李靖又道:“何况,我虽然说了可以下杀手,但真正的目的,却是要生擒她们,要想合并她们手下的飞凤军,就万万不可杀死她们。” “那公子就直说要生擒好了,为什么又允许我们下杀手呢?万一我们收招不住,真出了杀着呢?” 李靖笑道:“所以我才报出个十招之限,我知道在十招间,你们不会出杀手的,而且对方在十招间,也一定心生懈怠,不会防到我们出手加入,也因此,我们暴起夹击,才有十成的得手饶会。” “公子设想虽佳,可是这么做,难以令她们心服。” 李靖道:“我知道这么做不够光明,只不过你们必须要明白,战阵用兵,与江湖人的拼斗最大的不同,就是战阵上但求胜利,不择手段,两军对垒时,从来也没有什么限制规矩,否则就是自取灭亡了。” “这个小妹明白,但华氏姐妹却是江湖人。” 李靖道:“我不是,你出尘大姐也不是,我们加入神龙门也不是在江湖争名,此刻也不是江湖人之争。” 张出尘也道:“飞霞、轻云,你们必须记住,不能因为对方是江湖人,我们也必须以江湖规矩去对待他们,那样就由人掌握主动了,不管对方是那一种人,而我们的原则必须把握不变。” 薛飞霞道:“大姐,那么所谓仁者无敌以及师直为壮曲为志,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呢?” 张出尘转向李靖道:“大元帅,妾身才疏学浅,不足以服人,看来这个问题要你解释了。” 李靖笑道:“可以!飞霞,我若是搬出一大堆道理来解释,那是狡辩,而且也言不由衷,所以我从切身利害上来解释,仁者之师,并不是用兵时施妇人之仁,全小信小义而置胜负於不顾,而是以发兵的目的为主,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我发兵以解民倒悬,是所谓仁者之师;乱臣贼子,毁我邦家,暴君独天,残民以逞,我发兵而讨。是为仁者之师。再者,强敌寇我国土,发师以征,理直而壮气。仁义信守,则是用兵的手段,不投降,不及无辜,不扰民,不略人,不以杀戮为取胜的手段上体天心,以恕为怀,这才是用兵之仁。至於攻敌之虚,攻人之不备,这都无伤於仁的。如果这么说你还是不大懂,我举例子来说明好了。三国时,西蜀联吴以拒魏曹、诸葛亮以连环计、苦肉计等赚曹操,大破曹兵於赤壁,这个都是施的诡术,却无伤於仁,再近一点的,如前晋时淝水之战,谢玄以细作扰乱强敌之军心,大破苻坚!” 薛飞霞频道:“公子,这些故事小妹们都没有听过。” “那就难怪你会认识不清了。从事兵乱,必须要熟读战史,用兵布阵与江湖争斗不同,那不是一刀一枪,一矛一剑的搏战,而是数千人、数万人的大混战,技艺、武功在这种战斗中的关系并不大,决胜之道,在乎智慧、知识与计划,就像我们此刻对付华氏姐妹,用的是计划。” 张出尘福至心灵,补充上一句道:“这就是所谓兵不厌诈,乃是技与智的精华,与江湖上的暗算不同,你们必须丢开江湖豪侠的观念,因为在战场上没有英雄,只有胜与负。” 薛飞霞与董轻云并不是真懂,但她们知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与虬髯客以前带着她们所接触到的环境与圈子完全不同,但也无可否认,李靖的这一套的确高明。 这一战若是由虬髯客来顿导,战略就完全不同了,那一定是带着江湖昧的,双方定下了日期,约定地点,各出精锐,狠狠的干上一架,凭着卓越的武功压倒对方,或者是遣出的武功高的好手,冒险冲入对方的山寨,打开门来,再让大队人马冲进去,而后杀得血流成河,败的一方固然是全军尽没,胜的一方也元气大伤。 这虽然很乾脆,也很残酷,鲜血淋漓。绝没有李靖这样几乎兵不血刃,就把对方摆平了。 这样子的战斗别说是薛飞霞她们不熟悉。连她们的对手都无法适应,所以华氏姐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就束手就擒了,但无疑的,这的确是最省事、省力的方法。 这个三原李靖,毕竟是与众不同的。 不但是她们这样想,连华氏姐妹心中也这样想着。她们晕厥的时间很短,早就清醒过来了,也听见了李靖与薛飞霞的谈话,而且薛飞霞与董轻云听起来还不甚了解的道理。她们姐妹却能完全的明白,因为她们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她们的祖先曾经在东吴大元帅周瑜手下为将。 所以,她们虽然被俘,心中对李靖的佩服却超过了薛、董二女,也因此,她们被董轻云由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华玉双的脸上居然已无敌意,笑着道:“李公子,佩服、佩服。只是你这经天纬地之才,却用来在江湖上争雄,不是太可惜了一点吗?” 李靖微微一笑:“依姑娘之见,李某当如何呢?” “至少公子应该在朝廷中去求个正当出身。” 李靖哈哈一笑道:“多谢姑娘看得起,但姑娘又安知湖海之中,所求的不是正统出身呢?” “江湖草莾之中,混不出一个名堂的,个个但知唯利是图,没有教化、不守纪律道义!” “姑娘也未免太看轻江湖人了。” “我身在江湖,对他们太清楚了,你别看他们一个个啸聚起来有数千之众,但只要有一点不对劲,顷刻间可以走得一个不剩!” “姑娘所指的可是东洞庭的黄河清?” “不仅是那一处,每一个地方都差不多。所以公子若是指望在江湖上创出一片天下是靠不住的。那些人为势力所趋,聚集起来看看,似乎声势很大,但经不起真仗……” “姑娘手中有三百名飞凤军。” “我们这些姐妹不同,她们是我生死相共的亲信手足。” “姑娘何不说是利害相共呢?” “李公子,这是怎么说呢?” 李靖微微一笑道:“姑娘是明白人,何需我说得太清楚,我能在鼋头渚上找到你们,自然对你们一清二楚。” “不可能,别的我不敢说,但你绝不可能在我姐妹中找出一个叛徒,探听出一点机密。” “口说无凭,李某也不想抬杠,拿事实来给姑娘看,比什么都有力量。大海,到西洞庭去。” 华玉双道:“李公子,如果你想拿我们作为人质去威胁水寨中人,那可打错主意了。” 李靖道:“难道她们不重视二位的性命吗?” “那倒不是,而是她们根本不认识我们,不相信我们是他们的首领。” “这倒难以置信了。他们既不识得二位,又何以会服从二位的指挥呢?” “我们以江湖身份出现时,那是蒙面劲装,另一付打扮,那时另有识别身份的表记。” 李靖笑道:“那就请二位拿出身份表记好了。” “不在身边,我们都放在山寨里了。李公子,不是我们不合作,而是事实如此,除了你们几位外,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见过我们的庐山真面目。” “这倒不见得。蠡园中二位是大名鼎鼎的顶尖人物。” “不错。可是大家都只知道我们是花娘子与玉娘子,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华玉双华无双身上去……” “我不但相信,而且也知道这是事实,否则我也不会如此轻骑简从就到蠡园去造访了。不过,玉姑娘,你对自己的机密太有自信了,要知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 华玉双将信将疑地道:“什么机密?” 李靖笑而不言。 华无双却道:“李公子,既然我们姐妹落败被擒,自然一切郡听候处置,因此,我想请问一下,你要我们如何?” “我已经表白过了,我要你们率领手下的飞凤军,归降到神龙门下。” 华无双看了妹妹一眼,见她不作表示,就代表回答道:“可以。只是我要声明一句,我只能作这三百位飞凤姐妹的主,前寨还有两三百个人,虽是我们的手下,却不一定会听我们的。” “怎么?你们连几个手下都约束不了,这个山大王是怎么当的?” “他们原来就不是我们的手下。一部份是黄河清那儿拨过来的,还有一部份则是投奔而来的亡命之徒。” “哦!关於他们的底细你们也不清楚?” “是的,我们也懒得去管,因为我们的飞凤姐妹全在后寨,跟前面是隔离的。” “他们在前面做些什么,你们也不知这吗?” 华玉双笑道:“这个倒是知道的,因为我们事实上并不是全在后寨,大部份都经由一条秘密的通道出来,在蠡园中藏身,对外面的动静十分清楚。” 李靖道:“那你们还要前寨的人们干吗?” 华玉双这:“要他们看住门户,巡逻水域,最主要的是造成别人的印象,认为我们是潜居在后山寨中,以利於我们在蠡园的活动;还有就是一些琐碎的事务,由他们去代办,避免我们跟外人作太多的接触。” 李靖笑这:“那些事情才要麻烦你们自己亲征的?” “有大笔的生意,难缠的主顾要对付时,我们才出动,普通收取渔捐例费时,都由他们负责。” 李靖道:“你们居然还敢收取渔税,不太过份吗?” 华无双道:“太湖盛产渔虾,这是一笔大收入;可是渔民们的生活却很苦,因为重重剥削,被鱼牙子抽取了不少利益。我们虽收了渔税,却负责到底,渔人可以直接到街市去叫卖。没人再敢找他们的麻烦,因此所有的渔民们都很感激。”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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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李靖道: “官府的渔税呢?” “我们代缴,所以我们才称为渔税。每次渔获,由我们派人监督过秤后,折价付银,以后如何销售全由我们代理,不要他们操一点心。” 李靖笑道:“听起来不错,可是好处全叫你们捞去了,一两银子,九钱吃在你们肚子里。” “没有那么多。三七拆账,我们都是照市价的三成足付,比以前的收入要多出一倍来呢!” 李靖倒是一怔道:“啊!卖鱼的人收入这么少?” “可不是?我这飞凤军中,大部份是渔家之女,以前她们打得鱼儿上来,船主先要扣去一半收入,而后是鱼牙、官税,最后在街市售卖,还要付给那些土豪恶霸他们的苛纳例费,落到自己口袋中的连买米都不够了……” 李靖叹道:“这个我却不知道,我只知道江南震泽乃鱼米之乡,人人都能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的是有钱的人,穷的人永远都是穷,当然比起那些更穷的地方是好一点,有些苦地方的穷人更惨,丰年犹半饥,荒年只有饿死。” 李靖这:“好了,这些问题暂时不谈,而且我想也不会一直如此下去的,待得明君当世,天下大治,这些现象就可以消除了。” “我们也是如此想。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谁又是明君呢,李公子,你名满天下,见多识广,该指点我们一下。” 李靖倒是有点窘迫地道:“目前我也说不上,我也在等待明君当道,所以我在作准备。” “作什么准备?” “作一些佐天下的准备。” 华玉双道:“李公子,你的神龙门师是在为来日张本吗?” 李靖感到很难回答,顿了一顿才道:“神龙门并不是我的,我只是代我的义兄摄理一段时间。” “那么神龙门是在作这种准备吗?” 李靖踌躇难答。 华玉双却不肯放松,追着问道:“李公子,你如果打算杀了我,你自然可以不作回答,但如果你要我们归入神龙门下,你就该回答这个问题。” 李靖道:“是的,神龙门志在天下,故而不在江湖称雄,只不过我们也不容人来欺凌。” “好!我懂了。李公子,我再问一个问题:神龙门是在为谁作准备?是你,还是张大侠?” 李靖感到更难作答了,尤其是当着薛飞霞与董轻云。但想了一下,他仍是坦然地道:“我本人对天下绝对没有野心,因为我自知不是理国之才。我只懂得治军。至於我义兄,我也认为他不是理国的明君,但他却是个信义君子,也是一位大侠,一个大丈夫。两位姑娘,我这么说,二位能够满意了?” 华玉双想了一下道:“李公子,我们明白了,我现在也回答你一句,我们可以接受你的节制,你的命令,但不加入神龙门,至少目前不能加入。” 薛飞霞这时开口了,她很诚恳地道:“华女侠,不可以如此,那是在增加李公子的不便了,也会使人误会李公子在培植私人势力。神龙门中不分你我,不过小妹可以保证,将来如果李公子要离开神龙门,你们可以自由选择。” “是吗?我们真能选择吗?” “是的!小妹绝对可以保证。神龙门对外是一个大组织,对内却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有独立自主之权,尤其是对李公子,主公曾经吩咐过小抹,要小妹尽一切的所能支持李公子,将来也永远追随李公子。” 李靖大感意外地道:“大哥如此说过吗?” “是的,他的确说过公子,你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又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指定吗 ?” 李靖道:“这个我倒是不太了解。” 薛飞霞道:“因为神龙门的底细全在我与轻云姐的手中,主公说过要患难富贵与公子共的,那也就是说,神龙门中的人手,有一半是属於公子的,只有小妹与轻云姐,才能作最公平的分配与选择。” 李靖忙道:“这……不行,我不要。” 董轻云忙道:“飞霞管人,小妹理财,主公早巳作了指示,将门中财务分开为两个相同的半数,增减都由两边均分均担,主公还说过:您跟大姐无论在何时要离开,我们就以此一半的人力与财力相随。” 张出尘十分感动地道:“大哥他何必要如此呢?” “主公言出必践,二位若是拒绝他的好意,反倒使他在人前言而无信了。因为有的人不会以为二位是坚拒,反倒以为是主公吝啬。二位爱人以德,想必也不致於陷主公於如此的困境吧。但小妹却是知道二位是真心的不想领这份情,所以倒是希望公子能够收纳一些新加入的伙伴,将来必欲分手时,就可以少领一些情了。” 李靖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心中还有些懊恼与被愚弄的感觉。 张出尘看出事情不对,忙笑道:“大哥这人真是的,他做的事老是使人无法拒绝,虽然他是好意,但是受者所得越多,心中亏欠之情也就越重了。” 没人能接她的腔,但李靖也慢慢地消除了心中的怒气,因为这件事不是发火能解决的,再者,虬髯客的确是一片好意,也许他骨子里另有目的,但在未经表达前,他送给他们夫妇的这份赠礼却是举世无匹。如果李靖因此而发脾气,未免是太不近人情了。 因此,李靖只有一叹道:“慢慢再说吧!日久见人心,反正我总会对得起大哥。” 事情就这样了结。华玉双道:“李公子,你大概可以相信我们的诚意了。” 李靖笑这:“当然了,我看了二位的部署用心,知道二位也不是作久居草莾的打算,所以才先从西洞庭着手,邀二位加盟合作。” “那就请解开我们的束缚。” “应该的,应该的。娘子,快把二位解开,真对不起,一时只顾说话,倒叫二位多受了一些委屈。” 他叫张出尘去解缚,是表示对华氏姐妹的尊重,因为她们若有异心,可以趁机会制住张出尘的。 而且张出尘为姐妹二人解缚时,薛飞霞与董轻云不待吩咐到船舷边上,把捆成一串的十名飞凤女军也次第解开了,完全对她们放弃了戒备。 小船上挤不下这么多人,好在画舫虽被撞成了两截,前半段还浮在水面上。足可容身,而且画舫上拖的两条舢板也安然无恙,华氏姐妹被请到快舟上,她们的部属则被遣回画舫。完全听任她们的自由活动。 这是绝对信任的一种举措,如果西洞庭水寨的娘子军们此刻跳水脱身,对方是绝对无法把她们全部抓回来的,何况此时离她们那个秘密的出口已经很近了,她们若是回去报警召人前来营救,李靖等人就要反优为劣了。 小舟上的人已经在作这个打算,但华氏姐妹反倒被拘於情面,不好意思下达那个命令了。 华玉双试探着道:“李公子,你就这么信任我们了,难道不怕我们乘隙逃走。” “李某一则是相信两位的诚意,二则也略有把握,二位脱身的可能不大。” “李公子,这是在水中,可不此在陆上。” 李靖道:“我知道,我这两名弟兄的水性,贵属下姐妹应该领教过的,还无人能高过他们。” 华玉双道:“他们水性再高,也只有二个人,若是我那十个姐妹一起行动,跳进水中,他们追谁好呢?” “他们谁都不追,只看紧了两位就行。有二位在此作质,她们一起跑也没关系。” 华无双吁了一口气:“李公子,你逮住了我们姐妹二人作人质,威胁不了飞凤姐妹的。” “难这说她们会不顾你们的生死吗?” “这倒不是。我是说,只要她们回到水寨,召来大批的人手,公子凭此一叶扁舟,就很难再挟制我们了。” “这倒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不是李某夸口,但凭此刻快舟上的四枝剑,看住两个人,绝无问题。” 华无双道:“公子,别忘记这是在水上,水火无情,武艺高强却不见得能够施展出来,比如说,我们在远处以小舟围住,然后用火箭射来烧船呢?” “这倒是很厉害的一着,但是二位也在船上,难道她们连二位也一起烧吗?” “不会的,等全船起火时,我们必然已可脱身了。” 华玉双道:“李公子,我姐妹是存心归顺,所以不作脱身的打算,但公子也不要太自信,我们若要脱身,也有十分的把握,只不过口说无凭,而又不能以事实证明而已。” 李靖笑笑道:“为什么不能证明呢?” “因为那样一来,势必要冒犯公子了。” 李靖道:“玉姑娘,你是负责战技训练的?” “是的,训练姐妹们的水性及水中搏斗等技巧。家姐则着重在战略的构思、计划。” “好,玉姑娘,我倒想领略一下飞凤军的水上战力究竟有多强,你就带了那十名姐妹先浮水离去,准备作一次营救工作,我们留下令姐,看你们能否救走她。” 华无双道:“公子!这样不妥吧!” 华玉双却一挑眉道:“李公子,不管营救是否成功,我们归并之议不变,妾身此举,别无他意,乃是为证明飞凤姐妹,并非一无用处。” 李靖笑道:“玉姑娘这是动了意气了,李某之请一试,倒不是轻视飞凤女将的威力,而是向姑娘显示韬略之用,尤胜武力,因此,胜负都不必放在心上。” 华无双却道:“西洞庭的一二百名飞凤姐妹,虽是我们一手训练的,进退行止,我们能作得几分主,但归并於公子麾下,毕竟是又多了一层管头,因此,让她们多了解一下公子的神威,自然也能多增几分信服之心。妹妹,你就带她们去操演一番吧,只是不可太过放肆。” 华玉双答应了,伸手一抬,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那十名飞凤女军也先后下水,华无双注意地看看胡大海兄弟,却不见他们有动静,略停片刻,李靖吩咐行舟。 华无双道:“公子,我妹妹她们很快就会出动了,此刻动身,不等回到岸边就会被她们追上,此地水域僻静,演习作战都行,若是移到商船来往的地方,就难免惊世骇俗了。” 李靖笑道:“不会的,我要找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 “什么?还有比这儿更为僻静的地方?李公子,不可能了,在太湖,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地形了。” 李靖笑了一笑:“华姑娘,我向你保证,我选择的地方会大出你的意料之外,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委屈一下。” “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公子,我们已决心归并,舍妹之举,只是为显示一下我们的实力,我不会逃走的。” “不是要绑你的手脚,而是要蒙上你的眼睛,这样你在到达那个地方时,才会大吃一惊。” 华无双不相信在太湖还会有地大吃一惊的地方,一半好奇,一半不服气,她让张出尘为她绑上了眼睛,静坐中舱。 她感到船只在动,虽然目不能见,但是她在感觉中能体会到船行迅速,不禁吃惊道:“公子,难怪你那么有把握,原来你是在速度上取胜。若是你以这种速度飞驶,舍妹的确是无法追及的。此刻约莫是一个时辰能行三十里吧,那实在是不容易了。” 她是以大略的估计,但一个时辰三十里,一日夜行十二个时辰,就是三百六十里,以船速而言,的确是惊人的。 但是在她身旁的薛飞霞却笑道:“你只估对了一半,三十里只要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什么?有那么快的船么?” “顺风、满篷,加上四支长桨,这又是条校子快舟,半个时辰走三十里轻而易举,只是一个时辰却跑不了六十里。” 这是在船尾掌舵的胡大海在说话,说的也是行家的话,船小,风足,再加人力催划,在短时间内自然行驶如飞,不过人力有限,不能一直急划下去,所以一个时辰跑不到六十里。 华无双听了点点头,不响了,她想以听力测定此刻到了什么地方。 船行已经慢了下来,而且慢慢停下,华无双听见船舷擦边的声音,不禁疑惑地道:“是不是靠岸了?” “只是靠边而已,却不是岸,我们不登岸。” 华无双估计了一下道:“公子,我们约莫走了五里水程,在这段距离下,只有贴向西洞庭才有岸。” 李靖道:“华姑娘,你对太湖的地理很熟,判断也极为正确,这儿的确是西洞庭。” 华无双笑了。“李公子,妾身深表佩服,舍妹召了人一定会在湖上寻找,那知你竟泊靠近岸,那至少要等到天色大明之后才能找到你,那时双方都能看得清楚,以你们的船速,很容易脱出包围,不怕围攻了。” 李靖道:“华姑娘,还不止於此,天明之后,我不但仍旧不让她们找到,而且还要擒下她们一半的人。” “啊!原来李公子另外还有暗伏了人手。” “我是另外调了不少人来。那是用作对付东洞庭黄河清一般人的,贵姐妹并不在内。” “公子是说还是用这船上的六个人?” “是的。仍然是我们六个人。” “那怎么可能呢?我们飞凤姐妹有二三百人。” “没有那么多,在蠡园中的一批人是无法赶来的,令妹能出动的也不过是一百多人而已。” “不错,还要留下一韶份人看守山寨,与前寨保持联络,舍妹出动的人数不会超过一百人,不过这一百人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的水上好手,水性精通,尤胜於须眉。” “这一点我相信,但是我不跟她们力战,我是以智取,这也就是用兵的韬略,你等着看吧。” 船又动了,而且动得很慢,华无双侧耳倾听,脸上显出了怀疑之色,因为这时已曙色微明,耳际传来的晨鸟啁鸣对她十分熟悉,似乎船是在绕山傍岸而行。 但是西洞庭很大,船傍山行,无须左一折右一转,绕些小弯。到了船头轻触沙地,,张出尘扶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华姑娘,我们登岸吧!” 华无双不禁大为惑然地道:“登岸?这儿没有可靠岸的地方,除非是到前寨。” 可是她的身子被搀得向下一跳,脚踏的确实地。疑心大起,耳畔听得李靖庄严的声音道:“华姑娘,我相信令姐妹确有合作之诚意,不过令妹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我必须要挫她一下,使她稍受教训,也让她知所警惕,而且今后乃正统的军旅,非往昔啸聚江湖可此,轻举妄动,将有什么结果。” 说时耳边传来了叮当的兵器接触声,李靖招呼道:“飞霞、轻云,手下注意些,别伤她们性命。” 遥远的薛飞霞笑答:“公子!放心好了,小妹理会得的,好手都出去了,这几个留守的稀松平常,不会费太多手脚,您请上来吧!” 华无双感到张出尘的手在牵着她走路,不时还低声地嘱附她:“要上台坡了,注意,一共有五级,好,停,现在要左转,再开始上台阶,这一路较长,用手点走。” 华无双忍不住道:“李夫人,这是什么地方?” 张出产微笑道:“你为什么不取下蒙面巾来自己看呢?” “我——可以那样做吗?” “华姑娘,你并不是俘虏,所以要蒙你的眼睛,只是为了使你惊奇一下而已,所以你的手脚都没有加缚,随时你都可以自由行动的。” 华无双迫不及待地拉下了蒙眼的布巾,先还有点不习惯突来的光亮,慢慢能适应看清楚了。 可是她却难以相信地自己目中所见的一切。这个地方她很熟悉,建在山谷中的一排排小木屋,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更高远处还传来兵刃交触的声音,是李靖带了薛董二女在制服留守的几个姐妹。 那不能称之为战斗,正如薛飞霞不久前的回话,好手都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新手。 她们的飞凤姐妹不禁婚嫁,在蠡园,遇上了好的归宿客人,她们尽可嫁了出去,只要保守秘密就行。 事实上也没有人会泄密的,因为沦落娼家虽然不是好出身,总比作女盗好。华氏姐妹对手下的择嫁不加禁止,规定却很严,对方若是品行不佳,或是已有家室者都在禁止之列,她们若是要嫁人,都是明媒正娶,对象也多半为忠厚老实的生意人,婚后的日子,一定会很如意的。若泄漏自己身为女盗,不但犯了禁忌,对自己也没好处。 每年总有十几个姐妹得到了归宿离去,为了补足缺额,也会吸收一些新的姐妹进来。 新进的姐妹自然都是不会武功的,而且差不多是十二一岁时进山,在上面所谓后寨中,接受武功的水性训练,到了十七岁时,才择其佳者,放一部份下来,练习弹唱等技巧,以便出去混生活,满了二十五岁,她们可以嫁人,而且到她们出嫁时,本人就有了相当的陪嫁妆奁,到了人家里去,不会受轻视或委屈。 华玉双进来带人出去拦截,自然是倾其精锐,留下了七八个新手,不堪一击乃必然之事。 叫她想不透的是李靖他们如何能摸到这个秘密,找出这条秘密通路,本来,水道中有很多禁制警报,有船只通过,警号立响,里面的人也能发动埋伏阻挡,可是华玉双她们匆匆而出,把埋伏禁制都关闭了。 李靖等人蹑尾而入,点尘不惊,无声无息,轻而易举地就占领这座后寨的秘密了。 华无双急步上去,看见李靖正在一间较大的屋子里,研究着一幅壁上的刺绣,脸含微笑。 李靖见她来到,笑了一笑道:“华姑娘,你们能经营出这片地方真不简单,尤其是许多机关,削器以及阵图门户之设,尤见高明,这都是你设计的吧?” 华无双脸色一红,低下头道:“可是,在公子眼中,就不值一笑了,公子,您早就知道这儿了?” “不,昨天才知道的。” “昨天?那是在您到蠡园之前了?”“不错。我是由此地才追想到蠡园而去的。” 华无双变一变色道:“那必是我们姐妹中有人泄了秘。是谁,公子请务必相告,西洞庭山已决心归并,但是这种叛徒却不容留在群中。” 李靖笑道:“没有人泄密,是我自己发现的。昨天我们那条船就在附近游戈,那时令姐妹不在此地,否则也许会引起注意而提高警觉的。” “那也不会。我们对附近游弋的船只绝不加注意,这样才能保全此地的秘密,因为我们自己的船有时也要在这儿出入,万一被人看见了,也不会注意。” “这也有道理,把秘密置於人人都看得见的地方,才是最佳的保密办法,所以前人才说:‘小隐於市,大隐於朝’。华姑娘,你倒是深明虚实之奥,运用得宜。” “可是却未能瞒得过公子,公子是如何发现的?” “我是按常理来推测的。我从人口中听到了贵姐妹种种与人隔绝的生活状况,感到十分的不合理。” “我们姐妹过得生活,大部份是与世隔绝的。” “你们可以。她们不行。一个隐者,必须具有高深的修养,才能安於恬淡,也一定要潜心倾注於一项学问或技艺,才能排这那无尽的寂寞。令姐妹是这样的人,你们的手下不是,一两个人可以,三百人在一起则无可能,三百个女人在一起,是更无可能了。” “为什么?难道女人特别一些吗?” 李靖微笑道:“华姑娘,这是事实,不必抬杠的。女人不甘寂寞,难以互相容忍,一大群的女人,绝对无法与世隔绝而又安安静静地相处的。” 华无双终於叹道:“我们沦於黑道,却不想永远为盗贼,是以对手下的姐妹约束很严,不准她们与其他绿林中人来往,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她们问题严重。若强加压制,一半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因此我才想到用这条水道,以另一种身份放她们出去。” “这就是了。我听说飞凤军成军数载,一直是闭关自守,没与外人接触过。就知道你们一定另有出路,所以就荡舟慢慢地找过来。” 华无双道:“公子居然找到了。” “有心找一样东西,而且有既定的范围,迟早总会找到的。那出口虽然隐蔽,而且藏在巨石之后,但在有心人的眼中,反倒是个目标。” 越是秘密的地方,越容易为人注意,这个道理他们刚才已谈过,只是由相反的地方去推测而已。 华无双经叹无语,掩护这条水道,她是成功的,但掩藏水道出口,她却失败了。 但若非遇上李靖,别人想发现这个秘密谈何容易? 李靖笑着道:“我发现了水道,没有贸然进入,反而急速地离去,只叫大海兄弟泅水进来看了一下。” “他们进来了?没有触动警戒?” “他们本身水性不用说了,对机关暗器门户之学也颇有研究,水底那些玩艺儿是难不住他们的。他们在这里发现有几十个女孩在练习丝竹吟唱。一般的女孩儿家,只习女红,极少有弄丝竹弹唱的,我一捉摸,又问得蠡园的情形,就很容易想通了。” 华无双一叹道:“妾身以为天衣无缝的一项计划,那知竟轻易而易举地被公子揭露了,现在……” “现在我要揭露另一个秘密了。这块锦绣之地,可是盖着通往后寨的甬道?” “是的。是一条隧道,妾身略加人工穿凿打通的。它大部份是天然的水流孔道,全长有两百多丈。” 李靖点点头道:“不错,相信在这条甬道中,还有一些很特殊的装置,用来关闭通道。” “是的,我把凿路开出来的碎石都堆在几处空穴里只要一拉开阻板,碎石就会滚下,把路塞起来,前后一共有四道,若经堵塞,三五天内是绝对无法再行挖开的,这是为防万一我们放弃后寨时,可以阻却追兵。唉!这些布置十分秘密,连愚姐妹在内,只得四五人得知,李公于是由何而得知的?” 李靖笑道:“我并不知道,只是想当然耳。华姑娘令姐妹的这些布置不可谓不密,但是若有人细心探究,很容易就会找出秘密的。” 华无双有些不服气地道:“我们据此已有五六年了,也曾对外作过好几次遭遇战,都没有人能发现我们的秘密。敌人将我们逼进前寨,封锁住出口,想要困死我们,那知我们从秘道出去,首尾夹攻,反而将来敌打得落花流水。” “那是你们没有碰上正规训练有素的军队,只是一些江湖草莾的乌合之众而已。” “也有一两次是州府的官兵来清剿,仍然无功而退。” 李靖笑道:“州府的官兵不一定全是训练精良的精锐,滥竽充数的老弱残兵也多得很,所以你们虽然得了一两次小胜,却不足以为喜,如若遇上了一支正统的劲旅,加上一位卓越的将领,你们将会全军覆没……” 华无双道:“我想我们还不值得大军来进剿吧?” “不然,”李靖道:“云梦,震二泽,为天下鱼米之仓二泽丰收,天下皆足,一个有为之主,必然会注意及此,即使是天下纷争之际,太湖亦属必争之地,所以你们在此,实际上是最危险的地方。” 华无双对这一点倒是不抬杠,连忙道:“愚姐妹也考虑到这一点,并没有作永久打算,所以我们带着一众姐妹在此,将所得之财货,都已悄悄地辗转运出,在四处置田设产,以备作归宿之计。” 李靖笑道:“这些人习得一身武功后,能够安於平淡?她们一旦归农,肯老老实实地井臼亲操吗?” “应该是可以的,我们的训练就着重在此,她们留在山寨上的时间,一半学武练功,一半就是做家务,什么样的苦工都要作,每两个月轮调一次,因此,她们并不是一直在养尊处优,再者,当她们到了可以求归宿的年岁时,她们本人的积蓄已经够舒舒服服地过活了。” “事情就坏在此,她们既持有妆奁,又有一身的武功,自然,见解阅历也较一般人高,在家庭中,难免会因而骄狂,上无翁姑,她们覇道一点还无所谓,若是堂上尚有尊亲者,就很难做到孝顺二字。” “不。我们的品德十分注意,已经适人的姐妹有十几个,我们不时去考察其言行,她们在乡里闻颇有贤称,而且她们若有失德之处,我们立刻派人去加以警告的。” 李靖笑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说的样子,而且目前十几个人,易於控制监督;将来人多了,监督必失,性情各异,处境不同,流弊即生。” 华无双没有辩白,但神情间显然有一种不以为然的样子。 李靖笑道:“你别不服气,我说得是事实。不管你们管得多严,这批女兵们的心中已然有了高人一等的想法,不肯屈於人下,这是你无法否认的。我在蠡园就有这种感觉,虽是一样的色笑迎人,却有一种傲气。不若他处之青楼女子,那样的温柔可人。” “可是蠡园中的寻芳之客并不少於他处,有些人还似乎特别欣赏这一套。我们的姐妹,只占了蠡园中三分之一,以色艺而言,并不此别人强,但是光顾她们的客人却此别人为多。” 李靖这:“不错,以妓言妓,她们傲一点乃威特色。在别处的青楼歌妓都是温柔可人的,她们凶一点,倒是另有一种趣味。但是归作人妇,却万不可如此,男人们谁都不愿家中有个悍妻,至少,这样的家庭不幸福、和睦。” 华无双低下了头,显然李靖的话击中了她的理屈处,也很可能已嫁的十几人中,这种情形已不在少数人。 片刻后,华无双一叹道:“公子见微知着,妾身佩服无已。愚姐妹原以为自己的构想作为是为姐妹们将来铺了一条幸福之路的,现在才知道是见闻太陋了。” 李靖心中暗喜。他的目的在於把这一批人收为己用,交由张出尘率领,成为真正由自己掌握的实力。 要想使人归心。光靠武力是不够的,而这批女兵在此,丰衣足食,地位优越,收入丰富,要她们放弃目前的一切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必须由心理上去攻对方之虚。 现在听华无双的口气,这种攻势已经成功了。 其实,他刚才说的都是危言耸听之词,这批女将们盘踞太湖,由於纪律好,扰民不多,对地方治安而言,只有帮助,受到官兵清剿的可能不大。 至於据人后是否能安份过日子的问题,更不必操心,女人此较容易适合环境,嫁人之后,官府尚有整风易俗之责,不会允许一个女人无法无天的,甚至於左右乡邻,街坊父老,都有权惩处不守妇道的悍妇。 可是李靖却把它说成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果然使华无双慌了,情急地向他求援道:“这要如何善其后,务使公子指点一条明路。” 李靖笑道:“慢慢来,总会有办法。不过我知道你的这批娘子军傲气很大,总要先给她们受点教训后,才会乖乖的听话,所以我现在要收服她们了。” 他一挥手,胡大江、胡大海兄弟俩在水裹冒出个身子,作了一揖后,又潜入水中去了。 华无双忙道:“水里有机关,他们别碰上了。” 李靖笑道:“他们早就知道了,整不到他们的,倒是你们自己人回来要吃亏了。” 正说着,水面上忽然冒起一缕紫色的烟柱,直散天空,历久不散。华无双叫道:“这是告急信号。” 李靖笑笑这:“不错,令妹在湖上看见了这信号一定会急急地赶回来,然后……” 华无双道:“然后她们就会被水中的机关陷住。” “不错,我说过不增一个人手就把令妹等全数俘获的,当时我就是打这个主意,否则我凭这五六个人,说什么也无法把百来个人全部活捉。” 第一条小船进来了,以后接着又是一条跟一条,等她们都进了汊道时,李靖笑道:“行了。” 当李靖说要利用水中的机关来活捉华玉双以及她的百来名飞凤军时,华无双脸上有不服气的神色。她知道这些机关的装置,大部份的飞凤军也都知道,就算由她们自己来操纵,也不可能把百多人全部活捉,但是她不作声,倒要看看李靖如何运用奇谋。 可是李靖只站在岸边微笑的看着。没有多久,华无双听见了远处有鼓噪之声,也有浓烟冒起,不由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靖道:“这又是一次火烧赤壁连环计,江上烧船,士卒还可以跳水逃生,这儿烧起,连逃都没处逃。” 浓烟越冒越高、越黑、也越多,鼓噪惊叫之声越厉害,但是最前面的一条船却停止不前,还差十几丈就可冲出水口了,船却飘在水面上,华无双忍不住大声叫道:“妹妹,你在船上吗?为什么还不进来?” 华玉双在船头出现了,也大声叫道:“有人把机关破坏了,使得水中的拦网都收不起来,把我们的船都陷住了,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李靖笑道:“华姑娘,你请令妹过来,只有她一个人浮水过来,多一个都不行。” 两壁都是峭石,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自然无法站人了,这一线可通的水道,却又被一道架在水中的网儿给断住了,上面的网纲是系在一根大圆木上的,圆木横在水面下半尺的地方,既不露出水面,又不容人舟由上面滑过,网一直垂到潭底,而且还是极为坚韧的铜丝结成,刀剑都割不破。 船已不能行,要出水道口,只有泅水一途。薛飞霞与董轻云两个人却手执长弓,背了两壶长箭守在两边,要想过来,一定要翻过网边,身子冒出水面,就逃不过上面的急箭,就算勉强躲得一枝箭,那两人的暗器却是闻名天下,何况胡大海兄弟还在水中。 这一道天险原是她们对外最牢固的屏障,却没有想到也能把她们自己困死在里面。 华玉双单独一个人跳下了水,泅到岸边。华无双忙着去把她接上来,一见面就道:“妹妹,李公子是自己找到这个地方的,我没告诉他什么。” 华玉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说不增人手就能把我们都生擒,我一直想不透他会用什么方法,直到我们被堵住水道中时,我才明白,这儿的秘密已为他侦知了。” 李靖笑道:“玉姑娘,你想必已经承认我确有生擒你们的能力了吧?” 华玉双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幸亏我不是存心与公子作对,只是一试实力,否则的话,我们这一般姐妹,恐怕早就死无孑遗了。李公子的妙计韬略确是令人心折。” 李靖微微一笑道:“玉姑娘,这是韬略,却算不得兵法,而且能找到此处,多少也有一点运气的成份,但用兵之际,却必须算无遗策。不能依赖运气,这些话暂且不谈,现在你总认输了吧!” 华玉双道:“妾身早巳认输了,只是想在公子面前,展示一下飞凤军的战力,那知求荣反辱,一败涂地。” 李靖笑道:“玉姑娘,李某困住你们用的是诡谋,不足为法,在战阵上靠得住的,还是真正的战力!你的这些飞凤军仍然有大展神威的机会,容我欣赏的。” 华玉双这:“公子还要攻什么地方,妾身请作先锋。” “我要连根拔掉东洞庭。” “什么?攻黄河清?” “是的。我秘密调来了神龙门的一干好手,约有四五百人,加上此地原有的人手,已与东洞庭不相上下,但如得姑娘的飞凤军相劝,当可稳操胜算。” 华玉双道:“公子不必如此费事,黄河清一切都听我们姐妹的,我叫他也向神龙门归降好了。” 李靖微笑道:“玉姑娘,我不是扫你的兴,黄河清怕没有如此简单,他的人手势力都大於你们。” “那没有用,我们的飞凤姐妹却稳吃他,以前零零星星的接触过很多次,都是我们得胜,他才服了。” 李靖笑道:“因此以后遇上什么难吃的对象,他都推到你们身上来,像这次跟神龙门作对,也由你们主动了?” “是的,他说神龙门的粮船不缴例费,在我们的地界扬长而过,太瞧不起人了……” 李靖笑道:“是非曲直不去管他了,只有一点你要注意,这几年来,你们虽然平分太湖的利益,但是树敌启怨,惹祸拼命的却全是你们。” “那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要靠我们来挑大梁。” “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 薛飞霞道:“公子,张豹打听得来的消息也是如此,东洞庭的人虽多,但实力却全在西洞庭。” 李靖叹了口气:“飞霞,你也要多学学,张豹得来的消息不错,外面也都是如此传说,可是你深入一想就知道有问题了。开始时,两个山寨的人数相差无几,五六年下来,强者仍是如此,弱者却大事扩充,膨胀了两三倍。这又是个怎么说法呢?” 华氏姐妹一怔,李靖又道:“我从下江带来了四五百人来,虽说以商船的身份为掩饰,但多少也有点形迹,可是,黄河清却没有通知你们一声,这又是为了什么。” 华无双也悚然地道:“妹妹,是啊!黄河清的态度很可疑呢。像上次对神龙门启衅挑战,是他硬邀我们参加的,等动手他却在后面喊叫助威,让我们去拼命。” 李靖一笑道:“而且,他可能是自己放出消息,透露两寨的实力,把西洞庭捧上了天,却把东洞庭贬得一文不值,这是让你们来首当其冲。我对两处都观察过了,认为外传的消息并不确实,西洞庭的飞凤军虽然不错,但并非如外传的神勇无敌。” 华无双低下头,她心中虽然不服气,但自己在李靖手下两度受挫,实在也神气不起来。 李靖笑道:“我现在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的,且留待事实证明好了。好在,此地所发生的一切都还没有外泄,黄河清也不知道我们已曾作过接触。等我列好阵势,向他们兴师问罪时,他一定会向你们求援,那时你可以试探一下,他是否会受你们左右了。” 於是他把华氏姐妹召在一起,将作战的计划与配合的步骤作了一番详细的说明。 在这段时间内,胡氏兄弟也把水道内的机关修复,让那些小船都停泊进来。 李靖还是乘坐着自己的那条船回去,来到了岸边,张豹与武扬所召集的神龙门下固已整装待发,四海堂所属的四大金刚也各属所部,作了战斗的准备。 但因为不见主帅,大家都很心焦,好不容易看见了李靖座舟过来,张豹忙迎了上去道:“公子!您可来了,弟兄们都等得急死了。” 李靖淡然道:“急什么!我规定的是寅时集合,卯时出发,现在还不过寅正,还有半个时辰呢!” “公子来了自然就没什么了,若是届时公子不到,属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靖笑道:“张豹,你可不能说这个话,假如我真的届时不至,你就是此行之主,你应该要负起继续指挥的责任,至少心中也该有个主张的。” 张豹苦笑道:“这个属下自然想到过,但是属下对公子的计划安排一无所悉,指挥起来就困难多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来,你就要指挥进攻了?” “是的。八员都已齐集,总不能不战而退。” 李靖叹了口气。“张豹,你实在不是个为将之材,连作个副帅都不够。我告诉你,像今天这种情形,万一我不到,你就应该立即作撤退的准备。” “为什么不能一战呢?” “很简单,我的作战计划你一无所知,糊里糊涂去进攻,非败不可。你把人员撤退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研究敌情,再作好计划,才能付之行动。” 张豹道:“属下对公子的计划虽一无所知,但是可以跟各部的首领头目参商研究一下。” 李靖道:“没有用的。我的计划是要分散配合的,每个人所知道的只有他自己负责的一部份,统盘的计划都在我一个人的肚子里,你把大家都集合起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豹忍不住道:“主公以前却不是如此的,他总把计划告诉给每一个人知道。” 李靖一笑:“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他是在江湖上闯天下,我是在用兵。闯江湖可以各自为政,用兵却是整体的行动。江湖上着重英雄,用兵时重在谋略,若是只求在湖海称雄,那一套自然可以,但若想在沙场上争胜,就必须要用我的这一套。” 张豹语为之塞。这是他唯一自认不如李靖的地方,可是李靖却每次以这点来训他,实在使他难以咽下这口气,因此他想了一下又道:“公子所说极是,不过属下虽不知公子的计划,但自己这边的战力却已清楚了,对敌方的虚实也相当的清楚。我们的力量已足可克敌,属下虽不若公子多才,也足堪一战,为什么要撤退呢?” 李靖笑道:“只可惜不能让你试一试,否则你一定会闹个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张豹大感脸上无光,忍不住道:“公子认为属下如此不堪吗?属下以前也曾率领弟兄,担任过不少次狙击行动,也没有失败过。” 李靖温和地一笑。“张豹,我不是说你不堪,我也知道你很能干,要不然大哥也不会要你担任总管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若是由你带着蛮干,一定会败得很惨,因为你料敌完全错误。” “什么?属下刺探得来的情报全是错误的?” “当然不会全错。有些是对的,有些却不确实。这倒不打紧,刺探军情,本来就难以十分准确的,不过这些情报若是敌人要让你知道的,你以之为根据进兵行动,岂不是是恰好掉进了敌人的陷阱?” 张豹脸色一变,却不敢再说了。他知道李靖不会随便乱说的,必然已有了相当的把握与证据。 情报的搜集工作是他负责的,结果却收第了一些不确实的情报,这个错误的过失犯得太大了。 李靖却没有进一步去责备他,却把四大金刚以及神龙门中的头领们召来,取出一幅地图,摊在舱内的桌子上,作了进一步的作战指示。 当大家都领命回去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出发了。湖边上本来散集在四处的船只,一一都归拢排列成伍,而且主桅都升起了神龙门的大旗。 李靖还是以那条快舟为主帅的司令船,只不过船桅上除了神龙大旗外,还飘了一个大李字的主帅旗。 主帅船当先,浩浩荡荡地涌向湖中,把湖上原有的船只都吓坏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些战船是从那儿出来的。 起先只是李靖的一条船,而后跟上了三条大船,而后从左右两方,不断有船队出来加入。 船上的战士们没有穿甲胄,却都是赤了上身,黑绸紧身裤子,手中拿的兵器也都是水战特用的。 快接近东洞庭水寨时,对方也居然早有了准备,一排的大船迎出,阵容十分整齐。 大船上的水手们不但服装鲜明,而且个个精神饱满,手中握着强弓,背上插着箭壶,一付久经战阵的样子。 李靖朝旁边笑这:“这像是乌合之众吗?我若是轻信张豹搜来的情报,不是惨了?” 薛飞霞咬咬牙道:“这个家伙越来越差劲了,不作切实调查,就轻易的报了上来,以前他不会这么糊涂的呀。” 李靖笑笑道:“他并不糊涂,只在我面前装糊涂,我要是丢一次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薛飞霞忙道:“没有任何好处,因为公子执掌神龙门是主公指定的,纵或公子不干了,小妹等以神龙令掌令的身份暂摄门中事务,也轮不到他来接替。” 李靖笑道:“我若是因为指挥错失,丧师辱名,自然无颜再留,因而求去,对他总是有好处的;即使他替代不了我,但大哥若回来主埋事务,一定会多赋予他一些权力,目前,他可能认为我故意在压制他。” 薛飞霞不敢做声了,李靖并不生气,只是笑着道:“我不否认,我对他这个总管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很多事情都不经过他……” 薛飞霞道:“公子,那是他糊涂,以为公子是故意看不起他,慢慢他就会明白的。他不了解公子行事的作风,才会有误会,其实公子的任何决策都藏在心里,小妹等终日追随在侧,也同样的事先毫无所知,等一下小妹去告诫他一下,相信他会明白的。” 李靖淡淡一笑道:“你真能使他明白?” 薛飞霞道:“他应该知道不听小妹劝告的后果,主公临走时,当着他的面交代过,要我们尽力协助公子,不仅本人对公子无条件的服从,而且还要督促所属如此,若是有人敢抗而不受,小妹可以立加制裁。” 李靖笑道:“我是否有权直接制裁呢。” 薛飞霞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侵犯到李靖的权威了,连忙道:“公子当然有权制裁任何人。主公之所以多加这一道指示,只是要小妹暗中注意,发现有谁私下有问题的,,就迳予制裁,免得他当面对公子无礼而使公子不快。” 李靖笑了一笑:“大哥的立意虽佳,但是对我的能力显然还不够了解,他怕我德能不足以服众,才要辅之以成。” 张出尘见李靖有点负气之意,忙道:“大哥纵然有此想法也不足为怪,他的这些部属全是来自草莽英豪,对你又不太了解,更没有交情,突然要他们无条件的服从你,心中不平的,想得到大有人在。……” 薛飞霞忙道:“不。大多数的人都对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靖笑道:“你们都别紧张,也别弄拧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对大哥的措施不知感激,但是他的方法却不行。治军在威,立威在信,一个主帅对部属要使他们既敬且畏,这种敬畏必须发自内心,才能产生权威,那可不是别人能够辅助的。飞霞,你以前没对谁施以制裁吧?” “没有。小妹追随公子数月,所经之处,部属弟兄们对公子敬畏之心,无不出自本衷,根本用不到小妹多事。” “那很好,以后也不必要你插手干预,我要制裁一个人时,我自己会作处理。” “是!小妹遵命。” 李靖轻轻一叹,看看对面山寨中的船阵阵容,才低声道:“对张豹我绝无成见,我要制裁他,也一定是相当的公平,不但指陈他的错误,而且还是证据确凿。” 董轻云道:“这倒不需要,公子有绝对之权威,只要请出神龙令来,命令他即时自裁就行了,不必说理由。” 李靖道:“这也不行,那是帮会门派开香堂整理门户的做法,不是治军之乘。治军虽在於严,但须讲究必信必果,必公必彰,无偏无私,无失无妄,这样才能使人心服口服……” 说着话间,对方的港汊中,摇出了一条小船,船上居然也挥着一面杏黄底黑字大旗,旗的两面都绣了个“黄”字。一个全身劲装的汉子站在船头,如飞而来。 李靖笑道:“这家伙大概就是黄河清。倒是颇有些胆力,居然敢单身而出,深入敌阵。” 薛飞霞道:“江湖上两个帮派门户相争,都是这样子的。双方的主帅头领先接触作一番礼貌上的交谈,看看是否能和平解决……” 李靖道:“双方已经陈兵相对,还有什么可谈的?” 薛飞霞这:“不然。双方若是列出的阵容声势悬殊,较弱的一方自知不敌,多半会委屈求全,而强方占足了面子,开出的条件也不能太过份,否则必然会引起其他江湖朋友的不满群起而玫。因此,这种状况都是谈判解决的多。” 李靖笑笑道:“这倒是蛮讲道义的。如若双方的声势相当呢?谁也不肯吃亏,只有付出一战了?” “双方排出的声势相当,只是谈判时稍为公平一点,打起来的可能性更小,因为双方都明白,一战的结果,差不多是同归於尽,便宜了别人渔翁得利。” 李靖道:“那不是也打不起来了吗?” 薛飞霞道:“是的,所以江湖上很少有集体的械斗,不过小妹说的是一般的情形,有些帮会志在并吞对方,藉故生争,目然是任何条件都不接受,必欲付之一战。” 李靖笑道:“今天这种情况,是战还是和?” “那要看公子的意思了。如果公子意在求战,不妨把条件开得苛一点;若只是求和,则不妨和缓些。” 李靖道:“这不是我们一方能决定的,还要看对方的态度如何。我想和,人家不肯,又有什么办法呢?” “和的条件固然是对等的,但战的条件却是主动把握在我,有必胜之把握,当然就不必对人太客气。” 李靖道:“你不怕江湖上别的帮会干预非议吗?” 薛飞霞道:“这次不怕,因为是他们先惹上我们的,再说,神龙门此刻的实力,也不怕人干预。” 李靖道:“好!你有这个信心,也知道我的决心,更知道我计划和目的,你可以去跟他谈判了。” “什么?要小妹去谈判?公子,在规矩上应该由您了。” 李靖道:“我不是江湖人,不必守这种规矩,我在侧面观察,更容易了解对方的虚实。” 这时黄河清的小舟已来到了相对十丈处,他—倒是很有礼数,站在船头,抱拳朗声道:“太湖水道,东洞庭水寨头领黄河清,敬请与李公子一会。” 李靖冷笑道:“他倒是打听得很清楚,飞霞,你出去见他,不必跟他多罗苏,轰他回去。” 薛飞霞只有上到船头,傲然道:“黄头领,有何见教,我在这儿听着。” 黄河清见是薛飞霞出来,倒是一怔,说道:“在下是请见李公子一会,请女侠转告。” 他以为李靖要搭搭架子,所以再度报明来意,算这已经给足面子了,那知薛飞霞却冷笑道:“李公子不见你,只叫我告诉你一声,你劫了我们的粮船,掳了我们的弟兄,还杀了我们的人,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黄河清道:“那只是手下弟兄的误会,不知是贵门的粮船,以致多有冒犯,再则是西洞庭……” 薛飞霞不等他说下去,立刻打断他的话道:“黄头顷,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必往别人身上推,神龙门的粮船在你的水寨里,我们的弟兄也在你手里,这已经够了,现在我们带了人来讨回公道,你准备接着吧!”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倒是把黄河清给镇住了。 黄河清再也没想到对方会不按规矩来,这使他的排衔接不上了,无可奈何,只有道:“薛女侠,上次冒犯,在下自知理屈,但太湖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地盘,西洞庭山的华氏姐妹还作得一大半主,她们认为神龙门中的粮船经过太湖,从来不付例费。使我们水道弟兄对别人很难开口,因此,借这个机会,把贵当家的惊动前来,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过得去的办法。” 薛飞霞道:“哦!怎么样的办法才能使大家过得去?” “在下的要求不奢,只希望贵门下的船只出入太湖,多少付一点象徵性的规费,使我们对别人有个交待。” “这象徵性是多少呢?” “既是象微性,自然多少不拘,只要贵门拿得出手,太湖弟兄就收得下。” 薛飞霞笑道:“黄头旗,你该去打听一下,神龙门做生意不止稻米一项,药材皮货的买卖比太湖米粮的经营数字更大,路途更远,有谁向我们收过一文例费的?” 黄河清微微有点愠色道:“神龙门就凭声势凌人?” “阁下错了。神龙门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赚钱,官府徵捐抽税,我们一文都不少,但是像阁下非官非府,凭仗暴力硬吃到我们的头上来,我们也绝不甘愿。” 这已经是最明白的表示,自然也谈判不下去了。黄河清吸了一口气道:“你们是存心不讲江湖规矩,硬干到底了?” “神龙门只有一条规矩,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报之,所以今天你是死定了,东洞庭水寨也破定了,这就是我的答覆。” 黄河清抬头望见了远处天际刚升上的一股白色烟柱,神情一松,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冷笑一声道:“在下本是存息事宁人之心,才客客气气地找你们谈,可不是怕了你们,就让你们放船过来,又能拿我怎么样?” 手一招,船头掉转,飞也似的向后返去。 李靖见此情形,哼了一声道:“此人连招呼都不打,回头就走,太过无礼了,飞霞,把他两个操舟的水手打下水去。” 薛飞霞取出腰上的弹弓,扣上了一颗金弹子,哂的一声射出,小船尾上掌舵的汉子叫了一声。翻跌水中,另一个摇橹的立刻提高警觉,防备薜飞霞再次施袭。 薛飞霞见了微微一笑。又搭上了一颗弹子,拉弓射去。那大汉放下橹柄,捞起放在手边的一支钢鞭,对准弹子上格去,叮的一声,居然格得很准。 可是那大汉却接着一声大叫,抛掉钢鞭,仰天跌下湖去,原来薛飞霞第二次发的是子母弹,母弹之中,另藏子弹,大汉一格母弹后,子弹飞出。仍是击中了额角,把他撞下水去。 黄河清十分狼狈,自己摇橹,把船退进行列中,而且还要防备薛飞霞又发弹,不时地回头张望。这下子可说是丢足了人,弄得他那边大为泄气。 李靖在舱中却微笑道:“很好,第一阵已挫了他的气焰,寒敌之胆,先声夺人,这对鼓励士气很有帮助。” 张出尘道:“郎君,黄河清只是本人吃了点小亏而已,他的船队很严整,人手也不少,这一战未可乐观。” 李靖道:“不,黄河清色厉内荏,他起初来,只是想把责任推向西洞庭,是我们硬要扣上他,他才无奈决定愿战,起先是一昧拖延,后来看到湖上的烟火信炮升起,他的态度才转为坚决。” “湖上信炮,那不是华氏姐妹的吗?” “不错。他得知华氏姐妹的飞凤军已出动夹击,胆气大壮,斗志乃盛,这证明了他自己的力量并不太强,一切都寄望於外力为助。” 张出尘笑道:“有意思。他若是知道了华氏姐妹也是来对付他时,不知是怎么一付嘴脸。” 李靖笑了一笑,然后道:“把张豹与武扬召来。” 董轻云拿起身边一只银角,吹了两声,一条小舟如飞而至,船头上站着张豹与武扬,两人一齐躬身道:“公子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李靖道:“湖上那这烟火,你们可看见了,那是什么?” 张豹道:“属下等不清楚,想必是对方的连络记号。” 李靖叹道:“张豹,我叫你先来三天,刺探军情,你可实在没有尽职。我已经接获密报,那是西洞庭出动的信号,华氏姐妹的飞凤军也出动了。” 张豹道:“这等机密的敌情,公子是由何打听到的?” 李靖道:“飞凤军每次出动,都以烟火为讯号,很多人都知道,不能称是机密的敌情了。你们只是未加注意而己,以后可千万不能疏漏了。” 张豹没想到李靖会如此好说话,原准备又挨一顿训斥的,那知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望着武扬,有点难以相信的样子。 李靖又道:“飞凤军水战颇为精擅,若是她们自后夹击,我们首尾受敌,大为不利。” 武扬道:“公子说的是,但不知遣那支人员去拦截?” “你们两个人看看,谁能负担这工作?” 两人相视无语,片刻后武扬道:“公子属下这四百名弟兄只是略识水性,在船上作战尚可,飞凤军却大部份是在水中作战,属下等拦不住。” 张豹道:“公子,四海堂带来的那批人不是都精於水战吗?叫他们去拦截好了。” 李靖道:“不行。那些人的任务已分配定当,他们负责从混战中抢占水寨,断敌归路,不能轻易劲用。好了,飞凤军由我去拦截,你们来接替我指挥正面进攻。” 张豹一怔道:“属下等怎敢僭越接替公子呢?” 李靖道:“你们只是负责指挥自己弟兄的抢攻,其余西侧的人无须指挥,他们早巳得指示,配合行动,我在后面拦截飞凤军,一面仍能做全盘指挥。” “公子要带多少人去?” 李靖这:“不必抽调你们的弟兄们,我要精於水性的,还是问四海堂那边抽调的好。等我把人手调集后,鸣号通知,你们这边就发动抢攻。记住,务必奋力抢攻,造成对方的混乱,两翼才有机会逼进。” “公子放心,属下等理会得。” 他挥手又把两人打发走了。薛飞霞不解地道:“公子,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飞凤军已是我方的战友呢?” 李靖笑道:“这是军机,不可轻泄,除了这条船上的人,我没告诉任何人。严守军机,才能在适当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就以飞凤军为例,若是黄河清早已知道飞凤军即将倒戈,他今天还敢出战吗?若是他坚守地盘,以东洞庭的天险,我们想攻进去可不容易。” 李靖的军机玄秘莫测,连这些跟着他的人也不会完全知道,薛飞霞等已经习惯不去询问他了。 李靖只召来了四条船,每条船上不过才十个人,就以这些准备作为拦截飞凤军的实力了。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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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当李靖通知鼓号通知进攻时,飞凤军的梭形快舟已出现在视线中了。张豹与武扬这边发喊一声,向前推进,两翼四海堂的人员也都配合奋勇杀进去。 东洞庭的船队仍是有条不紊地迎战,一点都没有混乱的迹象,那一方面固然是由於他们自己训练有素,准备得当,另一面则是张豹与武扬两个人没有全力抢攻,他们只派了两条船冲前逼攻,对方也以两条船来迎战,船在湖上接触相遇,双方隔着船舷以长短兵器拼战,但是双方都无法抢到对方的船上去。 倒是两翼四海堂的人攻得很猛烈,却遭到了东洞庭方面激烈的反抗,船上、水上,水下,三方面都进行着拼斗,那才是真正的火拼,喊声震天! 黄河清与张豹武扬两下对峙,妙得是他们既不打,也不谈,更没有看战阵发生的地方,注意力全在后面,要看李靖如何去拦飞凤军了。 一条全黑的飞凤舟来得很快,三十条快舟,三百名劲旋,个个都用黑布蒙住了半边的脸,再加上黑巾裹头,只有眼睛部份露出外面,从体态上可以看出她们是女子,此外全身都在黑绸的包裹之下,根本认不出是谁。 华氏姐妹的装束也是一样,只是包头的布是白色的,以示区别,她们迫近李靖的主帅五六丈处,李靖的船上已经射出一蓬火箭。 那四条船上也都纷纷射出了火箭,箭钉上了快舟,立刻熊熊地燃烧起来。 假如李靖只是拦截那些快舟,倒是做到了,好几条船起了火,可是船上的飞凤女兵纷纷都跳下了水,浮水而进,这边船上的人也下水迎战,却敌不过对方人多,没有多久,李靖带去的四条船都被对方占去了,那些四海堂的水手也都被对方俘掳了,一个个缚了手脚丢在船上。 李靖看情势不对,只有往后退,可是后面却是四海堂与东洞庭混战的场面,他们也就加入了混战。 飞凤军分成了两股,追入敌阵,她们原是该攻击四海堂人马的,伹是进了敌阵之后,她们竟然对东洞庭的人展开了突袭。 出其不意,而且又是在全无戒心的情况下,东洞庭顿时情况大乱,飞凤军最绝的是,她们认识东洞庭的人,首先找上都是功夫好的硬把子,更因为是突袭,大半都得了手,剩下来的人更无斗志,乱成了一堆。 而且那些被她们带过来的俘虏,原本是缚在船上的,这时也恢复了行动,这批人的确是水战的好手,下水之后,个个活如蛟龙,完全不像与飞凤军交手时的窝囊了。 毫无疑问,他们双方是早就串通好了的,先假行厮杀一阵,演了一出苦肉计,然后赚入敌阵,突起发难。 东洞庭的人员立刻溃不成军,薛飞霞站在船头上大喊道:“东洞庭的弟兄听好,西洞庭华家姐妹及所属飞凤姐妹,已经与神龙门携手合作,你们愿意参加的,立刻放下武器,高举双手,以后成为神龙门中弟兄,一视同仁看待,若再顽抗者,立杀无赦。” 这边在攻打,另一边则杀得狠,只要是手中有武器的,不是背后挨一刀,就是一支长箭穿喉而过,狙击手来自水上水下,令人防不胜防。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斗志可言?也没有逃生的路,顷刻间死了一半,降了一半,守防两侧的好手,几乎是全军覆没。 飞凤军突地倒戈,使得黄河清大惊失色,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也来不及作任何应变措施,只有指挥大家撤退,想以山寨的天险固守。 可是山寨里也是一阵混乱,烈焰突起,哭喊震天,有几个人如丧家之犬,匆勿地逃了下来。 黄河清抓住了一个问道:“寨里发生了什么?” “头领,不久之前,有一批水鬼潜水摸进了山寨,由於寨中精锐都出来了,抵挡不住,山寨已被他们占领了。” 黄河清如同霹雳轰顶。厉声叫道:“好贼子,好匹夫,好卑劣的手段,张豹、武扬,你们以后还想在江湖上混吗?我一定要把你们的卑鄙行为公诸江湖。” 张豹与武扬也深感愕然,张豹忙道:“黄兄,飞凤军倒戈,可与我们无关,我们事先一无所知,李靖连我们也瞒住了,这都是他一人的计划,为了表示诚意起见,我们放开前路,让黄兄离开,以后再说!” 他果然吩咐放开一条去路,听任黄河清的船以及他随身的二十多名弟兄,突围而去。 李靖在指挥众人杀敌歼军,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战阵很快地结束,深入山寨歼灭残敌,疏忽了黄河清等人出来。 到了寨中坐定,李靖才问道:“大成,这一阵你们指挥得还不错吧?” 楼大成躬身回答适:“幸托公子天威,属下负责偷袭拔寨,由於精锐尽出,倒是无甚折损,轻易就取下了,只是两翼突袭的弟兄们死伤很多,将及一半,因为他们遭到了最顽强的抵抗,好像他们把主力全放在两翼上了,若非西洞庭方面及时倒戈,恐怕我们会全军覆没了。” 李靖脸色沉重地道:“我知道,我已经尽力地设想周全了,但是仍然遗漏了这一着。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大胆,竟然与敌人勾通来反吃我。” 薛飞霞惑然地道:“公子,您是说,神龙门中有人通敌,这不会吧?武扬是主公最信任的弟兄之一,他的手下也大部份是从东海带来的。” 李靖微微一笑道:“正因为他是大哥最亲信的弟兄,所以才看不得我成功,他怕我会把大哥挤掉,再加上张豹在一旁煽火,还有不动心的吗?” 薛飞霞依然不信道:“难道他们会不怕受制裁,这种行为是要凌迟处死的。” 李靖道:“他们却以为这是效忠大哥,并不认为错了。这也是我以为大哥不足以成事的地方,他建立的是一个人的王朝,每一个部属,都只对他一个人效忠,所以他必须事事躬身,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统治一个小邦或维持一个门户是可以的,以之治天下,却绝对不够,为主上者只能定下原则,总司其成,其余就得交给臣下分层负责去。” 董轻云道:“主公有鉴於此,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给公子请公子大力加以整顿一番,定出个秩序来的。” 李靖笑道:“恐怕不容易,大哥已经把这些人的积习养成了,除非是他自己坐镇,别人很不容易扭转过来。” 董轻云道:“就算武扬有此心,张豹也应该明白主公的意思,主公交代时,他也在场亲聆,要我们无条件地服从及支持公子。” 李靖道:“听见是一回事,遵从又是一回事。” 董轻云道:“若是查明他通敌属实,小妹立刻传令门中,施以最严厉的制裁。” 华玉双这:“董大姐,这件事的真实性已不容置疑了,我们接到黄河清的通知时,是要我们狙击两翼,照理说中央才是进攻主力,我们该直扑中央才对,可见他们双方有协议互不侵犯了。” 华无双也道:“不错,小妹在混战中也曾扑上几条固守中央的大船,船上只有少数的人在呐喊做样子,根本没有作战的准备。他们把人力分散在两翼,迎击四海堂的好汉们,但是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李靖冷笑一声道:“飞霞,你在战前曾问我为什么不把西洞庭合作的事告诉张豹他们,现在该知道原因。老实说,我当时只怕他们会泄密而巳,却没想到他们会通敌背叛!” 薛飞霞非常气忿,连忙道:“公子,小妹去把他们抓来,以门规处置他们。” 李靖道:“恐怕已经太迟了,若是我们一溃涂地,他们还会说几句风凉话,现在我破了东洞庭,合并了西洞庭,他们知道事情必将暴露,早就逃之夭夭,不会再来见我了。” 叫人去一问,果然张豹与武扬带了十几条船去了,他们说是黄河清率众逃亡,他们拦截不住,有愧职守,故而追敌去了,一定要生擒黄河清才会回来。 薛飞霞气极,要请神龙令立刻追捕。 李靖却笑道:“不必,人各有志,他们不愿意居我手下,才会如此做的,强求回来又待如何?” 薛飞霞道:“公子,小妹不是要他们回来,而是要制裁他们。这太不像话了,他们这是叛变。” 李靖沉声道:“他们只是反对我个人,却不是叛变,因此我不想用神龙令去压制他们。” 薛飞霞还待争辩,张出尘已温婉地道:“飞霞,神龙金令的神威虽大,但是用在对付自己人却太可惜了;再者,有权发出神龙令的人是公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飞霞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太冲动而越权了,连忙恭身道:“公子,请恕小妹无状,但小妹完全是为了顾念公子的威严,以此等行为,必不容恕。” 李靖笑了一笑,摇手不让她说下去,於是立刻下了一道札谕,通令神龙门各处分坛,只说张豹及武扬二人於战前怠忽职守,已经革除所有职务,逐出门户,既没说要捉他们,也没说要处分他们。 神龙门太湖分坛由西洞庭华氏姐妹分任正副首领,旧日编制,一律由二人指挥。 东洞庭投降的人员,则划归四海堂下,以抵补折损的人员,而且东洞庭的山寨也由四海堂接手。 李靖他自己也不再巡视了,长驻东西洞庭,从事训练部卒的工作,东西洞庭合起来的人手还有将近千人,四海堂的人手也将近千人,这两千人等於是李靖自己招募的他没再去用神龙门的人。 薛飞霞因为张豹和武扬通敌的缘故,心中十分不安,她们主动动员神龙门的耳目,打探两个人的下落,却没有半点消息,大家都说不知道,好像这两人失踪了的。 李靖对这些事却不以为意,神龙门有事情,部属们也都到此来请示,李靖也很尽力地替他们策划,作出决定,指示办理,但看得出,他只居个客卿的地位,不再像以前那样,主持任事了。 如是一晃两年过去,朝中发生了大事:老王殡天,太子杨广即位,立号为炀帝。 原来的太子杨勇本已被废为庶人,但炀帝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下诏赐死杨勇。这当然与夺权有辟,因为朝中大臣,拥戴杨勇的不少,炀帝深恐有变,来个绝户计,先断了大家的念头。 据说文帝之薨,也是因为发现了杨广不肖,在宫中调戏文帝的爱妃宣华夫人,宣华哭诉於文帝之前,文帝勃然震怒立宣诏命大臣进宫,原是要废杨广。那知竟诏来了越国公杨素。杨素是杨广的死党,还诏立杨勇,心中大吃一惊,口中一面假意应承,等到内监把诏书取来,没等他修改,就一把抢在手中,接着一剑刺向文帝的心口! 杨素孔武有力,文帝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如何抵挡得了,竟被他刺杀在龙榻之上。 宫中都是女流之辈,宫中的禁衙却都是杨素的部属,杨素弑了皇帝,谁也不敢多说,听任杨素对外发丧,说是圣驾崩殂,诏命太子杨广即位。 诏书的确是皇帝亲笔,很少人知道这段要改诏的经过。杨勇被废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杨广很顺利的坐上了宝位,当上了皇帝。 还有一项传闻:那位惹祸的宣华陈夫人,自从皇帝薨后,炀帝即位,她自知祸事临门,很想自杀,却又没有勇气,只有深闭宫中等侯处决。 当天晚合,新帝差太监送来一个锦盒,她知道是赐令自尽的毒药,端正仪容,跪别先帝,准备落个殉主之名,死得好看一点,打开了锦盒,裹面却是一个同心结子。 原来炀帝根本没有迁怨她,对她仍是很有意思,宣华夫人这下子倒又舍不得死了。羞答答地谢恩接下了赏赐,晚上皇帝来,就歇在她的地方。 这时外面却正在发布国丧,臣民人等不得有任何喜庆之事,也停止一切娱乐。 李靖听到了这些传言,不免感慨系之。 张出尘也颇为生气地道:“杨广这家伙也太不像话了,以前他到杨素的家中去时,我就看出他不是一个好人,见了略具姿色的女孩子,立即就目不转睛,像个急色鬼。” 李靖笑道:“食色性也,好好色更是一股男人的通病,若是见了美丽的女人而毫无所动,那才真的是冷血动物了,你记不记提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紧盯着看了半天,连杨素跟我说话都没有听见?” 张出尘不好意思地笑道:“亏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可不领这份情,那天你分明看得是乐昌姐,她比我美!” 李靖笑道:“你说那话没良心,起初你们站在一起,或许还能诬赖我一下,后来你们分开来站了,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可没转到另一边去!” 张出尘的脸红了一红。 X X X X X X 心头也突突地跳了起来,他们最近虽是整天不离,但是都在处理一些事务,或是在操演兵卒。要不,也会有别人在侧,很少能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更难得是有如此谈忆往事,细述旧情的机会。 可是李靖却没有像她那样激起绮情,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不同的地方。男人在谈严肃话题时,偶而会插进去几句轻松的话题,却不会因而激动感情,而女人却不同了,她们可以因为一点点的情感上的刺激而勾起无限的情怀,她们会为一件纪念性的小东西,一首熟悉的歌,或许是任何一点细小的事物而发上半天呆,跌进往事之中。 因此当李靖继续要地说出对杨广的看法,提出杨广不是好人的证据时,张出尘多少有点失望的。 她有点恨李靖的不解风情,此时此地,李靖多少应该陪她重温一下往日的恋情。但是,她很快地就在心里把自己的绮念也压了下来。 李靖不是那一类的男人,他虽然也有风趣、温柔的时候,但不会在他办正经事的时候,去涉及私情,这个人一向把公与私分得很开,即使现在只有他们夫妇两个人在,但他们却不是在私室之中,他们是在李靖的书房里。 所谓书房,不是他读书的地方,而是他放置一些秘密文件,阅看各地情报以及讨论机密大事的地方。 杨素弑君,杨广即位的秘密,也是京师的秘探刚以飞鸽传来,李靖手边还摊看不少的文件资料,他们正是在研判一个重要的问题。 如若李靖搁下一切,跟她谈起往日那些绮事,然后两个人同浸在爱情的浓酒之中,无疑地,他会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却不会有很大的作为了。 张出尘自来就不是一个靠爱情滋润才能生活的女人,她嫁给李靖也不是为了爱情,地只是激赏李靖的才华、气度、抱负,才会夤夜携令私奔,以终身相托。她所需要的丈夫,自然也不会是个软绵绵的,只解风月的男人。 因此,她想了一下才道:“逼淫父妃,阴谋弑父,残杀手足,这些地方还不够坏的 ?” 李靖微微一笑道:“弑杀文帝是杨素下的手,他是怕所谋落空而情急为之,这倒不能说是杨广弑父;残害手足虽然不当,但是为了坐稳江山,情出无奈,也不能太过怪他。” “郎君,难道你认为他鸩杀兄长是对的?” 李靖摇摇头。 “我不是认为这种行为是对的,却不能苛责,因为他们兄弟两人为了夺权,情义早绝,他若不下手,那些拥立杨勇的就会对他下手了。” 李靖继续道:“他只是为了自卫而己,至於逼淫父妃,这更谈不上,宣华夫人只是一个纳进宫的女人,并没有正式成为后妃。” “但总是他老子宠信过的,这是乱伦。” “出尘,向来帝王家多秽事,许多在史册上赫赫有为的明主,在后宫的私德上却不能说是完人,这是大家公认为可以原谅的小毛病,如从这一点上去评论一个人的成就,未免失之於偏。” “照你的说法,杨广竟是个好人?”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严格说来,我认为这个人有些地方颇为不错。” 张出尘道:“那些地方?他才登基,还没有施政呢!” 李靖道:“从他当夜留宿宣华夫人的这件事上看。” 张出尘翻着白眼。 李靖的这番妙论使她实在无法埋解,她怎么也想不起这件事有什么称道之处。 李靖解释这:“这是一件小事,但可以看出他的为人:第一,他是个宽大不记仇的人,加以常情而言,陈夫人害他几乎失去江山,丢了脑袋,他应该恨死这个夫人才对,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垂涎她的美色,舍不得杀地。” “这不见得。太子第中并非无美女,他也不会着迷至此。” 张出尘这:“那也就是他对宣华夫人情有独锺了。” 李靖道:“这更谈不上了,情之为物,应该是互相的,宣华在初受他的挑逗时就告他一状,几乎要了他的命,这情又由何而生呢?因此,这也是不可能成立的。” 李靖如同目见,历历地分析着。 张出尘道:“那又是怎么一同事呢,你倒是说说看?” 李靖笑笑道:“这在在都说明杨广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天生有一种狂妄的性格,不能墨守成规,做些人所意外的事,像宣华夫人,人以为他会杀她,他却宠幸地,父丧之夕,留宿宣华寝处,明知道会有人批评,他却偏要一试。这正好的方面说,是皇帝本身有魄力,不易受人影响,权臣当政,无法左右廷意;但在另一方面讲,皇帝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国必有征事或创举,或有利於民生,然亦使国脉濒绝。” 张出尘听得莫名其妙地道:“郎君,你的话实在难懂,既有利於民生,自然会得万民之拥戴,又怎么会使国脉濒绝呢?” 李靖道:“国有征事或非常之创举,对民生之利乃在后头,后人享受其利时,或可见其功效。伹当其时也,需耗必钜,扰民必苛,民怨日深,国脉岂有不危的呢?” 这虽是预言,却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是有根据,照情势或性格推断的。 杨广在做王子时就是这一付脾气。他不肯落人后,处处地方总要强人一等。 像每年元宵,长安市上的花灯赛会,这是每年一度的盛事。 自汉武帝迁天下富户至长安后。就开始流行了,每到这一天,各家门前扎上大的花彩排楼,上面缀饰各种花灯,争奇斗胜,尤其是各种赛会,或以女子扮成古之美人神仙,或以健男采装结队作各种型式之技巧,如舞龙,舞狮、耍飞叉,水火棒等,也是互相较量,各不相让。 杨广在这些地方尤其重视,不惜花费,广徵巧匠好手,想压倒他人,若是第一年有那一项输给了人。第二年他千方百计都要扳回来。 在一夕之间,花费数十万金,仅为逞一时之意气也在所不惜。 这一点张出尘是知道的,因为杨广经常向杨素借贷告帮,他以一个王子之尊,却会因用度不继而向人伸手告借,这是令人难信的。所以张出尘听了李靖的分析,心中着实的钦佩。 她不是盲从地附和丈夫,而是衷心的支持,因此她机警地问道:“郎君,我们的大日子近了?” 李靖笑着摇头道:“远早,上一个皇帝虽然没多大的建树,但是他讲究节俭,减轻赋税,杜绝浪费奢华,总算为朝廷和地方积了一点财,所以还够浑霍一阵,在我的看法中,三四年内,将是盛极之时,以后国库渐空,征赋日重,才是变乱之始。” “我们是否要做些什么行动呢?” “娘子,我们要做什么行动?” 他反过来问,倒是把张出尘问住了。 张出尘怔了一怔道:“我们在这儿练兵,积聚财富物资粮草,不是为举事吗?” 李靖道:“不!我从来也没有打过举事的念头,而且这几千人也不够一仗打的。” “加上大哥这边就有几万人了。” “那也不够。你别看这几万人很多,等到占领了几个地方,几下一分,立刻就不够了。” “只要造成声势,自然就有闻风投奔的人,声势之壮,因此倒不必担心人少。” “出尘,这些地方你还欠缺。人多未必势盛,尤其是临时聚合的乌合之众,败事有余,成事不足,一战立溃,我决不指挥那种军队……” “那你只有因人成事了。” “是的。” 李靖又继续说道:“我早说过了,我只是个辅佐之才,在这个岗位上,我可以做得有声有色。我不会不自量力去仿其他的尝试。出尘,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张出尘叹了口气:“郎君,我明白,只怕别人不明白,尤其是大哥。” 李靖这:“大哥怎么样?我以前也对他说明白了。” “说得不够明白,你只说如果遇到一个你心目中认准的真命之王,你就要去辅佐他。” “这难道还不够明白?” “不够。因为你也答应了大哥,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人,你就帮助大哥成事,跟他共取天下。” 李靖道:“是的,我是这样说过,但是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只怕大哥不以为然。早些时候我听说大哥在东海又召了一批人手,也聚足一大批的财富,即将回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不是神龙门传来的消息,自从张豹与武扬逃走之后,你就不再管神龙门之事,飞霞与轻云很服从你的命令,有关神龙门中的事情,她们都不再来麻烦你了。” “可是这件事不同,我正急着要向大哥办个交代,把神龙门的一切都还给他。” “她们为什么不通知你,我可不清楚,但我这个消息却是从越国公第那儿听来的。” “越国公?你跟杨素还有联系?” “没有。但是你忘了,乐昌姐在那儿,她对我倒是颇为思念,过几个月总有人寄封信来,问候起居,谈谈家常,当然也谈谈近来的时局……”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还有连络。” “这倒不是秘密,而是事情太小,不值得来麻烦你,最重要的是托我访求驸马徐公子的下落,因为神龙门的耳目广,她要我留心这个人,而你对神龙门的事已不愿插手,若是要你下令,你不是作难吗,我只有叫飞霞私下通知各处的人留心了。” “是乐昌公主说大哥要回来了吗?” 张出尘道:“她没有这么说,只是说她已经接获密报,大哥在东海颇有斩获,战船已经有了数十条之多了,战员数千位,称雄於海上,那些夷商胡贾,畏之如虎,近来又向岸边云集,可能将作归计,更说杨素很重视他这股力量,尤其是水师,连朝廷都没有此类人才,还警告我说,杨广有意用兵高丽,若是一旦登基,一定会设法招安借重,要我们预为之计。” 张出尘述说。 李靖听了眉头深皱道:“不对,假如杨广真有此意,大哥在此时回来就危险了,我要去告诉他,把飞霞叫来。” 薛飞霞与董轻云一直在屋中侍候着,她们因见李靖夫妇谈得高兴,没有前来打扰,李靖找她们,倒是一呼即至。 李靖让她们坐定后就问道:“大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两女都为之一怔,薛飞霞道:“没有啊,小妹从未接到任何的报告说起这件事啊。” 她们对李靖一向十分忠心,不会瞒住这件事的。李靖想想问道:“你们是否经常有大哥活动的消息?” “没有。主公的行踪飘忽,向来不告诉别人的,连我们做部属的也是一样。他神龙剑客的外号也是因此而得。说他如神龙出没无常,见首不见尾,他说必须如此,才能使各地的弟兄,时时提高警觉,不会因预知他的行踪而作一些伪饰,经常他都是突如其然的来了……” 李靖想了一下道:“这么做固然有好处,但也有缺点,若是被跟他作对的人侦知他的行踪,设下了陷阱诱害他,别人想接应都来不及了。” “没有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吧!再说主公神勇无敌,有一剑在手,几百人也别想困住他。” 李靖轻叹道:“徒持神勇是不行的,西楚项羽何等英雄,照样在垓下被困而自刎乌江,我们要打点一下。” “打点什么?是给主公一个盛大的欢迎了。” “打点一下行李衣服,我们迎接大哥去。” 薛飞霞为难地道:“公子,我们连主公的确实行踪都不知道,又上那儿去迎接他呢?” 李靖想了一下道:“有办法,只要略加留心,我相信可以找到他的,最少也可以在半路迎上他。” 将近两年的相处,使得薛飞霞与董轻云都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李靖的绝对服从。 他决定了的事,不必再去争辩劝阻,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不过事后的证明却也证实了李靖果断的正确,绝对此任何人的建议都要好,因此,凡是在李靖身边的人,都养戍了一种绝对服从的习惯。 这看起来似乎很独断,很专横,但是一再的事实后,大家又对他卓智的决定产生了无比的信心。 李靖深深明白,治军的成功只有两个条件,信赖与服从,一个主帅要得到部属的无条件信赖与服从,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必须从心里根本上树立威信,所以他一直就在作这方面的尝试与学习。 慢慢地他也发现了:一个成功的主帅,在部属的心目中,必须造成像神明一样的地位。 人天生有一种叛逆的本性,对屈居人下,受命於人这种事实也有着本能上的排斥性,只有神才能使他心悦诚服,不敢抗违,而由人达到神的境界是很难的历程,一点一滴地培植他的信心,也许是百十次,也许是千百次,才慢慢的接近成功,可是一次细小的错失,却能把以前所建立的一切全部摧毁,因为人对神的要求是十全十美的。 所以李靖在每发出一个命令,作成一个决定前,早已经过再三的深思,这当然很费精神,所以他也知道做主帅的人,要尽量的少管事情,除了重大的决策,一切都放任让手下的人去做,宁可让他出了错,发现了再去料正,也不要在事先告诉他应如何去做。 这虽是一个很细微的末节,却非常重要,更是李靖一生彪业的基础,以后,李靖在军事上辉煌的成就,都得力於这一段时间的揣摩与研究。 薛飞霞早已习惯了出行的打点,那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只是要几身痪洗衣服就够了,神龙门的分支机构遍及天下,最重要的就是在每一个都城大邑,都有着自设的客栈与酒楼。而且也一定是当地最具规模的。 这对情报的搜集、交换与传递作用太大了。 虬髯客活跃於东海,他在海岸上最大的据点设於连云,而那里与长安有官道可通,距离也最近。 他们若要迎上虬髯客,愿该东行直下连云才是,然而李靖把沿海的形势与图作了一番研究后,竟然舍东而南行,转向浙越去了。 薛飞霞与董轻云心中狐疑,却不敢询问,张出尘在当着人面是从不插口问他任何事情的,都是在私室中时,才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作某些建议。 这次自不例外,可是她才开口,未及说出本意,李靖已经笑道:“娘子,我知道你一定对我转行浙越感到不解,要找大哥,该上连云去才对,是不是?” “是啊,据我所知,连越公府所得大哥的消息,也都是从连云那儿得来的!而且大哥所隶的战船也向连云靠集,这种种迹象都是大哥要登陆连云的徵象呀。” 李靖笑道:“出尘,你们所判断的是常理,而大哥有神龙剑客之称,他是个不按常理行动的人,若是他的行踪被人料定了,这神龙二字就无神之有了。” 张出尘道:“你说大哥是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方法掩护他的行动,故意作成要在连云登岸之状,却在别处上岸?” 李靖道:“大哥是个人,并不是一条真正的神龙,他的行踪无定,也不过这些手法的变化运用而已。” “假如他是用这种手法,就难以判断了,沿海的口岸这么多,谁会知道他从那一个地方上岸呢?” “这当然还是有些根据的,他得知了鼎湖易主的消息,是赶回来看看情况的,因此一定也要带着他新募集的这批人,他不会离得太远的。” “这一说你选的地方又太远了,连云附近可以登岸的地方很多,春申江口内接扬子,大船可以直驶而入,不是此这儿更方便吗?” 李靖笑道:“娘子,你很了不起,对地舆情势已有深入的了解,足见高明,大哥当然会采取这条路线,不过只是他的手下而已,找不到他本人的。” “他的手下不是齐集连云吗?飞霞已经从神龙门的飞鸽传信中证实了,怎么又曾从春申溯江而上呢?” “连云那边只是一个幌子,他有几千人要带上来,若是集中一地,那不太明显了吗 ?我想连云那边,最多只有几个人而已,而且远是游戈在海上不靠岸的。” “是的,他们只以飞鸽与船上连络,飞霞问大哥的行踪,却没有得到结果,只好把我们出迎的讯息传了出去。” 李靖一笑道:“我知道,飞霞向我请示过了。” “可是大哥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杨素已经透过乐昌姐给神龙门消息了,邀大哥到长安一晤,给了他一个保证,绝对不会留难他的部众弟兄。” “杨素想得太天真了,大哥不会去的。” 张出尘笑道:“这你可错了,我相信大哥一定会去一趟的,他倒不一定会接受杨素的邀请,但是绝不会拒绝跟乐昌姐会晤的机会。” “哦!大哥对乐昌公主很感兴趣?” “是的,他以前就对乐昌姐很为心折,跟我见面后又问了很多乐昌姐的事。对她更是推崇备至,郎君,我看你还不如杨素了解大哥呢。他透过乐昌姐对大哥邀请,是知道大哥一定会赴约的。” 李靖轻轻一叹道:“他们若能撮合,倒是绝佳的一对,只是乐昌公主那边恐怕不容易点头。” 张出尘也苦笑了一下道:“是的,她对驸马徐公子的情义很深,不会易志,她最近私函托我寻访徐公子,实在是暗示大哥对她死心,也是杜绝我为大哥游说之意,” “你替大哥去游说过地吗?” “我只写了一封信,只是浅浅的试探,说大哥义薄云天,才华出众,相貌雍容有人上之概,然后只说大哥在我面前很推崇她,此外没说什么。” 李靖叹道:“这件事我们是很难为力的,虽然我也很希望能见其成,但你可千万别鲁莽从事。” “我知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会不知轻重。乐昌姐既有暗示,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碰钉子,不过乐昌姐代杨素作的保证是靠得住的,大哥就不必故作神秘了。” “你还是不够明白,大哥或将赴约,但一定不会领他这个人情,他也不会要杨素的保护,更不愿叫人摸清他的实力所在,你看看大哥以前神龙门的部属就明白了,再者,不担心官方干预,还得防备别人的插手,大哥这两年在海上又捞足了一大笔财富,湖海绿林道上的人,也会眼红,他必须谨慎从事。” 后一点理由使张出尘信服了,她不得不承认李靖的看法比她深入透澈,但她仍有所疑问:“我们由这里一定能接到大哥吗?” “能。我研判了一下地理情势,换我是大哥,我也一定采取这条路线。” 他说得斩金截铁,张出尘笑道:“郎君,你一直都是判事如神,这却太冒险了。” “不冒险,我说能碰上就一定能碰上。” 若是薛飞霞她们,此刻一定不问了,但张出尘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追问道:“郎君,除非是面对面碰上了,否则一个错失也会滑过了的。你怎么能如此有把握呢?” 李靖笑了起来:“你真是死心眼儿。大哥知道我们来迎接他了,而且所走的路线也通知他了,他必然会自动地与我们会合的,即使我判断的路线错误,他也会找了来,所以我才说绝对可以碰得到面。”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张出尘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笨。她这时才了解自己跟李靖相此,的确差了一大截,以后任何事情,不必再去寃枉操心了,乖乖的守住本份,尽到协助的力量就行。 这是一个很平凡的决定,但是对李靖而言,却有绝大的影响,尤其是在他后期的英雄岁月中,有许多冒险的突击行动,都是靠着张出尘领着华氏姐妹的飞凤军,拼死拼活才得以完成。那些行动计划,在事前看来,简直没有成功的可能,若非对李靖有着足够的信心,谁也不肯去接受那种任务的。 在快要接近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薛飞霞兴奋地回报道:“公子,您判断得很正确,主公果然是在这条路上。” “哦!你是见到他了,还是得到他的消息?” “那……还没有,但是在前面的渔村里,却挑出了主公的旗号,有了这旗号,就表示主公一定在那儿。” “什么样的旗号,我怎么没见到呢?” 薛飞霞用手一指,只见一根高高的竹杆,挑着三绺长短不一的青色布条,一条较长在上,两条较短的在下。 既没有绣字,也没有任何的记号,李靖见了笑道:“这是村沽酒店的布招,到处都可以见得到。” “不错,但是一般酒店布招,只有一面而已,从没有像这样同时挂三条的,这是主公在行动时的标记,告诉弟兄们他在什么地方。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在门户也只有几个人才知道。” 李靖道:“这倒不错,我们快走几步吧!” 催马急奔村中,那是一个很荒落的渔村,才十几户人家,却有一家野店,大部份是做那些路过的渔夫们的生意,所以设备很简陋,就在空地上,架了竹棚子,放了七八张白木桌子以及几条板凳。 店中此刻约莫有八九个客人,都是渔民打扮的漠子,坐了四五张桌子,却空出了两张最大的。 这些食客目的是在歇腿喝酒,所以每人面前都是一口大碗以及几碟腌瓜、盐豆之类的小菜。 李靖到了店门中驻足,那些人饮啖如常,没有一个人看他们。李靖低声问道:“飞霞会不会弄错了,怎么没见到大哥呢?” 薛飞霞道:“不会错,这些人都是神龙门中的,而且都是主公身边的侍卫。”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主公的侍卫经常换,也不跟其他弟兄来往,但是他们的腰间都绑着腰带,作为识别。” 那些腰带是黄色的,半新不旧,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张出尘皱眉道:“这些腰带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薛飞霞笑道:“大姐,你可能忽略了,黄色用於衣着,一般极少见,即使有些乡民无知误用,也只是二一人而已。像这样九个人同时扎上黄腰带,在别绝不可见。” 黄为帝王之色,只有天子才能用於衣着,臣民百姓,一例是禁止的,虽有无知乡民,糊里糊涂地穿了,但立刻会被官府警告禁止,像这样大批的人用作腰带,的确是见不到的。虽在通衢闹市,恐怕会被视作意图谋反而吃上了官司。张出尘经她一说明,倒是看出了他们异於寻常之处,当然也由此看到了虬髯客的勃勃雄心。 因此,她一皱眉道:“这……不是太招摇了一点吗?而且也容易惹麻烦。” 薛飞霞笑道:“这是主公为了作特别标示时才使用,他们的腰带两面的颜色不同,另一面是青色,平时青色在外,没有人会注意,在必要时才使用黄色的这一面,当然,这个时候及地点都是较为隐秘,外人不多,不会有麻烦的,而对自己人却非常抢眼,一望而知。” 李靖道:“好!那我们去问问大哥在那里。” “九龙卫在此,主公也一定在附近,我们不必去问,只要照规定坐上那张空桌子,再打出暗号,主公自会出现,或是传下指示。” 李靖笑道:“大哥的行动还真谨慎!” “不得不如此,因为主公的实力很大,想拉拢他的人多,想算计他的人也不少,主公必须要时时防备。” 李靖笑了一笑,进去坐在一张空桌上,一个夥计模样的人过来陪笑道:“四位对不起,这两张桌子有人定下了。” 薛飞霞道:“我们知道,我们就是东家请来的客人。” “喔!请问四位贵姓?” 薛飞霞一瞪眼道:“噜苏,我们告诉你也没有用,你去告诉东家,派个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我们能坐上这张桌子总不会是没名没姓的人。” 那夥计连连陪不是去了。李靖低问道:“这是连络的暗号吗?很有意思!” 薛飞霞却有点担忧地道:“公子,不大对劲,照规定那夥计应该继续问我们的姓名,我们则继续发脾气,双方吵起来,然后里面有人出来劝架,那必然是个认识的人,或者宣示进谒,或是传达指示,却没有这样子的。” 张出尘道:“也许大哥改了规定。” 薛飞霞道:“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连络的人不多,而且是在主公不便公开现身相见时才用,不会随便更改。” 正说之间,那夥计提了一罐子酒和几个较为精致的碗来放在他们面前,另外则是几样精致的菜肴乾果,也放在桌上道:“东家有事离开一下,很快就会来的,请四位等一下,先用点酒菜。” 