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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龙腾 第一章
天寒地冻,雪地冰天。从乌鞘岭向北望,山峰如银,天地一色,从大漠刮来的砭骨罡
风,简直连人也会刮跑。天空中彤云密布,暴风雪像是满天飞花,地面上己被坚冰所封冻,
再加上近两尺厚的浮云,真够受的,不但路上人马绝迹,连已饿了整个冬季的狼也绝迹不
见。
近午时分,古浪卫方向居然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白茫茫天地一色中,这个冒著
大风雪赶路的人,看来十分岔眼,远远看丢,显得特别地孤零、凄凉、苍茫、死寂,似乎天
地间只有他一个渺小的人,其他的生物已经在世间消失,就留下他这个硕果仅存的生物。
这个孤零的风雪旅客,穿著一件旧的发油光的老羊皮外袄,下身是打了不少补钉的青棉
布扎脚裤,手上一双显得臃肿的奋皮手套,点著一根木棍。脚下,那双古老的军靴叫做皮扎
靴,是大明皇朝边卫将士的制式军靴,长及膝部,后跟钉有马剌,已经快报销了。
背上,背了一个相当大的青布包里,他不像是卫所的官兵。
他身材高大,肩宽手长,虎背熊腰,一双腿粗壮结实。在皮风帽下,露出一双神光似电
的大眼睛,眼神锐利慑人,可由眼神中看出他是个永不屈服,永不向世间的苦难、折磨、噩
运、和宿命低头的强人。除了一双眼,看不见口鼻,由眼旁古铜色的风霜遗痕中,可看出他
是一个经过塞外风霜陶冶的铁汉,但眼角没有皱纹,可知他仍然年青。
大雪封径,道路已不易辨认,但走这条路的人,仍可由路旁的树木和山崖分辨出路途,
树木和山崖有官府留下的各种记号以便行旅不至于迷失道路。
他脚下相当轻快,一步步向岭上走,一脚踏下去,浮雪直掩至近膝处,偌大的暴风雪天
气,他为何仍在赶路?
乌鞘岭,是古浪卫与兰州间的大山岭,以北,算是进入边漠的地境,初冬时,寒凉从这
儿开始,所以岭北便是“凉”州,也可以算是气候的分界点。
这座岭范围不大,但有不少险峻的峡谷,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埋葬了
多少英雄豪杰呢!
到了夏天,峡谷中经常可以看到枯槁的风化了的人马骸鼻,每一段谷岭几乎都有一个流
传在壮士们口中的可怕名字。平时,这一段山岭是一程。往北行起程在镇羌驿,至古浪卫投
宿。
从古浪卫南下,则在镇羌驿打尖,可知道路的艰难。深冬和初春,这条路罕见人迹,如
无紧急军事,连传骑也不派,只有雪止时分,从兰州来的邮驿专车,每月走上一两趟而已。
第三座峡谷叫故人谷,故人谷的南首,是一处广阔的平岭,叫做鬼愁岭。据说,从前北
凉国的大军,在这儿和魏兵决战,双方死伤廿万众,漫山遍野全是人马的骸鼻,白昼也可听
到鬼哭,走这条路的人,即便是午间,也感到阴风惨惨,鬼号隐隐,所以叫做鬼愁岭,提起
来便感到毛骨悚然。
其实,这一带草木丛生,山风掠过山野,难免不发异声,加以豺狼的出没,难怪走路的
人疑神疑鬼。
到了鬼愁岭,风雪小了些。
大汉毫无所惧的踏入鬼愁岭,出了故人谷口。他便将护耳的透音孔拉开少许,大踏步往
前走,两旁光秃秃,枝头积雪的树枝,被罡风吹得吱□□怪啸,不住摇曳,像是无数魔爪挥
舞,待机攫人而噬呢!
他在林下大踏步赶路,蓦地,他站住了,举目向前面不远处的土丘看去。
五丈外的土丘顶端,他看到一个灰白色的怪头,一双阴森森的怪眼,正向他阴森森地盯
视著。
他哼了一声,自语道:“狼老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少找麻烦;不然你这张皮,
便会成为我龙中海的盘缠路费。”说完,他举步向前走。
土丘上沾满雪花的狼头不见了。
越过土丘,他瞥了雪地上的狼脚迹一眼,又说:“唔!是头老红毛,有麻烦了。”
这一带的狼,与内地的黑褐色狼不同,也与蒙古的灰白色狼不一样,贪婪而凶猛,来时
成群结队,土著称为山狗,豺则称为木狗。
山狗吃多了尸体,毛色变褐红,所以叫做老红毛,是最诡诈、最凶险的狼中之霸,若红
毛出现,附近必定有狼群。
他故意将木棍插在腰带上,空著双手,自语道:“我得诱它扑上,必须在它召唤狼群到
来之前毙了它。”
他脚下故意现出举步艰难的虚弱像,始终没回头向后瞧,只用耳力留心察听身后的动
静。走了半里地,怪,后面声息毫无。
他一面走,一面探手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镜,放在眼侧向后反应,低骂道:“畜牲!你大
概吃了不少人,快成精了。”
老红毛跟在他身后二三十步,低著头,时窜左,时掠右,乍隐乍现。
再走了半里地,双方的距离愈拉愈近。老红毛胆子愈来愈大,有时窜到前面,爬伏在路
旁的雪坑中等侯,自头至尾有六尺出头,狰狞可怖,等龙中海走近,它又溜了。
他的脚下愈来愈蹒跚,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化为白雾,眼角和眉毛已积了不少雪花,
已结成冰了。
片刻,“刷”一声响,老红毛从他的左后方冲上,自身后掠过,消失在右后方的林影
中。
他开始奔跑,跌跌撞撞举步艰难。
老红毛又近窜了两次,第三次不再客气,扑上了。
据传说,狼扑人必从后上,决不咬脸咬喉,爪一搭肩,人如果回头,喉部便恰好送到狼
的口边云云。这恐怕有点靠不住,如果不假,走路的人何不背上包里,狼便永远吃不到人
了。
老红毛飞扑而上,居然悄无声息。
龙中海猛地挫腰旋身,捷逾电闪,右掌疾挥,“噗”一声劈中老红毛腰部,不等老红毛
落地,左手一抄,便抓住老红毛的右后腿,喝声“著”!向后猛抡。
“噗”一声闷响,老红毛的脑袋撞在树干上,血出头裂。呜呼哀哉,竟然未发出任何声
音。
龙中海将狼拉至身前,笑道:“如果你老兄有机会叫,我岂不成了虎落平阳了?”
他将狼挟在胁下,重新赶路,一面说:“可惜,把狼脑袋打破了,皮不值多少钱啦!”
狼不但脑袋破了,腰部也断,可知他的掌力十分惊人。
速远地,山冈下出现两座孤零零的房屋,一大一小,外面的院墙倒塌了多处,老远便可
看到屋顶上的几个大窟隆,一眼可看出那是两座无人居住的破屋。
“午间了,且到前面破屋中歇歇,走了好半天,反有些饿啦!”他向自己说。
还有半里地,他眼中涌起困惑的神色,他清晰地看到,瓦顶上的破窟隆中,确是升起一
缕轻烟,被风一吹而散,远处不易发现,近了便看出是烟啦!
“怪!难道还有人在这种天候在破屋中逗留?”他自语。
两栋破屋座落在路左,座东朝西。后面是高冈,凋林密布,左右也有凋林,是树丛山隈
中的破屋,由凋林空隙中可看出屋顶脊有雕饰,有镇火塔,行□一看便知,那不是屋,是
庙。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前,他脚上带著五斤重的脚镣,肩上挑
著五十斤重的军粮,在一大群流放边塞安置的囚徒中,凄惨地经过这儿,天知道一个十六岁
的大孩子,被流放到万里外的滋味是如何的辛酸?而且,他之所以被流放,根本就不是他的
错。
按大明皇律,流放,分为三种三等,三种是安置、迁徙、口外为民。三等是两千里、两
千五百里和三千里。而他,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竟流遣到万里外。
要说是口外为民吧,他却又被派在肃州卫服苦役,这闯直是玩法、非法。但他却没有任
何申诉和反抗的机会,只能听天由命,到底为了甚么他该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他却根本
不知道。
这条道路他只走过一次,而且日有八年之久,说是陌生并不为过,看见破庙,便以为附
近定有村寨哩!
愈走愈近,破庙中似乎毫无动静,瓦顶的破孔中,确是有烟冒出,若有若无。令人感到
这座荒野中的破庙,无端地生出不祥之感。
他终于站在破庙前了,破院墙零落,居然还有两扇斑剥的破庙门,奇迹似地关闭得紧紧
地!
左首那栋小些的建筑,不是村宅,而是一座放置枯骨的土屋,从破门中向里看,可以看
到凌乱地堆放在里面的枯骨和骷髅,有些早已变灰,有些早已腐烂了。
庙门上,隐约可以看出三个褪了色的字:山神庙。
在内地的一般山神庙中,是不会有院墙的,里面也极少有主持的庙祝,他不管里面是否
有人,伸手轻推斑剥的庙门,门应手而开。
他不由怔住了,大殿里竟然有人。
大殿内破败不堪,神龛早已倒塌,几座断头折足的神像,凌乱地散布在墙角里的灰尘
中。由屋顶破窟隆飘下的雪花,东一堆西一丘白皑皑地,靠殿口一带,倒还可避风雪。地上
升起一堆熊熊烈火,五个怪形恶状的人,正坐在倒朽了的神像上,围著火堆取暖,酒香扑
鼻,正在喝酒进食呢!
推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五个人全都冷冷地向闯来的不速之客注目。
他脚下略一迟疑,最后仍沉静地掩上破庙门,挟著死狼大踏步通过院子,踏上大殷的台
阶,他对里面的五个人不算陌生,有两个一度曾是他的难友。
向外面坐的人,是个粗眉大眼的壮汉,怪眼泛起了笑容,放下口边的盛酒皮囊,叫道:
“欢迎光临,但你得把那臭山狗丢掉。”
中海看了看手中的老红毛,默默地丢在廊下的积雪上,一面解手套向上走,一面掀掉皮
风帽,笑道:“老兄们,打扰了。”
左首是两个瘦长大汉,一个左耳旁有一条刀疤,一个鹰鼻薄唇,右首第一人是个壮实大
个儿,黑发,稀髭、高颧、灰眸,一看便知是个鞑子。另一个缠头、突睛、斜额、平鼻、阔
嘴,是散居于西宁府、西海、湟河一带的蕃人。
五个人中,粗眉大眼的壮汉腰悬沉重的鬼头刀,两个瘦长大汉带剑,鞑子带狭长的单
刀,蕃汉则带弯刀,都带有杀人家伙,身旁都搁著包里。
他摘掉风帽,现出了本来面目,一双黑白分明锐利如剑的大眼,鼻直口方,齿白唇红,
上唇留有八字形的乳须,脸色红中带紫近乎古铜色,脸部整个轮廓,充溢著男性的豪迈、粗
犷,和跃动的青春气息。黑油油的头发,胡乱地挽在顶端,用一根青布带绾住,一双手又长
又大,掌厚而红润,指长而壮实。
他将木棍倚在门角,卸下大包里,向两个瘦长大汉咧嘴一笑,说:“两位,三年多了,
你们还没回到中原?怪事!”
耳门有刀疤的大汉呵呵怪笑,说:“咱们俩旧地重游,刚到呢!但这时已不是任人宰割
的流犯了呀!”
“咦!你们认识?”上首的壮实大汉问。
有刀疤的大汉将酒囊抛给中海,说:“先坐下暖和暖和。”又向上首的壮实大汉笑道:
“不但认识,还是共了四个月患难的难友呢!这小子叫做龙中海,力大如牛,在肃州卫做苦
工,一个人可当十个人用。可是,他娘的没出息,三年前兄弟和士豪兄逃狱,好意叫他一起
走,他竟然拒绝,甚至还想阻止咱们哩。”
另一个瘦长大汉站起伸伸懒腰,不怀好意地说:“这小子很可恶,他阻止咱们越狱的理
由是怕连累其他的人,几乎坏了咱们的事。”
又向中海说:“小子,我邱士豪始终记得你那天的嘴脸,太爷这人一向片呲必报,今天
太爷要教训你一顿,你好好喝两口酒挡挡寒,等会儿你就不会冷了。”
龙中海接过酒囊,咕噜噜喝了几大口,交还酒囊冷笑道:“老兄,你不找我,我还要找
你呢!你俩走了不打紧,在下可替你们挨了一百皮鞭,在下挨得起打,但你们可曾为旁人想
过?”
“哈哈!咱们这些江湖亡命,除了自己以外,从不替别人打算的。”邱士豪怪笑答。
中海往院子里走,一面说:“因此,有两个可怜蛇被打得一死一残废,我相信你老兄必
然无动于衷,更不会替他们掉眼泪,来吧!外面见。”
邱士豪解下剑放在火旁,一声怪笑,纵出院子,说:“太爷一生中还未掉过眼泪,让太
爷打出你的眼泪来。”
两人立下门户,逐渐迫近,邱士豪双手箕张,嘴角泛著轻蔑的微笑,作势扑上,中海则
双手叉腰而立,半侧著身子,脚下是丁字步,大眼睛泛著些微笑意。
“呀!”邱士豪突起发难了,“饿虎扑羊”凶猛地扑上,他用的是爪,要角力,左手上
搭,右手斜扣。
中海身略右移,左手急勾,揉身直上,快得像一阵狂风,勾中对方的左腕向后带,
“噗”一声闷响,右手一劈,一掌劈中邱士豪的后脖子。
“哎……”邱士豪一声惊叫,冲出四五步,重重地仆倒在及膝深雪中,跌了个大马爬。
“不算,再来次精彩的。”中海退回原位说。
火堆边的四个人全都站在台阶上向下瞧,他们的眼中涌起诧异的神色。
邱士豪狼狈地爬起,揉动著脖子,怪眼中凶光暴射,重新逼进,恶狠狠地说:“好小
子,太爷要拆你的骨头。”
声落人上扑,右掌虚引,蓦地飞起一腿,斜攻中海的左胁,捷逾电闪。
中海若无其事地跨进两步,他身材高大壮实,大腿则已抵住对方的裆下,攻来的腿便毫
无用处了,跟著左手上抬,叉住对方的右胳肢窝,扣得结结实实,右拳突出,“噗”一声击
中对方的左胁。
“哎唷!”邱士豪狂叫声中,左手抵住中海的右肩向外推。
但他无法脱身,中海的第二拳再发,“噗!”这次击中小肮,短冲拳真不好受。
“哎……”邱士豪这次非但几乎叫不出来,连手脚都软了。
中海左手疾松,向前一堆。邱士豪“噗”一声仰面倒在浮雪上,身躯下陷,一头一脸全
是雪,挣扎难起。
阶上的鞑子脱掉皮袄,纵上用纯正的汉语叫:“小子,你神力惊人,敢和我斗角力
么?”
中海瞥了他一眼,点头道:“请指教。喂!你老兄是鞑子?”
“不错。我,汉名叫卓伯特,蒙名叫赤那思。”
中海指看走廊的死狼,笑道:“哦!原来你老兄与那家伙同宗,你是杜尔伯特人,怎么
混进关内来了。”
赤那思,蒙语指狼,中海将卓伯特指为死狼的同宗,把卓伯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一声
怪叫,猛扑而上。
四条铁臂一扣,卓伯特的腿便向中海的裆下插,不等他扭腰摔人,中海已喝声“躺!”
左脚一勾,双手斜压。
卓伯特脚下用不上劲,雪太深,不易用腿,但中海的腿却比他灵活,脚下一乱,中海大
喝一声,扭身便摔。
“噗”一声闷响,卓伯特跌了个仰面朝天,但他双手仍不肯放,背著地突然扭身猛滚,
想将中海掀倒。
岂知中海的右膝已闪电似的压在他的小肮上,左手扣住他的右手一扭,用左足踏住他的
肘关节,笑道:“按贵地的规矩,倒地便输,你还不服气。”
卓伯特松了劲,说:“雪地上用不上劲,这次输了,咱们换地方。”
人影一闪,蕃人到了,也用汉语叫:“你有刀么,我们比刀。”
中海缓缓站起,拍掉身上浮雪,注视对方片刻,问:“你是拉安族?汪什代克族?”
“你的眼睛很利害,我,拉安族,汉名叫唐古特。”
中海往阶上走,说:“龙某以杀人罪被诬,流遣边塞苦役八年,今后不想动刀,少陪。
如果比拳头,尽避请便。”
唐古特闪身拦住去路,暴眼凶光闪闪,叫道:“不行,不比也得比。”
中海毫无所惧地注视著对方,冷冷地问:“你真要比?”
“我唐古特从不戏言。”
中海向阶上在中间叉手而立的壮实大汉点头叫:“老兄,你贵姓?”
“我?姓纪名玄。”壮实大汉朗声答。
“可否借刀一用?”
纪玄向卓伯特招手,用下令的口吻叫:“卓伯特,将刀借给他。”
卓伯特拔刀出鞘,抛过说:“接住!别砍坏了我的刀。”
耳旁有刀疤的大汉叫道:“唐古特,小心了,这小子曾经在弱水旁刀劈十四名突入边墙
的蒙骑,因此为肃州卫的狗官指挥史所赏识,提拔他做流犯的头儿。”
唐古特拔出弯刀,刀青芒如电,光可□人,冷气森森,冷笑道:“我不信他能接下我的
刀,小子上!”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狭身单刀,刀背甚厚,看去狭窄,但十分沉重,锋利无比,可惜锋口
已有三四个豆大缺口,但仍不失为一把好刀。
他信手轻拂,钢刀啸风之声剌耳,立下门户,笑道:“小心了,刀剑无眼,最好不要近
身拚老命啊!”
唐古特一声狂笑,刀光一闪,破风之声呼呼厉啸,急挥一刀。
中海退后两步,横刀微笑。
唐古特一刀落空,如影附形迫进,反手顺势又挥一刀。
“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中海用刀背向上架,将唐古特的弯刀崩得扬起老高,接
著,刀光连闪两次。
“哎呀!”唐古特惊叫,飞退丈余,脚下一虚,仰面便倒,狼狈地爬起低头一看,胸前
老羊皮外袄裂了一个斜十字,衬里的羊毛往外绽。他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中海将刀抛还卓伯特,笑道:“老兄,你这把刀很好,可惜缺了口,大概你总是硬砍硬
劈,糟塌了这把刀。”
纪玄翘起大拇指,叫道:“好!静如处子,动似雷霆,而且意到神到,以神驭刀收发由
心,妙到颠毫,老弟,纪某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四海之内,任何人都可交朋友,但在下却不是江湖人,会令你老兄失望的,
咦!”中海一面说,一面踏入殿门,刚跨入第一步,便惊叫出声。
纪玄脸色大变,恐惧地低叫:“糟!危险!完了!”
邱士豪似乎在发抖,战栗著说:“咱们快逃,快……”
“不可能的,咱们大劫临头,逃不掉的。”纪玄绝望地说。
火堆旁,不知何时被人插了一段尺长的枯枝,枝上顶看一具已泛灰色的骷髅头,骷髅的
牙齿已掉了好几颗,塞了一颗用青玉雕成的指大骷髅珠,大骷髅咬著小骷髅,令人望之毛骨
悚然,彻体生寒不已。
中海不知利害,大踏步上前伸手便抓。
纪玄大惊,伸手急拦,低喝道:“不可,动不得。”
“为甚么?”中海惑然问。
“这是枯骨魔僧的信物,不动它,咱们仍可活到他现身之时,也许他会大发慈悲,动
了,死期立至呢!”
“枯骨魔僧?他是甚么人?”
邱士豪跌坐在火旁,脸色泛灰,战抖著说:“你在边塞苦役八年,不知中原事,难怪你
多问。近些年来,江湖大乱,中原八荒英雄各显神通。其中有八个令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叫
做一主、二君、五妖魔,又有八名功力奇高的人物,称为一琴、一剑、三丐、三生。这位枯
骨魔僧和他的师兄飞天夜叉,名列五妖魔,可怕极了。魔僧的好友血魔巴图活佛,也是五妖
魔之一,去年十月,当今皇帝罢遣宫中的僧道千余人,巴图活佛原是国师之一,失去了国师
之位,便流落在江湖中恣意为非作歹。”
中海傍著骷髅坐下,接著问:“怪事,魔僧既然将信记留在这儿,与你们有何相干?你
老兄的口气,似乎也无所顾忌,魔僧定然不在这儿,难道不能拔腿趋吉避凶,溜之大吉?”
纪玄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有所不知,魔僧留下信记,他本人必在附近有事,不久
便会返回信记所落处,受信的人必须留下听候处治,不走或许有命,走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诸位决定在这儿等了。”
“不错,别无他途,连你也在内。”邱士豪说。
中海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在下没有留下的理由。”
“你不留,大祸不远。”
“笑话,我没惹他,他不能不讲理。”
蓦地,庙门外飘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谁要和贫僧讲理,出来讲。”
众人大惊,不约而同向外望,庙门口,一个身材伟岸,年近古稀的凶猛老和尚,和一个
半百年纪的长须大汉,站在外面扭头向里瞧。
中海懒得理,,迳自整理他的包里,背上肩,抓起木棒,这时,庙门口的人已经不见。
纪玄伸手拦住他,低声说:“老弟,千万不可和自己的老命开玩笑,看魔僧的神色并无
恶意,大概不会和咱们为难……”
中海淡淡一笑,说:“纪兄,在下目前是自由的人,任何人也不能勉强在下做不愿做的
事,在下急于还乡,要赶路呢!”
纪玄拗他不得,黯然地说:“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惜生,何况人乎?”
中海举步便走,一面说:“谢谢纪兄的关注,但在下认为,如果一个人不能自主,为威
武所屈,岂不活得无味……”
话未完,邱士豪倏然拦住他,不悦地说:“姓龙的,你的话藏有刺。听说你之所以遭流
遣苦役,受苦八年之久,罪名是杀人,但罪证不足,你也自认是冤枉。那么,以你的身手来
说,逃狱易如反掌你为何甘心忍受,甘心等待新皇帝登位大赦?你说。”
中海深深吸入一口气,本待分辩,最后淡淡一笑,说道:“在下不想做亡命之徒,必须
堂堂正正的做人。”
天空中突然传来细小而震耳的叫好声:“哈哈,对,这才像个大丈夫。”
众人大惊,弄不清声音由何处传来,似乎从上而下,也像是从四面八方传到,声音苍老
而刚劲,直震耳膜,众人用目光四面搜索,毫无所见。
中海抓起死狼,木棍插在衣带上,穿过院子,大踏步出了庙门,投入大风雪之中。
暴风雪愈来愈大,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十丈外人影依稀,寒风掠过凋林,声如万马奔
腾,群鬼哭号。
向南走,必须经过庙左的放置散骨土屋,刚接近低矮的屋前,蓦地,飞出五个骷髅头
骨,来势凶凶,接二连三地向他袭到,厉啸震耳,可知来势定然奇急。
他倏然止步,用死狼做兵器,猛地疾扫而出,不进反退。“噗噗噗”三声怪响,三只骷
髅头被死狼击中,一一炸裂。另两只飞出五丈外,全部落空。
红影一闪,披看袈裟的怪和尚从矮门中射出,手中的枯骨杖劈面向中海捣来,一面大
吼:“小子该死,你敢藐视贫道的信记?”
中海心中一懔,向左一闪。
和尚一声怪叫。变捣为扫,杖势似奔雷,人亦抢入。
中海火速暴退,在间不容发中避过一击,杖距胸前半尺扫过,他感到杖风直迫内腑,不
由得他不惊。
“咦!好小子,你身法倒快。”和尚收杖叫道。
中海被杖风迫得连退五六步,几乎站不住腿,吼道:“老和尚,你讲不讲理。”
和尚桀桀狞笑,迫近说:“世间讲理的人太多,讲不胜讲,不讲也罢。你小子居然敢将
佛爷的信记置之不理,该分尸处死,衲命!你的末日到了。”
吼声中,枯骨杖来一记“泰山压顶”,势如天雷下击。
蓦地,矮门口灰影一闪,先前所见的半百大汉一跃而出,喜悦地叫:“找到了,找到
了!”
中海再往后退,又避过一杖。
和尚枯骨杖一顿,身躯暴退,大叫道:“快打开,看看是真是假。”
中年大汉手中,捧了一个黑漆已大部剥落的长方形木匣,应声放在雪地上,双手用劲,
“拍”一声木匣分成两半。
和尚手快,伸手便向下抓。
中年大汉也不慢,飞快地抓起一本以羊皮做面,以丝线装订的书,人如电闪,向侧贴地
窜去,一面大叫:“小心人妖!”
土屋旁的凋林中,一道与雪同色的白影激射而至,像电光一闪,差点见便将书夺到手
了。
和尚当然也发觉了白影,所以急于抓书,书已被中年大汉安全带走,他这才想起和白影
一拚,一声怒啸,枯骨杖风雷俱发,狂风暴雨似的向白影攻去。
白影一身银装,反戴的皮风帽、反穿的羔羊皮袄、白裤、白靴,连背上的剑,系剑的丝
穗都一色白,只有清秀的脸蛋红馥馥,他不接和尚的招,一声娇叱,便闪到中年大汉身旁。
中年大汉了得,将书向和尚急抛,同时拔出背上长剑,飞跃而起,剑闪无数电虹,凶猛
地挥剑进击。
和尚正跟踪追袭,书却“叭”一声掉在中海的面前,中海眼尖,一眼便看清书面的四个
朱红大字写著:“缥缈剑诀”。
他本想拾起,不料狂风一吹,书页被风揭开了。
他清楚地看到第一页上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癞狗,下面写了几个朱红大字:“跑断狗
腿,枉费心机。”
接著,书页不住的翻动,全书大概有五六十页,画了不少龟蛇猪犬,每一页都有一句骂
人的字句在!
他不禁失笑,干脆退远些。
和尚已试出中海的功力艺业,不怕中海检便宜,怒吼连天,和中年大汉夹攻人妖,凶狠
如狮,枯骨杖八方扫荡,罡风厉吼,地下的浮雪八方激射,动魄惊心。
人妖的身材不像个男人,如果不是冬天,身上的衣著减少,定然娇小可人,目前她只露
出像煞女人的脸蛋,穿的皮袄也难辨男女。
他手中一枝寒芒如电的长剑,宛若神龙夭矫,人也快得如同鬼魅幻形,在两人夹攻中进
退自如,飘忽如烟,只看到电虹飞闪,只听到剑吟震耳,三个人像走马灯般闪动,和尚的长
家伙枯骨杖竟然发挥不了威力。
中海在旁观战,愈看愈心惊,心中不住嘀咕:“这些家伙都是艺业超人的亡命之徒,我
可招惹不起,还是早些离开是非之地的好。”
他刚想走,突听屋顶上转来一阵震天狂笑,扭头一看,屋顶上,不知何时坐著一个披了
一身破棉衣的怪老儿,盘膝坐在瓦面的积雪上,仰天狂笑。
“唔!笑声好生耳熟,是先前在庙中发话的人。”他自语。
敝老儿笑完,向他招手道:“小伙子,你真傻,为何不拾起那本缥缈剑诀,快啊!”
他咧嘴笑,大声说:“老伯如果要,何不自已来拾,小可不贪非分。”
敝老人长身站起,怪叫道:“好啊!你不要,我老人家可要捡现成的了。”
声落,挟著打狗棍飘然而降,轻如羽毛,冉冉下坠。
和尚心中大急,一声怒吼,一杖将人妖迫退三步,飞抢而至,人未到吼声已发:“臭要
饭的,你也敢捡佛爷的现成?滚!”
敝老人的手刚伸出,枯骨杖已到。他“哎哟”两声怪叫,身形下挫,高不过三尺,让枯
骨杖掠顶而过,突然从杖下闪入,捷逾电闪,“砰”一声怪响,脑袋撞中和尚的小肮。
“哎……”和尚惊叫一声,踉跄急退,几乎坐倒。
白影一闪,人妖到了,像一阵狂风,伸手便抓剑诀。
中年大汉也到了,突然一脚扫出叫:“大师接住!”
剑诀应腿而飞,飞向身形未稳的和尚。大汉顾得了腿,顾不了上身,人妖一抓落空,愤
怒地一剑疾挥。
“铮!”金铁交鸣声震耳,大汉全力接剑,被震得连退丈余,向后面的中海急撞。中海
不想惹事急向旁闪开。
大汉以为后面有人乘机袭击,一声虎吼,扭身就是一剑,向中海进击。
中海吃了一惊,未料到大汉会不分青红皂白下手,剑来势劲急,难以躲避。百忙中,他
纵身而起吸腹收腿,人向前扑,手中的死狼派上了用场,“噗”一声响,击中大汉顶门。
“啊……”大汉出其不意挨了一击,打得他狂叫出声。
两人都立脚不牢,同向右倒。
大汉怒不可遏,顾不得头昏目眩,百忙中一剑点出,“嗤”一声响,贯入死狼的胸腔。
中海丢了死狼,大汉便不易将剑拔出了,揉身而上,双拳发如电闪,“噗噗”两声闷
响,两记重拳击中大汉的小肮。接著一掌劈在大汉的右腕上,大汉的剑失手坠地。
他神力惊人,灵活得像一头金钱大豹,一个字“快”,右掌劈落大汉的剑,立即反手顺
势削出,“噗”一声削中大汉的右颊。
“哎……”大汉再也禁不起沉重如山其捷如电的打击,狂叫著向后便倒。
他抓起死狼,拔掉剑,扭头便跑。
另一面,怪老儿一头将和尚撞得坐倒在地,支著打狗棍,掀著乱糟糟的灰须狂声笑道:
“贼和尚,老要饭的一记莽牛头滋味如何?哈哈哈!”
笑声未落,被大汉踢飞的剑诀“刷”一声飞落在和尚的胸上,再向下滑。
和尚伸手一抄,便抓住了剑诀,向侧急滚,滚动中已经将剑诀揣入怀中,一声怒吼,枯
骨杖贴地便扫,躺在地上向刚扑来抢剑诀的人妖扫去。
人妖只好上跃避招,没想到怪老人恰在这时一棍敲到,“噗”一声击中人妖的左胯骨,
怪叫刺耳道:“哈哈!你也不是好东西。”
人妖惊叫一声,飘飞八尺外。
和尚趁机跃起,向西南方向如飞而遁。
敝老人并不追赶,直著喉咙鬼叫:“糟!贼和尚得手逃掉了,缥缈剑诀完蛋啦!”
人妖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叫道:“臭要饭的,咱们的梁子结定了。”说完,急
起直追和尚去了。
敝老人哈哈狂笑,笑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人妖,不谢我老要饭的,还要和我结梁子?
哈哈!”
被中海击倒的大汉飞跃而起,抓起剑撒腿便跑,追赶和尚去了。
中海已走出三二十步,刚要进入前面的一座凋林,突见一株大有两人合抱的巨树后,缓
缓踱出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影,他吃了一惊,站住了。
白衣人头戴白狐皮风帽,白皮袍,外穿白狐皮短袄,腰悬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剑眉入
鬓,方脸大耳,三绺长须以自囊盛了,但脸色如冠玉,无法看出年龄,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发出令人心悸的冷电寒芒。
中海摸不清对方的来意,站住了。白衣人缓步而出,白色的靴子踏在浮雪上,居然未留
下任何痕迹,整个人像是无形质的幽灵,瞥了中海一眼,淡淡一笑道:“你能用粗俗的手法
将双尾□出其不意击倒,定非江湖三流人物,告诉我,你为何不趁机夺取那本剑诀?”
“小可不想招惹麻烦,要那剑诀有何用处?大叔问这些话,请教有何用意?”中海毫无
所惧地问他。
白衣人笑了,笑得十分爽朗,笑完道:“你称我为大叔,似乎不认识我哩!”
“小可任何人也不认识。”中海直率地答。
“你高性大名,令师上下如何称呼?”
中海一怔,不知对方问这些话有何用意,一时无法回答。身后怪老人到了。
敝老人仰天打了个哈哈,支看打狗棍,笑道:“白衣神君,久违了。真想不到,你也来
边荒淌这一窝子浑水,缥缈仙子留下的剑诀,委贾魔力太大,害人不浅,哈哈!”
白衣神君冷冷地扫了怪老人一眼,大剌剌地问:“鬼丐,鬼愁岭山神庙的把戏,是你一
手促成的吗?”
表丐哈哈大笑,怪眼一翻,反问道:“你说,你凭甚么认为是我玩的把戏?”
“你叫鬼丐,这儿叫做鬼愁岭,剑诀藏在积骨窟,也是与鬼相混的地方。”
“怪事,这两年来,缥缈剑诀大概有十部以上出世,出世处稀奇古怪,上至黄山天都峰
顶,下至东海黑水洋底,这部出世在积骨窟,有何不对?你有什么理由一口咬定是我鬼丐常
真所玩的把戏?”
“哼!假使我不是早已在这儿藏身,也许会上当了。”
“你并未上当,追上枯骨魔僧,你便可以得到剑诀了。”
“你为何不要?”白衣神君沉声问。
“哈哈!俗语说,当仁不让;如果我臭要饭的有机会,早已抢到手啦!”
白衣神君重重地哼了一声,声色俱厉地说:“你的艺业比贼秃高明三分,刚才你拾剑诀
的机会多的是,但你并未攫取。你听著,我白衣神君不远数千里赶来,当然不愿意被人愚
弄,我只找你要剑诀,你等著,我先问问你的同伴。”
“我老要饭的同伴,哈哈,奇闻。”鬼丐狂笑,向庙门口五名呆立的大汉一指,又道:
“瞧,那是与尊驾齐名,同称二君的……”
“呸!老不死你胡说八道。”
“别骂别骂,都些人当然没有玉麒麟成君玉在内,几个小辈是麒麟山庄大总管的朋友,
他们是找人来了,与此事无关。老要饭的是孤魂野鬼,你几时听说过我有同伴的?”
“这人不是你的同伴?”白衣神君指看中海问。
“哈哈哈哈!见鬼!”鬼丐常真狂笑。
中海不得不说话了,摇头道:“诸位都误会了,小可乃是肃州卫的流犯,在卫所苦役八
年。去年八月成化皇帝大行,九月新皇颁赦,今年正月赦令到达卫所,闰正月初十小可获赦
返乡。今天是闰正月二十一,小可恢复自由身只有十一天,归心似箭,独自冒暴风雪启程,
刚才在庙中歇脚,如此而已。大叔若是不信,请验看小可的临时路引。”
说完,他在怀中掏出路引递给白衣神君。
白衣神君看了一遍,再打量中海的浑身上下,问:“你叫龙中海?”
“正是小可。”
“你廿四岁?”
“不信。”
“你十五岁便行凶杀人?”
“不,这是天大的冤枉,小可这次返家,必须将暗中陷害我的人找出来,他必须受到报
应。”
“你的师父是谁?”
“师父?对不起,我弄不清甚么人可以称做师父。家父自小嗜好射猎,可力搏老豹,小
可自幼随父练筋骨及防身把式,如此而已。”
白衣神君淡淡一笑,又问:“你的双臂有多少斤两?”
“不知道,大概可搬动三五百斤大石,可拉五石弓。”
白衣神君的眼中涌起满意的神色,又问:“你听说过一琴一剑,三丐三生,一主二君五
妖魔的事吗?”
“小可毫无所知。”
“刚才获剑诀溜掉了的和尚和追去的人妖,是五妖魔中的枯骨魔僧宏一,小甭山人妖靳
云英。”
白衣神君一面说,一面向老怪人一指,又道:“这位老要饭的,是三丐中的鬼丐常真。
我,是二君中的白衣神君,姓侯名全福。”
中海暗将这些人记在心中,口中却说:“我不知大叔说这些话有何用意,小可认为一切
与小可毫无关连。”
白衣神君将手中的路引揉成一团,笑道:“怎说无关,你……”
中海大吃一惊,大叫道:“把路引还我,这是小可的身家性命,你怎能揉了。”
白衣神君将路引揉成一团,可把中海急得冒了一身冷汗。
那时,兰州是西北的军政中心,流配的人犯,皆由这儿收容发遣,充军的人犯,也由这
儿的官府编遣至各卫。
因此,这儿也是刑满遣还的人换发身份路引的地力。卫所发出的临时路引,只能在兰州
以北通行,必须在这儿换引,不然麻烦大了,说不定再加上十年八年徒刑,也许永不再见天
日,十分严重。
白衣神君揉了他的临时路引,他怎不焦急?不顾一切大叫,同时抢近伸手便抓。
白衣神君脸色一沉,叱道:“站住!你好大的胆子。”
中海一惊,站住了,丢下死狼,虎目生光,大声叫:“大叔,你也是活生生的人,人心
是肉做的,我受苦八年,只为了要等到能清清白白地做人的一天到来,目下好不容易熬到这
一天,你却要毁我的路引,不啻将我重新打入更黑暗更深的十八层地狱。大叔,你我无冤无
仇,你怎能对我这个含冤八载流配边荒苦役八年的人出此绝著?你不怕良心难安?”
白衣神君换上了笑脸,笑道:“青年人,稍安毋躁,听我说。我可以替你弄一张皇亲国
威的身份证明,可以替你找出八年前令你受苦流配的真像。这张路引对你有害无益,你换了
新引返乡,引上也会将你的流配情形一一群记在上面,到巡检司报到归籍,你永远也休想安
逸……”
中海怒叫道:“那是我的事,我从不希望不相干的人相助。”
“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白衣神君一字一吐地说。
中海愕然,讶然问:“怪事,为甚么?”
“因为我要你。你是个值得造就的人,我要收你为弟子。”
“不!我不要人造就,不做任何人的弟子,我有大事未了,我不倚靠任何人解决我自己
的困难。把路引还我。”中海大声叫,怒容满脸。
白衣神君勃然大怒,厉声道:“我白衣神君言出如山,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该死!”
中海大叫道:“该不该死是我的事,把路引还我。”
白衣神君一声冷叱,急进两步一耳光抽出,奇快绝伦。
中海居然能躲开,头一低,左掌上架,进步出拳,来一记“黑虎偷心”,拳风虎虎,捷
迅电闪一般。
白衣神君左掌捏著揉成一团的路引,不便用掌,伸拳背向上一崩,不偏不倚崩中中海的
肘下。
中海感到右臂如受千斤巨□所撞,整条膀子发软发麻,连退三步。
但他挨得起,一声虎吼,势如疯虎疾冲而上,铁拳如电光,双脚似石火,连攻五拳三
腿。
白衣神君似乎一怔,他那一崩已用了五成劲,居然未能将中海的右手崩伤,大出意外。
接著,他叫了一声“好!”
只用一只右手封架,闪开了五拳三腿,一声长笑,食中指一扣一弹,“得”一声弹中中
海的右大腿伏免穴。
伏免穴在膝上方,这儿的肌肉如果用劲绷紧,像一头兔子伏在那儿。在经脉上来说,它
属于足阳明胃经。
在筋骨来说,它主宰足部的肌肉运动。但肉多皮厚,极不易用弹指制穴,用擒穴术比较
容易得手的。
中海禁不起一弹,突然向后便倒。
白衣神君哈哈一笑,上前笑道:“小伙子,你很有种……”
话还未完,中海突然奋身一滚,双足穿在白衣神君的中间,全力一绞。
白衣神君吃了一惊,双足突然下陷,入地两尺余,透过浮雪脚踏实地,屹立如山,伸手
用掌背一拂,“噗”一声击中中海的丹田穴,讶然轻叫:“咦!你小子的穴道禁得起打击
哩!”
中海这才无法动弹,怒叫道:“还我的路引来,你不能不讲理。”
一直冷眼旁观的鬼丐摇摇头,说:“这孩子很倔强,但蛮有大丈夫气概。侯老弟,算了
吧!何必要他卷入江湖漩涡中呢?他有他的道路,八年苦役,你忍心破坏他的……”
“不要你多嘴!”白衣神君冷叱。
“好!算我老要饭的多嘴。哼!你算那一门子好汉?”
白衣神君不理会鬼丐,向中海厉声问:“小子,你真不答应?”
中海咬牙切齿,怒叫道:“无耻!你学了一身本事,难道是用来欺负人的?”
“你真的不怕死?小子,好死不如恶活,你要是不答应,我宰了你然后丢入林中喂野
狼。”
中海长吁一口气,愤然地说:“蝼蚁尚且贪生,人岂能不怕死?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
于鸿毛,到了非死不可时,便谈不上怕不怕……”
“但是,你根本用不著死。”
中海一咬牙,大声说:“你说得对,我答应你。但有言在先,我只能跟你三年两戴,而
且决不替你做为非作歹的事,你答应么?”
“如果三年两戴我不放你走呢?”
“我自己有腿。”
“你走不掉的。”
“我杀你也得走。”
“哈哈哈哈!你坦率得可爱。你说,为何只能跟我三年两戴?”
“我的刑期是十年,提前两年获赦,跟你两年,等于刑满十年,算我倒霉。”
白衣神君将揉成一团的路引丢在他身旁,一掌拍开他的穴道,一脚将他踢得滚了三转,
笑骂道:“滚你的!你小子计算得倒是精明得紧。”
中海狼狈地爬起,拍掉身上的雪花,上前拾回路引,小心地摊开摺好藏入怀中,冷冷地
问:“你的意思是………”
回应人:TBS回应时间:10/30/9815:53中海狼狈地爬起,拍掉身上的雪花,上前拾回
路引,小心地摊开摺好藏入怀中,冷冷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滚你的蛋!走你自己的路。”白衣神君笑著说,一面探手怀中,取出一个
白色的小小帮囊,抛过又道:“收下。你小子执拗倔强,必定前途多艰,总会有碰钉子碰得
头破血流的一天。预先送给你三颗夺命返魂丹防身保命,但愿老天爷保佑你,不致被人一下
子送上西天,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夺命返魂丹便可以保你的命。相见也是有缘,不必谢
我。”
表丐呵呵直笑,说道:“江湖好汉闻名丧胆的白衣神君大发慈悲,呵呵呵呵!异数,异
数。”
“臭要饭的,你给我闭嘴!轮到你了。”白衣神君叫。
“轮到我?干甚么?”
“你不承认那本假剑诀是你捣的鬼?”
“见鬼!我老要饭的那儿来的闲工夫,到这处鬼打死人的地方找乐趣?去他娘的!我也
是上当者之一哩!”
“你怎知剑诀是假的?”
“昨天晚上我就来了,先找到了剑诀,气得一肚子火。接著,好几个家伙也来穷找,一
个个垂头丧气走了,只是那个贪得无厌的枯骨贼秃才会为了假剑诀动手动脚。贼秃不识
字……”
“呸!不识字怎能做和尚念经?”
“不识字照样会念经,吃狗肉玩女人同样也可以做和尚,你真少见多怪。贼秃不识字,
可能也搞不清里面画的乌龟王八是怎么回事,必定找人参详参详,有笑话可听了,哈哈哈
哈!”
中海将小帮囊贴身藏好,走近白衣神君,长揖到地说:“大叔不要小可道谢,但小可于
心难安,不可不谢,多谢大叔厚赐,不敢或忘。”
就完,再次施礼,方转身抓起他的死狼。
“你要那死家伙干甚么?”鬼丐问。
“老红毛的皮还值两个钱,小可带到镇羌驿卖掉做盘缠。”
“见鬼!老红毛被双尾□戮了两个窟窿,头也碎了,鬼才向你买哩!还不丢掉它?”
白衣神君举手一挥,说:“风雪太大,咱们到庙中聊聊。小伙子,今天只能赶到镇羌
驿,赶两步也就到了,何不也到庙中坐坐?走啦!别婆婆妈妈的。”
中海只好丢掉死狼,说:“小可遵命。大叔请。”
白衣神君领先向山神庙走去。庙外,纪玄五个人仍站在风雪中,不敢移动。白衣神君到
了庙门,同他们说:“劳驾,去弄些木板来,火烧旺些。”
纪玄见白衣神君口气温和,心中大喜,应喏一声,五个人七手八脚从殿后弄来不少木
板,殷勤地为神君和鬼丐准备座位,奉上携来的酒肉。
众人围著火坐定,白衣神君向纪玄问:“老弟台与玉麒麟有何渊源,远至西北有何贵
干?”
纪玄毕恭毕敬地说:“晚辈不是麒麟山庄的人,使与山庄的大总管萧哲有深厚的交
情。”
“哦!是那位人称八臂金刚的萧哲么?”
“正是他。萧兄不克分身在江湖行走,托晚辈到边塞寻访一位四年来音讯全无的朋友的
下落。晚辈人地生疏,因此找到曾经一度在肃州卫流配苦役的邱士豪与高斌两位兄台设法,
同时也聘请唐古特和卓伯特两人,准备深入蒙蕃两区全力找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辈
只好尽人事。”
“老弟要找的人是谁?”
“前辈也许不陌生,那人的绰号是夜游神……”
“哦!是他,他的家传伏魔剑法算是江湖一绝哩!”
表丐也和中海聊上了,他问:“小伙子,你定然□了内家气功,是么?”
中海脸上一红,笑笑说:“只学了些少皮毛,不登大雅之堂,老伯幸勿见笑。”
白衣神君扭头向他笑,说:“小伙子,你天生练武人的禀赋,不苦练太可惜了,我传你
两手,怎样?”
“小可认为最好不学为妙,免得争强斗胜又出人命,人生有多少个八年?大叔的好意,
小可心领了。”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为何甘心让人判你的罪?你不会一走了之?”
中海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大叔,小可一走不打紧,我那堂上双亲怎么办?”
“哦!你倒是个孝子,失敬了。”白衣神君真诚地说。
表丐立即岔开话题,指看他的大包里问:“流配的人,那有这许多零碎?”
中海神色一整,说:“里面有一个装骨灰的木匣,所以看上去甚大。某实,里面只有小
可的一些破烂衣衫而已。”
“骨灰?”鬼丐讶然叫。
“是的,四年前,苦役所送来一位体弱多病的仁兄,只活了半年……”
邱士豪插口道:“哦!是那个丑陋不堪,弱不禁风的吴病夫?”
中海点点头,往下说:“就是他,你两位走后不久,他终于撤手永别人间。在他到达配
所的第一天,我便尽心照顾他,我是配所的头儿,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我必须替他
尽力。但他的确太过虚弱,终于捱不了苦难,只活了半年。临终前,他托我将他的骨灰带回
他的故乡。我见他死前太过痛苦,不得已毅然应允。大丈夫千金一诺,我不能忘了当年的诺
言,出所的当天,我便将他的遗骨起出,装在木匣中带走。”
许久许久,没有人做声。
白衣神君突然站起,轻拍中海的肩膊,幽幽一叹,感慨地说:“老弟,你让我们这些人
惭愧。请记住,华山梅海的大门,不论昼夜皆为你而开,如蒙不弃,务请移玉枉顾。白衣神
君一生行事,亦正亦邪,亦侠亦盗,毁多誉少,跳不出酒色财气名利场,但人性仍在,愿以
至诚交你这位朋友,幸勿见拒。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声落,身形似电,再一闪便穿出庙门,隐入茫茫风雪之中。
表丐怔怔地抬头望天,突然挟起打狗棍,拍拍中海的肩膊,低声说:“老弟,此地不宜
逗留,白衣神君本想等枯骨贼秃转来,但他已决定放手不管了。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伸手抓起骷髅口中的青玉骷髅珠放入怀中,用竹杖在支骷髅的木棍下,画了一个
老叫化的像,聊聊几笔,居然神似。画毕,纵入风雪之中走了。
纪玄举手一挥,喝声“走!”五人也投入风雪中走了。
中海也开始结扎,刚将背囊抓起,殿后白影一闪,小甭人妖靳云英俏生生地出现在火
旁,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咦!”中海抽口凉气叫。
小甭人妖掀开护耳,露出黑亮的鬓角,脸上晶莹如玉,白里泛红,□弹得破。深潭般的
大眼睛水汪汪,微微一笑,樱桃小嘴中微露编贝似的弧犀,走近火旁,若无其事地说:“那
些家伙可恶,不早说剑诀是假的,害得我白追了十里地,几乎被狼群所困。”
中海八年来没见过女人,感到脸上一热,讪讪地说:“姑娘请便,小可要走了。”
“慢著。”小甭人妖不在意地说。
“姑娘有何指教?”
小甭人妖注视著他,说:“我叫人妖,家住小甭山,不必叫我姑娘,叫我小甭人妖好
了。我有时男装,时而女装,神出鬼没,变化无常,所以他们叫我人妖。”
“你……你定然是女人,怎……”
“我本来就是女人,少见多怪。”
“那………”
“别那的。解开你的包里。”
“甚么?”中海讶然问。
“不要大惊小敝,我这人从不受骗,疑心大,刚才你博得那两个家伙的同情,我却不信
你的包里中有骸鼻。”
中海一声不吭,解开了包里,在一大堆破衣裤中,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油漆木盒,揭开
盖奉上说道:“敝友死后,役所按例没有棺木收殓,骨殖已大都腐朽,但仍可分辨,请姑娘
过目。”
木匣中,有一大堆腐碎了的黑色碎骨,胴骨的两端仍未腐碎,颅骨裂成数片,清晰可
辨。
“盖上。”小甭人妖毫不动容地说。
中海盖上木匣,用布帕困上,结好包里扔上肩背,拾起木棍默默地迈步出殿。
“站住!”
中海站住了,但未转身,冷冷地说:“姑娘如果没有事,请勿耽误小可的行程。”
他没听到脚步声,只嗅到愈来愈浓的幽香。接著,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耳畔银铃似的声
音清脆已极:“唷!你生气了?你……”
中海屹立如山,冷笑道:“姑娘请尊重。”
“咦!尊重甚么?”
“放开你的手,荒山野庙,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声落,身后突然传来白衣神君愤怒的叫声:“人妖,你如果敢伤他一毫一发,侯某人不
将你的小甭山妖窟铲平,便不配叫白衣神君。”
肩上的手松开了,他转身看去,大殿中,白衣神君一脚踏在一座断了头的神像上,叉腰
而立,虎目中冷电四射,虎现眈眈,极不友好地死盯著小甭人妖。
小甭人妖嘻嘻笑,满不在乎地说:“唷!好人,你以为这小伙子是活宝不成?”
白衣神君冷冷一笑,说:“少在我面前献宝,你那些风流解数引诱良家百姓的伎俩,在
我面前无所施其技,免了吧!版诉你,龙老弟是我白衣神君的朋友,你趁早少打歪主意。”
说完,突然身形一幌,退入后殿一闪不见。
小甭人妖含笑转身,笑道:“凭良心说,白衣神君确也值得骄傲,对色字挑得起放得
下,我无奈他何。当然,他也有缺点,和我一样疑心太大,他之所以让我查验骸鼻,其实也
对你的话存疑,只不过他对你有好感在先,不好意思亲自求证而已。”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海不悦地说。
“唷!别生气,我想,你这人与常人并无不同,听不进老实话,我该走了,前途见。”
声落,一声娇笑,迳自走了。
中海略加拾夺,踏入暴风雪之中。
当天,他在镇羌驿落店。在房中,他将骸鼻匣端端正正安置在桌上,焚上三柱香。骨匣
下,压著一个薄薄的布包,不知盛了些啥玩意。
暴风雪已连续了十天,客栈中只有他一个旅客,一列长炕空阒无人,冷冷清清。客人太
少,炕下不生火,天气奇冷,他只好忍了。
二更不到,他熄了灯开始练气功,然后埋头大睡。
八年的苦难折磨,把他从一个天真幼稚眼高于顶的小伙子,锻练成饱经忧患坚忍卓绝的
青年,他深信一个渺不足道的穷光蛋,走遍天下,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打他的主意,心
安理得,睡得很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他从空灵中悠然醒来。也许是冷醒了,也许是奇异的响动将他惊醒;总
之,他确是醒来了。
首先,他感到有点不对劲,冥冥中似乎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寻常气氛在黑暗中流
动,在四周向他压迫。
其次,他知道曾经上了闩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冷风从房门灌入,偌大的炕房奇冷澈骨。
他定下神,侧耳倾听。房中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派不上用场。外面罡风呼啸,房中仍可
听到虎虎风声。耳力不济事的人,不易听出房中的轻微响动。
看不见听不清,但鼻中却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心中一懔,轻轻掀开重甸甸汗臭冲鼻的被子,伸手下炕抓他的靴子。
“察”一声轻响,火摺子的火光一闪,房中突然一亮。
接著,一把泠电四射的长剑出现在眼前,剑芒一闪,冷冰冰的剑尖已点在他的胸前,冷
冰冰的低叱入耳:“乖乖地穿上衣裤,假使你妄想反抗,先卸你的胳膊。”
是女人的声音,但他未能将人看清,火摺子倏明倏灭,他只看到一个朦胧的白影而已。
剑尖离开了他的胸前,但他本能地知道剑尖仍指著他,距离身前不足半尺,发话的人并
未放松他呢!
他不做声,拖过身旁放置的衣裤一一穿上,披上破皮袄,缓缓套上靴。同时,暗运耳力
和目力,搜寻屋中的异动。
他失望了,这期间没有任何物品或人兽活动的声音。
穿著停当,火摺子突又闪亮,原来室中共有两个人,浑身白,娇小玲珑,容色照人。一
个用剑在旁戒备,一个用火摺子点燃桌上的油灯。
他站在炕前,从容地问:“姑娘夤夜入室,不知有何见教?”
用剑指著他的姑娘大眼睛一瞪,低叱道:“住口!问你时再回话。”
他剑眉一轩,不悦地说:“半夜三更客店之中,你们仗剑入室,非……非窃即盗……”
“闭嘴!”小泵娘急叱,剑光一闪下,剑尖指向他的胸口,相距不足三寸,冷气袭人。
他不为所动,说:“我身上总共只有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张至兰州具领返家盘缠的赦
状,你们要是不要?”
“啐!废话。”
“不是废话,明天我要冒风雪赶路呢!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你们简直岂有此理!”
小泵娘火了,伸剑便拍。
他向后仰身,一腿斜飞,快,快得令小泵娘猝不及防,“噗”一声踢中姑娘的手腕,剑
脱手而飞了。
一不做二不休,在小泵娘惊叫声中,斜身抢入,双掌齐飞,“噗拍”两声闷响,劈在小
姑娘的肩颈旁,一把扣住泵娘的腰带,向侧旋出,喝道:“退!收剑!”
桌旁用火摺子点灯的少女,刚来得及拔剑冲上,同伴已被制住,如果贸然进击,势必先
将同伴刺伤,只好乖乖站住,但并未收剑。
被制住的小泵娘软倒在中海的怀中,翻著白眼咬牙忍痛。
中海的左手将她挟住,像一只大铁钳,右手虎口叉住她的咽喉,想反抗已力不从心了,
她仍横蛮地叫道:“放手!你真不想活了?”
中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正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活。说!你们为何而来?”
僵在一旁的少女哼了一声,在怀中取出一枝小小三角旗,手一挥,旗脱手而飞,“得”
一声轻响插在灯旁徐徐飘扬,片刻方止。
旗长不到八寸,银杆,银面,银流苏,中间绣了一头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
中海不认识小凤旗代表的主人,不加置理,仍往下说:“在下与两位无仇无怨……”
“吠!见了金凤令,你还不行礼听候吩咐?”少女冷叱。
中海瞥了金凤令一眼,讶然问:“金凤令是甚么意思?与在下何干?”
“哼!你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银双凤令?”
“怪事,我为何该知道?”
“你……”
“我,一个遇赦返乡的囚徒,八年苦役刚获自由,实在不知道甚么金银双凤令。”
被制的小泵娘向同伴叫:“不必和他磨牙,快请主人入室处理。”
持剑少女发出一声异啸,退在一旁。
房门口人影徐现,异香满室。首先,四名背剑的白衣少女进入室中了。接著,中海感到
眼前一亮了。
一个内穿白狐裘、外披白缎子大氅的少女,轻灵地进入室中。后面又出现两名少女,上
前替她们的女主人卸除大氅。
这少女好美,摘下风帽,现出头上簪了三朵珠花环的三丫髻,珠光映照,云鬓堆绿,瓜
子脸,远山肩,深潭般明澈无比的大眼睛,琼鼻俏巧,樱唇一点红,桃腮温润,身材相当
高,可惜白狐裘已掩去她的胴体身段,不然看去必定十分动人。腰间悬著的长剑古色斑烂,
决非凡品。
门仍未掩上,后面的两名少女把守在房门口向外戒备。另四名先入室的少女,则分列在
门的内侧里。
梳三丫髻姑娘缓步走近,镇定大力地打量著中海片刻,方用银铃似的甜美嗓音问:“阁
下刚才的话是真的么?”
中海哼了一声,反问道:“在下为何要说假话?”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你还没说呢?”
泵娘指了指桌上的金凤旗,若无某事地说:“金凤是我的绰号,我姓禹。至于名,你自
己去打听好了。”
“区区姓龙,名中海。不知禹姑娘有何见教?”
“本姑娘专诚请教,有事相商。”
“请赐示,区区知无不言。”
“鬼愁岭山神庙积骨房的剑诀,阁下……”
“哦!在下亲见一个称为枯骨魔僧的和尚夺走了。”
“不是阁下□走的?”
中海剑眉一轩。不悦地大声说:“禹姑娘,在下自身难保,身有要事,不想过问也不愿
过问任何与己无关的闲事。山神庙之事,在下仅是过路行旅,只不过适逢其会,根本不配也
不敢参予……”
金凤不等他说完,扭头向外叫:“带双尾□。”
房门口应声出现一名少女,右手平伸,抓住一个大汉的后腰带,提灯笼似的快步入室,
在桌前松手,将大汉往木椅上一放,原来是与枯骨魔僧一同夺取剑诀逃走的双尾□。在微弱
的灯光映照下,双尾□四肢软绵绵地,脸色像死人一般,苍中泛青,双目无神,像条病狈般
气息奄奄,毫无生气。
金凤的目光回到中海的脸上,寒著脸问:“枯骨魔僧所获的剑诀是假的。而在夺取剑诀
之前,剑诀首先落在阁下的身前。再就是剑诀出现之前,阁下早已在山神庙逗留。如果双尾
□的话不假,阁下如不是已经事先取走,必定是在众人动手夺取时偷天换日掉了包。”
中海愤怒地叫:“胡说!”
金凤的凤目中,泛起重重杀机,沉声道:“俗语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论艺业
只配做三流脚色,即使按剑诀苦练也毫无用处,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样吧!我们做一笔
交易,剑诀给我,我给你黄金一千两交换。”
中海心中急怒交加,想不到山神庙的片刻逗留,无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一而再几乎送
掉性命,这是从何说起?
他封这些江湖人生出无穷反感,怒叫道:“岂有此理?途经山神庙的人,不止我一个龙
中海,你们怎能咬定是我取得了剑诀?他们动手夺取剑诀时,我袖手旁观根本不敢接
近……”
懊死的双尾□突然虚弱地说:“你根本不敢接近,却将我打得死去活来,是么?”
中海跳脚骂道:“你这狗东西血口喷人,你……”
金凤小小年纪,似乎甚为专横,用一声冷叱打断中海的话,冷笑道:“强词知其所穷,
不必废话了,你大概自以为了得,不愿将剑诀交出来的了。小丽,你们先搜。”
持剑少女应声奔向暖炕,另四名少女也撤剑奔到。
被制的少女也利用中海的激愤大意的刹那间,猛地一肘顶出,纤手猛拂。“噗”一声顶
中中海的左肋,因猛无比。
中海本来可以扣便少女的心接腰,也可以扣住少女的咽喉,但对方是骄小的少女,他下
不了手,心中一迟疑,便被少女挣脱掌握。
一肘尖他挨得起,立即向前一伏,闪电似的抓住地下少女先前被打落的长剑,怒吼道:
“住手!不许动在下的东西。”
金凤勃然变色,伸手拔剑,挥退侍女,怒道:“狂徒,你的胆子真不小。”
一面说,一面挺剑迫进。中海不甘心,也举剑迎上。
长炕的末端是木桌,中海的睡处在末端,炕前形成一条走道,左有壁、右有炕,走道宽
不过五尺,只能直进直退,不然只有上炕。
金凤气吞河岳,毫无顾忌地进击。她的剑电虹耀目,晶亮可□,冷气森森的,动时发出
阵阵的龙吟。
“刷刷刷!”她连点三剑,奋勇直上。
中海先不回敬,退了两步,剑尖微动,突然疾攻而上,宛若灵蛇吐信,凶猛无比。
“铮铮铮!铮!”连攻四剑,皆被金凤震开。总算不错,被他夺回退出的两步地盘。可
是,剑巳出现了四处豆大的缺口。
“呀!”金凤娇叱,电虹急闪,招出“梅花三弄”,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但见电
虹接二连三飞射,吞吐间难辨剑影。狂野地抢攻。
“铮铮铮……”龙吟乍起,风雷声大作,火星飞溅。
地方狭窄,巧招无用武之地,比快、比急、比力,像是鼠斗于窟,方大者胜,没有回旋
躲避闪让的空间。
中海膂力超人,八年的苦役,把他锻练成铜筋铁骨的好汉,而且练了气功,内力也不
弱,虽未登堂入室,先天的神力已弥补了后天的不足,他应付尚无困难。
他全神运剑,挥动间从容不迫,疾进疾退,居然被他接下了十五剑,但已退到桌旁了。
糟!桌上搁了骨匣,再退便要撞翻木桌啦!他一声沉叱,跃上长炕,居高临下连挥三
剑。
“铮!克!”暴响乍起。
糟了!剑断了尺长剑身。
金凤一声低叱,也跃上长炕,迫进冷笑道:“你更命还是要剑诀?说!”
中海心中一凉,徐徐后退,快退近墙壁了,咬牙道:“在下要剑诀何用?”
“那么,给你一千两黄金交换。”
“在下根本没有甚么剑诀。”
“哼!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著!”声出剑出,风雷乍起。
“铮铮!嗤!”
中海感到手中一轻,接著电芒贴断剑旋到,冷电澈骨,铁屑飞堕。
“撒手!”金凤冷叱。
不由他不撒手,手上只有剑靶了,丢了断剑靶,赶忙向侧闪。
可是慢了些儿,电虹吞吐了两次,第一次贴右臂擦过,奇冷澈骨,臂外侧麻麻地,闪向
已被截住,他知道,臂外侧受伤了。
不等他再向左闪,冷冰冰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胸坎,将他抵在墙壁上,冷叱入耳:“你
再想反抗,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中海吁出一口长气,切齿道:“你只凭手中的宝剑,神气甚么?你记著,一剑之恨,会
有回敬的一天。”
“你恐怕没有机会了。除非把剑诀交出,还来得及。”
这时,五名侍女已开始穷搜,一无所得。一名侍女搜木桌,信手揭开骨匣,突然惊叫一
声,甩手变色而退。
“是甚么?”金凤扭头问。
“是……是一堆碎骨。”侍女答。
“碎骨?”
中海接口道:“那是在下的难友骸鼻,在下答应他恢复自由时带回他的故乡。”
“检查,倒出来看看。”金凤毫不动容地叫。
中海勃然大怒,切齿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人性已失的女人,你简直行同禽兽。”
“拍拍拍拍!”金凤连抽他四记耳光,杀气腾腾地叫:“死囚!你还敢骂我,如果剑诀
在匣内,本姑娘要将你化骨扬灰。”
侍女硬著头皮,将碎骨倒在包骨匣的布巾上。布巾与骨匣之间,那薄薄的布囊摺得与匣
同大,也与布巾同色,如不留心,是不易发现异状的。侍女有点害怕,毫未留意,碎骨往上
一倒,更无法发现啦。
“匣中一无所有。”侍女叫。
中海流下两行情泪,闭上眼沉重地低唤:“济慈兄,你在天之灵请恕我,我无能,连你
的骨骸也无法保全。苍天哪!你对我们这些可怜蛇太残忍了。”
金凤无动于衷,冷冷地说:“叫苍天有甚么用?苍天可管不了世间那么多的闲事。”
中海虎目放光。眼瞪得彪圆,一字一吐地说:“我姓龙的也不信天,但相信理字。当世
间已不需要理字时,我龙中海也会和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同流合污的。”
金凤又揍了他两记耳光,怒叫道:“闭嘴!你竟敢说本姑娘丧尽天良?家父雄霸天下,
领袖南北水陆两路绿林英雄,尊称洞庭王,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侠名满天下。本姑娘姐妹
两人,遨游江湖行侠仗义,除恶锄奸……”
“哈哈哈哈……”中海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狂笑。
金凤一怔,惑然问:“你笑甚么?有何可笑?”
“我笑你。”
“我有何可笑?”
“哈哈!好一个行侠仗义、除恶锄奸的贼侠女,你行甚么侠?仗甚么义?你只配迫我一
个苦役了八年的囚犯,无中生有要抢甚么剑诀。你只会带一群贼女人,侮辱骸鼻,糟塌死
人……”
蓦地,瓦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怪叫:“好!骂得好。”
金凤左手一抬,三道细小的银虹向上飞,“嗤嗤嗤”三声轻响,银虹透瓦而过。
西北的房屋一般都低矮结实,屋顶高不过丈四五,银虹上射,一闪即没,房中灯光暗
淡,不易看出是何种暗器。
接著,“卡啦啦”一阵暴响,瓦面开了天窗,断了两根椽木,一个灰影随著碎瓦急坠,
“砰”一声跌坐在炕上。
一名侍女手急眼快,飞跃上炕。
灰影伸手一抄,便抓住侍女的右脚,信手一扔,侍女跌倒在炕上,连滚四匝,滚到另一
端去了。
灰影摇摇幌幌地站起,一面拍掉满身的灰土和雪花,龇牙咧嘴怪笑道:“我的天,青竹
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都不毒,最毒妇人心。我的好宫主,小凤儿,我老人家打了一辈
子光棍,破百衲一向都是自己动手补,老眼昏花,你给我这种小针,我老人家怎能将线穿
上?呵呵!还给你。”
原来是一个肮脏邋塌的老怪物,一头白发像个乱鸡窝,积了不少雪花,破百衲油光水
滑,臭气袭人。满脸皱纹。吊客肩,白果眼,尖鼻,瘪嘴,白须拂胸,腰带上插了一根代表
年高德劭的鸠首短杖。他怪声怪气地说完,鸟爪似的手掌一摊,掌心中明晃晃地摆著三枚绣
花银针,往金凤面前一递。
“老鬼!又是你。”金凤切齿叫。
几名侍女脸现惊容,不住向后退。
老家伙伸仲舌头,耸耸肩,摆出一付令人恶心的天真恶像,怪腔怪调地说:“怎么?不
是我还有谁?难道会是死缠著你不放手的小囊王成少庄主么?你以为谁来了?”
瓦面上,突又传来震耳的叫声:“小襄王已追枯骨魔僧去了,我这不速之客来得不是时
候。”声落,白影出现。白衣神君飘然而下。
接著,又是一个娇小的白影飘落,脆甜的语音入耳:“老爷子,侯前辈可恶,他作弄素
儿哩!”
人刚落实,一脚向白衣神君踢去。
白衣神君呵呵一笑,向侧一闪,笑道:“小丫头,大姑娘家动手动脚,不羞?”
白衣小丫头好美,花一般的脸,眉目如画,樱口旁两个笑涡儿,笑起来好深好深。十六
七岁大好年华,身材发育完美,但脸上稚容未褪,流露著娇憨刁野的神情,定然是个不知天
高地厚的野丫头。腰带上,带了一把一尺二寸的小剑。她一脚落空,正待用粉拳进招。
老爷子已经叫道:“小素,不可无礼。去,叫那位大宫主手下留情,那小伙子就是神君
新结交的好朋友。”
第二章
小素扭头向龙中海打量,转向白衣神君问道:“侯前辈,那位大叔就是你所说的龙中
海?”
白衣神君笑著点头,傲然地说:“半点不假。小丫头,你知道我白衣神君的朋友不多,
如果有,必定是天下间值得傲世的人物。令尊早年侠名扬四海,功臻化境傲视群雄,但壮年
急流涌退,自以为是蹈光养晦自命清高,所以我不将令尊当作朋友,只因为他太自私了些。
呵呵!你叫他大叔,把他叫老了,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可以叫他龙大哥。”
小素向中海走近,讶然叫:“哎呀!他受伤了。”
叫声中,她毫无顾忌地走近。金凤伸手虚拦,叱道:“站开!不要你管。”
小素停下脚步,笑道:“大宫主……”
“啐!你胡叫甚么?你是谁?”
小素扭头向老人笑问:“老爷子,能告诉她么?”
老家伙呵呵怪笑,说:“你施家有不可告人的事么?令尊是否树有深仇大敌呢?”
小素回眸一笑,相当自得地说:“大宫主,家父的绰号叫天玄剑,我叫施素素。”
天玄剑施铨,正是一琴一剑二丐三生的“一剑”,十六岁名震江湖,二十岁号称一代剑
豪,天玄剑法宇内无双,誉满天下。三十岁退出江湖,遨游天下寄情山水。为人平和,个性
豪放不羁,在武林中,可以说是个极为难得的豪杰,壮年退出江湖,武林朋友深感惋惜。
目下,他也只有四十来岁,平时在家蹈光养晦,要不就遨游天下名山大泽,不过问江湖
是非。因此,白衣神君认为他施铨太过自私,空有一身绝学,却甘心逃世惜命,辜负了大好
头颅,未免有自鸣清高钓名沽誉之嫌。
施素素报了名,金凤一怔。这瞬间,中海清晰地看到素素顽皮地向他眨眨眼,显然在向
他示意。
他岂敢怠慢?乘金凤分心的刹那间,左掌猛挥,“叭”一声墼中点在胸前的剑身,人向
左一闪,“嗤”一声轻响,皮袄被割破,他脱睑了。
“你走得了?著!”金凤怒叱,剑虹疾闪。
室中窄小,除了侍女之外,所有的人全都站在长炕上,相距都不太远。中海贴壁而立,
被剑抵住不敢妄动,终于抓住素素和金凤打交道的刹那间,乘金凤分心时冒险拍剑脱险。
金凤也太过份,不肯放松,在怒叱声中,急步跟踪追逐,一剑点出。
施素索突然“噗嗤”一笑,纤足一伸一勾,金凤骤不及防,脚下失闪人向前栽,“嗤”
一声剑刺入壁中。
她勃然大怒,转身凶狠地叫:“丫头,你找死?”
叫声中,左手一抬;可是,素素纤手疾伸,捷逾电闪地扣住了她的腕脉,天真的笑容已
然退去,不客气地说,“禹姐姐,做人不可做得太绝,你平白咬定他已得了剑诀,刺他一
剑,再倒掉他朋友的骨灰,不嫌太过份了么?”
“放手,你不配管本姑娘的闲事。”金凤厉叫。
素素不放手,而且右手已附在她的左胁下,掌蓄劲待发,随时可制她的死命,神色肃穆
地说:“这不是管闲事,而是站在江湖道义上评理。黄昏时我和西门老爷子在长升老店相遇
侯前辈,侯前辈谈及午间山神庙的事概略说了,最后,请你想想看,侯前辈与鬼丐常真都是
无所不能的人,事先上当事后醒悟,如这次山神庙积骨窟藏诀的事又是一场骗局,放过了枯
骨魔偕,以免贻笑江湖。前辈们不比你见多识广?如果龙大哥身上有剑诀,还等你前来搜
寻?”
“啐!你教训我么?”金凤怒叫。
“不是教训你,我只说事实。侯前辈面冷心慈,亦正亦邪,也为龙大哥的侠骨义气所
感,折节下交,认龙大哥为友,已决定暗送龙大哥平安过华山。告诉你,我们早就来了,如
果不是西门老爷子亟刀劝侯前辈忍耐观变,同时也认为你并不是凶残恶毒之徒,不然,侯前
辈早就出手了。”
“哼!本姑娘何所惧哉?”金凤悻悻地接口。
“禹姐姐,你的话说得太满,请恕我直言,即使令尊亲来,侯前辈也不见得怕你们。不
管怎样,如果你仍然一意孤行,最好三思为上。”
白衣神君说话了,缓步上前说:“施姑娘,你该和老花子走了。你这次多管闲事,日后
麻烦可大了!你们走罢,我要看看谁的胆子比天大,敢侮辱成白衣神君的朋友。”
“侯前辈,请……”素素急叫。
白衣神君脸色一沉,虎目中冷电四射,声色俱厉地说:“丫头,你走开!如果不是你在
瓦面上替这泼瑕货求情,我也不会愧见朋友。你瞧那堆骸鼻,让这该死的丫头倒了,龙老弟
必定心痛如割,愧对故人;我眼见此事发生而不及时阻止,惭愧死了。”
“侯前辈……”
“别管我的事,我要将这丫头的骨灰也装在木匣中,送到洞庭找丫头的长辈理论。丫
头,你要死在室中呢,抑或是在前面院子里送命?”
西门老爷子向素素招手,用眼色示意,说:“走吧,丫头,少管闲事,咱们明天还得赶
路呢!这次又上了王八蛋的当,千里迢迢冒风雪前来找剑诀,碰了一鼻子灰,要笑掉别人的
大牙了。走!”说走便走,身形上升,穿屋顶破洞而出,一闪不见。
素素略一迟疑,叹口气也纵身走了。
白衣神君脸色冷厉,向中海说:“龙老弟,退在一旁。”
几名侍女见西门老爷子走了,胆气一壮,逐渐迫进拔剑戒备。
金凤脸色变了,徐徐举剑。
白衣神君手按剑靶,阴森森地说:“丫头,叫你那些侍女走远些,不然你将没有人能逃
回洞庭报信了。”
说完,手按剑靶举步迫进。
金凤也徐徐迫进,突然一声低叱,剑发龙吟,身剑合一抢先进墼,招出“灵蛇吐信”。
她以为自己出招奇快,白衣神君必定来不及拔剑,势必后退避招。而且白衣神君身后不远,
已有两名侍女举剑相待,必定乘机下手,胜算在握了。
岂知白衣神君拔剑的手法奇快迅绝,但见银芒一闪,“铮”一声暴响,剑吟震耳。
接著银芒再闪,金凤的剑急剧地扭曲著外荡,响起三声清越的金铁交鸣,金凤已连退五
六步,脚下踉跄退抵壁角,几乎掉下长炕。
侍女们大惊失色,发喊声齐向前扑。
可是已晚了一步,银芒连闪两次,沉叱震耳:“丢剑!谁敢上?”
金凤的剑被迫出外侧,白衣神君的剑尖,指向她的咽喉,尖锋仅一发之差,将接触肌肤
了。
她脸色铁青,黛眉带煞,宝剑遇上宝剑,占不了丝毫便宜。白衣神君的剑也是神物,幻
发出银色的光芒,冷森森的剑气直迫三尺以外,剑锋不易看清,仅可看到若有若无的银色奇
光。
“除了杀我,本姑娘决不丢剑。”她冷然地说。
白衣神君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小小年纪,能接得下我七剑,难怪你敢在江湖上
藉令尊的名头横行霸道,和我白衣神君公然叫阵,无礼已极。我不杀你,但要挑断你的手脚
筋,用木笼囚在我华山梅海示众江湖,让令尊用绿林箭召集天下水旱绿林前来救你,以惩戒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藐视我白衣神君的苦果你得好好品尝品尝,令尊一日不来,你一
日受罪。”
金凤心中狂跳,手脚发冷,但仍然嘴硬,说:“那一天如果到来,你白衣神君同样是
死,报复之惨,将会空前惨烈。”
白衣神君冷笑一声,剑尖轻伸,尖锋压肌两分,说:“你以为天下绿林将甘心受令尊驱
使么?你以为我白衣神君就没有朋友助拳么?你简直在做梦。”
声落,左手食中二指疾伸,制住了她的左肩,“砰”一声她的剑跌落炕面。
不等她再有任何反应,白衣神君脚下一勾,剑收回了,她像个遇水的泥人,软倒在壁
下。
白衣神君的剑尖,指向她的右脚踝后大筋,冷冷地说:“先毁你的脚筋,这一辈子你废
定了。”
一名侍女惊叫一声,拼死前扑,一剑点出,指向白衣神君的背心,来势汹汹。
白衣神君哼了一声,信手向后挥出一剑,同时叱道:“滚开,还未轮到你们。”
“铮”一声轻响,侍女连人带剑侧飞,在惊叫声中,“噗”一声跌倒在炕上,滚下炕去
了。
白衣神君的剑,恶狠狠地剌向金凤的右脚踝后大筋。这一剑剌下,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危机迫在眉睫,一发千钧,突然响起中海的叫声:“且慢!剑下留情。”
白衣神君的剑尖停在金凤的筋缝中,他扭头问:“老弟,有何见教?”
“请看小可薄面,饶她一次。”中海诚恳地说。
“饶她?饶这个要迫你杀你的丫头?”
“是的,饶她。这种被贪欲迷失心性的可怜蛇不值得计较。杀她或饶她,皆不足以摇撼
大叔的威望,是么?”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免得日后她找你岂不干脆?”
中海摇头苦笑,说:“她找不到我的,天下茫茫,何处不可容身?”
白衣神君颓然收剑,苦笑道:“老弟,你又胜了我一筹。你这种度量我虽不敢苟同,但
我仍然尊重你的意见。”他解了金凤的肩井穴,却在她的右肘上捺了一指头,向上拂至肩
下,冷笑道:“我用分经手法制了你的手阳明大肠经,令尊功□化境,化解当无困难;但你
得在一月之内赶回洞庭,迟了经脉便永不会复回原位。带著你的人,快滚!”
金凤的右手软绵绵地,粉脸铁青,用左手拾回宝剑,切齿道:“白衣神君,你记牢今晚
的事,别忘了。”
“丫头,你放心,我白衣神君一生行事,事无巨细决难或忘。你也该记住,千万当心,
不要再得罪侯某人的朋友,不然你将遗憾终身。再就是有关剑诀的事,侯某已如狂丐西门守
成经过仔细参详,认为剑诀在天下间共出现了十次伪品,事非偶然,其中隐藏看可怕的阴
谋,有人在暗中故设疑阵,愚弄天下群雄,居心叵测;恐怕真像大白之日,也将是江湖掀起
血雨腥风之时。你不自反省,将会为你禹家带来横祸飞灾。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说完,缓缓走向瓦孔下,再向中海说:“老弟,珍重,我在暗中送你出□为止,请自当
心。”
“谢谢你,大叔。”中海无限感激地行礼答谢。
金凤注视苍中海,冷冷地说:“姓龙的,我不领你的情,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
完,率领著侍女出房而去,一名侍女顺手带走了双尾□。
白衣神君冲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向上叫:“老花子,你听清了么?”
“我狂乞双耳还管用,鬼叫甚么?”瓦面上的狂乞叫。
“一念之慈,后患无穷哪!”白衣神君说完,向中海掸手示意,跃上瓦面走了。
“龙大哥,小心珍重。”是素素的祝福声,声音逐渐去远。
房门口出现两名脸无人色的店伙,僵在门旁惊恐地向内注视。中海向他们挥手,说:
“这儿的事不必过问。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店伙盯了屋顶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摇摇头走了。
中海将骨灰小心奕奕地倒入匣中,无意中抖动匣下的薄薄布包。由这个布包,他想起三
年前姓吴的难友。
三年前,他已是卫所百余名服刑囚犯的首领。这里囚犯都是经常有人挨不下去而身死异
域,也经常有陆续送来的囚犯补充。姓吴的囚犯押到时,由于经过长途跋陟,已经奄奄一
息,大病缠身,去死不远。他为人古道热肠;以首领身份,替姓吴的尽心照顾护理,将姓吴
的难友从鬼门关硬拖回阳世。
姓吴的大名叫济慈,年约四十左右,身材甚高,脸上疤痕密布,丑陋不堪,瘦得不成人
形,所以其他的人叫他吴病夫,真名反而烟没了。
吴济慈在卫所只活了半年,半年中与中海极为投契。死前,撕下裤内侧缝在布衬内的几
张巳泛灰色的薄羊皮只,用青布包了,亲手交给中海,恳求中海如果日后恢复自由,务请将
他的骸鼻和这几张羊皮纸送至福建建宁府崇安县南大街崇安药局。
迸道热肠的中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并未询问羊皮纸到底是啥玩意。吴济慈却告诉他,
纸上用奇特的文字写了他被人陷害的经过,如果落在别人手中,可能会有大麻烦,要中海做
成连著布包的布囊连同骸鼻一同带走,以免引起麻烦。
吴济慈在役所的半年中,谁也不知他是个身怀绝学的高手,因为他的气门已被人毁掉,
重要的经脉也被人用手法加以损毁,事实已成了废人。
吴济慈身死卫所,中海遵守诺言,在恢复自由之后,立即起出济慈的骇骨,万里迢迢要
将骸鼻送回济慈的故里,以尽朋友的情义。其实,直至目前为止,中海始终不知道济慈的身
世,更未想到看看羊皮纸里的隐情。
今晚,拈著这他藏羊皮纸的布包,不由疑云大起。他心中在想,羊皮纸上所写的内情,
会不会是与江湖人有关的江湖秘辛呢?不想做江湖人,如果因此而卷入江湖漩涡,实非所
愿。
他有打开布包一观的冲动,但却忍下了,吴济慈未表示可以让他观看,他怎可因一时冲
勤而拆看其中的秘密?
他叹了口气,用布包将骨匣包好,用绳索困实。挑亮灯,将睡具重新理好,倚炕坐下。
他睡意全消,解开衣襟,撕布带将右肩外侧的伤口里了。天气太冷,且伤口不大,血早
已凝结,巳无大碍。他所练的气功不怕普通的刀剑兵刃,但抗不了吹毛可断削铁如泥的宝
剑,只好自认倒霉。
倚壁坐好,他采手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缓缓打开。这封信的内容,他甚至可以倒背出
来,但他仍然不时取出细阅。
书信的封套巳经残旧,写的是:“□西肃州卫嘉峪关流配所。龙中海吾儿收执。寄自湖
广永州府道州三山集。”
封后,有两个大字:平安。另四个小字:酒资已付。
封面,盖有四方形的道州知州衙门的大印。封底,则有肃州卫邮传司的长方形印信。另
记的年月是大明成化二十一年冬十月十日,这封信,已有三年的岁月了。
他在灯下展开巳快破损的信笺,心事重重地仔细阅读,虎目中隐有泪光。
蓦地,灯火摇摇。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抬头厉声逍:“诸位,不可欺人太甚。龙某不招惹任何人,也不愿
生事自找麻烦,但泥菩萨也有土性。真要拚命,龙某也不是善男信女。”
灯光下,长炕上站著两个人,显然是从屋顶的破孔中飘落房中的。左首那人头戴懦冠,
穿一袭长皮袍,腰带上插了一把玉骨摺扇,扇坠悬著一颗光华四射的大红宝石。中等身材,
面如冠玉,剑眉入鬓,显得年轻俊逸,一表人才。
右首那人年纪略大些,约四十上下。皮风帽,短银鼠裘,腰悬长剑,看上去英气勃勃,
人才品貌皆不输于左首的儒士。
两人脸现笑容,左首的儒生指了指炕后已封闭了的窗口,微笑道:“小老弟先别生气,
咱们此来并无恶意。刚才房中的事故咱们在窗缝看得真切。”
中海就□嘴将冷茶喝干,挺身下来,冷冷地问:“那么,诸位仍是为剑诀而来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刚才天玄剑施铨的女儿已经说得够明白,只希望尊驾诚心
与咱们合作。”
中海注视了两人片刻,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们有何高见,但请言明。”
“尊驾不先问问咱们的姓名么?”
“请教。”中海无可无不可地说。
“大概你也曾听说过一剑一琴三丐三生,在下玉扇书生荆伟明。”
“云栖生司马长青,正是区区在下。”悬剑的人答。
中海抱拳行礼,说:“午间方闻三生的大名,晚间即得见颜色,小可幸甚。两位有何见
示,尚请赐告。”
玉扇书生向屋顶招手,说:“成老弟,请下来一观。边地风雪之季,追踪极易,那妞儿
走不了的等会儿再前往尚未为晚。”
屋顶破孔中,接二连三降下三个人,两个是彪形大漠,一个是英俊的壮伟青年。青年剑
眉虎目,齿白唇红,七分英武中,透露出三分书卷气。只是,虎目中流露著不正常的光芒,
正是一般所谓的色两个彪形大汉络腮胡森森戟立,根根见肉,肩宽腰圆。大环眼凶光暴射,
像一对煞神。背上各系眼。
了一把连鞘九环刀,红绸子吹风十分醒目。两人面貌十分神似,叉腰分立在青年人身
后,向中海虎视眈眈,一看便知他们是青年人的保镖。
青年人腰悬长剑,脸含朗笑,向玉扇书生微笑逆:“荆兄所说确有道理,妞儿像是煮熟
了的鸭子飞不掉的,急也不在一时。”
玉扇书生转向中海,说:“龙老弟,在下替你引见引见。这位成老弟名绍箕,绰号美称
小襄王,是目下江湖中有数的风流人物之一,出道虽晚,声誉甚隆。成老弟的尊翁,是二君
之一,提起麒麟山庄庄主玉麒麟成君玉,如果是江湖人没有不知之理。那两位壮士,是麒麟
山庄的超尘拔俗好汉,人称麒麟双豪。老大人熊欧文,老二怪熊欧武,是亲兄弟俩,练了一
身金钟单上乘秘学,内外兼修功□化境。老弟不可轻易放过亲近的机会。”
不等中海有何表示,小襄王已在袖中取出一本书,丢过说:“龙兄,请看看这本剑诀,
是不是枯骨魔僧从积骨窟中找到的原本?”
中海接下,不用翻阅,便知确是那本里面画有许多龟牛猪犬的伪剑诀,信手抛过说道:
“正是这一本。”
“真的?”
“半点不假。”
“你没看,怎知道就是这一本?”
“这本剑诀首先落在小可的身前,所以一看便知。”
“里面写了些甚么?”
“小可不知。”中海直率地答,为了省麻烦,他只好推得一干二净。
小襄王将剑诀交与人熊卧文,又道:“龙兄,可否将你手中的书信让在下一观。”
“那……”
小襄王向怪熊欧武挥手,说:“拿来。小心了。”
敝熊欧武应喏一声,大踏步上前将手一伸,似乎懒得说话,气焰迫人。
中海略一迟疑,最后乖乖地递过。在敌众我寡形势险恶中,他也知道惟有泰然处之,方
可保安全的。
小襄王从怪熊手中接过书信笑道:“龙兄,十分抱歉,按理在下不该看你的平安家信,
但事非得巳,休怪。”
他取出信笺,念道:“大明成化二十一年冬十月五日,父思信。接汝年初之平安家书
后,父及汝母内心稍安。儿自起解之后,幸官府不加追究家属,故迄今家中一切平安,惟愿
汝于服刑期满之前,务必安心服刑。格守王法。毋心燥气浮……”
他不再往下念,顺手交与怪熊欧武,示意交还中海,一面笑问:“老弟,我相信你确与
这次抢夺剑诀的事无关。而老弟的立身行事,确也令人肃然起敬。因此,在下向老弟提供些
许忠告。那白衣神君为人介于邪正之间,仇敌甚多,他在暗中保护你东下,也许反而替你招
灾揽祸。幸而他只答应送至□豫交界处,大概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凶险。沿途老弟千万不可说
出他是你的朋友,慎之慎之。”
说完,向玉扇书生说:“荆兄,司马兄,咱们走。”
中海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口气,将书信仔细地藏入怀中,说声“晦气”,熄灯就寝。
第二天,风雪已止。他结算店钱踏著浮雪登程,无畏无惧地奔向兰州。
在兰州换引,领一纸沿途可至驿站食宿的文凭,限期是四十天,他必须在四十天之内赶
回故里投到。
饼了兰州,算是脱离了军政府的地境,正式进入□西临洮府的治地。由这儿到□西的省
治西安府本两条路可走。一是大道,经平凉府、泾川、□州。一是小道,经巩昌府、秦川、
入宝鸡;这条路不好走,猛兽出没无常,走上百十里不见人烟并非奇事,在万山丛岭中乱
闯,老命说不定难保,十分凶险。
为了怕江湖人再找上头来,他冒险走小道。他却不知这条路名义上虽是小路,其实走这
条路的人却比大路还多,真正危险的地方并不多见。相反地,渭河河谷一带,倒是繁华所
在,巩昌府民康物阜此是与蕃人交易的西部第一大府。而且走这条路有一最大的好处,便是
所有的关隘盘查松懈,为非作歹的人视为坦途。
碑昌府与临洮府的渭源县交界处,有一座关隘叫做首阳关,位于首阳山的中部。据说,
这座山就是耻食周粟因而饿死的伯夷叔齐兄弟俩饿死的地方。其实,天下共有四座首阳山。
一是山西的雷首山一是京师的阳山,二是河南的邙山,也称首戴;另一地方是这座首阳山。
至于是否就是伯夷叔齐饿死的真正所在,大有疑问。
两地交界处的一段山径奇峰壁立,虎狼成群。旅客皆利用午牌时分结队而过,一是避免
虎狼的袭墼,二是防范利路的强盗打劫。因此,渭源至巩昌不足百里的旅途,也列为一程。
中海急于赶路,他可不管一程半程,也不问问道路的景况,只顾埋头赶路,反正破晓即
行,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返故乡。
他的脚程惊人,从兰州出发,第一天便赶到临洮府。次日一早里粮启程,近午时分便过
了渭源,半天时光,便赶了一程,沿途平安无事。假使他在渭源打尖,也许可以问清前面的
路途景况,但他是里粮而行,并未在渭源逗留,大踏步向万山丛中的龙潭虎穴就闯。
大雪已霁,天宇中居然出现了朦胧日影,大概再过两天,极有放晴的可能。
罡风刺骨,比下雪时还要冷,几乎到了呵气成雪滴水成冰的地步。但他不怕澈骨奇寒,
一股劲地向前赶。
他感到奇怪,怎么这段路好半天没看到半个人影?