薛飞霞问道:“这是东家刚才关照你的?” “不,东家临走时说的,说他在这儿等几个朋友,若是客人来了,就请客人暍两杯等着他。” 薛飞霞再问道:“东家知道我们今天会来吗?” “知道,东家一早就来此地等着了,后来因为发生了一点紧急事故,不得不离开一下,但他吩咐过说很快就会回来,要小的小心招呼着。” 薛飞霞点点头,然后笑道:“这位兄弟你贵姓?跟随东家有多久了?” 那伙计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姓江,江日升,跟随东家有六年了。” 薛飞霞道:“六年,那该是很长的日子了,咱们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那伙计道:“小的一直都是在这边地面上,您薛姑娘跟董姑娘来过两回,只是小的地位太低,二位没在意而已。” 薛飞霞微笑道:“这是你们俞老大不对了,像江兄这么能干的人,应该早加重用才是。” 江日升陪笑道:“多谢薛姑娘夸奖,小的不过是口齿伶俐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薛飞霞笑道:“那里,口齿伶俐,态度镇定,行事从容,这都是难得的长处。兄弟,你能被派来听候东家派用,可见身份不低了,你在俞老大手下担任什么职务?” 江日升道:“小的是外堂三级执事。” “太委屈了,我一定要告诉俞老大,叫他好好的提拔你一下。对了,多日不见俞老大,他还好吧?他那左腿的风湿病还常发吗?他那两个小老婆还常打架?” 江日升弯腰笑道:“还不是老样子!” 薛飞霞笑道:“江兄弟,你的确是口舌伶俐,可是犯了一个毛病,就是言多必失。” 江日升一惊,立刻躬身道:“是,多谢薛姑娘教训。” 薛飞霞沉声道:“说!你真是俞元直手下的人吗?” “是的呀!这儿是俞大哥的辖区,小的若非他的手下弟兄,也不可能派到这儿来侍候东家了。” 薛飞霞冷笑道:“江兄弟,你别强辩了,想要冒充俞老大的手下弟兄,至少也得把俞元直的情况先了解一下,他的左腿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砍掉了,还会闹风湿吗?再者,他是个老光棍,连大老婆都没讨,那来的两个小老婆?我故意考考你,那知你一考就露出马脚了。” 江日升神色如死,欲待逃走,但是看到董轻云的手中已握着一柄飞刀对看他,知道绝难逃得过飞刀的追袭,只有哭丧着脸道:“薛姑娘,这不关小的事,你饶了我吧!” 这时四周的那些汉子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腰间的剑也纷纷出鞘,意图围攻上来。 李靖端坐不动,张出尘也不过手按剑柄而已,董轻云与薛飞霞则站在李靖的左右,握剑备战。 李靖微笑道:“飞霞,这些人不是神龙门中的。” 薛飞霞笑道:“不,人恐怕都是神龙门中的,否则他们不会懂得布下这么一个陷阱,只不过他们绝不是主公的护卫就是了。” “何以见得呢?” “因为主公的护卫绝不会坐在这儿。我们一道来,他们就应该立刻站到外面去才是,主公对这一点很重视,他为了怕贴身的护卫作威作福,仗势欺压同僚,对他们的要求极严,礼数上不得有半点错失。” 一个大汉冷笑道:“主公要除去你们,自然不须要再对你们客气了。” 李靖淡淡地道:“你是说大哥要除掉我们?” “不错,李药师,主公视你为弟,把门户的大权交给你代理,对你何等重视,你却包藏祸心,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想要独占大权,所以主公才命令我们除掉你。” 薛飞霞立刻道:“胡说!主公绝不会有这个意思。公子,你别相信他的鬼话。” 李靖一笑道:“我知道,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大哥的事,而且大哥要杀我,也一定会自己动手,绝不会假手别人而为,这多半是张豹与武扬的主意。” 薛飞霞道:“一定是的,这两个狗头好大的胆子,上次私通外敌,小妹就请求公子颁下神龙令,着令各地分坛缉拿此二人以正门规的,都是公子宽大不予追究,现在他们又胆大包天,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李靖挥挥手,阻止薛飞霞说下去,然后对那些大汉道:“各位弟兄,大哥已经回来了,张豹与我的是非曲直,立刻有个明白的解决,你们可别夹在里面凑热闹。” 那些大汉悍然不理。 张出尘也道:“各位弟兄,我们身怀神龙令,即使你们能杀了我们,大哥追究起来,你们也是死罪,别做糊涂事,叫张豹跟武扬出来说话。” 那些汉子依然不理。 董轻云道:“你们擅悬主公的九龙旗,冒充九龙卫,以门规而言,就是死罪,姑念你们是受人蛊惑,现在放下武器,听候处置。李公子或许还可以为你们担待二一;要是你们逆行犯上,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大家想想清楚。” 这番话倒是颇有力量,使得一个个汉子都犹豫起来,这时屋后转出两个人,却是张豹与武扬。张豹指着李靖叫道:“大家别听他的,杀!杀了我负责。” 这两个人一现身,那些汉子们都像是得了支持,发喊一声,各持兵刃围了上来。 李靖这边迫不得已,也只拔出兵器来抵抗。交手之下,他们才发现这九条大汉个个身手矫捷,武艺超群,没有一个好对付,以四敌九,颇感不支。好在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四个人背对背各管一面,勉强维持住。 薛飞霞与董轻云一面战,一面发射暗器扰敌,倒是伤了两个人,但是其余的提高了警觉,不再逼近过来,守住周围,也用陪器来对付他们。 两下成了僵持的局面,但是李靖他们却陷於劣势,第一,他们是少数,而且被包围在中间,目前靠着董轻云的飞刀与薛飞霞的袖底飞针撑着,尚可维持。但是对方不住地扰乱性追逼,总要消耗掉几支暗器的,一旦这些暗器用完,就难是敌手了。 再者,对方是以逸待劳,而李靖他们却已走了一阵子的路,精神上就此较差了。 畏时间耗下去,情况颇难乐观。最气人的是张豹与武扬坐在一张桌子上,江日升搬来了一些热腾腾的酒菜,两人坐着吃暍起来。 张豹笑道:“李公子,你们长途跋涉,腹中应该饥饿了,酒菜已经准备好了,若是你们想要肚子填饱了再战,我倒是可以叫他们停手等一下的。” 江日升先前端来的酒菜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大家都没动过,伸手可及,而李靖他们也的确是饿了,可是却没人伸手去拿酒菜,他们知道这酒菜中,必然动过了手脚。 因为有几头苍蝇,趁着桌上无人,飞在那块卤肉脯上,没有多久,都翻身跌了下来,可见菜中的毒性很重,那酒虽是没人动过,想来也必是一滴穿肠。 薛飞霞怒声道:“张豹、武扬,你们这两个杀胚,可曾想过没有,主公回来了,他会饶你们吗?” 张豹笑道:“正因为主公要回来了,我们才必须动手,否则主公一定会杀我们来讨好李靖的,但我们如除去了李靖,情形又不同了。” 薛飞霞道:“有什么不同?难道主公就会饶了你们?” 张豹道:“主公重视的是李靖之才,可不是死的李靖,只要李靖一死,他就不会再责怪我们。再说他也不敢对我们如何,因为神龙门中,有一半的人是支持我们的,主公不会放弃这一半的实力吧!” 薛飞霞冷笑道:“你们以为主公是这样的人吗?” 张豹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唯其如此,他才不会感情用事轻举妄动,他要权衡利害轻重,顾全大局,所以说李靖若活着,他会杀死我们来笼络他,李靖若是死了,他却不会为他报仇的。” 薛飞霞冷笑不语,张豹却得意地道:“你们离开了太湖,已在我密切的注意中,而且算准了你们的行程,安排好这个地方,此地十里之内,没有人家,周围却有我带来几十名弟兄埋伏,你们是死定了。” 董轻云忍不住这:“我如决心突围,不信你们这些饭桶能拦得住,何况……” 张豹大笑道:“我知道你是神龙令的保管人,但是今天却派不上用场,这些人都是我们从各地邀请来的江湖好手,他们不是神龙门中的弟兄,也不受神龙令的约束,所以你就是亮出了神龙命,他们也置之不理。” 董轻云冷笑道:“好!就算神龙令约束不了他们,但你跟武扬两个人呢?你们却是在神龙令的约束之下,若有违抗,所有神龙门中的人都不会放过你们!” 说着已刷的一声亮出了那块金光闪闪的神龙令,高举在手中,厉声喝道:“神龙门下弟子听令:张豹、武扬二人违令抗上,立即处死不贷!” 张豹与武扬二人脸色大变,那九名大汉中也有两个人与那个江日升,神情为之一呆。 董轻云知道这三人必是神龙门下弟子,乃冷笑一声道:“神龙令出,抗令是什么后果,你们是知道的,除非你们能骗过主公,否则你们就得领受冒渎神龙令的罪罚。” 这句话倒是真的有镇慑的力量,江日升与那两名汉子都后退了两步,张豹见状大叫道:“别怕,有我负责。” 董轻云冷笑道:“张豹,你负责不了的,冒渎神龙令的责任谁都担待不了,你自己不下来,不也是怕担上这个罪名吗?你能负什么责?” 经她这一说,江日升乾脆退出了战圈,另外两名汉子也跟着退出。江日升道:“不错,总管,武头儿,你们两位为什么不下来动手呢?” 张豹翻着眼睛道:“第一是用不着我们动手,各位已经足可应付了,第二是我们要守住路口,怕他们若一突围出来,便於拦截,今天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去。” 江日升道:“那我们换一份工作了,防止突围的工作由我们担任,二位下来参与围杀。” 张豹怒声道:“江日升,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日升道:“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担负不起冒渎神龙令的罪名,到时候你大总管也担待不了,主公要惩罚我们时怎么办?” 武扬道:“不会的,这儿一共才我们五个门里人,大家不说,有谁会知道呢?” “但是神龙令由董姑娘保管,我们必须杀了她才可以取得神龙令,这冒渎的责任是赖都赖不掉的。” 张豹道:“杀了他们,毁了神龙令,主公问起来,我们就说没见到,也不知道神龙令何在,这就没关系了。” 董轻云冷笑道:“神龙令为本门至高权符,主公交代了李公子代理一切,神龙令自然要随身携带……” 张豹道:“反正已经豁开来干了,杀死李靖跟冒渎神龙令的罪名是一样的,那有这些顾虑……” 江日升道:“不,不一样。杀死李靖可以说他破坏江湖道义,排挤我们弟兄,门户中的弟兄还会支持我们,冒渎神龙令却为门规所不容。死无葬身之地,张总管,武头儿,我想你们自己不下手,大概早已考虑到这个问题,准备拿我们作牺牲了。”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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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武扬连忙道: “不,怎么会有这种事?” 江日升道:“那二位自己就该下去拼战,等杀死对方,取得神龙令后,我们自然没话说了。” 张豹叫道: “混帐东西,这几个人身手非凡,万一突围出来,你们拦得下吗?” 江日升冷笑道:“张豹,你神气什么,我们是冲着武头儿才参与行动的,可不吃你这一套,你凭什么骂我们混帐?早先你管住我们,因为你是总坛的总管。” 张豹道:“现在我仍然是。” 江日升冷笑道:“你是个屁!你已经叛离了门户,早有明令缉杀你了,主公回来,我们还有个道理可申述,你却是罪无可赦,居然还敢对我们作威作福。” 张豹气得全身发抖,沉声道:“武扬,这是你的好弟兄,居然敢如此跋扈无礼……” 武扬一正神色道:“张豹,这是你自己不好,我的这些弟兄个个都亲如手足,我一向十分尊敬他们,从来没有对他们疾言厉色过,你却动不动就开口骂人,显示你高高在上,弟兄们早就不满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们早就跟你干上了!你应该对他们客气些。” 张豹气得全身乱抖道:“武老大,你是怎么管教你的手下的,毫无纪律,不分上下,如何能成事?” 武扬冷冷地道:“我这些弟兄都跟了我十几年了,大家一直都像手足兄弟一般,我跟他们同甘共苦,他们也尊敬我,虽无尊卑之分,但是也没人不听我的话,更没有人不守纪律,你那一套在我们中间用不上的,这次要不是李公子要赶走我们,用四海堂的人来接替我们的地方,我也不会跟你胡闹。” 李靖忙道:“武扬,谁说我要赶走你们的?” 武扬道:“公子,太湖的各类生计是主公给我们的本钱,却也是弟兄们辛辛苦苦建下的根本,要我们平白地让给四海堂,我们实在不甘心。” 李靖道:“谁告诉你我要把你们赶走的?” 武扬道:“公子虽然没有明白地表示,可是你远把四海堂的人大批地调集而来,我们还有不明白的?” “那是为了要突袭东西洞庭山寨。” “本分坛有的是人手,何须外调?” “你的人手都在本地,若是大批集中,不仅行人注目,而且也不足以震慑住太湖的水寇,否则人家就不敢动你的粮船了,我外调四海堂的人员前来,为的是便於突袭。” 薛飞霞道:“武扬,你恐怕是受了张豹的蒙蔽,才会有这种糊涂的想法。” 武扬道:“难道没有这回事吗?” “当然没有。现在东西洞庭山寨已经合并归划神龙门下了,太湖的各种生计也都是你的弟兄在照管着,公子没有更动任何一个人。” 董轻云也道:“武扬,你实在太糊涂了,李公子只是受主公的托付暂代一下门主事务,他对门户中的事从不插手过问,纵然要更动一下你这儿的人事,也是属於神龙门,他并没有私人私产,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武扬道:“张豹,你是怎么说的?” 张豹冷笑道:“你要听他们的鬼话。以前他没有私人的班底,所以才做得漂亮,现在他收服了四海堂,自然要为已张本了。太湖是神龙门中最富庶的一个分坛,他怎么会不眼红呢?” 薛飞霞道:“武扬,你带着人离开已有几个月了,李公子若是有那个野心,你这一走,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来接过你属下的生计,可是他这样做了没有?” 武扬一怔。李靖却沉声道:“武扬,我没有私心。我没有换掉原有的弟兄是因为他们一向都很称职,但是你这个分坛主却很不称职,因为你把太湖的这许多营利生计,当作是你的私产。” 武扬立刻抗辩道:“我绝无此意,我也没有置过一分钱的私产,我没有家小,一切都是为公……” 李靖庄容道:“不,你只是没有把公产视作你的名下,却认为这太湖分坛的一切都是属於你和你的弟兄所有了。” 武扬道:“难道不是吗?主公在当初分发时就说过了,他说:这是你的地盘,也是你的天下,好好的保存着,别给人夺去了。主公这话难道不作数吗?” 李靖道:“不作数。天下没有私相授受的,何况大哥尚未有天下,怎能将天下送人呢?再说,我认为这是你的误会。你执掌的只是一个分坛,大哥是要你好好地把握住分坛中经手的生计,不要被人夺了去,却不是将一切都送给你。这是属於神龙门的,每个人都有份,连大哥也只是占其中的一份,无权将它送给谁。” 武扬怔了一怔才道:“李公子,这只是你的解释,我相信不是主公的意思。” 李靖道:“好吧,回头等大哥来到,你可以当面问他。” 武扬愕然道:“主公会来到此地,谁说的?” 薛飞霞道:“是李公子的判断,主公由海上归来,这是他必经之地。” 武扬笑道:“不可能。主公由温州登岸,取道绍兴,折下太湖,怎么会走到这儿来呢?” 董轻云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主公通知你了?” “那怎么会呢?你明知主公的行踪从不预示任何人,你们在总坛都未获通知,我自然更不可能得知了。” 董轻云道:“那你又何由得知主公从温州登岸呢?” 武扬道:“我们当然有我们打听消息的方法。主公浮海出外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断过他的行踪消息。” 董轻云冷冷笑道:“我明白了,必然是主公身边的弟兄跟你私下通的消息,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触犯禁令的。” 武扬笑道:“董姑娘,这虽触犯了禁令,但是却不至於获多大的罪。每一处分坛几乎都有类似的交往。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了解主公的动向,以便早作准备而己,此如说,我们得知主公行踪快要接近时,分坛中就把帐目人员备齐待核……” 董轻云道:“那原是你们随时该记核预备好的。” 武扬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没一处是这样做的。每天每一笔帐目即时记下,不是太琐碎了。到一个相当时日,一笔总记也是一样。” 董轻云道:“怎么会一样呢?总有个疏漏遗忘。” 武扬道:“不错。但只要大致不差,总额接得上就行了,只要每年有盈余,主公就不会细核。” 董轻云叹道:“主公是太相信你们了。” 武扬笑道:“你以为主公不知道,那就错了,我相信主公早就明白,他只是故作不知而已。第一是所有分坛都是如此,他无从整顿起;第二是我们并不打算在做生意上求发展,不必在帐目上斤斤计较。” 李靖一叹道:“二位,这就是我说的大哥非理国之材的证明。他处事率人完全是凭看交情与感情用事,全无制度与纪律,这实在不是成大业的作法。” 董轻云道:“是呀,公子,主公之所以把一切交给你,就是希望你全力整顿一下的。” 李靖摇头道:“积习已深,非药石所可为功了。” 薛飞霞道:“主公指示过了,实在治不了的,就予以操刀一割,要公子别顾忌情面。毒蛇啮腕,壮士断臂,以雷霆手段来痛下决心!” 李靖微作苦笑道:“我还没割人呢,人已要割我了。” 薛飞霞道:“看武扬之意,似乎还不敢反抗主公,小妹以言词说动他,叫他帮助我们突围上温州去找主公去。” 李靖道:“他会肯吗?” 薛飞霞道:“许他将功折罪,应无问题。” 李靖肃容道:“不行。他临阵抗命,通敌私逃,这种行为绝无可恕,再大的功劳也不能相抵。” “公子是一定要杀他?” “是的,就算大哥饶恕他,我也决不宽容。” 薛飞霞低声道:“公子不妨先稳住他一下,等见了主公之后,再陈述厉害,主公会有处置的。” 李靖沉声道:“不行。我不能骗他,该如何便如何,他在我手上犯了错,我就必须以律惩处,也不必去请求大哥来为我撑腰。” 薛飞霞急了道:“可是……公子,此刻我们身入重围,自保已难,更别说是制裁叛徒了。” 李靖朗声道:“生死事小,主将的尊严不可受辱,我决不与叛徒妥协。” 董薛二女脸上出现了钦色。董轻云道:“公子大节不亏,小妹等很惭愧,未能善尽护卫之责,致公子遇到危险,只有誓死追随,与公子同生共死。” 张豹此刻却对武扬道:“武兄,你听见他们的谈话了?” 武扬道:“听见了,我的耳朵并不聋。” 张豹道:“李靖已经表示明白,非杀你不可,告到主公面前,主公一定是支持他的,因此武兄要想活命,只有杀死他一途,现在武兄是否还要作旁观呢?” 武扬想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满李靖想夺我的地盘,并不想叛变门户。” 张豹道:“我也没有叛变之意,只是不满他的作法,只要杀了他们,主公仍是支持我们的。” 武扬道:“李靖已经说明了,他并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是你在虚张声势骗了我。” “武兄,现在说这话岂非太迟?而且我并没肯定告诉你说四海堂是来取代你的,是你自己要疑神见鬼!” 武扬一摆手道:“不说了,错已铸成,怪谁都没有用,不过我也不会一错再错,冒渎神龙令的事情我不作,因此,我不参加围攻的行动。” “武兄!李靖若不死,你就死定了。” 武扬道:“没关系,我听候主公发落就是。” 张豹见他坚决不劲,无可奈何的道:“兄弟和这几位朋友也杀得了他们,只是武兄在一边看着,到时候仍然脱不了关系。” 武扬一想道:“这倒是,如果他们用神龙令叫我对抗你们,我不能拒绝,若是受命,则又对不起你,算来还是离开的好,走!” 他说走就走,招呼了两名弟兄,拔腿动身,张豹冷笑低声道:“老狐狸,你想脚踩两条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我如拿到了神龙令,回头就找你,叫你割下脑袋,看你是否也不敢违命!”他拔出了长剑,厉声道:“朋友们,加把劲,杀得一个,黄金百两,杀死李靖者加倍致酬!” 这边还有七名大汉,加上张豹则是八般兵器,摇舞着包围而上,勇猛非常,此先前九个人还要凶得多,大概是受了黄金鼓舞的缘故。 张出尘道:“郎君!他们既是由金钱买来的杀手,我们何不也以金钱去买动他们?” 其他三人都没表示。张出尘道:“各位,你们将我们全部杀了,也不过才得黄金五百两,若是各位反过头去杀死张豹,我以千金为酬。” 其中有一个汉子叫道:“这倒好,小娘子能增加一倍自然是好事,可是你有千两黄金吗?” “当然有,你们也知道,拙夫药师代摄神龙门主,千两黄金根本是小事情。” “这个我们很清楚,只是你们现在能拿出来吗?” “现在谁会带着千两黄金在身,只要你们杀了张豹,到太湖来,我立刻付给你们千两黄金。” “小娘子,我知道太湖是你们的根基所在,你们的人多势众,还会给命子吗?不宰了我们就好了。” “绝不会,我以江湖道义保证。” 那漠子大笑道:“小娘子,你一个女流之辈,你的道义都能值一千两黄金,总不成我们七个男人反倒连五百两都不值了,张豹兄邀约我们在先,只为了多五百两金子,就要我们出卖朋友了?” 李靖叹道:“出尘,你现在该对江湖人有个了解了,他们不是以金钱计价的,你这是自取其辱。” 张出尘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江湖道义之可贵,但是这些人并不是江湖人,他们只是一批杀手,一批没有廉耻的杀手,张豹也是花钱买他们来杀人的,我自然也可以用更高的价钱买过来。” 那汉子怒道:“婆娘,你欺人太甚了,你把老子们看成了什么人了?” 张出尘冷笑道:“我根本没把你们看成人,你们也不是人,刚才也许是价格出得不够,你自己说好了,你们要多少才可以被我收买过来?”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使得那名汉子怒不可遏,厉声大吼道:“贱妇,老子要你的命!”叫着挥刀猛进,一刀直劈张出尘的肩膀,势急劲猛。 张出尘举剑一架,却挡不住对方的蛮力,长剑被荡开,刀锋仍然砍了下来,张出尘娇呼一声,踉跄后退,血光四溅。薛飞霞与董轻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要挡住那汉子继续迈进,谁知那汉子竟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退后几步的张出尘却直起腰来,肩头外衣破裂,露出里面一角红衫,居然连一点皮都没有受损伤。 惊魂乍定,李靖这才舒了口气道:“娘子,原来你里面穿了红绡软丝甲!可真吓了我一跳。” 张出尘笑笑道:“大哥把这件玩意儿给我做嫁粧,我一直不相信它有避刃之能,因为它摸起来软绵绵的,质地又不厚,虽是坚韧一点,但是也不见得能避刀剑呀,今天我是存心试一下,发现它还真不错。” 薛飞霞这才拍了胸口道:“我的妈呀,大姐,你可把我们吓坏,若是真有差错,小妹跟轻云只有抹脖子了!” 张出尘激笑道:“那是干什么,我若有了不测,你们就该全力设法突围出去才是。” 薛飞霞道:“主公交代过,公子也一再吩附,我们两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您,您若有闪失,我们如何去见主公,乾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董轻云道:“大姐,红绡软丝甲虽然能御刀锋,可是被砍那一下也够受的,你真没受伤吗?” “没有,此物神奇无比,刀锋及体,它自然产生一种力量,把砍来的力道抵消掉,所以我才退了几步。” 董轻云道:“这是波斯国的宝物,主公在一条胡商的海船上得到的。虽知其名贵,却因为尺寸太小,无法穿着,小妹不知却送给了大姐。” “大哥是留在箱子里给我的,有张字条说明它的出处及功用,我一直没机会使用,不过它的质地很特殊,多暖夏凉,穿在身上很舒服,我才带在身边,刚才我看他们联手的攻法很厉害,必须要击破其中之一,才能破他们的阵法,因此只有冒险试一下了。” 李靖道:“娘子怎么能要你来冒险呢?” 张出尘道:“为什么不能?你是主帅,不能轻动,飞霞与轻云系着大局,也不能缺少的,真要有人牺牲,我该是第一个,何况我还穿了红绡软丝甲,只有我挨得起。” 自从这个大汉被刺倒地后,其余的六人似乎失去了主宰指挥的人,攻势立见转弱,董轻云与薛飞霞最能把握机会,各出奇招,又刺倒了两人。 由二对一的局面,一下子转到五对四,虽然仍然多出一个人,但是却已形成劣势。 张豹一看情势改变,心中大急叫道:“哥儿们,努力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七名江湖人都是一伙的,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杀手,虽非弟兄,却情同骨肉,七去其三,未免有冤死狐悲之意,唯张豹的这一招呼,倒是个个奋勇向前,各找了一个对手硬拼起来,使得李靖这边才得到的优势又转成了平手,因为这四名杀手的武功虽稍逊,但他们在情急拼命的情形下,一时倒是奈何他不得。 张豹已经退到一边,仍在大声呼喊叫杀,为四个人助威,战阵又进行了片刻,那四名杀手的锐气渐馁,又开始不敌了,而且张豹也不叫了。 李靖一剑格退了面前的对手道:“好像张豹已经先逃走了,你们还要拼命吗?” 那杀手一听,果然已不见了张豹。 他突然有着一股被出卖的感觉,张开手叫道:“停停,别打了!张豹跑了,还拼什么劲儿?” 另外三名汉子也停了下来,不见张豹,他们一个个气愤填膺,一人怒吼道:“这王八旦太没道义了,唆使我们来拼命,他自己却溜了。” 另一个人却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为了银子才来为他拼命的,这原非什么道义,又能期望他讲什么道义呢?” 那汉子道:“就算是为了银子吧,也要等收了银子才拼命,现在他溜了,我们找谁要银子去?” 与李靖对手的那个高高个子恨恨地道:“我们说好弟兄们有一人折损,他就多出一百两金子的抚卹,现在任务未完成,那议定的五百两金子报酬不要了,但死了三位弟兄,这三百两的卹金却必须找他讨取,否则我们对丁老大他们的家小如何交代?” “胡四哥说得对!我们找他去。” 胡四朝李靖一拱手道:“李公子,很对不起,我们弟兄七人,常在湘江一带活动。” 薛飞霞道:“莫非是湘江七义?” 胡四苦笑道:“江湖上都知道我们是湘江七鬼,这个义字不敢当,我们干的是杀手勾当,只配承受一个鬼字,但是事非得已,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为生计所迫,才来冒犯公子的。” 李靖道:“那里!那里!李某很抱歉,伤了你们三位弟兄,实在是为了自保。” 胡四戚然道:“李公子说那里话来!这是我们学艺不精,虽死无怨。事前我们也知道公子伉俪与两位姑娘的技击非凡,不肯答应这笔生意的,但张豹先许以重利,又以道义相请,我们才舍命而赴的,却没想到他自己会先溜掉,现在只请公子宽大,高抬贵手,放过一马,容我们去找张豹算帐。” 李靖挥挥手道:“四位请吧,彼此本无怨仇,李某只有感到抱歉而已。” 胡四道谢了一声,招呼三个把弟,背起了三名被杀弟兄的遗体,黯然而出。 才走到十多丈处,忽然路旁的林中涌出一道寒光,罩向四人而去。 胡四等人手中兵刃才递出去,就已被那团寒光击落,原来那是一个人,满脸虬髯勇如天神。 他举起了长剑,厉声道:“不长眼的狗头,居然敢侵犯到咱家的妹子和兄弟的头上,来了,饶不得你们!” 这人赫然正是分别两年的虬髯客,他神勇无匹,一剑将四个人的兵器击落,作势又待砍下来。胡四等人自分必死,闭目待杀,斜里青光一闪,挡住了他的剑,却是李靖出手了。 他救下了胡四道:“大哥,看在小弟份上放过他吧!” “什么,兄弟,他们要杀你,你还为他讲情?” “他们只是受了张豹的邀请,也是为了金钱所诱,殊非得已,请大哥饶恕了他们吧!” 虬髯客大笑道:“既是兄弟这么说,愚兄遵命。” 这时张出尘与薛董二女过来见了礼。虬髯客大笑道:“好,好!你们好。妹子,你出了阁,漂亮多了。” 张出尘道:“大哥又在打趣小妹了。唉,大哥,你不是由温州湾登岸的么?” 虬髯客一笑道:“那是我叫部下的兄弟放出的消息,我自己则从这条路内行,叫人摸不准方向,一上岸,却听说你们来这儿接我……” 张出尘笑道:“大哥行踪虽秘,毕竟还是叫药师给料准了,他选这条路时,我们都不相信。” 虬髯客大笑道:“药师的神机妙算,得过仙家的指点,我这凡夫俗子,怎能逃过他的算计?” 李靖这时却歉然地笑道:“大哥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工夫,刚好看见小妹大展神威,剑斩七星刀阵天枢,破了北斗七刀联攻,着实佩服……” 李靖道:“关於张豹的事,大哥也知道了?” 虬髯客道:“知道。这狗头一个人偷溜了,咱家气不过,一剑劈了他在林子那边。” “啊!大哥杀了他?” “是的。这狗头空负了我对他的提拔,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剑劈了他还算对他客气的……” 李靖轻叹道:“人死不言过,小弟早看出他有横死夭相,一再地点醒他,压制他,想叫他自己警惕谦虚以远祸的,那知还是无法逆天,看来这宿命之论,倒不是阴阳家的胡谄,毕竟是有点道理的。” “哦!贤弟早看出他会叛变?” “这倒不是,不过他两腮无肉,脑后有软骨,应属不甘居次,反覆多变之性,再从他的性格上去推断,多少可以掌握他的一点行为,但这只是可作为参证,并不是藉以论断一个人的。” 虬髯客大笑道:“大概总也八九不离十了,贤弟既精相人术,肯折节与愚兄下交,愚兄大概总也有点出息的。” “人哥太客气了,是小弟高攀。” “哈……哈……贤弟也别客气了,愚兄不会看相,却也会看人,我这做大哥的不敢妄自菲薄,若非英雄豪杰,我也不放在眼里呢?” “小弟实在惭愧,没把大哥托付的事情办好。” “贤弟说那里话来!这两年,你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是兼并四海堂,大破东洞庭山,尽掌太湖水权,都是愚兄久思不能做到的事。” “可是神龙门内部,却被小弟弄得一团糟。” “怎么会呢?这是张豹那狗头不知道贤弟之能,妄图与你争权,做出来的糊涂事。” “不完全是这个,大哥见到武扬后,就知道了。” “我见到了武扬了,他离开这儿就被我碰上了。” 李靖忙道:“大哥详细问过他了吗?” “我就是一听你们在这儿被围,那有精神去听他细说,连忙赶来,不过我已叫人把那狗头绑上了,随后送过来,由贤弟发落。” 这时薛飞霞与董轻云也过来拜见了虬髯客,虬髯客笑道:“你们辛苦了,听说你们辅助药师很尽力。” 薛飞霞道:“这原是属下应尽的本份,只是属下等太惭愧了,未能善尽所职,以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虬髯客道:“这不能怪你们,应该是咱家的错,咱家在以前未能把弟兄们调教好,才致有抗命的事情发生。但你们也该要负点责任,神龙令在你们的手头,像张豹武扬那种混帐东西,你们早该请出神龙令把他们给砍了。” 董轻云道:“主公,属下等虽受命持有神龙令,却无权擅自使用,有公子在,神龙令之使用权应属公子,公子未作指示,属下自然未敢擅专。” 虬髯客怔了一怔才道:“对!对!咱家又错了。神龙令既为本门最高之权符;使用之权,亦在於地位最高之人。贤弟,愚兄惭愧,对这些理政之事,实在不够了解,以致於权责未能分明。”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握着李靖的手道:“前次愚兄勿勿而去,把一付担子交给了贤弟,倒不是愚兄故意相难,而是素知属下的这些弟兄未习法纪,生性顽劣,忠勇有余,而守法不足,可以仗之打天下,却不能倚之成天下。” 李靖叹道:“原来大哥已经看出其中症结之所在。” 虬髯客苦笑道:“愚兄虽是粗鲁,却还没有那么愚笨,这些毛病还看得出的,只是苦於无从去纠正他们而已。” 张出尘道:“大哥,这没有什么难的,订定律令,严格执行,绝无宽容,杀一儆百,其效立徵。” 虬髯客叹了口气:“妹子,你说得这些咱家都知道,只是行事艰难,因为这些弟兄是跟我同生共死,共患难,一起闯天下的,当初我没有那种雄心,所以没有要求他们如何,以致於积习日深,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张出尘不以为然地道:“大哥,没有什么改不过来的习惯,但看你有没有决心而已。” 虬髯客庄容道:“有的,我上次抽身一走,只留了一道口谕给所有的弟兄,要他们无条件地服从药师,这就是我的决心,要藉药师的霹雳手段,明快作风,给他们来一次大整顿。” 张出尘笑道:“大哥,你倒好,自己拔腿一走,却让我们来做恶人。” 虬髯客道:“不是要你们来做恶人,而是你们新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可以扳起脸来行事,愚兄却不行,有些人跟了我十几二十年,亲如手足兄弟,愚兄实在拉不下脸来跟他们谈什么规矩法令。” 张出尘也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这样怎么能办好事?” 虬髯客道:“我知道这有点妇人之仁,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我实在狠不起这个心来。” 李靖道:“这没什么,是仁者之心,欲成大事大业者,断不可无仁爱之心,否则就会成为一个暴君独夫了。” 张出尘皱眉道:“郎君,难道你也赞成大哥的做法?” “不!我不赞成大哥的做法,却不反对他的胸怀。身为人主者,仁爱之心决不可无。” 张出尘刚要开口,李靖摇摇手道:“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人主固不可无仁心,但也不可有私心。” 虬髯客笑道:“药师,这一点愚兄倒可以夸言,我生平无私,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靖笑道:“大哥,你没有了解到私心之意义。所谓私心,并不是自私之心,而是一种感情上的偏袒。”“什么叫做感情上的偏袒?” “就是为感情左右,影响到对是非的判断,浸伪久之,使你的理智受其蒙蔽……” 虬髯客道:“贤弟,你是否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李靖略作沉思才道:“我举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张豹。他很聪明,善察人意,有很多事,不待你吩咐,他已经替你做了,而且完全合你的意思。” 虬髯客道:“是的,这孩子是有点小聪明,只是却做出这种傻事,真是想不到。” 李靖道:“大哥,不能怪他,严格说起来,要怪你自己,这是你姑息所致,私心养成的。” “药师,这我又不同意了。我敢说我绝不会姑息他,他犯了错,我的处分都很严……” 李靖道:“大哥,他犯的最大的错你根本没看出来,反而予以默认支持,而且加以鼓励。” “那有这种事;你说出来看看。” “他是你本家的子侄,从小就跟在你身边?” “是是,我一直很喜欢他,但绝不纵容他。” “不然,大哥纵容的厉害,他因为善解人意,有许多事他未曾请示,就已经作了决定,发下通知,或作成指令通告所属。然后再向大哥报备,这种事情有吗?” “有的。因为那些事由我自己来办,也是一样的,我说他聪明即是在此,因为他已能揣摩出我的心意,为我省心不少,不过,那只是一些例行的事务而已。” “不!大哥,你错了,虽然他能揣摩你的心意,却不能代你作成指示,桀臣弄权,每每因此而起,除非你明令受权给他,那就放权让他去做,不加干预,你未曾授权,却又默许他越权代行,这就是姑息。” 虬髯客默然,片刻后才道:“是的,这是我的错。” “本来他在你身边,只是一名亲随,慢慢爬到总管的身份,成为你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虬髯客道:“那是他的能力表现,绝非我有私心。” 李靖一笑道:“大哥,若以神龙门为一国之朝廷。总管应该是丞相之职,亲随只是宫中的太监而已,历来至今,虽有弄权之宫监,未有拜相之寺人。” 虬髯客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李靖又道:“本来令谕之施,应该出於你自己,一个亲随小童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的,张豹之所以能代你施舍,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对吗?而您之有时信任他代你施令,也因为他是您的侄子,跟他同时为您当亲随的现在您属下有好几个,只因为他们不是您的亲人而已。” 虬髯客苦笑道:“贤弟,我相信我并不是如此关心,可是被你这一说,我竟无言以对!” 李靖道:“大哥!当张豹第一次代你作主发令,你并没有因这他越权而怒,反而感到喜欢,认为他善体人意,但同样的事情,如若由他人行之,您就会生气了。” “这……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因为别人也不敢。” “这就是了,别人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而张豹做了,却也没人感到不对,是因为别人也认为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您的侄子,就是私心所使然,治一门、治一族可以家天下,治一邦、治一城,也勉强可以,治一国已经有问题了。治天下却断然不可!” 虬髯客听了通体流汗,拱手作揖道:“贤弟!谢谢你,若非你指出,我不知道自己铸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还有吗?贤弟,你一并指出来,我好慢慢的改!” 李靖想了一下道:“有的,很多,一时也说不完,我们找个空闲的时间,慢慢地说。” 虬髯客看了看周围的部属道:“贤弟!你别为我顾全颜面,怕我不好意思,我若有错失,任何一个弟兄都可以当面指陈我!” 李靖道:“大哥:你这是一种很开明的胸怀,也是一种很好的措施,只是又犯了一个毛病,太小家子气!” “怎么又不对了呢?” “人主固然该有纳忠言的胸怀,但是也应有人主的威严,不容轻侮,假如臣下人人都当众指陈人主之失,人主的威严何在?” 虬髯客道:“那又该如何呢?” 李靖道:“人主不轻易施令,一令之行前,当集思广益以求其完备,等到命令既颁之后,若仍有错失,臣下可以私下诣具指陈,如确有道理,则由主上自行补充修正的方法,但绝不可轻言废弃或改变……” “若是那命令确实是错的呢?” “只有让它错下去,但如若事前经过多方的采证,集思广益研讨之后,纵有未到之处,也不会错的太离谱了。” 虬髯客长叹道:“贤弟!我本来以为自己还有点成就,现在听你这一说,竟是错得厉害了,一无是处了,幸好还来得及,我还可以从头做起。” 李靖诧然道:“从头做起,这是怎么说呢?” 虬髯客道:“从头做起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人员重新训练,组织重新规划,一切都以大业为着眼准备……” 李靖道:“这倒是最乾脆的办法,只是来得及吗?” 虬髯客道:“来得及的,杨广新登帝位,他是个有作为的人,皇帝手中还有着不可摇动的力量,天下在五、六年中,不可能有大变,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闸,把新招募来的这批人士,交给你着手训练,为我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李靖道:“大哥,为你效劳,兄弟义不容辞;可是旧有的那些人呢,你又将如何安排。” 虬髯客道:“那是你的人!” 李靖一怔道:“怎么会是兄弟的人呢!” 虬髯客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你的人,我早就送给你了!” 李靖看虬髯客不像是在开玩笑,因此道:“大哥,小弟无天下之志,要这么多人干吗?” 虬髯客道:“贤弟,这就是你言不由衷了,你收服四海堂,整编东西洞庭,使他们成为你的手下基本实力,这难道不是你的人吗?” 李靖道:“大哥,兄弟收服他们时,一切经过都当着飞霞与轻云她们,话也说得很清楚,兄弟只劝他们待时而起。为异日平天下而效力,以不虚此生而已,并没有要他们归入兄弟的手下。” 虬髯客道:“可是这些人只接受你的节制指挥呀!” “那只是一个暂时的情形,一旦到他们择定了去留的对象,他们自有权利自主。” 虬髯客笑道:“贤弟,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以为这种约定是天下最无聊的事。” 李靖神色微变。虬髯客接着道:“试想真到那个时候,他们若是对你依然信服,仍是以你为首是瞻,你到那里,他们也会跟你到那里,反之,他们若心生去意,就是无此一行,他们还不是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李靖想想也笑了道:“大哥说的是。小弟作此声明时思虑未及此,只是让大家明白,兄弟并非在建立私人的势力而已。” 虬髯客道:“兄弟,你这想法大错,即使你心中无称尊之念手中却不可无权,除非你胸无大志,只想干个马前卒而已,否则你必须要手中有兵权。” 李靖道:“兄弟最反对的就是将帅垄断兵权,将军旅视作私人所有,骑兵悍将俱由此而起。” X X X X X X “不错,贤弟,你的思想很超脱,但是时势却不同,以目前的朝廷拥有四海,权及天下,却仍然要受到一部份将帅公侯的兵权胁制,那些人虽然不至於明抗朝令而自立,但有些朝令对他们不会有绝对的约束力。” 李靖道:“兄弟反对的就是这一点,兵权、政权、治权,都应该归于一统,一军一卒,莫非朝廷之所有,人人皆可以为将帅,是为治世之道。” 虬髯客笑道:“兄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能立即受到杨素的重用,就是为了你这套理论使他担心。他的大权就是仗着他手中的兵,若是一旦交了出去,他不是立刻完蛋了?” 李靖道:“兄弟之所以要离开杨素也是为此。除掉见解上的不同,也看出此人尸居余气,已无作为之心,只想保有手中的一切,不思作为了。” 虬髯客道:“你所说的作为是什么呢?” “为将之功业自然是在疆场,外抗夷狄,内平盗寇,使天下臻於大治,方今虽说四方平定,但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东有朝鲜高句丽,北有匈奴,久已不朝,且屡有犯边之企图;内则盗贼啸聚山寨,动辄数千上万,这些都是隐患。宜派大军以平定之。我向杨素建议发兵,他却推诿说,朝廷不肯用兵。” 张出尘忍不住道:“事实上也的确是朝廷无意用兵,那时还是文帝杨坚坐朝,他是最反对用兵,只要过得去,他绝不肯轻易发兵掀起战端。” 李靖道:“养庸贻患,等到那些力量一壮大之后,要去用兵,费的事就大了。”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说的道理,他们都明白了,只是有一个问题,派谁去?征战不免有损耗,势必影响到实力,等到南征北讨,平定天下归来后,手头只剩下三五残卒,未及凯归,就会被人挤了下来。” 李靖道:“功成身退,不必等人来挤,我自己就会把一切都交出来。” 虬髯客笑道:“贤弟有此胸襟,别的人都未必会如此洒脱,所以你这一套目前是行不通的。再说就算你有这个决心,也不可手中无兵,别人不肯打的仗你去打,也不能靠你一个人去拼命呀。你一定要有自己指挥的军卒,才可以去实行你的夙志,你不能指望别人把兵交给你。” 李靖默默无语。 虬髯客道:“所以我要把那些人交给你,让你独当一面,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受别人的气。” 李靖道:“不过那是大哥的人。”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说过了,那些人积习已成,在你手中尚可整顿,如果在我手里,我不忍整顿,也不便太苛厉,留在手头,只有坏事,趁着我新招了一批人,正好把那些旧部交给你来整顿。” 李靖道:“这些人连大哥都难以治理了,兄弟自然更不行了。” 虬髯客道:“贤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我是为江湖道义所拘,不便为之,你却没有这些顾虑。” 李靖道:“大哥,正因为他们是你以道义所召来的多年弟兄,你才不能这么放手!” 虬髯客闻言一怔,沉思有顷刻后才道:“贤弟说的也是,愚兄不能说不要他们,就不要他们,至少对他们要有个交代,不过,我一定要把他们交出来就是。” 张出尘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呢?” 虬髯客道:“正如药师所说,这些人一开始就没把他们教好,那时我自己也不懂,所以不能懂他们,可是出了武扬与张豹的事,我才深自警惕,他们虽是好弟兄、好部下,却不是成国之具,打天下时,或可共患难,有天下之后,却不能共富贵,可能他们都自认为是开国元勋,功可齐天,没人能管他们。” 张出尘笑道:“大哥,我听飞霞他们说过,您以前原是那样答应他们的。” 虬髯客道:“是的,我答应过他们,那时我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若是除了我之外,他们都以天下第二人自居,无法无天,那还成话吗?所以趁着错未太深之前,我必须要加以改进一下。” 李靖不知道虬髯客要如何的改进,但请虬髯客驾临东洞庭总坛。这是李靖为了视事方便而迁过来的。 事实上神龙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组织,实力分散在各地,总坛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除了一些档案记录资料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设置,随时可以移动的。 在东洞庭山寨内的新总坛,李靖倒是作了一番的布置与计划,他是个有心人,在西洞庭山的秘寨中,已经积聚了大批粮食、弓剑兵器等军需物资。才不过两年,已积聚了十万人所需的物资,换句话说,他也可以在顷刻之间,组成一支十万人的劲旋。 这十万人并不是乌合之众,李靖以四海堂及四大金刚为主,固然已经训练了一支近万人的陆上劲帅,行军布阵,战略所需的一切训练也都已十分精熟。 四大金刚的职司都是偏将,率两千五百人,负责各种的战技训练。 不过李靖也没有藏私,他从各地分坛,都调集了一批重要的将校人选,跟着一起受训练,以四海堂的班底为示范,教会他们一切正统作战的战技,然后把这些人再遣返分坛,从事各地的练军工作。 虬髯客看了十分感励,也十分的佩服,握着李靖的手道:“贤弟,看过你训练的方法后才知道我以往给他们的训练简直是儿戏胡闹,只知道逞勇拼命,一无是处,若是跟你的这些人遭遇,恐怕片甲不回。” 李靖道:“大哥,也不能这么说。兄弟所施只是整体战阵的训练而已,那只要经过两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就成了;最重要的,还是长矛大刀弓箭骑射等基本的战技,那是急就不来的。大哥的那些人基本战技都够了,战阵之用,也有了足够的训练人手,只要给他们一段时段;相信都可以组成劲旅。”他将一份名册交给虬髯客道:“这是各处分坛参与训练的专长名册,大哥只要按照专长,分别指示,叫他们着手准备,两个月后,就可运用了。” 虬髯客道:“怎么?不是每个人都要会的?” 李靖道:“我是训练一个独当一面的主将人才,是应该每一项都精熟的。若只要他们能征惯战,只须各精一两项就行了,到时候主将能灵活运用,反而易於指挥。行旅之中,切忌将才太多,尤忌让部属知道得太多。” “这是为什么呢?他们懂得多,配合也密切一点呀!” “不然,驷马之车,只有在中间的马才能看得见,两边的马匹必须蒙上眼,跟着中驹行动,若是它们能看见,则左右分驰,各走各地,反而走不动了。理军亦然,担任多高的职位,了解多少军机,才能统筹运用,而后主将才有绝对的权威,若是每个人都知道了全盘计划,执行时反倒不易彻底了。” 虬髯客拱手道:“受教,受教。我那些弟兄就是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会作怪。” “那又不可同日而语。大哥只为了组织一个门户,不是组成军旅,原应肝胆相照的。” 虬髯客道:“将帅人才,你训练了几个?” “除了四大金刚以及华氏姐妹外,小弟末做精选,当然,飞霞与轻云除外,她们两一直统筹全局,等於是副帅了,大哥只要用到她们任何一人,都可以控制全局。” 虬髯客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些分坛主也训练几个呢?” 李靖道:“这是须大哥指定,因为他们的关系重大。”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你分得可真清楚,当然怪愚兄没把话说清楚,否则也不会发生那些误会了。” 李靖淡然地道:“大哥只交付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就离开了,兄弟明白大哥的一厢苦心之情的。” “贤弟,你真能明白吗?” “是的,小弟虽然不是很聪明的人,但是对别人的好意仍是能体会的,所以小弟拿出事实来,做几件漂亮的事,叫大家对小弟心服口服。” 虬髯客大为高兴地道:“是的,贤弟,愚兄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些人送给你的,但我不加明说,正是想贤弟在他们心中先建立权威,使他们衷心拥护你,而后再明令其帅,不是更好吗?” 他另外还有一重意思,就是李靖万一无法使这些人心悦诚服,他仍然可以收回来,以免出尔反尔,更免得伤了彼此感情和李靖的尊严。 这位叱咤风云的豪雄是很重感情的,也非常慷慨而细心的,李靖很是感动,只能看他一眼。 刚好虬髯客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然后互相会心一笑,在这一笑之间,似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虬髯客是很忙的,在这儿耽了几天后又走了。 不过他在几天中,做了很多事,第一是把他神龙门中所有的各地分坛领袖都召了来,明白地宣示了他的决定——把他们永远地划归李靖统率。 他并不强迫大家接受,要大家考虑一天后,再决定日后的去留,但是就在这考虑的一天中,他把武扬交给李靖处置。在虬髯客而言,他是希望李靖能够宽释武扬,使大家对李靖感怀仁德而全心拥戴的,因为武扬在这些分坛主中资格老,人缘好,也颇有影响力。 把武扬交给李靖发落,而自己也在场,李靖多少会顾念一点面子予以宽恕的。虬髯客甚至於还打算自己做个恶人,坚持要办武扬,让李靖来求情,最后卖个人情使武扬与一干弟兄,心存感激。 典礼举行很隆重,正面三张桌子,坐了李靖虬髯客与张出尘,西边则是各处的分坛首领。薛飞霞与董轻云分侍在侧,一个佩剑执卷,一个则手捧神龙令,神情肃穆,显得很不寻常。 见礼坐定之后,李靖首先朝虬髯客一揖道:“大哥,今日神龙门虽是以您为主,可是武扬犯错,却是在小弟代署帮务之际,因此有关审理处置之权,全在小弟,无论小弟作何处置,都请大哥子以支持。” 虬髯客忙道:“这当然,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李靖道:“不然。大哥,事有专责,只能小弟一个人处置,您就是不满意,也只能在过后处分小弟,当小弟作出处分时,您可不能加任何干扰。” 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虬髯客倒是不敢马虎了,肃容道:“对,对,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愚兄虽是门主,也不敢破坏规矩的。” 李靖道:“谢谢大哥,把人都带上来!” 薛飞霞传达了口谕,然后有帮众把武扬、江日升以及另外两名汉子都押了上来。 江湖门户不同於官府公堂,犯人未加刑具,两边也没有站堂喊或的差役,但肃穆之。 那四个人都有点惊惶失措。但仍然按照规矩,参拜了门主,更以下属之礼,参见了李靖与张出尘。 李靖首先把江日升与那两名汉子提上来道:“你们三个人犯了什么罪可知道?” 江日升环视了四周的个人沉重的脸色,不安地道:“属下等犯的罪太多了,公子也不必问了,属下甘愿领罚。” 李靖道:“你们只犯了一项罪名。” 江日升不禁愕然道:“只有一项?属下倒是不明白了,属下等冒犯公子,擅离职守,抗令犯上……” 李靖摇头道:“不!这些不算罪,因为你们都是奉命而行,武扬与张豹都是你们的上峯,而且是直接指挥你们的上峯,他们命令你们做什么,你们理应服从,何罪之有?即使你们冒犯了我,也算不得是罪名,因为你们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们有关系。” 虬髯客道:“贤弟,这连愚兄也不懂了。愚兄曾经递令各处,要他们无条件受你的节制,怎么还能说不知呢?” 李靖道:“大哥,您的口谕下达到各分坛,可没有下给每一个人,他们自然不知道了。” “可是各分坛主应该转告的。” 李靖道:“大哥只是传达一个口谕,各分坛也没有办法明令通告。小弟却是去到各地分坛后,才由分坛主指示门下弟子们认识,这点倒不能责怪他们。” 虬髯客四下望了一望,发现那些分坛主都低头避开了目光。知道李靖说的没错,各分坛主并没有把李靖代署的事告诉每一个部下弟兄,不禁愠然道:“你们都太混帐了!” 李靖一笑道:“大哥,事实上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您并没有告诉他们我要代理多久他们自然不必转示所属,有事请示也是分坛主出面,用不到他们,因为分坛主知道这些事就行了。” 虬髯客没有话说了。 李靖对江日升道:“甚至於冒犯神龙令也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并没有见过神龙令,但是你们却不能不认识门主,更不得冒犯门主。” 江日升道:“属下等没有冒犯门主。” 李靖道:“江兄弟,这就是诡辩了。门主的九龙侍卫你们是知道的,那日在海滨酒肆中,你们冒充九龙卫,甚至虚传门主的口谕,这算不算冒犯?” “这……属下是受了指示。” “别的告示,你们由於职权之故,只有听上峯指示,但冒认门主的九龙卫却罪无可贷,因为你们明知自己是冒充的。飞霞,这个罪名该当作何处置?” 薛飞霞想了一下才道:“冒充九龙卫,伪造门主口谕,於律当处极刑,斩首以惩。” 李靖道:“好,就烦你执行。” 大家都为之一怔,先听李靖为他们多方辩解,还以为李靖有意要成全他们,谁知弄到后来,只剩一条罪名时,却依然要砍脑袋。 但李靖一脸肃然,使得谁也不敢出头说情。大家都看着虬髯客,那知虬髯客被李靖一开始就封住了嘴,弄得有口难言,只有望着张出尘,希望她能说句话。 张出尘却十分为难。她知道李靖的脾气在公事上绝不受人情干扰,自己若是出头说情,不但不会有效果,还会碰一鼻子灰。但是虬髯客的眼光中迫切的恳求,使她无以拒绝,只有鼓起勇气道:“郎君,可否容妾身说句话?” 李靖道:“可以。任何人都可以为他们辩解,只要所提出的理由正确。我一定接受改变判决。人命关天,我绝不会草率从事。” 张出尘道:“他们冒充九龙卫,私传九龙令,固然该死,但是他们却对神龙令仍知尊敬,在张豹率众包围时,毅然退出,而且他们在见到大哥后,肯束手就缚,不加反抗,可见他们心中,仍然是忠於门主的。” 李靖点点头道:“不错,这种说法也还过得去。他们的行动只是为表达他们对我个人的不满,能尊敬神龙令,而且还能忠於门主,倒是不该再判以死罪,已往冒犯我的地方,我不计较,江日升!” “属下在,公子有何吩咐?” “门主在昨天已作宣布,把神龙门旧日所部,归划在本座名下全权统帅,也包括这太湖分坛在内,你意下如何?” 江日升道:“属下位卑职微,对这种事,不够资格表示意见。” “没关系。你要表示的只是你个人的意见。” 江日升沉思片刻道:“若容我个人选择,我是希望能追随公子的,因为公子雄才大略,治下谨严而体恤,宽猛并济,进袭东洞庭水寨时,奇兵突起,令属下无限心折。” 虬髯客忍不住骂道:“混帐东西,你既然对李公子如此推崇,为什么又要冒犯他?” 江日升叹了口气道:“启上门主,属下对李公子景仰是私人的事,武大哥及张总管要我们对付李公子则是公务,属下不敢以私废公,违抗命令。” 虬髯客道:“胡说!狡辩,你听了武扬与张豹的命令去不利於李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李公子代摄门主之职?” 江日升道:“知道。李公子到来之日,武大哥说过。” 虬髯客道:“你既然知道李公子代摄门户,就是一门之主,连武扬张豹他们都要服从李公子所命。”江日升苦笑:“门主,我们要服从李公子,是武大哥的命令,因此,武大哥要我们攻袭李公子,我们自然也只有服从,因为每一项命令,都是由武大哥代转的。”“难道你对上下尊卑都没有个认识?” “这个自然是有的,例如对门主,我们每一个人都衷心服从,若是门主的命令与武大哥的指令相抵触,我们自也会以门主是从,除此以外,我们就不再接受第三个人的命令了,除非经当众宣示,另作指令……” 虬髯客一叹道:“贤弟,我实在很惭愧,看来我这些年来,对兄弟们的教育都弄错了,以致才有这些事情发生。” 李靖微笑道:“没什么,这是很普遍正常的情况,别说是大哥这儿,连朝廷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兵但知有将,不知有主,将叛则兵随,故人主择将最难。” 虬髯客道:“一定有个办法可以纠正克服这个难题。” “不错;有的,那必须在立军之初,就订下严格而完美的军令,使将属之间,权责分明,更要让每一个部卒,都有判定军令与乱令的能力,军令不可违,乱令不可从,而重要的一着,就是将属之间,定时互易更调。” “怎么是互易更调呢?” “一个主将所领之军,时日不可过长,最久不过三年,必须加以调任。如甲军之将率乙师,乙军之主,调作丙军之将,如此将属之间,没有久属的关系,中枢乃由国家得一统,就不会造成将帅跋扈震主的现象。” 虬髯客道:“这行得通吗?” 李靖道:“建军之初就严格执行,当然是行得通的;若积以年月,将属自成一体,就没有人能加以替代了。” 虬髯客深思有顷刻才道:“贤弟,历来为人主的,最感棘手的一个问题,就是武将难以统御,人主往往还要去讨好他们,才能使君权稳固,愚兄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却不想贤弟对此已有良策,看来我定要好好地讨教一下。”他顿了一顿又道:“过去的不谈了,月前这三个人之所以对你无礼,却是我的错……” 李靖道:“他们对我的种种,我已经声明过,错不在他们,唯一的罪行只是侵冒到大哥的尊严而已,大哥原谅了他们,小弟自然不会再坚持的。” 虬髯客没想到李靖会这么好说话,连连地道谢后,才对江日升道:“你们听着,以往种种我替你们担了,今后你们已经隶属李公子,当以李公子之命是从。” 江日升等三人恭敬地答应了,先叩谢了李靖宽恕之恩,又向虬髯客谢过求情之德,才退下站在一边。 李靖吩附带过武扬来。由於江日升等三个人无罪获释,大家以为武扬也可以得到宽恕的。那知李靖竟抛开其他,只问他两个问题。 “武扬,那天在对东洞庭一战时,你身任主锋指挥作战,却停兵不进,是为了什么?” 武扬无以为答。 李靖又问道:“后来对方战败溃逃,对方主将只有十几个残卒追随,你们应该可以拦截下来的,却听任逃逸,这又是为了什么?” 武扬只得道:“虽是互相为敌,但到底同为江湖一脉,属下为顾及江湖道义,不忍赶尽杀绝。” 李靖冷笑道:“我这儿还有不少东洞庭的降部,他们都指证你早已与敌方互相暗通,你是否承认?” “这,启上公子,是张豹去联系的,属下未曾通敌。” “但张豹通敌,你是知道的。” 武扬点点头。 李靖道:“知情不报,阵前纵敌,更於事后弃职潜逃,三项都是死罪,今并执行,斩!” 武扬比不得江日升他们,在整个叛变的行动中,他是司令者,李靖的杀令发出,得为这个行动负责,但李靖判他死罪的三个理由,似乎都不是主题。 虬髯客道:“贤弟,请恕我又要多嘴了;武扬固然该死,但是你处死他的理由却不是最主要的。” 李靖道:“大哥,你认为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虬髯客道:“单就叛逆一项就是死罪了,何况还加上抗命、犯上等等,那一条都足可杀他……” 李靖道:“大哥,我跟您的看法不同。您是在江湖门户的立场,我却是在治军的立场。您依据的是门规,我依据的是军令。在门规而言,他并没有叛逆的行为,因为他对您仍是忠心不二的,以他的抗命、犯上,也只是同伴间的意气用事,不足以死为惩。” 虬髯客无以为词。 李靖又道:“以门规而言,武扬并无死罪,而且门规的最后裁主权在於门主,只要门主能原谅他,即使真犯了死罪,也同样可以减免;但在军法之前,绝无人情之干扰,只要犯罪确实,就必须依律行事,这是我希望大家认清的,因为我也是以军法来约束我手下人的。” 虬髯客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不妨说明白一点:在军法中,还有些什么罪名是要砍头的?” 李靖略一沉思才道:“还有不少,如无故延误期限而致影响军机者斩,扰民者斩,强暴妇女者斩,通敌者斩,阵前怯懦者斩,怠忽职守者斩,抗命者斩……” 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条当斩的律令,听得人人变色。 虬髯客却皱着眉头道:“贤弟!如此一来,还有人从军吗?” “怎么没有?方今天下有几百万人都在行伍之中,也都受着这些条律的约束。” “可是也没见到他们如此严厉执行过。” 李靖叹道:“这就是天下动乱的原因。若是每一处地方的主将都能严守军纪,天下必可大治,不仅内忧不生,外患亦息,因为以我中华地大物博人众,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外夷小邦,谁也不敢侵寇的。” 虬髯客道:“好!贤弟,这些治平之大道,我们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一句,就是弟兄们,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李靖道:“立千秋之大业。” “贤弟,这个题目太远,太空虚,不够实际。” 李靖:“好,那么我说得实际一点,无可讳言,目前大家都希望日子过好,丰衣足食,生活安定。假如大家以此为满足,今后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过日子,没其他要求,我也不向大家要求什么,大家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今后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见大家都默默不说话,接下去又道:“但各位觉得学了这一身武功本事,不甘雌伏,想再创一番事业,那就必须受一切的约束,养精蓄锐,待时而起。” 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公子是否准备接受朝廷招安?” 李靖道:“目前如此打算,将来可能性也不大。现在的这个皇帝虽然比上一个略有魄力,但是绝非明主,而且他手下的兵悍将骄,大权分散,也很难有所作为。” “公子将来是否打算自立而起呢?” “我想可以但我不会,我只会理军,不善理国。” “将来我们投向谁?” “不是我们投向谁而是拥护谁。当明主出世,是真正抱济世天下之宏愿,也有意轰轰烈烈地做一下,成就一番前所未有之盛业,我们去帮助他。” 他又补充道:“当然这种帮助是有代价的,不但可以垂名青史,而且积功行赏,裂土封疆都可能有希望,那又在於各人的表现及机遇了,只是我能保证各位,功必有赏,努力必有所得,不会被埋没掉。” “这明主是不是就是门主?” 这是李靖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也是虬髯客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因此每个人都看着他李靖沉思了很久,因为这个问题很难答覆,但也必须答覆。 他终於回答了:“大哥神武英明,气概一世,确有人主之仪,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主中原;但这是千万人的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反正我能向各位提供一个保证:只要跟着我,大家的努力决不会白费。” 这是一个很空洞的回答,但显然每个人都很满意,连虬髯客亦然。 入主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虬髯客虽有此心,却也没有把握说一定会成功。他目前所拥有的实力,只能说是不错而已,却不是强得已能掌握天下了。 虬髯客足迹遍及四海,知道天下有多大,手头这几万人,占据一城一地或许是够了,以之成大业,实在还差得太多。好在还早得很,可以慢慢来。 只要不排除拥戴他的可能性,虬髯客就非常满意了。他相信以自己的诚意,总有一天可以得到李靖的全力支持的。 大事谈过了,再回到眼前的问题上,那就是对武扬的处置。虬髯客指指武扬道:“这个人贤弟要决定一下。”李靖道:“小弟已经作了决定了。” 他的决定是斩。虬髯客不便表示意见,但是却有九名分坛主起立为武扬请命。 李靖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各位是要饶了他?” 九个人齐声道:“求公子开恩。” 李靖道:“各位以为我是为了私怨要杀他?” 一人忙道:“那当然不是,触犯军令,实有取死之道,只有请公子原谅他以前不谙军令,不知厉害,因此才请公子法外赐恩。” 李靖看了他一眼后道:“李成,现在我受权给你全权监军,职司一切律令之执行,你作主好了,你若要饶他,可以放了他。” 李成一惊道:“属下能力浅薄不敢担任此职。” 李靖道:“你也可以推荐一个人来担任此职。” 李成莫知所从。李靖等了一下后才笑道:“你们这九位中自觉能担任此职的,也可以自己出来。” 连问三声,没有一个人敢答应…… 李靖道:“你们只要担任了那个职务,就有权力放人了,只要担任那一下子功夫,作成决定,放了人之后,你们也可以立刻辞职。” 但那九个人都低下了头。 李靖叹道:“你们终於明白了,负责任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也明白了作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知道自己若担任了那个职务,对武扬的判决也是一个死字,只是不在其位时,你们才顾念私情,希望我能枉法而徇私。” 李成低下头道:“属下愚昧,多谢公子赐诲。” 他坐了下去,其余八个人也都告罪坐下,很明显的,他们不会再对李靖有所干求了。 李靖道:“你们不肯枉法徇私放了他,是你们明白我杀他不是为了私怨,否则你们也能以私情来赦免他了。法之可尊可贵处,就在其无私,飞霞,行刑!” 站在廊下的武扬一恭身道:“公子,属下已经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了,不敢要求贷免,只求一件事。” “说。你的要求如属合理,我一定成全的。” “属下但求赐下一刃,容属下自裁。” 李靖想了一下道:“可以,给他一柄匕首。” 薛飞霞拔出腰间的短刃,递给了武扬,他接了过来,先朝虬髯客及李靖抱拳行礼,又向众兄弟道谢告别,然后面外跪下,双手握住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刺进后拔出又刺,如此三次,像是已无感觉,刺孔中血如泉涌,直等他力竭气绝,身子徐徐倒下去。 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显然的戚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即作何表示,直到李靖宣布道:“武扬之死,乃由於他的无知,罪虽不可恕,却无大恶之行,现在他既为一死抵罪,临死前也知道悔悟,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应予厚葬,准一应弟兄前往吊唁。” 这个宣布使大家都吁了口气,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恭身为礼,齐声道: “谢谢公子!” 李靖的脸上也有戚色,叹了口气才道:“我并不想杀武扬,但是格於军法,他必须伏罪,军令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能例外,连我这为主帅的人也一样,若是我计划策略有了错误,致使弟兄们为敌所乘,我同样的也要处以应得之罪了;甚至於门主也是一样,这一点请大家明白。” 堂下寂然无声,摒息以待,虬髯客道: “好,大家都明白了李公子如何治军的了,以后凡是我神龙门下,都要一律置军纪约束之下。 新加盟的弟兄,我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是毫无条件该接受的,只有你们,以前我很惭愧,只以富贵相许,没有告诉你们该遵守些什么戒约了,所以你们有机会作一次选择,认为受不了这种约束的,明天可以离开。你们目前所管理的事业生计,都是你们的,只要好好地经营这一辈子的衣食足够了,愿意继续留下的,李公子自然会领导大家搏取一个正经的出身,但是必须要严守纪律,不容怠忽了。” 那些部属们默然行礼退出后散去。 李靖着令江日升补了武扬的缺,继续率领那一标人。 然后退到后堂私谈,虬髯客才道:“贤弟,我总算领略到什么叫军威了,当你坐在中堂,扳着脸来办事时,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更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 李靖道:“大哥,请恕小弟无状,擅自作主放肆。” “这是什么话?我请你来,就是为了整顿纪律的,出了张豹与武扬的事,我十分惭愧,这些弟兄们是该作一番整顿了,何况这些人原都拨给你了。你有权处置的。” 李靖道:“恐怕小弟处置太严,明天他们会跑光了!” 虬髯客道:“不会的,我会晓谕他们。” “大哥,千万不可,让他们自己作个选择。若是他们不肯接受约束,强留下来也没有用。在平常时,他们阳奉阴违,到紧要时来个抽后腿,那影响就大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宁缺毋滥,我召来的这一批新手,也要再经过一次汰劣的功夫,留下精英,把渣滓都滤掉,而后才能成为一支铁旅。” 李靖道:“是的,兵在精而不在众,真正有一支精选的劲旅,三、五千人足矣,以之征战,足可抵十万雄兵。” 虬髯客道:“贤弟,我承认精兵之必要,但是三五千人与十万之众,究竟相差太悬殊吧!” “不对,如果是有其他条件,五千人足矣。再多了也是白费,因为正式对阵时,很少有能够数万人驰骋对搏之平原广场,有时在原野,有时在丘陵山谷,利用地形地势,活用战略战阵,鼓足士气,必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贤弟,我不怀疑你的战略理论,但是五千人就能拥有天下,那未免太夸大了。” “大哥!小弟只说战无不胜,却不是说拥有天下。” “照你这样说,一支大军只要五千人就够了?” 李靖笑道:“那怎么够呢?这五千人只是用作冲锋陷阵,浴血搏战之用的,其他如辎重解粮,开路架桥等等,加起来,少说也要个两三万人。” “哦!你是这么算的!那岂不是要四五个人侍候一名战士了,这也未免太奢侈了。” 李靖道:“大哥!你又弄拧了,并不是打仗杀敌的才是战士,其他的就是打杂的了。战争是全面整体的作业活动,各方面配合得宜,各人克尽其职,才能取得胜利,一个烧饭的伙头军,其重要性并不小於一名敌前突击的先行敢死建卒,他如烧不好饭,大家都会挨饿,饿兵打仗会胜利吗?” 虬髯客笑道:“关於这方面的常识我太差了,我以为这些事每一个人都会做的。” “不见得,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不能勉强。我举一个例子好了:一名久有经验的伙头军,一个担挑百多斤的锅炉柴灶;另一头挑了米粮油盐。步行百余里后,立刻埋锅能做出几十个人的炊食;但是这工作换五个专事攻击的前卒来做,未必能做得好。” 虬髯客思索一下道:“这倒是不错,以前我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做过这种准备,我想这些工作到时候随便分配一下就行了。” “这当然并无不可,但司非所长,已经是浪费,而且一名再好的战士,在经过征战,跋涉行军之后,再自己炊饭吃,而后还能再奋勇作战的体力有多少呢?” “是……是!看来这其中大有学问在呢。” 李靖庄容道:“仓促成军,为兵家之大忌。就是指这些条件而言。大哥,你应该好好地事先规划一下,建军之始,就把各方面的条件都准备周齐。” “是的,贤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获益太多了,到底要如何组军,你能为我详细规划一下吗?” 李靖笑道:“这个我也是外行,出尘才是大行家,她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专攻这一门,大哥向它讨教好了。” “是吗?小昧?你总该帮大哥这个忙了。” 张出尘一笑道:“这还有问题吗?我可以拨一票娘子军给你。它们原是西洞庭水寨的飞凤军,但我认为冲锋陷阵,女子到底不太适合,所以才要她们从事这些后勤工作的训练,都已经很有经验了。我把华玉双借给你,带一半的姐妹过去,大哥若赋以全权,小出半年,就可以建立个秩序出来了。” 虬髯客微微失望地道:“只是借给我?” 张出尘道:“大哥,您别笑我小气,我倒不是舍不得把她们送给您,只要您能把她们留下来,借一辈子也没关系。只不过我答应过她们,将来一定给她们找个安定的归宿,所以才说借给您。因为她们大都是附近地方的人。” 虬髯客的失望却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在李靖夫妇。 张出尘究竟是女人,心肠较软,也较重感情,看出了虬髯客的失望,心中未免不忍,安慰他道:“大哥,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是你的小妹妹,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为您去做。” 这番话很有感情,但也很有技巧,最低限度,已经为自己作了相当的保留与退步。 “能做的,毫无犹豫地做。”这是另一种说法,则是:不能做的,仍有考虑之必要。 只是她说话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一时想不到另外的那种涵意,虬髯客十分兴奋地道:“真的,小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张出尘知道他尚未领悟话中全意,只得道:“自然是真的。大哥对小妹情深意厚,小妹说什么也不能欺骗大哥,不单小抹如此,药师也是一样的。” 提到李靖,虬髯客本应十分欢喜的,但是虬髯客反倒没那么兴奋了,因为他知道李靖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过来的人。再往深处一想,了解到张出尘给他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多。但是他究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由此顿失常态,他仍然表现十分的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你俩这一承诺,又下何事不可为!” 李靖听他的语气似乎硬将一个圈子扣上来,也很有技巧地笑笑道:“大哥太看重我们了,药师只是一个凡夫,并无回天之术,只能尽人事而已。” 这番话说得很冷静,也很理智,更表达了李靖的态度,他不会逆天行事,假如天命所归不是虬髯客,他们的报答也将是有限度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多少总要对虬髯客尽到一分心意。 这个问题不适合再讨论下去了。接下去,虬髯客请教的是如何加强他这些部下的组织,因为他深深觉到以前的神龙门组织虽然严密,却是失败的,千秋伟业还没有开始,部属已经为了那些微薄权势而存私心了,将来还能做什么? 武扬之所以倒戈,就是恐怕被他挤出去。他把太湖分坛的一切,当作了他的私产了。 一个武扬如此,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只不过还没有机会作个明白的表示而已。 这也是虬髯客决心要舍弃原有班底的原因。那些人在虬髯客手下,已经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了,交给李靖,换了个新的领导者,在新的领导作风下,或许尚可一为。 李靖对这方面,倒是十分尽心,他把如何强化组织,着重训练,教育、奖惩、考核的原则与方法,都详细地说明了,虬髯客记得很用心。 李靖笑道:“大哥,其实这些你用不着太专心的,你只要找到一个好的助手就行了。若是志在天下,你应该在安邦定国的道理上下一番功夫。” 虬髯客笑道:“这些我更一窍不通,贤弟能否启我茅塞呢?” 李靖道:“我也不能。小弟所习者乃用兵之略,我对天下大局的分析,也是着重在军机方面的。” “那要向谁去请教呢?治国理天下是帝王之业,我总不能向皇帝讨教去。” 李靖笑道:“这自然不行,而且皇帝也未必精於此道。但是有些人则是专门研读这一门功夫的,像诸葛武侯孔明先生,就是此中健者……” “愚兄也留过心,却没找到第二位诸葛先生。” “卧龙先生是有心求售所以才不掩锋芒以为人知,有些人对於这套学问研究很深,却不求表现,所以知者无多,小弟可以推荐一个人,狄去邪先生,隐於终南……” 虬髯客忙道:“我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精於阴阳,善晓过去未来,只是找不到。” 李靖笑道:“大哥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的。以前大哥求之不力,只怕是当他是个术士之流,未予重视而已。其实狄先生一肚子的学问韬略,强过我多了,小弟曾经跟他执经问难,追随杖履三个月,获益良多。” 虬髯客兴奋道:“是真的?那我向他提及贤弟之名,请他出山相助,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靖道:“这个却不敢说。他比兄弟还要疏淡,出山的可能不大,不过他对肯虚心接纳的人,十分诚恳,有问必答,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能为你找到解答。去听听他的指点,对大哥必然大有好处,而且,他那儿常有奇人异士,江湖豪杰来往,大哥也可以请他推荐一两人作为臂助。” 最后一句,虬髯客倒是很听得进,详细地请问狄去邪的一切,以及有关他的所学所长,他为李靖的丰富常识所倾倒了。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晚。 第二天,也是决定李靖声威的重要日子,神龙门下各处分坛负责人。在今天表明态度——是否继续接受领导。李靖已经关照过了,若是无意追随,可以在召集钟响后,迳行离去,不必再来听候召集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召集钟响之后,李靖等人来到大堂,意外的发现全体都到齐,没一个缺席的。 这一批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练了一身本事,没有一个甘心雌伏的,当然也不肯就此默默以终。 以前,他们追随虬髯客,为的是这个目标,现在他们追随李靖,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使得虬髯客在欣慰之余,也有着几分伤感,这批弟兄追随了他几十年,也受锦衣美食供养了几年,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他。 李靖对他们的态度严厉,要求苛刻,约束重重,待遇没有改善,甚至於日后富贵,也不如他所许之隆,可是大家仍然选择了李靖,因为李靖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平实的路不是碰运气混日子。 虬髯客志在争天下,成败未知,他们只是在冒险。李靖扎稳他们的基础,充实他们的内涵,强化他们的组织,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追随虬髯客,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追随李靖,没有一步登天的富贵,但靠得住,使信可以成大的前程,不管谁居天下,他们仍然是受到重视的国之干城。 虬髯客给他们是成成功与毁灭各一半的机会,李靖给他们则是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理智为抉择。 虬髯客在事后向李靖苦笑道: “贤弟,幸亏认识了你,使我知道了以前做法的错误,也更建立了我从头干起的决心,所幸发现的早,尚有机会从新来过。” “是的,大哥,据狄去邪的推测预言,变乱将在五六年之后,你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小弟只有一个建议,要成大业,可以起於草莾,但不可成於草莾。” 虬髯客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呢?” “大哥的基业是在江湖中建立的,这股力量可借以成事,不能倚以守城,因此你必须尽早物色一批理国治军的幕僚,匡助你建立制度,订定规章,成立一个朝廷,不是旦夕间事,等立国后再来着手就太迟了。” 他盘桓了两天就走,这一分手又是两年,两年中,他没有出海,但是也行踪不明。 他很守诺言,把旧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了李靖,跟神龙门断了所有的关系。 李靖与张出尘倒是颇为怀念,这位结义的兄长了,他们从狼狈逃亡,身无寸缕开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俨然成为未经明令公开承认的一方之雄,全是虬髯客的赐予。 神龙门的势力是暗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於连官府都知道,却对他们一直眼开眼闭。因为李靖与张出尘还有着一个身份,他们是越国公的特使差官,国公府的特差不是官,但是见官大一级,连地方州府刺史对他们都要毕恭毕敬。特差做些什么,无须对人解释,他们是国公的私人代表,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手握兵符,权倾天下,连皇帝都没在他眼中,更遑论其他人了。 隋炀帝登基是杨素一力促成的,从弑杀文帝到改口诏,禅命新君,鸩杀故废太子杨勇,都是杨素一手包办,而当时最支持炀帝杨广的,也只有一个杨素,论功行赏,他自然差不了。可是他原来已经富贵顶天,再也没有法子加以封赏了,除非把皇帝让给他做。以他所掌的实力,登九五之尊也并非难事,只是此老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后人,犯不着再去操那个心,为天下生民去动脑筋。 杨素的权力已不下於皇帝,还要做皇帝干吗?入宫陪宴,他跟皇帝分庭抗礼,对面而坐,一名宫人为他斟酒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裳,不待皇帝同意,他自己下命令,叫力士把犯错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廷前失仪,本来也该重责,皇帝若是自己降旨,也是差不多的,打死一名宫人,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是杨素自己下令处分,这未免太过份了,使得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不过,杨素当时官高权重,皇帝没有发作出来。以前杨广做皇子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杨素还会不客气当面训斥的,那时杨广听了也无所谓,一则他必须倚重杨素,二则有求于他,三则他训得在理上。 现要杨广已贵为天子,杨素却依然故我,遇有不如意的事,不管有多少人,照样直言训斥,杨广虽然听着,在人前博个礼遇老臣的贤名,但对帝王的尊严是一种打击,炀帝对这些事耿耿在心,非常不痛快。 当然也有些臣子对杨素桀骛无礼看得不顺眼,他们并不知道杨素帮炀帝登基的内幕,不知道杨素的权力有多大,於是就上表奏,劾杨素冒犯帝威,要求加以重办。 炀帝看见了这些奏章,心头感到出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很为难。杨广自然知道目前是办不了杨素的,一片江山,全仗这老头儿在撑着,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上,另一半也不是皇帝掌得了的,却在一些臣权的掌中,说也可怜,皇帝左右,只有一些为数少得可怜的禁卫军,然而这禁卫军的统领,也还是杨素任命提拔而起来的。 换言之,杨素手中握着杨广的江山,杨广当然动不了他。他把那些奏章给杨素看,一方面表示小惠,另一方面也是含有警告的意思,告诉杨素已犯众怒,以后当收饮一点。 那知杨素看过奏章之后,竟十分冷淡平静地问道:“陛下对这些奏章打算作何处理?” 这是反过来逼问皇帝了,杨广大出意外,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口中仍得说:“朕怎么会听他们胡说八道!” 这已经是很给杨素面子了,但杨素显然还不满足,冷冷地道:“这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因为他们弹劾的都是事实,老臣在礼上,确有欠缺之处。” “这……”皇帝只有说:“这是他们无知,朕在王子时,即对国公尊敬万分,时常踵受教诲,耳聆教训的,现在虽已登基,国事大小,无一不是国公在操劳,备极艰苦,朕理当尊敬。” 杨素道:“这倒不敢当。老臣只是未忘先帝之托付而已。” 皇帝在薨时,若太子年幼,未足以处理国事,势必要托付一两位顾命大臣,匡助皇帝处理国事,这个匡助,实际上就是决定,只是再经由皇帝口再宣一次而己。这种顾命大臣,自然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也是极有权势,足以举足轻重,左右大局的重臣。 然而隋文帝却是在病中被杨素弑杀的,所宣的口谕也被扬素擅自更改了,那时杨广巳然成年了,无须托孤了,杨素却说出了先帝的托付,那是在警告杨广,别忘了,你这皇帝是我抬举你上了这个宝座的,我老头子不抢你的宝座已经够客氯了,你可别想在我面前端皇帝架子。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杨广的弱点。他自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当上的,那个疮疤揭不得,杨素在他登基未满一月,带了一批御林军入宫,把那个惹祸的宣华夫人拖出去绞死了。 隋炀帝舍不得,却也没法子,因为杨素的话很难听:“现在外面对先帝之薨,颇受谣言传说,都是不利於陛下的,有些还牵涉到老臣。” 炀帝正在怒火头上,忍不住吼道:“谁敢冒渎帝威?兵全在你手上,抓起他来砍头呀!” 杨素却淡淡地道:“老臣正在这么做。谣言之起,必有所源,当时在先帝身畔耳聆目覩授禅大命的人,都是谣言之源,老臣已一一加以芟除,这宣华是最后一个。” 杨广道:“宣华绝不会乱说话的。” “她怎么不会乱说话?陛下该记得,当初就因为地乱说话,才引起轩然大波。谣言止于智者,陛下本没有那些事,何畏他人虚诬?但陛下却将先帝的人留在身边,怎么不叫人捕风捉影地胡诌呢?” 杨广没话说了,只得道:“那就把她遣出宫去好了,何必一定又要除掉她呢?” 杨素道:“不可。此妇不是安份的人,遣出宫去,她更不知道会乱说出些什么话了。除患务澈,陛下今后亦宜广修仁德。” 炀帝名广,臣下每有奏对於礼必须避讳,只有杨素不理这个碴儿,甚至於还摆下脸来训,杨广只有忍下了。 现在他重提先帝之事,看样子又要借题发挥骂人了。杨广忙道:“是!是!这些人不知道国公尽瘁国事,更不会明白朕礼教先帝老臣的苦心,国公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乾脆先把话说了,免得又挨唠叨。 杨素却不肯罢休,哼了一声道:“老臣此时贵为国公,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言官所能奏劾的!以下犯上,有损体制,陛下可以大度不究,老臣却不能坐视此辈猖狂,这些卷子老臣带走,明日早朝,老臣要好好惩诫他们一番。” 他也不要皇帝的同意,抓起了奏章就走了,气得杨广直翻眼,却无可奈何,暗侮多此一举。 杨素回到国公府,怒气冲冲,本来想把那些人一律绑上砍了的,幸得乐昌公主在侧,婉言劝他不能做得太过份,尤其是当众损了皇帝的威严,实为不智之举,也会引起其他人反应。 杨素总算接受了乐昌公主的建议,把那些人处分的条件作成个条子,在早朝时,着人送到皇帝手中,让皇帝自己宣读,以保持他皇帝的尊严。 这总算是一大让步了,皇帝再不接受,则是自讨没趣,而且乐昌公主才华绝世,替皇帝草拟了一道诏旨,大意是说越国公杨素为先帝股肱手足,忠心为国,功勋齐天,朕於私视若亲长,於公敬如师保,群臣亦应如此,嗣后不得再对国公有失礼之言章。 再者,她所列的处分也妙,有轻有重,轻者小作呵责,重者罚俸三月,廷杖三十,甚至於有一两个人,还蒙奖赏。说他们直言敢诤,只是知事未明,小作奖励。 同样是奏劾杨素,处分不同,受奖或小赏的,大都是正直,官声颇佳的言官,而重责者,则是看准了皇帝的喜怒所好,拍马屁以邀上宠的,这些人政声必不佳,所以罚得也重,表示皇帝不糊涂,十分英明。 这一宣布,皇帝博了贤声,奏劾杨素自然也不了了之,但使炀帝更恨他了,也更为害怕他了。 李靖与张出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京师。 当然,他们还是先向乐昌公主递了个知会,充分了解了杨素的态度后,才敢要求请见杨素的。 杨素听见了他们夫妇的到来,十分高兴,一迭声的叫请,这请自然是在秘室相见。 秘室虽在越公府中,却不经由正门出入,也不经由边门或侧门,它的门户在国公第外不远处的一所民宅,有地道通向国公第的书房。 这是一个最秘密的设置,杨素有时为了要秘密出去会晤什么人,或者要请什么人来秘密会晤时,才用到它,因此,真正知道这秘密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乐昌公主和张出尘都是其中之一,这道门户的设置还是乐昌公主一手监工的,这也—是为了杨素的安全。 杨素虽然权价一时,手中也握有重兵,但是却不能把兵都养在京师国公第内,那儿最多只有轮值保卫的数百亲兵而已,这数目太少了。 杨素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此此皆是,这些人在势力上虽不如他,可是在朝中也居於重要地位,家里面也有数百亲兵家将。 有爵位的公侯将相,府第中可设有亲兵护卫,这是朝廷的制度,如若这些权贵得到皇帝的一道秘旨联合起来要对付那一个,往往会利用黑夜,会合亲兵,包围了府第,进行逆袭,那时纵有千军万马,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杨素以此为忧,因为他曾以此计并掉了几个政敌,现在自然也怕别人对他来这一手。 乐昌公主为他献此策,如遇警,立即立由密室地道逸出,只要能躲过包围,就能召来自己的军队,就不怕被敌人暗攻了,整个秘道完成后,杨素十分满意,因此也对乐昌公主更为器重。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那所民宅,仍是带着薛飞霞与董轻云,她们已经成了李靖的身边人,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们不但是李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忠心可靠的护卫,不管到那里,她们都随行。 乐昌公主已经在入口处吩咐过了,一行四人很顺利的进入秘道。来到书房中时,杨素已在那儿等待了,不但没有带侍卫,连侍候的下人都摒去了。 一别四年,杨素已略见衰态,本来还有几根花白的黑髯,现在己变成全白了;不过精神还不错,见了他们,先是一声爽朗大笑,一手一个,搀住他们不让下拜,然后道:“哈……小红、药师,你们这两个孩子,一走了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也罢了,连封请安的信也不给写来,莫非把我这老头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靖夫妇俩对这个老人都有着一分歉意。李靖红着脸不做声,张出尘却连眼眶都红了,因为她喜欢穿红衣服,杨素叫她小红,对她十分宠爱,虽然经常揑揑脸颊,或是抱抱她,但是却出之於亲长对子女的慈爱。别无一丝猥亵的意味。杨素在六十岁那年,已经完全摒除女色,府中纵有成百的美女姣童,他却一无所染,每夜都是一人独宿,这也是他到了耄年犹能精神矍铄的原因。乐昌公主是隋文帝赐给他的,也因为在他这儿,能保住了名节舆清白,才会对他如此尽心。至於张出尘,以前更像是他的小女儿,常在他怀中撒娇,老少二人逗趣为乐,此刻虽当着李靖,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张出尘含着泪珠笑道:“老爷子,瞧你说的,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她理着杨素的长髯,十分娇柔。 杨素也颇为激动,拍拍她道:“小红,好孩子,我可不是怪你,只是思念你得紧?相信你也明白,我一直就拿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我明白的,老爷子。” “你恐怕还是不够明白,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跑了。你跟药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一见到药师,就想到要为你们撮合了,所以我才硬把药师留了下来。” “老爷子,红儿跟李郎都明白您这番心意的。” “你们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走?你们要成亲,告诉我一声,我会不答应吗?还会为你大大地热闹一番。” 李靖这才一揖道:“国公,再晚等夤夜急奔,不是为了避国公。而是再晚闯了祸。” “我知道,你是指杀了宇文惠及那小子,这没什么,他们再有种,也不敢到我的府里来抓人。” 李靖道:“国公固然不惧,但那个时候,宇文氏贵为皇族,国公与他们正面冲突总是不好。” 杨素大笑道:“你们多虑了。宇文氏一家与老夫向来就不和,他们若能整得了我,早就下手了,并不在乎为那一个理由。” 宇文氏与杨素不相和事实,互不相容更是众所周知,但那个时候,杨素肯不肯为一个门人去和宇文氏破脸就难说了。反正现在事过境迁,由得他说好听了,李靖只能感激地道:“国公抬爱,再晚铭感五内,再晚之所以要走,并非全为此,再晚是想去创一番事业。” 杨素点点头道:“这倒是句正经话,药师,我知道你的志向所在,在京师,我却是无法给你太多的帮助,你要带兵,我手里虽有兵,却不能提拔你作主将,因为你并无寸进之功,我的那些儿郎都跟了我多年的,我不能平白的找个人去压在他们上面;而且,兵虽是我的,名义上仍属朝廷,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推举一个主帅去,这与制度不合,我有权,却不能任意滥用。” “再晚明白,所以再晚要去自谋发展。” 杨素兴奋地道:“这一点老夫要佩服你了。你出去了四五年,居然弄成今天的局面,太让人惊奇了。” “那只是沾了出尘的光,她认了个好哥哥。” 杨素大笑:“你是说虬髯客?药师,你太谦虚了。虬髯客不久前来过,谈到你时,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他与小红结义,主要是为了拉拢你,他对你治军用兵的成就,没口交赞,誉为天下第一人杰。” “那是张大哥的谬奖。” “张仲坚这个人心高气傲,不轻易许人的,他说你,就绝对差不了。药师,听说他把一切都交给你,自己又另起了一番炉灶。” “这只是大哥的关爱,再晚却受之有愧。” 杨素笑道:“这倒不必客气,你就生受了他吧,他对老夫说过了,这些人的形迹已现,渐渐难以保密了,交给了你,你们夫妇俩跟老夫有渊源,能冠上一个半明半暗的名义,不受官方的罗苏。在他自己手上,反倒麻烦了,他总不能再顶着老夫门下的名义。” 以虬髯客独来独往的声名与脾气,倚仗权贵门下求礼是做不到的,但是没有那么一个官方的名义,他们在地方上想要聚众练武,那就太招摇了,也会视为造反的行为,但是欲求精战阵之训练,又势必要常排练不可。 杨素可以给这个名义,他可以说是自己甄选新的家将,先要从事训练工作。 事实上,神龙门下,都以这个名义在各地方展开了一两次公开的活动,地方官府听说是越国公府在训练甄选亲兵护卫,不但未加干涉,而且还多方协助,借出了校场处所以供应用,为的是讨好。 当然也有人以此来向杨素求证,杨素也是一口承认了,李靖等来此,也是为此向杨素求援的,因此李靖立即作表示道:“此事给国公增添了很多麻烦吧,再晚特致谢意。” 杨素哈哈大笑道:“麻烦的确不小,若非是老夫,换了第二个人,恐怕连脑袋也会因此保不住。” 李靖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素道:“因为各地都有密报到京,对你的那批人动静十分注意,尤其是看到他们战技的精良,武技的超凡,着实令人吃惊,奏报到皇帝那儿,宇文老头儿更是心惊肉跳,为之不安,他统计了一下在各地的零星数人,居然有一万五千多人,今天在御校场阅点御林军时,他就借皇帝的口提出相询,问我要那么多的家将干什么。” 乐昌公主端了几盅茶,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笑道:“老爷子是怎么回答的?” 杨素笑道…“还不是照你的话回答?” 张出尘忙道:“乐昌姐是怎么说的?” 乐昌公主道:“我想到迟早会有人提出相询的,怕老爷子一时想不出如何答覆,这样反而引人猜疑,而且有人嫉妒老爷子权重,也可以藉此机会吓吓他们,就说老爷子自知树大招凤,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不得不找些人来自卫。”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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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靖道: “这一说不使国公更受人猜忌了吗?” 杨素摇手道:“老夫今日之地位,又何止是受人猜忌,连皇帝都对老夫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砍下我的脑袋。” 张出尘一怔道:“这又何至於是!皇帝与国公不是十分交好的么?以前经常找国公商讨国情的。” 杨素道:“那是从前,他有求於老夫,才走动得勤,现在他当了皇帝,就想压压老夫的气势了。老夫偏不给他面子,今天在御操场上,他就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夫陪他一起进入校场之际,三军儿郎齐呼万岁,历久不绝,那小子十分高兴,以为他已得三军之拥戴,摆手招呼,想要对军士们说几句话的,那知连摆了好几次手,欢呼依旧,没一个人理他,后来老夫一伸手,全场立刻肃静无声。” 李靖惊问道: “皇帝当时作何麦示?” 杨素大笑道:“他还能有何表示,心里即使不高兴,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御林军是戍守宫门的禁军,跟皇帝的关系何等密切,他都无法控制,还能对老夫如何。” 李靖道:“国公,不是再晚耸人听闻,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人臣之势震主,是件很危险的事。” 杨素道:“这个老夫知道,那也要看什么人。自汉末董卓之后,曹孟德继之,一直到后来的魏晋南北朝,历经宋齐梁陈之变,差不多代代都有这种情形。” 李靖轻叹道:“国公,若是当政者是个懦庸之徒,国公这种做法自无问题,但再晚看杨广不是个庸主,他的城府很深,心雄志大,绝不甘心受屈於臣下的。” 杨索道:“他也只有不甘心而已,却是没办法。目前天下兵权,一半在老夫手中,只有宇文述手上还掌握着三分的兵权,但仍不足与老夫相抗。” 李靖道:“他不会在明裹对付国公的,因为国公对他的辅佐支持之功太大了,也为天下人所共知,若是他对国公不礼,天下人都会骂他凉薄忘恩负义,不过暗地里,国公倒是要小心一二……” 杨素哈哈大笑:“这竖子有这个种,老夫倒也佩服他了。我告诉你们一个笑话,就在他登基的第一天,由后殿出来,要登上金銮殿的龙座,接受群臣的朝贺,这小子居然吓得两条腿发软,一连几次都没能坐上去……” 张出尘道: “这怎么可能呢?” “那龙座原是他老子的,高度也配合他老子的身材,他此他老子矮上一截,腿子不够长,必须要踞起双脚,屁股才能搭上椅子边,那知他双腿抖个不住,硬是坐不上去。老夫一看不像话,跨前几步,托了他一把,才将他托了上去,没有老夫,他这皇帝还做得成吗?” 李靖沉思片刻问道:“现在国公仍是每天要托他吗?” 杨素道:“那怎么曾呢?当天他就召进匠人,将龙案龙椅的脚锯短了一截,以适合他的高度。” 李靖道:“国公,从这件小事可见其人了。一般而言,对先人的遗泽一定十分爱护,不忍毁损的,那具龙椅远是由晋代一直留传下来,不知坐过多少皇帝,都没有一个人去改变它,只是在座前加一个踏凳以调整高矮而已,可是到了杨广手中,立作改变,可知他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杨素忽地一惊道:“不错,老夫倒没想到这地方去,当时他要锯椅腿,老夫就说这是留传了好几代的东西,而且雕就的整条龙,破坏了可惜,加个垫脚凳就行了,他说历来那些皇帝在上面坐不久,就是因为这椅子的四条腿太高了,坐的人都要迁就它,人为物制,天子之威何由得申?他要踞短它,要它受人的控制,当时老夫听了也认为很有道理,还称赞了他几句。” 李靖道:“这已经很明白地说明他的个性了,凡是抗逆他,或是对他不方便,不适合的东西,他都不允许存在,国公岂可不小心点?” 杨素笑道:“他如果有砍下老夫脑袋的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只不过他也是聪明人,知道老夫的存在,对他只有好处,虽然只是受点气,但老夫既无后人,也无居帝之心,只要老夫一死,兵府尽皆归他,那时他就是真正天下一统的王宰了。” 李靖道:“问题是他是否有那份耐心。” 杨素道:“老夫行年已八十有余,在世之日无多。” 张出尘却一笑道:“老爷子,你虽然已经八十多了,但是齿牙未脱,腰腿犹健,上马下马都不用人搀扶,还有得活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位做皇帝的,还可能去在您的前头呢!” 这里的几个人,没一个对皇帝是有真正的故意,所以他们谈起炀帝来,也没当回事。杨素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乐得哈哈大笑,口中却道:“不行!不行!到底是老了,尤其是眼睛,以前还能在灯下看蝇头小楷,现在却不行了,非得有整个苍蝇那么大才能看得清楚。” 以八旬余老翁的眼力而言,这已经是了不起了,所以李靖一笑道:“照国公的龙马精神而言,比别人长寿应该无问题,因此,那位皇帝恐怕等不到国公把一切交给他,国公仍然必须小心为是。” 杨素对他们的关切很是感动,点点头道:“老夫知道。药师,老夫也知道你的志向不小,手边也有着可靠的实力了,因此希望你对老夫也支持一点。” “国公要再晚如何支持呢?” “你们若要有所行动,老夫不加阻止,但是千万别在老夫所辖的军区内动手,逼得老夫跟你们作战。” 李靖看了他片刻后笑道:“国公放心,再晚不但可以自己提出保证,也可以代张大哥保证,在国公有生之年,我们绝不会有所行动的,第一是国公盖世虎将,无人敢搂其锋。再者,再晚等目前都假托在国公翼护之下,也不能叫国公在朝廷上为难。” 这是十分隆重的保证,也是给了杨素绝大的面子,杨素更是高兴了,大声地笑,用力地拍着李靖的肩膀这:“多谢!多谢,谢谢你们瞧得起我,卖我这份老面子,老夫自然也不会太委屈你们,等老夫死后,必有以报,至少会把老夫最亲信精锐的军卒,交给你们指挥。” 李靖忙道:“这不太好吧!国公所部都是正式的建制,再晚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名目……” 杨素道:“不,老夫的这一些儿郎没有正式纳入编制,由老夫亲自统率着,数目不多,虽然只有万人左右,却担任着京畿的重衙,老夫也是用他们来压制着各大府第的亲兵,要不是有这批人,老夫又怎敢在京师之内安居?这批人的关系太重要了,老夫一直下放心交给别人率领,你们推荐一个靠得住的人来,替我带着他们,将来可以由你们指挥了。” 李靖还要推辞,杨素道:“药师,别客气,这一万健卒或许你看不上眼,我知道你的人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不过这一万人有着最齐全的配制,他们自行掌握着四座仓库,粮秣、武器、盔甲等,足可支膳数万人的急用,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资产。” 李靖微微吃惊,觉得这老儿真不简单,辇毂之下,帝都之内,他能养蓄私人的军队,更明目张胆地囤积军需,可见他跋扈到了什么程度。任何一个做皇帝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但是照目前的情势,皇帝是无法明里动他,可是暗地里呢? 李靖觉得有保护杨素的必要,因为他活着,对自己是大有好处的,否则神龙门的形迹已现,很难在各地的官府间立足,只有越国公的硬底子才能公然地掩护这批人。 杨素很高兴这一对夫妇来访,吩咐大排盛宴款待他们,越国公府盛宴是真正的大场面。 杨素本人是匈奴胡人,在隋文帝时累功而赐国姓为杨,位极人臣,但是他的生活习俗,仍保留胡人的习惯,尤其是盛宴时,更保留了大部份胡俗。 胡儿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不营居室,宴会大都在露天举行,全牛全羊,烧烤而食,每聚劲辄百人以上。甚至有多至千人的,气派够大,但是那些菜肴却未必精美,而杨素的家宴却不同了。 他在广大的厅堂中举行宴会,地下铺了毡毯,宾主各踞一席,有女奴侍候。 各种菜肴都是大堆头的,牛羊整只烧烤,但是已经名厨烹调,作料精美,鸡鱼之类,担在架子上堆成小山般的抬进来,却是精心烹调,味道绝佳。 李靖带来的随员不过十几个。正面只设四席,杨素一席,由乐昌公主侧面侍宴。李靖与张出尘一席,薛飞霞与董轻云则每人单独一席,分列左右两侧。她们虽是被招待的主客,但是如此安排,还有着保护的作用。 宴会开始后,就是一连串的助兴节目,有江南汉女的歌舞小唱,也有蛮女的回波之舞,百戏杂陈。 张出尘是见过的,但李靖和他的那些好汉们则是大大的开了一次眼界。他们不能算没见过世面,虬髯客的神龙门也是一个大而富有的门派,可是气派究竟难与公侯之家相比。 李靖看了几出表演后,忍不住叹道:“应该让大哥来看看,这才是王侯之仪,他的排场虽大,但总不脱江湖习气,难登大雅之堂。” 张出尘道:“不过是钱多作祟而己,无甚出奇之处。” 李靖反对道:“不然,大哥的财力也负担得起,他也是个很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但就是摆不出王者气魄来,有钱不稀奇,要懂得用钱才是大学问。” 张出尘一笑道:“王者之气概,并不是表现在游乐上。” 李靖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锣鼓声响,由廷内里出来了一批昆仑奴,无论男女,都赤着漆黑的上身,手中执着弯刀、胡剑,一路跳跃翻筋斗而进,原来又是一班杂技小戏,因为全是由昆仑奴担任,所以才显得特出。 昆仑奴又是一样时鲜的玩意,那是由波斯的胡贾带来的,据他们说是掳自海外蛮荒之域的一种野人,通体肤色如墨,体态矫健而善舞,驯之为奴。 他们之所以被带到中华来,原是作为辎重的苦力,而女的则是充作献舞之伎姬,没想到来到中华之后,好奇而富有的汉家富人对之大感兴趣,付出的代价,此他们带来的货品还要高。因而,就有投机的商人们专门搜罗昆仑奴到东土来卖。 后来的这一批,自然是经过精选,面目较为姣好,动作较为伶俐,作献技之用为主。 这一批昆仑奴到来,立刻形成为热门货,很快为强有力的富人买去。 这些豪富巨买买进之后,施以各种之歌舞技艺训练,在宴会上,作娱宾之用,生活虽然较之做奴役苦工改善不少,但是命运却很悲惨,而且终身都是奴隶;不但如此,他们能得婚配生下子女,也仍然是奴隶;更因为他们的长相奇突,无法掩饰,也无法逃亡,在一股人心中,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条件。后来,东西交通的陆路孔道因为战争而中断,来源不继,昆仑奴也就渐渐绝迹,成为历史名词,一直到民国之后,文明渐盛,东西两地的世界,逐渐互相深入了解,才知道所谓昆仑奴,就是非洲的黑人。 杨素的国公府中,论气派已不逊於皇宫,论享受则犹有过之,歌舞伎班就有好几个,有江南的女乐,也有北地的胡侄,有来自波斯天方的蛮姬,更有来自天竺(今之印度)的舞伎。 杨素是个爱热闹的人,他是武人出身,喜欢具有动态的表演,所以这一班昆仑奴舞伎们所演的,也是以纵跳特技为主,演来十分精彩。 尤其是一对绳上献技者,更令人拍案叫绝,昆仑奴不论男女,都是短发,长约寸许,啳曲在顶上,也都是赤身露股,只有跨间垂着一条流苏为掩。因此,他们的性别几乎是极难分辨的。 这一对舞伎在绳上倒立行走,翻筋斗,表演各种技艺,也制造出不少的紧张,令人时时都为它们揑一把冷汗。 好几次,她们几乎都要掉下去了,但最后总是又翻回绳上安稳下来。四周围观者惊呼不已,连李靖也不禁为之神往,因为他看出这些危险的动作,有的固然是故意作的,有的却是真的失手,完全靠着她们的冷静以及娴熟的技艺,才化险为夷。 杨素看得很开心,频频叫好,还问一边的乐昌公主:“徐夫人,这两个蛮姬是属於那一家的,以前怎地没见过她们?身手技艺还真不错。” 他一直称乐昌公主为徐夫人,那是乐昌公主已然配嫁徐德言为妻,陈宫兵变,徐德言逃亡,乐昌公主被俘,由隋文帝杨坚赐拨给越国公杨素。 真正论起来,他们的身份是女奴,为妾、为婢,可以变卖,也可以转送给人。 不过,出自御赐,送人或卖掉的可能性不多,杨素已不近女色也不要她们侍寝了。因此,张出尘仍得保有清白,乐昌公主也保有贞节。 杨素称她为徐夫人,也是表示尊重之意,那也向左右的人,表明了她的清白,因此张出尘和乐昌公主对杨素十分感激,对越公府中的事十分尽心。 听杨素问起才道:“妾身从未参加过外面的饮宴,对这些情形无由得知。” 杨素道:“无须出去赴宴,只要你以前没看过,就是以前没有了。你想,老夫在府中召宴时,那一间不是遣送最好的伎者来献演,这两个舞女伎艺精湛,不是一天练成,只要有这一对宝贝,他们敢不献上吗?” 这倒也是,杨素在长安是最具权威的人,他也时时不忘记摆一摆权威。有一次,他请客人在家中小聚,那天只得五六个客人,而且也不是很重要的客人。 杨素一高兴吩咐传人献戏,承召的乐工不敢怠慢,立刻派了几百个人赶来,一一献技,杨素忽然记起了,上次召宴有一对江南儿女唱的采莲曲很好听,今日未见到来,立刻把乐工召来,问那两个女乐上那儿去了。 乐工回奏说那两人原是宇文太师府中的家伎,今天是宇文太师六十大寿,把那两人召回府中唱曲颂寿了…… 杨素只冷哼了一声:“老夫七十多了,都不敢称寿,他才六十岁,居然就张扬庆大寿了,来人哪,给我上宇文述家里去一趟,把那两个雌儿借来。” 宇文述贵为国丈,宇文贵妃在隋宫中极得文帝之宠,而宇文述内掌兵部,外拥重兵,连皇帝对他都要客气三分,天下谁敢不卖他的帐,唯独杨素不理会。 宇文太师六十大寿,文武大员自然都会去祝寿了,杨素却在这一天请客,故而只到了几个不太重要的客人,这已经使杨素不痛快,不过宇文府中的寿宴的确此他的宴会重要一点,也不能怪大家不给他面子,但也决心做点事给人家看看,叫大家明瞧一下,他越公府与宇文太师之间,究竟是谁的苗头足一点。 所以他在召伎助兴时,已经对手下的家将作了指示,承值领班的教坊领班也都小心翼翼地侍候,宁可把太师府那边压一压,带了人上这儿来侍候,正因为如此,太师府那边才把隶属於本府拨出去的歌伎召回来,垫档表演一下,以免冷场,这已经是相当忍气吞声了。 可是杨素显然没有他意,仍是问了起来,更叫人到国丈第去借人,那是存心给宇文述难看。宇文述的势力跟杨素相较是弱了一点,最重要的是杨素能得各地外藩的支持,实在还是惹不起他,听到杨素的家人上门借人,乾脆大方一点将府中全部的乐伎遗出到杨素的国公第去献技。 这一来杨素才不好意思,不便再跟宇文述捣蛋了,心中却不能平持那口气,把乐工的领班叫来,指着那两名乐女冷笑道:“你看见没有,老夫把他们要来了,你这混球,老夫昨天已经着人通知你,今天老夫宴客,所有伶工杂伎,一概不得放到别家去,若有人议论,叫他来跟老夫谈话,你居然敢不把老夫的话放在心上!” 乐工领班吓坏了,连忙跪下道:“国公,小的怎敢不遵您的吩咐。早上太师府来传人召唤伶人,小的就以此挡回去了,太师对国公十分尊敬,所以,只召回他们自己的家伎,前去照应一下。” 杨素冷笑道:“老夫吩咐的是不准任何人离去,你这狗头认为太师了不起,居然把他们的人放走了,你以为太师府的权势大,老夫不敢说话了是吧?” “国公爷,小的只是一名乐工,那一家府上都惹不起,您老人家宽宏大量饶了小的吧!” 杨素平时倒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尤其是跟这些小人物,更是不屑计较,但这一回却别上了劲儿,竟是毫不放松,沉下脸道:“现在你看见了,若是老夫要不来这两人,那倒是怪不得你,现在老夫已经把人要了来,那就是你对老夫的话太不当回事,老夫要杀你。” 他只说了个杀字,底下的家将已经把人头砍落下地。 宇文述算算跟杨素斗尚非其时,硬是忍了下来,杨素挣足了面子,也就不太过份。 那件事京师的人多少也有个底子,今天论势,第一当推越国公,第二才是宇文家。 那是在文帝时的事,刻下炀帝杨广继位,宇文家虽然仍是皇亲国戚,权势不减,但很显的是比越国公低了一截,杨素的地位几乎已凌驾於天子之上了。 因此,杨素发现这一对蛮女的技艺十分可观,却又前所未见,感到很奇怪,他定要查个明白。 她们的身子,绝不可能是初次献艺,而昆仑奴却又是最下等的贱民,终身奴籍,也不可能是新近才沦落艺伎的,即使是胡商们新带进来,也该由他越国公先行挑选,剩下来的才能轮到别家。 在这种小事情上,杨素是很挑剔的,所以他等不及的就要把乐工的轮值领班召来问清楚。 乐昌公主却怕他一个不痛快,又要传谕杀人,那会给李靖一个很坏的印象,乐昌公主对杨素十分感激,对李靖则因张出尘之故,也有着一分诚挚的友谊,她一直在为对方调解,使彼此的误会消除,成为十分和谐。所以地眼珠一转道:“妾身想起来了,这两个蛮姬原来是在陈宫中的,一个叫乌珍,一个叫乌珠。是姐妹二人,后来被皇帝要到宫里去了,以前还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想不到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学得一身好功夫。” 杨素微怔道:“这么说她们是宫中派出来的了,那怎么可能呢?宫中的女奴,不会流落到民间的。”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教坊不是民间。” “教坊虽是承应各大宅第的徵召,但毕竟是属於民间,他们轮值应召的年限过了之后,就可以自由嫁人以求归宿了,但宫中的女奴却不会拨入民间。” “这……也许是皇帝赏给了那家大臣,他们又归入教坊,排演新戏,也未可知。” 杨素点头道:“只有这个可能,那倒要叫下来问问,瞧她们是那一家的。” 乐昌公主笑道:“能够得到皇帝拨出宫奴为赠的人家有几个,国公还会不清楚吗?” 杨素也笑笑道:“老夫虽然清楚,但还是问问好,看看她们的主人跟皇帝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居然把老夫给此下去了。”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也是的,宫中赏出两个女奴也是常有的事,您还好意思为这种事吃味儿。” 杨素道:“皇帝即使把他的妃子赏人,老夫也不会去管的,倒是这两个女奴给了别人,老夫有点不是滋味。皇帝跟老夫相处不止一天了,老夫的喜好他应该清楚,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身怀绝技的侍儿,皇帝若要送人,第一个该想到老夫才对。” 这话倒也不错,杨素已不近女色,美女艳妹,他已毫不动心,只是对有点本事的侍儿姣童,十分喜爱,成群结队地选罗在身边,一则在暇时调理为戏、二则作为护卫之用,因为杨素也知道自家权势太重了,已到了遭忌的程度,明里动不了,唯有派遣刺客暗中下手。因此,杨素身边很需要一批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反应灵快忠心耿耿的侍卫。 以杨素的地位与富贵,不怕出不起重酬,有钱,愿该也可以雇到武功高强的高手来作护卫的,可是杨素却不这么做,他也不是小气舍不得出重酬,只是他想到能用钱雇来的侍卫,自然也能被人用钱收买过去。说的彻底一点,他是不相信别人。 看到这一批昆仑奴,他倒是不禁动心,他们不仅是身手绝佳,而且远是出身宫中,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世单纯,不容易为人所买动,金钱、权势,对他们都没有用,因此听说这一批人从宫中放出来,杨素的确有点吃味。 乐昌公主解劝道:“国公爷,瞧您又来了,国公第中人本来已经嫌多,您又不喜欢人多,当年陈宫中的人,拨在您这儿的,您都把她们遗嫁出去了,皇帝要放人出来,自然不会再问您了。” 旧日陈宫中人很多,隋文帝论功行赏,分了一半赐给杨素,乐昌公主与张出尘都是那样子到越国公第的,可是杨素却也怪,除了像乐昌公主、张出尘等,他特别激赏的留下之外,其余的都陆陆续续的放了出去,配给自己的部将为妻,成家立业了。 陈后主是个会享乐的人,他的宫人都是选自民间的绝色,杨素的部属们则都是些大老粗,国公给他们找了个千娇百媚的老婆,他们自然个个都乐歪了,而那些宫人匹配出去,个个都成了夫人,那是杨素的笼络之策,这些女子他都认为义女遗嫁的,嫁出去后,自然也不会受委屈,夫妇们都很感激他,誓死对杨素效忠了。这此起分到别处第中的人,永远都脱不了奴籍,只能为妾侍婢仆,该是幸福多了。 杨素对这件事非常得意,他贵极人臣,要弄一批美女太容易,但是要找一批死心塌地支持拥戴他的部属战士却不是简单的事,经他巧妙一变,轻而易举就达到了目的,乐昌公主对这件事尤为感激,因为她是陈朝的公主,那些宫人跟她一起亡了国,她心中多少有点歉意的,能够为她们找得一个好的归宿,更是地所乐见的事。 正因为这是杨素的得意杰作,所以地又巧妙地提上一句,使杨素开心一下。 杨素果然笑了道:“老夫已行将就木,又没有后人,何苦还造孽,把一大批年轻的女子留在家中,蹉跎她们的青春。可是这批蛮女却不同了,她们有武功,老夫可以用来作为贴身近卫……” 乐昌公主道:“国公爷,假如皇帝真把她们送到您这儿,您能放心地留在身边吗?” 杨素生性多疑,对谁都不能充分地信任,假如皇帝真的拨出一批人给他,而且还指明给他当护卫,他反而会疑神疑鬼的了。所以乐昌公主那样一说,杨素倒是自己笑了起来道:“说得不错,皇帝自从登位之后,对老夫已没有从前那样恭顺了,老夫对他也得小心点。” 正说着,忽而乐声一变为急促,尤其是那个擂鼓的,槌落如急雨,使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两名女优在绳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她们把身子后仰弯曲过来,嘴唇可以咬到脚根,然后用手握绳。两只脚先后抬起,绕空锵个跟头又踩回到索上。先还慢一点,尚可看清每一个动作,到后来越翻越急,竟成了两个黑色的圈子滚来滚去。曲体成圈倒翻筋斗,这不称稀奇,一般玩伎艺的伶人都能做到,这两名蛮女却是在悬空的绳索上表演,这就不简单了,何况她们每个人还抛着一个飞刀轮,用七柄飞刀轮流抛起落下接住换手再抛,恰好又构成为一个圆圈。 两者都不难,但能同时为之者已叹为观止,而且在悬索上为之,则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相信了,直中掌声如雷,采声不绝。乐急奏,鼓急敲,到达了高潮,杨素从未见过这样技艺高超的表演,忍不住站了起来,鼓掌叫好! 忽然李靖叫道:乐声中有杀机,国公请急回避! 杨素一惊,他也是沙场的老将,所以会忘情而立,是为了乐音之故,那应是冲锋陷阵时所奏的破阵乐,因此才使他触动往昔杀伐的记忆时起立而舞。 不错,这是戟阵之声夕是杀伐之声,虽然有时在宴席上演战斗之戏时,也会奏这种乐。但奏者心中如无杀机,乐声就不会如此振动人心,这只有一个老於杀伐的战士,才会有这种体验。李靖出声招呼杨素回避,杨素却没有接受,他年岁虽高,宝刀未老,身手也还矫捷,因此,他第一个反应是找武器。平时,他手头总有着一柄宝剑防身的,今天为了款待李靖伉俪,他不便带兵器。周围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兵器,执着金瓜斧钝的卫士站在厅外,距离不远。 倒是那些演技的昆仑奴们手中都有着兵器,弯刀、匕首等等,那是献舞时的道具,但是全是货真价实的兵器,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奴隶,形相特异,无戚无党也无法逃之,不管躲在那儿,只要是人迹所至之处就没有他们容身之处,所以,他们的命运很悲惨,从生到死,就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无法反抗,不得自由。 昆仑奴虽然能说、能舞,有血有肉,与人没有两样,除了肤色漆黑,耳目略异。但没有人把他们当作人看待。运气好一点,遇见个好点的主人,可以少吃苦,运气差的,遇上个暴虐的主人,他们只有忍受苛虐。 所幸者,他们是外来的货品,由於来源缺乏,无法大量供应,他的身价很高,一般的人家养不起,他们是属於富豪之家的财产,所以,他们不会受到冻馁,生活上的供应不虞匮乏,但是他们就家是被豢养的马匹、鹰犬一样,大部份是充作玩物。 他们受到很好的待遇,却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他们持着武器,却没有想到他们会杀人。无此必要,也没有这个胆子。 杨素也是这个想法,他冲向一名蛮奴,那是个女的,正跪在一口大银盘前,用一柄弯刀在割切烤熟的羊肉,把肋条细嫩肥腴的部份放在较大的金盘中,端去给主人或贵宾享用,然后把其余大块次佳的部份,送给一般的客人,最后他们自己则可以吃残下来的骨头上的肉。 这是胡俗在食全牛全羊时,阶级是分得很明显。杨素是要她手中的那柄刀,他虽然得到了李靖的示警,也从乐声中得了一点感应,总以为刺客是外来的,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些昆仑奴。 杨素对这些昆仑奴是从来不客气的,他的观念中,他们不是人,至少不是相对等的人。他自己也是胡人出身,但他的观念中,他已把自己当作了汉人,是贵族,是征服者,他的眼中,只有汉胡两种人才配称为人,所以他过去一脚踢向那名女奴,口中暍道:“把刀给我!” 这一脚只是习惯的动作,就像是踢一条挡路的狗,根本上已不具任何意义了,那知,这一脚竟救了他自己,那名女奴也是存心来行刺的刺客之一,由於未得到发动的指令,正在等待着,杨素冲过去,她以为事机败露了,等不及先发动了,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就朝杨素砍去。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动的,只不过杨素身材高大,腿也长,这女奴却是小巧型的。弯刀未及砍落,杨素的一脚已踢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踢得一个翻滚,滚出有三四丈去。 这女奴够骠悍,身子被踢出去,刀却没离手,一纵而起,挥着弯刀,怪叫着又扑上去。 杨素反而怔住了,他再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奴居然是刺客,不过也幸而李靖发觉示警,若是由她把羊肉切好时,端着盘子送上来时,挺刀行刺,杨素是万难逃过的。一来是不会去防备她,二来他是踞坐在席子上,行动不便,连闪避都不可能,那真是太危险了。他想到了危险,倒不禁有毛发悚然的感觉,不过情势已不容他多想,那名女奴挥刀又进,杨素有了准备,跳着避开,口中大喊道:“卫士们,还不快上来,把这个蛮婆子拿下,砍成肉泥。” 变起之初,大家是呆了一呆,很快的,那些侍卫就一涌而上。而厅中献艺的昆仑奴们也发动了,他们似乎都是一伙的,预谋要刺杀杨素,一个发动,全体都动了,两名在绳子上的蛮姬跳落下来,她们手上的飞刀这时成了追命夺魂的利器,手一抬,一支飞刀疾出,就有一名侍卫叫吼着倒地,每人都是咽喉处着了一飞刀。 可是那两名声姬的手法极准,眨眼间,已有七八名侍卫倒地死去,其余的也被镇慑住了,他们不想白白送死,只有站在远处鼓噪吼叫。 但是,还有几名昆仑奴,却舞着蛮刀,把杨素围了起来。拼命搏杀,厅中杀声震天,一片刀光血影。 刀光是发自杨素手中,这位沙场老将毕竟身手不凡,他在包围中,拼着身上被砍一刀,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夺过了一名蛮姬的蛮刀,反手将她挥成两截。 杨素自己却没有受伤,他一直都在怕有人行刺,防备工夫做得很周密,身上也经常穿一件金丝猱甲,那是用产自南方的一种异种金猱身上的长毛掺合了柔针软丝编织而成,轻巧贴身,刀箭不伤。 要刺伤杨素,只有剁他的咽喉,或是砍下他的脑袋,所以,一个不知情的刺客,第一击是很难得手的。 第一个蛮姬砍中杨素而不伤。 X X X X X X 其他人已经知道了,哇哇一声怪叫,想是他们蛮荒土语,但是却已把意见传达了出去,使所有的攻击力量都集中到这儿来了,连那名发飞刀的蛮姬都把暗器转了过来。 杨素虽勇,也架不住这么多的人拼命,不过幸好李靖夫妇已上前助战,他们因为来赴宴前,对杨素的居心还没有十分的了解,外着长袍,腰中却盘着软剑,这时抽了出来,加入了战圈。 软剑是虬髯客掠自海上胡商船只。胡人的铸剑炼钢术别异於中原,他们所铸的剑虽然没有中原名家所铸的宝剑名器那样有很多的异徵,如吹毛可断,斩金截铁等,可是他们所燎的剑器轫性特佳;虽然细窄而薄如菲叶,但锋利异常,尤利於携带暗藏。软剑就是其中精者,剑身可以曲成圆环,剑尖扣在剑柄的一个卡簧上,围在腰问就是一条腰带,使用时一按卡簧,剑身弹直就成兵刃,又轻巧又锐利,使用时十分趁手。 他们夫妇一参战,杨素的危机解除了不少。但是薛飞霞的袖剑才是真正地解了他们的危。她一向是很冷静的,察度情势后,发现那两名射飞刀的蛮女才是威胁最大的,因此她飞身向二人扑去,去势极凶,二女忙发出一支飞刀来阻挡,她们的手法又劲又疾又准,国公第中的十来名武士都饮刃身死,但是遇上了薛飞霞,却是撞上了大行家。 薛飞霞伸手就接住了射来的飞刀,反手一甩,把飞刀又送了回去,竟较来势更劲,那名蛮姬躲得虽快,却只能闪过咽喉,肩头却着了一刀,身子一颤,不过她也够狠的,一声厉叫,伸出双手,张开大口,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扑向薛飞霞要跟她拼命。 蛮姬目露凶光,已无先前柔媚之态,狰狞一如寺庙中壁上所绘的夜叉恶鬼,换了寻常人吓也给哧呆了,但薛飞霞却久历江湖,根本没放在心上,抖手就是两支袖箭,一起射中了她赤裸的胸膛,箭没入肤,那蛮女扑到了薛飞霞面前,即已倒地不动。 另一名发刀的蛮姬见情势不佳,呼喊一声,扑臂向外飞纵,其他人也跟着要向外逃去! 杨素见状大叫道:“快截下来,她们要走!” 薛飞霞笑道:“走不掉的,要走脱一个,国公唯我是问。”着……着……着,一支袖谙追出,都是射中在那些人的腿上,把那些人纷纷射倒下来,董轻云与华无双同那些带来的飞凤女军,轻而易举地把人捆了起来。 一场变乱瞬间被平服了下来,那些侍卫这才过来收拾残余。杨素却十分震怒,厉声叫道:“你们这些饭桶,还有脸上来整理,你们看看,这些刺客,那一个是你们制住的,老夫若是靠你们来保护,岂不是早就完了!”骂得那些侍卫们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倒是李靖为他们求情道:“国公,他们也有七八个人送了命!” “提起这个老夫更有气,连敌人的身边都靠不到,就被人家摆平了,简直是一批饭桶。” 李靖道:“国公,这不能怪他们,他们练的是沙场杀伐,那些刺客们都是一批江湖手法的杀手,飞刀暗器,令人防不胜防,这几位以身为殉,国公何忍相责。” 杨素叹了口气道:“老夫也知道怪不得他们,早就有人向老夫建议过,说这批行伍中调来的士卒身手警觉都不足以担任警卫的工作,要老夫另外延聘好手,老夫因为他们追随老夫多年,不忍换掉他们,那知道!唉……” 乐昌公主上前陪笑说:“老爷子可是为他们裹足不前而生气?” 杨素的气又来了,一拍桌子吼道:“可不是吗?倒下了几个后,其余的居然不敢再上了,眼睁睁地瞧着刺客们来围攻老夫,这批狗头们,怎不叫人生气,来人哪,把他们统统推出去砍了!” 那些侍卫一个个都跪下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来捆绑。 杨素更为生气地叫道:“反了,反了,连老夫的话都没人听了,老夫要你们……” 乐昌公主笑道:“老爷子是气糊涂了,他们是您贴身侍卫,您平常又不准别人靠近,您叫的来人就是他们都跪在这儿,自然没有人应了。” 杨素也忍不住笑了,总没人肯把自己推出去砍头的。 乐昌公主又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他们眼看着同伴一上来就送命,自然有点害怕,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就是上来了,也不过就是多添几具伏尸而已,救不了您老人家的,他们有多少本事,老爷子是清楚的,您要用他们,就不能对他们期望过高。” 杨素终於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起来吧!别在那儿丢人了,把厅上收拾一下,把那几个俘虏带下去问供,看是受了谁的主使,这点事该能做吧!” 一名侍卫领班忙道:“这个请国公放心,小的们别的本事没有,问供是最拿手的,一定能问出结果来。” 说着忙招呼同伴,把死者抬下去,活的俘虏解走,倒是挺神气的。 杨素看了直摇头叹道:“药师!出尘,你们看看,这是我的侍卫,是我这条老命之所倚……今天若不是幸好你们到,我这条老命还能保得住么?” 李靖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张出尘道:“老爷子,以前有没有闹过刺客呢?” 杨素道:“没有。我这越公府的禁卫并不此皇宫大内差,寻常人根本进入不了。” 这例无须杨素解释了,越公府的戒备森严是出了名的,李靖与张出尘都在此地住过,自是十分清楚。 李靖因而道:“国公府的这些人虽是有些地方能力略差,但是他们的忠心以及勤勉倒是颇足信赖,所以刺客们平时无栈可乘。一定要利用伎伶献艺的机会才得发动。” 这倒是不错,平时要见到杨素很不容易,杨素不愿意见的人,任凭是谁,都被门官挡驾。有一两回,宫中皇帝遗太监前来召杨素入宫议事,杨素懒得去,照样推个身体不舒服拒绝了,宣旨的太监被挡在门口见不到他。 杨素听了李靖的话,微有得色地道:“老夫知道他们不行,唯有一点忠心可取而已。” 李靖道:“那是以前,外面不知道府中的实力,未敢轻举妄动,经过今日一试,至少让人知道了那些侍卫老爷们有多大的能耐,今后可就难免多事了。” 杨素有点难堪地道:“这……个,老夫以后少举行宴会,陌生的客人不准上门,宴会中也不用这些伎人表演,他们也没办法可施。” 李靖笑道:“那对国公的盛威有碍,别人会说国公是被这一次行刺吓着了。” 杨素道:“笑话!但老夫就承认吓着了也没什么开系,老夫认为安全此什么都重要。” “国公乃当世虎将,威名不可受损,再说深居简出,也不是安全之策,人家已试出国公府的防御力不过如此,以后就会公然前来侵骚。” “岂有此理,老夫这府邸虽非铜墙铁壁,但也不是任人去来之地,老夫那些亲兵虽不济事,但也有近千之众。” 李靖笑道:“这个再晚知道,可是国公府邸内规矩重重,外进的人,不得越内进一步,一旦有警,外面的人进不来,人多也就派不了用处。” “可是外人要想进入内第,也要经过重重警卫,没有那么容易吧!” “不难,多派几个人,声东击西,一面扰乱,一面蹈隙而进,只要有十几名高来高去的好手,相信直扑国公寝处,绝对没有问题。” 杨素道:“若是一二个人,还可被他们蹈隙溜进来,纠合数十人公然行凶,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除了老夫家中的亲兵之外,长安市上街有巡城官,禁卫军……” 李靖笑道:“国公,敢於派出刺客对您下手的,必非泛泛之辈,城中的巡察禁军等,您可不能寄予希望!” 杨素神色一变,他已经有点明白李靖的暗示了,失声道:“不错,跟老夫作对的人已经有限的了,而且要置老夫死地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除了杨广那竖子……” 他气急之下,竟直呼皇帝的名字。 乐昌公主忙道:“老爷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杨素道:“那些昆仑奴既是出自宫中,他们的主使者想也想得到,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想要除了老夫!” 李靖道:“国公还是放在心里的好,就算明知是谁,您难道还找他去理论不成?” 杨素气得恨恨地用拳头击了一下掌心道:“这竖子,老夫帮了他多大的忙,他竟敢如此对老夫!” 李靖笑道:“国公?如若易地而处,您处在他的地位,您又肯乖乖地接受一切吗?” 任何解劝的话都此不上这一句反话,杨素想了一下,自己对皇帝的态度,也就默然了,顿了一顿才道:“老夫心里也许不痛快,但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他该明白,他的江山还要靠老夫撑着。” “正因为如此,才只有刺客登门。若是国公对他没有威胁,恐怕临门的将是力士和刀斧手了。” 杨素长叹一声道:“他……这么做难道没考虑过后果吗?万一不成功又如何呢?” 李靖道:“现在国公又准备作何打算呢?” 杨素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老夫若是年轻个十年,或是有后人子孙,老夫一定杀进宫去,自己做上那个位置,现在老夫年事已迈,又是孑然一身,只想安稳地度过余年,懒得去为天下操心了。” 乐昌公主道:“老爷子这个想法是对的,掌握天下,固然是权重位尊,但相对的也有了许多责任。妾身知道得很清楚,妾身的兄长当初在陈宫中就是一个例子,他是个很不称职的皇帝,不大关心国事,差不多大小的事都交给臣下去管,自己专事嬉游,这种皇帝应该是很逍遥了吧!可是他并不快乐,整天还是长吁短叹的。” 杨素道:“他烦恼些什么?” 乐昌公主一叹道:“人就是这样,做了皇帝之后,总是有丢不开的事,边境不宁。地方民变、天灾、人祸等等,每看一次奏报,得知一件坏消息,心情总是难以开朗。” “他不是把一切都丢开了么?” “怎么丢得开呢?人民是他的,他所说的不管,只是把处理的事务交给了臣下而已,心里何尝丢得开?他并非不理国事,而是生性懦弱,未经历练,不知道如何去理而已。他是做不好,却不是不想做好……”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却见那侍卫的领班禀报求见,进来后跪在地上低头不语。杨素忍不住问道:“问出结果了没有,他们是谁支使的?” 那侍卫嗫嚅地道:“禀国公,这些蛮婆子顽强得很,宁死不肯开口。” “那就用刑,你们不是很有办法么?” “小的正准备用刑,谁知道没等到上刑具,她们……” 杨素冷笑道:“她们都已经死了。” “国公圣明,正是如此。” “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被你们折磨死的?” “是自杀的。如此关系重大的罪犯,小的们在未得口供之前,怎敢将她们杀死!” 杨素道:“是怎么自杀的?”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还没开始问口供呢,她们已一个个脸色铁青,七窍流血而毙,看样子是服毒而死的,可是她们都被绑上了手脚,又没人接近她们。” 乐昌公主道:“原来是这样的,那倒是怪不得各位了,想必是她们在将要被俘前,就把毒药放进了口中。王将军,你曾否搜过那些被杀死的尸体,看看她们身边有什么?” “有的,有两颗褐色的小丸子,只有黄豆大小,黏贴在乳房下的肉缝中,与肤色相同,不仔细找绝难发现。” “有没有打开看看其中是什么?” “没有,因为一共只找到了两丸,小的不敢轻易擅动,特带来呈现给夫人过目。”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纸包,侍女端了口银盘接过,他将纸包放在银盘中,乐昌公主道:“王将军处理的很好,你下去吧,吩咐弟兄们加强府中的警卫,不分日夜,各处岗哨加一倍。” 她在杨素府中是很受宠信的,这些事如未经杨素同意就下了命令,而杨素显然也很满意,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一点事都不能办,出去好好守着门户,若是再出一点舛错,老夫就摘你们的脑袋。” 那侍卫班领原以为要领一顿重责,弄不好砍头都有份,没想到竟如此轻松过了关,忙答应着行礼退出。他当然也明白,这是乐昌公主曲意成全,若不是她中间插嘴,抢先发落,由杨素一直诘问下去,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他自动地向乐昌公主行了一礼。 乐昌公主拿起盘中的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两颗药丸,她们伸手扬起了一颗。杨素道:“小心些,别弄破了,里面可能毒药。” 乐昌公主道:“不要紧,这里面的确是穿肠剧毒不过外壳很坚实,掼在地上也不会破,除非是放入口中,用唾液浸软了,再用牙齿一咬才会破。”她把药丸放入口中片刻,又吐在那张包纸上,由头上拔下一根玉簪,用尖头刺在药丸上,波的一声,流出一蓬红色的汁液,沾在大理石的桌上,居然冒出一缕轻烟。 杨素道:“好厉害的毒药,那些人都是服此而死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是的,这是最毒的鹤顶红,一滴穿肠,绝无幸者,而且立即见效。” 杨素道:“夫人对这种毒药很熟悉。” “是的,这是宫廷中的秘制毒药,制成这种药丸形状,则名为全节丹,凡是有兵乱之际,宫中的司药监会分给宫人一丸,要她们妥密保存,如若被俘,赶紧含入口中,噙於舌下,不会妨碍说话,也不至於不慎吞入腹中,若是不想死,可以再吐出来,干后收藏,依然不失其效,若是怕受凌辱,则用力咬破外壳即可。” 李靖颇感兴趣地道:“若是不小心吞了下去?……” 乐昌公主道:“也没有关系,这种药的外壳十分奇特,虽然侵软了,仍然不会溶化,可以服用泻药把它泻出来。” “这种药丸的外壳太神奇了,若能加以改良,用在别的地方,相信必有很多妙用。” “制炼此种外壳是一位老药师,后来人宫为司药监,据说他每次只传一人,而且必为宫中司药太监……” 李靖道:“所以只有从宫中才能得到这种药?” 乐昌公主道:“旧日陈宫中一些重要执事人员,都被皇帝留用了,皇宫中的事务虽非大学问,却职有专司,别的人不易接手,尤其还要净过身的,更是难得,所以历来换朝代的只是换皇帝,宫监却是极少更换的。” 张出尘也道:“是的,我以前听一个太监说过一段话,他说无论谁当皇帝,都少不了要他们这种人,不管侍候那一个皇帝,他们永远出不了头,所以我们不必忠君,不必爱国,因为谁有天下都一样,好不了也坏不了……” 杨素怒骂道:“这批该死的东西,老夫当初真该一刀一个,砍了这些狗头。” 乐昌公主苦笑未语。杨素想起当初这批宫监都是陈宫中的侍役,杀的也等於是她的人,虽然她未必会为这些人请命,但多少总有点冒犯她,心中颇觉歉然,忙岔开话题道:“由此可证明这些刺客是来自宫中的了?” 乐昌公主道:“国公也只能心里明白,她们死无对证,什么也证明不了的。” 杨素十分忿怒地道:“好小子杨广,他不怕老夫一怒之下,杀上宫里去吗?” 李靖道:“宫中既然派出了刺客,自然也会防范到失手事泄,作了万一的准备。” 杨素道:“他能有什么准备,禁军中有一大半是老夫的属下,他指挥的了吗?” 李靖笑笑道:“但把守内宫的却是宇文化及所统率的亲兵,为数有三千之众。” “三千之众又顶个屁用!老夫家中的家将也不止此数,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几万人也调得动。” 李靖道:“再晚听说宇文化及有子,名宇文成都,手使一柄流金铛,有万夫不当之勇。” 杨素点点头道:“这小子是有点蛮力,那支流金铛重有五百斤,要四个汉子才举得动,他舞在手中,却轻得像打草一般,不过这家伙也算不得天下第一。”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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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靖忙问道:“还有谁此他更了得?” 杨素道:“山西唐公李渊的小儿子李元覇今年宫中设宴为皇帝祝寿时,曾经令各世家子弟一起入觐,赐宴后余兴较技,宇文成都为了炫示祈能,双手抱起了御花圃的铜鼎,绕着水池走了一圈,那口铜鼎估计约在一千六百斤左右若非天生神力,倒是难以举起。” 张出尘道:“国公当年也有拔鼎之勇的。” 杨素傲然道:“老夫年轻时却曾举过铁鼎,不过平心而论,此御花园中那一口轻多了,论力,老夫自承不如宇文成都那小子。” 李靖笑道:“英雄不是靠蛮力造成的,国公此时的权势地位,勋业彪炳,也不是恁仗勇力挣下来的。” 杨素笑道:“正是这话,不过宇文成都那个小子实在气人,他举起了铜鼎之后,那付得意之状,简直能气死人,皇帝也为了讨好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朕有此勇士,天下孰与能较?那知话才说完,就由人群中跑出了两个小伙子,都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前一个唇红齿白,居然也把铜鼎抱着走了一圈,只是回来后,气喘个不住,此宇文成都固然差了一点,可是他的年纪还小,假以时日,不难超过他的。” 李靖忙问道:“他就是唐公幼子李元覇?” 杨素摇头大笑道:“不,不是的,他是山海关总兵裴仁基的第三子裴元庆,才只有十四岁,他举起了铜鼎,却不如宇文成都轻松俐落,所以宇文化及还很高兴,把裴元庆许为当世第二虎将。” 李靖道:“意思是说他儿子宇文成都为当世第一了?” 杨素道:“当时大家郡是如此想了,谁知道后出来的那个小孩子,长得又乾又瘦,尖嘴黄脸,正是唐公的幼子李元霸,他走到铜鼎之前,双手轻轻一托,就转过了头顶,然后放开一支手,就用单手举着走了一转,放回原地后,脸色不变,气息不粗,就像个没事人一般。” 举座皆惊,李靖忙道:“这小子倒真了不起,不过事情做得太冒失,宇文化及与唐公一向不睦,这下子又盖了他儿子的光彩,自然衔恨更深。” 杨素大笑道:“可不是吗?皇帝那天原也是想表扬一下宇文成都的,那知冒出一个李元覇来,使得皇帝意兴大减,一场欢宴草草结束。” 李靖道:“唐公恐怕要遭殃了。” 杨素笑道:“那还免得了?不是老夫帮了他一个忙,恐怕他连山西都回不去,第三天,就有人弹劾唐公九大条款,要皇帝削他的爵,治他的罪。” 李靖道:“国公莫非与唐公有旧。” “只是认识而已,并没有深交,但是老夫却肯为他力保脱罪,叫那宇文化及难过一下;再者有人能挫挫宇文成都的锐气总是件好事,当然,这也是给皇帝的一点警告。” “给皇帝的警告?国公这话又怎么说?” “皇帝又纳了化及的女儿为妃,一力在拉拢宇文家人,目的无非在压下老夫去,老夫又岂能示弱,总要做事情给他看看。” 李靖叹道:“难怪黄门禁军换了宇文成都为统领,这是皇帝对国公已心存了猜忌之心,有此一将在,国公若是想杀进宫去恐怕不太容易。” 杨素道:“这个老夫知道,不过老夫并没有这个意思,由他疑神疑鬼去。而且老夫力保唐公,也是有点作用的。宇文氏与唐公素来不睦,现在有老夫撑着,他们不敢对李渊如何,一旦老夫倒了下来,他的处境必危,这一点唐公也看得很清楚,所以谁要对老夫不利,李渊必然不会坐视,由太原过来路程并不远,老夫在外面摆了这么一个大奥援,也够他们头痛了。” 看上去杨素是个一勇之夫,狂傲跋扈,目中无人,但是骨子里却城府极深,凡事都早作了安排,这使李靖对他生出了一阵敬意,肃然道:“国公老谋深算,一言一笑,莫不含无穷玄机,确实令人佩服。” 杨素哈哈大笑道:“药师,你也不差,若是老夫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会设法除去你,因为你不论是与老夫同在一边或是与老夫敌对,都将是老夫的一个劲敌。但现在老夫耄矣,雄心已歇,只想善度晚年,所以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不必互相提防了。” 在杨素而言,说这种话已经是莫大的恭维了,虽然也很不客气,但是无论是在年龄上或是辈份以及地位上,都是个长辈。李靖自是不会计较,谦逊地道:“国公言重了,,再晚怎敢与国公绝世彪业相提并论?” 杨素道:“药师,这些话不必说了,勋业彪炳只是运气与机会,说穿了一钱不值。老夫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懂得保护自己,没被人家吃掉而己。” 其实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因为从末汉以降,天下已经在不断的动乱之中,从董卓弄权,曹操取代,嗣后有魏蜀吴之鼎立,再有司马氏助曹魏一统天下,又篡之改元为晋,其后再经宋齐梁陈四代之兴替,最后到杨氏隋代之兴,天下没有超过五十年的治世,其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起来得快,倒得也快,极少有人能得保善终的。杨素能权凌天子,这么大的岁数仍然高高在上,政敌环伺,却没有人动他分毫,的确是有他的一套。 可是杨素却接着一叹说道:“公开的,没人敢来动老夫了,但暗地里,他们却不会放过老夫的,从今天的刺客身上看,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李靖道:“国公虎威,足令宵小丧胆。” 杨素摆摆手:“药师,你也未能免俗,缓说这些无聊的奉承话。老夫却不信这一套,说什么富贵天定,自有神助。今天完全是仗着你跟你手下这批好手豪杰,才把刺客击退,要是靠着老夫的福命,恐怕已经血溅大厅了,现在老夫担心的是日后。” 李靖道:“以后国公只要加以防范就行了。” 杨素道:“我这府中防范还不够严密么?敌人还不是照样混了进来?” “这次是利用献艺的伎人,以后国公避免就是了。” 杨素一叹道:“药师,你知道我的出身是胡人,我的部下儿郎中一大半也是胡籍,我们的习俗就是如此,若定你要我因此停止饮宴,每天像只老鼠一样地躲在洞里,老夫还不如死了的好呢!” 李靖想想也是,说道:“因一次遇警而停止饮宴,有损於国公英名,那是不可以的,只是防范一点就是了,事前详细检查,饮宴之际,旁边总是不离开几个好手,步步为营,谅可无妨。” 杨素道:“老夫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老夫唯一所苦的,人选难求湖海之中,高手固众,但是可信任的却不多。目前我唯一可信的人就是你跟出尘这两口子,你们为我推荐一两个适当的人选如何?” 李靖见他的眼睛不住地看着薛、董二女,心中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低声道:“国公,她们不行的。” 杨素道:“我知道她们对你很重要,只要分出一个人给我就行了。你知道我这内寝是没有男人的,她们进来,我绝不会亏待她们。” “这倒不是问题,问题在於她们俱是湖海知名的女杰,散荡巳惯,过不惯侯门的拘束生活。” “老夫这府中可不像别处那么拘谨,她们可以很自由,老夫可以给她们和乐昌公主一股的待遇。” “国公,这两位是虬髯客推荐给再晚的助手,国公待愚夫妇之厚,再晚理应有以报之,只是这件事必须要她们自己愿意。” 杨素道:“若是问她们,她们一定不会答应,可是我知道她们很肯听你的话,若是由你开口,她们自会答应。” 李靖十分作难。张出尘过来了,问知究竟之后也道:“老爷子,轻云跟飞霞是不行的,她们是仲坚大哥的得力助手,许多事都是她们经手,别说她们自己不肯留下,仲坚大哥更是不会答应的。” 杨素可怜兮兮地道:“出尘,我一直拿你当女儿一样的疼爱,你总不忍心叫我临老还落个身首分离吧?再说乐昌与你情逾姐妹,我如有了危险,她也将不保,为了她,你也该尽点心吧?” 他知道说动李靖不容易,因为李靖与他究竟没有多大交情,但是张出尘却不同了,张出尘以前在府中与他最亲近,的确是像父女一股,所以他改在张出尘身上下功夫。 张出尘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想起杨素以前对她的好处,再想起乐昌公主对她的情份,现在这两个人有了危险她能不管吗?但又怎么管呢?她想了一下道:“老爷子,飞霞跟轻云不能留下,但是我可以另外找人来保护你。” “另外找人?还有什么人?” “华无双、华玉双姐妹,她们是西洞庭的首领?水陆功夫卓绝,而且是将门之后,幼习礼仪,可以习惯王府的生活;最重要的,她们手下的飞凤军个个了得,而且全是女子,可以带进一批来,担任后面寝宫的警卫工作。” 李靖一听也点头道:“不错,她们以技艺论不逊薛董,以学识言犹过之,最重要的一点,她们是出尘最亲信的姐妹,出尘可以托付它们,她们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国公,薛董二女具是江湖女杰,江湖人的脾气是受不得拘束的,强将她们留下来,连再晚都不敢担保会发生些什么事故。” 最后一点理由才是杨素最能听得进的,因此他虽然知道华氏姐妹此薛董二女略差一筹,但还是欣然接受了。 杨素这边交代了,对华氏姐妹还有一番说词,张出尘终於想出了一个好题目,要她们在乐昌公主门下读书,因为乐昌公主一肚子的好学问是有名的,能够在她身边读点东西,是个难得的机缘。 华氏姐妹对此倒是很愿意,杨素更是凑趣,要乐昌公主认地们为妹妹,同住国公府领受教益。而且,还拨了卅名飞凤姐妹来同时受教读书,当然也同时担任警卫的工作。 李靖在拨人的时候,也下了一番功夫。他都是挑选家世较好,年龄较轻,身手身份较高的女孩子。 这批女孩子进入国公府,不但增添了无限的生气,而且也真正的发挥了警卫的作用。自从她们进府之后,三个月内,一共来了三批刺客,第一批在外面就被家将们发现,用强弓弩箭,全部射毙,根本没有侵入到内寝去。第二批第三批为数较多,其中一半则是高来高去的江湖好手,他们利用声东击西的方法,以半数作为牺牲,引起家将们的注意,另一半则乘乱侵入寝宫,而且也到达了杨素的大胡床前。 杨素却秉烛独坐帐房中看书,帐外有一群侍女围立着侍候,刺客一共是两人,以为稳可得手。那知他们挥刀直扑帐中的时候,那批侍女一个个由裙下掣出了长剑截阻,个个武功都很了得。拼战未及数合,已将两名刺客砍杀於帐前。华氏姐妹两人也在帐内,每人手中都扣好了两柄飞刀,准备作第三道拦截,结果却没机会用得上。 而且她们还精於装设机关,在杨素的胡床上装设了一道最秘密的机关,在最危急的时候,只要一按机关,地下的翻板会自动翻开,由滑道把杨素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寝宫四周却会落下粗如人臂的铜栅栏柱,将刺客关在裹面,只可惜这些机关还没有机会使用。 三次行刺,杨素都安然度过,使他更为跋扈了,推辞年迈,不再去上朝,却又不放弃干预国事,当然要管的都是国家大事,他几次上奏章,要皇帝修建长城,把秦时所建的古城连接起来,长达万里,以北拒胡奴。 他又上表奏请隋炀帝广修驰道,把一些狭窄的道路拓宽,便於快马疾行,以利民生。 这两个建议似乎都很有价值,但是说穿了,都是他在为自己打算,因为他的心腹部属多半戍守边塞等地,而北方的匈奴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又从汉朝的征服下摆脱束缚而强盛起来,汉时所建监督北方的督护府早已自动撤除,因战争而减少的壮丁也渐渐地补充足够了。静极思动,他们不忘中原的锦绣河山,又在开始作一些试探性的骚扰。 隋炀帝本来以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削弱一点杨素手中的实力。 X X X X X X 至少也打算牵制住他的兵,以便在京师对他展开整肃行动,曾经凝订计划北伐调杨素所属的军队打匈奴去。 杨素却也不傻,知道这是宇文士及和化及两兄弟捣的鬼,对北伐的计划大加赞赏,却推举宇文化及父子领军北伐,说宇文化及精於韬略,宇文成都勇冠天下,他们父子二人出师,必可大振天威。 这父子二人听了,只有摇头苦笑。他们倒不是怕匈奴,而是怕离开长安,跑到北方去,恐怕回来的机会很少。杨素自己是胡人,在胡人群中极有影响力,边境的骚乱,有些胡是他暗中授意闹起来的。 因为闹事的地方,多半是宇文化及心腹戍守的地区,像是存心跟他过不去。 炀帝也不肯把宇文成都放出去,这是他自己安全的保障,於是北伐之议暂时撊置,从国库中拨出银两,发动民夫,把秦汉散设的长城连接起来,成为一条真正的长城。 如此一来,戍守边境的步马军卒可以减少很多,杨素准备把人调近京畿以壮自己的声势。而宇文化及则认为经此一来,自己戍守边境的部属可以不受攻击了,也表示赞成,隋炀帝则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着眼在千秋之后,后人提起秦汉时,也能把他的隋朝带上一笔。 修长城是大家郡乐意优为,建驰道却出於杨素的要求,因为他的兵远,一有风吹草动,调回来太慢,有远水救不了近火,因而才上疏以利天下交通。 皇帝自然是晓得的,可是杨素的奏章不容批驳,硬着头皮也只有答应下来。好在宇文兄弟另有一套说法,他们认为驰道开设之后,杨素固然有好处,但他们的部队调防也方便得多,於是也加以支持。 这两项大工程郡是花费钱财的,已经把先帝杨坚辛辛苦苦攒节下来的一点国库剩余花得差不多了。 隋炀帝一气之下,心想钱是天下的,你们花,朕贵为天子,为何还要节省?他见到自己的宫殿,还是汉时西遗,规模虽大,但是已经破旧,准备拨一笔款子来修建皇宫。 这第一个意见就被杨素打了回票,杨素已经不上朝了,炀帝在朝廷上作了这个宣布,而且也指定了官员承办此事,那知有人通知了杨素,杨素却批驳了,说天下待举之事正多,皇帝不该把钱用在私人的身上。请他收回成命,并且,还没等皇帝同意,就把皇帝指定修缮宫廷的官员调出去派任筑城工作。 这个官员算是倒了大霉,他对建筑园林之学很有点研究,在工部担任侍郎,老是不得志,看准了皇帝的喜好,作了一番苦心设计,画好了图样,进呈御览,要求整修旧时汉家宫阙,以不让秦始皇的阿房宫专美於前。 炀帝自然对此动心,批准计画,并当即指定那名侍郎负责监王督修。 这是个大肥缺,既可以从中发一笔大财,又可以在皇帝面前拍足马屁,献尽殷勤,眼看着飞黄腾达就在眼前,谁知道杨素一条手令,把他从云端起扯落尘埃,送去监修长城,要在边塞漠野之地,风吹日炙,苦不堪言,直如充军戍边一样。 这是杨素向投机者的下马威,他说得很好听——老臣受先帝遗命辅佐陛下,唯恐有负先帝之托负,日夜不敢稍懈,日后如有置君於不义,诱君近嬉乐者,严惩不贷。 这是杨素叫人代上奏疏的一部份,在朝班时,有人高声朗读,把皇帝气得手足冰冷。 “先帝什么时候遗命他辅佐的?先帝薨时,朕已经成人而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向他托孤不成?”退朝后回到御书房,炀帝气得拍桌子大骂。 宇文化及在一边侍候着,低声道:“圣上,这分明是老贼在向圣上示威,不过圣上也只有忍下了,虽然先帝没有托他辅佐圣驾,但毕竟是托过一些事的,几道遗诏都在他手里拿着呢,若是公布出来,对圣威不无影响。” 隋炀帝低下了头,这话除了宇文化及,恐怕还没第二人敢说,但是说了之后,却真能叫皇帝闭嘴。 隋文帝的遗诏是恢复杨勇的太子地位,杀次子杨广,幽禁皇后独孤氏,打入冷宫:……却是杨素及时帮忙送先帝归天,窜改遗诏,把要继位的太子杨勇赐死,使要砍头的杨广即了帝位,所以,现在杨素没事就拿出先帝来,开口闭口,说先帝要他如何如何。杨广明知他胡说八道,也对之无可如何。他忍气吞声地道:“可是他做得太过份了,叫朕在群臣面前坍这个台,朕如何受得了?” “受不了也只好受了,除非这老儿死了,否则陛下只有一直忍受下去。”宇文化及又趁机在烧野火了。 炀帝也早有此心,只是没办法,因此一叹道:“朕何尝不想杀他,这老儿虽然於朕有功,但也不能爬到朕头上来呀。明里动他是万万不行的。京畿禁军,大半是他的心腹,暗地里,朕也试过几次,结果每次都牺牲了一批好手。太师,你出去找寻的江湖剑士刺客,怎么也没消息?” 宇文化及叹道:“臣怎么没尽心呢?可是他拉拢了李靖与虬髯客,此二人在江湖上交游广阔,一些江湖好手,都不肯与他们为敌作对,是以至今尚未聘到人手。” “许以重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 “江湖人是很难买得动的,只有另外设法。” “太师!还有什么方法,朕现在对这老贼已经是恨之切骨,直如芒刺在背,一刻都难以容忍了。” 宇文化及在心中暗笑着。皇帝如此衔恨杨素,对他而言,是件莫大的好事,只要能除去杨素,他就是天下最具权威的人了。因此,他转动着眼珠,微微笑道:“杨素是胡人,而胡人尚鬼,可以由此途设法而图之。” 皇帝以为他想出的是什么好法子,却是这么一个馊主意,不禁有点泄气地道:“太师莫不是要朕去祷告鬼神,请他们代朕除此老贼。” 宇文化及点点头道:“不错,臣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倒是吃了一惊,不相信地望着宇文化及道:“太师,你就是这个意思?你的身体没什么吧?” 宇文化及道:“臣幸托圣威,百渗辟易,微躯粗安。陛下别以为臣是神智不清才既那种话,臣的神志清醒得很,欲图杨素老贼,这是唯一可行之策。臣思之良久,端以此事必须惊动陛下,且损及天威,故而不敢造次。” “喔?你倒是说说看,只要能除去老贼,朕不惜一切。” 宇文化及道:“京师东郊有东岳神君殿,内所塑之神像高大狰狞并有十殿阎王等地狱壁画,一般村男乡女,对之莫不敬畏异常!” 皇帝道:“朕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朕还时常到那儿去微服私游,该庙香火鼎盛,时有仕女进香膜拜,站在庙门口流目四顾,每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皇帝变得开心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宇文化及也跟着笑了,皇帝好色是知名的,他在当皇子时,就经常微服在街上四处闲游,看中了美丽的女子,千方百计也要设法弄回宫去,当年的杨素和宇文化及都为了投其所好帮他弄过女人。 皇帝后来一想,现在是在谈正事,怎么又扯到那上面去了,忙问:“东岳庙怎么样?” “东岳乃司题之神,传说中颇具灵验,陛下该去烧一次香,求东岳大帝保佑。” 皇帝笑道:“岂有此埋!别说朕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即使朕信这一套,以三才顺序而言,天人地,人皇后中,想那东岳只是四方神只中的一个,为地皇的臣属,也是朕的臣属,理应由他来拜朕才对,总不成朕去拜他!” 宇文化及道:“臣所谓要陛下受委屈,即是指此而言,好在陛下不相信鬼神,虚应一下故事也好。” “这可虚应不得,朕现在一举一动都为天下之法,朕若是到东岳去烧香膜拜,岂不是助长风气了?” 宇文化及道:“天子一言一行俱为天下之法,陛下此行自然要十分秘密,臣自会部署一切,除了一些有关的人外,绝不给任何人知道。” “可是朕为什么要去拜那个木神土偶呢?” 宇文化及笑道:“因为杨素也会去。” “什么?那老贼也会去?这是不可能的。他最近已经十分小心,出入都以重兵保护。” “由着他去保护好了,这次我们不行刺。” “不行刺如何杀得此贼?” 宇文化及放低了声音,认出了他的计划。 皇帝听后神色犹豫不定问道:“太师这样会有效吗?” “臣对杨素之言行研究得很仔细,这是他心中的隐忧,现在他时处紧张里,一定会薰沐,在府中设坛礼斗,请来了法师在府中驱邪祛魔,可见他对这一套是很相信的。” “那个方士的手法靠得住吗?” “陛下请放心,此人名叫李淳风,是个颇有名气的法师,术能呼风唤雨,对於山星望气,召魂役鬼,很有点这行,臣已试过几次,倒是十分灵验的。” “真有这种人?朕倒是不信。” 宇文化及道:“臣也是不信,认为是一种障眼之法,可是无法探其究竟,只有姑妄信之。好在陛下对这也不深信,不去理会就是了。” “可是有些事对朕却太难堪了。” “陛下,想想从此可以摆脱那老贼,一些委屈就不算什么了。杨素虽已登耄耋,可是养生有术,似乎还有些年好活呢,陛下长日受此獠拊制,能受得了吗?” 皇帝又想了一下才道:“假如真能有效,朕还可以委曲一下,若是徒劳而无功,岂非自惹笑柄?” “这陛下放心,臣可以用这颗六阳首级作保证。” 皇帝说:“太师,话不是这么说,若是於事无补,朕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宇文化及道:“陛下到国公府去邀他同往东岳庙进香,就以臣所拟的那番言词相试,若他答应,证明他心中对这种事非常畏惧,臣的法子必可有效!” 这番话打动了皇帝,点点头道:“这个朕去试试。” 宇文化及又道:“陛下猝然而去还不行,必须先在宫中安排一下,因病罢朝一天。” “还要如此的麻烦?” “为了装点气象,才能使他更为相信。” “他在家中裹足不出,这些事他怎会知道?” 宇文化及道:“陛下,这老儿岂是好相与的?别看他足不出户,但是陛下的一举一动,即使是在禁宫之中,他也了如指掌,陛下当记得先帝晏驾之日,急台召顾大臣,他不是第一个赶到的吗?若不是消息灵通,焉能至此?所以陛下先弄点声势,才能使他动心。” 皇帝听得眉头一皱,突然感到不安了。宇文化及是个很懂得挑拨的人,他故意又指出这件事为例子,却益增皇帝的戒心,固然,炀帝得以继禅,拥有天下,是得力於此,但是事过境迁,轮到别人在他的身上做手脚,就不是滋味了。因此,他用力地一挥手道:“朕知道了,去安排吧,还有那个李淳风,可得予以安置。” “陛下放心,臣绝对使他开不了口的。” 皇帝笑了一笑,显然对宇文化及的答覆满意了。 这天皇帝一人独宿御书房,批阅奏章。夜半,忽而大声怪叫:“不是我!不是我!” 宫人连忙赶去,却见皇帝赤足披发,蜷在御榻一角,面无人色,冷汗直流,全身抖个不住。而且手指窗外,口中喃喃,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弄了半天,才算使皇帝惊醒,说是做了一个恶梦。问及梦中内容,皇帝却说记不起来了。 折腾了一夜,次日,圣驾因病罢朝,召进太医视疾,说是惊症失神,开了一帖宁神散。 第三天,皇帝仍然不视朝,但是经宫监传出,皇帝已经好多了,在宫中设坛礼拜,并召法师行法驱邪。当日下午将近黄昏时分,皇帝微服简从,只带了一个小太监,突然走访越国公府。 杨素自从府中遇警闹刺客后,也已称病不列早朝,皇帝有时下诏请他入宫议事,也都碰了钉子,说是身子不爽,未能奉诏。臣下敢对皇帝如此回绝的,杨素恐怕是第一个。想当年汉末时,魏公曹阿瞒为相,挟天子而令诸戾,但也没有到这个程度。皇帝有事,不敢作主,事事都要问他一声,有时有了紧急事故,夜半相邀,曹操也得赶进宫去,杨素的架子却比魏公更大。 越国公不上朝,不奉诏,但是有许多大事却是他经手的,没有他下令就辩不通,皇帝没办法,只有移樽就教,带了公文上他的府里去办。 头一两次来,杨素不好意思,还装出一点生病的样子,以后,连装都不装了。 皇帝到了越公府,仪仗銮驾照例彼挡在二门之外,除了皇帝和有关人员,一律不得进入,争也没用,吵更不行,越国公手下的亲兵家将蛮得很,管你是谁,他们照杀照砍。有几名御林军的统领就是因为要强行人内而被乱箭射死在银安殿外。 银安殿是诸侯视事的地方,一切都与皇帝坐殿受朝的格式相似,只是阶梯少了一级而已。 皇帝为了避免自讨没趣,以后来到越公府,乾脆不带仪仗,几名便装侍卫,留在大殿外面休息,等他进去磋商公事,完了再悄悄地走,十分简单。 可是没有像这次那样简单的。来到门上,门官几乎不相信,幸而皇帝是经常来的,他还认得,才跪下叩了头。然后才道:“圣上请稍候,奴才这就禀告国公去。” 皇帝出奇的和气:“不必了,朕是有重要的事要见国公密谈的,我出来没惊动人,也不想惊动你们这儿的人,告诉我国公在那儿,我一个人见他去。” 本来是一定要经过层层禀报,由府中派人出来迎迓的,实际上是监视检查,把看来有问题的人阻隔在外。这次皇帝说只他一个人进去,门官倒是斗胆作主,说道:“国公在后面花园跟徐夫人下棋,奴才这就引陛下前去。” “国公倒是好兴致,徐夫人又是谁?” “就是前陈的乐昌公主,被拨到本宅中来的,国公对她很客气,尊称她为夫人,她的夫婿是徐德言……” “朕听过此女,这位徐夫人很了不起,听说是个女才子,一肚子好学问。” “岂量是好学问?据国公说,她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虽是女流之辈,却不逊於当世虎将,现在国公府大小内外事务全是她在管。” “喔!有这么一位好才子,朕倒没有留神过。” “只可惜她在国公府也留不久了,因为她的夫婿徐德言徐公子找来了。” “啊!找来了?那倒是件值得恭喜的事。国公怎么说?” “国公早就答应过她,只要徐公子尚在人世,就让他们夫妇团圆,徐公子找来了,国公自然为他们能够破镜重圆而高兴。本当让他即时带了去的,因为国公府中的事情时找不到人替手,所以才留她两个月。” “为什么不把那位徐公子也留在国公府中帮忙呢?朕听说那位徐驸马也是个好人才呀!” “可不是?相貌堂堂,端的是一表好人才,而且也有一肚子好学问,两人极为相配,可是国公没说要留他,他在府中住了三天就走了,大概是另有好去处吧!” “还有什么去处能此国公府中更好的?” “奴才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些事奴才却不知详情!” 这个门官跟皇帝很熟,以前皇帝做皇子时就经常上门,也是由他接待的,现在虽贵为天子,他却没把皇帝当作天子依然是跟个老朋友似的在讲话,虽是透着亲切,但是做皇帝的杨广心中却不大受用。他这个万民之尊的皇帝至尊,来到这儿简直是毫无威严,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算来最客气的还是那位被称为徐夫人的乐昌公主,所以皇帝对她的印象略佳,而且雍容姿色也十分欣赏,正打算着等杨素死后,把她接进宫去,现在听说她的丈夫来了,恐怕是希望不大了。 皇帝心中变得很懊恼,幸好也到了后花园,戒备一如从前,两个佩剑的矫健女郎,恭身迎了上来道:“陛下是一个人来了。” 这是明知故问,门官带着皇帝过来时,早就有人通报了,而且杨素也准备接见了,所以派她们两个人来,若是打算挡驾,就会摆上一列女兵了。 前几天就是如此,皇帝带了四名武将来商讨一下军务,这四名武将都是镇守东北边关的总兵,因为屡屡受到高丽的侵扰,皇帝打算用兵伐高丽,带他们来作证。杨素大概早有耳闻,而且不主张对高丽用兵,因为征战一起,他手下的兵马就在邻近,被调去东征的可能最大,所以称病推辞不出。那四位总兵的亲兵被阻於大门口已经很生气了,到了里面又受了阻挡,火了起来,拔剑要硬闯,结果却被那十名女兵打得灰头土脸。 这四位总兵在中原号称虎将,马上马下都很了得,有万夫莫敌之勇,可是在一群没没无闻的女子手中,居然不到十回合,就被缴了械就擒,还是皇帝求情才保住了性命。 至此,皇帝总算了解到以前派来的那些刺客何以都无功而石沉大海了。他知道这两个佩剑女子姓华,是一双姐妹花,也是那些女兵的首领,更知道她们以前是江南水寇,被李靖收服了,借给杨素作护卫的。 想到这儿,皇帝不禁又恨得牙痒的,连李靖也恨上了,心中在暗骂着:好个逆贼,你在京师与贼人结仇,打死了寡人的御舅,已是死罪了,居然还敢与朕捣蛋,明知朕要这老贼的脑袋,却还敢帮他,等朕除了老贼之后,少不得有你好看的! 尽管他在心中咬牙切齿,但脸上却仍堆着笑容道:“朕有一些极为机密的大事,亟需与国公商讨。” 御驾单独亲临,想必是极为紧要的事情。华玉双道:“国公在风雨亭与徐夫人对弈,民女这就带陛下去!” 她转身一人向前走了,华无双则继续留守在园门口,因为皇帝只有一个人,连杨素自己都能对付得了,不必太去操心了,而是外面的防务重要,要看看皇帝有没有另外在暗中带了人来。 炀帝看看前面华玉双矫健婀娜,修长玲珑的身段,不禁有点销魂之感,他的身材不高,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尚可,但在平地上,常有不如人之感。 他在宫中,所嬖爱的都是身材较高的女子,尤其是喜欢她们赤裸着双腿身披一袭轻纱走路时的美姿,用以补足自己腿短的心理缺憾。 华玉双的脸形极美,身材却并不算很高,但是玉腿修长,这是炀帝最欣赏的一种类型。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早就把人弄到身边来了,就只有在越国公不行,杨素是从不卖帐的,若是别的侠女,杨素不在跟前,皇帝还可以开两句玩笑,或足借机会毛手毛脚一番,但是对华玉双却又不敢了,他知道人家佩在腰间的宝剑不是装饰品,那真能杀人的。 人就是这样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认为珍贵,越公第中虽是豪华,也不会此皇宫更好,但是炀帝却认为处处都此不上杨素,他仇嫉杨素的心越来越深了。 等这老儿死了之后,朕一定要…… 他在心里想了一大堆要如何如何的计划,但眼睛却没离开过那窈窕的背影。终於他决定了第一优先要做的事——朕也要弄几个武功高强的美貌佳人做贴身护卫,将来出去巡幸的时候,也不必多带人,就带这些个女侍卫,又安全又体贴,又风光兼得风流…… 想到得意处,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华玉双在前面听见了笑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问道:“陛下笑什么呢?” 皇帝自知失态,搭讪着道:“越公第花园,朕以前倒是常来,不知道还有座风雨亭。” “哦!那是后来改的名字,以前叫玩月亭。” “原来就是玩月亭呀,那个地方近水临池,最宜秋夜赏月,这亭名还是朕题的呢。” “这是国公自己改的,他认为赏花玩月,最易伤志,所以改了这个题跋,取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意思,来惕厉自己居安思危,不忘进取。” 话很刺耳,而擅改题跋,更叫皇帝不开心,虽然那是他在做皇子时所题,但现在已是至尊天子了,一字一匾,做臣子的当视为无上至宝才是,这老匹夫居然敢改掉了,他心目中,置朕於何地? 气归气,却是一无奈何。杨素对这个皇帝不敬之处太多了,此起这改题亭名来更严重多倍的也不知有多少,这又算得了什么! 在别的臣子而言,这就是大不敬罪,要砍头的,若以罪名计,杨素纵有千百颗头颅也不够砍的。 皇帝忍住了心中的火气,而且也到了所谓的风雨亭前。皇帝抬头一看,新题的风雨亭三个字笔力万钧,气势凌绝,确是比他的那一手字有力量多了。他倒是个识货的人,看了新题的匾额后,心气稍平,说道:“这是何人的手笔,气势不凡,想来是位极品人物。” 华玉双道:“陛下夸赞的是。这是民女的主人李药师所题。他是民女所知最为特出不凡的人物。” 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地夸赞一个人,那是很失态的事,只不过在越国公第,这一切都是例外。皇帝也不生气,只是道:“如此俊杰,奈何不为朕用!” 华玉双道:“陛下用不起他的。” 皇帝这下子生气了,道:“这是什么话,越国公用得起的人,朕为天子却用不起?” “家主人并未为国公所用,只是为了旧日情谊,偶而为国公尽些微力而已。国公也用不起家主人,因为家主人才雄志大,做一个郡县小吏是委屈了他,若是要他绾虎符,领一二军,镇麾一方,国公又没有那么大的权柄。” 最后这句话,总算叫皇帝开心了一点,杨素毕竟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因道:“国公没有,朕有,你那主人若是肯为朝廷效力,朕绝不使他失望。” “哈哈……陛下不必为拉拢这个人才而多费心思了,老臣已经为陛下尽过心,却无法说动他。” 是杨素由亭栏探出头来了,先说了那番话,然后才看见他在亭台的门口现身,浅浅地作了一躬道:“陛下好兴致,居然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散心了,老臣未能远迎,死罪,死罪!决请上来吧!” 天下用这等口气,如此礼数来对待皇帝的,也只有杨素了,他口称老臣,也曾说了两句死罪来表示歉意,但是,那意思却跟一般人说“抱歉!抱歉!”并无差别,而且他的语气和态度却连半点歉意都没有。 见了杨素的面,皇帝不自而主的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总觉得有点虚心似的。 这种感觉不是今日才有,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因为杨素掌握他最多秘密,每一件亏心事,杨素都知道或参与,每一次他出了纰漏,也都是杨素替他摆平的。 无形之中,他变得有点怕杨素,这是任何人难免的。 但凡一个掌权的人,必有一些亲信,他对这些人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无所不依的程度,甚至於那些亲信犯了错,当权者不但视而不见,有时还为之掩饰。第三者看去总以为是当权者识人不明受小人的包图,这是一种很肤浅的想法。 一个再藐视法律的人,一旦自己当权后,就会变成最守法的人,因为他的权要靠法来维持,法律代表秩序,权则是由秩序而产生。法律失去了威,权亦无存,可是他有时曲意枉法去维护一些人时,不是因为他爱这些人,而是怕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帮他做过更多的,更大的违法的事,一旦抖出来,他必将威信全失,所以他不得不掩护这些人。 所以,等他真正地有了权力,可以不再受威胁时,第一个用刀的,必然是他所谓的亲信。那些所谓受宠信的人,实际上却是他最恨的人。炀帝与杨素的关系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 他在步上那八级阶梯时,几乎有力不从心之感,最后一级,还是杨素拉他一把,扶他上去的。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使炀帝常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见到杨素就会六神无主,但今天却恰好能配合他所带来的消息。 亭中燃着一炉檀香,炉上烹着一壶沸水,两名侍女跪在一旁煮茗,席上一架短几,雍容美丽的乐昌公主跪坐在一端,几上则散着一副棋盘,几个残子。 乐昌公主是最重礼仪规矩的,整个越公第,炀帝对她的印象最好,她从皇帝进来起,就低头跪侍一侧,等到皇帝坐定了,她才膝行过来叩见。 炀帝忙道:“夫人,不敢当,不必行此大礼。” 乐昌公主道:“臣妾不敢损却廷威,这是臣妾的本份。” 杨素初时感到很不顺耳,后来倒也习惯这种腔调了,因此笑道:“陛下,老臣家中只有徐夫人是受过宫廷规矩的,所以也只有她懂得这一套,陛下别见怪。” 他是为其他人的失礼而道歉?还是为乐昌公主的多礼而解释,他没作进一步说明,皇帝也只好含糊地应着道:“不敢当,不敢当。朕微服而来,就是不认为自己是皇帝,大家随便一点的好。” 每个人都很随便了,皇帝这样说,无非也是给自己装点一下面子而已,坐定后,侍女捧上新沏的茶来,皇帝暍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好茶,入口芬芳,香充齿颊而不散,国公倒是懂得享福……” 杨素大笑道:“老臣一生戎马,生死沙场,那里懂得这些!都是徐夫人来后,才带领着老臣也沾了光。” 炀帝道:“帝王之家,享受之道也是一门大学问,而直也是气势的表现,只可惜先帝不懂这些,把旧日宫中的人都遣散了,新换进宫中的,则根本不懂,说来笑话,现在皇宫中有许多东西,有的不知名目有的不解用途,只好任其闲置,看来那天徐夫人得闲,到宫中去指点他们一下,也免得糟蹋了好东西。” 杨素不待乐昌公主开口即已道:“等徐夫人有空,老臣立即送她入宫去好了。” 这根本是一句敷衍的话,皇帝要徵召一名女官入宫,还得等她有空,岂不是笑话了 ?可是皇帝却为之无可奈何,因为得闲入宫是皇帝自己说的,杨素没有当面拒绝,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无论如何,这在皇帝而言,总是件不大高兴的事,所以皇帝讪然他顾,为解除自己的难堪而问道:“听国公说曾经为朕邀约过李药师入朝效命。” 杨素道:“这个老臣倒是确曾尽过力,因为此人才堪大用,老臣虽然能给予方便,容其尽量发挥,但是陛下却能给予他正式的名义,使其功有所偿!” 这话使皇帝高兴了一点,连忙道:“是啊!人材当为国家朝廷之用,才是正途。” “可是老臣却碰了一鼻子的灰,被他拒绝了,而他拒绝的言辞使老臣无以为辩。” “这……他是怎么拒绝呢?” “他说与老臣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送他上死路去呢?” 皇帝勃然怒道:“这是什么话?怎见得为朝廷效力,就是死路一条?” “陛下,他的话一点不错,因为有人容不得他,若是到朝为官,必死无疑,谁也保护不了他。” “谁会容不了他?” “宇文氏一族。前两年国舅老爷在市上为人所杀,凶手是他的朋友,宇文氏把帐都记在他头上了。” 皇帝约略地听过这件事,眉头微皱道:“这个嘛,杀人者死,国有明文,他若是个明理的便不该包庇凶手。” 杨素道:“问题是宇文惠及那小子确是该死,在长安市任意杀人,抢掳民女,无恶不作,他的那些朋友,乃是见义勇为而杀人。王子犯法,尚应与庶民同罪,那天宇文惠及横行不法,竟无人去管束他,江湖义士,替天行道,李药师自然不会把他的朋友交出来。”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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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帝对这件事倒是无以置喙,顿了一顿才道:“反正杀都已经杀了,他也不是凶手,朕相信可以把这事压下来的,国公可以放心地叫他出来。” “老臣不敢放心。” “这又是怎么说呢?国公难道信不过朕?” “老臣相信陛下有用人的诚恳,但却不敢相信宇文氏会看陛下的面子而寝息此事。” 这使皇帝很没面子,忍不住道:“国公,朕是皇帝。” 杨素干脆敞开来说了:“陛下虽为万民之尊,但是有几个人是陛下动不了的,宇文一族就是其中之一。” 他还没有把自己说在里面,但是语气中却显然是没把皇帝看在眼里。皇帝忍不住就想发作了。可是杨素接下去的话却压住了他的怒意。 “陛下且莫生气,老臣手中有数十道奏章,那是历年在外地各处地方官员或军旅将领控劾宇文家人种种跋扈不法情状的,任何一纸奏章都足以构成他们家灭门大罪,但老臣为了不使陛下为难,都压了下来。” “这是为了什么?” “陛下,若是老臣真把这些状子转了上去,在朝廷上公开出来,陛下办是不办?不办则有损天威,办,陛下办得了吗?宇文族掌握着天下一半的势力……”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话说了。这的确是事实,宇文氏一族、杨素,再加上皇室本身,差不多是各占了三分之一的军权实力,互为制衡,谁也不敢动谁。 杨素哈哈大笑道:“万岁爷,你也不必为这种事生气,慢慢想法子,把兵权收回一统,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炀帝恨得心痒痒的,迎空虚击一拳道:“会有这一天的,国公,你等着看好了。” 杨素道:“老臣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老臣年事已迈,近又多病,大概也没几年好活,想是看不到那一天的来临。但老臣多少可以为陛下尽点力,老臣一旦西归后,立刻就会有人将老臣的手书分送到老臣的部属那儿去,要他们一致齐力效忠陛下,望陛下好好照顾他们……” 炀帝忙道:“这是……说些什么呢?国公还硕健得很!” “老了!腰腿精神都不行了,因此只好躲懒,留在家中偷闲了。若是老臣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会为陛下效忠,将这些权臣逆子一扫而平,使陛下真正地一统天下。”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倒是使炀帝的心中一软,几乎想停止住此来的目的,可是杨素又接下去说:“老臣自知近来礼貌较差,对陛下太不知恭敬,可是老臣说句不知进退的话,陛下虽然英武圣明,有着满腔的雄图大略,但究竟年事太轻,稳健不足,好动妄明之气,这是很危险的事,所以老臣让陛下受点委曲,也是为了磨磨陛下的火气。” 这番话说得皇帝的火又上来了。杨素的用心虽好,态度却令人受不了,他仿佛是以皇帝的长辈师长自居了。 但是他城府渐深,喜怒已可不形之於色,居然和颜悦色地道:“朕知道国公的苦心,不会怪国公的。” 杨素似乎心中很得意,因为他教训的这个人是万民之尊的皇帝。能够对皇帝以这种口吻说话,还要皇帝乖乖地听着,这是何等的风光,那简直此做皇帝还过瘾。因此,杨素也变得关心炀帝起来。望着皇帝的脸道:“听说陛下巳罢朝两天了,而且陛下的气色不大好。” 炀帝知道这是机会,忙叹了口气:“是的,朕已病了两天了,两日两夜,未能合睫,精神那里会好呢?” “是啊!听说陛下夜发恶梦,一夕数惊,那可不能开玩笑,该让大夫好好地治一治。” “御医开了药了,如非是些宁神定心之剂,朕这病却是起自心悸,药不对症。服了没多大的用的,朕是特地到国公这儿来讨教求援的。” “啊!老臣不懂医埋,更不会治心病。” “不,这事只有跟国公商量了……” “陛下,究竟是什么事呢?” 皇帝看看左右,乐昌公主已然会意,忙起身告退,并把两名侍女也召退到远处传候了,只有华玉双抱剑侍立在两丈多的阁门之处,目力可及,以防不测。 皇帝放低了声音,此手划脚的说了一遍,华玉双听不到他说什么,但他的人情却是充满了惊悸与恐怖,想必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而且杨素听了也频频变色,等皇帝说完了,竟失声呼叫道:“竟会有这种事?” 皇帝的声音也放大了一点,略可听闻:“本来朕也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可是朕只要眼睛一合上,那些魅影立即出现,使朕不得不信。” 杨素道:“这是不能不信的,所以老臣在征战之际,总不忘致祭鬼神,遇有庙宇,一定尽力维护,甚至於还命令小军把倾圮之处,修缮完整……” 皇帝叫道:“原来是这么间事,难怪朕问那鬼卒说,那件事国公也有份,因何不来祟国公去,鬼卒说国公於东岳神君有恩,曾数蒙保全,故而帝君特颁谕不准前来打扰……” 杨素神色一怔道:“老臣与东岳帝君神凡异途,怎么会对他有过恩情呢?啊!是了,老臣早年曾经领军讨贼山东,贼党退守山中,据东岳庙顽抗,当时有人献策,以火攻之,贼群必将死无噍颊。老臣怕毁及庙宇,冒渎神明,只把四周团团围住,虽是多费了几日才竟全功,但算是把庙宇保全了。” 皇帝道:“庇全之德自然非同小可。