天地一色,白皑皑茫茫一片,人兽绝迹,除了风声,四周静得可怕。这一带的山峰,皆
自西北向东南倾展,道左便是渭河的上游,下坠数十丈,看得到下面的河床但不见有水,甚
至连冰也没有,只雪,雪已将河床盖住了。
人在积雪的山腰中行走,上有随时可能崩塌的积雪浮冰,下有深约一二十丈的河床,稍
一大意,掉下去摔在积雪的河床上,后果不堪设想。
饶过一座小山峰,居高临下往下看,我的天!玉树琼花,天地一色,看不到村落,见不
著人迹,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苍凉、死寂、孤独、无助。不知是他遗弃了尘世呢,抑或是尘
世遗弃了他?
一阵罡风袭到,他机伶伶地打了一冷战,忖道:“难道我迷失了路途么?要不就是赶过
了宿头,不然怎么不见半个旅伴?”
谁说没有旅伴?后面半里地,就有一个穿老羊皮大袄,点著拐杖的人,正举步维艰地缓
缓而来。
他不经意地扭头向后瞧,看到了人影,心中一喜。接著他无可奈何地幽幽一叹,自语
道:“白衣神君果然够朋友,他赶来了,我欠他一份情。”
他却不知,白衣神君这时却在渭源等他,以为他定然在渭源,所以先一步在城中等候,
没料到他已冒失地上道。
他知道江湖人大多有怪癖,不愿与人同行,不然白衣神君已经答应保护他出□,何以又
不与他一同作伴启程?
他误认后面的人是白衣神君,当下不再停当,重新赶路。也因此一来,他心中无形中增
加了不少安全感。
转过山坡,已看不到后面的人了。
前面是一座曲折盘旋向东南延伸的峡谷,道路在山腰上蜿蜓而行,积雪太厚,而道路却
又不宽,人在上面行走,惊险万状,动魄惊心。
经过一座斜谷,谷口的山坡上有一座倒塌了的歇脚亭。亭畔原有一道十余丈高下的瀑
布,但这时已不见瀑影,只有无数断断续续悬空高挂而下的冰柱,看去像是一座巨大而破损
的水晶帘,极为壮观往斜谷深处看去,双峰夹峙,谷中凋林流落,满坑满谷积雪耀目。
亭右侧,有一座凸出路中的悬崖,形成一座天然的崖穴,崖内有供人休憩的积薪,倒是
一处聊避风雪的好所在,近崖根处居然还有用石块架起的炕灶哩!
看看将近崖穴,忖道:“天色不早,前面不知是否还有村镇歇脚,何不歇会儿在这儿用
膳?等白衣神君前来聊聊岂不甚好?”
罢到崖穴前,突见穴前积雪与碎石之间插了一根树枝,枝上横置了一根雕翎箭。箭放置
得十分技巧,箭尖斜向穴外的天空,矢尖稍后方有一具像爆竹似的红色怪物体,后端有一根
引线。
他站在箭旁打量,弄不清这玩意是怎么回事,只知这这是一枝信号箭,却不知是箭主故
意留置在这儿的呢,抑或是遗失在这儿的?看景况,至少不会是不慎遗落在这儿的,遗落得
这么巧。
他懒得多想,迳自进入崖穴,卸下包里,取出一方其硬似铁、又黄又黑的炕饼,一面倚
在崖根下大嚼,一面用皮囊中的酒佐餐。
半壶酒下肚,浑身暖洋洋地,他摘下风帽,敞开老羊皮外袄,正想收拾食物,突听崖外
传来了踏雪之声。
“是白衣神君来了。”他想。
当下一跃而起,走至崖口接人。但一照面之下却不由怔住了,来人不是白衣神君,而是
一个风烛残年,脸色苍白的老人。
老人脚下踉跄,点著木棍跌跌撞撞地冲到,口中呼出的雾气急促地进出,唇上下的白须
凝结了不少冰雪。
他亳不思索地伸手挽住了老人,说:“老伯,小可挽你到崖下歇会儿。”
不管老人是否答应,急忙将老人扶至崖根坐下,火速取下老人腰下挂著的小包里,惊
道:“糟!伯,你病得不轻,穿得又单薄,皮袄前襟和肩背后有破缝,这怎么行?”
老人不住喘息,双目无神,牙齿震得“克克克”直响,有气无力地说:“命……命也!
看……看来,我要埋骨……”
他将酒囊送至老人口边,断然地说:“老伯,先别说话,保全元气要紧,喝下几口酒,
小可替你老人家推□推□赶走风寒再说。”
老人贪婪地咕噜噜猛喝个够,方让中海将身躯放倒。中海不敢解开老人的破皮袄,只好
用掌不住按、拍、揉、推,替老人活血。许久,老人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中海自己却额上见
汗方行停手。
不仅如此,他掏出针线包,用针线替老人将皮袄的裂缝缝好,再给老人喝了两口酒,透
过一口气道:“老伯,你的病很怪。”
老人已恢复精神,但仍然虚弱,漠然一笑,说:“青年人,有何可怪?”
“你可感到头晕、目眩、厌食、右胁不适,左腿酸麻、便结等等症候?”
“没有。”老人爱理不理地说。
中海摇摇头,税:“依我看,你定然不时感到头晕眩目,左胁不适和左腿酸麻。请坦诚
相告。”
“这……这倒不假。”老人勉强点头同意。
“这就怪了?你的症状是足少阳胆经出了纰漏,却眼不黄,肌不变,能食,便不结,决
非黄疸,所以可怪。”
“唔!你倒像是行家。”
“不敢当,小可略识一二。”
“依你之见……”
“只有一种可能。”
“说说看。”
“被人打伤足少阳胆经,而且伤处是中间渊液至居胶一段重要所在。”
“甚么叫渊液……”老人故作不解地问。
“这是穴道的名称,便于医家下针推□所定的经脉部位。”
“依你看,我能拖多久?”
“这得仔细检验才行,小可不敢妄下定论。但依常情而论,三旬之内,老伯将……
将……”
“怎样?”
“发狂而死,双目先盲。”
老人如中电触,脸色大变。
“老伯须及早……”
“你是说,我得及早准备后事了?”老人脸色泛青的问,一把将中海抓住,浑身更在不
停地发抖呢。
“老伯万请稍安毋燥。小可的意思是,须及早延医诊治。”
“这是说,我还有希望?”
“是的,半月之内,老伯必须就医:再就是,须找到名医。方脉之学不易,难学更难
精,要是找上了庸医……”
老人倒抽一口凉气,接著目露喜色,求道:“哥儿,你能看出老朽的病情,而且一言中
的,必定能活我残生,可否怜我孤苦加以援手?”
中海沉吟不语,脸有难色。
老人以手掩面,激动地说:“老朽一生飘零,从未开口求人……”
“老伯,请听我说。不是小可拒绝,而是小可实有困难。一是手头无药;二是久未替人
治病,心中实虚,恐误老伯性命;三是……小可急于返乡,流役边塞八年,归心似箭,而老
伯的病却非三五日便能痊可,故而心中为难,决非矫情。”
老人抓起小包里,吃力地挣扎著站起,木然地说:“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老朽已然年
过古稀,尘世间何足留恋?哥儿,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中海一把挽住老人的手膀,正色道:“老伯,你能信任小可么?”
老人泰然一笑,说:“老朽不轻易信任人,但却老眼未昏,一眼便看出你是茫茫人海,
鬼域人间的唯一可信的人。”
“谢谢老伯夸奖。这样吧,咱们在巩昌府逗留些时日,愿尽全力为老伯一试。”
“不耽误你的行程么?”
中海摇头,苦笑道:“小可已看开了,八年也挨过啦!急也不在一时,小可岂能见死不
救?不是小可低看这一带的医道名家,他们恐怕对老伯的病势有点束手。如果小可所料不
差,老伯受伤的时日可能已然很久,可资救治的时日有限了。”
“已经十二天了。”老人凄然地说。语气虽硬,却掩饰不了其中的英雄末路感情,与难
以言宣的辛酸和衷伤。
“今晚小可便可下药,还来得及。”
“今晚?能赶得到巩昌府?”
“可以,等会儿小可背著你老人家走。”
老人家神色肃穆,目不稍瞬地注视著他,久久方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颤声问:“哥
儿,你我非亲非故,而你却以超人的胸襟如此待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中海将包里系在胸前,也神色肃穆地说:“只为了小可也是饱经忧患,从九死一生中挣
得性命的人,知道生命的可贵,更知道救人是理所应为义不容辞的本份。”
老人闭上双目,大颗老泪滚滚而下,胸前急剧起伏。手中的小包里失手下坠,显然激动
地情难自禁,浑身在颤抖,摇摇欲坠。
中海正想伸手将老人扶住,蓦地,崖两侧人影乍现,十余名身穿羔羊皮外袄腰悬刀剑的
大汉,将崖前左右两端堵住了。其中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哈哈狂笑,怪叫道:“大雪封山,
今天居然有肥羊出现。哈哈!近来口中淡出乌来了,正好用他们的心肝来下酒驱寒。”
中海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两侧被人堵住,崖前不远便是陡落十余丈的积雪渭河,
想跑也跑不了啦!他急扶老人坐下,解下包里,奔出崖口抱拳行礼道:“诸位爷请……”
他奔得太急,不小心踢中一颗小石块,小石一蹦,恰将置箭的木枝墼倒了。
豹头环眼大汉怪眼一翻,不等中海说完,大吼道:“好小子!你胆大包天,敢将爷们的
盘道箭弄倒,你这下死定了。”
中海怎知那是盘道箭?在川□交界处的绿林好汉们,为了同道之问出入方便,便设下这
种盘道箭。
盘道箭与北地的绿林响箭不同,外地绿林是不会知道使用的。万山丛中,人手不敷分
配,假使派人出面放箭盘道,人数不会多,如果撞上查案的高手,岂不偷鸡不著蚀把米?所
以只好使用定置的盘道箭,不派人出面盘道。对方如果是本地的同道借路而过,只消将箭平
放在地,箭下搁上一块小石便可。
如果要拜会主人,便得将箭上的引线点燃,节自会爆发衡天而起,在半空爆炸发盘。假
使带了弓也可点燃药引射向天空,箭便飞得更高,在半空爆升再爆炸,相当壮观。
中海听出对方的口气,知道是绿林好汉到了,弄倒了盘道箭,糟了!事已临头,他只好
硬著头皮说:“小可身无长物,只有十来两碎银,诸位……”
“呸!闭上你的鸟嘴!你非死不可。来人哪!□下他,要活的。”
一名短小精悍的大汉一声怪叫,双手箕张飞扑而上,“猛虎扑羊”来势汹汹。
中海向旁一闪,让过对力的双爪,叫道:“请手下留情,小可……”
“你上了老虎凳剜心台,再说不迟。”短小精悍的大汉叫,叫完再次扑上,手爪一勾虚
引,一腿飞出。
中海向右闪,仍然叫:“爷们都是劫富济贫的好汉,请放过小可……”
大汉不加理臼,连攻三掌两拳,踢了四脚,攻势奇猛。
中海从容封架,却未还手。
豹头环眼大汉一怔,叫道:“这小子是练家子,用力招呼他。来人哪!先困上那老家
伙。”
短小精悍大汉怒吼一声,怒吼道:“不用刀,用手擒不了他,我姓班的将班字倒过来
为。”
吼声中,猛攻三拳两脚,全力迫攻。
另一名大汉冲入崖下,一把抓住虚弱的老人往外拖。老人毫无反抗的余力。
中海大惊,不下手不成了,一声怒叫,左手一抄,闪电似的钩住大汉踢来的脚向后带,
右手顺腿上削,“噗”一声削中大汉的小肮。
“啊……”大汉狂叫,砰然倒地。
中海伸手拔了大汉的单刀,人化狂风,像一头大豹,扑向拖出老人的大汉。
大汉吃了一惊,丢掉老人火速拔刀。
来不及了,中海一闪即至,刀背一挥,“扑”一声击中大汉的左胁,再欺上一掌击中的
右耳门,大汉一声也没叫出,立即晕厥倒地。
中海连制两人,快得眼花,旋身抢到崖口,吼道:“相好的各走各路,不然咱们拼
了。”
豹头环眼大汉脸色一变,拔出长剑闪出喝道:“你还敢伤人?罪该剥皮抽筋,纳命!”
声落,急冲而上,剑出“白虹贯日”剑化长虹射到。居然剑气澈骨,森森逼人。
中海知道巳到了生死关头,但仍不愿伤人,招出“虎拒柴门”上抬、出手。“铮”一声
将剑架住,左掌按向对方的胸口,贴身近搏。
单刀看的是手,手比刀灵活。大汉一看便知遇上了用刀的大行家,火速拖剑急退。中海
志在必得怎容他将剑拖走?如影附形跟进,掌巳附上对方的右胸,下滑、登出、掌力倏发。
掌按上发力。听不到墼打声,大汉“嗯”了一声,倒撞丈外,仰面便倒,“哇”一声喷
出一口鲜血,长剑抛出丈外。
中海仗刀屹立,虎目闪闪生光,大喝道:“谁再上,他将血流五步。带著你们的人,快
走!”
豹头环眼大汉吃力地坐起,用衣袖拭掉嘴角的血迹,举手一挥,叫道:“扶我起来,咱
们走。”
贼人们背起三个鬼叫连天的同伴,撒腿鼠窜而逃。
中海火速将包里系在胸前,用腰带将老人背上,提著单刀飞步向东南旺弈。
老人不住喘息,吃力地叫道:“放下我,你走吧,他们会召集党羽……”
“不!我绝不能丢下老伯不管。”
“死两个不如死一个,你一个人或可死中求生。”
“老伯,不要徒乱心意,小毛贼我对付得了。”
老人叹口气,说:“你宅心仁慈,刀下留情;可是,今后恐怕你会吃大亏,老天爷是从
不见怜好人的,人愈好折磨愈多。我替你担心,担心你在鬼域江湖中无法□全。”
中海反而笑了,说:“家父承祖业行医济世,与世无争;小可亦将克绍祖业,但求□口
于愿已足何复他求?老伯多虑了。”
老人长叹一声,说:“事到头来不自由,怎由得了你哪!俗语说,大有不测风云,人有
旦夕祸福你不能不防意外。像今天,你为了救我,可能会送掉你自己宝贵的生命,岂非天
意?”
中海举步如飞,在雪上狂奔,一面说:“天无绝人之路,老伯不必灰心,路总是要人走
出来的。”
狂奔了两三里,前面又是一处狭道。
前面狭道出现,右是陡峭的山崖,积雪如银,虽非绝壁,但人是无法爬越的,左是下降
十余丈的积雪河床,河床近壁处石尖交错的犬牙,摔下去十九要粉身碎骨。
中海额上见汗,浑身热腾腾,奔跑如风,逃命要紧。
正放腿前奔中,蓦地,前面三五十丈外路右一座崖角下闪出一个背布包头,穿羔皮短
袄、青裤短靴,背著钢刀的大汉,手上提了一个小金锣,大剌剌地站在路中,叉腰目迎狂奔
而来的中海。
中海一怔,但看到对方只有一个人,心中仅略感紧张而已,紧了紧手中的单刀,腿下加
快。
“铛!”金锣一响,大汉身旁多了一个人。这人同式穿扮,但手中有一把彤弓,在路中
拉开马步弯弓搭箭。
只一名箭手,中海不在乎,仍向前急奔。“当!”金锣二响,又多了一名箭手。
中海已接近至廿丈以内,心中开始著慌。“当!”金锣三响,箭手已有三名了,三张彤
弓已经拉开。
中海心中暗暗叫苦,他身前有大包里,背后背著老人,奔跑逃命尚无大碍,动手对付三
五个毛贼当然足以应付裕如,但如果要在箭蝗簇雨下杀出一条生路,便转动不灵活,难上加
难了。但只有三名箭手,他心中仍略为少安,脚下加快,狂风似的向前刮,要冒险冲过,单
刀举至身前,准备拨箭。
双方愈接愈近,金锣声也愈响愈急,每敲一声便有一名箭手闪出,奔近至五六丈外,已
有六名箭手列阵相候了。
“快隐身,也许还来得及。”老人变色低叫。
“来不及了,唯一的生路是向前冲。”中海答。
“如此我们将死在箭雨之下。”
“也许,但他们只有发一枝箭的机会,希望他们同时齐发,我们或者还有机会,六枝箭
不会全中的。”
“当!当!当!”金锣声震耳,每一声皆像一把巨□,重重地打击在中海的心头。
路已被堵死,十名箭手一字排开,强弓拉满,长箭的矢尖映著令人目眩的白光,发出令
人浑身发僵的可怕寒芒。
中海脚下一缓,长叹一声,绝望的感觉爬上了心头。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绝对无
法在十张强弓的集中攒射下侥幸逃生。他只看到十枝令人心裂的矢尖,只看到十双冷酷无比
的凶悍怪眼在眼前放大,看不见自己的生机,他站住了,距前面的箭手不足四丈。
提金锣的大汉依然叉腰而立,十名箭手屹立如山,十一双怪眼像胡狼般向他窥伺,但却
没有人说话。
中海感到一阵目眩,边荒八年,有八个冬天在冰天雪地中度过,在白皑皑的耀目银光中
修筑边墙把一双眼睛锻练得已不怕那可以令人目盲的雪光,决不会在雪光下感到目眩。但这
时他却目眩了,绝望击倒了他,使吃力地闭上眼睛,摇摇脑袋,用心窍去思索求生之策。
没有任何希望。后退?死路一条。向下跳?可能粉身碎骨。向上逃?下面有箭相候,也
是死。
“往下跳!只要一倒一滚便行了。”他向自己叫。
可是,滚下去结果如何?十余丈高下,即使空身往下跳也险之又□,何况背上还有一个
行将病入膏肓去死不远的老人,不用多想也可知道结果,不仅凶多吉少,简直有死无生。
他也想到拚,那不啻睁著眼向鬼门关上闯。练内家气功的人可以不畏普通刀剑,但在近
距离想抗拒硬弓利箭却不可能,高明的箭手,箭可力贯重甲,血肉之躯毕竟挡不住雷霆一
击。
他丢下了逃生之念。
虎目怒睁,沉声问:“诸位有何用意,可否明示?要金银?小可的十余两碎银喝酒不
醉,啖饭不提金锣的大汉将锣挂在腰带上,狂笑道:“尊驾很了得,赤手空拳便将敝寨的十
四位弟兄打发走惺惺相惜,在下不好意思对你无礼,特以至诚邀请尊驾上山,敝山主正在忠
义堂上立等呢?”
中海已别无抉挣,硬著头说:“小可听阁下吩咐。”
“丢刀!”
中海毫不考虑地将刀丢了。大汉又道:“对不起,尊驾手脚高明,在下为防意外,只好
上绑,休见怪了。将背上的人胸前的包里放下。”
中海一一照办。大汉举手一挥,崖后转出两个彪形大汉,手上提著脚镣和牛筋索,大踏
步上前,说声“得罪了!”牛筋索套上了中海的脖子。两人分握住两端,抓住中海的双手将
索猛绕,困了个结结结实实,脚上再加了脚镣。
这种脚镣与官府中的传统五斤脚镣不同,重有十五斤,即使力可拔山的英雄好汉,经过
筋绑镣铐,有飞天能耐也无用武之地了。
一行人从右面的斜谷中向丛山中进发,不知走了多久,进入了一座山谷中的平原,平原
右侧的山脊上出现一座池形如城的山寨。远远地,看不见山寨有任何人影,只看到一根大旗
杆上,飘扬著一面蜈蚣走穗大蠹,迎风招展,猎猎有声,证明这座山寨决不是空□无人的贼
窟。
忠义堂好大,大得可容三五百人在内集会,梁柱皆是两人合抱的良材,左右有廊,有
堂、有塘、堂下有阶,居然是座小有章法的殿堂。
踏入巨大的厅门,厅门即闭上了,寒气全消,温暖如春。
门内,左右共有四列带甲武士,总数是八十名,全都是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每人右手
执一技盘龙枪,左手是一具铁叶长盾,腰上悬刀。
堂上至云石樨之间,有七级光闪闪的银朱石级,左右分列著二十四名巨人,黑发盘头,
皮箭衣,蓝色夹缎裤,宽皮腰带上插了一排八寸长的单刃飞刀。一个个虎背熊腰,叉手而
立,雄纠纠气昂昂,像是铁打铜浇的金刚煞神。
廊上两列长案后的大环椅上分坐著不少男女,有些在喝酒,有些将脚搁在长案上,极有
兴趣地注视著来人。
廊柱下排列著十六具巨大的火鼎,炭火熊熊照耀,热流荡漾,使巨大的忠义堂得以温暖
如春。
堂上,一列云纹长案后,共设了十张虎皮交椅,但没有人。两座后堂门,各站了两名短
甲武士。
“当当当!”巨锣狂鸣,有人高叫:“公然毁坏本寨盘道箭,行凶打伤本山兄弟,藐视
本山的死囚押到。”
押著中海的大汉在下面大叫道:“巡山管事袁荆州报进,死囚擒到。”
后堂门中,踱出三个头挽发结,身穿棉袍的中年人。为首那人年纪四十开外,脸圆圆一
团和气,修眉入鬓,目如朗星,留著三绺长须,脸带笑容,神态雍容地就中间主位落坐。沉
静地向下注视片刻朗声说:“带上来。”
后堂门两侧的四名武土已在虎皮交椅后分立,一个高叫道:“山主示下,将人带上。”
脚镣卡啦啦怪响,六名大汉押著中海和老人,提著包里,升阶直抵云石樨。
一各大汉向中海的腿弯踹上一脚,喝道:“跪下!拜见山主。”
中海已知死期将至,看情形,弄倒盘道箭的罪名十分严重哩!不然为了他一个小人物,
山寨怎会劳师动众山主也亲自升堂?明知必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他屹立如山,大汉不但
没将他踹倒,自己反而站立不牢,跄踉退了两步。
山主举手轻摇,说:“不必勉强他,让他站著好了。”
说完,不再理会,自顾自翻阅案上的卷簿。片刻,他与左右两名中年人低声交谈,然后
向右廊叫道:“西路总管童兄弟。”
右廊中段的大环椅上,站起一个身材伟岸的大汉,说:“属下在。请山主赐示。”
“西海的常例银今年加倍徵收,那些贼喇嘛在中原带回不少珍宝,想办法替他们消
灾。”
“是。属下巳全力调查他们的珍藏,春暖时便可动手。”
“北路杜总管可在?”山主向左廊问。
左廊站起一个花甲老人,朗声道:“属下刚在午前赶回。”
“由中原入甘的武林人,他们的动静如何?”
杜总管不慌不忙地在袖中取出一具羊皮卷,念出一大串人名,其中赫然有白衣神君、鬼
丐、金银双凤、枯骨魔僧等人,然后掩上卷,说:“这些人原是为了那本假剑诀,冒风雪远
走鬼愁岭,先被枯骨魔僧所获,最后被小襄王率麒麟双豪所夺。那本假剑诀第一个发现的
人,是鬼丐而不是枯骨贼秃。这些人已取道返回中原,这几天将有人经过本山,为免麻烦,
属下认为有暂时撤除盘道箭的必要,咱们大峪山虽然不将天下群雄放在眼下,但也犯不著和
他们缠夹不清。再说,来几个慕名拜山的同道,咱们又不能拒绝,他们会不会乘机摸底呢?
很难说,最好不加理会,免得伤了和气。”
山主不住点头,说:“很好,很好,大雪封山已有半月,弟兄们也可清闲些。”说完,
又向左首的中年人笑道:“江贤弟,杜总管的话有道理,就这么办好了。只须派几个人到路
上等候守成兄,请他与施姑娘至本山小驻便够了。”
江贤弟点点头,笑道:“大哥是否要亲自前往相迎,施姑娘会不会讨厌我呢?那次我在
砥柱山,不认识她是铨老的千金,狠斗了十余招,骂了她几句,她很不高兴呢。”
“不会的,那丫头很懂事。”山主说。接著,他脸上泛起愁云,黯然地说:“假使玉儿
不病入膏肓,叫他和云笙前往迎接,施姑娘会来的,唉!”
“吉人天相;小弟想,玉侄不会短命的。”江贤弟也黯然地说,但掩不住睑上的愁云。
山主放下心事,转向堂下说:“杜总管甚有见地、盘道箭立即撤除,各地警哨尽可能减
少,让弟兄们多休息养精畜锐。”
。中海没留心山主口中所说的守成兄和施姑娘是谁,如果知道,也不至于提心吊胆了。
守成兄,是指狂乞西门守成,施姑娘是指施素素。
中海冷然屹立,无惧地向两旁留意细瞧,他在找机会脱身。
山主的神色相当和蔼,向下叫:“小伙子,你不必胡思乱想妄想逃走,你贵姓大名?”
中海吃了一惊,他奇怪这位山主何以能看出他的心思,暗叫不妙,这位鬼山主精明得
紧。
“小可姓龙,名中海。”他大声答。
押他的巡山管事袁荆州,将从他身上搜出的路引等物一一呈上。山主仔细地审视,剑眉
渐锁,说道:“你是个刑满释归的流徒,按理,本山的弟兄不仅不敢留难你,甚至还照顾你
出境。可是,你不但毁坏本山的盘道箭,更伤了……”
中海不等山主说完,急急分辩道:“小可不知那是贵山的盘道箭,更不是有意毁坏的。
至于伤了贵山弟兄的事,小可也是不得己,贵属下说要剜小可的心肝下酒……”
山主不等他说完,大笑道:“哈哈!你真不懂事,那是咱们做强盗的场面话,你怎么认
起真来了呢?”
“可是,小可……”
“别说了,你大错已铸,无可挽回,犯了本山的大忌,你只好认命了。本山主爱莫能
助,只好将你两人处死了。”
中海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咬牙:说:“小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与这位老伯无关,可
否……”
“他不是你的同伴么?”山主指著挟在两名大汉手中,奄奄一息的老人问。
“不!那位老伯病危行将不保,小可并不认识他。”
“你胡说!你背著他逃命,会不认识他?”
巡山管事秉道:“秉山主,他两人确不是同路的。”
“他姓甚名谁?”山主向中海问。
“小可不知。”中海坦然地答。
山主大奇,惑然问:“怪事,你连他姓甚名谁也弄不清,自顾尚且不暇,还背了他逃
命,为甚么呢?我不信,你在本山主之前,哼!竟敢……”
中海大急,抢著说:“小可顶天立地,字宇皆真。这位老伯几乎倒毙风雪之中,小可将
他救入崖穴,探出病情,答应替他医治,岂能只顾自己逃生?小可不愿连累他人,在就死之
前,请山主给小可三天时辰,尚请俯允。”
“为何要给你三天?”
“这位老伯病入膏肓,只有两天救治的时光。而且,小可敢断言,贵地千里之内,决无
名医可以替这位老伯起死回生。”
“怪事,那么你还要替他医治?”
“小可久已不治这种重症,但这位老伯愿意信任小可,因此愿假三天时光,全力抢救他
的生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请山主见允。”
山主虎目生光,突然站起问:“你有把握?”
“歧黄之术,深如瀚海,能审气色知脉理并非上乘,能从生中知死死中知生方算工夫。
这位老伯目前的景况是生中知死,看去息存气在,事实已油尽灯枯死期将至。但小可能从死
中知生,知道他尚可拯救,但……但小可仅能尽力,只有三成把握。如果小可有金针有药
材,希望可增两成。”
“你会医道?”
“三代家传,不甘菲薄。但小可十六岁受诬役边,只获真传十之一二。”
这时,巡山管事巳将中海的包里打开检查,突然惊叫一声,“拍”一声将骨匣盖失手掉
落。
“甚么东西?”山主问。
“是……是一匣碎骨,是……人的碎骨。”巡山管事急答。
“你带人骨做甚么?”山主问。
中海黯然,怅然道:“那是小可的难友,身死卫所,埋骨异乡三年,临死前恳托小可在
刑满之后将他的骸鼻带回福建故乡。看来,只好劳驾贵山的弟兄,将他在贵地安葬了。”
“你是湖广人,怎能将骨灰带到福建?”
“为何不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可怎可因路远而有所畏惧?”
“他是你的甚么人7”“亳不相关。他姓吴,名济慈。他流配到所时,小可已服刑近五
载了,他只活了半年。至于他的身世,我毫无所知。”
山主死死地瞪著他?廊下,数十名好汉有大半已经站起了,全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中海。
许久许久,山主突然大声叫:“弟兄们,你们说,我们能不能将这种人处死?”
“不能!”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大叫。
“有反对的人请表明意见。”山主叫。
北路杜总管离坐而起,到了樨上仔细打量中海,审视骨匣和杂物,突然向上行礼道:
“山主请让属下说几句话。”
“好,总管请说。”
“这人如果所言属实,那么,他定然是鬼愁岭山神庙恰巧路过的那人,刚好遇上群雄抢
夺剑诀,几乎送命。那些贪心的人不杀他,我们怎可做杀这种奇男子的罪人?属下斗胆,愿
为他乞命。”
“咱们恭送他下山。”有人大叫。
山主凛然向堂下群雄扫视,人声顿止。“解绑!”山主沉喝。
绑链尽除,中海屈身下拜,朗声道:“小可身受山主鸿恩,铭感五衷,请受小可一
拜。”
“请起。你会武?”山主问。
“伤科乃是小可之长,因而略谙拳脚。”中海答。
山主指向阶下的箭衣武士,问:“你敢不敢和我的武土徒手一搏?”
“小可不敢。”中海直率地答。
山主呵呵笑,说:“你也会作怪,大概是不屑和咱们这些强盗动手罗?”
“小可怎敢?”
“不敢就是敢,下去啦!露两手给我看看。”
中海正在为难,一名武土已解掉腰中的飞刀带,一面下阶一面笑道:“老弟,别婆婆娘
娘腔。走咱们角力。”说完,挽了中海向堂下走。
堂下开敞,所有的人全都坐下了,鸦鹊无声。
中海无法推辞,只好与武士同向山主行礼,脱下皮袄,露出里面的青直裰。青直裰像是
太窄,里不住他浑身结实的肌肤,绷得紧紧地,比巨人般的武土有过之而无不及,像一头健
壮的雄狮。
两人行礼毕,武士笑道:“老弟,我叫太叔明,请指教。”
“太叔兄请手下留情,小可放肆了。”中海也笑答。
角力,不能用拳头,两人近身相挽,四条铁胳膊搭上了,老规矩左把肩右扣臂。一声沉
喝,太叔明抢先进攻,上步收肘,扭身探步出右腿猛绊。
中海屹立如山,山是绊不倒的,一声低吼,左收右托,扭身猛瘁。
太叔明腿没将中海绊动,心中一懔,火速移腿横挪,双手急撑,下身拉开了,两人换了
方位。
中海本想保持均势免伤和气,但四周都是行家,他不能故意放水。武朋友心拘衣来,一
是一二是二,故意放水反而让人瞧不起。目下太叔明马步虚浮,他如果不进攻,岂不太过明
顸7不由他多想,右手用了劲,不许太叔明的左臂挣脱掌握,左手插入对方的腰带。颗然想
将他挽带著向下按,或者向侧以胯骨抵来,以便扭身摔人。
中海向右略移,以便让对方先发力。
脚未踏实,太叔明一声叱喝,果然腿向后移,如山力道骤发,向下一带,突又上步转身
向前冲。
他的腿不该退而后进,中海却已先一刹那迎上了,不摔人,喝声“起!”
太叔明的身子凌空而起,接著从中海的头顶翻过,“砰”一声臀背著地,被中海丢到身
后去了。
他一蹦而起,摇头道:“我的天,你怎么能将我向下按掀的劲道消去的?你两条臂膀怕
不有千钧神力?”
在如雷的喝采声中,中海向太叔明行礼说:“承让承让,小可只是乘你抢进时的一按乍
松时取巧说穿了如此而已。”
两人正在客套,堂上在叫了,是山主的声音:“龙中海,你愿不愿在本山坐一把交
椅?”
中海大踏步升上云石樨,行礼道:“山主厚爱,小可心领了。小可上有双亲倚闾而望,
下有俗事待理,无法为山主效犬马之劳,尚望山主见怜。”
山主默然片刻,满怀期望地说:“我想委屈你在山寨小留些少时日,你肯么?”
中海心中作难,指了指坐在地上的老人说:“救人如救火,小可须赶至巩昌为这位老伯
治病。”
山主笑道:“我这儿有的是各种道地药材,一应俱全,妙手名医也有十名之多。同时,
我还有一件事想劳你驾。”
“山主但请吩咐,小可愿借贵寨为这位老伯治病。”
“小儿今年十九岁,三天前喉生双蛾,寨医束手,命在旦夕,希老弟能加以援手……”
中海一怔,抢著说:“喉生双蛾,并非绝症。但……山主说已有三天了?”
“正是。”
“快!可否让小可立时察看?”
山主抢下阶来,大声叫:“弟兄们,各归本寨。”
钟声大鸣,人群散去。山主挽了中海,向手下吩咐道:“速请那位老伯至西院安顿,不
得待慢。”
他挽了中海转入后堂门,穿过一道院落,踏入一座大厅,大声叫:“有贵客光临,叫内
院的女眷暂行回避。”
传呼之声直达内院,巨厦中似乎住了不少妇女老幼,山主挽著中海直趋内庭,踏入一座
幽静清雅的内室。
这栋庭院的女眷事实并未回避。内室中明窗三向,光线充足,火鼎中兽炭熊熊,温暖如
春。室内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清雅出尘,橱床妆台一一俱备,显然是一间寝室。
室中有不少人,一个老和尚,一名老道,一个花甲老人,三名仆妇和两个侍女,全都围
在床前,神色紧张地等待著。内间绣帘深垂,可看到隐隐人影和嘤嘤啜泣声。舐然俚面有
女待。
桌上的鼎炉香烟袅袅,檀香味充溢在空间里。
床上,锦衾内躺著一个像是早已断气的少年,只露出头部,由两名供姊按住他的叟尸。
其亡已用不著按了,少年似乎早已停止了挣扎。
“怎样了?”山主抢入急问。这时,他的神色完全变了,不再是忠玟堂上雍容和茁的一
山之主而是一个心中痛楚替爱儿焦虑的父亲。
没有人回答。花甲老人长吁一口气,低下头说:“我等已无能为力,倘望山主见恕。”
山主挽过中海,说:“龙老弟,我替你引见本山主的三位名医…;”和尚叫宏法大师;
老道称药道人;花甲老人姓晏名铎,皆是山寨以重金礼聘长期驻寨的名医。
中海分别向三人行礼,说:“小可姓龙名中海,请多指教。小可乃是路经贵地的人,不
慎冒犯了山弟兄的虎驾,多蒙山主恩赦并邀小可前来探问少山主的病情。小可预先声明,自
问对病理所知有限,医道肤浅,尚请诸位前辈见恕后学鲁莽,可否让后学先察看少山主的病
情?”
他说得相当客气,三位名医对他大有好感。老道神色黯然,苦笑道:“施主请便,如有
疑问,但请赐示,贫道当将三天来的病情见告。”
中海告罪毕,急趋榻前命两仆妇放手。先把脉,脉息弱得几乎难以发觉。验眼,眼已有
散光。拉开嘴,嘴部全是□渍,喉都双蛾看似已闭合,白色的泡□仍在泛滥。
他不再验看,一把抢过仆妇的抹巾,一叠声吩咐:“准备通气芦管,快!”
“净水,洁巾,快!”
“请道长执笔开方。”
老道眉头一紧,说:“贫道与宏法道友与晏老共同诊治的结果,断定须用……”
中海一面替少山主宽衣,一面说:“诸位定然是用山豆根、黄莲、半夏、柴胡、廿草、
梗桔、天花粉,是么?”
三位名医大惊,宏法大师急问:“龙施主,我们错了么?”
中海开始替少山主推□胸腔,抢过仆妇送来的芦管,捏开牙关,用口运气吹。
少山主浑身一震,芦管已插入喉中,接著猛烈地抽气,手开始动了。
中海一面推□,一面说:“诸位用药并没错,但却不对症,此症其实有虚火实火之分,
诸位以治实火之方下药,因而错了。”
“老弟,有救么?”山主急急接口。
“小可早来一个时辰,实是天幸,山主请放心。”
老头子已在桌前落坐,大盘说:“哥儿,快说出药名。”
“热地一两,元参一两,白芥子三钱,山茱萸四钱……”
中海报出一串药名,老头儿晏士铎运笔如飞。门外,伺候的人来去川流如水,忙得不可
开交。
中海也满头大汗,用推□术替少山主帮助呼吸。两名仆妇也上前相助,抓住少山主的双
手,一面揩拭口中冒出的泡□。
山主见爱子居然可以活动了,中海的话更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喜得在床前床后乱
转。
内间的哭声停了,奔出一个丫环,向山主禀道:“禀老爷,夫人请示,可否出来……”
“不可!”中海抢著叫,又道,“体弱与幼龄的人不许入室,恐防传染。”
山主亲自赶人,将两名侍女也赶至房外。
不久,少山主安静下来了,中海松了手,下床叫:“用净巾揉雪,替少山主抹胸额,不
时更换。”
晏士铎与一僧一道皆走近,惑然地问:“老弟台,你用雪巾,不是以冰浇火么?”
“这是不得已,用药太迟了。如果早十二个时辰用芦管助气息,不至如此严重。诸位如
果早用八味地黄汤,也该早有起色了。”
宏法大师大概不服气,问;“老衲请教,施主怎知是虚火而非实火?”
中海一面净手,一面说:“实火病势晨重夜轻,口燥舌裂。虚火乃肾水不藏于命门,浮
游于咽喉之间。因此,内症相同,外徵相反。少山主此症是虚火,以实火治之,不啻落井下
石。”。
老道也心中存疑,问:“施主所用之药,中有玉桂,玉桂主热,有说乎?”
“以元参消在上之浮火,白芥子消壅塞之痰,上焦既宽,下焦得玉桂之热,则龙雷之
火,岂有不归根于命门之理?晚辈愚见,大师以为然否?”
老道深探稽首,诚恳地说:“高明。贫道白行了廿年医,有暇当专诚就教。”
中海略一沉吟,又近:“诸位皆是前辈,请谅后辈直言。此症如果垂危,而诸位又对推
□术陌生便设毅然走险。用芦管助气息相当冒险,咽喉闭塞,插不进小事一件,卡死在内反
而误事,可在颈间割开喉部插入芦管……”
“我的天!”晏士铎拍著脑袋惊叫,又道:“这一来,人命官司打定了。”
中海笑道:“就因为诸位太过小心谨慎,因此反而误事。”说完,向山主道:“小可亟
需为那位老伯下药,先行告辞。”
“小犬……”山主搓手焦急地说。
“山主请放心,只须小心芦管,有动静再唤小可前来,汤药好了再知会小可一声,小可
将亲自灌药。一剂之后,保证痰消蛾隐,痛苦顿除,二剂痊愈;小可有信心。”
中海与老人同被安置在西院,这一夜,山主亲率二位拜弟携酒前来道劳,宾主之间十分
投契。席间,山主将大峪山的情形概略地说了。
这座大峪山,在本地反而名头不够响亮,因为山中的好汉极少在方圆五百里之内做案。
山主九天大鹏雍仁杰,在中原却大大的有名,轻功提纵术傲视江湖,一枝剑威镇八方。二弟
擎天手郑青,双臂可力掣奔牛。老三千手哪叱云峤,可在片刻间进发数十把连珠飞刀,五丈
内无人敢近,是倚众围殴的人最害怕的克星。
九天大鹏本人,算不得武林顶尖儿莴手,他的泰山丈人四绝秀土路天虹,卅年前威锁群
豪,几乎打尽天下无敌手,拳、剑、轻功、暗器,号称四绝。九天大鹏是老人□的弟子,最
后成了爱婿。
四绝秀土来头太大,因此武林朋友对大峪山的好汉,相戒不敢招惹,宁可不走这条路,
免得自找麻烦。
卅年前,四绝秀士便退出江湖,与当时的字内三大高手的缥缈仙子戚霓和长春子道长,
几乎同在一年中隐世。目下三大莴手的下落,依然是武林中不可解的谜团。据说,连九天大
鹏本人,也不知其师的下落。
大峪山的好汉们,恪守绿林道的戒律,但他们不与中原的绿林朋友往来,却派了不少高
手在中原秘密活动,对江湖大势一一了然,消息极为灵通。因此,中原的江湖朋友,对九天
大鹏深怀戒心,轻易不敢招惹大峪山的人。
四人在房中把盏促膝畅谈,中海总算对江湖道有了些少认诚,但他不加理会,因为他毫
无在江湖上闯荡流浪的打算。
谈起近些年来有关缥缈剑诀的事,九天大鹏另有一番见解。他认为缥纱仙子本人,目下
年纪决不会超过古稀之年,一个修为有素的女人,寿高百龄算不了一回事,如不遭逢意外,
目下定然尚健在人间,岂有留下剑诀让人寻找之理?
缥缈仙子不但是早年的一代女剑豪,能与她分庭抗礼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又是侠义英
雄,她的终身伴侣更是逃世的儒士。因此,决不会故弄玄虚留一本剑诀愚弄天下武林朋友。
至于因何接二连三出现了十一本伪剑诀之多,九天大鹏认为其中必有诡谋,有人在江湖
故布疑阵分散武林道英雄好汉的注意力,吸引这些人天南地北奔波、劳累、残杀、互相猜
忌,趁机进行都署可怕的阴谋,用意何在,难以猜料,令人费解。
一住十日,少山主雍玉早已痊愈;老人的病也大有起色,已经可以饮食如常,脸色也快
恢复原状了。
这十天中,中海相当忙碌,三位名医居然也肯虚心就教,山寨中的病患更是川流不息地
前来讨药方。山寨中来了一位神医,而且又是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大小寨主们惺惺相惜,
谁不想前来攀交一瞻丰采?可把中海忙得团团转,几乎将返乡的事忘掉了。
十天中,狂乞和施姑娘并未前来。
九天大鹏自不必说,他将中海视同子侄。他的妻子路荑,更亲率仆妇照顾中海的饮食起
居。少山主雍玉是个豪爽英俊的少年,他叫中海大哥,两人相见恨晚,几乎寸步不离。十分
投低。总之,全家男女对中海简直奉若神明。
已经是二月初,今年闰正月,算起来已经是暮春季节,距解冻期已是不远。这几天经常
丽日高照但比往昔更为寒冷,罡风砭骨,奇寒无比。
他该上路了,老人已等得不耐烦啦!
这天晚上,他打发走雍玉,直趋老人的房间。
“笃笃笃!”他轻叩门环。
房门拉开了,老人含笑举手虚引,说:“老弟台,请进,老朽正欲前往促驾哩!”
中海跨入房中,顺手掩上门,笑问:“老伯今晚气色极佳,再服三剂药,保证痊愈,老
伯找小可有事么?”
“坐下来谈谈。老弟台打算何时启程?”
“三天后,老伯即可痊愈,小可即启程东下。”
老人摇摇头,低声道:“老朽可将药带走,沿途煎服。”
“哦!也好。老伯的意思,是想和小可同行么?”
“正是此意。”
中海心中为难,说:“小可脚程快,老伯……”
“老朽相信不弱于你。”老人微笑答。
中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小可早知老伯是身怀绝艺的高手,但病未痊愈,不可妄耗
精力。”
老人也淡淡一笑,说:“你为人心地善良,天生异禀,聪明机警。”
“老伯过奖了!”
“但你很粗心。”
“粗心?”
“是的,时至今日,你并未问过老朽的姓名,也未过问老朽受伤的缘故。”
中海呵呵一笑,说:“如果过问,老伯岂不怀疑小可有意市恩么?”
老人也呵呵一笑,说:“哦!原来你还工于心计哩!我问你,你曾听说过江湖中有一个
亦正亦邪心狠手辣的报应神费浩么?”
“早些天曾听山主谈及,那是一个神出鬼没,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奇人,心黑手辣,也
行侠仗义的……”
“正是老朽。你再往下骂,我脸上可要挂不住了!”老人笑道。
中海吃了一惊,惑然地问…“据雍山主说,老伯年初还在南京大闹鸡呜寺哩。”
“小声些!所以说,我的脚程不比你慢。我的行踪,如果自己不说穿,任何人也休想摸
清我的底飘忽不定,出没无常,别人才要不了我的命。”。、“然则老伯何以在临洮府附近
受伤十余日之久?”
“在临洮府?你错了,我走的是迷踪路,像鹿欺骗猎犬一般令追踪的人难以捉摸。这次
我受伤是值得的,我已冒生命之险深入不毛之地,探出近些日子以来令天下群雄被蒙在鼓中
的秘密诡谋。我将急返中原找一个人,将消息告诉他以便早定对策。在最近期间,江湖将有
腥风血雨。这次天幸遇上了你这救命菩萨,不敢言谢,愿将我毕生心血所研的一种防身绝学
倾囊相赠聊报万一,你不反对吧?”
“这……这……”
“请不必推辞。我知道你不愿做江湖人,但多一种防身绝学有百利而无一害。像这次被
雍山主的人所截,如果你有我这种绝学在身,他们不见得就能将你拦下。”
“但不知老伯所说的绝学,需要多久才能竣功?小可急须返回故乡……”
“你请放心,这是一种把握对方神意的秘术,再以身法相辅,以使趋吉避凶的小技巧而
已。咱们结伴同行,不消三五天,你定可心领神会直登堂奥的。老朽的拳剑其实不登大雅之
堂,但凭我所参悟的绝学,二君五妖魔三生三丐也无奈我何,甚至他们还会有失手的机会
哩。我这种小技巧称为神意步也可称神意身法。习时先深研各式人物的各种反应。俗语说:
心意动,形于脸。又说:手眼俱到。眼中传神,意动手至,可知神动在先,手决不可能与神
俱到;抓住对方的神意,便可洞烛先先未卜先知便能及早趋避或者抢制机先。然而不管趋避
或抢制,必须有一种巧妙的身法俾供使用。不然亦是枉然的。站起来,你先抢攻一招试
试?”
中海意似不信,刚站起,便一爪急探报应神的左膝,捷愈电光石火。
岂知报应神左膝不往右移,反而向左一摆,身躯疾转,左手已扣住了他的右手脉门,右
掌亦到,停在他的鼻梁上,令他大吃一惊。
报应神迅即放手,笑道:“说穿了亳不足奇。首先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相信,必定突然
进击。进击时,你必定不好意思攻上盘,也想出其不意。同时你身未站直便出手,必定攻下
盘,下盘最近处是膝,人惯用右手,右手抓膝,尽在其中,我反击你便容易了。我的身法不
向右移,你必定扑空,左手用不上。身转是防你再出招,攻你的脸门迫你自卫,胜算在我。
这是简易的法则,咱们好好研讨。今晚先告诉你观察入微之术,明天咱们上路,沿途有的是
时间,慢慢来。追我的人必定以为我死了,咱们可以放心大胆慢慢赶路。”
翌晨,两人结束停当,方向雍山主告辞,少不了挨了一阵子好埋怨。山主坚留,两人坚
辞,去意坚决。最后,山主强他俩不过,立即鸣钟列队,恭送两人出山。中海坚决不收受山
主所送的大包金珠只受了一包食物。雍玉直送出二十里外,方依依分手,洒泪道后会,目送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如银雪地后方转回山寨。
当天午间,雍玉率领著十六名高手下山,易装上道,暗中保护中海的安全,作长行的准
备。各地大峪山的暗桩,早已分头至各地知会,早作安排。
白衣神君早已在巩昌府等候,他早已探出中海在大峪山作客。等到中海之后,他仍然在
暗中护送这次他小心了,只在中海的后面紧盯。中海和报应神不急于赶路,未晚先投宿,鸡
鸣后上道,不断地参研神意身法。
十天后,才走到汉中府的凤县,慢得像老牛拉破车。沿途平安无事,中海以为不会有人
再找他了报应神必须在凤县和中海分手,他要从栈道入川,一南一北各奔前程,互道珍重而
别。
白衣神君够朋友,他始终紧随在后,这时方松了一口气。
雍玉扮成一个富家子弟,在半里后跟进。
中海不知身后有人呵护,无畏无惧地奔向前程。
凤县至宝鸡一段路,也就是有名的陈仓道,中间隔了一座大大有名的秦岭,几乎全是走
不完的山须过了秦岭,才能到达关中大平原。陈仓道是北栈道的起点,也算是栈道中相当安
全的一段。
饼了黄花川不久,开始进入丛山,道上全是北行的商旅,黄花川以北,行人渐绝,全被
扔在身后了,中海开始脚下加快,踏著积雪向前赶。
后面半里地,白衣神君一身白,若无其事地赶路。
雍玉身后只带了两个人,戴玄狐皮风帽,著玄狐皮短袄,腰悬长剑,踏雪而行。玄狐虽
称“玄”其实是苍白色,相当名贵,比紫貂要贵重得多,风帽放下掩耳,只看到他一双大眼
睛,不易看出他的真面目。
白衣神君不认识雍玉,但对雍玉一直在中海身后共行止的事起疑,早怀戒心,可是,他
已发现雍玉只不过是个大孩子,是以并不在意。
中海急于赶路并不理会身后的事,他还以为在大峪出的十天逗留,白衣神君必定早已返
回华山去了。
石门关到七星台一段,全程四十里左右,道路只在半山中盘旋,共有四段阁道,飞阁悬
空,走在上面惊心动魂。
开始有形迹可疑的人了,全是些身穿羊皮外袄带著兵刃的彪形大汉。
第三章
凤县至宝鸡一段路,也就是有名的陈仓道,中间隔了一座大大有名的秦岭,几乎全是走
不完的山须过了秦岭,才能到达关中大平原。陈仓道是北栈道的起点,也算是栈道中相当安
全的一段。
饼了黄花川不久,开始进入丛山,道上全是北行的商旅,黄花川以北,行人渐绝,全被
扔在身后了,中海开始脚下加快,踏著积雪向前赶。
后面半里地,白衣神君一身白,若无其事地赶路。
雍玉身后只带了两个人,戴玄狐皮风帽,著玄狐皮短袄,腰悬长剑,踏雪而行。玄狐虽
称“玄”其实是苍白色,相当名贵,比紫貂要贵重得多,风帽放下掩耳,只看到他一双大眼
睛,不易看出他的真面目。
白衣神君不认识雍玉,但对雍玉一直在中海身后共行止的事起疑,早怀戒心,可是,他
已发现雍玉只不过是个大孩子,是以并不在意。
中海急于赶路并不理会身后的事,他还以为在大峪出的十天逗留,白衣神君必定早已返
回华山去了。
石门关到七星台一段,全程四十里左右,道路只在半山中盘旋,共有四段阁道,飞阁悬
空,走在上面惊心动魂。
开始有形迹可疑的人了,全是些身穿羊皮外袄带著兵刃的彪形大汉。
所谓栈道,是在半空中的绝壁上凿石架柱,铺以木板供人行走的建筑。供人长歇息的地
方,则加建一座楼阁形的板房以蔽风雨,称为邸绑。
在邸绑内,经常可以发现恶形恶状的人在里面逗留,对每一个往来旅客注目,身份如
谜。
中海不加理会,放开脚程急赶,只消看到这种人的身影,便放缓脚程,免得横生枝节,
平添麻烦了前面巳经接近了七星台,卅余里的旅程,他只花了三刻时辰,速度相当惊人了。
巳经是己牌正,北方的人每天吃两顿,早孩吃早膳了,但赶路的人要吃三顿,他准备再
赶上十来里,到前面的草凉驿打尖。
草凉驿是一座相当有名的小山镇,约有四五十户人家,唐朝时代,安禄山造反,唐明皇
逃入四川避难,途经渭河北岸的兴平县马嵬坡,将士不前,迫皇帝老爷下令吊死一代尤物杨
贵妃。唐明皇这位风流皇帝自从杨贵妃死后,像个失了魂的人,一路上垂头丧气,到了草凉
驿下令驻跸,草凉驿这座小镇,居然成了行宫。
据说,唐明皇在这晚梦见了杨贵妃,半夜三更爬起来痛哭流涕,不哭江山社稷而哭美
人,后世的人居然还替这位风流皇帝打抱不平哩。
驿站在镇北,镇南路旁有一座酒肆,泠清清的小街上家家闭户,不见半个人影,积雪上
履痕凌乱曾经有不少人在镇上留下了遗痕。
酒肆前酒帘儿高挑,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沉重厚实的门帘,将澈骨寒流挡在门外,店内倒相当暖和,大锅炉发出热烘烘的暖流,
令窄小的的食厅寒气全消。
店中设了八副座头,客人不多。靠南首的一臬上,共坐了七个人,上首那人,赫然是麒
麟山庄少庄主小襄王成绍基。左首两人,是麒麟双豪人熊欧文怪熊欧武,另四人是一僧、一
道、一老人、一少妇。
桌上杯盘狼藉,店伙正在收拾杯盘,换上香茗。小襄王撵走伺候的店伙,向老道问道:
“北路的人是否准备好了?”
老道生了一张阴阳怪气的长马睑,山羊眼阴森森地倒有点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僵
尸,腰悬一把长剑,挂著八宝囊,他瘪嘴动了动,用老公鸭似的嗓子说:“从这儿到红花铺
全布了人。少庄主,玉扇书生和云栖生两个家伙,为何不助咱们一臂之力?”
“他们和飞天夜叉胡文川有约会,在大散关算过节,还得到宝鸡陈仓故城会合天南剑客
薛冠生。他们三生每年都有一次聚会,不能耽搁。”小襄王似笑非笑地说。
和尚年约花甲,肥头大耳,腹大如鼓,一双怪眼宛似铜铃一般,他将鲶鱼嘴撇了撇,
说:“咱们不需要那些浪得虚名的人插手,难道说,几个小毛贼咱们就打发不了?少庄主但
请放心,小贼们交与咱们对付,少庄主只须下手捉那小丫头便成。”
小襄王摇摇头,慎重地说:“诸位千万不可大意,汉中之狼不是小毛贼,斜谷插云山主
更是了不起的绿林大豪。插云山主既然能疏解小丫头被白衣神君所制经脉,功力自然非同小
可。再说,小丫头在经脉被制之后,仍能神出鬼没地遁返斜谷,居然从容逃脱我和二生的追
踪,显见得也是个不易对付的人物。这次她敢公然纠集汉中附近的群豪前往华山找白衣神君
算帐,咱们岂可轻视?因此,我认为在暗中下手比较安全些。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希望招
麻烦,如果让洞庭王带了天下水陆悍贼到麒麟山庄大兴问罪之师,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少妇年约三十出头,桃花媚目流光四转,脸蛋相当俏,不住颔首道:“我也认为暗中下
手比较稳当些,否则万一走漏了风声,到底不大妥当,更何况洞庭王也不可轻视。”
“依大嫂之见,又待如何?”小襄王问。
“小丫头的人,决不会成群结队而过,必定分批而行,目下她在沿途分配清道的悍贼照
应,便知她对此行已有万全的准备。咱们在北路布下高手预留退步,不啻告诉小丫头是咱们
所为。因此,我认为咱们只须派几个人掩去本来面目,再等小丫头经过时突起袭击,得手即
散,抄小路脱离现场。当然啦,预先找三两个不知情的小辈挡灾,便可天衣无缝了。”
小襄王点头,深以为然,说:“大嫂确有见地,但大雪封山,行将解冻之期,道中行人
甚少,江湖小辈更不易找,找人嫁祸挡灾亦非易事哩!”
老人年约古稀,脸目阴沉,接口道:“有何难哉?如果没有替罪羔羊,老朽可带两个人
冒充白衣神君的身份,故意出面找小贼们的麻烦,嫁祸大计必定成功,让洞庭王和白衣神君
拚老命,一石两鸟咱们坐享其成。”
小襄王拍著大腿低叫道:“妙!就这么办,一清道长和大嫂与我伺机下手,法静大师负
责截杀小丫头的同伴,只留一人漏网。走!咱们往北,在路上等她们到来。按行程,他们该
到了。”
他们走后不久,门帘一掀,冷风一卷,进来了一个浑身里在皮袄里的矮个儿。
气候太冷,赶路的人皆将风帽的绊耳放下,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去男女难辨,决看不到
本来面目矮个儿踏进店门,将小包里往桌旁的木凳上一丢,跺掉靴上的雪花,摘下风帽,
喝!好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人。
发髻上,绾了一只白玉发环,大眼睛明澈如秋水,玉鼻朱唇,两颊红馥馥,颊旁居然有
两个笑涡儿,如果不是挽发,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男孩子,看年纪和身材,年龄决不
会超过十四五,看衣裘,可知他定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看神情,定然是个顽皮捣
蛋,也相当识体的小娃娃。
他未脱皮袄,拖过一张木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向赶来招呼的店伙笑道:“伙计,来些吃
食撵寒,但不要酒,汤和面都成。”
店伙堆下笑,说:“小店的原锅热汤在此首屈一指,原油驴肉价实货真,客官如果来壶
酒,来一斤驴肝保险鼻尖上流汗……”
“得啦得啦!说过了不要酒,驴肉冷的好吃,那还能挡寒?你给我来单饼卷肉,不加葱
蒜,来碗热汤凑合凑合。”
“成,成,小的立即送上。”
帘子再度掀开,进来了两名大汉,四名侍女,拥簇著金凤进入店中,七个人占了两桌,
叫了一大堆菜肴,鸡猪獐兔样样俱全。
小伙子旁若无人地进食,不时向金凤眯著眼睛笑。笑得金凤火起,蓦地一声娇叱,柳眉
倒竖地说道:“小丽,将这登徒子小表赶出去!”
侍女小丽应声而起,走近小伙子双手叉腰,扳起脸叫:“你这厮人小表大,这么一点点
大便生了一双色眼,长大了你还了得,你还不乖乖滚出去?”
小后生仍在笑,笑得相当轻浮,放下筷子歪著脑袋问:“姑娘们,你们不是太霸道了
么?小镇酒店乃是买卖场,小爷我花钱买食物填肚皮,又没有要你们付钱,干么那么凶?”
“你走是不走?”小丽发威了。
小后生不在乎,笑笑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们……唔,最好收敛些,你的意思
是非赶人走不可罗?”
金凤“拍”地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掼在臬上,叱道:“叉他出去!”
小丽伸手一把抓向小后生的后领,她要将人提起。
小后生扭身伸手,奇抉绝伦地将手中的半卷肉饼,塞入小丽的手心,另一手不老实地在
小丽的粉颊上捏了一把,一声轻笑,人已离座抓起包里掠向走道,扔了一锭碎银给店伙,扭
头叫:“妞儿们,小心风流劫数。”
他快得像阵风,声落,人已出了店。
两大汉只有推椅站起的时间,追之不及。
金凤吃了一惊,被小后生的奇快身法吓了一跳。
小后生闪出店门,劈面撞上了大踏步而来的中海,他摇手叫:“大个儿,这间店里有雌
老虎母大蛇,不许人进食,把我赶出来了,换一间店怎样?”说完,他盯著中海笑。
中海一怔,站住向小家伙打量,问:“小老弟,你认识我?”
小后生撇撇嘴,说:“你这人真俗,彼此同是行旅,打过招呼不就认识了么?”
中海笑了,呵呵接道:“有道理,也许我真俗,你说这座店……”
“店里有个女人在放泼,可能是间黑店,万一吃了人肉包子,保证你闹肚子,咱们换一
家。”
“好,这就走。”
两人并肩往北走,小家伙一面走一面问:“老兄,你贵性大名?”
“我姓龙,名中海。”
“可有字?”
“没有,要那么多字有何用处?小老弟,你尊姓大名?”
“嘻嘻!我的姓并不尊,名也不大,姓方名仁。”
中海瞥了他一眼,笑道:“少兄弟,你很顽皮,但我喜欢你,咱们做个朋友。”
“一言为定,咱们兄弟相称。”方仁喜悦地答。
“你贵庚?”
“别文诌诌地好不,我十七,你呢?”
“十七岁才这么点点大,真要命,你简直像一个女娃娃。我廿四了,快老啦!”
“见鬼!廿四岁称老,脸皮真厚。好了,就在这一家小店算了,马马虎虎地将就些儿
吧。”
两人进入一家小吃店,中海叫来了一壶酒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闲聊。
“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大冷天跑出来干吗?府上还有些甚么人?仙乡何处?”中海
问。
方仁摇摇头,笑道:“我看哪,你这人真俗,盘东问西噜噜苏苏,问那么多干甚么,要
审问我是么?”
“你好利害。”中海也笑答。
“要不要我将那家小店中的雌老虎说给你听听?”
“说说看。不过,我认为出门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少管闲事,你是说,见死不救?”
“那又当别论,你说有人要被雌老虎吃掉?”
“正相反,雌老虎即将掉入虎阱,厄运当头。”
“怎么回事?”
“你听说过岳州府汨罗江屈原岭的飞虎岗么?”
“略有风闻。哦!你是指飞虎岗的麒麟山庄?”
“不错,麒麟山庄庄主玉麒麟成君玉,是江湖上一主二君的二君之一,他有一个儿子,
叫做小襄王成绍基。”
中海愕然,说:“咦!你也是江湖人哩!”
“我并没告诉你我不是江湖人,用不著大惊小敝。”方仁意气飞扬地答。
“了不起,失敬失敬。”
“别挖苦人。说,你在那里听说过小襄王?”
“这人我认识,而且曾有一面之缘,看像貌,倒是英俊潇酒俊逸超群,只是美中不足生
了一双色眼,定是好色之徒。”
方仁噗嗤一笑,掩口笑间:“想不到你还能看相,你看我是不是也有一双色眼?”
中海神色肃穆地注视著他,突然呵呵一笑,说:“你如果生了一双色眼,那还了得?”
“有何了不得?”
“我问你,你为甚么不梳三丫髻却挽发结呢?”
方仁几乎失手落箸,粉面酡红,假嗔道:“坏蛋!你怎知我是女人?”
“不但知道你是女人,更知道你是与狂乞替我解围的施姑娘,即使你不将施字拆开我也
不会受骗的,我相信我的眼力,不会看错人。告诉你,我家世代行医,不但可以一眼看出生
人是男是女,也可从骷髅头中一眼便将男女分辨出来,你想我会受骗么?”
“算你行,你的法眼厉害。”
中海不加否认,其实,他虽以医家的眼光看出施姑娘是女扮男装的假男人,真正的原因
却得感谢报应神传授给他的知人之术,能从对方的神色中估料心意举止。加以他的记忆力超
人,那晚小店中的灯光虽弱,他仍将施姑娘的脸容看得一清二楚,姑娘通了假名,他便料中
了,施字拆开是“方仁也”这够明白啦!他呵呵笑,问:“施姑娘,你大概要拖我下水。先
告诉你,我不想找麻烦,如果找我治病救人,我决不推辞;如果要动拳脚打架,请另找高
明,恕不奉陪,我的庄稼把式花拳绣腿,不登大雅之堂。我很自私,我要活下去,管闲事而
自不量力强出头,那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法,送掉性命反而误人害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苦来哉?”
“唷!别一口气推得一干二净好不?如果狂乞西门老爷子在,我也不会找你。一路上我
没见到半个熟人,好不容易碰上你,你却在我头上泼冷水。”姑娘噘著小嘴说。
中海叹口气,说:“小可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愿为姑娘尽力,但我不得不向你说明。
你年岁尚轻,也许凡事未加思索,也不权衡利害,所以你必须先将事情缘由仔细说明,以便
斟酌。年青气盛,戒之在斗,练武人最为人垢病的事便是好勇斗狠,一句话不对就动刀剑拚
个你死我活。姑娘休怪我倚老卖老,事实是有些事是用不著以武力解决的,交浅言深,姑娘
尚请谅我直言。”
泵娘目不转瞬地注视著他,好半晌方点头说:“龙大哥,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把事情说
出,请告诉我该怎么瓣好不?”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金凤禹姑娘。”
“金凤,那剌了我一剑倒掉我朋友骨灰的人?”中海讶然问。
泵娘低下头,讪讪地说:“是的,就是她。按理,我不该找你援手,但……但又不能眼
看她身败名裂生死两难。金凤这人虽说是贼女,胆大妄为、骄傲、冲动、自以为是、目中无
人、不知好歹,但在江湖上却并未为恶,也经常管些闲事,想做侠义门人;因此,我不忍眼
看她毁在淫贼手中。”
“你是说……”:“不错,小襄王看上了她,已准备在前途把她弄到手。小襄王那小恶
贼坏透了,无恶不作,好色”年纪轻轻地就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入,坏了多少女人的名节,功
力甚高,藉乃父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金凤是很难逃出他的毒手的,那恶贼不将人弄到手决
不会罢手。”
“你打算怎样?”中海问。
“我打算在后面保护她。”
中海略一沉吟,问:“你能对付得了小襄王么?”
“我有把握与小襄王斗成平手,但他有一大堆党羽,高手甚多,不易对付,如果他们群
起而攻,脱身恐怕不易。”
“你何不迳自通知金凤叫她早昨提防呢?”
“她不听,我巳经试过了,她不相信小襄王敢向她下手,两人的父亲皆是当代了不起的
高手,谁也不敢找对方麻烦。”
中海点点头,说:“一个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女人,是不容易听得进忠告的。好吧,咱
们好好照顾她,希能助她一臂之力。”
“你……你不记怀她在镇羌驿对你的……”
“呵呵!我不是量小的人,不瞒你说,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向她报愎。”
“她剌了你一剑,你说过……”
“那是一时气愤所说的话,作不了准的,我不是圣人,少不了也有冲动激愤的时候,别
找毛病了快填饱肚子再说。”
泵娘突然低声说:“龙大哥,我觉得你是个极为难得的奇人,一个值得敬佩值得偎赖的
人。”
中海摇头苦笑,说:“你看错了,我只不过是个爱惜生命的贪生怕死之徒而已。八年
来,我看过无数死亡,看过无数好汉因逞一时之快含根而殁,挨过了无数苦难,受尽了万般
折磨,深深体会出佛门弟子所说此生不易的话确有道理。八年前我满怀绝望地远役边塞,八
年后满抱希望返回故乡,我不知道未来迎接我的是希望还是绝望,是痛苦还是快乐。到目下
为止,我觉得我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但等到那一天到来,我不知道这颗赤子之心是否仍能为
我所有,我曾对金凤说过,假使有一天我堕落,找也会像她一样同流合污丧心病狂。”说
完,他深深地叹息。
泵娘吃了一惊,关心地问:“龙大哥,你的话很可怕,你说的那一天,有何所指?”
中海将一碗酒灌入口中,摇头道:“别问我,那是我的秘密。八年的日子可真不算短,
你知道人生中有几个八年?你知道八年的苦役我是如何挨过的?你知道八年的噩梦是如何的
可怕?你了解八年刻骨铭心的思念如何的痛苦?别说了,该上路了。”
他眼角润湿、极力抑制著身子的颤抖,抑制著不许声音抖切激动,但他办不到,两颗泪
珠跌落在胸襟上。
泵娘感到一阵辛酸,突然按住他斟酒的手,幽幽地说:“龙大哥,别喝了,我……我难
受。原谅我,我希望能替你分忧,能在告诉我有关你的经过么?”
“不!”中海只吐出一个字。
泵娘知道无法将他的话引出,只好说:“龙大哥,我们不必管金凤的事……”
“施姑娘,不要逼我,这件事我既答应管,就决不会反悔。如果你放手,我也会插手
的。”
两人草草食罢,各自结束踏出店门,缓缓北行,要在路上等金凤赶上。施姑娘想冲淡中
海先前的不快,说些江湖异闻秘辛替他解闷,两人谈谈笑笑,颇不寂寞。只是,中海口风甚
紧,始终不吐出任何有关他被役边的事。
后面半里地,白衣神君盯住了雍玉,缓缓攒程。
雍玉身边只有两个高手相随,但前面三二十丈有人,后面十余丈也有人暗中照顾,因此
引起了白衣神君的疑心,他反而忽略了前面的中海。
所有的人,全都放下皮风帽的绊耳,谁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
不久,金凤五女两男如飞而至,超越了雍玉,也超越了白衣神君。
金凤这次纠集汉中的绿林大豪去华山找白衣神君算帐,半路错过,却未料到白衣神君反
而落在身后。按行程,白衣神君早该返回华山了,难怪她大意。
白衣神君也没想到金凤仍然留在附近,更未料到金凤已找到插云山主解了被制的经脉,
还以为她早已昼夜兼程返回洞庭求救呢!
前面展开了气势奇雄的奇崖峻岭,白雪如银,峻峭的山崖没有积雪,黑白相间形势壮
观。两侧延伸而来的山谷,凋林无尽,参天古木上挂了无数冰□,冰□向东南斜挂,跃然若
动。那些不凋的松柏树梢则形成诡奇壮观的冰林,平空加上了一层顶盖,令人叹为观止。
施素素依在中海的右首,低声道:“如果所料不差,小襄王可能预定在这一带下手。前
面不远是红花铺,不好动手,而黄牛铺有插云山主派人接应,小襄王不无戒心。过黄牛铺是
秦岭和大散关,却又是秦岭双煞的地盘,双煞是金凤的父执,必定派人照顾的。”
中海点头同意,说:“有道理,咱们在附近等她。过了凤县,沿途我看到不少岔眼的人
物,他们会……”
“他们是汉中府附近的绿林好汉,奉命前来保护金凤的。但这些人派不上用场,只能吓
唬小江湖壮壮声势而已,小襄王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边谈边走,进入了一座山崖的冰封大松林,大道贯林而过,深入百十丈,中海突然站住
了,说:“唔!有血腥,附近……”
施素素掠向右面林缘,低叫道:“有人留下血迹,瞧!”
中海奔近,皱眉道:“有人从这儿受伤入林,血迹虽凝,但仍有暗红色,显然受伤不
久!受伤的人不沿道路奔走求援,为何反而入林?”
血迹形成一条虚线,直向林中廷伸,积雪上,有两个人的履痕,履痕从道上的行人脚迹
分出,一看便知是从南面来的,路上脚印凌乱,看不出是否有打斗的形迹。
“找找看。”施素素说,立即沿足迹向里走。
走不了三二十丈,她吃惊地叫:“我们来晚了。”
前面一株合抱大的巨松下,躺著一个穿老羊皮短袄的大汉,手边放了把厚背单刀,腹下
的积雪被血染了一团暗紫色血痕。
中海疾奔而上,一把扣住尸体的脉门,颓然放手说:“晚了些儿,尸体刚冷。”
“咦!看,有字。”姑娘指著树干叫。
松干的粗糙树皮被括掉薄薄的一层,被人用单刀刻上了一行字:“杀我者,白衣神
君。”
“是他?”姑娘惊叫。
中海剑眉深锁,不断打量字迹,最后仔细验著尸体腹部的伤口,冷哼一声,说:“凶手
在杀人嫁祸,用心可诛。”
“杀人嫁祸?”姑娘讶然问。
“半点不假。”中海断然地答。
“你认为决不是白衣神君做的事?”
“正是如此,你先看字迹,会不会是一个濒死的人所能留下的手迹?凶手太大意了,是
凶手自己所刻下的。再就是死者一剑致命,伤了中极穴,斜贯而下毁了肾脏,决不会支持三
步以上,而尸体却倒在距道路卅丈外,骗不了我的眼睛。”
他抓起单刀。“察”一声便削掉了字迹,木屑飞散。
蓦地,树上碎雪发声,三道银芒急射而下。
中海机警绝伦,一听头上有碎雪松裂声,他猛地一拉施姑娘急闪而出,把施姑娘吓了一
跳。
“嗤嗤嗤!”三道银虹射入两人先前所立的积雪上,一闪即没。
泵娘勃然大怒,向树上招手叫:“你两个卑鄙的狗!下来。”
树上一声狂笑,飘落两个反穿羔皮袄白棉裤的人,各背了一把长剑,浑身只露出一双眼
睛,焕发著澈人心肺的冷电寒芒。
左上那人双手叉腰,桀桀怪笑道:“小辈们,认得我白衣神君么?”
中海揭掉皮帽,冷笑道:“老兄,你又认得我么?”
那人发出一阵刺耳怪笑,说:“你小子是甚么东西?我白衣神君从不认识无名小卒。”
中海将风帽戴好,向素素说:“你一个我一个,要活的,刀给你。”说完,将刀丢过。
“刀给你,我应付得了。”素素说,将刀抛回。
中海知道她了得,不再推让,迫近假白衣神君冷笑道:“老兄,你几时改名易姓的?你
几时成了姓候的子孙?你老儿大概是新近姓候的吧?要不然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那个人怒火上冲,拔剑厉叫道:“小畜生!你好大的狗胆。”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单刀,再问:“老兄,你为何要嫁祸白衣神君?”
“你是谁?”。
“我,白衣神君的朋友,你老兄到底贵姓大名?”
假白衣神君一声长啸,飞扑而上,招出“游蜂戏蕊”,歪歪斜斜地抢先进攻。
中海紧盯住对方的眼神,向右一闪,以向右闪的方式对付中宫进招,未免大违常规,大
有不将对方放在眼下的气概。
假白衣神君一怔,怒火上冲,扭身就是一剑。
中海巳看出对方了得,所以要激怒对方含念进击,向左一扭虎躯,险之又险地让剑擦右
胁而过,刀光一闪,捷愈电闪而出,尖锋划破了对方的肩部,乘势抢入,刀靶顺势横撞,
“噗”一声击中对方的左耳门。
不等假白衣神君倒地,左手一伸,便硬生生将对方的风帽摘在手中,原来是一个年约四
十余的大汉,直挺挺地昏厥在雪地中。
另一面,素素巳像一头灵猫,以空手入白刃之术抢攻,在对方的剑影中灵活地闪动,把
另一名白衣人迫得怒吼如雷,手忙脚乱,剑已乱了章法。
中海正待将昏倒的大汉困上,不远处白影如电,又到了两个白衣人,挺别飞掠而至,最
先那人怒叫:“谁在我白衣神君的地盘上撒野,拿命来!”
中海迅即立下门户,心说:“怪事,怎么有这许多人冒充白衣神君?”
先到的白衣人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老眼,但中海一眼便看出不是白衣神君。
来人剑发风雷,扑上便放手狂攻,招出如狂风暴雨,连攻五招十三剑之多,把中海迫得
连退三丈余,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十分凶悍狂野。
另一人奔向昏倒的人,伸手便抓。
素素正戏弄著先前的白衣人,见状哼了一声,一把扣住砍来的剑锷,喝声“滚”!将白
衣人踢翻顺手夺剑脱手飞掷。
抓救同伴的白衣人手刚抓住同伴的衣带,剑化长虹而至,快得像电光石火,刺穿了他的
右上臂,剑锷一撞,臂骨立折。
“哎哟!”他狂叫,向后急退。
素素到了,“噗”一声一掌砍在他的胁下。胁骨最禁不起打击,这一掌他吃不消,狂叫
一声,跌倒在雪地上狂滚。
先前被踢倒的人,爬赶来狼狈而逃,急如漏网之鱼,遁入凋林深处走了。
素素抓起长剑,抢近第二个假白衣神君的身后,叫:“龙大哥,交给我。”
中海始终未能抓住机会近身出招回敬,对手太强,不仅身法灵活,而且剑术凶猛诧异,
不易揣摸见素素抢到,乐得看看素素的剑上造诣,抽身急退。
素素的父亲天玄剑施铨,名列一琴一剑三乞三生的一剑,一套天玄剑法名震江湖,少年
得志赫然一代名家,中年隐世急流勇退,保全了既得的声誉令名,江湖败类始终不敢上门自
找没趣。素素小小年纪敢于只身闯荡江湖,没有真才实学岂能如此大胆?
她一声娇叱,剑动风雷骤发,白虹似怒龙夭矫,一道道电芒连续飞劲,势如狂风暴雨。
“铮铮铮铮……”一阵清越的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火星飞溅,一连十一剑,把假白衣
神君迫退了五丈余?陷入险局,背部已贴近一株巨松了。
她用的不是天玄剑法,小小年纪居然敢和对方硬拼,气吞河岳,步步进迫,可知她必有
所恃。
大道上,激斗已起。
金凤痰迷心窍,不理会素素的警告,七个人健步如飞,势如奔马赶入松林。
走不了三二十丈,远远地听到右前方密林深处传来隐隐的怒吼声,由于罡风怒号,听不
真切,她未加埋会,领先向前飞掠。用快步赶长途;最为犯忌,她已有点累了。
蓦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扭头一看,脸色一变,火速拔剑叫:“不可走散,结
阵应敌。”
身后,护送的两名大汉已倒了一个,四侍女也有一名仆地不起,两人的背心上,端端正
正插了一把大型的飞刀,尽偃而没,一切都嫌晚了。
三名侍女与一名大汉结成方阵,她仗剑屹立阵中戒备。怪!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现
身。
“谁在暗中用飞刀暗算,站出来和我金□禹菌答话。”她咬牙切齿地大叫。
她正待下令搜,右方路旁的一株巨松下缓缓站起一个幽灵似的白影,只露出一双眼睛,
用阴森森的声音问:“你为何不赶回洞庭?是怕我白衣神君的剑不利吗?”
她居然相信了,但却吃了一惊,她预定到华山梅海找白衣神君算账,却未料到会在半途
相遇,糟了!她的得力助手已经先走了,插云山主和汉中之狼已先走一步前往华山布署一
切,沿途照应的人全是些二三流人物,对付白衣神君这位宇内高手跟本派不上用场,不由她
不惊。
然而事巳临头,不由她退缩,她也不见得怕白衣神君,拔剑迎上冷笑道:“阁下不屑使
用暗器,想不到今天却用飞刀从背后暗算人,无耻已极,你上吧,本姑娘要和你一决死
战。”
假白衣神君屹立不动,倚著树□冷笑道:“你人多手众,不用怪在下使用飞刀。我问
你,插云山主为何不在你身畔保护你的安全?”
金凤又是一惊,这次她到华山的事十分秘密,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看来,白衣神君早
就知道她的计谋,大事不好。
“本姑娘凭手中剑也无所畏惧,用不著插云山主相助。”她硬著头皮说。
三侍女和大汉两面一分,拔剑迫进。
假白衣神君阴森森她笑,一步步徐徐退入林中。
金凤一怔,搞不清对方为何要退入林中。她向四周打量,除了松树不见有人,白衣神君
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朋友屈指可数,不会请人助拳。她把心一横,不再顾忌向前迫进。
假白衣神君已看出她的心意,说:“小丫头,为免惊动往来的商旅,你得埋骨林中,死
得其所。来吧!你害怕了?”
说话中,他已后退了七八丈,退入松林的深处,双方的距离从五丈外拉近至丈七八之内
了。
脚下全是深没足径的浮雪,毫无异状。金凤没想到脚下有鬼,举手一挥,娇叱一声奋身
前扑。她看出假白衣神君身后有三株双人合抱大的巨松所阻,不易从树隙中退过,因此令三
侍女急上。
只跨出第二步,突觉右脚径被异物扣住,凶猛的力道直透靴内,只觉浑身发虚。
她大吃一惊,以为刚好踏上捉狼的陷阱,被铁齿夹夹住了那还了得?
不等她有所举动,雪中人影暴起,原来浮雪下有人藏身,扣住了他的脚,立即跃起
“噗”一声胁下便挨了一击,被人一下子便点了胸前的鸠尾大穴,立即丢剑晕厥。
两旁的巨树后立时闪出五个男女,全用白头罩掩住脸部,只露出一只怪眼,在狂笑声
中,截住了三女一男。
假白衣神君一声狂笑,急冲而上。
擒住金凤的是牛鼻子老道一清,这时已换了装,一身白,将人抛过说:“接人,快
走。”
假白衣神君将人接住,奔出路中向北走,一面叫:“记住,留一个报信。”
声落,他巳远掠出五丈之外,有两个人跟著他撤走,其中之一是被他称为大嫂的俏女
人。
三名侍女和一名大汉身陷重围,被四个人分别抢攻,岌岌可危,命在须臾。
老道一清凶猛如狮,截住一名侍女,连攻八剑,片刻间,侍女胸前胁旁共挨了两剑,一
声惨叫,被老道一剑贯入胸腹之间,扔剑便倒。
“啊……”大汉也接著发出凄厉的狂叫,被一名白衣人一刀削掉了天灵盖,砰然倒地。
正危急中,雍玉的先头随从进入了松林,听到刺耳的狂叫,四个穿了皮袄内著短甲的勇
士立即向里抢,并发出了一声长啸招呼后面的雍玉。
雍玉一惊,喝声“快走”!长身飞掠而起。
身后不远的白衣神君心中一凛,急起便追。
四勇士抢入林中,拔剑大吼道:“都给我住手!”
一清老道扭头一看,以为是金凤的大援到了,吃了一惊,向后叫:“风紧,扯活!”
他不叫倒好,叫了便慢了一步,一名勇士已经抢到,他知道难以脱身,一声怒啸,疯狂
地连攻八剑。
四勇士一听老道叫出切口,知道来人决不会是中海的朋友,本想喝问经过,没想到老道
巳经心虚抢先动手。领先的勇士举手一挥,让同伴掠出拦截其余的人,从容化解攻来的八
剑,等老道的锐气已消,立即回敬,大喝道:“丢剑!躺!”
“铮铮”两声暴响,老道的剑向外荡,不等老道避退,剑虹一闪而入,贯入老道的右胸
外侧。
“啊……”老道狂叫、长剑扔出三丈以外,仰身便倒。
勇士上前一脚将老道踏住,拉掉老道的风帽,讶然叫:“咦!你不是在江湖无恶不作的
恶老道一清么?”
老道痛得额上冷汗如雨,咬牙问:“你……你是谁?”
勇士点了他的期门穴,冷笑道:“别问我是谁,这儿出了人命,死的人有男有女,你得
将内情吐实。”
未死的两名侍女都受了伤,倚在树□上喘息。
另三名勇士拦住逃不了的三个人,从容挥剑接招,不抢攻,只不许对方脱身。
雍玉到了,三个人来势如电。
后面三五丈,白衣神君衔尾追到。
“怎么回事?大哥呢?”雍玉人未到,声音先达。
擒住一清老道的勇士一把将俘掳挟起,迎上说:“不在,是另一批人在这儿行凶杀
人。”
倚在树上喘息的一名侍女突然大声叫:“请爷们援手,我家小姐被白衣神君掳走了。”
后到的白衣神君大怒,一声怒叫,向侍女冲去。
勇土丢掉一清,截出喝道:“慢来,不许动手!”
白衣神君火起,突然一耳光抽出叫:“滚开!”
这一掌疾逾电闪,奇快绝伦,勇土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中退出两步,手中剑向上猛拂,避
掌反击,反应奇抉无比。
白衣神君心中一凛,收掌后退,银剑突然出鞘,龙吟起处,银芒暴涨。
“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激射,勇士连退丈余,几乎被剑上传来的凶猛反震之力震
倒。
雍玉飞扑而上,伸剑截住叫:“有话好说,阁下。”
银虹一闪,“铮”然一声大震,两人换了一剑。
。雍玉横飘八尺,脸色一变。
白衣神君斜移两步,神色一冷。
“前辈可是白衣神君?”雍玉急叫,他从银光映目的银剑上看出了白衣神君的身份。
“你是睢?是不是跟踪龙中海意图加害他的人?”白衣神君阴森森地低喝。
雍玉掀掉风帽,收剑行礼道:“晚辈雍玉,是暗中保护龙大哥入中原的。”
白衣神君垂下剑,摇头道:“小伙子,你何不早些亮像?几乎误了大事。你且等等,我
问问谁在这儿假冒我的名号为非作歹。”
他掠向倚在树上喘息的两名侍女,冷叱道:“说!你们认得我白衣神君么?”
两侍女目瞪口呆;其中之一变色叫:“刚才掳走我家小姐的人,的确自称是白衣神
君。”
白衣神君的银剑,其实并非用银所打造,银是不能做兵刃的。他这把剑是奇异的合金所
淬炼而成表面上银光耀目,不仅坚硬锋利,而且弹性与韧性皆臻上乘,名列宇内名剑之一,
称为“银锋”,见剑知人,无法假冒。侍女一看到银剑,便知是真的白衣神君到了。
金凤的宝剑叫“追电”静静地躺在积雪上,一半已被浮雪所掩,剑靶上挂在云头后的剑
穗甚为触目。白衣神君看到了,走近一把拾起,“哦”了一声问:“你们的小姐是金凤?”
“正……正是。”侍女吃惊地答,“她怎敢还在此地逗留?”
“家小姐已请插云山主疏通了被前辈所制的经脉。”
“哦!我倒忘了插云山主的疏经起脉绝学了。”白衣神君恍然在说,将追电剑丢给侍
女,掠向最近一名被勇士困住的白衣人,叫道:“大峪山的朋友请退。”
雍玉也飞掠而至,叫道:“如山,退!”
勇土如山虚攻一剑,火速收招后撤。
白衣人看到白衣神君手中的银锋剑立时一声低啸,向一旁夺路飞逃。
白衣神君身形如电,但见白影一闪,如同鬼魅幻形,劈面挡住了,冷笑道:“阁下高名
上姓?主子是谁?”
白衣人以行动作答覆,疯狂前扑,招出“寒梅吐蕊”连攻五剑,声势汹汹。
白衣神君轻灵地避招,一面问:“你真要找死不成?”
对方不加理睬,拼死进招,又攻了三剑。
白衣神君在对方第三剑将收未收,将变未变的刹那间,一声冷叱,银芒倏吐,一切而
入。
白衣人也一声怒吼,挥剑急架。迟了,银虹乍现乍隐,白衣神君巳暴退丈余。
“啊……”白衣人厉号出口,“噗”一声长剑坠地,身形一幌,双手掩住了心口,血从
掌下沁出如泉而涌。接著屈膝下挫,倒在雪中抽搐,手一松,鲜血泉涌,把胸前的积雪染红
了。
白衣神君冷冷地瞥了尚未断气的人一眼,上前用剑挑开对方的风帽。现出一个花甲老人
的头面。
他不认识,扭头向另一名白衣人纵去。
缠住白衣人的勇士不等招呼,从容收招退出圈外。
白衣人第一眼便看到银锋剑当下大惊失色,扭头便跑。
白衣神君冷笑一声,如形附形跟上,剑尖巳递近对方的后心,冷电澈骨,叱道:“你跑
得了么?”
白衣人心胆俱裂,大旋身凶猛地挥剑接招。
“铮!”龙吟乍起,风雷俱发。
白衣人突然挫倒,剑缺了口,虎口出血,剑往外荡。
白衣神君的剑尖,巳抵在对方的咽喉上。左腿疾飞,踢中对方持剑的右小臂,臂骨立
折,长剑飞抛三丈以外。
“你是谁?说!”白衣神君沉喝。
白衣人痛得浑身发抖,战抖著说:“在下红狐冯升。”
“主子是谁?”
“这……”
“你不说?”
“饶我一死,我说。”
“说,饶你。”
“小襄王。”
白衣神君哼了一声,冷笑道:“他劫走金凤,为何要嫁祸于我?”
“不知道,在下只知奉命行事。”
白衣神君一脚将他踢翻,怒叫道:“滚!去告诉小畜生,日后休撞上我白衣神君,不然
他将永远后悔今天的所为。”说完,纵向最后一名白衣人。
这一名白衣人用一把沉重的戒刀,身躯胖大,戒刀虎虎生风,刀沈力猛,居然与缠住他
的勇士斗了个势均力敌,游走自如。
白衣神君在旁冷吃道:“小襄王手下有一个法静贼秃,定然是你。”
勇土突然飘身后退,在一旁冷眼旁观。
法静拉掉风帽,光头上热气腾腾,用袖拭掉脸上的大汗横刀戒备,翻著怪眼说:“不关
贫僧的事你该去找小襄王。”
“谁出的嫁祸主意?”
“贫僧不能说。”
“你不说在下决不勉强。但得赔上老命。”白衣神君阴森森地说。
“你不敢找小襄王,找我算不了英雄。”
“小襄王不在,当然找你。侯某从不自命英雄,你只好认命,上!”
法静丢掉戒刀,说:“贫僧认栽,你莴兴怎办就怎办好了。”
白衣神君阴森森一笑,泠酷地说:“和尚,你如果认为在侯某面前可以耍赖,你就大错
特错了。侯某说过的,我这人从不自命英雄,即使你赤手空拳跪下求命,我也会毫不容情地
剌穿你的心窝。你自己找死,可怪我不得。”说完,银锋剑徐举。
和尚冷汗如雨,战抖著向后退,虚脱地叫:“且……且慢!是……是双头蛇陈魁的主
意。”
白衣神君冷哼一声,问:“那老狗目下何在?”
“他与麒麟双豪在前面接应,假冒你的名号准备对付插云山主。”
白衣神君收了剑,沉声道:“你转告小襄王一声,叫他将双头蛇送到梅海,不然咱们江
湖上见。侯某与双头蛇的过节与他小襄王无关,他如果甘受刁唆,公然和侯某为敌,咱们二
君之间,将有火拚的一天,叫他千万不可替他父亲招灾惹祸。滚!”
法静戒刀也不要了,撒腿便跑。
白衣神君扭头向雍玉说:“少山主,你打算送中海老弟到何处为止?”
雍玉躬身道:“龙大哥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愿送他到故乡方行回山。”
白衣神君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如此一来,他将步步荆棘了。贵山的英雄好汉与中
原的线林道一向不相往来。彼此之间怀有成见,你公然在后相送,岂不替他惹祸招灾?”
雍玉一怔,悚然地问:“这个晚辈倒未虑及,前辈何以教我?”
“你可以藉机在江湖历练一番,不必跟著他,暗中关照各地暗桩留意些儿便成;少山主
是否认为可行,请自斟酌。你我后会有期。”
说完,大踏步往外走,走近两名侍女,冷冷地说:“你们听清法静贼秃的话么?”
两侍女屈身下拜,悚然地说:“我们该死,前辈请手下留情。”
白衣神君举袖一挥,说:“如果要杀你们,我早已下手了。近来侯某受到龙老弟所感,
凶性大消便宜了你们。”
雍玉突然奔到,叫道:“侯前辈,龙大哥在前面会不会卷入是非之中?”