那鬼卒还说国公乃天神临凡,本身即有一股威煞之气,使得阴魂不敢逼近,这也是他们不敢来吵扰的原因。” 这番话是杨素最听得进的,他一直都笃信鬼神,也总以为自己是上应天命而生,所以才有这般大的福命,因此十分开心,哈哈大笑道:“那里,那里!老臣是个庸庸碌碌之人,那里会是什么天神转世!”说了又怕奚落了皇帝,因此又补上一句道:“陛下乃人中之君,也必然是紫微照命!”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也曾以此相询但那鬼卒却说朕因耽於酒色,帝星晦暗,故而寃魂才敢相欺,以前因时得国公之辅助,聋威所至,诸邪僻易,最近国公不去临朝,也下再入宫了,故而阴气猖獗,众邪齐至。” 这更叫杨素相信了,忍不住道:“老臣一再劝陛下少近女色,注重修身,那是有道理的。帝阙宫中,本有诸神保护,但男女好合之举最易冲撞神明,诸神迥避,自然就邪祟横生了!老臣多年不近女色,自老妻故后,守身全分,府中虽有美女千百,老臣绝不沾染。” 皇帝皱眉道:“朕现在知道了,但目前却是要解开这困境才行。” “这个……陛下可以召请方士入宫驱邪。” “试过了,没有用。据方士说,此等邪祟非同一般游魂野鬼,乃东岳颁下殊符,准其索寃,只有东岳下牒,才能把他们召回去。” “这倒有点困难了,陛下何不着人先去祭扫东岳以示修好,然后再行文相求。” “国公,这是私事,人君对地神行文却是公务,公不及私,这措辞已极点困难,且往来行文。均须抄达天帝,东岳又怎敢循私卖放人情?” 皇帝是个极顶聪明人物,这套鬼话是他临时讲的,但是因为杨素深信此道,竟是活灵活现,杨素连连点头。皇帝道:“为今之计,最好私下与东岳打个交道,因为老鬼与杨勇都在东岳辖下,他肯下牒召回就没事了,国公既是与东岳有旧,就请去说项一下如何?” “这个……陛下要老臣跑一趟泰山?” “这倒不必,国公这么大的岁数,朕也不好意思要国公跑这么远;而且鬼魂是神气相通,无远弗届的,据那鬼卒所云,他们现在日间就栖息在城外的东岳庙。” 杨素道:“这长安城还有东岳庙?” 皇帝道:“东岳乃司鬼之神,每个城中都有庙宇的,长安的这一所朕但知其名,却没有去过,故而特地来邀国公同去一次,向东岳疏通一下。” 杨素道:“什么?今天就要去?” “最好是快点解决,否则朕实在不堪其扰。” 杨素皱起眉头,未作立即表示。 皇帝又道:“此事不宜令很多人知道,朕才单身前来,希留国公也能隐秘些,若是风声传出去,说朕领头祭拜东岳,实非教民之道。” 杨素道:“老臣耽虑也在此。” 皇帝道:“能不能动用国公府中的家将先往东岳庙去部署警戒,禁绝闲人。然后我们再悄悄地去。” 杨素担心的是皇帝在外捣蛋,欲对他不利。现在听说禁卫由自己的家将负责,就不像有埋伏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帝自己也伴随着一起去,杨素是最放心不过了,一有风吹草动,先执下皇帝为质就行了。对这位皇帝,杨素可吃定了,别看年纪大他三四倍,但杨素一把,可以把皇帝提起来。 个子既小,身材又矮,无拳无勇,一付病容,此起杨素来,什么都不如,因此杨素已然动心,但仍沉吟道:“老臣去一趟当然是可以的,但不知有没有用。” 皇帝叹了口气:“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下,这件事只有国公为朕分忧了,即或东岳不肯因循,也叫他作个交代,究竟要如何。常此以往,睡不交睫,朕实不堪其扰。若是没办法,朕只有行碟天庭,请求作一公平判决了。” 杨素一听可急了,因为弑杀先帝是他下手的,由於事态紧急,他并没有跟杨广商量过,虽是完全为了杨广,但这件弑君案,杨广可没有参预密谋,严究起来,杨广只是事后未加揭发追究而已,行凶的人可是他。 人可欺,鬼神不可欺,此事若是上达天庭,他杨素的罪孽可重了。杨素戎马一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年逾九十,实在已没什么可怕的了,唯一可惧者就是冥谴。因此他连忙制止了皇帝道:“老臣今天就伴陛下去一趟,好歹要弄个结果出来。东岳若是不讲情面,老臣拼担个不是拆了他的庙宇,叫他无处安身去!”心里一急,本性就流露出来了:威胁、利诱,甚至於耍赖撒泼等流氓手段,也都不惜使用了。 皇帝被杨素留下小聚,因为两个人都没有享乐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大张筵席,只是准备了几样菜,对酌而已,而且把侍候侑酒的美女都免了,成了一次真正的清谈。 谈话的内容倒大部份是国事,杨素问,皇帝答,杨素说,皇帝听,两人之间的关系虽很密切,但却是以杨素为主。每次的国事商询,都是这种情形,不过,这倒是皇帝可以忍受的,因为皇帝不懂军事,而杨素却是权威,他的意见与决定都极为正确,而且是别人无法更易修正的。 自从杨素在家中遇上了刺客之后,即已托病不朝,皇帝遇上了非相询不可的大事,只有移樽来求教,不过皇帝的态度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和顺而巳。 这又使杨素有点疑心,他知道李靖夫妇还在长安,所以立即着人去通知,要他们帮忙负责一下东岳庙的警卫工作,而且也就这件事徵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李靖接到消息后,倒是无法拒绝,杨素的存在,对自己是有利的,因为神龙门的一切活动,都可以藉杨素的名义而得到公开的庇护,再者,杨素对他们夫妇二人也实在不错,这个忙无论如何是要帮的。 李靖把得力的人手都密布在沿途以及东岳庙的周围,以各种身份掩护,却看不到一丝异状。 李靖夫妇则带了薛飞霞与董轻云进入到庙里,那儿也很平静,有几千名道士火工等,看来也是安份的出家人。 主持道长叫李淳风,生得仙风道骨,颇有点道行似的,李靖跟他谈了一下,知道他与自己的挚友狄去邪同出一师,李靖说了自己与狄去邪的交情与关系,大家显得很融洽。李靖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告诉他说:今晚越国公杨素可能会伴随王驾前来进香。 李淳风似乎不怎么惊讶,笑笑道:“贫道在数日前早有预感,知道今日会有贵人降临,所以一大早,即已命庙中弟子将各处打扫乾净,焚香以待了。” 李靖倒是有点意外地道:“道长既有善知未来祸福的神通,弟子想请教一下:今日之吉凶如何?” 李淳风笑道:“施主若询本身之体咎,贫道可以奉告的,是大吉大利。” “弟子问的不是自己,而是问越公。” 李淳风道:“无兵刀血光之险,否则贫道可担不起干系,一定早就设法禳解了。” “其他方面的惊险呢?”李靖继续追问。 李淳风反问道:“施主是指那方面?” “弟子无法取决是那一方面,凡是能使人生命发生危险的遭遇或惊吓都可以算在内。” “这个贫道就无法预测了。贫道的卜象只能测知今天不会有兵刃刺客之厄,却无法看到一个人的内心去。” 李靖道:“为什么要看到人的内心去?” 李淳风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凡是到东岳庙来烧夜香的人,多半是做了亏心事的,前来祈求谅解免祸的,鬼神有莫测之杌,他们会遭到什糜贫道实难预料。” 李靖不禁暗中佩服,这道士的确有些神通,他竟能大致料到杨素等人会来求祈什么,因此诚敬地问道:“东岳所掌乃人生之善恶休咎,人未盖棺,难作定论,冥报岂能及於生前?” 李淳风笑道:“这是一般人的情况,至若巨奸大恶之徒,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偏又阳寿未终,便等不及至其死后,生前施报亦属有之。如有人遍体生恶疮,呻吟床榻,竟日不得安,痛澈心骨,脓臭溢室,即所谓刀剑地狱,至若妇人染血崩之疾,终日沉沦於血污之中,是即受难於血污地狱之中。” 李靖被他说得有点毛骨悚然,因为他边说边指:手指所及,即为两厢各处地狱,光线阴暗,鬼卒凶睛陂然,渐有深意,此刻尚是白天,若是黑夜来此,定又恐怖多倍。因而问道:“生前之冥报,都是假疾病而行之吗?” 李淳风道:“天心沓沓,玄妙难测,会以各种方法以彰其徵,却是无法预料,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信而有徵的。” “这是无法预防的了?”张出尘问出了地最迫切的问题。 李淳风笑了一笑回答道:“未知其来,欲防无由,最好的办法,莫过於端正行止,问心无愧,自然百邪不侵。” 张出尘默然,夫妇二人退到庙外,准备前来迎迹扬素。 杨素与汤帝在薄暮中乘马来到的,李淳风出来相迎,也仅是薄施一礼,揖而不跪,杨素因为对出家人一向礼敬,并不在意,皇帝心中则不高兴了。 因为皇帝已经得到宇文化及的先容,知道这老道就是要捣鬼的人,而宇文化及必然也告诉过他,自己是皇帝,这牛鼻子居然敢如此傲慢,等孤整掉了杨素老贼之后,再来慢慢的给你一点好看! 李淳风一点都不知道皇帝心中对他不满,款待他们入云房奉茶,听取他们的来意,知道他们要在神前祈梦进香便立刻去准备了。 祈梦的屋子在大殿两侧,窗口有个小方孔,刚好可以隐约的望见大殿上的神像以及麾下的神兵鬼卒,香烟缭绕,如驾云雾,益增其神秘之感。 祈梦的静室是一人一间独处的,室中没有床榻,只有一架短几,人在室中虔心叩礼膜拜,对着一炷清香,遥望神殿,入夜之后,必有所梦。 李靖与张出尘到静室来私见杨素,他忙问道:“药师、出尘,辛苦你们了,这庙中的一切都看过了?” “看过了,沿途四周也派了可靠的人,稍有响劲,他们立刻就会示警,在安全的防卫上,国公可以放心,今夜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伤到国公。” “这庙里是否有什么呢?” 李靖笑道:“国公若是问机关暗室之类,我可以保证没有,至於说交通鬼神,我就不敢乱作猜测了。” “药师,你信不信这一套。” 李靖感到很难回答,顿了一顿才道:“我并不否定鬼神之存在,却不让鬼神左右我的行动。” 杨素叹了口气:“你们到底还年轻。老夫在年轻时,也是这般想法,认为鬼神乃依凭人而生,何得左右人之祸福?等到年事渐高,渐渐地就改变这种想法了。” 他没说是如何改变的,也没说改变到什么样子,大概这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所以不愿宣之人前。 李靖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再晚就在室外不远处,国公如有什么发现,招呼一声便是。” 杨素谢了两句,关上了门,李靖与张出尘在不远处的一闻静室中,秉烛读书。也不知等了多久,估计着夜已很深了。忽听得杨素在房中大声地叫了起来,李靖连忙过去,仗剑推开了房门,但见杨素面如土色地缩在屋子的一隅,抖着声音大叫道:“圣上饶命!殿下饶命!这不关臣事,这不关臣事!” 他的手指着窗口的小孔,那儿有一阵烟雾缭绕,烟雾中似有人影在晃动。李靖胆大,上前大暍一声,举剑劈去,人影发出一声惨呼,飘落地下,却是黄裱纸剪成的一具纸人,长约三寸,身上密书朱符,并有先太子杨勇等字样,心知是术士所施的邪术。 但看到杨素浑身发抖,十分恐惧之状,而且张出尘弯腰要拾起纸人时,他便大声地叫道:“不要动他!” 张出尘倒是吓住了,只见被斩成两截的纸人各化成一蓬烟雾,并有绿色的磷火一闪,踪影俱无。 李靖也知道这多半是李淳风施为的。但是念及狄去邪的关系,也不去深究,只是问杨素道:“国公,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什么了?” 杨素这时惊魂始定,一面喘息一面道:“没什么,回府!回府!” 他匆匆地出门回府而去,只留了十几个家将,护送皇帝回宫,也没向皇帝告别就走了。 回到府中之后,立刻命府中的家人准备香烛果肴,在庭中摆好,祭奠先帝与先皇子杨勇,别人问起他在东岳庙中的见闻,则绝口不言。面露悸色,好像受到了绝大的惊吓,没有几天,他就病例了。 在病中,他已形同疯狂,终日手握宝剑,不时的冲出去要杀人,口中不时胡言乱语,侍女等人无不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些孔武有力的家将们守着他。 李靖早巳把华无双姐妹撤了回来,他看出杨素已去死不远,用不着去保护他,也没人会来杀他了。 乐昌公主已经与徐德言团圆,要追随夫婿到山西去投奔唐公李渊了。 他们与李靖在长安城郊乐原上分手时,徐德言曾经劝李靖:“药师,杨素死后,炀帝再无顾忌,必将大事建筑与大举兴兵以遂其志,这些虽不一定是坏事,但国库不盈,势将劳民,民怨生则天下乱,你们作何打算?” 李靖叹道:“天下将乱,我是早在预料中,只不过何去何从,实在没有个成算。” 徐德言道:“各处的豪杰之士,有心之士都在屯聚实力,自谋打算,李兄手中这点实力,该可以有一番作为。” “这个兄弟自己从未打算过,将来远是因人成事的多。” “贵义兄虬髯客倒不失为豪杰之士。” 李靖笑道:“豪杰之士非理国之材,张大哥表示过他的意思,兄弟却一直没有答应他。兄弟固然决意在择人而事,但对这个择字,兄弟是十分慎重的。” 徐德言十分凝重地道:“药师,既然还没有定向,兄弟倒是斗胆推荐一位了,山西唐公……” 李靖道:“前些日子杨素还与兄弟讨论过唐公,说他仁厚有余,魄力不足,不足以当乱世英主之称。” 徐德言笑道:“这个批评极为中肯。兄弟所推荐的人却是唐公次子李世民。此君年岁与吾相仿,雄才大略,胜乃父多矣!刻下在山西治军,礼贤下士,各地豪杰往投的很多,兄弟此刻也在他麾下任职。” 张出尘道:“徐驸马是人中英杰,他说好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我们会记在心里,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徐德言道:“不错,此刻各路豪杰都只是在准备中,待时而起,还没有人正式揭竿而起,贤夫妇不妨也等等机会。不过世民确是人君之具,日后你们若有机会见面,相信也不会反对兄弟这番话的。” 双方作别,李靖倒是没有把这件事听在耳中,因为他对李世民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对唐公的四子李元覇印象很深,因为他技压宇文成都,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勇士。 杨素折腾了一个多月,终於在府中发疯而死。他的疯狂就是在东岳庙的那一次惊魂之行,回来后口中不住地叫着有寃鬼来索命,到快死的那几天,几乎是连白天都见到鬼魂包围在他的四周。 皇帝这时反而表现得关切了,不时着人前来慰问,一直到他身死,皇帝表示得很伤心,因为他的姓是先帝御赐,皇帝以皇族的大礼为之殡殓,下旨全国为之守丧一月,自己也以子侄之礼为之执绋送葬,备极哀荣。 这在别人看来倒是十分感动的,他们知道杨素与皇帝的交情一直就很好,而杨素对隋炀帝建功尤伟,当得起这些哀荣的,他们对皇帝缟素执绋之举,大为赞颂,说皇帝敬重旧臣,不忘根本,是乃仁德之君。 这种颂辞日有数起,自然都是些拍马屁的臣子所献的殷勤,但是对隋炀帝的作用却是很大的,尤其是旧日属於杨素手中的那些兵权,现在都转到皇帝手中来了。 朝廷中自然也有一番权力的更移,早先站在杨素一边的臣子岌岌自危,他们的靠山一倒,很担心会受到宇文氏一党的挤轧,因为以前他们在杨素的支持下,跟宇文化及作对得厉害,今后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了。 果然等一月的丧期过后,宇文氏展开了肃清异己的行动,先是找了几个小官儿开刀,奏请将他们革职治罪,而且还提出了一些证据。 皇帝倒没有不受理,只是批交审议,伹审议的大员还是指派了杨素的一党。 宇文化及先还是很奇怪,以为皇帝是想一举而打尽,等他们审议的结果再说,想像中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同党加以包庇的,那时再加以究治。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他还在心中赞佩皇帝好算计,对审议的人选也没加以反对,等着看皇帝如何大整这些异己。 审议的大员们先是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交议的人都是他们的死党,若是加以包庇,怕沾上了循私卖放的罪名,若是秉公审议,那就更糟,因为这些案子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正在紧急惶恐之际,皇帝却派了个密差来宣慰他们,告诉他们:这次是宇文化及要跟他们过不去,叫他们放心好了,皇帝答应了越国公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只要他们能以效忠越公的忠忱来报效皇帝,一切都可以照常。 接到了这份宣慰,这些人自是皆大欢喜,知所取舍。 审议的结果是查无实据。他们合奏之后,皇帝也没有异议,对被议者温言嘉勉一番,要他们努力忠心国事,不要辜负了朝廷的栽培。 宇文化及莫名其妙,等到那几位官员一个个上表谢恩,他气呼呼地去找皇帝理论,皇帝却笑嘻嘻地道:“人家本来就没罪,朕不能强入人罪。” “陛下,他们是杨素的死党!” “杨素已经死了,如何还有死党?他们是朕的臣子。” 宇文化及这才知道给皇帝耍了一次,除去杨素,只是把杨素手中的实力转到皇帝手中,对自己毫无好处,反而使自己的权力减小了。 以前皇帝要拉拢住自己去抵制杨素?有事还客气一点,现在虽然还不至於不客气,却不是言听计从了。 皇帝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不大接受臣子的意见,尤其是权臣,皇帝更是故意地给他们难堪以压抑其气焰。 那些属於杨素的死党,经过了一番转折之后,现在都变成了最忠心的拥皇派,使得皇帝的权威大振。再加上一些地方上的诸侯,以前饱受权臣的欺凌,现在有了皇帝的支持也都不好惹了。 前后不到半年时间,隋炀帝成了一个真正至尊至上的皇帝,再也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跋扈无礼了。 宇文化及一下子变得很孤立,要不是他手中还有着一点实力,几乎连本身都危险了。 好在他是个很能见风转舵的人,一看情势不对,立刻收起自己的傲态,兢兢业业向皇室效忠,总算保住了一家富贵,再也不敢乱出点子了。 但是对失去的权力,他实在不甘心,知道皇帝是厉害角色,他不在扩充自己的实力上用心,却换个方法,去鼓动皇帝的野心,怂恿他成为历史上一个空前伟大的君主。 隋炀帝最心仪的一位君主是汉武帝,宇文化及就鼓励皇帝步步效法汉武帝,先是大事建设,缮修宫室,继而大举征伐,对四夷用兵。 向东发兵征高丽,北拒匈奴则修万里长城,在全国首城都邑修筑驰道以利於车马之运行,使没有船运水利的地方,也都能享受到物运之利。 因为那时大量的货运靠水路船只,没有河流通经的地方,只有靠人力肩挑担行,不但费时费力,而且不能载多及远,虽然人们已知车驾,但是路途崎岖难行,仍然非常不便,因而隋炀帝这修建驰道,对利民而言,价值是很大的。 可是民智未开,一般百姓们的眼光短浅,只见近利而不见远景,再加上那些官吏胥役趁机从中渔利,老百姓出了钱还要出力气做工,当然是怨声载道了。 除此而外,隋炀帝对自己也不小气,他把旧时的宫殿也大加修茸了一次。这些宫殿多半还是汉时遗留,虽经不断的修缮,已非旧貌,再加上设计简陋,不够气派,隋炀帝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一直引以为感,他以前常到杨素家去玩,感触最深。 越公府是新建的,规模设计都是新的,梁木雕刻、油漆粉刷的技术也此宫中进步很多,园中的花木更胜过宫苑。 那是因为胡风东渐,中原华夏,新文明虽较夷狄进步,但并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比人家好,多少也向胡人学了很多东西。 所以在长安城中,后期的建筑此早年的屋宇精美,寻常百姓人家,有些已改头换面拆掉重建了,只有皇宫,屋宇既多,人口又众,而且关防谨严,不与外界轻易接触,修建颇为不易。 因为修屋需要工人,工人都为男子,而男子禁入宫中,这种种麻烦与不便,使得皇宫之内,往往是最破最旧的地方,这对有独夫思想的隋炀帝,是最大的一种刺激。 他贵为天子,高踞一切人之上,应该享受天下最好的。偏偏住的房子不如人,这叫他怎么受得了? 吴王夫差为西施别建馆娃宫,穷极奢侈,秦始皇建阿房宫,尽伐蜀山之木,造连云之阁,也是一种独夫的思想。后来项羽烧阿房宫,是不得已的,他的家乡观念极重,虽灭秦而有天下,却不想在咸阳做皇帝,他要回到云梦去。云梦虽得泽水之利,为鱼米之乡,但是没有像阿房宫这样气派的房子,他也无法在老家建一所更巍峨的宫殿,又不能让这么一所豪厦束夺去自己的光彩,乾脆一把火烧了。 隋炀帝把宫殿彻匠重建,全部翻新,他自己带着些人,住进了杨素的越公府,这儿前后是隔开的,很有宫廷的味道。 宫中人多,是无法安置的,乾脆放了出去,有家的归还原籍,无家的自行择配。 这是个天大的恩典,那些宫女大部份都是三十多岁,青春虽已蹉跎,但毕竟还有一大段人生的日子好过,她们自以为这一辈子已经完了,那知忽然遇到这么一个机会,怎不欣喜欲狂呢? 这批人出来年纪虽是大了一点,但却是侍候过皇帝的,见识多人品高,气质佳是不用说了,所以她们来到民间,也成了宝贝,多少人拼命地抢,有人想尽方法,走门路,才迎娶到一位。尤其是那些中年丧偶的土财主,更是起劲万分,若能娶到一位作为续弦,不但娇美可人,骄於人前,而且还可以使自己的地位增高,不说别的,县太爷下乡,也得前来应酬一下,尊称一声夫人。 所以这不但是盛事,也是德政,隋炀帝这一措施,倒是赢得了百姓们的歌颂称赞,只可惜歌功未及一载,新的宫室造竣,老百姓又开始怨天尤人了,那是皇帝下了一道诏令,要徵选宫人美女,老的人放了出来,宫中无人,补充一批新的进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些言官们也无话可说,因为去年宫中放人出去,他们还上表歌颂,大为赞成的,现在皇帝带他们到新的宫中去看了一遍,问他们是否该徵选一批年轻力壮的人来服役维护,他们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但是宫中每次徵选宫人,必然会在民间引起一次大轰动。 XX X X X X 谁都不愿把女儿的一生送进这个活坟墓中去,一入宫门几乎就是天人永隔。 运气好一点的,被皇帝看中了,收在身边,还能跟家中通个讯息,遇上父母去世,还能回家奔个丧,那时銮驾仪仗护送,倒是一番殊荣,运气更好的,册封为贵妃,家人立刻成了皇亲国戚,自然不必说了。但大部份的人,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们被选入宫,派在什么冷僻的地方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埋没一辈子。 隋炀帝是个有征服欲的人,而且是个天生的自大狂,从杨素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后,开始为所欲为,趁心如意地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宇文化及本来对皇帝还有一点的约束力量,这时也无法控制了,他的妹妹是先帝杨坚的妃子,他又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给炀帝为妃,他跟皇帝的关系很密切,但是却影响不了皇帝。 宇文化及很聪明,看出皇帝是个不安份的人,自己的女儿又过於老实,抓不住皇帝,但又怕皇帝被别的女子抓住,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就想了一道绝计。 献议皇帝在册选宫女时,齐令各州府必须要进献美女一人,预先册封为美人,在宫中独居一院。这样一来,正好满足了皇帝的心意——集天下之佳丽於宫中。 皇帝自然是欣然纳之,他在宫里建了许多独立的小院,本来也是打了这个主意,有太师提出,正中下怀,而且他还给了宇文化及一个工作,叫他担任册选的工作。宇文氏一族在历代数朝都居於高位,十分显赫。 正因为如此,他们家中一直都有着最漂亮的女人,他们家的女儿也个个千娇百媚,而他们家的子弟,对审美也是权威,皇帝委派他这个工作,选对人了。 皇帝找上他是有道理的,因为宇文家人手众多,办起事情来方便,各地州府也会曾尽力巴结,此派别的官吏们快得多,再者别地送来的美女,到了京师,他们总要留下一部份,这次叫他负责,他们就不敢把好的留下,把次等的送进宫去了。 宇文化及别有用心,办这件事十分尽力,派出了自己府中心腹得力的人员,遍及三十六州县,用心地搜罗了一阵,直闹得天下大乱。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只要是稍具姿色的,立即找婆家嫁出去,有些寒士,平时想求一妇不可得,现在居然会有好几处媒人登门,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聘礼不计,陪嫁丰厚,有时一人会同时娶到两个老婆。 都怪媒婆贪图谢礼,说媒后,还没有等男方答应,就跑去告诉女家说是成了,择日送亲,好日子是从黄历上翻的,大家选的日子差不多是相同的,所以一天之内,两乘花轿上门的事并不新鲜。 在平时,这种事情必有一场官司好打,可是赶上这个节骨眼儿,大家边官司都不敢打,否则揭穿是为了逃避女儿入宫,那麻烦就大了。只有便宜那小子,两家都结亲。 所以,皇帝选宫人,对老百姓而言固是一大震撼;但也促成了不少婚姻,便宜了不少穷光蛋。 尽管民间如此设法逃避,却都是一些中上姿色的女孩儿,避开了做宫女的命运而巳。 一些绝顶姿色,父母们则又不免存了幻想,希望把女儿送到宫中去碰碰运气,因此,册选的工作进行的依然顺利,一个多月时间,各地的美女都陆续地送到。 每地是十名,一名美人,九名宫人,无不天姿国色,各具风情才调,没一个是相同的。 有人能歌,有人善舞,有能诗者,也有能击剑善武。宇文化及是摸准了皇帝的胃口,为他选了一大批美丽的女孩子。 隋炀帝这下子是真的乐不可支了,他把这些女孩子分别置在新造的宫室中陪她们在御花园中游乐、扑蝶、做诗、跑马,渐渐的把朝政荒废下来了。 宇文化及又开始抓权了,可是还不能趁心如意。因为杨素的旧党仍然是炀帝的心腹,是他的对头。 要想把这些反对的势力消灭,唯一的办法是削弱他们的力量而削弱的办法就是利用战争。 要想发动战争却不是容易的事,他计划要激起民变。 民穷始变,京畿一带是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必须要保全的,而皇帝的势力,大部份集中在江南。 变,必须要从江南开始,江南物阜民丰,变乱不容易生产,但是有很多野心的有力之士,已经在那儿暗中准备只要再点上一把火,就很容易起变了。 宇文化及想出了一条绝策——开运河。 由西到东,有江河之利,蜿蜒千里,一舟可通。江水东及吴越,河水北抵齐鲁,这两条大川贯穿华夏,才造就了天朝上邦的锦绣河山,所憾者,它们互不连通,致使江南的鱼米之丰产,必须要花费极大的人力。才能转运到中原来,沿途虽有一些小河细川,省却了一点跋涉之苦,但水陆转运装卸,徒增许多的麻烦。 隋炀帝是个很热心水利的皇帝,在文帝时代,已经着手从事广通渠之开凿,炀帝那时尚为王子,亲自监督其事,因为关中大旱,京都长安也告粮食不继,文帝不得已,率百官就食於洛阳,次年始返。 广通渠开凿后,关东的粮食都可由关东直接运入长安了(那时还称为大兴),广通渠是利用一些旧日的河道,在渭水之南开一渠—道,引渭河之水,东流到潼关而转入黄河,全长一二百余里。这条运河是宇文恺为河督,主持开凿的。炀帝以王子受命监督,功成之后,他沾沾自喜,引为己功。 广通渠的开凿带来了不少的便利,臣民歌颂,宇文化及就以此为例,说动了皇帝继续开渠,於是,炀帝即位之初,又开了通济渠,引黄河之水入汴水,再将汴水引入泗水而入淮河,动用百万民夫。而后又开了永济渠与邗沟。 这次,宇文化及请开的是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共长八百余里,计划在沿河设立驿站行宫及粮秣站,同时也造了大型的龙舟,以便河成之日,皇帝东巡之用。 这个奏议使隋炀帝大为高兴,因为他新徵来的美女,大部份是江南人,这些吴越美女,细声软语,较之硬梆梆的秦腔豫调悦耳多,江南女子的细皮白肉也令他动心不巳。最难得的是她们身材娇小玲珑,使本身并不魁梧的隋炀帝自愿有丈夫之气。 他听说江南人物秀气,景色明媚,做皇帝的若不来巡视一番,实在太遗憾了。 这条运河耗工最巨,而且主要的目的是配合他的游幸,自然耗费亦钜,若是杨素在,一定会加以谏阻的,但杨素死了,宇文化及别具用心,使得精明的皇帝终於上了一个大当。 皇帝是想:这一带曾是杨素的势力范围,现在已全是自己的忠心死士,假游幸之便,也可以宣慰一下。 宇文化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方面尽量在工程上作钜量的消费,却把一条运河建造得美轮美奂,河宽达十余丈,以便大型的龙舟通航,他知道皇帝喜欢享受,同时督造了巨型的楼船,恍如水上行宫。 这一切都是民脂民膏,宇文化及以皇帝的旨意,增加赋税,大量徵召民夫,那怕是农忙时节,宁可叫百姓废耕也不能停止了河工的进行。 他派出自己的兵士去督工,对那些民夫尤为苛虐,烈日之下不准休息,动辄施以鞭笞,民夫因而死者致以万计,凡是能激起民怨民怒的事,他都想出来干了,他知道:这些怒愤,都会集中在皇帝身上。 在另一方面,宇文化及更发动了自己的党羽,展开了歌功颂德的攻势,朝章奏表,一片歌颂之声,却将奏报民疾民隐的奏章压了下来。即使有一两件漏掉的,达到皇帝手中,好大喜功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历年的大工程,国库早虚,钱不够,只有向各地需索,不但向平民讨,也向贵族讨,并且规定了数额,即日解交京师,稍有迟误,立即降罪。 河还没开竣,早已天下沸腾,民怨冲天,然而,这些声音,住在深宫中的皇帝却听不到。 以前,他还不时出来走走,虽然足迹只及京师,多少还能听见一点民众的心声,现在,他不出来了。因为宫中有着那么多的美人儿在等着他,那些女子都是宇文化及精心挑选后,又施以一番训练的,她们有着翻不完的新花样,逗着皇帝高兴,昏天黑地,日以继夜的在欢乐中混着岁月。 但是,天下各地,却已汹涌着变动的暗潮,有心有力之士,都知道时机快来临了。 李靖默默地观察着,知道变乱的时刻即将来到,他却感到很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抉择。 他的手中掌握着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他的神龙门更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实力。 杨素虽然死了,但他与杨素当日的僚属关系仍在,所以,他的人似乎能维持着半明半暗的活动而不受干预。 宇文化及曾经想动他的脑筋,他始终未能忘怀宇文惠及被杀的仇恨,但是在了解到神龙门的势力以及分布的范围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一、神龙门势力太大,势必要动用大军,才能剿灭;而且,他们分布的地区都是在杨素的势力范围之内,要调动杨素的旧属去征剿不会有用的,他们早有勾结,即使命令下去,也只是阳奉阴违,虚张声势一番,一个也没找到,神龙门依然踞在原地。 若是要用自己的亲兵去征剿,则因为神龙门分布地方太广,捉摸不定不说,还会引起杨素旧部的不安,更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这些人现在是皇帝的实力了。 宇文化及尝试了一两次无功,自动放弃,他只有从侧面着手了。 可是他的计划瞒得过皇帝,瞒不过李靖,他存心在江南激起民变,李靖就是不上当,拼命地加以压抑。 他的亲兵在江南苛虐百姓,李靖的神龙门在江南则暗中从事抚民保民的工作,民不聊生时,神龙门以民间的力量施赈,使无家可归的百姓得到救济,乱不起来。 他的亲兵们太过份时,往往三五零星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使得宇文化及受了不少的损失,也使得神龙门的好汉们深得民心,吓得宇文化及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李靖派了几个刺客,远入京师,夜入太师府,在他的枕旁寄柬留刀,警告他小心些。尽管他防卫森严,仍是挡不住那些江湖好汉们来往。 尽管他的儿子宇文成都是在沙场上英雄无匹,力敌万夫,但这些高来高去的好汉们却是另一个圈子里的好手,他们是从事暗中活动的,目标对准一二个人,使他防不胜防,这使宇文化及寒了心,也等於是向神龙门低了头,有时虽接获密报说李靖就在京师附近出没,他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 李靖也不轻松,更不得安稳,首先是一批江湖上的朋友来找他,邀请他合作。最热切的是李密,此公颇具心计,也很有手段,他在杨素府中为记室时已暗存野心,笼络了不少心腹知己。 杨素死后,他离开了越国公府,游访江湖,说动了很多江湖朋友支持,其中如程知节、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珪等人,都是李靖的知交,当年会一起来长安街市闹事,打死了宇文惠及。 这些人以友情来包围李靖。首先他们表示了愿意拥戴李靖成事,李靖说明了自己的才具不足以当人主,他们才邀李靖共事李密。 这使李靖很困扰,因为这种邀请是不容易拒绝的,不仅是道义,而且还有友情,尤其是李靖曾经歃血盟誓,参加了三十六友的金兰组织,誓共生死富贵,那些朋友们没有背弃他,也没有忘怀他,先对他表示了拥护之忱,只要他肯举事,他们负责拉李密来支持他。 李靖对李密知之颇详,看透此公非人君之器,器量小,猜忌心重,权欲之心尤炽。可是他手段高,能言善道,善於做作,获得了一般江湖朋友的拥戴。 他发动那些朋友来游说李靖,也是一种姿态,明知李靖绝无自任人主的企图,故意表示大方要拥李靖。 李靖表示无意及此,却很难拒绝合作的要求,而且还是旧日歃血盟誓的朋友。 这些地方张出尘比他善於应付,她得知李嫡的为难,常对李靖道:“药师,既是你当年跟众家兄弟有同生共死之约,目然也该跟大家一块儿去的。” 李靖大为尴尬,但是当着大家,又不便反对,只有呆呆地望着她。张出尘道:“不过,我们也答应了张大哥。” 王伯当忙道:“嫂夫人,药师兄与我们盟约在先,跟虬髯客认识在后,自然要先应我们的约,何况李密兄是世家公子出身,也此虬髯客江湖出身要好得多。” 张出尘笑道:“王兄,英雄不论出身,这些话不必去说了,凡事有先来后到,药师当以各垃兄弟的义气为先,这种说法才能使张大哥接受。” 王伯当道:“是极,是极,嫂子不傀为巾帼女杰,兄弟受教,药师,就这么决定了。” 李靖只有苦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出尘道:“决定了,各位去归告李公子,我们一切整理就绪,交还给张大哥,就去投效李公子。” 王伯当一怔道:“把一切交还给虬髯客?” “不错。我们夫妇空手而来,这一切都是张大哥的。” “可是虬髯客跟贤伉俪已交割分明,他自己另起炉灶,分标而治,把原有的人手都送给二位了。” 张出尘道:“是的,张大哥是如此表示过,但我们却不能做如此想,尤其是此去投效李公子,跟张大哥走上同一条路,将来很可能在逐鹿中原时,还会碰上头的。我们若带着张大哥的弟兄去打张大哥,那在人情与这义上都说不过去。” 这番道理的确是推不倒的,众家好汉都怔住了。 张出尘又道:“撇开人情的因素不谈,神龙门的弟兄,都是张大哥的手足,对别人争斗,他们是勇士,但一旦与张大哥对垒就很难说了。他们到底是支持谁,小妹实在没有把握。万一误了李公子的大事,则是我们害了李公子了。” 程知节道:“嫂子说得对,这些人是不能带去的,不仅在道义上有亏,而且忠诚上也有问题,还是还给虬髯客后,贤夫妇单身过来吧。” 张出尘笑道:“空身倒不至於,有些人是愚夫妇自己收服的,那是可以带走的。” “为数有多少?” “不多,前后约莫有数千人。这些都是我们最亲密的手足兄弟,除了我们之外,谁也带不了他们。各位兄弟回去告诉李公子一声,看要我们把他们也带了去。” 王伯当道:“既是如此,二位什么都别带了,把那些人也送给虬髯客好了。” 张出尘笑道:“那可不行,一则,人是我们自己网罗的,舍不得送给别人;二是他们除了愚夫妇之外,任何人的号令都不听;三则,药师的脾气很倔,不惯听人号令,还是有自己的基本实力较好,日后为李公子指挥领军时,至少有最基本的支持者。” 王伯当点头道:“大嫂顾虑的极是,我们就此别过,李公子不日将在金墉揭竿而起,兄弟等归报李公子后,就下令派人向药师兄连络。”於是一行朋友告辞走了。 他们走过,李靖立刻就埋怨张出尘:“娘子,您怎么乱出主意,替我决定了呢?” 张出尘笑道:“你跟他们有誓言约束,既不接受他们的支持,自然就不能拒绝他们的归并要求了。” “可是也得看看对象,那李密能够当得起我的主公吗?当年在国公府中我就讨厌他。” 张出尘道:“谁不讨厌他?只有你的这些兄弟朋友才听他的。” 李靖道:“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投过去?” 张出尘叹道:“郎君,今天已由不得你抉择来决定了,只有答应举事或拥戴李密两条路走。” “这两条路我不想走。” “那你该做个明白的表示,你那些朋友恐怕不会满意吧,他们是决心来拉你入伙的。” “我知道,不过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呀,由我慢慢地向他们说明。” 张出尘笑道:“你这是在骗自己了,说不通的,要想拒绝李密,只有一个办法。” 李靖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出尘笑道:“就是妾身为郎君实行的办法,简单言之,则是‘先声夺人’、‘鹊占鸠巢’、‘喧宾夺主’三策之综合运用。再加上‘落梅碎饼’,则此计大全矣。” 李靖困惑地道:“娘子,你在说些什么,我简直一句也听不懂。慢着,你说什么‘鹊占鸠巢’‘喧宾夺主’,我可没有去夺人地位的意思,还有,最后什么叫‘落梅碎饼’?” “郎君,无论是在家世、人望,以及才干方面,相信你高出李密很多。” “这个我不敢说,李玄邃亦一时之杰。” 张出尘笑道:“郎君,他在你之前进的越国府,妾身认识他也在郎君之前,若设他真是个人才,妾身早就跟了他去,不会轮到郎君了。” 李靖笑笑没有话说。 张出尘道:“郎君,他并不着重你个人,只是为了你手中那股可观的力量,才要你去合作。我声明要把人手都还给大哥后再去相投,他一定大失所望,此即所谓,‘落梅碎饼’也。本来他对能取得你这些人力就未存太大指望,姑且一试,犹如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而已,妾身的声明,等於摇落梅实,碎却饼饵,绝了他的想头,他自然不会再要你了。” 李靖慢慢的已经了解到了张出尘的用意,心下也颇以为然。但又有点委屈而气沮的道:“难道我这个人就一个大钱不值,非得要那些人来撑场面不可吗?”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别生气,你是个将帅之才,但是李密却不识得,再者,他那儿也用不了你这样的人,你们用人的方法不同,他着重权术笼络,你着重的是纪律,他的手下全都是称兄道弟,你却铁令如山,真到了他那儿,那些人全是你的知交好友,你那一套也用不上,他也不敢借重。” 李靖叹了口气,这下子算是真正的死了心,他虽不想去帮李密,但是对那些朋友却十分怀念,因为他很早就在江湖上游浪,交结的朋友都是肝胆相照,热血过人的豪杰,彼此意气相投,於是就歃血盟誓,义结金兰。 所以在长安市,狄去邪虽然警告过他,他仍然跟他们一起去看花灯,为抱不平,打死了宇文惠及,为了江湖义气,他宁可流浪天涯。 他加入了神龙门,却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来,的确也是为自己的行事原则。李靖是对兵法深有研究的人,知道治军者在纪律。 他治理神龙帮也是一样,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楚,张仲坚对他是绝对支持的,将全权交给他,宁可自己去召一批新的伙伴来,以免争权分散,影响他的治理原则。 这些朋友如果来了,神龙帮不可能再对他们如此重视,势必要拨在他的手下,他能用纪律去约束这些哥儿们吗?他能为他们破坏纪律吗? 这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所以他没有去邀请任何一个朋友来,心中不无歉意。可是那些朋友却没有忘记他,来邀他共谋富贵。 这使李靖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张出尘替他答应时,他正在举棋难定,所以也没有加以阻止。一直到张出尘剖析了原因,他总算松了口气,因此道:“出尘,这层顾虑是不错的,但你直接提出来,向大家解释一下也就是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 张出尘笑道:“解释不适的,你的那些朋友都是江湖出身,以道义后先,他们只知道义气,却不明白纪律,还以为你是得了权势,翻脸不认人了,所以倒小如痛快地答应下来,把恶人让李密去做,他一定会拒绝你的。” “何以见得呢?” “因为你的这些朋友都是一勇之夫,李密可以哄得住他们,你却不同了。李密知道你的一切都此他强,甚至於跟这些朋友的关系,也此他亲密,你一去,大家自然会向着你,把他撇开了,李密不是邢种能容人的人,怎么会要你去威胁他的地位呢?” 李靖知这这是很可能的,但心中却不无担心,唯恐李密真的答应要自己前去。 过了一个月,他才放心了,程知节过访,说起李密听了他们的回报,没答应李靖入伙。 李密的理由很牵强,说李靖是虬髯客的弟兄,而虬髯客对李靖如此尊重,他们如果把李靖挖过去,一定会得罪虬髯客,神龙帮势力太大,他们目前还惹不起虬髯客此事暂缓再说。 程知节很生气地道:“妈的,这王八蛋太不是东西,当初是他要我们拉你入夥的,变卦的也是他,老子火了,就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靖笑道:“他又怎么说?” “他说你能把神龙帮的人拉过去,实力充足,就不必顾忌虬髯客了,你不肯带人去,为了拉拢你一个人,却要树下神龙帮这个强敌,未免太不上算。” 李靖笑道:“他的顾忌也不错,只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我这个人,而是我手中的这股势力而已。” 程知节道:“我们也知道,药师,李密这个人气量太小,不是成大事共富贵的人,由你这件事,大家算是真正看透他了,所以有些兄弟都想离开他。” “离开他是对的,跟着他不会有结果,只不过离开之后,又投向何处呢?” “这个兄弟们都是些草包,不知要作何选择,大伙儿要我来问间你的意思。” “我也没有定向,目前事态尚未明朗,大家再守着等待机会吧,等到有一个真正值拥护的人出来时,再互相通告,一起保他去。” 程知节点头道:“也好,目前我们还是在李密那儿窝着,因为他在金墉,有杨素的一部份旧属支持他,宇文化及无可奈何,若是落了单,就会被宇文氏的走狗们抓去,宇文化及那个王八蛋对我们杀死他兄弟的事记恨得紧。” 李靖也只有点头附着,程知节告辞了,李靖松了口气,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 除了李密之外,还有很多人来向他们夫妇接触,如洛阳王世充,夏口窦建德等,都是坐镇一方的江湖豪杰,李靖跟他们没有深交,当面更容易拒绝了。 然而,他们却有一个最大的困扰,那就是虬髯客。 虬髯客始终没放弃他的野心,一直在暗中培植势力,把手头原有的那批人交给了李靖后,他又召集了好几万人,按照李靖方法,他从头开始训练。 这些事他一直做得很秘密,因为他有船,他把人员集中在一些无人的小岛上从事操练,一方面作行军布阵的战技训练,一方面也在作打造兵器,缝制甲胄等战斗物资。 这些人与武器都分散在海上的熙人岛屿,不受人注意,他自己则有着大批的海船往来连击,运送给养,十分方便,甚至於,他把那些海岛开发了出来,在那儿种植桑蔴,积屯粮食,以为举事之用。 这些事他都不瞒李靖,每次见面,他都告诉李靖自己的准备情形,以及物资积屯的数量,屯藏的地点等等。 战事一起,仓猝之间,是很难搜集得数万人或是数十万人的粮草的,别的人靠抢掠,势必引起民怨,就难以得到民众的拥戴了。而且由於粮秣军需的限制,扩充与编制也必将受到影响,无法迅速的发展。 虬髯客以前并不懂这些,都是李靖与张出尘给他的建议。虬髯客从善如流,不但立刻照着去做,而且做的很积极,在三四年中,他在沿海各地,积粮数百万石。 张出尘负责各地情报的汇集,分析及整理的工作,神龙帮有着广大的人力,触须伸入天下各处,她对天下大势的了解,也远胜过任何一个人。 因此,她也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野心勃勃在准备着起来举事的居然有三十多处,其中一半是江湖豪杰,一半则是各地的军镇节度使以及国公诸侯。 实力较为可怕的也是这一部份人,他们手中本来已经有着可观的兵力,名正言顺的可以公开操练,也可以公然的扩充。 这些人多半是与宇文化及不睦的,宇文化及当权,对他们多方压迫,使他们岌岌自危,为了自保,他们只有扩充自己,但无端增兵,却恐朝廷见怪,恰好此时盗贼丛生,略大一些的山中都有盗贼盘踞,剿匪就成了一个最好的藉口。而隋炀帝则极思削弱宇文氏的势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壮大他们对头的势力,不但一一如奏照准,而且加大了他们的辖区,允许他们自行募兵增税作饷。 於是这些地方的武力也日益增强,虽然各怀异心,但表面上,他们对皇帝还是十分恭顺拥护的。 但是天下纷乱,变象已生。 而李靖夫妇俩最担心的事终於来到了。 一个夜晚,虬髯客翩然而至,李靖与张出尘正在对烛闲话,烛影轻摇,一条人影已落在他们面前。 张出尘急速起立拔剑砍刺,李靖却端坐不劲笑道:“出尘,别鲁莾,是大哥。” 叫得虽快,张出尘的剑也不慢,逼得虬髯客闪身避过,使她一剑刺空,却一直透进了椅背,张出尘这时已能收住势子。自然不会再攻击。虬髯客也摇头咋舌道:“小妹,半年不见,你的剑技更为精练了,剑出如电,劲透木石,比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还要高出几分去。” 张出尘有点不好意思,顿脚叹道:“好啊!大哥半年不见,你一来就偷偷地吓人然后又来取笑人了!” 虬髯客忙陪笑道:“小妹,你这话不是寃枉我吗,大哥正因为想念你们得紧,抛开从人在后,急马加鞭来看你们,到了门口,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才要他们别通报,谁知差点不明不白地挨了你一剑。” 张出尘道:“大哥!你还要臊人,我这一剑连你的衣角都没沾上半点,还能称得上高明吗?” 虬髯客大笑道:“姑奶奶,你大概总要砍下大哥一条胳臂才满足了!” 张出尘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拔剑归鞘时,却又有点遗憾地道:“我这越女剑法是习自陈宫,而且是由一位名师所授,最近我又练习得很勤,那知还不行。” 虬髯客笑道:“小妹,别不满足,大哥绝不胡乱夸你,红粉队里,你可以挂上第一招牌!” 李靖笑道:“大哥这话当场就会被拆穿,出尘剑技不错,是得之於近月的苦练,但是排不到第一去,眼前就有两个人比她强。” 虬髯客不信地道:“谁?” “轻云和飞霞。每次跟她们此剑,出尘都是逊了一着,就为了这个,她才发奋苦练,想胜过她们去。” 虬髯客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她们两个。小妹,你不要用她们当对手,你的剑技早巳胜过她们很多了,但你绝对无法在切磋此剑中胜过她们。” 张出尘一怔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虬髯客道:“因为她们的剑法不是用来取胜,而是用来求生的。她们最厉害的几招杀手,都是有攻无守,敞开空门,听由对方攻进来,然而同时施出劲力杀着的攻击,敌方若是攻她们的空隙,就会跟她们同归於尽,往往撒手收招,就会落在她们之后了。” 张出尘道:“上次我也看出这个破绽,也不再撤招了,依然挺剑而进,却仍然慢一点。” 虬髯客笑道:“那你一定跟轻云比的剑。” “是的,大哥何以得知?” “因为轻云对敌时很冷静,料敌很准,你虽说是不加理会,依然挺剑而进,但是发招之际,心中已犹豫了一下,剑出之后,由於你不想真的杀地,剑下又敛了几分劲,这一来就使得剑式大大地走样,自然胜不了她啦!” “可是她的剑尖也是触到我的胸,立止,可见她也是没有全力出招呀!” 虬髯客道:“不然。她发剑时用的刚好是十足的劲道。” 张出尘道:“那怎么还能及时而止呢?” “小妹,你决斗的经验太少,才会有这种想法。剑式中的全力,乃是指恰好可以控制,收发由心的最大劲力,若再超过,劲力已浊,剑式也无法控制,威力反而减弱了,这是一种体会,必须在多次杀伐中去领会的。你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也没有跟人搏命战斗过!” “怎么没有?我最少也拼过了十来次命。” 虬髯客笑道:“那还不够狠。因为你的对手都还不是真正的敌人。你所从事的也不是真正的搏杀,对方都是想以技克敌,杀意并不坚,练不出真本事来。” “什么是真正的搏杀呢?” “寃家狭路相逢,分外眼红,大家都充满了杀机,一出手就是拼命,都想把对方杀死,这种战斗你经过吗?” 张出尘想了一下,终於摇摇头,她搜索记忆,虽有几次搏命之战,她也杀死过几个人,但那是在决斗中收手不及,刺中了对方的要害了。她出剑时,目的只在制敌,并没有杀敌的意念,因此剑出最多只有断喉、穿心,却绝无一剑断首或斩腰的……”想了一会儿,她终於明白了,苦笑道:“大哥,我懂了,杀人与剑法是两回事,不管我的剑法练的多精,但是跟江湖人较量起来,我永远都要差一步。” 虬髯客摇头道:“你又错了。你的技艺在江湖上,足可称高手而无愧,只是不适合上沙场,不讲究什么招式,完全以杀人为主要目的。” “可是你的弟兄都来自江湖。” 虬髯客笑道:“不错,但是我只给他们从事了战场的训练,精习杀人拼命的技巧,所以我才选海盗这一行,在海上与别的海船遭遇,双方都是后无退路,必须要拼命,才能吃掉对方而生存,当机立断,不能犹豫,否则就会为敌所反噬。而且,在海上求生的海船水手,也都是骠悍不怕死的,肯拼不怕杀伐,在这种训练遭遇下,差劲的都淘汰了,留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优良战士。” 李靖听得很出神,因为他始终不明白,虬髯客既有志逐鹿天下,为什么要在海上去扩充,海上固然容易发财。但是以他的势力,在陆上更能发大财、积巨金…… 现在,总算明白了,他在训练战斗的人员,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方法,士卒不管操演多精熟。但到了沙场上,表现就是两回子事了。练习战技与实际的杀人也是两回子的事,所以有不少绿林好汉。啸聚数万之众,却被几千官兵击溃了,这不完全是战略兵法的运用,人与经验也占了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些年来,李靖陆陆续续地也扩充了一部份人员,但是跟神龙帮原有的成员一此,仍然差得太远。李靖一直在探讨原因而不得其窍,今天总算得到了答案——那些新手没有杀伐的经验,换言之,他们没有杀人的技巧。 虬髯客笑嘻嘻地坐下来道:“药师,小妹,你们在操演行军布阵,那在战场上的确很有用,可是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原因,你们相信也摸索到了。” 李靖与张出尘点点头,他们今天才摸到头绪——杀。 只有在不断的杀伐中,才能锻练出不败的铁旅。 虬髯客很诚恳地道:“药师,这个道理我早就发觉了,但是没告诉你,倒不是藏私,一来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再者就是你信了也没有用,没有实验的机会,总是难以证明的,不过现在不说可不成了。” 张出尘问道:“大哥,你这次来就是为告诉我们这一点发现。” “是的。因为天下旦夕可能生变,你们也随时可能会与人发生接触,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可不知,因为这会影响到士气人心,知道了这一点,在调度上才能作正确的配合。” 这的确是很重要,在作战时,知己知彼为致胜之要诀,知道敌人的数目外,另一个因素则是敌人的素质。 如果对方有三千老弱残兵,而己方握五千新进丁壮,强弱胜负很明显,占优势的一方往往会掉以轻心。 但是现在照虬髯客所提供的判断,则恰恰相反,五千新壮,绝对不如那三千老弱残兵,到了沙场上,战鼓一响,杀声振天,很可能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会吓得尿屎直流,呆若木鸡,束手听由人砍杀。 所以李靖很恭敬地道:“多谢大哥指示教诲。” “自家兄弟,还客气些什么!何况我不说,你练兵几年,多少也该有点明白了。” “不,小弟只是感到有此现象,似乎新进的少壮,胆气不足,每到临阵时,就会手忙脚乱,却一直不明其理,今得大哥的指点,才深明其究竟。” 虬髯客得意地道:“药师,这虽然是个小发现,但是深切体会的人却不多,为兵书所未载。” 李靖道:“不,有的,这就是所谓气的运用,古人所引的‘一鼓作气’的故事,也是在培养斗志,使它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上去宣泄而己,而大哥指示兄弟的,却是士气不可恃之所在。” 虬髯客道:“兄弟,我被你们搞得糊涂了。既然有一鼓作气的例子,证明士气之可因鼓舞而昂扬,怎么又说士气之不可恃呢?这前后不是矛盾冲突了吗?” “不矛盾。士气能鼓舞起来,则适时以用之,若是鼓动不起来,则不可勉强应战。” “我还是不明白。” 李靖笑道:“我手中的军员新旧各半,战力自是旧的好,但新军亦须予以麿练培养经验,今后若有对仗,兄弟一定要量时量情而用,对方若是乌合之众,我以少部份精锐先做先锋先折其锐气,继以大队新军趁胜追击,以壮声威,敌方若是俱为久经战阵之旅,我就不用新兵去以卵击石。” 虬髯客大笑着道:“佩服,佩服。药师,还是你行。我这一点经验,到了你口中就成为兵法了?” 李靖道:“所谓兵法,无非是前人经验之累集而已,只不过如何运用这种经验,就要因人而异了。” 虬髯客笑这:“不管是加何异同,反正我感到最幸运的是不必跟你在沙场上作对,你实在是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他终於谈到正题了,张出尘双眉紧皱,李靖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哥是否打算勇着先鞭?” 这是一个非常直接而重要的问题,虬髯客此来的目的,也必然是要告诉李靖这件事情,但李靖一问,他倒反而犹豫了,顿了一顿才道:“愚兄正想问问贤弟的意思。” 李靖道:“大哥如果心意已决,就不必问兄弟了。” “这是什么话呢?愚兄早就说过,异日富贵安乐,必与贤弟贤妹共之。如此大事,自然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李靖的次一句答覆不但出於虬髯客的意外,连张出尘也大为诧然因为李靖居然说:“大哥未来之前,想必早已筹措定当,要小弟全力支持,因此小弟若是加以劝阻,大哥一定会以为小弟别有用心,藉故推托,小弟为全结义之情,以及大哥对小弟的恩情,除了全心全力供驱策外,不想再在大哥面前说什么了。” 虬髯客喜出望外,激动地握住了李靖的手道:“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靖道:“当然,我们结义时,就曾歃血盟誓齐共患难的,小弟岂是那种负义之人。” 虬髯客兴奋异常地道:“那就太好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时机也成熟了,就是差贤弟的一句话,现在得到贤弟的支持,我就没什么可考虑的了。” 他高兴了一阵后,看见了李靖的态度十分平淡,并没有什么兴奋之色,不由得一怔道:“贤弟,你好像不赞成?” 李靖道:“小弟已经表示过听候大哥躯策的意思了,大哥应该相信,小弟并非戏言。” “我当然相信……不过,贤弟,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贤弟怎么说是听我的驱策呢?” 李靖道:“大哥,你期许小弟的是同富贵,小弟答应大哥的是共患难……” 虬髯客一怔:“这两者还有区别吗?” “有的。同享富贵是在成功之后,共处患难是在奋斗之际,前者可赐而不受,后者却义不容辞。” 虬髯客皱起眉头道:“贤弟,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靖从容地道:“大哥,小弟说过不知多少次,但是一直没能使大哥明白。今天,小弟乾脆把话说得直接些,也许大哥听了很难入耳,却可以使大哥明白。大哥一直以共富贵安乐为口号……” 虬髯客打断了他的话道:“贤弟,愚兄是诚心诚意,并不仅是口惠,不但对贤弟如此,就是对其他弟兄,愚兄也是一本此心,数年以来,有目共鉴,此心可对天日……” 李靖笑道:“大哥,小弟并非怀疑大哥的诚意,但是却必须要指出大哥的不实在,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不可能呢?” “大哥一直说要与人共天下,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是不能共的,当初刘邦也是起自草莾,也喊出这句口号,可是在他得天下之后,那些共取天下的功臣弟兄,却无一能善终,甚至功高的萧何韩信者,亦不能免,只有一个张良,因功成身退才得以留侯而全子孙……” 虬髯客不禁变色道:“贤弟以为愚兄也是这样的人?” 李靖正色道:“大哥,你若是这样的人倒好了。” 虬髯客一怔道:“此话怎么说呢?” 李靖道:“秦末之际,由群雄纷逐而至楚汉相争,以声势、才华、身家人望,西楚项羽无不强出刘邦多倍,但是最后楚之於汉,正因为项羽非人主之器。” 虬髯客道:“贤弟原来是以此来定人君之标准的。” 李靖道:“当然也不尽然。境与时移,今日之人君此诸昔日,又必须增加许多条件,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主心中,必不可有与人共天下之意。” 虬髯客道:“项羽也没有与人共天下之心呀!” 李靖摇头道:“那他就应该在入威阳之后,乘胜追击,定要把刘汉消灭了才安心,那时他有这个能力的。” 张出尘忍不住道:“药师这番话,杨广也说过,那时他还是王子,到越国公邸赴宴,席间畅论天下大局时,也谈到了楚汉之争,他说项羽之失天下,犯了三个大错:第一是在鸿门宴上,没有杀掉刘邦,第二是在咸阳后,没有及时围杀刘邦,第三则是知道刘邦避入川蜀后,没有继续率军远征,致使刘邦有复苏之机……” “那是因为刘邦烧了栈道,绝了入蜀之途。” 李靖笑道:“那只是一条便这捷径而已,入川之途很多,虽是远一点,他却急於求班师而放弃了一个最有利的时机。” 虬髯客道:“他的想法也是对的,他的子弟久战而思乡心切,再者,他以为有了大半江山,刘邦避入西川一隅,已不足为虑了。” 李靖叹了口气道:“大哥,你和项羽是同一样的人,所以你们只合为一方之覇王,而不合为天下之君主……” 虬髯客低头寻思片刻才道:“贤弟,我也知道我的才具不足以治天下,所以才想到你,我希望你辅佐我,而且我还可以保证,我们的友情始终如一……” 李靖道:“大哥,小弟只会用兵打仗,却不是治世良臣,这些都可以暂且不谈。大哥,你如果还能听一句逆耳之言,小弟也就直说了:你若於此时率先起事,必败无疑,所以也谈不到以后那些了!” 虬髯客一怔道:“贤弟,你刚才还赞成的……” 李靖道:“小弟从未赞成过,只说大哥若有意勇着先鞭,小弟愿供驱策,以共患难。” 虬髯客回忆了一下,李靖确是那样说的,忍不住道:“贤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能成事呢?” “小弟没有说大哥不足以成事,而是说大哥若率先赴事,必败无疑。” 虬髯客道:“这总有个道理呀,我分析过天下的大势,知道变乱必生,奋起是时,谁若攘臂先起,得到的响应必众,若是落在人后,就只能跟着摇旗呐喊了。” 李靖微笑道:“大哥乾脆把有利的情势都说了,小弟再逐项加以商讨,给大哥作为斟酌的资料。” 虬髯客想想又道:“我也把一些有心举世的各方豪雄,加以检讨过,如王世充,窦建德等人都不足畏,只有金墉李密略具声势,但也此不上我们……” 李靖又道:“再说,大哥只分析了一些民间的豪主枭雄,却忽略了那些真正握有实力的公侯兵镇,目前最有实力的自然是宇文氏一族,其他如山西太原唐公李渊,燕山燕公罗艺等,都是实力雄厚的人物,他们的基本兵源都是子弟兵,训练精良,惯於征战,大哥若是只想在一弛称雄,只要避开他们,也许可以偏安一畴,但如志在天下,遗些劲敌就是最大的威胁。” 虬髯客呆了。他确是没有把这些力量计算在内,只是注意到那些有意崛起的民间武力。呆了半天,他才吁了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些人。” 张出尘大为不满地道:“大哥您心心念念,志在天下,却对天下大势一味於是,你身边的那些眼线以及策划的人究竟干些什么?” 虬髯客苦笑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豪杰,因此注意力也在江湖势力方面。” 张出尘更为生气地道:“大哥,你是在逐鹿天下,不是在江湖争覇,这怎么还能成事呢?” 虬髯客道:“根据已有的惯例,以及南朝诸代之兴亡,好像只要把帝都攻破,把皇位抢到手,各地方的藩镇都没什么反应,所以就没有把他们列为注意对象了。” 张出尘道:“那是因为列朝所替代的都是手执兵符,最具实力的将帅,所以他们有了天下之后,其他边镇将帅诸侯,因为实力不如,只有宣告上表拥戴,您却是起自江湖,就算你立即能攻陷长安,取得了皇位,人家也不见得会承认你是皇帝。” 虬髯客反不服气道:“这又根据什么呢?” 张出尘道:“因为您只是一个平民。” 虬髯客道:“将相无种,平民难道就不能做皇帝?” 张出尘叹了口气道:“大哥,您别跟我抬杠,平民不是不能做皇帝,只是困难一点,因为人的天性就是不甘於人下的,但也有一种臣服性,原本地位在彼之上的,升得更高,大家较易接受,突然爬到他头上去,他就难以接受了,所以前几个朝代的替换,都是由将相以代君主,至少也是与一般诸侯相等地位的贵族,所以较少抗力;您以平民入主天下,就必须要面对天下所有的反对,怎么可以略而不顾呢?” 虬髯客终於一叹道:“贤弟、小妹,今天是我们谈得最澈底的一次,也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次,我本来以为我的准备已经够充分了,经你们一说,才知道差得太远,这些你们若是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 张出尘道:“大哥,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这个做妹妹的,对大哥很失望,我以为大哥既是志在天下,应该早已考虑到这些必须注意的因素,那知大哥所谓的准备,只是做一个海大王的基业而已。” 虬髯客很不好意思地讪然苦笑,沮丧地道:“贤弟、小妹,照这样一看,我是根本没希望了!” 李靖笑笑安慰他道:“这也不然,此较起来,大哥的准备仍是较别人为优,只要耐心地等下去,仍是有希望的。据小弟的分析与评估,大哥在天下群雄中,实力可以排在第七八之间。” “什么?只能排在七八之间?”虬髯客叫了起来。 这的确是使他难以服气的,虬髯客准备多年,以为纵非第一第二,也不会落下更多,而李靖却把他估到第七八去,叫他怎么也难以忍受。可是他看看李靖的神色很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因此顿了一顿道:“贤弟,你对愚兄的估计,当真只有这么低?” 李靖叹了口气:“大哥,小弟分析的是事实,小弟不能为了讨大哥的欢喜而歪曲事实。” 虬髯客沮丧地道:“那愚兄还有个什么混头!” 李靖笑道:“大哥,兵力强弱是一回事,而举事割让则是另一回事,两者虽有关系,却也不见势弱者一定不能威事,大哥倒不必为此而气馁。” “我不是气馁,而是担虑,若是兵力强过我的人有这么多,我又如何与他们争雄斗胜。” 李靖笑道:“很简单,有四字真诀足矣:等、忍、准、狠,具此四端,事尚有可为。” “这四字真诀将如何实行呢?” 李靖笑笑道:“等者按兵不动以候时机也;忍者,就是平心静气,谋定而行,苟非其时,即使别人吃到我头上,也不去理会;准者,觑准时机,突起发难,若迅雷之不及掩耳;最后一字狠者,就是对敌之际,不能存妇人之仁,不能顾小信小义,当取则取,当杀则杀,除敌务尽,以免贻后顾之患,而这第四点尤为重要。” 虬髯客笑道:“这个兄弟放心,我的这些弟兄,每一个人都是刀头舔过血,拼过命来的,他们不怕杀人。” 李靖道:“大哥,这不是杀人的问题,而是如何整饬军纪,摒除私情,那怕亲子手足,若是犯了军令,务必照律议处,两军对垒之际,但有利害,绝无情面,更说不上道义,这些问题在一般的正式军旅中干扰较少,但是在以江湖草莾好汉所组的团体中,牵扯特多。” “贤弟,你不会平空发表这些议论的,莫非我的弟兄们有什么不妥之处被你发觉了?” “目前没有,但是将来的困扰必多,因为大家都出身江湖,难免会有香火之情,有时可能金兰结义的兄弟,会在不同的阵营中两相对垒,因而也就可能因为私情而略加顾恤,那影响会很大的。像小弟前度攻取太湖东洞庭水寨时,张豹及武扬他们就以江湖道义为藉口,纵放逃走,未加歼灭……” 虬髯客笑道:“那只是一个搪塞的理由,他们分明是早经勾通的。” 李靖道:“这个小弟知道,他们甚且还安排了陷阱,要把兄弟坑进去,但小弟却将计就计,反而利用西洞庭的飞凤女军阵前倒戈,杀得他们阵脚大乱,溃散而逃。武扬他们若及时予以阻截,一举而歼,小弟也没办法治他们的罪,他们却为了江湖道义所囿,甘冒军令之罪而纵敌,可见江湖道义这四个字,在战阵之上是很误事的。” 虬髯客沉吟不语。 张出尘笑道:“大哥,这在执行上会很困扰吗?” 虬髯客道:“是的。这些弟兄既是出身江湖,有时就难以摆脱江湖义气的关连,我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前三国时,蜀吴联兵,大破曹魏於赤壁,魏曹操兵溃,单骑遁走华容道,关云长把守该处,却念及昔日情义,到底还是放他一马。以诸葛孔明治军之严,遇到了这种情形,也只有一笑遣之,不予追究了。” 李靖笑道:“小弟不知道这段传说是否确实,不过也为了这事与人抬杠,人家都说关云长义薄云天,这件事做得对,但小弟却以为关羽这一件事错得太利害,万死不足以抵过。” 虬髯客道:“兄弟,没那么严重,最多他是违了军令把敌人放走了而已。” 李靖道:“就事论事罪过不轻,但是我们再往后看一下历史的延伸:曹操回到许昌后,重行整兵,恢复了势力,次第灭蜀灭吴。一统鼎立的局面,使天下归於曹魏。” 虬髯客道:“那是魏武帝时的事,是曹丕所为。” 李靖笑道:“不管是那一个,总是曹氏的势力一脉相传才得以至此;若是关羽在华容道一刀斩了曹操,则今日历史又将是另一个局面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有道理,以前是没人想这件事,现在思虑一下似乎日后蜀汉之亡。就种因於开羽这一纵放。” “可以这么说,虽然一国之存废,原因很多,但是曹操若死了,后汉另外换个人出来,没有曹操那么大的声势,天下事就难说了。” 顿了一顿后,李靖又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要提出这一点来,正因为这可能会成为你的致命之伤。对正统的军官,大哥的实力不足,对江湖群雄,大哥的手下弟兄又有义气的顾忌,所以大哥此时若率先登高一呼,固然收先声夺人之利,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虬髯客叹道:“说了半天,你无非是要我别轻举妄动而已。听了你对天下大事的实力分析,我已打消了那个念头了,可是我要等什么时机呢?” 李靖道:“等别人先发动,等他们互相攻伐,打到精疲力尽之际,大哥出来正好,收渔人之利。” 虬髯客道:“但是也可能坐失良机,使得其中某一方日益壮大,终而尽并天下。” 李靖道:“是的。有此可能,但若真有那样一个天出来时,大哥也不必跟他去争了。” 虬髯客忙道:“为什么?难道咱家就拱手让人了。” 李靖微微笑道:“大哥在未来小弟处之前,相信已经派人到一些有意者那儿去游说过,要他们放弃计划,归并过来。” 虬髯客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去试探一下,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答应的。” 李靖道:“那是当然。谁也不甘屈居人下,而且其他人的态度不好,只是婉转托辞,只有金墉、李密的态度最强硬,对派去的人态度很坏。” 虬髯客道:“可不是?那个混帐东西,居然说什么天下无主,有德者居之,好似他就是真命天主了。咦?兄弟,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靖笑道:“想当然耳,因为大哥虽是志在天下,却并不想独吞,既能与小弟共有天下,自然也能多容一两个人的,因而举事之先,一定会去跟那些人打个商量。” 虬髯客很安慰地道:“贤弟,还是你了解我,我是真心地邀他们合作,谁知那些狗头居然怀疑我别有异图,尤其是那个混帐李密,竟然说了一大堆的风凉话,说我们神龙帮势力强大,应该先做个样子给人家看看……” 李靖笑道:“他本是那样的人,大哥何必跟他生气?小弟曾与此人共事过,却始终建不起交情来。” 虬髯客叹道:“愚兄也不喜欢他,可是此人颇善於心计。而且手下的江湖豪杰之士再加上杨素旧部属中一些失意的将官都为他掌握了,势力颇为可观,我也是为了不愿树此强敌,才派人去跟他打个商量,那知这匹夫说的话太气人了,他竟说我们若率先起事,能支持三个月不倒下来,才够资格跟他谈合作。” 李靖笑道:“大哥就是为了要跟他合作,才急着起兵的?” 虬髯客道:“现在还谈什么合作!但是我只想作给他看看。等我能站稳了脚步,他再托人来说项时,我照样把他的人轰回去。” “大哥,这是赌气,不是成事的态度。” “可是他说那话时,有很多人在场,我若一无表现,虬髯客三个字当真被人瞧扁了!” 李靖庄容道:“大哥,他明知率先起事害大於利,才说出那番话,你若上当,听他的话,就要首当其冲,受到官军的反击。” 虬髯客道:“可是我若不理他,也会受到讥笑。” 李靖道:“这是必然的,因为这是大哥自己去找来的。不过,背后的讥笑又算得了什么呢?到最后还能笑的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虬髯客略作沉思道:“对!贤弟说得对。行大事的人不能为这种小事情去生气,不去理他了,出兵之议稍停,听贤弟的意思,等候适当的时机吧!” 他又匆匆地告别而去,但是却没有谈到进一步的问题,也没有谈到李靖夫妇的归属问题。 这是一个双方都怕触及的问题,一谈起来,就必须有结果。虬髯客怕李靖摇头,李靖怕点头,所以这个问题谈下去,就会伤感情了。 虬髯客想藉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李靖又何尝不是?所以不但这一次会面没有谈,以后有好几次碰面的机会,他们也没有谈到。 不过,天下大局的情势却愈来愈波涛汹涌。 在朝廷,隋炀帝终於挖通了南北运河,他的大龙舟也完成了,高达数十丈,色彩辉煌,飘浮在河上,就像一座水上的浮宫,舟中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看到了这艘空前华丽的大龙舟,隋炀帝龙心大悦,哈哈大笑道:“古来做天子的,那一个及得上朕?”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不可一世,但也不能认为他狂,因为以座舟而言,谁也不能比他更豪华了。 船建成后,他决定御驾南巡,直抵江都扬州,那是江南地方,盐、米、丝、茶,都在此地转运,海运也以此为集故交换口,是天下最富庶的一个都市,建造得此长安更为气派,这样一个地方,炀帝自然动心了。 再者,是为了扬州的一所道观,开了一株奇花,花瓣巨者三十六,小瓣七十二,色泽绚丽,芳香扑鼻,雍容华贵,俨然有王者之象。地方官奏报上来,炀帝大悦,以为此花乃应天象而生之奇瑞,降旨赐名为琼花,将那家道观赐名为琼花观。花的周围用木栅围起来,以免被人攀折,准备御驾前来观赏。 龙舟巨大,风力不足,只有用人力来撑,隋炀帝见那些撑船的舟家一个个个是彪形大汉,吆喝的声音太粗犷,心里就不太欢喜,於是就把船夫都赶了下去。换上一批女子,却又嫌船太慢了,因为,女子力量太弱,再加上炀帝着重衣衫,要那批女船夫都穿上美丽的宫衣,视觉上虽是顺目多了,却影响了速度。 他又想出了新花样,向民间徵调一百头白色的绵羊,分在两岸,由它们去拉舟。 再以几十名宫女,下去驾驭羊群,这一来果然绰约多姿乐得他哈哈大笑。 他是个极富诗意的唯美至上的皇帝,早就为了观瞻,在两岸种下了杨柳,这不但有助美观,而且也有保持水土、坚固河床的作用,这当然又上添了无限景色。 隋炀帝在船上浏览风景,带了他新选的一大批美女,作伴南行,的确是十分惬意的。 但是他一舒服,老百姓就苦了,为了他要修筑长城,开建驰道,营建宫殿,开凿运河,在在都要大笔的经费,征苛既多且繁,人民已不堪其苦,接着又是天灾频频,大旱连连后,跟着是暴雨不竭,飞蝗肆虐,又将十几个府州的禾苗吃得寸草不留。 这一连串的灾祸都没有传到炀帝的耳中,那是宇文化及把奏章压了下来,炀帝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天生祥兆的奏报,使得炀帝以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贤君了。 宇文化及打得如意算盘也不错,他要天下大乱,乱得越大越妙,如此,他才可以藉剿乱之由,一统军权,把兵权集中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变乱终於起来,而且一旦乱起,就如雨后春笋,各地都掀起了反隋的浪潮组织,大大小小有一百多处,其中较大的有三十六处,小支细股的有七十二起,倒是与扬州琼花观中的那株琼花花办数目相同。 这株花的异像尚不止此,炀帝到扬州时,它还开得很绚烂,就在炀帝摆驾琼花观的途中,花瓣齐落,实地凋谢了,好像存心不给炀帝欣赏似的。 这使炀帝很扫兴,也很不高兴。然后各地变起的急报送来,恰好宇文化及不在跟前,奏章传到他手中,他才知道这么多的人反对他,而且有的人已经占据了好几座城池,迫及帝都。 炀帝接报大惊,仰天长呼:“宇文误我!” 於是传谕急召宇文化及前来,倒不是想治他的罪,而是准备快快赶回长安应变。皇帝也知道,天下一乱至此,自己也要负大半的责任,不能全怪宇文化及。 那知宇文化及做贼心虚,知道事机不妙,暗中作了一番部署后,再到行宫去见皇帝。 炀帝毕竟是个气量很窄的人,言谈之间,神色很不好看:“丞相,孤因为信任你,才把国家大事相托,那知你弄得如此之糟。”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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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炀帝指着一大堆传来的急报,气忿忿地道。 宇文化及翻了一遍,却漫不经心地这:“陛下,这天灾可不是为臣之咎,老天不下雨,臣也没本事把龙王召来,江河发大水有人说是开了运河之故堵了原来的河道。” 炀帝怒道:“开运河是你的建议,也是你负责督工,如何能有堵塞河道的事!” 宇文化及道:“因为运河所经之处地势较高,水流不至,所以要把河道堵住,使水流增高,才能进入运河。” “该死,该死!这一来还得了,多日水面较低,一时不见其害,到了夏秋之际,雨水绵绵,下游河道被堵,洪水无法宣泄,岂有不淹之理?而且有些地区,本来靠河水灌溉,你把河水堵了,河流改道,自然要闹乾旱了。这些天灾是你做出来的,你作的孽大了!” 宇文化及豁出去了,大声抗辩道:“陛下,这首先开凿运河是你自己的意思,运河所经的路线也是陛下自己拟定的,陛下信了方士的话,说西南有龙气,恐天有二日,才指定要挖过去,旨在挖断龙脉……” 这倒是事实,那是另一位方士袁天罡,善於占星望斗,预言休咎,非常灵验,炀帝十分信任,曾召入宫中夜望气象,发现西南有龙气冲霄,直犯帝座,应主天下大乱之象,但他知道炀帝不喜欢听见天下大乱的话,故而只说西南有龙气,必须予以挖断。 炀帝倒是相信了,发动夫工挖运河,通过西南,地经唐公李渊的祖陵,李渊以重金厚谄河督麻叔谋,将河床偏了过去,未及李氏祖茔,是以龙脉未断,而那条困居在地底的水龙,却渐渐的长大了。 炀帝被宇文化及一顿抢白,不禁恼羞成怒,大声道:“你!宇文化及,等回京师之后,我们要好好地算下帐,看是你误国,还是朕误国!” 宇文化及冷笑道:“不必算了,你是皇帝,一切责任自该你来负。我这做臣下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天下大乱,是人主失德,引退逊位。” 炀帝冷笑道:“朕失德逊位,让给谁,难道让给你这大奸贼不成!” 宇文化及也冷笑道:“那怕你不让!此地不比长安,禁卫军都是你的心腹,此刻行宫的戍卫,是吾儿宇文成都一手训练的弟兄,他们不会听你的。” 炀帝大怒道:“朕倒不信,来人哪!擒下这叛贼!” 那些禁卫军平时受炀帝厚遇,对炀帝倒是忠心耿耿,他们虽受宇文成都统领,但炀帝不时亲校,时加待赏,他们仍是以皇帝为最高的拥护者。 听见皇帝的口论后,那些禁卫军执戈逼向宇文化及,使他大为吃惊,一面后退,一面叫道:“吾儿快来,你的这些部下兄弟反了!” 明明是他自己反了,但他却说人反了。好在宇文成都也带一批人候在附近,这批人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出入与共,听见父亲的招呼,杀将进来,手中一柄流金铛,勇不可当,几名禁卫当者立踣。炀帝为了己身的安全,对宇文成都极尽笼络之能事,几乎此自己的儿子还要亲,那想到狼子虎心,说叛就叛,终於死在宇文父子之手。 宇文化及父子弑了炀帝之后,一面行文天下,声讨炀帝的罪状,包括弑父鸩兄,逼淫父妃等种种乱伦之举,而且穷极奢侈暴征苛敛等等,乃使民不聊生,天怒人怨。为了顺天应人,解民倒悬,故效成汤之代桀,周武之代纣,并改国号为大许,封宇文成都为武安王兼兵马大元帅,他的两个弟弟,宇文士及与宇文智及为左右丞相,把天下朝廷一把抓了。 弑炀帝,反对他的声浪还小,实在那位皇帝在民间的怨恨太大了。但宇文氏自立为帝,却令人难以心服。 於是各路反王俱起,而在山西的唐公李渊,奉迎太子,立为恭帝,三军缟素,发兵讨宇文氏为炀帝复仇。 这是李渊此宇文氏高明的地方,因为隋代杨氏毕竟已有了几十年的天下,虽然近几年征饮过多,但许多建设确也有利於民生不少,怨之者固众感之者亦大有人在。 人死不计其怨,推出太子来讨公道却是名正言顺的。 唐公素来就跟宇文氏不睦,宇文氏当权,他在太原秣马厉兵,随时都准备抗拒进一步的迫害而战,这时明知宇文氏必将容不下自己,乾脆先发制人,起兵讨宇文氏。 这时金墉李密本受炀帝封为魏公,及时也自号为西魏王,发出了十八道通知,给十八个已成势力的反王,约期在甘泉关会师,合兵讨许,并且声明不来者为反贼将为公敌。 这是一种表明立场以及先图自保的做法,当时各路反王纷纷而至,虽然不是乌合之众,多少也经过多年的筹措准备,但是在暗中行事究竟有很多的限制。所以声势也没有很大的,谁都无法与久掌兵符的宇文氏一抗,只有大家合起来才有办法。 再说,把宇文氏打垮,既无燃眉之急,又可以收编其残兵再扩充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看准了,这十八路反王自己互相火并时,谁都无法很轻易的把对方吞掉。目前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封许帝的宇文化及。因此,接到通知后,大家都来了,而且都带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除来甘泉关下。 每一个人都知道此一战的关系太大。 但是却有两个很重要的人没有来:一个是李靖,他手头拥有的势力不下於任何一家反王,只不过他没有把那通知放在心上,因为他尚未揭竿而起,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且通知是给虬髯客的,虬髯客这时出海操军,李靖本可全权代人,可是他放弃了。 最重要的是李靖发觉这些人中没一个是成事之器,他不想去弄上什么牵扯,以免将来难以脱身。 另一个没有到的人是唐公李渊,他奉了恭帝,在名义上应属正统,没有理由要去接受别人的召集。但是他也不能不闻不问,因此这他的次子李世民以及四子李元霸,率了一彪人马,出潼关而来。 宇文化及对这些反王合兵前来征讨,倒是大出意料,他本以为挟自己的优势,除了炀帝之后,他可席卷天下,那些反王力不足与抗,若再许以高官厚爵,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拥护,等江山坐稳,再侵慢地个别收拾他们好了。 如意算盘打得妙,却也未敢掉以轻心,深恐在路上受到袭击,故而仍旧驻守在扬州。 此地有城池可以据险,有河川可拒大军,而且粮米储藏丰富,足可守个一年半载的,故而,他的临时朝廷就设在扬州,而且还接收了炀帝的一大堆美人。 只不过遗憾的是,有一半以上的美人很贞烈,炀帝一死,她们也随之自杀了。这使宇文化及扫兴,但颇可告慰的是皇后萧氏请降。 萧皇后国色天香,体态风流,宇文化及在做臣子时就已经闻之久矣,那时只不过眼睛里看看,心里想想而已,现在这位大美人居然属於自己了,怎不喜出望外?只可惜的是温存没有几天,首先接获的报告是李渊兵发潼关。 宇文化及对太原李氏是早有提防的,当下命宇文成都领了一支大军前往抗拒,而且授命他趁机进击,直入太原。 因为李氏的存在,始终是他的心腹之患。 宇文成都领兵去了几天,又接各路反王要在甘泉开会师讨许的消息,这下子可把宇文化及吓得魂飞天外,重兵已经发往潼关去了,对这些反王的联军,实在没办法急调人马来抵挡。 宇文化及野心虽大,却是个无胆的懦夫,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把剩下的少数军队分出一半交给弟弟宇文士及据守扬州,自己则带了萧后以及一批美女,迳往淮河逃去,想与儿子宇文成都会合。 宇文成都与唐公的李家军在潼关僵持不下,李靖却率了弟兄们来到附近。他对山河大势看得明白,逐鹿中原,潼关当是第一要塞,若能据此,西控晋陕,紧扼长安咽喉,无论谁得了天下,都将受制於潼关。所以他先打算谋取了潼关再说。 到了附近,恰好两军正在对峙,李靖乐得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动,由着他们斗去。 他找了一所大庄院住下,派遣探马去打听战争的情形,知道他们互有死伤,而且宇文成都的军力较强,似乎也略占优势,不过唐营中有着天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两支铁鎚有万夫不当之勇,战阵上的颓势靠池一个人挽回着,那一边兵溃,他就转到那一边去,凭双鎚杀退敌军。 双方就这么来回的拉锯战,李靖却很高兴,他们如此消耗下去,对自己是大为有利的。 当他们双方消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第三者以逸待劳,就可以坐收渔利了。虽然李靖不想与唐公为难。他是为打击宇文成都而来的,但唐军却对李靖有很大的帮助。 唐兵若能击溃宇文成都,李靖再来乘机袭弱,不难将宇文家的武力一举而灭,宇文化及若是失去了这一支军队为依凭,就再也无法掌握住绝对的优势了。反之唐军如果不敌,则宇文成都也将元气大伤,挡不住李靖的再度攻击。 而这一仗的胜利者收获也将十分可观,因为这是宇文氏的精锐武力,粮秣、服装、兵器、装备、战马等,无不十分精良,这些战略物质,在战时十分重要,当别家反王都在攻城掠地时,唯独李靖别具慧眼,看中了这批物资,也只有眼光远大的军事家,才知道在战时,物资的价值远非金钱所能比拟,因为有时钱并不一定能买到东西。 李靖的部属已经聚集有三千多人,他们化整为零,以各种的掩护,潜伏在战阵的周围。 李靖本人则与张出尘在深夜研究策略,他的军事谋略是立体化的,一个大的沙盘,以细木及粉团摆成山川关隘的形势以及两军的阵地状况,然后再构思本身的军力如何分布以便控制把握战况…… 张出尘在一边握笔记录,并告诉他各种状况的变化,李靖一面看一面点头道:“由此看来,唐军之中,颇有能者,以兵员而言,他们不若宇文氏有险可守,以配备而言,他们也不若宇文成都精良,这场仗根本是无法打的,但他们竟能相持不下。” 张出尘道:“是啊!他们把微少的兵力作重点的分配,攻击的几个要点都是对方不敢掉以轻心的,所以才牵制住对方不敢轻出……” 李靖笑道:“这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们所攻击的地点,不但险要,而且易守而难攻,守方只要有少数的兵力就可以守住的,唐军以少击众,居然把攻击重点移向了这几个地方,令人难以想像,但却是最精妙之作。” 张出尘道:“妾身正感不解,唐军所攻的位置虽很重要,却是徒劳而无功,这似乎是最笨的选择。他们在前几天拼命抢攻,作了重大的牺牲,才占了关外几条山道的出口,虽然牵制住宇文氏的军力,但是并没有封锁住对方的行动呀,还有两条主要的道路可以通行的。” 李靖笑道:“那两条道路太宽敞平坦,唐军的人力不足以封锁,他的目的不在围住敌人,而是在抢关。只要能攻进潼关,据险以守,就把宇文成都跟后方隔开了,所以他开放道路,让宇文的大军出关去,而宇文成都也知道对方的用意,不加理会,因而才造成进退维谷的局面。但最妙的是唐军所处几个位置,他们虽然攻关不易,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利用那条狭窄的山道,本身也很容易防卫,使宇文成都无法攻出去,使他们虽占人数上的优势,也无从发挥。” 他指着沙盘,讲解形势,董轻云与薛飞霞侍候在一旁,神色恭顺,李靖夫妇所讨论的问题她们都不懂,但是却极饶趣味,使她们受益很多。 听了李靖的解说后,她们才明白唐军战略之妙了。他们以较少的人数,一直采取主动攻击,牵掣住宇文大军,果真是相当成功的。 每天猛烈的攻击,受到了紧密的防御,总要牺牲十几二十名战士,却徒劳无功,但是城中的宇文大军也无法出去攻击,因为山路太狭仄,无法大举进击。大家消耗下去而已。 唐军是可以等的,他们反正不急,但是宇文成都不耐久耗,他的父亲在扬州饱受各路反王的威胁,切断了回京之途,急待他回军去救援。 这儿久战不下,又不能放弃,否则潼关一失,腹背受敌,天下虽大,亦难有容身之地。 所以李靖对唐军的这番布署十分激赏,仍然低头细心地研究着。张出尘道:“郎君,你还在研究什么?” 李靖道:“我在研究我若是宇文成都,将如何破敌。” 张出尘颇感兴趣地道:“你研究出一个究竟了吗?” 李靖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我相信总会有个破法的。” 张出尘道:“咱们又不要帮宇文成都,又不去跟唐军作对,郎君伤这脑筋干吗?” 李靖道:“我们虽然不必参战,但是却不可不知破法,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形,不至於手足无措了。” 说着又低头研究起来。三个女的也不敢打扰他,看他将几个面揑的人,在沙盘上移来移去。 移了一阵后,忽而轻声叹道:“不知道唐军阵中是那一位高人参赞,此人胸中委实不凡。” 张出尘道:“乐昌姐前月有信来,说他们已投唐公,她的夫婿徐德言就是极佳的军略名家。” 李靖笑道:“那位德言兄我曾经拜领过几次教诲,相信他还没有这才具,否则当年陈主就不会失势亡国了!” “你也别小看人了,乐昌姐一代人杰,她相中的人绝不会差,徐公子虽贵为驸马,却未掌大权,难以为力,而且大厦将倾,一木难支,陈朝兵败,他一个人也难以回天。” 李靖道:“我不是瞧不起徐兄,但是我相信绝不是他的策划,一个人的谋略与他的日常谈吐有阅,我跟徐兄谈过几次,也曾就兵法韬略交换过心得,所以我知道这不是他的作风。”薛飞霞不信道:“一个人的谋略还会有手法派别?” 李靖笑道:“不错,谋略出於心智之运用,一个主帅喜欢用些什么战略,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循。所以研究致胜之道,对主帅的研究,常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我举个例子好了,如果我知道敌方某一主帅好用奇兵偷袭,跟他对垒时,我不妨故示疏忽,安排一个偷袭的机会给池,他一定会舍不得放弃,於是我就可以安排一个陷阱来等他入圈套了。” 薛飞霞睁大了眼睛,表示出十分的惊讶。这是她江湖经验中从未体受到的一种学问。忽而李靖一声欢呼道:“有了!这样子就行了!” 他在沙盘上开始重新摆了起来。忽然有只手伸进沙盘,抓起了另外的几个面人也迅速移动,作相对的布置。 李靖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才二十多岁年纪,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前陈的驸马,乐昌公主的夫婿,现已破镜重圆的徐德言。 他没有来得及去问这年轻人的来历,因为年轻人所摆的兵阵使他大感兴趣。那是正对着他的攻击布署所作的因应措施,因此李靖很快地又作了一番更动。 那年轻人也立即变更计划,两人一来一往,在沙盘上就展开了杀伐对抗。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因为室中的人太过注意沙盘而疏忽了,等到发现了他们,薛董二女就要采取行动,但是张出尘因认得徐德言,再者他们都没有带兵器,显然没有恶意,再者,李靖与那个年轻人在沙盘上的对手情况太精采了,忙向二女摇手示意。阻止了她们的行动。 攻守之间,越来越烈,双方都付出了全部的精神,虽然只是十几二十个面揑人,也没有经过任何一次有真正的接触,都只是摆来摆去,但紧张的气氛却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大家都摒住了呼吸,静得心跳可闻。 终於,李靖将几个面人由中间分散,布在四周,那年轻人瞧了很久,才长吁一口气,双手一拱道:“先生高明,世民甘拜下风。” 他旁边的徐德言也长揖道:“药师兄,佩服!佩服!敝上李公子的谋略已经算是高明了,但跟你一此,到底还是逊了一筹。” 说着才给李靖介绍,原来这年轻人就是唐公子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年轻有为,很有点名气,李靖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了,但今天却是初次见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深受震动。这个李世民不但长得很英俊,而且还有一种发自天然的高贵气质,他虽然带着微笑,赤手空拳,年纪不大,刚才在一阵对较战略时,还输给了李靖,但李靖却有着不敢轻侮的感觉! 当下肃然地一拱手道:“原来是世子莅临……” 李世民客气地道:“是世民来得冒昧,世民於德言兄处闻得先生盛名,早就想来拜谒了,其奈俗务羁身,难得有暇,这次闻知先生西来,乃烦德言兄为引,专诚一拜。” 徐德言笑道:“药师兄,此地为宇文成都军卒所辖的地域,弟等不敢公然入访,只有越墙而进了,失礼之处,请多原谅,到了书房门口时,敝上本想报名求进的,但是听得药师兄对战局作讲评,一时忘形而进……” 李靖笑道:“好说,好说。我这儿虽不敢说门禁森严,但是却也是四面都有人看守,二位能够无声无息地进来,足见高明了。”又对薛飞霞道:“飞霞,你去查问一下,看看防守的人是那些,详细地问一下,是那一方放世子进来的。” 李世民道:“先生,这是世民不是,贵属下都是十分尽卖,世民是玩了一点小手法,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才趁隙而入的,再者这里二十丈内,无人敢近……” 李靖笑道:“世子对敝处的情形倒是很清楚,连在下书房二十丈内列为禁地都知道了。” 李世民神色一变,知道自己一时多嘴,又说偏了一句话,顿时张口结舌,无言可答。 徐德言道:“药师兄,别费心去调查了,西北角的两位守值贵属是兄弟以前的旧部,而且他们的父母都在太原,曾受世子的照顾。” 