白衣神君猛然醒悟。大惊道:“糟!咱们误了大事,快!跋两步。”
由于这次的逗留,几乎误了中海的性命。
素素一阵抢攻,将白衣人迫至一株巨松前,突听下方远处啸声震耳,叫道:“下面动手
了,快走啊!”
中海扭头便走,一面叫:“不必戏弄他了,放倒他。”
素素一声娇叱,“铮”一声震开对方的长剑,手下绝情,“嗤”一声将对方钉在树上
了,剑贯胁而入,刺入树□半尺。
她不拔剑,另拾一把拿在手中。她的轻功十分了得,但却只能与中海保持一定的距离,
始终无法拉近。可知中海的脚下功夫确是出类拔萃。
中海首先到达大道,一眼便看到三个人如飞而至,先头的人肩上还扛了一个人。
后面的素素尖声叫道:“金凤被他们擒到手了,截住他们。”
中海在仓促间不知扛人的是小襄王,横刀堵住叫:“放下人,是小襄王么?”
带若金凤的人正是小襄王。中海的风帽绊耳已经翻上系牢,已露出本来面目,被他一眼
便认出了脚下反而加快,急冲而至,大喝道:“小畜生!你配管太爷的事?”声落人到,狂
妄地伸手就是一掌过来。
他在镇羌驿客店中,已偷看到中海和金凤动手的情形,根本没将中海放在眼下,局然伸
手揍人,掌出风雷隐隐,用上了内家劈空掌力,难怪他不怕中海的刀。
他轻估了中海的实力。在镇羌驿客店,中海根本无意与金凤拚命,加以金凤有宝剑在
手,心中先虚,因此伤剑受辱。这时的中海已完全不同了,身怀如意身法绝学,而且志切救
人,岂能不全力以赴呢?
中海见对方狂妄地冲入递掌,心中火起,刀光一闪,来一记“虎拒柴门”。
双方都快,出手捷逾电闪。小襄王不怕刀,变掌为爪,硬向上托的刀身抓落。
可是劈空掌力已下,而上抬的刀却不受影响,穿过掌风向上迎,不由当堂大吃一惊。
“糟!”他心中凛然暗叫,百忙中抽爪收招。
“嗤!”单刀破风厉啸声刺耳,排开如山掌劲拂上,但见刀光一闪,小襄王的右手中指
尖端收慢了些,丢掉了半截指甲,连指尖也应刀而落,鲜血涌现。
小襄王大怒,不理会指尖的疼痛,侧飘八尺,手一抄拔剑在手,怒吼道:“小辈该死!
□命来。”
怒吼中,剑动风雷乍发,剑气飞腾,疯狂地连攻三招,“白虹贯日”急变“流星赶
月”,然后是是“织女投梭”,把中海迫退出两丈外,全是凶猛的攻中宫进手狠著。。
中海毕竟心中有点虚,不敢贸然接招,一退再退,先看看再说。
俏女人和另一名白衣老人到了,急冲而上,恰好被素素截住,双方不答话,三把剑幻化
无数电虹缠上了。
小襄王三招落空,看中海从容让招,神定气闲,不由心中暗凛,轻视的心情立时改观,
一声沉喝展开了麒麟山庄享誉江湖的七绝剑法,排山倒海似的向中海攻去。
中海心中暗惊,定下心神,利用如意身法和小襄王周旋,进退如电,神出鬼没,在漫天
澈地的重重剑影中飘忽无定,像是与剑光合而为一,单刀也时隐时没,在小襄王的身前身后
弄影,虽不易袭击要害,但小襄王想伤他也不是易事。第一次用这种身法与人拚命,得手应
心,不由信心大增,逐渐勇气勃发。
小襄王狂攻了十余招,心中大惊。眼看一剑即将得手,眨眼间却已落空,他感到中海的
身影似乎是虚的,也似乎像一条可以扭曲转折滑溜无比的蛇,每一剑皆差之毫厘无法彀上,
出招稍慢,对方的刀便乘势近身,可怕极了。他左手用不上,剑上的威力无形中减了二成,
心知再拖下去要倒霉,于是顿萌退意。
但他不甘心,把中海恨入骨髓,他要离开现场,找地方毙了中海出口恶气,一面迫攻一
面叫:“缠住那小王八蛋,我先走一步。”声落,向北狂奔。
中海怎肯甘休,奋起急追。
俏女人和白衣老人双斗素素,占不了丝毫便宜,听小襄王一叫,只好用游斗之术缠住素
素,此进彼退一沾即走,配合得十分灵活,果然将素素缠住了。
中海的脚下比小襄王快,眼看就要追及,小襄王收了剑,突然举手向后一挥,喝声
“著!”
一道电虹脱手而飞,一闪即至。
中海大惊,百忙中举刀疾挥,“铮”一声暴响,接著“嗤”一声厉啸,一把八寸飞刀擦
刀身而过呼啸著掠过耳旁,几乎把左耳轮带走,这一刀竟未能将飞刀击落,来得太突然了。
他惊出一身冷污,脚下一慢,小襄王已乘机远出三丈开外,拉远了双方的距离。
两人一追一逃,小襄王不时用飞刀招呼,时虚时实,中海不得不防,始终未能近身追
及。
距红花铺不远处,小襄王向右一折,奔入一座山谷。两人快逾流星,隐没在群山深处。
山谷已尽,小襄王越山而走,进入了绵绵无尽币满了冰棱的冰封树林。雪地上,留下了
两人深深的脚印。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座奇峰,树林直伸展至峰下,绝壁如削,只有一段稍微倾斜的积雪
山坡,坡上没有树木。两侧,是峻陡的山脊,不易爬升,一脚踩下去,使会与浮雪同向下
滑。
他们到了一处绝路了,跑不了啦!。
小襄王突然哈哈狂笑,并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将树上的积雪震得簌簌下落,坠地有声。
两人的脚下都脱了力,只能拖著迟滞的脚步奔跑,一脚踏下去,雪深及膝,狼狈万分。
两人都浑身大汗,热雾从衣领中袅袅腾升。
中海扭头回望,身后鬼影俱无,显然施姑娘并未跟来,身后的冰林一片空荡荡地。
他不再理会,救人要紧,脚下加紧,追上了雪坡。
小襄王的啸声刚落,突然将金凤扔掉,旋身大吼:“著!”
中海以为他又发飞刀,赶忙止步向左一闪。
糟了!对方手虽上扬并不曾将刀发出,却在他闪势刚尽时再次扬手,一道银虹,一闪即
至。
相距太近,想甩刀拍拨已是力不从心。他在大峪山曾看过千手哪叱云峤的飞刀奇技,千
手哪叱也至诚地指点过他收发飞刀的技巧。事急矣!他只好冒险,人向下急伏,左手上抬,
在千钧一发中托住了袭至胸口的飞刀,虎口一收,飞刀入手。刀尖已剌破皮袄,皮手套的食
中二指也出现了裂缝,肌肤略损,并无大碍,危极也险极。
“噗”一声轻响,他整个人仆倒在雪地中,深陷尺余。
小襄王到了,伸手拔剑。
假使小襄王不拔剑冲上用手脚制人,也许得手了,拔剑便慢了一刹那,机会稍纵即逝。
中海双手疾挥,刀和雪花齐飞,向侧急滚。
“铮!”龙吟震耳,雪花激射。小襄王一剑砍下,被刀架住了。
“你死定了!”小襄王怒吼,跟上又是一剑。
中海巳滚了一匝半,恰好转脸朝上,双脚猛踢,两丛碎雪飞射向小襄王,左手的飞刀立
即出手,喝声“著”!。
小襄王只看到雪花,眼前一乱,等看到飞雪中的银虹已经来不及了。事先他并未看到中
海接了飞刀,还以为飞刀已经得手了哩!
“糟!”百忙中虎腰一扭。
“嗤”一声轻响,飞刀贯入他的右胁外侧,被肋骨所阻,但刀尖已入腹两寸有奇。假使
他不扭腰飞刀定然从肝腹之中贯入。
一时大意,竟被中海一击得手,真是天意。
“哎呀!”惊叫,剑加快落下。
中海巳滚出五尺外,“察”一声剑砍入雪中落了空,剑尖划破了中海的腿侧,没有用。
小襄王一手按住飞刀插入处,不敢拔出,脸色铁青,吃力地举剑,用近乎室息的声音
叫:“太爷擒住你之后,如不挫骨拐灰,难消心头之恨。”
中海不理他,奔向金凤一把挽起叫:“禹姑娘,怎样了?”
金凤早已醒来,沿途的凶猛颠簸已令她气息奄奄。她做梦也未料到救她的人会是中海,
绝未料到中海会以德报怨冒万千之险赶来救她,激动得泪如下雨,颤声说:“我胁下被击
伤,鸩尾穴被制,我不行了。”
中海不再犹豫,顾不了男女之嫌,立即探手人她的怀中,用推□术替她解穴。
他俩所站处是山坡的上端,五六丈之上便是绝崖,积雪与崖根交界处,有乱石和缝穴的
痕迹。
下面,小襄王脚下踉跄,咬牙切齿向下退,一面挟住剑,抽出右手探囊抽取飞刀,全力
扔出。
“小心飞刀!”金凤大声叫。
中海左手的单刀一震,“铮”一声飞刀翩然下坠,他拾起飞刀,正想咒骂,突然脸色大
变。
下面凋林中,人影如电,八名穿羔衣短袄的大汉正如飞而来。林下一望无涯,看得真
切,其中赫然有上次与小襄王同时现身的麒麟双豪,雄伟的身材和背上的九环刀,一看使
知,已接近至半里内来了。
两侧是奇滑无比的积雪山脊,后面是绝崖,前面出路被阻,完了。
金凤也看出了危机,急叫道:“擒小襄王做人质,先别理我。”
可是来不及了,小襄王已经全力向下逃,连滚带爬居然奇快。
中海解了金凤的穴道,但她胁下挨了一掌,受伤不轻,再在被扛走时被凶狠的颠簸所
损,根本无法行走。
“咱们得走!”他说。
背上有包里,不能背人,他只好将人抱起,向左面的山脊上奔去。
追了一二十里,真力早虚,这时想爬上浮雪覆盖的峻峭山脊,谈何容易?脚下是旧军
靴,长及膝部,举步维艰,极不灵活,爬上三步,积雪突然下滑,反而退下五六步,英雄无
用武之地。
“放下我,你逃生去吧。”金凤惨然地叫。
“你是怎么回事?就会说泄气话。”他焦躁地叫。
下面,小襄王的厉叫声震耳传来:“抓住那狗东西剥皮抽筋再挫骨扬灰,快!”
糟了!八个人已到了下面林缘,麒麟双豪怒吼如雷,拔出九环刀急冲而上。
逃一步算一步,中海抱著金凤,向崖下狂奔,经过先前停下处,信手拾起打落的飞刀。
山坡愈来愈窄,奔上五六丈,像是一道雪沟,沿雪沟向上爬,再跑五六丈方到达崖下。
没有去路了,崖根下有无数巨石,右侧有一道石缝,约可容一人行走,深约三丈余,一
眼可看清底部。
他将金凤往石缝口一塞,说:“在这儿和他们决生死,必要时退入石缝,我在缝外阻他
们一阻,希望支持到施姑娘赶来。”
“施姑娘也来了?”金凤讶然问。
“是的,她告诉我你有困难,要我和她阻止小襄王为非作歹。唉!你如果早一点听她的
警告,也不会……”
“施姑娘是草凉驿小店中的小后生?”
“不错!”
“唉!我该死,我……”
“事巳至此,后悔无益。他们来了,你小心些儿。”
他回到崖根,最先的麒麟双豪已到了雪沟上了。
他心中大喜,猛地掀起一座数百斤大石,奋起神威向外一掀,巨石以万钧力道向下滑,
所经处浮雪飞舞,排山倒海似的向下撞去。
两侧是峻峭的雪坡,只有中间的雪沟可容人行走。双豪大吃一惊,九环刀向侧猛插,人
藉刀向雪壁上急升,居然躲过了急冲而下的巨石。
中海一声狂笑,双手急挥,他用拳大的小石做暗器,连环发出向下袭击,厉啸之声虎虎
刺耳。
“噗!”老大人熊欧文脑袋上挨了一下,惊叫一声,拖著九环刀向下滑,随巨石急冲而
下。
老二怪熊欧武吃了一惊,脑袋一缩,躲过了一石,但插在雪上的九环刀不受力,突然与
雪同时崩坠,也滚到下面去了。
“由两侧抄上。”下面跟到的小襄王怒叫。
由两侧包抄,中海心中暗暗叫苦,积雪陡坡难不倒高手,他们可以一步步慢慢接近,大
祸迫在眉睫,生死关头即将到来。
丙然,八个人分为三路,两人守在下方,六个人分由两侧攀上坡脊,渐迫渐进。
正危急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山谷为之应鸣。接著,另一声苍劲的长啸又
起。
“施姑娘带著人赶来了。”中海喜悦地叫。
金凤精神一振,说:“龙大哥,你留意左面,我用绣花神针对付右面的人。”
中海堆了十来块小石,说,“咱们必须支持到施姑娘到来,不要心慌,看准了再打。”
小襄王神色一变,叫道:“快上,毙了这小子,白衣神君到了。哎……”
他只顾叫,却触动了伤口,痛得他冷汗如雨,钢牙挫得格吱吱地响。
他前面把守在下端的两个人听出他的声音不对,有一个掠下惊叫道:“哎呀!少庄主受
伤了!”
这一叫不要惊,从左右掠出的麒麟双豪大吃一惊,他两人保护少庄主闯荡江湖,安仝重
责十分沉重,如今少庄主受伤那还了得?顾不了袭击,反而急速后退。
小襄王不甘心,大叫道:“不必管我,不杀那小子此恨难消,上!”
双豪心中作难,略一迟疑,其他四名同伴已经超出三丈开外,正准备向崖下冲。
小襄王一催,下面的两人只好仍向上抢。
“上!”小襄王厉声大叫。
三面齐发,向崖下急冲。
远远地,凋林下人影已现。
雍玉与白衣神君心悬中海的安危,发腿狂奔,首先便遇上素素被一男一女缠住。
素素认出白衣神君,叫道:“侯大叔,快!龙大哥追小襄王去了,快追上接应。”
白衣神君冲上拔剑,叫:“小丫头,大概是你闯的祸,人交给我。杀!”
吼声中,狂冲而上,锒锋剑三冲错两盘旋,俏女人一声惨叫,共挨了三剑之多,摔倒在
路旁挣命了。
雍玉也形同疯狂,人未到飞刀先达,喝声“接刀!”三把飞刀全钉在与素素交手的老人
右胁下。
一群人像狂风般往北赶,雍玉的手下全部到齐,共有十九人,展开轻功狂赶。
中海的靴印十分抢眼,走这条路的人决不会穿军靴,靴后跟的马刺痕迹尤为触目,极易
辨认,他们沿脚印急赶,赶入了丛山峻岭。
他们到得正是时候,中海己到了生死关头。
八个人分三路进攻,中海无法兼顾。他将一座巨石向下一推,巨石势逾泰山下塌,沿雪
沟下砸,阻止中路迫上的人。一声怒吼,小石左右齐飞,袭向从两侧扑到的六个人,宛若狂
风暴雨。
左面,人熊挺刀当先,巨掌狂拂,九环刀环声震耳,将袭来的石块一一打落,急冲而
至。
他后面的两个人却无法避开小石的袭击,因为他在前面舞刀出掌,乱了身后人的心神。
“哎……”两人中倒了一个,脚下一虚,随浮雪滚到下面去了,刚好随著巨石下滑。
右面,怪熊也排石而进,几乎与对面的人熊同时到达,狂风似的卷近迎上的中海。
中海先迎向右方,意在掩护金凤发射绣花神针,金凤果然不负所望,乘乱来一记“满天
花雨”。
中海一声怒吼,招出“青龙入海”,招出一半,突然旋身飞退,反扑向左面冲到的人熊
欧文,单刀一起,左手暗藏著拾来的飞刀已经出手,喝声:“接暗器!”
相距太近,人熊未料到中海突然向后急迎。百忙中向左一闪,刚看清刀影,中海已随飞
刀冲到,招出“枯树盘根”,人和刀奋勇卷入。
人熊欧文感到右耳有冷风拂过,飞刀已擦耳轮射向后面,一怔之下,九环刀“克郎郎”
向下落,急用“金锁坠地”自救。
“铮!”双刀相接,两人都立脚不牢,向下倒。
“啊……”跟随人熊扑来的人躲不开飞刀,刀贯入右胸,惨叫著向下滚。
中海早有准备,左手倏然插入雪中,向侧急滚,摆脱了人熊,单刀突然脱手飞掷。
右面的怪熊不怕绣花神针,但却不得不站住,九环刀一横,挡住了双眼,细小的绣花针
打在他身上,像是雨打残荷,“嗤嗤”轻响中,连皮袄也未穿透,纷纷下坠。
他后面的两个人却大惊失色,脚下一乱,针未到人已仆倒,骨碌碌地向下滚,滑下雪沟
去了。金凤的绣花神针在江湖大大的有名,不然小襄王便不会在雪下设埋伏。麒麟双豪具有
金钟罩绝学,但也不敢不护住双眼。两个家伙一见满天针影,几乎吓破了胆,怎能不躲避?
岂知浮雪不受力,滚下雪沟去了,反而逃过一劫。
不等金凤第二次发针,怪熊已一声怒吼,九环刀一翻,刀背向金凤的小腿敲去。金凤是
小襄王所要的人,他只好用刀背。
中海恰在这时看出了危机,单刀脱手飞掷,射向怪熊的右胁。接看双足踏实,猛地一
蹬,向上飞扑。
敝熊不愿让刀近身,也不知来刀的力道如何,假使对方的内家神功登峰造极,金钟罩同
样禁不起全力一击,这也就是高手们不肯让兵刃暗器近身的缘故。功深者胜,而且有些兵刃
和暗器,是专破内家气功的歹毒玩意,金钟罩也是气功之一,怎可大意?
他的九环刀不向下落,反手一挥,“铮”一声暴响,中海掷来的飞刀飞腾著远抛五丈
外。
中海来势如电,手一勾,便勾住了怪熊的双足,左拳疾发,“噗”一声击中怪熊的下
阴。
敝熊的罩门不在下阴,运起功时下阴向上收缩,睾丸缩入体内,不怕打击。但中海这一
拳已用了全力,力逾千斤,脚下是浮雪,马步无法生根,而且也来得突然,一声怪叫,被中
海扳倒了,两人打横著向下滚。
宾了三五丈,怪熊怒火如焚,一盘大吼,双脚一阵猛踹,挣脱了中海的勾抱,一脚踹
出。
中海未料到一拳无功,还以为怪熊不死也得重伤哩!骤不及防,左肩便挨了一脚,踹得
他眼前金星飞舞,倒滑出三丈外,滑得更快。
上面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金凤和中海的包里。
七个人先后向下滚,一个受伤,一个已被飞刀毙命。
中海的后面是怪熊欧武,前面是中飞刀的尸体。他机警绝伦,一面下滑一面留心动静,
看看雪沟将尽,先滑下的人已然站起等待他到达。
他抓住机会一把抓住尸体,奇快地拔下飞刀,一声怪笑,突然斜掠而起,恰好从右恻的
雪壁下端冲出。
先到的人熊欧文一盘怪叫,衔尾急追。
中海喝声“打”!手向后一扬,乘人熊欧文扭身闪避的片刻,已拉远了两女左右。
他奋余力狂奔、一面叫:“来啊!咱们来练练腿。”
他事先已料定白衣神君和施姑娘必可循雪中的脚印找来,所以向下狂卉。如在平时,谁
也别想追得上他,目下左肩如裂,半身酸麻,脚下只能用上七成功,心知早晚要糟。
麒麟双豪的功力,比小襄王高出甚多,比中海更不知高了多少倍,两人含愤而追,快逾
电射星飞中海眼看大限临头。
有救了,前面是凋林。中海感到身后风声呼呼,潜劲压体,知道追的人已到身后。他手
中只有拔来的短小飞刀,而飞刀对麒麟双豪不起作用,唯一的瓣法是先躲上一躲,等白衣神
君赶来。其实,他。
只听小襄王说白衣神君将到,还不知是真是假哩!
冲入凋林,事急矣,后面的人快近身了,情急智生,他突然向侧伸手,勾住一株大树□
顺势急转不等转势终止,猛地贴树纵上,一跃丈余,手一扳横枝就向上翻。
“嗤”一声怪响,脑袋一震,风帽被迫近身后的人熊欧文抓走了。
“叭!”震耳暴响,枝干摇摇,树上的冰□和积雪像暴雨般落下来了,接著怪熊欧武一
掌拍出,中海已经同上纵,一掌未将他截住,击中了树□,而中海已爬上树了,怪熊的一掌
将树上的冰冻的树皮打得皮开□裂,这家伙好雄浑的掌力。
中海爬在横枝上,看了怪熊的掌力,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稳一稳身形,内心暗叫“好
险!”如果被他击实,不骨裂肉飞才怪。
人熊稳下身形,怒叫道:“二弟,好好治他,不必登树,将树枝砍断!”
中海暗暗叫苦,火速向上爬升。
凋林远处,十九个人影来势急如星火,已经可以看清来人了。
“姓成的小狈!你胆大包天,该死的东西,你走不了的!”白衣神君叫著。
人熊欧文只顾用刀砍小树枝,似乎不怕白衣神君。
小襄王脸色青灰,胁下的飞刀已经起出,上了药,用手按住秉伤处,努力地支撑著,远
远叫道:“欧叔,快走。”
“等会儿,毙了这小子再说。”怪熊大叫。
“他们人多,我伤势甚重,再不走……那小子如果死了,侯老狗必将穷追不舍,大事不
妙。”
听小襄王说伤势甚重,双豪吃惊地退去,临走切齿道:“姓龙的,你听了,下次碰头,
太爷要将你剖腹剜心。”
中海跃下雪地,看了看被怪熊掌击的树□,暗暗惊心,忖道:“这家伙好厉害的掌力,
下次得好生防他。”
远远地,素素大叫道:“龙大哥,你可无恙?”
中海等众人奔近,认清了白衣神君和雍玉,不由感上心头,行礼道:“诸位如果晚来一
步,只能索我于九泉之下了。少山主,你怎么也来了!”
白衣神君摇头苦笑道:“他从大崃山送你到这儿,我不认识他,几乎误了大事。小襄王
呢?”
“听到大叔的啸声,他只好带著受伤的人退走了。”
素素走近,低下头歉然地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
好?”
中海也摇头苦笑道:“小襄王带了一个人,我也无奈他何,只怪我技不如人。”
“龙大哥,你没受伤吧?”雍玉关心地问。
中海拾起被拉断耳带的风帽道:“被怪熊欧武在左肩上踹了一脚,不要紧。施姑娘,请
到山崖下把禹姑娘带上来,她受伤不轻。”
“报应,这鬼女人岂有此理!”白衣神君恨恨地咒骂。
素素将金凤带下,顺手提了中海的包里。一行人取道出山,在半途会合带了死同伴的侍
女,向北找地方歇息。
在红花铺落了店,插云山主已从黄牛铺赶回应援,大强盗小土匪济济一堂。白衣神君大
为不耐,迳自带了中海、素素、雍玉等人另找旅店投宿,拒绝金凤的人前来打扰,甚至也对
大名鼎鼎的插云山主下逐客令。
好心的中海仍替金凤开了一张疏血疗伤的单方。他自己却吃了白衣神君另给的一颗夺命
返魂丹药。
一夜相聚,白衣神君断然决定由众人护送中海至华山梅海小憩,然后要中海悄然下山,
昼伏夜行迳奔故乡。其他的人则在华山逗留些少时日,以吸引小襄王的注意。这般举措,算
是防范于未然,他算定小襄王绝对不敢仍在陕西境内逗留,必定赶回岳州溜之大吉。
二君之君,互相不通往来,也未结有仇怨,双方皆有所顾忌。白衣神君认为这次小襄王
被双头蛇陈魁所唆使摆弄,必须通知玉麒麟成君玉,先礼后兵,他白衣神君忍不下这口气。
因此他必须事先有所准备,无法抽身亲送中海返回故乡。
在雍玉方面也有困难,这儿到湖广道州,万里迢迢,他像是虎落平阳,离开大峪山太
远,可能出纰漏。
再说,中海也断然拒绝任何人护送,认为孤身一人赶路轻松得多,人多了反而有著诸多
的不便,实非所愿,他要独自赶路,免得惹事生非。
施姑娘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一个女孩子也不宜多话,经过这次变故,她老成得多了。
第三天,一早便上道北行。
金凤的伤势不宜跋涉,仍留在红花铺调养。她再也不提找白衣神君的事了,算是恩怨两
消。当天,她请插云山主派人赉书洞庭,将被小襄王迫害的事秉明乃父。
洞庭王禹志远与□罗江的玉麒麟成君毗邻而居,平时极少往来。一是水陆绿林的霸主,
一是二君之一的江湖大豪。小襄王这次被色所迷,受双头蛇的教唆,麻烦可大了,不但得罪
了洞庭王,也激怒了二君。
第四章
小襄王确是逃出了陕西。这次的嫁祸劫美诡谋,百密一疏,他做梦也未料到会败在一个
无名小卒手中?把中海恨之切骨,怎肯罢手?
其实,他是怪错了中海,但他不知是施姑娘从中破坏,甚至还不知有施姑娘牵涉在内
哩!
倒霉的中海,无端卷入了江湖是非之中,欲罢不能,每日里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但他
决不后悔他认为理该如此,问心无愧。唯一令他心中难安的事,是用飞刀袭击人熊时,误杀
了人熊身后的人,眼看飞刀中胸,可能无救,令他心中耿耿。杀人总不是好事,难怪他心中
不安。
饼黄牛堡,经古战场和尚原,开始攀登秦岭。
返乡的期限,眼看将过了一半,中海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故乡。将养了一天,
肩伤已无大碍,洒开大步攒程,跟著白衣神君急走。
中海与雍玉并肩而行,施姑娘仍是男装打扮,她走在中海的右首。三人谈谈说说,颇不
寂寞。十六名勇士,在后面从容相随。
积雪将解,天候奇冷,罡夙砭骨,脚下举步艰难,但难不倒这些江湖高手,近午时分便
到了秦岭的最高峰。
说是秦岭的最高峰并非事实,绵亘数百里横贯陕西境内的山岭,统称秦岭,最高峰该是
太白山。
距黄牛铺与大散关之间的秦岭,仅算是秦岭西端的一条山尾而已。只因为这儿是北栈道
所经之地,全程以这儿为最高点。高处不胜寒,冷得教人受不了。
最高点有一座小山村,叫做煎茶坪,只有十来户人家,这时像是一座死寂的山村,只有
三两缕炊烟随风飞散,令人觉得村中必定仍有人烟而已。
远远地,村口的大道中,三个穿皮袄的修长人影并肩屹立在及径深雪中,像三个堆在那
儿的雪人罡风刮起他们的袍袂,这是唯一“动”的物体。
领先前行的白衣神君,神色愈来愈凝重,接近至半里内,他脚下渐慢,扭头向施姑娘
问:“小丫头,你能看出那三个拦路的人身份么?”
施姑娘一面走,一面仔细凝视,好半晌方说:“很难看出是谁,身材一般高,脸目不易
看清。”
中海剑眉深锁,插口道:“恐怕有麻烦了,我像是认识左右的两个人。”
“是谁?”白衣神君问。
“像是三生中的两个。”
“咦!你认识三生?”施姑娘讶然问。
中海将镇羌驿小店中的事说了,最后说:“他俩人和小襄王早已躲在窗外,入室时倒未
找麻烦,只警告我不要和侯大叔往来便走了。我是从他们的身材和依稀的形影估料可能是他
们两人,至于是否料对,倒不敢断定。”
白衣神君冷哼一声,说:“不错,三生全来了。这三个家伙的为人和我一样亦正亦邪,
也算得上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自视甚高,为何竟与小淫贼走在一块儿?怪事。老
弟,那晚与小襄王现身的人,果真是左右那两个家伙?”
双方已接近至三二十丈之内了,中海肯定地说:“正是他们两个,左首那人自称玉扇书
生,瞧,他的玉扇插在袖底,可以看到宝石坠儿。右首那人确是自称云栖生的人,半点不
假。”
“你看清了,中间那人叫天南剑客薛冠生,以后遇上他们,切记小心,他的剑术相当可
怕。”白衣神君沉声嘱咐。
双方终于照面了。中间的天南剑客生得睑如古月,三绺长须,年约四十上下,双目神光
似电,气度雍容。他抱拳行礼,笑道:“全福兄,久违了。”
“三年不见了,咱们都还没死。”白衣神君回了礼,冷冷地说。
罡风怒号,奇冷澈骨,双方相距丈余止步,说话的声音并不被呼啸的风声所阻碍。
玉扇书生和云栖生始终屹立不动,不言不语,只用冷漠的眼神,打量著白衣神君身后的
人。
天南剑客不理会白衣神君话中所带的刺,仍然含笑道:“今日幸会,咱们该好好亲近亲
近。兄台后的几位同伴英气勃勃,风采照人,定非凡俗,可否替兄弟引见引见?”
白衣神君换了笑容,呵呵一笑道:“我看还是免了罢,玉扇书生荆兄和云栖生司马兄,
已经见过施姑娘和在下的朋友龙中海,何必引见?呵呵!诸位攀上了高枝儿啦!何时投效麒
麟山庄替玉麒麟卖命的?好事嘛!在下这时道贺,想亦为时未晚哩!”
天南剑客脸色一沉,寒著脸说:“金福兄,兄弟是诚心与你友好地说话。”
“呵呵!侯某果真是受宠若惊了。告诉你,在下从不和人说废话,你友好,侯某人同样
意善。”
“希望你收拾起你那目空一切玩世不恭的神情,不必说那些语中带剌的讥讽话。”
白衣神君也脸色一沉,冷笑道:“你说的话我可以替你说出来,我看你还是省些口舌算
了。如果你是奉命提取侯某的项上人头而来,此时又何必废话?三生联手,天下无敌,然则
侯某却偏不信邪,倒更看看麒麟山庄的新客怎样打发侯某。”
雍玉也冷哼一声,举手一挥,十六名勇士左右一抄,成半圆形严阵以待,他哈哈一笑,
沉声说:“对不起,侯叔,小侄不许任何人倚多为胜,三生的名头,与侯叔齐列江湖名手,
一比一公平交易,他们要是三人齐上,小侄大可不必理会江湖规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也来个倚众群殴。”
天南剑客立时大怒,厉声问:“你是甚么人,敢在薛某面前无礼?呸!”
雍玉剑眉一轩,正待发作,一名勇土巳经欺身直上,沉声道:“狗东西!你敢当面侮辱
咱们的小主人,在下要教训你,拔剑!”
天南剑客那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踏进一步,一耳光抽出,捷逾电闪。
勇士左手疾伸,“噗”一声将来掌崩开,欺身直上,右掌来一记“霸王敬酒”,但见拳
形一闪,如山潜劲已近脸门。
天南剑客吃了一惊,左掌急封,“叭”一声拍中袭来的大拳头,人影乍分。
天南剑客连退三步,脸色一变。
勇士也退了三步,冷笑道:“你的剑术名震江湖,动拳脚你还未入流呢。拔剑!”
白衣神君却先撤剑,冷峻深沉地说:“侯某已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重重杀机,假使我只
有一个人他们大概早已抢先下手了,时下咱们只需上去三个。就地把他们埋葬在秦岭之巅,
事不宜迟,免得耽误了咱们的行程。”
“先困住他们。”雍玉叫,举手一挥。
十六名勇士立即形成合围,几乎在同一瞬间,十六支长剑出鞘,每人的左手中,各有三
把飞刀,电虹耀目。
雍玉也徐徐撤剑,豪气飞扬地叫:“侯叔,施姑娘,咱们三人上。”
天南剑客心中有数。心中暗懔,刚才的小接触,他巳对叫阵的勇士深怀戒心,即使能
胜,也难逃十六名勇士的袭击,后果可怕。他不敢撤剑,喝道:“且慢,在下还有话说。”
“还有甚么话要说,你就趁早说吧,眼前还来得及。”白衣神君冷冰冰地说。
“薛某不是因争强斗胜而来的。”
“难道也不是为了取侯某的脑袋而来?”
“在下为了传信而来。”
“是小襄王那小畜生的信么?哼!你几时又荣任起信差驿卒来了?奇闻。”
“在下不和你斗口。你听了,这次小襄王所做的事固然不对,他不该假冒阁下的身份,
但他年事过轻,且受人教唆,情有可愿……”
“哼!好一个情有可愿,你说得倒真轻松。”白衣神君寒森森地接口。
“阁下是否见谅,那是你的事,在下受命传信,著阁下得放手时且放手。免得伤了和
气。”
“你传谁的信?”
“恕难奉告。”
“哦!你阁下以为我白衣神君是三岁小儿?”
“在下只能告诉你,要在下警告你的人,玉麒麟成君玉也诚心听他的驱策,而小襄王则
是他新收的得意门人。”
白衣神君一怔,惑然问:“你是指七星令主叶星河?”
“七星令主与你我齐名,他还不配。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
玉扇书生却向雍玉含笑点头,问:“小老弟,请教高姓大名,能见告么?”
雍玉傲然一笑,说:“阁下若能将你主子的名号说出,在下便告诉你。”
玉扇书生本待发作,却又忍住,冷笑近:“有机会咱们得多亲近,你说可以么?”
“拣日不如撞日,何必等机会,你上呀!老兄。”雍玉豪气飞扬地叫。
玉扇书生居然忍住了,淡淡一笑道:“可惜在下有要事待办,以后再亲近并未为晚。”
三人拱手相别,转身大踏步走了。
白衣神君突然高叫:“诸位,你三人也诚心受那人的驱策罗?”
天南剑客转身死死地瞪了他一眼,久久方说:“你说得不错,咱们三人亦只是他的区区
走卒而已哩。”说完,转身走了。
白衣神君呆在原地,许久许久,方始脸有惧容地说:“看来江湖大劫将兴,如果这家伙
所言属实不久之后,江湖势将掀起一阵狂风暴雨了。这人是谁,谁能使玉麒麟和三生甘心替
他卖命?”
“会不会是六指琴魔杜元坤呢?”施姑娘问。。
白衣神君摇括头,说:“六指琴魔平生唯一所好是在飞瀑下濯足,在高山上抚琴,萍琮
四海,不与世俗争名利,不在天地间觅知音。不会是他,决不是他,施姑娘,你必须赶快返
家禀明令尊,小心防范,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府上将有大变。”
“甚么?你说……”姑娘其名其妙地问。
“我是说,令尊将有麻烦。不仅令尊,一琴一剑三丐,全会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除非他能和玉麒麟及三生一样甘心受人驱策,不然……我不是怕死,至少在未弄清内情前,
我得小心隐起行踪了。”
“侯叔,你的华山梅海呢?”姑娘问。
“暂时关闭,以后你们不必到梅海找我了,我不会在□中待人宰割的。走。”
白衣神君心中有事,放腿飞赶。中海不知江湖事,懒得过问,飞步后跟,向大散关急
赶。
一行人昼夜兼程,沿途倒也平安无事,第三天便到达白衣神君的居所华山梅海,三天赶
了六百余里。
当天晚间,中海悄然启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西。
梅海白衣神君的府第中,热闹了三天,向外扬言说是款待主人的好友龙中海。
已经是三月底了,假使今年不闰正月,该是四月底啦,湖广的最两端与叮西交界处(广
西时称粤西),称为湘南,这时已是春逝夏临,草长莺飞,田野间绿油油地一片背藕,今年
春雨充盈,田畴生气勃勃。
初夏间,不时仍有细雨霏霏,三月的最后一天,天宇中暗沉沉,但灰色的云已逐渐升
高、变薄,已下了五六天的闷雨,快放晴了,中海返乡的限期还有三天,三天之后,他必须
到当地的巡检司报到。
当时的道州,地广人稀,苗蛮出没,但治安素称良好。本朝定鼎之初,道州一度称府,
但人丁渐少,经过九年之后,不得不降为州,属永州府管辖。
从府城到道州,有一条小路和一条沿潇水上行的水道。走小道的人少,水路是当地往来
的交通线。
北距州城卅余里,地名叫做泥江口。再往北五六里地,便是潇沱两水的会台点,叫故青
口。这儿建了一所巡检司,叫青口巡检司,是本地唯一的巡检衙门所在地。这儿是两河会合
口,潇水从东滚滚而来,水急而浑浊;沱水向北流,水势小得多。夏未秋初,这条河的水相
当清澈,青口以下至永州府群山起伏,河流被迫得滚滚奔流。
青口以南,山势开朗,至泥江口之间,形成一处小平原,算是富裕之区。
至州城小道,在河西岸曲折盘旋,不通车,只有人马可以通行,行旅不多。
小径通过一座小村,叫华山村。村西,有一条小径通向丛山峻岭。这一带的山,全是虎
豹出没的原始山林,参天古林绵亘数百里,有最好的狩猎场。
华山村虽是小村,但村中有一位本州大名鼎鼎的缙绅,姓郝,老太爷郝孟明,年约五十
出头,附近的田大部份是郝家的。
郝孟明有两子一女,有财有势人丁旺,老大叫俊明,老二俊亮,三丫头单名叫蓉,他们
的年纪是廿八、廿二、二十。
华山村之所以成村,是廿年前的事,算是新村,所住的不是一姓人,这在湘南来说,十
分罕见。
因此,村中既没有祠堂,也没有共同祭祀的坟山,但却设有武馆,请来的师父都是上乘
之选,欺压附近村落从不人后,常因细故动刀动枪。
但郝老太爷却是个老好人,是个体面的缙绅,不仅与府城州城的官府有往来,与邻村相
处也十分融治。如果村中的子弟在邻村生事,他总是不问情由先教训自己人,再向邻村含笑
陪不是。然而怪就怪在这儿,教训尽避是教训,生事照样生事,事后陪不是有屁用。因此,
附近的人叫他做笑面判官,意思是指他从不和人红面,所做的事却又人人都不敢领教。
华山村的西面不足两里地,也有一座小村,位于铁笔峰下,叫做三山集。这也是一座小
村,不足十五户人家,听村名,就知居民不是本地的土著。本地的村名,大多是甚么弯,甚
么铺,甚么冲等。
三山集的居民,比华山村的人早来十余年,这一带的田地可以说,大多数是他们流血流
汗披荆斩棘开垦出来的,但目下田地的主人却不是他们。早年村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名医,
也是附近鼎鼎大名的猎手,姓龙,名思信,他就是中海的父亲。
华山村与三山集之间,只隔了两座土坡和一些田亩,有一条小路相通,相去只有里余,
如果走直线,则不足一里,鸡犬相闻,叫一声两村皆可呼应。
细雨飘飘,人在路上行走,衣衫似乎不容易湿透,皆被身体的热气蒸掉了。
要到三山集,必须经过华山村,因为往来小道经过这儿,村东还有泊舟的码头供过往船
只停泊。
远远地,北面小径大踏步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头戴雨笠齐眉罩,穿青直裰,脚下是多
耳麻鞋,背了一个大包里,脸色如古铜,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掂著一根打狗棍,大踏步进
入村北,好一个年青雄壮的大汉?
华山村距卅城将近四十里,正是半程路,过往的商旅可在这儿打尖,歇歇脚填饱肚皮好
赶到州城因此,村中设有三两家小店。
南方的小店不挂酒帘子,挂块大招牌,上面刻了一个大字:酒。如在晚间,则褂有酒字
的大灯笼而已。
大江到了第一家小店,“呼”一声店中冲出一倏癞狗,“汪”一声大叫,第二声还未吠
出,大汉的打狗棍“拍”一声扫中狗腿,癞狗厉叫著夹尾巴溜之大吉。
店中抢出一个小家伙,见面便笑,伸手向里引,说:“客官辛苦了,请到小店歇歇脚,
请进,请进。”
大汉长吁了一口气,本已挪动的脚停住了,先不理会伙计,冷然地举目向四周打量。
牛毛雨时歇时落,村中冷冷清清,罕见有人在外行走,他流览一匝,深深吸入一口气,
自言自语低声道:“八年了,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变的倒是我。”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在变,复杂万分,许久许久,他方扭转身来,跺掉脚下的烂泥,大踏
步进入店中,在靠近柜台的一张食桌落坐,解下包里说:“给我来两壶好酒,切盘下酒菜,
等会儿来碗汤再上饭,真也饿了。”
店中没有食客,却不时有人进入店中提著笨重的大酒壶买酒。酒菜刚上,店门外踏入一
个庄稼汉打扮的壮年人,提著大酒壶,向灶上的师傅笑著叫:“三牙仔,替我留一寸好蹄
膀,我晚上来拿。”
说完,将酒壶向柜上一搁,又向柜内的小伙计笑骂道:“小豆子鬼,再给我渗水的货,
我不给你两耳括子才怪。”
小伙计嘻嘻笑,提过酒壶说:“满爷,只怪你的嘴淡,怎能怪酒呢?放心啦!”
大汉看到了满爷,虎目放光,冲动地想站起,随又按下了,咕噜噜喝干了一碗酒,抬头
向满爷笑问:“老乡,你是说这间店的酒渗了水?”
满爷一怔,瞥了他一眼,含笑摇头道:“客官请放心,我和这些小把戏是熟人,说说笑
话开开心而已,请不必多心。”满爷提著酒走了。
大汉深深透口气,自语道:“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游伴也不认识我了,不知爹娘还认得
我么?唉呀!八年,好漫长的八年哪!”
他招手将店伙唤过,一面喝酒一面问:“老兄?你是本村的人么?”
店伙笑笑,说:“不,我是城里的人,三年前才到店中糊口。听客官的口音,像是北方
人哩!”
大汉不否认,也不承认,继续说:“贵村这儿像是不太兴旺哪,路上商旅少得紧。”
“霉雨天,走路的人少,客官是今天第一个客人。客官贵姓?到城里有何贵干?”
大汉一怔,心说:“怎么?像是盘问身份哩!我在□时,店中的伙计从不问这种话
的。”
他堆下笑,避重就轻地问:“听说,贵地有一个姓龙的名医,他……”
店伙的脸色一变,抢著问:“你找他干甚么?”
大汉心中一震,但脸上神色从容,泰然地说:“十年前我经过贵地,七月天中暑,救我
的人,听说是本地大名鼎鼎的名医,旧地重游,我想……”
店伙摇摇头,抢著接口道:“不必多想了,龙家已经绝了种啦!”
“甚么?”大汉惊问,“拍”一声酒碗落地打得粉碎。
店伙已看出大汉失态,收敛了笑容说:“八年前,龙家的小后生失手打伤人命,官府前
来查案,死者是本村的一个小杂种张隆,白天曾和龙家少爷争吵,晚间身死村前水沟旁,血
迹伸向三山集,在龙家屋后发现了血迹,因此官府一口咬定是龙家少爷下的毒手……”
“只凭血迹便入人于罪么?”大汉问。
店伙冷冷一笑,张目四顾,然后说:“客官,在敝地只要有血迹便够了,即使是鸡血也
无妨,反正得要找一个人来做凶手法办便皆大欢喜了。但左邻右舍甚至青口和泥江口早年曾
受龙爷恩惠的人联名上告替龙少爷伸冤,总算不错,原判秋决后处决改为流配边塞苦役十
年。客官,龙少爷小小年纪远流边塞,充塞的人有几个能够生还的?也许有,但我可没听说
过,必定有死无生。不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龙少爷流配的第二年,龙老太爷夫妇在
夏至日夜间双双失踪,屋中满地是血和肉,像是被野兽所害,后门还留有些虎毛和爪痕哩!
咦!客官,客官,你……”
大汉双眼发直,眼珠似要突出眶外,牙关咬得死紧,上齿紧扣下唇,血往外沁。
“卡啦!”他右手的酒壶碎了,酒流了一桌。
。店伙大惊,叫道:“客官,你怎么了?”
店中一乱,伙计们齐向桌旁走。
店门人影一闪,满爷去而复返,见状一怔,应声抢到。
“这人恐怕有癫症,让他躺一躺。”满爷叫。
大汉突然虎地站起,厉叫道:“不!不!不!不是真的。”
他一把抓住惊得两眼发直的满爷,又叫:“满哥,你说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用的是乡
音,尖厉刺耳。
满爷大吃一惊,挣扎著叫:“你……你是谁,你为何叫我满哥?你……”
大汉打一寒颤,似清醒些了,仍以惨厉的声音说:“满哥,你说我爹妈是在七年前被野
兽吃掉了吗?”。
所有的人全都大惊失色,满爷抽口泠气,叫道:“你……你是中海弟?”
“是的,我回来了。你说,是真是假?”中海狂叫。
店门外人影入目,唯来了三个人,有人叫:“郝二爷,来看看中海哥,快。”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头戴四平巾,穿绿底榜牡丹团衫,快靴,蛮神气,依是个
老成持重的地方士绅。身材椎壮魁伟,一表人才,身后带了两个健仆,急步直趋臬旁。他是
笑面判官的次子俊亮,村人称他为郝二爷。。
郝俊亮到了桌边,一把挽住中海,喜悦地叫:“噢!中海哥,你回来了,恭喜恭喜,怎
不先到舍下坐坐?真是!”
中海向他匆忙地点点头,说:“亮弟,请等等,我要请教满哥。”
满爷仍在发抖,抽著冷气道:“中海弟,你爹妈死得好惨,除了血和一些碎肉,尸骨无
存。”
“你是说,这事发生在七年前?”中海尖叫。
“是的。七年前的夏至夜。”
“不!不!不!”中海狂叫,在怀中掏出那封平安家书,泪流满脸,打开摊在桌上厉叫
道:“这是四年前家父发来的平安家书,盖有知州衙门邮传所的大印,年月日一应俱全。
这……这…………天哪!”
他狂叫一声,抓起包里收了信,排众而出,飞奔出村,向三山集狂奔。
俊亮一把没将他抓住,随后急叫:“中海哥,等一等,等……”
中海已经像一阵狂风,卷走了。俊亮长叹一声,向仆人吩咐道:“你们回去禀知老太
爷,说是龙家的中海哥回来了,我到三山集照顾他,免得他昏神乱性。”
只片刻间,龙家被流配边塞的少主人回乡的事已然传遍了全村。
三山集的龙家,座落在村西靠近铁笔峰麓。铁笔峰确像一枝笔,青石嶙峋,插天而起,
但不太高奇在直峭而上,与众不同。
中海像个疯子,两眼发直地奔到自己的家门口,看到了斑剥破旧紧闭著的大门,他清醒
了,站在台阶下,他浑身在发抖,包里失手下坠。
村中人都惊动了,莫明其妙地逐渐聚集,华山村的人还未到,连衔尾追来的俊亮还在半
里外。
“咦!那里来的疯子?”有人叫。
中海左手抓住书信,浑身发抖,脚下踉跄,挣扎著走近大门,伸手按住门,他的手抖得
太厉害,似乎已无力将门推开。
抢到一名村夫,上前叫:“喂!你干甚么?”
中海突然全力一登,两扇大门轰隆一声倒下了。
大厅中积尘盈寸,破损的家具七歪八倒,屋顶上开了不少小天窗,地上的积尘被漏下的
雨水,冲得成了山川沟渠,奇形怪状。到处都是残破的蛛网,正应了“蛛网尘封”四个字,
看去满目凄凉。中堂的神案已塌了一半,天地君亲师的神位已难看出了。
“天哪!”他举手狂叫,声如中箭哀猿,泪水泉涌而出。他感到一阵昏眩感无情地向他
袭到,“砰”一声仆伏在门限后,神智渐昏。
蓦地,一双有力的手掺起了他,耳畔有人大叫:“醒一醒,醒醒,你是谁?”
他神智渐清,挣扎著站稳,一字一吐地说:“我,龙中海,我回来了。”
“老天爷,你……你真是中海弟?”扶他的人惊叫。
他拭干眼泪,扭头定神看去,扶他的人是个短小精悍的壮年人。他依稀记得这人的脸部
轮廓,那是他的邻居彭小虎,一个小时侯老喜欢和他拼拳头的死对头。
在泪影朦胧中,他看到小虎精悍的身躯在战抖,暴眼中似乎焕散看恐怖的光芒,满脸的
横肉在抽搐,一步步向后退。
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似在朦胧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强烈的跃目电光。
“是不是这畜生做的好事?”他心中在愤怒地呼叫。
从小,两人就是死对头,为了争强斗胜,不打到筋疲力尽不会罢手,直至他到了十五岁
的那一年两人都懂事了,才稍稍恢复了淡淡的友谊。彭小虎那时已经双亲逝世,必须亲自下
田种庄稼,没有闲工夫游手好闲,打架的机会少了。在表面上,两人见面虽点头打招呼,但
从小便结下的怨恨很难消除心中不无芥蒂。小虎比他大八岁,每次打架却输多胜少,因此总
是使用各种诡计来算计他,暗袭、动刀、纠众打埋伏等等,无所不用其极。
他强抑心中的愤怒,向心虚悚惧的小虎沉声问:“小虎,我爹妈在何时逝世的?”
小虎在丈外站住了,用近乎虚脱窒息的声音说:“在……在七年前的,…。的夏至
夜。”
中海将平安家书直伸至小虎的眼前,厉声问:“四年前这封平安家书,是谁发寄的?”
小虎不按书,惶恐地后退,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
俊亮恰在这时抢到,伸手接过书信,一口气看完,困惑地叫:“咦!这确是龙老伯的笔
迹,难道说,龙老伯仍在人间,中海哥,定下神,此中大有文章,我们得好好参详。”
中海心中似乎一宽,他想到父亲或许受到了胁迫,因此假死隐身,不是不可能的事。他
将书信藏好,虎目一转,看到小虎颤抖著的背影,正吃力地挤出人丛,他一咬牙,大声说:
“我龙中海不是废物,我发誓,我必须将当年杀死张隆的凶手找出来,将杀我父母的凶手找
出来,决不甘休,死而后已的。”
他是说给小虎听的,显然,他已盲目地将小虎列入嫌疑犯了。
俊亮扶住他摇摇欲倒的身子,一面向看热闹的人叫:“诸位叔伯,能帮忙中海哥整顿整
顿屋子可以么?”
中海挣扎著抓起包里,向里走,一面大声说:“不!我要自己清理屋子,我要在废墟中
发掘出蛛丝马迹来,不要任何人进入我的星子。”
他说得极为坚决,因此一来,谁也不敢进来替他收拾了,恐怕将是非惹上身来。
他整整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乎将整座房子翻过身来,也找不到他父母留下的片纸只
字。不消说,凭本能他便猜出事发后屋子已被清理过了,因为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遗留下
来。
好心的邻居替他送来了吃食,俊亮更热心地替他张罗油盐柴米,并找来修缮房子的工
匠,留下两名家仆供他差遣。
两天来他水米不沾,哀伤令他麻木。
渐渐地,他开始泠静下来了,他开始思索,开始将哀伤埋在心底,开始冷静地整理紊乱
的思路。
听说龙家的少爷刑满回来了,以往受到龙家恩惠的人陆续前来慰问,他压下哀伤,从前
来慰问的父老口中探问消息。
其一:他知道事发后屋中已经官府派人前来清理过了,如果不是满屋子的血和碎肉将人
吓住,被认为是凶宅,可能已卖给别人居住了。
其二:他知道后院的种药圃中,曾发现有虎毛和遗留下来的虎爪印,在这一带,发现猛
虎出没乃是家常便饭。事发后,后门未关,屋中所留的血迹中,也留有虎爪的遗痕,因此官
府判定是夜间不谨慎门户,被虎所伤双双毙命,膏了虎吻。
其三:那晚他父母三更初还替村中的病患治病,事前毫无逃世隐身的迹象,不可能是怕
惹是非而逃掉。
最令他百思莫解的是,既然他父母已经逃走,那么,他从边塞寄回的信件,不可能到达
乃父手中了。当时,他身上没有钱,而从边塞寄书信返家,需银子廿两。八年来他只寄了两
封书信。
第一封信还是他在苦役时,鬼使神差有廿余名鞑子突入内地劫掠,拾好窜掠到他修边墙
的工作地押囚犯的几个官兵逃走了,鞑子竟屠杀囚犯;他一怒之下,夺长刀一口气砍杀十四
名鞑子,因此,他得了十两赏银。当然,这杀了十四名鞑子的功劳没有他的份,仅助那些将
爷们升官发财,他只得了亳无用处的十两银子。用这十两银子,他投寄了第一封家书,所欠
的十两酒资,在书信后书明由他父亲给付的。目前他所保有的平安家书,就是那次他父亲的
唯一回信。
他所寄的第二封信,酒资是卫所的一位百户替他付的,因为他曾经治好那位百户的伤寒
死症。那时,邮传司除了负责军情塘报的传递外,最大的私人收入是替私人邮递□书。
肃州卫至兰州,是酒资二两。兰州至西安,也是二两。算至湖广道州,是十六两,另四
两是从州驿派脚夫送上门的酒资。他没有钱,通音讯不易,一封书信往来,拖上一年半载并
非奇事。
经过一再冷静的思索,他决定了著手的计划。
下午,他请来村中几位父老深谈,郝家兄弟俩自然也来了。郝家是地方上的缙绅,郝老
太爷也是本地区的里长,里长的任期本来是一年,但郝老太爷一年年连任下去,似乎已无人
可以更代。做里长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事无巨细,他都必须了然,他是地方上的仲裁官,
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郝家的大少爷俊明巳经是近三十岁的人,也生得一表人才,高个儿,笑容常挂,大有父
风,似乎比乃父还要精明些,跑知州衙门也勤快得很。
这次会谈没有任何收获,没有人见过城里来的信差,更没有人承认代龙老太爷回信给中
海。龙老太爷为人慷慨随和,在本地根本不曾结有仇家,众口一词认为,如果不是被虎所
伤,根本就没有人会谋害龙老太爷。再说,龙老太爷的拳脚能耐,也不是随便三五个人能够
对付得了的。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儿,老人家可力搏虎豹,怎会被虎所伤?但没有人可以提出完满的答
覆。
会谈找不出结论,经一夜思索,中海决定了自己进行的步骤。
第三天,他怀了赦状上路,奔向青口巡检司投文归籍。
大晴天,是四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出了华山村,突听身后有人叫:“中海弟,等一
等。”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郝俊亮,正急步赶来。村内,隐隐可见武馆中的帅父们在向他指指
点点。
“亮弟,有事么?”他友善地问。
“你到那儿去?”俊亮问。
“到巡检司投文归籍。”
“哦!应该。这些年来,官府的人不易对付,你得小心些,别惹他们生气。这样吧,你
先走,我随后就来。”
“那……打扰亮弟太多,小兄委实于心难安。”
“甚么话?自己兄弟,千万别见外。你先走一步,我还有点事,事完马上赶来。”
中海一再道谢,说:“这几天多蒙热情照顾,累亮弟里里外外忙。大德不言谢,小兄永
远记住亮弟的隆情高谊就是。”
两人行礼别过,临行,中海又道:“请亮弟秉明伯父,小兄换过归籍文书,再面叩伯父
请安。”
青口镇约有百十户人家,背山面水,聊算一座市镇。巡检司的小衙门在镇南,是一座相
当宽敞的建筑,巡检老爷是个九品起码官,住在这儿不算委屈。
大门外两廊下,左悬钟右挂鼓,那是召集巡丁的信号。门内设有照壁,照壁后方是厅
堂,门廊下分站著两名警卫,看上去相当神气。
中海到了阶下站住,向上拱手行礼。
“干甚么的?”一名警卫大声问,声势汹汹。
中海掏出文书,说:“小民龙中海,八年前流役肃州……”
“哦!你就是龙中海?”警卫抢著答,接著哈哈狂笑,又道:“算日子你也该来了,跟
我来。”
中海一怔,心说:“甚么,他们像是早知我要来哩!”
因此一来,他提高了警觉。八年前,他清晰地记得初到这儿的光景,那位巡检和副巡检
两位大人不问三七二十一,见面便给了他一顿子荆条,上起铐链痛打,那滋味真不好受,而
且一口咬定他是凶手,要他招口供,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毛骨悚然,更气愤填膺。
“会不会仍是那位狗官程巡检在这儿作威作福?”他想。
踏入公堂,警卫向一名倚在边案上打瞌睡的丁役叫:“龙中海前来投文,快禀报。”
丁役一蹦而起,盯了中海一眼,奔入内堂去了。
说是公堂,未免有点夸大,这只是小地方的小厅而已。左右两廊是两排厢房,那是兵勇
们的住所前面天井的左方,是安有铁栅门的囚房,是临时羁押疑犯的所在。公堂正中,安放
了一座长案,上面有文房四宝朱签等物,中设一张大环椅,左面的边案,是副巡检的座位,
右首则是承办文牍人员的公座,如此而已。
须臾,接二连三出来了几个丁勇,聊算升堂站班,接著,出来了一个不穿官服穿短靠的
巡检大人中海见那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大剌剌地在大环椅上落坐,不由心中一宽,也十分失
望,这人不是八年前的程巡板!
这位巡检生得豹头环眼,腰粗肩圆,像头大牯牛,脸色黑中带红,虬须如剌□一般,根
根见肉,看去确像个武官的材料。
见官必须磕头。长案不太高,人坐在上面可将人看清,巡检大人怪眼一翻,中海只好跪
倒,朗声道:“小民龙中海,八年前流役肃州卫。奉赦归籍,于限前来投文。”
“呈上来。”巡检大人用牛吼似的嗓子叫。
中海从容起立,将文书呈上。
巡检大人站起接过文书,略一翻阅,向右首长案上一丢,说:“替他办。”说完,从案
旁绕出,绕著中海转,背著手,大环眼将中海从头至脚狠狠地打量了一番。
中海莫明其妙,眼睛也跟著巡检大人转,毫无所惧。
巡检大人阴阳怪气地回到龙中海身前,双手又腰,大环眼圆彪彪,用打雷似的声音说:
“本官姓郭,到任已经五年了。”
“郭大人,小民知道了。”中海答。
“你,我也知道你。”
“大人知道甚么?”
“你一个杀人犯,刁顽恶劣之徒。你回来了,我得先警告你,少在本官的汛地惹事生
非。”
中海忍下一口怨气,说:“小民如果真是刁顽恶劣之徒,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郭巡检怪叫,接著,大指头几乎点在中海的鼻尖上,叫:“我再警告
你,少惹本官生气,不然,你这辈子没有多少日子可混了。”
“大人……”
“哼!你回来已经三天,故意挨到限满才来投文,一到家,你就嚷著找凶手,是想找本
官的麻烦么?”
中海忍无可忍,抗声道:“八年前小民含冤受罪,父母随即下落不明,小民岂能甘心?
找真凶…”
话未完,巡检大人飞起一拳,“噗”一声击中他的左颊,把他打得连退五六步,几乎跌
出厅门,正昏头转向中,耳听巡检大人的剌耳吼声大震:“好家伙,你敢顶撞本官,定然决
心找本官的麻烦,要在本官的辖地生事,你好大的胆子……”
声未落人已到,正待出第二拳,俊亮到了,叫道:“郭大人,手下留情。”
冰巡检的脸色变得好快,堆下笑容说:“咦!郝老弟,甚么风把你吹来了?先到我那儿
坐坐,我在教训这贼徒呢。”
俊亮呵呵一笑,说:“郭大人,中海是我从小相好的朋友,你好意思折磨他么?”
冰巡检一怔,说:“真的?你何不早说。我看哪!这种人你最好少沾惹为妙,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他会连累你的。”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大人请放心,中海兄不是糊涂人,冲兄弟的薄
面,别再折磨他了。”
中海的怒火巳冲近顶门,但他硬是忍下了。八年来,他为了爹妈的安全,思而在役所甘
心忍受无边的痛苦,硬著头皮服刑。如果他要逃走,没有人可拦阻他,邱士豪和高斌也可轻
而易举地脱身,他当然更容易;但他始终没有逃走的念头,只为了免得连累父母。
现在,父母早已身故或失踪,他还有甚么顾虑呢?但在未到最后关头之前,他不想先绝
自己的退路。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死死地盯著这位可恶的巡检。
冰巡检抓过文牍人员送来的归籍公文,扔给中海,戟指点著中海的鼻尖,泠笑道:“你
听著,回去安份份地做人,少给我惹事生非。八年前的案子巳经结了,没要你偿命算你祖上
有德。你父母被老虎吃了,怪谁?你要找凶手,到山上找老虎去,找人,告诉你,不行。不
听话,找送你进监牢。”
说完,挽了俊亮的手,说:“走,到我那儿喝两杯再走。”
俊亮扭头向中海低声道:“你先走,我还得用银子替你疏通疏通,别舒我。”
中海站在那儿,一双手不住抽搐,上齿咬著下唇,嘴角隐有血丝,虎目中,似有火焰在
燃烧。
久久,直至差役叱喝赶人,他才深深吸入一口气,大踏步走了。
当晚,从郝□返回住所,关上门,他跪伏在父母的灵位前,直跪了一个时辰,起来时眼
角有著血迹。
他不哭不叫,直趋后院,把起一块石板,取出一把八寸长的匕首,将吴济慈的骨匣藏
好,低祝著道:“济慈兄,如果我不死,我必实践诺言,将你的灵骨送回故乡。父母之仇,
不共戴天,恕我只好搁下你的事了。”
他回到大厅,在新建好的神龛前睡下。
香烟缭绕,烛火摇摇,他凝视著父母的灵位,欲哭无泪。
罢躺下,蓦地,他警觉地梢然坐起,像一头狸猫,窜入了后堂,从后院飞跃院墙,从屋
左绕向前面。
屋四周栽了不少杏树,白天也阴森森地,易于隐身,他沿林飞掠,快逾电闪。
可是,他只顾向前面飞掠,却未留心暗中有人,刚掠过屋角,三枚银星突在暗处射向他
的背心。
他早怀疑父母的死与村人有关,尤其是彭小虎最为可疑;但彭小虎决不是他父亲的敌
手,必定另有党羽。
他既然声明了要决心将凶手找出,那么,凶手当然也要斩草除根,很可能在最近期间向
他下手,所以他特别小心。
就寝时,他听到屋侧有异响,所以从后院出屋,想将人截住。
也是他命不该绝,恰在这千钧一发中,他看到前面不远的黑暗树影下人影一闪。
超人的反应力令他本能地向下一伏,无意中逃过大劫,“嗤嗤嗤”三声厉啸越顶而过,
接著是三声轻响,三枚透风镖以一发之差掠过他的顶门,打入前面的树干上。
暗影中的发镖人吃了一惊,认为中海有超人绝学,大事不妙,向左飞窜。
中海毕竟江湖经验差,被镖声所惊,立刻向侧滚,预防对方再次斑仁。
等他滚了一匝,再挺起上身向后瞧,前面的黑影蓦尔失踪,他只看到已窜出杏林的发镖
黑影。
有线索了,他必须将这个暗算他的人弄到手,不追前面在在近距离现身的黑影,却不假
思索地去追发镖人。
等他追出杏林,黑影巳到了邻屋的院墙外,像一个幽灵般飘上瓦面,三两闪便消失在瓦
脊后。
他全力狂追,飞跃上屋。繁星在天,大地黑沉沉,村中寂静如死,那有半个人影?
往左第三家,是杉小虎的家。他一咬牙,向彭小虎的后院掠去。
这一带房屋他不陌生,毫无顾忌地飘落在天井中,拔出匕首,闪在内堂门侧,运耳倾听
里面的动静。
里面声息全无,他开始用匕首撬门。
匕尖刚塞入门缝,突听门缝中传出小虎低沉的声音:“中海弟,先搜屋子四周看看有没
有人潜伏再来找我。”
他冷哼一声,低吼道:“不要梦想可以轻易将我骗走,你给我开门。”
“你很蠢,可惜!”小虎说,门悄然而开。
内堂窄小,案上的桐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芒。小虎站在门旁,穿了一身短亵衣。
他一闪而入,反手将门顶上,先不说话,用凌厉的目光捕捉小虎的眼神变化,久久方
问:“刚才是你?”,小虎脸上有恐惧的神色,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早晚要来找我的,
但今晚你找错人了。”
“我只问刚才是不是你发镖打我。”中海厉声问。
小虎摇摇头,说:“今晚日落以后,我未离开内堂半步。”
“你撒谎!”
“不!彭小虎从不撒谎。小时侯你我是冤家,我打不嬴你,但从未说过你的坏话,因为
你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提起你的脚。”中海叫。
小虎将脚提起,中海戒备著检验小虎的鞋底和衣衫头发。昨天才放晴,地下潮湿泥泞,
草木上有水气。假使小虎刚才逃回,是不难发现证据的,前后脚入屋,想换衣裤鞋袜事实上
决无可能。
他一无发现,怔住了。
小虎长叹一声,悚然地说:“如果你再胡闹下去,再对我生疑,你将会失去抓凶手的机
会,同时也会要了我的命。”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咬牙切齿地说:行善从不人后,没有人会忍心杀他。如果只有
仇人,那就是你和我的事,只有你……”
“中海弟,你的话令我惶恐,你我小时候打架争气,那是小孩子的无知举动,怎算得了
仇怨?”
“只有你。”中海放肆地叫。
小虎摇摇头长叹,低声道:“中海弟,我向你保证,决不是我所为……”
“我双眼不盲,那天你看到我时的神色,已明白地揭开了你的恐惧和心虚。”
小虎抬头注视著他,一字一吐地说:“不错,我恐惧,也心虚。恐惧的是怕你也步伯父
母的后尘横死家乡。心虚的是,我知道些少内情,怕你迫我说出,连累我陪你横死。”
中海一把扣住小虎的肩膀,厉叫道:“你知道内情?你知道我爹娘横死了?”
小虎点点头,凄然地说:“中海弟,好惨,好……惨……”他泪下如雨;突然蒙住睑
说:“任何人看了那晚的惨事,一辈子也永难或忘。我只能告诉你,伯父母已离开人间升天
去了。”
“告诉我。告诉我……”中海疯狂地叫。
谁也未留意厅门悄然开了一条缝,激动中的两个人更被悲哀所困扰,耳目自然迟钝了
些。
小虎继续往下说:“凶手是谁我不认识,但我曾经看见其中之一的脸容,是一个……
啊……”
三道银虹一闪即至,从门缝中打入。
中海背向著门,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案上的茶壶是细瓷所烧造,可以反光映像,他只看
到银星一闪,机警绝伦的他已然知道不妙,猛地一脚将小虎勾倒,他自己也仆倒在地,只感
到左肩后一震。
三枚透风镍两枚中的,一枚将茶壶打碎了。
小虎的胸口,露出镖尾的一绺红缨。
中海一滚而起,顺手拔下左肩后的透风镍,掀开门跃入天井。
一个黑影刚跃上前进的瓦面,第二次起纵越脊而起。
中海一声不吭,不再理会江湖规矩,手一扬,透风镖脱手飞射,人亦上了瓦面。
“哎呀……”黑影惊叫,越过了屋脊。
中海怎肯轻易放手?奋起狂追。
黑影背部中镖,但仍然奇快绝伦,跳下街心向东狂奔,去向是华山村。
中海全力狂追,从五丈外拉近至两丈左右了。
前面是稻田,黑影不敢越田而走,沿田坎小径奔逃。
不远处是两村之间的山尾坡,坡田栽了零落的小树。蓦地,坡顶出现一盏灯笼,灯笼上
有一个大红字:郝。
微弱的灯光中,出现三个人影,原来是郝二爷俊亮,带著两个仆人走向三山集。
不能让黑影逃入矮林,中海大叫道:“亮弟,截住这恶贼。”
俊亮一声叱喝,夺过仆人提著的齐眉棍,飞步奔下叫:“甚么人,站住!”
双方在坡旁相遇,俊亮的木棍贴地来一记“枯树盘根”。
黑影从上飞跃,向树中一钻。
中海叫:“怎能用枯树盘根?”
俊亮疾退两步,顺手带棍,捷逾电闪,“噗”一声根尾顶中黑影的后心。
“哎……你……”黑影嘎声叫,向前一栽。
俊亮大旋身就是一棍。
“要活的!”中海狂叫。
迟了,“噗”一声响,黑影的脑袋开了花,整个脑袋四分五裂。
“糟!”俊亮叫,收棍跃开。
中海一把将黑影抓起,狂叫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怎么回事?”俊亮惊问。
中海后悔无及,悔不该叫俊亮截人,好不容易找出了线索,却被俊亮将人打死了。他将
尸体放下急急地说:“亮弟,请将尸体带到小兄家中,我就来。”
他不管俊亮肯是不肯,回头狂奔。
俊亮抓起死尸,向仆人叫:“你们随后来,快!”
他急追中海,可是,只追了一二十丈,中海的身影已逐渐隐没在黑夜中,轻功相差太远
了。
中海仍从屋上回到小虎的家,只感到心中一酸,跪倒在小虎的身侧,捶著脑袋嘎声叫:
“小虎哥我……我害死你了。”
当他神智一定时,心中一动。小虎中的镖时是仰面跌倒的,这时却是仆伏在地,手向前
伸,死死地抓住一枚血迹斑斑的透风镖,巳经断气,但仍紧握不放。显然,小虎已自己将镖
拔出来了。
他火速跃起,将灯取下在地上一照。
青砖地上,小虎用镖歪歪斜斜地写著:“峰下如意穴中……”
中字还差半直未写完,小虎大概在这时力尽断气。
中海对著字迹发呆,突然天井有人跃下发声。他火速用脚将字迹涂掉,厅门已窜入抱著
尸体的俊亮。
“怎么回事?”俊亮急问。
中海放下灯,指了指左肩后的伤处,惨然地说:“我正和小虎哥说话,那恶贼突然现身
发了三镖我受伤,小虎哥死了,为我而死的,我好恨。”
俊亮将尸体放下,苦笑道:“麻烦大了,明天巡检司的人来……”
中海一咬牙,说:“别管他,反正有贼人的尸首做证,随那狗官怎么说都成。”
俊亮略一沉吟,说:“中海哥,我看……小虎哥反正是孤身一人,我们何不悄悄将两具
尸体移走算……”
“不!”中海断然地叫,又道:“我不能让小虎哥白死,要……”
“你真傻,郭巡检恨死你了,再落在他手中,岂不闹大了?你走,交给我办,我负责安
排小虎哥的后事。郭巡检与我略有交情,相信他不会和我为难。”
中海纳头便拜,颤声说:“亮弟,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但愿小兄有替亮弟效犬马之
时。”
俊亮伸手将他挽起,手刚接触,中海巳经站起了,突然凝视著俊亮的双目,说:“亮
弟,你像是动了杀机。请记住,请不要对付那狗官,如果他该死,宁可由我来动手,我不能
连累你,你是个有家有小的人。”
俊克摇摇头,一面去拖屁体,一面说:“我听你的,但如果那狗官想藉机讹诈,我可不
能饶他。”
“那……”
“请放心,你走吧。”俊亮推他出厅。
俊亮果然够朋友,将事一手揽过。第二天,村里一阵好忙,由巡检司详文知州,说是外
地盗贼镖杀事主,双方格斗死亡。证人是郝二爷俊亮,该晚恰好带领家仆巡视水田放水,发
现贼人入村,赶到时贼与事主已经殒命云云。
黄昏时分,郭巡检光临龙家,狠狠地教训中海一顿,老实不客气提出了警告,指中海存
心扰乱治安,再有事情发生,决不甘休。叫中海知趣些,早早离境免得麻烦。
中海忍下了,在家中呆了一天。
次日,他备了香纸祭品,到小虎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迳奔铁笔峰西麓。
铁笔峰西麓,有许多天然岩穴,其中之一是一个只可容一人进入,而里面却可容纳一二
十人的怪穴。
这是他小时侯经常玩耍的地方,经常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野兔山鸡一类小飞禽走兽,也
是最秘密的游玩所在,猎得的小玩意就在洞中生火烧烤,填饱肚皮还可睡大头觉。因为这座
石洞可以找得到小动物,所以戏称为如意穴。
为了这座洞穴的主权,他从小与小虎不知打过多少架,只有他两人可以找得到这座洞
穴,其他的村童都不敢到西麓来玩,因为这附近经常可以发现虎狼一类凶猛野兽。
洞穴前有不少凌乱堆叠的怪石,荆棘丛生,藤萝密布,十分偏僻阴森。
他挤入洞中,用火石火刀点燃了纸媒,点上带来的腊烛。
火光一亮,他怔住了。
碎石地面近内璧处,搁了两具粗制滥造的棺材,表面已经褪色,显然已放了不少岁月
了。地面上木屑堆积,一看便知是将木料拖入洞中,在这儿建造棺木的。
木棺前,香炉中有新烧过的香梗,炉下压著一张摺得方方正正的厚纸方。
他置好蜡烛,拉出炉底的纸方,急急打开。只看了两行,他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号,仆伏
在棺前,浑身猛烈颤抖,痛哭出声。
直等到泪尽声嘶,他跪在棺前展纸读道:“书致中海弟:我以一个月时光,完成了双
棺,棺中,乃是令尊令堂于七年前夏至夜惨死宅中的灵骸。我相信,除凶手之外,我是唯一
目击惨案发生的证人。但我无法告诉你凶手是谁,只能告诉你当晚我目击的事实而已。那晚
三更已尽,我恰好从田里返家,那年的雨水不够,须在夜间至田间防人偷挖水口。我是从后
门返家的,刚想开门,发觉府上灯火全无,大感诧异,一时好奇,我急忙前往看个究竟岂知
刚绕近屋左杏林,突听怪叫声隐隐从内院中传出。接著,有人从天井中陆续越墙而出,共有
四个人,手中各持刀剑,身材高大,纵跃如飞。我心胆俱裂,吓得软倒在树下。四人以闪电
似的奇快身法从我身旁掠过,天幸他们并未注意到树下有人。那晚月色朦胧,月光从树隙透
下,恰好照在距我最近的一名凶手的脸部。那人生得豹头环眼,四方脸,左眼角有一道刀
疤,左眼因而眉秃眼角下拉,眼皮卷缩,状极可怖。年龄不易看清,手中的长剑血迹斑斑。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不要怪我怕死,那时我几乎快吓昏了。我清醒时,刚想动,突听到一个
北方口音在暗处低叫:“没咱们的事,等会儿会有人放上一把火的,走!”
我看不见发话的人,只看到那四个黑影一闪不见。
我想叫唤,但怕他们连我也杀了。如果有人来放火,伯父母岂不糟殃?于是急奔后门,
后门大开我不假思索奔入,到了内堂。天哪!我这辈子永远记得当时的惨状,以后三年,始
终噩梦缠身。
伯父母已无复人形,骨裂肉碎,头颅从中分开,被人用钝器肢解抓碎在堂前。血腥令我
昏眩,太可怕了。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力,咬紧牙关找来一条被单,将大块的骨肉装上,我不能让凶手将
伯父母的遗骸烧掉灭迹。
我将骨肉带走藏好,然后奔返村后,大叫有人杀人放火。村中人全部出动,四处搜寻,
我也乘乱走出,故意引村人至府上查问,打破了贼人要放火的诡计。
可是,众人发现后院遗留了虎痕。
辟府就根据这些虎痕,一口咬定是被虎所伤。
我胆小,不敢声张,也许是我的错。但我知道,这种案子是无法破获的。
我只能为死者尽心,将他们安厝在如意穴。
你回来了,我怕你也遭到恶运。不敢早早告诉你;我想等你平静下来时再说。
不知怎地,这两天来我心惊肉跳,恶梦加剧,闭上眼便似乎看到那眼角有刀疤的人用剑
向我砍来我想我要死了,不如将经过写下留在洞中,也请你有一天会重温儿时旧梦,会到洞
中来的。
不要悲伤,你得节哀,为父母报仇,找出凶手来,我祝福你。
你如果看到这封信之后,平静下来再找我,不要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我怕他们要来找
我。
你的童年冤家彭小虎留。”
读完,他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哀号,昏倒在棺前。
洞外,夜风萧萧,远处传来一两声虎吼,猫头鹰的凄厉啼声动人心弦。
次日凌晨,有人看到他跌跌撞撞向山下闯,头发一团糟,眼中布满了红丝,肿得像核
桃。
他到了小虎的坟前,爬倒“砰砰砰”磕了一阵子响头,直至额前崩血方止。
进了村,村人吓得个个瑟缩。
他红肿的大眼中,爆发看怨毒的火焰,脸上的肌肉扭曲著,满脸是血、泪、泥。
郝家兄弟俩都在,拖拖拉拉地将他送回家中,替他张罗一切,用尽了一切安慰疏导的好
字眼。
他始终一言不发,像个哑疯子。
第二天,他大踏步赶向州城。
知州衙门在城南近十字街附近,南大街转角处有一座“如云楼”,是州城最享盛名的酒
店,店中的野味为全城之冠,獐鹿羌兔一应俱全,龟鳖鱼鲜供应不绝。
他登上了二楼雅座,向店伙说:“给我准备一席全席,愈快愈好。这儿有替客人跑腿的
么?请唤一个来。”
店伙看了他的脸色,吃了一惊,但见他生得雄壮如狮又不敢得罪只得陪笑道:“爷台是
请客么?如果要派人催客,小店即刻著人来听候吩咐。”
他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金子,那是白衣神君给他的盘缠,往店伙手中一塞,说:“一切替
我张罗,不够再找我要。”
店伙眼睛瞪得像灯笼,说:“老爷,要不了这么多……”
中海再掏出一锭,塞入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套内,递过说:“相烦贵店派人到邮传
所,请当值的大爷前来一谈。封内有书信,一并奉上,务必将他请来。”
店伙吃惊地下楼,一五一十禀明了店东。店东是经过风险见过场面的人,不动声色,先
抽出书信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书信,是一张大红拜帖,帖后写著:“在下冒昧,务请尊驾折节一行,有事拜询,
黄金一锭,聊致敬意。如果不来,日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叫马三弟送去。”店东打著寒颤,又加上一句:“千万不可声张。”
全席是一个菜一个菜上的,桌上只摆了两付杯盘。二楼上的食客,一个个全往中海的桌
上瞧。
中海不言不动,燃著冒火的大眼死盯著梯口。
不久,一名魁梧的店伙,领著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大汉上楼,直赴中海桌前。
中海从容站起让坐,说:“在下姓龙,名中海,青口三山集人氏,请坐下来谈。”
大汉惊容未褪,拱手行礼坐下说:“在下姓王,名松,在邮传所当差,承龙兄宠召,不
知有何见教,倘请明示。”
“上菜!”中海向店伙叫。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炒鹿肝。三名店伙在左右张罗,姓马的三弟就傍著中海斟酒,大概
是为防意外。
中海不加理会,举杯请:“王兄请,三杯通大道。在下只请教一些小事,请放心。”
三杯酒下肚,王松像是坐在针毡上,满身不自在。三名店伙也心慌意乱,额上直冒汗。
梯口,。店东上上下下不时往桌旁瞄。
中海放下杯,问:“王兄,在下有事相询,务请据实见告。”
“在下知无不言,请见示。”王松答,不由自主打一寒颤。
“王兄在邮传所多久了?”
“十年。”
中海点点头,又问:“主事的大爷干了多久?”
“三年,他姓崔,永洲人,相当能干。”
“前一任是谁?”
“前一任姓李。”
“王兄能否将姓李的请来一谈?”
王松摇摇头,苦笑道:“不可能……”
“为甚么?”
“他死了,四年前酒后中风,死在任所。”
中海浑身一震,像是一个霹雳突然打在他的头上。
王松一怔,急问:“龙兄问这些事,有何用意?”
中海定下神,问:“他确是中风而死的?”
王松俯身低声道:“我知道了,龙兄定然与前任有关。其实,中风是假,他是中毒而死
的。”
中海将下唇咬得几乎冒血,自语道:“能与邮传所的人串通弄鬼,决不是江湖盗贼所
为。谁能在死后三年再将书信寄出?谁又能接到我的书信?”
他将平安家书取出,摊开封面说:“王兄,你能看出这封家书,是何人所经手发驿
的?”
王松将封套看了一眼,说:“封底有印信,是前任经手收款发送的。”
中海收起书信,又问:“请问,四年前,谁负责分送三山集的信件?”
王松低头想了想,说:“是死鬼刘彪送的,我们这儿送到青口,每封酒资一百文。”
“死鬼?他……”
“他身死也快四年了,是在前任身故不到三天,酒醉淹死在沱江码头。”
中海虎地站起,说:“谢谢你,打扰了,告辞。”
说完,大踏步下楼而去。他不必再问,也知道所死的两个人,皆是因这封书信而死,凶
手已有周详的计划,故意用平安家口来骗他,让他安心在边塞服刑,不致因父母凶死而逃
亡。至于这封平安家书,字迹虽是他父亲的,但任何人的字体皆可临摹,连书法大家米元章
的狂草也被后人临摹得可以乱真呢,显然这封信是伪造的了。
他并不笨,巳断定谋害他双亲的凶手必定是本乡本土的人,但却想不起他双亲生前曾和
何人结下仇怨。
他放腿奔回三山集,来回七八十里路只花了半天工夫,马不停蹄又奔青口。
他想起八年前杂种张隆的奇案,那位巡检为何要一口咬定是他所为?此中大有可疑,必
须问清楚再说。
华山村到青口之间,半途有一座临江的三家村。距村还有里把路,突见前面奔来一个村
夫。面貌刚看清,对方便大叫大嚷,一面奔来一面狂喊:“龙家少爷,救命……”叫著叫
著,在五六丈外便爬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中海自从那晚挨了一镖之后,已经提高警觉,对任何人也怀有戒心,警觉地走近,问:
“周叔,请起,小侄不敢当,救甚么命?”
周叔神色慌乱地站起,老泪纵横地说:“我……我那孩子得……得了急症,走投无路,
正想赶去请……”
中海不等他说完,急道:“快,我去瞧瞧。”
“谢天谢地;龙少爷,你真是救命王菩萨。”
踏入霉气冲天的内房,微弱的光线下,榻上躺著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榻前伏著一个村
妇,呼天抢地地哀嚎不已。几个邻居挤在房外,一个个直淌眼泪。
中海抢近榻旁,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先抹掉孩子口外的白□,两指捏开
牙关,叫道:“周嫂,别哭,找一根锒针来,准备姜汤。”
女人头上有银做的发簪,房门外一位大嫂应声将簪递入。
中海抓住小孩的右手掌,在商阳穴上一针剌下,开始放血。商阳穴主肠之金,血如激泉
向外喷。
片刻,小孩不再喷白□,逐渐抽动手脚。
中海将血止住,站起说:“周叔,不用焦急了,幸而早来一步。这是中风,气血上行难
下。我给你开张单方,先灌下姜汤,用手巾替他抹胸,不妨事了。”
夫妻俩不住念佛,邻居们捧凤凰似的拥著中海往厅中走,七手八脚送上了纸笔。
人声嘈杂,中海却振笔疾书。
嘈杂声中,有人叹息著说:“如果不是龙家少爷来得正好,小癞子岂不死定了?这叫做
老天爷照顾,小癞子命不该绝,贵人恰好光临。想当年……哦!是八年前吧,龙老爷子在泥
江口救曾家的大嫂飞步前往,半路上郝家派人用马追上了……”
另一人接口迫:“不错,那次我也在华山村,郝家的三娃儿也得了这种病;飞骑追赶龙
老爷子,半路上赶到了。但曾家大嫂也是急病,龙老爷子不能分身,曾家先请嘛!同样是救
命,龙老爷子不能因郝家是大户而转头,而且距泥江口只有半里路,转回却有四里地呢。”
“所以郝家的二娃儿……唉!别说了,这都是命!”
人声嘈杂,中海充耳不闻,他只顾开单方,开完叮咛一番,自顾自走了。
青口巡检司衙门一切依旧,两个警丁困惑地注视著大踏步而来,阴沉而目肿额伤的中
海。
中海向警丁行礼,沉著气说:“两位爷请了,相烦禀告大人一声,说草民龙中海求
见。”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吼,是巡检大人的吼声:“叉他出去,叫他滚!”
中海大怒,向上抢。
两把单刀同时伸出,左首的警丁大喝道:“你想造反?还了得?滚!”
中海死瞪了门内一眼,片刻,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不久,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手令:黄昏时全司官兵候命出发,围捕行凶杀了彭小虎的凶手
龙中海。
中海离开了青口,沿西面小径走向二里外的虹桥村。
这几天来,他忙得昏头转向,也哀伤得近乎麻木,一连串的无情打击,搞得他几乎失去
理智,始终没有机会办他自己的私事。
他还有甚么私事?有的,那就是他的婚姻大事。
虹桥村,有一家地方上顶体面的缙绅,姓叶。在道州提起虹桥叶家,大概不知道的人相
当少,只消提一声叶爷,本地人就知道是指虹桥村的叶云煌大爷。
叶云煌有一子一女,子叫英敏,二十二岁,在州学舍就读,被本州的人士认为是本州未
来的大人物,文章冠盖,武事超群,今年秋闱时,取宝名将是探囊取物。
女名春华,算起来该是年届双十的一枝花。
叶云煌与龙中海的父亲交情深厚,叶家的老小有病有痛,皆由龙老太爷一手负责。从
小,春华便许配给中海,虽是口头约定,并未行聘。但老一辈的人一诺千金,决少反悔。因
此,在中海未出事以前,到叶家走动时,一向便以岳父尊称云煌。那时,中海是附近数百里
中唯一出类拔萃的佳子弟,不但人生得俊,满肚子才华更是无人敢于问难,是附近的姑娘们
捕捉的好对象,也是有女儿的老家伙们抢夺的好目标。可是,他却被叶家捉住了,叶云煌也
认为能获中海为婿,深以为荣。
中海终于放开一切,想到自己的事。但他感到奇怪,这些天来,附近两乡六村的人,谁
不知他在忙?谁不知巡检司在找他的麻烦?
按理,他不能分身到叶家拜见岳父,是可以原谅的,为何叶家至今未派人到三山集探问
探问?
脑中很乱,他懒得多想,大踏步进入了虹桥村。
村前的拱桥就叫做虹桥,过了桥便是村口。虹桥村全村的人都姓叶,是一姓村,祠堂设
在村中心站在桥上便可看到祠堂的大门。叶云煌的宅院,就在祠堂的左首,是一座五进大
宅,两侧的跨院厢房多得很。
踏入村口,他感到气氛有点不大对。以往,他在虹桥村是最受欢迎的人物,嘴上甜,叔
叔伯伯叫得那些人浑身舒服,娃娃们则捧菩萨似的举他做娃儿头。
今天不对,所有的人全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他。八年不是太短的日子,也许大家都陌生
了,变得生疏啦!
他站在村口,向那些老少扫了一眼,看不见亲切的笑容,见不到友善的目光。所看到的
是大人们摇头,娃娃们往大人身后躲。
“我不该来。”追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想回头,但吸入一口长气,仍然向前举步。
村中没有街道,只能算是小巷子,他所经处,男妇老少纷纷向门里躲,似乎把他当做瘟
神,只差没将门关上。
“世情薄,我也错。”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不管是否受欢迎,反正他今天非得将事情办妥不可。
村子不大,消息传得快。他到了岳父的大院门外,门外早已有人在恭候了。
抱候的人共有五名,他认得,在中间含笑相迎的人,是叶家的大管家吉弘叔。
他长揖到地,尽量抑制著心中的不悦,说:“吉弘叔,你老人家好。小侄中海……”
吉弘叔伸手把住他,笑得十分勉强,抢著说:“龙少爷,吉弘叔几乎不认识你了,恭喜
你否极泰来,平安返乡。请进。”
两人在四名仆人的拥簇下,循花径登上大厅的台阶。大厅中,几名仆人全用奇怪的眼
光,打量看这位主人的未来东床快婿。
进入大厅,吉弘叔亲热地让坐,命仆人奉上香茗。
中海心中冷笑,吉弘叔并未吩咐仆人请主人出堂哩!但他故作不知,问:“吉弘叔,岳
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吉弘叔点头笑笑,答非所问地说:“龙少爷,这次万里迢迢返回故乡,想必艰苦备□,
你气色不好,得好好养息一段时日了。”
中海不再和他胡扯,单刀直入地说:“吉弘叔,可以请岳父他老人家出堂,让小侄拜见
么?”
“龙少爷,你来得很不巧,老太爷在永州府访友,已去了十来天了。”
“那么,岳母……”
吉弘叔收敛了笑容,接口问:“龙少爷,你还不知道我们家的事么?”
中海一怔,他根本就没想倒去打听叶家的事,也没有人告诉他,连俊明兄弟俩也对叶家
只字不提他怎会知道?不由一头雾水,讶然问:“吉弘叔,可否坦诚相告?”
吉弘叔长吁一口气,还以为中海故意前来找麻烦,来意不善,向左右看看,四名健仆左
右分立,令他心中大疑,定下神,缓缓地说:“祖少爷,你知道,八年的时日不算短,家小
姐今年已经年届双十。在本地,二十岁的姑娘没有婆家,左邻右舍说起话来,家主人担待不
起,因此……”
中海有点醒悟,突然失道:“吉弘叔的意思,是要小侄赶快挽大媒前来……”
“不!不!”吉弘叔涨红著脸叫,急急摇手,抢著说:“龙少爷,不必再令我为难了。
来人哪!”
左后堂门内有人应喏一声,走出两名中年仆妇,各捧了一个包里;郑重地放在桌上,默
默地转身走了。
吉弘叔睑上十分尴尬,期期艾艾地说:“当年令尊与家主人……”
中海看了包里的形状,脸色一变,站起冷笑道:“吉弘叔,别再说啦,我明白了。”
“你……”
“如果我记性不差,以往我到府上拜望时,吉弘叔从未叫过我龙少爷。当你不叫我姑少
爷而叫龙少爷时,我确是有点惊讶,现在我明白了,请把那些东西拿回去。”
吉弘叔戒备地站起,惶然地说:“龙少爷,请听我说……”
“你是说,叶、龙两家是亲断情绝了么?”
“龙少爷,请息怒……”
“哈哈!你错了,我并未生气。吉弘叔,春华姑娘目下……”
“三年前于归华山村郝家……”
“甚么?”中海讶然惊叫。
“姑爷是郝亲家的二少爷俊亮。”
中海被这消息震警得呆住了,难怪这几天来俊亮尽心尽力替他张罗,原来如此,必定是
俊亮心中有愧,所以会如此巴结他!
震惊很快消失,他反而大笑道:“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吉弘叔惶然后退,结结巴巴地说:“龙少爷,家主人也是不得已,你……你一去多年,
音讯全无吉凶难料……”
中海摇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吉弘叔,别说了,今天小侄前来本意是向叶老伯和叶伯
母请安,再就是想退掉这门亲事……”。
“甚么?你……你是来……来……”
“来退婚。既然叶姑娘已经有了婆家,这事再好也没有了。请代小侄向叶老伯和伯母请
安,小侄今后恐怕没有机会前来拜望了。告辞,并请代问英敏弟好。”说完,引礼告退。
“龙少爷难得来,请在这儿便饭,务请赏脸。”
中海已跨出厅门,扭头笑道:“小侄有事待理,只好心领了。请留步,小侄认识路。”
走在路上,他感到一身轻松。本来,他这次到叶家,原打算如果春华姑娘仍在等他,他
便得早作打算,完婚后立即迁走,离开故乡安顿下来,再作寻找仇人的打算。如果叶家悔
婚,他乐得顺水推舟了结这段情,决不强争,孤家寡人天涯访仇要方便得多,有家室反而有
所顾忌,困难重重。
首先,他想赶回华山村向俊亮道喜,并感谢这几天来俊亮待他的情份。
他轾松地踏上归程,经过青口时倏地感到气氛不对,怎么这儿的人也用奇异的眼光看
他?先前他到巡检司找郭巡检时并无异样嘛!
他懒得理会,大踏步出村而去。
他却不知郭巡检已下令捉他,泰然赶路。
巡检司的官兵,平时分派至各地巡缉奸究,人数不多,活动地方却广,是维护地方治安
的最小单位,权责重大。
论官位,巡检的官阶比县太爷低二品多点儿,但权限却大,可以向州府行文,有重大事
故,甚至可以直接解呈布政司衙门。
冰巡检很了不起,他掌握了中海的全部资料。中海投文时,他那一拳头重有三两百斤,
但中海不仅未被击倒,甚至睑颊也未受伤。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他和目前十来个丁勇,要
捉中海谈何容易?
人捉不到没关系,送上几条冤枉命才划不来,所以他下令召集人手,自己也亲自出马去
请帮手相助。
预计人手到齐,必须在黄昏之后。令下得秘密,却没想到那些丁勇大部份是本地人,那
还能保得了密呢?
看看到了三家村,蓦地,左面稻田中青禾一动,有人惊恐地低叫:“龙少爷,龙少
爷。”
他吃了一惊,扭头叫:“周叔,你是怎么回事?癞子弟怎样了?”
周叔爬伏在田旁,藉青禾隐身,脸色白中泛青,惊恐地不住发抖,急急地迫:“龙少
爷,大事不好。”
“癞子弟的病坏了?不会的,周叔。”中海笑著道。
“不!癞子好了。是你……你得走。”
“走?我回家呀。”
“不行,巡检大人已传令下来,今晚要捉你。”
“捉我?为甚么?”中海讶然问。
“听说,他指证你是杀死彭小虎的凶手。”
“他胡说!”
“龙少爷,进了衙门有理也说不清,你得赶快走。上次你也是冤枉,这次再落在他们手
中!老天这……这……老天爷瞎了眼,你……”
中海说声“谢谢你”,拔步便放腿急走。听周叔一说,他才知道青口的人何以会用奇异
眼光看他的原因了。他一面走,一面自语道:“狗东西!我正要找他呢。”
回到家中,他立即结束准备,打发两仆离开,先将骨匣送至如意穴藏好,把随身行李和
金银也打了包同放在洞中。
黄昏时分,他换了一袭青紧身,腰带上系了匕首,砍一个尺长树叉插在腰带上。
所有的门窗全闭上了,厅堂内房堆上了干草,干草上浇上油,中间放了一枝蜡烛,草堆
在烛下,上留四寸左右。预计四寸蜡烛可燃一个时辰,便可将草堆引燃了。
初更天,他点燃了蜡烛,上了屋,从村后走,向青口赶去。
冰巡检的官邸在最后一进,是一院三厅五房的大宅。巡检大人的妻不在州城,每两天这
家伙总有一天在家享福。
偌大一间大宅,只有巡检老爷和五名仆妇居住。他一个人却有五个人伺候,五名仆妇
中,有两个是他买来的可怜蛇。
中海悄然入室,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横梁上。
三山集龙家大火冲天,照得天空中一片猩红,四里外的青口也可看到火舌,因为三山集
的地势比青口高。
三更初,巡检大人回来了,在公堂上大发雷霆,许久许久方始返回官邸,洗漱时仍在不
住咒骂,咬牙切齿地进入卧房。
第五章
冰巡检带了司里的丁勇和请来的几个高手,到三山集围捕中海,去得正是时候,中海预
设下的计时火恰在他们到达时冲上屋顶,扑了个空,徒劳往返。
他心中有数,认为遇上了劲敌,不由勃然大怒,发誓要尽全力缉捕中海归案。
返回巡检司衙门之后大发了一顿雷霆,把兵勇们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他们不小心走漏了
风声。
送走了请来的高手,使监督文牍办好呈报的一切文书,然后返回后衙私室洗漱沐浴,由
两名伴睡的仆妇伺候他进入内房。
这期间,伏在梁上的中海早巳等得不耐烦了,乘整理房间的仆妇退出的空隙,飘身落下
房中,闪在门后恭候巡检大人的虎驾。
巡检大人是当地的地头龙,八面威风。老百姓不怕官,只怕管;巡检大人正是管他们的
人,怎能不怕?
因此,这些家伙平日作威作福,讹诈勒索欺压良善,看不顺眼便入人于罪,无恶不作,
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敬鬼神而远之,尚且惟恐不及,更没有人敢在他们的面前撒野。所以,
巡检衙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今天晚上不然,来了一个恨重如山的龙中海。
整座内堂只有巡检大人和五个女人,另三名仆妇已经各自回房安歇了。
冰巡检推开了房门,房中灯光明亮,他却没有料到房门后面有人。
两个年青仆妇前脚进房,后脚刚跨入,中海巳闪身而出,“噗噗”两掌劈中两女的耳
门,人应手便倒。
冰巡检果然了得,警觉性甚高,一听身后声响不对,猛地倏然转身。
中海已打定他必闻警转身,早就准备停当。快得令巡检大人连人也无法看清,大拳头已
然闪电似地在他身上开花。
“噗噗噗!”三记重拳重如山岳,结结实实地击中巡检大人的小肮。
“啊……啊……噢……”巡检大人嘎声叫,声音在喉间进退两难,上身前屈,双手绝望
地护位腹部。
“噗噗!”两拳头继续在巡检大人的两颊著肉。
“嗯……”巡检大人再叫,上身急挺,向后倒撞。
中海伸手一把抓住巡检大人将倒的身子,向左一带,右掌疾吐,“噗”一声顶在巡检大
人的胸口左手亦松。
巡检大人毫无还手的机会,变化太快也太突然,打击又够沉重,一连六记重击,几乎要
了他半条命。
这一掌力道恰到好处,恰好将他震退到壁板处,“砰”一声背部重重地撞向墙壁,他感
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脱力,腿支不住沉重的身躯,人向下滑。
中海闪电似的将门关上,拔出树叉冲到,及时将向墙根下滑的巡检大人叉住,不偏不倚
叉住大人的脖子,树叉不大不小恰好与巡检大人的脖子同样大小。
中海一不做二不休,叉住对方的脖子抵实在墙壁上,左手出拳狠揍。
“噗噗拍!”三拳打击在腹胁之间,拳拳著肉,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巡检大人咽喉被叉住,叫不出声,怪眼连翻,双手死死地抵住树叉,恐怖的神色爬上了
他的脸部了。
中海知道差不多了,再打便要出人命啦!顺手抓过小几上的一壶酒,泼在巡检大人的头
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然后抓出匕首,抵在对方的肚皮上,冷笑道:“老兄,挨揍的滋味如
何?”树叉又松了些许,巡检大人可以呼吸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看清了中海,脸色泛
灰,浑身在抽搐抖动,想站稳脚又不听指挥,也没有力量站稳,但不站稳不行,喉噗被叉抵
在壁间,上不得下不能呢。
他只好倾全力撑著身躯,强忍著无边的痛楚,压抑著要向外翻的胃,口中的血不住地往
外倘,他居然能支持下来,依然顽强地说:“你胆大包天,你将因今夜的鲁莽举动而终生后
悔。”中海发出一阵可怕的怪笑,恶意地说:“大人,求求你,求求你在拳头和笔杆上超
生。”说完,匕首向上移,移到巡检大人的嘴巴,向里塞。
巡检大人知道口头上的威吓起不了作用,只能替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真要命!匕首尖
锋利无比银青色的光芒令人望之生寒,退不了,更不敢动,怕刀锋割破嘴唇。
他还真有种,干脆张开嘴,让刀尖进入口中,冷冰冰的刀尖,令他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再也英雄不起来了。
中海的匕首尖停在他的舌根上,阴森森地说:“你很威风,大人,但我可以叫你威风不
起来。撬掉你的牙会,刚听你的舌头,我不个你边能倒持你的狗官架子。你听著,好好回答
龙某的话,不许胡扯,也不必鸡猫狗叫示警。你这儿我已仔细勘查过了,住得最近的仆妇卧
房也远在五六丈外,不高声嚷叫没有人会听见,如果有人闯来,第一个死的人将是你。大
人,你好好斟酌斟酌,仔细权衡利害。”声落,刀尖离口,仍抵在巡检大人的肚皮上。
巡检大人终于屈服了,用半窒息近乎麻木的口音含糊地说:“好吧,你问吧!”“出乎
尔反乎尔,你为何又将彭小虎的命案加在我的头上?”郭巡检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我已
查出实情,公是公私是私,我与郝俊亮的交清,不能与人命关天的命案相提并论,必须公私
分明,为死者伸冤。”“哼!看不出你倒是个好官哩!狈东西!你还想抵赖,俊亮已将那晚
的事私底下告诉你了……”“这是天大的冤枉,他没告诉我。”郭巡检抢著叫。
中海用匕首柄在他的胁上击了一记,冷笑道:“你还敢赖?你忘了到我家中教训我的事
了?如果他没告诉你,你怎会向我教训那些话?”郭巡检痛得龇牙裂嘴,浑身抽搐,不再分
辩。
中海的虎目中冷电森森,切齿问:“说!谁授意你嫁祸于我的?”郭巡检完全屈服了,
说:“我……我错了,我只是想邀功领赏而已,的确没有人授意,完全是我贪心误事,与任
何人无关。”“哼!你的话毫无诚意,唆使你的狗东西定然是公门中人,隐身幕后要置我于
死地而后甘心。说是谁?今晨我进城打听消息,那人必定也在暗中得到实情,所以通知你赶
快下手,是不是?”郭巡检呼出一口长气,摇头道:“你完全错了,我发誓决没有任何人介
入其中。你迫死我并无不可,但找决不能胡乱指证莫须有的人连累别人受罪。”中海凝神捉
捕对方的眼神,可是,他失败了,他只看到对方怕死恐惧的神色,无法找出撒谎的神情。他
后悔,不该先将这位巡检老爷狠狠地痛揍一顿,以致令对方情绪反常,无法捕捉可疑的表
情。
他一咬牙,转变话题问:“前任那位程巡检,走时是不是留下了首尾让你收拾?”郭巡
检猛摇头,说:“没有,没有……”“没有?”中海厉声问。
“真的没有。想想看,他用得著要我收首尾?你流役十年,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令尊
令堂亦已谢世,他没有顾虑的理由。再说,他根本用不著怕你找他;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
怎知道他到何处去了,天下茫茫,要找一个小辟的下落谈何容易?”中海哼了一声,冷笑
道:“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第二个原因。”“前任的事与我无关,你找错人了。”“找你并
不错,你得将那狗官的下落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哼!你接他的任还能不知道他的下落,找你并没有错,你犯不著替
他抵命。”“抵命?你要杀我?杀官等于造反,罪名是族诛,你……”“你如果不说,大概
要抵他的命。族诛吓不了我龙中海,天下间我是孤零零的一人。那狗官清理我的家,贵重的
东西全收入私囊,家传的祖母绿宝石簪天下间不会有第二枚,祖传的一盒雕龙治病针天下无
双,这都是万金不易的宝贝,在下誓必将失物追回。你不说,我宰了你然后到州城找知州大
人他大概会知道下落的。”“如果我说了,你不杀我?”“我杀你恐怕污了我的手,但不说
又当别论。”“他已回福建去了,你可以到福建布政司找他。”“他是福建人,调回本地
了?”“不,他已经辞官享福去了。”
“他是福建那一府的人?”“漳州府龙□县,那一乡人我可不知道。”中海收了匕首,
阴森森地说:“你好好活下去,别死得太早,我会回来找你的。如果你瞒了些甚么,咱们后
会有期。”声落,丢掉树叉,但见人影一闪,便消失在房外。
他出了村口,向三山集狂奔,取走骨匣和行囊,连夜启程,暂时告别故乡去找程巡检。
他柏郭巡检派人在后面追赶,所以抄小道向百绕。
在他出村的同时,南面大道上有一个黑影进入村南。
其实他多虑了,郭巡检已惊破了胆,浑身痛吉难当,他一走,巡检大人已经昏厥房中。
取了包里和骨匣,连夜赶路,奔向万里迢迢的福建布政司,昼伏夜行急如星火。
他走了的第二天清晨,青口传出具有爆炸性的消息。
冰巡检竟被人一刀杀死在室内,两名仆妇也被人割破咽喉,三个人死在一块儿。墙壁上
留下了两行用布帛蘸鲜血所写的大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杀人者,龙中海。”血案如
山,官府中行文天下,画影图形,捉拿杀官要犯龙中海。
这一狗,反而无形中帮了中海的忙,他可以在江湖中鬼混,可以和黑道朋友绿林中的人
攀攀交情了。
这次他离开故乡天涯访仇,第一步是找程巡检,转说长找彭小虎遗书中所说的四名凶
手。
出了湖广地境,他还不知道官府捉□他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郭巡检已经被杀的凶耗,
只顾昼夜兼程赶路,出了湖广地境,他用不著昼伏夜行了。
湖广到福建,中间隔了鱼米之乡江西。至福建北部,可由长沙府进人江西中部。到南
部,则由彬州进入赣南。他走的是南道,从宁远经衡州府属的桂阳州,横出彬州踏入重山峻
岭,越贵阳县进入赣南地境。
四月下旬的阳光十分可爱,但这一带的重山峻岭,在走路的人来说却不怎么可爱了。除
了山,很少看到大平原。没有大路,只有扑朔迷离的小径。人烟少,稍不留心,连问路的人
也不易找。
中海总算幸运,没在重山峻岭中遭遇兽吻,沿途问路,居然让他摸到章江河谷。
横贯湘南有五座大岭,也就是大大有名的五岭,形成一连串山脉,像是天然的省界。最
西,是粤西境内的越城岭;最东,是江西安南府的大庾岭。
章江的正源,自古皆认为是在上犹县崇义里日----那时崇义还未设县----的聂都山,但
事实上西面xxxxxxxxxx还有小支流,可远达湖广的宜章县,所以聂都山以西的山间峡谷,
统称章江河谷。这一带根本就是人烟稀少,猛兽成群的洪荒世界,也是盗贼宵小的遁逃薮,
冒险家的狩猎场。
距南安府还有一日行程,这一程似乎更不好走,走上三二十里不见人烟,只有奇禽怪兽
不时出没小径很难找,稍一大意便得走回头路,甚至会迷失在参天古林和绵绵无尽的山岭
间。
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山窝子里的小村,巳经是巳末午初了。丽日当空,山间凉飕艘地,漫
山遍野的奇花幽香四布,没有香气的映山红,绵延数十里,人行走其间,情绪出奇地佳。
他到村中问路。村民告诉他,往东沿河走,错不了。但要小心,恐怕有强人劫路,最好
是等几天附近将有山客携山货到南安,可以结伴同行,山客与强盗们有交情,不会受到干
扰。
如果要单身赶路,身上最好不要带金银珠宝。同时,村民好意地向他提出警告。假使遇
上劫路的大可不必害怕,了不起破财消灾,但切不可意气用事,仗恃有两下花拳绣腿功架自
命不凡,让强盗斗杀当然倒霉,如果被强盗们认为是官府的眼线活擒,问题才真正的严重。
他身上只剩下七八两碎银和两百多文制钱,估量著恐怕只够挨到漳州府;这是说,盘缠
是勉勉强强够了。但到漳州以后的活动费还没有著落。谁要是在他的盘缠上动脑筋,除了你
死我活之外,别无商量。
他踏上东行的山径,翻越数座高山,降下一处小盆地。远远地,他看到前面山嘴前有座
小茅亭,亭内似乎有入。
看看日色,已是午后了,该歇会儿啦!有茅亭,至少附近定然有村落,运气好还可以弄
碗热汤买顿饭填饱肚子。
距茅亭还有半里地,突然歌盛震耳,有人在引吭高歌:“避世垂纶不记年,官高争得似
君闲。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待月还。”
拌声苍劲宏亮,直震耳膜。中海心中一动,忖道:“深山大泽,必隐龙蛇,这人定不等
闲。”
接著,得意的狂笑声破空而至。另一个中气充沛的口音说:“落子呀,我看你如何收拾
残局,唱也没有用。”
先前高歌的人呵呵大笑,说:“这有何难?我这一竿下去嘛,便可席卷你的半璧江
山。”
中海渐渐走近,看清了亭中的光景。茅亭小巧玲珑,只可聊避风雨。亭中间有座木臬,
两个年约花甲的老人正在凝精会神地对奕。
北首那人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老眼中光芒闪闪,大鼻阔嘴,花白山羊胡,脸上皱纹甚
少,红光满脸。穿一袭灰直裰,脚下是芒鞋,腰带上吊著一个鱼囊,亭柱旁搁著一根钓竿。
南首那人个儿粗壮结实,但脸色泛青。鸭蛋头,顶部光光,三方环发。金鱼眼,朝天
鼻,厚厚的嘴唇凸出,看去有点愚蠢的神气。穿藏青色对襟装,脚下是抓地虎快靴。看外
型,暴戾之气溢于言表呢。
中海刚接近茅亭,鸭蛋头伸在棋盘上一抹,说:“不必说半壁江山,全给你也无所
谓。”
老渔夫呵呵大笑,说:“你这人就是英雄气短,输不赳,嬴了哈哈笑,输了做鬼叫,只
知道抹棋盘。”
“好,算你嬴。”鸭蛋头说,一面抬头瞥了中海一眼。
中海踏入茅亭,放下包里,泰然地说:“两位老伯请继续下棋,不要因为小可的冒昧而
打扰了两位的清兴。”
这些天来,他没有心情笑,笑巳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老渔夫含笑问:“小伙子,你从何处来?”
中海坐在亭脚下,取出一包糕饼大嚼。亭子地势甚高,张目四顾,看不见任何村屋,也
没有田地鸡犬不闻,一看便知道咐近没有人家,他只好啃干粮了。
他打量两老一眼,伸手向西一指,说:“湖广。”
老渔夫淡淡一笑,挪了挪木凳又问:“何去?”
他□下口中糕饼,仍然简略地回答:“天涯。”
老渔夫将手中的酒葫芦丢给他,又问:“何从?”
“四海为家,无所适从。谢谢老伯的酒。”他答。
鸭蛋头可能误会了他的冷淡神色,以为他傲慢,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入门休问
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看这小子就不是个长进货,难怪只配做江湖小混混,没出息的小
痞棍。”
中海咕噜噜喝了几口酒,瞥了鸭蛋头一眼,冷冷地说:“小可并不想和你吵架。”
鸭蛋头暴眼一翻,站起叫:“吵架你又能怎样?”
中海自从遭变之后,心情本来就不好,性情大变,火气也旺,冷笑道:“我会以眼还
眼,以牙还牙。”
“你还给我看看?”鸭蛋头双手叉腰,傲然地说。
中海吞下最后一口糕饼,说:“入门看眼色,出门看天色;你印堂发暗,脸色发青,谁
则目下你中气充沛,身壮如牛,但病谤早伏,体内恶疾将发。近期内如不一病不起,也将恶
运当头。”
鸭蛋头脸色大变,一声怒叫,向前急冲,蓦地飞起一脚,向坐在亭口的中海踢去。
中海双足一点,横移五尺,换坐在一根亭柱下。渔夫举手急摇,叫道:“洪兄,不可鲁
莽。”
鸭蛋头已转过身来,怒叫道:“这小子定是黑狐田春派来的眼线,饶他不得。”
“何以见得?”老渔夫问。
“他指出我体内恶疾将发,恶运当头。黑狐打了我一支毒药镖,我将镖毒迫在丹田下,
知者不多黑狐夺了我的落雁寨日一把火烧个精光大吉,不是恶运当头么?他如果不是黑狐田
春的人,怎会知道这些事?”
老渔夫呵呵笑,说:“你真傻,他如果是黑狐派来的人,还会当面点破?”
“这就是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黑狐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他的诡谋?宁可错杀一
万,也不可放走一人,我非毙了他不可。”
“不可胡来。”老渔夫叫。
“不!这家伙该死。”鸭蛋头怒吼向中海迫近。
中海火速站起,将酒壶递给老渔夫,一面说:“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叫打叫杀……”
话未完,他的手已被老渔夫抓住了,酒葫芦仍在手中。他没料到老渔夫脸存忠厚,心藏
奸诈,乘接酒葫芦时,乘机擒他。
仓卒间的突然变化,常会令反应迟钝的人遭殃。在这种情形下,被抓住的人将立生反
应,大多数的人在反射作用的驱使下,必定挣扎著将手夺出以解危局。
但中海要比常人高明,他不抽夺,反而顺势前冲,左手来一记“二龙争珠”,急取老渔
夫的双目下面欺上,右脚急出“魁星踢斗”,以攻解困,拼命了。
老渔夫吃了一惊,感到中海的右腕坚如铁石,有一股凶猛坚轫的力道向外涨,不易扣
牢。同时,反应出人意料之外,不等他转念,指巳临目脚已近裆。
“好家伙!”他叫,右掌上拨下拂,变化太快太突然,他只好退步封招。
中海已料定对方必定后退封招,被抓住的左手向外一拨一翻,攻出的左手二指变点为
抓。“噗!”
两人的手相触,搭上了,力道骤发。
变化奇快,宛如电光石火,贴身相搏,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这瞬间,鸭蛋头巳飞扑而上,右腿疾飞。
老渔夫的右手封出,本意是上滚下拂,对付“二龙争珠”和“魁星踢斗”并无错误,却
未料到上拨时被中海变招扣住了,下面,“魁星踢斗”自然无法化解,“噗”一声轻响,他
扭身避开下阴的一击,左膝却被踢中,“哎”一声轻叫,身躯向后挫。
中海双手一崩,松了手。
“噗!”老渔夫身不由己,仰面朝天向后撞,跌了个手脚朝天,抱著左膝龇牙裂嘴低
叫。
几乎在同一瞬间,中海的身形向右一闪。
“呼”一声风响,鸭蛋头的脚落了空,险极地从中海的左侧擦过。
中海身躯左扭,左右手齐出,一把扣住鸭蛋头刚踢至顶点收不回来的右足径,一声叱
喝,来一次向右过顶大翻身。
鸭蛋头狂叫一声,身躯悬空扭转一匝,然后被凌空扔出,脚几乎被扭断,“叭匍”两
声,跌翻在三丈外。
中海身形似电,抓起包里便待脱离是非场。
蓦地,右首山嘴上的矮林中传来一声怪叫:“好!”
叫声中,青影连闪,九名骠悍大漠在矮林前雁翅排开,每人叉腰屹立,居高临下虎视眈
眈。
中间那人穿一身黑缎劲装,背系长剑,腰悬百宝囊,身形修长。头面用一个黑头罩掩住
本来面目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口鼻耳也留了孔,让五官外露,大白天看上去仍有阴森
森的感觉。
中海知道走不了,火速的背上包里,窜入茅亭,抓过一张木凳,扭斯一条腿绰在手中,
飞掠出亭外。
老渔夫反感也快,似乎将膝痛忘了,奔至亭旁抓出他的钓鱼竿,在亭左戒备,一面向鸭
蛋头低叫道:“起来!抓凳脚做兵刃,黑狐来了。”
鸭蛋头真听话,忍痛爬起入亭取凳脚。
黑狐哈哈大笑,举手一挥,与八名青衣大汉同向下走。
中海心中一定,原来是鸭蛋头的仇人到了,与他无关,得及早离开才是,当下转身便向
东闯。
八名青衣大汉,左右一分,将两端的道路截住。一名大汉闪电似的撤下长剑,银虹一
闪,剑尖指向闯来的中海,沉喝道:“站住!听候吩咐。”
中海凳脚一顿,便待进招夺路。
黑狐叫道:“那位兄台请稍候,在下诚心与阁下亲近。”
中海知道跑不了,以一条凳脚在四支长剑下夺路,算扛不多,他只好收起夺路的念头,
等待脱身的机会。他对自己的轻功甚有信心,只要不陷入包围,要脱身并非难事,谅这几个
人也不易将他困住的。
他挺身屹立,说:“在下是过路的,身无长物,与诸位井水不犯河水,诸位用不著在我
身上费神了。”
“耽误阁下片刻,尚请赏脸。”黑狐说,一面走向老渔夫和鸭蛋头。
老渔夫鱼竿一抖,冷冷地税:“田当家,你的消息倒灵通得很。”
黑狐笑笑,颔首道:“天罡星洪老哥虽将镖毒压下,但不宜长途奔波。而他老哥住得最
近的朋友便是你五岭渔隐茹老兄,他不投奔你投谁?说不上灵通不灵通。”
五岭渔隐冷哼一声问:“然则你又从何得知老夫已回大庾岭了?”
大庚岭的主峰其实不在这儿,在南安府的西南,距这儿远著哩!但却只有这一带有鱼可
钓,五世渔隐在山尾的南麓有一座隐居的木屋,是他五居所之一。
“老哥的大庾岭芦与在下毗邻而居,在下如果不知道老哥的行踪,还像么?”黑狐泰然
地说。
“那你是存心和老夫过不去罗?”
“在下岂敢?老哥言重了。”
“说明你的来意吧。”
黑狐向鸭蛋头一指,说:“在下与老哥忝为邻居,一向相安,决不敢打扰老哥的清静,
只请老哥放手不管在下和天罡星洪贵老兄的事。”
五岭渔隐摇摇头,说:“话可不是这样说。俗语说,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阁下已毁
了洪兄的垛子窑,打了他一枚毒药镖。赶尽杀绝,你也未免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黑狐冷冷地说:“他既然找你老哥出面扳回脸面,岂能怪我赶尽杀绝?”
“找人出面助拳,在情在理。”
“哼!你可曾问过他所做的事合情合理么?”
五岭渔隐摇摇道:“洪兄刚到不久,咱们只下了一盘棋,你们的过节我还没有弄清谁是
谁非……”
“老兄为何不立即问问他?在下可稍候片刻。”
五岭渔隐瞥了天罡星一眼。
天罡星叫道:“老夫已窑毁人散,你的话不啻一面之词。谁能置信?你说,你无端火拚
老夫的垛子窑是何道理?”
黑狐冷笑一声,厉声道:“是否一面之词,天下间自有公论。你这厮狼心狗肺,竟无耻
地假借在下的名号,明火执仗到南安府公然白昼焚村,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想激怒官府派军
进剿在下的山寨,让你天罡星取我的地位而代之,你还有什么话说?”
五岭渔隐接口问:“田当家的意思是……”
“在下要捉他解往南安府,治他应得之罪。”黑狐切齿叫。
五岭渔隐哼了一声说:“不可以。”
“为什么?”黑狐答。
“论江湖道义,你决不可将他交与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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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能不讲道义,我也用不著尊守。”
“那么,你同样是不计江湖道义的小人。”
“依你之见,你是管定了这桩事罗?”黑狐冷冷地问。
“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能不管。”五岭渔隐凛然地答。
黑狐拔剑出鞘,冷笑道:“很好,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呢,抑或是两个一起上?”
“老夫先领教阁下的绝学。”五岭渔隐答,双手持竿缓缓迫上。
黑狐剑尖斜剑,徐徐相迎。剑上发出龙吟似的隐隐震鸣,剑气四射。
“上!”五岭渔隐暴喝,抢先进招,鱼竿点出,啸风之声大起,丈二长的鱼竿可以及
远,稳占上风。
可是,小巴头是禁不起长剑一击的,他只能斗巧,决不敢硬拚,不等对新出剑,竿一
沉,变点为扫,“呼”一声怪响,幻化成无故虚影袭向对方下盘。
剑太短,黑狐必须近身进招,一声叱鸣,他长剑下拂,来一记“月落星沉”,要将竿迫
到外侧,以便乘隙抢入。同时也希望将鱼竿削断。
两人动上手,东面的中海心中不住在思量。他想起彭小虎的遗书上所提到的四个凶手,
心肠狠毒得将他的父母用钝器裂尸,显然也是些无恶不作的凶残恶毒之徒。
要找这种人,在侠义英雄中决找不到线索。在那些讲绿林道规矩的侠盗丛中也没有找到
这种人的希望。
他必须在那些凶残恶毒的贱贼身上打主意,务必将凶手找出来。
听黑狐说出天罡星的罪状,他心中已有所决定,他必须将天罡星救出,在这恶贼身上找
线索。
真巧,机会来了。拦路的四个人一见当家的已经动手,便分出两个人奔至一旁替当家的
押阵。
前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剑并未撤出。
这瞬间,天罡星一声怪叫,向前挺凳脚冲上。
罢到的两名大汉同声虎吼,拔剑抢迎。
天罡星妹似鬼,他是以进为退,突然纵向东西,向中海所站之处掠到。
中海大喜,向侧一闪,让开道路。
“留下!”拦路的大汉豪气飞扬地叫,向天罡星一剑点出。
天罡星向左一闪,凳脚拦腰便扫。
另一名大汉火速撤剑,冲上叫:“先卸他的狗腿!”叫声中,长剑贴地点出,政向天罡
星的下盘了。
真妙!他们将中海置诸事外了。攻下盘的大汉恰在中海的身右不远。
中海见机不可失,突起发难,凳脚发如电闪,“噗”一声闷响。击中攻下盘大汉的腰
脊。大汉“嗯”了一声,“叭”一声爬倒在地。
中海急抢而出,抡凳脚攻向另一名大汉,一面叫:“天罡星,你还不走?”
天罡星正求之不得,虚幌一棍,拔腿便逃。
大汉心中焦急,一声怒吼,向中海攻出一招“狂鹰展翼”,反手将剑挥出。
“卡”一声轻响,中海的凳脚断了一节。
“打”中海暴叱,半段断凳脱手扔出。
双方相距甚近,大汉的剑仓促间收不回来,想躲也力不从心,“噗”一声小肮上挨了一
记重击,“啊”一声厉叫,丢掉剑双手捧腹,急急后退。
中海拔腿便跑,追上了天罡星,低叫道:“快跑!他们追来了。”
天罡星逃得真快,不管五岭渔隐的死活,自顾自逃命,看到被中海击倒的两名大汉,更
看到四名大汉衔尾穷追。
五岭渔隐也在这时一声怒啸,鱼竿左荡右决,八面生风,冲向西首,竿上的钓丝突然拂
出,“嗤一声厉啸,阻在西首的两名大汉之一骤不及防被卷住双脚,惊叫著被扔倒丈外,让
出道路。五岭渔隐一声狂笑,向西如飞而遁。黑狐追之不及,怒啸连天,留下两个大汉照顾
受伤的同伴,狂追中海和天罡星。大白天,想挣脱追踪的人谈何容易?天罡星身上有镖毒,
不敢用全力奔跑,眼看要糟。中海一见不对,抢前挽住天罡星的右膀,说:“我助你一臂之
力,黑狐那家伙快追近了。”
天罡星咬紧牙关,说:“听我指示方向,路上走不得,咱们必须从山林中脱身,这附近
我熟。”
不久,他们向左一绕,穿越无数参天古木和丛山旷野小涧溪流。后面,最快的黑狐还在
三二十女外,其他的人早已落后不见了。
再越过不少山林,黑狐也不见了。算路途,至少也离开茅亭在三十里外了。
两人在一座山坳中的古林旁歇息,喝饱了山泉,拭干了浑身的大汗。天罡星肢色泛灰,
虚脱地躺在一株巨树下,一面喘息,一面向中海说:“谢谢你,老弟,如果没有你援手,他
妈的一切都完了。”
中海倚坐在右首不远的树干上,身旁放著包里,一面用腰巾拭汗,一面笑道:“路见不
平,拔刀相助,能为兄台尽力,在下深感荣幸,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老兄的大名是……”
“我姓洪,名贵,绰号天罡星。你呢?”
中海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说:“在下姓海,名龙。”
“姓海?这姓倒很少见。”
“呵呵!少虽少,但系出名门,春秋时卫国名臣海春之后。”
天罡星不住地向他打量,问:“老弟,你在何处得意?”
“四海为□,无所不为,得意时杀人越货,失意时鸡鸣狗盗。当然,我没有你老兄神
气。”
天罡星耸耸肩,说:“别谈了,他娘的黑狐可把我搞惨了。看样子,我还得走你的路子
重创基业了。”
“你的镖毒怎办?”中海问。
“我得走一趟福建延平府。”到延平府干甚么?”
“那儿有一位疗毒圣手,叫做神针冷冰,他不但针灸术天下无双,疗毒也大大的有名,
金针下处立起沉□。只是,那家伙爱财如命,非钱不行,我得先找些金银。”
中海大喜,沉著气说:“妙极了,我要到漳州,咱们可以同行。”
“好,咱们一言为定。找金银我内行,跟著我你不会吃亏。你到漳州有何贵干?”
中海失笑,若无其事地说:“找人。”
“找谁?有名有姓么?是不是江湖人?”
“江湖人姓名经常在变,谁知道他的真姓名?目前也许姓张,也许姓王。”
“那……你的姓名也是假的?”
“也许过些天我会姓龙名海。”
“那人……”
“那家伙和我在湖广发了一次财,事后却带著黄金溜之大吉。”
“那怎么可以?”
“所以我要找他。你老兄是一寨之主,手面当然够广。”
天罡星拍拍胸膛,傲然地说:“不是洪某吹牛夸口,宇内十六莴人,我大多认识。”
“在下高攀不上那些白手名宿,只向你老兄打听一个小人物。当然,也许他也是高手名
宿也不一定。”
“你说说看,也许我认识。”
“那家伙豹头环眼,四方脸,左眼角有个刀疤,所以左眉秃而且左眼角往下拉,北方
人。”
天罡星低头沉思,久久方说:“有点像是疤眼老三,但……”
“疤眼老三?他目下在何处?”中海虎目放光地追问。
天罡星摇摇取,说:“他不会是你要找的人;他可不是个江湖小混混。”
“你说说看?”
“你该知道咱们绿林道中人才济济,做买卖形形色色,而最闻名的有三种人。一是有窑
有寨开山立柜的英雄,像我就是这一类的人。其二是独行千里,不受任何限制,不受任何人
管束,不与任何人结伙的独行大盗。其三乃是纠合几个人,萍踪无定,出没无常,见山吃山
见水吃水,不买任何人的赈实力相当强的小集团,疤眼老三就是这第三种人。”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上正题呢。”中海接口道。
“你急甚么?疤眼老三这一群人共有五个,个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比那些坐地分赃的
绿林大豪功力不见得差多少。他的绰号叫做鬼眼丧门,姓陶,单名宣。因为他排行第三,所
以咱们同道只叫他疤眼老三。”
“其他几个又是谁?”
“老大叫锦毛虎金文硕;老二活阎罗魏光耀;老四沧海神蛟姜杰;老五夺魄无常戚雄。
这五个人号称海宇五雄,五个人横行天下,打家劫舍之前,会公然先行投书,对方如不在三
天内送限定的金银和美女到指定的地方,那么,五位老爷就在限期的最后一刻到达,那地方
就倒霉了,怎样倒霉法,你自己去想好了。”
“海宇五雄成名多久了?”
“大概有五六年了。老弟,如果疤眼老三是你要找的人,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远避为上,
做你的小强盗也罢。”
“目下他们在何处?”
“不知道,去年听说在浙江天台附近,与天台剑客起了冲突,屠绝了天台剑客满门老
小。”
“依你看,在何处可以找得到他们?”
“这……很难说,也许在湖广,也许在福建,他们绝不会在一年之中?在同一地点做两
次案的,上次在浙江,天知道他们窜到何处去了?不过,如果他们到湖广,却不会在湖广做
案,听说他们倒还买洞庭王的账,与玉麒麟也有些少交情。老弟,如果我是你,我宁可和他
交朋友,也不愿和他算老账呢。”
中梅冷冷一笑,站起说:“也许我和你老兄具有同样的看法。咱们可以走了。哦!你去
找神针冷冰,他的家在……”
“在延平府将乐县西北百丈山下。你日后如果有难治之病,可以去找他,但事先准备大
量金银,最好是珍宝。那家伙的诊费,可从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中海背起包里,说:“我会去找他的,快了。走!由何处走?”
天罡星站起伸个懒腰,说:“咱们绕远些,不能走南安府。由这儿向东北行,可以到赣
州府。但为了防偏黑狐拦截,咱们得找地方躲上三五天。”
中海在无意中获得了不少消息,像是在茫茫的黑夜中看到了一线火光。他压下了心中的
激动,与天罡星同行,想从天罡星的口中,多探出一些消息。
第五天,料想黑狐必定松懈了防范,两人泰然上路,沿章江下行,经崇义里,上犹县,
直下赣州府。
黄昏时分进了西门,第二天出东门由瑞金入闽。将到城门口,远远地便看到城门两侧的
墙壁事有许多人围著看榜文。
两人都心中有鬼,天罡星说:“老弟,咱们分开走。”
“为甚么?”中海问。
“城门口贴了榜文了,这是咱们江湖人的黑榜,必须看看以便早作提防,但又怕被眼线
魔爪看出苗取。我先走,劳驾,你看看上面放些甚么屁,我不认识字。”
天罡星说完,大摇大摆地先出了城。
中海在榜文下略一停留,吹著悦耳的口,从容经过守在城门口的几名差役身前,追上了
天罡星了。
“怎么回事?”天罡星问。
“你榜上无名,我却有。”中海答,脸色全变了。
中海的脸色,变得狰狞怕人,与刚才通过差役前时判若两人。他上齿紧咬著下唇,脸上
布满寒霜呢天罡星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老弟,你的脸色有点吓人。”
中海突然桀桀狂笑,笑完说:“我在湖广做案,有人检我的手尾,杀了人,罪名由我去
顶,你看妙不妙?”
“混蛋!你知道那检手尾的是谁?”天罡星脱口咒骂。
“哼!我如果知道就好,也不必跑一趟漳州啦,我真愚蠢,我该晚些天再走的。那在暗
中要送我问绞的畜生必定是我附近的人,而且始终盯在我身后,我却不知是谁,哼!他跑不
了的。”中海咬牙切齿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罡星关心地问。
“不说吧!乏味得很。”中海暴躁地叫,洒开大步赶路。
从赣州府到汀州府,全是羊肠小道,翻山越岭,左盘右曲,天知道这两座城相距竟有千
余里,委实令人难信。但信不信是一回事,当时的小道确有千里以上,没有大道,路只有东
村西村间绕来绕去南来北往,比实际的里程拉远了三倍以上。
别认为这一条山路少人行走,事实不然。相反地来往的人成群结队呼啸而过,但走上大
半天,决看不到单身的旅客。
汀州府有几座大名鼎鼎的矿场,出产当时最有名的两种金属,银和铜。最有名的有黄焙
场、安丰场,和宁化县的宁化场,是当时官府最重视的金银产地。
炼好的银和铜,皆由大批官兵拜往赣州府转运京师。以往是运到福州府由海运北行。但
海运不安全,汀州至福州一段路水陆共一千三百余里,更不安全,所以改道江西,会合瑞金
所产的金,一起解上京师。
因此,这条路的往来兵夫比任何一条路都多,想在这儿做一票大买卖的江湖人也为数不
少。近十年来,官银被劫的大案已出了两次,弄掉三两袋的小案多得不可数计。
天罡星所说的找金银,就指的这件事,沿途他将计划和中海商量,预定在柴侯峡山下动
手。
柴侯峡山在云都东南七十里、面临贡江,西北便是充满神话色彩的梓潭山。柴侯峡山也
是一座充满神话的山,山顶上的石棺和松柏,是从江对面的平山村飞来的,棺中盛著汉朝的
一个姓刘名叔乔的人,自称柴侯。
音潮未年天下大乱,有人挖他的坟取宝,突然狂风暴雨骤至,棺与坟四周的松柏,飞渡
贡江移上这度山峰,棺化为石云。
由于前后两座山都是有鬼有神的山,柴侯峡山有神,梓潭山有鬼,路经这段路的人,经
常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在这儿下手劫金,最为理想。
中海确也需要钱,但他不愿抢劫,即使是官银他也不愿伸手,认为那会令押金银的兵夫
遭殃,比劫大户更缺德,不知会坑害多少人。
巳经过了雩都,沿贡江东行,走了卅余里,天罡星才提出他的劫金大计。
中海静静地听完,耐并性子问:“老兄,要劫金银,何不到汀州府的矿场去劫?带著金
银往回走岂不冤枉?”
天罡星哈哈大笑,摇头道:“你不懂,金子出在瑞金,汀州府只有银。咱们在这一带下
手,官府必定以为咱们定然在江西地境藏身,没有人会怀疑咱们反而往回走。”
中海淡淡一笑,说:“我反对在半途劫毯金银。”
“咦!为甚么?”
“你知道咱们来这一手,有多少人誓将家破人亡?”
“哈哈哈哈……”天罡星狂笑起来,笑完说:“咱们做强盗的只管自己,那管他人?老
弟,你何时慈悲起来的?”
中海突然止步,寒著脸说:“致兄,你听了,做强盗的并不全是些没有心肝的人,绿林
有绿林的戒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做强盗的有一句自我解嘲的话:劫富济贫。老儿,你劫
的甚么富?济的甚么贫?”
天罡星恼羞成怒,大叫道:“官家的金银,劫之天公地道,你他妈的……”
“住口?你知道耍害死多少押运的兵夫?那些人全是苦哈哈,可怜蛇……”
“笑话!他们苦,他们可怜,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做强盗难道不苦?一生中提心吊胆,
日夕提防著脑袋被人砍掉吊在城门口示众,又有谁可怜我们?”
“谁叫你做强盗来著?”中海冷笑著问。
天罡星怪眼一翻,怪声怪气地叫:“喝!你他娘的就不算是强盗?”
中海挺挺胸膛,傲然地说:“告诉你,在下顶天立地,从不取不义之财。”
天罡星直咬牙;恨声说:“如果不念在你救了洪某的份上,我宰了你这个王八蛋。”
中海轻蔑地撇撇嘴,冷冷地说:“做强盗的从不为别人著想,不知仁义为何物,些少恩
惠想亦不在你老兄的心上,为何不动手宰我?”
天罡星居然忍下了,暴躁地叫:“去你娘的!废话少说,你到底意下如何?”
“咱们到矿场再说。”
“滚你的蛋!矿场刀枪如林,戒备森严,我可不愿意伸著脖子过去送死,我要在这儿下
手。”
“不行!”中海断然地叫。
天罡星站住了,冷笑道:“真他娘的见鬼,碰上你这种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
独木桥,咱们在这分手。”
中海也冷笑一声,说:“老兄,你不会如意的。”
“老夫却是不信。”天罡星傲然地。
中海不再多说,迳自走了。
事先已问明道路,他不用怕迷失,走了三里地,突然闪入一座矮杯中。
不久,天罡星得意洋洋地经过矮林前。
中海在心中冷笑,心说:“你这恶贼如果下手,我可饶你不得。像这种人如不下地狱,
谁下地狱呢?”
他远远地盯梢,向梓潭山走去。
后面不远,有八个青衣挑夫徐徐东行。
他上路不久,一个黑衣人从矮杯中闪出,走在八名挑夫的前面,像是同伙。
小道须经过九州岭,然后才转向瑞金。九州镇也就是会昌县,本朝之前称会昌州,但本
地人仍沿袭旧称,叫九州镇。
从安都到会昌是三程,运金队须在梓潭山的梓山村投宿。也就是说,运金队必定在近黄
昏时分经过两山之闸的丛林丘陵地带。
天罡星在午间便到达预定动手的地方,周密地选好下手的地形,用匕首削了不少小竹
刀,准备了一根竹矛,静静地等候日下西山。
夏日昼长夜短,酉牌初黑夜仍未光临,满天红霞,大地一片火红。但丛林之下,巳有点
景物朦胧了。
远远地,小道上首先出现了一队带刀的兵勇,约有十余名之多。接著,八名箭手出现。
箭手之后是四十名挑夫和三十匹骡马。每个挑夫各挑了一双小木箱,箱小而沉重,大概
每箱各盛了五百两银砖挑起来倒还不太吃力。,骡马的背上,则有四只皮鞘。每鞘五百两,
这才是盛金的盛器。每匹马的前面,有一位带刀的夫子。
后面,也有八名护送的箭手,和廿名兵勇。
以一人之力,想打劫这群阵容浩大的运金队,简直是自寻死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这一带从未发生过劫案,但经过这儿的人大都战战兢兢,唯恐触怒鬼神,只顾埋头急
走,些微的风吹草动,也会令行路的人心惊胆战。
小径攀上一处草深林茂的高岗,高岗不大,顶端长仅五六丈便开始下降。岗顶杉林绵延
不绝,全是树龄仅五六年的杉树,入林三五丈便看不见外面的景物。
先头的兵勇过去了,夫子也过去了,骡马到了。
前面的人巳经下岗,后面的人也在岗下。岗顶小道只能容一匹马行走,五六丈距离恰好
有五匹马鱼贯而行。卅匹骡马长径至少也有四十丈,前后的兵勇皆看不见岗顶的只况。
中海本来盯紧天罡星,岂知突然发觉自己也被人盯住了,那九个挑夫打扮的人,不时在
身后半里地出没,显然来意不甘。
他心中起疑,经过梓山村时,他不走了,早早落店进膳,以察看追踪人的用意。
他发觉□两名青衣挑夫在他咐近监视,其他的人却不见了。不必多费脑筋思索,便料定
这些人是为他而来,用意何在?他必须查明。
他想到有两种可能,一是屠杀他双亲的凶手派来追杀他的人,万里迢迢追到这儿了。一
是官府派来的人,要缉拿他归案。
他匆匆膳罢,继续登程。
出了村,果然不错,两个挑夫远远地跟来了。
天罡星已经失踪,但他已被自己的事分了心,自顾不暇,那有兼顾天罡星劫连金队的闲
情逸致?
经过一处山嘴,他向左折入一座浓荫蔽日的矮林,将包里塞入草丛中,向前绕出,准备
对付两个跟踪的人。
等了许久,他失望了,两个家伙始终不见现身。
他心中暗懔,这两个家伙相当机伶,很难对付哩!他又绕向来路方向,小径上空荡荡
地,那儿有追踪人的身影Y“不好!我不该转回来看的,反而被他们盯住我了。”他想。
他耐不性子,跃上一株可察看左近动静的巨树,向四面监视。
许久,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咱们看谁先憋不住。”他心中暗叫。
两个跟踪的人也是老狐狸,始终不见现身,双方僵住了,看谁性子躁先露脸。
一等再等,等到红日将下西山。
东面人影一幌,两个挑夫现身了,从路侧的草丛中奔出,并未回头观看,突然向东急
走。
中海岂肯放过?飞跃下地,找回包里拔腿便追。他不走小径,也不走山林。迳从临河一
面抄出,快捷如风。
不久,他抄上小径,将包里藏好,蛇行鹭伏掩在路旁的草丛中等候。
远远地,两个挑夫大踏步地接近了。
东面不远处,便是刚才所说的斜岗,先头的兵勇已经下岗了,已可看到刚从岗顶降下的
第一匹驮马。
两个挑夫也快接近埋伏的地段,到了。
中海缓缓站起,阴阴冷笑逍:“朋友,才来呀?”
两个挑夫吃了一惊,火速放下担子,飞抉地在箩筐内拔剑系在背上,双手横著扁担迎
上。
右首那人突然看到远处岗顶的人马身影,急叫道:“咦!大哥为何不发讯号?来了。”
左首大汉扭头一看,附耳道:“我对付这个鹰爪,不必管讯号,你先放火断路。”
中海没听见他们的话,但看他们已系剑持扁担迎来,显然两个家伙是冲著自己来的了。
他挪了挪衣内的匕首,踏进叫:“老兄们,说明白再走,跟了在下好半天,你们做的好
事何不说来听听?”
左面的大汉冷冷狂笑,急冲而上叫:“你这厮倒精灵,但已没有机会了。”
声落人已抢近,扁担兜心便捣,来势汹汹。
中海后退两步,扁担落空。
大汉再发狂笑,如影附形迫进。招出“猛虎摇头”,扁担左右一提,再次捣入。中海向
右一闪,突然切入。
大汉一声怪叫,顺势扫出。
中海身形加快,巳经近了身,近身后,长兵刃就已输了一半。他左手一抄,抓住了扫来
的扁担,右掌恍如开山巨斧,来一记“吴刚伐桂”捷逾电闪。
大漠丢了扁担,“上盘手”化招,飞起一腿,反应奇快。
岂知中海志在必得,右掌全力下劈,左手将夺来的扁担向下磕。“噗噗!”双方硬接上
了。
“啊……”大汉叫,化招的左手像是骨折,颓然下垂。
同时,径骨被扁担磕中,皮开肉绽,狂叫著坐倒。
另一名大汉已经将四只箩筐的东西别倒在路上和两侧的草木中,原来是硫磺硝石油布干
草等物正七手八脚掏出火摺子,擦动上面的火刀哩!
中海恍然大倍,原来也是打劫运金队的强盗,难怪他们躲了好半天,等到日落方始现身
动手。
事急矣!岂能让贼人放火?他飞起一脚,“噗”一声将倒地的贼人踢昏,手中的扁担破
空飞掷,一面大叫:“要你的命,恶贼!”叫声中,人向前扑。
贼人已燃著了火摺子,正想伸向引火物,闻声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扁担巳化长虹而
至,怎敢不躲?向右一闪,火摺子倏熄,扁担落空,远飞出五丈外。
不等贼人有再燃火的火摺子的机会,中海到了。
贼人大惊,丢掉胁下的扁担,伸手拔剑。
中海像狂风似地卷到,铁拳如电,凶狠地进击,拳发似联珠。“砰噗砰噗”四声暴响,
拳拳著肉记记落实,贼人的两颊和小肮一连挨了四记重击,怎吃得消?狂叫著仰面便倒。
中海一脚将贼人踏住,拔出对方的长剑,叱道:“老兄,干甚么?”
贼人好半天方缓过气来,大牙往外吐,满口是血,含糊地叫:“太爷倒……倒霉,
但……但你两个人也……也……是死,咱们巳……已有万全准备,势……势在必……必
得。”
中海已确定对方是劫金贼了,再问:朋友你是那一条线上的?”
“太爷决不会告……告诉你。”
中海仍想再问,但远处岗上突变已生,呐喊声震耳传来,驮马奔窜的凌乱蹄声清晰可
闻。
他在贼人的耳门上敲上一记”将贼人击昏,提者剑放腿狂奔,向大乱的人马奔去。临走
时,并检回自己的包里背上。
霸顶上,第一个发动的是天罡星。
他等到驮马巳过了一半,突起至发难,从草丛中窜出,两把竹刀已经先发,射向左右两
匹贼马的后臀。接著一声狂笑,抡竹棍抢到中间一匹驮马旁,一棍扫出。
牵驮马的人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j吼”一声腰间便挨了一棍,狂叫著倒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后两匹中竹刀的驮马一声长嘶,负痛狂奔,把两名牵马的人踹倒了
一个,另一个却精灵机警,抛掉□拔刀冲向天罡星。
马群大乱,狼弈诼突。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岗西下方抢出四名青衣挑夫和一批黑衣人,全都用青巾蒙面,暴起
动手。他们都伏在路旁,人影一闪,已欺近牵驮马的人,立时大乱。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大起。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
天罡星迎著奔来的牵马夫,竹矛猛地便扫。
得J一声震响,牵马夫的单刀飞到五丈外去了。
接著反手又是一棍,“噗”一声将驮夫劈翻,一人同一匹驮马,向杉林中急走,他的胃
口真不小,想一下子便弄走二千两黄金。
队后的兵勇知道前面有警,呐喊看向上赶。
天罡星将一件衣杉蒙住马脑袋,牵入了杉林。
追兵到时,与箭手追入林中,杉林又矮又密,箭没有用。追了二三十丈,突然有人发出
叫号声。
原来杉叶堆积的地面,零落地插了不少锋利的竹刀,脚踏上去鞋破脚伤,刹时林中大
乱。
林下的七名蒙面盗击溃驮夫,每人被了两个盛金的皮鞘,得手便走,先后窜入杉林,溜
之大吉。
中海到得太晚,看前面情形已不可收拾,又怕被兵勇误会他也是劫金贼,便向杉林抄出
林后,去追却金贼。
表使神差,被他追上了七个蒙面人。天色已经尽黑,他只听到前面有踏枝之声。落下的
杉枝干而脆,任何人也然法在其中奔跑而不发声。他循声急追,看看赶上了。
慕地,前面有人叫道:“不对,大哥,咱们上当了,站住!”
踏枝叶的脚步声倏止,另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五弟,有何不对?
“皮鞘内怎会有响声?似乎并不大重哩。”先前发话的人答。
“看看。”有人低叫。
火光一闪,有人弄亮了火折子。
中海小心奕奕地掩近,脚下居然未发出声音。
“是石头!他妈的咱们上当了。”先前起疑的人怒叫,恨恨地咒骂。
“回去,宰了那些该死的官兵。”洪亮的嗓音怒吼。
“走!他们今晚必定在梓山村投宿,不干掉他们三五十个、难消心头之恨。”一个老公
鸭子嗓嘎声叫。
中海心中一宽,接著便替那些兵勇耽上了心事,激起了他的侠义襟怀,突然在远处狂笑
道:“哈哈哈哈!你们全在计算之中,梓山村巳张起了天罗地网,正等诸位前往进网入
罗。”声落,他向右徐移,闪在一株杉树下。
火摺子已熄,林中黑沉沉,隐隐地,他听倒轻轻的踏叶声,知道他们搜来了。
他的耳力和目力皆超人一等,渐渐地,他看到两丈外有一个黑影,一手仗剑挫身移近。
由林上空透入的微弱星光下,首先便被他发现了剑的反光。
真妙,来人的右方也有剑的反光,相距在三丈外,左面却没有其他的人影,显然,对著
他搜来的人,是最左翼的一个。
他伏在杉树下,屏息以待。
远远地,有马蹄踏叶之声,蹄铁间或踏在小石上,其声有异。他在边塞八年,可以在半
里外分辨出人与马的声响,所以知道是马蹄声。
他并不知道天罡星夺驮马逃走,以为是官兵搜到了另一面去了。
人影在他身前不足两丈停下了,扭头向三丈外地同伴低声道:四哥,咱们碰上扎手的高
明魔爪了,还是早走为上策。
叫四哥的黑影也停下了,说:“很可能,那两个像伙定是南昌宁王府派来的人,会不会
还有其他的人呢?我和大哥说一声,别上当。”
四哥说完,走了。最先说话的人仍旧向前搜,真该死,从中海的身侧越过,竟不知身侧
有人。
中海虎臂徐伸,“噗”一声轻响,在对方的脑门来上一劈掌,贼人应掌而倒地。
他小心奕奕地将贼人狭至树下,解下贼人的腰带,将贼人的手脚捆实,吊在横枝上方溜
至一旁静候变化。
不久,黑暗中有人低叫:“六弟,咱们走。”
“六弟!”叫的人焦急地再次低唤。
不久,一个黑影急窜而至,脚步匆忙,地下的枝叶发出清脆的折断声。
真妙!懊死的黑影急窜而至,恰好撞向中梅藏身之地。中海等黑影通过,倏然伸手一掌
拍出,“噗”一声拍中黑影的后脑,黑影应掌而倒。
七个人已被他打昏了两个,他不怕对方的五个人了,五个人无法将他困住。
“咯哈哈哈!,朋友们,不必浪费时辰了。”他狂笑叫著。声音换了嗓子;与先前所说
的话完全不同,象是换了一个人,完全是纯北方口音。
人影急闪,五个贼人到了,但他们不知中海的藏身所在,五个人形成五方阵,举剑戒
备,有人叫道:“四弟,六弟。”
中海仍闪在后,说:“不用叫了,他们目下已是待决之囚。”
五黑影循声迫进,中海喝道:“站住!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阁下何用意?”对方问,站住了。
“向诸位打听消息。”中海沉声道。
“尊驾高姓大名?”
“你们还没说呢。”
“咱们潜山九虎。”
“我,大地之龙。”中海信口胡扯。
“大地之龙?这名号陌生得紧,没听说过。”
“潜山九虎也名不见经传,彼此彼此。”
“阁下要问甚么消息?”
“海宇五雄的行踪,尚望见告。”中海问。
对方久久方反问道:“阁下问海宇五雄,有何用意?”
『在下与疤眼老三是朋友,久未通音讯,所以向诸位打听他的下落。”“你问对了。”
对方大声答,口气充满恐惧,又道:“你能保证在下的四、六弟的安全么?尊驾既然是疤眼
老三的朋友,彼此都是线上的同道,不会与咱们为难的吧?”
“当然,当然。”
“五雄上月梢曾在处州府,可能正前往福建行道。”
“真的?”
“决无虚假。”
中海将剑一抛,说:“树下有你们的同伴,有见了。”
声落,他已远撤三丈开外,一面飞掠一面叫:“官兵已大举搜山,你们得赶快远离。”
得到海宇五雄的消息,他心中狂喜,折出小径,乘夜向瑞金赶路。
天罡星抢走了一匹马,奔入群山深处,狂喜之余,找处偏僻的角落打关皮鞘一看,气得
半死。
皮鞘内全是石头,那有黄金的影子?
他恨得直咬牙,心有不甘,乘了驮马往回走,赶近梓山附近,已量三更过后了。
远远地,梓山村人喊、马嘶、大吠、火起,杀声震耳。
他吃了一惊,勒住坐骑站在半里外,向火光起处看去。不错,确是梓山村出了乱子。他
咬牙切齿地想:“哼!这些王八蛋可恶,想不到我天罡星做了一辈子的强盗,今晚却在阴沟
里失风,抢石头来了,日后传出江湖,岂不笑掉同道们的大牙?”
他不知村中发生了什么,猜想兵勇们或许发现劫金贼要去而复返,所以虚张声势吓人。
他想入村但又怕兵勇们有备,脱不了身,一时踯畴难决。
他在岗顶行劫,没看到岗下有潜山九虎也在下手,因此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正委决不下
间,突见前面小径中奔来五个黑影,奔走如豕,似乎每人都背了重物。
只消一看黑影们的光景,便猜出来人决不是兵勇,更不是村民,而是同道。
他心中一动,立即将驮马赶入林中,在路旁一伏,一面等候来人,一面付道:“妙极
了,可能是同道,盯住他们,如果他们到手的不是石头,见者有份,我何不分他们两包?”
五个黑影渐近,他突然跃出路中,扬了扬等中的竹刀,大叫道:“相好的,光棍不挡财
路,但得借光些儿。官家的黄白,见者有份。”
五个黑影在两丈外站住了,是五个蒙面人,有四个背著的不是金银包,而是四个人。五
人左右一分,背上的四个人溜下地,踉跄地站住。
唯一没有背人的黑影哼了一声,沉声问:“朋友,那一条线上的?在何处得意?可有山
有柜?”
天罡星哈哈一笑,说:“开山大庾,立柜梅岭。”
“尊驾是天罡星洪当家?”对方问。
“正是区区。”天罡星答,心中有点虚;对方不是无名小卒哩!
“阁下不盘咱们的道,便狂妄地出头露面叫字号,你很狂。哼!你吃过界了,朋友。”
天罡星硬著头皮说:“朋友,大号如何称呼?”
“潜山九虎,我,插翘虎罗健。”
天罡星吁出一口长气,闪在一旁说:“好罢!算老夫倒霉,碰上你们也是一寨之主。怎
么样?得手了么?”
插翅虎沉重地长叹一声,上前说:“别提了,几乎葬送了四位贤弟,这些王八蛋精明得
紧,在附近布了高手,捉了咱们两个放火的,总算冒险将人救出了……咦!原来是你。”
插翘虎一面说一面走近,看情了天罡星的穿著面容,无名火起,叫声中伸手拔剑。
天罡星吃了一惊,退后两步道:“罗老弟,我怎么啦?”
插翅虎一面迫进一面怒叫道:“狗东西!原来你是官兵的爪牙……”
“甚么?”天罡星怒声问。
“你这厮和另一名同伴鬼鬼祟祟,午间在山北落在咱们的眼中,在下心中生疑,派两位
负责放火的贤弟盯你们的梢。你先走,你的同伴却在后面愚弄在下的两位贤弟,将他们击
昏;以致被擒……”
“且慢往下说,等一等,咱们有误会。”天罡星抢著叫。
“误会?你否认这些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实?”
“在下说的也是事实。不错,在下曾和一个姓海名龙的小伙子同行,为了劫金的事情,
彼此意见不合,他反对向迎金队下手,而我却想得紧,因此各行其事。他在后面所做的事我
一概不知,而我却在南面的岗顶动手,抢了一匹驮马,马上带的不是黄金而是石头……”
“哦,在岗顶动手的人原来是你?”插翅虎插口问。
“当然是我,驮马还放在林中哩。”天罡星答。
“那就怪了,为何你那位同伴要打昏我的人?”
“我怎么知道他的事?”
“他是何来路?”
“在湖广做案的晚辈,被人检了首尾,官府正出赏格拿他。唔!恐怕他认为你们是官府
派来抓他的人,所以误会了。”
插翅虎同意了天罡星的见解,又问:“有一个自称为大地之龙的人,说是海宇五雄的朋
友。那家伙可恶极了,暗算了我两位贤弟作为人质,探问海宇五雄的下落,可是尊驾的朋
友?”
“大地之龙?见鬼!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海宇五雄也没有这种朋友。唔!恐怕是
他。”
“谁?”
“就是那姓海名龙的家伙,他与疤眼老三有过节。”
“他说他是疤眼老三的朋友。”
“定是他,不然他怎敢挟人质问下落?不怕你们日后找他算账么?”天罡星有条有理地
说。
插翅虎勃然大怒,问:“那狗东西该死!我非找到他不可。洪兄,他目下……”
“他要到漳州府有事,甚么事他没说。你们如果要找他,务必小心,那小子身手了得,
且机警过人。”
“哼!他非死不可。”
天罡星到林中牵出驮马,信口问:“押运的人还在村中么?”
插翘虎示意四名兄弟将人背起,说:“不必去了,全是石头,不知是谁定下的金蝉脱壳
计,金银早就先一步运走了。只怪咱们太大意,岂有事先将运金队的行期告诉人的?他妈
的!真是阴沟里失风翻船,无趣之极。刚才咱们入村救人,那些家伙还在得意洋洋骂咱们是
中计的蠢驴呢!你如果不死心再去讨没趣,恐怕要有大麻烦,不去也罢。”
天罡星只好死了心,很很地将驮马戳了一竹刀,咒骂道:“狗娘养的!太爷不将金子弄
到手,岂肯廿休?路上失风,大爷到瑞金再打主意。”
驮马嘶叫著奔窜,他转身向瑞金方向发足狂弃。
插翘虎示意同伴启程,恨恨地说:“咱们先弄些金银,再找海宇五雄报讯,不将那姓海
的小贼送进鬼门关,誓不放手。”
中海万没料到天罡星替他招来了麻烦,平安地赶到了漳州府龙岩县。
他不敢在城中投宿,打听出城东郊近江处有一座西方禅寺,是一座偏僻而清苦的古刹,
便到寺中投宿,先寄下骨匣,第二天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直缀,大胆地进城。
一月来,他昼伏夜行,脸色逐渐好转,塞外风霜所留下的古铜色肌肤,已逐渐褪去,沿
途食风宿露,并未替他添加风尘之色,脸色已恢复正常,红光满脸,显得英俊而朴实,经过
修饰之后,谁会知道他是从万里落荒归来的流囚?
巳牌,他踏入这座被丛山包围著的小山城。
小山城市面倒也相当繁华,东宝山矿场的矿工三五成群地在城中逛荡。原来这几天是情
矿期,停工五天,除了派来开矿的囚犯外,矿工们几乎都向城里涌,各找快活,女人和酒成
了他们追逐的目标。
东宝山有一座银矿场,和两座铅坑,共有役囚两百余名,矿工在五百以上,加上官员和
兵勇,不下千人之多。小小的县城容纳下这许多人,不繁华怎成?
矿工中有不少外地人,南腔北调五方杂处,因此市面的店铺伙计,大都会几句外省话。
一般说来一个外省人到了这儿,除了城内可以逛逛之外,简直无处可去,象是到了异
邦,龙岩的土话确是难懂也许比手划脚比说话还管用得多。
中海听不懂闽南话,他只有冒险进城打听消息。
襟入东大街,大街窄小,两侧都是光线不足的小店,满街所看到的人,大多是成群结队
喧哗而过的矿工。他不管别人的闲事,进入街左的慈安堂药局。
慈安堂店面相当大,有两个冶病的郎中,店门外金字招牌上,写著“参茸燕桂”,和
“膏丹丸散遵古炮制”等醒目大金字,想必是本城大名鼎鼎的老字号。
店中相当忙碌,生意甚佳,抓药的客人不少。他往柜台前一站,怀中掏出一张单方递给
一名伙计问:“贵店有会讲官话的人么?”
伙计笑笑,用夹盐的官话说:“客官要抓药?几剂?”
辟话,也就是中原话,京师虽设在北京,但北京话还不算是官话。
中海善意地一笑,说:“只要一剂,你看看能否抓全?”
伙计在看单方,中海身旁突然多了一个魂衣百结,形容枯槁的花甲老人,递上一张单
方,有气无力地说:“劳驾,替我抓一剂,请快些。”
已没有闲手伙计,老人只好将单方摊开在柜面。
中海听到纯粹的中原口音,扭头一看,不由一怔。穷老汉身材高大,背部有一个大驮
背。驮背老人看去既然有高大的感觉,想得到必定高大得有点唬人。
确是唬人,驮了身材背还在七尺以上,肩宽腿粗,手大掌巨,挟了一根黑油油的苍本盘
龙杖。灰发象是个乱鸡窝,灰虬须卷成一团团,几乎看不见藏在里面的嘴。老眼发苍;皱脸
灰自。穿一身破百纳,脚下是多耳麻鞋,在行家的眼中,一眼便可看出穷驼子正被大病所
缠。
驮老人也打量了中海一眼;方倚靠在柜上喘息。
中海的目光转向单方上看去,颦眉蹙额,不住摇头。
店伙计将中海的单方放下,苦笑道:“对不起,客官,有两味小店缺货。你这张单方小
店恕无法配其,敝地其他的宝号也无法配上。”
“少那两味?”中海问:“少藏香,马宝。”
“请问何处可以购得?”
“难难难,也许可从曾任官北地的官绅家中方可求得。”
中海面有难色,说:“小可外乡人,怎能向、…哦!斌地有一位姓程名进魁的人,曾在
湖赝任巡检,曾与小可有些少交情,但不知他家住何方,可否将其住处相告?”
店伙正在沉思,驼背老人叫道:“店家,先替我检药。”
中海注视著驼背老人,说:“老丈,你这张单方是谁开的?”
驼背老人横了他一眼,不悦地说:“废话!你倒多事。”
“你这剂药不必检了,没有用。”中海若无其事地说。
“甚么?没有用,岂有此理!”驮背老人怪叫。
店伙计接口道:“敝地姓程的人似乎没听说过,沿龙川下行,七十余里有一座程厝村,
在雁石巡检司的西面不远,你到那儿去问问看。”
驼背老人见店伙只愿唠叨,气往上冲,伸手向柜台内抓去,要将店伙抓住。
中海急伸手栏著说:“老丈,不瞒你说,你这张单方如果是治你的病,吃下去不但治不
好你的肝瘫之症,反而早促其死,不检也罢。”
驼背老人吃了一惊,讶然问:“你……你怎知道?”
“小可世代行医,岂有不知之理?”
驼背老人将单方遽给店伙,急问:“伙计,你看看这张单方是不是治::治……”
店伙摇头拒绝绝,含笑推回单方说:医家知医不知药,药肆知药不知医…老伯如果认为
单方不对症,请入内请教敝号的郎中。”
中海向店伙道谢毕,向外走,一面说:“老丈,即使以治肝瘫之方调治,也难治好你的
病,因为你的病因太过复杂。”
驼背老人一把抓住他,急问:“老弟台,你能替我开张单方?”
中海点点头,说:“小可愿效微劳,但老丈的病不是短期间所能见效的。”
驮背老人和他并肩往外走。
他面露喜色地问:“在五日内可否能举动如常?”
“七至八天。”
“能否快些?我有急事亟待动身。”
“不行,八剂药半剂不可少。假使你再劳累,可能送命。”
“可否借一步至店中劳驾老弟台的大手笔开……”
『好,前面有酒肆,咱们到里面坐坐。”两人进入一座小酒肆,驮背老人向店家借来了
笔砚纸张。中海即席开了一张单方,说:“相见也是有缘,小可请老丈便饭,但老丈千万不
可喝酒,至少在半月后方可开酒戒。”
驼背老人呵呵笑,说:“那么,打扰老弟台一顿了。老弟台,你姓龙?”
中海吃了一惊,沉下脸问:“你问那么多干吗?”
“你的大名是中海,对么?”驼背老人含笑再问,不理会中海的神色。
“我姓海名龙。”中海冷笑著答。
“我从粤东程乡来,那儿有捉拿你的榜示。”
中海听到此倏然站起。
驼背老人摇摇手笑著说道:“坐下,稍安毋躁,我不信你是穷凶极恶之徒,杀官必定有
他该杀的原因……”
“那不是我杀的,那是最狠最毒的阴谋。”中海低吼。
“坐下,坐下,别大声嚷嚷。你神目似电,内外功夫定已有相当火候,但仍然不登大雅
之堂。咱们来次公平交易,怎样?”
“交易?你不是威胁我吧?”
“正相反,我才不管杀官的事,即使是你杀的也与我无关。你治好我的病,我传你一手
奇学,你意下如何?”
“对不起,我没有工夫学艺,免谈。但我可保证你的病在七至八天内爽然若失,我的事
忙著呢。”
“呵呵!你倒是拒绝得直率已极,你知道我是谁?”
“对不起,小可陌生得紧。”
“我,神驼杨彪,一个穷要饭的孤苦老人。”
中海惊得几乎一蹦而起,惶恐地说:“原来是三丐中的杨老爷子,小可失敬了。”
“坐下坐下,别大惊小敝。你心事重重,有事么?”
“小可向老爷子打听几个人,那海宇五雄下落如何?”
“他们要到延平府……咦!你找他们不知干什么?”神驼讶然问。
第六章
神驼杨彪系三丐之一,乃是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江湖人背地里大多叫他为驼丐,只当
面称他为神驼。其实他并不向市面乞讨,专找那些暗中不规矩的武林大豪硬索,由于他功力
奇高,被勒索的人敢怒而不敢言,无奈他何。
神驼在世间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遨游天下,萍踪无定,唯一的嗜好是杯中物,得
来的钱财随手送,身上经常一文不名。
他听中海问起海宇五雄大感奇怪,所以问中海找海宇五雄有何贵干。
海宇五雄的声誉太过恶劣,近年来逐渐成为江湖的风霎人物,无恶不作,凶横霸道残忍
狠毒,恶迹如山,渐渐地引起了侠义英雄们的注意,经过多次的狠拚,出头管事的英雄人物
死伤□□,海宇五雄更为嚣张,横行天下名头愈来愈响亮,逐渐与江湖十六高手齐名了。
海宇五雄崛起之后却极少在通都大邑出现,五人五骑出没在偏僻而富裕的地区,避免与
大批出动的官兵冲突,飘忽如风,出没无常,罪行擢发难数。
加以那些不愿多事的武林名宿大多抱有独善其身的观念,事不关己便不愿过问,更助长
了海宇五雄的凶焰。他们小心地避免在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左近生事,却不时向那些一二流
人物叫阵骚扰,甚至予以铲除搏杀,名头愈闯愈大了。
中海见神驼神色有异,冷冷一笑道:“小可要看看他们,希望他们是小可要找的人。”
神驼似乎心中一宽,说:“听你的口气,似乎像是找他们算账哩!”
“目前很难说,是敌是友,还得等见面之后方能断定。”
“你能将内情告诉我么?”
“不,小可不想打扰任何人,我希望他们是我要找的人,他们是七年前一椿灭门血案的
唯一可疑的凶手。”
神驼神色凛然,沉声说:“小老弟,我警告你,如果你贸然找他们拚命,死的必将是
你。老实的说,我穷要饭的曾经自命不凡,与天玄剑叫过阵,和五妖魔分别动过手,但如果
要我和海宇五雄火拼时,我还得愤重考虑后果,他们五人同进退,动手时五人联手,势如雷
霆,出手疯狂恶毒狠辣,锐不可当,你……”
中海冷冷一笑,说:“即使他们个个皆有霸王之勇,我又何所惧哉!扁凭勇悍自然没有
用,我宁可斗智不斗力。”
接著,他将拳头捏得紧紧地,虎目中爆发著怨毒的火焰,咬牙切齿地说:“老前辈,惨
死在泉下的人死不甘心,活著的人决难忘怀,生遭荼毒,死痛衔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
想我会知难而退的么?老前辈,不会的,绝不会的!”
神驼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等我一等,大病离体后,我助你一臂之力。”
中海沉重地摇头,惨然一笑,说:“老前辈,如果小可想假手他人,我会去找白衣神
君,或者找大峪山主,他们决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不能,我要忍辱负重独力完成报仇的事。
再说,在未抓住真凭实据之前,我不能冒失地胡乱指人是凶手,我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别说
了,饭菜快冷啦!”
“咦!你与白衣神君有交情,和大峪山主……”
“是的,承他们看得起我,肯折节下交,大峪山主的少公子雍玉,喉生双蛾被庸医所
误,命在须臾,是我从鬼门关里将他拖回阳世的,雍少山主要亲送我还乡,我拒绝了,我绝
不假手他人。”
神驼不住点头,但不以为然地说:“你志气可佳,但有点意气用事,处事如果过份任
性,易趋错失。这样好了,我替你引见老友幻形老狐余亮,要他传你易容幻形之术,相信对
你大有好处。”
中海略一沉吟,问:“余前辈目下在何处?”
“在九江庐山。”
中海摇头苦笑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小可心领了。”说完,埋头大吃,会账毕,匆匆
辞别,迳自走了。
神驼目送他去远,自语道:“好一个傲骨天生的小伙子,如果能控制他自己的情绪不难
成功。可惜我目下自顾不暇,不然倒可助他一臂之力,我先养好病再说,也许能赶去为他尽
力,受人之恩不可忘,我该管这档子闲事。”
中海回到西方禅寺,立即拾夺准备上路。他不是不想学艺,事实上他报仇心切,确是没
有时间。要想获得练武人所说的艺业,谈何容易?即使是一套庄家把式,也得花上一段时日
去体会其中的妙用处,三更灯火五更鸡,只有苦练方可有成,决无速成的秘诀,因此他拒绝
了神驼的好意。
脚下加紧,黄昏时分,他到了雁石巡检司。
由龙□到漳平,沿龙溪河谷下行,至雁石巡检司恰好是中站。漳平是漳州府至延平府的
必经要冲,以下沿九龙江下放,有船只往来;往上,经东西洋巡检司--即后来的宁洋县-
-进入延平府地界,雁石巡检司控制往来要冲,往来小道上的行旅,一律必须受到盘查,检
验路引,十分麻烦。
他来得正好,这几天巡检衙门迁往□林口,兵勇们忙于公务,关卡上没有官兵把守,被
他平安地进入市镇,无惊无险,也因此一来,他失去打听程家的对象。
为免打草惊蛇起见,他不落店,悄悄地出了镇西,找到一个村人打转程厝村的所在。
真糟糕,在这一带问路,等于是哑子碰上聋子。他不懂闽南语,对方也听不懂官话,比
划了半天的,仍然是白费劲,用石头在地上写字,对方又不识字,他只好作罢。
这一带全是山,只河谷两旁有些少田地,果真是地瘠民贫,除了绵绵无尽的原始山林之
外,人烟稀少得可怜。
他钻入一座山坳中,在山脚下整顿了一个草窝,暂时安顿下来。入暮时分,吃饱了干
粮,换上一套夜行衣,带了匕首,开始登上山脊向西用目光搜寻。他认为程厝村既然出了个
官拜九品的巡检大人,必定与众不同,小地方出了官,那还不神气?
丙然不错,左首西北角一座山谷中,一座小村的中间,可以看到两盏明灭不定的门灯。
往右看,下面溪旁的雁石旧巡检衙门依然挂著天灯,卡口也有检查行旅的警示灯闪闪发
光。
“先到那儿去看看。”他向自己说。
真糟糕!距小村还有里把路,怎么村中出现了许多灯笼?同时,狗吠声此起彼落,显然
村中有事发生,隐隐二可听到嘈杂的人声,接著,锣声震耳。
他略一迟疑,仍向村旁掠去。人声嘈杂,对他是有利的,至少可以避免村中的狗专向他
吠叫。
正走间,突见右面的小径中,两个黑影向南狂奔,脚下居然甚快。
接著,狗吠声惊天动地,呐喊声如雷,灯球、火把拥近了村口,有人大叫:“快追!贼
人往雁石跑了的。”
人和狗追出了村口,沿小径狂追两个黑影。
中海心中大喜,此时不入村,还待何时?他脚下一紧,从西进入,利用瓦面飞腾,迳向
村中心最高的楼房欺近。
村中灯火通明,家家大门敞开,男妇老幼挤在在屋前议论纷纷,他一句也没听懂,干脆
不听。
他在屋顶掠走,兔知鹘落身形似电,接近了前面出现的二层楼房。
这一带的建筑,一般都是三合院,又低又矮,前面是院门,中间是院子,两侧是厢房、
柴房、和农具房、谷仓。中是大厅,厅两侧与两厢相连处是侧院和厨房,厅有后进,但很少
有超过三进的,这一来不但有三进,而且有二楼,院门外挂有门灯,一看便知是村中的大
户。
他伏在脊角的暗影中,等待乱止。
大概没追上逃贼,村人不久便一一转回,直至三更将届,全村方始重归沉寂。
很糟,这一家的院子中,共豢有两大两小四头黄犬,经常从犬洞中进进出出,如果他下
去,必定会惊动那些讨厌的畜生,他油然兴起找江湖人弄些辟犬药的念头,走江湖的好汉是
少不了这些东西,要不就找些虎皮、虎骨、虎粪等物带上,方便多多。
斗转星移,牛夜了,他像一头灵猫,闪到二楼的一扇长窗下,倾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声
息全无,他放了心。
看光景,这是二进厅的二楼,后进却没有楼,定是主人的居室。在想像中,他似乎看到
室内的光景:程狗官正搂著心爱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想像中,他父母亲的阴灵,正从
窗孔中冉冉进入室中,在狗官的床前向狗官索命。
他恨上心头,拔出匕首力贯刀锋,向雕花磁乱漆的窗格子徐徐按下。
窗格子应刀而折,还得撬开内窗门,内窗上了插闩,他没有断闩的工具,只好撬窗而
入。
搬开窗子,他小心地闪身而入,依然轻轻闭上,倚在壁上运耳力倾听动静。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阵阵奇异的幽香中人欲醉,他心中一怔,忖道:“唔!可能
是女人的香闺。”
香闺是内室,正好,但愿这是狗官的姬妾的房间,希望狗官今晚就睡在这儿,免得多费
手脚。他不是做贼的材料,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他实在不胜任,憋得难受。
他蹲下身躯,伸手探道向前走,要摸近床前,或者找到摆灯的妆台。
邻室中原来有灯光,但在这一面是无法看到灯光的。这时,灯光倏灭,一个黑影从床上
跃下,拔出床前的长剑,推开画轴,画轴后有一条秘缝,可以看到中海所进入的内房。中海
无法发现邻室的事了,黑影的举动太轻了,声息全无,像一个幽灵。
被他摸近床口了,乖乖,奇香更浓,已可认定是女人的闺房了。
他站稳了,一面作势制人,一面取出火摺子。
邻室中,黑影伸手去垃开门闩,原来这两间房的后部相连处,有一扇可互相往来的小
门。
火刀轻响,火焰一闪,火摺子吐出火舌。
床上一无动静,但确是有人。
身旁就是妆台,他伸手点燃了台上的银灯。
挑开了罗帐,他怔住了。
床上只有一个人,一床薄衾掩盖著一具曲线毕露的胴体,灯光下,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呈
现在眼下呢!
那是一个少女,只露出侧面,好梦正甜。看年纪,大约只有十六七,五官清丽,一条右
臂搁在衾外,露出半段羊脂白玉似的小臂,无邪的睡靥像似绽开的一朵花。
他摇摇头,自语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年轻,你没有罪。”
他在少女的睡穴上点了一指头,离开令人心动神摇的牙床,打量四周。
首先,他看到房门,正想往前走,却又看到了房后的小门,便向小门走去。
他始□不知自己已落在别人的监乱中6秘旦中的眼睛,一直注视看他的一举一动。
他先贴在门缝中倾听,然后伸手轻轻推门。
敝!门应手徐开,声息亳无,里面黑沉沉地。
他略一迟疑,以匕首掩身,悄然闪入。
痹乖,这间房中的醉人幽香似乎更浓。
他不再摸索,擦亮了火摺子。
可是,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僵在那儿了,一把冷电四射的长剑,正指向他的胸口。在火
摺子的光芒下,眼前站著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丽少女,穿著宽大的寝衣,拖地的长裤,曲线隐
现。浑身上下银光闪闪,原来她的衣裤是出自苏杭名匠之手的银纱所织;她的剑,也是银光
闪闪,锋利无比,冷电四射。
少女年约十六七岁,身材成熟,眉目如画。在娇美中,透露著一种难以言宣的风华,令
人不敢逼视。
中悔怔住了,他觉得这女娃儿有点面善,但他却想不起是谁,他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女
郎。
少女神色肃穆,低声道:“笨贼,把灯点上。”居然是中原口音,十分悦耳。
中海不得不听,若无某事地向床头的妆台走去,少女用剑抵在他的背心上,亦步亦趋。
他在打主意脱身,被人用剑迫在后心上真不是滋味,只要对方不立下杀手,机会多的
是。
银灯大明,他从容地问:“你打算怎么办,在下听候你的吩咐。”
“你何不先说说来意?”少女问。
“找人。”他简洁地答,看不见身后少女的神色,他不敢妄动。
“我以为你是小茜姐的意中人,是找她么?”
“不。”
“怪!你却又不像偷香贼,你找谁?”
“你可是姓程?”
“不,哦!你是到程厝村找人的?”
“不错。”
“程厝村离这儿还有两里路,你这笨贼,做案也不先打听打听,对了刚才入村偷牛的两
个蠢货,是不是你的同伴。”
中海耸耸肩,苦笑道:“不能怪我,人地生疏,言语不通,如何打听?找错了门路,打
扰姑娘,我这里先道歉。你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把你困上,送官究治。”
“我无所谓,你叫人来好了。”
“你堂堂一表,满脸正气,夜入香闺见色而不惑,做贼的手脚也拙劣不堪,决不是个做
贼的人。你老实说,是不是少盘缠?”
“我不和你废话,你瞧著办好了。”
“盘缠我可以给你,你答应此后不来骚扰?”
“笑话!在下穷得喝水,也不要不义之财。”
“哦!你确是来找人的,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找程家的什么人?”
中海突然向前一仆,剑即离背,不等双手著地,便向侧滚,顺手抓起妆台前的木凳,贴
地便扫。
岂知少女不进反退,已在眨眼间退出丈外,叫:“你要吵醒主人么?住手!”
中清挺身站起,讶然道:“咦!你的手脚倒十分惊人哩!你说主人,难道你是这坐大宅
的……的侍女?”
少女含笑摇头,说:“我是来作客的,本宅主人是家父的好友,姓李。”
中海丢了木凳,说:“十分抱歉,在下确是无意打扰贵宅。乱打乱撞搞错了,浪费了一
夜工夫。在下告辞,姑娘是让在下由原路退出呢?抑或是破屋而走?”
少女扬了扬银剑,笑道:“你走得了么?少费心啦!留下名来,明晨……”
“休问来龙去脉,告辞!”
中海举手长揖,刚向前俯,人却突然上跃,“哗啦啦”一阵暴响,他已击破了上面的承
尘,一闪不见。
少女吃了一惊,她不敢从承尘的破孔中追出,火速开窗,一掌拍毁外面的格子外栏,飞
跃而出。
丙然不错,中海已经穿上了屋顶向村后急掠,纵跃如飞,在屋顶上飞越如履平地。
屋中大乱,人喊、犬吠、儿啼,村中亦乱。
少女衔尾急追,奇快无比。
后面十余丈,屋主人也追来了,三个人快逾电射星飞,片刻间便出了村西。
中海道路不熟,上了村后的山坡。山相当峻陡,他攀上一半,向左折,朝密林奔去,扭
头一看,没有人追来。
他缓下脚程,吐了一口吐□,自语道:“倒霉,白糟蹋了一夜。”
他仔细打量下面的山村,往西南看,果然不错,那儿有灯光,黑黝黝的夜空下,隐约可
见村影,他想:“那儿定是程厝了,明晚再来。”
他泰然举步向前面的密林走去,抬头看看天色,已经近四更了。
罢接近林缘,突觉身后有异响,他吃了一惊,百忙中向下一伏。
糟!慢了些儿,感到左肩后一震,有冷物入体,同时,他听到先前在房中盘问他的少女
叫:“李叔叔,手下留情。”
凶猛的打击力道,将他击倒在地,护身气功刚运起,未能发挥全部抗力,而打他的暗器
却又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玩意,假使他不向下伏,必将被打入左胁背。
是相当霸道的三□钉状暗器,贯入肉中,被琵琶骨所阻,钉在背骨上了,他伸手一抄,
便将钉拔在手中。向侧一滚,飞跃而起。
“察”一声轻响,剑虹一闪,刺入他先前仆倒的地方,危极险极,一发之差,免了一剑
之厄。
星光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左侧不远,银衣少女刚向这儿奔来。
原来少女和大宅的主人已先一步在这儿埋伏相候,不躲在林中,却伏在林缘外的草丛
里,难怪他上当。若非他机警过人。及时运功躲避,这一钉可能贯穿了琵琶骨,甚至有透胸
而出的可能,钉的劲道可怕极了。
黑影一剑落空,也吃了一惊,拔剑抢近怪叫道:“好小子!你瞎了眼,竟偷到强盗祖宗
的头上来了,欺人太甚。说!你是初出道的小混球呢?抑或是来讨野火的鹰爪孙?”
少女到了,接口道:“李叔叔,他甚么也不是,他是来找人的,把李厝当程厝,摸错了
门。”
中海将三□钉丢在被叫李叔叔之人的脚下,冷冷地说:“小可人地生疏,无意打扰宝
宅,多有得罪,小可已再三向这位姑娘道歉了,何苦不高抬贵手?尊驾自称是强盗祖宗,发
暗器却不按江湖规矩,我替你惭愧。在下挨了你一钉,聊算打扰宝宅些少薄惩,阁下也该心
满意足了,再追来不肯放手,将犯了穷寇莫追的忌讳,对你是不会有好处的……”
声未落,身形似电,闪入林内一晃不见。
黑影怒吼一声,急追入林。
“打!”中海的吼声像乍雷骤响。
黑影身怀戒心,一钉未将中海击倒,一剑落空,中海的身法也迅捷无比,不由他不暗暗
心惊,听吼声入耳,急向旁一闪,岂知根本没有暗器飞来,等他发觉上当,已经晚了一步,
中海已经失了踪影,遇林莫入,他只好放手。
中海越过密林,突觉肩背上凉凉地,且有些少麻痒的感觉,只感到心中一震,暗叫道:
“不好!这家伙用的是毒药暗器。”
他对毒物不陌生,由创口的感觉和血迹的气味,他已知道是属于以草木提炼的慢性毒
药,药性虽慢而不易消除,再不及时治疗性命难保。
夜黑如墨,如何找药?事急矣,拖不得,他迫不及待地吞下一颗白衣神君所赠的夺命返
魂丹,用匕首割开创口,挤出附近的血,向山深林密处走去。
即使是黑夜,他也可从草木的气味中分辨出药物来,到了一处山坳,他关始在岩石草木
中摸索,找他需要的药物。
天快亮了,他开始感到头脑有点晕眩。
谢天谢地,在红日升上东山头时分,终于找到所需的解毒药,也找到一只尚称完好的殓
金缸盖。殓金缸是收殓骸鼻的骨缸,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三块石头架成一个灶,用枯枝生火
熬药,一部份药物用石头捣碎,作为外敷之用。
他昏昏沉沉地倚在灶旁,强提精神控制著火候,上装早已脱掉了,露出一身如坟如丘的
结实肌肉来,背部和胸前,纵横交错著无数鞭疤,这是他役边八年的遗痕。
药还没熬好,朦胧中,突感眼前现出了幢幢人影。
他神智仍然清明,只是四肢无力,眼前朦胧而已。渐渐地,人影已近,首先入目的人,
是一身白裳的女郎,他记得,这是昨晚用剑制他的少女。
另一人也是少女,依稀靶到面善,原来是被他制了睡穴的帐中女郎。
第三个人身材高大,国字脸膛,五绺长髯,一双大眼冷电四射,勾鼻高颧。这人他也不
算陌生,正是自称强盗祖宗,打了他一枚淬毒三□的黑影。
“完了!冤家路窄,我又落在他们的手中了。”他想,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个人将他围住了,白衣女郎脱口叫道:“咦!他还没死呢!李叔叔,不必追究他
了。”
李叔叔重重地哼了一声,得意地说:“二小姐,在一个对时之内,他死不了的,只是不
能动弹神智昏迷而已,十二个时辰后才会断气,没有我的解药,即使是神针冷冰也无法救
他。目下是否放过他已无关宏旨了,反正今晚他得死。”
另一名少女穿了一身绿劲装,气冲冲地叫:“爹,女儿耍亲手将他弄死,方消昨晚之
恨。”
李叔叔点点头,说:“也好,但得先问清他的来历。”
绿衣少女抓住中海的发结向前一拖,中海向前一仆,现出肩背上了草药的部位,李叔叔
一怔,说道:“喝!这家伙还上了药呢!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哩!”