李世民屈下一腿道:“世民愿为此二人请命,他们也未敢怠职,只是知道我们不便惊动别人来访,才未作通报,我们带来的四名人手,都留在他们那儿,被缚住了手脚,置於军中作人质抵押呢?若我们有一点不利先生之心,他们会立刻杀掉人质。” 李靖竟然一笑道:“世子,若你我易地而处,你对此事作何看法?” 李世民为之一怔道:“先生,我们未含敌意,绝非敌人,而且德言兄还是先生故交。” 徐德言道:“兄弟与药师仅数面之缘,但是拙荆与嫂夫人都是多年故人了吧,西北草丛中自缚四人中,即有拙荆在内。” 李靖倒是啊了一声。张出尘忙道:“什么?乐昌姐也来了,她怎么会留在外面做人质呢?” 李世民道:“此举无他。仅为表示世民欲见先生之诚意但又实在不便惊动他人尤其是不能给宇文成都的人知道。” 李靖冷笑道:“飞霞,这儿的防务是你负责的,你选中的人中,居然还会有宇文家的细作吗?” 薛飞霞忙道:“公子,这个属下敢以性命保证。” 李世民道:“薛女侠不必如此,贵部人数众多,很难逐一去了解底细,鄙人倒不是说他们靠不住,但既有两个人肯为鄙人通融,自然也可能有为别人所用的人。鄙人此度来访,必须十分秘密,故而才取得那两位的循情放行,而徐夫人还自动就缚作质,意在保障那两位的生命安全万乞先生赐予原宥。” 李靖顿了一顿才笑道:“假如在下不肯原谅那两个人呢?世子,这牵涉到法律问题。” 李世民低声道:“是的,世民明白,世民的部属中若有此等人,世民绝不轻恕,可是世民已经向他们说过,事后带他们一起走!” “世子认为有把握能带走他们吗?” 李世民这:“这个世民可没作保证,只是想他们绝难再在先生这儿留下去了,所以才要他们走,当然我们也想到了先生未必会同意,是以世民未作担保。” “所以世子才留下四人作人质?” 李世民道:“世民从不敢以任何人性命为质,那四位是他们自己愿意留下的,说我与德言兄若是无法取得先生的谅解,无法保全他们,他们就可以先杀掉人质。” 李靖忽然问道:“除了乐昌公主外,还有什么人?” 徐德言道:“尚有刘文静先生,长孙无忌先生及郡马柴绍柴公子。” 这三个人的来头都不小,其中听说刘文静是李世民最信任的谋士,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中表兄弟,郡马柴绍则是唐公李渊的女婿,跟李靖也是好友。这三个人再加上乐昌公主,这一份人质的名单倒是够着实的了。 李靖忙向薛飞霞道:“去将那四位客人请进来吧!” 薛飞霞答应了正要走,李世民道:“先生是否答应宽恕那两名弟兄了?否则还是让他们作质的好。” 李靖笑道:“世子为了这两个不足轻重的人,倒是投下了大本钱。” 李世民道:“不!那四位都是自愿留下作质,以换取那两位守值壮士的方便,他们都知道先生的铁令如山,如果没有一份够重量的抵押,他们说什么也不让世民前来的。” 李靖沉思片刻才道:“飞霞,另外再派两名守值的弟兄,原守卫的弟兄叫他们护送长孙将军和柴郡马先回大营去。” 他所谓护送,就等於是变相的宽释,叫那两名弟兄去到唐营,自然是不要他们再回来了。 李世民长揖道:“多谢先生,现在我才松了口气。” 李靖笑道:“世子认为李靖是如此不近情理的人吗?” 李世民道:“不!不!世民绝不如此想,世民知道先生御下有恩,但纪律如山,绝不容人违背,那两位弟兄家人虽在太原,但他们平时对先生绝对忠诚,今天因为事关重大,才恳请他们通融一下,世民事前也答应过他们了,如此无法为他们求得谅解,不仅那四位会陪上一命,连世民这条性命也不想留下了。” 李靖道:“世子不觉得这一注押得太重了一点?” 李世民道:“不!世民不这么想,世民是来见先生,说一个重要问题的。那四位则是相信世民可以跟先生谈得很愉快,才羁留作质的,若是世民无法求得先生的谅解,则那六条命俱将不保,世民又岂能独生?” 李靖道:“世子投下这么重的赌注,李靖只有答应了,不过李靖要说句心里的话,李靖实在答应得很勉强。世子今日前来想必是要谈合作的问题?” 李世民道:“不!不是合作,世民已知先生是从不与人合作的。世民此来,乃是为说动先生归向大唐。” 李靖微怔道:“世子要我投入麾下效力?” “不敢当!这个世民倒不敢,世民是代表父王向先生提此请求。家父此番勤王,志在推翻宇文叛逆,归还杨氏的天下。” 李靖淡然地道:“世子假如存的这个打算,就不必再谈下去了。隋炀帝虽多建设,然扰民日甚,他的儿子恭帝根本就是个懦弱无知小儿,也担当不起天下大业,我要问的是世子自己的意见。” 李世民想了一下道:“上有老父,世民不能谋也不必想。目前只能代父王谋。” 李靖道:“将来呢?” 李世民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难道世子自己没有一点计划?” 李世民斩金截铁地道:“没有。只要父王在一日,世民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父王,绝不念及本身。” 李靖想了一下才笑道:“世子仁孝无双,我们还可以共事,请入座细谈。” ·正好,薛飞霞引了乐昌公主与刘文静到来。同时道:“长孙将军已带了两个人先回营了,柴郡马请求一晤。” 李靖想想道:“柴绍兄是我的好朋友,此刻我们要谈的都是公事,与好朋友谈公事,最容易伤及感情,出尘,你招待乐昌公主到隔园去叙旧,把柴兄也请了去,我跟世子谈出个结果后,再去相见吧。” 他很细心,也因为前次李密找人来畅谈合作,受够了人情压力的罪,所以这次学聪明了。甚至於把张出尘与乐昌公主都撇开。 刘文静、徐德言以及乐昌公主都有点失望之色。他们这次前来,确是希望说动李靖加盟合作的,尤其是跟宇文成都僵持不下,而江南群豪已经聚结起来,合力攻击宇文化及,若是叫他们那边先得手,得了传国玉玺,推出一个人来登上了大宝,大势必为彼等所掌握。 李世民此举有两个任务,一是消灭宇文氏的势力,二是破坏诸王的结盟,使他们团结不起来,而后唐王才可以仗着他的优势,逐个击破,取得天下。 那知道在潼关前遭遇了宇文成都,阻挠了进程,徐德言知道了李靖的部属都已化整为零,集结在四周,而这些人,可以举足轻重,立即扭转大局的,因此,他们才希望能来说服李靖合兵出击。 此举关系极为重大,期在必成,否则即使击败了宇文成都,李靖趁他们兵疲师老,来个以追击劳,不难把他们一举而吃掉。 最困惑的是李靖的态度,一向暧昧难明,他自己绝对无意成事,伹也不表明了要帮助谁。情势上看,他帮虬髯客,但是乐昌公主跟张出尘较为亲密,知道他们夫妇跟虬髯客虽结为手足,却绝无共事的可能。 因此,他们说动李世民试着来游说一下,事前,各人已就所知,把李靖的一切都告诉了李世民,并献计告诉他如何着手,而且把长孙无忌与刘文静带来。 刘文静是谋士,知道如何随机应变,长孙无忌是唐公元配长孙王妃的侄子,跟李靖也颇有交情,而柴绍更是三十六友中的人,当初在长安,互相结盟金兰。 这么多人来,原想以情谊来打动李靖的,不想一开始就碰了钉子,李靖要撇开人情来谈。 倒是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对!对!我们要求药师先生所参与的是千秋大业。必须相处以诚,大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能行则今后戮力共事,不成则彼此也有个了解。这是我们不好,一上来便使了心机,为了那两个人的事,我们用了太多的人情,使药师先生勉为其难的点了头,也使他对我们的诚意有了怀疑……” 刘文静忙道:“药师兄,这是小弟的不是,这个主意是小弟出的,因为小弟知道药师兄极重情义,必然不忍叫几位老友受累的,所以才来上了那一手……” 李世民忙道:“这不能怪刘先生,是我答应了那两个人的安全而强逼着先生出主意的……” 李靖笑道:“主意是不错,但只要柴兄或乐昌公主中任何一位留下为质就够了,这两位一是我的结义兄弟,一个是愚夫妇的畏友,李某无论如何也不致叫他们受累的,四位一起留下,不显得太多了一点吗?” 刘文静笑笑道:“兄弟先前倒是如此想过,但不能在那二位中指定那一位,只有先表示了自动留质,但是兄弟知道本身的力量不够,才又把长孙将军拖了作陪。” 李靖笑问道:“还有两位呢?” 徐德言道:“公主是兄弟请她留下的,郡马则因为见到拙荆留下,只好也表示留下为质了。他们实际上都不能算自愿以本身的交情来对药师兄有所干求,但是出于世子的恳求,也只好答应了。” 李靖移目向李世民道:“原来是出之于世子的恳求。” 李世民坦然道:“是的!公主与家姨丈都是我求他们为人质的,刘先生才是唯一自愿留质的人,我却不能为了一句承诺而让刘先生冒性命之险,只好老起脸皮,求他们两位一起留下了。” 他歇了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又继续道:“其实,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已知药师先生是如何一个人了,又何必动这么大的心机呢?直接向他恳求,相信他也会答应的。” 李靖道: “世子错了,今天若不是有了这么多的担待,我绝不会放过那两个人。而且我再郑重声明一句,这种事只此一次,下次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形,那怕搬出天大的人情,李靖也是断然不顾的。” 说得各人都低下了头。 李世民红着脸道:“先生指点得极是,世民认错,治军着重戒律,虽至亲如父母手足,也不能去干预破坏体制的,我们如尊重那个人,更不应当提出这个要求去困扰他,今日之事,是世民一人之错。” 刘文静更不好意思地道:“世子,这是属下所谋不当,属下应负全责。” 李世民道:“今天我是来谈判的主脑,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是谁的主意,我若不能於事先洞悉其利弊所非,那就是我的错!药师先生,这一次已经错了,我只能认个错。以后,我不但是对你,就是对任何人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我们谈正经的。” 李靖微笑点头伸手肃容道:“世子请,刘先生请。” 李世民想想道:“刘先生,你去陪着姐丈吧,德言,你们跟李夫人好久没见了,也该好好聊聊,我一个人跟药师先生谈就行了。” 刘文静一怔道:“世子,有很多事情细节你不清楚。” 李世民道:“不必要细节,我跟药师先生开诚布公地一谈后,答案只有行与不行两途……” “可是还有一些条件呢!而且药师兄也会有些条件……” 李世民道:“没有什么条件,我能答应的我会斟酌,我不能答应的,你更作不了主。” 李世民似乎有点愤怒了。李靖发现了这个年轻人另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就是他的愤怒。当他生气的时候,他自有一种令人慑伏的威力。 一怒而天下皆惊,这句话说过的人很多,听过的人也不少,但从没有人能了解它实在含意所在,而且,光是照字面解释,也很难使人知道那种惊人的威力,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它既不狂烈,也不强大,但是却给人一种窒息之感,使人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刚才,李世民只是被刘文静钉得很烦,在话中表达了他不耐烦的怒意,却已经使人有了窒息的感觉。 这不但是被斥的刘文静有此感觉,李靖和其他的人,也都有着类似的感觉。刘文静低头不再作声,默然地退了出去,李世民这才释然一笑道:“先生,现在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谈了。” 李靖点点头,然后才道:“刘先生在唐公前很受宠?” 李世民点点头这:“是的,这个人颇有点小聪明,心计深而工,他的一个妹子,最近为家父纳为妃子,他就有点恃宠而骄,在我面前,老喜欢拿出长辈的架子。” 李靖又笑了一笑道:“看来世子并不喜欢他。” “是的,我很不喜这种人,我很讨厌工於心计的人,因为这种人既不甘雌伏,又永无满足之日,终日钻营算计去找寻打击的对象,他是一个天生的谋士型人物。” “何谓天生的谋士型人物?” 李世民笑笑道:“天生的谋士型很少,所谓谋士也者,即苏秦张仪之流的纵横家,他们以巧妙的心思,诡异乡变的面目与手段,赢取当政者的信任,而后才施展其翻云覆雨的手腕,使天下大势在握……。不过谋士多半没有野心,魄力不足,他们只能站在幕后,依人而成事。” 李靖钦服地道:“前人对某士固多铨释,但从没有像世子如此精谨透澈,入骨三分的。”李世民微笑道:“那是因为我下过一番功夫去研究。” 李靖哦了一声道:“世子对纵横之术很感兴趣?” 李世民道:“不。先生说错了。我不是对纵横之术感兴趣,而是对各式各样的人感兴趣。凡是在我身边的人或我能接触到的人,我都感到莫大的兴趣,详察他的谈吐个性,作为研判他的趋向。像刘文静,我就是根据种种的迹象显示,判断他是个天生的谋士。” 李靖忍不住道:“在下对世子所说天生的谋士的含意,还是不甚了解。” 李世民笑道:“这可怪不得先生听不懂,这些名目都是我私拟的,不加解释很难能叫人明白。谋士是因时势的需要而产生的,春秋战国之际,天下无主,五覇之后,继之七雄峙立,纷战不已,这正是谋士们出头的机会。” 李靖笑道:“现在局势也很像战国。” 李世民道:“但也有许多地方不一样。那时的诸侯,确是一国之君,能得举国之支持,现在兴起的各路反王,却只是料合了一批人众而已。” 他笑了一笑又道:“而且这各地自立为王的英雄好汉们自己也都很有主张,不会听他这个谋士的。他没有办法,只有投到太原来,他们只是因时代之演变而成为谋士,但这个刘文静,却天生是个谋士,因为他只对出计谋捣蛋害人感兴趣。本来家父给他的官已算得不小了,他情愿放弃,要跟着我到军中参赞,以便献谋。” 李靖这下总算明白那天生谋士是怎么个人了,不禁哑然失笑,然后才诚恳地道:“世子,本来我还想向你进一句忠言,希望你能够远离此人的,此刻看来,倒是过虑了。世子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是不敢当的,但我知道他是如何的一个人时,至少就不会受他之愚了。” “不过世子仍然是会受点影响的,例如今天……” 李世民笑道:“今天的计谋虽是他拟出来的,但若非我也有这个意思,又怎会批准他的计划呢?” “什么?世子自己也有这个意思?” 李世民点点头。 李靖道:“世子是否也想考验一下我这个人呢?” 李世民道:“不错。我准备将先生推荐给父王,力争为一标之统帅,对先生不可不深入了解。” 李靖点点头道:“世子所得的结果如何呢?” 李世民高兴地道:“十分满意,因为先生的表现恰如我所盼。设若先生一开始就答应了,证明先生治军,虽有纪律而无常规,随着本身的喜憎而改变,这样的一个人,可为良将而不足为良臣,随波浮沉而无定见,世民就不敢领教了,因为世民求於先生者,非为一时而为千秋。” 李靖略见激动,但仍平静地问道:“假如在下坚持己见而不肯通融呢?” 李世民庄容道:“那世民就更不敢惊动了,或许会与先生好言商谈一下合作退兵的事,但世民必然会提出以重利为酬,事完之后,两不相欠。” “李靖愚昧,能否请教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世民道:“若先生能坐视故友知交受杀戮而不肯变通一下小节,则证明先生是一个刻薄无情的忍人,忍人若为将帅,虽可训成铁旅,但杀伐过度,暴虐不仁,有违天心,异日世民若能自主,必将首先讨伐先生,故而今日绝不愿领先生之情。” 李靖目注李世民,良久才道:“世子要我如何配合?” 这是已经答应配合出兵攻宇文成都了,可是李世民却还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也没有问问李靖的条件。 李世民十分高兴,但仍然问道:“先生,我们之间就此说定了吗?我对先生的条件还没有提出来呢。” 李靖道:“不必提了,李靖是为世子而投唐,世子若有所命,李靖无不遵从就是!” 李世民道:“多谢先生,但世民若不在唐呢?” 李靖道:“世子仁孝,必不会背唐公而他去,世子若不在唐,就是大事不妙了,世子必遭到不幸。” 李世民道:“不错,我领一军,除了对抗宇文成都之外,尚须南下搏击诸王,恐怕凶多吉少。” “这倒无须世子担心,李靖手上尚有一些人力,再者各路义师会合江南,虽打着勤王之名,其实却各怀鬼胎,意见分歧,不堪一击,李靖自信破得了他们。” “先生有些自信,那就更好了。先生归唐有什么条件?” “既曰归唐,就不该有条件。” “先生希望一个怎样的地位?” 李靖笑道:“世子看李靖之才量用好了,能够充什么用,就派什么用。只是有一点,李靖手下有两千余名弟兄,这两千多人,不能接受收编拨到别人的麾下。这倒不是李靖抓住不肯放,而是他们跟李靖已久,难以接受别人的指挥了。” 李世民道:“这是自然,谁训练的兵听谁的,先生这一批基本的部队个个都是沙场虎将,除了先生之外,别人也带不了他们。只是我听德言说,先生这次招来的属下有四千多人呢?” 李靖笑道:“不止此数,总计有七千多人呢。但李靖自己招集的只有两千多人,其余的将近四千人是神龙门下原属,为虬髯客张仲坚所招,我可不能带走他的人,必须要还给他。” 李世民道:“听说虬髯客已经把人全部送给了先生,自己又另招了一批人。” “不错,有此一说,但张大哥自己也在谋天下,异日极有可能与世子对垒,那时李靖不能带了他的弟兄去打他。” “如此说来,他日若与虬髯客对垒,先生将不辞一战了。” 李靖平静地道:“我希望没有这一天,但实在不可避免,相信张大哥也能够原谅的。” 李世民道:“虬髯客会谅解你跟他作对?” 李靖道:“他是一个豪杰,豪杰心胸自非常人可及,我深信他能谅解。万一他不谅解,也没有办法。” 李世民握住他的手道:“谢谢你,先生,有你这句保证就够了,其实,我看重的是先生这个人,并不在乎你手中的实力,只是目前急需人打开僵局,过了目前这一关,先生把所有的人都给他都行,我把自己训练的这一标五万部属交给先生统领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可以呢?” “怎么不可以呢?我跟先生还会分这些吗?老实说,领军之事,我并不十分内行,以前是无人可托,我只好自己领着,若得先生相助,我也乐得省心了。” 李靖不禁心劲,率领这些正统的军队,才是他毕生的心愿,那此当一个江湖门派的二首领有意思多了。但是他却不便立刻表示接受,因此道:“世子手下应多良材……” 李世民笑道:“我手下那些人我很了解,有些跟我差不多,有些还不如我,绝不会高过先生去。” 李靖沉思片刻才道:“李靖后来居上,恐怕别人不甘心,那时岂不徒增世子之困扰?” “没有人了,我姐夫与德言对先生推崇备至,他们绝不会有异议,他们若不讲话,就没人会讲话了。” 李靖陷入了深思,片刻后才道:“李靖归唐后,只受世子一人调度。” 李世民却断然道:“这件事世民无法答应,上有君父,世民也作不得主。” 李靖动容道:“这是李靖失言,李靖改变前请,李靖除唐公外,只听世子一人的。” 李世民道:“先生,家父亦为隋臣,上有恭帝在。” 李靖笑道:“世子,大势很明显,隋家天下气数已尽,那个小皇帝根本作不了主,除了唐公这儿,没有人再会听他的。唐公奉之为耸,有掩耳盗铃之嫌,倒不如将他废了的好,至少使别人对贤父子的观感确实些。世子若是坚持以隋臣自居,就不是心腹之霄了。” 李世民沉思有顷,才轻叹道:“先生,世民等兄弟也曾以此相请,但家父执意不允,只得由他老人家了,凭良心说,家父并无天下之念,只是形势如此,不得不然。先生来后,尚祈为此事稍作努力,劝服家父……” 李靖笑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唐公为忠厚长者,而且因受杨广之恩不忍夺其江山而已,倒不是对那个孺子有太多的敬意,要唐公主动废帝而立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叫恭帝逊位以让呀。” 李世民神色一动道:“这倒是可以一试的。事前大家都没想到,现在已不便提出了,但先生是初来新到,不妨在这上面去用点心思。” 李靖道:“李靖若能归为唐臣,定必对此略尽棉薄。” 李世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先生还有条件?” 李靖道:“没有,臣下对主,根本不应该提条件,李靖所请者,只是为本身的立场作一番澄清而已。李靖投唐,乃为世子,因子及父,对唐公自当输诚以效忠,但是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李世民困难地道:“世民排行居次,上有家兄建成,且已为家君明奏立为世子。” “那是隋家的世子,隋若不保,这封号也不作数了。” “家父若登大宝,家兄即为太子。” 李靖笑道:“太子只是储君之选而已,非官非职,更不能以此号令天下的。” “可是他的地位在世民之上。” 李靖道:“这很难说,唐公若登位,则诸世子俱为王爵,没什么大小,而且太子,未登君位的多得很,远的不去说,最近的隋代,太子原是杨勇,但继文帝登基的却是次子杨广。”“那是文帝自己下诏废了太子。” 李靖道:“唐公将来未始无此可能。”李世民道:“家君对家兄颇为喜爱……” 李靖笑道:“唐公喜爱他,并不足证明他就有资格继承天下。” 李世民皱眉道:“先生对家兄有成见吗?” 李靖道:“没有。只是在长安时见过他几次,觉得令兄实非人君之具,若是一脉相承,无可选择倒也罢了,现在李靖既有择主之权,就必须慎重行事,因为李靖非二三其德之徒,一经择定,就不会更改了,所以宁可慎於始。” 李世民虽然对此感到很为难,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的问题。差不多他网罗到一个人才进来,每个人提出的都有这一个问题。 李世民是很敬爱自己的兄长的,但是这位哥哥却不知是那里不对劲,很不得人心,甚至於父亲的一些手下也是一样,对那位长世子总是欠缺一份敬意。 好在这是个不太急的问题,他只有拿出老办法来,先拖一阵再说,因此他笑笑道:“世民唯父命是从,这一点先生总不会反对吧?” “那当然。这是世子仁孝之道,李靖既敬且佩。” “那就是了,若家君有所命,世民必须遵守,万一与答应先生的承诺相左,先生想必可以谅解的,这是世民能力所及的唯一答覆。” 李靖明知道这是推托之词,但也知道李世民目前也无法作更明显的答覆了,因此道:“世子,李靖也把话说在前面,凡事看情形。若是不关重要,李靖在礼貌上不会叫世子难堪,若是事关重大而与愿违,李靖作出什么不情之举,也要请世子见谅。” 李世民感到棘手了,这个李靖不像别人那么好应付,他也不能胡乱敷衍,所以他问道:“先生不会倒戈相向吧?世民万万不愿见到有这事发生。……” 李靖道:“冲着世子,李靖保证不会,最多李靖离去另求栖身之处,但这只是李靖能安然离去的保证,若是有人欲图藉抗命之由不利於李靖,那就很难说了。” 李世民深吁了一口气。知道李靖这番话是很认真的,他必须慎重地考虑后再答覆。想了很久才道:“先生,世民只能这样说:我会尽量设法维持我们的关系,万一事与愿违,先生要做任何事世民都不会怪你的。” 李靖知道这就是承诺了,肃然一揖道:“少主在上,末将李靖参见。” 李世民忙回了一礼道:“先生!不敢当如此称呼。” 李靖道:“这个称呼不但表明了李靖的心迹,也表明李靖今后的地位与立场,少主倒是无须客气,且名不可不正,礼不可废,今后无论人前人后,李靖俱将如此相称。” 李世民很头疼,这件事若是传到哥哥建成的耳中,必将引起他们中的不快,可是他知道这扭不过李靖的,只有慢慢设法解释去。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结合与晤面,谈话的结果是颇为愉快的,当李世民在前,李靖在后,走进偏厅时,张出尘正陪着柴绍与徐德言、刘文静、乐昌公主等四人闲谈。看到他们进去,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柴绍忙问道:“药师,你和世民谈得如何了?” 李靖不忙着回答他,只对张出尘道:“娘子,见过少主,今后我们弟兄的旗帜一律改用大唐字号。” 这等於就是明确的答覆了,刘文静高兴地道:“这太好了,若得药师相助,宇文成都是死定了。” 李世民接着道:“我已经决定自即刻起把指挥权全都交给李先生,连我本身在内,都要受李先生的节制,所以今后大家对李先生要绝对服从。” 柴绍与徐德言都表示出欣然的神色,徐德言尤其兴奋地道:“那太好了。药师兄用兵之神,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太湖一役,虽是牛刀小试,然无论是部署、策划、调遣、制略等方面,无一不足为今世用兵之范典,小弟正向世子建议将该役之经过,记录成篇,镌刻成版,作为今后将帅用兵之法典!” 李靖倒是不好意思地道:“那只是偶尔因势制宜,不足为谈,可千万别如此做。” 李世民笑道:“先生别客气了,我从小就对兵书策略有兴趣,尤其是各种知名之战役,我都尽量搜集正确之资料,加以编撰后,提出检讨,而后撷取其精华,叫那些领兵的将帅们,闲暇时多加研读。先生太湖收取东西庭之役,的确够得是一次杰作。值得为后世法典的,只是有很多细节还不清楚,尚祈先生不吝赐教。” 李靖道:“那一战实在算不得什么。” 徐德言道:“药师兄,世子欲编撰一部战论,专门撷取各有名的战役以及一些特别的战争经过,详加研讨,作为教战之用,因此,这是否是有价值将由我们来决定,并不是药师兄自己说没有价值就行了的。” 李世民笑道:“这份工作我兴趣很高,却不内行,都是由德言兄取舍,他说好就一定错不了。” 李靖因而问道:“但不知一共收集了多少战役?” 徐德言道:“不多,因为世子要求正确而详实,而且又有参照价值的,再加以悉心研究,再者要具有特殊战略的才予以收录,故而只得几篇,若昔日吴王夫差之黄池大会,齐田单之火牛大战,汉使张骞的突袭之战,楚汉之际的鸿门之宴以及垓下之战,汉魏赤壁之战,及东晋淝水之战等,计三十篇,世子计划收满三十六篇,而今尚缺六篇,相信药师兄很快就能把它补满了。” 李靖听了大感兴趣地道:“这倒是一部很了不起的钜着,但不知李靖可得拜读一番否?” 李世民道:“正要向先生请教,各项战役的资料是世民早年收集,祈作的讲评分析,也是世民草涂,经德言兄加以补充改正之处很多。” 徐德言道:“世子神资天纵,析战之论,见解精辟独到,德言万不能及,只不过是将世子未曾经验到的地方略作补充而已,但药师兄韬略过人,相信必能使之更为完美。” 李靖道:“这个倒不敢当,只是多几个人的看法,想得比较周到而已,此书若能传之於世,必为不朽之作。” 李世民却道:“先生,这部书虽为教战之作,世民却不想流传出去。” “为什么?世子既然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来编撰它怎么又让它束之高阁呢?” 李世民道:“正因为它是一部教战之作,用之才要慎重,因为战争并不是好事,徒使生灵涂炭而已。” 李靖道:“世子既然仁怀天心,又何必去收集修编呢?” 李世民道:“我编这本书的目的。乃藉此以杀止杀,我所取的战役,大部份都是以少制众,以弱击强的奋袭之战,以最小的牺牲,去换取最大的战果。因此,我不想广为流传出去,设若流入一个独夫暴君之手,将不知要作多少孽。目前这部书仅德言兄与我两个人过目,将来加入先生,也就是三个人了,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去深入了解。” 李靖道:“世子不是说这是一部教战之书,要刻版拓印,给所有将领们作参照吗?” “不错,那只是半部而已,举出各种范例,指明取胜与成功之道,让他们自行揣摩去,至於那些分析、评介,则只有主帅才得过目。” 刘文静道:“是啊!世子撰书的书房,禁戒森严,除了徐公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大家都知道这是唐营中最高的机密,药师先生一来就得参与机密,可见世子对先生的倚重!”言下颇有点酸溜溜的感觉。 李世民笑道:“刘先生莫不是被挡了两次驾而生气了?” 刘文静这:“这个卑职怎么敢!卑职是个文人,不解武事,真要看到了,也是莫名其妙。那两次卑职是有急事要找世子禀报,并不是要去窥探机密。” 李世民道:“刘先生既然知这自己是文人,就不该往那个地方去。我一向是文武分开的,文书房绝无武人插足,武备室也严禁文人进入,谁都不能例外,各司其职,各守其分,才不至混淆。” 刘文静讪然道:“是,是,那是卑职鲁莽。” 李世民又道:“刘先生,你是父王的智囊,也可以算是我的长辈,父王对你言听计从,出入内户不禁,但在我这里不行,我是分得很清楚的,将来能够自由出入武文两处签押房的只有一个药师先生。” 李靖忙道:“这个李靖不敢要求例外。” 李世民道:“这不是例外,是我认为先生文武两途,都堪当重寄,自然没有避忌先生的道理。我之所以要将两处规划界限,不准往来,主要是没有遇上身兼文武的人,没有那分素养,知道的事多了并不是好事。” 刘文静又碰了一个钉子,只有唯唯不作声了。 由这件事,李靖对李世民又多了一层认识,也多了一分敬意与好感,这个年轻人是了不起,见得远,有魄力,有担代,能知人,也能用人。 李靖从狄去邪那儿学来一点相人术很神妙,他不会看一般人,只会看皇帝。一个人是否成为真命天才明主,不但相貌气质要够,而且胸襟修养也要够。 这个年轻人符合每一个条件,难道他真是未来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不必刻意去找,自然而然,他会自己出来的。虽然无法预先知道他的模样,但是此人一出现,就会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自然而然地能认出他来。 李靖心中已隐隐地有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将来一定是皇帝…… 而且一定是名垂千古不朽的皇帝,只要跟着他,将来也必将有一番千秋不磨的伟大事业,只要是这一个判断不错,其他的倒不必期之过切了。一个不朽的皇帝,必然要先建立一个不朽的帝国,那可不是一步能蹴的。 一切都决定了,就要商量联合作战的事,依李世民的意思,当时就要将兵符交给李嫡。但是李靖自己反对道:“世子,这毕竟要唐公才能决定,且待诸异日再说吧!” “没问题,父王已经授我全权处理了。” 李靖笑道:“那只是指军机上的一切措施,却没有将兵符转移包括在内,此其一;李靖新进,未有寸功之献,遽受重寄,恐怕也难以令人心服。” “先生别这么想,只要世民支持你,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的,何况先生声望卓隆,无人不知。” 李靖庄严地道:“蒙世子厚爱,李靖也不敢妄自菲薄,李靖若归唐,冲锋陷阵非我所长,但居间策划,李靖倒是小有心得。不过凭空一句话,要别人听我,李靖自己也不敢如此要求,且待这一次战后,等李靖稍有表现,世子归报唐公也好说话些。” 李世民道:“可是刻下正要对宇文成都用兵,先生若不掌兵符,如何能使事权统一 ?” 李靖笑道:“世子仍请掌兵符,李靖当率所部配合世子作战,若李靖有需世子支援之处,自当透过德言兄,向世子请示好了。” 李世民再三固请,李靖坚持不肯,也只得罢了。 接下去是商讨用兵配合的细节,李靖留下了徐德言与乐昌公主,请李世民带了刘文静与柴绍回营。 李世民知道李靖用兵如神,精於策划,不愿有太多人与闻,尤其是刘文静好用诡谋,对李靖的用兵一定会有很多询问,势将造成很大的困扰。 若是将刘文静撇开,则他目前正受唐公的重视,派出来也是居于临军和地位,不便太过於冷落他,所以乾脆自己把他带了回去。 刘文静不想走,他倒没有恶意,只是想对李靖作更深一层的了解,游说李靖来归,他也尽了很大的力,在唐公面前一力促成,唐公派他前来,也是主办这件事。 不过他发现见到李靖之后,自己好像没什么用了,心中不由闷闷不乐。忍不住在归途上发牢骚说:“李药师的才干是不错的,只是太过於狂傲,目中无人,将来是很难与人合作。”柴绍笑道:“这倒是不错,他那人可以交朋友,因为他对朋友热心,一诺千金,急人之难,为了帮助人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但是却很难与人共事,因为他做事有一定的方针,不会受别人的影响。” 李世民道:“这正是一个将帅的气魄,为将者,决胜於方寸之间,必须要有专断独行的气魄,才不会受人家的影响。”刘文静道:“这样刚愎自用,不是太危险了吗?万一他的判断错误,又不肯受人的劝告……” 李世民道:“刘先生,你是文人,不解用兵,身为主帅的人,本来就是一个最孤独的人,他必须对战局负全责,失败了无可推托,所以他们也很少需要别人的意见。而且别人也很难给他正确的意见,因为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对全局有充分的了解。” 刘文静忍不住道:“照世子的说法,这将帅的人选,可就太难求了。” “不错,所以才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既是如此,元帅身边为什么要那么多的参赞呢?” “那只是提供各项资料,帮助主帅去了解战局,最后的决策却是主帅一个人来决定。我举个例子好了:假如一个主帅分配任务时,分发一支弱兵去攻击敌人的主力。在别人看来,这无异是飞蛾扑火,必死无疑……” 刘文静道:“没有这么笨的主帅吧!” 李世民笑道:“有!而且还是历史上的名将,他派这支军队出去,原是准备送死的,目的在吸住敌方主力,而且诱敌深入,然后以两翼包抄合击,歼敌於绝地之中。” 刘文静道:“原来是有此作用,那自然又当别论了,但他可以说明给人知道呀!” “不能。军机是绝大机密,不能轻泄。再者,如果说明了,那支诱敌的军队军心溃敌,斗志全无,未经接触就先已散了,如此一来,敌人也看出端倪,不会轻易上当了。所以这种决定,只有主帅一个人的心里,任何人都不能与闻,所以一场战争的功过、得失全在主帅。” 刘文静道:“这么看来,主帅确是不容易干。” 李世民道:“当然,求良将尤难於求良相,主帅人人可为,但一个好的主帅,则无异是国之瑰宝,万中不得其,李药师是百世难得的将才,我们能得到他,实在太幸运了!” 刘文静道:“我大唐营中,难道没人此得上他吗?” 李世民道:“不错,不仅我唐营中找不到,放眼天下恐怕也难得有人与之匹敌。” 刘文静笑道:“那不就是无敌於天下了?” 李世民道:“应该是如此。但良将未必能每战必胜,像汉代名将李广,虽为一代名将,其奈时运不济,不是别人无法配合,就是受阻於天时或突发事项,以至於他经常是在非战之罪的因素下吃了败仗。” 刘文静默然不语。 X X X X X X 李世民又道:“李广之败,人为因素居多,他一直被压在卫青的手下,多有牵制,以致於事事无法如愿配合,所以我们若要用李靖,就必须要给他充分的权力,不能去牵制他。” “给他太多的权力行吗?将来收回可难了。” 柴绍忍不住道:“药师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我们对他再优遇,也不可能像虬髯客对他那样客气吧!可是虬髯客仍然未能拉住他的心。他之所以投唐,完全为的是世民。” 刘文静道:“虬髯客虽强,仍是海寇,实力不足与我正统的军旅相较,他选取我们也是为了他自己。” 柴绍冷笑道:“刘先生对虬髯客的部属了解多少?” 刘文静道:“我完全不了解,但是我知道李药师手中的人不过万余而已,虽有举足轻重之力,仍不足以取天下,目前的十八路反王,那一个不是拥有好几万军力的?” 柴绍连话都懒得多说了,只哼一声道:“李靖不肯接收世民的兵符,一则是他谦虚,二则也是他想表现一下他的实力,这次他只料集了几千人来此,我们不妨看看他是如何作战,他的兵又是怎样打仗的。” 三个人回到唐营后不久,徐德言夫妇也回来了,说到李靖的计划,果然是只要唐军派出一支人马,於明日寅正发动佯攻,牵制住宇文成都的注意,但是要唐营的人守住阵脚,不让宇文成都冲出重围逃逸,破敌的事由他负责。 李世民自然依计而行,刘文静则认为这样配合,纵然不见功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倒也未加批评。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世民亲率一支兵,到潼关前挑战,发动抢攻,宇文成都也循例坚守不出战,以擂木石块等阻止唐军登城。 正在相持不下时,忽然一声号炮冲天而起,接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健儿,一手持盾,一手持刀,飞越登墙,擂木、灰石、弩箭都挡不住,顷刻间就被玫进了城墙。宇文成都大惊,忙调集大军来迎战,那知这批健儿们行动迅速异常,一拥而上,利用街上的屋舍,几头一发动围堵,硬把宇文大军吃死在街上。 李世民也趁机挥军杀进城中,宇文成都见大势已去,仓惶带了不到一千人,由他的流金铛杀开一条血路而去。 宇文成都已无斗志,只希望唐军中没有那个要命的对头寃家李元覇,他至少还能冲杀过去。 等他冲破了唐军的三道阵线,千余部属剩下不到一半,正庆幸着能保住性命,那知道突地又窜来一彪人马。当头一员小将又黑又瘦,手中却持着两个此西瓜还大的铁锤,赫然正是在长安竞技时,勇夺天下第一勇士的李元覇! 李元覇在马上哈哈大笑道:“宇文成都,小爷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我们一直没机会正式交手,今天可得打个痛快!” 宇文成都心胆俱裂,虽无斗志,但是碰上了头,也只有硬着头皮拼了。 这是一场罕见的剧斗,两个人使的都是重兵器,碰撞一下,火花四射,声响震耳,两个人的马匹却受不了巨大的震荡,两三回合后已倒了下来。 由马战换成步战,李元覇更方便了,他的钢鎚柄短,本也适合於近身搏战,一连十几大鎚,都是用足了气力砸将下来,宇文成都勉强横过流金铛来招架,十几鎚后,他已两臂酸麻,虎口裂血,步步后退。 以前拼战,都是他以雄力来压制人,今天自己尝到了这种滋味,心情可想而知。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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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元覇却是越打越起劲,暴吼一声,双鎚如霹雳自天而降,宇文成都架过了第一鎚,流金铛脱手落地,两腿一屈,还没跪下,第二鎚又到了,噗的一声敲在头上。 待得李元覇移开了钢鎚,宇文成都的身体侧向一边倒下,黄金头盔已被打扁嵌进了头骨里,那张脸还是完整的,但齐眉以上以及后脑,却都是模糊一片。 跟着他的几百名士兵也被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十个人,跪地乞饶。 宇文氏所发拒唐的兵马,算是全部报销了,在东方的人马也不见得愉快到那里,宇文化及弑了炀帝,改国号为许,还没做几天皇帝,就被十八路反王的联军包围了,宇文化及大为吃惊,不敢抵抗,叫弟弟宇文士及守城,自己带了一彪人马,西下准备跟儿子宇文成都会合,因为那是他的主力,而且宇文成都的勇武,是他最安全的保障。 那知道还没有逃出多远,却得到消息说唐军溯涌而至,宇文成都却毫无消息。他已知道不太妙,立刻就地扎营坚守,意思是先搪过一阵子。宇文成都到来,围即可解。 那知唐军来到阵前,高竿上挑着一颗血迹模糊的脑袋,正是宇文成都的。 宇文成都是许兵的希望,每个人都以为宇文成都一到,即将反败为胜。李靖策划将宇文成都的首级号令示众,一下子使许军人心大溃,不战而溃,轻轻松松地将宇文化及活捉了起来。 宇文化及苦苦哀求,只求饶命。李世民看他那份可怜相,倒是有些不忍,但是李靖却道:“宇文氏一族,蒙受国恩最重了,而祸国殃民最烈,天下百姓,都恨不得咬他们一块肉,欲得民心,自是除之为佳。” 李世民仍是犹豫道:“先生之言固是,但是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投降,又加以杀害,岂不是失信於彼?再者,杀降不祥,亦易招天下人之诟谇。” 李元覇听得火起道:“一个狗官罢了,而且还是父王的大仇,杀便杀了,那有这多顾忌!” 一鎚丢将过去,重逾万钧,宇文化及如何接得住,噗的一响,几乎砸成了肉饼。 李世民见弟弟动了手,只有罢了。 李靖与李世民打着唐军的旗号,大模大样地开到了扬州,那时宇文士及已投降了,联军也开进了扬州,首先是设香案遥祭炀帝的灵位。 那只是做做样子,他们的目的在夺权争利,吊民伐罪,只是一句口号。 宇文氏势力既灭,谁将拥有天下又成了新的争端,而且是谁也不肯稍作让步,最后只有商量定,看是谁取得传国玉玺,谁就为众王之王。 李密的运气不错,终於被他在一个隐密的角落中找到了玉玺,心中十分高兴,以为稳坐帝位了。 那知还没得到诸人的支持,唐军已经把城又围住了。 李密很是气恼,他正打算要正式宣布称王,唐兵已经来了,由李元覇打前锋,高声大叫道:“城里的人,快将传国玉玺交出来,否则小爷打开城墙,杀得你们一个不留。” 唐军大营中仍是高挑着宇文成都的首级,现在又加上了宇文化及的首级,令人触目惊心。 宇文成都之勇,是大众都知道的,他不在,十八路反王才进得了扬州,否则恐怕被拒於城外呢! 但这个少年居然打死了宇文成都,谁敢出去跟他拼战呢?一个个都哑然不作声。 反王中的夏王窦建德,妹妹嫁给唐公李渊为侧妃,所以他的辈份是李元覇的舅舅,壮着胆子喊道:“无覇,我们大家都说好了在此会合,谁先得到玉玺,谁就称帝,你们来迟了,怎么坏了规矩?” 李元覇叫道:“不是我们打垮了宇文成都,你们连命都保不住,还争个屁的江山,除了我父王之外,谁也不够资格保有玉玺,快送出来,否则我就打进去了!” “混帐小子!对长辈说话,怎么如此没礼貌,叫你兄长李世民出来跟我讲话。” 李元覇从小蛮武有力,谁的话都不听,独服一个二哥李世民,所以李世民到那儿,也把他派到那儿,免得他捣乱起来,无人能制。窦建德想找李世民谈判,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李世民尊上而讲理,容易说得通。 那知李世民早知有窦建德在此,避而不见,李靖也因为各家反王中有他不少的知交好友,为免伤了感情,也躲了起来,李元覇却是蛮不讲理的。 巨锤一敲城门,震天价响中,巨大的城门破了一个大洞,再来两三锤,非倒下来不可。 他一面打一面叫:“舅舅敍家常时你才是长辈,这时是争天下,连天王老子来,我都不让,快把玉玺交出来!” 有几个人实在气不过,派了几员勇将出来,想教训一下这个莾少年的,那知李元霸一锤打出,那些人个个虎口破裂,滚跌下马,要不是李世民暗中先打过招呼,力戒李元霸不得伤人,那些人都会成为一堆肉泥。 玉玺为李密所得,别人自然不肯为之拼命,而且还合力压制着李密把玉玺交出来,否则就要李密一个人出去应付李元覇。 李密虽是舍不得,却也没办法,只有忍气吞声,把到手宝贝交了出来。 李元覇得了玉玺,竟连城都不进,带人回头,凯师回到太原去了。 这十八路反王会师也成了鸟兽散,他们谁也不甘居下,合作之举自然谈不拢,倒不如回到各自的地盘去称王了。 这一段时间是天下最乱的,朝廷无主,一国却有着几十个自立自封的皇帝。 虽然唐公李渊在太原拥了太子为恭帝,但是这小皇帝无兵无勇,连朝臣都不拥戴他,徒具形态而已。 李世民和李元覇带了传国玉玺回到太原,李渊自然十分开心,再听说李靖来归,李渊更是兴奋异常。在长安时,李渊已经在杨素府上见过这年轻人几次,那时就觉得这个青年谈吐不凡,胸藏渊博,必非池中之物。 李靖没有跟着一起去太原,他要把人员召集齐了去。 这次李靖只带了几千人前来,大部份都分散到各地,他要把人手集中起来,以便迅速投入战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然来临,今后,将有无以计数的大小战役,等待着自己去参与,去创下辉煌的英雄事业。 且幸虬髯客又出海去了,没赶上这场热闹,否则的话,李靖又将十分为难了。因为虬髯客若是藉此机会,也自立为王,攻下几个城池称尊的话,李靖又将如何? 是拥戴他,还是反对他? 所以李靖很希望能赶快地作好一切交代,迅速带了自己的人员,完成归唐之举,等虬髯客回来后,大局已定,也略为好解释一点。 将一切都匆匆作了个安排,他跟张出尘率了将近有七千人的样子,摒挡西行,准备去到太原归唐。 正行到一半,忽然徐德言夫妇来了,说李密已自立为魏王,攻取了长安,唐公也发军要进取长安,以复正统。四个儿子分别率军而进,希望李靖的人也到那儿去会师。 这次长子建成为了争功,把唐军精锐都要了过去,会合了三子元吉,同时又把李元覇也争取过去。声势浩荡,李世民只得两千老弱疲兵,相形之下,必然难以与之竞争,若是由建成得了首功,唐公得以入主京师,废主自立后,太子储君,必为建成无疑! 因此,希望李靖能助一臂之力。 李靖听了倒是着实为难了一阵子。他倒不是不愿帮李世民的忙,而且心中也十分希望李世民能建下实力。 但是,他却不愿意跟李密对垒,因为李密手下,有着不少旧日的弟兄,都是磕过头的金兰手足,誓共生死,现在要去在阵前对垒,虽说是各为其主,究竟也是件很难堪的事! 乐昌公主在越国公杨素府中参与机要,李靖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因此也了解到他的不便,笑笑道:“药师,你是怕与旧日诸友不好相见?” 李靖道:“是的,乐昌姐,你是最清楚的,李密与兄弟并无深交,可以不必在乎,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大将,多半为三十六友盟单上的弟兄,我实在不便以兵刃相加。” 乐昌公主道:“李密为人刻薄寡情,听说入据京师之后,纳了前炀帝的皇后萧氏为妃,还有不少的美人,也都为其收纳,终日享乐,已经引起很多人的反感,有几个人劝了他几句,他居然恼羞成怒。下令刀斧手绑了要斩那些人的头,多亏其他群臣联名恳求,才得免了死罪……” 李靖愕然道:“真有这种事吗?” 乐昌公主道:“妾身前在杨素府中,专事搜集情报,现在那些路子还没有断,所以妾身的消息不但快,而且绝对正确可靠。” “李密这么做,不是自毁根基吗?” 乐昌公主自叹道:“前在越公府中,妾身对此人的评价就是心高於天,志薄如纸,他不会安份,也难有大出息。困处的踌侯,他会努力钻营,竞争的时候,他会不择手段去打击别人,出卖盟友,一旦得志就更糟。” 张出尘笑道:“小妹就因为将乐昌姐对他作如此评断告诉了药师,所以他派人相邀时,加以婉拒了,现在果然被乐昌姐料中了。他要杀那些人?” “秦叔宝和徐勋。” 李靖惊道:“什么?他疯了!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都是安邦定国之才,他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乐昌公主叹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所以药师可以放心前去,说不定到了那边,旧日兄弟都已经离开他了。” “这恐怕不会吧!我的那些弟兄都是很讲义气的。” 乐昌公主道:“这个妾身知道,三十六友在瓦岗山聚义,谁都不肯居主,最后在神前抽签决定,一下子竟抽中了程知节……” 张出尘笑道:“这不是开玩笑吗,拥立大事,怎能以游戏视之,尤其是那个程咬金,不学无术……” 李靖肃容道:“事情虽近儿戏,但也可知三十六友结盟聚义,不是为了富贵,也没有攘权之心,所以李密一去,程知节立即把宝座让给了他……” 乐昌公主笑这:“李密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感激,他认为他的实力超过了瓦岗,别人不得不让……” 李靖道:“没有的事,他到瓦岗是空手一个人,那来的实力?大家拥立他是为旧日的交情。” 乐昌公主道:“李密却不如此想,不过,他确实有些实力,昔日杨素的手下将领,被他拉去了一半,这些人才是他心腹之所倚,尤其入主长安后,他疏远了旧日弟兄,完全去信任那些人了。” 李靖一叹道:“李密这次可错得厉害了,杨素的旧部会对他忠心吗?” 乐昌道:“那些人却是真心捧他做皇帝,也把他当成皇帝,至於那些旧日弟兄,虽然对他忠心耿耿,但是却蔑视他的尊严,借机会想整掉几个,恐怕也是这原故。程知节在听说他要杀徐勋与秦叔宝,就在午门外叫嚷,说什么,这狗头的皇帝还是老子让他的,他倒抖起来了……” 李靖苦笑道:“程咬金就是这么个人,虽然对皇帝的尊严有点不敬,但他心中却并无恶意。” 乐昌公主这:“李密的气量是忍不下这些的,他已经把程知节跟秦、徐二人关在天牢中……” 李靖道:“那只是为了难却众家兄弟之情,迟早总要杀他们的,这得赶快解救才是。” 乐昌公主笑这:“世子早已想到这一点了,他也早已请郡马柴绍,秘密先入长安,设法联络诸友搭救,因为秦叔宝曾经救过唐公,是他家的恩人……” 李靖笑道:“大概这又是乐昌姐的计策。” 乐昌公主笑道:“妾身那点玩意儿瞒不过药师,不过这的确是个游说他们投唐的好机会,世子希望药师能一再加强一些力量,促使当日旧友,尽行归唐,大家在一起,不就践了共患难、同富贵的誓言了吗?” 李靖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乐昌公主又道:“不过贱妾想柴郡马一人力量恐怕还不够,他虽是三十六友中人,但他是唐公的女婿,说服力还欠缺,若能得药师相助,劝诸友归唐,力量则又不同。” 李靖点点头道:“我可以写信,三十六友中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珪等,都在一起,跟我私交不错,只是没有投书的人。” 徐德言忙道:“小弟可以走一趟,先去见到那些人,把药师的信递上去,同时设法帮柴郡马营救秦徐等兄,药师则跟世子会合以后,慢慢引兵前来好了。” 李靖笑道:“贤伉俪此来,本就是算定了要我写这封信的,我不写还行吗?” 大家又相对大笑起来。李靖立刻作书,除了致诸友,宣扬李世民之外,另外还下了一道命令,那是给神龙门中潜伏在京师的弟兄的,要他们协助救人。 那是万一的准备,怕万一救人不克,只有发动武力劫狱了。神龙门在京师也有几百人,集中起来,未尝不是一股力量。 徐德言带了书信,单人一骑上道而去,乐昌公主则留下来跟他们慢慢走。 走了约莫两天,行经一片山谷,忽见刀光隐隐,闪烁在树丛中,李靖知道有警,叫华氏姐妹率了一批飞凤军前往搜索斥候,路边却出来一个人,哈哈大笑道:“贤弟好厉害,我这些儿郎们已经够隐秘了,却仍然逃不过你的眼睛。”随着话声,出来一个相貌威武的大汉,那正是虬髯客。 李靖正怕见到了他,偏偏还是遇上了,无奈之下,只有硬了头皮上前相见。 他这边才拱起手,虬髯客已经上来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贤弟,别客气,自家兄弟,那来这些礼数!” 李靖讪然地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没几天。我在海上听说宇文化及杀了隋炀帝,群雄纷起,我也赶来凑热闹。” 李靖道:“这个热闹没什么凑头,十八路反王,谁都不肯落於人后,所以小弟也没参加。” 虬髯客道:“十八路反王的聚首我也懒得参加。一群自私自利的匹夫,混在一起,做不出什么好事的,咱们还是抢入长安的好。” 李靖道:“大哥,你若是志在天下,目前还是别进长安的好。让别人去拼命,等他们拼出个结果后,大哥再坐收渔利,不是更为方便?” 虬髯客笑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想先听听贤弟的意见,那知就在路上碰到了贤弟。听说你们在潼关外打了很漂亮的一战,杀了宇文成都。” 李靖道:“宇文成都为唐公的世子李元覇所杀,小弟不过是跟着凑热闹而已。” 虬髯客没说话,眼睛望着李靖道:“贤弟不是爱热闹的人,也不会劳师动众去自找麻烦,此行必有所为,愚兄请问一下,贤弟的所宗何在?” 他眼睛一直望着后面,使李靖觉得很奇怪。 等李靖回头看去,却是张出尘与乐昌公主联袂而来,这才明白虬髯客何以如此,原来是他最倾心的女人来了。 行到临近,张出尘跳下马,裣袵为礼道:“大哥!” 虬髯客答了礼,然后自动对乐昌公主恭身道:“夫人好,鄙人不知夫人在此,幸会!幸会!” 乐昌公主还了一礼笑道:“首领别来无恙?” “谢谢夫人,自后杨素死后,鄙人一直担心夫人的去处,听说夫人与尊夫已破镜重圆了,想必很愉快。” 乐昌公主笑这:“是的,外子现在在唐公二世子李世民帐下效力,颇受见重,所以过得还好。” “这太委屈二位了吧,唐公李渊虽有仁厚之名,但行事缺少魄力,二位在那儿有什么发展?” 乐昌公主道:“唐公年事已高,只望守成,是不会有多少进取之心,不过二世子却是英明有为,高瞻远瞩,将来必定有大作为。” 虬髯客道:“我听说这年轻人很不错,只可惜他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哥哥。却是酒色之徒。” 乐昌公主道:“大世子建成碌碌不足取,所以将来只有二世子能有一番大作为了。” 虬髯客问道:“贤弟见过李世民了吗?” 李靖知道这必须到正式揭开来说的时候了,毅然地这:“见过了,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一种令人臣服心折的气质,英明果断,胸怀远大,确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他太年轻了!” 李靖道:“目前是还年轻,但是等过几年的战阵历练,等到天下归於一统时,他就不年轻了。” 虬髯客微微色变这:“贤弟,你认为他将来必可登大宝吗?要知道他只是次子,不是嫡长,就算唐公能够尽服群雄而有天下,也轮不到他。” 李靖道:“未识斯人之前,兄弟也曾作此顾虑,既识斯人后,兄弟有个感觉,认为天下必属此君,到时天心必然自有安排。” “什么?贤弟,你竟相信这个,听从天意安排?” 李靖一笑道:“天心虽渺不可测,然而却无微不至,每假人事巧妙之安排而徵之,虽曰人为,未始不是天意。” 虬髯客会心地一笑道:“原来你的天心是如此解释的:天心每假人事巧妙之安排!哈!这巧妙二字下得有学问。” 李靖叹了口气:“大哥!你又弄拧了兄弟的意思了。兄弟所谓巧妙,乃是一种自然的际遇,绝非经过刻意安排的,而且更不会是兄弟存心去安排。” 虬髯客一笑道:“贤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们在结义之切,就已经说明了,我绝不强迫你将来的动向,而且也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李靖知道虬髯客并没有了解到自己的意思,但也不想再多做解释,只有道:“多谢大哥!” 虬髯客道:“别谢我,该说多谢的该是我,若非你的启示与示范,我始终不知道如何行事、如何成军,从前我的那一套,只能打家却舍,做个山大王……” 乐昌公主在一边道:“首领太客气了,神龙门势力庞大,组织紧密,杨素生前,对天下草莾豪杰都不放在眼中,却独对首领赞誉有加。” 虬髯客轻轻一叹道:“我的组织若真的够紧密,杨素就不会知道我的实力有多少了。我命名为神龙门,原是取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那应该是绝端秘密的,可是到后来竟然天下皆知,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乐昌公主道:“但实力毕竟是实力。” 虬髯客一笑道:“那是多亏我认了个好妹妹,交了个好兄弟,出尘小妹早年出於夫人的薰陶,从夫人那儿学了不少东西,把我那个组织着实整顿了一下。而后药师再加以严格的训练,才使他们像个样子,否则一定被人慢慢地蚕食鲸吞吃掉了。” 李靖道:“大哥,神龙弟兄的忠贞,可以信赖。” 虬髯客看了乐昌公主一眼,而后笑笑道:“贤弟,或许你还不知道,但徐夫人却是明白的,我神龙门中,究竟有多少心怀异志,脚踏两条船的人。” 张出尘也为之一怔道:“乐昌姐,是吗?” 乐昌公主只有一叹道:“心怀异志却未必,他们倒是真心拥护首领的,只不过跟杨素通通消息而已。” 虬髯客道:“门户机密尽泄於人,这还算忠心?” 乐昌公主道:“杨素身居朝廷密探之总头领,官府全在他的掌握中,而神龙弟兄出身江湖,总有些案底的。” 虬髯客道:“不可能。我已经很小心。若是在甲地有了案底,我就调到乙地去。两地相去少说也将近千里以上。不可能有人认识他们的。” 乐昌公主微笑道:“虽是地方官府不知道,但越国公却能掌理全国行政,而案底就是案底,只要一纸行文,可以叫人天下无容身之处,贵属兄弟在生死威胁之下,帮他通通消息,也是可以原谅的。” 虬髯客没有再说,倒是张出尘问道:“乐昌姐,究竟有多少人,你告诉我总行吧?” 乐昌公主道:“每个地方都有十几二十人,每一个生计中都至少有一人。” “那不是有十分之一了?” 乐昌公主道:“不止。十个人有两个人是受控制的。” 连虬髯客都为之色变,他已经调查出有这回事,但是所知人数却一定此乐昌公主透露的数字少得多。 李靖终於微微一笑道:“厉害,厉害!我没想到杨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倒是不能不佩服他了。以前,他对我们特别优遇,尤其是对神龙门中弟兄,曲意包容,我还很感激他,原来他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乐昌公主道:“杨素包容这些人,固然是藉以巩固自己的实力,但是他绝不会要那些人做不利於门户的事,这一点盛情毕竟是可感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起初,他只叫我管一部份,后来才慢慢增多,一直到他死后,我才把握到全部的名单。出尘、药师,你们要原谅我没告诉你们。” 那三个人的脸上神色都不太自然。 乐昌公主道:“杨素生前,我所知无多,只要泄漏给你们知道,你们惩治了那些人,杨素自然也知道了,他就对我不信任,那对你们更不好,以后再有什么事,完全无法捉摸了。秘密握在我手中,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我还可以略微尽点力,基於这些因素,我才不让你们知道。” 终於李靖吁了口气道:“是的,乐昌姐,你这决定是对的,何况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本就不该这么说。” 乐昌公主道:“药师,别这么说。那时我国破家亡,夫婿离散,天涯茫茫,只有出尘是我较为亲近的人,我视她有如同胞手足,因此,我对你们,绝不会有不和之心。你应该记得,你们之所以能结成连理,我当居首功?” 李靖作了一揖道:“小弟知道,小弟得此佳妇,全是大姐之所赐。” 张出尘也感动地靠近了乐昌公主,不过地仍有点不释地道:“大姐,杨素死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乐昌公主道:“那时我因为人数太多,不敢告诉你们了。若是你们采取行动,加以整肃,将会动摇根本。反正这批人在我的控制下,与你们无害,所以又拖了一段时间,一直等到李世民来找你们,我那次把名单带在身上,万一你们谈不妥,我就要还给你们,但是你答应归唐,我就认为不必知道这份名单了。” 虬髯客道:“夫人是决心归唐了?” 乐昌公主道:“与其说是归唐,倒不如说是归李世民。唐公虽为一方之雄,帐下兵精将猛,谋士如云,但如没有李世民,则一无可取,因为他本人已老,其余两个儿子平庸无能,李元覇徒具勇力,只堪冲锋而已。只有一个二世子,才是撑起大唐的支柱。” 虬髯客道:“这个年轻人究竟有些什么本领,才能使得每个人部对他臣服。” 乐昌公主道:“首领,不是每一个人,只是一部份人而已,李世民在唐并不十分得意,他的兄弟、他父亲的朝臣挟怨他的人很不少。” 虬髯客笑道:“某家眼中只有四个人而已,就是夫人伉俪、药师与小妹,余者在某家而言,都不足为虑,你们三个人就足以胜过所有的人。” 乐昌公主裣袵为礼道:“多谢首领夸赞,妾身既感且愧,只是我们没有像首领那么乐观,李世民一代人杰,却未得人助,尤其是他帐下无将,手中无兵,那就没有了实力,妾身想把药师拉过去,就是要有一些基本的力量。” 虬髯客道:“唐公的兵马呢?” 乐昌公主道:“大部份还在唐公手中,一小部份却在嫡世子建成手中,老三元吉也有一些私人。”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好,你们能一致支持李世民,我想他总有可取之处吧,我乾脆做个人情,把我手中的现有人员及资财,全部交给你们带到大唐去。” 李靖大感意外地道:“大哥,那怎么行?” 虬髯客笑道:“贤弟,别客气了,你们想要一去就站稳脚步,不受别人节制,不为别人左右,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与钱,这样也才能创下一番事业来。” 乐昌公主道:“首领想必有什么条件?”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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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虬髯客道:“夫人何以知道我必有条件?” 乐昌公主道:“因为首领也有志於逐鹿天下,兵与钱是最不可少的两个条件,首领没理由如此慷慨的。” 虬髯客叹道:“一定要说出个理由来,只能说我不愿与你们为敌,因为我手中有了钱,有了兵,势必要跟大唐起冲突,难免会与你们阵前相见。” 李靖道:“大哥,放心,绝不可能的。小弟说什么也不会跟大哥阵前相见。” “假如有命令给你呢?” 李靖道:“小弟宁可抗命,杀身亦在所不计。” 虬髯客道:“好,好兄弟,贤弟,你有这份情意,愚兄难道就不能牺牲一点吗?所以,我把人给你们带去,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不过,我的确有条件的。” 李靖道:“什么条件?” 虬髯客道:“你们只能拥立李世民,不能拥唐。” 李靖道:“若唐室之主落於李世民身上……?” 虬髯客道:“你们所拥的不仅是唐室之主,更将是天下之主,若李世民不能一统天下,你们都来帮助我。” 乐昌公主道:“首领快人快语,妾身也不多作客套了,只是还要加一点附带条件:若天下归於唐公,李世民绝不可能去反对打倒他的父亲,我们也不能帮他做这种事。” 虬髯客笑道:“那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唐公死后,天下底定,那时皇帝若不是李世民,你们也没有理由再去帮助别人了,那时咱们再创一番事业。” 乐昌公主毅然道:“一言为定!那时我们一定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来佐助首领。只是万一李世民得了天下呢?” 虬髯客道:“那还要看看他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 乐昌公主笑道:“这当然。老实说,如果我们发现他不是一个明主,不用首领相召,我们自动会离之而去,来投奔首领。” 虬髯客轻轻一叹道:“假如这小子真能有一番大作为,也不枉某家这番相让之情,把中原的天下让给他吧!” “那大哥又将何去何适呢?” 虬髯客大笑道:“你们别替找担心,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我容身之地。海外还有不少岛屿,我都已有人在那儿落脚经营了;实在不行,我到海外去当我的逍遥君去。” 李靖与张出尘都有点黯然。虬髯客却豪情万丈地道:“贤弟,小妹,别这么没出息,摆出一付苦相,末来的事难说,也许我们还是在中原相聚,共谋我们的大业呢!” 李靖道:“对!小弟向大哥保证,除李世民外,小弟不会再去拥立第二个人。” 虬髯客大笑着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放开手后,张出尘却感动得靠过来,跟他抱了一抱。 那是把他当作了亲哥哥一样,不避形迹了。 虬髯客十分感动,揽着她的香肩,低唤了一声:“小妹!” 张出尘也哽咽地叫了一声:“大哥!” 虬髯客又艰涩地笑了一下,然后道:“不管天下怎么变,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大哥可以放弃一切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这充满感情的话,出自一位豪杰之口,别具感人的力量,尤其是这种保证,天知道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说不定将是他垂手可得的天下。 因为张出尘与李靖选择了辅佐李世民,天无二日,虬髯客如果也有志天下,冲突在所难免,而他此刻的表示——为了张出尘,他将退让。这又是何等大的牺牲,虽然他已经表示过一次,但却不如此刻的诚恳。 张出尘激动地道:“大哥,我跟李郎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危害你的事。” 虬髯客道:“这一点大哥绝对相信,而且大哥要你们挟带大批的人力财力到李家去,也是为了不使你们难堪,使你们的意见,一定要受到别人的重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想跟你们作对,但人家未必能放过我!” 乐昌公主忙道:“首领,绝不会的,世民世子绝不会那么做,他在邀请药师时,郎已声明过了,绝对不会让你们处於敌对状态中的,他也尽量寻求避免之道。” 虬髯客道:“避免得了吗?” 乐昌公主道:“应该是可以的。世子说过,他足以天下为重,并不志在天下,若是首领有一统天下的能力,而又确能造福於天下,他不会跟首领争的。” 虬髯客道:“他是如此说的吗?” 乐昌公主道:“世子不仅是如此说而已,也是真心如此地想。他不随便作许诺,说了就一定算数。” 虬髯客沉思片刻后,毅然地一挥手,密林中出来一骑快马,马上一条大汉,背上背着一个锦袱。 李靖与张出尘都认得,这大汉是虬髯客最亲信的弟兄,叫杨全忠,不但武艺精通,而且兼能文事,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虬髯客后来训练新军,全由他一个人负责。 他为人也很谦虚,跟李靖很谈得来,此刻马到临近,他一纵而下,首先抱拳见礼道:“见过二庄主、三姑娘。” 这还是从前的称呼。张出尘在结义的盟谱上最小,不过称她为三姑娘的人却没几个,那都是虬髯客身边的武士,不隶属於神龙门中。 杨全忠又向乐昌公主抱拳道:“夫人,别来无恙,恭喜夫人与徐公子破镜重圆,而且在唐公那边很得意。” 他跟乐昌公主很熟,因为以前虬髯客有什么事要跟杨素协调,他们两个人往往是双方的代表。 乐昌公主也回礼道:“杨壮士好!两三年没见了,壮士添了不少风尘之色,倒是更见精神了。” 杨全忠笑道:“那是海风吹多了的原故,数年未蒙赐诲……” 虬髯客道:“全忠,你别忙着说废话,以后向徐夫人求教的机会多着呢。现在你听我作一个最重要的宣布:从此刻起,你率领所有的弟兄,跟随二庄主效力!” 杨全忠恭声道了一声:“是!” 虬髯客又道:“把人员的名册以及全部资产也自即刻,移交给姑娘掌管。” 杨全忠又应了一声,解下背上的锦袱,双手举着交给了张出尘道:“名单清册都在包袱中,另有金龙令牌两面,兵员武器,俱屯集在前面十里处,请姑娘查阅。” 虬髯客笑道:“药师,小妹,人在前面,你们去点收吧,有全忠跟着,你们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愚兄要走了,短时内我们恐怕不会再见。” 张出尘道:“大哥要上那儿去?” 虬髯客道:“我把人马装备起来,原是想跟你们会合碰碰机会的,现在既然没我的事了,我想再到海外去混个几年,再聚一笔本钱去。” 李靖道:“大哥,你又何必从头开始呢?小弟这儿的人员已经不少了,你还是带了去吧!” 虬髯客一笑道:“兵员训练了就要打仗的,假如不打仗,不仅养着他们是负担,闲置着无所事事,还容易出麻烦。这批已经训练好的人员,交给你们正好派用场,至於我在海外,还有着一半的人员呢!你们多辛苦点,先把中原江山打出个局面来,几年后,我来看看,说不定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呢!” 李靖笑道:“大哥总是最聪明的人。” 虬髯客也大笑道:“这可是你教我的。五人逐鹿,鹿死谁手不得而知。欲得其鹿,我就要面对四个强敌,若我退而作壁上观,任彼相争,剩最后一人时,我仅除一人即可得鹿,这才是上上之策。” 李靖道:“小弟可没说过这个话。”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我的引申,你在谈论战略时说过一句话:战争中最后还能站着的人才是胜利者,而虎狼阻道时,先驱虎吞狼,养精蓄锐以待之,俟虎疲狼尽,再全力搏虎,则虎狼俱亡——” 李靖道:“小弟只是论战,与争天下不同。” 虬髯客道:“我以为道理是一样的。” 李靖道:“不一样。驱虎吞狼,则狼尽而虎疲,争天下时,占地越大,实力也越强,直到群雄剩下一人时,已经无法推翻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会打那种仗的,你要记得,大哥是个江湖人,我争天下,也要用江湖人的方法,流血五步,斩首一人,就够了,我只要有一批人来接收天下……” 李靖摇头道:“大哥,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虬髯客道:“我知道,我刺杀的若是个仁君,我会成为天下之公敌,我不会做这种笨事。若我刺杀的是个暴君呢?天下岂非垂手可得了?” 李靖不禁默然。 虬髯客挥挥手,扬长而去。 乐昌公主愕然道:“他就这么把几万人交给你了?” 李靖道:“是的。上次把神龙门交给我,也是在三言两语之间。” 乐昌公主道:“若论豪杰胸怀,举世之间,无人能及此君,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重礼,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那是争天下之资。” 杨全忠道:“夫人,张大哥的想法却不是如此。他知道争天下容易,保天下难,隋炀帝手中的实力不谓不盛,但保不住天下不说,连首级都保不住,所以张大哥在没有保住天下的能力之前,不作争天下之想。” “那他何以要训练这些人呢?” “那是作准备。当他有了保天下的条件时,也当然要有一些取天下的实力。” 乐昌公主问:“他认为如何才能保天下呢?” 杨全忠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求答案,这次他召集了弟兄整装出发前,还一直为此苦恼,最后才对我说,他认为目前取得天下后,唯一能保的方法,就是有两个人的合作。” “那两个人?” 杨全忠道:“一位是二庄主,另一位则是夫人。” 李靖被提到是意料中事,但是乐昌公主没有想到另一个人会是自己,倒是大感愕然,她讪然苦笑道:“那是你们首领在开玩笑。” 杨全忠道:“不!不是开玩笑。大哥说了,外有药师为将,可无敌於天下,内有乐昌为策划,可以使天下在握,我为争取此二人,曾不惜全力,奈何却输了李世民一步,此去只能碰碰运气,能说得动他们助我,则大事可为,否则就只有成全他们了……对不起,我冒昧地直呼二位的名讳,但那只是转述张大哥的话……” 乐昌公主道:“这么说,他是早已决定将一切交出来了?” “是的,大哥早就作了两种准备:不是二位归他,就是他把一切交给二位。” 李靖与张出尘对虬髯客多少有点惭愧的感觉,乐昌公主则有点意外地道:“首领对我这个弱质女流太看重了。” 杨全忠道:“不然。在张大哥的心目中,夫人是天下最值得也敬重的人。他说夫人金枝玉叶而身遭亡国之痛,在辅佐杨素时又掌握了权术之秘,他深信你的认识,比任何一个人要透澈,因此,夫人策划谋国时,必然可以避免以往的那些缺点而做到十全十美。” 张出尘道:“这倒是。大哥的看法相当正确,乐昌姐,你的确当得起的。”她见李靖笑而不言,忍不住道:“药师,你难道不同意吗?” 李靖道:“我同意。乐昌姐确有理国之能,把一个朝廷建立起来,按步就班地做事。” 乐昌公主则笑道:“药师!你别捧我了,我对自己知之甚明,我不妄自菲薄,当世之间,没有人此我有更多的理国经验,因为我身经两个王朝的兴替,而且都曾参与最高的决策,家兄主陈时,大部份都听我的,杨素佐隋时,我也提供了不少的意见,只不过这两个王朝都灭亡了。” 张出尘道:“那不能怪你,这是人谋不臧。” 乐昌公主苦笑道:“我不敢自抬身价,说那两个王朝之亡是我的责任,但我未能防蔽起衰,防患未然,证明我的能力不足,虬髯客实在把我看得太重了。” 杨全忠道:“这个大哥也曾说过,他说夫人只要记两次失败的惨痛教训经验,再度理政时,便可以避免那些人为的错失,如此虽不能说必然大治,然已无人能及了,因为究竟很少有人能连续经历两次失去天下的。” 这一说使得众人俱为之默然,乐昌公主叹了一口气道:“遗憾我只是个女流之身,夫婿尚在,不能自主,否则我一定去追随张首领,以报答他这番知遇之情。” 杨全忠则兴奋地道:“有夫人这番话,张大哥已经很安慰了。张大哥对夫人仰慕之至,曾经向越公致意,但杨素对夫人也十分敬重,回答大哥说,夫人坚贞可逾金石,在未得徐公子确息前,他不便作任何表示,大哥也就尊重夫人的意愿,绝口不说此事,后来得知徐公子无恙,已与夫人破镜重圆,大哥着实为夫人庆幸,但也私底下难过了几天,这话不会太唐突夫人吧?” 乐昌公主见他说得很坦率,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大方地道:“不,我感到很荣幸。张首领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十分感激,只遗憾相逢已是人妇,只有辜负他的一片情意了。” 杨全忠激动地一屈腿道:“多谢夫人!” 李靖道:“全忠,这要你谢什么?” 杨全忠道:“我是替大哥感谢,谢谢徐夫人的这番话,对大哥多少是种慰藉。”他叹了口气道:“大哥虽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但他的感情却极为平常,他轻易不为人动情,一旦动了情,就十分执着,在海外,有许多岛国,大部份都是女子为王,那些女王也都十分美丽,她们对大哥十分倾心,不但委身下嫁,以举国为聘,有的甚至只要求成为大哥的外室,大哥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们一下。” 张出尘笑道:“我倒不知道海上有这么多美丽的人和事,难怪大哥经常留连海上了。” 杨全忠道:“三姑娘,大哥在海外一心扩展基业,完全没有沾上一丝绮闻。那些女王对大哥有意,大哥却懒得理她们,有时为了避开地们,情愿放弃那块基地。” 乐昌公主笑这:“这一点我相信是真的,外子对我谈过,他避难就在一个岛国上耽过一阵子,那个女王对张首领十分烦心,但张首领却没兴趣。” 杨全忠忽现异容道:“夫人,徐公子流亡海上时的经历你都知道吗?” 乐昌公主笑道:“知道。他流浪的那个岛国在南海中,岛上多为女子,美丽热情,统治者也都为女子,外子即为岛上的女丞相所收容,招赘为夫。” 张出尘道:“啊!有这种事!乐昌姐,你怎么没说?” 乐昌公主这:“这有什么好说的!” 张出尘道:“你也不为这件事生气?” 乐昌公主笑了起来道:“那更没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风浪刮飘到那个岛上的,假如他不答应那位女丞相,就会被打入奴工队中去做苦工,他娇生惯养,吃不了那种苦,必然会被折磨死的。” 张出尘道:“你就原谅他了?” 乐昌公主庄容道:“若是在从前,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亡国之后,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亲身体验到人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太坚持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实践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经懂得了容忍。” 她见张出尘在发呆,又正色道:“我是运气好,国亡之后,被拨到杨素府中,若是被拨到别的大臣家中,就很难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闷自己:设若我无法保持自己的贞节时,我将怎么办?”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常看见你身边带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 ·乐昌公主苦笑一声道:“不,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后来,我想通了,我不会轻易一死,我会逆来顺受,尽量地活下去,等到团圆的一日,我身怀与徐郎分手时的半边铜镜,相信总有团圆的一天。如若到时镜圆人未圆,那岂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全忠道:“夫人节励冰雪,令人十分钦佩,而徐公子身怀半边镜子,也是深情无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乐昌公主道:“杨壮士,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个岛我也耽过,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计划是前去刺杀徐公子的。” 众人都一惊。只有乐昌公主平静地道:“为什么?” 杨全忠道:“我听说了夫人对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岛上的消息,我想去杀了他,夺得半镜做证,绝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乐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样做了,我很可能已经嫁给张首领了。因为杨素也极力促成这件事,好与虬髯客再加深一层联系。” 杨全忠道:“不过我到了岛上,发现徐公子对夫人深情未变,心中颇为感动。” 乐昌公主笑问道:“那个女丞相长得如何?” 杨全忠道:“貌美如花。” 乐昌公主又问道:“性情又如何呢?” “好极了,温柔和驯,对徐公子尤为恭顺,她怕自己不当徐公子的意,还特地挑选了六名美丽的少女为侍。” “听说她也很有学问。” “是的。她是岛上最有才华的女子,所以才选为丞相,而且还能歌善舞。” 乐昌公主道:“真有这旧事,我还当徐郎骗我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你早已知道这些?” “是的,徐郎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他说来哄我高兴的,原来真是如此。” 张出尘不禁怪道:“徐公子在外另外招亲,你居然为了他那新宠美丽而高兴,难道他又娶个丑八怪,你就不高兴了?” 乐昌公主笑道:“的确如此。因为我毕竟是公主出身,我的丈夫郎使要有外遇,也必须能像个样子……” 张出尘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 “是规规矩矩的话,也是我与徐郎分手时,斩裂一镜,各怀其半以期重逢时,叮咛他的话!”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叮咛。” 乐昌公主道:“因为我是公主,与常人不同,我的丈夫不得已而有外遇时,也必须”是个人间绝色,人见人爱的女子,一切条件都比我好,这样我的面子上才过得去。” 张出尘叫道:“这有什么面子好争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这就是一个公主的悲哀。我是皇族,必须有皇族的尊严,不同於平民。我们的器度表现也必须与平民相异,即使我们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以求别於平民。” “这算是什么?” “这是最起码的面子,让人说起我们的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还能成为佳话,所以我从小被训练成对这种事要坦然处之,以欣赏的心情,表示皇族女儿的心胸宽大。如果对象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我们最大的耻辱。当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平凡无奇而庸俗的女人而背弃我们,就证明我们除了富贵之外,一无可取了。” 张出尘道:“这不是太苦自己了?” “不会的,当我从小受着这种教育,灌输这种思想。当这件事发生时,我们会习以为常。我们必须习惯於与别的女人一同来分享我们的丈夫,因为我们做皇帝的父兄都是有很多女人的,我们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出尘同情地道:“乐昌姐,做一个皇族是件苦事。” 乐昌公主轻喟了一声道:“是的,尤其是做一个亡国的皇族,更是件痛苦的事,国破家亡,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作是皇族了,但我们自己却仍然要在心里维持那份虚荣与骄傲。” 张出尘道:“把这一切都抛开忘掉不就行了吗?” 乐昌公主叹道:“能忘掉固然是好事,问题就在很难忘得掉,因为皇族毕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身份。” 张出尘不说话了。她也在皇宫中住过,虽非皇族,却了解到皇族的尊严与骄傲,一呼百诺,万人屈膝,这种滋味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 杨全忠恭敬地道:“夫人这种超人的胸怀实在了不起,无怪乎徐公子一听见夫人的消息后,就急急地赶回中原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夫人的消息还是张大哥提供给徐公子的,也可以说是张大哥代夫人找到徐公子的。” 乐昌公主道:“外子没说起。” 杨全忠道:“是张大哥不让他知道的。在下潜入那个岛国,与徐公子结交,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乐昌公主道:“我对张首领这份情义,除了感激之外,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 杨全忠想想道:“夫人,请恕在下说句放肆的话,我跟徐公子也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他的人品学问,在当世而言,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中之杰了,但是匹配公主,我觉得他实在是高攀了。” 李靖道:“全忠,你说得太过份了。” 杨全忠道:“是的,所以我告罪在先,这是我内心的感觉,而且我认为非吐而后快。其实我跟徐公子私交不错,我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乐昌公主一笑这:“徐郎以各项条件而言,都不足与张首领相较,不过这个丈夫是我自己挑选的,我们婚后情意相投,感情很融洽,若是在我未曾择婿之前,毫无考虑地我会选择张首领,现在只有说一声抱歉了。” 杨全忠无疑的是在为虬髯客作最后的努力,这时见她作了如此表示,知道不必再说下去了,恭身一礼道:“是的,夫人,在下也替张大哥谢谢夫人对他的赞许。” 他退到一边,李靖也觉得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他挥挥手道:“全忠,你先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即刻前来点阅接收,然后我们就逼取长安。” 杨全忠应了一声,上马先行而去。李靖越众前行,两队会师后,声势壮大了许多,在距长安两百多里处,他们会合了李世民,见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虽然都是些老弱,但是在李世民的训练之飞,军容仍是十分整齐。 李世民跟李靖见了面,也看到他带来的几万大军,十分高兴,长长一揖道:“多谢先生来助,我大唐有了先生这一股巨大的力量加入,可以取天下而无虑了。” 李靖却重申前议道:“世子,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靖所归者为世子而非大唐,这批弟兄也是一样,我们部将属於世子麾下,不受任何人节制的。” 李世民略有难色地道:“世民也曾向先生剖示过,世民上有君父。” 李靖道:“这个李靖知道,只不过恭帝只一孺子,隋氏已失民心,这一个傀儡不设也罢,此番人都之后,相信必然有个明确的决定,唐公继登大宝,也是必然之举。” 李世民对这点倒未加辩解,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计较,因此只点点头道:“恭帝自己也知道难以得人拥护,而有逊位之心,这倒不必去说他了,但上有家君。” 李靖道:“唐公既为君上,靖在殿下为臣,自然是必须遵守旨意,所以靖才请求於前,就是我这些弟兄归唐之后,不受分调,除世子外,不受他人指挥提调,唐公最好也尊重我们的意愿,免得旨意下来,使大家为难。这不是为臣下的无状而胁君,世子应该很清楚,这一批弟兄,大部份都是义兄虬髯客招来的,他们与虬髯客情同手足,除李靖外,别人也难以驾驭他们。” 李世民是知道其中难处的,虬髯客雄心勃勃,志亦在天下,很可能有一天会与唐军正面相对冲突。 到时这支兵在李靖手中,李靖自会设法避开不正面为敌,但若在别人手中,就无此顾忌了。 那样一来,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些部队服从命令,跟虬髯客火拼起来,那将使李靖十分痛苦,以虬髯客的人去打虬髯客,人情上也太说不过去。不过,那可能性不大,而最大的可能则是这批兵临阵倒戈,帮虬髯客反击唐军,那是更伤感情的事。 李靖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但是李世民也有难处,他叹了口气道:“药师先生,这事我可以向家君去陈说,此刻却无法答应。” 李靖知道唐公李渊是个忠厚长者,耳根子软,没太多的主见,任何事情到了他那儿都会点头的。李世民之所以不敢答应在先,倒不是父亲那一关,而是他哥哥建成会从中阻梗。建成的权欲之心很重,目前千方百计在拉拢人才,扩充势力,自己这么一大批精兵去投归,他还有不尽力争取的?即使争取不到,他也会想尽办法,向唐公面前进言,把兵力分散的,使之不隶属於李世民。 像这次进军长安,他就想尽办法,把老四李元覇给抢了过去。李元覇自从杀宇文成都之后,已经闻名于天下,所至之处,无人敢敌。公认为天下第一英雄,建成知道把他拉过来不容易,只有怂恿老父与自己一路然后提出要求,要李元覇随行保护。这是一个无法推辞的理由,於是李世民的阵营中不但少了一名勇将,也分走了原为李元覇麾下的一批精兵,弄得更形势弱了。但父亲的安全第一,这个要求绝不为过,甚至於不必建成开口,李世民也会这么敌的,要怪只有怪李渊太偏心,既然分兵三路,而且指明以先取长安者为首功,将有重赏,而且又指定了三个儿子为领军之主帅,就该公平一视同仁。 但是他却搭在建成一军中同行监督,硬帮着建成把小儿子要了过去。 李渊对建成是有点偏心,他内心十分清楚,四个儿子里面,最有才干、最孚人望、最有出息的是次子李世民。 在部属中,最得人望的也是李世民,有时属下的部将们闹料纷起了冲突,他身为主帅的出头调停不一定有效。往往会闹得很不痛快,伹只要李世民居间调停,必然就皆大欢喜了。 因为武夫争闹,大都是为了意气,李渊在处理这类事情时,不问情由而以私情好恶来断曲直,他对那一个人印象好一点,无形之中,就会有所偏袒,出头硬加弹压,被压制的一方自然不服。 有一次就是被他判定理屈的一方一怒之下,率了所部连夜开拔,要去投靠别的诸侯。 其实唐公虽然有所偏袒,也并没有对另一方施予什么处分,只是叫他当众认错而己。他却不知道这种做法最易失去人心而导致人心向背。那个部将负气一走,建成要派兵去追,幸亏李世民得了消息,单人独骑,赶上了那个部将,力加劝说,结果那个部将把拉走的三千人马全部交还,他本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回来了。 这三千人马是他最亲信忠贞的拥护者,因为主将受屈辱而不平,所以才会跟他走的,真要派兵去追,这三千人个个奋不显身地拼起命来,最少也要花上两倍的代价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这一来,唐营就将损失一万人。 若是任由这批人离去,对唐公的面子上固然难堪,对唐营礼贤下士的名声更是受损,不伹远者不会再来,就是已经在唐营中的人,也将不屑於留。 唐公对自己的措置失当,心中未尝不后悔。但是由李世民来替他把错失弥补过来,却也是很没面子的事,这说明了他在别人心中的份量,远不如儿子。 X X X X X X 李世民很孝顺,若是在寻常百姓人家,耕樵以赡,无疑的他会认为李世民是最好的儿子。 但不幸的他是一国之诸侯,是一个地方的领导者,不但统御了几万军队,也辖理了好几个城市,数百万亩土地、几十万的百姓,更由於时势的演变,使他的领土日增,地位日见重要,而天下无主,已俨然为一方之雄主。 那么一个能干而得人望的儿子就难以取得老父的欢心了。因为李渊有了什么措施不当,李世民常常要提醒他,有时李渊不接纳池的意见,结果总是铸成大错。 甚至於李渊也明白,自己的这片基业,等於是靠着这个次子在帮着撑起来的,如果没有李世民,唐公只能像别的国公一样,局促一隅作观望,等待一个新的皇帝出现,本身绝不敢介入权力的斗争。 但是,儿子夺尽了老子的光彩,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尤其是老子身为一国之君。 建成是长子,会献小殷勤,嘴巴甜,这些不去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唐公的思想、爱好,甚至於理事的能力都差不多,所以一件事如何处理,建成所想的,往往能与唐公相同,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因此,建成对唐公的决定,都是热烈地赞同,而李世民却每多诤阻。 这都造成唐公偏向於建成的原因。 说得实在一点,唐公对这个次子,内心常有一种无形的畏惧之感,每当门人来报,二世子於半夜求诣时,李渊就知道,自己准又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李世民很给他留面子,从不当众诤谈他的过失,而是在私下无人时,秘密进诣,分析利害得失,而后提出弥补的方法,使错误不致於铸成。 李渊无法否认李世民的才华,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每一个意见都是对的,但每一个意见都是针对着自己所作的一些错误的决定,这就很令做老子的大失光采了。 平庸的老子跟不平凡的儿子之间是很难和谐的,特别是在儿子渐渐地脱颖而出,在在都表现得此老子高明的时候,那使做父亲的感觉到尊严渐渐地丧失,尽管儿子对父亲的尊敬不减,但那种尊敬却使做老子的有受之有愧之感。 李世民也明白到这些,也引以为苦,但他却无法不说出来,他不能因为出于孝顺,因而把大好的江山断送,他每一次见过父亲密谈后离开,内心都感到很沉重。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父子刻下所肩负的是天下的重任?他内心此谁都明白,自己的父亲实在不是那块材料,所以有今日,一半是时势所趋,另一半则是自己为他所经营而成的。 尽管李世民的心中全心全意地为父亲在作努力,不想为自己树立势力,但是好容易有了一点成绩,却又不能听任父亲任性地加以毁了。 李世民对李靖的谈话,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因此,李靖对李世民是十分同情的,连忙道:“世子,这些请求对世子而言是很难堪的,而且也可能导致唐公对世子的误会,李靖不敢再麻烦世子了,但区区微衷,却不可不先为明达,李靖只是在世子面前先落个案;唐公那儿,李靖再请柴绍兄去妥为进言解释好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这:“这样比较好一点,但是家君恐怕一样的会反感,最近,姐丈跟我比较接近,很多地方与家君意见相左,翁婿之间,已不如往日亲密。” 李錡皱起了眉头。 李世民道:“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在家君面前畅言无阻,就是先生的结义盟友秦叔宝壮士。” 李靖道:“叔宝兄曾经在途中救过唐公一次,那时正是唐公避祸而归,途遇盗贼……” 李世民笑道:“那里是什么盗贼,全是宇文化及的家将改装,他与家君素来不睦,在京中进谗陷害家君不成,又遗家将在半途行刺,那时世民尚年幼,目睹秦壮士英勇杀贼,凛若天神,内心异常倾慕。” 