绿衣少女拾了一段枯枝,“刷”一声抽在中海的创口上,敷在创口上的草药四散纷飞。
他想反抗,但浑身无力。
绿衣少女够狠,翻过他的身躯,说:“这家伙贼头贼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爹,给女儿一颗提神丹,把他弄醒后好好治他。”
“算了,小茜姐,何必和一个行将断气的人计较?”白衣少女在一旁劝解。
小茜美丽的脸蛋上这时泛著重重杀机,俏甜的脸蛋罩上一重浓霜,看上去令人心中发
毛,毫无可爱之处,与昨夜甜睡牙床上的她判若两人。她黛眉一挑,横蛮地说:“不行,这
恶贼夤夜入室,用心可诛……”
“但他从入室时起,便落在小妹的监视下,他并未侵犯姐姐呀!”白衣姑娘急急替中海
分辩。
小茜不理,,接过乃父递来的一颗丹丸,硬塞入中海的口中,拉住他的发结,将他倚靠
在火旁的树根下,说:“哼!谁知他安了甚么心?也许是他想连你也弄到手呢!这种恶贼如
果让他便宜地安静而死,老天爷才真的瞎了眼睛,苕妹别管我的事。”
白衣少女从小茜的话中,听出话中有剌,大有怪她昨晚不该眼看中海入室而不及早阻止
的意思,她只好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小茜姐,你错怪小妹了。”
事实也是如此,小茜确是怪错了她。这位李叔叔是福建大名鼎鼎的坐地分赃大盗,名唤
子午断魂李家谋,淬毒的子午断魂钉为江湖一绝,被打中的人,子时中钉,午时毒性即传遍
全身,一个对时身死,必须在午时前用他的独门解药解救,过时便死定了。
在本地,他是一方的大缙绅,尊称李老太爷,是当地的首富。李厝与邻村的程厝,是漳
州、延平两府交界处的两大豪绅,李厝以财胜,程厝以功名胜,两村一向相处十分融洽,弟
子们互结姻亲,往来无间。
子午断魂的女儿茜姑,小名儿叫小茜,人生得美貌如花,出落得集山川灵秀于一身。遗
憾的是性情与她的面貌完全相反,不但脾气火爆,而且最大的毛病是喜欢英俊壮实的男人,
艳名四播,成了狂蜂浪蝶趋之若鹜的荡妇淫娃,十九岁了还没找到如意郎君,香闺中却经常
有男人进进出出。
子午断魂本身也是个好色之徒,儿子克裘更是个见美女便发疯的家伙,一家子全不是好
东西,男盗女娼,克绍箕裘,谁也不管谁的事。
至于这位白衣姑娘,来头之大,大得有点唬人,江湖绰号叫银凤,洞庭王禹志远的二千
金,也是以前和中海过不去的金凤姑娘的妹妹,姐妹俩合称金银双凤,她的芳名禹苕。两姐
妹的芳名很好记,一菡一苕,菡苕就是荷花的古称,相当脱俗。
姐妹俩性情不同,金凤躁急、冒失、骄傲、自以为是;银凤则柔和、文静、量宏、不拘
小节。总之,姐妹俩虽各有缺点,但言行倒不像是大强盗的女儿。
这几天银凤在李府作客,李家是坐地分赃的大盗,自然与洞庭王有交情,因此待银凤如
上宾。银凤早知小茜是个风流荡妇,所以误认中海是小茜的面首。因此不愿声张,所以说小
茜错怪了她。
金银双凤姐妹俩由于个性不同,江湖人怕姐不怕妹。小茜也不例外,她可不怕银凤多
事,同时,论艺业,银凤比她强得太多,内心却又有点不服,因此使起小性儿,却苦了中
海。
银凤见小茜正在火头上,她天性温柔,劝不听只好不管,干脆转身不闻不问。
小茜更火,所有的火全向中海头上发,“乒乓”两声暴响,中海用来熬药的家伙被她一
脚踢飞,撞碎在树旁。
中海心中叫苦,强提精神叫道:“姑娘,你……你太……太过份了,你……”
“叭叭叭叭!”小茜给了他四记阴阳耳光,怒叫道:“贱贼,你说,你姓甚么?叫甚
么?来这儿有何毒谋?说!不然……哼!”
中海得提神丹之助,恢复了些少精力,被击倒在地后,勉强挣扎著站起,吸著气喘息著
说:“在下误闯……”
“叭!”小茜又是一掌,将中海重新击倒在地,尖叫道:“说!不许说题外话,问甚么
答甚么?”
中海只感到天旋地转,头脑昏沉,眼前发黑,原已青中泛灰的脸,渐渐变为灰黑色,假
使他不是中毒受伤,小茜定然不会向他下毒手,甚至很可能请他做入幕之宾哩!
他再次挣扎而起,咬牙切齿地说:“世间最重的刑罚,惟死而已。你明知在下已活不过
今晚,何必再在死前折磨我,在下总算认清了你们这些人,全是些穷凶极恶……”
小茜扫出一脚,“噗”一声响,中海砰然倒地,恰好跌在子午断魂的脚下。
子午断魂桀桀怪笑,一把抓住中海的右手向上提,左拳扬起,便待一拳捣出。
岂知中海已存心拚命,突然一拳挥出,“噗”一声暴响,击中对方的右颊。
子午断魂骤不及防,做梦也未料到中海敢于还手,更没料到中海已先服了夺命返魂丹,
拳头居然奇重,手一松,跌了个仰面朝天,口中出血。
小茜大怒,一步冲上连挥两劈掌,把中海击倒在地,伸手拖起,再在中海的胸腹连捣五
记重拳。
中海前俯后仰,不知人间何世,只看到眼前发黑,无数金星飞舞回旋。
在黑沉沉中,突然被他看到金星飞舞中,一张冷酷的秀脸突然出现,他恨上心头,不假
思索,全力一拳挥出。
“篷!”这一拳妙极了,击中了对方软绵绵的酥胸,耳听“哎”一声尖叫,秀脸消失
了。接著,腹下连挨三下重击,他感到天昏地暗,身躯飞起,“砰”一声仰面摔倒,一阵痛
撤心脾的浪潮无情地袭到,他失去了知觉。
行将昏倒的刹那间,他听到白衣少女尖叫:“李叔叔,不可!”
这儿是一座山坳下的土石崖,古树丛生,前面是溪流一线,后面是崖顶。不知何时,崖
顶的古树下,出现了一个浑身一在黑袍内的怪人,这入中等身材,盘坐在树下,头上挽了一
个道士髻,鬓脚已有些少许灰发出现。长脸,有一个坚挺的下颔,三绺黑髯拂胸,丹凤眼,
剑眉,直鼻,神色不怒而威。腰上有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绿宝石云头,黑剑穗,靶上镶了
七颗银光闪闪的宝石。他端坐在上面,向下冷眼旁观。
上下相距不足五丈,但谁也没留意上面有人。
小茜被中海一拳击倒,子午断魂也将中海击昏,老家伙怒火如焚,抓起灶中燃著的树
枝,向中海的脸上伸去,却被银凤一叫,停住了。
子午断魂毕竟是长辈,不敢违逆银凤,不得不按下怒火,停下手直咬牙。
小茜狼狈地爬起,她可不理会银凤,一招夺过乃父的树枝,切齿叫:“爹,先把他弄醒
□C”子午断魂抱了一兜溪水,泼在中海的脸上,接著是捏人中,拍脸颊,中海终于悠然醒
来。
他已失去抵抗力,虎目彪圆,他看到小茜刻毒狞恶的脸在眼前出现,也看到毕剥发响,
火光熊熊的枯枝。
小茜咬牙切齿,厉叫道:“你这罪该万死的贼囚,看你横到甚么时候。”
“嗤……”炭火按在中海的胸肌上,发出一阵刺鼻的焦臭。
中海浑身抽搐,却无法挣扎,因为小肮已被子午断魂踏住了。
“在……下永……永志不……不忘,刻……刻骨铭……心……”他咬牙切齿地叫。
小茜冷哼一声,枯枝再向他的脸部伸出。
银凤尖叫一声,奔到叫:“住手!你们怎能……”
“少管我的事。”小茜尖叫,声落,枯枝下捺。
蓦地,“刷”一声轻响,微风凛然,中海的右耳旁,一技三角小黑旗突然插在地上,小
黑旗中,银色的北斗七星图案赫然入目,黑色的丝质流苏轻轻的颤动。
小茜睹状大吃一惊,火枝一歪,从中海的脸上急急移开,一发之差,中海几乎遗憾终
身。
子午断魂更骇,扭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抱拳躬身行礼。
不等他发话,黑衣人用洪锺也似的嗓音叱道:“你们给我滚!看你这狗东西就不是个好
玩意,贼坯子、下贱货,快滚!,”子午断魂倒退五步,带著两个脸色大变的女娃儿扭头便
跑,急得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中侮胸前皮落肉焦,鲜血和黄水齐流,他居然哼也没哼一声,挣扎著坐起。
黑袍人像一头大鸟,飞落在他身旁,伸手拔起七星旗纳入怀中。中海没看到七星旗,他
只听到有人叱骂。
朦胧中,他依稀看到眼前有人影出现,一咬牙,全力一拳飞出。
手腕一震,大拳头被人抓住了,耳听洪锺似的声音说:“你先躺下,我替你上药。”
他清醒了,喘息著问:“你……你是谁?”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问来路?我替你上药,子午断魂李贼的毒钉不足为害,麻烦的
倒是外伤,你得躺上十来天了。”说话中,三颗丹丸已陆续送入他的口中。
接著,他感到胸口一凉,片刻间,彻骨奇痛令他突然昏厥。
醒来时,红日已经西斜,他本能地坐起,第一眼便看到溪旁生了一堆火,一个黑袍人正
坐在石上,专心地烤著两只野鸡。
黑袍人听到他坐起的声音,扭头笑道:“你能在两个时辰内醒来,证明我错了,你比实
际所看到的外形更强壮。等会儿,野鸡快熟了。”
中海依稀记得昏厥前的光景,知道自己是被这位黑袍人所救,不由感上心头,苦笑道:
“大叔,小可今生今世,不敢或忘大叔临危援手的救命大德,容图后报。”
他的外衣不见了,全变成布条啦!肩背和胸部全缠的结结实实,显然黑袍人已替他里了
伤。
他挣扎著跪下,顾不了浑身的酸痛,向黑袍人磕了四个头。
黑袍人将他扶起,笑道:“不必谢我,其实这只能说是你我有缘,鬼使神差地,让我恰
好经过此地,无意中救了你。”
中海半倚在树□上,说:“请教大叔高姓,肯将大名见告么?”
黑袍人将一只烤山鸡递给他,自己一面撕肉往口里塞,一面说:“我姓叶,你不必知道
得太多。其实,我也不是个善男信女,只是我看不惯用残忍的手段折磨人,如果对方该死,
一剑刺入心窝不就完了?说说看,你是怎么回事?”
中海听得毛骨悚然,注视黑袍人仔细打量,一面将昨晚的事一一详说了。他感到黑袍人
眼神凌厉得简直无人可及,浑身散发著聂人的气氛,举止沉稳凝实,虽在谈笑间,也可令人
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加身,充溢著慑人的无形威力,而且透著神秘感。
黑袍人静静地听完,笑道:“只怪你心肠大软,致有此报。如果是我,我便先擒住那床
上的小丫头作为人质,再往里搜,岂不无往而不利?小兄弟,紧要关头动了慈念,那是致死
之由,咎由自取。你到程厝做甚么?程厝与李厝交情深厚,李家那狗东西是个坐地分赃的大
盗,你找程厝他岂能轻轻将你放过?他们两村在地方上狼狈为奸,气息相通,你所吃的苦头
不是偶然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中海不禁默然,久久方说:“我明白了,难怪他们明知我钉毒将发,早晚必死,依然找
来逼问内情。”
“你到程厝做甚么?”
“有关一桩籍官威嫁祸的灭门惨案,我必须前往探出内情,找出其中的真凶。”
“哦!原来如此。你记住,一切的事放在心里,不必逢人便说,假使昨晚你不说出找程
厝的人,怎会有今天的横祸?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必须牢记。我该走了,今
晚要赶到漳州府,还远著哩!”
“耽误了大叔的要事,小可心中难安。”
“你能走么,我送你到雁石养伤,那李小辈不敢再找你,你可以安心将养。”
“小可撑得住,会保全自己的。”
黑袍人净了手,笑道:“你是个难得的硬汉,贵姓?”
中海毫不犹疑地说:“小可姓龙,名中海,湖广人,世代行医为业。”
黑袍人举步便走,一面说:“小老弟,请记住,匹夫之勇,不足为法,能屈能伸,方是
大丈夫。这是我临别的赠言,务请珍重。中海俯身相送,叫道:“小可当铭记大叔金言,永
志不忘,大叔珍重。”
黑袍人脚下如行云流水,飘然而去。
中海不敢逗留,挣扎著遁入山林中隐身,渴饮山泉,饥餐野果,能行走时则猎些小飞禽
走兽充饥,一躲五天,方逐渐复原。
他自己知道医理,黑袍人替他上的药又是神药,再加上他体质健壮如狮,未及五天便创
伤全消,元气已复,只在胸前留下碗大一块疤痕而已。
在他的心中,黑袍人的身影已经镂刻在心板上了,他在心中发誓,要找机会报答黑袍人
再生大恩的。
至六天,他回到藏包里的山林,换了一身青直裰,匕首藏在袖底,向程厝走去。
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那晚他身穿夜行衣,唯一看到他的真面目的人是那位白
衣女郎,白天三人将他搜到时,他已是脸色灰黑,颊肉扭曲,一身灰土,他深信除了白衣女
郎之外,没有人会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他发了狠,要在找到程巡检之后,再报那天的仇,不宰了那三个狗男女难消心头之恨。
他只怕首先便遇上了白衣女郎,破坏了他的大计。
他却不知,银凤已在事发的当天离开了李家,闯她的江湖去了。她与乃姐不同,只带了
一个侍女在身边,两人遨游天下,自得其乐。
到程厝不须经过李厝,小径绕村前而过。经过村前,他用江湖人踩盘的眼光,仔细留意
村中的景况,泰然绕村西行。不错,没看到白衣少女,也未引起李厝的人注意,便大踏步绕
过前面山嘴,程厝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山村,建在山坡下的平原上。村北是河谷,河两岸是稻
田,近山一带,全是旱田,看光景倒是相当富裕。中心的住宅,比其他的矮三合院平房神气
多多,大多是飞檐高挑,建有雕花墙和画廊院门的宏丽宅院。
这条小径并非仅供村人行走的村道,西北可通延平府永安县的湖口寨巡检司,到延平府
比走漳平近了五六十里,算是一条由龙□至延平的捷径,但不好走,容易迷路,经常有人遭
I了猛兽之吻。
小径经过村前,村前建有座歇脚亭,亭旁有株巨大的桂圆树,结实□□,五六个村夫正
坐在树下穷聊,其中有两个大户家仆打扮的大汉,这些人叽哩呱啦指手划脚地交谈,中海连
一句也没听懂的。
中海到了歇脚亭,站在亭外向村中打量。亭旁桂圆树下的人停止了议论,全用警觉的眼
光向他盯视。
他不理会旁人,仔细审度村中的形势。看样子相当糟,这是一座有村无店,不接待外人
的村落,想在村中逗留是不可能的。片刻,他便决定了行止。
他目不转睛地向村中打量,立刻引起村人的疑心。早些天邻村闹贼,附近的村庄早已提
高戒心,看到有人不住向村中打量,自然动疑。
来了两名村夫,往中海面前一站,一个提高声音,向他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他冷然扫了两人一眼,置之不理。
两村夫看他人高马大,大概不敢轻易招惹,举手一招,六个人全来了。他们已看出中海
的行踪可疑,对中海的轻蔑倨傲的神情也大起反感,将中海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怒气冲
冲,哇啦哇啦地穷叫不已。
要想讨好别人不易,想激怒人则易如反掌,只消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色,保险可以在
任何地方引起大纠纷。
中海瞥了众人一眼,冷然注视一周,背著手,仍向村口凝视。
他这种狂傲神情,立即引起一场愤怒的风暴,上来一个结实的村夫,右手一伸,劈胸抓
住了他的衣领。
他右手倏抬,闪电似的扣住对方的掌背,左手一抬对方的肘部,扭身一带,村夫一声惊
叫,趴下了。
在呐喊声中,冲上一个冒失鬼,劈面就是一拳。
中海右脚轻轻一挑,将先前趴下的村夫踢下亭子,迎著打来的拳头,右手一翻一扣,勾
住了冒失鬼的腕脉,猛地一忸。
“哎唷!”冒失鬼狂叫,转身向下俯,变成了“金鸡倒展翅”,大屁股向中海的面前
送。受制中的冒失鬼居然会反击,扭身左肘凶猛地向后撞。
中海岂肯让他得逞,抓住腕脉的手向上一抬,冒失鬼的肘不能往后撞了,上身更低,屁
股翘得更高,鬼叫连天。这种小巧的擒拿手法,比快,比巧,比反应,谁慢谁大意谁就倒
霉。
中海照著翘在身前的大屁股踹上一脚,冒失鬼一声狂叫,冲倒在亭下,挣扎了半天,爬
起来一脸的血和泥。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变化,干脆俐落,决不拖泥带水。
也由于变化太快,未能将其他的人镇住,冒失鬼刚埋头向亭下冲倒,另四个人已经一拥
而上,近身了,八只拳头飞舞,声势汹汹,从左右后三方一起上。
中海挫身下蹲,背后出拳的家伙上得最快,一拳落空,胸瞠已接触中海的肩背。
中海抬手抓住掠过右耳旁的大拳头,躬身抬臀,把那家伙从头顶上扔出,翻飞出两丈
外,“砰”一声暴响,掼倒在刚爬起满脸是血泥的冒失鬼身上,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再也爬
不起来了。
中海乘势左旋,左手一勾。
“噗!”左面进击的家伙,一拳捣在中海的腰上。
中海浑如未觉,他的手又长又大,一勾之下,半分不差,勾住对方的左颈背,五指如
钩,勾住对方的脖子向下按,左膝猛抬,“噗”一声顶中对方的下颚。
“嗯……”那家伙闷声叫,向上一仰,跌了个手脚朝天。
一照面间,六个人倒了四个。
剩下的两个是机伶鬼,正是家奴打扮的两个人,一看不对,狂叫著拔腿就跑。
中海一声长笑,伸脚一勾,勾倒了一个。一个虎跃,追上了最后一个人,伸左手一勾,
勾住了对方的右肩一扳。
机伶鬼身不由己向右转,右手绝望地挥格保护头面。
中海铁拳如电,右拳“噗”一声从对方的手下攻入,正中左颊。机伶鬼狂叫一声,斜飞
出丈外,滚下亭侧的低坡,连翻两个筋斗。
中海转身,一把抓住适才被勾倒,刚刚爬起逃命的人,劈胸提过右手疾挥。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连珠暴响,那家伙的脑袋连幌动的机会都没有,快得像是
同时揍出的耳光。那家伙立时口中溢血,翻著大白眼昏厥了。
亭中有人挨揍,村口有几个野孩子看得明白,起初是惊骇,最后看清村中的人全倒了,
便狂叫著奔回村中报信。
一不做二不休,中海分别将六个气息奄奄、哼哈不绝的人拖至亭下,将他们的腰带捆上
双手,火速用匕首削了六根短树椿,沿桂圆树用石头将短树椿钉入,距地七尺余,然后将六
个人一一挂上。
六个家伙双手被捆,树椿顶在腕部挂在那儿,脚下不沾地,只能用脚跟撑树干,不撑倒
好,愈撑腕部愈痛。
中海撕掉他们的上衣,削了一根六尺长鸭卵粗的竹竿做防身兵刃,再用竹尾做鞭。一切
准备停当,村中锣声狂鸣,村口出现了大批村夫,有刀,有枪,有稻叉,也有木棍,潮水般
涌来,呐喊声雷动。
中海看了对方的阵势,虽有点心惊,但有长竹棍在手,三二十个人他有把握让他们近不
了身,这附近宽阔著哩!动起手来尽被施展。
脚程快的村民,已接近至五六丈内了。
中海一声狂笑,手中的竹鞭突然飞舞起来。
“刷!刷!刷!刷!”竹鞭著肉声令人感到头皮发炸。
“啊!啊……哎唷唷……”狂叫声刺耳,动魄惊心。
吊在前面的三个家伙各挨了两鞭,一鞭一条痕,被打得双脚不住在树上乱蹬,鬼叫连
天。
人群的先头人员到了,一个个怒叫如雷。
中海一笑狂笑,丢了鞭,双手抡竹棍飞步迎上,宛若虎入羊群。
“克噗噗”一连串怪声飞扬,竹竿探处,两把单刀一把钢叉应棍落地,再来一记“拨草
寻蛇”,先头的四个人向两侧倒,抚著足胫狂嚎。
中海丢掉竹棍,拾起钢叉攸然后退,退近树旁手起叉落,“察”一声叉入最前面挂著的
村夫头侧的树□上。
“啊……”这家伙吓得屁滚尿流,裤裆湿淋淋地淌了一大片,狂叫一声,已吓得失去知
觉。
要镇服激怒的人群,只有心狠手辣拿出铁血手段来才行,一照面便倒了四个,后面的心
胆俱裂,呐喊的声音小了,脚步慢下来了,高举的刀枪也垂下来了。
中海拔出钢叉,抵在另一名村夫光赤肚子上,冷然微笑著盯视著挺刀枪趑趄不前的大批
村民,叉上逐渐加力,钢叉尖也逐渐将村夫的肚皮向里压。
村夫大汗如雨,额上青筋跳动,瞪眼张嘴大号,泪下如雨。
人群形成合围,虽然有四十多个精壮村民,但谁也不敢上,光张嘴呐喊。
中海拾起竹鞭,“刷”一声鞭响,另一名吊著的村夫狂叫一声,虚脱地作绝望的挣扎。
他虎目中冷电四射,向四周的村民冷笑。
终于,人群中暴出一声怒吼,一名精悍大汉挺枪冲出,狂叫著猛冲而上,兜心就是一枪
扎到。
中海向侧一幌,让枪擦身而过,左手竹鞭连抽三记,把村夫打得狂叫著收枪后退。
中海右手叉一闪,“得”一声暴响,枪飞上枝浓叶茂的树颠,枝叶纷飞,果实下坠如
雨。
中海抢前两步,一脚将人踢翻,一脚踏住对方的肚皮上,叉尖向对方的脸部徐徐下降。
大汉双脚绝望地乱蹬不已,双手虎口流血,死抓住爸叉的侧尖上端,居然用官话狂叫
道:“饶命饶命!饶……命……”
叫到最后一个字,已经不像是人声,中叉尖已经贴上他的鼻尖了。
在人群惊叫声中,响起一声大吼:“手下留情!”是夹生的官话。
中海想:“打圆场的来了,正好问问他。”
人群中抢出一个年约半百穿著海青长袍的中年人,向人群叱喝一声,举手一挥,人群纷
纷后退。
叉尖下的人,叫号声愈来愈微弱,但仍可听清字眼:“饶……命!饶……命……”
中年人赤手空拳,勿勿走近举手长揖,说:“壮士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中海冷冷一笑,说:“我只有一个人,你可以叫他们一拥而上。”
“壮士言重了,务请原谅他们无知。”
“无知?哼!太爷在凉亭歇歇脚,这六个家伙竟然不知死活,欺侮太爷是外乡人,倚众
群殴欺人太甚,如果太爷经不起打,岂不埋骨在贵地了?你说吧,该怎么办我听你的。如果
不能令太爷满意,太爷立即杀人,放火焚村,让你们报官找太爷好了。”
中年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爷台千万高抬贵手,原谅
他们无知,至于如何善后,敝人悉听爷台的吩咐。”
远处山嘴前,李厝方向隐隐传来阵阵蹄声,接著是五匹健马冲出山嘴,向这儿狂奔,湮
尘滚滚。
村中,锣声仍然狂鸣。
中海已知李厝的人到了,但不在乎,冷冷地说:“很好,去叫贵厝有头有脸的人前来说
话,最好是有官品的人,不然免谈。”
中年人喏喏连声,向后用土话一阵大叫。接著奔出三个人,向村口狂奔。
不用催请,村口已出现了一群体面的父老,匆匆向这儿走来。
远远地,中海便开始留意,用目光搜寻程巡检。八年的岁月虽说够漫长,但程巡检八年
前已是四十开外的人,即使脸貌有所改变,也不会变得太离谱,最多胖些或瘦些,或许苍老
些而已。
他失望了,到来的十四个村中体面士绅中,没有一个人像是程巡检。
人群中分,让出一条路,十四个年在半百以上的士绅,一个个脸色凝重地在三丈外站住
了。
与中海打交道的中年人,向众人叽哩咕噜了半晌。
中间那人可能是族长,像貌清瞿,年届古稀,精神依然瞿烁,留著掩口长髯,神情相当
倨傲。
听中年人说完,他老脸一沉,向中海叱道:“甚么话?你一个过路的外乡人,居然敢胆
大包天,目无王法,到本村……”
中海不等他说完,发出一阵狂笑,钢叉一起一落,“察”一声响,将地下躺著的大汉的
左掌钉在地上了。
“啊……”大汉狂叫。
中海一脚将大汉的脑袋踏住,向老人狂笑道:“老狗才!王法?王法叫你们欺侮外乡
人?太爷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你们这群猪狗再放火焚村,你们逃得性命的人,可到京师敲登
闯鼓向皇帝老爷告我好了。哼!”说完,拔起钢叉,对准了老家伙,作势欲掷。
老家伙威风全失,被那一声叱喝惊破了胆,腿一软,向后便倒,居然不要人掺扶,连滚
带爬地冲出了人丛。
中年人赶忙抢出,摇手急道:“壮士请息怒,请……请……”
中海沉下脸,舌绽春雷大喝道:“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你们是否不想活了?是
否先要太爷杀几个人给你们看看?”
出来了一个花甲老人,双手乱摇,结绪巴巴地说:“壮士,有话好……好说。老朽是本
村的里正愿与壮士磋商善后,赔偿壮士的一切损失。”
“你可有功名?”中海厉声问。
五匹健马愈来愈近,远处的山嘴前也出现了大批人影。
花甲老人听中海的口气不小,一口铿锵的中原话字字震耳,他可疑心是从南京派来的大
员,情不自禁退了两步,打一冷战,说:“老汉早年曾任职湖广赣州石门县知县,赐同进士
出身。”
中海冷冷地向花甲老人打量,有点动容,看不出这小小山村,居然有赐同进士出身的人
物,相当不易。那是苦读寒窗磨砚的士子们,梦寐以求的最光荣的出身,经过多少次考试,
从乡试、会试、到殿试,幸运的人方能名登金榜,方能获得进士的光荣地位。进士具有三榜
(三甲),第一榜只有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第二榜称赐进士出身。第三榜称赐同进士
出身。二三榜的人,还得经过考选、就学、留院任职、外放,好不容易才熬得一个七品黄
堂。不管官位大小,凡是三榜出身的人,其地位是值得骄做的,至少他是所谓正途出身的
人,绝非走门路钻营买官的人可以比拟的。
“贵村还有比你官位更高的人么?”中海问,和气了些。
“没有了。”
“刚才那老狗是谁?”
“那……那是本族的族长。”
“贵村有一个曾在湖广道州任巡检的程进魁么?”
花甲老人一怔,接著惨然地说:“有,有,他……他……”
“叫他出来。”中海大叫。
老人摇摇头,说:“他已不在人世了……”
“甚么?”中海厉叫。
“多年前退职还乡,在瑞金至汀州道上遇贼,全家老小悉数遇难,连尸骨也未能还乡,
他这一房子孙已经绝了。”
中海感到脑中“嗡”一声闷响,一阵寒颤通过全身,完了,这一条线索又断了。这个暗
中伸出魔掌戕害他的人,手段之残忍毒辣,计算之精,几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能在千
里迢迢之外将被利用的人杀掉灭口,大可怕了。
送信的驿卒、邮传司的管事、入罪的程巡检,加上藉彭小虎血案嫁祸给他的郭巡检,四
条线索的关系人全部遭了殃。目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彭小虎遗书上所说的疤眼凶手了。
天下茫茫,何处去找疤眼真凶?虽说海宇五雄中的疤眼老三有点像,但人家如果一口咬
定不是他所为,怎办?怎能胡乱指人是凶手?天下间有疤眼的人不是仅疤眼老三一个人,杀
了疤眼老三岂不便宜了真凶?
他脸色难看已极,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问:“他的家小婢仆,难道一个也没回来?”
老人惨然摇头,说:“男妇老幼一十八口,挑夫二十六名,全部横尸当场,行李箱笼被
劫一空,由官府埋葬在义冢。凶手至今毫无线索,汀州府存有底案,壮士可以前往查问,便
知老汉所言非假。”
蹄声如雷,五匹马到了。
欢叫声大起,人群纷向两侧让路。
中海像是个梦游者,茫然地转身,茫然地走到树下,两眼发直,木然地拔出匕首,徐徐
地割断挂在树桩上的人手上的腰带,对外界似乎一无感觉。
五名骑士飞洒下马,身手矫捷绝伦。
花甲老人老远便叫:“家谋兄,不可鲁莽,请……”
可是,五骑土不加理睬,急抢而入。
“噗!”一名吊著的人掉下了,在树下吃力地挣扎。
“噗噗!”二三名接著往下掉,这两人很不错,没命似的向外逃,连滚带爬,不知从那
儿来的神力。
五骑土半弧形排开,五枝长剑出鞘。有人低叫:“等一等,让他放了人再上。”
“噗!”第四个人掉下来了,躺在地上喘息。
中海像一个行尸,不知大祸之将至。
花甲老人踉跄走近,惶急地低说:“家谋兄,算了,他是有所为而来的,看样子没事
了,何苦再和他一般见识?其实错在敝村的人。”
五骑士中,为首的是子午断魂李家谋,他的女儿茜姑,儿子克裘。另两人是李家谋最得
力的助手--艺业甚高的隐身大盗,是子午断魂的虎伥爪牙。
“噗!”第五个人掉下来了,叫了一声“妈”!便昏倒在树下。
四周鸦鹊无声,死一般的诤。
子午断魂推开花甲老人,低吼道:“不行,让这小子在附近闹事横行,以后你我李程两
家还用做人?我非擒住他剥皮不可。”
“家谋兄…”
“不关你的事,请你走开,你量大,我可受不了。”子午断魂暴躁地低叫。
十三个老者惶然后退,退得远远地。人群的圈子向外张,悚然后退。
人声静止,静得可怕,气氛紧张极了,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
地,手心淌汗,腿在发抖,恐怖地悄悄向后移。
以小亭和孤立的桂圆树为中心,已让出包括小径的一块两三亩大的广场。
“噗!”第六个人掉下来了。这人神力突生,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冲出五七丈外,方长
吁一口气,爬伏在地昏了过去。
奔出五六个人,屏息著呼吸,拖起昏倒和吓软了腿的人,没命似的逃出人丛外。
中海转到树前,目送救人的人去远,方拾起匕首,握著钢叉,以叉尖支地,虎目中发射
著令人发寒颤的厉光,像无数利簇向外钻射,缓缓地、冷酷地、无惧地从左至右,逐个盯视
著五丈外排开的五个人。
不错,正主儿来了,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屹立如同化石,不言不动,只有令人望之心中发抖的目光在对方
的身躯上转。
子午断魂做了一辈子隐身巨寇和坐地分赃大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在刀山剑海中打
滚,在鲜血和尸体中壮大,一生中从无忌惧。但今天却似乎心虚了,看了中海冷厉的神色,
和凌厉可怖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一冷战,一阵恐怖的寒颤通过全身。
“好怨毒的眼神,他为谁而来?”他惶然向自己的内心发问,找不出答案。
中海的内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宣的感觉,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手心在徜汗,神经
在痉孪,疯狂的孽火从内心深处向全身各处燃烧。
这一生中,他从未梦想过要杀人。他是个正常的人,感情内蕴,有年青人的热情,也有
年青人的正义感。他哭,他笑,他爱世人,他也有恨,但却从未想到自己要杀人。
八年前,他被诬流役边塞,他向命运低头,从不怨尤。
八年前,流配途中,在西安府起解,一百十七名囚徒,到达肃州卫死得剩下四十九名,
押运的官兵也死了八个。他也认命,顾不了自己,尽全力拯救被虐待、被累死的同伴,毫不
反抗。
八年,近三千个日子,他像牛马般劳动、受苦、受凌辱,艰苦备□,但他从未想到向虐
待者报复,也从未想到向命运反抗,更从未向冥冥中的命运之神提出抗议。
但今天,八年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终于化成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杀人,这疯狂的念头令他体内起了奇异的变化。
他怀著血侮深仇天涯海角找凶手,误闯李府情有可愿,他巳一再向对方道歉,捱了致命
一钉,他认为理该受报,咎由自取。
但子午断魂做得太绝,为何那天要如此折磨他?为何非要他的命不可?假使没有姓叶的
黑袍老人援手,他岂不早已含恨九泉?身死他不足惜,血海深仇未报,他委实不甘心。
杀人的疯狂念头如山洪骤发,一发便不可遏止。激动已到了危险的境地,到达了最高
峰。
子午断魂受不了这种气氛的压迫,突然沉喝:“□下他,要活的。”
最右首的狠贼一声大吼,挺剑疾冲而上。
这一声大吼,激动的中海突然浑身一震,一声怒啸,声震云霄,手中钢叉突然脱手飞
掷,人亦随叉疯狂地扑出。
狠贼冲势太急,也未料到中海也突然前扑,双方来势太急,钢叉的来势更凶。电虹一
闪,钢叉已势如雷霆迎胸飞到。他吃了一惊,想躲闪已来不及了,百忙中全力一剑挥出,闪
身避叉。
“铮!”剑叉相交,其声震耳。
叉沉力猛,狠贼在百忙中用剑去挡,怎吃得消?剑脱手飞抛,叉已贯胸而入。
“糟!”子午断魂惊叫。
“啊……”狠贼发出一声濒死的狂号,令人闻之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狠贼的尸体被叉带得向后倒飞。
子午断魂和另一名悍贼在同一瞬间飞步抢出。
同一瞬间,中海到了,抓住叉柄一声怒吼,顺手将叉上的尸体扫出,人化狂风,叉似怒
龙,跟著尸体疯狂地冲入两道剑芒中,人影乍合,罡风大作,龙吟震耳。
“铮铮铮铮!”暴响似连珠炮爆炸,剑芒倏敛,狂风徐止,火星飞溅,人影乍分。
“噗!”先前从叉上飞出的尸体重重地抛跌在小茜的脚前,浑身是血,飞酒著的血花溅
了小茜一头一脸,水红色的劲装出现了不少血桃花,惊得她尖叫出声。
子午断魂连连向侧急退五六步,脸色大变,剑上出现了两处豆大缺口,左胁下衣裂血
出,持剑的手不住颤抖,仍可厅到隐隐剑吟。血不住往下流,向下流,人亦摇摇欲倒。
另一名悍贼踉舱退出五六步,胸衣尽裂,三道大血缝触口惊心,已可看到断胸骨,成了
个血人,显然是叉尖从上至下在胸前扫过。
他“呃”了一声,“当”一声长剑坠地,接著仰面便倒,滚了半匝,方在地面上抽搐,
呼吸渐绝了。
中海也退了两三步,左外臂和右胯外侧,血往外涌,捱了两剑。
爸叉断了一枝外尖,他双手横叉,脸色冷峻,盯住悍贼的尸体,颊肉不住抽搐,双手在
发抖,眼睛瞪得大大地,如见鬼魅。
“哎呀……”人群中爆出惊怖的叫声,胆小的人纷纷逃走。
李厝步行赶来的近四十名精壮大汉,挟刀枪恰好赶到,惊骇地在外围布阵,不敢冲上。
人群大乱,呐喊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中海似乎神智一清,不住猛摇脑袋,像要将眼前的惨象摇落,也像是要将昏眩感抖走。
小茜狂怒地冲出,克裘也挺剑从右欺上。
中海钢叉一抖,虎目怒睁。两人吃了一惊,勇气全消,站住了,脸现惧容。
踏进两步的子午断魂,也打一冷战止步。
中海冷厉地盯住子午断魂,用冷漠而阴森的声音一字一吐地说:“子午断魂,刚才你就
该使用你的子午断魂钉,看今天你能不能打我一钉?”
子午断魂大惊,凶焰尽消,恐惧地问:“你……你是谁?”
中海愤怒地撕开胸襟,露出里面疤未全落十分刺目难看的伤痕,切齿道:“睁开你的狗
眼看看,你那可恶的女儿烧的伤疤仍在,你忘了?”
子午断魂心胆俱裂,感到两膝发软。
小茜“哎呀”一声尖叫,以手蒙脸。那天她敢用火烧烙中海,今天看了斑剥的伤疤却受
不了啦!
“你……你就是……是……”子午断魂脸无人色地叫。
“我,大地之龙。一报还一报,你上吧!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让你的女儿一起
上。”中海厉吼,转向小茜叱道:“泼妇,你今天报应临头,上!太爷要看清你的心肝是甚
么颜色。”
小茜娇横成性,气得忘了利害,一声娇叱,急冲而上,招出“射星逸虹”,走中宫抢先
出手。
“退!”子午断魂惊叫,急冲而上。
叫晚了,双方接触如电光石火,“铮铮”两声暴响,小茜的剑向上急荡。
中海收叉头现叉尾,“噗”一声击在小茜的左胁下,应手便倒,连叫也未叫出,便被中
海一脚踏住小肮踩在脚下,挣扎不了啦!
中海叉尖一抖,对正了冲来的子午断魂,发出一声令子午断魂做梦也会惊跳而起的冷
笑。
子午断魂打一冷战,站在丈外进退两难。
克裘自知差劲,站在两丈外发抖。
“上!”中海大吼。
子午断魂浑身一震,剑几乎失手坠地,脸色死灰,发著抖说:“老弟台,我……我向你
道……道歉,饶……饶了小……小女……”
“你呢?”中海冷笑著问。
一阵寒颤通过子午断魂的全身,大汗从他的额上如雨般沿眼角向下流,战抖著说:“老
弟台,我我……我愿让……让你打……打一枚暗器。”
中海仰天狂笑,说:“你打的如意算盘真够精,可是,你可曾想到我大地之龙的暗器也
是淬了奇毒的?你见过见血封喉的暗器么?”
子午断魂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绝望地说:“阁下之……之意……”
“你们都得死!”中海厉叫。
人丛的西面,不知何时来了三名男女。两个男的年约四十开外,雄壮结实,背了包里,
腰下悬剑,挂著百宝囊,穿一袭青紧身,威风凛凛。
中间的女娃儿好美,美得叫人屏息,瓜子脸,粉颊红馥馥,有两个隐约可见的笑涡儿。
远山眉,钻石般的大眼睛,睫毛如扇,又黑又长。琼鼻,樱唇小口一点红。穿一袭黑缎
劲装,外罩同色轻绸大氅、迎风招展,氅袂飘飘。小蛮腰细得要命,胸前却又发育得那么匀
称。
女人穿黑衣好看的不多,她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
三个人站那儿看热闹,带了兵刃自然是武林人,但他们没右丝毫插手的意思,冷眼旁
观,坐山观虎斗。
子午断魂硬著头皮向四周一指,说:“老弟台,你能逃得过两村的人围攻?”
“你要见识见识么?”中海冷笑著问,又道:“你看过羊群困得住猛虎么?我可没见
过。”
子午断魂完全崩溃了,丢剑说:“好吧!我死,但子女无罪,你动手吧!”
中海冷笑道:“你这种话真教人受不了,我不懂贤父女两人共犯的死罪,为何只由你一
个人相抵呢?用火烙我的人是你这位千金,她要是不该死,你更不该死罗!”
小茜在中海的脚下扭动,尖叫道:“爹,救命,救……救救女……女儿。”
中海脸上涌起刻毒的笑容,叉尖徐降,冷冰冰地说:“你叫吧,愈大声愈好,等会儿你
就叫不出来了。”又尖血迹斑斑,停在她的咽喉上。
“救……救……救……”她嗄声狂叫。
子午断魂以手蒙脸,踉跄后退。
后面的黑衣少女正想走出,被两大汉阻住了。左面的大汉低声说:“小姐,不可,姓李
的满手血腥,罪有应得,难道你不知那位泼浪货的底细?”
前面的人丛中,突然钻出一个憔悴的妇人,颤巍巍地远远跪下,哀叫道:“苍天保佑!
壮士爷,一切罪过请让老身担待,饶了拙夫和小女吧!求求你,老身愿死在壮士爷的叉
下……”
中海浑身大震,死瞪了老妇一眼,大叫道:“大嫂,你可知尊夫一生之中,杀人越货的
杀了多少人呢?你嗅到他手中的血腥味么?你看到六天前尊夫用毒药钉打我么?你看到令千
金与尊夫在我濒死之前,迫得我死去活来,用火烧烙我的胸膛么?你看,看吧!问吧!问问
他们为何要对这外乡陌生人如此残忍?”他指著胸前的伤疤,叫声凄厉。
熬人磕头一如捣蒜,哭叫道:“老身确是甚么也没看到,可是,却看到爷台要杀拙夫和
小女。老身只求求你大发慈悲……”
她不是磕头,那叫崩角,一磕一磕,额上鲜血直流。
中海长叹一□,大叫道:“子午断魂!”
子午断魂如被雷击,浑身发抖,恐怖地向中海注视。
中海虎目怒张,吼道:“子午断魂,散掉你造孽得来的钱财,洗心革面做人,迁到偏僻
处买田种庄稼,你能应么?”
子午断魂颓然跪倒,上前抓起剑,高叫道:“李家谋如果办不到,有如此手。”
他左胁下血仍未止,脸色死灰,整条左腿鲜血淋漓,但他仍能吃力地举起剑,伸出已有
点不听指挥的左手,一咬牙,便待砍落。
“住手!”中海大吼。
子午断魂茫然地举著剑,剑不住抖动。
中海一脚踢翻小茜,大声道:“你左胁已断了两条肋骨,受伤沉重,再砍下一手,你就
死定了。一念之差,天必佑之,不必残害父母所留的肤发,我让上苍替你今天所说的话做见
证。你这个女儿如果不严加管教,日后你将死在她的手中。再见了,好自为之,愿他年相见
时,咱们是好朋友。”说完丢了钢叉,掩上破襟,大踏步走过仍在磕头的老妇,说:“大
嫂,该起来了。俗语说: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祸,你也该反省反省了。”说完,大踏步从
村民让出的路向前走,扬长而去。
子午断魂终于支持不住了,仆倒在他自己流下的血泊中,浑身猛烈地颤抖。
中海沿小径向东走,到了李厝舆程厝中间的山嘴,突然站住,双手叉腰屹立如山,冷冷
地说:“不必再跟了,要动手就动手吧!”
他全神留意身后跟踪人的举动,脚步声巳近身后,方倏然转身。接著,他的情绪松懈下
来了。
他所接触的是善意的目光和灿烂的笑容,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的气度恢宏,女的
清丽脱俗,三个人迎面而立,正向他善意地微笑。
他觉得眼前一亮,心说:“好美的小泵娘,可把小素素比下去了。”
他也善意地一笑,说:“对不起,我以为诸位是程厝的人。”
泵娘恬静地一笑,笑得好温柔,伸手在百宝囊中掏,一面说:“是我们不好,不该在这
时跟踪的,你流了太多的血,得赶快包扎起来,出门人得多保重,是么?我这儿有家传的好
金创药,聊致敬意,壮士尚请笑纳。”
左首的中年人接过她手上的药包,走近中海,将药包塞在中海手中,豪放地说:“老
弟,我姓崔小名槐,那一位是我的兄弟,崔榆。姑娘是家主人的二小姐,家主人姓吴。今天
看了老弟的所为,我心中佩服,但口上我仍然说不太得当。”
中海接过药包,向姑娘欠身道:“谢谢吴姑娘厚赐,感激不尽。”
崔榆也过来说:“老弟尊姓大名?恕兄弟寡闻,老弟的大地之龙名号,兄弟还是第一次
听到,不知老弟在何处得意?”
中海心中涌起警戒的念头,说:“小可姓海,名龙。流浪江湖,以草头郎中混口饭吃,
匪号是信口胡诌的,倒教两位见笑了。”
草头郎中,是指以草药治病的人,也属于走方郎中之列,但与祝由科不相关连,祝由科
以符水治病,列为邪魔外道。他这么一说,姑娘有点难为情,赠药给郎中,岂不是有在孔夫
子门前卖文之嫌?但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反而十分欣赏中海的坦率,柔声道:“海壮士
大仁大义,委实难得,像壮士刚才的所为,任何所谓英雄豪杰之士也难以办到的。恨易恕
难,没有超尘拔俗的侠义襟怀、英雄肝胆万难臻此。海壮士,不知有何需要我们效劳之处
么?”
中海摇摇头,答谢道:“吴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当然,出门靠朋友,在下当然也
有困难,只是姑娘也难以解决。”
“壮士可否说说看?如能辫到,愿效微劳。”姑娘含笑问。
“难在言语不通,在下只能在贵地乱闯,倒像个没有头的苍蝇。”中海怪腔怪调笑著
说。
泵娘噗嗤一笑,摇摇头,说:“这确是难题,难难难!可惜我们有事在身,不然倒愿为
海壮士作向导。”
中海退在一旁,躬身道:“不耽误诸位了,后会有期。”
三人行礼告别,姑娘已远出十丈外,仍转头向中海点头致意,显然她对中海极有好感。
越过李厝,中海找到藏在草木中的包里,里了伤换好装,背起包里来至小径,洒开大步
奔向雁石,一面自语道:“目下唯一的线索全寄望在疤眼老三的身上了,但愿他确是真凶,
我可不怕他们海宇五雄。再就是我得顺道看看神针冷冰,看他所用的神针是不是我家的家传
至宝。程狗官被强盗洗劫灭口,雕龙金针必定落在强盗手中,那些东西只有针灸郎中派得上
用场,我必须从强盗和针灸郎中身上找线索。”
同一期间,潜山九虎已经到了建宁府,打听出海宇五雄还未人闽,便向浦城迎去。中海
养伤六日,倒被潜山九虎抢先了一步。
海宇五雄自命不凡,他们的艺业确也值得骄做,凶焰嚣张,到了这一带闽浙山区,他们
根本不再隐起行踪,大摇大摆地长驱直入闽境。
那时,闽浙两地治安之差,为天下各地之冠,地脊民贫,离海岸百里便人烟稀少,汛地
的兵力薄弱,只能控制沿海一带城镇而已。
因此成了为非作歹之徒遁隐的天地,亡命之徒也在这一带生根,成为地方上的大豪。
辟府鞭长莫及,兵力薄弱,疏于治理,以致后来倭寇乱起,闽浙两地饱受蹂躏。
海宇五雄不敢在中原地区横行,专在穷荒边区为非作歹,五人五骑在浙境快活了百数十
天,开始向闽境流窜,他们深信没有人敢和他们作对。
这天,他们光临浦城,落脚在城西五里地的孤山,是一座从平地故起的小山,四周阡陌
纵横,沟渠罗列,从平原中挺然而起,居然有碧水、丹山、珍木、灵草四胜,是本城的名胜
游乐场。
五个大名鼎鼎的强盗居然敢在这四方瞩目的名胜地区落脚,可知他们狂妄到何种程度,
根本没将官府放在眼下。
在未到该地之前,他们便将该地的官绅大豪打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拟定动手的大计。这
次他们志不在浦城,而是西南面与松溪交界处丛山峻岭中的小山村--碧云谷。
那儿是过去曾任浦城马鞍坑主事吴某的故乡。马鞍坑是银矿,主事的人当然有金银。
第七章
碧云谷的北面五里地,叫芳尾镇,也是大富翁许某的故乡。许某曾主事尤溪银屏山银矿
场二十余年。
据说,房舍墙基,全是铸巨型银砖所砌成云云。
海宇五雄落脚处,是山西风景最优的孤园。孤园的主人据说是南浦城的首富,其实是闽
浙地区的江洋大盗。
甭园后面,是一座散落著亭台楼阁的大花园,其中有成队的歌姬,有俊美的僮仆。海宇
五雄被安置在园中。
这天荷花池旁的小亭中,海宇五雄与主人的三名爪牙在桌上画出碧云谷的地势,正在商
量下手的步骤。
远处月洞门外勿匆奔来一个家仆,直趋亭下行礼叫:“启禀金爷,潜山九虎专诚求
见。”
海宇五雄的老大锦毛虎金文硕,身材健壮如牛,生了一头有红有灰的头发,暴眼、朝天
鼻、血盆大口,留著大八字胡,高颧骨,耳后见腮,年已五十出头。他暴眼一翻,大声叫
道:“叫他们进来好了。”
仆人走了,老二活阎罗魏光耀哼了一声,说:“这几个小混混,大概是报财路来了。”
疤眼老三叫做鬼丧门陶宜,高高的身材,像貌狰狞可怖,豹头环眼,腮骨宽大,所以是
国字脸。
满脸横肉,左眼角的刀疤拖得相当长,疤口隆卷,整个环眼变了形,看上去十分可布。
他桀桀笑,说:“如果不是报财路,咱们用他们的心肝下酒。”
老五夺魄无常长相更邪恶,用枭啼似的嗓音说:“不错,我想他不会是报财路,必定有
所求而,老三的话我反对,这种人留著有用,杀之可惜。”月洞门人影出现,插翅虎领先踏
入园中。
海宇五雄抹掉桌上的图案,散坐在四周的躺椅上,靴子往桌上一搁,一股子烂污劲,至
于本宅的三个人,则早已走了。
潜山九虎在亭外排成一列,躬身而立,显得极为卑下,由插翅虎将梓潭山打劫运金队的
经过说了,再将从天罡星处得来的有关中海的消息一一陈明。
表眼丧门静静地听完,“砰”一声,拍在桌上,倏然站起,鬼眼乱翻,怪叫道:“见他
娘的鬼!我那儿来的这种朋友,大地之龙?哼!好狂的口气,我怎地没听过这号人物。瞧你
他妈的说了一大堆废话,到底是真是假?”
插翅虎被怪叫声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地说:“千真万确,字字属实,晚辈岂敢在诸位前
辈面前造谣生事?”
锦毛虎抱著肚子摇晃著脚,阴阴一笑道:“很好!很好!许久没遇上敢找咱们的人了,
叫他来消遣消遣也不是坏事,欢迎他来。”
老四沧海神蛟姜杰素以工于心计著称,在五雄中,他是唯一的智囊,不但水性超凡拔
俗,肚子里藏的墨水也不少,提得起刀剑,抓得稳笔杆,而且一表人才,像貌堂堂。
他冷静地扫了九虎一眼,慢吞吞地说:“唔!有一点不对劲,那大地之龙既说与老三是
朋友,又说曾与老三联手做案而结怨,前言不对后语,大有可疑。如果他是高手名宿,不可
能不知咱们的行踪。如果是初出道的小混混,岂会公然自寻死路来找老三?老三,想想看,
你到底从前有没有姓海的朋友呢?”
“见他娘的鬼!那儿来的姓海朋友?”
沧海神蛟神色一正,说:“如果那小子真是找老三,咱们可能遇上对手了。”
“老四,何以见得?”锦毛虎问。
“他能以一个人戏弄九虎,自非等闲之辈。天罡星那家伙也是一山之主,功力虽不登大
雅之堂,但平时口下从不留德,江湖上值得他称道的人少之又少,他既然说大地之龙了得,
那小子想必不会差劲。他到处打听咱们的消息,如果没有所恃,难道他活腻了?因此咱们得
留神些儿。”
“留神?见面我活剥了他。”鬼眼丧门大叫。
“老三,听老四的。”锦毛虎叫。
沧海神蛟仍然慢条斯理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不能太大意。”
“依你之见呢?”锦毛虎问。
“咱何先不动声色,好好伺候他,看看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我有点怀疑是近年来那位
武林神秘客派来找咱们的使者,如果咱们鲁莽,恐怕要受到可怕的报复,千万不可大意。”
“武林神秘客又能怎样?咱们决不受人驱策,他要是不愿意,咱们拚了。”老五夺魄无
常大叫。
沧海神蛟摇摇头,说:“话不可这么说,能自由自在当然好,谁愿意听命于谁?但神秘
客如果真要对付咱们,咱们也不能不慎重打算,何况连玉麒麟也被对方所收买,咱们委实别
无自全之道。所以我认为走一步算一步,能自立一天算一天,尽量少和神秘客的人打交道,
免得被他套住咱们的脖子牵著走。假使大地之龙是神秘客的使者,咱们可以和他虚与委蛇□
套些口风并无不可。”
老二活阎罗插口道:“咱们可引他到碧云谷,在无人可见处和他见面,再……”
沧海神蛟以眼色制止活阎罗再往下说,并向下面的九虎瞥了一眼,示意不可泄露口风。
然后向下叫:“罗老弟,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插翅虎恭钱地说:“不知道,晚辈没听天罡星说过。”
沧海神蛟举起左手的食指,在喉下虚拉两次,那是他们五雄之间的信号,意思是准备杀
人。一面向同伴打手式,一面说:“罗老弟,可否将那家伙的面貌详加说明?”
九虎有两人那次盯了中海和天罡星足足半天,当然不陌生,于是便将中海的像貌一一详
说了。
五雄逐个站起,伸伸懒腰向下走。
沧海神蛟一面问:“罗老弟,多承老弟前来报讯,十分感激,兄弟希望老弟们能助咱们
一臂之力,自当厚报。”
插翅虎不知死之将至,笑道:“晚辈能为诸位前辈尽力,深感荣幸,岂敢望报?前辈能
宰了那家伙替晚辈出口怨气,晚辈已感激不尽了!有何差遣,尚请明示,晚辈愿尽棉薄倾力
以赴。”
沧海神蛟哈哈一笑,拍拍插翅虎的肩膀,说:“老弟真爽快。其实,兄弟只有一件小事
麻烦诸位,就是请诸位到枉死城玩玩……”
“啊……”插翅虎狂叫一声,挫倒在地,左肩全碎,血溅骨肉飞,脖子也断掉一半。沧
海神蛟的铁沙掌歹毒绝伦,一拍一削,插翅虎怎能不死?
同一瞬间,另四雄已同时发难。
夺魄无常双手一伸,“咭咭”两声脆响,自袖底飞出两丛青芒,每丛五道,急劲绝伦,
一闪即至。活阎罗抓住身旁的一头虎,一声狂笑,一拳捣出,击中对方的咽喉,喉断颈折。
只刹那间,九具尸体横陈亭下,突如某来的袭击,九虎没有丝毫逃命的机会。
五人返回亭中,沧海神蛟凛然地说:“咱们不该自说自语,让这些家伙听出咱们对武林
神秘客不满的口风,不宰了他们,后患无穷。”
锦毛虎往躺椅上一靠,蛮不在乎地说:“杀几个小辈用不著废话,说咱们该如何对付大
地之龙?老四你倒是说说看。”
沧海神蛟坐下来徐徐发话道:“咱们先假定那家伙是武林神秘客派来的使者,也认为他
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咱们既不愿受命于人,所以必须宰他。但咱们必须小心,不要让外人知
道咱们已和他会过面,所以要将他引入碧云谷荒山野岭的无人地带,盘问清楚后再下手灭
口,也许可在他的口中探出近来震动江湖那位神秘客的底细哩!”
“妙?”锦毛虎鼓掌道。
“在何处动手呢?”活阎罗问。
沧海神蛟在桌上重新将碧云谷的形势划出,指手划脚地说:“咱们有坐骑,可以从浦城
的东泉巡检司入山。先在建宁放出空气,说咱们已到松溪做案。瞧,进入碧云谷只有一条小
径,全是丛山峻岭,谷北是芳尾村,相距只有五里地。从东泉前往必须先经过芳尾。那家伙
从府城来,必定先经过碧云谷,咱们暂时不向碧云谷下手,在谷中等他。两村中间,谷东岔
出一条小比,十里地有一座平原。说平原是假,其实是一片黄沙碎石堆叠的河床,鬼怪出
没,蛇蛇横行,叫做黄泉坡,是从来没有人敢进入的鬼地方,正是下手逼供的好所在,没有
人会知道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当然,咱们假定他是唯一劲敌,即使他能接得下咱们五人围
攻,也难逃一死。”
“为什么?”锦毛虎不解地问。
沧海神蛟桀筑怪笑,说:“我的故乡是福宁州,对这一带山川、地势、异物了如指掌。
世人但知建宁府的梦水出产奇毒无比的短独蛇,也叫蜮,能含沙射影,中处溃烂而死。其
实,黄泉坡的所谓鬼怪,就是这种龟形的三脚毒蛇在作怪害人。这一带的蜮比建宁府梦水所
产的更大、更毒,我的暗器黄蜂刺就是用蜮毒淬练的,中者岂能不死?解药只出产在本城西
南百里地的太湖山上,山顶的湖叫圣湖,湖中的芙蓉石上便有这种解药。咱们将他引到黄泉
坡,如果他比咱们高明,便引他到蜮蛇多处,他将插翅难飞,必死无疑。”
“好,就这么办。”锦毛虎鼓掌叫。
沧海神蛟得意地狂笑,说:“算行程,那家伙当在这几天中到达,咱们必须立即进行,
一面放出消息,一面前往黄泉坡勘察该地形势,以便布置天罗地网。同时,咱们早些到芳尾
快活一段时日,听说那儿不但金银珍宝很多,值得销魂的女人也多著哩!”
“咱们明天就走,听你这么一说,他妈的!我的心里可痒著呢!”锦毛虎怪叫。
同一时间,中海已离开了延平府,踏上至将乐百丈山的旅程。
百丈山,在将乐的北面约百里左右,许久许久以前,这一带山区是禁区,是越国越王的
避暑地,在山上建有亭台楼榭,开辟了一条大道,路程相当近。可是近两千年来,这一带已
湮没在丛莽中,沧海桑田,已非往昔的胜境,只有一条小径满山盘旋,不辨东西南北,需要
走上一天才能到达山上硕果仅存的破古庙。据说,山西北有一条秘径,可抵江西的南丰,但
很久很久没听说有人走了,大概已无迹可寻了。
百丈山是总称,其实,那一带全是无尽的山岭和古林。距县北不足三十里,有一座插云
奇峰,当地的土著也称它做百丈山。山南有一座小山村叫做百丈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这
就是名医神针冷冰的居所。
百丈村看上去十分荒凉,相距最近的村落也在十里开外。在本地,神针冷冰的名号反而
知者不多,只知他是个交游甚广,喜爱栽花种药的怪人,人如某名,冷冰冰地极少有笑容。
有一幢大宅院,婢仆众多,不种田而富有,附近的人都称他为冷爷。
但在江湖朋友的口中,这位冷爷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少人不远千里而来,跋□前来
就教,治伤、疗疾、配药、拔毒,他不管对方的身份为人如何,来者不拒,但必须先缴交他
指定的诊金,不然即使死在他的大门口,他也无动于衷,怪得不近人情。
因此,这条小径经常有外地人进出,当地的人也不以为怪,皆认为进出的是冷爷的朋
友。
中海对神针冷冰所用的针,只抱著看一看的念头,当然也希望能发现他龙家的家传雕龙
金针。但他身上无钱,想装病求治也力不从心,因此,他并不急于赶路,希望在途中遇上前
往求医的人好结伴同行。
到武夷山必须从建宁府走祟安,所以他将包里和骨匣暂时寄存在延平府城的客店中,以
一天两百里的脚程赶到将乐,在北门入山要道上等候机会。
县南面临将溪,是城区最繁华的地方,城北却是住宅区,相当僻静,只城外有一段小
街,散处著不少贩卖杂物的店铺,供应附近村落的日常用品。
最北面街尾,有一座破败的小庙,叫做灵光寺。说是寺,不如说是庙倒来得恰当些,因
为里面供的既有神,也有佛、菩萨,主持不是和尚而是庙祝,神佛一家,不伦不类。从前也
许确是寺院,破落后便无人过问,主持挨不住清苦行脚云游去了,地方人士只好找来了两个
孤老头来主持,把神像也搬入,便成了神佛一家的破庙。
中海缺少盘缠,只好在庙宇中投宿,晚间到达,被安置在庙后厢破败凌乱的禅房中安
歇,老庙祝居然热心地替他张罗茶水,并不见外欺生。
一等三天,每天在庙门口留意过往的岔眼人物,愈等愈心焦,偏偏等不到至百丈山治病
的江湖人士。
这天,他决定如果没有希望,必须走一趟百丈山了。一早,吃了一顿薯签野菜煮就的早
餐,坐在庙前的石阶下,捺下焦躁留意往来的行人,希望有奇迹发生。
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被他等著了。
城门方向,一乘山轿缓缓而来,轿门下放,三面窗也放下了,可以清晰地看到轿中的乘
客乃是一个脸色枯黄,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大热天,穿得甚少,可以看到中年人瘦得只
剩下皮包骨,瘦骨嶙峋,大概是重病缠身多年,去死不远了。抬轿的轿夫一点也不费劲,但
走得很慢。
轿前后,共有五名仆人打扮的壮汉,背著包里,带了单刀、铁尺等防身兵刃。显然,山
轿里的病夫不是普通人物。
中海心中狂喜,心说:“谢天谢地,可给我等著了。这人患的是久年腿股风,不但须用
针,还得用炙,妙极了。”
他刚站起,山轿已在庙门停下了,一名体面的长随健仆挪了挪腰间的单刀,向中海含笑
走近抱拳行礼。
中海堆下笑,迎上抱拳回礼。
健仆不等他发话,说:“打扰兄台了,讲问这儿可是到百丈山的大道么?”
说的是官话,带些苏杭口音。
中海笑道:“不错,正是至百丈山大道,诸位是前往找神针冷爷的?”
健仆大喜,认为可找到一个言语相通的人了,说:“正是,敝主人身患痹症,正待前往
请冷爷妙手回春,但不知到百丈山冷府还有多少路程?”
中海已将冷府的路径打听清楚,问:“诸位从未来过么?”
“不曾,敝主人乃是慕名而来,尚望台端指引。”
“哦!没来过嘛……恐怕……这条路是小径,岔路甚多,而且百丈山不只一座,恐怕走
岔了便耽误时光哩!自此向北走,可以沿途询问,免得走冤枉路。”
健仆眉头深锁,苦笑道:“真要命,咱们远道而来,言语不通,沿途如何问路?兄台,
可否劳驾帮忙请一位向导?”
中海故意装出为难的神情,说:“这……这……即使有人受请,依然言语不通。”
“务请兄台多多帮忙。”
中海泰然地说:“这儿到冷府来回近百里。要耽误一天。这样吧!小可领诸位前往一
走,怎样?”
健仆大喜,不住卑手谢道:“有劳兄台了,感激不尽,到了地头,定当厚报。”
中海走下台阶,说:“些须小事,不必多言谢,这就走,小可领路。”
两人在打交道,轿内的主人只用一双无神的眼睛向中海打量,不言不动。
中海在前领路,与健仆并肩而行。从健仆的口中,知道轿中的主人姓冯,名略,浙江金
华府人氏曾任职南京亲军卫指挥使司所属的金吾右卫,扶病致仕,已经五年了,几乎请遍了
附近数十府的名医。上月,听一位曾在江湖走动的朋友说及这儿的怪医神针冷冰,因而降尊
纾贵前来求治。健仆姓霍,名远。据他说,主人冯略早年也曾经闯过江湖,有一门远亲姓
牟,名子秋,目下不知流落何方,善用一把铁爪,据说混得不错,在江湖略有名气,绰号称
虎爪追魂,在大江南北字号叫得倒也响亮,只是不长进,专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中海不以为意,并未留心听霍远的话,一面唯唯否否敷衍,一面在思索如何接近神针冷
冰看金针。
知道了冯略的病情,他心中不禁有些失望。皆因冯略的腿股风用不著金刚针和双龙针,
最多可能,用长针而已。他家传的金针最完全,共有卅二种针,长度自一寸六升至一尺二
寸,粗者如豆,细者如发,细针根本雕不上龙形图案,真正雕了龙的只有六枝针,那是四寸
的披针和大针,六寸的放血三□针。七寸的长针,八寸的金刚针,和尺二的双龙针而已。针
盒盖上面,雕了双龙戏珠图案。
按冯略的病情,很可能用长针,但慎重些的医生则宁可小心些不用长针冒险。
然而无论如何。他得前往一试,不要说神针冷冰这位名医,任何有名的针炙郎中他也得
登门造访皆因这盒金针只有针炙郎中方用得著,旁人要来无用。这种针虽然叫做金针,其实
并非金造,金质太软,岂能做针?针色也不是黄的,其白如雪,乃是白金揉精钢所造,坚
硬,强韧,弹性,不挠,出自名匠之手,不是行家谁也看不上眼,但如果订制,价值千金。
所以他必须找有名的针炙郎中,普通的针炙医士买不起,也不会用这许多针。
卅余里路,要不了两个时辰,辰牌未已便到了。
冷府果然够气派,厚厚的高大风火□,包围著里面的十数栋楼房,有规有矩,有章有
法,大户确是宏大宽阔,壁上挂满了山水名画和患者送来歌功颂德的匾轴,但似乎有点大而
无当,登门求治的人太少,宅中的人丁也少,看去冷清清地,冷寂空漠,像是主人不在家的
山中别墅。
只有一个门房,问明了来意,领著山轿抬至大厅下,敲响一只小金钟,吩咐一声“请厅
里坐”,迳自走了。
中海心中暗暗纳罕,这位名医的架子大得出奇哩!连一个门房也冷冰冰地不近人情,难
怪门可罗雀没有病人上门,也难怪诊费高得不二价,任意需索,怎算得悬壶济世的医家?简
直是明敲竹杠的医中之盗嘛!
沿途他已和霍远攀上交情,替霍远张罗,表现得十分热情,几乎成了仆人中的一员,巴
结地和霍远将冯略扶出山轿,送至厅中的躺椅上。
冯略倒也客气,被他的热情所感,不住含笑道谢。
不久,内厅门出来了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大剌剌地问:“诸位是前来治病的?”
霍远上前行礼,堆下笑说:“家主人姓冯,小可姓霍,远自浙江金华而来,慕冷先生的
大名,前来求诊。久仰冷先生……”
避家摇摇手,抢著说:“我是本宅的管家,敝主人等会儿方能出堂,且请稍侯。”说
完,迳自进入左厢走了。
中海直摇头,大起反感,心道:“如果是急症,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岂不完了?”
不久,步声响起,一名小童跟随著一个大马脸的白发老者缓缓出到堂前。中海向来人打
量著,心说:“这家伙冷得可以,难怪姓冷,名符其实。”
这人年约古稀,白须白发,大马脸甚少血色,吊客眉,眼眶深陷,眼神凌利冷峻,鹰
鼻,薄唇,一股阴森森的神色令人望之心中发寒。
霍远上前长揖到地,堆下笑问:“小可霍远,老伯可是冷先生么?”
马脸人冷冷地点头,冷冷地问:“是你的主人病了?”
那时,先生的尊称十分高贵而未普遍,本朝初为人尊称先生者聊聊无几,像刘基、宋
濂、方孝孺等等,连皇帝也称他们为先生。这位郎中听人叫他先生,他居然大剌剌地受之无
愧。
霍远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毫不介意,说:“正是,家主人身罹奇疾,五年于兹,毫无起
色,久仰先生大名,如雷灌耳……”
“好,好,让老夫看看再说。”神针冷冰挥手说,向躺椅旁走来。
中海让在一旁,冷眼注视这位名医如何探症。
冯略下肢瘫痪不能移动,在椅上抱拳行礼道:“区区姓冯名略,身患恶疾,不远千里慕
名而来,拜请先生大安,望先生一展妙手起晚生之沉痼,不胜铭感,可叹区区起坐不便,不
能全礼,恕罪恕罪。”
神针冷冰木无表情,仅嘴角动了动而已,小童送上锦墩,他自顾自坐下,冷冷地看了看
冯略的气色,用强而有力的大手把脉,搬了搬冯略的腿部,也不问病疾,目光转盯住一旁屹
立的中海,向中海上下不住打量,久久方说:“腿股风并非顽疾,只是你们未遇上名医,拖
廷日久,很讨厌。”
冯略深深吸入一口气,焦急地问:“冷老先生……不知……”
“老夫负责替你治好,你们可在舍下住上十天半月。老夫这儿的规矩,阁下定然有所耳
闻。诊金、药资、住宿,共银五百两,可先向敝管家先行付清。”
中海吓了一大跳,在湖广地区,斗米折银两分余,折钱一百五十文左右,一石米不过二
两银子。这家伙狮子大开口,五百两,简直比强盗还凶。
避家已带了两名家仆从东厢出厅,等待验银子。
霍远向手下举手一挥,向神针冷冰说:“敝主人带来金锭,请验收。”
包里打开,二十锭黄澄澄的十两重赤金一一堆放在桌上。管家取了十三锭,一名仆人取
来一锭五两重的放下。
“家主人决不多收,退回七锭半,余数请收好。”管家说。
一两黄金折四两银,退回七锭半,果真是不二价,少不行多不要。
“将冯爷抬入病房。”冷冰向管家说。
中海向霍远招手,说:“霍兄,咱们俩将老爷抬入。”
避家招来两名仆人,伸手拦住中海,冷冷地说:“不必劳驾,病房不许外人擅入。我领
诸位到西厢安顿歇息,贵主人自有本宅的人伺候。”
中海心中一凉,糟了!病房不许外人进入,他无法看到冷冰所用的金针啦!
两个仆人已抬起冯略所坐的躺椅,向内堂走了,他想要跟入,但显然决难如意,花了半
天功夫,前功尽弃。
霍远很大方,将一锭黄金塞入他的袖中,笑谢道:“海兄,多蒙引领,些小意思不敢言
谢,尚请笑纳。区区在这儿尚有一段时日逗留,如有困难,请来知会一声,再会了。”
神针冷冰一直在冷眼打量中海,并未入内,突林问:“这位村夫不是足下的同伴么?”
霍远恭敬地答:“不是,小可在城北问路,碰上这位海兄,承海兄不弃,鼎力相助,一
路引领到尊府来了。”
冷冰鹰眼炯炯,向中海问:“阁下不是本地人?”
“小可是外地人。”中海冷冷地答。
“你似乎没来过。”
“这不是来了么?”中海针锋相对地答。
“为何而来?”
中海心中一动,冷笑道:“想见识见识阁下的神针妙手是不是浪得虚名,可惜贵管家不
许在下在一旁见识,遗憾之至。”
冷冰狠狼地瞪说他,冷笑道:“你也会用针?”
“在下不甘菲薄,阁下不见得比在下高明。”
“你懂些什么?”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中海傲然地说,要激怒对方。
冷冰果然大怒,厉声说:“说说看,刚才那姓冯的该怎样下针?”
鱼儿上钓了,一不做二不休,中海冷笑一声,问:“阁下,是问你如何下针呢?抑或问
我?”
冷冰顿了顿,冷冷地说:“两者都问,怎么?你似乎很狂。”
“我比阁下年轻,当然狂些。我认为你必定用锋针取环跳,毫针取背俞,然后炙天
柱。”
冷冰似乎吃了一惊,问:“你呢?”
大门口脚声震耳,靴子踏在石阶上清脆响亮,有莽撞鬼到了。
中海淡淡一笑,说:“我么?加取阳陵泉,用长针。再内用药提补,用加减补血汤,当
归黄蓍为君,半夏防风为臣,能养血方能生气。但仅用针药,不能竟全功。”
“为何不说完?”冷冰沉住气问。
中海举步欲走,一面说:“金针取穴时以内功相辅,事半功倍,不然只好挟患者疾行拖
曳片刻,乘气动血行时针药齐下,三天内炙处痂落,必起沉痼。你还要十天半月,功夫不到
家,诊费一百二十五两黄金,你真开得了口。”
他转身欲行,一眼便看到厅门外跌跌撞撞闯入脸色泛灰的天罡星,不由心中一楞,这家
伙定然要坏事。
幸而天罡星并未看到他,厅中人多,霍远五仆与两名轿夫都未动身,全围著他惊讶地静
候下文。
神针冷冰伸手一搭他左肩,将他的身躯扳转,冷冷一笑道:“老弟,你很高明,可以在
城里抢老夫的生意,好自为之。但我得提醒你,和老夫抢生意不会有好处,光有医术不管
用,还得有医运才行。后生可畏,老夫倒想领教阁下的手艺,和我同至病室,怎样?”
中海感到肩上一阵奇冷彻骨,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暗暗切齿,心说:“好老狗!你好毒
的心肠,竟用寒冰掌暗算于我,岂有此理!懊死!”
这段日子里,他深怀戒心,任何人接触他的身躯,他都会暗中戒备。总算不错,他发觉
老家伙的眼神不对,早已运功护体,可惜对方功力浑厚,已有部分冰毒冲破护身真气渗入体
内了。
“老丈的手好冷。”他故作从容地答。
其事,他心中有点焦急,如果在一个时辰内他不将冰毒逼出体外,以后麻烦就大了。江
湖鬼蜮,太可怕了,老家伙只为了他的医道高明,便心生杀机,委实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为
了要看看金针,他只好忍下了。
神针冷冰不知中海是练了气功的行家,以为中海决不会发觉已被暗算,居然呵呵一笑,
不再冷了说:“请,老夫领路。”说完,举步便走。
中海为了避免和天罡星照面,以免被老家伙发觉他是天罡星的朋友,暴露了武林人的身
份,岂不功败垂成?所以举步后跟,不敢回头。
后面,天罡星大叫道:“神针冷爷,慢走,在下又来了,劳驾……”
“等会儿。”冷冰沉喝,头也不回地踏入内室。
病室光线充足,位于二堂的东厢。室内设有坚实的木榻,有四名男仆和两名小童在招呼
茶水、杂物等。
床上的冯略看到中海与冷冰同时入室不由一征。中海对他笑笑,没说话。
“卸衣。”冷冰冷冷地说。
四名男仆火速替冯略卸衣衫,只留下身一条犊鼻裤。
“背。”冷冰的话简捷有力,不浪费口舌。
四仆将冯略翻转。中海摇头道:“在下不会内功,这时不宜下针。”
“搀至东园,疾奔片刻。”冷冰发令。
两仆架起冯略,奔出了后厢门。
冷冰打开藏针柜,伸手道:“老弟先拣针。”
中海向里看,里面搁了六盒金针,每一盒少则九支,多则廿二支,虽不完全,但皆出自
名匠之手,白芒闪闪,耀目生花。
他摇摇头,用不屑的口吻说:“前辈一代神针,却用这种劣货,晚辈大感意外。”
冷冰哼了一声,说:“你看清了,这是……”
“这是青浦何家精造的金针,虽名贵但不实用。何家两朝善医,但精于方脉而不善针
炙,所以金针不算大佳。”中海抢著答。
“你见过更好的针么?”冷冰傲然地问。
“前辈可听说过归安凌氏神针凌云?”中海反问。
遍安,在浙江湖州府。凌云,字汉章,湖州府的生员,游泰山随泰山道人获金针秘术,
名震天下,号为神针。但他本人喜游山玩水,出入王公将相之家,江湖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行
踪。后来,被新登基的这一代弘治皇帝召入宫中,用布里铜人要他下针,命太医呼穴下针,
然后去布检查,丝毫不差,成为大内十大杰出御医之一,也是本朝最杰出的一代名家,提起
归安凌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针下活人无数,甚至可取孕妇胎儿
的穴道,神乎其神。
冷冰自然不陌生,变色道:“你见过凌先生的针?”
中海傲然一笑,说:“不但看过,且见识过凌先生的神术。凌先生的胞兄善方脉,也是
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
冷冰一咬牙,向小童叫:“去,叫小姐把我的雕龙金针取来。”
中海感到心房猛烈地抽搐跳动,血向脑部冲,激动得浑身发抖,双手握得死紧,指甲几
乎陷入掌肉中。
他毕竟是个经得起打击的人,立即发觉自己失态,低下头深深吸入一口气,逐渐气止下
来了。
不久,小童小心奕奕地捧著一个金光闪闪的一只四寸长,阔有八寸的金盒,轻轻放在几
上。
不必看第二眼,他知道这就是他家传的金针匣了,镀金的盒盖上,雕了一条飞腾盘舞的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天下间不会有第二盒。
冷冰掀开盒盖,傲然一笑过:“阁下,如何?”
中海强捺心潮,低头看看盖底,那儿,刻了用杏花堆成的一个隐约“龙”字,正是他的
家传至宝。
半点不假,卅二金针安置在红绒上,钗针、员针、员刺针、锋针、三□……双龙针,一
应俱全,从剑形披针至双龙针,六枝针全雕了细小的龙纹图案。
八年,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传家至宝,他激动得感到眼前发黑,浑身战栗。
“老弟,怎样了?你在发抖?”冷冰讶然问。
他深深呼吸,说:“天啊!前辈这盒针,宇内无双,晚辈叹观止矣!”
他不但身躯发抖,连声音也在发抖。
“你可以用这一盒针。”冷冰得意扬扬地说。
“前辈这盒针,万金不易,但不知从何处购得的?”
“不必问来路,只问你认为可用么?”
真不巧,厢门倏开,两名健仆架著气喘吁吁的冯略奔入,往床上一放。
“我……我……”冯略喘息著叫,大汗如雨。
“请。”冷冰向中海叫。
中海掂起一枚员剌针,轻叫:“擦汗。”
两仆替冯略擦汗,他将针放入口中温针,手一扬,半分不差刺入冯略的环跳穴,先搓,
后捻。
冯略不在乎搓,搓就是所谓转针。但等到捻,他的下身开始抽搐,动了。
“准备留。”中海冷静地叫。开始取穴,他先前激动的神情已完全消失。目前,他是一
个冷静的医生。
留,即是炙穴。冷冰命小童整理炙穴的姜片艾火等物,目不转瞬地留意著中海的手法。
中海换了长针,刺入冯略的阳陵泉,一面说:“如果要早起沉痼,可加取少商穴,可退
脏热利关节。但少商属十三鬼穴,得小心些,不可留,前辈可以权衡利害取决,晚辈就此收
手。”
冷冰举步向外走,一面说:“不用了,你不是存心打破老夫的饭碗么?不必操之过急,
咱们厅外谈谈,诊费有一半是你的。”
中海盖好针盒,顺手挟在胁下。两小童正准备炙穴,没注意针盒已被取走。
到了外厅,中海已将针盒塞人怀中,冷冰前脚出厅,他后脚跟入,一指头点在冷冰的命
门穴上,说:“对不起……”
冷冰不是弱者,命门被触便已警觉,向前一冲,但穴已半闭。
“小辈,你……”冷冰怒叫,身形一阵急晃,居然撑住不倒。
厅中的天罡星大叫道:“咦!海龙,你果然来了?”
中海不理他,向冷冰说:“你按我一记寒冰掌,我给你闭了一半穴道,半斤八两,彼此
互不吃亏,前辈,坐下谈谈。”
冷冰狂怒地抓起小金钟猛摇,一面怒吼:“小辈,你罪该万死,你……”
四面八方涌出廿余名精悍健仆,手中都有刀剑。中海抓起壁角一把药锄,指了指怀中的
金盒,剑眉斜挑,虎目中冷电四射,大喝道。“叫这些人退,不必前来送死。姓冷的!说!
你这盒雕龙针在何处弄来的?”
冷冰看他怀中鼓鼓地,再听他问金针的来历,便知金针已经易手了,勃然大怒,吼道:
“上!先毙了这偷针贼。”
恶奴们同声大吼,一拥而上。一个家仆将一杷冷电四射的长剑递给冷冰,但冷冰自己并
不上。
中海一声怒啸,药锄一动,风雷俱发。大厅宽阔,但家具甚多,人多反而误事。中海人
似疯虎,药锄左荡右抉,惨号声大震,一照面便击倒了五名恶仆,狂风似的卷到冷冰面前,
一锄劈出叫:“叫他们少送死。”
冰冷的造诣不凡,可是命门被击,功力已减去七成,手脚用不上劲,赶忙向左一闪,揉
身进招,“花中吐蕊”急点中海的右胁,电虹乍闪。
中海信手横挥一锄,“铮”一声暴响,冷冰的剑脱手飞掷,人向侧飘,感到脚下一软,
“噗”一声沉重地坐下了。
另两名恶奴刚好扑上,两把单刀同时探出。
中海一声叱喝,来一记“横扫千军”,锄长刀短,一寸长一寸强,两恶奴不敢硬接,收
刀后退。
擒贼擒王,拖不得。中海一声长啸,挥锄三荡三决,向落剑处冲出,一把抓住冷冰丢掉
的长剑,再疾退而回。
冷冰脱力地站起,在一名恶仆的掺扶下,向内堂急退。
中海到了,药锄一勾,勾倒了冷冰,顺手反荡而出,“噗”一声击中那名恶仆的左胯
骨。
“啊……”恶奴一声狂号,冲倒在地。
中海抢近,剑点在冷冰的胸口上,一脚踏住冷冰的小肮,舌绽春雷大吼道:“退!谁敢
上?小心贵主人的命。”
廿余仆人已被击伤三分之一,主人被制,谁敢再上?全退在一旁戒备,受伤的人鬼叫连
天。
天罡星躲在壁根下,情急大叫道:“海龙,你他妈的真要命,你打了冷郎中,岂不绝了
我的生路么?”
这瞬间,中海感到脑后生风。他本能地虎腰一闪,三枚冷焰镖贴身飞过,最近一枚贴耳
轮掠去,险之又险,像是一阵澈骨寒流经过耳旁,浑身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同一刹那,被踏住的神针冷冰全力一滚,滚出丈外,急跃而起。
中海难在未迫出口供之前,不能杀了冷冰,所以急切间不敢下杀手,方始被冷冰脱出控
制。
不等他跟踪追上,一枝冷电四射的长剑已从中切入,剑气压体,娇叱入耳:“狂徒斗
胆,著!”
他只好挥剑自卫,丢掉药锄全力接招,“铮铮铮”三声震耳龙吟暴响过处,人影乍分。
中海飘退丈外,感到膀子发热,虎口发麻,不由悚然。
来人是一个廿来岁上下的少妇,也生有一张长马脸,有八分像神针冷冰,高头大马,不
像是女人,五官虽也端正,但看去仍然丑陋,要不是头上梳髻,珠翠生光,和胸挺如山,臀
大如盘,虽也不敢相信她会是个女人。她退了三步,拉长了马脸,叱道:“你好大的狗胆,
到这见白昼登堂人室行劫,可恶!丢下剑,姑奶奶也许可以饶你不死。”
主人脱了险,十余名恶仆无所顾忌,重新形成包围。神针冷冰抢过一把长剑,向后堂内
奔出的一个英俊的青年人喝道:“钊儿,快给我拍开被制了一半的命门穴。”
中海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看形势大为不利,对方的人愈来愈多,眼前这个丑女人已经
难以伺候了,等会加上冷冰和那位英俊雄伟的钊儿,想走也走不了啦!留得青山在,何愁没
柴烧!且先离开再说。
他一声怒啸,挺剑向丑女飞扑而上。
“你找死!”丑女冷叱,挥剑迎面就是一招“雷射星飞”。
岂知中海是以进为退,半途折向从右冲出,奔向东厢最近的长窗。
迎面有三名恶仆阻道,三把单刀迎面截住,分上中下三盘三方进击,要将他留下。后
面,丑女怒叫著衔尾猛扑。
生死关目,不由他不拚命,突然向左一闪,让过左面攻下盘的单刀,从中一闪而过,捷
逾电闪,信手挥剑。
“刷”一声轻响,剑气迸发,中间进袭的人右肩丢掉一层皮肉,一声惊叫,向前冲出,
恰好挡住了追来的丑女。
“哗啦啦”一阵暴响,中海击毁了长窗,进了东院,跃上了三丈高的厢房瓦面,向村后
面的百丈山如飞而遁。
丑女毫不放松,奋起狂追。
神针冷冰穴道一解,便与钊儿上屋察看,村后山深林密,两个人早就不见了。他愤火中
烧,率领著爪牙们入山追索,可是,山深林密,如何追法?
中海知道自己的艺业还难登大雅之堂,双拳难敌四手,用不著逞英雄,反正跑得了和尚
跑不了庙,神针冷冰是走不了的,急也不在一时,慢慢来。
他发觉丑女穷迫不舍,心中大喜,便向丛山古林急逃。
他已试出丑女的剑上造诣,比他高明不了多少,以一比一,他绝不会吃亏,便放慢脚
程,引丑女追逐。他要先在丑女口中套出些少消息,以便不虚此行。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引丑女套消息上,却忘了自己被神针冷冰在他左肩暗算的一记寒冰
掌。
这一带全是无尽的高山和丛林,绕过百丈山的东麓,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绵绵不绝的
古森林,人在丛林下奔逐,连山峰也不易看到了。
看看日正当中,已追逐了六七里远近。
中海怕丑女知难而退,不住用激将法怪叫:“贼泼妇!你要找死尽避来……”
“丑八怪!跋快给我滚回去……”
“贼母狗!回去叫你的主人来,你不行……”
一串的粗话,把丑少妇激怒得失去理智,全力狂追,不顾一切地奋勇追逐,从五丈的距
离,拉近至三丈内了,看看追及。
中海只用了七成劲,故意逐渐减慢奔速,但他十分小心,防备丑女在后面用冷焰镖弄
鬼。
前面有一块密林间的空地,宽约五六亩大小,空地的东北面地势陡降,形成一座峻峭的
山崖,站在崖顶向下看,令人头晕目眩。下面是一座山谷,形成天然的溪流,下陷百十丈,
原来是一处塌方,残壁上寸草不生,远古冲积层有土有石,不时有土石下坠,受到震动便有
突然崩塌的危险,崖头还有陷裂的地绉,但遍生青草,如不留心,便很难发现。显然,这儿
是一处绝地,但如不走近,是不易知道已身临绝地的。
山谷从西北向东南延伸,宽约三里地,塌崖的上端不远,是一座绿油油得呈碧色的深
潭,溪流一线,流向东南,中间形成一道向东南倾斜的山谷,两岸绿草如茵,古林蔽日。对
岸,奇峰插天,绵绵起伏。山谷下游约廿来里,便是南北的顺阳溪河谷,河谷之中,有邵武
至顺昌的小径,经常有商旅往来。
比下的深潭西南,是一座古林参天的奇峰,遍地花香,鸣禽争喧,好一处山明水秀的洞
天福地。
隐隐地,天空中似有神秘的仙乐声,缥缈如烟,与婉转的鸟语相应和,若有若无,真要
侧耳倾听却又一无所闻,一无所见。
三面是丛林,一面是塌崖,正北丛林的末端便是古木参天的奇峰,奇峰的东面近南角之
下,便是那碧波荡漾的神秘深潭。中海地形不熟,奔入了崖上的草坪,还以为是林中的空
地,心说:“这儿正好动手,冷老贼决找不到这儿的。”
他到了草坪的中间,大旋身回头冷冷一笑,举剑立下门户,冷冷地说:“好好地喘息一
下,调和呼吸,咱们在这人兽绝迹的地方放手一决。”
丑女娇喘吁吁,显然疲乏已极,长途以轻功追逐,女人的先天秉赋毕竟要差些,尤其是
含忿追逐最为犯忌,心动气浮最耗真力。
她向侧飘掠,防备中海淬然袭击。她已看清经过长途追逐的中海神定气闲,仅额上见汗
而已,不由心中暗凛,心理上首先便受到无穷威胁。
“原来他是有意将我引来的,我得小心了。”她想,心情一紧,火速在掌心纳了三枚冷
焰镖。
中海大方地让她调息,表现出不乘人之危的大丈夫气概,先声夺人,更加重了她心理上
的压迫。
“啊……”她仰天长啸,山谷为之应鸣。
中海冷笑一声,说:“咱们交手生死须臾,你用不著招引帮手,等神针老贼赶来时,咱
们胜负已分,何必徒然显得心虚呢?你的剑术不错,又有冷焰镖相辅,怕什么?”
丑女一面调息,一面故作从容地问:“你贵姓?为何要到我家骗取雕龙金针?”
中海俊脸一沉,厉声道:“在下正要问你。我,大地之龙。你是冷老贼的什么人?
说!”
丑女脸色一变,问:“你就是赶走龙□雁石镇子午断魂的那人么?”
“正是区区在下,你的消息倒蛮灵通。”
“你似乎妄想横扫闽境哩!野心倒是不小。”
“说,冷冰是你什么人?你们像貌相同,定然是一家人。”
“那是家父……”
“好,找对人了。说,这盒雕龙金针是从何处得来的?”
“你凭什么问我?接招!”
丑女已经调息完竣,开始进招了,娇叱声中揉身而上,走中宫招出“灵蛇吐信”,剑气
迸发,来势汹汹,但见剑虹一闪,已经攻进身畔,烈日高照下,剑上似乎射出一道澈骨冷
流,先剑尖而至。
中海心中一懔,对方所发的剑气有异,其冷澈骨,显然是以一种阴寒歹毒的练气秘学驭
剑,十分可怕哩!
他沉住气,力贯剑尖,护体真气遍布全身,向左一闪让过一招,先看对方的剑路再说。
剑轻轻一拂,便错开对方的剑尖了。
双方的剑相错而过,中海感到剑身传来的反震力十分强劲,更提高了警觉。
八年来,他第一次用剑和高明的对手相搏,大有生疏之感,觉得极为不便。剑这玩意与
别的兵刃不同,尤其是这种武林朋友用的剑,锋窄而轻,且有弹性,与官兵所用的阔锋剑完
全相反,不能砍,不能劈,抓在手中轻如无物,学了记不清楚的招式,交起手来真正用得上
的却为数有限,如果没有机敏的头脑配合上灵活的身手,笨头笨脑比狠此力,准倒霉。
他的剑术确是不登大雅之堂,唯一可恃的是头脑机敏,身手灵活,眼急手快,且神力天
生,弥补了剑术上的不足,所以先不急于还手回敬。
罢错开对方的锋尖,丑女的第二招已到,“刷”一声自下而上,截住他的退向,向上猛
拂。
他连退三步,剑一震,“铮”一声双剑相触,又震开一剑。
糟了!他不还手回敬,先机已失,丑女一声娇叱,进手抢攻的招式如长江大河滚滚而
出,“白虹贯日”跟著是“流星赶月”,把他逼退了十步以上。
他全神运剑,从容左拂右错,化招避招,一面还的留意丑女的左手剑诀,那只手掌心有
三枚寒光闪闪的冷焰镖。
只片刻间,他接了十余招,开始稳下来了,一声暴叱,乘对方“织女投梭”最后一剑将
出未出的刹那间,欺身直上。
丙然不错,对方的最后一剑捷逾电闪,一闪即至。
他剑向下一拂,“铮”一声暴响,将来剑震偏,乘势切入,“刷”一声剑尖便贴身递
入。
可惜,丑女也不弱,反应也快,向左一闪,反而攻到他的右胁下,双方皆险之又险,一
发之差,两人皆从死神之手逃出来了。
一沾即走,两人倏然分开,双方的胁衣皆有剑孔。
丑女沉不住气,一声怒叱,疯狂上扑,剑出如狂龙怒飙,拚全力抢攻了。
两道剑虹急剧地吞吐、冲错,盘舞,交击。“铮铮铮”一阵暴响,剑影飞腾中,响起中
海一声沉雷似的暴喝:“发镖!”
丙然不错,在绞扭的剑虹中,三枚冷焰镖突然幻化三道淡淡寒芒,锲入剑影中。
剑虹、镖芒乍合,立即人影倏分。
“哎哟……”丑女尖叫著退出丈外,踉跄站稳,左小臂衣裂血出,右胯外测血如涌泉,
脸色泛灰,大汗如雨。
中海退出丈外,右大腿上端开了一条四寸长血缝。左手食中两指挟了一枚冷焰镖,胸襟
也有两个镖孔,但镖已跌落在草地上,原来这两枚可破内家气功的冷焰镖,全打在中海怀中
的针盒上,针盒是白金所打造,外面镀了金,坚硬无比得足以挡住轻巧的冷焰镖,更可挡沉
重的打击。
中海已洞烛丑女的心意,冒险露出空门,诱丑女发镖,居然敢用针盒挡镖切入,被他抓
住机会给了丑女两剑,他自己也受了轻伤。
丑女左小臂难伤势无碍,但右胯可受不了,只有一条腿可用了,死神已向她伸出了双
手。
中海左手持镖,右手剑斜指,一闪即至,冷冷地说:“如果不吐实,我必定杀你。”
丑女人挣扎著后退,脸色死灰,持剑的手不住发抖,依然顽强地说:“我无实可吐,上
吧!等什么?”
两人激斗处已接近空地的北角,丑女退的方向,已接近北面树林近东的断崖。中海心无
旁骛,居然也被他看出这儿是绝地,崖对面的山远在三五里外,他知道上面如不是山崖,也
将是陡坡。
山风掠过草梢,呼啸作响。丑女已面临生死关头,似乎已忘了身后的危险。这一带她不
陌生,可是没有她分心留意生死以外的余地了。
中海一步步向前迫进,疾冲两步叱道:“丢剑!”
“铮”一声暴响,丑女的剑脱手而飞,幻化一道长红,飞出三丈外,声息全无,落下右
方的断崖去了。
中海是有心人,久久未听到长剑的落地声,心中一懔。
丑女连退五六步,右膝跪下了,但仍然挣扎著站起,瞪大著眼,死盯住追迫咽喉的剑
尖,恐怖地叫:“你……你到底要……问什么?”
距北面的密林已不足五丈,密林这时在两人的侧方,丑女仍向崖顶退,中海也没留意左
面密林中有人。
左面密林下,巨树干的荫影中,坐著一个青袍人,神目似电地向两人注视。
包远些,奇峰下的密林中,三个青影如同鬼魅,向峰下的深潭徐徐下降。
中海不愿丑女死,站住了。丑女不知危机临头,仍向后退。总算不错,她知道处境危
极,即使退也退不出中海的剑下,所以脱离剑尖近尺,她不再退了。她身后不足三尺,便是
断崖的边沿,山风飘起她的裙袂,猎猎有声。如果她回头瞧,定然吓得支持不住,自会往崖
下掉,用不著推。
中海沉住气,冷静地说:“我问你金针的事,令尊这盒针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她绝望地答。
“笑话,针盒由你保管,你岂有不知道之理?冷姑娘,冤有头,债有主,这盒金针关乎
一件残忍的灭门血案,在下踏破铁鞋,走遍天涯,就为了这件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血案,只
有在针盒上可以找出其中的真凶。令尊为人残忍狠毒,口蜜腹剑,竟在大厅论医道时用寒冰
掌暗算在下……”
说到这儿,他机伶伶打一冷战。但他仍未在意,吸入一口气,往下说:“以令尊的为人
来说,极可能是凶手,你虽然是他的女儿,但在下认为找你非我所愿,令尊的罪行,子女没
有理由分担罪责,你坦白说出,在下不为己甚。不然,你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是你先逼
我,我有权向你报仇。”
丑女摇摇头,强打精神说:“家父从不向人说他的事,虽子女也毫无商量,我怎知道他
的事?”
“废话!说,针从那儿抢来的?”
“不……”
“你还替您尊隐瞒?简直不知死之将至,你不妨回头看看,便知你今天的处境了,
说!”
丑女扭头一看,“哎”一声惊叫,摇晃著侧著身子,向下倒,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
霄,一条腿再也支持不住了。
中海手急眼快,丢掉剑俯身一仆,在千钧一发中抓住了丑女的足踝,猛地向后一带,喝
声“起”将丑女向后抛出三丈外。
丑女跌了个手脚朝天,昏厥了。
中海将她弄醒,剑指在她的眉心上冷冷地说:“你如果坚持不说,我只好杀你再找令
尊,自会水落石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你先后用六枚冷焰镖打我,无一镖你都想要我的
命,该你自食其果了。”
丑女躺在地上战抖著死盯住悬在眉心上的剑尖,绝望地说:“你即使将我凌迟,又有什
么用呢?我只知道四年前家父将金针交给我收存,必须有值得使用这盒针的人方取出应用,
四年来我知道还没有用上十次。家父从不和任何人多说,整日里难得说上十句话,我怎知道
针的来源呢?”
“你说四年前,不是五年?”
“确是四年,那是我赘婿大喜的一年。”
中海沉吟片刻,收了剑,说:“我会找令尊说话,你走吧!我不杀你。”
丑女狼狈地坐起,意似不信地问:“你……你放……放我走?”
“是的,在下虽恨重如山,但冤有头,债有主,只向真凶索回血债,胡乱杀人有伤天
和。请转告令尊,他若不将金针的来历交代清楚,那么就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他将被认为
真凶。令尊的功艺比在下强得多,但凭功艺强没有用,他将永远生活在恐怖中,寝食难安,
总会有精神崩溃的一天到来,你告诉他,我将像个索命的冤魂,缠住他永不放松,直到他将
真像供出为止,你走吧!”
说完,徐徐向林中退。
丑女挣扎著站起,找到一段树枝支撑著急急逃命。
中海目送丑女消失在对面的密林中,方吁出一口气。接著,机伶伶打一冷战,他悚然而
惊,心说道:“我得赶快将寒毒放出,冷老贼可能不会找来了。”
这时,他已退至林缘,正侍转身入林,突然心生警兆,一声沉叱,大旋身一剑猛挥而
出。
“呼”一声剑啸,一剑落空。五尺外的一株巨树前,站著一个风神绝世,飘逸出尘的中
年人。剑尖几乎擦中年人的胸衣拂过,但中年人却视如未见,背著手含笑向他注视,那泰然
潇洒的精神,令他悚然而惊。
中年人黑发似墨,剑眉虎目,团团脸,鼻直口方,三绺黑髯随风瓢拂,红光满脸,一团
和气。穿一袭青布袍,腰悬长剑,含笑背手而立,和蔼可亲。
“你……”中海吃惊地问。
中年人含笑点头,温和地说:“小老弟,你很难得,江湖人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岂不
永庆升平了?你自称大地之龙,贵姓?”
“小可姓海,单名龙。”中海冶静地答。
“你出道多少年了?令师的大名,可否见告?”
“小可初出江湖,艺自家传。”
“哦!据我看来,你不是江湖人。”
“小可本来就不是江湖人。请教大叔尊……”
中年人大概不愿通名,岔口道:“入世愈深,使变得愈机诈狠毒,你释放那位姑娘,足
证你不是江湖人,如果她回去将你的话告诉那位强盗郎中,将有无数高手在冷府等你,你想
到了么?”
中海哼了一声,说:“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我不信冷府永远有无数高手替他
保镖,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何时向他下手。俗语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可并不操之过
急。”
“你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报?”
“不错,家破人亡,原因不明。”
“你只找真凶?”
“当然,多杀无补于事,冤怨相报何时可了?谁无妻儿?谁无父母?我已身受其痛,自
不能重蹈覆辙。”
中年人不住点头,笑道:“很好,你很明事理。雁石那位姓李的坐地分赃大盗,果然是
你将他撵走的么?”
“小可无意撵他,只是他太过凶狠,大叔请看。”他拉开胸襟,展开火焰的疤痕,又
道:“对一个陌生人,他竟做这种残忍的事,不能怪我。”
中年人突然闪在树后,向前一指,说:“有人来了,你打发他走,咱们再谈谈。”
中海吃惊地转身,心中火起,原来是替冷冰解穴称为钊儿的英俊年青人,背系长剑,从
西面的密林进入草坪。丑女是从南面走的,显然钊儿是从另一方向搜来了。
钊儿还未发现中海,中海却叫道:“老兄,这边来。”
钊儿急掠而至,并未撤剑,在两丈外站住。抱拳行礼,面显喜色地道:“兄台请勿误
会,兄弟决无恶意。”
“你不是冷冰派来搜我的人么?”中海冷冷地问。
“是的,但兄弟却并无恶意。”
“阁下贵姓大名?”
“兄弟姓岳,名钊。冷冰是兄弟的泰山丈人……哦!错了,我是入赘的,不该叫泰山丈
人。”岳钊自我解嘲地说,语气中有些少愤懑。
“哦!失敬。说你的来意吧!”
“兄弟四年前因好勇斗狠,被人暗算身罹死症,千里迢迢前来求医,一入冷家便出不了
门,被冷家的独生女看上了,要我入赘冷家,在我身上弄了手脚,告诉我答应便罢,不答应
他便另招一个,我便要死在离冷家百里内的路上。我当然不能葬送在异乡,只好忍辱偷生,
从此不许擅离冷家十里之外,我虽恨之入骨,但却无可奈何。”
“你想离开?”中海问。
“不错,老家伙自命不凡,号称神针。不想今天碰上你,你比他高明百倍,难怪他要用
寒冰掌暗算你,免得你抢他的生意。因此,我知道惟有你老兄可以救我,了解在下被制
的……”
“这……这……”
“他在我身上用的是金针定时制穴术,气血不过穴,无法逃生。我带了他的寒冰掌独门
解药,咱们交换。这老贼可恶,日后我若不灭他的门就不算是岳家的子孙……”
中海脸色一冷,抢著说:“你听了,在未察看你的受制经脉前,我还不知道是否能助
你。但话讲在前面,如果替你解了受制经脉,你得发誓。”
“发誓?发什么誓?……”岳钊吃惊地问。
“是的,发誓!发誓不向冷家报复。冤仇宜解不宜结,你该原谅一个古怪老人的自私,
这种自私基于亲情,替丑陋的女儿找一个终身伴侣。苦心孤诣值得同情。你如果不答应,请
另找高明,救了你而让你去杀别人,我罪孽深重。”
“兄台……你……你怎么还同情他?他居心可诛,只为了一丝猜忌之念,便向你下毒
手……”
“但我原谅他,我登门炫露医术,有失忠厚。当然,我也是不得已,为了雕龙金针的血
案,我不得不如此做。”
岳钊垂看头,久久方说:“我……我真惭愧,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向你发誓,决不向
冷家报复。皇天后土同鉴,我的话字字出自肺腑。”
中海将剑植于草中,上前说:“岳兄,但愿我能为你尽力。”一面说,一面在怀中取出
针盒放在地上。
蓦地,七八丈外的密林中闪出四个人影。领先的是神针冷冰,另两人是冷冰的爪牙,最
后一人是天罡星。
“且慢!”冷冰大喝。
四个人飞掠而来,中海火速收起针盒,拔剑叫:“你来得正好,姓冷的。”
敝,冷冰竟不拔剑,在三丈外站住了,死死地向两人注视,颊肉更在不住地痉挛。
岳钊有点手足无措,但片刻就平静下来了,徐徐伸手拔剑。
“你们的话老夫听到了。”冷冰阴沉沉地说。
中海徐徐的逼进,冷笑道:“那就该你我两人说了。”
天罡星满头大汗,脸色泛灰,摇手叫:“老弟,有话好说,你……”
冷冰接口道:“你为何不杀我女儿,却放了她?”
“我找的是你,这事与令媛无关。”中海答。
冷冰黯然地垂下头,缓缓地说:“雕龙神针确是四年前得来的。事已至此,我只好告诉
你。我得先申明,我并不怕你前来找麻烦,而是你的气量令我折服。四年前,一个在江西做
案的独行大盗,名叫千里旋风闻达,身罹痨症前来求治,以这盒金针相送作为诊金。这就是
我得到金针的经过,其他一无所知,假使你能找得到闻达,相信他会告诉你其中详情。老夫
为人愤世嫉俗,十年来未离开本乡本土,对江湖事不闻不问,绝不知金针会隐有如许复杂的
内情。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说完,探手自怀中掏出一包丹药,抛过说:“这是解寒冰掌毒的独门解药,发作的时辰
快到了,赶快服下,可减少痛苦,相信你对放毒的手法比我高明,你自己用三□针好动手
了。”
他转向岳钊,黯然地说:“钊儿,我对你十分抱歉,正如大地之龙所说,我的私心确是
太重了些。钊儿,当你像我一样,身为一个二十三岁无人敢要的丑女父亲时,你就会体会到
我当年留下你的痛苦心情。四年来,我确未亏待你,婉儿也对你一往情深,只怪我一念之
私,难怪栓不住你的心,也难怪你恨我,这是我咎由自取。我感谢你刚才所发的誓言,四年
的怨恨是很难获得谅解的,金针定时制穴术可以远届十年后,那是我骗你的,我怎会向你下
针呢?我能不为女儿打算?你可以走了,不信你可以让大地之龙仔细检查。婉儿已有两月身
孕,这次她又受伤不轻,她的心碎了,你如果向她辞行,她会受不了的。日后你如果念在骨
肉亲情,可以暗地来看看你的孩子……”
他说不下去了,这位冰山似的怪老人,老泪纵横,扭转身急举步欲走。
“爹……”岳钊弃剑狂叫,泪流满面地跪倒。
冷冰止步转身,挥泪道:“你多保重,孩子。”
岳钊叩头叫:“爹,等婉妹伤愈,能准钊儿回一次故乡么?”
冷冰急步上前,颤声道:“孩子,你父亲如果不嫌婉儿丑陋,接她走吧!我会去探望你
们的。”
岳钊摇摇头,道:“父亲不是俗人,不会的。钊儿在故乡已无处容身,想将父亲接
来……”
冷冰一把将他抱入怀中,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方老泪纵横地说:“去谢过那位老
弟,我们走吧!婉儿多盼望你这时在她身边呢!”
但中海已退入林中,叫道:“不必谢我,小可祝诸位家室和乐,后会有期。前辈务请替
那位天罡星洪兄一施妙手,虽则他是个无恶不做的狠贼,但愿他今后能够改过从善,重新做
人。”
天罡星大叫:“海老弟,请等等,在下有消息见告。海宇五雄已经到了建宁府,可能在
松溪碧云谷做案。上次在梓潭山你不许我劫运金队,你却戏弄了劫金的潜山九虎,九虎恨你
入骨,已前往通知疤眼老三,你千万得小心了。”
“谢谢你!洪兄。”中海感激地答。
冷冰突又叫道:“老弟,建宁府梦江出产的独短蛇,也就是大大有名的蜮,含沙射影,
十分歹毒,中者必溃烂而死,无药可救。出门人小心为上,有暇请光临寒舍,我那儿有解毒
妙药,带些防身岂不甚好?”
中海远远地长揖到地,谢道:“至迟明日,小可当造府拜谒前辈,并向前辈参商针炙之
学,望勿见拒。”
冷冰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的冰冷神情已经消失,呵呵大笑道:“老弟,一言为定,不
要令老朽望穿秋水。老朽届时必向老弟请益,尚请不吝赐教。”
“不敢当,晚辈告辞。”中海行礼告退,闪入林中。
他目送众人去远,立即吞下冷冰给他的丹药,坐下脱掉上衣,用三□针放出毒血。这
时,他已冷得发抖,脸色灰白,持针的手不住颤抖。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接过他手上的三□针,说:“我助你一臂之力,老弟。”
“谢谢你!”他战抖著说。
毒血放出了,药力亦已行开,脸色渐渐开始红润。
不久,他挺身站起,接过青袍人递来的三□针纳入盒中,说:“好厉害!寒冰掌果然歹
毒,名不虚传。”
青袍人注视他,不住摇摇头,苦笑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人,委实难得。你怎知冷冰
给你的是解药?”
中海泰然地笑道:“小可信任他。心存奸诈的人。眼神和神色瞒不了人的。”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看我的为人如何?”
中海打量他好半晌,说:“大叔目正神清,满脸正气。但勿怪小可直言,大叔虽身怀绝
技,侠胆慈心,可是却吝于管事,只求独善其身,行径与心念不一,青年与中年判若两
人。”
青袍人吃了一惊,讶然问:“你……你有何所据?”
中海指指他的剑,笑道:“不是小可未卜先知,世间所谓相术亦未必可靠。剑靶上有大
篆文『天玄』二字,小可猜大叔定是天玄剑施前辈。”
天玄剑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好家伙!可被你作弄个够了。”
中海本想将与施姑娘在陕甘的事说出,但却又忍下了,他用不著讨好这些江湖名人,他
有难以言宣的自卑感,也有想形于表面的自尊心,所以决定忍在心中。
“小可怎敢?大叔剑靶上的字,小可是最后才发现的。”
天玄剑微喟,感概地说:“做人很难,想讨好天下的人的确不易呢!某实,我何尝不想
管闲事?只是天下事太多,管不胜管,江湖鬼蜮,有时不易分清是非,所以只好知难而退
了。目下,我已入是非之中,欲罢不能了,眼前恐怕将有麻烦,连我也无能为力。唉!不说
也罢。刚才天罡星那恶贼说你要找海宇五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查问他们,看是不是小可要找的真凶。”
“难难难!以你的功力来说,不啻自寻死路,那五个恶贼你怎么对付得了?刚才我看你
和冷姑娘动手,她比你强,但你却将她击败了,只能说你的机智与大胆幸胜而已。来来来!
相见也是有缘,我指点你一些运剑的秘诀。”
中海大喜,行礼道:“多谢前辈的盛情,感激不尽。”
两人到了草坪中,天玄剑披剑出鞘,立下门户说:“你先攻一剑,我要你一招便受制,
好好上。”
中海心中有点不信,一声轻叱,一剑点出。
“铮”一声轻吟,中海的剑向外一崩,对方的剑影飞旋而入。他向侧一闪,没闪开,剑
如影附形轻贴在他的右肩窝,他的剑尖却伸在天玄剑的右耳外侧。
天玄剑收剑后退,朗声道:“天下运剑秘诀之多,有多至三十六诀,其实,生死相拚时
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却聊聊无几。”
他将剑伸出,说:“我已立下门户,你试全力进攻,便可体会其中妙处了。”
中海依言展开了快攻,点、拂、错、拦、冲、刺、毙、削……可是,不管他从任何方向
进攻,天玄剑只在原地转动,暴起阵阵锵锵撞击错剑声,剑只在天玄剑的身躯左右弄影,根
本近不了身。
天玄剑只是上拂下撇,斜震轻错,眼看一剑刺入,但只从天玄剑的外侧错过,从顶至踵
的身前一尺长径之内,中海的剑根本无法进入。
“住手!”天玄剑笑著叫。
中海满头大汗,苦笑道:“前辈封得太紧,腕力惊人,不愧……”
“呵呵!少废话,你能用得上多少诀。”
“确是少,花招全用不上。”他由衷地答。
天玄剑呵呵大笑,笑完说:“不是花招用不上,只是我没给你用上的机会而已。攻守皆
须侧身出招,剑必须攻入径尺的中宫方可有效。而剑却不能自行折向攻偏门,所以封易攻
难。因此,首先你必须具有雄浑的内力,方可将对方的封势化解,震不开对力的剑,你永远
无法攻入。其次是快,机会是稍纵即逝,抓不住电光石火似的空隙一举攻入,就毫无用处。
然后是要稳要狠,决不胡乱出招,沉实冷静,不可妄发,不发则已,发则必中。狂攻只有浪
费精力。不仅唬不住人,反而自陷死所予人以可乘之机。至于准与不准,反而次要,临敌以
神驭剑,除非你根本无法心意神合一,不然取鼻尖不会误中嘴部。我的天玄剑法其实妙诀在
此,世间绝无所谓过玄的绝学,惟一可靠的是经验与机智。剑术经数千年来的研究发展,上
承春秋游侠的技击,下迄本朝的武当的后学高人,虽日益发扬光大,但基本要诀仍然改变极
微。来!折枝代剑,你我一面拆,一面解说,你会很快就领悟的。小心了,我一面是喂招,
一方面也下手不容情,多捱一次揍,多一次经验与教训,怕痛失手,百事无成。准备了!”
足足练了近半个时辰,中海身上大概挨了百十几次打击,他感到浑身火辣辣地不是滋
味,但他毫不叫苦。可喜的是,愈往下练,挨揍的机会愈少,证明他的进境惊人,心领神
会,获益匪浅。
两人停手坐在树下歇息,天玄剑额上见汗,中海则浑身上下全湿了。
天玄剑丢掉手上的树枝,笑道:“教你这种人,十分吃力费劲,一点即会,简直要将我
压箱底的货色全掏出来才应付得了你。你很聪明,但内力太差,气功的火候不够,震不开江
湖一流高手的剑,你很难和一流高手争长短,取胜的机会不多。因此,你必须在气功上痛下
苦功。你的气功基础打得不够好,虽是正宗练气术,也难望练臻炉火纯青之境。你听,天宇
中琴音缥缈,老家伙意兴未尽,还有些少时刻,我指点你练气的心诀,怎样?”
中海顾不得擦汗,连忙整衣下拜。
天玄剑一把将他擒住,笑道:“我不许你行重礼,我是个不重世俗的人,而且年未半
百,不敢妄言收徙,更不好为人师。我之所以指点你,只因为发觉你的为人值得指点而已。
坐下啦!听,琴声中充满杀伐之机,老家伙已有所发现了。”
天宇中,缥缈的琴音逐渐清晰可闻,三两个凌乱的音符跳动,令人闻之悚然发冷。
“那是……是什么人?”中海悚然自语。
“六指琴魔杜元坤,在下面的魔湖草庐隐居。”天玄剑若无其事的说。
“哦!难怪琴艺如此玄奥。”
“别理他,定下心神听我指点你的练气心诀。你必须排除杂念,不为外魔所侵,练气最
忌分神,定力不够会岔气伤身,不残即废。”
许久,天玄剑一跃而起,匆匆地说:“不错,你值得爱惜。今后务必持之以恒,必能日
有进益。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好自为之。走!我带你去看看元老。”
元老,是指六指琴魔杜元坤。中海火速结束,将针盒藏入汗水淋淋的怀中。
“带上剑。走!”天玄剑说,领先便走。
两人从高峰向下面攀降,天玄剑一面说:“六指琴魔是位受人尊敬的世外高人,可是,
这次恐怕难逃即将到临的江湖大劫。下面那座大湖叫做魔湖,据说中藏异物鬼怪,但元老却
爱上了这儿的幽静清雅,在湖旁建了一栋草庐,每年夏间都在这儿消磨大好光阴。小心了,
切记不可暴露形迹。”
魔湖临峰角一面,水滨山涯的丛林中果然有一栋茅舍。一座石嘴伸入湖中,石顶的隙缝
中,一株伞形的巨松盘虬如怒龙长鬣,枯技如向天空腾搏的巨爪。松树下,一个灰袍老人正
襟危坐,石案上置了一张古琴,一个石香炉中升起了袅袅轻烟。
天玄剑和中海到达了屋右的湖滨,距石嘴不过五七丈,琴音刚好悠然而隐。但天宇中,
似乎音符仍在隐隐跳动荡漾,余音袅袅。
六指琴魔双手置在膝上,并未转头,端端正正的面湖而坐,冷冷地说:“你们可以出来
了,幸而你们不曾拔剑。”
中海吃了一惊,正想从隐身出站起,却被天玄剑一把按住了,示意不可出声。
茅舍两侧,掠出三个青影,全是青劲装背了剑的武林人。一个灰发挽结,一个白发挽了
一个道士髻,一个光头,额顶有戒疤。虽则他们全穿了青劲装,但从他们的头上,可看出一
俗、一僧、一道。
三人距六指琴魔身后两丈左右便站住了。
六指琴魔方泰然振衣站起,从容转身。
中海与他们相距不足七丈,在草丛的空隙中全神向众人打量。
六指琴魔身形修长,像貌清瞿,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三绺白髯拂胸,站在那儿显然有出
尘之概,仙风道骨,不沾人间烟火味。
“来了这许久,诸位有何见教?”六指琴魔冷冷地问。
“晚辈传信来了,打扰前辈的清兴,罪过!罪过!”老道稽首朗声答。
“传信?哼!老朽早已发觉隐藏在诸位心中的重重杀机。传何人的信?”
老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说:“晚辈奉敝长上手谕,替前辈带来令甥的家书,请前辈
过目。”说完,上前双手将书信呈上。
六指琴魔接书拆开,片刻间脸色大变,厉声问:“贵长上是谁?老朽的外甥目下在何
处?”
老道悚然后退,说:“敝长上是谁,晚辈迄今仍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呸!什么话?你松风道长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竟甘心受人驱策又说不知驱策你的人是
谁,谁能置信?”
老道退回原处,急急地说:“前辈不信,也是无法辩解的事,事实确是如此。”
六指琴魔向前举步,阴森森地说:“老夫留下你们,贵长上自会来向老夫解说的。”
和尚挺胸上前一步,呵呵大笑道:“前辈不须动手,贫僧三人俯首听候处治,但话可不
得不讲明,敝长上功臻化境,出没宇内宛若神龙,只接见贴身的少数亲信,供奔走的人不但
难获一见,连谁是自己人也毫无所知。贫僧与松风道长和红砂掌骆施主,凑巧被同时召见,
受命一同前来传信,所以互相认识,不然咱们三人还不知道是同道呢!老实说,敝长上已有
交代,说是前辈如果不肯按令甥书上所陈说为敝长上效力,著贫僧三人找机会提头回报。咱
们三人有自知之明,自问不是前辈的敌手,如何处治,悉任前辈卓裁,咱们三人书是传到
了,如果在期限之内无法返回覆命,那么,令甥的人头,便不会安稳地留在脖子上了。据贫
僧所知,敝长上召见时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从声音中可以猜出敝长上的为人。他语音尖
厉,每一字皆有逼人的威势,定是个无情而冷酷的人,令出如山,心狠手辣。前辈如不以令
甥的安全为念,尽避将咱们三人凌迟碎剁,咱们无力反抗,也用不著反抗了。”
六指琴魔呆住了,久久方问:“老夫遨游天下,孑然一身,知道老夫有亲眷的人少之又
少,谁将敝甥掳走的?”
“贫僧一概茫然,毫无所知。”
“你难道甘心让人驱策?你一心和尚岂是甘心受人驱策的善男信女?”
一心和尚括头苦笑道:“贫僧不敢多说,说来也难令前辈相信。可以说,即使将我分筋
错骨,五刑相逼,贫僧也不能吐露片语只字。”
六指琴魔将书信纳入怀中,咬牙道:“你们可以走了,愈快愈好,免得老夫动了杀机。
寄语那位自称江湖神秘客的人,老夫的外甥若有三长两短,他将寝食难安,老夫不是甘受威
迫的人,叫他不要过份。”
一心和尚吁出一口长气,说:“贫僧定将前辈的话禀明。贫僧等告辞,今后传金云玉版
的人,自会前来请前辈的大驾,在未接获金云玉版令之前,前辈幸勿远离。”
三人行礼退走,去如电射星飞。
六指琴魔木然屹立,目送三人去远,久久方将目光移向天玄剑和中海隐身的地方,老眼
中杀机怒涌。
天玄剑向中海招手,现身黯然叫道:“元老,我来晚一步,唉!”
六指琴魔一怔,眼中的杀机消失了,苦笑道:“原来是你。即使你早来一步又有何用?
他们早已处心积虑地计算著我。想不到我一个闲云野鹤,仍然难逃此劫。”
第八章
著中海问。
天玄剑摇头否认,笑道:“不!是一个值得造就的好孩子……”他将不久前在崖上的经
过说了。
六指琴魔不住打量中海,突然老眼放光,向中海问:“娃儿,你在江湖中混了多久?”
中海躬身道:“晚辈不是江湖中人,此番出来只为找寻灭门凶手。”
六指琴魔向茅庐举手虚引,向天玄剑说:“先到我那蜗居坐坐。此子终非池中物,终有
飞腾变化的一天;你认为他值得造就,委实不错。老实说,不是我夸口,只要我这具天雷琴
在手,要制天下间的任何高手名宿亦无因难,即使缥缈仙子等三位前代高人仍健在人间,恐
怕也难逃琴音之劫。我想传此子克音之学,日后他便可以不受我的琴音所制,那家伙便得亲
自出手了。克音之术首重定力,心专易精,他的内功火候将因此而臻于化境,岂不两全其
美?”
“我怎地没想到这一步。”天玄剑鼓掌叫好。
中海却困惑地说:“老前辈,克音何难之有?用布塞耳岂不……”
六指琴魔用一阵大笑打断他的话,笑完道:“不必用布,你可以用手掌捂著双耳试试
看。铨老弟你站在我身后,让他体会体会琴音的妙处。”
中海依言将双耳紧紧地捂住,死盯住六指琴觉的六个指头伸向琴弦,眼看对方勾住一根
弦一扣一弹。
他耳中听到的弦声并不大,却感到浑身肌肉猛地一抽,脑门似乎“嗡”一声闷响,像被
人击了一记闷棍。
“利害!”他大叫。
不但皮肤和肌肉猛地一紧一松,连怀中的针盒都在跳动,而且脚下的石地也似乎抽动了
一下。
六指琴魔捧著琴,笑道:“娃儿,以音克敌杀人不见血,你这下该知道利害了吧?走,
我那儿有好酒,一醉解千愁,一切俗事暂且抛开也罢。”
当晚,天玄剑和中海在茅舍中度过一晚,在两位武功顶尖儿的高手指点之下,他获益良
多。
第二天近午时分,天玄剑首先告辞,临行向六指琴魔慎重地说:“七星旗主已赴漳州请
长春子的门人海天散人,他曾经在漳平一带找神驼杨彪,可能也遇上困鸡了。这人功臻化
境,爪牙遍江湖,如果也被江湖神秘客所用,江湖大乱将迫在眉睫,有空何不劝劝他呢?”
八指琴魔不住摇头,说:“难难难,他这人怎放得下名利的枷锁?算了吧!”
中海也告辞,叩谢了两人,迳奔冷府。
第三天,他赶回延平府。从天罡星的口中获知海宇五雄的一切消息,打消了到祟安送回
吴济慈骨灰的事,免得耽误时刻。
到了建宁府,他将行李和骨匣留在客店,里面留下一封致吴家的信,说明吴济慈身死卫
所的经过郑重地交待店家,说是自己要出外访友,假使十天内不见回店,可将所有的物品送
至祟安县南大街祟安药局。留下了店钱和送行李的脚钱,他取道奔向府东北的松溪。
丙不出海宇五雄所料,他一步步向死亡陷阱里钻。在受到两位宇内高人的指点后,他的
信心增强了,事实上除了剑术可以立即看到明显的进境外,内功修为却看不出有何成就;这
是必须经过长时期大□心和毅力苦练方有所成的艺业,短期间怎可期望一蹴而成?天下间决
无一旦可成的神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决无丝毫侥幸可言。
天玄剑要他过些时再找海宇五雄,用不著操之过急,急必偾事。但他急于找到真凶,反
而迫不及待地驰往松溪。
海宇五雄只派人到松溪传信,他们已在五天前从高泉巡检司翻越丛山峻岭,到达碧云谷
北面的芳尾村,把芳尾村蹂躏得像是遭了兵祸的屠场,大半的房舍被大火所焚,村民扶老携
幼逃到碧云谷栖身了。
碧云谷的大户吴琨山立即动员村人防范,一面派人赴府城求救,一面整理军械严加戎
备,村四周的寨墙日夜赶工加高,长枪弩箭把守住南北两端要道。
可是,海宇五雄早已经过详尽的准备,在智多星沧海神蛟的安排下,碧云谷不啻成了死
谷,两端的出路已被堵死,派至府城请官兵派兵保护的人,第二天便陈尸在村口的大树下,
身畔有一封致吴姓族长吴琨山的信。
信上的具名是海宇五雄,要碧云谷村在五天后送十匹驮马至谷北百里的黄泉坡谷口,每
匹驮马必须由一名美女牵驭,驮马上各带黄金两千两,白银五百两。而且十名美女中,有一
名必须是族长吴琨山的二女儿,其他九名皆是村中的大闺女,十个人的姓名写得清清楚楚,
不许用人冒名顶替。
条件不多,只有两样,可是,没有一样吴族长能办得到。
老天爷!偏僻的山村,那儿来的二万两黄金五千两白银?又那儿来的驮马?村里连水牛
也不过二三十头,一辈子也没见过马是什么玩意的人倒有不少。
吴琨山的祖上虽任过银坑的场长,确也是附近府城各县的首富。但决不如外界所传言的
富可敌国,墙基更不是用巨型的银方所砌成的。
芳尾村许家的上一代,也曾任过场长,谣传也被说成富比王侯的大财主。事实上,海宇
五雄攻入村中搜劫时却大失所望,不但没搜到珍宝,只找到大小银块不足五百两,看得上眼
的女人也只有三名而已。
吴姓族人在芳尾劫后余生的村民口中知道了海宇五雄的残忍手段之后,皆不由心胆俱
裂,整座村子已被愁云惨雾所笼罩,想依言屡行条件也无能为力。
吴琨山派人手执白旗求见海字五雄,要求谈判,但先后派出的五名使者皆被吊死在村口
的松林中留下的书信说:如不届时将指定的物品送至指定地点,照例是屠村,毫无讨价还价
的余地。
狈急了跳墙,人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时,胆小如鼠甘愿听天由命的人也敢拿起刀枪拚
命。
近二百名老少妇孺在同仇敌忾的心情鼓舞之下,一扫笼罩在村中的悲观绝望气息,拿起
一切能拚命的家伙,誓死与海宇五雄决生死,与村庄共存亡。
唯一通向府城的小径已被封死,谷中的两座村庄与外界断绝了一切声息。
村前村后,隐常可以发现出没如风的人马,那是海字五雄,不分昼夜监砚著村口的一举
一动。
三天过去了,这是期限将届的最后两天;距芳尾村的被屠,则是第九天。
碧云谷成了一座死村,与外界完全隔绝了。两侧是难以攀越的高山大岭,谷口通向外界
的窄小比口已被倒下的巨树所阻断,而且有人把守,想冲出去可说是比登天还难。
午间,谷外的小径中,大踏步地出现了近十天来的第一个人,而且是个极为罕见的异乡
人,他就是赶来找海字五雄的大地之龙。
梅字五雄为了避免和中海见面,已先一步隐身在暗中侦伺,开放谷口让中海进入。
中海不知海宇五雄的一切作为,对五雄的罪行也了无所知,沿途他只感到奇怪,怎么这
一带三四十里之内不见有人?附近既有村落,为何也不见人迹?
他懒得推敲,反正已问清了碧云谷的路径,管它呢!
绕过一座奇峰,到了谷口外面的平原,一线溪流从北流下,东面最近的山村也在五六里
外。远远看去,五里外的碧云谷显现在谷下,双峰夹峙,古木参天,一线清溪从谷口流出,
小径在溪右向谷中盘升。
峰顶上,白云缭绕,峰顶附近全是巨大的乌柏树,如果在秋天,满山红叶,衬上白云飘
浮,看上去极为绮丽,所以叫故碧云谷。
他穿了一袭青直褛,金针盒用布袋盛了,栓捆在腰背上,没带行囊,袖中藏了一把匕
首,居然敢前来找海宇五雄,可谓胆大包天。
到了谷口,他怔住了,怎么路上堆满了树?
右面峰脚下的密林中,老五夺魄无常戚雄掩在树后,头戴英雄巾,黑巾蒙脸,青劲装,
腰上排列著不少飞刀,挟著一双骑士用的皮护手。背上系著一把厚背薄刃单刀。怪眼中厉光
闪闪,注视著中海的一举一动。
在潜山九虎的口中,他们已完全清楚中海的身材像貌,只消看到中海的魁伟身材和打
扮,便知是正主儿来了。
他站在高处,隐身树后叫道:“什么人,站住!”
中海正待越树而进,听上面有人喝问,站住向上打量,但看不到人影,只好说:“过路
的人,尊驾是谁?”
“你可是大地之龙么?”
中海一惊,他已在天罡星的口中知道潜山九虎已先一步来找海宇五雄了,在暗处喝问的
人,如不是潜山九虎,必定是海宇五雄。
他沉住气,叫道:“正是区区,尊为可是海宇五雄?请现身一见。”
“你找海宇五雄有何贵干?”
“慕名求见……”
“是么?嘿嘿,你可到村北里余的黄泉坡见他们。”
夺魄无常说完悄然走了。
中海急叫:“请等等,在下……”叫声中,他向上急掠。
身后,蹄声震耳。他扭头一看不由怔住了,来路上,七匹枣红色健马绝尘而至,马上的
骑士一身翠绿,身材娇小,鞍后有马包。从骑士们肩后飘扬著的剑穗来看,这七个女骑士极
不等闲。
夺魄无常本来想和中海试试艺业的,就因为看到有人马到来,所以匆匆走了。他们早已
定下诡谋误认中海是江湖神秘客派来的说客,他们不甘心受江湖神秘客的驾驭,但又不敢让
人看到他们已和说客见了面,要将来人杀死灭口,万一日后江湖神秘客大兴问罪之师,他们
尽可推得一干二净。
碧云谷村距谷口还有三四里,在谷口是无法看到的,他飞步攀下谷中,奋起狂追。
一见来人是女骑士,中海不再过问,向上急掠。等他到刚才夺魄无常藏身的地方向谷中
看时,一匹健马正向谷中飞驰,绝尘而去。
中海绕过两座山峰,前面的一人一骑早就不知去向,身后却蹄声震耳,七名女骑士蜂拥
地到了。
他脚下一缓,让在道左。
进了山谷,山势外张,两侧全是难以攀登的陡坡,五六十丈之下全是野草,以上则是参
天古木,人如果向下爬升,老远便可一目了然,无所遁形,而且也不易攀上。
蹄声如雷,第一匹健马到了。
“停!”马上的女骑士高举右手的马鞭娇呼。
蹄声徐落,七匹健马鱼贯屹立,烟尘滚滚中,第一匹健马上的女骑士向他问:“喂!这
里可是碧云谷?”
居然是纯正的官话,声如银铃,虽然口气不太礼貌,但听来仍然十分悦耳。
中海不知对方的来路,抬头向对方看去,心中喝采道:“好美,只可惜太艳太俏了
些。”
七个绿衣女骑士都美,第一位尤为出色,珠帕包头,绿劲装把浑身的曲线衬得更为突
出,饱满的胸部夸张地挺出,小蛮腰只剩一握,挂著百宝革囊,臀部浑圆得十分岔眼。脸蛋
是瓜子型,看去俏极大眼睛水汪汪,圆而丰满的小嘴,薄施脂粉,艳极媚极,一望即知,决
不是大闺女。
他无所畏惧地接受美少妇眼神的挑战,说:“区区也不知是不是碧云谷,恕难奉告。”
“哎!你是中原人?”少妇问。
“在下是甘凉人。”
“你怎会来到……”
“在下也是前往碧云谷找朋友的。”中海抢著答。
少妇嘻嘻笑,扭头向第二匹马上的同伴叫∶“二妹,你看这人是不是武林中人?好壮的
汉子,充满了男子汉的魅力。”
二妹点头笑,道∶“大姐说得不错,问问他可是海宇五雄?”
中海剑眉紧锁,心中骂道:“这浪货好粗的话,没有丝毫教养,贱而下流,天生的淫贱
货。”
“喂!你贵姓?是不是海宇五雄?你排行第几?”大姐叫。
中海心中不悦,懒得噜苏,说:“海宇五雄可能在碧云谷村,他们要洗劫那座村庄。诸
位姑娘如果要找他们,何不紧赶两步?”
“你知道他们?”
“刚才他们入谷而去为时甚暂,可循路上的蹄迹追赶一程,而且得赶快些。”
“好,等会儿还得向你请教。”
七匹马绝尘而去,每位少妇轻过他身旁时,都扭头向他注目,灿然一笑。
中海直待七女去远,仍然怔在当地,忖道:“不好!等会如被她们缠住,岂不要坏事?
听说江湖中有许多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淫贼,转做些倒采花掳健男的勾当,这几个女人定是
这种货色,我可不能大意,且先躲上一躲再说。”
他不愿惹事,说躲便躲,往山根的草丛中一钻,且先歇歇脚再说。
他的百宝囊中,盛有神针冷冰所赠的防蜮药。这种药其实只能内服□毒,却不能防蜮虫
的袭击。
因此,必须发现被蜮虫所伤,方可服用,平时不可事先服下预防,因为解毒药本身也具
有毒性。
这儿离开建宁府的梦溪已在数百里外,他想:这种解毒药已经用不著了。
三一八
七个女人绕过前面的山嘴,谷道突然开朗。纵长四五里阔亦相等的谷中大平原在眼前展
开,稍呈梯形的旱田分布在西面,中间南北两面全是水田,稻穗已变成金黄色,田中的水已
经放尽。
碧云谷村建在东面,依山而筑,约有近百户人家,间有阁楼点缀其间。可知这座村庄必
定相当富裕。
村外建有寨墙,但只有丈余高,只能防止野兽入侵,防人却嫌单薄不足。寨墙外设有鹿
砦和密植的刺竹林,这种刺竹却是最坚固的防御物,任何野兽也休想飞渡,可是就怕人放
火。
因此,目前的竹林己齐腰砍倒,一面是防五雄用火攻,一面是便于寨墙上担任防守的箭
手有用武之地。这道宽有三丈的半节矮竹林,没有一跃五六丈出类拔萃的轻功提纵术,根本
无法飞渡,形成天险。
远远地,便可看到寨墙上的垛口有提刀挟枪巡逡的警哨,南寨门闭得紧紧的,门楼上有
防守的人影,顶额上挂了一块木匾,四个大字是“碧云谷村”。
一匹健马绕村而走,那是适才驰入的夺魄无常,马在旱田中飞驰,快如狂风。
领先的大姐鞭梢一指,说∶“瞧那匹马,定然是海宇五雄,加鞭!”
七匹马放蹄狂奔,也绕村西而驰,追踪前面的坐骑。可是,夺魄无常已绕至村北,看不
见了。
夺魄无常驰至村北,发出一声震天长啸。
片刻,北面山谷东部的山口中驰出四人四骑。四匹马全是身高七尺的枣红骏马,马上的
四骑士与夺魄无常同一打扮,只兵刃有所不同而已。
夺魄无常飞骑迎上,大叫道∶“这鸟村请来了援兵,毙了他们,快!”
锦毛虎坐骑领先驰出,大声问:“来了多少?是些什么人?”
“七人七骑,穿绿,不是官兵。”夺魄无常兜转马头叫。
锦毛虎一声狂笑,叫道∶“七人七骑,不够塞牙缝,迎上去。”
夺魄无常又道:“大地之龙也来了,赤手空拳,狂得紧呢。”
“先收拾援兵,再和大地之龙一决。走!”锦毛虎扬鞭叫,豪气飞扬不可一世。
五人五骑放蹄南奔,双方在村西的旱田里迎上了。
相距一箭之地,双方勒住坐骑,一字排开。
“咦!是女的,妙啊!”锦毛虎怪叫。
治海神蛟一怔,说∶“怪!像是凤阳七女,她们为何而来?老大,你上前问问看,不可
鲁莽。”
“管他娘七女八女,送上门来的买卖不做,岂不罪过?”锦毛虎怪笑著说。
“那七个女人全是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你有兴么?”沧海神蛟问。
“那……那……乏味之至。”老三鬼眼丧门接口。
“那就叫她们滚蛋!”老二活阎罗挪了挪腰上的阎王令叫,正待驱马冲出。
沧海神蛟摇手道∶“老二,不可鲁莽。我看她们的来意不简单,先问清楚再说。”
对面,大姐已右手将马鞭高举,单骑上前,老远便叫∶“诸位定然是海宇五雄,凤阳七
女有事与诸位相商。”
沧海神蛟向锦毛虎呶呶嘴,双骑迎上。
双方相距三丈勒住坐骑,锦毛虎虎吼:“呸:小母货,干什么来的?是前来架梁子的
么?”
“我,凤阳飞燕荆萍……”
“废话,谁不知你是飞燕荆萍?有什么话说吧。”
飞燕荆萍嫣然一笑,笑得乳颤腰摇。
沧海神蛟呵呵大笑,说:“小娘子,你这种浪劲少献宝好不好?你既然前来找咱仁海宇
五雄,难道还不知道咱们五雄只喜黄花闺女,不要风尘娇娃么?”
飞燕荆萍仍然在笑。笑完道:“阁下,我不是引诱你们而发笑,我只是可怜你们,可怜
得发笑而已。”
“呸!什么话?”锦毛虎怒吼。
“老实说,你们只知糟蹋那些可怜虫,自诩英雄伟大。你们自以为风流,其实却不知风
流滋味,一辈子糊涂,一辈子也不知道风流为何物。白白糟蹋了女人,也糟蹋了你们自己。
你们只知道女人在你们的魔爪下呻吟哀号,自以为乐,可是,你们曾领略过女人在你们怀中
婉转承欢的乐趣么?不,因为你们害怕,害怕在女人面前暴露你们的笨拙和丑态,所以只敢
找那些不知人事的黄毛丫头泄欲…”
锦毛虎大吼一声,拔剑驱马前冲。
飞燕荆萍噗嗤一笑,策马向侧驰出,笑著娇叫:“且慢,咱们先不谈风月,言归正
传。”
锦毛虎勒住坐骑,怪叫道:“有屁你就快放……”
“哟!金爷,你的话太粗野,说得多难听?对女人说这种话,你简直无药可救,难怪只
敢找掳来的黄毛丫头。”飞燕荆萍媚笑著叫。
沧海神蛟连忙打圆场,说:“荆姑娘,不必废话,先说你的来意。”
飞燕荆萍神色一正,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愚姐妹此番乃是奉江湖神秘客的金谕,前
来促请诸位的大驾,参加龙虎风云会而来。”
锦毛虎吃了一惊,讶然叫:“咦!原来你们是神秘客的说客?”
“不是说客,而是专使。”
“你凭什么?”锦毛虎厉声叫。
飞燕荆萍拍拍剑靶,傲然地说:“凭神秘客的任命,也凭胸中所学与剑上的造诣。”
锦毛虎策马冲上,怒叫道:“金太爷要先领教你的剑上造诣。”
他挺剑前冲,狂风似的急冲而上。
飞燕荆萍冷哼一声,电芒一闪,长剑出鞘,也策马冲上,一面叫:“有何不可?”
江湖人不善马战,但这十二名男女皆以马战擅长。双方相距仅五六丈,坐骑冲力不够,
但仍然凶猛异常。
相对而进,剑尖前指,但见电芒一闪,“铮”一声暴响,二只剑同时向外崩,尘土飞扬
中,各自冲出十丈外,立即兜转坐骑。
马战比力、比狠,交手只是刹那间的事,一切花招全用不上。
飞燕荆萍再次将剑降平,大叫道:“锦毛虎,本姑娘陪你斗二十回合。”
步战交手,叫照面;马战,叫回合。冲过去再转回,所以叫回合。飞燕荆萍叫声未落,
马已疾冲而上。
沧海神蛟拔出三□护手刺,叫道:“住手?说清楚再决生死!”
远处的三雄一声怒啸,也飞骑疾冲。
六位妞儿同声娇笑,六匹马六支剑急冲而上,势如狂风暴雨,排山倒海似的冲来。
这瞬间,两骑交接。
“嗤铮!”暴响刺耳,火星四溅。两匹马擦身而过,分驰出五六丈外。
飞燕荆萍人向外滚,但小蛮靴一勾一蹬,仍然滑上了马鞍,右上臂出现了血迹。
锦毛虎也几乎坠马,右腿外侧鲜血直流,开了一条三寸长创缝。第二回合,两人都负了
轻伤。
不等他两人兜转马头,沧海神蛟己经策马堵在中间,举刺大吼道∶“住手!双方后
退。”
双方的人马相距五丈外勒住了,面面相对准备拚搏。
飞燕荆萍兜转马头,冷笑道∶“诸位,你们在自取败亡。咱们七姐妹不一定胜不了你
们,即使没有诸位高明,你们也难逃一死,信不信悉从尊便。反正本姑娘已将信息传到,诸
位已别无抉择,生死两途,任凭诸位衡量。”
沧海神蛟策马接近,问∶“诸位还有何人同来?”
“有,小襄王成公子在建宁府立等回音。”
“不是大地之龙?”
“大地之龙?没听过这名号。”
“姑娘且稍候,兹事体大,咱仁兄弟必须先行商量。”
“好,本姑娘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和衷共济,成为自己人。”
沧海神蛟策马后退,五个人低声商量了片刻,然后仍由沧海神蛟与锦毛虎上前。
沧海神蛟问∶“荆姑娘,江湖神秘客是谁?”
“恕难见告,目下不宜张扬。老实说,咱们姐妹只听其声未见其人。”飞燕荆萍答。
“那有此事?”
“信不信由你,连大名鼎鼎的三生也只能看到会主蒙面的身影,何况愚姐妹?”
沧海神蛟不再追问,说:“你说,咱们五雄如果接受参予加入,代价如何?”
“代价是只要接受金云玉版令的差遣,诸位的事敝长上概不过问。诸位如有所需要,可
向持金云玉版令的人转达。”
“谁持金云玉版令和咱们连系?”
“我。”
“你?”
“是的,请看。”飞燕荆萍说完,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采大不及掌,以云纹金边包镶的玉
块,中有金字的令版,双手递过,郑重地说:“这是本会传谕的信物,诸位看清了。”
沧海神蛟略略一审视,交与锦毛虎观看。玉版的正面刻了一个大“秘”字,秘字的下
方,则另刻了一个小字“风”。背面则有五个字:“龙虎风云会”。
飞燕荆萍接著说:“金云玉版令共有四种,排行是龙虎风云,今后诸位如果看到风字令
时,必须接受差遣。”
锦毛虎冷冷一笑,问∶“目下你有何差遣?”
“没有,金爷,你是说,你接受了?”
“不错,咱们接受了。”
“那好,以后咱们是自己人了。会长目前正在加紧进行罗致天下群豪大计,近期没有咱
们的事…所以……”
“且慢,在下却有事呢?”
“金爷……”
“你不是说有何需要,可向持令的人转达么?”
“不错。诸位既然接受了,都是自己人,有何需要,本姑娘将代为转达。至于分辨自己
人的切口与手式暗记……”
“这些事留待日后再说,目下金某要……”
“请说,只要合情合理的……”
“少废话,在下要的是女人。”
飞燕荆萍娇笑道:“金爷,女人多的是,金爷尽可于取予求,会长决不会阻止诸位掳
劫……”
“掳劫?废话!咱们要你们七个人陪伴,两天后,咱们攻入村中找来代替的人之后,你
们便可自来自去。”
飞燕荆萍格格娇笑,道:“会长料事如神,已知诸位必会找上我姐妹。走,先到你们的
住处,但七妹必头返回府城禀报。”
“好,六个也行,叫她走。”
七妹兜转马头走了。
锦毛虎向疤眼老三说:“老三,你留下来看看那家伙是什么玩意,宰了他赶快回来。后
天咱们洗村,即使村人去请救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用不著在道儿把守了。”
表眼丧门冷笑一声,说:“宰他?我得好好将他消遗哩!回头见。”
留下了疤眼老三,十名男女呼啸著驰向谷北。五雄的居所仍在芳尾村,距遗儿只有三里
余。
疤眼老三先在村四周小驰一圈,然后向谷口驰去。
罢离开村南不足半里地,突见前面小径上青影急掠如飞。三里之内全是田野,一览无
遗,人一出现,三里外便可看到了。
“这小子来了。”他向自己说。
前面是滔田,不宜马儿骋驰。他立即兜转马头,回驰至村西的旱田中驻马以待。
来人果是中侮,他藏在草中,眼看只有一名绿衣少女策马向谷外奔驰,他搞不清是怎么
回事,好奇心动,立即向谷内急掠。
他看到先前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骑突又回转,不由大惑不解。环顾四周,方圆四五里谷中
的田野里根本不见有人,先前的绿衣少女也不见了形影,只看到□集在寨墙上向外观看的居
民。
“唔!五雄还末攻破村寨,我来得正是时候。”他自语。
五雄的穿著打扮相同,他以为眼前这一人一骑,就是先前在谷口问诰的入,反绕村西向
疤限老三奔去。
材西的寨墙上人头攒动,先前他们以为是官府派来援救的人,岂知却是五雄的帮手,令
他们心胆俱寒。眼看又来了一个人,他们目不转睛提心吊赠地注视著外面的变化。
疤眼老三高踞鞍上,冷冷地注视著渐来渐近的中海,一大一小的鬼眼冷电四射,杀机怒
涌,一手把住鞍旁的五爪飞爪百链索,将索头结在马鞍的判官头上,□绳也挂上,严阵以
待。
中海在三丈外站住了,疤眼老三蒙了脸,但一双鬼眼仍然留在外面,只消看了第一眼,
他就不自禁地热血狂沸。半点不假,这人大环眼,四方额,左眼小些,一道刀疤斜头挂眼
梢,因而眉秃眼角下挂,疤痕外翻,状极可怖。
他强按心潮,堆下笑,拱手道:“疤眼,还认得在下么?”
疤眼老三檠桀笑,阴森森地说:“呸,什么东西?你就是大地之龙么?”
中侮举步徐徐走近,紧吸住对方的眼神,笑道:“咦!绑下,你不认识在下了?千里迢
迢在下闻讯赶来找你。想不到你将七年前的故人都忘掉啦!”
疤眼老三一怔,困惑地问:“七年前的故人?见鬼!七年前太爷那有你这种朋友?潜山
九虎的话太爷不信,但你似乎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岂有此理?你……”
“嗨!你老兄真是贵人多忘是,七年前咱们兄弟相称,在湖广做案…”
“在湖广做案?去你娘的!七年前在湖广,太爷独来独往横行一方,那有你这么一位朋
友?”
中海早有准备,一句句往下套,说:“咦!你忘了在道州的事了?”
疤眼老三略一沉吟,说:“唔!候是有那么回事,我到过道州……”
“夏至日之夜,咱们……”
疤眼老三鬼眼一翻,吼道:“滚你娘的蛋!那天四个人做案,那有你这小辈在内?狗王
八!太爷要剥你的皮,你胆大包天,竟敢向大爷讹诈来了,该死!”
声落,取下飞爪,马儿向侧冲,飞爪开始旋舞。
中海热血沸腾,但他居然忍下了,大叫道:“陶兄,你再仔细想想,另三个是谁,怎说
没有我?”
疤眼老三骑马绕著中海汪奔,一面舞著飞爪百链索,一面骂道:“胡说,那晚四个人
中,太爷年纪最轻,另两人太爷虽不知他们的路数,但脸容年岁总还记得,你这小子岂能骗
的过我?著!”
吼声中,飞爪飞舞而至,拦腰抓到。
中海已确定疤眼老三是那晚行凶的真凶了,可惜无法问出其他三人的名号。听疤眼老三
的口气,似乎不知另两名凶手的名号哩!但至少知道其中的一个,抓住疤眼老三,不怕这家
伙不吐实。
他气涌如山,一声长啸,向下一伏,扭身硬抓扫来的爪索,捷逾电闪。
可是,疤眼老三居然能驭使四丈外的飞爪,造诣惊人,手一抖,飞爪突然上升后退,一
发之差,没抓住。
中梅飞跃而起,向前猛扑。
疤眼老三一声狂笑,马儿似狂风,绕向一侧,飞爪再次猛扫而来。
这次中海不再闪边,疾冲而上。
飞爪索猛的扫到,爪落在身后。中海虎掌倏伸,勾住索向下一仆。
疤眼老三果然利害,功已先发,飞爪突然收缩,疾若电光石火,抓住中海的背部。
一声暴响,抓中了。
中海毕竟棋差一著,冒险抓住了飞索,却未能避开索端的飞爪一击。
疤眼老三一声狂笑,“叭叭叭”在马臀上击了三掌,马儿受惊全力狂奔。
“唏聿聿”马儿长嘶,挣扎著向前奔驰。
敝!中海被爪击中,竟未倒下,他双手握住链索,全力向后带。可是,脚下是旱田,泥
土松不受力,马的拉势太急,急切间稳不住下盘,被拉得向前滑,脚下的泥土翻翻滚滚,尘
土飞扬,连拉十来丈,仍未稳下桩来。
原来他将金针盒栓在腰后,针盒是白金所打造的,坚硬无比,不怕刀砍剑劈,飞爪击在
盒上,亳无用处,反而被震得往下掉,拖在中海的身后像是个……
“吆喝!”疤眼老三狂喜地叫,抽出马鞭拚命鞭打马儿。
马见举步维艰,中海虽站不牢,但神力依然发挥了五成劲道,马儿想放蹄狂奔根本不是
易事。
再拖了五六丈,中海感到身后一震,手中的百链索向下急沉,力逾千钧。
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接著,他大吼一声,用上了千斤坠,重新抓起链索向后一带。
原来这一带的早田全是平缓的山坡,土薄而瘠,有些地方的巨石无法清除,半隐在土
中。无巧不成书,拖在后面的飞爪突然抓住了石缝,力道骤紧,两面一绷,劲逾千钧,难怪
他抓不牢。
只消略一停顿,他便可以稳下来了。
“唏聿聿…”马儿长嘶,突然人立而起。
疤眼老三骤不及防,几乎跌下马来,总算他了得,百忙中一声虎吼,拔剑猛挥。
“喳”一声响,判官头被砍断了。百链索是砍不断的,他只好砍掉判官头。
马儿向前一沉,中海快慢到了。
疤眼老三了得,左手一抖,三枚霸道而不能用手接的五芒珠脱手疾飞。接著,他抓住断
了一段的的□绳双腿一夹,马儿向前急冲,不但骑术精明,反应也超尘拔俗。
中海并未被仇恨之火迷失了灵智,反而沉著冷静异常,一看暗器有异,不得不躲,躲亦
难以躲开一声怒啸,奋不顾身将匕首掷出,拚个两败俱伤,人向一侧急倒。
相方相距太近,两败俱伤,三枚五芒珠他只能躲掉两个。“噗”一声轻响,他感到左跨
如被雷击凶猛的打击力道将他击倒在地,跨内侧下方剧痛澈骨。
同一瞬间,疤眼老三一声惊叫,人向鞍前一伏,马儿冲出十丈外。地上血花飞溅。
中海的匕首把疤眼老三的背肌邦开一条大缝,长约尺余,深达脊骨。匕首飞出五丈外方
始翩然下坠,可见力道之猛确是惊人。
疤眼老三强忍痛楚,愤怒地兜转马头,不顾背部鲜血如泉,吃力地找出长剑,策马恶狠
狠地冲了上去。
中海命不该绝,五芒珠击中百宝囊与跨骨下方交界处,百宝囊被击穿,然后陷入肉中近
寸,力道之猛,骇人听闻,如果没有百宝囊档上一档,左腿必毁无疑。
生死关头,澈骨奇痛没将他击倒,咬牙爬起,火速将针盒拉至腹部,取出盒里的尺二双
龙针,咬牙切齿候敌。
疤眼老三痛得冷汗直流,他以真中海必定倒地不起,所以要用马踹,举剑的手抖得太厉
害,无法用劲,只好用马将中海踹碎出口恶气。
可是,他所看到的中海居然没有受伤,而且还作势迎上哩!向时,中海手中的怪兵刃映
日生光,一抖鞭,马儿折向,向北落荒而逃。
双方激斗,已接近至村西的寨门。寨墙上人头攒动,眼看两人龙争虎斗,眼看疤眼老三
背部鲜血淋漓,眼看人马逃走:偏就没有人想到用箭将人马射倒。
中海也支持不住了,五芒珠带有芒刺,最忌震动,如果走动时牵动了伤口,芒刺一动,
会令人发软,痛得令人受不了。
他想追,刚一挪动双腿,只感到澈心奇痛突然袭到,腿一软,挫倒在地,浑身冷汗直
流,头脑一阵昏眩。
寨门突然大开,涌出一群村民,七手八脚地搬开可移动的拒马和刺栅,有人用官话叫
道:“壮士请赶快入村,快!”
声落,奔出五个年青人,架起中海,收拾针盒,捡回匕首,连疤眼老三遗下的飞爪百链
索也捡了起来,急急奔入村中。
“谢谢你们。”中海无限感激地向架他走的人道谢。
村中心近北面是吴氏家祠,左首是族长吴琨山的家,楼高院深,甚是气派。祠堂内,住
了一群芳尾村劫后余生的许姓村民,凄厉的号哭声仍然隐约可闻。
整座村庄沸沸扬扬,在人声鼎沸中,中海被送入族长的宅院,安顿在厢房内。
吴琨山年约五十开外,身材修长,神色憔悴。
他立即里外张罗,叫来了村中的草头医生替中海调治。可是草头医生看到中海身旁针盒
里的金针时,俱都一言不发乖乖地告退。
中海半躺在床上,用金针加上匕首,亵狠将芒珠剔了出来。
房外挤满了人,床前有吴琨山和族中的长老,眼看中海用刀剑剔肉取珠,只看得心惊肉
跳。
中海居然挺得住,取出暗器上了金创药,用布中包扎妥当,靠坐在床上抱拳向众人道谢
之后问:“那一位是里正?请前来一会,在下有事相商。”
吴琨山将房门口的人撵开,上前说:“老汉是本村族长,也是里正,姓吴,名琨山。”
中海欠身道:“小可姓海,名龙。多蒙贵村的兄弟相救助,铭感五内。请问老伯,五恶
贼的限期还有多少天?”
“两天,唉!”吴琨山惨然地回答。
“那么,小可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免得连累贵村,那些恶贼会籍口找我而不顾期限
的。”
“老弟台,本村已经准备和恶贼们一拚,早晚都是一样,让他们来吧!”
中海挺身移出床外,站稳说:“小可在村中反而无所作为,必须到外面和恶贼们决一死
战。谷北可通向何地,能见告么?”
吴琨山看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站起,不禁吃了一惊,急道:“老弟台像是铁打的人哩!
谷北是芳尾村,已被那些恶贼糟蹋得面目全非了。老弟台与那些恶贼…”
“小可与他们不共戴天,这次如果不抓住他们,日后他们往海角天涯一走,便不容易找
到他们了所以我必须早日将他们解决。”
“但老弟台的伤……”
“小意思,皮肉之伤并绍大碍。”
“老弟台,老汉有一不情之请,尚请见谅。”
“老伯有何……”
“请老弟台念在数百名老少将遭涂炭的份上,助敝村同抗五恶贼。据说这五个恶贼横行
天下,无人敢当,今日幸见老弟台敢于和他们一拚,而且已击伤了一名恶贼。敝村的子弟全
是没脚蟹,眼看村庄将成瓦砾场,男女老少难免锋镝之祸,势难自保。尚望老弟台……”
“可是……小可有小可的事侍办……”
“老弟台,就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全村数百名老小?老弟台,老汉请老弟移玉至
祠堂一行看看芳尾村那些被恶贼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乡邻,看了他们的惨状,相信老弟
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惨然垂滚……”
中海一咬牙,道:“老伯,领小可至村中最高处一看贵村的形势,并请贵村负责防守的
弟兄一同前往。刚才小可在村外已看到贵村外围的形势,那只能防止一般小毛贼的马步进
攻,但对付海宇五雄这种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强盗则用处不多。那五个恶贼可横行三丈,
直上十寻,来去如风,形如鬼魅,些小竹林刺栅挡不住他们的,可千万别被他们有马匹的事
愚弄了。”
“好,老和先替敝村的子弟向老弟致谢,老汉领路。”
看了四周形劈,中海惨然摇头,向伴随左右的十余个人苦笑道:“除非安下天罗地网,
根本阻不住这五个凶狠的江洋大盗,贵村任何一面皆咀不住他们。”
他说的确也是实情,东北两方是稻田,中间有溪流贯村而回,两面的刺竹林皆有空隙,
设下的鹿箸挡得了马,阻不住人,寨墙也不够高,白天也许可以用弓箭相辅不足,晚间便毫
无用武之地。西面是旱田,防御物比较雄厚,但也不易阻挡轻功高明的人。东面最糟,依山
建墙,剌竹林断断续续,处处都是空隙,站在山坡上往下看,村中的一举一动皆无所遁形。
“老弟台的意思…”吴琨山抽著冷气问。
“小可认为,决难阻止贼人入侵。我相信谷北的芳尾村也有与贵村相同的设备,也相信
贼人必定是在晚间动手入侵的。”
随同前来察看的入,有芳尾村的主事,接口道:“芳尾村的刺竹林比这里更密更厚,贼
人是三更天入侵的,首先效火,然后杀人。”
“天险不足恃,这些东西阻不住敌人的。”
吴琨山脸色泛灰,问:“那么,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么?”
“只有两天工夫,太紧了些,想布置埋伏也来不及了。”中海摇头叹息著说。
“老弟台,难道便无法可施了么?”
中海心中很乱,不时背著手踱来踱去。依他的看法,阻止贼人入侵不是不可能,只是他
必须活擒疤眼老三。如果设下能阻止贼人的设备,入侵的人必死无疑,那么,这条线索岂不
又断了?
祠堂前吞烟缭绕,那是芳尾村的人在替死去的亲人设灵祭奠,隐隐的哀号声,令人闻之
酸鼻。
他举目向身畔的人看去,所看到的全是铁青的脸,和惊恐的目光,与发著寒颤的身躯。
这是一群无助的可怜虫,一群被噩运主宰了的弱者,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巳令他们心胆
俱裂,不公平的神佛已遗弃了他们。
终于,他放弃了自己的报仇念头,向吴琨山问:“贵村有工匠、铁匠、皮匠、和对精于
狩猎的人么?”
“有、有有。”吴琨山急答。
“请将他们请来此地一会,再就是老伯得赶到西寨门,小可算定恶贼必定将伙伴召来找
我。老伯千万不可将小可逗留贵村的事说出,务必也令恶贼们起疑,免得他们提前发动,至
要至要。小可决定设下窝弓一类狠毒埋伏,引他们前来送死。同时,后天小可要主动前往逗
引他们,声东击西,分散他们的实力。今天时辰不多了,晚间必定有贼人前来暗探虚实,须
及早准备。唔!斌村为何不养狗?”
“狗??三天前皆被贼人用毒药与暗器杀光了,乃是敝村接到恶贼来信的前一夜的
事。”吴琨山答。
中侮面露喜色,说:“这是说,贼人事先已进过村了。”
“想必如此。”吴琨山无可奈何地说。
“很好,贼人必定已经摸清了底细,不会再来的了,咱们可以昼夜准备设伏的事。老伯
请往西寨门一走,瞧,贼人们来了。”
北面,远远地尘头大起。
中海顿足道:“遭!那几个女贼和他们结了伙。诸位尽速离开,请工匠快来。”
不久,二十余名老少全来了,听侯中海指示设伏大计。
西塞门外,六女四男十匹马,疤眼老三没有来,正向吴琨山相距三二十丈大叫大嚷。吴
琨山告诉贼人,说中侮已经出谷去了,十人十骑便向谷口追。
不久,全村能动手动脚的人全部出动,锄头镰刀都用上了,全力赶工。
中海心中有数,以江湖人和猎户的眼光,判定贼人可能进入的地方,带著村中的狩猎好
手,布置下捕捉猛兽的玩意。
最可能入侵的道路,利用竹木的弹性安装了不少单弦弩、聚弩、木夹、铁齿钳,击径
□、吊脚环等等,步步生险,处处陷阱。
村西,有用牛筋以强劲的竹片为动力的伏弩、留客住、伸缩钩镰枪、陷阱……
南北两面,凡是可以入侵的地方,除了以上所说的埋伏外,田径旁布置梅花形的箭手
群。每一名箭手皆以两层生牛皮做一袭防身甲,发现敌踪,发箭而不许出坑,坑外的人不分
敌我,一律格杀勿论这条现定一方面可以激起拚死的决心,一方面可以逸待劳杀贼。
因为贼人如果入侵,必定飞步急进,凡是在伏坑外行走的人,必定是贼人:而心怯胆
小,想临阵逃命的人,必被自己人射死,只好伏在坑里与贼人拚命了。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贼人便不断派人马前来监视,但外围的重要设备大多竣工,贼人只
发现寨墙上所堆积的燎火倒不在意。
当日色西斜时分,中海便发出了警告,说贼人今晚定然前来勘察暗采,必须加倍小心。
他自己背了一把单刀,系了一条牛皮腰带,腰带上有二十把新打造的六寸飞刀。前胸和
后背,有熟牛皮中夹铁板的护身背心,准备和贼人一决,亲自在村中来往走动策应。
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他对暗器深怀戒心,恶贼们是不会按江湖规矩使用暗器的,他只
好自己设计做一件甲胄防身。
侮宇五雄未料到中海还藏在村内,更未料到村人在大劫临头还敢将中海收留在村中。他
们不在乎碧云谷村的人备战,依然耐心地等待时限的到来。
可是,凤阳七女的飞燕荆萍却不肯多逗留一天,她对陪伴这五个恶形恶状的凶悍丑强
盗,打心底生出厌恶的念头,急不及待地要将他们摆脱,极力怂恿他们提前下手。
最后的期限是明日午正,锦毛虎本坚持要遵守自己所定的规矩行事,但经不起飞燕荆萍
的唆使,决定提前半天动手。
村中的人白昼休息,夜间全部出动。老少妇孺皆藏匿在村南的空旷洼地内,不敢躲在房
台中,怕贼人放火。
三更已过,仍一无动静。繁星满天,远处传来的兽吼鸟啼入耳惊心,夜风萧萧,蛇鸣唧
唧,任何些小的响动,也会令把守的人心惊胆跳。
“今晚贼人不会来了,老天爷保佑。”有人在心底暗叫。
中海反而心中烦躁不安,愈沉静愈令他的心弦绷得更紧,他知道暴风雨快要来了,来之
前必定反常地平静的。
他到了东案墙的门楼,侧耳倾听,低声向身旁的吴琨山说:“四更末五更初须特别小
心。我到村西一走。”
比北不远,十一匹健马成两路悄然南下,马儿的铃已经摘掉,以不徐不疾的速度驰近村
北半里地停住了。
所有的马皆配有头罩、护膝、胸甲、臀胄。男女骑士分为两批,一批带了木造的长盾,
由锦毛虎率领。另一批是轻装,夜行衣,由沧海神蛟率领。
勒住了坐骑,锦毛虎用马鞭向远处的村庄一指,冷静地说:“咱们五更正便开始行动,
老四老五与四五六三位姑娘,务必于黎明前从村东入村,火一起,我这儿立即进攻西寨门。
如果东路受阻,可放起火流星知会一声,我便进攻西寨门牵制他们,以掩护你们乘机入村放
火。诸位,吴家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不像芳尾村外强中干害咱们白浪费了十多天时光。如果
正如所料,咱们带了美女金帛立即进入江西湖广,好好地玩上两三个月,再另作打算。荆姑
娘,你还有什么交代?”
飞燕荆萍笑道:“没有,祝咱们顺利。事成后我姐妹必须告辞,日后湖广见。”
锦毛虎转向背部仍里著伤包的疤眼老三,问:“老三,大地之龙那小子既然不知去向,
何不托荆姑娘姐妹留意些儿?”
疤眼老三咬牙切齿地说:“不!我要踏遍天涯,亲自活剥了他。”
飞燕荆萍急急接口道:“陶爷,不可,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诸位到江西与湖广享福,
必须静待消息,也许书主有事召见诸位也未可知!寻找大地之龙的事交给我好了,我将传信
本会的四路同道,擒捉那狂妄的小辈交与陶爷处冶,岂不甚好?”
疤眼老三点点头,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自己人理该尽力,不敢言劳。”飞燕荆萍客气地答。
锦毛虎接过沧海神蛟的□绳,说:“咱们这就分手,诸位先走一步。”
沧海神蛟跃下马背,与夺魄无常向东岔出,两人之后,是凤阳七女的四、五、六三女,
五个人鬼魅似的消失在东面山麓下。
锦毛虎六人十一骑则向西绕,驰向村西的旱田。
中海巳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们前来送死,他们也布下了死亡陷阱等中海至黄泉坡投到。
中海算定贼人必定分两路入侵,主力也必定置在村西,因此他亲至西面候机阻敌。村东
的山林中布置的猎具最多也最巧,应付偷偷摸摸的人也最为有效,他相当放心,就怕贼人不
从东面来。
沧海神蛟足智多谋,但却想到最易接近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险之处,他以为凭这些愚蠢的
村民决难将他们阻住,守在寨墙上的村民决难阻挡他们两男三女进入村中。
两男三女鱼贯而行,相距四五步,藉草木掩身,接近至距寨墙半里地了。
山高林密,星光无法透林而入,黑沉沉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索而行。
谁也没料到四周危机四伏,谁也没想到那些猎兽的小玩意的威力是如此可怕。中海出身
于狩猎世家,他所安装的小玩意精巧得几乎出神入化,即使在大白天,外行人也不易发现其
中的危机,更何况在晚上?
表使神差,领先的沧海神蛟所走的路,竟然是数道埋伏中的空隙,居然逐渐平安地进入
了腹地。
下面出现了寨墙,相距巳不足三二十丈了。
沧海神蛟站住了,忸勇底声叫:“老五,你和五姑娘向左移,咱们分两路越墙而入。”
老五夺魄无常低应一声,向身后的五姑娘弹指发声,招呼他向左移。
左移丈余,他扭头一看,不错,五姑娘已经跟来了,在他身后不足五尺。
“五姑娘,小心脚下,快接近竹林了,那些钩一样的竹刺讨厌得紧。”他小心地叮咛。
“靴不怕剌,戚爷,何必多虑?”五姑娘不领情地答。
夺魄无常在心底冷哼一声,低声暗骂“不知好歹”,愤然地伸左脚向前一探,脚落实
地,重心前移。
夜黑如墨,他没看到脚下有一个打腊麻绳的活套藏在草中,他这一脚不偏不倚地踏入了
活套中心了。
活套的中心有一块尺大滑板,如果不加力或者力道不够,滑板便不会下沉。假使滑板下
沉,板旁的竹簧片便会弹出,打击另一端扣住不远处树干后拉绳的扣栓,扣栓一松,树干拉
绳立弛,系住活套索的树枝向天空弹出恢复原状,套绳便会随著树枝的弹动猛地位紧。
他的重心向前移,第二步刚迈出,突觉聊下一沉,他随不以为意,因为沉下的幅度并不
太大。
“叭!刷……”两曼怪响倏发,不等他弄清是何变故,只感到踝骨一震,凶猛的劲道将
他拖倒,只听到绳索滑动的怪响人耳,身不由已,“砰”一声凌空飞撞在左面丈外的巨树
上,头下脚上,脚上的套索仍以凶猛的力道收紧,径骨若裂,痛苦难当。
“啊…”他狂叫起来,拔刀收腰上体向上引,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向脚旁砍去,
“喳”一声砍入树干上,但收紧的力道依然有增无减。
变生仓促,附近的人只听到他的叫喊和不远处树枝摇晃的声音而已。
“咦!”五姑娘惊叫一声,不知所借。
右面丈外的沧海神蛟毕竟反应超人,低叫遁:“老五,怎么了?”
叫声中,急切间拔不出刀,抓住了被倒挂在树干上的脚,想用指力弄断活套,岂知活套
粗如拇指上面浸了腊,既韧且滑,拉得又紧,根本用不上劲。
他叫:“我的脚,快!到树后看看,套索在后面穿过树上的洞,把我的脚拉死了,
快!”
沧海神蛟还来不及回答,五姑娘已到了树后,伸手一摸,果然不错,一根巨索穿过凿开
的树孔,另一端不知引向何处,绷得紧紧地,她不假思索,猛得一剑挥出。
“不可砍……”沧海神蛟大叫,想阻止五姑娘砍索。
可是已来不及了,剑过索断。
四面八方异声乍暴,枝叶摇摇。
沧海神蛟见多识广,突地向下一伏,接著叫:“伏下!”
身躯上引,正用手抵住树干想将脚拔出的夺魄无常,索一断便向下掉落。
聚□齐发,从四面八方向树干射来。索断树枝完全恢复原状,同时也引发了各处伏弩的
机关。
“啊……”首先遭殃的五姑娘发出惨厉的尖叫,扔剑便倒,第二声还未叫出,便开始扭
动抽搐挣命了。
接著另外两个女人的狂号,动地惊天,整座山谷回声隐隐,令下面的村民闻之雀跃,也
感到毛骨悚然。
沧海神蛟伏得快,但也感到有东西掠顶门而过,惊出了一身冷汗。
夺魄无常恢复了自由,重重地□落树根,跌了个昏头转向,被女人们的惨叫声惊得心胆
俱裂,顾不得去解仍套在小腿上的活套,火速拔回刀,扭头撒腿便跑。
沧海神蛟不敢追,撑起上身大叫:“老五,不可乱跑,站……”声未落话未完,夺魄无
常狂叫一声,突然向前一仆,倒在三丈外,不住狂叫:“老四,救……救我,老四……”
叫声惨厉刺耳,接著,“砰”一声响,一载枯树倒下了,叫声倏止。但地上仍有沙沙之
声,显然他仍在挣扎。
沧海神蛟惊出一身冷汗,身上发冷。但他不能见死不救,猛地拔出三□刺向身畔一株树
枝砍去。
接住了树枝,他用树枝开路,急急向夺魄无常走去。
他来迟了,夺魄无常已停止了挣扎,右脚被一杷对付山猪的大型犬牙铁夹钳住,肉绽骨
裂。犬牙夹的上端有一根树枝,可随夹翻动,人不倒则已,倒则树枝恰好压住腿弯,爬不起
来。
同时,引动了旁立的枯树,枯树其实不枯,而是故意安装好了的坠木,坠木一倒,恰好
打破了夺魄无常的脑袋。沧海神蛟以树枝开路赶到,人也刚好断气。
沧海神蛟倒吸一口凉气,用火摺子点燃了火流星,通知下面的锦毛虎受阻村外,然后冷
静地替自己的处境盘算。
他到底是个经过大风险的人,临危神智不乱,略一盘算,便被占想出脱身的办法。
五个人同来,四个人死亡,他怎敢再冒险人村?逃得出天罗地网已是万幸了。他向四周
仔细打量先前的树干附近,四、六两女仍在抽搐,可以隐的地看到她们在作濒死的挣扎。
“我自顾不暇,顾不了你们了。”他冷然地低叫。
凭著他超人的记忆力,他摸上了来路,小心奕奕地用树枝探路,直至东方发白,方始远
离了险境这期间,他听到下面人喊马嘶,但分不了他的心,他已无暇他顾。
站在村东北的山麓上,晨曦中,他看到村西的原野中烟尘滚滚,怪叫如雷,马嘶声震
耳,显然那儿仍在展开生死狠斗。
再向村中看去,隐约可看到寨墙上严加戒备的村民,刀枪的寒芒,不住闪动,但却寂静
无声。他只消看了第一眼,他便知老大并未攻人村中,有人在里田绵延的川坡原野中缠住了
老大。
他一咬牙,向斗场奔去。
他到了村西,这一面是最易攻村的所在,也最难防守,旷野中不易设下埋伏,而且怕被
恶贼们发觉,不敢装设陷阱,也不敢出动大批的人手,怕恶贼们突然进袭逃避不及,所以形
成防守最薄弱的一面,只来得及在刺竹的后端挖了陷坑,前面安装了部份伏弩,寨墙前有擒
人的留客住,和钩马腿的伸缩钩镰枪。只是地方广阔,而设置的时间也不够,不易防守,所
以中海要亲自在这一面主持大局。
村东的山上传来了惨叫声,身后的五名健壮青年人一蹦而起,他扭头低叫道:“不可自
相惊扰,沉住气。去,告诉所有的入,不许任何人出声。”
五个青年走了四名,门楼前面的垛口旁粗制的弓箭已准备停当,所有的箭手皆等候他发
令。寨墙上数十个人全紧张地等候最后的一刻到来,每一双眼睛皆睁得彪圆,向已泛朦胧晨
光的原野极目搜视著。
“砰”一声,村东山上响起了爆炸声,一道火光摇曳而上,“拍”一声响,半空中爆出
百十颗流星,纷纷下坠。
“去请族长来,快!”中海向身后的青年人叫。
门楼侧方,站著两名壮汉,中海向他们叫:“下令备战!”
两名壮汉将手中的大海螺凑近嘴巴,低沉抖切的螺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唏聿聿……”远处突传来马儿的嘶鸣。
吴琨山带著人到了,爬上门楼气喘吁吁地叫:“老弟台,听,马嘶……”
中海淡淡一笑,抢著说:“这证明了贼人已有人送命在村束,他们没有多少人,即将倾
全力在村西作孤注一掷了。老伯,你在这儿主持……”
“老弟,你……”吴琨山惊叫。
“小可出去和他们一拚,可以牵制他们,免得他们全力攻村。杀贼于村外,比等贼人入
村互杀高明。千万记住,不许任何人啸呐喊助威,以免被贼人知道小可在村中主事,日后贵
材危矣!我由村南走。瞧!他们快来了。”
说完,他匆勿走了,抛下手足无措的吴琨山。
晨曦下,淡淡的雾气中,渐渐出现了人马的形影,像是幽灵出现,十一匹排成一列,只
有六名骑士。
“吆喝…”一声怪啸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六匹马像潮水般冲到,猛朴寨门,接近了第一
道鹿砦前,马儿一喘,伏弩全部报废,只伤了一匹马的后蹄。
飞起六绦飞爪百链索,钩住了鹿砦,骑士飞跃下地,马儿立即转头狂奔,鹿砦倒下了。
六个男女骑士藉盾掩身,飞越第一道鹿砦,到了陷坑的前端。
锦毛虎在中,大声吼道:“时辰已到,屠村!”
吴琨山沉不住气,抓起身旁的钢□,“当当当”锣声震耳,数十把竹弓齐发,箭如飞
蝗。
已从村南绕出的中海心中有数,暗暗叫苦道:“糟!吴族长令下得太早了,恶贼们定会
提高警觉大事不好。”
他只好不顾惜体力,全力狂奔。
丙然料中了,箭雨射到,六男女不再冒失抢进,以盾护身逐步向前探索,发现了陷阱,
从容而过锦毛虎奋勇当先,入寨的小径没有刺竹林,只设了拒马与鹿砦,六个人六具盾排成
半弧,箭全无用武之地,砍毁拒马和鹿砦之后渐渐接近了寨门,大势去矣!
吴琨山满头冷汗,这才记起忘了中海的叮咛,令下得大早,被贼人发现了埋伏,后悔也
来不及了哩!
距寨门不足六丈,是一排活动的钩镰枪。锦毛虎用剑探地而进,地面的消息一动,钩镰
枪凶猛地勾出,钩在盾上暴响连连,六枝剑从空隙中挥出,枪触剑即折。
“我先上。”锦毛虎大吼。
这瞬间,身后马嘶声惊天动地,中海的吼声破空传来:“疤眼老三,你的死期到了,血
债血偿,纳命来吧。”
马嘶声此起彼落,蹄声如雷,十一匹健马被中海用刀赶散,四处奔窜。
锦毛虎一怔,脚下一顿。
“海宇五雄,今天你们的报应临头,合该埋骨碧云谷,我大地之龙已替你们挖好了坟
墓。”仍是中海的叫声。
老二活阎罗叫道:“老大,咱们的后路被截,前面定然凶险。”
他们已进入寨门与刺竹林间的中段,看不清后面的光景。锦毛虎心中一懔,他想起进攻
前村东的惨叫声,至今还不见沧海神蛟发动进攻,心知大事不妙,村中定然来了高手相助。
他心中一虚,低吼道:“快退,先解决后面的人。”
他们向后退,村中仍有箭射出,盾牌不能撤,退得不够快。等他们退出一箭之外时,已
不见有人十一匹健马分为三批在田野中奔逃,有一匹已经倒在地上哀嘶滚动。
“咦!人呢?”飞燕荆萍讶然叫。
疤眼老三却向从北面绕来的四匹马奔去,一面叫:“先找坐骑,他走不了的。”
四匹马两前两后,发疯似的乱窜,落荒奔逃,从北面绕来,蹄声晨耳,后面两匹尾后的
飞爪百链索还拖著一堆荆棘所造的鹿砦残枝,拖得烟尘滚滚,响声刺耳,难怪马儿惊窜不
已。
六个男女全丢了笨重的木盾,向马儿迎去。
晨光朦胧,薄雾依稀,目力差的人,十丈外的景物便不易看清。
疤眼老三抢马心切,奔得最快,迎著第一匹奔来的狂马,发出他唤马的奇怪低啸。
马儿果然慢下来了,他急掠而上。
马腹下藏著中海,一看第一个奔来的人是疤眼老三,心中狂喜,抽出右手拔一柄飞刀在
手。他不能一刀杀了疤限老三,但却必须将对方击伤。
双方迎上了,速度相当快。仰卧在马腹下,马儿颠簸,要想将迎头奔来的人击伤而不死
谈何容易呢?
因此,他必须等来至切近方可下手。大近了危险太大,他怎能逃过后面五个男女的围
攻?以一比一已感吃力,以一比五……他真不敢往下想。
但又非接近不可,万一一刀失误击毙了疤眼老三,他便无法追出其他的凶手了。
疤眼老三已接近至三丈内,向左一闪,想抓马络头。
蓦地,马腹下响起一声沉喝:“接刀!”
他吃了一惊,眼看银芒一闪,想躲已力不从心,百忙中拼力向侧一扭,仍然晚了一步,
只感左大腿一凉,刚想站稳,澈骨奇痛日像闪电似的袭到。
“哎……”他狂叫一声,重量地摔倒。
锦毛虎果然了得,一觉不对,立即虎跃而前,大吼道:“什么人?纳命!”
中海本想驱马冲过疤眼老三的身侧,乘机将人擒走,岂知仍然慢了一步,被锦毛虎截住
了。同时另四人亦巳奔到,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了。
宁可斗智不斗力,岂可睁著眼向死神挑战?他一翻身上马背,驱马向侧狂奔。
“哈哈哈哈,倒了一个。”他狂笑著叫,马儿已冲出十丈外去了。
锦毛虎抓住了另一匹马,交与活阎罗,叫:“带著老三,分头拦截这杂种。”
他和飞燕荆萍抓了后面的两匹坐骑,另两女则分头去拦截中海的马。
中海从左面兜转,向活阎罗狂冲。
锦毛处也从侧方冲上,一咬牙,三把小飞剑去势如电,上射人下射马,声势汹汹。
中海早有防备,一声长笑,猛地扭住□绳,马儿突然人立而起,三把小飞剑从马前一闪
而过。
这刹那间,两个女人乘机疾扑而到,一声娇叱,双剑从斜剌里同时递出,身剑合一扑
上。
中海心知不能让人缠住,更决不能让对方近身,他不拔单刀接招,手一动飞刀脱手,分
射从右后扑来的两个女人,一面大吼:“接刀!”