李靖笑道:“叔宝兄的武艺在三十六友中倒还列不得最高,但却是最具威仪的一个。身高八尺,凤目蚕眉,俊伟中不失清秀,魁梧中犹带着妩媚,是最上看的一表人才。” 李世民道:“不错,他给人一种难忘的感觉,家君受了他的大恩,他却连名字都不留一个,家君对他却一直难以忘怀,回到太原后,立刻命我绘了一张他的肯像,裱装好了,挂於后堂,每天都是衣冠端正,焚香礼拜,直到再次见到他,申过谢意后,才告停止。” 李靖道:“柴绍兄说起过这件事,他还说世子精於绘事,有过目不忘之能,全凭回忆落笔,宛然若生。” 李世民笑道:“我也没有认真地练过,绘画人物更是初次尝试,也是那秦叔宝特别深刻,绘来就像了,以后也是一样,我若是对一件事印象特深,就能很逼真的画下来,否则就是面对着人,也难以画得很神,因为我学画的目的在求其工,而不在其神……” 李靖笑道:“人家作画都是讲究其神而无论其工,世子怎么竟反其道而行之呢?” 李世民笑道:“因为我是从一位画工学的绘画技术,而我学画的目的在於实用不是为了恰情养性,自然要以逼真为主。” 李靖倒是不解道:“世子不知用来作何实用?” 李世民道:“我以之来描绘所经的山川河岳,关隘形势,标明可险守之处,记录其虚弱之点,每一幅都是我亲手所绘,因以能了然於胸,若该地为我所有,可密防以杜敌人之窥伺,若在人手,则可据之而攻其虚。” 李靖大有兴趣地道:“世子早就有志於天下了?” 李世民道:“是的,我观察天下形势,深知隋祚必将不永,将来天下不知谁属,但是能把天下形势,了然於胸中,总是有用的,所以我十二岁时,就开始作这个努力,趁着前几年太平的时候,我四出游历,一面收集各地险塞的资料,绘制成图,一面也结交各地的英雄豪杰,现在已得九州八十一城,大半壁江山,都已有了底子了。” 李靖听了后,心中着实钦佩道:“世子早年就有这份认识与胸襟,实非常人所能及,这一册记载舆图,应可传诸万世而不朽,因为人生或不满百,地却是历时千秋而不易,这本书永远都有用的。” 李世民笑笑道:“先生!世民之所以兴萌此念,也是为了先生刚说的那两句话——人生或不满百,城郭江山,却是千秋不易。为什么不将它们的形貌、虚实等等都描绘记载下来,日后的人,不必亲至,览图斗室之中,即可将千里江山置於眼底……” 李靖道:“不错,正是此说,所以世子这一册记载,若是传之后世,相信必可与太公兵法、孙武兵法等列为不朽之杰作。” 李世民摇头笑道:“先生,我这本记载或许能有助於攻战之决策,但我的本意着眼之处却非在战。” “哦!世子又在於何者呢?” 李世民肃然道:“在於治。我鉴於炀帝开凿运河之举,大家说这是炀帝为游幸江南之便而凿河,这实在是冤枉了他。谁都知道运河一通,南北水运,一舟可抵,对国计民生,不知方便了多少倍。” 李靖道:“不过运河所经之处,有时故意舍近而求远,以便连通京师,这倒是不能怪人有此怀疑。” 李世民叹道:“连先生如此说,无怪乎其他人误解更深了。其实,这两条运河之开凿,其进行路线十分正确,它是一批真正有学问的人所策定的,有时为了绕道,引起人们误解,那是一般人不明地理之故。比如说,由甲地至乙地再连通丙地,虽有直线可达,可是再往前,却有山岳为阻,要到达丁地就势非绕山而行,费工而途远,伹如在乙地略斜,略过内地而取道戊地至丁,则全为平坦,工程进行,方便多了。这样多挖三十里,而可节省三百里之工,先生孰取孰舍呢?” 李靖十分惭愧,不再作声。 李世民叹道:“先隋炀皇帝治世之功过,别的方面不去说他,单是开凿运河一项,却是极具眼光的不朽创举。只是因为他本身私德上的一点微疵,乃使一般人对他滋生误解,实在太寃枉,所以我向家君上言请求过,倘能有机会定鼎中泵,必然要向天下人阐明澄清这件事,以免他沉寃於地下,在人世留下一个昏君之名。” 李靖一叹道:“先皇帝之所以被摒弃於天下,一半固然是民众之无知,但另一半则是各地的诸侯反王,早已心存扳意,故对他的种种,曲意偏解,以引起四民之不齿之故,这些误解虽是人为,但他自己也要负责的。” 李世民似乎不以为然地道:“先生,他的某些行为虽是有违常伦,但是却与他的治国无涉,他治国的决策,的确是用心无私……” 李靖道:“世子,一个为天下君王的人,行止俱为天下之范,他若不能修身律己,何以教民就正,所以就事论事,他治世的功过不去谈了,他之所以先失天下,却是一点都不寃枉。” 李世民听后思索了一阵,肃然长揖为拜,恭敬地道:“先生指教的是,世民愚昧,以前见未及此,以致於很多地方都错了,今后尚祈先生不弃愚顽,时加赐教。” 李靖也还了他一礼,神情严肃地道:“多谢世子器重,李靖敢不悉力以报。其实世子的见解看法已经很透澈,只是出发之点,还没有放置合宜而已。” 李世民道:“请先生指教。” 李靖道:“世子跟李靖的看法,有时会不相一致,就是这出发点与立足处的不同,世子为唐公胄裔,一出世就是贵族,所以在心中,多少是偏向於贵族方面,因以论先人之功过,世子着意彰其善而略其过。李靖则是一个士人出身,论是非则以民为先,以天下为得失,有时即或对君上不敬,却仍不避讳……” 李世民点点头道:“先生说得是。虽然以前我没有分析过,但经先生一指出,我仔细地一想,倒确实是加此的。我虽然不致於强弥君父之过,伹总是避免它,这一来就有失公允,今后当求改进。” 李靖道:“世子倒不一定要改,你若是只求做个辅佐之贤臣,这种心中对君父尊若神明的态度,正是为臣之道,若世子真有志於兴革除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应该把心胸放宽,把脚步站得正,不偏不倚。” 李世民想了一下才道:“兹事体大,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才能回答先生。” 李靖道:“不,世子,这一点无须考虑的,世子应该早加深思熟虑在心,作成决定了,现在只要说出来就行了。” 李世民终於道:“先生,我立志於天下千秋,但是我立身却是人臣之子,若天命归余,我当仁不让,但我绝不像先隋炀帝那样,为取天下而不择手段。” 李靖所要的就是这一个答案,那也使也对自己未来的抉择下定决心。因此,他肃然躬身一礼道:“世子,李靖誓以终身拥护追随左右,生死不移。” 李世民再度回礼道:“谢谢先生支持!” 他没有像虬髯客那样说什么以江山富贵相共的话,因为富贵可共,江山不可共,一山勉强或可容二虎,一国绝无二君。 以李世民此刻的身份、实力、年纪、学识阅历,那一点都不能与虬髯客相较的。 可是李靖却舍了虬髯客,转来效忠年才弱冠的李世民,这在一般人的想法中是不可思议的。 但李靖却不这样想,他看出这个年轻人的不平凡来,虽然他还嫩得很,不够成熟,伹还有一段时日可供他磨练,等他成长后,时机也成熟了,李靖相信这个年轻人必然会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空前的明君英主。 李靖决定辅助也到底,不仅是辅助也成就事业,也要辅助他成长。 在他没做皇帝前,正好有个机会可以改正一些错误的思想与观念,当他登上王位时,就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皇帝了。 虽然,李靖的归唐是早经谈妥的了,但李靖真正的决定态度,却是在这一次深刻的谈话之后。 在以前,李靖对李世民只是客气和尊敬,却不是恭敬,经过这一次谈话后,他的态度也有着明头的转变。 两人同行,李靖绝不并行,一定略后半步,两相对坐,李靖一定不会正面相对,必然将自己的座椅略移偏一点,而且,他从不打趣或与李世民开玩笑。 李世民先前还感到很不习惯,几次地向李靖表示,要他随便一点,甚至直接了当地对他说:“药师,即使日后我们有君臣之分,但至少目前还不是,现在我们的君主乃是隋室的恭帝,大家都是一殿之臣,你又何必在形式上拘礼呢?” 李靖却正式回答他说:“世子,靖是归唐而不是归隋,这是起始就声明了的,事实上恐怕除了唐公之外,也没人会承认那个皇帝了,而唐公也不是真拥护那个小孩子,只是一种报恩的心理而已。” 李世民轻嘴道:“是的,家君是个受恩不忘的人。” 李靖道:“唐公是位忠厚的长者,但却非理国之明主,因为受恩固当报,却不可以天下为报,那是以江山社稷为儿戏,试问,当真将天下之大权,交在一个无知小儿手中,就算得是忠心了吗?” 李世民道:“家君一直没有天下之念,他受权奸宇文氏一族的嫉害,性命几将不保,后来则多亏得越国公与先皇帝的大力庇护支持,才得苟安於太原,感恩深重,倒是怪不得他老人家。” 李靖道:“我并没说这不好,但必须说这种行为不是理国之器宇,世子当记得先贤孟子的话,民为先,社禝次之,君为轻,必需要具有这种胸怀的人,才可以君天下。现在再回到我们的话题上,李靖之归唐,非为唐公而为世子,所以对世子,理应保持适度的尊敬。” 李世民道:“敬存於心即可,不必拘於形式。” 李靖肃然道:“不然。敬生於心,乃形之於表,否则这恭敬便没有基础,靖治军对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夫妇之间,也从未有狎嬉之言行,这样才能维持敬意。” 李世民没话说了。 李靖却倒过来规劝他了,说道:“世子,不仅是对靖一人,即其他的人,世子也应该对他们维持适度的距离,不可过於相近,君子不重则不威,此为人主之大忌,像以前……” 李世民道:“我知道,先生指的是刘文静,此人胸中倒是有点城府,只是太过於骄狂,我对他客气一点,他就得意忘形起来,渐渐要左右我的言行了,所以我后来对他不假辞色,很叫他叫不了台。” 李靖道:“他这个人恐怕受不了冷落吧!” 李世民道:“是的,他在我这儿不得意,刻下已转到家兄门下去了,替家兄出了不少主意,像把四弟拉到家兄那边去,就是他的得意杰作。” 李靖道:“刘文静反覆不定固为不掌,但世子也有责任。假如世子一开始对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未始不可以全终始的。” 李世民的脸红了一下,显然的,李靖的话说中了他的心里,乃轻轻叹道:“其实我对他也没有太过狎近,只是他替我出过不少主意,办成了很多事,都很成功,使我对他的办事能力很信任,凡事都问他一下……” 李靖道:“集思广益是对的,有事多徵询一下他的意见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世子不能纵容他,因为人受倚重之后,君子会愈形惶恐,而有些人就会恃重而骄。” 李世民笑道:“先生倒是很忠厚的,不肯加以小人之名,但刘文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他见无法左右我的思想行为,自然而然地转到家兄那儿去了。” 李靖道:“世子,武侯出师表上就谏告蜀王,亲君子而远小人,却没有说绝小人,因为小人是不能绝的,他会挟怨报复,而世子於此时绝他,尤为不智。” 李世民也苦笑道:“先生,你一直在治军方面任事,军旅中,但有令出如山即可,不必处人,也无须去认别君子与小人!” “不,我军中一样也有那种人的,小人在各类人中,都是些颇有才情的不甘寂寞者!” “先生也遭遇到这种人吗?” “是的,如虬髯客的侄子张豹,就是其中之尤。他对我突兀入替很不高兴,又对我几次剥夺他的职权怀恨在心,终於拉了一批人反叛出去。” 李世民叹道:“先生也知道小人之难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还没等我去绝他,他已经倒戈而去了。” 李靖道:“他绝情而去,是自彰其不义,但世子若绝之在先,则是世子之不仁了,故而这绝与远之间,仍是有差别的,因为他多少是为世子出过力,尽过心的,遽而相绝,毋乃太忍!” 李世民道:“照先生所说的标准,我对刘文静也只是远而已,并未相绝。” 李靖道:“不然,这只是世子自己的想法,像上次在李靖营中,世子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当众驳斥,毫不留尊严,这已经到了相绝的程度了。” 李世民笑道:“先生是君子,故而才以为难堪,但刘文静却不在乎的,家君对他也是经常疾言厉色,他却能受之如常,毫不为意,我说他是小人,也是根据此而言,只是我不改对他的倚重,不管对他如何呵责,他都能忍受,但是我只要对他事权略予削灭,他就立刻转而他去了!” 李靖倒为之一怔。 李世民又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我自己会有个分寸的。对君子以敬,像我对先生,绝不会有半点侮慢,相信先生对我也是一样。” 李靖道:“人唯自重而后人重之,这本是应该的。” 李世民道:“事实上对有些人,却又不能如此,你如尊敬他,他就以为你软弱可欺,爬到你的头上去了,久而久之,积以成习,他会变本加厉,篡夺争权,等他把一切都把握在手时,不是一脚把你踢开,就是玩弄你於股掌之上,使你成为他的傀儡,许多巨奸大恶,都是如此养成的,若后汉之董卓,以后之曹操,乃至於隋之杨素、宇文化及,都是此类之例。” 这番话使李靖听得大为震动,他没有想到李世民的年纪轻轻,观察到如此之深,这是任何人不能及的。 继而一想,他又释然了,因为李世民所研究的是帝王之业,在他的天性中,似乎就趋向於如何治人,如何治世的方向去努力,像现在,他手中无兵无勇,内有小人之嫉、兄弟相煎,外则尚有无数敌人窥伺,上有老父,环境对他的成长,几乎没有一点是有利的。 照说,他此刻所应该孜孜努力的,该是努力去争取权力,握有实力才对,可是他却毫不担心,仍是在为充实本人的治世之具。似乎自有人会尽心尽力打天下似的,而自己偏偏就是这个支持者之一。 没有任何的原因,几乎一见面就决定了的,以后的深入谈话,只是增加自己对他的信心与拥护之心而已。 而且,不只是自己有这个想法,还有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像他的姐夫柴绍,像徐德言乐昌公主夫妇,这些人比他都大上十几二十岁,而且都有一身的本事与才华,当此乱世,正是吃香而大有发展之际,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小伙子来白手打天下。 其中特别是柴绍,他是看着李世民出生,长大的,在唐公的家里以及那个势力圈子里,柴绍由於年龄稍长,一直是唐公的得力助手。 他的地位,目前而言,也此任何一个世子重要,柴绍如果热心权势,他可以把唐公的实力抓住一半在手,可是柴绍没有如此做。 是柴绍的胸怀淡泊,无意於富贵吗? 这也不然,李靖对柴绍是早岁结盟的好友,虽然是在江湖上成长的交情,但由于身世的接近,自然比较接近一点,彼此相知略深。 柴绍虽然没有多大的魄力,缺乏决断的能力,但他的头脑冷静,见事清晰,做事小心,极少出错,是个不可多得的辅佐人才,多年来帮助乃岳,历经艰危,始终能保持手中的这点实力,渐次扩充,乃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是居功不小,尤其是在宇文氏当势的时际,走通杨素的门路,取得庇护,更是了不起的措施。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是甘於寂寞的。 但是柴绍却甘愿放弃手中已有的一切,一心一意地来扶持这个小内弟,这都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这年轻人似乎有一种魅力,叫人们对他信服,对他支持,对他寄予厚望而说不出个道理来。 所谓天意,所谓真命之主,必有神佑天成,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李靖的一生中,受到他学道的好友狄去邪的影响很大,狄去邪预言休咎,一一都应验了。 狄去邪预言过:天下将有大乱,而后有一个极大能力的真命之主出世,开前所未有的大治之局,立万世不朽之伟业,这也是豪杰当世,立百年富贵,创千秋事业的机会,只要择对了主,即能成为青史之名将名臣…… 这是狄去邪对李靖的未来的指点,最后的结论,让李靖明白,他只能名将而终,无九五之分。 李靖是个安份的人,从不作非份之想。 所以虬髯客许他同享天下,他不动心。虬髯客送他足够称雄天下,自立一方的人力与财力,他谨慎的抓在手上,不为己谋,也不轻易作投资。 终於他把一切都推在李世民的身上。 那与狄去邪的话也有关系,狄去邪对谁是真命之主,说得很含糊,只说帝星未徵,难以明示。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刚出世不久。 狄去邪又说了一句很玄的话:“真命天子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现在说不出是谁,但是你一见到那人,就自然而然地会知道。” 当时,李靖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只是姑且记在心中而已,但后来却多少也以此作了个比较。 十八路反王,他有一大半是见过或认识的,却很难产生那种激动的情绪,因此,他下意识中否定了那些人。 他也见过了早时尚为太子的隋炀帝杨广,内心略起了一丝轻微的激动。 杨广后来果然成为皇帝,却是个短命的皇帝。 他在见到虬髯客的时候,也有着轻微的震动。 根据那种神奇的第六感,他知道此人会是一个皇帝,但不是一个大帝国的君主,不是狄去邪所说的真命之主。所以,他接受虬髯客的邀请、合作,却不作进一步的答覆。 然而,他在见到李世民的时候,内心居然起了极大的震荡,这是从所未有的。 以他的预感而言,他几乎就可以确定了。 但是李靖毕竟是个慎重的人,他必须要更进一步地求证,找出这个年轻人何以曾令他心折。 一次又一次的谈话,使李靖对李世民的了解日深,也看到了李世民与人不同的地方。 例如,他对刘文静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 李靖看出刘文静的不可靠,却不会去开罪他,因为此人成事有小助,败事却能成大举,是个有才有能的小人,也是最难应付的一种人。 别人不是大力笼络他,就是敬鬼神而远之,但李世民却不同,他用刘文静之才,有时也略略地放纵他,但在必要时,却宁可失去他而不去姑息他。 这是非常人可及的胸襟与手段,李靖做不到,因为李靖所修的不是帝业。但是李靖却了解这种胸襟,而且尊敬这种决定。 倒是李世民自己,这时的李世民胸中虽有天下在抱的意愿,伹他不是想去统治这个天下,而是想去如何治好这天下,使每一个人都能安定地生活,使国家繁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伟大人物的形成与诞生,倒不是完全由时势造成,或由环境而逐渐改变的。 他在天赋中,就有了伟大而超凡的气质,在不知不觉中,孕育、成长,从而表现出慑人的气魄,使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臣服其前。 并合了李靖的人马后,李世民在声势上雄壮多了,将近到长安时,李世民忽然把速度慢了下来,每天只行进十几二十里,就静止下来扎营,倒是对前军的消息十分注意,不住地注意军报,询问长安的消息。 消息传来倒是很令人愉快,建成所率的大军已经开抵长安城外五十里,魏王李密也曾派了兵马前去阻截,但是遇上的先锋却是李元覇,那一对铜锤势若雷霆,无人能挡,每一个将领都交手一合,大败而退。 建成挥军已直逼长安,李靖计算一下道:“世子,我们距长安也不过才百余里,目前李密的兵力全部集中在应付令兄那一路,我们若由后方袭取,不难一鼓而取之。” 李世民道:“先生的计划是绝对没有错的,不过姐丈入长安救取叔宝恩公,尚无消息,我们等等他们的消息看,家君行前曾一再吩咐敝兄弟等,对叔宝恩公之安全,务必列为第一优先,他就是为说李密与唐合并而遭羁的,若是相逼过急,李密一怒之下,可能会杀之而泄忿。” 这倒也是,唐公是个念恩的人,听说当年救他全家性命的秦琼在李密麾下为将,心中颇为悬念,特派专人致函招邀,不过这倒不是私下的邀请,另外还有一封致李密的信,写得也很恳切。 大意是说目前天下群雄纷立,各自为政,互相攻伐,这实在不是好现象,吾公虽捷足先入长安,然诸侯及四夷俱未臣服,这个皇帝做得也没意思,不如仍拥恭帝为主,是则仍不失为封疆之尊,公侯之贵,而名正言顺,与渊同殿为臣,共谋天下之安靖,岂不善哉。 这封信不但情意恳切,而且立意极佳,唐公的本意在免兴战争,而使生灵涂炭。 拥恭帝只是一个象徵,然而有了这名义上的象徵,大家就没得什么争了。 各有各的势力范围,愿意做官的,在朝中不虞无高禄厚爵,不想在朝,自己所拥有的地区内,接受朝廷一个国公或王爵的封号,仍然南面称尊。 这固然限制了大家的发展,但也保障了大家的所得,使每个人都安於天下第二人的身份,共享富贵,也使天下归於安治。 唐公在当时的诸侯中,实力是最强的一个,他发出这种呼吁,当然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因为他以武力,也可以把别人逐渐次第消弭的。 所以,信到了秦琼手中后,不但取得了秦琼的衷心赞同,就是一干同僚将领,也都为之额手而惧。 他们当初三十六友结盟时,都是布衣草野之身,现在则各有遇合,全都有了相当的地位与成就了。只是隶属的人主却有好几个,经常使他们感到很痛苦,在友情与军令之间,常有难以抉择之苦,每到那个时候,总是尽量地避免,实在无法避免时,也是好言协商,是以至今尚未正面地冲突过,这说明他们对友情是很重视的,而那一番结盟的情义影响也是很大的。 天下太平,各主之间化除敌意,使大家各享富贵,这是结盟的三十六友最高的理想,最乐于见到的事。 当初结盟时,他们所抱的宗旨也是如此的,大家都是一代豪杰,想到的将来必有一番风云际会。 但这三十六人若是各自发展,也许有人成功,有人失意,有人在奋斗中被别的强有力者排挤开,更有可能自相倾轧,因此,才有人建议大家,本着道义与热血感情结盟,大家有乐同享,有难同当。 失意时,大家互相提携,有难时,相互救援,使得每一个盟友都能有兵权地位,成就一番势力;再者,三十六弟兄所结成的巨大势力,也无人能动摇,不怕人欺凌倾轧。 立盟时,谁都是无职无官,谁也不用担保自己的将来,所以这盟单的署立,对大家都有益无害。 正因为这股力量太强大,谁也不敢去破坏它,否则谁也无法抵挡其他弟兄的责难问罪。 但李密却不是三十六友中人。当初,他巧妙地拉拢了几个三十六友中的同伴打江山。 但三十六友中的程咬金却纠合了一批弟兄在瓦岗寨揭竿称王。李密在别处混得不如意,不得已随着那几个人去投奔瓦岗,程咬金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把主位让给了他,程咬金的话更令人感动——“你既是俺老程哥弟们的主公,来到此地,总不成叫你当俺的臣下,俺岂不成了那些哥弟们的主公了?这太不合道理,倒不如俺将主公让给了你,就跟那些兄弟哥儿们地位相等了。” 就这样,李密从流亡登门求依的食客,一跃而为金墉之主,而且就以那些实力为基础,配合了他过去的关系,扩展成了一股相当可观的实力,在十八路烟尘兵马中,他仅次於唐公而居群雄之首。 当然,大部份的实力是他接收了杨素的旧部,可是他若没有瓦岗的那点基础,单凭一个人,是没人会拥护他的,可是李密是个不知感激的人…… X X X X X X 可是李密是个不知感激的人,更是一个不甘居次的人。拥立恭帝,他不反对,他知道恭帝是个傀儡,不足以号令天下,但恭帝是李渊率先拥立的,又掌握在唐公手中,他插不进手去,无法直接控制恭帝,岂不是在自己头上装一个管头去?这是第一个受不了的原因。 第二个受不了的原因则是他对於三十六友的势力感到很忌讳。三十六友的人,大部份都在他的麾下,似乎形成了势力,而且有很多地方干扰他的行事,侵犯到他的权力。他决心要整一整这些人。 明目张胆,无缘无故地整,是不行的,三十六友中,最有实力的是李靖,李靖对他本已有成见,碍着许多好友在此,不便对他如何,但若自己排挤了他的朋友,李靖一定会来攻打自己,挟着虬髯客的江湖势力,那已经够可怕了,何况虬髯客早年与杨素在暗中颇有交情,杨素的旧部跟虬髯客也有着香火之情,一旦作战起来,自己的一大半人马可能倒戈相向。 不过,目前这个机会倒是很难得,抓住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杀了三十六友中几个中坚,还能叫其他人没半句话说,他看了唐公的信后,信手撕了,冷笑道:“李渊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了!” 秦琼忙道:“唐公的确是一片诚意,臣知之颇深,他是个忠厚的长者,心无奢念,绝不会骗人的。” 李密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一片诚意呢?” 秦琼道:“唐公郡马柴绍以及驾前护卫尉迟南、尉迟北兄弟,俱是臣等昔日结盟兄弟,臣另得此三兄力保,唐公此举,确无他意。” 李密冷笑道:“上次在江都,大家会师於共商,先得传国玉玺为主,结果孤得了传国玉玺,他却命他的儿子李元覇逞强抢了去,这次却又来骗人了。” 秦琼道:“前次相约,唐公并未参加,他已奉立恭帝,本不会承认得玉玺为主之约。取得玉玺后,也是进奉恭帝,并没有据为已有。至於强取之事,是李元覇少年气盛,疏於礼貌,唐公若在,必然会善言相商,但玉玺必然还要追回给恭帝的。” 李密不禁怒道:“秦琼,你究竟是吃谁家的饭,做谁家的官,居然帮着姓李的说话,你受了他多少好处?” 秦琼很自然地道:“陛下,臣不是帮谁说话,只是说实话而已,现在唐公的请求很合情理。” 李密更为怒声地道:“他的请求合情理,孤就一定要接受吗?万一他到时言而无信呢?” “臣保证不会,唐公不是这样的人。”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臣以三十六盟友的交情来保证。” 这是李密最讨厌听见的一句话,当下一沉脸道:“秦琼,你们三十六友有多大能耐呀!居然能为天下江山作保证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们三十六友的保证不足信,你用来对孤保证,岂非存心欺君,陷孤於圈套陷阱之中?若是你们的保证有效,足够能制住唐公,孤若听了你的话,岂不更为危险,你们的用心更为可诛了。” “陛下,臣愚昧不明陛下之意。” 李密冷笑道:“在孤这边,是你们三十六友的大集盟,人数最多,这个你不可否认吧?” 秦琼道:“臣等三十六友,陛下每一个人都认识,有多少在陛下这边,陛下必然清楚;臣等也从未讳言隐瞒过。” 李密冷笑道:“好,既然你知道你们三十六友,有一大部份在此,若你们有足够的影响力,该去把他们说服过来才是。” 秦琼道:“臣等尽过努力,像三原李靖,臣等已经着人去劝说过,是陛下拒绝他来。” 李密道:“他根本是敷衍,手中掌握着虬髯客的雄厚实力,却只一个人投过来,其诚心可知。” 秦琼道:“他的人员本是属於虬髯客的,而虬髯客也是有意於天下,他总不能拉了虬髯客的人来帮陛下打击虬髯客,他为了盟约的道义,以个人之才来报陛下,已是很难得了。” “孤家要的就是他的人手,谁稀罕他的那点才情,孤帐下有的是人才,随便抓一把也此他强。” 秦琼一听话不投机,也有点愤然地道:“陛下若是以此等胸怀求士,不仅臣等的朋友不会再来,连臣等也难以安身。想臣等三十六友结盟,志在求天下安宁,造福百姓,并不是为了本身的富贵利禄,臣等拥立陛下,也为了陛下彼时所倡兴仁义之师:不想陛下才略有小成,论调行事都完全变了。” 情急之下,他的话说得重了一点,但却是老实话。 李密一听却变了神色,一拍龙案道:“大胆逆臣,居然敢在廷上出言辱责孤家,拖出去剐了!” 秦琼反正是豁开了,着着实实地又数落了他一阵,李密一个劲儿叫人拖出去碎尸,而这时也恼了那一批瓦岗弟兄,也当时骂开了,话更难听了——“直她娘的,想你被宇文化及的兵马杀得丢兵卸甲,像条丧家之犬般的来到瓦岗,是咱老程为了有几个兄弟跟着你,咱不愿居他们之上。才把个皇帝座儿让给你,又保着你打下这片江山,你住进了隋家皇帝老儿的宫殿,搂着杨广的老婆睡觉,昏了头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天子了,人五人六起来。现在居然要杀我秦二哥,大夥儿反了去球……” 他的话更粗,更野,更无礼数。 李密气得直叫:“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一众兄弟们是深知程咬金的脾气的,一生中谁也不怕,独服一个秦叔宝,就因为是秦琼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把皇冠除下,顶在李密头上跟大家一起俯首称臣:今天李密要杀秦琼,程知节自然要发急。 再者,也是为了兄弟的情义,一起上前来求情。 李密本来很火,想把这些求情的人一起杀了,澈底消除掉三十六友的势力。 可是后来赶到的两个人,却使李密不得不忍气收回了成命,一个是王伯当,也是三十六友中盟单上人,伹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逃亡时,几次出死力护卫着他,投奔瓦岗,重振势力,也都是靠着王伯当。 最重要的是此刻,王伯当掌握着李密一半的实力,这些实力来自江湖,却是李密最忠心的拥护者,假如王伯当寒了心,拉了那些人一走,李密这个王朝就立刻动摇。 第二个人则是燕州罗成,原是燕州总镇罗艺的儿子,却又是秦琼的表弟,他带着燕州的人马来投是为了秦琼,此刻若杀了秦琼,势必会逼反罗成。 罗成的一枝得自家传的罗家枪法,在沙场上无人能及,他的部属也都是训练精良的子弟兵,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实力,在这两个人的请求下,李密自然不能再坚持要杀两人了,只能下令把他们关起来。 终於唐军攻到,李密才了解到自己监禁起秦程二人是多大的损失与笨事。 因为长安前围,还有好几座城池关隘,都是在三十六友为主将的防守下的。 他们见了唐军的前哨开到,一则是畏惧李元覇的神勇难当,二则是见到李密对秦琼与程知节的态度后,知道他对三十六友心中已怀有猜忌,此人必难共事。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唐军前哨的两员副将,尉迟南、尉迟北弟兄,都是三十六友盟单上的弟兄,大家都曾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富贵,自然不顾正面作对相与为敌。 何况尉迟兄弟,也喊出了解救同盟弟兄的口号,更使他们消弭了门志,因而唐军长驱而入。那些人也绝,既不战,也不降,听任唐军穿城而过,权当是同意他们当道。 李元霸的前哨逼近长安,李密心中着了慌。李元覇搏杀宇文成都的事,满朝皆知,那些旧日杨素的部属也不敢去撄逆其锋。 江湖豪杰不愿战,杨素旧部不敢战,李密这个大王国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一个空架子。他在殿上发布命令,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这实在是很难堪的事。 但是李密毕竟是当世之枭雄,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下一道诏书,吩咐把秦琼与程知节自大牢中放出来,着秦琼去领军退敌。 他知道唐公对秦琼的救命之恩一直耿耿未忘,李元覇再凶,也不敢对秦琼如何的,而且秦权宝在三十六友中,最得人心,人缘最好,设若他被李元覇杀了,不仅可以使唐公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也能激起三十六友的仇意。 另外他还安排了一着伏子,就是在军中密遣了几个死士杀手,让他们在秦琼与李元覇对垒之时,不容他们答话就施放冷箭,杀死秦琼,赖在李元覇头上。 因为李元覇勇冠天下,却是个莾夫,不解礼数,前次在扬州为了夺传国玉玺,他连自己的母舅夏王窦建德都毫不容情,那么阵前杀死秦琼也是可能的事。 可是这个如意算盘未能实施,秦琼与程咬金已先一步被人放走了。 那是郡马柴绍所施的手脚,他先一步潜入长安,以重金贿赂了看守天牢的狱官牢子,私下纵放了他们。 秦琼与程咬金原本是大将军,虽被打入天牢,却没像别的死囚那样脚镣手梏,饱受虐待。 他们只是行动不自由而已,在牢中却很舒服,三十六友中的兄弟,天天都来探访,大鱼大肉,十分享受。 柴绍来见他们,自然毫不费力,见到他们后,细谈经过,柴绍趁机劝他们归唐。 秦琼一叹道:“唐公盛情令人感激,小兄心中早许矣,只是为了伯当兄之故,不便他适。” 程咬金跟王伯当却没有太深的交情,立刻骂开了:“王伯当这家伙简直是王八旦,李密是他拉来的,众家兄弟都是瞧他的面子才保了李密,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家伙!” 秦琼忙暍止他道:“知节,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魏王对我们不起,伯当兄却没有失义之处,那天在午门外,他拼了性命为我们求情,才保住了我们的人头。” 程咬金道:“那是李密做的顺水人情,李密敢杀我们吗?除非他自己也不要命了!” 柴绍却笑道:“伯当兄虽重情义,但李密实在不是可事之主,现在又对二位如此,恩义早绝。二位纵使反了他,也不能怪二位的不是了。” 程咬金一叹道:“柴兄,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巳身在牢中,李密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柴绍道:“兄弟此次系奉药师兄之指示而来,只要二兄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秦琼啊了一声:“药师亦答应归唐了?” 柴绍道:“是的,药师在见过世民世子之后,与世子十分投契,尽率所部,与家岳合作了。” 秦琼道:“药师在诸弟兄中是最有眼光的一个,也是最具才华的,最具实力的一个,所以这些年他都独据一方,谁也不帮,他怎么肯归於唐公的?” “他不是归家岳,而是为了我那二内弟世民,那个年轻人实在很了不起。” “可是小弟恰好在那天助唐公退贼时出世的?” “是的,那天落脚在劝业寺,寺中的老主持颇具神通,竟在事先准备好了静室,并且率全寺僧侣,盛装出迎贵人,因知我这内弟是有点不凡。” 程咬金道:“老和尚会捣鬼而已,你老丈人那时已是国公,他拍马屁,无非是为了多要几文香油钱。” 秦琼忙道:“知节,别胡说。劝业寺庙产丰足,香火鼎盛,何须向外化缘?” 柴绍道:“老和尚以前向不出来应酬,以前连太后去进香,主持大和尚也没出来迎接,可见他不是势利之徒。再说,劝业寺并不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是被宇文家的杀手冒充盗贼追杀逃到那儿去的,事先我们都不知道会到那儿去的,但寺中却早就在别院中备妥静室,以供家岳母生产之用,可知他们的确有点前知。” 秦琼道:“这些迷信的话不去说它了,但是药师肯为李世民而投唐,这个年轻人必有过人之处,柴兄,你既然来游说我们,想必已有妥善的辩法了吧?” 柴绍道:“不是我的办法,是药师的指点。他在京中有部下,其中的一个就是此地的狱官……” 秦琼道:“难怪你进来那么方便了,神龙门也真有办法,居然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 柴绍道:“虬髯客早已是个有心人,他的准备工作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京师是个最重要的地方,当然会有所布置的,老实说,李密的身边也有好几个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杀李密,只是举手之劳。” 秦琼道:“既有这重关系,那我们就走吧!” 程知节道:“不要跟那些老朋友告别一声吗?” 秦琼道:“不必了,免得他们为难,他们究竟还是魏臣,我们却是逃犯,他们是放好呢,还是抓我们的好?” 程知节道:“别的弟兄不会拿我们如何的,王伯当那浑球就难说了,他一定是把我们抓回去的。” 秦琼道:“知节,别胡说,伯当是个最重感情的人,他受过李密的恩,知恩而报,从一而终,这是大丈夫行迳。” 忽然一个哽咽的声音道:“叔宝,还是你知道我,我知道,有很多弟兄不了解我……” 那正是王伯当的声音。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柴绍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了。倒是王伯当苦笑道:“郡马何相绝之甚?我们究竟是共过一炷香头的弟兄。” 柴绍道:“柴绍不敢忘,所以为了金兰之情,冒死入城,探访二兄。” 王伯当道:“只是探访,不是营救?” 柴绍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道:“这那里用得着我来操心。长安城中弟兄多着呢,个个都是身居要位,尤其是你伯当兄,在魏王身边,言听计从,只要你说句话就能放人了……” 王伯当一叹道:“柴兄对小弟误会深了,以为兄弟未在主公面前为二位兄弟求过情……” 柴绍笑道:“这个兄弟相信伯当兄一定试过,只是魏王坚持不答应,伯当兄身为人臣,无可奈何。” 王伯当只有苦笑一声道:“柴兄,实情确是如此。” 程咬金大叫道:“王伯当,老程交到你这种朋友也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众家兄弟都是你死拖活拉地拉来的,保着李密撑起这个魏国,现在他要把我们众家兄弟一个个地慢慢排除,你却只会放这种灯草屁!” 王伯当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了头道:“小弟对叔宝兄十分惭愧,主公对你的处分是太过分一点,但是老程,你要杀头却一点不亏,你那种态度是臣下对君主之道吗?” 程咬金大叫道:“这个皇帝宝座还是老子让他的,老子还要对他如何?” 王伯当道:“你是自己心甘情愿让出来的,可是让出来之后,你便当遵从人臣之分。” 程咬金道:“好,你们跟我谈这个,老程倒要问问你们,当初在瓦岗寨中,大夥儿弟兄抽签,结果是我老程运气好,当了皇帝,你们对我可曾客气过?” 这却把两个人都问住了。原来当初在瓦岗起义时,大家抽签结果看谁当皇帝,程咬金的运气偏好,神前三次落签都是程咬金,大家遵捧他居了首,但是程知节粗鲁不文,全无皇帝体统,弟兄们对他也很随便,他更不以为意。 可是此刻他一提出来,倒是把两个兄弟问得怔住了,王伯当顿了一顿才道:“那是你自己不尊重。” 程咬金道:“咱家该如何尊重?是不是众家弟兄不肯叩头,就要砍他们的头,你陪着李密逃奔来时,咱老程正是皇帝,他怎地不向老程叩头的?要说有失君臣之分,也是他先起的头……” 王伯当急了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程咬金道:“那又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你是因为咱老程望之不似人君,就可以简慢些了。这一点老程承认,可是你自己说,这个半吊子李密,就是个人君之相吗?他的那些作为,当真像个人主的样子吗?” 王伯当默默无语。程咬金逼他道:“你说呀!我跟秦二哥两条命,还有十几位弟兄的将来,都等着你一句话。” 王伯当忙道:“大家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全会等我一句话呢?” 程咬金怒声怪叫道:“王伯当,你要说这种话,别怪老子要骂你祖宗八代了,要不是你在中间力拖,咱会把瓦岗的江山让给他?众家兄弟会老远地来投奔他?咱们一个个全是拉兵带马来的,没有一个空着手,那儿求不到富贵,非要来舐他姓李的屁股?” 王伯当道:“你看你说什么话。” 秦琼道:“知节说话一向如此,可是伯当兄,你要是那样说也确是不该,弟兄们难道不是为了你而来的?大家保李密,确是为了兄弟间的义气,尤其是我表弟罗成,为此还跟我姑丈反目,伤了父子之情,你总不能脱身事外。” 王伯当愧然地道:“小弟实在该死,没想到主公得志之后,会性情大变的。” 程咬金道:“什么性情大变,他原来就是这么个人,以前只是善於装做而已。”他虽是粗鲁,眼光却极准,说出来的话,居然十分有见地。 王伯当道:“小弟无话可说,刻下唐兵压境,王公要我来请二兄出去退敌。” 程咬金道:“咱家不干,他有了困难就想到咱们了。” 秦琼也道:“伯当!你的意思呢?” 王伯当痛苦地道:“唐公受秦兄大恩,若是秦兄率兵出战,唐公必然不肯与秦兄为敌的。” 这时那狱官却过来,对柴绍低声说了一番话。 柴绍忙道:“这话可是当真?” 狱官道:“他所命的刺客中有两名是我神龙门中弟兄,特地前来通知兄弟,让秦爷不可上当。” 王伯当问道:“什么事?” 柴绍道:“李密另命弓箭手数人,在秦兄与唐兵对阵时,暗杀秦兄於阵前。” 王伯当道:“那有这回事?” 狱官道:“王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是我神龙门弟兄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埋伏在护城河外的草丛中……” 王伯当道:“李元覇兵临城下,唯有秦兄才能退敌,他怎会这么做?” 狱官道:“这有几个用意。一是将杀死秦爷的责任推在李元覇头上,激起三十六友同仇敌忾之心,共抗唐军。二是可以给唐公恩将仇报之名,令天下人唾弃他。第三,唐公若是知恩不忘,一定曾降罪李元覇,下令杀了李元覇,使唐军失一勇将……” 柴绍道:“家岳对秦兄救命之恩,念念在怀,真要如此的话,杀掉我的四内弟的成分很大。” 程咬金骂道:“王伯当,你听听,这狗头的心肠如此狠毒,姓王的,你若有一分兄弟之情,不如在此地拔剑砍了我们,也免得众家兄弟被他坑了去。” 王伯道连忙跪下道:“小弟何敢如此!” “那你说,要我们怎么办,还是出去送死去?” 王伯当道:“小弟再混帐也不敢害二兄之命,为今之计,只有请二兄逃亡出去了。” 程咬金道:“逃亡出去?正阳门外有弓箭手暗伏,咱们一出去正好被钉成个大刺猬。” 王伯当道:“药师兄与二世子李世民取道迎向而来,二位可以由西门逃亡出去,到药师兄处安身,西门守将是李如珪兄,必然是说得通的。” 柴绍对此倒是有把握,因为他早就跟李如珪约好了,单等李靖与李世民的大军一到,他就开门迎进李世民,抢先立功,大家遂同意了西向逃亡的计划。 王伯当亲自把他们送到西门,去向李如珪说了,李如珪一听他们要走,想到建成的前哨已临正阳门,而李世民的大军尚未至,先入长安是不可能了,乾脆率众弃守,跟他们一起走了,并且邀王伯当同行。 但是王伯当却拒绝了,痛苦地道:“小弟明知李密非人君之具,但身负重恩,且家父也仗其保全,身不由己,只有挺到底了,但愿能说服主公,接受唐公的条件,尚有与诸兄同朝的机会,否则……” 这位忠义的汉子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后果是很难堪的,大家也知道他的处境,很同情他的愚忠,不过更尊敬他的这份执着精神,於是就洒泪而别。 当秦琼他们迎上了李靖的大军,也正是李元覇攻破了长安城的时候。 李密听王伯当回报,说秦琼与程知节被狱官由天牢中释出,向西会了李如珪逃亡,勃然震怒,但也没有办法,他这时不敢再发脾气了。 这时候,李密也才真正地明白了卅六友的势力及他们的义气。这三十六个人如果集中在一起,必然可以形成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就是分散开来,也相当可观,因为他们都是一时的人中俊杰,每个人都担任了极重要的职位,而彼此之间,义气相结,声气相通。 谁能善於利用这个组织,谁就可以拥有天下的,李密很后悔未能把握住一个最有利的机会,因为他手中曾经把握住最多的一批,只要能善加安抚,使这些人舍死效忠,还可以把其他的人也吸引过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李靖,只可惜当时为了深知李清之才,唯恐李靖一到,会把自己挤下去,因此对争取李靖来归时,反愿较为冷淡,听说李靖不肯把部队带来,还借机会发了一阵脾气,使得那些热心的兄弟盟友打消了念头,再次则是对三十六友中几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如秦琼等始终怀有戒心,一直不敢重用,甚至於借机会去打击他,乃至有今日之失。 后悔已嫌迟,只有强打起精神,提起双剑,想亲自上城头督战,以振奋士气。 他很明白三十六友中都是豪杰之士,自己表现得勇敢一点,或许还能挽回他们的拥护。 那知才到城门口,只听得一声巨响,尺来厚的城门被李元覇的神力打破了一个大洞,接着第二鎚,又把横互在门中间的木栓打断,城门大开,唐军已拥了进来。 李密几曾见过如此神勇的人,吓得心惊胆战,也不敢上前迎敌了,拨转马头,拼命策马逃命。 他原是带了一批护卫军来的,这时那批护卫军反倒成了他逃命的阻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密心慌不下,卑劣的本性又显露出来,居然挥动双剑,把挡在马前的兵士砍了几个。 这种行迳自然使得追随他的将官们更不齿了,大家冷眼旁观,既没有人追随他,也没有人去帮助他或保护他了。 李元覇进了城,看见一个戴了紫金冠的人,骑在马上杀人,他不问杀的是什么人,冲上前去大暍一声,举鎚就打,李密忙用双剑一格,那里敌得过李元覇的神力,双剑立即脱手飞出,人也摔倒在马下。 李元覇的力气大,个子却不高,骑在马上,双鎚柄短,打不到人,脱手一鎚朝李密飞去。 道一鎚的劲力之强,简直无与伦比,李密又倒在地上,若是挨上了,怕不被砸成肉酱。幸好王伯当赶了上来,提起了手中的金枪往鎚柄上点去,用的劲力自是此不上鎚势,但他是侧面施力,把鎚的去势顶偏了一点。 就这些微之差,巨鎚擦着李密的耳边过来,在地上击出一个深坑,李密已经吓昏了过去。 王伯当上前拉起他:“主公请上马速走,臣断后。” 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已豁出性命去护主了,他把马匹让给了李密,把李密托上了马,然后立身回头,手挺金枪,恍若天神,无视於冲来的千军万马! 李元覇倒是颇为敬重这个汉子,笑了一声道:“好!好汉子!你再接得某家一鎚,某家就饶你不死。” 举起左手的大鎚又是迎头击下。 他纵横沙场,从无敌手,然而却没有学过武,完全凭仗的是天赋的神力,这一鎚下来,全无章法,然而又急又猛,使人非架不可。 但是架得住这一鎚的人实在不多,王伯当虽称虎将,以英雄而言,犹在秦琼之上,也吃不清这一鎚。 他勉强举起金枪招架,当的一声,一根笔直的镔钢水磨金枪被打弯成了一把弓。 王伯当双臂震痛欲折,口鼻中都流出了鲜血,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终於仰天倒下…… 后面催马赶来的却是唐公驾前的旗牌官尉迟南北兄弟,原来唐公在长子李建成的保护下,也进城来了。 那是建成的催促,因为行前唐公会经勉励几个儿子说,谁先攻入长安,占得禁宫,就立谁为嫡。 他是长子,唯恐被人抢了先,李元覇虽然是第一个进城,却不能算,因为他只是自己这一队的先锋,唐公这话是在分兵三路,叫三个较大的儿子各率一路时说的,根本就没把李元覇计算在内。 李元覇根本是个浑小子,他也不在乎。但建成却很在乎,所以唆动唐公紧随而至,要老子亲眼看见是自己入的城。 尉迟南飞马上前,屈下一腿道:“四世子,此人乃末将结义兄弟,忠义无双,请饶他一命。” 李元霸哈哈大笑道:“他接住了我一鎚,我本来也答应他不死的。” 下马拾起了右手的铜鎚,又跳上马追李密去了。 李密得王伯当阻了一阻,策马向西而逃,将出西门,望见前面沙尘蔽空,旌旗招展,都是唐军字号,那正是李世民与李靖的大军开到。 柴绍带了秦琼等人,会同齐如珪出城而去,没多久就遇上了李靖的人马,双方相见,大喜过望,驻马不前,就在路上敍起了寒喧。 柴绍道:“世民,此刻西城无人把守,几个看城门的老兵还是齐兄留下来的,我们一到,就可以叫开门入城。” 李世民笑道:“姐夫,不急在这一刻吧!” 柴绍道:“怎么不急呢?老四已兵临城下,老大跟岳父随后也到了,景阳门上虽有守军;相信也守不了多久,你再不去就要被他抢先了。” 李世民道:“先就先吧!大哥本来就该居先的,何况还有父王在,我说什么也不该争的。” 柴绍急了道:“可是岳父说过,先入景阳宫者可传嫡,你这一让不就把个嫡长让掉了?” 李世民道:“那只是父王一句勉励的话,长幼有序,这是乱不得的,我就是先入了景阳宫,也不敢居长。” 徐德言在旁道:“郡马,世子的话也对,大世子为人你也清楚,即使世子先入了宫,他也会想尽方法请求国公推翻前言的,何苦又去争这片刻呢?” 柴绍道:“岳父说话时,大家都在场,君无戏言,那能轻易推翻的,药师,你说句话。” 他知道李靖一言,有擧足轻重之力,所以催他发言,改变李世民的心意。 李靖还没开口,乐昌公主笑道:“郡马,不是妾身喜欢多嘴,也是你本身先犯了个错误,你称唐公为岳父。” 柴绍一怔道:“他本来就是我岳父嘛!” 乐昌公主笑道:“外子以前称先君都叫父王的。” 柴绍道:“德言兄是陈宫的驸马,自然那样称呼,家岳只是公爵而已,我怎能称父王?” 乐昌公主道:“这就是了。唐公既不能称王,自然谈不上什么君无戏言。” 柴绍道:“这情形不同。家岳现在虽是国公,可是入了长安之后,恭皇帝立刻就会下诏逊位……” 李靖一笑道:“柴兄还是没弄懂徐夫人的意思。她要说明的不是君无戏言的那句话,而是说一个国公的嫡长子不值得力争。” 柴绍道:“可是家岳登基之后,就不同了。” 李靖道:“国公嫡长子未必就一定会封为太子,那是要另行册定的,一切都在将来,现在争这些虚名没用的。” 柴绍顿了一顿才道:“你们都这么说,我还坚持什么呢,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个嫡长子就是将来的太子。” 李靖笑了一笑道:“那要等唐公登上了大宝之后才能作成决定的。” 他的话轻描淡写,并没有多大意思,可是每个人似乎都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没有人再作争论了。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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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家就在城外十里处,竚足等侯着,一直等前行的,探哨报来说唐公已经攻入景阳门,他们才缓缓推进。 这次是由李靖领先了,李世民陪着秦琼随后慢行,以道阔敍。 柴绍低声埋怨道:“药师,你明明知道此时争得嫡长,将来少了很多麻烦,为什么不坚持呢?” 李靖道:“我坚持有什么用呢?世子不答应,到时仍然拗不过他的。” 柴绍道:“世民是执着一点愚孝,而天下大业,该当仁不让,他该明白大家之所以支持他,是看他有点出息,若他是如此的一个人,就太令人失望了。” 李靖摇头道:“柴兄,你这样想可就错怪令亲了,世子不争先入城,是为了我们。你想想,我们若是抢先一步,势必要先跟李密接触,我们的弟兄还有不少在那儿,到时候是否会让我们杀李密呢?” 柴绍道:“这个你放心,李密把秦程二兄下入天牢,已经使众家兄弟对他反感极深,所以家岳兵临城下时,没有一个人肯领兵出战,大家只是看在王伯当的面子上,不便反他而已,我们率军入城,更不会遭遇到抵抗。” 李靖一叹道:“别人或将如此,王伯当呢?他可是李密的死士,但他是我们最亲密的兄弟,断然不会坐视我们杀死李密的,到了正面相对时,又将如何呢?” 柴绍搓着手道:“这……倒是个难题。” 李靖道:“所以世子把这个难题留给李元覇去伤脑筋,免得我们为难。” 柴绍道:“不错!那楞小子除了他老子外,大概就只有二哥的话还听几句,此外是六亲不认,李密撞在他手中,恐怕准是个死数,只怕伯当兄恐怕……” 李靖道:“那倒不要紧。有尉迟南北兄弟在,多少会招呼着点的,只是在他的大铜鎚下,怕是没人能抢救李密了,所以世子的止军不前,你我都该感激的。” 柴绍道:“难道就为了这个原因,他放弃了一个机会。” 李靖道:“这不是什么好机会,一个嫡传世子,没有什么争头,说不定还会失去更多,那逼使建成对他早展开攻击与仇视,徒伤老父之心,倒不如让让人了。世子只要把握住这些人,将来还怕什么?就算唐公登基,把皇位也传给了建成,又能管用吗?” 柴绍道:“怎么不管用,你别以为建成那小子是个草包,他也颇有心计,手下颇有一些能人。” 李靖笑道:“我知道,充其量只是刘文静之流,玩些小聪明而已,不足以成大事的……” 柴绍道:“所谓成大业者,又是怎样的人呢?” 李靖道:“如你我者流,手上有兵有勇,胸中有计有谋,这种人才能举足轻重,世子目前尽力在结交此一类人,毕竟是个有心计的,他只要有我们这些人拥护,万里江山还怕会落在别人手上吗?” 柴绍笑了起来道:“药师!看来你对我这个内弟此我还了解呢?他既然用心如此,倒是个有心人了。” 李靖道:“当然,我在当世群雄中择主,偏偏就选中了一个少年人,一定是他有过人之处的。若是瞧不准,误了自己不说,误了天下苍生,那可罪孽深重了。” 两人相与大笑。 眼看着长安在望,忽见一人一骑由城内冲出,一时不及辨认是谁,及至看清楚是李密,他却自己掉转马头而去。 柴绍道:“那人好像是李密,怎么会如此狼狈呢?” 李靖道:“城破了,他自然只有落荒而逃了!” 柴绍道:“怎么只有一个人呢?” 李靖道:“他已众钣亲离,不一人逃怎地?而且很可能他是看到形势不对,别人还在为他拼命,他一个人先溜也很难说,李密本是如此一个人。” 说完又轻轻一叹道:“他看见了我的旗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丢人,所以又跑回去了,其实他真要过来,我多少还会看在故人的份上,放他过去的,这一回头,却是自寻死路了。” 柴绍却道:“不对!别人不跟着他,伯当兄却因为欠他的恩情,绝不会舍弃他的,没在他身边,莫不是死了?我得去看看。” 他紧紧拍马向前。 李世民也从后越众而出道:“药师先生,家父既已进了城,我要去进谒一番,同时也把先生慨允赐助的事禀报一声,请他老人家来相迎。” 李靖道:“相迎不敢当,但是先容禀一声却是必须,值此战乱之际,容易引起误会,世子去晋见唐公,李靖则屯兵城外,等侯召见。” 李世民笑道:“那也好,别的人尚不至鲁莾,我那四弟却难说,我也得去打声招呼。” 他追上柴绍进了城,却见李密被李元霸拦个正着,李密手中已无兵器,自然不敢拼战。 而李元覇自许英雄,不愿打杀一个空手的人,遂抛下了手中的铜鎚,马上探身,一把将李密抓了起来,就这么悬空提着,望见李世民笑道:“二哥,你也来了!我们快去见父王去。” 他就这么提着李密,拍马回头,向着景阳宫行去,来到宫前,唐公大队也正好到达。 李元覇大叫道:“父王,孩儿把李密那狗头抓回来了。” 李渊正吩咐从人入宫,而且警诫大家,不得扰及宫中的人,见状大喝道:“无礼畜生,还不把你叔叔放下来。” 李元覇一怔道:“叔叔?那来的叔叔?这厮虽也姓李,却不够资格做我的叔叔。” 李渊气得大骂道:“畜生,你还敢胡说八道!” 李元覇赌气道:“罢!罢!我攻进了长安城,抓到了这贼厮,没捞到一点功劳,却换来了一顿骂。” 把李密往地上一抛,生气跑了。 李渊对这小儿子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亲自上前,扶起了李密道:“贤弟受惊了,小儿粗鲁不文,未习礼数,多有得罪,万望贤弟念他幼年无知,勿加计较。” 李密本来还想逞逞英雄,大骂一通以求死的,因为他知道到此地步,落人人家手中,活命的机会不多了,倒不如死得光棍些,那知李渊竟对自己如此客气,一时没了主意。 李渊拉住了他的手,又诚恳的道:“愚兄扶立幼主,而贤弟却保住宫室,免得流民所掠,对保存皇室,都有功续,今日幸喜护驾回京,今后同殿保护幼主,尚祈相互共勉,互助互诤……” 李密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此刻所表示的言论最为重要,看来李渊的确没有野心,不想做皇帝,但他的身边人却个个是雄心万丈,甚至於包括他的儿子在内。 此刻,他不怕得罪这老儿,却必须讨好那些人不可,於是一拱手道:“国公,李密承蒙不杀,备极感恩,但国公若是要李密重保隋祚,李密情愿此刻挨上一刀。” 李渊道:“这……是怎么说呢?” 李密朗声道:“李密乃一介匹夫,与国公天威,自不能相比,国公如果君临天下,李密俯首称臣,自无异言,然若要李密对一个黄口孺子屈膝,李密宁受一死。” 李渊皱眉道:“贤弟何出此言!皇帝虽然年幼,毕竟是先帝遗嫡,你我忠心扶持……” 李密笑道:“天下并不固定是他们杨家的,何况隋朝江山不足百年,也是从他姓中掠来的,江山无主,唯有德有能者居之,那个小孩子无德无能,天下交在他手中,岂不弄得一团糟?” 李渊道:“只要辅佐大臣尽心尽力……” 李密冷笑道:“国公,如果臣下中有奸妄之徒,导之於不义,使忠言逆耳,大悖其行,岂非贻祸於天下百姓?” 李渊忙道:“这是可以防范的。” “如何防范呢?若是皇帝对忠言执不采纳呢?这是很可能的。因为为善总是此为恶困难得多,乏味得多,皇帝年幼,不辨善恶,对逢迎的人自是容易接近。国公一心为国,只怕只会惹来他的讨厌与痛恨,到时他来一道旨意,赐令国公自尽,国公是否会接受呢?” 李渊被他问住了。 李密道:“国公一片愚忠,也许会守臣节而受死,可是却置天下生民於水火之中。所以李密不能为国公这一番愚忠而视江山为儿戏。国公如果肯登基治理万民,李密不仅为天下庆得人,亦将竭驽钝以报效於驾前,否则李密但求一死。” 他又发挥了他长辩的天才,一篇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受到了唐公麾下诸将的大声喝采,因此也对李密的反感减低了不少。 李渊只有皱起眉头道:“这事情等以后从长计议,以后从长计议……” 李密道:“国公可以从长计议,李密却不能,因为李密不肖,不但坐过金銮殿上的宝座,而且也纳了前后萧氏於宫中,若是江山易主,李密让出倒也罢了,若江山又归於杨氏,李密此等行迳,岂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碎尸千段之大罪?万死不足以谢,倒不如此刻一死了。” 这倒是使李渊感到为难了。 因此他想了一下道:“贤弟不必为此耽虑,愚兄自会想个妥善之策的。目前的情势,贤弟进宫自是不便,还是请到驿馆去歇息一下……” 他吩咐辖下的将士对李密必须礼遇,也准许李密的臣下护卫着他前往驿馆暂住,然后才带人送恭帝入宫。 长安虽屡经兵燹,却叨在帝都,那一个都想在这儿座镇天下,一直没有遭受到太多的破坏。 老百姓们对换朝代易江山也习惯了,谁做皇帝对他们都没关系,但他们多少也有个选择的,唐公仁厚本已着名,此刻又是实力最强大的一支,自然受到万民的拥戴,尽管他护送着恭帝,但百姓们在路旁摆设香案,口中呼着的却都是唐公万岁。 不仅民心如此,而且连旧日宫中的人也是如此,皇帝回到宫中,宫人们对他都很冷淡,反倒是对唐公三呼叩拜,以帝王之礼进诣,这使唐公很难堪。 炀帝的皇后萧氏以及嫔妃美人等出来,也是跪接众人,她是恭帝的生母,照理无须跪下的,因为恭帝尚未正式郎位,她仍是国母,这自然是跪李渊。 李渊感到更为难堪了,连忙跪下道:“国母请起,微臣不敢当,微臣不敢当……” 他是个老实人,这一急之下,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萧后垂泪道:“弱质女流,在强权之下,失节全命,无非是希望能见到幼子一面,并为先夫保存一线根苗而已,多承唐公高义,妾身实不知将如何报答。” 萧后也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此刻要抓住唐公,才能保得住自己,因为她失贞从了李密,连她的儿子都对她不谅解,见面之后,都没有叫她一声。 因此,她抽抽噎噎地道:“未亡人不幸,未能以有罪之身,追随先夫於泉下,私心常以偷生为憾,妾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后无颜见先夫面已。今得唐公抚孤,妾可以无憾矣,也望唐公念妾一片愚忱,为妾身作个主。” 她取出了一把匕首,就待往胸口刺下去。 唐公离她最近,自然不能看她死去,忙一把抱住了道:“娘娘使不得!有话好说,不必如此!” 萧后是做好的圈套,早就把衣襟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胸膛,拼命还要割腑自杀。 唐公不敢放手,只得继续抱着地。 萧后挣得一阵,竟是昏了过去,唐公刚要放下来,旁边一名宫人道:“娘娘悲伤过度,请国公送她去后宫安歇吧!” 唐公道:“这……我恐怕不便吧!” 那宫人悄悄一指萧后的胸膛低声道:“事急从权,没什么不便的,国母此刻形状,也不宜为人所见。” 唐公看了她雪白的胸膛以及尖耸的乳峯,而且三十多岁的年纪,也正是动人的时候,倒的确是不便让自己手下的那些人看见了。 於是回头吩咐道:“本爵送娘娘到后宫去,你们不必跟来了,在宫外等着吧。” 刘文静随侍在侧,忙把亲兵们都带走了。 年幼的皇帝目中流泪,只有无奈地一顿脚,愤然地转身走了。好在宫中他旧日居住的地方尚在,那儿只有一个老太监在司理清洁,由得他倒在床上痛哭去。 李渊抱了萧后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宫人们把内宫的门都关了起来,这是李密向日的寝处,宫中别无其他男子,宫门外有刘文静所率的亲兵站立守卫,倒是很放心了。 建成与元吉都曾进宫来,想向李渊请示一些事情,但是刘文静对他们歪歪嘴,二人会意,一起来到偏宫。 建成问道:“怎么?老头子还不出来?” 刘文静道:“那婆娘是个尤物,又是刻意摆布之下,陛下从未经过这些温柔阵仗,那里逃得脱?” 建成听了不禁神往,也低声狎笑道:“听说这个女子不但风韵犹存,而且别具一般的风情,能把人迷得半死。” 刘文静道:“这个臣未能得知,这种事是只能意会,不足言传的,非亲身经历不足以体其韵味,臣福薄……” 建成笑道:“得了,老刘,谁不知道你是外强中乾,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打肿脸充胖子,把自己说成个柳下惠似的,可是你家里却养了好几个小相公……” 刘文静道:“在殿下面前,臣不敢隐瞒。臣先天有此疾,常引以为撼,那些娈童,亦聊以解慰而已,实际上却是备而不用的。” 元吉却道:“老刘,听说你还养了五六个年轻女孩在家,那又是干什么呢?” 刘文静笑道:“好教三殿下得知,跛者不忘其履,秃者不忘其梳,是乃人之常情,臣虽然自己不能行矣,但是看看别人在眼前恣行欢乐,亦人生一乐也!” 建成哈哈大笑道:“你倒真有好胃口!” 刘文静笑道:“臣是在遵行民胞物与,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古训,乐必与民同。” 建成大笑道:“好!好!说得好!文静,就凭你这番胸怀,我日后若能得了江山,那丞相非公莫属。” 刘文静忙道:“谢殿下,此言既出自金口,可反悔不得的,臣这就向殿下讨定了。” 建成道:“若有那一天,自然少不了你的,还用得着你说吗?你这一肚子鬼学问也足够担负那责任。只是那毕竟只是想想而已,离事实还远得很呢,连老头子也只是个国公而已,我这殿下也只是私下无人时叫着过过瘾罢了。” 刘文静笑道:“快了,快了!不出两三天,微臣必然会促成此事!事实上,李密已溃,京师也到了手,天下大半在握,还有什么问题呢?” 建成道:“话是这么说,但老头子自己却要学周公,一心只想做个贤臣就心满意足了。” 刘文静笑道:“不过文武群臣,没一个会允许他如此做的,我们只要对那小鬼头加点压力,叫他自动地写张逊位书,那不就行了?” 建成道:“他肯写吗?” 刘文静笑道:“禁宫御林军都在臣的掌握中,刀子架在他的头上,还怕他不肯!” 建成忙道:“使不得!不能用强。老头子是很念恩的人,宇文化及对我们那等压迫,幸亏杨广对太原的庇护,才没有被夷平掉,老头儿感念这番恩惠,才捧住那个小鬼,若是用强,老头子绝不会答应的。” 刘文静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而且那婆娘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很能运用其魅力,蛊惑住令尊效吕不韦,她就可以把持住太后的位置了,这倒是得想个办法。” 元吉道:“不错,她知道老头子很固执,不可能会纳她为后的,她要掌权,极可能来上这一手。” 刘文静道:“微臣想个法子,把她弄走也就罢了。” 建成摇头道:“这恐怕也不行。我对老头子的脾气很清楚:他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像今天这种事,他平时是绝不肯做的,但是一旦他留下了,就证明了那婆娘果真是有两下子,你恐怕分不开他们。” 刘文静拈着他的老鼠胡子沉思片刻才道:“二位殿下所见极是有理,这事果然强不得,但是我们可以来个以毒攻毒,那婆娘既是以狐媚见长,咱们也可以弄两个人去跟她较量一下,把陛下的心转了过去,然后再把这个恶人给这个主儿做去,让他去谏告陛下逐出萧氏。” 他说时伸出两个指头。建成与元吉都知道是李世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要他去谏告呢?这正是一个在人前建树声名的时候,岂不白便宜了他?” 刘文静笑道:“殿下,臣纳帝后,究竟是件失德的事,子规父过,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虽然能建立一点小声名,但是却使陛下心中不快,是必然的事,殿下又何必做这得不偿失的事呢?” 建成笑道:“对!对!老刘,你不愧是智多星,这件事给你一分析得失后,果然轻重分明了。只是老二也很聪明,他会做这种笨事吗?” 刘文静笑道:“会的,一定会的。因为他要做百世圣人,像这种事必然是不肯马虎的,只要他知道了,一定会据理力抗,甚至於联络了很多人来谏阻的。” 建成笑道:“要他知道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哈!……” 三个人都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刘文静才道:“此事事不宜迟,回头臣就设法着人去知会他一声,明日想必有所行动,而二位殿下也正好献个殷勤,荐人以代。” 建成道:“举谁而代呢?” 刘文静道:“宫中留下的美女确是不少,但是陛下春秋已高,不会喜欢太年轻的,必得要成熟一点的妇人,而且还要善具风情者,才能得其意。” 建成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可是上那儿去找这个女人去?你要知道:这是宫中,不能随便到民间去拉个娘子来充数的。” 刘文静忍住了笑这:“有,有!现成的有两个。殿下当还记得昔日宫中两位尤物,曾经把隋朝的先帝杨坚都迷得昏头转向,后来炀帝又插进一脚,继续留在宫中。这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尹,都是人间绝色……” 建成眼睛一亮道:“老刘,你倒是好记性,居然调查得那么清楚。这两个妃子我在小时候就见过了,那时着实为她们相思过一阵子,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刘文静笑道:“她们在宫中养尊处优,自然是不容易衰老,想必仍是容光焕发,殿下如若不信,今夜可以先去看看她们,同时也吩附她们一番话!” 建成听了心中一动道:“这可以吗?” 刘文静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将来这儿还不都是殿下的,只是早去了一些时而已。” 建成笑道:“老三,咱们一人一个,去瞧瞧美人去。” 张尹二妃也不过才四十左右,正当虎狼之年,炀帝先前还把她们当回事,后来弄进了一大堆的美女,未免就把她们给忘了,她们却又不是安份的女人。 可是炀帝这人最是翻脸无情,不吵还好,一吵,乾脆就不上她们那儿去了,而且也吩咐宫监,不准她们出来。 这等於是打入冷宫,对她们而言,自是难以忍受的,可是宫禁森严,又没法子出去,只有忍了。 好容易等得炀帝驾崩,换了李密入主,李密却又被萧氏所惑,对她们俩都不感兴趣。她俩虽是从冷宫中被放了出来,也只是能在宫中走动而已。 这次听得李渊来了,她们倒是很高兴,刻意地打扮了一下,那知李渊竟被萧氏给拖了去,眼看着又没了指望,恨得牙痒痒的,回到宫中干生气。 忽然听说建成与元吉来了,两妃还有点难以相信。 她们虽是姿色不恶,伹毕竟年纪大了些,无法与那些嫩蕊娇花竞争,更没想到有两个小伙子来找她们的。 因此,老姐儿俩下死命地巴结,而建成元吉也因为要用到她们,着实也在它们身上下了点功夫,这一来双方都是十分满意。因为它们曾伺候过几个皇帝,那一份曲承人意的温柔,却是别的女子所不及的;再者,她们一直在宫中,举手投足间,都注意到仪态,建成与元吉虽是两头浪蝶,却没有过上这种女人过,也感到十分新奇。 这一夜,是皆大欢喜了。只有刘文静睁大了眼,在宫门外守了一夜,但是他也有收获的。 因为半夜时,李世民来找父亲,原是想报告一些事情,却被刘文静挡了驾,告诉他说国公为萧太后召见,商讨要事,有口谕不准任何人打扰。 李世民听了一怔道:“父王进去多久了?” “很久了,从黄昏入宫,一直没出来,想必是事情太多,尚未商讨完毕。” 李世民道:“刘先生,萧氏究竟是前帝之后,父王深夜尚留在她宫中,究有不便……” 刘文静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李密早已纳过她了,这皇后两个字,也没人会承认了。” 李世民道:“但事情传出,与父王名誉有关,父王异日即将身登大宝,万不可有失德之行。” 刘文静道:“可不是吗?所以属下只有在此守候,不使他人得知,若非世子来,属下是不会说的。” 李世民见宫门深闭,刘文静又紧守在门口,心知父亲这件事做得荒唐,却也无可如何,而且他也知道这时候强行闯进去,势将造成父亲很大的难堪。 看刘文静笑得又暧味,又可恨,情知是他在捣鬼,但也只有对刘文静道:“刘先生,你的才华,我是十分钦仰的,现在江山差不多已经底定了,家父登基也是指顾间事,照家父对先生寄重的情形看,他日庙堂佐辅之选,先生纵不得其正,也少不掉一个副位……” 刘文静忙道:“那里!那里!文静只有一片忠心而已,还望世子多加提拔。” 李世民轻叹一声道:“我对先生一向是十分推崇的,先生现对家父已有左右之能力,当可从事百岁千秋后,不朽之事业的努力了。” 刘文静微感惑然地道:“文静愚昧,听不懂世子所指的不朽事业是什么?” 李世民庄容道:“先生这是明知故问了。人臣的千秋事,无非是立功、立言、立德而已。先生佐辅开国之功,已是有目共睹,正可在立言立德上着手了。” 刘文静有点惭愧地道:“是!是!多承世子教诲。” 李世民道:“教诲是不敢当的,先生的学问、事业、经历,无不优我多矣,很多事先生比我明白,用不着我多说了。我只想提示先生一句:史册上所载,凡贤君之世,必有贤臣、诤臣,故而未闻有失德之君同时而有贤能之臣者,当君王有失德之行时,正是人臣表忠之机……” 刘文静道:“文静知道,可是国母将国公邀入内宫商讨国事,文静身为人臣,却是不便阻止的。国公深夜不出,文静虽知不当,却也不便入内催促。” 这家伙狡猾如狐,一口推得乾乾净净。不过他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他是外臣,不能擅入内宫。 李世民也没有办法,只有叹一声道:“先生明白世民的一番苦心就好,相信自有机会。若家君失德闻於天下,致民心见弃,先生何尝有好处呢?先生说好是为家君,说是为先生自己亦无不可。” 刘文静道:“文静知道,文静刚才不是也在提醒世子,说国母大概是有心将国公变成第二个吕不韦,请世子小心防备,可见文静是关心此事的。” 李世民叹息着离开。他只有再到李靖那边去抚慰一番,说一切都在草创粗率,等一两月内,有了初步规模,再行相见、借重……” 这是客套话,李靖自然知道情形的。他的消息灵通,比李世民知道得还清楚,因此笑笑道:“世子,唐公跟萧后澈底长商国计正忙,倒不必急着去打扰了。” 李世民的脸一红道:“原来先生已知道了。” 李靖道:“此地虽然京畿禁宫,但是李密先入为主,而李靖的众家弟兄在李密处为将,有关宫中的事,那有不知道的?只怕世子还不知道,今宵在宫中逍遥的,尚不只尊君一人呢!令兄建成现在张妃宫中,令弟元吉则在尹妃寝处,享尽温柔,只有世子还在夙夜奔忙。” 李世民先是不好意思,继而则是愤然道:“这两个人,怎么也如此胡闹,真是该死 !”李靖笑道:“世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宫中那几个女子,谁也没有把她们当成皇后皇妃,也别说什么踰越君臣之礼了。” 李世民轻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传闻出去,终非善果,使天下人对家君之德名,亦将大有损害。” 李靖想了一下才道:“世子,李靖说句很放肆的话,靖等众兄弟之所以归附君家,非为唐公,亦非为令兄,所以他们如何,靖等并不关心,只要世子不失仁德就行了。” 李世民低头无语,片刻后才道:“我去诣家君时刘文静阻门,他说萧后故诱家君入毂,似乎有意要将家君造成第二个吕不韦。” 程咬金忙道:“吕不韦又是那棵葱,咱怎么不认识他!”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但帐中群豪也有一半莫名其妙的,秦琼知道众家弟兄中有些是草莾出身,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吕不韦的故事。忙加解释道:“吕不韦是秦始皇的生父,秦始皇的母亲本是吕不韦的小老婆,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被送给当时还在做世子抵为人质的秦穆公。吕不韦后来帮秦穆公把秦国治得强大起来,秦穆公死后,他又帮助世子赢政登位,其实这是他自己的骨肉……” 程咬金笑道:“这老子倒是挺有眼光的。” 秦琼笑道:“可不是!他是全国首富,钱多得用不完,就是没权势,所以才看准了一个落拓王孙,原来只是想拉上交情,将来好有个照应,谁知机缘凑巧,居然造成了天下霸业……” 程咬金道:“秦始皇做了皇帝,吕不韦可神气了。” “不错,他也神气过了一段时间,只是他跟太后仍然旧情难忘,惹起了闲言闲语,使秦始皇很难堪,於是找个机会把他给杀掉了。” “这小子连自己亲老子都杀,难怪大家都骂他是个坏东西!二哥,你对这些事怎么那么清楚?喔,你也姓秦,莫非跟秦始皇有些亲戚关系不成?” 秦琼倒是被他弄得啼笑皆非。 李世民忙为他解窘,笑道:“程将军风趣得很!” 程咬金笑道:“世子,咱家当然是开玩笑,秦二哥是当今大英雄、大豪杰!但是有件事,却开不得玩笑:目前那个小皇帝虽不是唐公的儿子,日后若是得知唐公跟他老娘有些不乾净,心中一定不会痛快,那时可不太妙!” 说得众人想笑又不便笑。 秦琼暍道:“知节,你能不能少胡说八道!” 程咬金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咱也当过几天皇帝,那滋味虽不怎么样,可是高坐在上,接受别人参拜,倒也是颇过瘾,要是下面有个人跟我老娘不乾净,我心里也不是味儿,非得砍了他不可!” 秦琼怒道:“你再胡说,我就要砍你了。” 程咬金最怕秦琼,见他生气了,倒是不敢再说了。 李靖这才向李世民道:“看萧后倒的确是想藉此自保。唐公虽不至於成为吕不韦,但此事究竟不足为外人所知,世子必须想个办法。” 李世民道:“家君绝非迷恋她的姿色,只是一时不慎入其圈套,再则是面软心慈不忍对其过份决裂而已,我想一两天后,他自己会绝足不去的。” 李靖道:“除非唐公不居宫中,否则就无以禁绝,不居宫中,难道真要把那个小皇帝再捧上宝座不成?” 李世民皱眉道:“那又该怎么办呢?” 李靖道:“釜底抽薪,用点强制手段,把萧后送走。” 李世民皱眉这:“家父虽未必曾眷恋萧后,但是必定会反对这样做,那太令他老人家难堪了。” 李靖道:“若是由世子及他人来做,的确是件难堪的事,但若由一人做来,则可保无虞。” “谁呢?” 李靖答了一下才道:“世子请恕李靖失礼,那远在太原的国夫人应可担当此一任务。” 李世民的脸虽是红了一红,伹笑了道:“不错,家母做人持家正直无私,家君对她老人家也有几分畏惧,只是家母极有分寸,从不干预家君的外面事务。” 李靖道: “若是把国夫人接来此间,就不是外面的事务了……” “此地离太原并不远,派遗一支急马,有个十几天工夫,足可赶来了。” 李世民道:“只是传话的人却颇为重要,尤其是说动老人家移驾前来,颇费一番词章,而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却又必须剖陈厉害,也许我自己跑一趟最好!” 李靖忙道:“这万万不可。世子在长安要做的事很多,绝不能轻易离去。但是有两个人可以合适前去。” 李世民忙问道:“是谁?” “令姐丈柴绍兄和令弟元覇世子。” 李世民笑道:“柴姐丈去是非常合适的。他既是自己人,便於开口,而且家每对他的话很信任,他去接家母,一定没问题,而且他可以向家君禀报去接家眷,明明白白的走,家君也可能主动提出要池去把家母接来。” 李靖道:“世子只要说目前虽入长安,天下犹未底定,大军俱在此,若有人乘机偷袭太原,掳走家人为质,势将增加许多困扰,国公就一定会点头了。” 李世民一急道:“岂仅是会点头,而且此事还十分紧急必要,很可能有人会如此做的。” 李靖道:“所以才必须元覇世子同行,以他的无比神勇,必可令宵小亡魂丧胆却步,减少路途上的阻碍。” 李世民一听,倒是大为赞同,第二天清早,他就去找到四弟李元覇一同等侯在宫门外,听说李渊已起身,二人立刻请见。李渊在萧后处留宿了一夜,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忙吩咐他们在偏殿相见。 李元覇是莾夫,不知道内情,认为父亲住在宫中乃属必然,李世民则装着不知情,上前禀报说李靖已率大军在城外等候,而且旧日的金墉诸将,也为了避嫌与拥护,尽率所部到城外与李靖会合了。 李世民道:“李靖所部已有数万,加上旧日金墉所部,则共有十几近二十万人。” 李渊吃了一惊道:“有这么多,此我们所部的人还要多出将近一倍。” 李世民道:“是的,而且十分精良,都是能征惯战的劲旅。这次若非秦程二位之暗中斡旋,以及药师先生明白宣布来归,吾军实难进入京师的。” 李元覇道:“怕什么?再多人也不够我两鎚打的。” 李世民笑道:“四弟,你英雄了得,是天下无人能敌,但战阵上光靠勇力是不够的,金墉诸将兵势虽勇,还并不足畏,但药师那几万兵实为无敌雄师,第一是他们训练充份,人人俱是虬髯客精选教练的,再者,他们草粮足,战备精良,当世之雄者,无人能及。” 李渊对这一点倒是十分相信的,点头道:“昔日越公杨素对李靖夫妇就十分重视,以杨素当时所握之实力,强过我们今日多矣,他既不敢轻视,必是可观的。” 李世民道:“李药师兵精尚不足为奇,他本人韬略之精,兵法之熟,运兵布局之妙一,当世已无人能匹。幸得他本人没有野心,且与孩儿十分投契,乃说得他来助,天下大势可定矣!” 李渊道:“还早呢,尚有你母舅夏王窦建德,洛阳楚王王世充等多人,俱未臣服,那李密虽已降顺,但也只有一半兵力在此,另有一半人分散在金墉,所以我才对他十分友善,希望能拉拢他去压住那些人,不致於散投到他处去,否则又成祸患。这次他并非屈於战,而是手下将领因秦程二人之故不加支持,而金墉那些人却是他的死党。” 李元霸道:“怪了,他干吗不把自己的心腹带着呢?” 李渊道:“元覇,你不知兵,金墉是他的老家,他自然要把实力留下,现在他身旁的人都是三十六盟友中的人,只因为几个人的关系而拥护他,并不十分可靠。他想带出来,杀也好,拼也好,不会伤及他的元气……” 李世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对父亲的老谋深算,十分佩服,由衷地道:“父王圣明,孩儿不及。” 李渊道:“我不会此你高多少,只是遇事谋慎而已,你看李靖他们归顺靠得住吗?” 李世民道:“孩儿可以力保,李靖手拥实力,观察多年而不会轻易作诺,就是因为他择人很慎重,现在公开答应归唐,是仰慕父王仁厚之名……” 李渊有点不好意思,也感到很有面子,笑笑道:“这倒是不能轻慢他。世民,你去向他说明一下,我希望大家能在一个隆重的仪式下见面,这也表示我对他的尊重。李靖来归,在实力上固然使我增强不少,但最难得是在口碑上的意义。传说李靖一直在待真命之主,他能来归,就表示真命之主在我们这边,这对天下人心之归向太大了!” 李世民道:“不过他也表示了,所谓的真命之主,可不是我们所捧起的那个小皇帝。” 李渊轻叹道:“我也知道,那孩子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面软心慈,完全不像他的父母,他若是处於太平盛世,倒未尝不是个好皇帝……” 李世民道:“不,父王,他在大治之世也不会是个好皇帝,因为他太软,面软心软尚不失为儒厚,耳根子软就太糟,将来他会被小人所包围,被权臣所利用,这样的一个人断然无法奉之为天下之尊的。” 李渊苦笑道:“先帝所他出,我别无选择。” “父王为什么一定要拥他呢?” “因为他是先帝之后,而先帝虽然治事过严,却不失有为之君,所作的那些举措,无一不是百世之卓献。” “他为了游乐江南,竟不惜巨资开凿运河,这也是百世之大业吗?” 李渊沉下脸色道:“世民,在我四个儿子中,你是最有见识的一个,但你说出了这句话,却太令我失望了。你早年游历天下,详记河川地理形势,难道也看不出南北运河的价值与利益吗?这几道运河之开发,不仅贯穿了南北的交通,使重要的物资能大量而便捷地运送,而且更可以调节黄淮的水量,沟通江河,使困我中原数千年的水患,得以减灭,这种伟大的成就,你竟然味然无知……” 李世民不禁怔住了。 李渊又庄重地道:“你再想想先帝其他的一些创举,像广修驰道,使山岳不障於行,修筑长城,北拒强胡,使龙免於外狄觊觎之苦,大汉数百年天下,可谓盛极一时,却始终受到西北胡人的侵扰而疲於应付,现在有长城天险为堑,使胡人铁骑无以得逞,这种功绩如何巨大,只是没有立竿见影之效而已……” 李世民实在没想到父亲的见解如此深远,不由呆了,良久后才道:“先帝立意既如此深远,为什么不在事先诏告天下而使百姓明白呢?” 李渊道:“这是百世事业,泽在子孙,若是说明了,那些人不会太起劲的,因为人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对自己享受不到的成果,干起来就不会起劲了。他说是要为自己的游乐,至少会有一些急於阿谀求媚的人会十分起劲,若是说为百世后开太平,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赞成了。” “原来是这个用心,他倒是够苦的。” 李渊道:“先帝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了解人性,懂得利用小人,因为小人都是些有才智的聪明人,人人都以为他昏庸,偏信奸妄,乃使立朝无一忠贞,其实却大大的错误了。所谓忠正之士,多半是个顽固而一味愚信圣贤之言,崇尚黄老无为而治,即为盛世的那篇烂道理了。” 李世民忙道:“父王,这是百世不易的真理。” 李渊道:“我知道,但道理是千百年前的,大家都已经听烂了,而且圣人教民,只在仁义上下功夫,却忽略了许多问题,许多生活上的问题,这些一时也讲不清,不过我了解了一件事,就是君子与小人,必须同居於庙堂。” 这是李世民从所未闻的,但想一想李渊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君子可以立论,但小人却可以把事情做得好,君子治事,本身淡於利,也不肯让别人居中获利。 小人着重在利,用人也唯利是图,而一般的民众,也是近利而甚於义的,所以政合之推行,用小人较君子为力,尤其是一些远大的目标,只有用小人才能完成了。 隋炀帝推行那几项全国性的工程,假如全由一些自命方正之士来督促实行,他倒发挥了仁民爱物的胸怀,拖下去,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完成呢? 隋炀帝所颁下的几项大计划,主持者都是急功利之徒,他们却在限期内完成了任务。 李渊一叹道:“先帝足个伟大的君主,对我们一家恩情尤重,所以我不忍心抹杀他的成就,我拥立他的后人,就是希望将来能慢慢地昭告天下,使大家明白。” “可是这个皇帝实在不足以服众。” “我知道,所以我要以本身的力量来辅国,只有先帝的子孙居国,才会将自己的祖上先人捧得高高的,换了另一姓来当国,就不能那么做了。” “若是父王当了天下之主,就不可以阐扬先帝之功了?” 唐公苦笑了一下道:“不行的。我若是当了皇帝,就要为自己的子孙计,只有诬衊或掠取前人的成就,而使天下归心。皇帝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做皇帝的人,必须贬低一切的人,才能使天下臣服,这就是治术。” 李世民尊敬地望着父亲。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父亲是如此的开朗,如此的充满智慧。 李渊又叹道:“我知道,在一般人心目中,都认为我是个优柔寡断,遇事缺乏主见,易受人左右的老好人。” 李世民无法否认,因为他自己也是持着这个印象。 李渊狡猾地一笑道:“为父的真若是如此的一个人,怎能在天下纷逐中,保持着这股强大的势力?怎么会招致宇文化及的嫉恨?又怎会蒙先帝及杨素曲意保全?” 他又侃侃地谈道:“宇文化及、杨素以及先皇帝杨广是最了解我的三个人,宇文化及手握权势,野心勃勃,他知道我是他掌权的最大阻碍,所以才念念不忘想除去我,杨素则是为了牵制宇文氏而保全我,他们都了解我很深,但都不如先帝。” “哦?那他为什么不肯重用父王来打击宇文氏呢?” “因为先帝知道宇文化及是个蠢才,难有大作为的,若是重用了我,固然能将宇文氏的势力拔除掉,却也威胁到隋家的帝业了。他将我置於太原,一方面利用我牵掣制衡宇文化及,一方面却又陪中支持我渐次扩展,使我与宇文氏不要相去太远。” “这么说来,他也只是利用父王而已!” “是的。但人不可忘本,若是没有先帝的支持,我们早已为宇文氏所灭,而且我今日所有,等於全是先帝所赐,他在临危之前,又将太子托庇,我实不能负他。” 李世民道:“可是父王坚持要拥立杨氏,则来归的天下英雄将大失所望,纷纷求去了。” 李渊想了一下道:“这也没办法,他们要去就去吧!我现在有实力,保住长安一隅是没问题的。”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道:“父王既无称君之心,昨夜就不该留宿萧氏宫中!” 就是这句话问得李渊无言可答,呆了一呆才道:“这我也知道不妥,伹皇后死命缠住我,抱紧不肯放手,我又不能拔剑杀了她。以后我自会知所检点的。” 李世民明知道这是推托的话,也不去点破,只是请求道:“姐丈见长安大事底定,想回太原将姐姐接来,一则是便於互相照料,再则是太原那边兵力单薄,唯恐为人所乘,掳以为人质……” 李渊忙道:“说的是,而且也要快点将你母亲也接来,她在太原比你姐姐更为危险。” 李世民笑道:“他是有接母亲之意,只是怕父王不答应,所以只请求接姐姐。” 李渊忙道:“这个畜生,胡思乱想,接你母亲重来团聚,安享天伦,乃是情理中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姐丈亦知父王昨夜宿於宫中的事。母亲若来了,父王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李渊道:“什么?大家都知道我夜宿宫中了?” “是的,宫中的事是很难瞒得了人的。” “他们……作何看法?” 李世民道:“前后萧氏是人间尤物,李密得长安时,萧氏为母舅窦建德所得,李密以国库中大批珍物去换了来,因此大家对父王此举倒无什闲言,认为是英雄本色。” “啊!这也能说是英雄本色?” “唯大英雄能本色,这种事大家都很能体谅的,当然,大家也以为父王即将登上大宝,则萧氏仅一美貌妇人耳,嬖之媵之郡不足为论,但父王则欲立杨氏子,则萧氏为国母,那就不大好说话了。” 李渊呆了一呆才道:“这倒是件麻烦事。文静也是糊涂,他把守宫门,我想他一向为人聪明稳重,必能保住机密的,那知他让每个人都知道了。” 李世民笑道:“他是怕大人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才故意泄出此事的,而且他还探出这事对皇帝十分刺激,在寝室中哭了一夜。” 李渊顿足道:“糟!糟!糟透了!这叫我怎么去对他解释呢?别人都知道我不是好色之徒,这都是萧氏主动勾引我,但对皇帝,却不能说他母亲如何吧!” 他搓着手,一直在叹着气。 李世民道:“为今之计,父王只有不去见他,也别宿於宫中,只说公务繁忙,在外料理事务,然后叫姐丈把母亲接来,由母亲去向皇帝妥善解释一下。” 李渊倒的确是怕见皇帝,那是心中惭愧之故,再者,国夫人跟小皇帝倒是感情不错,视如母子,他们之间,谈话也容易些,因此倒是立刻答应了。 为了保护国夫人的安全来京,李渊果然又指派了李元覇与柴绍同行,他自己在长安则一面着手安定人心,组织朝廷,每到晚上,总是东藏西躲,而萧氏也不断地派了宫女太监来找李渊,宣他入宫商讨要务。 李渊总不能老是躲,而且萧氏有时不是宣口谕,而是正式下诏书召李渊进宫,李渊就无法躲了。 躲不掉,被萧后找到了,总免不了请入宫去议事一番,萧后虽娇艳,但李渊既畏物议,又愧对炀帝,心中总不自在,所好者有个刘文静,这种事他很在行的,而且建成元吉把张尹两个妃子已经运络好了。 这天在宫门口就等着李渊,刚到门口,已经被她们两个人接住了,两个人都刻意地打扮了一下,显得特别艳丽,她们接住了李渊道:“王爷!今天咱们姐妹俩特地为王爷准备了一顿接风庆宴,恳请王爷赏光。” 一边一个,等於是架着李渊到了她们的寝处。 果然盛宴已就,而且还有一大批炀帝召选来的美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娇滴滴地来侍候见礼。 李渊虽是当了多年的国公,却一直都在戎马倥偬,或是往返奔波,几曾享受过这些的?不由心中大乐,不知不觉酪酊大醉。 醉中醒来,发觉自己睡在两个赤条条的大美人中间,正是张尹二妃。 那萧氏虽然美艳风流,到底足皇后的身份,不如二妃之轻狂,所以李渊在两个妃子的狐媚之下,着实消魂了一番。 天色未明时,李渊道:“今天可耽误不得,大爵已经约齐了各文武大臣要议事的。” 张妃笑道:“昨夜刘将军已经吩咐过了,妾身等绝不敢耽误王爷正事的,到时候妾身姐妹俩会侍奉王爷临朝。” 於是又跟二妃鬼混了一阵,方始朦胧入睡,刘文静已着宫监来催驾了。 李渊还是糊里糊涂地,由着两妃为他穿戴完毕,走出宫门。 刘文静与建成元吉已在外面迎着,跪下竟是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中道:“臣刘文静叩见吾皇万万岁!” 李渊吓了一跳道:“文静,别胡闹,在这里可不能乱开这种玩笑!” 文静笑道:“臣没有开玩笑,陛下现在已黄袍加身,头戴龙冠,作天子之装!” 旁边早就有人将预备的铜镜抬了过来,李渊就着灯看了一下,不由得呆了,那都是天子的冕服,在糊里糊涂中,被两个妃子穿戴了起来。 两个妃子也跪了下来道:“万民拥戴,天下归心,陛下早就应该正天子之名,贱妾等恭贺天下得主。” 龙冠加顶,李渊看看自己,倒是顿具人君之威仪,而且既然已经穿上了,也没脱下来的理由,何况自己心中也并不是全无意思,只是先已立了恭帝,不便废了他而已。 因此口中直叹道:“这……简直是胡闹,我们这样做,置皇帝於何地!” 刘文静道:“好叫陛下放心,恭皇帝早就写下了逊位诏书给臣,臣在昨夜也递告群臣,现在大家都齐集在午朝门外,等侯宣召参拜新君。” 李渊见他们都安排好了,知道无可改变,於是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到了金殿上,果然群臣分列两边,一齐跪下,口宣万岁以表拥戴。 於是李渊在群臣拥护下,登上了宝座,首先定了国号为唐,接着又封了几个重要的大臣官衔。 长子建成封殷王,世子封秦王,三子元吉封齐王,四子元覇封赵王。李靖封魏国公加元帅衔。 原来的恭帝封谯国公,另设采地,着他奉母自往封地去安居,总算把萧后也摆脱掉了。 只不过天下未定,战乱仍起,还有一些地方有群雄割据称王,需要加以讨伐的。 所以很多的官爵都只是暂时的,等真正天下一统之日,再行封赏,不过,李渊却把太子定为殷王建成,而命秦王李世民为都讨大元帅,负责征讨各路烟尘。 这是一个很有深意的举措,因为李渊知道秦王在武将中最得人缘,若是把别人去挂帅,这些武将很可能会不服而故去,那这新建的王朝还是不太安稳。 若是立秦王为太子,则建成元吉很可能都不会服,变乱立生,只有目前如此安排,才是省麻烦的方法。 当他宣布太子时,确是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听说秦王统领兵权之后,大家才安定下来,否则李靖那一起人就一个留不住了。 这种情形也使做太子的殷王建成很担心,但追於情势,他也明白世民在一般武将心中的地位,在自己没有一股足够抗拒力量时,只有暂作忍耐,但是将来必须要把这个二弟排挤掉,否则天下仍是无望的。 李渊为大唐高祖神尧皇帝,改元为武德。群臣中最伤脑筋的一个人就是李密。 因为他也是一方之主,虽然兵败而降,但在金墉仍然有他的实力,闲置他,此人必不安份,放他回去更糟,只有晋封他一个王爵,让他保留住金墉的采地,但是却以政事须多借重为由,将他留在长安,更将自己的一个侄女儿嫁给他为妻子,赐宅第以居长安,实际上是便於监视之意。 李密虽是满心的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总是个心机很深沉的人,知道势不由人,也就安定下来,慢慢地等机会。 