左前方,锦毛虎行将冲到。
中海大概是恨死了这恶贼,怕恶贼们再来找碧云村的霉气,所以下手毫不容情,飞刀虽
预先发声招呼,但相距太近,音到刀亦到,没有闪躲的任何机会。
电虹划空而至,锦毛虎的飞剑也到了。
“啊……”两人发出凄厉的凄叫,酥胸中几乎尽柄而没,人仍向前冲。
“噗!”异声乍起,中海的左胸也挨了一把飞剑,沉重的打击力令他坐不牢雕鞍,人向
左侧倒,恰好撞上两个中刀冲上的女人。
“噗!砰砰”三个人撞成一团,全倒了。
锦毛虎一声怒啸,驱马冲到,像一头大雁,飘然而降。
这瞬间,倒地的中海突然大喝:“还你一刀。”声出白虹述闪,飞刀近身。
锦毛虎大吃一惊,百忙中向侧一剑,举剑向飞刀拍去。
中海一手抓起两个女人掉下的一把剑,飞跃而起,一声狂笑,跃上锦毛虎的马背,向前
急冲。
对面不远处,飞燕荆萍也向这儿冲到。
中海不敢轻敌,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挺剑迎上。他胸前根本没有伤,锦毛虎的小飞剑贯
穿了护身甲的第一层牛皮,被第二层的铁板挡住了;甲外面罩了青直裰,对方不知他衣内藏
有自己制的护身甲的。
两匹马交错,双剑急闪,交手了。他一声沉喝,抬腕挑剑,“铮”一声暴响,火星四
溅。在错过的刹那间,乘被震的向后仰的机会,反手拂剑。
“喀勒勒……”蹄声暴响,双方错过了。他感到右耳根一凉,有液体流下,伸手一摸,
摸了一手血,耳根下方稍后,挨了一剑开了一条寸长裂缝。假使靠前些许,耳下头部的大动
脉完了,藏血穴受伤,那里还有命在。
他听到身后飞燕荆萍发出一声惊叫,接著是砰然的坠马声。飞燕荆萍右腰背开了一条大
缝,肉裂骨伤,重重地跌倒在地,不住地尖叫。
中海兜转马头,一声长啸,策马向抱著疤眼老三的活阎罗冲去。他右后肩血迹斑斑,神
色狞恶巳极。锦毛虎巳换了中海先前的坐骑,从侧方狂冲而来,竟不管飞燕荆萍的死活。
活阎罗眼看中海击倒了四人,心中早寒,他鞍前还抱了个疤眼老三,动手不便,便侧马
向侧方小驰,闪开中海的冲向,一面向锦毛虎叫:“老大,先毙他的马,咱们下马要他的
命!”
天色已经大明,远远地,沧海神蛟骑著先前走散的一匹马,后面还牵了一匹,老远便大
叫道:“退!,黄泉坡。”
锦毛虎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向活阎罗叫:“老二,你先撤。”中侮怎肯甘休,驱马狂
追。
飞燕荆萍吃力地撕衣包伤口,忍痛找到一匹坐骑,向谷南急逃。出了谷口,远远地来了
一个高大驼子,她眼前发昏,任由马向驼子冲去。山径能有多宽?驼子如果不让路,不撞死
也得踏死。
相距三四丈,驼子用打雷似的嗓子叫:“勒马!”
她大吃一惊,感到耳膜被震得轰然作响,骇然抬头一看,惊得那张脂粉早已七零八落的
脸蛋立时惨无人色,慌忙拚余力勒住了座骑。
路当中,虬髯如□像貌唬人的驼子,正用手中的杖木盘龙棍褐向马心,作势点出。
“咦!是你这贱货哩!”驼于怪叫。
飞燕荆萍元气大伤,傲气全消,不明不白地被中海拂中一剑,至今她还想不透何以会失
手的。因此一来,她对自己的剑术造诣和目力失去信心;再碰上这个江湖中最难缠的大驼
怪,更是心胆俱裂,雌风尽失,强自吸入一口凉气,说:“杨老前辈,晚辈并没有得罪你老
人家,何苦开口责骂?”
驼怪正是神驼杨彪,他服完中海开给他的药方,本来早想赶来与中海见面,希望助中海
一臂之力但听说海宇五雄还未入闽,凑巧又听说黑旗令主正在找他,他跑了一趟漳州,黑旗
令主却与海天散人走了,耽误了好些日子,不但没遇上黑旗令主,也几乎见不到中海了。
老驼子最瞧不起那些下三滥的江湖败类,看出凤阳七女飞燕荆萍的真面目后就是一肚子
不舒服。
他看到飞燕荆萍下身的血迹,撇撇嘴说:“骂你算是便宜了你,我老人家火来了,还得
揍你呢!你受了伤,让那一位不好色乏徒伤了?”
飞燕荆萍心中暗暗叫苦,老怪驼挡在路上不让路,想走也走不了,只好苦著脸说:“一
言难尽,被一个村夫误砍一刀。”
“误砍?怪事,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女淫贼会被村夫误砍了?鬼才相信你这漫天大谎。”
“老前辈不相信,那也是无法解释的事。”
“我当然不信。你给我滚下马来,在我老人家面前,你高据鞍上胡说八道,算是那门子
规矩?”
“晚辈伤…伤得不轻……”
“呸!伤得不轻,你还能驱马狂奔踏人?你不下马?”
飞燕荆萍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确是受伤不轻,没奈何只好忍痛下马,苦著脸
说:“老前辈但不知有何吩咐,尚请明示。”
“老夫要问你,你到这一带来干什么?这一带是穷乡僻壤,没村没店,既无花花世界,
也没有山水可赏;你说,来这儿要干什么?”
“老前辈是不是觉得管的闲事大多了些?”她吭声答。目下身上有伤,老驼怪也没抓著
她犯案的把柄,她不怕老驼怪找麻烦,干脆顶了回去。
神驼杨彪大踏步走出,汹汹地说:“老夫如果查出你在这一带造孽,下次碰头决不饶
你,快滚!”
说完,大踏步擦身而过,刚越过健马,突又转身叫:“慢著!老夫还有话问你。”
飞燕荆萍一只脚刚踏上踏蹬,本待火速上马溜走,听叫声知道走不了,收回脚说:“老
前辈又有何指教,请说。”
“海宇五雄目下在何处?”
飞燕荆萍心中一动,暗说:“老不死的可恶,看来他要管海宇五雄的闲事了,我何不指
引他前往黄泉坡找死?这种自命不凡自以为侠骨豪胆的老东西,多死几个天下太平。”
她神色不变,镇静地说:“听说……”
“什么听说?废话!你给我从实道来。”神驼咄咄逼人,不客气地抢著叫。
飞燕荆萍一脸受委屈的苦像,无可奈何地说:“他们今晨想攻入碧云村掳掠,却遇上了
对头,有个叫大地之龙的小伙子抄他们的后路,把五雄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现在逃回黄泉
坡老巢去了。”
神驼一怔,他没想到中海能与五雄论长短,但听飞燕荆萍的口气又似乎不像有假,便或
然问:“海宇五雄会被打得落花流水?你这话可当真?”
“晚辈与五雄无冤无仇,何必损他们的名号?”
“你说今晨,那么,你定然目击其事罗?”神驼瞪著怪眼问,瞪得飞燕荆萍背脊直冒凉
气。
“晚辈经过那儿,确曾目击其事。”她只好吐实。
“黄泉坡在何处?”
“在碧云谷与芳尾村之间右首的一座山谷内。”
“为何称为黄泉坡?”
“听说那儿人迹罕至,鬼怪出没。”
“既如此说,海宇五雄在那儿怎会有老巢?”
“是的,老四沧海神蛟是福建宁州人氏,对这一带熟悉,建有秘窟,所以要将大地之龙
引入里面送死。”
神驼心中一震,叫道:“上马!”
飞燕荆萍突然一鞭抽出,“叭”一声给了马儿一记重击,马儿负痛撒蹄狂奔,她也忍痛
跃上马背像狂风般如飞而遁。她这一走,中海岂不糟了?龙虎风云会岂会轻易放过中海?
神驼已瞧料了八分,怎肯让她走脱?一声狂笑,人如电闪,手一搭后面雕鞍的垫毯,轻
如鸿毛地悬在马旁,冷笑道:“你这手鬼画符岂能逃得过老夫的法眼?除非你活腻了,不然
乖乖地替老夫兜转马头到黄泉坡去。”
飞燕荆萍上马时触动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马儿狂奔,她难以驾驭,扭头一看,老驼
怪一手搭在鞍后,双脚离地,任由马儿狂奔,左手的苍木盘龙杖则悬在他的脑袋上空,只消
一敲,准死不活。
马儿旁吊了一个人,受不了,只奔了十来丈,便不住地狂跳乱蹦,几乎将飞燕荆萍掀下
马来。
她勒住□,擦掉额上沁出的大颗冷汗,虚弱地说:“老前辈,那黄泉坡太危险……”
“危险也得走,老夫警告你,在一里之内,马的脚程不如我,你趁早打消逃走的念臼。
走。”
神驼杨彪是宇内十六名高手名宿之一,在三丐中修为也荣居第一位,脾气古怪,喜怒无
常,牛脾气一发,他便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飞燕荆萍知道走不了,认命啦!粉脸泛
灰地道:“老前辈呀!黄泉坡内有最可布的短独蛇,晚辈吃不消,何苦迫著晚辈前往送死
呢?”
神驼哈哈一笑,道:“毒玩意老夫不怕,但如果是短独蛇,老夫却恰好有防冶的药,
走!老失保证你的安全。”
飞燕荆萍乖乖地兜转马头,愁眉苦脸地道:“好吧!晚辈领路,但恐怕赶不上了……”
“那就快赶,少废话。”
两人向碧云村奔去,马儿四蹄如飞,神驼的脚下快得如狂风,冲入了谷口。
碧云谷村仍然寂静无声,村西的原野中有死人死马,活的马在山崖下泰然地吃草,不知
人间的血腥味。
由黄泉坡谷口到黄泉,走有十余里,活阎罗带著疤眼老三一马当先,沧侮神蛟一人两骑
在中,锦毛虎断后,四人四骑向黄泉坡急驰。
中海的骑术没有五雄的高明,他这匹马又是凤阳七女留下的坐骑,愈拉愈远,前面谷道
左盘右折的,巳看不见前面的人马了,他只能循著蹄迹穷追,不知前面危机重重。
升上一道矮山脊,到了脊顶,便看到黄泉坡的洪荒河林,荒凉地在眼前展开。
蹄迹进入了河谷,隐隐传来凌乱的蹄声,回音从四面八方传到,不知声音究是从何处来
的。
满目荒凉,与四周的青山绿野成了强烈的对比,中间,清溪一线,在沙堆乱石中奔流,
沙石平原向四面八方伸晨,像一个硕大无朋的灰白色蛛怪,将无数巨足伸人两侧的山峰中。
砾石平原生长著不少坚硬的灰黄色草丛,在山谷两侧的前端,疏落地分布一些高大的枯树,
看上去像是些张牙舞爪的妖魔。溪流两侧,堆积著不少年深日久积存在那儿的漂流木,和一
些不知是何年何代留下的人兽骨骼,这一带的水略带盐湖,因此是兽类获取盐分的好地方,
不管是否有鬼怪,晚上兽类出没却是有可能的事。
中海不必凭耳力搜寻恶贼们的行踪,他捕捉住对方的蹄迹,向山谷上游驰去。
时巳近午,谷中热气腾腾,砾石炽热如焚,贸然看去似乎都在颤动,行走期间,不仅感
到热流扑面,干燥而略带腥臭的气流也令人难受。
连越两座山麓,蹄声已止,只有他这匹坐骑的蹄声仍在山谷中应鸣。
这一带蹄迹凌乱,不易找出对方的去向了,砾石地也不易辨出新旧的蹄痕,他失去了追
的方向。
不得已只好跃下马背,仔细察看蹄迹,焰阳似火,他里面穿了不透风的护身背心,热得
浑身冒著汗。但他仍不破解卸。
正察看间,蓦地,远处传来一声马蹄,山谷应鸣,回声久久不绝。
他抬头看去,上游三四里谷对岸的砾石草丛中,一人一骑驻马往这儿凝望,是海宇五
雄,看上去像是倏忽出现在荒漠中的幽灵一般。
他飞身上马,加上两鞭,马儿发腿狂奔。
渐来渐近,中海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往东北,是一座山谷中的斜山谷,谷口宽约三里
地,两侧的山脚向外张,斜度不大,隐隐可闻兽类的低吼,谷内同样是砾石地带,但间有泥
沙,不像大河谷的荒漠,草木也丰盛些。
那一人一马就站在谷口,马儿前后左右的护甲全卸掉了,人却未改装束。英雄中,黑中
蒙面,青劲袋,皮手套,皮靴,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大黑眼,背系重有四十斤的阎王令,腰
插著一排三角镖。
中海只认识疤眼老三的一双眼,但事先知道海宇五雄的使用兵刃,使阎王令该是老二的
活阎罗魏光耀。可是相距在里外,不易分清兵刃的形状,所以不知对方是谁,反正是海宇五
雄便够了,管他是谁?
冲近至半里地,活阎罗的马移动了。像一阵狂风,向谷中奔去。
砾石平原东一个坑,西一个洞,草高可及肩,树丛凌落,人马在其中奔驰,时起时伏,
时隐时现的,马蹄不时踏在砾石上的声音消脆震耳,踏在泥沙上则发声沉闷,听上去似乎时
徐时疾,只看到人马在草木映掩中飘忽。
中海不顾一切。驱马狂追。
深入两里地,山谷似乎时狭时宽,不时出现些□地和水色绿底的水潭,马儿不时越潭而
过,水花四溅,隐约可闻到水潭的异臭,在泥腥水藻的气息中,似乎另带有铁□和鱼腥味,
似乎这一带比大谷的砾石河床更为闷热。
中海毫不在意,马儿全力狂驰,循蹄迹急赶。
草尽林消,眼前现出方圆里余的碎石短草平原。距谷地还有三四里,举目可及,但地形
仍和前面一段相同,依然是砾石、泥沙、高草、散树、洼地、水潭。
平原中间,四匹马并肩而立,四骑士同一打扮,同样高矮,正驻马静候中海到来。
大腿中挨了中海一飞刀的疤眼老三在最左首,已经里了伤,大腿缠得结结实实,居然还
可以骑著马。
四人一见中海的马冲入短草林,互相交换了一道懔然的眼色。锦毛虎右手高举马鞭,单
骑迎上。
中海心中暗懔,但并不害怕,地势开阔,不怕群斗,他要斗智不斗力,必须逐个将这些
人解决。
他放缓□绳,向前迎去。双方在三丈外勒住了坐骑,锦毛虎拉下了蒙巾,吼道:“好小
子!你胆子不小哩?单人独马地就闯黄泉坡来了,说!你是不是碧云谷村请来的保镖?”
中海擦掉头脸上的汗水,沉著地道:“在下不远千里前来找疤眼老三攀交情算过节,谁
耐烦管村夫俗子的闲事?阁下,海某只找疤限老三,与阁下井水不犯河水,叫疤眼老三前来
答话。”
锦毛虎嘿嘿笑,傲然地道:“咱们海宇五雄义结金兰,祸福与共,老三的事也是我的
事,有何过节你们著我老大锦毛虎算也是一样。先讲你的来历,再将过节说出来听听,看太
爷能否替你排解。”
中海断然摇头,坚决地道:“你做不了主,必须由疤眼老三和在下当面解决。”
疤眼老三在后面叫:“老大,用不著和他废话,我不认识这小子,毙了他拉倒,动
手!”
中海手按剑柄,咬牙切齿地叫:“疤眼老三,说出与你七年前在道州做案的另三个人
来。”
“你问他们做什么?”
“问问是谁指使他们做案的。”
“你与那一案有何关连?”
“不必问关联,我只问你受何人的指使,得了多少金银,为何做下那种伤天害理的
事?”
疤眼老三嘿嘿笑,恶意地道:“你不说,等会儿便非说不可了。太爷那次得了黄金一百
两,在衡州府痛快了整整一个月。杀一个老不死和一个老太婆便给一百两黄金,这买卖任谁
也会眼红。你是不是也想分一份?别做梦,金子全花在酒色上了,没你的份。”
中海愤火中烧,心中一阵痛,脸色铁青,眼珠怒突,厉叫道:“谁给你的黄金?另三人
是谁?”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太爷绝不会告诉你的。”疤眼老三狂笑著说。
“杀入也不过头点地,你们大过份了,谁出分尸主意?”
“咦!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是苦主似的,我记起来了,听说苦主有一个儿子流役边塞,
难道是你不成!”
中海拔剑出鞘,厉吼道:“太爷姓龙,名中海,正是苦主的后人…”
锦毛虎兜转坐骑,向侧驰出叫:“这种仇恨不能化解,必须有人肝脑涂地,咱们动
手!”
中海神智一清。立即策马从左冲出,绕右侧进攻,事实上不可能,对方四匹马训练得十
分如意,在马嘶声中,四骑如一,狂风暴雨似的冲来。
中海的骑术稍差,坐骑也差劲,绕了两圈,反而被四匹马盯在身后了。
他开始拉开圈子,希望引他们追来,希望四匹马有先有后,他便可各个击破了。
尘土飞扬,野草飞舞,五人五骑在这里余方圆的草场奔逐,四雄的怪叫和狂笑声惊心动
魄。
中海很后悔,后悔没有带弓箭来,他想下马步战,但又怕四贼乘机逃掉,徒步追赶短期
也许尚能支持,一里之外便相形见拙,而在一里之内,也不可能赶上脚程快的健马,因此他
决不能弃马步战。
机会来了,他终于发现疤眼老三逐渐落在后面,大概是触动了伤口,受不了啦!
他从右面绕驰,锦毛虎的三匹马卸尾狂追,看看追至切近,他突然折向,向他们的右后
方反奔,一折一让之下,他便抄到疤眼老三和后面沧海神蛟之间,向疤眼老三疾冲而上。
岂知疤眼老三一声长笑,马儿向左冲出,左手疾挥,三颗五芒珠从侧方射到。
这霎那间,右后方的沧海神蛟右指一抬,袖底的梅花筒突然暴响,五枚歹毒的黄蜂刺像
五道青虹般,暴雨似的洒到。
再高明的反应也没有用,马儿已无法挽救。中海大吃一惊,只好丢掉坐骑,人向右前方
飞跃,脚一沾地立向侧滚,“篷”一声响,滚到草丛中。
接著,马儿一声嘶号,前蹄屈倒,“蓬”一声暴响,像倒了一座山,烟尘滚滚,声势惊
人。
宾动中,他感到身侧地面在震动,有一匹马疾冲而过,铁蹄几乎踹住他的身躯,胸侧一
声轻响,一枚三角镖擦胸而过,贯人土中不见,那是活阎罗的三角镖,刚策马从他落马冲
过,危极险极。
他飞跃而起,从死马旁掠过,找出兵刃插袋中的长剑,严阵以待。
十丈外,四四马形成包围,四恶贼据鞍长笑,手按在鞍前的判官头上,笑得前俯后仰,
震耳的哈哈怪笑声在谷中回荡。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险恶无比了。
四恶贼全除下了豪面巾,露出狰狞面目,锦毛虎高举右手,得意地大叫道:“咱们先用
木枪招呼他,把他搞得精疲力竭,再好好消遣他。”
声落,策马向外冲去,冲过草场东侧的一株树下,人向下滑,马仍冲剌,等人再在鞍上
现身,鞍后已多了一困三尺长削尖了的木枪,从侧方驰回。
在刹那之间。
另三匹马也各向外冲,分别取得了事先藏好的木枪,开始绕著中海兜圈子奔驰。
圈子愈兜愈小,四恶贼的怪叫声山谷为之隐鸣。蓦地,锦毛虎一声狂笑,发出了第一
枪,三尺木枪幻成一道红影,呼啸著向中海闪电似的射到。枪出手,绳一抖,马儿向外冲走
了。
几乎在同一瞬问,另三枝木枪也齐向中海射到。
中海人化狂风,贴地卷出,剑一弹,弹走了疤眼老三射来的木枪,狂风似的向疤眼老三
射去。
活阎罗从斜剌里冲出,狂笑道:“太爷已算定你要找老三,接枪!”
叫声中,右手急动,木枪一枝接一技连续飞出,马儿蹄声如雷,凶猛地冲到。
中海不得不转身回头,左右闪避掌拍剑拨,连避五枝木枪,有点手忙脚乱。
“呀!”活阎罗怪叫,投出第六枝木枪,马随枪后攻近,沉重的阎王令指向中海的胸
口,凶猛地冲到。
中海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次有人单独冲近的机会,岂肯放过?不理会飞射胸口的木枪,左
手一抄,飞刀入手。
“噗!”木枪正中胸口,凶猛的打击力将他击得仰面而倒。这瞬间,他的飞刀已先一霎
那出手,乘倒地的瞬间向外滚,避过踹来的马蹄。
活阎罗活该送命,眼看木枪击中中海胸前,枪到人倒,不由大喜过望,想刺出的阎王令
松了劲,狂叫道:“倒也倒……啊……”
最后一声狂叫惊天动地,飞刀半分不差地射入他的左胸下心坎正中,六寸长的飞刀几乎
透背而出来,胜利冲昏了他的头,侍至发现飞刀的虹影时他已无法闪避,在狂叫声中人向下
坠,左脚因抽动而向前一跳,整个脚掌滑入镫内,被马拖著向前飞奔。
通常训练有素的健马在主人离鞍时便会自动收蹄止步,但中海在滚勤时向踹来的马蹄挥
出一剑,剑尖将左后蹄划伤,深抵胁骨,马儿受不了,发狂似的狂奔,倒吊在马旁的活阎罗
彼拖出十余丈力行趺坠,脑袋早已不成人形,死状极惨。
中海衣内穿了护身背心,两层牛皮衣一层铁板,木枪根本不发生作用,但凶狠的冲撞力
仍使他感到气血浮动,脚下发虚。他挺身站起,锦毛虎的人马已冲至两丈内,像一座山般压
到,铁蹄翻飞中,锦毛虎的剑尖似乎化为一颗流星,迎面飞射而来。流星之前,三颗更小的
晶芒已近身了。真不巧,他所站处面西背北,烈日似火,恰好迎面照耀,令他目中发晕,等
他看到小流星时已来不及躲避了,来得大快啦!
“嗤嗤嗤”三声轻啸,两枝小剑击中胸口,一枝在他低头闪避的霎那间在顶门左额角开
了一条缝细,深及颅骨。
眼前剑影倏闪,他的身躯被小飞剑的打击力道震得直向后退,只好全力挥剑,“铮”一
声暴响,火星飞溅。
接著“篷”一声大震,右肩与飞撞而来的锦毛虎右脚迎个正著,冲势奇猛,力道重有千
斤。
“哎……”他一咬牙,趺出丈外,长剑飞抛到两丈之外去了。
锦毛虎也吃不消,“啊”一声怪叫,脚一缩,人向后倒,“篷”一声滚落马下。
沧海神蛟到了,叫道:“站起,上马!”
锦毛虎果然了得,居然用左腿挣扎著站起。沧海神蛟冲到,伸手一拉,将锦毛虎拉上了
马背,马儿向侧冲出,奔出十丈外。
“往里走!”沧海神蛟向不远处的疤眼老三叫。
三人两骑齐向谷底驰去,奔入草长及肩的荒谷中。
中海头脸全是血,右肩麻木,但他受得了,拾回脱手坠落的长剑,拔腿便追。
活阎罗的尸体静静的躺在草丛中,受伤的马儿早已奔出三五十丈外去了。
追了半里地,前面现出了砾石和零星臭水坑的地带,两匹马被遗弃在草丛树影中。前
面,沧海神蛟左手架住疤眼老三,右手扶住右腿不便的锦毛虎,三人狼狈地向谷底急逃。
相距在十丈外,中海无暇思索他们弃马步行的原故,恰好左首不远处有一匹遗留的健
马,他飞身而上,俯身抓住绳子,双腿一夹,马儿突然冲出。
“疤眼老三,你报应临头!”他厉叫。
马儿冲出五六丈,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一阵蹦跳,形同疯狂。
中海吃了一惊,正待应变,突觉右腿一麻,继而奇痛澈骨。
接著,马见篷然倒地,在地面滚动哀嘶,他身不由已,抛趺丈外,身躯尚未落地,右臂
和左腿同时一麻一痛,似乎被毒蛇所咬。
“篷!”他趺了个手脚朝天,接著向前翻滚。
“噗噗”他感到胸前有物相触,发出了轻响。
他想站起,却手脚无力,脚臂痛得难当,向胸口望去。胸襟上有两颗米大怪孔,孔旁边
有灰黑色细末,显然有异物已钻进襟内去了。
他挣扎著坐起,拉起左裤管,不由大吃一惊,小腿出现了个豆大红色血孔,四周红肿坟
起了。
“糟!这是什么暗器竟然如此歹毒?”他惊叫。
蓦地,一线灰黑色的怪影一闪,从前面的草根沙石中射出,迳奔他的脸门而来。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扭头闪避。这瞬间,他看到沙石中有一个大如汤碗的鳌状怪物,伸
出脑袋鼓著绿豆眼,嘴一张,一颗豆大灰影脱口而出,对向他的腹部。
“天哪!偌大的短毒蛇!”他惊叫,一掌劈出,将射来的毒沙拍开,手起剑落,将短毒
蛇一剑劈成两片,果然不错,确是三条腿的鳌状短独蛇。
他火速探囊取药,天幸药还在囊中,迅疾地吞下三颗丹丸,捏碎了一颗,用药末涂在伤
口上。这瞬间,三处伤口已经开始向外溃烂,好利害。
传说中,蜮可似含沙射影,不需直接射入人身,只须射中人的影子,人便会溃烂而死。
其实那仅是传说而已,蜮次叫射工,指它可以含沙射影,只因为这种毒蛇体积小,但却喜聚
居一处,而且目力迟钝,只知循地面上人兽的脚步声射出口中的毒沙,然后吃食腐尸,被喷
沙击中的人,不易立即发觉被击,只发儿身后有沙乱射,便误以为是蜮蛇射影,以讹传讹,
把这种毒蛇形容得神乎其神,却不知它有一大群,各自含沙乱喷,自然有中也有不中,岂会
射人的影子?
药末敷上,伤口不再痛了,但经此一来,未免元气大伤。幸而胸内有护革,不然若是胸
部受伤,后果可怕。
前面,沧海神蛟已飞掠而回,狂笑道:“好小子,你也有今天,大爷要杀你一万刀。”
中海原气大伤,不敢在这时和对方拚命,向右首的矮树丛一钻,先躲一躲恢复元气再
说。
痹乖!不动则已,动则遍地有灰黑色的毒沙喷出,喷在腰以下的衣裤上,像是雨打荷
叶。
中海日领教过沧海神蛟的暗器,知道厉害,不久前的五枚黄峰刺倒了他的坐骑,可知定
然可怕,他虽有自制的护甲护住胸背,但四肢和头面仍然暴露在外,千万不可让贼人近身。
看到沧海神蛟的一双小臂粗得离了谱,便知其中藏有强力的发射弩筒,这玩意专破内家
气功,随时皆可发射,霸道已极,不可近身冒险。
“用飞刀对付他。”他向自己说。
一面奔逃,一面调息,直至伤口被药力所麻痹痛楚消失,他开始准备反击了。
两人在里内的范围中兜圈子,沧海神蛟愈追愈心惊,怎么对方还未倒下?莫非他有解毒
的药?他的脚程比中海差劲,几乎看不见中海的身影,只能循中海分草擦树枝的声音狂追。
蓦地,前面的音响突然消失了,四周全是及肩的长草,坚硬而叶锋带刺,人行走其中,
必定有声响发出。至于零星散落的矮树丛,枝叶及地,密密麻麻,人行走其间,也决难避免
发声,显然,对方已隐起身形了。
他懔然心惊,如果对方不是中毒倒地,他沧海神蛟一人,岂不白送死?五雄目下两个已
经死了,一个受了伤,只剩下他一个完整的人,至今他还没摸清中海艺业火候,反正来者不
善,善者不来,一个人便敢击杀凤阳七女的三个,敢放胆狂追他四雄进入黄泉坡,伤了两人
不算还宰了一个,想起来便令他毛骨悚然。加上对方在蜮蛇遍布的地方飘掠,至今仍未倒
下,唯一可恃的天险已经不可恃,他不怕才是怪事。
他也停下了,小心地用目光向前搜视。
“咻”一声草响,右物穿草而至。
他吃惊地向右一闪,“得”一声轻响,一颗小石飞入草丛中,落地有声。
他一咬牙,突向小石子飞来处急掠。
丙然不错,掠出三丈,左前方人影一闪。
他不假思索,右手刺一指,五枚黄蜂针破空疾飞,向中海的背影射去。
中海早有提防,人向前一仆,滚入身侧的矮木丛中。
他又是一惊,想不到中海的反应如此惊人,相距不足三尺,百发百中的黄蜂刺竟全部落
空,他连忙向侧闪入草丛中,探手百宝囊掏出五枚黄蜂刺往右袖中的弩筒里装。
“打!”叱声入耳,左侧草声剌响。
他无暇多想,向侧急闪,“嗤”一声厉啸,飞刀一闪即没,百窦囊的底部开了一道裂
口,囊中的黄蜂针撒了一地。
不等他有机会拾针,中海一声怒啸,飞扑而上。
他一声虎吼,左手一伸,左柚底的五枚黄蜂刺飞射而出,笼罩了近丈方圆。
可是,他失望了,中海在三丈外朴来,只看到人头,扑出丈余突向下一仆,不见了,五
枚黄蜂针仅一发之差,慢了一霎那,又告落空。
他的心开始向下沉,正想将掌心的五枚黄蜂刺装人右手的梅花弩筒中,中海已再次出
现,叱声入耳:“打打打!”
他心胆俱寒,向右一窜。这一窜,囊中的针全掉光了。
谤本没有飞刀射来,来的人是中海,人如猛虎般扑到,长剑如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他只好打消装针的念头,左闪、迫进、出刺、招出“天外飞鸿”,三角钢剌闪电似的挥
出,劈向中海的肩臂。他的钢刺利于水中使用,但相当沉重,可当刀砍,可作鞭使也可出剑
招,十分霸道。
中海不愿硬接,不进反退,挫腰疾退两步,避过“天外飞鸿”,侧身欺上,剑出“游蜂
戏蕊”一闪即至。
沧海神蛟果然高明,身形半旋,钢刺竟然收了势,一拂一绞,“铮”一声暴响,硬接一
招,两人同向左飘。
中海一声长啸,不等身形稳下,再次扑上。
沧海神蛟心中大定,一招硬接,他已摸清了中海的斤两,不由胆气大壮,一声狂笑,钢
刺展开了狂风暴雨似的抢攻,连攻七八招,把中海迫退了四五丈。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大量飞溅,中海的剑成了犬牙,缺了无数的锋口,
像是锯片般。
中海的内力修为本来就差,加上身上自头至脚伤痕□□,血迹斑斑,进退间牵动了伤
口,疼痛难当,自然不够灵活,即使有通玄的剑法也派不上用场,只凭一股复仇之火强提精
神,以神奇的身法闪避对方凶猛的进攻,形势险恶万分。但他仍能支持,毫无怯容,一面全
力封招,一面思索制敌之策。
他知道沧海神蛟两筒黄蜂针已经打出,手上抓的一把还没装上筒,这种针头轻尾重,只
适弩筒发出,以手发出力道有限,想用来伤人似乎用处不大,因此他不再畏惧对方歹毒的暗
器,支持下来决无困难,但问题却是该如何将对方击倒,而不是能支持多久。
两人展开了狠拚,全是近身拚搏的狠著,兵刃的冲错交击声震耳,进退间迅疾无伦。形
势是一面倒。沧侮神蛟主宰了全局,三角刺飞旋扑击悍如猛虎,进手狠招如出长江大河,占
尽了先机,一面狂攻,他一面叫道:“小辈,原来你只会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竟敢在老虎
嘴边拔牙,太爷几乎被你唬住了,纳命!”
最后的吼声刚落,绝招出手,但是电虹乍闪,倏吐倏吞,突出封得严密的重重剑影中。
“铮铮!”两声金铁交呜震耳,中海封住了两刺。
“著!”沧梅神蛟沉喝,“得”。一声轻响,一刺点中中海右胸,中海连退五步,脚下
失闪,仰面坐倒。
护身甲是两层牛皮包铁板,刺可贯穿第一层牛皮,因此沧侮神蛟以为剌伤了中海,一声
狂笑,急掠而上。
不远处草丛中人影倏现,喝道:“老四,要活的,给我杀。”
那是锦毛虎和疤眼老三,锦毛虎的右脚仍有些儿瘸,先前他的脚尖撞在中海的胸前,靴
尖内凹,脚尖五趾受伤,脚掌亦损,痛得他几乎站不起来。这时虽然经过许久的歇息,仍未
完全复元。
沧侮神蛟一剑扎出,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但手上仍略一停顿,中海始得及时将剑挥
出,“铮”一声暴响,在间不容发中,一剑将快扎到咽喉的剌尖挡开,向旁一窜,脱离了险
境。
“咦!”沧海神蛟讶叫,他奇怪中海为何不像受伤的样子。
中海窜出三丈外,左手一抄,拔出一把飞刀。
沧侮神蛟左手急动,“卡拉”两声脆响,两枝黄峰针已上了右臂的梅花筒,不等他再
装,中海已经扑上了。
“我不信你会是铁打铜浇的人,著!”沧海神蛟怒叫。
“铮!”剑刺相交。
“撒手!”沧海神蛟沉喝,三角刺急绞。
“打!”中海在同一瞬间冷喝。
沧海神蛟是暗器的大行家,但居然未能避开飞刀的雷霆一击,双方已快贴身相搏,几乎
伸手可及了,委实难以躲闪,百忙中身形一扭,飞刀从左胸擦过,裂了一道口子,衣破血
流。
中海的剑未被绞落,向上一蹦,空门大开。
锦毛虎也急跃而至,连攻三剑。
沧海神蛟的三角刺向下急降,“啸”一声来一记“月落星沉”。
“嘟嘟嘟!”三声轻响,锦毛虎三剑全中,凶狠地刺中中海的左胸下方的心坎上,奇准
无比。
同一瞬间,三角刺在中海的右大腿划下,划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创口,深有三四寸,鲜血
激射。
沉重凶狠的打击,把中海击得再也稳不住脚,向后坐倒。
沧海神蛟受了伤,一声怒啸,抢上来一记“力劈华山”,猛地兜头劈落。
中海临危不乱,向左一滚,“咻”一声,三角刺砍入土中半尺以上,危机一发。因此一
来,沧海神蛟反而被锦毛虎挡住了。
中海一跃而起,忍痛撒腿便跑。
沧海神蛟右手一伸,闪电似的将另三枚黄蜂针装入筒中,顺手一拍机簧,五枚黄蜂针向
中海背影射去。
“哎……”中海惊叫,五枚针全中,四枚击在后心上,一枚擦左肩而过,留下一条血
路。但他仍全力前窜,钻人草丛中狂奔。
“哈哈!你走得了?中了太爷的黄蜂毒剌,你最多只能逃出十丈外。”沧侮神蛟怪叫,
狂笑急起便追,他似乎忘了中海已不怕蜮毒。这时地下沙砾中,不时还有蜮蛇在啧射沙毒,
如果不中要害,根本毫无用处。
中海心中虽惊,但感到伤处不麻不痒,只是火辣辣地发痛而已,知道无妨,奔出一二十
丈,前面出现一个方圆三丈余的臭水坑。
他在坑前站住了,倏然回身。不走啦,而且将剑挥在身旁的草地上,双手叉腰全神待
敌。这时,他虎目中燃烧著仇恨之火,加上浑身是血迹和污泥,脸上更有由额顶流下的血
污,看上去简直不成人形。
浑身创口在向他提警告,他的颊肉不住地抽搐,痛楚无情的向他袭击,牙关紧咬。
十丈外,沧海神蛟急急地挺剑追到。锦毛虎则落后四五丈之遥,一瘸一瘸的跳跃而来。
但却没有疤眼老三,那家伙伤势太重,没能追来。
沧海神蛟的狂笑震耳,毫无顾忌地扑来,他以为中海刺毒已发,逃不过臭水坑。 第九章
中海却像一座山屹立不动,只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死瞪着他。
“你不要太爷剐了你吧?小辈。”他叫着,已近至三丈了。
中海说话了,一字一吐直透耳鼓:“留下疤眼老三,你们可以逃命自去,龙某不想多杀
人,冤有头债有主,龙某只找疤眼老三,不要迫龙某多开杀戒。”
几句话把沧海神蛟激得几乎发狂,一声怒啸,飞扑而上,咬牙切齿势如疯虎。
中海仍屹立不动,直待对方纵至两丈处,右手先动,左手随之。接着,飞刀一把把连珠
似的飞出去,幻出一道道电虹,接二连三地破空飞射。恶贼的黄蜂刺已经发完,不需顾忌
了。
“啊!”沧海神蛟狂叫,声震山谷,只躲开第一把飞刀,第二把便插在他的左胁下。
冲势太猛,半途受伤收不住势,他浑身一震,仍踉跄前冲。
远处锦毛虎站住了,突然扭头便走。
“飕飕飕!”第三至第五把飞刀,接连地插入沧海神蛟的身躯,左胸上方,右胁、小
肮,飞刀的小木柄十分触目。
第六把飞刀仍在中海手中,两指头掂住刀尖,刀柄向前。比拟着已到了身前不足三尺的
沧海神蛟但并未发出,两指一翻,飞刀调了头,刀尖转向前面了。相距太近,飞刀必须转
向,但他并未再发,仅用刀指向对方胸口,冷然注视,身躯仍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噗!”沧海神蛟的三角刺坠地,拖着重有千斤的双腿向前挪动,双手大张,眼珠子似
欲突出框外,浑身在颤抖,抽搐,痉挛,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叫:“小……小辈,你……你
胜……胜了……”
声落,向中海猛扑。
中海向侧挪了一步,将手中的飞刀插入腰带中,伸手拔剑,向锦毛虎退走的方向走去。
沧海神蛟站立不牢,仆倒臭水坑的边沿,骨碌碌向下滚,“噗通”一声水响,臭水四
溅。他像是一条泥鳅,把一坑臭水烂泥翻得四溅飞扬,已无人可认出那是水性超人的沧海神
蛟了。
锦毛虎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的向前狂奔,他知道危机巳迫在眉间,必须在中海杀了沧
海神蛟之前逃开,不然性命难保。
中海根本不想找锦毛虎,他在找疤眼老三,到了先前与沧海神蛟交手之处找到了疤眼老
三的足迹,疤眼老三用木棍代脚,一看便知。
急行半里地,前面是谷右方的山脚,疤眼老三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山下奔去。稍前
面,锦毛虎刚向山上奔去,快接近上面的参天古林。
中海强提余力,忍着浑身的痛楚,奋起狂追。
锦毛虎一拐一拐的向上爬,快接近古林边缘,扭头一看,中海已快到了,他心胆俱寒,
低叫道:“老天爷保佑,让我逃生,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了。”
老天爷果然保佑他,让他逃近了林缘,跌跌撞撞上两步退一步,已拉远至七八丈了。
中海也快筋疲力尽,一步步向上爬。
锦毛虎不得不感谢老天爷的照顾,看样子,中海如追上疤眼老三,必要耽误不少时光,
只须给他些许时间爬上森林,老命便有救了。
正在沾沾自喜,突然发现山下有两个人影纵跃如飞而来,一青一绿相并而行,已接近至
两里之内了。他看得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自然看得见向山上爬的人。
“这两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他自问。
然而,眼前的形势已无暇容他多想,下面中海就快追上疤眼老三啦!逃命要紧,即使是
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他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拼命向上爬,近了,救命的树林似乎张开大慈大悲的手,等待
他投入菩萨的怀中。
“得救了!”他喜悦地低叫,爬向绿林。
相距还有丈余,蓦地抬头一望,煞时手脚发酥,滑下了五六尺,他眼中泛起恐怖的神
色,连呼吸也几乎停住了。
林缘一株巨树的横枝此时正蹲着一头长有六尺的金钱大豹,阴森森地瞪着他,做势下
扑。他几乎可以数清豹口旁的钢须,似乎可以闻到它血盆大口中的腥味。
左侧不远处,树根下也伏着另一头大豹,正贴地向这儿爬行,钢毛耸起,铁爪徐张,徐
徐前移。
如在平时,即时有十条大豹也吓不了他,这时却糟了,脚下受伤,精疲力尽,别说是两
头大豹,一头山猫也足令他心惊胆跳。
他倒抽一口凉气,右手死抓住长剑,左手急忙去拔腰带上的小飞剑。岂知左手刚沾着小
剑柄,发抖的身子支持不住体重,遽而向下滚去。
“哎呀!”他惊叫,手忙脚乱急抓茅草想稳住身子,愈乱愈糟!一连向下滚了好几滚。
“老大,抓住!”耳畔有人叫,有一条脱力的手将他的手勾住了。
他全力一抓,抓紧了伸来的手,仍滑了两尺许方行停住,原来是疤眼老三抓住了他,他
反而在疤眼老三的下面了。
中海咬牙切齿地爬近了,厉叫道:“有宽报冤,有仇报仇。”
锦毛虎心胆俱裂,突然扭身扔出一把小飞剑,拚命向上一窜,窜到疤眼老三的身左。这
瞬间,他感到左小腿一麻,窜上时不打紧,停下来便感到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把飞
刀,钉在腿肚上,斜向上插,贴骨透肉。
“哎哟!”他痛得脱口大叫,人向下滑。
中海向侧一挪,小剑落到山下去了,接着向上一窜,便接近锦毛虎的脚下方,一把便将
锦毛虎的左脚筋扣住。
锦毛虎只滑下尺余,突然伸手抓了疤眼老三的腰带,剑指向疤眼老三的下阴,向中海
叫:“不许动我,不然我宰了老三,你便问不出口供了。”
中海并未放手,突然嘿嘿长笑,笑完,切齿厉叫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卑劣无耻的
人,你简直丢尽了世人的脸面。”
锦毛虎不住喘息,大汗满头地道:“道州做案不关我的事,你不能找我算帐,你说冤有
头债有主的,放了我,你可以问老三。”
中海冷笑道:“作案的人有四个,谁知道有没有你一份?”
“咱们五雄结义乃是六年前的事,以前咱们兄弟素不相识……”
“且慢分辩,等证实确实没有你时再分辩也未晚。”
“我发誓,与我无关,放我走!”锦毛虎魂飞魄散地叫。
疤眼老三抓住机会,一脚疾飞,踢掉了锦毛虎的剑,冷笑道:“呸!怕死鬼,太爷只道
你英雄过人,敢作敢为肝胆相照,原来却是这种货色;滚你娘的蛋!逃命去吧!没有你的
事,太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向中海冷冷地道:“阁下,你要问就问吧!太爷知无不言。”
锦毛虎向侧爬,爬了七八尺,软弱地爬伏在草丛中,伸出颤抖着的手去摸左小腿肚上的
飞刀,手忙脚乱地取出金创药敷上,撕掉裤角吃力地里伤。
中海首先摘掉疤眼老三的剑,拉断他盛有五芒珠的百宝囊,咬牙切齿问道:“谁指使你
做案的?
说!”
“我已告诉过你,不知道。”疤眼老三顽强地答。
中海手起剑落,“喀”一声刺穿疤眼老三的右大腿,钉在地上,大吼道:“你再说不知
道,龙某要剐你一千刀。”声落,拔出一把飞刀,抵在疤眼老三的疤眼角上。
疤眼老三痛得浑身抖动,居然没叫出声来,龇牙裂嘴叫:“我的确不知道,剐了我也是
枉然。别人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去杀人,连要杀的是谁我也摸不清,只记得地名是三山集
而已。咱们干这一行的人忌讳甚多,照例是概不过问其他的事,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决不过
问。”
“那么,谁给你一百两黄金?难道你也不知道?”
“那……那是……是……我不能说。”
中海劈胸一把将他抓起,摇幌着厉叫:“说!说!你犯不着替人挡灾,让真凶逍遥自
在。”
疤眼老三感到骨架快被摇散了,叫道:“是虎牙追魂牟子秋,他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
随他去杀人。”
中海心中一震,他记起冯略的管家霍远说过,主人冯略有一个远亲叫虎爪追魂牟子秋,
在江湖上混得不错,无所不为,是个江湖恶贼。
“另两个呢?”他再问。
“我不知道,只知是两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都用剑。据我所知,牟子秋也是请来下手
的人,四人中只有一个人与出钱的人商谈,找一个人做帮手,再由帮手请牟子秋,牟子秋又
请我,我是最后一个参与的人,除了知道请我的人是牟子秋外,旁的便一无所知了。”
疤眼老三倒也干脆,一一说了。
中海心中暗懔,暗中主使的人显然经过了周详的计画,以单线收买凶手,如果经手的人
死了,任谁也找不到主使的人了。
“牟子秋目下何在?”中海再间。
“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六年来早已不通音讯。”
“谁定下的分主意?”
“当然是出钱的人,只为了避免惊动官府。”
“哼!你们好毒的心肠,分了还要放火……”
“冤枉,放火另有其人。咱们四个人先由一个老家伙使用迷魂毒烟将人熏倒,据说苦主
是个手脚极为高明的入,所以用迷烟,然后由牟子秋用虎爪分,遗下虎毛故布疑阵,不许顺
手牵羊掳走财钱物品,以便嫁祸猛虎脱去干连,事后,咱们四人各自东西,从未谋面,那晚
我根本没有动手,迷烟已将人迷昏,只牟于秋用虎爪分,另两个家伙大概也仅砍了一两剑而
已。”
“你还知道什么?”中海问。
“知道个屁!杀一个村夫,只须五两银子就有人干,杀一个不太有名的武林人,代价也
不过是五十两,我杀一个没没无闻的人,便得了一百两,我还用再知道些什么自找麻烦么?
我什么也不去打听便到衡州府快活去了,远走高飞尽量少管闲事,想不到七年后仍被你将我
找到,算我倒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太爷认了命,你下手吧!傍我个痛快,你去找牟子
秋,他可以指示你一条明路,但我警告你,他朋友甚多,千万别枉送性命。
“另两个老家伙的长像如何?你说来听听。”
“没有用,咱们是在晚间村外会合的,黑暗中谁也不会留神去打量对方,找线索只有从
牟子秋身上追,别无他途。
蓦地,下面有人大叫道:“龙老弟,抬头!”
中海一惊,抬头一看,茅草簌簌而动,两头金钱豹已飞扑而下。
他吃了一惊,想不到大豹会反常地从上坡住下冲,大概是饿急了。
他找出刺在疤眼老三大腿上的剑,喝道:“快走!逃命去吧!”
声落,大豹到了。
不远处,刚包里好伤处的锦毛虎惨叫一声,与另一头大豹缠成一团,一人一豹向下滚,
大豹的吼叫声令人毛发直立,动魄惊心。
下面的人又叫了:“向旁闪,攻腰。”
中海出身于狩猎世家,当然知道闪向侧下方,但他想保护疤眼老三,不能闪。
大豹来势如电,贴地扑到,一声狂吼,巨爪凶猛地抓到,血盆大口倏张。
以对付猛兽的兵刃来说,最差劲的便是剑,用剑斗虎豹,简直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矢。
中海浑身是伤,精力将尽,竟然想在爪下救人,用剑迎击向下扑的巨豹,不啻以卵击石,自
寻死路。
还好,他刚挺身扬剑,左手将用来对付疤眼老三的飞刀全力掷出,重心倏移,脚下茅草
又滑,身不由已向下滚,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
下面的人是神驼杨彪,将手中的飞燕荆萍,推跌丈外,向上飞抢。
飞刀贯入大豹胸口,大豹的双爪下搭,一口咬住疤眼老三的肩膀,一人一豹同时向下
滚,紧跟在中海身后。
神驼杨彪到了,一把将中海拉开向侧移。
“救疤眼老三。”中海大叫。
神驼丢下中海,苍木盘龙杖疾挥,“噗”一声响,大豹脑袋开花,松了口,滚下山去
了。
神驼一把抓住疤眼老三,苦笑道:“晚了,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另一面,咆哮声惊天动地,另一头大豹已滚至山脚,一阵抓、咬、撕、摔,锦毛虎肉碎
骨裂。
慢慢的,大豹也静上下来了,摇摇幌幌的向一侧移动,腹下血如泉涌,被锦毛虎的剑剌
人腹中,走了五六丈,低吼着躺下来。
疤眼老三胸曰被抓裂,肩膀全碎了,瞪着怪眼抽气,血肉模糊。
中海抢近,叹口气道:“我不想杀他,但……唉!也许是他恶贯满盈,终于难逃死
劫。”
疤眼老三口角抽动了几次,想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怪眼一翻,双脚抽动,渐渐气
绝。
神驼丢下体,道:“老弟,不用替这种人惋惜,他杀人上百,死有余辜,这样子死还算
便宜他了呢。我来晚了一步,总算老天爷保佑,看到你平安无恙我很高兴。我的天!你的
伤……你竟然还能支持,真是老天爷有眼。”
他不管中海肯是不肯,探囊取出一颗丹丸,硬塞入中海口中,抱起中海道:“一切容后
再说,我带走你,不要说话,我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中海已支持不住了,浑身脱力,虚脱地道:“谢谢你,老前……辈……”话未完,精力
已尽,蓦然昏厥。
“可怜!孩子,苦了你了。”神驼惨然地低唤。
他抱着人向下走,下面的飞燕荆萍已经不见了。
“贱货!你躲到仟么地方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神驼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空谷传音,回声不绝于耳,但飞燕荆萍早已逃之夭夭。
神驼抱着中海出到谷口,对面来了一大群村民,那是吴琨山带着四十余名壮汉赶来接
应。双方照面,问清了来意,神驼便带着中海到碧云谷村养伤。
神驼够朋友,一住三天,亲自照应中海的饮食,调理药物。吴琨山就更不用说,亲与他
的妻子张罗中海的起居。两村的人,皆至诚地替中海焚香祷告上苍,保佑中海早日痊愈。
村中的戒备并未松懈,劫后余生的芳尾村村民也先后返回故居家园,说起这次的劫难,
一个个犹有余悸。但两村的人已受到神驼的警告,决不可透露有关中海的事,走脱了飞燕荆
萍,恐有后患,如果透露口风,日后将大祸临头。
第四天,中海立即辞别村人与神驼登程。吴琨山带了十名子侄坚持送两人出谷。中海退
回村民相送的盘缠,洒开大步与神驼展开轻功迳自走了。
三天的养伤期间,他始终不愿将往事告诉神驼,只说疤眼老三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之
一,内情绝口不提。神驼也不好勉强他,问也问不出结果,中海的口风紧得很。
到了建宁府,才知道中海的名号在这次碧云谷黄泉坡恶斗之后一鸣惊人,大地之龙的名
号不胫而走。
传消息的人是飞燕荆萍,在她的口中传出的消息道,大地之龙不怕蜮毒,单人独剑力屠
海宇五雄,和凤阳七女与会,只逃出飞燕荆萍她一人。
消息愈传愈离谱,大地之龙渐成了神话式的人物,至于有关中海苦斗五雄的真像,没有
人知道,谁也不知他付出多少代价,更不知他从九死一生中所冒的风险是如何的可怕。
小襄王已在凤阳七女的七妹返回报迅的第二天带着人奔向福州府,飞燕荆萍逃得性命先
到建宁,然后追赶小襄王去了。的这一走,中海的日后处境更是步步险阻。
中海和神驼在建宁分手,各奔前程,临行神驼告诉他,日后如果需要帮助,可派人知会
一声,不管身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殷殷道别,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中海带着骨匣,取道奔向崇安。
经过黄泉坡的苦斗,他知道如不痛下苦功勤练武艺,日后必将苦难重重,经验与教训令
他获益不浅,也更为虚心苦学,无形中进境惊人。学艺就怕心不专和疏懒,能鞭策自己痛下
苦功的人,决不会学无所成。
下定决心之后,他不再急于赶路,未晚先投宿,鸡呜早看天,每天决不耽误练功的时
刻,不再匆匆忙忙东奔西走,因此,到崇安花了两天的时间。
知道疤眼老三所说的事实后,他虽感到找真凶的事困难重重,但却毫不退缩,深信必有
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决定慢慢来。
目下已有两条线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说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抢劫程巡检获得金针的千里
旋风闻达了,他决定到祟安府送回吴济慈的骨灰后,再赶回雁石神针冷冰的府馆找冯略探听
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后再打听千里旋风的消息。
到达崇安已是傍晚时分,落了店,向店伙打听道路,然后带了骨匣,转出南大街,向近
街中心的崇安药局走去。
别小看了崇安这座小山成,它却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余有大名鼎鼎的名胜
武夷山,小城中经常有不远千里前来游山的王公巨贾,有不远千里前来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隐屏,那儿建有两座儒林中颇享盛名的书院--文公
书院和紫阳书院。游学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须到这儿讲学就教方算光彩。紫阳书院各省皆
有,但这一座与众不是代表他父亲朱松在紫阳山读书的地方。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名列孔门从
祀的大儒,先后在各地建了紫阳书院奉祀他。这些书院中,以这座和歙县的紫阳书院最负盛
誉。因此县城中不时可看到成群结队的两书院生员,和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说是文化城决
非过誉。
两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门儒学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师前来督学的国子监博士鲁大人文
铭,和诚心堂助教黄大人正轩前来监察院务,并讲授诚心堂的义训。师生们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们涌上了县城。
夜市提早开,城门已闭,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们玩赏街景,这些苦学生们难得有三天
假期,该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着骨匣囊,走在一群书生的后面,身后一名老学究摇着一枝手摺扇,踱着四方步
亦步亦趋的走着。
那时读书人埋首于八股,重文轻武,学舍书院中虽也有骑射的课程,但也只是意思意思
而已,所有的生员士子想找几个像样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贱服,
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当中,不但衣着有异,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躯更像是鹤立鸡
群,他之所以引起老学究的注意,并非无因。
走着走着,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几乎失手坠地,撞力不轻。
他吃了一惊,手上一紧,扭头一看,在夕阳余晖下,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老学究,正
竖眉瞪眼的向他怒视。
他松一口气,转身欲走。
老学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声怪气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
而去么?
顽劣之徒,不可教也。”
中海一怔,心道:“这老学究果真不讲理,他在后面撞了我,反倒说我撞了他,岂有此
理?”
但他不愿计较,陪笑道:“对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说话,接着老花眼半眯,手抚已泛白的山羊
胡,摇头幌脑地道:“孺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勿勿,岂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气往上冲,这老学究嘴上太缺德,好话不说,说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像话,
但他忍了一口气,不悦地道:“老先生,读书在明理,小可并未得罪尊驾,何必出口伤
人?”说完,扭头便走了。
老学究又将他拉住,吹胡子瞪眼地道:“竖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发黑,气色
丧败,去死不远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发火,冷冷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夫子儒门之士,岂效下愚之徒妄论相术
气色,不自惭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两步,大踏步走了。挣脱了老夫子,他脚下加紧,从先前的一
群儒生右首超越。
这瞬间,他无端地打一冷颤,接着连打两个喷嚏。
这群书生共有五人,怪,五个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喷嚏的中海注目,只顾细谈两天前黄
大人所授的义训。
中海却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这五个士子似乎有点奇怪,一个个矮小瘦弱,獐头鼠
目,那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见后面的老学究,撩起衣袂正摇头幌脑地跟来。
崇安药局门面相当大,灯火迩明,由于是在夜间,上门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药肆,
多是做城外四乡的生意,夜间城门关关,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两名小后生,没有客人上门,五个人聊得起劲,内面的长案后,两个
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谈,语声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谈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门,扭头一看,老学究已到了邻店的店门,而那五个矮小的儒生则仍在十余
丈后。
一名店伙见有客人上门,含笑问道:“客官是捡药么?欢迎光顾。”
不但态度客气,而且说话也是相当道地的官话,中海将骨匣往柜台上一放,还未答腔,
老学究已经挤着他也往柜台上一靠,没有半丝读书人的站样,眯着老眼抢着道:“小子盲
耶?此人气色苦绝,病入膏肓,不捡药为何而来?岂非废话乎?”
店伙冲着老学究一笑,似乎不以为怪,中海却大为不悦,但也懒得计较,迳向店伙道:
“劳驾儿台请贵店管事前来一叙,小可带来一些事物,必须与贵店管事当面详谈。”
里面两个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柜台上走来。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顶四方平定巾,鸭青长
袍,身材修长,四方脸,举步从容,一双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柜抱拳作揖含笑
道:“敝下姓安名宁,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贵姓,找敝下有何见教?”
中海不再说假姓,道:“小可姓龙,乃是受人之托前来贵地。请问安兄,贵店可认识一
位姓吴名济慈的人么?”
两个中年人煞时脸色大变,二个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学究原是一脸游戏人间的怪像,
也突然变了色。
安宁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紧张地道:“老弟,请里面说话。”
另一个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关上店门,快请束主出堂。”
门外,五个刚到的士子互相递送眼色,瞥了中海一限,直至看到店伙关门,方迳自走
了。
老学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问:“老弟,你是送信来的?”
中海一怔,怎么老学究不酸了?一双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电,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点点头,问:“老先生也认识济慈兄么?”
“你也叫他为兄?”老学究问。
“小可与济慈兄……”
话未说完,老学究猛的一跺脚,扭头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个鼠辈。”话未
完,便向店外抢,脚下奇快,一闪不见。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宁问:“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点精神失常?”
安宁含笑摇头道:“他是小号的大东主,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
中海毫不自觉地打一冷颤,不再多问,随两人向里走。小后生奉上香茗,安宁神色懔然
道:“龙老弟在何处认识在下的小东主的?目下他身在何处?”
中海愕然,原来吴济慈是崇安药局的小东主,难怪他要托自己将骸鼻不远万里带回故乡
了。
中海惨然一笑,轻叹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诬流役肃州卫,三年前,济慈兄亦流役
该地,因而结识……”
“什么?你说敝小东主被流役边塞了?”安宁跳起来叫。
“是的,听说他是因盗嫌而被流役的,详情小可一无所知。”
“他目下怎样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问。
中海打开骨匣的布巾,一面道:“两位先请定神……”
正值此时,内间匆匆抢出三个人,为首是一位身材雄伟的花甲老者,长髯拂胸,剑眉虎
目。中海感到来人有点面熟,突忆起吴济慈的脸型确与这人十分相像,连忙站起行礼道:
“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话,老伯定是济慈兄的……”
“老弟请坐,吴济慈乃是犬子的辈名,他的名字该叫真阳,江湖绰号人称夜游神,请问
老弟台贵姓大名?老朽吴世安。”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庙纪玄告诉白衣神君的话,说是受麒麟山庄的大总管八臂金刚箫
哲之托,寻找夜游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说,夜游神的家传伏魔剑法在江湖颇负盛名。看
来吴济慈的事麻烦大了,他定下神,告坐毕,黯然地道:“小可姓龙,与济慈兄在卫所服
役,相处半年岁月,始终不知他真正身份。”
“小犬虽不敢说身怀绝艺,但身手也不弱,他为何甘心流役边荒?此事实令人费解。”
“令郎于送解补所之时,已然容毁身损,经脉临绝,元气大伤,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远
之境,小可虽略识歧黄,然令郎伤病交侵,而所需之药物却求之不可得,只能苟延性命,仅
拖了半年时日,就于……”
话未说完,吴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坠地,“叮当”两声打得粉碎,大滴泪水洒下胸襟,
浑身痉挛着,脸色如同白纸,以手掩胸,许久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安宁一阵惨然,按在吴世安的肩膀,颤声道:“二哥,坚强些,你得面对事实,节哀为
上。”
中海也感到眼睛发热,解开了骨匣,道:“老伯务请节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
也许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小可与令郎同病相怜,半年来小可一直照顾他,直至入
士,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满返回故里之时,能将他的骸鼻给
带回故乡,大丈夫千金一诺于……”
这时,店门悄然而开,老学究脱力似地幽灵般倚靠在柜台上,已无法向前举步走近,颊
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后三句话他全听到了,哀伤令他不胜负荷这晴天霹雳似的沉重打击。
中海强忍心中的酸楚,继馋往下说。他知道吴世安老来丧子的痛苦是多么深沉,打击该
是多么的重,但他不得不说,摊开了布囊,现出底部缝合布囊方块,道:“小可在去年底获
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为践实小可的诺言,因此便将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机前来贵地交
与令郎所说的崇安药局察收了。令郎仙逝前片刻,将四张刺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纸亲手交与小
可手中,说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将受害的经过刺留纸上,请求小可必须秘密地携送到达,小可
因返乡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广故里,不料祸害接二连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机会实践诺
言,天幸能平安抵达贵地,想必是令郎在天之灵暗加保护,小可方能将令郎的骨灰送回故
乡。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纸遗物,请老伯察收。”
吴世安一把将骨匣抱入怀中,挥泪颤声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学究踉跄走近,撕开布囊,取出了羊皮纸。
中海离案站起,低声道:“小可重案在身,天涯亡命,不宜在贵地逗留,明日须离开贵
地远走他大地龙腾下册(9-16章)[回到主页]发言人:人境庐主发言时间:11/29/9805:55终于
在KC清除图档前做完这本书。
感谢Richard,Boring,仗义,。。。
-九中海却像一座山屹立不动,只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死瞪着他。
“你不要太爷剐了你吧?小辈。”他叫着,已近至三丈了。
中海说话了,一字一吐直透耳鼓:“留下疤眼老三,你们可以逃命自去,龙某不想多杀
人,冤有头债有主,龙某只找疤眼老三,不要迫龙某多开杀戒。”
几句话把沧海神蛟激得几乎发狂,一声怒啸,飞扑而上,咬牙切齿势如疯虎。
中海仍屹立不动,直待对方纵至两丈处,右手先动,左手随之。接着,飞刀一把把连珠
似的飞出去,幻出一道道电虹,接二连三地破空飞射。恶贼的黄蜂刺已经发完,不需顾忌
了。
“啊!”沧海神蛟狂叫,声震山谷,只躲开第一把飞刀,第二把便插在他的左胁下。
冲势太猛,半途受伤收不住势,他浑身一震,仍踉跄前冲。
远处锦毛虎站住了,突然扭头便走。
“飕飕飕!”第三至第五把飞刀,接连地插入沧海神蛟的身躯,左胸上方,右胁、小
肮,飞刀的小木柄十分触目。
第六把飞刀仍在中海手中,两指头掂住刀尖,刀柄向前。比拟着已到了身前不足三尺的
沧海神蛟但并未发出,两指一翻,飞刀调了头,刀尖转向前面了。相距太近,飞刀必须转
向,但他并未再发,仅用刀指向对方胸口,冷然注视,身躯仍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噗!”沧海神蛟的三角刺坠地,拖着重有千斤的双腿向前挪动,双手大张,眼珠子似
欲突出框外,浑身在颤抖,抽搐,痉挛,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叫:“小……小辈,你……你
胜……胜了……”
声落,向中海猛扑。
中海向侧挪了一步,将手中的飞刀插入腰带中,伸手拔剑,向锦毛虎退走的方向走去。
沧海神蛟站立不牢,仆倒臭水坑的边沿,骨碌碌向下滚,“噗通”一声水响,臭水四
溅。他像是一条泥鳅,把一坑臭水烂泥翻得四溅飞扬,已无人可认出那是水性超人的沧海神
蛟了。
锦毛虎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的向前狂奔,他知道危机巳迫在眉间,必须在中海杀了沧
海神蛟之前逃开,不然性命难保。
中海根本不想找锦毛虎,他在找疤眼老三,到了先前与沧海神蛟交手之处找到了疤眼老
三的足迹,疤眼老三用木棍代脚,一看便知。
急行半里地,前面是谷右方的山脚,疤眼老三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山下奔去。稍前
面,锦毛虎刚向山上奔去,快接近上面的参天古林。
中海强提余力,忍着浑身的痛楚,奋起狂追。
锦毛虎一拐一拐的向上爬,快接近古林边缘,扭头一看,中海已快到了,他心胆俱寒,
低叫道:“老天爷保佑,让我逃生,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了。”
老天爷果然保佑他,让他逃近了林缘,跌跌撞撞上两步退一步,已拉远至七八丈了。
中海也快筋疲力尽,一步步向上爬。
锦毛虎不得不感谢老天爷的照顾,看样子,中海如追上疤眼老三,必要耽误不少时光,
只须给他些许时间爬上森林,老命便有救了。
正在沾沾自喜,突然发现山下有两个人影纵跃如飞而来,一青一绿相并而行,已接近至
两里之内了。他看得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自然看得见向山上爬的人。
“这两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他自问。
然而,眼前的形势已无暇容他多想,下面中海就快追上疤眼老三啦!逃命要紧,即使是
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他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拼命向上爬,近了,救命的树林似乎张开大慈大悲的手,等待
他投入菩萨的怀中。
“得救了!”他喜悦地低叫,爬向绿林。
相距还有丈余,蓦地抬头一望,煞时手脚发酥,滑下了五六尺,他眼中泛起恐怖的神
色,连呼吸也几乎停住了。
林缘一株巨树的横枝此时正蹲着一头长有六尺的金钱大豹,阴森森地瞪着他,做势下
扑。他几乎可以数清豹口旁的钢须,似乎可以闻到它血盆大口中的腥味。
左侧不远处,树根下也伏着另一头大豹,正贴地向这儿爬行,钢毛耸起,铁爪徐张,徐
徐前移。
如在平时,即时有十条大豹也吓不了他,这时却糟了,脚下受伤,精疲力尽,别说是两
头大豹,一头山猫也足令他心惊胆跳。
他倒抽一口凉气,右手死抓住长剑,左手急忙去拔腰带上的小飞剑。岂知左手刚沾着小
剑柄,发抖的身子支持不住体重,遽而向下滚去。
“哎呀!”他惊叫,手忙脚乱急抓茅草想稳住身子,愈乱愈糟!一连向下滚了好几滚。
“老大,抓住!”耳畔有人叫,有一条脱力的手将他的手勾住了。
他全力一抓,抓紧了伸来的手,仍滑了两尺许方行停住,原来是疤眼老三抓住了他,他
反而在疤眼老三的下面了。
中海咬牙切齿地爬近了,厉叫道:“有宽报冤,有仇报仇。”
锦毛虎心胆俱裂,突然扭身扔出一把小飞剑,拚命向上一窜,窜到疤眼老三的身左。这
瞬间,他感到左小腿一麻,窜上时不打紧,停下来便感到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把飞
刀,钉在腿肚上,斜向上插,贴骨透肉。
“哎哟!”他痛得脱口大叫,人向下滑。
中海向侧一挪,小剑落到山下去了,接着向上一窜,便接近锦毛虎的脚下方,一把便将
锦毛虎的左脚筋扣住。
锦毛虎只滑下尺余,突然伸手抓了疤眼老三的腰带,剑指向疤眼老三的下阴,向中海
叫:“不许动我,不然我宰了老三,你便问不出口供了。”
中海并未放手,突然嘿嘿长笑,笑完,切齿厉叫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卑劣无耻的
人,你简直丢尽了世人的脸面。”
锦毛虎不住喘息,大汗满头地道:“道州做案不关我的事,你不能找我算帐,你说冤有
头债有主的,放了我,你可以问老三。”
中海冷笑道:“作案的人有四个,谁知道有没有你一份?”
“咱们五雄结义乃是六年前的事,以前咱们兄弟素不相识……”
“且慢分辩,等证实确实没有你时再分辩也未晚。”
“我发誓,与我无关,放我走!”锦毛虎魂飞魄散地叫。
疤眼老三抓住机会,一脚疾飞,踢掉了锦毛虎的剑,冷笑道:“呸!怕死鬼,太爷只道
你英雄过人,敢作敢为肝胆相照,原来却是这种货色;滚你娘的蛋!逃命去吧!没有你的
事,太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向中海冷冷地道:“阁下,你要问就问吧!太爷知无不言。”
锦毛虎向侧爬,爬了七八尺,软弱地爬伏在草丛中,伸出颤抖着的手去摸左小腿肚上的
飞刀,手忙脚乱地取出金创药敷上,撕掉裤角吃力地里伤。
中海首先摘掉疤眼老三的剑,拉断他盛有五芒珠的百宝囊,咬牙切齿问道:“谁指使你
做案的?
说!”
“我已告诉过你,不知道。”疤眼老三顽强地答。
中海手起剑落,“喀”一声刺穿疤眼老三的右大腿,钉在地上,大吼道:“你再说不知
道,龙某要剐你一千刀。”声落,拔出一把飞刀,抵在疤眼老三的疤眼角上。
疤眼老三痛得浑身抖动,居然没叫出声来,龇牙裂嘴叫:“我的确不知道,剐了我也是
枉然。别人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去杀人,连要杀的是谁我也摸不清,只记得地名是三山集
而已。咱们干这一行的人忌讳甚多,照例是概不过问其他的事,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决不过
问。”
“那么,谁给你一百两黄金?难道你也不知道?”
“那……那是……是……我不能说。”中海劈胸一把将他抓起,摇幌着厉叫:“说!
说!你犯不着替人挡灾,让真凶逍遥自在。”
疤眼老三感到骨架快被摇散了,叫道:“是虎牙追魂牟子秋,他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
随他去杀人。”
中海心中一震,他记起冯略的管家霍远说过,主人冯略有一个远亲叫虎爪追魂牟子秋,
在江湖上混得不错,无所不为,是个江湖恶贼。
“另两个呢?”他再问。
“我不知道,只知是两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都用剑。据我所知,牟子秋也是请来下手
的人,四人中只有一个人与出钱的人商谈,找一个人做帮手,再由帮手请牟子秋,牟子秋又
请我,我是最后一个参与的人,除了知道请我的人是牟子秋外,旁的便一无所知了。”
疤眼老三倒也干脆,一一说了。
中海心中暗懔,暗中主使的人显然经过了周详的计画,以单线收买凶手,如果经手的人
死了,任谁也找不到主使的人了。
“牟子秋目下何在?”中海再间。
“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六年来早已不通音讯。”
“谁定下的分主意?”
“当然是出钱的人,只为了避免惊动官府。”
“哼!你们好毒的心肠,分了还要放火……”
“冤枉,放火另有其人。咱们四个人先由一个老家伙使用迷魂毒烟将人熏倒,据说苦主
是个手脚极为高明的入,所以用迷烟,然后由牟子秋用虎爪分,遗下虎毛故布疑阵,不许顺
手牵羊掳走财钱物品,以便嫁祸猛虎脱去干连,事后,咱们四人各自东西,从未谋面,那晚
我根本没有动手,迷烟已将人迷昏,只牟于秋用虎爪分,另两个家伙大概也仅砍了一两剑而
已。”
“你还知道什么?”中海问。
“知道个屁!杀一个村夫,只须五两银子就有人干,杀一个不太有名的武林人,代价也
不过是五十两,我杀一个没没无闻的人,便得了一百两,我还用再知道些什么自找麻烦么?
我什么也不去打听便到衡州府快活去了,远走高飞尽量少管闲事,想不到七年后仍被你将我
找到,算我倒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太爷认了命,你下手吧!傍我个痛快,你去找牟子
秋,他可以指示你一条明路,但我警告你,他朋友甚多,千万别枉送性命。
“另两个老家伙的长像如何?你说来听听。”
“没有用,咱们是在晚间村外会合的,黑暗中谁也不会留神去打量对方,找线索只有从
牟子秋身上追,别无他途。
蓦地,下面有人大叫道:“龙老弟,抬头!”
中海一惊,抬头一看,茅草簌簌而动,两头金钱豹已飞扑而下。
他吃了一惊,想不到大豹会反常地从上坡住下冲,大概是饿急了。
他找出刺在疤眼老三大腿上的剑,喝道:“快走!逃命去吧!”
声落,大豹到了。
不远处,刚包里好伤处的锦毛虎惨叫一声,与另一头大豹缠成一团,一人一豹向下滚,
大豹的吼叫声令人毛发直立,动魄惊心。
下面的人又叫了:“向旁闪,攻腰。”
中海出身于狩猎世家,当然知道闪向侧下方,但他想保护疤眼老三,不能闪。
大豹来势如电,贴地扑到,一声狂吼,巨爪凶猛地抓到,血盆大口倏张。
以对付猛兽的兵刃来说,最差劲的便是剑,用剑斗虎豹,简直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矢。
中海浑身是伤,精力将尽,竟然想在爪下救人,用剑迎击向下扑的巨豹,不啻以卵击石,自
寻死路。
还好,他刚挺身扬剑,左手将用来对付疤眼老三的飞刀全力掷出,重心倏移,脚下茅草
又滑,身不由已向下滚,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
下面的人是神驼杨彪,将手中的飞燕荆萍,推跌丈外,向上飞抢。
飞刀贯入大豹胸口,大豹的双爪下搭,一口咬住疤眼老三的肩膀,一人一豹同时向下
滚,紧跟在中海身后。
神驼杨彪到了,一把将中海拉开向侧移。
“救疤眼老三。”中海大叫。
神驼丢下中海,苍木盘龙杖疾挥,“噗”一声响,大豹脑袋开花,松了口,滚下山去
了。
神驼一把抓住疤眼老三,苦笑道:“晚了,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另一面,咆哮声惊天动地,另一头大豹已滚至山脚,一阵抓、咬、撕、摔,锦毛虎肉碎
骨裂。
慢慢的,大豹也静上下来了,摇摇幌幌的向一侧移动,腹下血如泉涌,被锦毛虎的剑剌
人腹中,走了五六丈,低吼着躺下来。
疤眼老三胸曰被抓裂,肩膀全碎了,瞪着怪眼抽气,血肉模糊。
中海抢近,叹口气道:“我不想杀他,但……唉!也许是他恶贯满盈,终于难逃死
劫。”
疤眼老三口角抽动了几次,想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怪眼一翻,双脚抽动,渐渐气
绝。
神驼丢下体,道:“老弟,不用替这种人惋惜,他杀人上百,死有余辜,这样子死还算
便宜他了呢。我来晚了一步,总算老天爷保佑,看到你平安无恙我很高兴。我的天!你的
伤……你竟然还能支持,真是老天爷有眼。”
他不管中海肯是不肯,探囊取出一颗丹丸,硬塞入中海口中,抱起中海道:“一切容后
再说,我带走你,不要说话,我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中海已支持不住了,浑身脱力,虚脱地道:“谢谢你,老前……辈……”话未完,精力
已尽,蓦然昏厥。
“可怜!孩子,苦了你了。”神驼惨然地低唤。
他抱着人向下走,下面的飞燕荆萍已经不见了。
“贱货!你躲到仟么地方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神驼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空谷传音,回声不绝于耳,但飞燕荆萍早已逃之夭夭。
神驼抱着中海出到谷口,对面来了一大群村民,那是吴琨山带着四十余名壮汉赶来接
应。双方照面,问清了来意,神驼便带着中海到碧云谷村养伤。
神驼够朋友,一住三天,亲自照应中海的饮食,调理药物。吴琨山就更不用说,亲与他
的妻子张罗中海的起居。两村的人,皆至诚地替中海焚香祷告上苍,保佑中海早日痊愈。
村中的戒备并未松懈,劫后余生的芳尾村村民也先后返回故居家园,说起这次的劫难,
一个个犹有余悸。但两村的人已受到神驼的警告,决不可透露有关中海的事,走脱了飞燕荆
萍,恐有后患,如果透露口风,日后将大祸临头。
第四天,中海立即辞别村人与神驼登程。吴琨山带了十名子侄坚持送两人出谷。中海退
回村民相送的盘缠,洒开大步与神驼展开轻功迳自走了。
三天的养伤期间,他始终不愿将往事告诉神驼,只说疤眼老三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之
一,内情绝口不提。神驼也不好勉强他,问也问不出结果,中海的口风紧得很。
到了建宁府,才知道中海的名号在这次碧云谷黄泉坡恶斗之后一鸣惊人,大地之龙的名
号不胫而走。
传消息的人是飞燕荆萍,在她的口中传出的消息道,大地之龙不怕蜮毒,单人独剑力屠
海宇五雄,和凤阳七女与会,只逃出飞燕荆萍她一人。
消息愈传愈离谱,大地之龙渐成了神话式的人物,至于有关中海苦斗五雄的真像,没有
人知道,谁也不知他付出多少代价,更不知他从九死一生中所冒的风险是如何的可怕。
小襄王已在凤阳七女的七妹返回报迅的第二天带着人奔向福州府,飞燕荆萍逃得性命先
到建宁,然后追赶小襄王去了。的这一走,中海的日后处境更是步步险阻。
中海和神驼在建宁分手,各奔前程,临行神驼告诉他,日后如果需要帮助,可派人知会
一声,不管身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殷殷道别,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中海带着骨匣,取道奔向崇安。
经过黄泉坡的苦斗,他知道如不痛下苦功勤练武艺,日后必将苦难重重,经验与教训令
他获益不浅,也更为虚心苦学,无形中进境惊人。学艺就怕心不专和疏懒,能鞭策自己痛下
苦功的人,决不会学无所成。
下定决心之后,他不再急于赶路,未晚先投宿,鸡呜早看天,每天决不耽误练功的时
刻,不再匆匆忙忙东奔西走,因此,到崇安花了两天的时间。
知道疤眼老三所说的事实后,他虽感到找真凶的事困难重重,但却毫不退缩,深信必有
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决定慢慢来。
目下已有两条线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说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抢劫程巡检获得金针的千里
旋风闻达了,他决定到祟安府送回吴济慈的骨灰后,再赶回雁石神针冷冰的府馆找冯略探听
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后再打听千里旋风的消息。
到达崇安已是傍晚时分,落了店,向店伙打听道路,然后带了骨匣,转出南大街,向近
街中心的崇安药局走去。
别小看了崇安这座小山成,它却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余有大名鼎鼎的名胜
武夷山,小城中经常有不远千里前来游山的王公巨贾,有不远千里前来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隐屏,那儿建有两座儒林中颇享盛名的书院--文公
书院和紫阳书院。游学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须到这儿讲学就教方算光彩。紫阳书院各省皆
有,但这一座与众不是代表他父亲朱松在紫阳山读书的地方。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名列孔门从
祀的大儒,先后在各地建了紫阳书院奉祀他。这些书院中,以这座和歙县的紫阳书院最负盛
誉。因此县城中不时可看到成群结队的两书院生员,和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说是文化城决
非过誉。
两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门儒学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师前来督学的国子监博士鲁大人文
铭,和诚心堂助教黄大人正轩前来监察院务,并讲授诚心堂的义训。师生们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们涌上了县城。
夜市提早开,城门已闭,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们玩赏街景,这些苦学生们难得有三天
假期,该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着骨匣囊,走在一群书生的后面,身后一名老学究摇着一枝手摺扇,踱着四方步
亦步亦趋的走着。
那时读书人埋首于八股,重文轻武,学舍书院中虽也有骑射的课程,但也只是意思意思
而已,所有的生员士子想找几个像样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贱服,
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当中,不但衣着有异,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躯更像是鹤立鸡
群,他之所以引起老学究的注意,并非无因。
走着走着,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几乎失手坠地,撞力不轻。
他吃了一惊,手上一紧,扭头一看,在夕阳余晖下,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老学究,正
竖眉瞪眼的向他怒视。
他松一口气,转身欲走。
老学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声怪气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
而去么?
顽劣之徒,不可教也。”
中海一怔,心道:“这老学究果真不讲理,他在后面撞了我,反倒说我撞了他,岂有此
理?”
但他不愿计较,陪笑道:“对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说话,接着老花眼半眯,手抚已泛白的山羊
胡,摇头幌脑地道:“孺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勿勿,岂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气往上冲,这老学究嘴上太缺德,好话不说,说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像话,
但他忍了一口气,不悦地道:“老先生,读书在明理,小可并未得罪尊驾,何必出口伤
人?”说完,扭头便走了。
老学究又将他拉住,吹胡子瞪眼地道:“竖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发黑,气色
丧败,去死不远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发火,冷冷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夫子儒门之士,岂效下愚之徒妄论相术
气色,不自惭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两步,大踏步走了。挣脱了老夫子,他脚下加紧,从先前的一
群儒生右首超越。
这瞬间,他无端地打一冷颤,接着连打两个喷嚏。
这群书生共有五人,怪,五个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喷嚏的中海注目,只顾细谈两天前黄
大人所授的义训。
中海却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这五个士子似乎有点奇怪,一个个矮小瘦弱,獐头鼠
目,那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见后面的老学究,撩起衣袂正摇头幌脑地跟来。
崇安药局门面相当大,灯火迩明,由于是在夜间,上门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药肆,
多是做城外四乡的生意,夜间城门关关,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两名小后生,没有客人上门,五个人聊得起劲,内面的长案后,两个
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谈,语声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谈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门,扭头一看,老学究已到了邻店的店门,而那五个矮小的儒生则仍在十余
丈后。
一名店伙见有客人上门,含笑问道:“客官是捡药么?欢迎光顾。”
不但态度客气,而且说话也是相当道地的官话,中海将骨匣往柜台上一放,还未答腔,
老学究已经挤着他也往柜台上一靠,没有半丝读书人的站样,眯着老眼抢着道:“小子盲
耶?此人气色苦绝,病入膏肓,不捡药为何而来?岂非废话乎?”
店伙冲着老学究一笑,似乎不以为怪,中海却大为不悦,但也懒得计较,迳向店伙道:
“劳驾儿台请贵店管事前来一叙,小可带来一些事物,必须与贵店管事当面详谈。”
里面两个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柜台上走来。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顶四方平定巾,鸭青长
袍,身材修长,四方脸,举步从容,一双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柜抱拳作揖含笑
道:“敝下姓安名宁,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贵姓,找敝下有何见教?”
中海不再说假姓,道:“小可姓龙,乃是受人之托前来贵地。请问安兄,贵店可认识一
位姓吴名济慈的人么?”
两个中年人煞时脸色大变,二个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学究原是一脸游戏人间的怪像,
也突然变了色。
安宁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紧张地道:“老弟,请里面说话。”
另一个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关上店门,快请束主出堂。”
门外,五个刚到的士子互相递送眼色,瞥了中海一限,直至看到店伙关门,方迳自走
了。
老学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问:“老弟,你是送信来的?”
中海一怔,怎么老学究不酸了?一双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电,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点点头,问:“老先生也认识济慈兄么?”
“你也叫他为兄?”老学究问。
“小可与济慈兄……”
话未说完,老学究猛的一跺脚,扭头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个鼠辈。”话未
完,便向店外抢,脚下奇快,一闪不见。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宁问:“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点精神失常?”
安宁含笑摇头道:“他是小号的大东主,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
中海毫不自觉地打一冷颤,不再多问,随两人向里走。小后生奉上香茗,安宁神色懔然
道:“龙老弟在何处认识在下的小东主的?目下他身在何处?”
中海愕然,原来吴济慈是崇安药局的小东主,难怪他要托自己将骸鼻不远万里带回故乡
了。
中海惨然一笑,轻叹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诬流役肃州卫,三年前,济慈兄亦流役
该地,因而结识……”
“什么?你说敝小东主被流役边塞了?”安宁跳起来叫。
“是的,听说他是因盗嫌而被流役的,详情小可一无所知。”
“他目下怎样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问。
中海打开骨匣的布巾,一面道:“两位先请定神……”
正值此时,内间匆匆抢出三个人,为首是一位身材雄伟的花甲老者,长髯拂胸,剑眉虎
目。中海感到来人有点面熟,突忆起吴济慈的脸型确与这人十分相像,连忙站起行礼道:
“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话,老伯定是济慈兄的……”
“老弟请坐,吴济慈乃是犬子的辈名,他的名字该叫真阳,江湖绰号人称夜游神,请问
老弟台贵姓大名?老朽吴世安。”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庙纪玄告诉白衣神君的话,说是受麒麟山庄的大总管八臂金刚箫
哲之托,寻找夜游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说,夜游神的家传伏魔剑法在江湖颇负盛名。看
来吴济慈的事麻烦大了,他定下神,告坐毕,黯然地道:“小可姓龙,与济慈兄在卫所服
役,相处半年岁月,始终不知他真正身份。”
“小犬虽不敢说身怀绝艺,但身手也不弱,他为何甘心流役边荒?此事实令人费解。”
“令郎于送解补所之时,已然容毁身损,经脉临绝,元气大伤,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远
之境,小可虽略识歧黄,然令郎伤病交侵,而所需之药物却求之不可得,只能苟延性命,仅
拖了半年时日,就于……”
话未说完,吴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坠地,“叮当”两声打得粉碎,大滴泪水洒下胸襟,
浑身痉挛着,脸色如同白纸,以手掩胸,许久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安宁一阵惨然,按在吴世安的肩膀,颤声道:“二哥,坚强些,你得面对事实,节哀为
上。”
中海也感到眼睛发热,解开了骨匣,道:“老伯务请节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
也许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小可与令郎同病相怜,半年来小可一直照顾他,直至入
士,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满返回故里之时,能将他的骸鼻给
带回故乡,大丈夫千金一诺于……”
这时,店门悄然而开,老学究脱力似地幽灵般倚靠在柜台上,已无法向前举步走近,颊
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后三句话他全听到了,哀伤令他不胜负荷这晴天霹雳似的沉重打击。
中海强忍心中的酸楚,继馋往下说。他知道吴世安老来丧子的痛苦是多么深沉,打击该
是多么的重,但他不得不说,摊开了布囊,现出底部缝合布囊方块,道:“小可在去年底获
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为践实小可的诺言,因此便将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机前来贵地交
与令郎所说的崇安药局察收了。令郎仙逝前片刻,将四张刺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纸亲手交与小
可手中,说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将受害的经过刺留纸上,请求小可必须秘密地携送到达,小可
因返乡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广故里,不料祸害接二连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机会实践诺
言,天幸能平安抵达贵地,想必是令郎在天之灵暗加保护,小可方能将令郎的骨灰送回故
乡。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纸遗物,请老伯察收。”
吴世安一把将骨匣抱入怀中,挥泪颤声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学究踉跄走近,撕开布囊,取出了羊皮纸。
中海离案站起,低声道:“小可重案在身,天涯亡命,不宜在贵地逗留,明日须离开贵
地远走他方。有关令郎生前的事,小可毫无所知,无法供给诸位有关令郎的消息,留在贵店
亦无大用,必须告辞了。”
老学究一把将他挽住,苦笑道:“老弟,请坐下,老朽是济慈的伯父,为人疯疯癫癫不
拘小节,适才在大街相戏,幸勿挂怀见怪。”
“小可怎敢?老伯言重了。小可刚到贵地,必须早些歇息……”
“老弟,你万里迢迢,为了对舍侄的生前诺言,守信将他的骸鼻送回故乡,义重如山,
宇内难寻出第二位,请接受老朽的……”
“但小可……”
“老弟,请不必推辞,老朽即将打发人至店中将老弟的行囊取来,务请老弟屈驾小住些
少时日,聊表敝兄弟寸心。老弟,你杀了海宇五雄,除了凤阳七女中的五女……”
中海吃了一惊,警觉地后退。
老学究惨然一笑,往下说:“老弟不必怀疑,老朽的排云山庄还耽待得起些风险,老朽
人称穷学究吴世奇,在江湖中薄有虚名,舍弟人称伏魔剑客,也就是舍侄的父亲。如果有人
前来讨野火,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再就是老弟落店之时,已落在江南五鼠陈家兄弟眼中,
那五个鼠辈与凤阳七女有些露水恩情,正想找门路投奔江湖神秘客,便在你身上打主意。你
的像貌和身形,一看便知,而且你落店之时仍用假名海龙,逃不过鼠辈们的耳目。你落店入
房,茶水中他们便弄了手脚,五鼠的子午断魂散十分可怕,六个时辰内必定僵死,两个时辰
内昏厥,三个小时内必须找他们的独门解药方能起死回生。他们知道你了得,不敢下手,要
等到你昏倒时乘机擒人,这些事我旁观者清,本想等五鼠动手时再人赃并获好好整冶他们,
因此跟随在后欲点醒于你。你前面的五个假士子就是那五个鼠辈。”
中海心中一懔,接着又打了个冷颤,变色地道:“哦!难怪我不时打冷颇,原来他们弄
了手脚,我得……”
“晚了,他们逃棹了。刚才我跟你入店,听说你是替舍侄带信来的,心中大急便向外
赶,那五个鼠辈却溜棹了。满街都是两书院的士子,又在夜间,不易找到他们。”
说到这儿,转向安宁道:“安贤弟,你立即通知咱们的人,搜寻五鼠的下落,不必打草
惊蛇,发现后尽速派人通知一声。”
安宁火速入内,片刻急急走了。
伏魔剑客已能控制自己的哀伤,在灯光下打开羊皮纸,含泪念道:“双亲大人膝下:男
济慈不孝之人,命在旦夕,死期不远,生还无望,特先备书将男被害之事略为陈述,以备男
身死之前,找一好友呈致双亲大人之前。
男年初行道山西吕梁山区,于盘龙岭下追踪两名独行大盗,夜伏岭侧天王寺,寺中空无
一人。岂知夜间车马突至,一群劲装妇女于寺中投宿,男进退两难,只好仍伏暗于飞檐下静
观其变。
大殿灯火刚备,寺外蹄声入耳,一方外羽士驱骑直趋院间,由数名侍女迎入。灯光下,
不禁深为吃惊,羽士乃三十年前退隐江湖之三大高手之一,大名鼎鼎的长春子道长。而在殿
口率十余名少妇恭之后大殿通明中,两高手放浪形骸,丑态不堪入目,令男不信之事,居然
呈现眼前,长春子一代名宿,年近百龄,未退隐前乃是有道全真,名列侠义道高手,居然不
保晚节,着与妖妇同污苟且,如非目睹其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不久,令男更加震骇之事接踵而至。长春子与妖妇叙旧之后,说出近年来江湖上令人百
思莫解的秘密。
原来毒娘子出道未久便被三大高手一代女剑豪缥缈仙子戚霓所惩戒,于是含恨在心,奈
何敢怒而不敢言。不久之后,毒娘子邂逅缥缈仙子之爱侣杭浩云,忧恨交间,将杭浩云掳至
黄山,不料被缥缈仙子得悉,刺其三剑救出浩云,毒娘子更为含恨,只是无可奈何,只好徐
图报复。但缥缈仙子不久即行隐世,毒娘子在江湖四出搜寻,含恨三十年,始终无法获知缥
缈仙子的下落。
长春子早年名列三大高手之最后一名,对前两人四绝秀士路天江与缥缈仙子皆深怀戒
心,虽名列侠义,其实野心勃勃。不仅如此,其与毒娘子秘谈之事,更予男惊骇。
原来彼为长春教漠外旁支之直系门人,祖先本是蒙人,蒙人失掉中原江山之后,无日不
在作卷土重来的打算。长春子乃是伯颜猛可之堂弟,潜入中原为乃兄布置重回中原建立大元
皇朝之计。但彼有自知之明,大明江山如无内乱,蒙人决无重建皇朝之可能。因此彼在两大
高手隐世下落不明之前,不敢妄动。事过三十年,认为两大高手决不会重出江湖,以为有机
可乘,便拉拢毒娘子出面,传授剑术绝学,着参娘子暗中准备,网罗黑道群豪,准备大举闹
事捣乱大明江山。
毒娘子本恨缥缈仙子入骨,恨令智昏,答应长春子期以三年,三年中长春子须将艺业倾
囊相授,一切必须由其主事,她将假藉所谓缥纱剑诀骗局,引出缥缈仙子,并暗中物色可罗
为已用的人。
最后,长春子决定于西倾山建立秘窟,一面将蒙人之高手引入秘窟,待机而动,着毒娘
子在中原各地秘密建立秘窟相互呼应,以江湖神秘客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广罗羽党,彼则暗
中在旁策划,消灭异已,期以三年,多则五载,便可举事。
男悚然而惊,深感事态严重,惊惧之下,不慎震动檐下浮尘,致被发觉。男功力相去不
啻天壤之别,唯一全身之法只有逃走,遁入盘龙岭山林之中,却被长春子以罡气后震而毁了
经脉,幸而逃得性命,未露身份。
男以夺命金丹保全残身,三昼夜后逃至徐州府,本拟寻找友好,将信息传出,岂知恰逢
府官追捕恶盗安庆二丑。大丑秃鹰沙源逃经男身旁,竟将赃囊抛于男身畔,嫁祸自遁。
巡捕将男擒至府衙,查出囊中除一枚宝石玉簪与及两串珍珠之外,其余金珠,全为失主
之物。
大盗已逃,官府只有唯男是问,男熬不过酷刑,屈打成招,问成死罪秋后处决。其实男
饱受酷刑而面目全非,伤势更为沉重,命在旦夕。
是年岁次甲辰,山西秋七月大旱,人易子相食。男于其时获减刑,流役边塞。至肃州衙
时,男已在生死呼吸间,去死不远。
天无绝人之路,幸遇流犯役所难友龙中海,悉心为男调治,无微不至,视男如手足,义
胜同胞,挽回男之性命,恩同再造。
转瞬两月,男自知不起,盼见双亲之事已行绝望,唯恐双亲日后卷入江湖是非,更恐江
湖败类毒害我族类,为虎作伥助蒙人重行屠杀我大汉子孙,特以梵文刺语,希能找到近期刑
满返回中原之人,将书面呈双亲大人之前,及早揭发恶道及毒娘子之阴谋毒计,男死亦瞑
目。大明成北二十年冬十月丁巳,不孝男济慈绝笔。”
吴世安念完,泪下如雨,羊皮纸梵文遗书飘落脚下,浑身都在颤抖,切齿叫道:“长春
子哪!你好狠的心肠,想当年你与四绝秀士在庐山论剑,一剑伤胸命在旦夕,恰逢我路过庐
山五老峰下,以夺命金丹抢回你的性命,你却在三十年后杀了我的儿子。天哪!天道何
存?”