不过,高祖也有件很痛心的事,那就是派到晋阳去接母的赵王李元覇死於途中。 李元覇神勇无匹,为天下第一人,大唐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所至无敌,得李元覇之力不小。 战场上的胜利,使李元覇形成了极端骄傲的性情,他原就是个没太多知识的莾夫,在路上听见急马飞报,老子在长安即位,他已被封为赵王,更是意气飞扬。天下人没有一个在他眼中的。 同行虽有他的姐夫柴绍,但行止却要听他的,他高兴要走就走,不高兴,说要在一个地方多玩玩,柴绍也只有听他的,这天早上起来,天色阴暗如墨,将有大雨。 李元覇却坚持要走,柴绍劝他道:“四弟,眼看着天就有大雷雨了,等雨过了再走吧!” 李元覇却闹上了劲,哼了一声道:“老子要赶路,天也阻不了,他要是敢下雨,老子一鎚贯通它。” 这个人已经狂妄得失去理智了,柴绍知道跟这位莾舅老爷没话好说,只得由着他去。 但是上天当然不会理会他的恫吓,走出没多远,已经是大雨滂沱,紧接着电光闪闪,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吐着红舌在示威,也发出了使大地震撼的隆隆巨响。 雷霆霹雳乃天地之或,至大至强无以能匹,但是这对李元覇而言却是一项难以忍受的挑战,他自认是无敌的,而这个天下的雷电竟敢来向他挑战,要阻止他前进。 因此他狂怒地把他的一对铜鎚一次又一次地击向天空,口中还怒骂着:“混帐的天,混帐的雷,混帐的雨,李老子叫你停,你敢不听命令,李老子打死你!” 雷电更烈,似乎在跟他对骂,这使李元覇更为狂怒了,他疯狂地策马前进,而且把铜鎚抛向天空去击天,狂怒中的力气很大,他丢得很高。 而天也似乎震怒了,同时一个霹雳,落在他的身前。 平时,他的双鎚已丢得很熟,不管丢多高,他闭着眼睛也能接住,这一回,因为雨点打进眼中,也闭着眼睛去接,正当他接住鎚柄的一刹那,雷电也击在他的身上,在后的柴绍只见他全身一阵火光,待追到面前,他已连人带马倒了下来,全身焦黑,被电殛死了。 一刹那,每个人都惊得呆了,大家都认为李元覇是为了对上天的大不敬而遭了天谴。齐都下马跪倒,向上苍祈求饶恕。说也奇怪,李元覇死了没多久,雷雨竟停了,这场雷雨竟像是专为与李元覇搏斗而降的。 这在科学昌明的今天,解释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夏日雷雨多,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李元覇在雷雨中骑马疾行,触电而死的可能性大为增加,可是在当时,却不知道这种解释。 他们只知道这是出之天意,而为天雷所殛,必是那人生前犯了十恶大罪,李元覇不敬天神,杀孽太重,故而上天施训,但他已是唐家天子的四殿下,职封赵王,当然不能说他是恶人。 柴绍接了妻子岳母,奉到长安,只能奏说李元覇是雷神降世,助李渊以定大唐江山。功成为天曹接去归位了。 而李元霸又瘦又乾,尖嘴猴腮,正像是传说中雷公的形象,偏又力大无穷,再加上他离奇的死亡,使得这一传说更为逼真了。 李渊十分伤悲,口中只有大骂“逆子找死”而已,将李元覇的遗赅收殓葬了,设像立祠,建了一座雷神太子庙,内塑李元覇的金身神像。流传下来,今世之雷神,多半是仿李元覇的样子而塑造的。 唐得了天下之后,太子建成眼看着弟弟秦王大权在握,心中十分猜忌,但也无可如何,因为那些兵将都是秦王的死党,就是把他们外调出去,他们也不可能背叛的。 为今之计,只有扩充自己的实力,但自己是太子的身份,最多只能募集一些家将与门丁,此外,他还想拥有一些兵权,气人的是他家中的兵实在太少了,只有齐王元吉是同母手足,会听自己的,但元吉为人贪逸恶劳,气量既窄,又无大志,叫他去招募新兵,他是不肯干的,叫他带兵去作战,他又怕死。 而好好的,实在没有召募兵众的理由。幸好,他门下的一个门客魏徵很有才华,也精通武艺兵法,秦王曾经慕名相邀过,但魏徵没有答应。 因为魏徵心高气傲,不甘下人,见到秦王帐下,奇技异能之士很多,满腹经纶精於术数者如冀天罡、李淳风,长於权谋计策的如徐茂公,而勇将如秦叔宝、罗成、程咬金等,精於兵法,善於用兵者,无人能过李靖。 魏徵一身通百艺,样样来得,却都不能高出那些人去,而入门资格浅,更难以出人头地,况又无党朋相互援引。所以他对秦王李世民虽是十分倾倒,却仍然拒绝了。 建成听说秦王碰了壁,立刻接踵而至,厚币甘词,居然把魏徵给说动了。担任东宫太子门下中书舍人之差,那等於是今日的主任机要秘书,也是太子府的幕僚长。 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也可知建成对魏徵的重用程度,他上任之后,倒也着实表现了一下。 首先,他说动了几个在塞外的朋友,叫他们设法挑动胡人的寇掠行动。 那些胡人对中原的富庶一向是十分眼红,只要有了机会,总是要入侵来发点财。 他们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骑射的功夫都是自小练起,民风骠悍,好勇善斗,不打仗就难过,再加上居地荒漠,谋生不易,心心念念都是想把中原的江山吃下来。 可是中原的国势太强,他们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好在他们居无定所,行动方便,打不过就逃。 中原国势稍衰时,他们立刻趁势而进,抢劫一番,中原大兵一到,他们看看打不过就退,而且退入荒漠,大军无法深入,因为在沙漠上补给不易。 汉代时受尽了他们的气,汉武帝刘彻何等雄才,对匈奴深恶痛绝,数遗大军,深入穷荒,却仍是无法消灭他们,隋时也曾发兵几次小征,炀帝一发狠,把长城又延长了出去,连贯起来,才算稍戢其势,胡乱仍是不绝。 魏徵的朋友都是些好事的亡命之徒,在中原犯了事,逃亡到塞外,颇受胡人酋长的宠信。 魏徵跟他们取得连系后,叫他们唆使胡人的汗酋说中原虽有大唐之起,但国力衰弱,而且还有不少反王割据一方,自顾不暇,无力卫边,新换了朝代,对边关的守将尚未作确定性的表示,那些守将也不会肯卖命死守的,正是进攻良机。 胡酋们被说动了,立刻发动了攻击,果然边关的守将因为朝代更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职位是否还能保持,是升迁还是降调也没有消息,守城的意志也就动摇了。 一连破了几城,声势大增,急报传来长安,李渊十分烦忧,手中虽有一些军卒,但天下未定,那有余力去征剿西边的胡人呢? 太子建成奏道:“魏国公李靖所部精锐都是虬髯客的神龙门下,个个武艺高强,而且李靖本人又精於谋略,以他们去征剿匈奴,必可大胜。” 秦王听了连声道:“不可!不可!臣儿愿领军去西征。” 太子建成出奏道:“绝塞苦旱、漠野千里,非一般人所能堪者,也非一般的兵法策略所能应付的。儿臣保举李元帅前往征剿,是因为他的机智谋略都精於诸人,而他的那些部属又都善於高来高去,却营夜袭,胡人善骑,在沙漠上尤为骁勇,只有以夜战最佳,而夜战之术,也只有李元帅特具心得。” 高祖听得连连点头道:“建成对军事并不擅长,可是这次的建议却十分中肯。胡儿西乱,小丑跳梁,谁都可以把他们赶走的,但讨厌的是他们聚加蝇蚋,一个疏忽,他们又回来的,要想一劳永逸,势非要远征深入,筑垒留将以拒之,这些却是非李靖莫属,就此决定,世民也不必多言了。” 李世民仍不死心道:“父皇,胡儿只是骚扰性的攻击而已,不敢深入远图的,而中原纷乱未定,必须讨平,若是李靖大军与臣儿分兵二路,指日可定,等天下一统之后,胡儿见我势盛,自动就退回去了,根本无须征伐。” 这话倒也使高祖有点动心。 可是太子却道:“父王明鉴,胡人若进,国防一路空虚,不但沿途无重兵可拒,连晋阳都没有人固守了,那可是我们家的老根,不能叫人挖掉了。” 这番话才真正的击中了高祖的心事,因为他是个最重视家园的人,虽已登为天子,他仍抱着姑且一为的心理,实在不能混时,再退回晋阳去当他的晋王去。 李渊本就是个没有雄心的人,所以他认为固本最重要,其他都可以缓一缓。 胡人若是破开而入,晋阳就太危险了,这是一定要保护的,因此立刻批准了建成的建议,派李靖西征。 世民无奈,来见李靖,心中十分愤慨,但他还要负责劝说李靖接受旨意。因为在归唐之初,李靖就已经声明过,除了李世民之外,他不接受别人的命令。 这话李世民当然不敢照实地告禀李渊的,但池又怕李渊的旨意下来,李靖拒绝接受,这就更加难堪了。 因此,李世民出了宫门后,立刻就直奔李靖的大营,见了李靖,说出今日在偏殿商量的事。 李渊既不习惯做皇帝,也没有那种临事明断的决心,所以他的重要方策,都是在偏殿中,召集儿子亲信来计,议一番,明日临朝再作宣布。 所以李世民赶快来找李靖疏通一下。 李靖听了李世民的说明后笑道:“殿下,这次你可争不过他们,太子所提建议极为有理,任何人都驳不倒的,连臣也深为其然。” 李世民急道:“怎么元帅也这样说呢?元帅明知道拒胡实非急务。天下一统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趁着李密新败,其余诸王势力不足,正好一鼓而扫荡之,若是再等个两三年,他们气候渐成,剿荡就难了。” 李靖笑笑道:“殿下还没有对万岁爷有深刻的了解,万岁爷是朦胧中被抬上龙座去的,心中并无天下的观念,他还是以诸侯的观念为主的,所以万岁无意他求,仅保目前现有,就已心满意足了。” 李世民听得呆了。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问题,也是从没注意到的情况。父亲怯懦不前,有时却表现得很有智慧,因此造成了一个忠厚仁慈的概念。 但是李世民再也没想到父亲的心态竟是如此的保守,细想一下,李靖的分析确是有理。父亲在保护自己时,显得很聪明成熟,但是在进取时,却猜疑而不决,这证明父亲只合於做诸侯的。 一时,他变得很徬徨而灰心,凄然地道:“元帅,我感到很抱歉,你胸怀万里而来相助,却没有一抒长才的机会,实在太委屈了!” 李靖却笑道:“没关系,事实上李靖的机会却来了,像这次西征胡奴,不正好一遂万里壮游的机会?” “啊!元帅,你愿意担任此次出击?” 李靖道:“是的,我一直想在塞上一游,只是苦无良机,现在能率众出击,扬国威于万里之外,这於个人事功及扬名后世而言,都是难过的机会。” “可是元帅留在中原,应该有更好的发挥。” 李靖笑道:“在臣而言西征南征,一样是征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西征却太苦了,绝塞苦旱,盛暑严冬,交替於晨夕之间,那是很少有人能忍受的。” 李靖道:“臣可以。臣所属的部下也可以。打仗行军,本来就是苦的,臣以为这是一次很好的训练,等臣回来之后这支军队才真正地堪称铁旅,能适应任何地形作战了。再者,臣所过为抵抗不强,所至必能大胜,这对士气亦大有帮助,若臣凯旋之日,殿下的一统大业尚未竟全功,臣挟胜利之余烕往援,尤足使士气大振而敌人胆寒。” 李世民道:“元帅愿意西征,我就放心了,元帅若是无意西行,孤拼死力争,也要请父皇收回成命。” 李靖颇为感动地道:“多谢殿下厚爱,臣早先说过:臣之投唐是为殿下,因此,只要殿下不反对,臣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李世民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地道:“谢谢元帅!谢谢元帅,孤只希望元帅此,去能马到成功,早奏凯歌,孤这边实在很需要元帅来支援的。” 他有些话不便跟李靖说,但他知道自己在日后率军去扫荡时,一定会很不顺利。 兄长建成一定会以捍卫根本为重,将晋唐的精兵指挥权争了过去,屯扎在京师四郊。而自己所率的,只是从各处投来的杂凑部队。那些兵根本是农家子弟,被拉夫来强充兵卒,毫无战斗技能,要他们去打仗,前途实未可乐观。李世民本来是全寄望於李靖身上,对於建成的争取亲兵指挥权不甚在意,那知建成竟然出点子来,把李靖跟他调开,这怎不使李世民忧急在心呢? 李靖却懂得了李世民内心的忧虑,因而笑道:“臣妻张出尘亦稍稍知兵,而其所率的飞凤女军出身太湖水寨,战技颇有可观,臣此去塞上,她们随行不便,臣想拨在殿下帐下,托殿下照显。” 李世民一听十分高兴,他知道这批飞凤军人数虽不多,却十分厉害,战果辉煌,而张出尘也好用奇兵,最难得的是她有虬髯客的江湖关系,跟许多草莾豪杰都有交情,而此去扫荡各路反王,他们的部属也多半来自草莾。…… 若得张出尘相劝,与李靖亲在并无差别。不过他想了一下道:“元帅西征,正是需要人手之际……” 李靖道:“沙漠之战,女人参加不适合,我本来也不打算带她们去,所以才请殿下照料。” 李世民道:“那里是孤照料夫人,根本是孤要借重夫人。元帅,孤再度谢谢了!” 这次确是他出自真心的道谢。因为李靖留下了张出尘,对他的帮助太大了。 李靖又道:“殿下扫荡之时,所部之兵卒恐怕将是各地的降卒居多,这些人未受或阵训练,恐怕很难带。” 李世民道:“是的。孤正在担虑此事,本来想规划到元帅帐下,由元帅来训练的,现在元帅将有远行,孤就很感为难了。” 李靖笑道:“金墉诸将可以借重。” “他们是李密的部下,若要借重他们,一定又要用到李密,那是很难取得父王的同意。” 李靖道:“李密万不可使之重掌大权,但秦叔宝兄可以掌帅印,殿下自居监军即可。他已与李密反目,但金墉诸将跟他的交情很深,尤其是燕山罗成为其表兄弟,而罗成的部属都是燕山子弟军,训练精良,以之挂先锋印……” 李世民大喜道:“元帅高明、元帅高明,秦将军对父王曾有救驾之功,荐他为帅,父皇一定答应,秦将军挂了帅印,金墉诸将一定会自动相随,而李密也反对不了。” 李靖道:“这为其一,最主要的还是只有秦琼挂帅,罗成才肯出任先锋,换了第二个人,是调不动他的。” 李世民高兴地道:“是,是,多谢元帅指点,世民一定遵办,元帅还有其他指示的没有?” 李靖又想了一下道:“李密此人非甘居人下者,留在长安,须防其作怪。” “啊?他又能作什么?” 李靖道:“他跟太子很接近,来往频仍,这就不是好事,殿下必须严加防范。” 李世民不禁忧形於色。他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却无可奈何。 李靖接着道:“大唐之擎天柱为殿下,李密欲图天下,一定要先降殿下,而太子对殿下,亦有猜忌之心,这两个人本来是极难相处融洽的,忽然会在一起,必有所共图之目的,显而易见的就是殿下了。” 李世民只得道:“孤会小心的。” 李靖道:“臣在,自知防范,臣即将远行,只有把臣妻留下,她对李密了解颇深,因此有事时,殿下可以去问问她,多少替殿下分点忧。” 李世民道:“一定,一定,李夫人的才华韬略,孤也是十分钦佩,就是其他方面,孤也要不时的请教,明日将有旨意下来,元帅即将远行,孤不再打扰了!” 果然在第二天早朝时,高祖下了旨意,敕命李靖为西路征讨大元帅,即时率军出征,以济边患。 圣旨既下,是没有可推托的。何况李靖的确很喜欢长征塞上,他在历史上最欣赏的人就是汉代两位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经常想像他们统率大军,长征匈奴,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上,挥军厮杀,扬威异域。 当然,他也为自己同宗的老祖宗李广以及稍后的李陵抱屈,似乎他们姓李的在大草原上都不怎么得志。他也曾经立下过誓愿,有朝一日,若能有个机会,必然要在大草原上创一番英雄事迹,酹酒於李陵墓前,告诉那地下的幽灵,后世姓李的子孙,终於有一个人轰轰烈烈地来了。 现在,这个志愿终於即将实现。他要勒石立表在玉门关外,天山之麓,记述下他的名字,传诸不朽。 他率的这些人当然不如卫青与霍去病那么声势豪壮,但精锐过之,他相信自己必可成功。 当年,汉定远侯班超以三十六友都能扬威异域,他现在是以一万倍的实力去进行这件事,还会不成功吗?何况,他的敌人已没有汉时那么强了。 打仗没有不伤元气的,历经漠代的几次血战以及汉朝大军的数度西征,塞外的胡人受创也很重。 最凶悍的几支部族,被汉人穷追猛打,在大漠上已无法立足,远窜入西方,把极西的白毛夷人扰得天翻地覆,於是他们在那边也慢慢地安顿下来,放弃了对中原华夏的侵略意图。 沙漠上少了那批祸害之后,着实安稳了几百年,现在所岖起的只是一些少数的部族,在作试探性的骚扰而已,根本是不足以成气候的,也没有征伐的必要。 完全是魏徵替建成设下的计划,分散李世民的实力,以便进行夺权的手段。 李靖当然明白这个阴谋,伹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欣然上这,主要是他此魏徵看得透,知道李世民在一般人心中的份量,是已经被视为未来的天下之主,德不孤必有邻,他相信李世民会有很多助力,到那个时候,李世民的实力只有更坚强。不过他也替李世民布下了一着妙棋,就是要李世民请求自任监军而将秦叔宝举荐为帅。 秦琼是出身江湖的豪杰,虽然他的祖上是武将,武艺也是家传的,但他却没有在兵法上下过苦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将帅人选,但是秦琼在一般将宫中人缘最佳,除了跟李密不和外,几乎跟谁都有很深的交情,用秦琼挂帅印,第一可以将李密的一半实力拉过来,第二可以稳住罗成,至於战略方面的欠缺,则可以再拉上一个徐茂公,此人在三十六友中属於谋士型的,一肚子鬼主意,常有莫测之机。 他也不长於正式的用兵布阵作战,但罗成是将门出身,战法精通,所部的子弟兵是从燕州带来的亲兵,用以挂先锋打头一线,已能弥补所缺。 而且,要扫荡的各路反王,也没有真正懂得用兵的。 用兵是一门大学问,李靖倒不是自夸。 因为李靖是自幼下了苦功,又得到适高明的指点。 举世滔滔,英雄纷起,虽出了不少豪杰,但只是勇力义气过人而已,绝少懂得用兵如神的。 李靖数青史人物,也没几个值得他称许的,倒是后汉三国时代,出了几个将才,如魏文帝曹操,漠武乡侯诸葛孔明先生及东吴周公瑾,其后只有司马懿勉强够资格,再以后则乏善可陈了。 数之现代,早些年的杨素和韩擒虎也只是马马虎虎而已,他们都不如李靖高明。 所以说李靖是天下第一人,并不为过,虬髯客对他如此称许,李世民对他如此倚重,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琼不是将才,徐茂公也不是将才,所以他们的对手也都没有什么大将之才,而草莽出身的人好用诡谋,徐茂公一肚子鬼主意正好以诡制诡。 再者,李世民本人并不外行,多少懂一点,更何况,李靖把张出尘留了下来。 别看她是个女人,双眼若电,在沙场上不逊须眉,而且是经杨素与李靖两个人薰陶之下,韬略相当高明,在李靖的光芒掩照下,她显不出特别,李靖不在时,她足堪独当一面。 这点李世民很清楚,因为李世民常去讨教,经常在张出尘那儿得到了答案,再去问李靖时,往往差不多。 李靖留下了张出尘,实际上就是为李世民作参谋智囊的,何况那一枝飞凤女军也具相当的实力。 李靖之所以为将,就是他能综观敌我大势,剖析分明,预制良策,见事於未发,防患未然。 而这些往往是别人难以见到的,因为他的这些安排并不明显。 所以当建成奏请要李世民去扫荡烟氛,统一天下时,高祖是个谨慎的人,表示最好等李靖凯歌回来再说。可是有刘文静及李密两个人陈说厉害,说那些反王此刻各据一方,大事扩充,目前基础未稳,若不趁机击之,则俟其实力壮大后,将反受其扑击了。 然后又画下了图形,说高祖虽居长安帝都,然地瘠民困,而窦建德居江南,王世允在湘楚,都是鱼米之乡,若等他们准备成熟,几面交击,兵力或不足惧,可是时日一久,粮饷难以为继,就会被他们拖垮了。 这一番话说得危言耸听,但的确也是事实,高祖不免心动,却又耽虑派不出兵来。 李密却又表示了他的忠诚,说晋阳兵马为大唐的基本武力,自以捍卫京师为主,但是他金墉的旧部却足可一用,何妨就调这支兵去征伐。 高祖对李密手拥重兵,心中不无顾虑,听李密说出了这番话,倒是欣然同意了。 李密何以如此慷慨呢?他有他的用意。他并不甘心投唐的,只是情势不由人而已,他想把兵先调出去,日后再利用旧日的关系,加以号召,仍然可以将他们吸引自己这边来的,瓦岗诸友跟李世民的关系究竟不如自己深。 他们各怀鬼胎,打着自己的算盘,总算把高祖说动了,於是下诏次子秦王世民准备率军扫荡各路反王,所率各部以金墉旧部为主,大唐所部则由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与驸马柴绍分别统率,暂时捍卫京畿,必要时则作接应。 这个部署十分周全,倒是没什么,这时秦王世民才提出推举秦琼挂帅的要求,而自任监军。 他的理由是秦琼与金墉旧部相处时日久,知道各人的长短,谓度运兵较为适宜。 瓦岗众兄弟当然十分赞同,他们是义气的结合。李世民虽是他们所尊敬的人,倒是相处不久,没有很深的感情,在他手下,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以前李靖在,帅印必然是李靖执掌,大家没话说,因为李靖一向是弟兄们心中的首领人物。而李密以前不欢迎李靖加盟金墉,也是为了怕被李靖侵占了领导权。 现在李靖西征,秦叔宝是大家第二个领导的中心,举他出来为帅,自然皆大欢喜,其中最支持的是程咬金与罗成,他们都是秦琼的死党,除了李靖与秦琼之外,没有第三个人能降伏得了他们的。 秦琼本人倒是十分惶恐,他明白自己不是元帅的材料,连忙表示谦辞,程咬金瞪眼叫道:“我的哥,你就坐了那帅位吧,还客气什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做这个大元帅,俺老程就第一个不服!”说着就要推秦琼上去。 秦琼忙道:“贤弟!别胡闹,这元帅岂是随便做得的?一个指挥失当,误了军机,就是千万人的生死,朝中知兵的人多得很,那一个都此愚兄强,怎么轮到愚兄呢?” 程咬金叫道:“一个元帅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俺当年还做过皇帝呢!你说你不如人,俺老程就不相信,别人再强煞了,只要他没法子叫老程跟罗兄弟点头,这个大元帅就当不成。药师兄若在,老程没话说,人家天生就是块元帅的料,他西征去了,就数你了。” 李世民对高祖却另有一番私下的说词:“父皇!秦叔宝是我家恩人,投到我们这边来,由於他众家兄弟多,不便特加封赏,臣儿一直感到很抱歉,如今再归属臣儿帐下使唤,臣儿更不安心了,故而将这帅印叫他掌了,日后论功,也好将他封得重些。” 唐高祖李渊是个很重恩情的人,他受了秦琼的救命之恩,曾经立了长生禄位,早晚敬香以示不忘,对秦琼,一直想要好好地报答他,这番话自是听得进去。 这其中最反对的人就是李密,他要求派自己所部的军队作战,原是有用意的,但若是用秦琼为帅,他就惨了,那些弟兄再也拉不回来了。 他的死党是王伯当,王伯当在三十六友中颇有号召力,而王伯当对他则是忠心耿耿,绝不会离他而去的。 可是王伯当的号召力不如秦琼,而秦琼却是跟自己作对的,兵一到他的手,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先前,他提出用金墉所部作战,根本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秦叔宝绝不可能被推出挂帅的。 谁知道李世民会来上这一手,让他搬石头压了自己的脚,所以他在殿上力争,无非说秦叔宝不是将帅之材,难以担当此等重任。 这次建成却跟他唱反调了,那是魏徵献的谋,秦王用秦琼为帅,这是件很有利的事,用一个不解军机的人掌帅印,想像得到的,战事绝不会顺利,他们就可以打击世民了。 建成对於捣一个人的蛋是很有天才的,他立刻就对高祖密奏:“李密与秦元帅不合,由来已久,前次还想杀掉秦元帅呢,他自然不会为秦琼说好话的。” 高祖本就耳根子软,再加上他对秦琼的好感,也不容许别人对秦琼有所诋讥,所以立下旨令,为秦琼拜帅,同时也准了李世民的其他奏议,派秦王李世民殿下为随行监军,另任徐茂公为军师,参赞军务,罗成拜了先锋大印,旧日的兵将,差不多全用上了!只有王伯当,因为表示忠心於李密,到他府中任中书舍人去了,没有随行去征伐,这又是使李密很失望的事。 李密对王伯当的忠心是可信的,他希望王伯当也去参加扫荡是有着另外的目的。 王伯当是世家子弟出身,在瓦岗诸友中是有限的几个具有将才的人选之一,本身武艺高不算,神射之技,举世无双,为人又极重友情义气,他若是在军中,必为主将之一,辖下可以有一标人马,而且有好几个弟兄会追随着他,如此,差不多尚可掌握住一半的人马,李密想:如果能回到金墉再度自立的话,王伯当也可以带一半的人回来。 但是他不了解王伯当是条血性漠子,他心中的道德标准是忠与义两个字。对李密是认定了的主公,忠心不二,对朋友的义气也不肯稍减半分的。 李密是他引进到瓦岗的,那些弟兄们瞧在他的份上共尊李密为主,使他十分感激,他也不会为了李密而损及了兄弟间的友情与道义。李密得意时,对瓦岗友的信任渐疏,使他十分的痛苦,因而也常为忠义难以两全为难。 李密在长安兵败而降唐,他心中好过了一点,因为,他至少不必再为李密而跟众家兄弟增加隔阂与误会了。 但他也知道李密的用心,所以坚持不肯在扫荡军中任职,以免日后又面临一次痛苦而困难的抉择。 李密这下子果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回到自己的千岁王府,立刻就发脾气骂道:“伯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当心腹兄弟,你却处处扯我的后腿!” 王伯当痛苦地道:“微臣不敢,微臣对主公的忠心,惟天可表,若有他意,定遭天谴。” “你不必赌咒,你在军中本来就是右骑大将军,属下有三彪人马,那至少也是个副帅,足可与罗成分庭抗礼,你却推辞不就,白白让给了别人。” 王伯当耐住性子道:“微臣以为侍奉主公,此建勋立功更为重要,再说接替微臣职位的也是自家弟兄,并非外人。” 李密冷笑道:“恐怕只有你如此以为了,别人那一个把你当作自家弟兄的!” 王伯当道:“微臣等三十六人,血盟俱在,无人敢违。” 李密冷笑一声道:“你叫他们跟我一起回金墉看看,他们那一个会听你的!” 王伯当忙道:“主公,他们已为唐臣,理当忠心大唐,微臣怎敢以小义私情去影响他们的大节?” 李密生气了道:“他们也曾是我臣属,怎么会在紧要关头背叛了我?” 王伯当道:“没有的事。他们是在主公降唐之后,才易的旗帜,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先表示降意的。” “李元覇兵叩城下,他们怎不力战?” 王伯当哑口无言了,他不是说不出理由,而是不便说出理由,他不能说李密的专横、嫉才,使得众家兄弟对他失去了信心与尊敬……” 李密自己也有点明白,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事追究,因此叹了一口气道:“我建议用我们的人马交给李世民去率领征伐,本有特别用心的,你明白吗?” 王伯当道:“微臣明白。” 李密道:“你明白就好,你也知道我是不甘久居人下的,你看看这个唐公,他是当皇帝的材料吗?除了他生了两个好儿子外,那一点比得上我?” 王伯当只有道:“主公之失,非战之罪。” “非战之罪?你是说我的德性不如那瘟老头子?” “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主公之失,在於形势之不如,被唐公抢先一步,把李靖争了去,本来我们与唐军,实力强弱在伯仲之间,李靖一加入对方,强弱之势立明,何况他又是众弟兄中最得人望的一个,他一归唐,很多弟兄都不想与他作对,所以微臣曾力劝主公争取此人……” 李密道:“我又不是没试过,是他不肯来。” “不,主公,李靖已经答应了,主公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遂使事情淡了下去。” 李密怒道:“我要他的实力,他却表示光身一个人来,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虬髯客也蓄意成事,人手都是虬髯客的,他自然不能带了人来,这是江湖上的义气。” 李密冷笑道:“狗屁的义气!他怎么投唐时,带了那么多的人来呢?这分明是不愿意来。” 王伯当见李密不肯输口,只有硬起头皮来顶撞道:“是的,主公,微臣去劝说他时,他就表示得十分勉强,是微臣再三慰求,他才答应了下来的。微臣问他为什么对主公有成见,他说是他妻子红拂的原故。” 李密怒道:“胡说,我又没偷他的老婆,为他老婆而对我有成见?这是什么意思?” 王伯当道:“这个微臣不知道,他也不肯说,微臣问他,他只说主公会明白的。” 李密的脸红了一红,他知道王伯当十分清楚的,只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才推说不知。 原来李密在杨素门下为记室时,红拂是杨素的侍儿,与乐昌公主二人很得杨素的信任,出来传令等,俱是张出尘担任,也跟李密常见面。 李密对这位美娇娘颇为倾倒,曾经剖示爱意,要求红拂下嫁。张出尘却严词拒绝了不说,而且还捉狭地送了他一面镜子,叫他照照自己的尊容! 其实李密的形貌并不愧,只不过年纪此张出尘大了十几二十岁而已。这一个举措使李密十分难堪,恼羞成怒之下,找到另一天,一个没有从人的栈会,拔剑为胁,冀图覇王硬上弓,那知张出尘的技击功夫不弱,拔剑相斗,反而把李密的剑击落了下来。李密羞愤难当,闭目等死,张出尘却只把他的胡子削了一绺下来,说了一番诮讽的话而去,李密也只有恨恨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大致是将来有朝得势,非把她弄到手不可。 李密追张出尘不果,只是君子好逑而已,大家付之一笑,连杨素知道了也没当回事,只是以后换了个人传令,可是日后,张出尘却自己与李靖私奔,这在李密说来,脸上大无光彩,逢人就说张出尘别落在他手中,否则一定要将她好好地凌辱一顿。 这当然也是年轻气盛时的说话,现在王伯当提了出来,李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以后的话也不便追究了,只得改了口气道:“伯当,过去的话别再提了,瓦岗的那些人在秦琼的统率之下,我们也争取不到了,好在我们在金墉还有十几万人马,他们是很靠得住的,咱们回金墉去,免得在这儿瞧人脸色,你意下如何?” “微臣追随主公到底,只恐怕唐王不会放主公走。” “我自有办法,过两天你先回去部署一下。” 王伯当是千岁王府的中书舍人,那是家臣,行动当然很自由,李密派他回金墉,根本不必请示朝廷。 王伯当到了金墉后,写了一封禀缄给李密,说李密的祖母刘氏对李密十分想念,希望能见他一面。 这位老夫人已经九十高龄了,而李密自幼父母早亡,是祖母抚养成人的。现在晚年多病,想见见孙子是人情之常。 李密接到了这封信,连夜伏案,撰了一篇奏章,要求高祖准予乞养。 这篇奏章很有名,直到今日,还被收入教科书的教材之中,就是李密的“陈情表”。 在奏章中,他叙述了对祖母的孺慕之恩,希望能够去侍奉祖母天年后,再到朝廷来为皇帝效力。 一代枭雄,必然是才华不凡的,李密的这封陈情书使高祖十分感动,当然批准了。 不过高租也知道李密的野心未已,恐怕他靠不住,一面传旨大加赞慰,一面则下旨命公主随行去省亲侍疾。 所谓公主,并不是高祖的女儿,而是一个同族的侄女儿,为了笼络李密而赐给李密的。 公主赏了全副銮驾,好像是高祖亲出一般,这固然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全副銮卫俱出上赐,不能更换的,这批侍衙人员同样地也负有一个监视的任务。 李密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别有用心,却还是更谢恩,带着公主,浩浩荡荡的离京而去。一路上的地方官都来叩见亲迎,十分风光,但李密心中却并不是滋味。 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对这种光荣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反感,何况,他也不是笨人,知道所谓这种光荣的背后,还有监视自己的意思。 但是李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自己以往的失败,就是将喜怒形之於色,所以才导致瓦岗诸将的叛离,这次失败使他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在未能真正地掌握一个人的生死前,千万不可表露自己对他的喜憎。 在唐军未临长安前,若是自己能稍遏对秦琼的厌恶和不信任,不那么轻率地下了要杀他的命令,就不会失去了军队的支持而落得如此下场,至不济还可以从从容容撤退回金墉,维持一个王者的尊严,而不像此刻,连那半付銮驾还是靠裙带关系混来的了。 所以李密尽管心中不痛快,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对那个硬塞过来的公主老婆固然是十分温柔,对那些护卫们也郡非常客气。 这期间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他的妻子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嫡出的公主,本来够不上这份尊荣的,高祖所以要如此提拔她,是为了李密的原故。她不知道是该感激皇帝还是感激李密。 虽然,一切是她那叔叔皇帝所赐予,但她如嫁给别人而非李密,最多只能享有郡主的头街而已。 到底是妻以夫贵,还是夫以妻贵呢?这是她第一个困惑的问题。其次则是忠诚问题她也明白自己的下嫁是政治婚姻,但李密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终身的依归。 叔叔要她注意李密的行动,稍有异状,立刻着人秘密归报长安。当时,她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来到路上,她才发觉其间的矛盾所在,因为她此去远嫁金墉,那儿就是她永远的家,她如果做出什么不利於金墉的报告,就是在毁掉自己的家。 她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李密能够安份守己地在金墉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十分理想了。 因此,当李密对地表现温柔时,她真是喜出望外,涕泪俱下,经不起李密三哄四哄,她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密只微笑道: “皇帝忒是多疑了,我以前不错是雄心勃勃,可是经过这次失败之后,我已经明白自己的才德俱不足以有天下,因此只想安安稳稳地守住目前既有的,平平实实的过此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不但对公主如此说,而且对每一个人也是如此表示。在回到金墉后,他仍然拥有王爵的身份,有一个规模较小的银安殿,只是那銮阶只得八级,此天子的金銮殿阶少一级,这是周朝制定礼仪传下来的制度,所谓阶级,就是从这上面引申出来的。 他也拥有一批臣属,那是他旧有的,而且也拥有他自己的军队,这一批人是杨素的旧属,也是他真正的心腹,属於他私有的武力,对这一批实力,他十分珍惜,轻易不肯动用,即使出去打天下,也没调出来,因为那是他的根本,事实上,他这样做法也有相当的道理。 若非有着这一批武力,唐高祖也不会对他这么优过。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安份的,他们追随李密,图的也是更高的爵位,更多的财富,局守金墉一地,是无法满足的……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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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因此,间也有人在银安殿上议争时,劝他把握时机,养精蓄锐,以图东山再起。 李密立刻加以斥责,说唐高祖对他恩深义重,而且还将侄女儿视同公主下嫁,彼此亲如家人,如何能作此不义之事云云…… 一个人如此说了,第二个人再如此说,他居然当殿斥责之后,并且拔出剑来将那人斩了。 消息传到长安,高祖自然十分欣慰,认为他是真心归顺了,渐渐对他疏了戒备。 但是李密是否真心的降服了呢?深深地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不可能的。他当殿斥责劝他再起的人,事后王伯当就去到第一个受斥的将领那儿,告诉他大王只是在待机而动而已,目前唐朝势力正盛,不能力敌,所以才要静守,要他对日闻被斥不必介意,大王是在做表面功夫,因为金墉有一些人已被长安收买了去,刺探大王的动向,金墉已有不少是朝廷派来的密探,要他今后行动小心。 王伯当是李密的心腹,他的话自然可信,那个被斥的将领白天受的一肚子气,这时全治了。他也表示了这不是一个人的意思,而是留守金墉大部分将领的意思,只是由他提出来问一问而已。 王伯当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又叫他跟几个可靠的同僚注意一下,金墉这边其余人的动态意向。 在这种暗察的情况下,那些受朝廷吩咐作密探的人,是很难遁形的,因为他们必须要把消息送出去,只要注意那一个的家人经常来往长安金墉之间,就可以知道了。 第二个劝告李密的人根本是受了长安的指示,来试探李密的,所以李密拔剑砍了他,一方面是向那些忠心他的人,显示他的决心,一方面也是给其他密探一个警告,叫他们以后不可拿他李密当傻瓜。 杀了人之后,他回到了后宫,向公主抱怨道:“公主,你向我推荐的那个杜庄真不是东西,我是因为他与你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将他提拔起来,连升了好几级,而且担任重职,那知他……” 公主忙道:“是不是他出了什么差错?王爷,他虽是妾身的亲戚,妾身是因为他的才干而推荐的,若是他有亏职守,王爷不必对他容情。” 李密冷笑道:“他做事倒是十分称职,只是心术不正,今天居然在廷议上劝我起而自立,背叛朝廷……” 公主心里是明白的,因为高祖的密令她也清楚,而且还叫她配合杜庄,内外齐施,试探李密的心意,只是她还没有表示同意,杜庄倒先发动了。 可是她也不能明言,只得骂道:“这个狗头真是太混帐了,怎么对王爷说出这种话来,王爷该好好骂他一顿。” 李密冷笑道:“这种乱臣贼子,岂是骂一顿就能惩治其罪行的,我当场就把他给砍了!” 公主大吃一惊道:“王爷要杀他?” 李密道:“不是要杀他,而是已经杀了。” 公主更为吃惊道:“什么?已经杀了?难道没有人来为他说情或是劝阻王爷?” 李密道:“我是自己拔剑,当殿行刑的,别人就是要说情也来不及了。” 公主脸色惨白道:“王爷杀得太鲁莽了,这个人杀不得,他是刘文静的亲信。” 李密装作愕然道:“怎么说?他是刘文静的亲信?为什么不去投靠刘文静而屈居在金墉呢?老刘在朝中大红大紫,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他去投靠老刘,该此在我这儿更有出息呢!” 公主究竟是个女流之辈,那里斗得过李密,还以为李密不知道杜庄的身份,叹了口气道:“王爷,刘文静是个很能干的人,他早已在很多大臣身边,布下自己的心腹,打听一切的动静,杜庄是他安排在王爷身边的人!” 李密仍是装糊涂地道:“这怎么可能呢?杜庄在我身边已有好些年了,那时我还在隋家为臣,连你叔叔也是晋阳的唐公而已,刘文静更是不足一提!” 公主道:“刘文静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早就训练了一批心腹手足,分别投到各路反王的身边去卧底,刺探消息,我叔叔登了基,他也被我叔叔擢用参与国计,他那批手下自然干得更起劲了……” 李密道:“你要我拔升杜庄,是刘文静的意思了?” 公主低下头道:“不,这是叔叔给妾身的旨意。不过总也出于刘文静的计议,杜庄为他效力多年,多少也该酬庸一番,运用一点影响力,提高一下杜庄的地位……” 李密冷笑道:“这个刘文静倒是厉害,居然在我身上做工作,而且还要说动我谋反。” 公主忙道:“他是受了朝廷的指示,故意试探王爷而已,其实他没有这个意思。” 李密道:“你知道这件事情的?” 公主只有低头道:“叔叔有私论给妾身,要妾身试探王爷的动向,妾身知道王爷忠心耿耿,所以略而不提。” 李密的脸沉下来道:“公主,你我已为夫妇,结为一体,生死荣辱相共相依,我对你推心置腹,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你却如此对我,不是叫我寒心吗?” 公主急得跪了下来哭着道:“王爷明鉴:我是个女人家,妇人以夫为天,妾身既然嫁了王爷,自然一心向着王爷,但叔叔是皇帝,他的话,妾身也不能不敷衍一下,到现在为止,妾身从未说过王爷一句坏话。” 李密冷笑道:“那是因为我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志,你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公主道:“王爷虽然忠心耿耿,但王爷这一些下属却是不太安份,他们在私下招募丁壮,扩充军备,似乎在准备着要打仗似的!” 李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公主道:“自然是有人报上来的,但都被我压了下去,我说王爷没有叛国之意,他的部下怎敢妄动呢?” 李密心中暗惊,心想幸亏自己设想周密,先叫王伯当回来,堵住了一些人的嘴,而且自己不管在人前人后,都没有作一点表示,否则的话,恐怕秘密早泄,自己又将落在唐军的算计中了。 他在表面上却装作坦然地道:“我当然要作一番准备的,我金墉地当江南要冲,跟王世充、窦建德、刘黑虎等人都很接近,他们知道我回来,一定会来找我联手再取天下的,我若是拒绝,他们岂会容我安身?一定会先发兵先攻击我,到时候我不能束手挨打呀!” 公主道:“这个妾身想朝廷不会坐视的。” 李密冷笑道:“公主,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跟我装迷糊?我因为我们已是夫妇,才跟你推心置腹,你若跟我来这一套,可就不能怪我了。” 公主又急着垂泪道:“妾身乃女流之辈,的确是什么都不懂,望求王爷明告。” 李密道:“好,那我就告诉你。皇帝放我回金墉,无非是因为我手中还有十几万人,这些人一半是杨素的旧部,一半是宇文家的残部,他们向来自主惯了,不服朝廷的管辖,目前只有我还能制得住,若是我垮了台,这批人必然会投到别的反王那儿去!” 公主道:“等天下一统,他们就会臣服了。” 李密道:“谈何容易!皇帝现在只有了半壁天下,要把另一半控制在手,还得等上好几年呢!再说,就算天下反王都敉平了,还有虬髯客等江湖豪杰以及四夷的蛮狄,反抗的势力是永远存在的,而金墉这一批兵将,一直就跟你叔叔作对,他们在李氏手中,不会有出头之日,到时必将另行投奔而成祸患。” “那……要怎么办呢?” 李密冷笑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消灭掉他们,你叔叔放我回来,是希望我能和别人打起来,斗个两败俱伤,然后才好把我们一鼓而消灭掉。” 公主变色道:“叔叔不会这么狠,他是个仁慈的人。” 李密道:“皇帝或许是个老好人,但是你的堂兄以及刘文静都是狠毒的人,他们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公主忙问道:“王爷是说那一个堂兄?” “还有谁?当然是你那大堂兄!当今的太子建成殷王殿下,他跟刘文静都对你作过指示,要你来配合行动的。” 公主一怔忙道:“殷王倒没有说什么,刘文静是说要妾身来看看,若是王爷有不稳之象,与那些反王有合作之象,必须立加破坏。” “怎么一个破坏法呢?若是我真有跟他们合作之意,以你的力量,是根本无法破坏的。” 公主道:“妾身带来的那群侍卫中,颇不乏高来高去的江湖好手,派出两个,把那些反王派来的使者杀了,王爷自然就合作不起来了。” 李密心中又是一惊,这是他没想到的一着,幸亏公主被自己一诈逼得露了口风,不然的话,还真是难以招架。因此他冷笑道:“好一着借刀杀人之计!” 公主道:“王爷!杀了反王的使者,只有绝了王爷跟他们合作的念头,朝廷对王爷并无不利之处。” 李密道:“可是那样一来,我就直接和那些反王结怨,他们一定发兵来攻打我,朝廷再来个坐观虎斗,岂不是驱我上死路?” 公主呆了。 李密又道:“我相信他一定还另有安排的是不是?那又是什么?” 公主听了李密的分析后,对刘文静十分痛恨,因此全部说了出来道:“另外的安排就是王爷有不稳之象时,要我用毒药鸩杀王爷,毒药是藏在这戒指中的。” 她取下了手上戴的戒指,旋开戒面上的花饰,里面是一小撮红色的粉末。 李密冷笑道:“这倒妙,你叔叔把你下嫁给我,原来是要我命的。” 公主忙道:“王爷别误会,叔叔绝无此意,他是真心要我跟王爷结婚,同享富贵,他自己的女儿已经下嫁了柴驸马,只有将妾身远嫁,视同亲生女儿一般!” “可是看了这枚戒指,能不叫我寒心吗?” “王爷!这是刘文静的意思,与妾身无关,何况妾身也不会这么做,否则就不会拿出来给王爷看了。” 李密忽又转为笑容道:“公主!他要你将我毒杀了,又置你於何地?既要你背上谋杀亲夫的名目,也要你一辈子独守空帏,你要知道你已被皇帝封为公主,那是不能改嫁的。” 公主低头不语。 李密道:“他对公主必有一番说词的,否则必难以取得公主的首肯。” 公主顿了一顿才道:“他对妾身的将来自有安排,他的儿子刘璧人至今尚未娶。” 李密微笑道:“嗯!不错,他的儿子年龄与公主相当,又是有名的美男子,风度翩翩……” 公主立刻道:“妾身当时就斥了他一顿,说他对妾身太侮辱了,妾身岂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既已事君,自当从一而终!” 李密见公主说得正经,但是心中却也明白,刘文静这个提议,必然是使公主动心过。 双方的年龄本已悬殊,再加上李密在那段期间内,心里对高祖有芥蒂,对这个娇妻十分冷落,新婚三天之后,就很少到她房中去了,她也难免心生怨怼。最近是因为另怀鬼胎,才对公主殷勤起来。 中年人对女孩子懂得体贴,稍示温存,就使得她神魂颠倒,以为李密是真心恩爱,因而和盘托出了。 刘文静为了取信於公主起见,还将自己儿子的求婚庚书都交给了公主,公主也一并地取了出来。 李密见了那些东西,毫无怒色,善言温慰了公主一番,还对她的倾心相爱,十分感激,他一面表示对唐高祖的忠心耿耿,也表示了与她相偕白头之意。直哄得公主满心欢喜,任由李密取走了毒药与庚书。 李密把这两样东西,秘密地托人送到了长安,交给了东门门下舍人魏徵。 随同那些证据的还有李密一封文情并茂的奏章,奏章中李密极尽其翻云覆雨之能事,陈述刘文静谋妇害命的种种阴谋,当然也表达了自己的忠心。 魏徵由於得到太子的罢信,建成对刘文静已经不如先前的倚仗了,刘文静是个极不安份的人,又去结纳齐王元吉,面许他将来继承大宝,元吉是个庸材,偏又野心勃勃,对刘文静自然十分的尊敬了。 而刘文静在高祖面前却也颇有办法,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担任着禁宫的侍卫统领,控制着门禁,利用职权上的方便,把元吉偷偷的放进宫去,把张妃也搭上了。 张尹二妃由李渊继续收留在身边,也仍然保留了妃子的身份,这已经是她们三度封妃,也三易其主了,可见她们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尤其是现在正当虎狼之年,难耐寂寞,李渊上了年纪,本来就难以满足她们了。 早些时候,她们正好一人一个,有建成与元吉为伴,夜夜春宵,十分愉快,可是建成受册封为太子之后,眼看着将来的龙座已有着落,自然不愿再干那种事儿来跌自己的脚根,何况也有了自己的府第,府中广蓄美婢妾侍,个个年轻貌美,又解风情,此个老女人有趣多了,因此就疏了宫中的来往。 张妃正心中怨恨,元吉又找了来,弥补了她身心的空虚,正好投其所欲,而刘文静又会作怪,不但找了些助趣的妙药,还传授了元吉一些房中秘术,让他一人同时周旋於张尹二妃之间,有时甚至三人一床,其乐无穷。 因此,这两个婆娘在高祖耳边,也不时的夸奖齐王,更因为宫中消息灵通,李渊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元吉一定会最先赶到问候,李渊偶而在言谈中想到好吃的东西,元吉在一两天内,必会着人奉进,使得李渊也对元吉的好感骤增,见之於言语之间了。 这使得建成颇为不安,但是他也明白,元吉是个蠢材,一切都由人摆布,这是刘文静在向自己示威,逼自己向他屈服低头。 建成岂是个肯服输的人,见刘文静如此,恨得牙痒痒的,经常私下恨恨地道:“这反覆无常的匹夫小人,那天犯在我手中,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魏徵道:“殿下,反覆无常倒不足惧,那只表示他仍须倚人成事,自己作不了主,现在从他的言行看来,他是想找一个受他控制的主儿,自居於幕后操纵,此等居心才是真正的可虑。” 建成更为惊怒了,一拳击在桌子上道:“好一个匹夫,魏徵,给我杀!先做了他再说!” 魏徵笑道:“殿下,除此匹夫不难,必要时微臣一人一剑,夜入其家,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也可以取他的首级。” 建成笑道:“这个孤家早就知道了,听说你是非常高明的剑客,剑出首落,从无倖者。” 魏徵道:“微臣谙技击,但不如殿下所说之神,微臣最多只能於乱军中取上将首级而已。” 建成大乐道:“这就已经够了!” 魏徵道:“但微臣之剑,要为上将才出鞘,刘文静一匹夫耳,微臣尚不屑出剑。” “可是这家伙已经威胁到孤的地位了。” 魏徵一笑道:“殿下请放心好了,臣无须出手,杀他的自有人在,而且正大光明,不必冒险。” “那除非是父王下诏旨杀他。” “臣正是要陛下杀他,要他身死而名毁。如是由微臣刺杀他,反倒成就了他忠烈之名,朝廷还要旌表他呢!” “但父王不会杀他的,这家伙会献殷勤,鬼主意多,父王什么事都要问问他,信任得很呢!” 魏徵一笑道:“殿下把这份奏章,以及这些证据呈给圣上就行了,那时圣上必杀之无疑。” 他取出了李密的奏章,建成看了一遍,不禁微微色变道:“这行吗?当初立谋之时,我也有份的。” 魏微笑道:“殿下,李密这份奏章既交微臣,但显然是要殿下转呈的,如此,他在奏章上自然会把殿下撇开,归之於刘文静一人,而且他思图染指公主,隐起谋害之意,此心可诛,他此举可能逼反外臣,也将陷圣上於不义而为天下之笑柄……” 建成道:“这是怎么说呢?” 魏徵道:“若是公主果真鸩杀了李密,万民不察,一定会说是圣上主使的,身为万民之尊,而教唆侄女,谋害亲夫,民众对皇族又是怎么一个看法,刻下天下未统,别家反王若是以此作题目,则圣上多年来所树立的一点仁慈之名,俱将荡然无存了。” 建成道:“魏徵,你说得太严重了,李密若是有了不臣之心,皇妹杀的是一个叛贼而已。” 魏徵道:“殿下,若大唐已传国数百年,可以讲这个话,因为万民已视李氏为当然之天下,可是现在圣上登基不到一年,天下也尚未一统,而李密也是登过大宝,坐过宝座的,他若叛唐,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反贼,而公主下嫁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鸩杀亲夫,绝对是不该的。” 建成点点头道:“不错!有道理,我看这老贼是有意如此,想叫我闹笑话,我留不得他。”他袖了一应表章证据,直叩内宫。 李渊这天正好在张妃宫中宿寝,尹妃的寝处在不远之处,所以元吉没敢进来,建成硬把父亲从床上拉了起来,为恐泄密,还把张妃给赶开了,才取出一切的表章与证物呈上。 李渊果然很生气,伹也只是道:“这个刘文静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叫孩子们做这种事?” 这是魏徵预料的反应,所以建成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才使高祖感到严重了,想了一下才道:“幸好事情没发生,朕通知他一声,叫他以后多加注意就是。” 高祖对刘文静越是维护,建成心中也越是暗惊,除掉刘文静的意思越坚决,好在魏徵已经虑及,他进一步使出了杀手锏:“父王,这事情掩不了的,李密有奏章在此,我们得给李密一个交代,换言之,也是给天下一个交代,兹事体大,父王不可等闲视之。” 高祖沉吟道:“李密的奏章为何要你递上来而不交由朝房挂号呢?” 建成道:“若是交由朝房,就递不到父王手中了。” “这是怎么说呢?” “刘文静神通广大,外地的奏章都是他先过目,这是捣举他的奏章,到他手中就被留下,父王自然瞧不见。” 高祖惊道:“什么?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建成道:“父王不信可以去问……唉!其实问也问不出的,父王身边左右,那一个不是他的私人?有时奏章是他代批的,父王想想这点就可以知道了。” 高祖道:“那只是些无阅紧要的事,重要的事,还是由朕亲自批阅的。” 建成道:“父王,所有的奏章都是经他先过目,因此重要与否也是由他决定了。” 高祖道:“是的,但他却是个有分寸的人。” 建成忍不住道:“父王,刘文静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臣儿不想多说,您自己会明白的,但不管他有没有分寸,他总不会把奏劾他的奏章,也呈上来给您过目吧?” 高祖默然不语。 建成又道:“还有的是他竟然预书庚帖,为他的儿子求姻公主,擅发禁令,叫公主谋杀亲夫,只这两项罪名,就足以大辟凌迟了!” 高祖嗫嚅地道:“求婚公主的事,朕不知道,但要公主监视李密之行动,如发现有异,当急加制裁,这是朕所授意的。” 建成道:“鹤顶红鸩毒是否父王所赐呢?” “这自然不是。朕的意思是叫公主急速利用身边的近侍,将李密软禁起来,朕拨出全副銮驾以及两百余名近卫,就是叫她在必要时行动的,可没有叫她毒死自己的丈夫,朕绝不可能下这种荒唐命令的。” 建成道:“这就是了。刘文静私下自作主张,欲陷父王於不义之名,再加上他以美男之计,故诱御妹,凡此种种,实已大逆不道。现在李密已经告了上来,咱们若没有一个明白的交代,这情况实在很严重!” 高祖道:“那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李密充其量也只有金塘那些兵,难成大事。” 建成叹道:“父王,李密不足成事,但他若把这件事公布出来,后果就严重了,尤其是二弟身边那些兵马,本为各路豪杰,因慕仁德而来归,若将内情揭发,他们势必将失望而他去,尤其是李靖的那一彪人,对我大唐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他若一去,朝廷实力会空掉一大半!” 高祖色为之变道:“有这么严重吗?” 建成道:“父王当知道,我们在晋阳发兵时,并不是最强的,何以到后来,李靖会选择大唐为所依归,各路豪杰也纷纷投顺?他们可不是畏惧我大唐势力。再说现在四弟已故,连个震慑的大将都没有了,若叫天下离心,那情形实在未可乐观!” 一番危言耸听,但也不无道理,高祖的耳根子本软,听了这番话,一声也说不出来了。 建成见父亲如此态度,知道他已动了心,只是还有点顾忌,大概是刘文静掌握了父亲不少的把柄,恐怕一旦下诏要处置刘文静时,会被抖了出来。 想到这里,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例如跟张妃私通是一条很长的小辫子,被刘文静抓在手中。 这件事若公开出来,父亲非杀自己不可。唯其如此,这个刘文静必须除去,否则自己父子都将受到他的威胁…… 好在魏徵早想到了这些,教了他一番言词,因此他低声道:“但是究办刘文静也很麻烦,这个人很狡猾,知道情况严重时,一定会说这些都是父王的旨意,推在父王的头上而图卸罪,那时即使将他问斩,父王也难以自清了。” 高祖忙道:“正是,正是。若他意图卸罪,乱咬一通,将一些不尽不实的事都赖在朕的身上,岂非大为不妙!” 建成心中暗笑,知道父亲果有痛脚被刘文静揑住。 他笑了一笑道:“父王,圣德不容诋讥,刘文静必须伏法以平李密之念,而且更必须在未经审判前伏法。” 高祖忙道:“那怎么做得到呢?” 建成道:“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高祖道:“不仅是杀一个人,刘文静不是无名无姓之人,朕必须向群臣交代。” 建成道:“有李密的奏章与证物就足可向群臣交代了。李密的奏章上纠劾的都是刘文静,即便有些事都经父王知悉,但是全让刘文静去承担吧,反正他不能抗辩了。” 高祖心慈略有不忍。 建成又道:“父王,身为人君,有时不能太仁慈也不能讲小信小义,必须由大处着眼,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太信任一个人,把一切都交给他。” 他表现得很能干,也很会说话了。 高祖道:“皇儿,你近日来似乎变得干练得多了。” 建成不敢说出是魏徵的指点,连忙道:“儿臣蒙父王立为皇储,自当以天下为重,故而日来研究帝王之治术,也聘了很多名师讲解、分析天下大势,以期不负父王之恩!” 高祖颇为安慰地道:“你肯求上进,为父的就很高兴了。你要知道,以人才而言,你实在不如你弟弟世民,当朕登基之后,许多人都要求朕立世民为储,但朕以庶不夺嫡为由,仍然立长,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建成的心中直跳,这是一个他久蕴心中的谜,他也知道以干练、人望,李世民是此任何一个弟兄都强,但父亲一直不太喜欢世民,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高祖轻叹一声道:“因为他太能干、太要强,太好功、太喜欢征伐,他可能开拓一个空前的大帝国,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但也可能把我这点基业轻易地送掉,我这片江山完全是小心谨慎,辛苦保持下来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我不想作太大的发展!” 建成年轻,也较高祖有冲劲,对这番话自然是不满意的,可是他善解人意,立刻顺着高祖的口气道:“是的!父皇顾虑极是,我们实力未丰,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安内,谈不到征伐。” 高祖十分兴奋地迈:“说的正是,所以朕最后仍然决定立储於你,是因为你较为安份守成,但也担心你过份贪图享受,不事进取,怕你连这份基业都守不住,现在知道你肯研究治术,朕心中十分欣慰。” 建成忙道:“父王放心好了,儿臣以前不肯用功,是因为父王无意於天下,仅以一个晋阳王为止,儿臣若为一名世子,实在不必费心去研习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现在父王既有了天下,臣儿自然要在守成上多下点功夫。” 高祖连连点头道:“这样好!这样好,你看看在隋家天下时,如杨素、宇文化及,一个个地都拼命抓权,蓄势,最后都倒了下去,朕平平实实地守住本分,却能屹立至今,这就是老子所讲的道理,齿坚利强於舌百倍,但齿牙摇落殆尽,舌依然安在,你要懂得这个道理。” 建成道:“儿臣懂,但有些时候,却必须当机立断,像刘文静就是个不安份的人,他手中若是有了兵权,就是第二个宇文化及。” “朕不会让他掌兵的。” “这可难说,目前我们是发觉得早。如果等他唆动御妹,鸩死了李密,再让他的儿子娶了御妹,李密的兵尽将入他的手,宇文化及虽是自己没落到好下场,但他却将隋家的江山败掉了,此人不可再留。” 他把话题转回来,还是要杀刘文静。 高祖终於叹道:“好吧,这事情要小心些,尤其是事机要密,不能叫他知道消息。你要知道,他现在统率着御林禁军,把守宫廷,若是逼急了他,很可能情急乱来的。” 高祖充分地显示了他的怯懦,建成不禁道:“御林军都是我晋阳带来的儿郎,难道也靠不住吗?” 高祖一叹道:“他在晋阳就投靠我们了,这些年来,参赞军务,大小将领都跟他熟识了,而他又善於收拢人心,御林军都很听他的话。” “那这个人不是太危险吗?” “目前,他是不会的,他很聪明,也认识时势,虽然他领有御林军,只是一小部份而已,他最畏忌你二弟世民和李靖,因此不敢有贰心的,当然,他知道自己有身家性命之虞时,又将是另一番打算了。”建成本来的打算是要高祖立召刘文静进宫,当场叫御林军将他擒下处死的。现在听说御林军可能靠不住,就得另作打算了。 他自己是没有主意的,一切都得靠魏徵,因此,他装作沉思片刻道:“父王只要同意此事,就交给儿臣来办好了,父王放心,儿臣一定会办得十分妥当。” 高祖点头道:“好吧!你小心点去办,只要你办成了,朕一定为你撑腰,假如你不幸事败,也别太躁急,只说是跟他有私隙好了,吵到朕这儿来,朕最多骂你几句,然后召回世民来对付他,他最怕你二弟。” 最后这句话,激起了建成的傲气,他咬咬牙,发誓一定要办成这件事,在父亲面前争下这口气。让父亲知道他不是个窝囊废。 因此,他袖起了李密的奏章以及一应证据道:“这些还是由儿臣带回去,关於这件事,父王可千万要守密,不可叫第三人得知,刘文静在宫廷中耳目众多。” 高祖笑道:“这个朕知道,他是专干这一套的,所以你一来就叫张妃避开,倒是十分的正确,她就可能会泄密,因为刘文静对她跟尹妃很周到,经常送点外面的好东西给她们,女人没有不贪小便宜的。” 建成道: “外臣与宫妃交通,这是很危险的事。” 高祖道:“这种事不必太认真了,刘文静本人有暗疾,早已不能人道,就跟个太监差不多,他家中虽然广置姬妾,却是为了做人情,他要拉拢那一个,就送他一个美女,只有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才会如此大方。” 建成笑了一笑,他跟刘文静也有一段时间交往颇密,也曾从刘文静那儿要过几个女人回去,对这点倒是深知甚详的。末后告辞时,才又慎重地对高祖道:“父王,在刘文静面前,可还得小心,不能稍露声色!这家伙精得很,稍有形迹,他就会提高警觉。” 高祖也笑道:“知道了,你老子在宦海中浮沉过多少年,经过了多少惊涛骇浪,不但没倒下去,反而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天下宝座,你以为是祖上的风水好?告诉你,为父的最擅的一手就是不动声色。滚回去好好办事!” 建成放心而又高兴的告辞了,父亲最后对他带笑谑的话,使他倍觉温暖,因为这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对最亲爱的人说话的口吻。 此行最大约收获不在得到父亲的允许除去刘文静,虽然刘文静最近跟他的弟弟齐王元吉走得很近,而且处处都在为元吉撑腰,但是建成的心中却很放心。他知道父亲虽然有点懦弱,耳根子软,却是个十分精明有果断的人,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尤其齐王元吉,在父亲的心目中,一直没有地位,被认定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刘文静只是白忙一阵而已。 建成要除去刘文静,是因为此人太讨厌,处处都想要控制人,而自己不甘做傀儡,听任他摆布而已。 建成最担心的是二弟世民,这个弟弟一直都是他最大的威胁,因为世民太特出,太能干,太成功,太好。 有世民的地方,别人都会黯然失色,甚至於朝廷上都是一样。有时当皇帝的父亲颁下一道口谕,都还有大臣要申辨谏奏一番,指陈其中缺失不周之处,而世民每提出一个建议,都是众口交赞,没有一个人反对,他受拥戴的情形,连做父新的高祖都有点吃醋。 所以秦王世民要出征,高祖只是不肯调出自己晋阳的基本实力,能用外来的兵,高祖立刻照准,目的也是想把他赶得远远的,图个耳根清静,减少一点精神上的压力。 建成这次总算明白了父亲的真正意向,世民的做法不合父亲的原则,所以,将来这片江山,不会交给弟弟的。 这才是建成最关心的一件事。深夜回到太子第,立刻把魏徵请来,报告了此行的经过。 魏徵静静地听完了才点头道:“没想到此公已有如许之势力,那倒要谢谢李密了。” 建成道:“谢他干么?” 魏徵道:“若非李密这一次告密,微臣不知道刘文静的势力已如此之深厚,这倒是必须要立刻剪除的。” 建成笑笑道:“剪除刘文静我不反对,不过,正如父王所说,此人只是太讨厌而已,他捧老三是绝对无望成功的。” 魏徵道:“但他若是掌握了禁军,情况就会不同了,禁军把守宫门,可以隔绝内外的消息,平时自然难以有所作为,但若是在圣上生病不适时,就大有关系了。殿下当记得先隋时,杨素也是统率禁军,才能一手遮天,擅改遗诏,把炀帝杨广捧上宝座的。” 建成笑道:“在本朝可没有这么容易,别说我这个太子不容易被整下来,就是世民,也不容他胡闹的。” 魏徵道:“他若真有这个意思,自然会设法,先将秦王殿下扳倒下去,而且这么做一定还能得到殿下的支持与帮助的。” 建成听了不做声,若是真有一股势力能整垮掉世民,他是绝对支持的。 魏徵又道:“在整垮了秦王殿下之后,他也不必再来对付殿下,甚至於向殿下刻意交欢,殿下自然不会防备他了,然后,有一天,圣上龙体不适,他来传诏,要召殿下立即进宫,殿下去是不去?” “那当然要去,这恐怕是父王的最后交代。” 魏微笑道:“也许圣上是如此交代的,但他若指挥禁军,矫诏圣旨,将殿下立即处死,而后又宣布驾崩,拥三殿下即位,把昔日杨素的那一出重演一次呢?” 建成呆了一呆道:“这……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又如何对天下人以及满朝文武交代呢?” 魏徵道:“请殿下恕微臣放肆,如若太子是二殿下,恐怕是难以服众,因为二殿下在群臣心中是完美而没有过错的,找他的错不容易,可是殿下却有不少的错误证据揑在刘文静的手中,随便举出一件都可以解释了。” 若是另外一个人说这种话,建成一定会气得跳起来,但魏徵说这话,建成只有翻白眼听着。 魏徵是太子府第的中书舍人,是建成最亲信的私人心腹,享受他一切机密,替他出主意,定决策,所以任何事他都不瞒魏徵,而魏徵说这话的目的不是指责,不是挪揄,只是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建成翻着白眼,拍拍脑袋才道:“看来这家伙倒的确是不好弄,还是先对付了他再说吧。魏徵你对如何收拾他是否有了腹案呢?” 魏徵道:“既然微臣的前一计不行,自然必须改弦易辙,容臣考虑一夜,明日再向殿下回报。” 建成能用到魏徵实在幸运,他把伤脑筋的问题统统交给魏徵了,所以魏徵穷思苦想,绞了一夜的脑汁,建成却跟两个美女鬼混了一阵后呼呼大睡。 醒来后已是红日高挂,忙问:“魏舍人来了没有?” 手下人来报:“早来了,殿下未醒,他在书房里打瞌睡。” 建成倒是很不过意,知道魏徵必是为了自己的事一夜未曾交睫,久候自己不至,才会在书房打瞌睡。 这书房是他跟魏徵商谈机密大事时专用的,除了他与魏徵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书房中的洒扫杂司工作以及书房外的重要警戒,都由魏徵挑选人来担任,建成则全力支持,有次建成一个极为宠爱的姬人,却不过好奇,偷了建成身边的钥匙与太子的朱印,自己写了个便条,说是要到书房中去取一样东西。 守卫的人因为有太子的手谕朱印,放他通过了,她拿钥匙开了门,总算进去满足了好奇心,没想到出来时,魏徵已经等着她,当场拿住地交郅建成面前发落。 建成见那姬人苦苦哀求,心中未免不忍,也帮着向魏徽求情,魏徵却笑着回答道:“若是微臣有权处置的人,微臣早已一剑砍了,正因为她是殿下心爱的人,微臣无权发落,才给殿下处理,因此殿下无须问微臣的意见。只要殿下认为她没错,不处分她也没关系。”建成道:“那你会不会因而生气呢?” 魏徵仍是含笑地道:“不会,微臣也不该生气,因为,这是殿下的权利,微臣虽蒙殿下器重,但尊卑君臣之分,微臣一向是守得极严的。” 建成第二句话都不说,抽出佩剑把那姬人挥为两截。 这是他对魏徵的尊敬,而魏徵也很妙,知道他心里不想杀那姬人,如若魏徵坚持要杀,他一定会再次要求讲情,弄得魏徵不好意思,势非答应不可了。 所以魏霉乾脆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他自己去衡量轻重了。书房禁地,进入者杀无赦的禁令是建成自己颁布的,魏徵让他自己对自己的威信作了选择,建成才意识到负责任的重要性,终於还是狠心把那姬人给杀了。 假如不是魏徵,建成是绝对舍不得杀掉那个女子的,所以全府上下,每个人对魏徵都是兢兢业业,唯恐得罪他,连太子妃都是客气万分,有什么事都先着人来相请,在后堂规规矩矩地对坐相商,魏徵进来时,也必定起立相迎。 但魏徵自己也行止端正有节,他虽蒙主人及主母如此相敬,但他绝没有恃宠而骄,对人平易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言行从不踰矩。 下人犯点小错,他只笑笑,温言劝慰即止,若有辛苦的工作派遣,他的奖赏必定很丰厚,因此,府中的人也都很爱戴他,建成的府中,向来是乱七八糟的,因为建成自己就是个大而化之的人,自从魏徵来担任中书舍人之后,一切都井然有序,上了轨道。 以前建成也带过兵,却从来没有建成的心腹,除了几个善於逢迎的将领外,他也没有在部属之中建立威信。延聘了魏徵之后,一切才大有改观。 建成的一切,几乎都是拜受魏徵所赐,而建成最满意的一点,就是魏徵绝不噜苏或干涉到他的私生活行为。 建成爱玩、好色,魏徵居然也能迎合他的兴趣,有时也陪着他玩玩,而且各种玩技精通。 说魏徵是建成的灵魂,这句话并不为过,自从有了魏徵之后,建成的一切都有了显着的改变,而且也都是由魏徵造成的。 但是魏徵心中却不无芥蒂,因为他的志向远大,像李靖一样,是想在庙堂或疆场上创一番事业的,建成在这些地方却无法满足魏徽。 倒不是建成的地位不足以推举人才,也不是他小气不肯推举,而是他不肯放手,离不开魏徵,他任何事都要就教於魏徵,所以魏徵只能止於东宫门下中书舍人这个职衔,这只是一个办理私人事务的官,没有实街和实权的。 所以,尽管建成对魏徵信任有加,魏徵仍然有抑不得伸之感,最主要的是魏徵明白:建成即使有朝一日当了皇帝,自己仍然是难以成为庙堂的重臣,尽管他的权限可以大於任何一个人,却仍然只能居於幕后。 不过,魏徵对建成所付予的信任与倚重,还是十分感激的,所以,他为建成的策谋仍是十分尽心。 像这次谋刘文静就是一例。 若是李世民要杀刘文静,那很简单,只能请得圣旨,派下一彪兵,去到刘文静的家里抓起来,交付大理寺鞠讯定罪,付之处决就行了。 但建成却不敢这么做,若是要抓他,预防消息会走漏。刘文静在很多大官的身边都设有耳目,手中还握有大部份的御林军,更不能付之大理寺审讯,刘文静跟他们父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手中揑着的把柄太多。 魏徵教了建成一套言词,建成受教而过访刘文静。 东宫太子到访,刘文静立刻迎了出来,口中连称死罪,心中却十分得意,因为他知道建成是来赔罪的,所以他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今天是什么风,把殿下给吹来了!” 建成笑道:“是一阵自来风,你现在不去看我了,我只好来看你呀!” 刘文静心中更得意了,口中依然道:“殿下言重,臣不是不去拜候殿下,而是殿下现在有了得力的人,臣已经无所为殿下效劳了。” 建成一叹道:“你是说魏徵?不错,他是相当能干,但只能替我办夷宫府中的琐事,有关朝廷大计,他还是插不上手的。” 刘文静笑笑,将建成让了进去。 建成坐定之后才道:“老刘,我们也不必互相说空话假敷衍了,直接了当地说吧,我知道你最近跟老三走得很近,极力在捧他,你说句良心话,他此我如何?” 刘文静审慎地道:“齐王殿下温厚,颇得万岁喜爱。” 建成道:“老刘,你是在说瞎话了,父王昨夜跟我谈了半天,都是老二跟我的事,没提到过一句老三,可见父王心中根本没有老三,老三是他儿子,他不会不疼,但是老三是块什么材料,父王何尝不清楚?绝不会考虑到将来要他来继承大宝。” 刘文静神色微微激动地道:“殿下昨天深夜进宫,就是找圣上谈这个?” 建成道:“那当然不是,我是去报告李密的动态的,因为他回到金墉后,跟窦建德、王世充、刘黑虎等人,又秘密连系,好像颇有不稳之象。” 刘文静微惊地道:“有这等事,老臣怎么不知道?” 建成微笑道:“你把眼线安在那些护卫们身上,李密是什么角色,对那些活宝的任务会不清楚?他有什么行动,还会误那些人知道?” 刘文静道:“可是公主也该有讯息传来呀!” 建成道:“她跟李密是夫妇,难道还会告密不成?” 刘文静不敢说出他与公主已有默契之事,只得道:“公主是圣上赐婚於李密的,应该不会背叛圣上的。” 建成笑道:“老刘,你是越来越糊涂了。你也该想想,李密现在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终身的依归,纵然地对父王忠心,但也不会把自己弄成个寡妇吧?” 刘文静道:“公主的情形不同。” 建成道:“没什么不同的,女人毕竟是女人,以前,李密是根本不想娶她,所以夫妇感情不睦,或许她会对李密有所不满,现在李密对她十分恩爱,以李密那个人,那份制服女人的经验,还不把个公主哄得死心场地……” 刘文静显得很沮丧。 建成又道:“昨夜,我把李密的动态告诉了父王,父王可对你有了闲话了。” 刘文静忙道:“圣上怎么说?” 建成道:“父王说文静越来越不像话了,像这种重要的大事也瞒着他,擅自作处理了。” 刘文静忙叫道:“寃枉,老臣岂敢如此大胆?老臣是实在不知道,金墉那边根本没有消息传来。” 建成一笑道:“老刘,我知道你不知道,可是我还替你在父王面前保留了面子,说你一定有了应付之策,而且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稍息,不值得大惊小怪。若是父王也知道你还不晓得讯息,对你的办事能力可要重新估计了。” 刘文静这时神气不起来了,连忙道:“谢谢殿下成全!” 建成道:“老刘,我为你顾全颜面是因为你这个人还颇有些才干,尤其是处理朝政,你较为练达,若是我一旦身登大宝,我要你这样一个助手。” 刘文静兴奋地道:“殿下身边的魏舍人……” “他也是要重用的,可是你们俩的才华不同路,可以并行而不悖,你在文官部份尽力,他可以在武途上尽力,一文一武,天下可定矣!” 刘文静忙肃立道:“多谢殿下!” 建成笑道:“好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如意算盘,将来的事很难说,你是否支持我也不知道。” “老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建成一笑道:“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不过我劝你别在老三身上白费力气,你若是支持老二,倒还可以跟我对抗一下,昨夜父王谈起来时,也是在我跟老二之间分析,没有提到老三,你可以想见了!” 刘文静脸上冷汗直流,“圣上属意於谁呢?” 建成却笑笑反问道:“你说呢?” 刘文静道:“殿下既已被册立为东宫太子,自然是殿下莫属了。” 建成笑道:“这是靠不住的。前隋太子杨勇被册之后,后又被废掉。不过父王的确是属意於我,原因是我跟他老人家较为相像,着重守成而不急於求进,不像老二那样急功而求发展,雄心万丈,想做一些空前的创举,父王怕他会把到手的一点基业也给败掉。” 他说的是实话,必然是高祖在其他大臣的面前也有过类似的表示,所以刘文静听了深信不疑。他擦擦汗道:“殿下英明谨慎,确是理国最佳之人选。” 建成微笑道:“所以你应该多帮我的忙才对,那你自己也大有好处。” “老臣对殿下的事无不尽心。” 建成一叹道:“老刘,你对我是什么态度,你自己心里明白。但是过去的我不计较了,父王因为你未曾奏明李密的事很不高兴,要我问问你究竟作何打算!” 刘文静忙道:“老臣没有任何打算。” 建成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因为你对他的情形完全不了解,如何能有打算呢?可是明天父王问起来,你却不能说没有打算了。所以,今天晚上你还是到我那儿去一趟,看看我的手下所递的翔实报告,研究出一个对策来,等父王问你时,也好有个答覆。” 刘文静忙道:“是!是!多谢殿下的成全!” 建成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才华,不想放过你这个人才,但是也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如果你不想跟我合作,我也没办法了。” 刘文静连忙道:“老臣怎敢如此斗胆!” 建成笑道:“还有老三,你也转告他一声,他如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荣华富贵,若是他不安份,休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同胞之情了。因为他与我同一个母亲,我才如此照顾,否则凭他的德性,干什么都不会成材!叫他别妄想登龙了,他没有这个命。” 刘文静只有乾笑道:“这个老臣实难转告,但是老臣今后只要多往殿下处听候教示,他一个人孤立无援,自然就会臣服於殿下了。” 建成笑道:“你是说他缺了你的扶持就成不了事?” 刘文静忙道:“不!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是说,只有老臣哄着他,使他相信自己颇有希望,其实老臣也只是哄着他高兴而已,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建成笑了一下道:“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做这种事呢?” 刘文静道:“老臣其实也只是想表现一下,老臣尚有可用之处,希望能够得到殿下一点信任而已。” 建成道:“老刘,这就是你最不聪明的地方,你要人相信你,只有在办事方面多努力,你想用这个近乎威胁的方法来表示,没有一个人会吃你这一套的,反而会认为你反覆无常不可靠。你原是老二的人,在那儿吃不开,你就转到我这儿,看到我稍微冷落你一点,你又转去支持老三,结果你会一无所成,一无所得。” 刘文静满面羞愧地道:“是,老臣愚昧,老臣该死!” 建成笑道:“晚上早点来,别让我等你。老刘,若是我向父王那儿烧你一把火,说你对於管理密探的工作已经屡屡出错,要求接过手来可不是难事,你就没混了。” “是,殿下慈悲,殿下若发现老臣不是之处,直接叫老臣改进就是,老臣是为殿下和圣上尽力……” 建成微笑道:“你别紧张,这个系统是你一手创起来的,我不想掠人之美,坐享其成,不过我也发觉你的工作做得不够澈底,有许多缺失,晚上你把详细的人事资料带着,我叫魏徵把他建立的一个新体系也交给你归并起来,想必就完善多了。” 刘文静自是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送走了建成,就急着命姬人为他准备汤水沐身更衣。 这一场谈话使他身上出了几次汗,衣服整个地湿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次谈话,连以前在李世民帐下,他也没有如此狼狈过,最主要的是他心里毫无准备。 开始跟齐王元吉走近,的确只是一个姿态,要使建成回头过来多向他示好,在内心中,刘文静也知道李元吉不是人君之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建成登门时,他还窃窃自喜,以为建成终於低头了,那知建成却是上门来训他的。 一切都居於劣势,刘文静不得不低头,他终於知道了建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李家的年轻这一代,的确都是些老脚色。 只是刘文静怀疑这一切是否建成自己的作为。 在刘文静的了解中,建成不是这么一个精明的人,这一切必然都是魏徵的授意。 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长日以往,自己一定会被他踩到脚底下去,这块绊脚石必须除掉。 要除掉魏徵,必须要先去接近他,找出他的弱点,然后再下杀手,一举而毙之。 刘文静打定了主意,才决定暂时表示十分合作,等对方疏於戒备时,才狠狠的给他一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那些资料记录,又找了两样古玩,放在一个锦盒中,天才黑就已摸到了东宫府。 他不敢说是来见太子殿下,只请见魏舍人,以示谦逊。 魏徵倒是没搭架子,立刻就出来了,而且十分客气地道:“刘大人,殿下说过你要来,在下早就在鹄候大驾了。” 将他请到大厅中,由侍女送上茶来,魏徵道:“刘大人请稍坐,在下去禀知殿下去。” 刘文静道:“不忙,不忙,太子殿下要下官带来的名单已在这里,下官已遵谕带来,请舍人审核一下。” 魏徵道:“不忙,在下不便擅自过目,还是等殿下来到后,交给殿下吧!” 刘文静笑道:“舍人太客气了,谁都知道给殿下过目只是一句话而已,真正作主的还是舍人,倒不如先由舍人过目一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下官解说起来也方便。” 魏徵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上书房去吧!” 他把刘文静带到了书房,由於这里是禁地,本来只有建成与魏徵两个人才得前往,,现在魏徵将刘文静带了进去,既表示他的权威,也表示了对刘文静的礼遇。 伹刘文静却并不感激,反而心中暗骂:好小子,你神气好了,迟早要你尝尝老夫的厉害! 到了书房中,打开盒子,看见了两件古玩,魏徵道:“这是送给殿下的?” 刘文静笑道:“殿下不玩这一套的,倒是听说舍人是此中雅士,下官才特地带来,给舍人有空时玩赏一下。” 那是两件先秦时的玉雕玩饰,刀法古拙,造型典雅,玉质奇佳,魏徵见了几乎爱不释手,把玩再三道:“啊!这僻邪与虾龙都是先秦与后周时的兽类,现在已不可得见,可知这两件东西年代久远!这玉石细致,应是越国青田所产,难得难得!” 他的确不愧是行家,一出口就将玉质、出处、年代说得清清楚楚,丝毫不爽,使得刘文静颇为佩服,笑笑道:“舍人果然是大雅人,眼光正确,佩服佩服!只要舍人喜欢,下官家中倒是还有几件古物,那天请舍人去品监一下!” 魏微笑道:“要去的,要去的,最迟明日,一定到访。说不一定等一下就会去,因为听殿下说,刘大人的府上百艺俱陈,无美不备,是最好玩的去处!” 正说着,建成进来了,道:“这点我赞成,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魏舍人,你还是快点把正事交代一下,咱们到老刘家中去玩一下好了。” 刘文静起身见礼,魏徵也笑道:“微臣是因为刘大人无人作陪,殿下来了就好了,可以陪刘大人聊聊,微臣就可以对照一下彼此的资料了。” 说着用钥匙打开了一排木柜中的一口小抽斗,拉出抽斗,在抽斗孔中用手拨了一下,将木柜推开一边,又露出一个开在墙上的暗格,放了许多簿册,魏徵捧了一堆下来,又将木柜推回去。 刘文静道:“殿下屋中居然还藏有如此秘密机关。” 建成笑道:“这都是小魏弄的,我那会这一套。” 刘文静道:“想不到魏舍人还有这份巧思!” 建成道:“他的小聪明是有的,但是年纪还轻,在大地方不如你稳健,还要多向你请教的!” 刘文静很高兴,因为建成没把他当作外人,可知自己仍是很受他们的重视。 魏徵翻开了册子,用刘文静的册在对照着。 刘文静心中很着急,很想过去看看,但又碍於建成在侧,未便造次,但建成却笑着道:“老刘,昨天有人从波斯带来了两瓶葡萄酒,据说窖藏已有百年之久,你倒不妨尝尝看。” 他叫人送了一个玉盘进来,盘中是三只玛瑙杯,另有一只金光灿然的瓶子,瓶盖是个雕着裸女的金球,有一个小口,可以倒出酒来,一看就知道是外来的珍物。 建成亲自倒了三个半盅,给了刘文静一盅,魏徵则自己来拿了一盅,大家举杯说了一声请,举头一饮而尽。建成问道:“老刘,味道如何?” 酒味实在好,刘文静家中纵有千罇窖藏美酒,但没有尝过这一种,因此他啧了啧嘴唇,道:“好!好!实在好,老臣对品酒不敢说内行,但也积有多年的经验,居然没有尝过此等美味!” 建成笑道:“那你就多尝一下,再来一盅!” 提起酒瓶,又给他倒了一盅,刘文静若是细心一点,该会发现建成在斟酒时把那球形的瓶盖转了两下。 这是一口藏有机关的瓶子,魏徵喜欢收藏各种奇技异巧的玩物,这口瓶子便是其中之一。一瓶内分两格,可以分贮两种不同的酒液,把瓶盖转两下,就转到另一格了。 格中所贮的酒仍然没变,只是已经溶入了那种鹤顶红的剧毒,色泛微红化在红色的葡萄酒中,则完全没有异状了,无臭无味,刘文静一向是很小心的,这次却上了大当,他本来还十分谨慎,第一盅酒,他是等建成与魏徵先喝了之后才敢饮用。第二盅酒从同一口瓶中倒出,他已没有可疑了,一口下了肚,酒味未变,只是下肚有一股火烫之感,他还以为是酒劲太烈,忍不住吁了一口气道:“这酒好凶覇,像是一把火似的。” 魏微笑道:“不是像一把火,而是一把真的火,能烧断你的肚肠!” 刘文静这才感到腹痛如绞,心知不对劲,忙叫道:“你们在酒中下了毒?为什么?” 魏徵道:“酒是我收藏的珍品,毒可是你自己的,至於为什么要毒死你,现在给你一个明白。” 说着取出李密的秘奏表章以及他给公主的贮毒戒指,以及他儿子的求婚庚书等,掷在他的面前。 建成沉下脸道:“刘文静,这庚书是你的亲笔不错吧。” 刘文静忍疼痛道:“不错!这是我亲笔所书,用意是在坚公主的信念,叫她在必要时能下决心除好。” 建成冷笑道:“谁是忠,谁是奸,李密再说也是外藩与皇家的亲戚,便有了死罪,也不能由你去处置。” “我……不敢,这决定之权是在公主。” “那你私书庚帖又是什么意思。公主乃本爵的御昧,她要再嫁,也不能由你来作主,你居然敢预书庚帖,你以为稳能作得成这桩婚事了吗?” “老臣完全是为了皇室而尽忠效力。” 建成道:“你忠心得过份了,而且你也太胆大妄为了,像这种事情,你未经许可,就擅自作主了,再说李密已经发觉了这件事,一状告了来,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他还以为是出自父王的教唆呢,天子圣上,居然会叫侄女谋害亲夫,你想把皇帝在万民心中造成什么样的印象?” 刘文静道:“老臣知错,老臣请求饶命!” 建成一笑道:“那鹤顶红有救吗?” 刘文静一怔道:“老臣服下的是鹤顶红?” 魏徵道:“不错,就是你放在戒指中,给公主要她毒杀李密的那一种,我不是说过,毒药是你自己的吗……” 刘文静大叫一声,一跳几尺高,倒下来已是七孔流血,死於非命了。 建成看了惊道:“好厉害的毒药,这么快就送了命!” 魏徵道:“这是宫廷中秘制的剧毒,一滴穿肠,十分难得,刘文静居然弄到了手,可知他不安好心眼!” 建成道:“人是杀了,下一步呢?” 魏徵道:“下一步自然是起草他的罪行,一面覆奏圣上,一面诏告天下!” 建成道:“这个工作你来吧,还有,刘文静的家里呢,要不要也抄了!” 魏徵道:“那当然是要的,他家中恐怕还有很多不法的证据,必须加以搜查出来,加入罪状,所以草状的事还不急,等抄完了他的家再说好了!” 建成道:“那我们点齐了人赶快去吧!” 魏徵知道他的毛病,因而一笑道:“殿下!刘文静家财盈万,十分富有……” 建成道:“官宅有多少,一律入官,我志在天下江山,岂会在乎那点小财……” 魏徵笑道: “微臣知道殿下薄於钱财,但是对另一项,恐怕就难以自持了。” 建成笑道:“寡人有疾,你是知道的,这是当皇帝的通病,自古以来,没有不好色的皇帝……” 魏徵道:“殿下急於抄刘文静的家,无非也因为他的儿子女儿都是人间绝色,殿下,这可沾不得、留不得,如果他们衔恨在心,将来找机会坑上殿下一下,那可是后患无穷……” 建成一听,果然凉了半截道:“他们还有什么作为吗?” 他不但好女色,也好男风,而刘文静的儿子刘璧人,确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一思染指的大有人在,可是刘文静的地位特殊,自然没人敢动这个心思,建成虽贵为王子,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这次好容易逮到个机会,但听魏徵一说,倒也不敢造次,魏徵道:“殿下,刘文静的罪行并不至於死,所以要除去他,完全是防患於未然之故,既然已经下手了,就得斩草除根,绝其后患,殿下本身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完人,要找殿下的毛病并不难,尤其是殿下的身边人……” 建成毕竟是要命的,听了忙道:“好了!我不去,你一个人带人去好了!我的心很软,去了就下不了手,而且这件事还得先做,经过了圣上就干不成了,他也是个软心肠的,何况还有个刘贵人是刘文静的妹妹!” 魏徵听了一怔道:“对了,微臣怎么忘了她了,殿下,这个人必须一并加以除掉。” 建成道:“这个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了,那非得要我老头子点头不可,而老头子对她很宠爱。” 魏徵道:“正因为圣上对刘贵人的宠爱有加,才必须加以剪除,否则殿下与微臣的两条命仍悬在半空中,刘文静之所以能得圣上器重,刘贵人不无关系……” 建成道:“这……我也知道,但老头子不会答应的。” 魏徵道:“要圣上点头确是不易,可是把事情弄成严重一点,再找人打打边鼓,未尝不可以先斩后奏。” 建成忙问道:“事情要如何严重法?” 魏徵道:“此方说微臣在刘文静家中搜出许多证据,证实他阴谋不轨啊!” 建成道:“那得真有证据才行啊!” 魏微笑道:“经微臣到刘家一搜之后,什么证据都会有了,甚至於包括亲笔书函!” 建成道:“我懂了,你不但喜欢玩古董,而且也是个仿造古董的大行家,什么玩意儿都能造一份儿出来的。” 魏徵道:“微臣只会造假古董,对仿造笔迹微臣可不通,好在微臣有的是擅长此道的朋友,所以,这一点请殿下放心,殿下赶紧到宫中去办妥这件事吧!” 建成道:“要这么急吗?” “此事缓不得,若是刘贵人得知刘文静被害,刘家被藉没的消息,一定先向圣上哭诉求恕,等圣上摆下了话,再动她就迟了。” 建成份在犹豫,魏徵道:“殿下尽管放手去做好了,此去宫中,不要声张,先找到张尹二妃,告诉她们,要她们帮忙在圣上面前去说。” 建成道:“这两个婆娘是刘文静一党的,她们会帮我的忙吗?不趁机打一耙已是好的了。” 魏徵笑道:“她们只是热中权势,并非刘文静的死党,刘文静已死,她们势必要另找靠山,而将来御林军的统权必落殿下之手,她们还会不支持殿下吗?” “伹她们跟刘贵人是好朋友……” 魏徵笑了起来道:“女人之间没有朋友,没有道义的,翻开,历史来看,从没有两个女人结成生死之交的事,她们天生是容不得人的。纯以势利之合,因此殿下放心地先去试一试好了,准保没有错,若是她们那儿说不通,殿下再到刘文静的家中来找微臣好了!” “那时找你还来得及吗?” 魏徵道:“微臣早有安排,我们要接收御林军,到时必有部份人抗违不遵,而且都会去投靠刘贵人,那时就有十足的理由杀她了!” 建成道:“会有这种情况吗?” 魏徵笑道:“微臣的安排之下,什么事都能发生,不过最好不用这一着,因为在御林军中,安插几个靠得住的心腹不容易,这次用掉了,以后安插人就较为困难,再者这些人势必落上一个抗逆之罪,事后开脱他们以及酬庸他们都很费周章的。” 建成笑道:“原来是你的人,那就没话说了,只是他们靠得住吗?” “他们都是微臣在江湖上的生死刎颈之交,因为微臣在殿下这儿蒙受重寄,而殿下将来身登九五之分极有可能,所以微臣才许他们将来富贵,要他们寅缘投入别处,在暗中为殿下效力。” 建成笑道:“难怪你的消息如此灵通,原来你也像刘文静一样,在各处都布下了耳目眼线。” “微臣所布的这些人,不仅能通消息,而且都是死士。” 建成一怔道:“死士?你这死士是怎么说呢?” 魏徵道:“那是说他们随时都可以为工作及任务的需要而牺牲生命,绝不退缩。” 建成道:“你是怎么才能叫他们卖命的?” 魏徵道:“待之以诚,如此而已。当然,以前微臣也帮过他们的忙,不过微臣并无施恩示惠之意,这都是他们自愿的。” 建成道:“我不信。光是这些条件是不够叫人卖命的,一定还有其他的条件。” 魏徵轻叹道:“殿下,如果他们卖命是有条件的,那就不可靠了,微臣所持的是道义,他们全是微臣的道义之交,仅此而已。” 建成道:“我知道,但是所谓道义,也不是凭着一句话就能建立的,那必定是相互间各有所子所取,你给了他们什么,才能换取他们以命相许。” 魏徵沉思片刻才道:“好吧!微臣实说好了,除了关切与信任之外,自然也少不了金钱。” 建成笑笑道:“这就差不多了,任何事都少不了钱的。” 魏徵道:“不过钱也是不是万能,微臣家道尚称宽裕,现在却一文不名,那些家财全部都用来交朋友了。” 建成道:“你的家产有多少?” 魏徵道:“寒家在故园称首富,良田千亩,但是微臣在十年不到,散得精光。” 建成微怔道:“那可不算少,你是怎么花的?” 魏徵道:“只要是江湖上朋友找到我,不管识与不识,只要他开口,微臣从不回绝。有朋友犯了官司入狱,微臣不惜典卖田地为之开脱,实在没办法,微臣必尽全力为之恤养家人。那份家产就是这样花掉的。” 建成道:“那你一定也交了不少朋友?” 魏徵道:“是的,最少也有十几个。” “什么?才十几个?” 魏徵道:“殿下,这十几个都是过命的朋友,别人想求一个都不可得,微臣能拥有十几个,实在不少了!” 建成有点讪然道:“是的,是我的见闻太陋了。你这十几个朋友都是江湖上有名气的人吗?” 魏徵道:“微臣不清楚,他们也许很有名,也许没没无闻,因为微臣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什么?你连他们姓名都不知道?” 魏徵道:“他们向微臣求助,自然是认得微臣的,微臣不识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你要找他们帮忙,又怎么办呢?” “微臣并未想到从他们身上取得回报,都是他们自己来向微臣表示可以为微臣做些什么,所以才堪信任,若是微臣去找他们,就不敢说是死士了。” 建成一叹道:“魏徵,这是你们江湖人交朋友的方法,我既学不会,也不明白,因此我也不问了,不过我相信你的办事能力,那我就进宫去了。” “殿下记着要快,要秘密,务必要在刘文静被杀消息公布之前除去刘贵人。” 建成答应了匆匆而去,这边魏徵也带了一大批的心腹人员,趁夜到了刘文静的家中,首先把人员分布埋伏四周,吩咐不得放走任何一人,只准人进去,不让人出来,然后才拥众而入,凡是刘文静的亲人姬妾,一律处死,僮仆下人,则暂予拘禁。 建成到了宫里,先去见了张妃,打听皇帝何在。 张妃笑道:“老头子在皇后那儿避难。” 建成道:“避难?这是怎么说呢?” 张妃笑道:“殿下不想想,这宫中有多少女人,却只有老头子一个男人,谁见了都放不过他,而老头子又不是铁打的人,招架不住,只有躲起来了。但他躲到别处,人家都能找得到,只有躲在皇后那儿,才没有人敢去找。” 建成笑道:“难怪老二要赶紧去把母后接来,否则父王一条老命早送在你们手上了。” 张妃用手轻触一下他的额头道:“殿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跟三殿下没事经常偷溜进宫来做什么?” 建成笑道:“当然是来找你呀!” 张妃故作幽怨地道:“算了,我才不领这份情呢,三殿下对尹家妹子才是真心真意,没事就在她那儿。至於你对我,除非有事才进来敷衍一下,平时连个鬼影都不见。” 建成笑道:“我不比老三有空,我有事。” 张妃本是假装生气,此刻倒是说说真的气上来了,冷笑一声道:“什么事!和尚打道士,尽是些狗皮倒灶的闲事。殿下,你别以为现在已经是东宫太子,将来的宝座能笃定了,那可难作数的,在我眼里已经看过几个皇帝,都不是太子起来的。” 这两个女人是隋文帝时的妃子,已经经历过两朝数帝了,除了杨氏父子外,中间还右李密插过一腿,真倒是阅人多矣! 她意在警告,也是在卖好,是想叫建成今后多关注她一点,因为这已经在暗示有人在动太子的脑筋。但说了之后,她又颇为后悔,因为刘文静知道了,可能会对她不利。 那知建成却微笑道:“我知道。刘文静最近跟老三走得很近,而且老三也往宫中走得很勤,对你跟隔壁的那位都很巴结。” 张妃不禁红了脸道:“殿下,你说话要凭良心,三殿下跟尹妃是一对,我则早已被认定是殿下的人。” 这是拿肉麻当有趣。但建成却不去拆穿,反正张妃在名份上还是他的庶母,大家都是在割老子的靴腰,犯不着认真,尤其现在是用人之际,因此将张妃一把揽了过来,一面用手在各处挑逗,一面道:“老三在隔壁吧?” “先倒是来了,跟尹妃鬼混一阵后,又到刘贵人那儿去了。” 建成一听,立刻问这:“他上刘贵人那儿去干吗?” 张妃微笑道:“刘文静执掌宫禁,你们进来都要通过他,能够不把他的妹妹安抚好吗?” 建成道:“这么说他们在一起有上一手了。” 张妃道:“刘贵人此我们还年轻,怎么熬得住?” 建成忍不住道:“这就太好了,太好了!”张妃不高兴地道:“好什么!殿下莫非要去尝尝新不成?那可没这么容易,因为她门口全是刘文静的私人心腹,没有刘文静的允许,连院门都进不了。你跟刘文静最近闹得不太对劲,这会儿想去巴结都够不上。” 建成笑笑道:“你到隔壁把尹妃也叫来,我有事情。” 张妃这:“瞧你贪的,难道我一个人还不够侍候?” 建成道:“你去叫来了我再告诉你,今天我要玩一套新花样。” 张妃与尹妃合作无间,而且最近她们俩跟齐王元吉的确也经常是三人一榻,别有奇趣,而且建成在风月方面,较元吉老练,张妃心痒难搔,忙到隔院去把尹妃叫来了。 她们却看见建成手执宝剑,脸含杀气地坐在厅中,倒是吓了一跳,张妃忙问道:“殿下,这是干什么?” 建成用一块绸子擦拭着剑锋道:“我要杀人!” 张妃忙道:“殿下,我们姐妹可没有对不起你,虽然刘文静要我们说你的坏话,我们可没有敢……” 建成笑道:“你们别怕,我可不是要杀你们,而且我也舍不得杀你们。” 两个女的这才放了心。尹妃忙问道:“殿下要杀谁?” 张妃则道:“殿下,在宫裹杀人可不行,给老头子知道了,你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建成笑道:“没关系,我有绝对的把握老头子不会怪罪我,我要杀刘文静的妹妹。” 两个女的又是大惊失色。尹妃道:“使不得!殿下,三殿下也在那儿,他可是您的手足弟兄。” 建成道:“我可没要杀老三,你们也别以为最近老三受了刘文静的鼓动想挤掉我,我就想对他不利。告诉你们,那没有用的,昨天我跟老头子谈了很久!” 张妃道:“是啊!殿下把我也赶开了,不知道谈什么秘密,刘文静很紧张,一直在探问。” 尹妃道:“刘贵人把三殿下找了去,大概也是问昨夜的事情,想从三殿下口中挖出点消息。” 建成笑道:“这事从老三口中是挖不到结果的,我们谈的就是刘文静。” “谈他些什么?” “他最近出了几个大纰漏,而且野心勃勃,图谋不轨,证据叫我抓住了。” 尹妃道:“这恐怕不会吧?刘文静那个人不安份是不错的,可是他手上无兵权,造不了反,这一点圣上是知道的,在我面前也谈起过。” 建成笑道:“但是这次纰漏大了,老头子也包庇不了他了,已经授权给我除掉他。” 两女又是一惊。尹妃道:“会这样吗?” 建成道:“当然了!而且我已经执行了,刘文静鸩杀在我府中,魏徵去抄他的家了,我是进宫来覆命。同时也要除掉刘贵人。” 尹妃惊问这:“这也是圣上的旨意吗?” 建成道:“杀刘文静是父王同意的,但是除去刘贵人则未作表示,因此必须先干了再说,父王不同意也不行了。” 两个妃子都为之大惊道:“殿下,这个臣妾可不敢!” 建成道:“你们要弄清楚,刘文静是死了,若不除去刘贵人,她一定最恨你们,尤其是你。”他手指张妃恐吓地道:“因为除去刘文静就是昨天在你这儿决定的,她不会相信你不知情,一定以为你是知而不告。因此,你将是她第一个报复的对象。她比你们年轻,比你们会作怪,父王对她也较为宠爱,连我母后都赶不走她,她要报复你们时,你们招架得了吗?” 两女吓得脸无人色,建成又道:“即使你们能求得她的谅解,不怪你们了,或者你们跟她打成一片,但我还是要除去她的,你们跟我作对上算吗?” 两女左右为难。 建成却紧逼道:“你们要答应就干脆一点,否则我就另外想法子了。” 张妃想了一想道:“好吧!殿下要我怎么做?” 建成笑道:“你答应肯帮忙,那就好办了,首先你们去叫开了门,而后我带人一拥而进,先杀了再说,父王若追究,我自有最好的说词。” 张妃道:“殿下打算如何说?” 建成道:“法不传六耳,你附耳过来。” 张妃将耳朵凑上去,建成一面讲,一面手不老实,由她衣服里伸进去,揑得她心痒骨酥,只是事情紧急,不敢怠慢,只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尹妃始道:“你们两个咬什么耳朵?三殿下也在那儿,可不能伤了他。”她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齐王元吉,经常幽会,正在得趣,自然舍不得放弃。 建成笑道:“你放心,这样子做去,老三绝不会有事,只是要他合作,一口咬定才行。” 尹妃道:“这个我可以负责。” 建成道:“事不宜迟,说动就得动,你们快行动吧!” 於是两个女的才一起向内苑而去。 到了刘贵人的偏院前,见有六七名禁军守值在外,那是刘文静特别派了来保护他妹妹的,因为刘贵人与皇后不睦,而皇后却是李世民的生母,建成与元吉的生母却已亡故,刘贵人知道李世民手下有兵,唯恐皇后会派人前来对付地,特别要求派兵保护,高祖李渊对后宫的事一向感到很头痛,由得她们闹去,谁怎么讶都行。 刘文静实际上知道妹妹难耐寂寞,借这个机会弄些少年壮男来解她的寂寞,从门口司值的禁军,找一个进去是最方便的事,而外面又有自己人把守,有人来了,通知一声,赶紧溜也不迟。 至於刘贵人要拉拢元吉,也是刘文静的主意,元吉贪色而无胆,刘文静示意妹妹拉住他,以便进一步控制。 二妃来时,他们正在里面乐着,门上问起来意,尹妃笑道:“我们想起一件事,来跟贵人商量一下。” 她们由於也是刘文静的关系捧起来的人,跟刘贵人较为接近,有时也过来打个野食。只不过刘文静较为谨慎,怕出事情,不让部下到她们那儿去,只准她们过来,因为这边院里都是心腹,不怕事情外泄。 现在见她们深夜前来,以为她们不耐寂寞,有两个小伙子还特别高兴,因为他们被元吉挤了出来,守值太无聊,有两个半老徐娘解解闷倒也不错。 因此忙把门打开了笑道:“贵人跟三殿下正在里面忙着,二位娘娘进去吧,要不要小的们护送?” 张妃做作地道:“这儿去还有黑漆的一段路呢,最好是有两个人搀着我们进去。” 那两个少年侍卫忙道:“小的当得效劳。”忙放下了兵器,扶了两个女的向里而去,其余四人还不胜羡慕地张望着。 就在这疏忽之际,建成忽然带了一批人来到,由於门开着,他们一拥而入,这四个人想拦阻也来不及了。 一个侍卫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 建成冷笑道:“干什么你们自己明白,你们职司守值,禁卫宫门,却私纵男子入内。” 那侍卫道:“殿下,小人等不敢。” “刚才就有两个人进去了。” “那是二位娘娘要他们护送前去。” 建成厉声道:“住口!禁宫内苑,任何男子都不准踏入一步,你们难道不知道?” 那侍卫却道:“殿下,小的是守值禁宫,对规定自然清楚,内宫禁苑,只是无召不得擅入,刚才是奉两位娘娘的口论护送入内,不算犯禁。” 建成道:“大胆的东西,居然还敢跟本爵顶嘴,来人,把他们四人捆上,然后再找刘文静说话。” 那四名侍卫眼见建成带了十几阉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倒是未作抵抗,而他们相信刘文静扛得下这件事,所以一个个束手就绑。 建成押着他们直向里去,来到了寝宫之前,张尹二妃才到,那两名年轻侍卫也被捆上了。 刘贵人与元吉赤条条地在床上,两名宫女吓得发抖,刘贵人倒是不太在乎,只是叫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建成道:“你还敢问,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刘贵人坦然道:“殿下若为这个来找我,便该先怪罪三殿下,是他来找上我的。” 元吉的脸都吓白了,连忙道:“大哥,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呢?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 建成冷笑道:“好个亲手足,你却动脑筋想顶掉我。” 元吉忙道:“大哥,天地良心,兄弟怎么敢呢?那只是他们在瞎起哄,小弟却知道父王绝无可能更储的。” 建成道:“你怎么知道的?” 元吉道:“父王问过小弟,说有人告了大哥很多的状,要小弟证实一下,小弟说没有的事,这都是有人要中伤大哥,请父王不必取信。” 建成颇为意外的道:“有这同事?” “是真的,父王是今天傍晚在母后处召见小弟的。” 建成冷笑道:“一个化外的番婆而已,我们的母后早死了,你叫得那么亲热干吗?” “是!是!大哥,当着父王的面,小弟不得不如此称呼,你不信可以去问那婆娘。” 建成道:“我也不必去问,白叫人看笑话,记住你我一母同胞,好好跟着我,绝不会亏待你。” 元吉忙道:“是的,大哥,小弟一直是跟着大哥走的,小时候弟兄打架,小弟也是一直帮大哥的。” 建成冷笑道:“不是你帮我,是我照顾你,我是老大,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每次都是你挨揍,我去为你主持公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帮我了。” “是的,反正小弟对大哥一直忠心不二。” 刘贵人在床上一面披衣,一面冷笑道:“扶不起的阿斗,枉费我哥哥的一片心。” 建成冷笑道:“贵人,你勾引王子,秽乱宫廷,我奉了父王之命来拿你治罪。” 刘贵人冷笑道:“当真是圣上要你来的吗?” 建成道:“信不信由你,穿好衣服随我见骂去。” 刘贵人不疑有他,此刻赤身裸体跟元吉在一榻之上,倒也难以辩解,见了皇帝,她倒是不怕了,可以撒娇说建成挟众诬陷,甚至於更进一步地咬上一口。 因此,她口中冷笑道:“去就去,我还怕不成,就算我偷汉子好了,吵出来你们父子也光采不到那里。” 她把衣服穿好了,就待往外去,建成却早已准备妥当。 门口埋伏好的两个人,一付白绫套上了她的脖子,用力一收,刘贵人双足已离了地,也不过蹬了几下,已经红舌吐出,香消玉殡了。 那几名侍卫见他们绞杀了刘贵人,情知不妙,奈何双手被缚,无法反抗。而建成早已命手下的人一刀一个,砍了下去,只有一人叫道:“殿下,小人是魏舍人的朋友,被派到此地来工作的。” 而建成带来的手下也道:“殿下,这马大可的确是魏舍人特别吩咐的……” 建成笑道:“好,就留下你作个证人。” 元吉大惊失色地道:“大哥,你怎么杀了刘贵人呢?” 建成一笑道:“你放心,跟尹妃到她屋里去,听她教你明天怎么说。” 尹妃把人拉走了,而张妃也拉着建成不放道:“吓死人了,殿下,你怎么说杀就杀了,今天晚上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敢睡,不行,你得陪着我。” 建成笑这:“当然要陪你了,我们还得商量一下,明天如何向父王奏对呢?” 他就歇在张妃那儿,其他的事自有魏徵手下来料理,连禁军的职务也都由魏徵着人来接替了。 第二天清早,高祖尚未临朝,就已闻得禁宫生变以及刘文静被诛的消息,除刘文静是他默许的,伹绞杀刘贵人则的确令他十分震惊,而且怪他们太胆大妄为。 但是建成却早就备妥一番言词了。 他说刘文静伏诛后,魏徵带人抄了刘家,有一个人溜了出来,急告宫中,刘贵人立刻把元吉假高祖的名义召到宫中,说太子蓄意谋叛,要元吉带领御林军立杀太子,元吉不愿手足相残,刘贵人却召御林侍卫,一面对元吉施以威胁,一面却又以色身为诱,说高祖并未召元吉,他如不肯答应,将以擅闯私人禁宫的罪名,击杀元吉……正在危急之时,建成闻得尹张二妃着人通报,因以得讯率人赶来,刘贵人率众反抗,不得已杀之…… 一篇鬼话编得入情入理,再加上张尹二妃的证明,元吉本人的供词也是含含糊糊,显然未加反对…… 高祖只得姑妄信之,就此以结案,对廷臣宣布:刘文静图谋不轨,诬陷大臣,意图逼反外番,故予处死,其家人杖配边戍,其妹刘贵人知情而不举,畏罪自尽,既死不罪,准予收殓,以平民入葬。 一件抄家减门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倒是额手称庆的不少,因为刘文静做些什么工作大家都很清楚,掌握密探工作的臣子,易招不测之祸,这是常而易见的事,何况刘文静人缘极坏,对同僚倾轧排挤,不当其意者,常遭到他的欺凌,听说他死了,大家都只有高兴。 高祖对刘贵人被杀,多少有点心痛,因为她是一个善体人意的女人,又聪明,又美丽、善媚、体贴,高祖上了年纪,有这么一个女人,生活上感到很有意思。 所以他当时还在私下责怪建成:“王儿,就算刘贵人有什么不是,你也知道她侍奉为父十分尽心,难道就不能留下她来侍奉为父的吗?” 建成心中陪暗地一动。他开始佩服魏徵的先见之明了,起初,他对除去刘贵人也是不表同意的。 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看,又解风情的女人,目前虽然没上手,但将来必然有钱会的。可是魏徵说这个女人留不得,他还是咬着牙齿去做了,心中不无憾焉。 直到李渊怪责时,他才知道这女人在父王心中已占有了多大的地位,若是不及早除掉,将来很可能会栽在她手中,而自己杀死她的理由虽属诬陷,将来也不无可能,元吉那个浑球,在蛊惑之下,什么事都会做的。 幸好他们心中已经将一切的可能都考虑过,而且预作了安置,因此仍然能很从容地道:“父王,孩儿知道此女对父王的重要性,但是为保全父王颜面以及我大唐的声望,不得不立予诛杀……” “皇儿,这话怎么说呢?” 建成道:“刘贵人尚停尸内宫,父王去看了就知道了。” 他陪着皇帝来到了后宫偏院,门口守值人员已换了他的心腹,摒众入内,但见桌上还放着一些残肴酒菜,刘贵人用白巾覆脸,纱衾覆身。 建成自己站得远远的,只道:“父王揭起纱衾,便知端的,儿臣实出於万不得已!” 李渊揭开纱衾,刘贵人的身上只披了一件纱衣,里面是全裸的,两腿处一片湿润,榻上也有风流遗迹。 老头子看了自是很不自在,沉着脸退出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建成道:“臣儿昨夜来到时,她正是这个样子,父王当知是怎么回事。所以臣儿立即下手,因为此事不能经交鞠讯,而且也不能让人活着传说出去。” 李渊怒道:“元吉这个畜生,该杀他千刀!” 建成道:“父王!三弟虽有不当,这却是怪不得他,因为臣儿素知他胆小如鼠,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再一问究竟,知道他是喝了几杯酒后……” 李渊道:“喝了几杯酒,也不可乱性乱伦呀,这事情绝不能原谅,也不成理由!” 建成道:“可是这酒却是极为浓烈的药酒,而且那药物都是激发情欲的春药!想三弟血气方刚,正当年少,自然是难以脱出摆布。儿臣实在不解,禁宫之中,何得此类助淫之物,儿臣想应该要追究一下。” 李渊脸上一红。这药酒是刘文静弄进来的,因为他上了岁数,有时力不从心,但每当他在刘贵人处,事前喝上两杯,再一经挑逗,便觉勇不可当,所以他对刘贵人特别依恋,於此也不无关系,一听建成要追究,忙道:“算了,人已死了,还有什么追究的?叫人把尸体收拾出去葬了,同时将这所院子关闭了,今后不再开放。” 他急於把这个女人从记忆中抹去,急急地走了。建成这才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诛刘文静这件事,他是完全地成功了,而且办得十分漂亮、乾净、俐落、不仅如此,他还获得了两项权益:一是御林军的统御权,另一则是刘文静手中的密探统理权。 这两种统理权虽不是很大的势力,却能使他成为京师最具权力的人;更重要的,他表现了精明能干的办事能力与魄力,使得他的皇帝老子以及一干大臣对他都另眼相看,也使他这个太子做得更稳了。 他这边在京师做得很成功,秦王李世民在外面的征讨也很顺利,先后平复了十几处反王,天下已有十之七八归於大唐。 而且李靖也在塞上推进得十分顺利,胡儿虽然强悍,但李靖善於用兵,他的部属更是十分骁勇,训练精良,一路所向披扉,预计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将强胡驱入穷荒,班师圆朝。 这使得建成又忧虑了道:“魏徵,本来把老二挤出去是想削弱一点他的势力的,那知适得其反,他不但不弱下去,还越来越强了……” (孤剑生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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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平定一个地方,就把对方的残部收编过来,出去时不过才几万人,现在居然已超过十万了。” 魏徵道:“微臣也没有料到情形会如此,最重要的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不仅个个足智多谋,而且都是江湖出身,而那些反王的势力,也多半起自江湖,手下的得力将领,跟他们都很熟识,阵前交锋,大家囿於过去的交情,都不便太过认真,最后谈谈挨挨,终於带人投了过来,兵不血刃,又增长了他的实力。” 建成躁急地道:“魏徵,你别去分析内情了,快想个办法对付呀!” 魏徵道:“微臣是在想办法,但是一定要知道了他壮大的原因,才可以对症下药,以谋因应之道。” 建成道:“这个你慢慢地去研究好了,反正在最短期间,你必须要想个对策出来。这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轰轰烈烈创一番大事业,就必须要等我登上宝座,那时天下大事,都能由你去决定。” 话说的很露骨,虽是实情,却让人听得不舒服,因为其中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魏徵知道他心中是个没有太多城府的人,尤其是对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建成而言,这是对人绝对信任的表示了,但是多少会令受者不太痛快。 不过魏徵没计较,他仍是很认真地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削弱秦王的实力,而且叫他久师无功,改变一下大家对他攻无不克的印象。” “啊!有这种办法,你快说说看。” “给他制造一个难以消灭的敌人。” “谁?谁还能抗拒他呢?” “有的,金墉李密。” 建成道:“那怎么行呢?李密现在是我们的外藩,他们打不起来的。” 魏徵微笑道:“李密不是个老实的人,也不会以金墉的那点成就会满足的,迟早必将反唐。” “可是在他没反前,我们却不能叫老二去剿他吧!” 魏徵笑道:“他之所以不反,那是在等机会,若是等到圣上殡天殿下即位,与秦王殿下必有一番争持,而且秦王的那些部属也都不太起劲了。” “为什么他们会不起劲呢?” 魏徵一叹道:“殿下难道不明白,秦王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忠诚拥护者,把秦王当作了真命天子。目前是圣上在位,他们不能鼓动秦王以子弑父,所以才予以容忍;若圣上一旦殡天,话就难说了。” 建成冷笑道:“若是父王遗诏属我,老二他难道还敢违抗不成?” 魏徵道:“秦王殿下或不至於,但是那些部将却不甘再等待了,势必会鼓动秦王夺权,秦王若是不听,他们就会失意求去,李密若是在那时候起乱,岂非是大好机会?” 建成道:“不错,若是由我来选,也会挑那个时候,朝廷若要兴兵剿灭,一定还是派老二去,那时李密很可能再利用旧时的关系,把人都拉过去。” 魏徵道:“殿下也想到这一点!” 建成神色一转为严肃道:“那时候老二或将不成问题,李密的实力大起来,却是很头痛的事。” 魏徵道:“所以不能让李密等到那个时候,必须在现在就逼他反,然后把秦王调去剿平他,这样一来,他们必致於两败俱伤。” “问题是李密现在肯反吗?” 魏徵道:“殿下,逼一个不安份的人造反是很容易的事,只要一道旨意调他回京就行了。” 建成道:“问题是父王不肯下这道旨意的。” 魏微笑道:“有办法的,殿下在圣上面前多下点功夫去就成了。刻下刘文静伏诛后,中枢无人,殿下在圣上面前力保李密出任此职,不就行了?” 建成道:“那是宰相,一品大臣呀!” 魏徵道:“李密被封魏王,自然不能以一个不够份量的职位来调动他。” 建成道:“父王并不喜欢他,恐怕不答应他出任此职。” “圣上当然不会答应,但殿下如说以利害,圣上就会点头了,这个理由微臣也想好了,绝对行得通的。” 他低声说了一套理由,建成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个理由一定会打通父王的。只是我怕李密不答应。” 魏徵一笑道:“他当然不肯答应,金墉是他的老家,离了那儿,他就混不开了。不过他越推辞,就愈显得刚才的理由不错,圣上越逼他,他只有反了。” “要是他接受了呢?” 魏徵一笑道:“他若肯接受,就证明他已无野心,那倒不妨让他踞在那个位子上,殿下可以接收他的兵权,有了他的那股力量,殿下的江山就十拿九稳了。” 建成大笑道:“妙,妙!魏徵,你的确是个天才,我日后大事若成,你是第一功臣,不过,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你似乎忘记了。” 魏徵笑道:“殿下若是担心西征的李靖,倒是不必为他忧虑了,微臣亦有对策。” 建成道:“这个人不简单,他手上的人又是他自己带来的,谁都无法取代,你可得小心点。” 魏徵笑道:“微臣自然知道利害,不过他的义兄虬髯客也是雄心勃勃,微臣只要找个人去游说张仲坚,叫他也率众到金墉,就能牵制住李靖了。” “虬髯客恐怕不会轻易受激的。” 魏徵道:“但叫他帮忙除去秦王。他会答应的,因为他要李靖,唯有除去秦王,李靖才会再投到他那儿。”建成道:“又重归虬髯客,那将是最强的一股势力。” 魏徵道:“微臣想到这点,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他们的人虽多,但跟朝廷相较仍是差了一大截,到时微臣一定有一套方法来抑制他们。” 建成想了一下道:“兹事体大,可不能轻举妄动,好在李靖回来的日子还远呢,我们先对付了老二跟李密再说吧,我这就去找父王密商去。” 他又受了魏徵的一一番指点,才又进了宫,老规矩,一脚直到张妃的宫中。刚好皇帝在这儿,见了他,眉头一皱道:“皇儿,你又为着什么进宫?这次要肃谁?” 建成道:“父王!皇儿行事向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利弊,但凡有助於天下,孩儿能尽多大的力就尽多大力量,这次孩儿却是为了推举一个干才。” 高祖倒是微微一怔道:“你要推举人才?那倒是难得,我以为朝中这些人你没有一个满意的,想不到你有中意的人,那必然很了不起,说来听听。” 高祖并不很认真,因为建成是个很难侍候的人,难得说人一句好话,倒是批评人很在行,攻击一个人时,能把人说的一无长处,所以听说他要推举干才,十分吃惊,连张妃都在一边窃笑。 建成却不以为意,自顾说下去道:“朝中辅弼不宜久悬,臣儿拟推举金墉王李密出任是职。” 高祖又是一怔道:“你要推荐李密当宰相?” “是的!臣儿以为他是最适当的人选。” 高祖颇感兴趣地道:“为什么呢?是他的掌国才能特出於人,还是他送了你一份厚礼?” 建成知道父亲在讥讽自己,却不以为意正经地道:“都不是,是他身拥重兵。” 高祖道:“身拥重兵可不是辅国之才。” 建成道:“是的,伹身拥重兵的人身价必高,只有这天下第二人的位置才能召得他动。” 高祖道:“皇儿这话朕实在不懂。” 建成笑道:“父王,这话其实不难懂,李密身拥重兵器,刻下虽然未叛,但是他是个不安份的人,故而不妨趁他未曾准备充份,速谋对付之策。” 高祖忙道:“这不可以。他并没有叛变,驻守金墉,正是我一坚固外藩,无故地入之以罪,非君上之道。” 建成笑道:“所以父王才要对他做一番试探,召他回京出任宰相,这是加重了他的权限和地位,他没理由不来。若是他违抗,就证明他有异心,父王可以名正言顺,发兵以剿之。” 李渊道:“假如他来了呢?” 建成道:“来了就让他干下去好了。干得好,父王深庆得人,干得不妙,再革他的职也不迟。把他囿於京师,使他跟金墉断了连系,就不怕他作怪了。” 高祖又问道:“是不是他在金墉有什么不稳之象?” 建成道:“是的。他暗中跟几个反王都在作密切连系,但是因为无法掌握到确实证据,一时不能奈何他,若是等他卵翼俱成,谋取他就要大费周章了,是以儿臣才出此策。” 高祖笑道:“以前我只道你是个花花公子,原来也颇有算计,想出来的办法也很高明呀!” 建成也笑道:“父王,儿臣有时虽不拘小节,但大事却从不放松的。” 高祖显然十分满意这句话,笑着道:“这样才好,做皇帝的人不必事事躬亲的,也不能面面俱到,该放手的时候要放手,该注意的时候要注意,否则这个皇帝当得太没意思了。老二就是太严肃了些,满腔雄心大志,却不想到人生不满百,去耽忧千古事,管得不是太多了吗?” 他一向是没有雄心壮志的人,知足保守,能够当上这个皇帝,完全是机会造成的,也仗着他生了几个好儿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李元覇英勇无敌,这才奠定了唐室的基础。 李渊却想不到这些,他一心只想图太平无事,所以对建成的计画还抱着审慎的态度,想了半天才道:“设若他拒不赴任,又将如何对付他呢?” 建成道:“那就下旨意去催,最后规定他时限,看他来不来,不来就是居心谋扳了。” 高祖道:“朕担心的就是这个。” 建成道:“这个父王不必担心,二弟现下军事进行十分顺利,大军移征金墉也很快速,他如肯赴约,叫二弟派人去接管金墉,他如不来,也正好遣师讨伐。” 高祖道:“世民能对付得了他吗?” 建成笑道:“应该是没问题,即使对付不了他,也可以对峙而不败,等李靖西征大军班师,就不难一举而歼之了。总之,此人是我心腹大患,不加以妥善安置好,本朝实虽以安宁而有升平之日。” 高祖想想终於动心了,於是在早朝作了宣布,下诏召李密到京师辅理朝政。 李密自从刘文静伏诛后,胆子更大了,在暗中扩充实力,充实军备,李世民在附近征剿,他却在一旁捡便宜,那些反王的兵将被击败之后,溃散四逃,他就一体收容,施以训练,这使得李世民对他也颇忌惮,密报到京,要高祖注意他的行动。 这也是高祖下定决心,要对付李密的原因之一。 旨意抵达金墉,李密接了后心中有数,知道这是要剥夺他兵权的手段。 降唐本非所愿,要他交出兵权,他当然不肯干了,好在他有一个最好的理由,藉口祖母年老,需要他侍奉为由,再上了一封陈情表,说明不克赴任。只是高祖召他是另有目的,不会为他所动。 陈情表到了长安,高祖着人再下了诏书,要他移孝作忠,为天下众生而出任艰钜。 如是文字来往者三,最后高祖下了最后诏告,着令他立即摒挡就任,否则就将以抗旨论。 这最后一封诏书是下给李密的妻子,那也是高祖的侄女,要地劝李密接旨就任。 公主把诏书给李密看了,同时劝他道:“王爷,圣上以宰辅重任见托,是倚重王爷的才具……” 李密火了道:“狗屁!这分明是想要削夺本爵的兵权,把我骗回到长安去,我才不上这个当!” 公主道:“王爷,你的人间富贵已臻极顶,再出任宰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要兵权干嘛?” 李密道:“兵权在手,谁也不敢动我,一个空头宰相管什么用?皇帝老儿随便找个题目都能砍我的头。” 公主道:“不可能的,王爷还有王爵在身,只要不造反谋叛,是不会轻易致罪的。” 李密冷笑道:“什么叫造反谋叛,你叔叔本为隋臣,他的皇帝也是造反得来的。天下无主,有力者居之,我手上这点力量绝不能放弃。” 公主道:“王爷既为唐臣,便不应该再存异心,一切都以朝廷的旨意为街,循规蹈矩,我叔叔不会亏待我们的,要兵权干什么?” 李密冷笑道:“没有兵权,我就成了个全无反抗之力的人,谁都可以跨到我头上来了。” 公主道:“怎么可能呢?叔叔要你去做宰相,那是一人之下,万民之上,比你这个王爷权大得多了。” 李密怒道:“你懂得什么!这根本就是要夺我的兵权。告诉你叔叔,我李某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不上这个当。他住他的长安,我管我的金墉,最好谁都不管谁,要是惹火了我,我可要杀上长安去了!” 公主大惊失色地道:“王爷!你果然是心存不轨。” 李密冷笑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先入长安的是我,先得传国玉玺的也是我,长安的宝座原该是我的,你叔叔仗着势力夺了去,我怎么会甘心?他不找我麻烦,我还要赶他滚蛋呢,何况他欺到我头上……” 公主垂泪道:“王爷,江山被夺,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力不如人有什么办法呢?你能保住富贵,我叔叔已经算宽大的了,他至少还让你保住了金墉的基业。” 李密冷冷地道:“金墉的基业是我一手创下的,谁也夺不去,上次之败,是我舍不得把金墉的实力调出去,才叫他拣了个便宜,这次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么说王爷是决心要叛变了?” 李密道:“不是叛变,是收回我失去的天下。” 公主知道李密的性情,一旦作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了,这些日子,她在金墉,对李密的行动并非一无所知,李密招兵买马,准备战争,她更是十分清楚,只因为李密是她的丈夫,她不忍心告发,总希望慢慢的以柔情去化解掉李密的野心。 她也更希望朝廷能够迅速的统一天下,日益强大,使李密自动地打消了那个狂妄的念头,但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失败了,她只有黯然地道:“王爷!妾身自知无法改变你的心意,只求你能准许妾身带着孩子回到晋阳的老家去。” 李密道:“为什么?” 他们已有了个一二岁大的孩子,而且李密对这孩子颇为喜爱,自然不肯放他们走的。 公主垂泪道:“王爷再次举兵反唐,绝难得到朝廷的宽恕了,事败之后,罪及妻孥,孩子却是无辜的,因此妾身带他到晋阳,保全他的性命。” 李密呸了一声道:“你这婆娘不会说一句吉利的话?我如得了天下,孩子就是皇子,将来要继承我而有天下。” 公主道:“妾身不是故意要扫王爷的兴,这次举事是万难成功的。以前我叔叔仅是晋阳的一支兵马,即已能取天下,而今更次第收伏了各地大小反王,实力大增,何况还有李靖为助。” 李密冷笑道:“那些人都是冲着李世民而投唐的。若是李世民当了皇帝,很可能没别人的份,可是现在建成跟李世民弄不好,皇帝却又刻意立长为储,纷争必起。” 公主道:“那或许是将来的事,目前我叔叔仍然在位,我二哥不会违抗我叔叔的。” 李密笑道:“可是你的那个宝贝大堂兄建成太子不会容忍李世民成长的,他必会利用我发兵的机会,对付李世民,等李世民一死,那些部下豪杰大半是我的旧部,自然又都归到我这边来了。” 公主也豁开了,高声抗辩道:“王爷别打个如意算盘了,你对别人刻薄寡恩,上次在长安,就是因为众叛亲离,你才一败涂地的,你想他们会投过来吗?” 李密最火的就是这件事,那知道公主偏要揭他的疮疤,重提旧事,一怒之下,拔出剑来叱道:“你这婆娘,人家妇人都巴望汉子成功,你却是咒我失败!” 公主见他拔剑,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因为李密虽是野心勃勃,却最为胆怯,贪生怕死,不敢杀人的,因此胸一挺道:“李密,你有胆子就杀了我,否则就让我们母子走,反正我是不会跟你一起胡作非为的。” 李密心中恼火,再者也是一众宫人目视之下,盖刀难以入鞘,长剑朝前一送,直入公主的胸膛。 这一剑也巧,刚好刺中心脏,立时血涌如泉,公主只挣动了几下,就倒地不动了。 李密并没有想杀死她,只想刺伤地一下,杀杀她的威风而已,因为李密知道李渊对这个侄女颇为锺爱,自己再次举事,即使败了,高祖或能看在她的份上,对自己也网开一面。 那知公主自己把胸膛凑上来,及至发现公主断了气,他知道事情闹大了,无法善了了。 李密心切举事,却也知道现非其时,最好是等李世民把王世充与窦建德都打垮之后,那时师老兵疲,正是起兵良机,所以一拖再拖,这下子却非干不可了。 更糟的是窦建德与王世充派人来找他连络,约他共同发兵拒唐,他因为心中另有打算,予以拒绝了,现在朝廷一定会命李世民移师来征讨自己,而王窦二人也一定不会发兵救援,变成要孤军奋斗了。 悔恨归悔恨,但是却已无法弥补,李密只有吩咐将公主收殓了,急急地找亲信臣属,商量发兵。 李密拒不来朝廷出任宰相,高祖已经认为他有问题了,又接到公主被杀的消息,更是勃然震怒,立刻下令,叫秦王李世民移师攻打金墉,务必要将李密擒获押送长安正法。 而李密不待朝廷的兵到,先已宣布起兵反唐。 李世民听见李密复反的消息是十分吃惊的,虽然他知道李密早晚必反,但这个时候却是很不巧。因为他正在全力要攻击夏王窦建德,兵迫夏口,眼看着再过一两个月,即可收功,却要放弃战果,去攻打金墉。 此不利之一;再者,自已的部队已转战经年,而金墉却是修养生息多年,以劳攻逸,必将难以成功。 但是李密杀了公主,公然发兵,若不去讨伐,朝廷威严何在?不得而已,只有移兵去了。而后又接密报,知道李密是被逼反的,不禁深为反对。 他与帐下的军师徐茂公以及元帅秦琼,先锋罗成同聚军中大帐商量道:“我真不明白,朝中那些辅佐的大臣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偏在这个时候去撩拨李密。” 徐茂公轻叹道:“殿下!朝中自从刘文静伏诛后,已经没有人能作主了,那些大臣都是圣上在晋阳的家臣,没有一个具有辅国的才华的。” 李世民摇摇头叹道:“这个我也知道,我也曾向父王建言,要开放言路,引用人才以理国,治天下,不缘以前在晋阳,那些人的才具,实在不足以担当大事的,可是那时候刘文静在管着,他怕新人进来分了他的权,一力反对,而刘文静的品虽不端,才华尚堪借重,有他佐理国事,大体上是不会有问题的;那知父王又把刘文静给整掉了。” 徐茂公道:“殿下,整刘文静,逼反李密,听说都是太子居中献策。” 李世民道:“我也听说了,不过难以相信,因为大哥没有这份才具,也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徐茂公道:“建成太子才具碌碌,但是他门中必有健者,所以才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诛刘文静不算能干,只要出其不意,谁都能杀他,但是为了斩草除根,拔除了宫中的刘贵人,那才了不起,此人不但见得深远,而且出手俐落,安排妥贴,太子是绝对做不到的,以他的为人及性情,叫他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他就舍不得。” 李世民感到有点难堪,连忙道:“我大哥跟刘贵人一无所染,这是可以担保的。” 徐茂公道:“殿下,微臣并非对太子有所偏见,但是他为人如何自有公评,唯其如此,微臣对这次的霹雳行动才感到惊奇,能促成他下这个决心很不容易。” 李世民只得道:“家兄对小节不拘,大事上从不糊涂。” 徐茂公笑道:“太子最近的确办了几件大事,以前却连小事都没有办好过,所以微臣想:他门中一定有能人为助,殿下倒要小心了。” 秦琼道:“东宫门下只有一个中书舍人魏徵,可以算得上是不错的,但他只是个江湖人而已。” 徐茂公却道:“江湖中颇不乏奇才,这位魏舍人必然是个好角色,殿下没网罗到此人,倒是大损失。” 李世民道:“我曾经邀过此人,他也来了,不过一到京师,就被大哥邀去了。” 秦琼说道:“舍殿下而投东宫,其人高明也有限。” 徐茂公道:“叔宝,话不能这么说,老实说,若非我们早受殿下深知,此刻要我择人而事,我也会到东宫门下的,因为殿下这边人才太多,使这边显不出我来,倒不如到那边去,能够大展所长。” 李世民道:“列位,我们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 徐茂公道:“殿下,目前虽是在讨论李密复反的事,但事出有因,必须究其原因。” “这又有什么原因呢?” 徐茂公道:“除刘文静很高明,逼反李密则太拙劣,两者如同出一人,则其中大有可玩味之处。” 秦琼不解地道:“殿下,何以逼反李密为不见高明呢?若是慢慢地等他充份准备,那时不逼他也会反了,对付起来,岂非更加费事?” 李世民道:“元帅的话固为有理,只是尚不够深切。李密迟早必将反唐,现在却非其时,因此,只要不逼得太紧,等窦建德,王世充平定后,再配合李靖西征的大军,那涛声势浩壮,李密必不敢轻举妄动,为保性命身家,只有乖乖的交出兵权,息将野心,一场兵燹岂不是可免了?所以我说以宰相之位徵召李密入朝,是很高明的办法,那可以使李密的野心无所遁形,忠奸顺逆,立刻分明,但是操之过急了一点?” 徐茂公捻须笑道:“殿下,被你这么一分析,微臣倒是有了新的看法了,因为微臣认为此计若出自他人,固是不智之至,若出自东宫,则高明之极。”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 徐茂公微笑道:“殿下是为整个大唐朝廷计,自然认为时机未妥,但为东宫太子计,则恰到好处。此时逼反李密,殿下势必移师往剿,则窦王二人未灭,兵力不能集中,成功之践已微;再者,李药师西征大军未凯,设若殿下军事不利,则救援无人,这正是除掉或削弱殿下实力的最佳时机与手段。” 李世民道:“军师,这可不能乱作猜测的。” 徐茂公道:“殿下心中必然明白,这正是东宫的意思,他是怕殿下拥兵过重,威胁到他的地位,乃出此下策。” 李世民微现痛苦之色道:“我想大哥不会利用这个方法来故意打击我吧!” 徐茂公道:“太子是怎么样的人,臣等无不清楚,殿下也不必解释了!此所谓驱虎吞狼之计。” 李世民道:“可是父王总不会故意来害我吧?” 徐茂公道:“圣上或不致刻意如此,但是圣上身边没有一个够干练的能臣为辅,而一个刘文静又被整掉了。想不到那么多,等到李密一反,自然责成在殿下头上去剿灭。” 李世民一叹道:“不论这其中因由为何了,李密既反,我们受命征剿,总不能抗旨吧?” 徐茂公道:“那当然不能;不过也有办法的。我们可以采取拖的对策。” “什么是拖的对策呢?” 徐茂公道:“就是保全实力,不积极进逼,筑围徐进。不急切急攻,等李靖的大军凯师后,再行会合进攻。” 李世民道:“假如不采用这个方式,还有什么别的战术可资运用呢?” 徐茂公道:“那当然有的,分兵数路,舍命急攻,以敌我之势而言,约莫是四六之机,把李密吃下来后,我军最多只剩三四停的人马,纵然得胜,也胜得很惨。” 李世民一怔道:“要这么大的牺牲?” 徐茂公道:“这还是微臣最保守最乐观的估计了,若是严格来说,恐怕只有五五之数,大家力拼,只有同归於尽。” “李密在金墉的实力有如此坚强吗?” 徐茂公庄容道:“微臣的估计绝不会错。” 徐茂公之所以被任为军师,就是他精於计算敌我情势,根据种种的情报资料来判断敌人的战力。 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是一桩大学问。李靖是此中高手,徐茂公虽不及李靖,但是此其他人高明多了,所以他的估计,总不会差得太多。 李世民道:“他既有这么强大的实力,为什么前次在长安不调来呢?那时若能将这股实力放在身边,足取天下而有余了。” 徐茂公道:“这正是他的谨慎处,也是他的失败处。当时在长安,谁也想不到世局变幻会如此之快,谁都不肯投入全力,因为那时谁最强,谁固可占据长安,却要成为众矢之的,要面对天下每一处反对的力量。李密不笨,他宁可把自己的实力放在金墉,而拿瓦岗的这一批人出来打头阵,因为他心中也明白,我们这些人只是为了江湖义气而拥护他,毕竟是靠不住。” 李世民一叹道:“既欲有天下,又存着私心,怎么能成功呢?这种想法实在太笨了!” 徐茂公也叹道:“为天下而不存私心如殿下者,举世又有几人?所以我们才一心一意归於殿下之门……” 李世民不想再谈下去,因为深入下去,又要触及他们兄弟不和的事,尽管李世民口中不承认,但心中何尝不明白,自己在建成元吉眼中,是根芒刺,因此,他考虑了良久之后才道:“用拖的战略能收功吗?” 徐茂公道:“这个微臣可以保证,等药师援军一到,我们就可以雷霆之势,摧枯拉朽,直取金墉。” 李世民道:“李密会让我们拖吗?” 徐茂公笑道:“他当然也知道拖下去对他有害无利,但是他也不敢全力进迫的,因为他更不是那种舍得拼命的人,他一定会想别的方法来对付我们。” “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徐茂公道:“这就难说了,可行之途颇多,比如说,设法去策动窦建德或王世充配合发难,叫我们首尾难以兼顾,或者是设法在京中活动,找人拉我们的后腿等等。” 李世民道:“京师里也能找到人拉我们的后腿吗?” 徐茂公微笑道:“殿下,只要朝中有人不希望我们战事胜利,就会找很多机会来做这种事。” 李世民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扯后腿法?” 徐茂公道:“那方法太多了,比如说在圣上面前进谗啦、故意阻滞我军的粮草补给啦、在我军后方散布谣言啦。还有,就是唆动一些江湖人,趁火打却,抢取军饷,毁坏粮秣等……” 李世民一惊道:“这倒是不能不防,军师,可有良策来预防这些扰乱呢?” 徐茂公道: “那要看殿下决定采用那一种策略了。” 李世民道:“既是缓攻於我有利,我自然采取拖的策略,只不过我倒不是为了保全实力,而是珍惜我大小三军的生命。 他们不是我的而是属於大唐的,能够避免无谓的牺牲,我必然应该遵从的。” 徐茂公道:“殿下具此仁心,当必能使四海归心。既然大战略已定,其余细节,微臣自会与秦元帅磋商,无劳殿下操心了。” 秦琼道:“其实殿下即使打算急攻,微臣也不会同意的,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殿下虽然受命监军,但微臣为三军之帅,行止决定,微臣仍有全权。” 秦琼一向是很和易的人,此刻突然说出这种严重的话来,使得李世民大为吃惊,连忙避席长揖道:“元帅,自从出军以来,我一向尊重元帅的决定以及军师的建言,元帅莫非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秦琼道:“没有,殿下仁心慈怀,以天下为重、生民为重,因此才能得到微臣等的爱戴,只是殿下还有一点未能放开,就是每因私情而害大义。” 李世民更为惶恐地道:“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做过这种事,尚请元帅多作赐诲。” 秦琼道:“微臣不敢当,而且殿下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只是殿下心中,常有手足之情的顾忌,像这次伐李密,殿下明知是东宫的阴谋,却仍要多方辩解,明知时机不当,仍然要考虑再三,才能作决定。这是很危险的事,设若殿下处处都要将私情置於天下之上,其结果必将是众叛亲离,人才求去……” 李世民汗流如雨地道:“是!是!元帅指点极是。” 秦琼又道:“老实说,我们这些弟兄之所以投向大唐,完全是因为药师兄的关系,他手中挟有举足影响天下大局的雄厚实力,更推拒了他义兄虬髯客隆情深惠而来扶助殿下,我相信他的抉择,才一起投了过来,既不是为圣上,更不是为了东宫太子,也不是为了权势富贵。我们不管去扶助那一个人,所得的重视也会此此刻更多。” 李世民只是连连点头道:“是!是!世民对各位的鼎力相劝,一直是十分感激。” 秦琼道:“殿下,我们不是为了要你的感激而来的,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连年兵灾不断,百姓们实在太苦了,我们只想扶持一个有为的明主出来,一统江山,好好地为生民谋福利。”李世民这:“是!世民与各位也是同一心愿。” 秦琼道:“微臣相信殿下是抱此存心的,但微臣要很放肆地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圣上实非明君,东宫尤非圣君之选,我们都寄望於殿下,殿下既以天下为己任,就该当仁不让,为所应为,绝不可拿千万人的期望来做人情,更不可以天下为酬,以全私情。” 这番话说的太严重了,李世民简直坐立难安,再看看帐下诸将,每个人都盯着他,等待他作个明白的表示,不禁更为惶恐,呐呐地道:“世民愚昧,请求赐诲。” 秦琼却不放松他,紧逼道:“殿下若是只会说这句话,微臣等保唐也只到此为止了,帅印留在案上,微臣请别。” 他这么一说,罗成跟着道:“表哥等一下,你得先接受我这先锋的辞呈,而后再辞元帅职务也不迟。” 秦琼道:“表弟!我只表示个人的意思……” 罗成道:“表兄,你也知道我们三十六友中,很少有个人行动,我放弃了燕山的基业,放弃了现成的世子不为,跑到这儿来当个先锋,就是因为你在这儿,不但是小弟如此,有许多朋友,都是随你进退的,你不干了,我们还留下干嘛?要走一起走好了!” 他们是在逼李世民表明态度了,而徐茂公更绝,李世民向他投过来求救的眼色,他不但装着没看见,反而帮着挤李世民道:“殿下,你应该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了,否则不但秦兄要去,帐下诸将,没有一个会留下的。” 李世民急着道:“我要如何表示呢?” 徐茂公道:“殿下若是不知道,则是不够为明。若是装不知道,则是不够其诚,无论属於何者,都不是延揽人才的手段与方法,连微臣也要求去了。” 李世民知道今天不作个表示是不行的了,只有道:“军师、元帅,各位请听我一句话。各位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君父在上,世民不能作不孝之人。” 秦琼道:“这当然,我们并不要殿下忤逆违抗圣上,事实上大家投唐保圣上,都是为了殿下,圣上春秋已富,不可能一直理天下,在圣上居位之年,殿下尽人子之孝,臣等亦追随殿下守人臣之道;可是在圣上千秋之后呢?” 李世民道:“我身为人子,不该想这件事。” 秦琼道:“殿下若是寻常百姓,是不该想这件事,但殿下身负社稷重任时,即当以天下百姓为重,必须考虑到日后的事。” 李世民道:“这个父王到时自有决定。” 秦琼道:“这就是臣等今天必须要跟殿下讲明的事情,若是圣上到时不能作个明智的决定,臣等这一生所作的努力,俱都白费了,岂不愧对上苍?” 李世民道:“不会白费的,即使父王另立他人为储君,各位的汗马功劳仍是不容抹杀的。” 秦琼道:“殿下,叔宝等三十六友虽不敢说是江山栋梁之材,但没有一个是功名利禄之徒,臣等以志同道合而结金兰,相誓以此有用之身,为天下、为苍生尽一份努力,作一番事业,谁都不存功名富贵之望,所以臣等对择人而事十分慎重,臣等为殿下而投唐,却不是为富贵而投唐。” 李世民为难地道:“我实在不能违抗父王的旨意,作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秦琼道:“忠与孝实难两全时,望殿下能作个明确的选择,若殿下决定做个孝子而不以国事为重,就请现在放臣等离去,免得到时候伤了君臣之情。” 秦王痛苦地道:“各位为什么一定要离去呢?” 秦琼道:“因为我们虽然把这条命卖给殿下,那是献给天下而非献给殿下个人,不能给殿下拿来做全孝道而牺牲掉。” 李世民道:“元帅言重了。” 秦琼道:“不算严重,像叫我们现在去攻李密,这明明是削弱我们的实力,要我们跟李密同归於尽;殿下又居心何忍呢。” 李世民道:“我知道时机不当,但李密已反却是事实,我们要去征剿他也势在必行。” 秦琼道:“李密要反是必然的,但他不会现在反,而此刻亦非征剿之时。这一仗打下来,对我们双方都不利,殿下至少应该上本奏明圣上,陈说此战之利害得失,要求痛惩出主意的人。” “这个家兄不会承认的。” 秦琼道:“不容他推诿,因为原来职司密探工作的刘文静被诛后,业务转到他手中去了,逼反李密是根据密探的报告,制策之人已肯定是太子无疑。” 李世民低头不向。 徐茂公道:“殿下,孝虽以顺为主,但必须行之以道,否则即是不孝。若殿下以愚孝而误国,则是陷圣上於昏庸不明,那可不是孝道了。” 这句话倒是李世民听得进的,忙道:“先生教我。” 徐茂公道:“虞舜至孝,其父瞽叟见事不明,时以寃屈加之杖责,舜轻则受之,重则遁之,是恐因受杖而死,致乃父蒙不慈之名,可知行孝也有手段与分寸的。” 李世民道:“为今之道,先生看我该怎么办?” 徐茂公想了一下这:“殿下直承将以僵持之略,俟李靖凯师后。会同军力再作攻击,而后不妨将责任推到臣等头上,说诸将都明白这是东宫削除异己的手段,愤然欲改投李密,请圣上勿再作逼迫。” 李世民道:“可以如此说吗?” 徐茂公道:“对英明之主,如此说迹近胁迫,是不可以的,伹圣上一向以稳重守成为尚,生性淳厚,想不到那些地方去,必须加以点明。以圣上的性情论,必然会接受的,否则真把这些人逼到李密那儿去,实非大唐之福。” 李世民神色很沉重,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糊涂得看不见此中的内情,但仍然允许建成如此做,目的是在打击自己、削弱自己。 徐茂公是看准了,这个条陈奏上去,父亲会考虑得失而同意拖延战略,只是如此一来,父子间的感情将更为恶劣了。想到至亲父子,父亲竟会帮同兄长来对付自己,这实在是一件痛心的事。 想到伤心的地方,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来使得秦琼等又不安了,连忙跪了下来道:“殿下请恕臣等无状。” 李世民道:“元帅请起,这不怪你们,实在是朝廷亏待各位了。军师,上朝廷的条陈烦请先生执笔起草,一切都照先生的意思写,然后用我的名义,以加急文书羽递,飞报朝廷……” 这是接受的意思,徐茂公道:“殿下不必太为难,可以把责任推到臣等头上来。” 李世民道:“不,要说,我就要负完全的责任,只是请先生措词时委婉一点,略加暗示即可,父王是个很精明的人,一定看得懂的。” 徐茂公见他的脸色很沉重,心情也很坏,不敢再去撩拨他,忙唯唯称是,答应后退出了。 徐茂公还没有起草完稿,李世民却将禀呈送到了。 本来此类文书是他们父子的私函,也是最高的军事机密,不容第三者过目的。 可是李世民这封禀呈却是送来公开封缄的,那表示了他对部下诸将的支持。 禀呈中对这次逼反李密的事表示极度的不满,说要剿灭李密,必须要俟李靖大军班师,现在西征军未返,而朝廷横加压力,促李密速叛,献策者或别有用心,但责任却在天子,为君者应以大局处着眼,不可偏私。 然后说部下诸将,群情愤慨,斗志薄弱,彼等本为李密旧部,以之攻李密已为不妥,若再施加压力,则是促使其弃唐投魏,更甚者,彼等若无法安於唐,李靖所部亦将随之而去,以唐室自有之人力,保半壁江山亦不足,万万请父王三思。 最后他以“理国务求无私”六个字,作为对父亲的诤言。 这份禀呈是李世民对父亲措词最强烈的一封,可是他剖析的利害,陈述的道理,却是十分正确的。尤是其呈文后面的落款,他写了“臣儿世民谨叩”。 已往的书信中,他都是自称儿臣,这次却将臣字提上去,立意很深,表示自己是先以臣下的身份进诤,不是儿子给父亲的家书了。 羽递是军中文书,上面粘了鸡毛,若是再将羽毛烧焦,就表示十分火急,使者动用驿马星夜奔驰,一站站地传下去,路中从不停歇,那是最快的通讯法了。 所以禀呈递到朝廷没有几天。因为上面加附了三根烧焦的羽毛,枢密院不敢耽搁,立即转呈宫中。 李渊正好跟建成在宫中议事,李渊有意栽培这个长子,所以大小的事都让他参与,考验一下他办事能力。 建成对每件事都能有正确的建议,只是反应慢了一点,很多事都要第二天才能提出正确的办法,有时第一天提了个很可笑的对策,到了第二天,往往又改过来。 李渊心中暗叹,这个儿子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多亏门下有一批好幕客而已。 见了那封递书,李渊的脸色很沉重。 建成忙问道:“父王,是不是老三那边有什么问题了?” 李渊道:“不错,而且问题很大,你自己去看。” 建成看完了之后,神色一变道:“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老二太不像话了,他居然教训起父王来了,这可不能饶恕他,必须要给他一个重重的处分不可。” 李渊道:“你弟弟一向恭顺,突然写了这样一封信,的确是叫为父的很生气,现在我想调你去接替他的工作,抓他回来治他的罪,你的意下如何?” 建成先是一喜,继而道:“这……何须儿臣前往,父王下一纸诏令,叫他回来就是了。” 李渊道:“召老二回来并不难,但是前方的军务无人主持,老二一走,那些部队很可能会投向李密那儿去了,所以才要你去接替。” 建成忙道:“那些人都是老二的死党,儿臣去了也指挥不动的,结果会更糟。” “那就叫他带了部队回来,由你带人讨伐李密去。” 建成有点慌了,他喜欢掌军,却不想作战,因此忙道:“父王,儿臣手中不过才几万人,且为捍卫京畿的御林军,不宜远戍作战的。” 李渊道:“不妨!你二弟带人回来,可以担任禁军的职务,禁军也应该从事一下作战的训练。” 建成忙道:“父王!禁军不适才三万多一点,而李密有十来万之众,怎么能够抵挡呢?即使要攻战,也必须等李靖的大军闻来后,配合作战才行。” 李渊叹了一口气道:“稻草绳子,究竟是难以扶直的!” 建成颇为难堪,知道父亲不满意自己,伹又不肯甘心,连忙道:“父王,儿臣说的是事实,儿臣手中只有一批禁军,那还是从刘文静接过来的……” 李渊道:“胡说!为父的既命你去征战,自然不会叫你去送死的,你手上虽然只有三万禁军,伹朕从晋阳带出来的十万健卒仍驻守在长安附近各地,可以徵调一部份来交给你率领。” 建成嗫嚅地道:“父王,那些人都是由姐丈率领的,儿臣恐怕也难以指挥的动。” 李渊道:“老二也带领过他们,怎么就指挥得了?” 建成道:“姐丈跟老二很要好,他的部属自然会全力支持了。但姐丈对儿臣却似略有偏见……” 李渊叹了口气道:“畜生!你实在太叫朕很失望,逼反李密是你的策略,你也应该知道李密若反,一定要有十分稳妥的应付之策。” 建成忙道:“儿臣不是有应付之策吗?” 李渊道:“原来只是靠你弟弟,你也看到他的禀呈了,他根本不想拼,而且他的部下也都靠不住要反过去了。” 建成道:“没有那么严重,这是老二故作惊人之语。” 李渊叹了口气道:“世民没有恫吓,那些部属原为李密的旧部,就因为李密对他们不重视,他们才投过来的,若我们对他们也不予重视,他们当然又可能他投。” 建成道:“像这种反覆无常的刁民顽卒,根本不值得重视,由着他们去好了。” 李渊道:“如果他们投向了李密,势力将更大了,我们抵挡的了吗?” 建成道:“怕什么?我们已拥有一大半的天下。” 李渊叹道:“你还在做梦,我们目前虽是已有一大半的天下,但那都是世民打下来的,那些地方都不属於我们了,不仅如此,连我们旧有的晋阳子弟,也将有一大半会反了出去……” 建成变色道:“二弟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难怪他敢如此跋扈,对父王也不放在心上了。” 李渊道:“世民对我是不会怎么样的,你也应该明白,他这封禀呈,实际是说给你听的。” 建成大为恐慌地道:“父王,儿臣不懂您的话……” 李渊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是明白的,朕自己也犯了一个错误,朕已有天下,就不能再存私心,普天之下,莫非子民,率海之滨,莫非王土,君王存偏私之心,天下安有不乱?” 建成还要说什么,李渊已用手一拦道:“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你还不够稳健,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担负天下重任时,就不能自毁长城。你对你弟弟日渐强大的情况感到不安,朕十分了解,你想打击他,朕也不加苛责,可是你居然没能考虑到如何去接替他的人选和对策,这就不可原谅了。朕实在不放心将国家交给你,看样子你犹待好好地磨练几年……” 建成听父亲的口气,知道父亲对自己虽然不满,却还未加深责,而且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因此也不敢说什么了,连声答应了几个是,一溜烟似的走了。 回到自己府中,把魏徵叫来,切切实实地埋怨了一阵,怪他未能在事先考虑周详,害得自己落一顿教训,而且还造成了父亲心中的坏印象。 魏徵听了却连声叹息道:“殿下,你当时就应该一口答应下来的,这正是一个立德立威的大好机会。” 建成道:“什么?你疯了?我答应了下来?难道就率着那三万不到的禁军去跟李密十来万的人去对抗?” 魏徵道:“这些老爷兵多年来养尊处优,只会喝酒找女人,平时只懂得打架闹事,欺负老百姓,根本不能打仗,要征伐李密,绝不能靠他们的。” 建成道:“是啊!我早知道他们经不起一打,所以父王要派到我,我才力加推辞。” 魏徵道:“殿下不该推辞,而且要一肩担承下来。” 建成叫道:“我们手下的兵不能打仗啊!” 魏徵道:“当然了,相信圣上也明白,只是一句试探之言,绝不会要殿下带这些老爷兵去打仗的。” 建成道:“不带这些兵去又带什么兵去?我们手中只有这一批由刘文静手中接下来的宝贝。” 魏徵道:“殿下可以直承御林军不堪一戟,那是刘文静训练的,与殿下无关,请圣上另行派军队前往征讨。” 建成道:“调派那一支兵马能听我的,别的不去说了,连我们晋阳的兵马,都不会听我的。” 魏徵叹道:“殿下何以得知呢?” “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是由我姐夫柴绍带领的,柴绍跟老二是死党,怎么会支持我呢?” 魏徵道:“殿下错了,想公主与殿下乃同母一胎。柴驸马对殿下又怎会有成见呢?他与秦王世子较接近,是因为秦王有才华,堪寄重任,若殿下也能表现英武,柴驸马必然也会全力支持的。” 建成摇头道:“这太靠不住了,我才不去冒这个险,万一他跟我捣起蛋来,在前线把我扔下不管,岂不是叫我白白送命!” 魏徵道:“柴驸马不是这种不顾大局的人,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阵前儿戏,何况臣还训练徵集了数百名家将,养在府中,这些人都是臣的江湖兄弟朋友,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有他们保护殿下,断然不会有危险的。” 建成依然摇头道:“不行,我不是领兵打仗的材料,我也不懂得战略策谋……” 魏徵道:“殿下不谙军务,臣却懂得,有臣为殿下幕后献策,相信不会差到那里去,若能剿平李密,殿下英武之名传遍天下,大统将来非殿下莫属。” 建成道:“我是东宫太子,将来的天下本来就是我的,我又何必要拼了命去争取?” 魏徵心中微凉,他对建成的无能又多了一层了解。 这个人实非人君之选,可是自己已经作了如此选择,想要更换也夹不及了,只有耐着性子道:“殿下!将来的事还很难说,圣上虽册立了太子,但将来还是要看谁的手中有实力,殿下实在不应该放过这次机会。” 建成道:“我不要领军,将来只要抓住那些主帅们,还不是一样的?目前我已经把握住一部份兵镇了,只要我在长安管事,那些兵镇慢慢地也会跟我搭上关系;如果我带兵出去,这兵部的事交出去,说不定会由老二来接,那可不惨了?” 这点顾虑倒也不错,建成同时也把刘文静的兵部大权接在手中,他运用魏徵的策略,对那些兵镇软硬兼施,恩威齐下,已经颇有成效,各路兵镇对东宫都约略地表示了修好之意。 若是建成率兵出去征伐而将秦王世民调回来,军事情况只有他熟,这兵部之权,势非由他接掌不可。以前下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魏徵自然知道建成郎使率兵出征,也同样地可以控制兵部大权,但他懒得说了,因为说了也没用,根本上,是建成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不愿意出去征伐而已。 所以他只有一叹道:“殿下若是在圣上面前拍胸承担下来,微臣自有办法使殿下不出去,让圣上另这他人。” 建成道:“万一你的办法不灵呢,我岂不苦了?反正父王已经把我看透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所好的是父王并没有把我这个太子换掉的意思。” 魏徵道:“不错,圣上明知殿下是在打击秦王,但并未深责,只是怪殿下没有作好详细的计划。” 建成道:“所以这是你的错。” 魏徵苦笑道:“微臣的计划是让殿下接掌军权,创下一片基业以及英武之名的。” 建成冷笑道:“若是这样,我这个太子就靠不住了,父王不喜欢老二,就因为他太能干,太好动,怕他会把祖上传下来的一点基业都送掉。也怕他成功,名望盖过祖上去 魏徵道:“这倒奇怪了,老子会不指望儿子有出息的。” 建成笑了一下道:“一般的老子都望子成龙,只有做皇帝的老子不如此,因为他的儿子生来就是龙种了,他只希望后人也平平凡凡的,不要盖下先人的光彩去,前两天我们还谈起过历史上帝业的得失,他最不满意的两个人,一个是秦始皇,一个汉武帝。” 魏徵道:“这是为什么呢?秦皇焚书坑儒,施行苛政,不满意犹自可说,汉武帝三伐匈奴,天声远被,为汉代最盛之世,圣上有什么不满意的?” 建成笑道:“问题正是在此,后人每读历史,诉说盛世,都是提到汉武帝,却把他那老祖宗都给忘掉了……” 魏微笑了道:“圣上还会为这种事吃昧!” 建成道:“我这个老子只是被人称为圣上,实际上他却是个十分平凡的人,神圣不到那儿去。” 魏徵摇摇头,觉得这父子俩倒是给配绝了,倒合了一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只是李渊能生出李世民那样的儿子,才叫人吃惊。 建成十分得意地道:“从小,我就开始在研究我老子,了解他的喜好,迎合他的爱憎,当时我并没有想到他会做皇帝,只有一个国公的世衔以及晋阳一地食邑而已,那时候,我弟弟的一切都此人强,读书、练武、智慧、思考,都显得特出,我知道跟弟弟此是此不过的,但是我只要有一点地方超过他,就不怕那世袭的前程跑掉了!” “喔!殿下专攻的是那一点呢?” 建成叹了一口气:“我为了求出这一点,确实下了番工夫,但是很惭愧,居然找不到一点此他强的,到他十四岁的时候,连身材都已超过了我,其他方面更不必说了,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变得很泄气,后来却在我母亲处得到了启示。” 魏徵问道:“先皇后是如何启示殿下的。” 建成道:“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我母亲并非元室,而世民的母亲也不是,大母无所出,倒是我母亲跟姨母各生了两个儿子,论人品,是世民他的母亲高的多,论出身,先母也不如,她是西域胡族的一位公主,论姿色,先母也差得多,可是先大母逝世后,父王於两位庶母中择一续正妃时,却择定了先母!” “那是不是因为先得到了殿下之故?” “不是如此算的。照封建传统,先大母虽无所出,我们却都算是她的儿子。一直到先大母去世,先生母续正,我们才算是正式归了母,然而等先生母过世,现在的皇母继正,我们又都是她的儿子了。” 魏徵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帝王贵族之家,有许多规矩传统是平民们不懂的,建成很有兴趣地说下去:“在我们说来,那一个当我们的母亲,关系都不大,而且世民的母亲跟我还亲近一点,因为她学问见识都好,教化子女的责任都交给了她,连父王的很多事都向她讨教求策。” 魏徵道:“皇后的才德是很受人称颂的。” 建成道:“所以先大母去世时,连我都以为她会补上正妃的位子,那知父王竞选上了我的生母,我十分奇怪,曾有一次偷偷地问父王,他说世民的母亲太聪明、太能干。连父王都有点怕她。我生母却是个很平凡的妇人,父王在我生母那儿,才有一家之主的感觉,所以立妃时,他选定了我生母,直到我母亲再薨,父王无可选择,才册立了现在的母后。” 魏徵点头道:“殿下因此才择定了自己的方向?” 建成点点头道:“不错!对父王的了解,老二不如我。” 魏徵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敬意道:“殿下只此一端,已经胜过秦王多矣!” 建成笑道:“我开始处处地仿效父王,以他的喜憎为尚,甚至於他犯的错误,我也跟着做,终於有了成效,所以我处处表现得不如老二,父王册立太子时,却毫不考虑地确定了我。” 魏徵深思片刻才道:“不过殿下还要注意一点,刻下仍是太平盛世,圣上的遗诏有绝对的效力,若是圣上归天后,殿下手中毫无权柄,这大宝仍是难说的很,更可能的是未俟圣上归天,大势之所趋,也会迫使圣上易储,先隋的教训,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隋文帝因势之所趋,废杨勇而敢立次子杨广,这例子在大家的记忆中还很新鲜,使得建成得意之情大减。 魏徵又道:“若待李靖的大军而凯,而与秦王世子的所部相会后,李密必败,等他们再并合了李密的军力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影响他们了。” “他们总不会反父王吧!” 魏徵道:“秦王世子或不至於,可是其他人却难说了,殿下当知道,大部份将领,都是因秦王世子而投唐,对这个皇帝,他们并不十分尊敬,目前是为了秦王才表示拥戴,若一旦大局有变,与他们所望相左,他们的表现就不会那么顺从了。” 建成想了一下道:“那要怎么办?” 魏徵一叹道:“殿下放弃了一个最佳的机会……” 建成道:“领兵出征的事不必谈了,我就是答应了下来,父王也不可能遣我去的,他知道我手中无兵无勇,也支不动部队,不会叫我去冒险的,因此,我的反应是绝对正确的,倒是另外想个别的方法整垮老二。” 魏徵道:“那只有强迫秦王速战,而后在粮草给养上,设法拖延,阻其后援,以促其败。” 建成道:“这个办法行不过,父王不喜欢他,却不想要他垮台而动摇国本,今天最后的一番话说得很明白,他支持我,但不许自毁长城……” 魏徵又想了一下才道:“那只有一个斧底抽薪之计,就是根除此患。派人去暗算世子。” 建成一震道:“行得通吗?以前试过,他帐下的能人颇多,我派出去的刺客根本无法接近他。” 魏徵道:“现在的情况不同,在战阵之前,他的戒备都放在前方,我们若遣大批的好手,潜入后营,机会就多了,再者,这个时候,世子出了什么差错,可以推在李密或其他人的头上,与殿下扯不上关系,等世子一死,殿下可以表示出十分哀愤,自动请缨为弟报仇。这样一来,他的那些部属会因感恩而归殿下了。” 建成想了一想道:“有这批人选吗?” 魏徵道:“有,微臣另外有一批朋友,散处在各地,殿下若许以重利,召集他们去刺……” 建成道:“要钱没问题,凡我府中所有,你尽可自由动用,只要靠得住就行。” 魏徵道:“这可不能动用府中的钱,好在微臣在抄刘文静的家时,另外还抄到了他一批私蓄,封存在太子妃处,只能动那笔钱。” 建成道:“那不是要留作支付意外的用途吗?” 魏徵道:“这正是意外支出的用度,此行要徵召的剑客很多,而且都还是批不要命的死士,不论成败都不能扯及殿下的,势必要先令他们家小安顿好,这笔钱不小,殿下府中能支用的钱不够的。” 建成道:“到底要多少。” 魏徵算了一下道:“微臣想召集死士五十名,每名以黄金百两计,至少也得黄金五千两。” 建成吓了一跳道:“这么多,我可拿不出来,就算把上次你私留下的那批黄金拿出来,也不过才有一半。” 魏徵道:“微臣送去时,有七千两之多……” 建成道:“我用掉了……” “才三、四个月的时间,殿下是怎么用的?” 建成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从江湖买了一批女孩子回来吗,另外还为大家添妆买了两船绸缎,大概花了五千两银子。” 魏徵叹道: “殿下!你告诉我是说江南几个总督送的。” 建成道:“他们对我这个太子不会如此巴结的,我只是用他们的名义买了送来而已,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魏徵苦笑道:“殿下,那笔钱说好了是要用作急需的。” 建成道:“我想日后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用的,再说我若当了皇帝,国库的金银随你去支用。” 魏徵摇了摇头:“现在就有急需。” 建成道:“能不能少支一些,将就这两千五百两用着。” 魏徵道:“殿下,这次行刺不同往昔,世子身边一定会有些护卫的,俟空突袭,五十人是最少的了,而且要人来拼命,百两黄金也不算贵。” 建成道:“我知道,我是没有,只要拿得出,我一定不会小器,要不,我写欠条给他们,先欠着,日后我们可以加十倍还他们。” 魏徵只有苦笑,他知道建成是花花公子出身,从不知金钱何价,小气是不会的,只是确实没有钱而已。 建成却想了一下道:“没关系,我去借,老三那儿凑一凑,还有宫里两个老妖怪处,也去刮她们一点出来。” 魏徵道:“她们会有钱么?” 建成笑道:“你别瞧不起她们,经历三朝四帝,那一个不发足了横财,而且她们又没用途,我负责弄出来。” “殿下,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连那些卖命的朋友都不会给他们知道的,万不可谋之妇人。” 建成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连老三都不会告诉他的,我借钱会另外找理由的。” “那理由可得要人相信才行。” 建成笑道:“我是个化钱的祖宗,挥霍个三五千两金子还怕找不到理由,这个你不必担心了,放心去筹备好了。” 他倒的确是有办法的。三天就把金子筹足了。 魏徵才把手边要带走的几个人弄妥当,建成已交了好几样的赤金的古董道:“这个凑上去就够了吧,这十八尊罗汉每尊足重五斤,据说是三国时一位名匠所雕,伹不必计这雕琢的价格了,光是金子本身,也有一千三百两了,加上我昨天给你的一千两,大概总够了吧!” 魏徵道:“金子是足够了,但是如此古物,拆散了不是太可惜了?若是再加以溶毁,更是损毁古物了。” 建成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听说这东西原为梁武帝所有,放在佛堂里没人去管,原来被薰黑了,谁都不当它是金子,只当是锡灌的,没有人认为它值钱,还是张妃那老梆子无意中发现了,搬到自己的宫里来。” 魏徵道:“殿下怎么向她借的?” 建成笑道:“还要借,我直接开口向她要了,然后说我拿到庙里去供奉,堂而皇之地抬出了皇宫。” 魏徵道:“她怎么舍得。” 建成得意地道:“那是我的本事,我在她身上略用了一点功夫,摆布得她乐了上天,别说是几尊佛像,就是要她的命,她也会乖乖地拿出来的。” 魏徵只有皱皱眉头,建成别无所能,倒是在女人身上,确有两套本事,叫他沾过的女人,全对他死心场地的,但一个要君临天下的人,却不值得引此为傲。所以他道:“微臣即时出发办事,殿下可以坐候好音了!” 建成倒是有点不舍地道:“老魏!你去办事,我是十分放心的,只是我这儿实在少不了你,因此你此去可不能太久,办得成最好,办不成也没关系,咱们以后再想办法,你可得早早回来。” 魏徵道:“殿下万请放心,这些金子如何用处,微臣必有一个详细的登录交代……” 建成忙道:“老魏,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在金子上动什么手脚,老实说这些金子我根本没放在眼里,何况这本就是你找来的外快,你若喜欢,就一起搬回家去,我也不在乎!我是真的需要你这个人!” 魏徵道:“殿下可是怕臣一去不回?” 建成道:“不错!我的确怕这一点,我对你太了解,你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你心高气傲,不能接受失败,万一事情办砸了,你很可能就会鸿飞冥冥,不再回头了,那才是我最伤脑筋的事,我这儿大大小小的事,今后未来的帝业前程,全靠你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魏徵十分感动,建成对他的倚重亦不是虚伪作暇,那是一片真心,而得到一个人如此的信赖,他觉得满腔热血都卖给了对方也是值得的,他颤着声音道:“殿下,魏徵此去,少则一月,多则两个月,一定会奏凯而回,设若天不从人愿,微臣誓必溅血以赴,魂梦相告!” 建成忙道:“不,我可不要你负这个责,成与不成都没关系,你得活着回来,那才是最重要的!” 魏徵屈膝行了礼道:“微臣记住了,微臣也不想轻了此生,微臣还要保殿下登上九五之尊,享受万世的荣华富贵呢!” 建成大笑道:“正是这话,将来江山是我的,天下可是你的,做皇帝的是我,管天下的可是你,我既不善於理天下,也怕操这份心,将来还有得你忙呢!” 就这么含笑送走了魏徵,而且很快的就忘了这件事,他很信任魏徵,知道他办事不会出舛错的,而另一方面,他对暗杀掉李世民这件事,也没寄太多的希望,成与不成,他的确不太在乎。 因为他在暗中也布置了一着伏棋,那才是他葛无一失的保障,所以他放心得很。 这一着伏棋,他是跟弟弟元吉合谋的,而且是在齐王府中,早就着手准备了。 私下,他对弟弟说过了:“老三,我们是兄弟,也是同胞一母的手足,所以你无须跟我争,我做了皇帝。绝对亏待不了你的,人间富贵,由着你去享受。至於如何理国治国,你不是那块料,我也不是那块料,我们都别去操心,我此你运气好,找到了一个魏徵可以代劳,所以咱们就把事情交给他去办好了。” 齐王道:“大哥!小弟从来也没意思要跟你争天下,老实说,我晚上不舍得睡,早上不想起,单是每天早朝就要了我的命,所以我绝没有爬过大哥之心……” 建成笑道:“我知道你是怎么个人,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因此,我相信我们弟兄会相处得很愉快,不会因此而伤了感情的,倒是老二较为麻烦,虽有父王全力支持,那毕竟是靠不住的,咱们自己总得准备一手。” 元吉忙问道:“大哥!我们要准备什么?” 建成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话,元吉脸色微变,建成却拍了他一下道:“你只要在家里养着这些人,一切都不要你管,有空去看看他们,或是去跟他们吃一顿饭,喝一顿酒,笼络一下感情就行了。” 元吉笑道:“那当然行,如此说来,大哥早已觅妥了人选了,靠得住吗?” 建成道:“没问题,这些人都是我从各地监中要来的死囚,而且每个人都是犯了杀人的大罪,待决将戮,我救下了他们的一命,他们还有不感激舍命相报的吗?” 元吉有点担心地道:“那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了。” 建成笑道:“那当然,我总不会要一些吃素修行的善士吧,他们大部份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那他们恐怕不会安份,若是闹起事来就麻烦了。” 建成道:“你放心,他们是不会安份的,但不过酒色而已,你府中有的是侍女,尽量去满足他们,大鱼大肉,供应无缺,他们就安份了!闲极无聊时,就找个人给他们杀了,那就能发泄了。” 元吉道:“这恐怕不行,杀人犯事,岂非连累到我。” 建成叹了口气道:“你实在太笨,我不是叫你到大街上去抓个人来给他们杀!总有很多变通办法的。” 他又低声耳授了一番机密,元吉这才笑道:“那当然可以,大哥,你既然考虑周密,为什么不留在你身边呢?” 建成道:“我家已经有一批了。” 元吉一怔道:“大哥已经有了一批人?” “是的!那是魏徵所引进的江湖好汉,这些人固可借重,但是却不能完全倚赖他们,否则我以后自己也要受他们的控制了,所以我必须要秘密地在你那儿再置一批人,一则可以办些秘密的事,不引人注意,再者也可以用来防患我府中的那批人。” 元吉道:“大哥真是好算计,小弟实在佩服。” 建成一笑道:“以后那批人就交给你了,由你直接指挥他们,我有事也要经过你转告,以使事权专一,你可得好好地把握住他们。” 元吉笑道:“大哥!小弟虽然没用,却不是酒囊饭袋,这一件事还是能做的。” 建成道:“老三,你也别掉以轻心,这批人可以说是安全与地位的保障,即使日后我们拥有了天下,仍然要重用这一批人的。” “怎么,大哥在登基之后,还要用到这些人?” 建成道:“是的,这其中颇不乏一些高来高去的能者,他们可以为我们做很多事,此如说,有那一个人,我们瞧不顺眼,但又格於与情公意,一时奈何不了他,皇帝虽然高高在上,却不是事事都能遂心而行的,对着这种明里对付不了的人,暗中给他一刀就行了。” 元吉十分高兴地道:“对!对!比如说我看中了一个女子,而这女子偏又是大官的女儿或家人,总不能明着去要过来,派两个人去,趁夜伦将来,岂不太妙!” 建成听了也只有摇头,他知道元吉虽是酒色之徒,但是尚不至於荒唐到如此地步。更不会幼稚到这付德性,他却在故意装糊涂,用意是在松懈自己的戒心。可见这位老弟也颇有些心眼儿。但是建成却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心中十分高兴地道:“老三,你还真能想,我只是想利用这批人来作为铲除异己之用,没想到你还能想出别的用途;太好了!太好了!”末两句赞词倒是真心的赞美,因为一个笨蛋是没办法主持这一份工作的,元吉能有点脑筋,至少可以帮点忙。 於是建成另有了一支秘密杀手羽翼,这是他隐藏的实力,人数并不多,只得三四十名,却是一支精锐无比的突袭队,不但人人是死士,而且个个是好手。 这一批人住进了齐王府的东跨院中,那是一所隔离的巨宅,屋宇很多,可容两百余人分住,而其中的确也住了有这么多人,除了那批死士外,还有大批的侍女以及服侍使唤的人。 每天佳肴美酒,侍儿艳姬,把他们像贵族般的供养着,更难得的是元吉,每天不论多忙,总要过来跟他们应酬一番,询问一下他们的生活及需求,只要他们开了口,没有打过一点折扣,总是立即奉上。 只有一点,就是他们在此刻的行踪必须要对外隔绝,他们有的家人,元吉与建成派了人去,妥善照料,使生活无缺,而且取回徵信的证据以安他们的心,只是不能跟他们见面,因为他们是一群秘密存在的人。 建成设立这一批人的构想是从接收了刘文静的密探之后引起的,通过了密探,他对天下的事情动静很了解。 在他知道了有些可以利用的绿林盗贼,江湖豪强被捕后,运用职权,千方百计地秘密弄了来,有些犯十恶不赦的死罪,他更利用李代桃僵的手法另以一名死囚替换,调出了需要的正身。 兄弟两个人,秘密地养着这批死士,瞒住了一切的人,连魏徵都不知道。 魏徵离开了长安,首先足要用那批黄金去组成他的突击际班底,但建成随后也派出了两名死士,在后秘密地监视着,报告一切的动态。 建成不错是十分信任魏徵的,他可以说离不开魏徵,但是他不是三岁小孩子,可以容人玩弄於手掌之上,一个有心争夺天下的人,绝不可能是傻瓜或白痴,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否则他就不可能有这份雄心了。 魏徵倒是干的很热心,也很起劲,他找到了不少的人,纷纷以一百两左右的黄金,买得了对方舍命相许,这些人当然都是有点本事的,但建成却在心中暗笑,魏徵召来的这些人都是自己拣剩下来的,魏徵找到了四十多个人,以实力而言,此养在齐王府中的那一批差多了。 建成相信自己还足可控制这些人,他又作了一番指示,叫那两名监视者设法加入魏徵的行列,就近监视。 这两个人,一个是马青聪,一个叫高成,在江湖上是两名声名狼藉的飞贼,但他们却是建成的死党。 建成对他们的信任与倚重,比魏徵犹有过之。他们也是齐王府的杀手领头,也是唯一可以在外面活动的两个人,他们奉到了指示后,运用江湖关系,辗转加入了魏徵的突击队,向金墉进发。 只不过建成做梦也没想到两人中的高成还兼其另一个身份——神龙门中的细作。而且这个身份才是它最忠实的身份。 李靖虽已属唐,他这一份江湖上的体系并没有放弃,由董轻云与薛飞霞两个人兼领着。 李靖率军西征。消息仍然传到了塞外,张出尘留於后军,负责给养补及支应,这个工作极为重要,因为大军深入胡地,环境地理都不熟。粮食的供应尤不可缺,否则在莾莽漠野上,想要补充给养是很困难的事。 张出尘担任了后军总指挥的工作,以她冶静的头脑及丰富的经验,使得李靖能放心出击无后顾之虑,因而才能推动大军,深入扫荡,已经把叛军驱入北天山中,撒下大军布阵作围,胡儿拒险而守不出。 李靖用兵向来都是采取稳实的作风。这是他的长处,以前他在中原争逐时,几次战役都是行险以求胜,这次正式率军而进,却一反前策,处处扎稳,慢慢地推进,这使他的部属们很不明白,有人当面就向他请教。 李靖笑道:“兵法在於活用,主帅用兵也是如此,尤其不可习惯,那样就会被人预测军机了;不过我用兵之策,根本上并无快慢之分,完全是视对方的情势而定,利於险则用险,利於缓则缓…… 接着有人问他在什么情况下利於险,什么情况下利於缓,李靖的解释就更精辟了,他指着面前的一幅作战地图,兴致极高地道:“这也要视情况而定。像我们此刻,军粮后援充分能支应,战员较敌人多出两倍,敌军负隅坚守不出,就利於缓进,筑围外城、阻其流窜、断其归路、绝其援军,等他们粮尽兵绝,斗志日衰,自然而然就会崩溃;若是抢险而急攻,固可提早收功,可是困兽之门,必会舍命反噬,我军的牺牲必重,为智者所不取。” 他见到部将们很有兴趣,自己的性子也高兴了起来,因为他是个很开朗的主帅,对於自己的一些心得从不自秘,总是希望公开出来,教授给别人,使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的精通,所以他领兵多年,凡是跟随他的人,多少都学了一些东西,造就了不少将才。 这时他说开了头,更是兴致勃勃地道:“所谓情况,当然也包括了本身的条件在内,比如说孤置深入,不利久滞,就必须逞险以抢攻,再如我方粮秣供应已有不继之虞,或是主帅人选更易,将要另作部署,这时必须速战以功,否则敌人乘机反扑,我们吃亏就大了,险攻主诀在秘,攻敌於措手不及之间,缓进主诀在稳,加铜墙铁壁,渐次而近,令敌人没有回手之力。” 他讲解战略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了,利弊也分析清楚,使人一听就明白。 当那些部将们正听得出神之际,忽然传来急报,是薛飞霞传来的密报,报告是高成提出的,透露了魏徵秘密出京,重新网罗刺客,将不利於秦王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李靖的震惊是很大的,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挥师凯旋去保护李世民。 可是此间的战争尚未结束。他不能功败於垂戍,即时他作了一番抢攻的部署,分配人员以及任务,限定时问完成任务。 那些部属们都很奇怪,忍不住问道:“元帅,你不是说过,此刻的时机利於缓进吗 ?为何又改了主意?” 李靖轻叹道:“是的,可是我也说过,情况是包括敌我双方的,现在发生的变化已不容我们慢慢地拖了,我们必须急速班师,所以务须於今夜一战而克,结束这一场战争。” 大家都知道是为了那一封突来的战报,也猜到是后方发生了什么紧急的变化,但是李靖治军极为谨严,该问的,李靖允许他们尽情的发问,回答时也不厌其详,一一解答,但不该问的,就是私下猜测也在所严禁,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询问,大家纷纷接令部署去了。 李靖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取出急报来又考虑片刻,终於放在火上焚了,然后给张出尘写信。 那可不是家书,毫无绮情儿女私语,倒不如说是军情指令更为确实。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今夜抢攻,明晨歼敌,午后拔营班师,请吾妹准备配合行动。 这封信以火急迅速送出后,他就稍作假寐,这是他治军最特着之处,就是一切都有计划,构思之计,也许数宵不寐,但一经策定,只待照计划执行不必再去费半点心。 他也不担心那一个部下会无法配合计划,那是绝不允许的事。在分配之前,他早已量定能力而赋予任务,到时一丝不错的准备就绪,不容打半点折扣。 所以李靖在大战之前的片刻,仍然能忙里偷闲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到了预定的时刻,他人坐中军,三军部属早巳列队好了候命,李靖吩咐出发,直扑山堡,孔明灯高高挑起,战笳四起,战鼓雷鸣。 胡人由於李靖筑城布营,明白了李靖打算采取的包围战略,他们也在山中作了应变的部署,准备顽抗至最后一人,没想到李靖突然会大举进攻。 好在平时已有准备,立刻把两翼的人力聚集到中间来,加紧守备,擂木火石弓箭,也都集中在正前方。 李靖的大军推进是很可怕的,他不伹善於用兵,更善於制作巧器,而且军中又有不少巧匠,能因应环境需要,制作各种器具,李靖此刻所用的攻城车,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种木制推车,前面竖起一块厚板,顶上有盖,可以挡住弓箭石块的攻击,由四名军士推着,直抵城下,车上又有一根高杆,杆上有木斗,甲兵藏身其中,与城楼齐高,以强弩向城上守军猛袭,此由下而上攻击有力多了,而且这些甲兵都是身负奇技,精於跳跃搏杀的好手,长杆靠近城楼时,他们以一排强弩,射得城上守军不敢露面,藏身墙后避弩时,他们趁势跃过墙去,展开肉搏战,这些战具李靖制成已久,今天都推了出来。 守城堡的胡人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利器,高又尖的堡墙已失去了一大半的优势,只有拼命加添兵力,包围住跃上堡墙的甲士们拼杀,不让他们去抢开堡门。 但那些甲士极有训练,他们一人登墙后,不忙着杀敌,却掩护同伴们继续抢登,等到有三四十人都抢上堡墙后,结成一个四方阵,排步缓进。 他们身上穿了坚甲,头戴银盔,保护得很周密,连腿也都裹了护甲,不畏刀剑,而且他们手中执着的都是大砍刀,刀柄能缩能伸,可短可长,刀锋又利,个个力大无穷,当者披靡。 这样的一个方阵,实在是很难挡住的,没有多久,他们已经推进到门楼下,拔掉门闩,打开大门,放进了外面的大军。 胡酋看情势不佳,犹自不肯投降,号令残属,放弃第一道防线,退守内堡。那是建在半山的石屋,仅有山路可通,而山道仅只一线,利於守卫。 进逼的大军被阻於山道,李靖着人喊话,叫出胡酋花拉木汗道:“花拉木汗,你已无路可退,只得两三千人,困入内堡,粮草食水俱将用尽,若再不投降,又能拖到几时,你难道至死不悟……” 花拉木汗骠悍,厉声大叫道:“不降!不降!我大漠上的勇士是杀不怕的,那怕只剩下最后一人,都不会投降,你们有种攻上来好了,本王凭此天险。一个人可以拼你三个人,你们虽然多出两三倍,最多也只能拼个同归於尽,我们为什么要投降!” 李靖的远征大军有十万之众,但是他只率了六千健卒铁骑远入穷荒进击,大军都留在后方,防止其他的胡人蠢动趁虚来援。 漠上胡人,以花拉木汗这一股最为骠悍顽强,是诸胡好战群族中的领袖,只要杀了此人,尽灭其族,其余的胡人就不敢作怪了。 李靖看准了这一点,才盯准了花拉木汗,穷追猛打,毫不放松,而且采取了隔离之策,使与其他胡族无法连络呼应,逼得孤军作战,五万之众,死伤星散,只剩这几千人,再经城门前一场血拼,又去了一半,仅剩两千多人,但他却冥顽不敏,顽抗如故。 李靖听了他的话后,厉声道:“花拉木汗,你以一己的冥顽,却要拖着你数千忠诚子民送死吗?” 花拉木汗傲然地道:“笑话!我大漠的勇士只有战死,没有投降,他们并不是忠於我,而是忠於他们的理想与信仰,我不会投降,也不可能叫他们投降,即使我叫了,他们也不会听命。” 他手中的群胡齐声吼叫,表示支持。 李靖轻轻地叹了口气:“花拉木汗,本帅以好生之德,才给你们一条生路,但是你自己不想活,怪不得本帅了!” 他手中合旗一挥,阵中号炮齐鸣,大军端立不动,堡中的胡儿却乱了。因为他们的背后起火,而且射出了连珠劲箭,更有震天的喊杀之声。 胡人怔住了,怎么样也无法相信,攻击会来自背后。 因为那儿高峯扫云,连绵千里,李靖的大军被阻於堡外,绝不可能绕行千里,由背后攻来的。 可是背后山峯上扯出了唐营的大旗,筛弩如雨,而且浓烟大起,战马乱奔惊嘶,那正是他们屯粮养马之地,不知唐军是如何攻入的,除了自天而降,简直别无可能。 后方既失,腹背受敌,屯聚可守月许的粮食被焚,连在大漠上行进必不可缺的战马也失去了。 困在堡中,只有死路一条,於是人心大乱,有一部份沉不住气,呼叫着冲了下来,花拉木汗虽然大声暍阻,可是没有用,军心一乱,有如山倒,他只有闭目长叹,这是天神阿拉的旨意,夫复何冒。 李靖的大军阻列於山下,冲过来的零星胡人,有的未到阵前,即已丧生於弓箭之下,有的却冲到阵前,展开了肉搏战,其实这应该称为屠杀恰当些。 因为李靖的大军布好了阵势,以逸待劳,张开了罗网,只等对方前来送死。 战前李靖下了一个军令,除了事前投降之外,不受临时的降敌,不生掳敌,不留伤敌,一律杀无赦! 因此,这些胡儿就苦了,没有一个人能保住性命,受伤倒地后,还会再挨上一刀。 而李靖所训练的这批健儿,个个都像是具有钢铁的神经,杀人时十分冷静,限不眨,手不颤,刀起首落,立刻有人将首级拣起,丢人箩筐,尸体一脚踢开,对一条生命的消逝,不流露出一丝感情。 胡人虽然凶狠好杀,但看了李靖的狠劲,他们也胆寒了,当堡中只剩下几百人时,至少有两三百人,抛下了武器,高举双手,表示愿意投降。 但是李靖也够狠的,冷冷地道:“本帅已经给过你们一次机会了,那时你们不降,此刻降已经迟了,杀!” 一片刀光剑影以及惨呼之后,奔降的胡儿无一幸免,又装满了几箩筐的首级。 花拉木汗看得眼中流出了鲜血,厉声大叫道:“李靖,你是不是人,他们是出去投降的。” 李靖道:“太晚了,超过了我规定的投降时限,我就停止受降,所以杀之无赦。” 花拉木汗道:“他们手中已无兵刃了,未作抵抗。” 李靖平静地道:“战阵之前,自弃兵丑,死而无怨。” 花拉木汗道:“自古征战,即有杀降不祥之说,你如此残忍,难道不怕天谴吗?” 李靖笑笑道:“不怕,我知道自汉以来,几度西征,都是因为一个仁字所误,你们太狡猾了,战败即降,过一阵又叛,变乱永无已时,所以我不再上你们的当,若是真心投降,在战前就当表示明白,一经开战,鸡犬不留。” 花拉木汗色为之变,再也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如此冷静的敌人,那批人的投降是他默许的,因为大势已去,他示意一部份投降出去,保住性命,召集其余的残部,连络沙漠上其他的部族,尚可一战。 而自己却率领一部份人,力战被俘,保持一个英雄的形象,在大漠上,他要脱困是很容易的,脱出了重围之后,他在塞外群部中,仍然可居於领导的地位。 可是李靖却将他迈进了绝路,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了。自己身边的部属越来越少,而且都失去了斗志,等侯着敌人的屠杀,而李靖那边的军卒,仍然是无情的,一颗颗的头颅往箩筐里装。 花拉木汗终於长叹一声,拉出了腰刀割向了自己的咽喉,而他的部族也纷纷起效,自己结束了生命。 李靖也叹了口气,征西之战,到此总算完全结束。他狠心杀降,不留孑遗,固然是为好战者留下一个儆诚,伹实际上也是为了赶时间,他没空留下来慢慢地处理审讯俘虏更没时间去考虑如何安置他们。 他要急速回师,阻止另一桩阴谋的发生。 这最后一役,总计斩首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