他掏出怀中的一块玉作势向地上掷去。
穷学究一把将他的手扣住,沉声道:“弟弟,不可。这块牛鼻子的信物,日后将有大
用。”
吴世安挥泪厉叫道:“有什么用?恶道志在断送大明江山,为争江山道义两字毫无用
处,他也不会因这玉守信放过我们,除非你我能任由他驱策。”
“弟弟,你听我说,我们必须不辜负慈儿的一番苦心,要对得起慈儿临死传书的苦心,
咱们必须暗中联络江湖同道,秘密破坏恶道毒妇的阴谋鬼计,一切我会好好安排,这玉交给
我,我想会有用得着的一天。咱们行事必须极端保密,如走漏了丝毫消息,咱们一切都完
了。”
他向中海看去,中海以踉跄地内外走,一双大手不住地开合抓扣,脚下沉重。
穷学究一惊,抢出叫:“龙老弟,你怎么了?是否感到毒发了?”
中海脸色铁青,摇头道:“不!小可尚无不支的感觉。令侄书上所说的祖母绿宝石簪,
乃是家祖母传家至宝。七年前,小可已流役边塞,家父母被奸人用重金聘请凶手先用迷烟熏
倒,再用虎爪分了,宝石簪被藉入官,四年后该官在瑞金途中被杀,宝石簪不知下落,却到
了安庆双丑手中。杀官掳劫的强盗,也是奸人指使的罪徒,其中有一个叫千里旋风闻达,看
来也必定有安庆双丑在内。小可必须找到他们,追出暗中主使的真凶。听到令侄提起此事,
小可感到心痛,就此告辞。”
“你不能走……”穷学究焦急地叫,伸手急挽。
中海转身伸手猛拨,向大门急退。
穷学究扣指疾弹,一缕罡风远射五尺外,击中中海的右期门穴,好精纯的指风打穴,接
着一个箭步抢出,一把将中海挽住,大声道:“老弟,你是老朽的贵宾,按理老朽不该如此
留克,但我看出你是个傲骨天生施恩不望报的人,不会接受老朽的至诚邀请。而且在五鼠未
擒解药未获之前,老朽岂能让你在外面担受风险?只好请老弟在店中稍候。”
这时,安宁匆匆推门进入,低叫道:“大哥,五鼠已经返回客店……”
穷学究将中海交在店伙手中,匆匆向吴世安道:“弟弟,准备连夜回庄,我取得解药返
回之后立即起程。”
穷学究志在必得,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追取了解药,更将五鼠带至祟溪沉入江底,杀人
灭口免生是非,为了中海的安全,他收起了慈悲之念。
三更天,一群人越城而出,在南门码头上船,顺流下放。二十里到赤石镇,又接上几个
人,再十里抵达大王峰,折入武夷溪向上溯溪而上。这一段是逆流上航,舟行甚慢,舟子不
时须下船在岸上拖挽而行。
大隐屏之旁,并立着一座奇峰,叫接笋峰,峰腰有两道横截痕,所以叫接笋,举前叫云
窝,人行走其问,在乱崖中绕折,排云穿石,不易寻路,云窝与接笋峰之间,建了一座山
在。山庄有两条路,一通溪旁曹家石小村,二通大隐屏的两座书院。另有一条秘径通向西北
角的茶洞。这一带风景十分绮丽,在这儿设庄享福,算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但如果要靠劳力
来张罗衣食,住在这儿简直是活受罪。
穷学究兄弟两人在这一带有产业,除了山林还在山下置了产地,城里有店,当然可以在
这儿享福了。山庄庄门朝南开,以木栅为庄墙,防范猛兽侵入。
庄中有十余栋楼房,庄丁上百。别小看了这座小山庄,来上百十个盗匪简直不成气候,
穷学究和伏魔剑客在江湖上的名望,也令宵小们里足不前。
中海被请入庄中,做了排云山庄的上宾,盛情难却,他只好留下来歇息几天,乘机养好
在碧云谷还未愈好的伤势。
他这次万里迢迢将朋友的骨匣送回故乡,在他说来倒并无其他的感觉,但在穷学究兄弟
看来,这种义薄云天的举动感人至深,世间能找得到多少这种人呢?少极了,所以兄弟俩对
他感激不尽,全庄的人对他奉若神明。
他这次也没白来,总算又让他找到另一条线索,知道祖母绿宝石簪在三年前落在徐州府
的衙门,劫程巡检的人中,除了千里旋风闻达,还有安庆双丑,只要找到其中任何一人,便
可追察出主使抢劫的人了。
此外,他总算知道了有关江湖神秘客和假缥缈剑诀的内情,但这些事他认为与他无关,
那些宇内高手与他风牛马不相及,不管事情牵涉多么广,他只认为那是山外的山,楼外的
褛,他只是一个天涯寻仇的江湖小辈,那些事与他无关,他管不了,不敢管,也懒得管。
他准备休养三五天,便告辞走路,至于穷学究所说联合黑白群雄扫除毒娘子羽党,候机
揭开长春子的毒谋等大计,他连想也懒得去想,人贵自知,他自己的事都还没着落,自顾且
不暇哩!
两天来庄中忙着办理吴济慈的丧事,穷学究兄弟忙着接待前来问内情的亲友,没有人打
扰他。
因为庄主兄弟还不敢将吴济慈出事的经过说出,隐瞒下实情,谁也不知吴济慈的骸鼻是
他送回来的。
乐得清闲,他想乘机一游闻名已久的武夷山,从仆人口中,他对附近形势略为了解,不
需向导。
早餐后不久,他悄然从在后绕过接笋峰,信步向西北走去,进入了武夷深处。
朝阳洒下了万道金霞,丛山中轻雾缥缈,映着朝霞,人像是处身在虚幻仙境,不知仍在
尘世之间了。青绿的林木间首鸟争鸣,奇禽在上空戏舞,山崖间奇花吐艳,阵阵幽香,令人
头脑清新,灵台空明,把一切尘念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旷神怡地信步而行,不久便到了一处群峰壁立,中有一块掌形
的地隙,龙中海恰好站在地隙的出口。
“哦!大概这块地隙就是荼洞了。”他自语。
他料中了,这块地隙就是茶洞,他站立之处乃是洞之西口。南面是接笋峰,北面是仙掌
崖。仙掌崖的东面就是武夷第一胜境天游峰。他的后面是天壶峰、三教峰等名胜。以天壶峰
为轴,九夷溪从西绕南至东,形成清溪九曲胜地,但如果不挛上天游峰,是看不见九曲的。
“我何不到天游峰一游?到亭上观九曲之胜,也不枉走这趟武夷。”他想。
他只知天游峰顶有观景亭,但却不知如何前往,站在洞口举目四望,但见绝壁千霄,信
瀑怒,峰顶恍若在云海间,想挛上谈何容易?何况他又不知那一座是天游峰,只知三面壁
立,观景亭高居峰首,只消看到大概总可认出的。
他正待举步,耳中突听到隐隐约约的箫击从后面传来,心中一动,转身凝神倾听,心
道:“山中居民甚少,这人清晨在山间弄箫,雅兴端的不浅,难道是早来的游客么?”
奇怪,凝神倾听,箫音反而消失了,等他放弃搜寻时箫声又起了,但这次竟从相反方向
传来,由西转东,他不禁失笑,心道:“琴魔老前辈说我天生异禀,聪明过人,日后将有飞
腾变化之日,如果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学了克音之术,今天仍被山谷回音所愚弄,岂不失
望?”
一时好奇,他展开了轻功向东急掠。箫音忽东忽西,忽隐忽现,但愈听愈清晰,他知道
与弄箫之人相距非遥了。
在狭谷中行走,空无一人,他脚下加紧,殊不知一时好奇,却几乎因此将老命断送在大
隐屏。
到了一座奇峰下,果然不错,箫声从峰顶传下,到了,抬头上望,看到峰顶凸出的一座
奇崖十分古怪,像是四面临空,飞悬在那儿,顶端有一座小亭,听箫声,似是来自亭中。
他不假思豪寻路登峰,从右首的奇峰向上挛升,贾勇直上。
他却不知这座峰就是大隐屏,看似四面悬绝的怪峰正是峰西的隐屏顶,顶左有小径降下
茶洞,悬架为梯,架木为路。他走的是隐屏的右峰,平白浪费了不少精力。
好不容易挛上了峰背,箫声却突然消失了,他认准方向,扑奔隐屏顶,绕向峰后,因为
挛上处已到屏顶的后侧。
隐屏顶像一条山尾巴,有一条石磴道直通屏顶。远远地,便看到小亭中有两届人,一坐
一立,看穿着打扮,原来是两个方外羽士。
他心中一怔,忖道:“唔!他们在争论什么事,我不宜插入,何不等他们停止争论后再
行前往才是。”
他隐起身形,接近顶部十余丈,不再向上爬,倚坐在一块巨石后,隐身向上瞧。
小亭左右前三方,翠竹摇曳,幸好这一面没有竹木,向上可看到亭中人的上半身。
两个都是走方的道人,没穿红道衣,只穿了青道袍,不戴冠,南首那人仙风道骨,须眉
皆白,红光满面,但颊上无肉,一双鹰目冷电四射,腰上悬剑,北首的老道也白发白髯,白
眉稍下挂,看上去有点要死不活,手上持了一支八尺长箫,坐在亭中一无表情。
“找遍了天游观,没有道友的形影,原来道友却跑到隐屏山来弄箫了,怪事!天游峰的
风景难道不如这儿?”南首的老道笑着说。
中海在下面身藏石后,一面故做从容四下游览,一面留意着小亭中两老道的行动,倾听
两人的对话,相距十余丈,两老道都未发觉他到来。
南首挂剑的老道说完冷冷一笑,北首持箫的老道闻言木然地抚弄着箫,木无表情的说
道:“游天峰乃是贫道安身立命避尘隐世的地方,天游观消磨了贫道近三十年的岁月,久则
生厌,到大隐屏弄箫也是人之常情,尊驾不是少见多怪么?”
挂剑老道掀髯冷笑道:“贫道来得鲁莽,大概是打扰了道友的清静罗?”
“正是此意,尊驾该知道贫道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
“连老朋友打扰也不欢迎么?”
“老朋友也不例外,何况咱们久违了三十年,三十年来音讯断绝,情义已尽,再好的朋
友也是陌路人了。”
“喝!道友,你倒真像是已参破了玄机,斩情灭性了哩!”
“正是此意。”持箫老道仍是木然地答。
挂剑老道收敛了笑容,正色地道:“好了,咱们别再打哈哈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
你是否欢迎,反正老朋友已经来了,你总不至于赶我走路吧?”
持箫老道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长春子找上头来,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赶阁下
走路?有道是会无好会,尊驾屈尊纡贵下顾,必无好事。但我先告诉你,我已经老得快要进
棺材了,一条腿早已踏入坟坑,这辈子我已修不成正果,连地行仙也没有我的份,死期已
近,我老朽得无力再修功德行侠仗义啦!如果你想找我斩妖诛魔行侠仗义,我劝你还是免开
尊口得好。”
第十章
他的话意中,似乎不想攀长春子的交情,有点爱理不理的。
老道的话,使得在下面偷听的中海骇然变色,心中狂跳,暗叫不妙,想不到这个鹰目炯
炯的老道就是即将掀起江湖风暴的长春子。如果在未获知吴济慈遗书中的内情以前,他决不
会怀疑早年三大高手之一的长春子会是暗中主宰江湖上无数武林人物命运的魔头,当然更不
会心中生惧,怛这时他却心中发冷,一股寒流直往上冲,长春子哈哈大夫,笑完道:“玄玑
道友,这么说如果不请你行侠仗义,你就无所谓了,是么?”
玄玑子也是早年武林群豪中声誉甚隆的人,只不过是名头没有宇内三大高手响亮而已,
对于玄玑子的事迹,中海毫无所知,他连目下武林高手名宿都没弄清楚,对前一代的人当然
陌生。
玄玑子摇摇头,道:“什么事也不要提它,只除了武夷山的山水风光可以一谈之外,世
外之事我绝对不闻不问。”
玄玑子的话显然已经截断了从前的一切关系,关闭了谈判之门,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长春子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不请你行侠仗义,请你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呢?”
玄玑于冷冷地盯视着长春子,神情严肃,似乎要从对方眼神中找出调笑戏弄的表情。但
他失望了,长春子脸色冷厉,神情严肃,显然毫无戏弄的成份,他一言不发,离座举步向亭
外就步而走。
长春子伸手虚拦,冷笑道:“老朋友,你还未答覆我呢!”
“答覆什么?”玄玑子冷冷地问。
“请你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如何?”长春子一字一吐地答。
“你戏弄贫道么?”
“我长春子一向言出如山,从无戏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咱们方外人苦修一生,到头来依然是一杯黄土埋白骨,所为何来?倒不
如趁咱们还有几年的时光,好好地过几年快活日子,也可弥补咱们所浪卖的近百年光阴。”
“你要怎样?”玄玑子变色问。
“咱们重出江湖,为所欲为。”
“又怎样为所欲为法?”
“返回三界内,重入五行中,名利色随心所欲……”
话未说完,玄玑子呸一声吐出一口痰,恨恨地吐在脚下,举步便走.长春于勃然变色,
大怒道:“道友,吞回你那口蔑视贫道的痰。”
玄玑子冷哼一声,道:“你的脏话污之我耳,蔑视你又有何不可?贫道想不到尊驾年巳
就木,修真近百年,依然难脱名色之枷,竟生出这种卑鄙念头,足见你人格下卑之甚,你不
仅不珍惜半世作来的侠名声誉,想拉老朋友下水,与你同受后世同道的耻笑,同落永世骂
名,你可谓无耻之极!你若收回那番胡言乱语,贫道便吞回适才吐出的痰。”
长春子迫近一步,冷笑道:“除非你随贫道走,不然……”
“不然又怎样?”
长春子脸上泛起冷酷的狞笑,一字一吐地道:“你得死!”
区区三个字,把下面的中海惊得机伶伶打一冷战。
玄玑子退后一步,神色一弛,恢复了先前木然的神情,毫不动容地道:“贫道行年九十
有六,死了不算短命,死,太平常了,任何人也无法避免。要命,你尽避拿去,要贫道和你
同流合污,告诉你辨不到。”
“我不信你不怕死。”
“信不信由你!”
长春子右手一动,冷电四射的长剑出鞘,狞笑道:“凡是方外之人,都是些怕死之徒,
不然便不合修仙学道妄图长生了,你自然也不例外。”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未免太下乘。”玄玑子庄严地说。
剑虹一闪,玄玑子右胸裂了一条深约三分长有三寸的口子,鲜血泉涌,但他屹立如山,
似乎毫无所觉。
“给你三声思索权衡的时刻,生死就此决定。一!”长春子声色俱厉地说。
玄玑子泰然举箫就唇,袅袅音符徐徐升,动人心弦的低徊的箫音在天宇中震颤。
“二!”长春子的喝声如沉雷般响起。
沉雷似的喝声,丝毫未扰乱抖切低徊的箫音,更未能扰乱低柔的旋律,玄玑子竟然连眼
皮也没有眨一下。
长春子的剑尖已指在玄玑子的右肩井上,低吼道:“你答不答应?说!”
玄玑子闭目垂全神地在吹他的箫,浑如未觉。
“三!”长春子大吼。
玄玑子依然吹他的箫,不加理睬。
“嗤!”剑刺入肩关节三寸。
箫声倏止,玄玑子右手颓然下垂,老眼徐张,脸上泛起一丝怜悯的笑意,盯视着长春
子,沉静泰然而低柔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如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即便是死了亦可含
笑九泉,道友,千万珍惜你一生以血汗换来的侠名……”
剑虹再闪,刺入了他的左臂关节。“得”一声轻响,竹箫坠地,他重新缓绥闭上双目,
身形摇摇欲坠,领上冒出冷汗。
长春子怒火如焚,一声怒吼,剑一吞一吐,刺向玄玑子的心坎。
下面的中海在长春子刺出第一剑时,惧念全消,玄玑子那种视死如归不加反抗的举动,
令他感到热血奔腾。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像玄玑子这种宁死不屈的人,决不该横死在长春
子的剑下。
他在热血奔腾之下,顿忘厉害,跃出藏身的巨石,向上飞纵,取出三把飞刀分握在两
手。
他到晚了,长春子的第三剑已经出手。
“打!”他情急大吼。飞刀随着喝声出手。
长春子拦住玄玑子,所以背向外,飞刀来势如电,一闪即至,他像是生在背后有眼睛一
般,剑仍刺中玄玑子的胸口,但分了心,未刺中心室,偏了些儿.剑虹一闪,“叮”一声脆
叠,飞刀突然在与剑尖相触时爆炸,化为百十颗碎屑和火星。
中海在三丈外呆住了,他没有看清老道是怎样转身的,飞刀触剑竟然爆炸,更令他毛骨
悚然。
“篷!”玄玑子直挺梃地仰面倒下去了。
长春子站在上面,冷冷地注视着下面的中海,剑尖下垂,鲜血从剑尖向下滴,冷冷地
问:“年轻人,你是谁?”
,中海左手还有两把飞刀,右手一抄,捞住手边的一段枯竹做兵刃;硬着头皮叫道:
“你又是什么人?为何在名山胜地杀人?”
他明知故问,出于无心,只不过是脱口反问而已。长春子却相信他是刚到的人,未再深
问,一步步往下走,收剑入鞘,冷冷地道:“发飞刀先发声,你像是侠义门的子弟。只是今
天你管事管得不是时候,常言说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该自食其
果。”
中海心中发慌;面对着这位老一辈的前代名宿,赫赫盛名的剑术通玄的宇内高手,要说
不发慌那才是欺人之谈。他感到心向下沉,手心冒汗,喉部发干,浑身关节都有点发酸发
僵,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下退。
亭上,玄玑子以腰劲撑起上身,颊肉在抽搐,呼吸急促,无言地向下注视。
长春子大袖飘飘,泰然地向中海迫近,一面若无其事地往下说:“管闲事必须量力而
为,自不量力那是愚轰,误人误己智者不为,你却愚蠢得有些冒失。光凭满腔热血想打抱不
平那是不够的,艺不如人必定枉送性命。我的道号叫长春子,三十余年前行道江湖四十年,
侠名满天下,称为宇内三大高手之一。你事先不打听打听便鲁莽的插手,太愚蠢了。贫道已
将名号说出,你此刻是否感到后悔莫及了?”
中侮已退至坡下,大声道:“在下一生行事从不后悔,只要义理在我,何悔之有?长春
子又能怎样?难道说你自以为是前代的绝世高手便可任意杀人么?道长既是侠名四播声誉极
隆的前辈名宿,当然知道你的行为……”
长春子不等他说完,一声轻笑,人影如电,突然一闪即至,一耳光向中海掴去,奇快绝
伦。
中海居然能闪避这电光火石似的袭击,左闪、疾退、出招,竹竿倏出,来一记“狂风怒
卷”,反应快极。
长春子轻咦一声,顺掌下削,“卡”一声掌过竹断,像一把利斧,削掉了尺余竹竿.竹
竿粗逾皈碗,削断处整齐平滑,如同斧劈。
中海不管手中已轻,一声低吼,再次反扫.长春子顺掌一勾,像一把巨钳,扣住了扫来
的竹竿。
中海感到手上一震,手中的竹竿像是成了铁棍,一下子重了万斤,抽不出推不动,虎口
血出。大惊之下,他放弃手竿向后疾退,喝声“打!”左手的两把飞刀化为电虹,射向长春
子的胸腹。
长春子如影附形跟入,信手将竹竿子一拂,两把飞刀全插在竹竿上。他丢了竹竿,笑
道:“你很了得,只可惜内力修为太差,那儿走?”
中海一见两把飞刀失效,扭头便跑。
跑不了,身后喝声如在耳际,显然来人已近身,跑不了只好拚命,向左一闪,大旋身右
掌“拂云扫雾”封住门户,左拳来一记“毒龙出洞”拚命了。
“噗!”右掌格中了伸到肩后的大手,他感到是格在钢铁上,整条右臂发麻。但总算不
错,居然被格开了。
“得!”一声轻响,击出的大拳头在同一瞬间被长春于的左手指敲在拳背上。他感到拳
骨欲裂,奇痛难当。
长春子的右手续向下沉,食指已点近他胸前正中的七坎大穴。
中海强忍痛楚,向左扭身仆倒,一发之差,避过一指,生死关头,他不能不全力求生,
左手一触地面,右腿已飞扫而出。
被对方拳脚近身,那是有失面子的事。长春子不在乎中海的拳脚,但却不愿让中海的脚
近身,稍退半步,“咦”了一声叫:“好小子!你的身手不弱哩!”
叫声中,人已一闪而至,掌如开山巨斧,疾攻两掌。
中海身形闪动,用上了如意身法,在危机一发中不但避开了两掌,也回敬了一腿,退出
圈外。
两掌落空,长春子脸色一变,道:“唔!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真才实学,你是何人门
下?”
“艺自家传,不劳多问。”中海答,他已惊出一身冷汗,老道掌势之快,令他心中发
毛。
长春子又改了笑脸,立掌当胸道:“贫道要试试你的内力修为,看你是否值得手下留
情。”
声落;欺身直上,掌一翻疾吐而出,一无风声,二无潜劲,生像是轻飘飘地随手一掌拍
去。
中海不想接,但已没有闪避的机会,人影一闪即至,掌已近身。百忙中,他扭身出掌一
勾,避实就虚的来一记“带马归槽”。
岂知就在他扭转的霎那间,一股无可抗拒的潜劲近身,“噗”一声右胸发出奇响,奇猛
力道将他震得眼前发黑,气血翻腾,身不由已地向后倒飞,“篷”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
他头晕目眩,但居然还受得了,这得归功于近来苦练有成的练气术,内腑未受损伤。刚
挺身站起来,身侧青影已到,一只脚正向他的小肮踏下。
生死须臾,他的怯念消失了,死且不怕,何怯之有?一声怒叫,向侧挪动下身,乘对方
踏下的瞬间,全力一掌劈出。
“噗!”击中了,重重地劈在对方的内踝骨上,他也向左滚出,一跃而起。
身形刚起,“噗”一声臀部便挨了一脚,奇猛的打击力道将他迫得向前冲去,“叭”一
声爬倒在地。
青影又到,他身躯一扭,翻手时手中已拔起了一把飞刀,翻转时飞刀迫空而飞,人亦站
起。
八尺外站着长春子,右手食指中两指挟着他扔出的飞刀,冷冷地向他注视,寒声向他
道:“以你的身手和超人的反应来说,足以成为一流高手之林,但内力修为太差,只能聊算
二流人物,你姓什么叫什麾?”
中海浑身冒汗,胸臀仍隐隐作痛,一面全神戒备,一面调息,道:“无名小卒,姓名有
污阁下之尊耳,不说也罢!”
长春子冷冷一笑道:“说不说也不急在一时,日后再说。贫道目下正在用人之际,替你
找一处让你安身立命的地方暂住……”
中海不等老道说完,冷笑道:“在下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免劳道长窦心。”
“那是说,你愿随贫道效命呢?”
“在下有事待办,从不替人效命。”
“两条明路你都拒绝了?”
“正是此意。”中海傲然地答。
长春子神色一冷,眼中涌起重重杀机,道:“那你得死!”说完,将飞刀抛在脚下,又
道:“用你的刀结束你自己,免得贫道多费手脚。”
中海俯身拾刀,手一触刀柄,便全力顺手掷出,接着向侧一窜,远出三丈以外,撒腿便
跑。
身后,长春子的长笑声入耳,语声直入耳鼓:“哈哈!竟然有人要在贫道面前逃走,岂
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中海不辨东西南北,全力狂奔,他的轻功本就高明,加以峰顶草深林茂,转折窜逃极
易,虽是技臻化境的长春子,要想在短期间追上他也不是易事。
真糟,他逃至下山的路上来了。攀上峰顶的上层,一条铁索下悬十余丈,壁间有石坎以
资承足,必须援索而下。第二段是三层悬木的巨梯,共有八十一级,上接攀援的铁索,下抵
崖壁底部,看去像是直沉千丈,胆小的人不要说爬,连看上一看也是会心飞魂破的。
奔到索道口,他大吃一惊,老天!稍一大意他便要失足冲下百丈深崖去了。
他想绕道,可是扭头一看,老道已接近至三丈外了,他当机立断,奔至崖口抓住铁索向
下急降。
天无绝人之路,下面空悬的木梯上人声吵杂,一群紫阳书院的士子正在叫嚷着向上爬,
看人数当在百人上下。
他一面下滑,一面叫:“长春子老道在上面杀人,在上面杀人……”
他的叫声宛若沉雷,下面的士子们一阵大乱。
长春子一怔,被中海的叫声愕住了,看下面大群士子热闹腾腾的叫啸着,他不能无所顾
忌,传至官府耳中毕竟不光彩。他拾起两块拳大碎石,向下急投,然后扭头便走,消失在草
木丛中。
中海命不该绝,降下五尺余,惊骇中抬头上望,正好看到碎石下坠,依稀可看到两团小
黑影迎头飞至。
不由他闪避,也无处可避,“噗”一声左肩挨了一记重击,左臂立即不听指挥。
他临危不乱,双脚猛蹬崖壁,身向外荡,第二块碎石“叭”一声暴响,火星飞射,击在
铁索上碎成无数石屑,依然感到石屑着肉剌痛的感觉。
左手脱力,肩痛如裂,几乎使他失手下坠。右手拚命抓紧,以腿狭住铁索,吊在半空中
喘息。
下面已有几个大胆的书生到了下端,一个大叫:“上去看看,老道走了,追上他,屏顶
没有第二条下山的路,抓住他送官究办。”
一面叫,有人一面向上爬。
中海心中大急,暗骂道:“这几个书呆子真要命,我没下来他们却要向上爬,岂有此
理!”
向上爬的士子们却向上叫:“上去,快上!免得被老道溜走了。”
大隐屏高耸入云,只有这条路可以上下,但中海却不知道,心道:“老道定以为这两块
石子可以要我的命,自信太过,可能已经走了,我何不去看看玄玑子的死活?也许还有救
哩!”
他利用一双手脚向上攀升,事实上他也无法向下爬,下面的书呆子已经阻绝了下路,铁
索幌动着的,显然还不止一个书生向上攀爬。
他大胆地向上升,果然不错,长春子早就走了,大隐屏虽然四周都是绝壁断崖.却阻不
了像长春子这种武林绝顶的高手,老道的游龙术和壁虎功,足以上下自足。
远远地,他看到小亭中人影全无,先前坐起的玄玑子又重再躺下了,他的脚程比书生们
快得多,抢上屏顶,便看到躺在血中的玄玑子。
他看清玄玑子的伤势,知道已无法挽救了。黯然摇头叹息道:“道长,有事要小可代办
么?”
玄玑子半睁着眼,用走了样的声音喘息道:“施主,听……听我说。世间能……能克制
长春子的人,恐怕只……只有庐山天池……电剑童婆婆.带着我的箫去……去找她,她会传
你克……克制长春子天机剑法的……的剑术,为世除……害,功……功大莫焉。”
“道长,小可功力……”中海大叫。
“小心,长春子自……自命不凡,交手时专喜刺人七坎,七坎不会立……立毙,痛……
苦非几,日后遇上他,须小心七……七坎……”
话未完,吁出最后一口气,身躯一阵痉挛,断气了。
中海抹上老道的眼皮,拾起竹箫,苦笑道:“道长,你所托非人,我怎能和长春子互论
长短?我根本不配和他动手,动起手来死的必定是我,唉!我恐怕无法替你报仇,也无法完
成你的心愿了。”
下面,十余名大胆的书生已经快到了。他对箫有偏爱,想放弃又感到可惜,而玄玑子临
死时将箫托他带到庐山找电剑童婆婆,不管他是否答应,至少也得尊重死者的遗言,如有机
会途经庐山,何不找一找童婆婆。
他仔细将竹箫打量一番,只见与长箫并无不同,只是比常箫稍坚而略轻,箫身刻了两个
字:玄玑他将箫插在腰带上,由原路下山,返回排云山庄,已是午后了。
看看接近庄院,远远地奔来五男两女,领先的人是庄主的拜弟安宁,他们显然是前来找
他的。
双方接近,他心中一怔,后面两女之一他认识,是在雁石程厝所遇的那位黑衣姑娘,此
时仍是一身黑衣。
“老弟,你到那里去了?好叫人耽心。”安宁老远便叫。
“咦!是他!”黑衣姑娘讶然叫。
双方迎上了,安宁迷惑地说:“咦!你们认识?”
泵娘爽朗地笑道:“三叔,他就是侄女所说的大地之龙嘛!但他那时说姓海……”
中海讪讪地接口道:“小可在官府有案,不得不改名换姓,姑娘休怪。”
“龙老弟,没有人会计较你的姓名的。”安宁含笑接口。
泵娘神色一变,变得凄然若涕,盈盈行礼,怆然地道:“龙兄万里迢迢,身在难中仍义
薄云天泽及枯骨,将家兄的骸鼻送回故乡,此恩此德,妾身没齿不忘,妾刚从远道返家,家
父将龙兄的义行说出,听说大地之龙不姓海,妾深感讶异,因将龙兄在雁石的事略加禀明,
而龙兄久出未返,妾便与三叔前来找龙兄。”
安宁大笑,接口道:“丫头,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是卖弄你的文墨么?”又转向中海
道:“她叫玄霜,你叫她的名字好了,咱们武林中人不拘俗套,她比你小,你叫她小妹也未
尝不可。”
玄霜粉脸嫣红,跺脚叫:“三叔,你老人家好意思取笑侄女么?”说着,向中海灿然一
矢,接着惊叫:“咦!龙哥的脸色怎么……”
中海吸入一口长气,抢着道:“不久诸位便可知道了,小可几乎回不来了呢!”
“怎么回事?”安宁惊问。
“一句话,九死一生。刚才在一座顶有凉亭的奇峰上……”他将遇长春子的事说了,最
后道:“不久之后,士子们必定报官,小可恐不宜在责庄耽搁了。”
他的话,把七个人吓得脸色发青,安宁紧张地道:“咱们回庄再谈。长春子假使来庄上
看二哥,二哥如果为了济慈的死……糟!咱们必须先和他计议,务必劝他暂时忍耐。快
走!”
他们从后门入庄,前厅的伏魔剑客已和长春子起了冲突,而且已经不可收拾。
长春子不是一人来的,他带了两名中年老道前来,这家伙一早便到了天游峰的天游观找
玄玑子,玄玑子却到了大隐屏,便打发同来的两个老道在接笋峰下相候,自己到大隐屏找到
了玄玑子,迫他就范,威迫不成,下毒手时却碰上了中海管闲事,他动了收罗中海的念头,
岂知中海已知他的底细,不受他的抬举,追逐之下,居然被中海逃下隐屏顶,恰又遇到来游
山的大群书生,为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只好用碎石击中中侮。他对自己的功力颇具自信,
满以为必定可将中海击毙,便下了山峰,到接笋峰找到了两个同伴,迳奔排云山庄。
三十余年前,他在庐山与四绝秀士论剑,想乘机除去劲敌,不料反而几乎送了老命,如
果没有初出道闯荡江湖的伏魔剑客相救,他早已埋骨五老峰下了。
伏魔剑客救了他,带到南康加意调理。事后,他将身上的玉玫送与伏魔剑客作为信物,
说是日后如有需他相助,只需派人将玉玫送到漳州长春观,他长春门下弟子必会倾力相助。
三十余年来,伏魔剑客从未找过他.他明里隐世暗地在江湖游荡,长春观只留有几个门人,
由大弟子海天散人主持,暗中舆海盗勾结,外人毫不知情。
这次他利用行脚福建之便,顺道看看三十余年的救命恩人,同时,他也希望将伏魔剑客
兄弟俩罗致在手下。
他来得不是时候,碰巧穷学究送客外出,而三庄主伏魔剑客却是一个霹雳火牛脾气,听
仆人说长春子来访,登时激动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立刻将仆人召集至偏屋的灵堂内,率领五
名健仆出迎。
真是天意,义弟安宁恰好带着玄霜姑娘到后山找中侮,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冲动。
栅门开处,不须出声请,长春子已和两老道跨入栅门迎着老脸铁青的伏魔剑客稽首,笑
道:“吴施主,三十余年久违,还认得贫道长春子么?时光过得真快,南康一别,施主长髯
已斑,而贫道却须发全白了,可叹。”
伏魔剑客忍耐着,一时还不想发作,暗中直咬牙,想将老道请至灵堂再行理论,沉住气
回礼道:“少年子弟江湖老,三十余年的岁月不算短哪!道长不是隐世了怎?今天怎地又重
光临寒舍?难道道长递记得吴某?来得正好,请到厅中一叙,这两位……”
长春子向同伴伸手,道:“贫道与施主引见两位同道,浙江四明兴云观的云飞云腾两位
道友,施主大概不会陌生吧?江湖上双云道长的声誉,不在目下十六高手名宿之下哩!”
双云道长含笑稽首,云飞道人客套地遁:“久仰伏魔剑客吴施主的大名,如雷贯耳,今
日得见尊颜,贫道甚幸,甚幸。”
伏魔剑客有点失惊,这两老道确是江湖闻名,为人亦正亦邢,但脾气火爆,有这两个老
道在,说不定有麻烦,他回了礼,道;“久仰久仰,两位大驾光临,真是篷荜生辉,请
进。”
说着说着,已到了第二道庄门,伏魔剑客带客先入,脸色仍未回复正常。
长春子走在左首,一面相度庄中形势.一面信口道:“听说令郎已经外出三四年,至今
仍无音讯是么?”
伏庐剑客心中大痛,但仍然忍住了,问道:“道长怎知此事?”
“三月前贫道遇上玉麒麟成君玉,听说施主与他的大总管八臂金刚交情不薄,托他派人
到边塞查访下落,所以知道,但不知有消息么?”
“有,月前八臂金刚巳派人前来告知查访下落。其实,八臂金刚与吴某并无交情可言,
只是十年前无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这次吴某并未托他,他是在朋友处听得消息,自告
奋勇地派人出塞一尽心意,盛情可感,黑道人中像萧哲那样重情义的人,不可多见。”
说完,神色冷冷地扭头注视着长春子,复杂的神色,令长春子大惑不解。
双云道长早已发现伏魔剑客神色有异,但却不好过问。长春子似乎心中一动,投头向后
面庄中健仆看去,他看到五张饱含敌意的面孔,和怨毒愤怒的眼睛。
他再向庄中各处留心察看,不错,气氛确是不对,附近每一个庄中的人皆怒目而视,饱
含敌意。
老谋深算见识多广的他立即提高了警觉,疑云大起,知道这次造访将有预期外的大麻
烦。他先不动声色,平静地问:“施主说已有消息,结果如何?”说完,踏入了厅门。
伏魔剑客再也忍耐不住,向厅左的廊下一指,大声道:“且到侧院一行,便知道结果如
何了。”
说完,领先便走。
不在大厅待客,在客人来说已是不敬而有失体面的事,如果改在内厅接待,当然光彩,
但改在侧院则未免有轻视客人的意思,怎能在们院接待声誉如长春子的客人?长春子登时不
悦,向双云道长送过一道怪异的眼光,大踏步跟上,向侧院走去。
西廊的尽头便是院子,长春子一怔,站在院口道:“咦!有招魂和香烛祭台,不是在办
丧事了么?”
前面的伏魔剑客并未停步,站在厅口的招魂下,向厅中一指,厉叫道:“你看吧!暴臬
上的金上内盛的骨灰,也就是我那爱子的遗骨,你这下子总该满意了吧?老道。”
长春子愕然,走近厅门向内瞥一眼,惑然地问:“施主,令郎去世了?”
伏魔剑客痛苦地叫:“去世已三年余了,死得好惨。”
长春子脸色一变,警觉地问:“怪!听施主的口气似乎认为令郎的死与贫道有关一般,
能否加以说明?”
“不但与你有关,追根究源,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三十年前我救了你的性命,不想三十
年后你竟杀了我的儿子,天哪!天道何存?”
伏魔剑客痛苦地叫,老泪滚滚。
长春子大惊,沉声道:“施主,此中必定有误会。三十余年来,贫道足迹罕临贵地,甚
而丝毫不知府上的情况……”
“你该知道犬子在江湖上有夜游神的名号吧?”伏魔剑客抢着问,死死地瞪着长春子。
“贫道略有风闻。”长春子点头答。
“犬子的装束,道长想必不陌生。道长在江湖暗中培植实力,消息必灵通,当然不会不
知犬子那一身银灰色带头罩连靴夜行衣。”
长春子心中一懔;这些年来,他利用毒娘子出面网罗天下群豪,暗中培植实力,外人决
不可能知道,而此时伏魔剑客的口气分明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冷然地注视着伏魔剑客,
沉住气道:“穿这种夜行衣的人,贫道似乎见过三两个,至于令郎……”
“你不否认三年多以前在吕桑山盘龙岭天王寺……”
长春子大吃一惊,抢着问:“那晚躲在檐下的人是令郎么?”
伏魔剑客凄然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小犬,我……我……唉!
没话说,只有认命。”
长春子的眼中涌起了重重的杀机,问道:“吴施主,令郎将那晚的事告诉何人?”
伏魔剑客摇头,毫无心机地道:“他如果告诉了旁人,道长今天便不会如此安逸,毒娘
子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小犬为人素极慎重,决不会冒失地在外面胡说八道。三十年前在
下与道长之间的幸会,只有家兄知道,如果早让小犬知道,他也不至于死在道长手中了。”
长春子欠身黯然地道:“贫道抱歉,无意中造成大错,愧见施主,希望他日有向施
主……”话未完,剑虹一闪,剑气急射。
他乘伏魔剑客悲痛得失神的霎那,突然拔剑下手。
伏魔剑客做梦也没想到长春子会突然下毒手,根本毫无戒心,何况两人相距又不足五
尺,即使有戒心也无法闪避,剑虹入目,胸前七坎大穴已被利剑穿入。
“啊!你……你……”你只叫出声,叫不出来了,踉跄后退,“篷”一声仰面便倒,滚
到院中去了!地下,鲜血触目惊心。
“杀!,不留活口!”长春子叫,剑气飞腾中,五名健仆如雪见火,惨叫着一一中剑仆
倒。
双云道长不知长春子与伏魔剑客间的恩怨,一听说不留活口,立即撤剑发难,一奔入大
骊,一奔入灵堂。
云腾道人狂风似的卷到灵堂,里面有三个仆人,刚发觉厅曰有变,云腾道长已然冲到,
三把小飞刀破空而飞,三名仆人一个也没走掉,中剑倒毙在灵堂内。
云腾道人抓过烛台,往灵一凑,火舌立即猛烈的烧起。
长春子迳奔大厅,直杀入后堂。
庄中大乱,庄汉们抄兵刃向庄主的宅院集中。
灵堂后,二十余名子弟从后杀出,但云鹤道人一支剑八面威风,凶狠狂野无人敢当,左
手的小飞则更不发则巳,一发就中,一面杀人一面阻截赶来救火的健仆,足以应付自如。
庄中鬼哭神号,庄后中海等一群人距后庄门还有半里地。安宁听到庄中突然传出警锣
声,大吃一卖,叫声“绣l”立即汝腊狂奔0中侮左手感不便,但量能杓手旁骊?也尾巴急
起0后庄门木栅倏开,奔出五名庄丁。其中之一看到狂奔而来的安宁,大叫道:“安爷,大
事不好,事不好了。”
“为何鸣警锣?”安宁一面飞奔一面问。
“长春子带了两名老迈在庄中放火杀人;二庄主恐怕……”
安孪心脏俱裂,疯狂地柄入松门。
庄中能用刀剑拚命的人只有百名左右。.但能派得上用拐的人却是少得可怜,而三个老
道皆是剑桁通玄,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名宿,尤其是长春子,他有气馥身,即使闭着眼睛让壮
汉们砍,也休想损他半根汗毛。他杀至内进花驴,所经处立即倒了十名庄汉1手下没有按得
住剑的人。
进了花骊,他正待冲入内堂,刚接近堂口,“轰”一声大震,朱漾大门落下一道蜡枫,
住了两座后堂门。
“嬴隆!”花骊后面也掉下了一座大铁柢,进出路全闭死了。
“哼!这些小玩意也想困住贫适,量不笑话?”他冷笑看说,仍然冲向左侧的内堂门。
“嗤嗤嗤……”内堂门关了五个圆孔,一阵敝雨射到。
他大柚鲫尸佛,横剑糟住双膑。疾仞而上。
敝雨尖像被大风所吹,纷纷向旁飞走了,他用上了歪氯绝学,大柚拂出的爰氟略带风之
爨卜说明了他的竖气只右八成火候,距登皋造极的通玄之迩十分遥远,至气至八成,如果年
龄已超过七十古稀之年,便到此为止,即使右所精进,也成就有限了。
饬雨失效,阻不住他。到了栅旁;“锑”一渎呜,酒杯粗的铁栅断了两根。
接着,剑孔中目出了淡紫色的浓烟,急啧而出。他心中一懔;放弃砍柜念头;H火速后
退,他不知还有何种陷入的机关埋伏,使用歪气必须呼吸运氟,而且不可接二连三地使用,
支挎不了多久,那将大量耗损真力,有尘雾便会妨碍呼吸,万一在屏住呼吸期间仍未出困,
量不团了?匾中如果再肴毒。
“长春子带了两名老道在庄中放火杀人,二庄主恐怕……”
安宁心胆俱裂,疯狂地冲入栅门。
庄中能用刀剑拚命的人只有百名左右,但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却是少得可怜,而三个老道
皆是剑桁通玄,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名宿,尤其是长春子,他有罡气护身,即使闭着眼睛让壮
汉们挥砍,也休想损他半根汗毛。他杀至内进花厅,所经处立即倒了十名庄汉,手下没有接
得住剑的人。
进了花厅,他正待冲入内堂,刚接近堂口,“轰”一声大震,朱漆大门落下一道铁栅,
护住了两座后堂门。
“轰隆!”花厅后面也掉下了一座大铁栅,进出路全闭死了。
“哼!这些小玩意也想困住贫道,岂不笑话?”他冷笑着说,仍然冲向左侧的内堂门。
“嗤嗤嗤……”内堂门开了五个圆孔,一阵箭雨射到。
他大袖一拂,横剑挡住双睛,疾冲而上。
箭雨突像被大风所吹,纷纷向旁飞走了,他用上了罡气绝学,大袖拂出的罡气略带风雷
之声,说明了他的罡气只有八成火候,距登峰造极的通玄之境还十分遥远,罡气练至八成,
如果年龄已超过七十古稀之年,便到此为止,即使有所精进,也成就有限了。
箭雨失效,阻不住他。到了栅旁;“铮”一声清呜,酒杯粗的铁栅断了两根。
接着,剑孔中冒出了淡紫色的浓烟,急喷而出。他心中一懔;放弃砍栅念头,火速后
退,他不知还有何种陷入的机关埋伏,使用罡气必须呼吸运气,而且不可接二连三地使用,
支持不了多久,那将大量耗损真力,有烟雾便会妨碍呼吸,万一在屏住呼吸期间仍未出困,
岂不糟了?烟中如果再有毒。
就更不妙。
他抬头上望,上面的承尘像是用木板造的,假使也有埋伏机关,便有点辣手了。
他抓起一张木椅,向上猛砸,“篷”一声暴响,木椅四分五裂,而两丈上空的承尘却只
出现些少损痕而已,都是巨木所造的承尘,不是木板。
前后路被阻,唯一的出路是两厢的厢门了,他板倒了神案,运起千斤神力,推向厢门,
“轰隆隆”一声暴响,沉重的东厢门被撞得四分五裂。
这瞬间,他感到脚下倏地一沉,脚下出现了一丈见方的大陷坑,所立之处的地面向下疾
沉。
他手急眼快,幸而所站立之处正在坑的后方,前面的半座神案向下沉,他的剑尖一震,
“拍”叫声拍在下沉的石案上,提气轻身借力上跃,不等身形落地,便向前穿入倒破了的厢
门。
一不做二不休,他杀入了东厢,开始放火。
安宁这时巳到了庄后的内堂,大叫:“进入秘室,不可枉送性命,本庄的入速退!”
他夺过一名妇仆的剑。向人声呐喊处奔去。在他身后,中海亦步亦趋,玄霜姑娘则随在
中海的身后。
一名妇仆惊惶地掠过中海的身左,中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夺过妇仆的单刀,扭头向
姑娘叫:“吴姑娘,速叫伯母和内眷及早走避。”
他已出了屋上了瓦面,迳奔西厢他的住处。
东厢火焰上升,西厢杀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
西厢前面的花园中,五个健仆拚死挡在刚由偏院杀到的云腾道人的面前。花木丛中,已
有三名仆人倒地挣扎,云腾道人一支剑风雷俱发,八方飞腾凶如猛虎,健仆们只能此进彼退
互相策应,无法和老道硬拚。
中海在瓦面上向下纵,恰好落在老道身后两丈,一咬牙,将单刀挟在左胁下,拔出三把
飞刀,乘老道刺倒一名健仆霎那间,喝声“打!”飞刀出手。
他的飞刀比声音快,老道听到喝声,飞刀已经入体,十四节脊骨两旁的命脾二门,两把
飞刀几乎尽柄而没,另一把则正中脊心。
“啊……”老道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号,扭身扔剑,剑化一道长江,射向挺刀抢
近的中海去,居然来势奇疾,临死一击其猛可知。
他剑一掷出,人像中箭的狼,扭旋蹦跳着摔倒。
中海疾冲而上,百忙中扭身运刀拨剑,“铮”一声暴响,他感到手中一轻,火星入目,
虎口一阵酸麻,沉重的振撼力将他震得连退三步,几乎跌倒,惊得脸色泛白。
老道临死掷出长剑,力道骇人听闻,不但击断了中海的单刀,也几乎将中海震倒。假使
中海不用飞刀全力一击而中,决不是老道的敌手,说不定还得死在老道的剑下。
他惊得脸色大变,惊出一身冷汗,丢掉断刀纵上,一脚将快断气的云腾老道踢开,道:
“不是长春子。”
“长春子已杀入大厅。”一名健仆叫。
在全庄惨号震耳声中,他忘了自己的安危,忘了他禁不起长春子一击,甚至忘了他左肩
还在疼痛着,飞步绕出大厅,奔向东厢。
在大厅的左侧院场旁,劈面撞上了云飞老道和安宁,两人正在舍死忘生死拚,双剑凶猛
地纠缠,进退如电,剑虹幻起漫天异影,风雷之声刺耳惊心。四周,七横八竖躺了七具健仆
的体。东厢的火舌已经冲顶而起,木材的爆裂叠震耳欲聋。
中海机警绝伦,明知无法和老道相抗,必须智取,看到老道的背影,立即向下一仆,贴
地前窜,躺在一具体旁,悄然拔出三把飞刀。
云飞老道不知身后来了人,木材的爆裂声乱了他的听觉,只顾着抢攻,把安宁迫得渐渐
力竭,眼看命在须臾。
安宁已看到老道背后的中海,也看出中海手中没有兵刃,只看到中海突然仆倒直向前
窜,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面对云飞老道的疯狂抢攻巳没有让他分心思索的机会,只能全力
封招,心中暗暗着急着,眼看健仆们死的死伤的伤,庄中火起,看来排云山庄这次毁定了,
目下只有他一个人,连一个老道也接不下,大劫难逃,一切就将完了,怎不令他心焦?
云飞老道已主宰了全局,“飕飕飕”连攻三剑,将安宁迫得从左面绕退了五六步;一面
迫攻一面狂笑道:“阁下可说是贫道今天所遇的唯一高手,大概你就是浪得虚名的三庄主安
宁了?纳命!”
喝声中,攻出一招“流星赶月”,迫得安宁急退丈外,这时两人已换了位,安宁的靴子
踏在中海的左腿弯,再往后退,拚全力封架。
中海闭上眼,忍痛假死,丝毫不动。
“铮铮!嗤!”清鸣震耳,安宁终于将袭来的凶猛招式封出偏门,危极险极。
云飞老道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迫近,招出“灵蛇吐信”,一吞一吐间,剑已突中官而
入。他的右脚踏在中海的左胁下,正待将左脚跟上,还以为脚下是死呢!
中海好不容易等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右手的三杷飞刀突然有两把脱手疾飞,身躯向
左猛翻,右手乘势急送,手中的飞刀不已偏不倚地送入老道的下阴,直透腹腔。
“啊……”老道狂叫,向下一挫,递出的剑突然脱手疾射,左掌全力下拍。
中海刚转动身躯,老道便坐倒在他的身上,那一掌拍中他的背心,他只感到眼前一黑,
便失去了知觉。
老道则抽搐着逐渐断气,死时仍爬伏在中海的身上,两人皆面向下仆倒,身躯交叉着。
老道的鲜血,染得中海也成了血人。
对面,安宁安静在仰面躺在血泊中,腹下贯入云飞老道临死前掷出的长剑。双方相距大
近,剑到时他身形未稳,没法躲开全力的一击,应剑倒地,剑仍斜插在腹下,人巳断气。
中海昏厥了许久,神智渐清。首先,他感到奇热如焚,口舌干燥。然后是火焰和木材的
爆炸声传来,风声呼呼,热浪逼人。
接着,他感到下身麻木,有奇重的物体压住他的下半身。
他摇摇脑袋,想将昏眩摇落,挣扎着翻过身来,伸手推在压在下身的物体,手触处黏黏
地,摸了一手血。
四面都有死,血腥已令他嗅觉庶木,但看清手上的血迹,他神智完全清了,连把挺身站
起。
“哎……哟!”他本能地惊叫一声,背心和左肩因挣动而触动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一阵热浪卷到,他身形一幌,“得”一声轻响,腰带上的竹箫滑落在地。他低头拾起,
瞥见先前压在他下身上的死老道脸容,颓丧地自语道:“又不是长春子,可惜!”
又一阵热浪袭来,轰隆隆连声狂震,天地摇勤,凶猛的热浪几乎使他掀倒。
原来是大厅在火海中倒塌,声势骇人。他向外侧飞奔,远离了火场,举目四望,远处木
栅也似乎在燃烧,整座山庄全陷在火侮中,看不到半个活人。
“天哪!想不到我竟替吴家带来了横祸飞灾,这是什么世界?天理何存?”他痛苦地厉
叫,泪酒胸襟。
他不能逗留,最近的村庄约在十里开外,必定有人赶来救火,不走不行。他的行囊已陷
在火海中了,祖传的一盒龙雏针也完了,目下他身上几乎一无所有,除了剩下的六把飞刀和
两颗夺命返魂丹之外,还有两锭碎银和百十制文钱,真是身无一物了。
“我得在附近找找,看看庄中是否有人逃出。”他向自己说。
幸而木栅外有一道护庄沟,不然定然波及庄外的参天古木,森林如被引燃,就不知要烧
掉多少人畜了。
他从还未燃烧的一段木栅跃出庄外,绕庄四周走一圈,不见半个人影,只好放弃找寻活
人的念头了。凄然取道出山。
走上出山的小径,小径通向云窝;找到一处山泉,脱下衣裤洗掉血迹。背心疼痛,左肩
如裂,他不得不吞下一颗白衣神君所赐的夺命返魂丹,穿上湿衣裤上路。
蓦地,他站住了,耳中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像是传自左首山坡下的丛草中。
“咦!难道有人受伤在草中?”他想。
四面仔细打量,不见人影,他不再迟疑,顾不了自己伤势,向草丛中掠去。
不错,有一个人,仆倒在草丛中,浑身是血,只消一看那人的穿着,他便认出那是大庄
主穷学究吴世奇。
他一把将穷学究抱起,奔至水泉旁将人放下,将唯一的一颗夺命返魂丹塞入穷学究口
中,用泉水送下,但他知道,救得太晚了。
穷学究的七坎大穴,露出一口剑孔,虽不很深,但拖得太久了些,这时即使有仙丹妙
药,也救不回穷学究的命了。
剑孔中没有血流出,血已经凝固在伤口,由浑身是血的光景来看,可知穷学究定然饱受
创痛的折磨,耗尽了真力,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中海对医道造诣极深,看了穷学究的伤势,他的心不由冷了半截,夺命返魂丹只能拖延
他的痛苦而已,却救不了命,他只能本着良知尽一份心力。
穷学究得丹药之助,一阵喘息,终于神智徐清,睁开无神的双目,用糊的声音说道:
“谁……
谁救了……我?”
“老伯,我是龙中海,你老人家感到这样了?一穷学究伸出抖动的手,抓住了中海的
手,问:“老弟,庄……中情形怎……怎么样了?”
中海一阵惨然,又不能直说,他也不知究竟,略一沉吟,才道:“小可不知,只知安宁
叔已……
已经……小可杀了两名老道,便受伤昏厥,不知其详。”
“我送客回来,途遇长……长春子,他……他立即动手,我中剑落荒而逃。老弟,
听……听我…说。”
“老伯,你……”
“你听……听我说。这两天来,我已在朋友处替你……你打听有关令……令尊的事,千
里旋风已死……死在山东。安庆双丑已……已投入黑旗令主手下,虎爪追魂牟子秋已不在金
华,可能已洗手归隐。去年有人在徐州碣山以西,与河南交界处的平邱集看到他,但他已不
是虎爪追魂,却叫邱士雄,是当地富绅。你……你可以到那儿去碰碰运气。老……老弟,
你……你能答应我死……死前的最后要……要求么?”
中海心中作难,但毅然地说:“老伯,只要小可办得到,必定全力以赴,但愿不负你所
托。”
穷学究挣扎着,满头大汗地道:“老弟,快扶我起来。”
他脸上出现了红潮,一字一吐地道:“老弟,为了江湖大劫,为了未来劫运,希望老弟
能唤起武林同道的注意,找机会揭破长春子的阴谋的重大责任。”
中海悚然而惊,这付担子太过沉重,别说他一个区区江湖亡命的话无人敢相信,即使是
穷学究兄弟出面指出长春子的阴谋毒计,也没有会相肩他们的话,穷学究把这付担子交到他
肩上,他怎能挑得起?恐怕口风稍一漏出,大祸立至,他这条命岂不完蛋?
穷学究得不到回答,“哇”一声吐出一口血,凄厉地叫:“答应我,老弟,答应……
我……”
“答应……我……”馨音全变了,不像是人的声音,浑身肌肉开始松弛,双目一翻,吐
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老伯,我愿尽全力,但我得在……”中海大声叫。
可是,穷学究已吁出最后一口气,死在他的臂弯中。他扶持看体,久久不能移勤,心中
大乱,像是座石像,直至听到远处传来吵杂的人声方始神魂入窍。
那是一群临村的人,赶往排云山庄救火的。他等众人去远,才将穷挛究的体移至小径
上,大踏步走了,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揭发长春子恶毒阴谋的事有多困难,任重道远,前
途多艰,如果鲁莽从事的话,随时皆有不测之祸,送掉性命而事无所成,不仅排云山庄的人
死不瞑目,他龙中海也不甘心,必须慎重策划方能有成。目前他只是一个江湖亡命,位卑言
轻,而天下群豪大多数已被毒娘子所网罗了,他所知的便有三生、玉麒麟父子,六指琴魔等
等,不知道的人自然更多,他无法获悉对方到底网罗了多少人,决不可向任何人事先透露口
风。他希望先找三两个同道共商大计,一个人的力量委实太过有限。
他想到天玄剑,但天玄剑已闻风隐遁,到何处去找?第二个可靠的人是白衣神君,可是
白衣神君也离开了华山梅海。
经过三天的思索,审慎的的衡量,他决定首先从练好自己的气功和剑术上着手,然后再
结交天下群豪,先建立自己武林地位,再求发展,再就是追踪虎爪追魂牟子秋和安庆双丑的
下落,更希望在江湖闯荡追踪期间,能遇上白衣神君和天玄剑。
他一直没有想到大峪山主,他认为大峪山距中原太远,江湖的纷争不会牵连到大峪山的
好汉们,所以未加考虑。
他决定先到碣山,先求证邱士雄是不是虎爪追魂,决定之后,他以剩下的碎银定造了几
枚金针,开始以新的面目出现江湖,向山赶去。
庐山县是属徐州管辖的最西一县,与河南归德府相邻。徐州地属南京,但行政却直属京
师,所以名义上是直隶州。
那时,黄河由南京入海,县城就在黄河的北岸,后来才迁到河的南岸。
这一带就是所谓的黄淮平原,黄河在这一带简直年年在变,像一条可怕的孽龙,几乎每
年都会不安静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凶猛地打击着绵延数千里的堤岸,河床比地平面高。河
堤一决,滚滚黄流就一千里,所过之处庐舍荡然,人畜尽没,又形成了新的河道。
有利必有害,有害必也有利,黄河的改道会屠杀千万生灵,但旧的河床又成了一片沃
土,养活了百万生灵。
从山往西走,约百里地便是河南布政司的归德府虞成县,一在河的南岸,一在河的北
岸。两地交界处有一座刚建了不足三年的平邱集,那是三年前一次大泛后留下的大平原,后
各地移来的一群富冒险精神的人,辛辛苦苦凭血汗建立的新村集。去年秋泛,黄河在虞城的
下游开了个缺口,因此河北岸少了万顷良田,而河的南岸又多出了万顷新土,死了万余人,
有十四座村镇平空消失。接着,秋去冬来,由南京、河南、山东这三省的人向新生的土地涌
来,在稍高的土地重建材镇,开始划地为田,及时播下了冬麦。
开始时来人不多,只建了两座村,这两座村恰好与平邱集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相距各
有十里左右。西南,是河南人建立的嵩高庄,西北,是山东人建立的泰山村,两村皆全力开
垦,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十分和好。
新生的土地,其肥沃的程度实令人难以相信,只要撒下种子,不要施肥,也不要照料,
保证可以收一季吃三年,只怕你不下种,因此,谁不想要多开几亩?谁不想将对方的人撵
走?
而平邱集的人却也古怪,他们自己耕不了那么多的新沃土,却又不愿让别人来开垦,麻
烦可就大了。
平邱集共有近两百户人家,算是一座大村,村东南是通向碣山县城的黄河渡口,村南是
徐州至归德府的往来大道,是一处宿站,也是四乡五村的货物交流要津,乡民每隔三天便会
将土产运来贩窦,称为赶集。三教九流之徒路过这儿,也把赶集当成衣食父母。
集中主事的大爷,叫做邱士雄,村人都称他为邱大爷。他有三个拜弟,二爷叫白英,三
爷叫于镇四爷叫吕岳。邱家宅第丛多,光仓房即有卅六栋,每栋能藏小麦万石。至于牲口,
马牛羊鸡犬猪六畜成群。若要问他的田地究竟有多少,他会坐在马上用鞭梢向南一指,道:
“喏,就是这些,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亩?往前走,直至对面天底下都是我邱大爷的田地。”
这一带既少树木,也少村庄,既没有山,也少丘,一望无涯,田接着天,连东西南北也
不易分清楚,天底下到底有多远?不知道。春冻初解,麦苗也一股劲的住上抽,举目一看,
蓝的是天,绿的是地。
重阳节快到了,该准备田里的工作了,必须准备整田,在严冬到来之前,种子必须播
下,等到麦苗长到三四寸时,恰好迎接十月天的瑞雪。
秋风起吹,大道上黄尘滚滚。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
“叮铃铃!叮铃铃!”小铜铃的清亮鸣声悦耳动听,大道西面来了一匹健驴,驴儿挂铜
铃,确是少见。
嵩高庄自入秋以来,一直就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村中死气沉沉的。怪!今年大丰收,村
民为何竟变得死气沉沉?
西寨门迎着从归德府伸来的大道,大道贯村而过。寨门口站着四五个孩童,听到铜铃
骊,全抬头向徐徐驰近的健驴投以好奇的眼光。
驴是叫驴,矮小得像是一条狗。其实,驴儿并不小,只是骑驴的人太大了。乖乖!这家
伙怕不宥八尺高?壮得像一头牛,这么大的一个大汉,骑在这么小的驴背上,看去委实令人
替驴儿叫屈。
那驴不但驮了个大个儿,背后还搁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包,大个儿满脸风尘,挟着一根北
地罕见的山藤杖,杖头挂了把干枝儿,吊着一块白布招,上面写着:“专治疑难杂症,祖传
妙药仙方。”原来是个走江湖的草头郎中。
“的的得得得!的得得!”蹄声不疾不徐,到了寨门口。
“唏……”一声马嘶,寨门内奔出一匹驴马,向西举蹄如飞,骑士加上一鞭,绝尘而
去。
叫驴以为来了同伴,咧开大嘴怪叫,一阵乱蹦乱跳,铜铃摇得乱响。
大个儿俯身一把逮住驴耳朵,双脚着地,“叭”一声给了叫驴一记山藤杖,笑道:“畜
生1我真该蒙上你的眼睛,免得惹事生非。”
叫驴像是大个儿胯下的小狈,动弹不得,乖乖地安静下来。
大个儿下了驴背,向嘻笑着的一名孩童道:“小扮儿,这儿可是平邱集么?”
小童脸色一沉,噘着嘴儿道:“这儿是嵩高庄。”
大个儿笑笑道:“哦!这是说,还有十里地。谢谢你,小弟弟。”说完,牵着鲈儿缓步
进了寨门。
大路通过寨村,村中定然有小食店和施茶站。大个儿到了一座食店前,将绳挽在拴马槽
上,遮阳帽摘掉,先到水井旁吊起两桶水。喝了两碗水,脑袋里往木盆一泡。
天气相当热,这时已是牌末时分,村中似乎冷清清地,往来的行人勿匆忙忙。突听到蹄
声入耳,有马儿从东面驰来。
新建的村庄,房屋相当凌乱,仅官道左右稍为整齐些,但看上去仍然很不顺眼,东一块
荒地,西一块麦场。小店对面是一座村人集会的场所,广场的北面是龙王庙,算是一处相当
宽敞的地段,四周新栽的槐树已有七八尺高了。
便场四周是凌乱的草屋和大泥砖砌成的宅院,街巷的暗影处陆续出现一些老人和壮汉,
间有一些老大娘瑟缩而木然地站在四周。
“的得得!的得得!”蹄声震耳,接着倏然而止。
大个儿抬起水淋淋的脑袋,用巳呈黄色的汗中擦掉眼中的并水,向广场看去。
店门外,涌出五六名村夫,还有系了围裙的店伙,一个个神情愤怒地向广场注视。
三匹黯红色的健马在广场中心勒住了,马上的雄壮骑士高坐雕鞍,微笑着徐徐四顾。不
但马骏,第一名骑士大环眼,狮子鼻,血盆大口,留着八字大胡。头戴英雄巾,穿一袭天蓝
色劲装,背上系了剑,腰挂百宝囊,脸上挂着傲然的神情。
第二位骑士是个三十左右的年青人,穿一袭绿缎绣小白花劲装,佩剑挂囊,一副脸庞相
当难看,,不仅难看,而且充满不健康而且阴险狠毒的意味,但身材却健壮高大,与身上的
色彩极不相称。
第三位骑士壮得像头大牛,青巾包头,大牛眼,朝天鼻,双耳招风,满脸横肉,络腮胡
根根见肉像剌般。穿一袭青劲装,腰上围了一根九合金丝大长鞭,把粗盈渥,鞭梢仅大如小
指,在腰上围了三匝,定然是丈二春的重家伙。
第一名骑士兜转马头,向两名同伴笑道:“两位先看看,这就是嵩高庄。”
“于兄,他们人呢?”黄白脸皮的青年人冷冷地问。
络腮胡大汉用马鞭向四周一指,哈哈狂笑道:“瞧!这不是人么?有上百之多呢!炳哈
哈!于兄你请咱们兄弟俩来对付这些毛虫?”
于兄呵呵笑这:“符兄,别小看嵩高庄好乡邻,他们当然不能提刀动枪抛头颅酒热血,
但他们会用重金请些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替他们保卫乡土,昨天和咱们在土沟狠拚而送命的
三位好汉,据说还是花了五百两银子请来的呢。据我猜测,俞庄主今日用十六辆大车运走了
大量的麦子和高梁,要变卖成金银再请三两个高手和咱们拚了。”
青白脸皮青年人冷冷地问:“于兄,为何不将车拦下?”
“哈哈!拦下?不必了,让他们把粮食卖光,他们便会自己走路的,咱们是地方上有头
有脸的人了,拦下岂不成了拦路打劫?说出去不光彩哩!”
青白脸皮青年人一抖,健马向龙王庙冲出五六丈,扬鞭大叫道:“叫你们的庄主俞老狗
出答我的话。我山东沂州双煞玉面煞彭业,和你们开诚怖公地谈谈。”
龙王庙内立即闪出五名大汉,保护着一个白发如银的老者,站在庙门口的台阶上,大声
道;“于三爷,不可欺人大甚,你们公然进村来生事,不嫌过份了么?”
叫于兄的人是平邱集庄主的拜弟,老三于镇,他哈哈大笑道:“俞庄主,于某来了两位
朋友,不知宝庄的方向和座落的所在,因此于某伴同他俩前来拜望庄主,顺便来看看贵庄兴
旺的光景。”
三匹马全堵在台阶下.骑士们高据雕鞍,手按在判官头上,半俯下身子怪模怪样地斜视
着俞老庄主,神色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轻辱,多少藐视。
俞老庄主哼了一声,神色肃穆而沉静地道:“于三爷,老朽请你们立即离开。”
络胡大汉牛眼一翻,吼叫道:“什么?老家伙,你要撵咱们走?”
“撵?老朽不敢,只请诸位离开。”
“哼!谅你也不敢!”玉面煞冷冷地接口。
于三爷哈哈一笑,接着沉下脸,厉声道:“俞庄主,你好生听着。假使今年你们不顾咱
们的警告仍然在这一带田地上播种,对不起,休怪咱们心狠手辣向老少妇孺们下手了。你以
为还可以请到多少高手和咱们一拚,尽避请,反正先后你们已经死了六十六人了,再死千儿
八百又何妨?总之,不管你请人也好,请官兵也好。住下来都没有关系,种庄稼可不行,一
万个不行。言尽于此,你好好地斟酌啦!”
虬须大汉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怪声怪气地道:“老家伙,你好好看清太爷的脸
容,以便日后可以见官报案,我乃山东沂州双煞的老二,叫黑煞符群。一生中不知杀了多少
人,可以说满手血腥的了。平邱集邱大爷是咱们的好朋友,他叫你们滚你们便得滚,不许爬
着走。你如果再不知趣,赖在这儿不走,哼!我宰了你这老山羊,听见没有?”
玉面煞也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老猪狗,千万记住,任何人敢出村整田,他将永远
不会活着回村子了。老二,咱们先在附近看看。”
黑煞兜转马头,意气飞扬地叫:“老大,这就走。”
三匹马像狂风般涌入左侧一条小巷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人群走避不停,鸡飞狗
跳。
黑煞撒下长鞭,领先驱坐骑冲出,立即引起一阵骚动,风雷声大发,鞭影飞腾,一声暴
吼,接着“叭”一声暴响,巷口突出的檐角应鞭折坠,马儿巳狂风似的急卷而过。
龙王庙前的俞庄主咬牙切齿地瞪大老眼,死死地注视着三个人的背影,却是无可奈何,
村中关门叫嚷之声不绝于耳,蹄声久久不绝,毁坏物品的声音震耳欲聋地频频传来。
大个儿先前已将双方的对话听得宇字入耳,直至三匹马冲入小巷,方重新洗他的汗水。
洗掉脸上的尘土,现出了本来的面目,脸色红润,略带古铜色,剑眉虎目,鼻直口方,
留着潇洒的八字短胡,一口整齐而锐利的牙齿,英姿勃勃。
他敞开青直缀的领口,露出一小段壮实的胸膛。他端了一桶水,走近叫鲈,将水桶放在
叫驴前,一面倚在拴马栏上留心驴儿喝水,一面冷眼注意着村中的动静。
小店前,店伙和村夫不住地切齿咒骂,也摇头长叹。
蓦地,右面蹄声如雷,小巷口飞出十来只鸡,鬼叫连天,黑煞驱马疾冲而出。
“叭!叭叭!”鞭声震耳,三只鸡应鞭裂成六片,羽毛纷飞,血肉四溅。
左面不远奔出一群大小绵羊,大概羊栏被毁,被人赶出来了。
接着玉面煞疾马冲出,铁蹄过处,羊群狂窜,后面,巳有五头羊倒在血泊中哀鸣不已。
黑煞怪叫如雷,狂笑震天,居然驱马追逐飞散了的鸡,每次鞭声一响,必定有一只鸡被
他击成了两片。
合该有的事,两只鸡惊得奋起疾飞,居然飞离地丈余,向小店前飞来。
黑煞哈哈长笑,驱马冲来,“叭”一声鞭响,飞得慢的鸡凌空而落,羽毛飞舞,血肉四
溅。
另一只鸡很幸运,飞过了拴马栏,窜入小巷中去了。
黑煞不甘心,在鸡飞跃栓马栏的霎那间,鞭已抽出,可是鞭梢突然一折,一发之间,鸡
逃掉了分之厄。
马儿在拴马栏前刹住了蹄,右面不足五尺,就是倚栏的大个儿,大个儿左方的叫驴突然
骊出一声怪叫,不安静地扭动着。
黑煞还未看出鞭梢的轻微扭动变化,一鞭落空,勃然大怒,正待抖驱坐骑绕道再追,叫
驴的怪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首先便接触到大个儿那双若无其事的眼睛。
他的怒火全集中在大个儿身上了,长鞭一抖,鞭梢已收在手中。马儿徐移,移向大个儿
的立身之处。
大个儿双肘架在栏上,背倚着栏,平静地抬着头,若无其事的注视着黑煞。
店门口已经没有人了,人退至店中伸出脑袋向外瞧。不远处,玉面煞不再追逐羊群,小
驰而行,驰向龙王庙。
黑煞感到无名孽火上升,全村的人纷纷走避,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在站在室外正眼相视,
这大个儿居然点尘不惊地不躲不闪,而且还大刺刺地看热闹哩!那还了得?他哼了一声,虎
吼道:“小子,你可是嵩高庄的人?”
大个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伸手指着驴背上插着的山藤杖,有气无力死气洋洋地
道:“专治疑难杂症,祖传妙药仙方,在下走江湖行医口,爷台可需在下效劳么?”
“混蛋!”黑煞怒吼。
大个儿徐徐站正身躯,歪着头招手叫:“阁下,为何出口伤人?你下来,咱们谈谈。”
这时,庙前广场的玉面煞已发现这儿有变,策马驰来。庙右角,于三爷的马也刚好冲
出,见状一怔,也策马奔来。
黑煞大怒,将长鞭扣好,飞跃下马,双手叉腰,直迫至大个儿身前。两人同样壮实,只
是大个儿要高上二三寸,黑煞似乎要壮些。
黑煞在三尺外站住了,吼道:“好小子,你吃了老虎胆……”
“老虎没有多大用场,吃了胆可以壮胆,那是欺人之谈,只不过能利尿、通便、明目罢
了。”大个儿抢着答。
“混蛋!他妈的你敢在我黑煞符大爷面前卖狂,你也不竖起你的驴耳朵打听打听便在要
大爷面前讨野火,该死!”
大个儿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你这家伙简直像一条疯狗,岂有此理。”
黑煞忍无可忍,一声怒吼,伸手就是一耳光抽出,捷如电闪。
会者不忙,忙者不会,大个儿左手疾挥,“噗”一声格开了来掌,右拳疾飞,来了一记
“霸王敬酒”。
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声闷响,黑煞的下颔挨了一记重掌,踉踉跄跄地急退了四
五步,几乎坐倒。
大个儿将大拳头伸至口前,向拳头吹了一口气,然后向后一靠,又倚在栏上了。
黑煞被打得口角溢血,牙齿松动,眼冒金星,一声怒叫,飞扑而上,双爪齐出,来一招
“猛虎扑羊”,像一头怒虎般疾冲而至。
大个儿等爪堪堪及身,闪电似的疾出“童子拜佛”,“噗噗!”半分不差的架开了抓来
的爪,上抬、下扣,“噗”一声夹住了黑煞的后颈,全力向下一按。他个儿稍高,这一招用
得很恰当。接着右膝上抬,“噗”一声再在黑煞的下巴来上一记狠击。
黑煞上身一挺,向后仰身暴退,“嗯”了一声,鲜血和几颗大牙往外直跳。
大个儿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急进,左手疾伸,劈胸一把抓住黑煞的衣领向后带,右拳
再提起向下挥。
“噗碰!噗……”一连四声暴响,黑煞的头左摇右摆,两颊各挨一拳,两胁也各接一记
重击,拳拳着肉,记记落实。
“滚!”大个儿沉喝,左脚钩住黑煞的右脚跟,右手送出一掌。拍拍双手,然后叉腰站
在地上不动。
黑煞“叭”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再来一个大背翻,“噗”一声转面落地,仆倒在一堆
马粪上,手脚脱力地抽动不已,爬不起来了。
玉面煞的马狂冲而至,马止人下地,像一阵狂风般卷向叉腰而立的大个儿,掌如开山巨
斧,攻出一招“吴刚伐桂”,掌出有风雷之声,声势汹汹。
大个儿左手一拨,揉身直上,右手伸两个指头来一记“二龙争珠”,迳自掏向对方的双
眼,电射而去。
玉面煞很了得,左手上抬,削向大个儿的脉门。右手收招变式,改掌为爪,反扣向大个
儿的曲池穴。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人的右腿已接着攻出。
“噗!”双靴接触,两人齐向右飘退。
接着,双方再次横上,拳风虎虎,掌势如排山倒海,展开了快速绝伦的狂攻,只片刻
间,便换了四次照面,各攻十招以上.太快了,分不出招式,看不清拳掌,但见人影急剧地
进退盘旋,只看到拳头指掌变化奇疾,风雷声隐隐,动魄惊心。
于三爷到了,飞跃下马道:“住手!停一停!”
“噗噗噗!碰!”小臂接触和掌拳接实的怪响接二连三地传出,两人无法收拾,也不敢
收招。
于三爷伸手拔剑,喝道:“且住手!且……”
“噗拍!”暴响乍起,人影分开了。
玉面煞“哎”一声惊叫,斜飞八尺外,再连退两步方稳住身形,额上大污如雨,脸色泛
灰,以手按住左胁,目中似要啧出火来。
四面蹄声如雷,五匹健马溅起滚滚黄尘向这儿狂驰。小后门内有人喜悦地叫:“五爷将
人接到来了,赶这三个恶贼走路。”
五匹马最右侧的一匹就是不久前奔出西庄门的一人一骑。
大个儿只飘退两步,火速向刚站起身满身沾了马粪的黑煞,“噗”一声一脚将黑煞踢
开,夺了黑煞的九合全丝鞭,“呼”一声鞭啸,划出了一道淡淡半弧。
“来吧,使剑的老兄。”他向挺剑欲动的于三爷叫,神定气闲,只不过是额上见汗而
已。
于三爷心中骇然,不敢上,怒声问:“阁下高姓大名?因何伤我于某人的朋友?”
大个儿扫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道:“在下姓龙,名嘛,不说也罢。”
“阁下可是嵩高庄请来助拳的人?”
“怪事!谁请谁了?龙某行医济事,途径贵地,正在这儿驴,还未进店买酒进食。这位
什么黑煞什么大爷口出不逊,毛手毛脚,开口就骂举手便打,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大甚。龙
某既然在江湖上混,如果没有两手花拳绣腿防身,那还了得?”
于三爷看西面来的五人五骑将到,心中一懔,忍下一口恶气,道:“好吧!绑下有理,
得罪了,于某向阁下道歉,后会有期,以后再算。”
“慢走!口说道歉,话中带刺,说走就走得了么?”大个儿欺上叫。
“你想怎样?要于某给你嗑头不成?”于三爷沉下脸问。
“咱们两人聊手,毙了他。”玉面煞撤剑怒叫。
大个儿冷冷笑道:“龙某出门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阁下的朋友无礼在先,少不得赔
偿在下些少损失,如果两位想联手行凶,在下奉陪。”
这时,五匹马到了,五骑士飞身下马,向场中走来。最右那人是先前策马出庄的壮年
人,与最左首那位壮汉同一打扮。两人一个是请人助拳的村中子弟,一个是刚才驰出催驾的
五爷。
中间三个男女一表人才,全都是穿劲装的武林朋友。中间那人长眉入鬓,目似朗星,留
了三鲈短须,年约四十出头,身材修伟,腰悬剑,胁挂囊。
左首那人五短身材,结实矮壮,年约四十左右,精悍之气外露,腰带上挂着一只长革
囊,里面盛了一对双怀杖。
右面的人是个女的,徐娘半老,生得粉脸桃腮,黛眉带煞,是个生有七分人才,但令人
看了心中生寒的女人,看一眼不打紧,看第二眼便会害怕,她的眼神太厉害。腰上也悬了
剑,脚下的小蛮靴锢尖儿雪亮。
于三爷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嵩高村请的人到了,必须赶快摆脱大个儿,急问:“你说
吧,你想怎样?”
大们儿瞥了新到的五男一女一眼,不加理会,向叫驴后面的马包一指,道:“在下这次
从开动府赴徐州,生意差,整个月来没有治过半个病人,妙药仙丹也无人问津。刚踏入徐州
的地头,好运就被阁下的朋友撵走了.出门人和气生财,少计较绝不会吃亏,在下不愿多追
究,阁下请解囊买些药,开个利市以换回被撵走的财运,怎样?”
于三爷强忍恶气,问:“阁下的意思是强卖罗?”
“不!强卖强买,不是生财之道,买与不买,悉听尊便。”
“你说吧!卖什么?”于三爷让步地问。
“在下的止丹十分薹光,只卖三包,每包白银十两,便宜得空前绝后。”
三十两银子买三包止药,见鬼!于三爷不吃这一套,怒叫道:“什么话?你……”
“老实话,在下的药从不二价,童叟无欺,信誉保证。”中海幌着长鞭抢着接口。
“如果于某不买呢?”
“在下决不勉强,那么在下就和尊驾的朋友算账。”
于三爷忍无可忍,同时他身上也没有带银子,想买也力不从心,他向玉面煞举手一挥,
咬牙道:“彭兄,咱们拼了。”
中海举步迫近,长鞭一抖,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在下也不甘受辱,奉
陪。”
剑拔弩张,恶斗将起,旁观的五男女互相打一眼色,中间那人突然沉喝:“不许动
手!”
满嘴是血脸色发青弯腰驼背站在一旁的黑煞用漏了风的含糊口音道:“你凭什么?”
“凭陈州三侠的名号和真才实学,我寒剑李如陵蒙俞庄主敦请前来保护地方,怎么能够
不管了事呢?”
大个儿冷哼一声,接口道:“李大侠,破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阁下最好少管。”
寒剑李如陵呵呵一笑道:“老弟台幸勿误会,在下愿与老弟做这项买卖,请放他们走,
俞庄主不希望庄中动刀动剑,以免妇孺受惊,因此请老弟让他们走。”
大个儿将长鞭丢给黑煞,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话说,黑煞,咱们买卖谈不成仁义
仍在,下次见面时希望你老兄多多照顾,在下的跌打损伤的药十分灵光,希望下次你老兄能
够用得着,你们可以走了。”
说完,大踏步向小店中走去,寒剑李如陵抱拳施礼道:“老弟台……”
“对不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岂能要足下破费购药?止泻散每包三文钱,足下
如果要,包里中多的是。”
大个儿回礼抢着答。
寒剑李如陵呵呵一笑,并肩随着大个儿走,笑道:“老弟能制服沂州双煞,定非常人,
兄弟以至诚就教,幸勿见拒,可否示之老弟真名号?”
“江湖小混混,何来名号,在下姓龙,就叫龙郎中,天色近午,该是午餐的时候了,在
下须进食后赶路呢,少陪。”
大个儿摆出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迳自进店去了。
于三爷已将不能支持的黑煞弄上了马,与玉面煞死瞪了陈州三侠和大个儿的背影一眼,
驱马转身走了。
寒剑李如陵低响向同伴道:“俞兄与周三随张贤弟先到庄主府上安顿,并烦请庄主前来
一行,我与那龙老弟攀份交情,他将是咱们一大臂助。”
说完,进入店中。
龙郎中在店内找副座头入座,店伙计笑客满面,七手八脚的奉上香茗,像是请到了龙王
爷的圣驾般的高兴。
小店门面不大,但店前的广场倒还宽敞,前面搭了一座凉棚,因此店中相当凉爽。唯一
的缺憾就是店中栽的槐树还未成荫,和卫生条件不够。
龙郎中一个人据了一副匹头,店伙计来了两个,喜气洋洋地伺候茶水,深以能伺候替他
们出口气的大个儿为荣。
一名店伙送上面巾,喜悦地问:“龙爷是小饮呢?抑或是……”
“请来两壶高梁烧,然后上些窝窝头填肚皮。”龙郎中也堆下笑,和气地抢着说。
店伙笑得爽朗,道:“小的自作主张,替爷台张罗了几味下酒菜,咱们掌柜的已经亲自
下厨,笼爷且请稍候。”
“哦!真不敢当,请代向掌柜的致意,小可不惯食用精美菜肴,大鱼大肉就成。”
“龙爷请放心,小的理会得。”店伙接回面巾,笑着走了。
寒剑李如陵到了桌旁,欠身笑问:“老弟台能让在下借一席地沾光么?”
“李大侠请便,别客气。”
李如陵拖张木椅告坐,道:“不敢当大侠之称,如蒙不弃,老弟台叫兄弟一声李兄足
矣,咱们江湖人不惯虚伪客套,老台弟相信也不是俗人,说话时开门见山,相信老台弟也不
会见怪。”
“恭敬不如从命。小可大胆,说问李兄这次到嵩高庄……”
“说来惭愧,兄弟在江湖只算得二流人物,只不过在敝乡小有虚名而已,上月梢俞庄主
派人到舍下,将平邱集三庄之争的前因后果说出,希望兄弟前来助拳,兄弟不仅是为了重聘
而来争强斗胜出风头,激于义愤也不得不前来插手。不久俞庄主将前来与老弟一叙,他将会
把附近三村新田之争一一详告,希望老弟台……”
龙郎中摇摇头,插口道:“李兄,小可只是个走方郎中,不敢轻易开罪人,更不能受雇
任打手破坏行规。”
李如陵脸上一红,讪讪地道:“老弟取笑了。其实,不是受雇任打手的问题,问题是武
林道义,咱们练武人固然讲的是强身养性,但不忘替人排解纷难,行侠仗义,扶弱济
贫……”
“呵呵!李兄,小可惭愧,日夕为生活奔忙,衣食堪虞,自顾尚且不暇,岂敢奢谈行侠
仗义去除暴奸?”
第十一章
“老弟,在下双目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
“李大侠,天下间没有非常人,你我都是极平凡的人,所不同的是,你阁下是武林中声
誉甚隆,有田地有家室的地方名人。而我呢?惭愧,凭一双手一双脚流汗吃苦混饭溯口,闯
荡江湖旦夕为衣食而忧。阁下练武志在英雄豪杰,而小可却只为了免于饥饿不得不练些小技
防身,只求温饱于愿已足,不敢奢望做大英雄大豪杰,更珍惜生命,不想和任何人伤和
气。”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但神情十分诚恳,最后说:“李大侠,小可所说的皆是由衷之言,
决无丝毫讥讽挖苦之意,只不过表明小可对人处世的态度而已。小可在江湖闯荡,宗旨是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生事也不怕事,尽可能不和人妄论活计生意以外的事,以免恩怨牵缠遥
无了期。咱们言尽于此,幸勿打扰。”
最后两句话就不客气了,简直是在下逐客令。
这时,店门口进来了俞老庄主,还有五个地方上主事的人。
寒剑李如陵知道无法再和龙郎中谈下去,只好苦笑着告辞,向俞庄主打眼色,七个人在
左首一桌落坐。
酒菜送上,龙郎中迳自进食,吩附店伙替叫驴安排草料,不再理会。
邻桌的七个人客套一番;店伙送上香茗,寒剑李如陵神色凝重地道:“俞庄主,敝下接
奉手书,既与周大嫂及张贤弟赶来,希能为庄主分忧,对贵庄与平邱集之间的争端,下书人
语焉不详,到底内情如何,尚请详告。”
一面说,一面用茶水在桌上写:“说与这位郎中听听,俾能将其留下助贵庄一臂之力。
须知风尘奇人大多皆有怪僻,请将不如激将。”
俞庄主醒悟,长叹一声道:“真是一言难尽,说起来一把辛酸。去年虞县决堤,形成了
这一带万顷新土。我们都是经官府核准前来开垦的,全都是家境清寒无田无地的人,不然谁
愿意离乡背井到这儿活受罪,来时平邱集的人不但不排斥我们,反而给我们不少方便,谁又
知道他们心怀不轨呢?当时咱们舆泰山村的人挑黄河,老少们全出动,而平邱集的人却袖手
旁观,十来里地的河堤,全是咱们与泰山村的人流血流汗成的。今年初夏麦子收成,他们却
前来赶咱们走,展开枪收的血腥械斗,他们杀了我们十六个主人,泰山村也被杀了十五名。
最后官府出面调停,总算事态不再扩大。月前高粱收获季到来,他们又大举杀人,请来了不
少凶手,我们也旱有防备,但实力仍悬殊,他们不但抢收了本村大部份的高盘,且先后杀了
我们四十四人。敝村派人向衙门投告,官府不予受理。他们更变本加厉,要敝村和泰山村迁
离,不然将全部屠杀。他们已经志在必得,用金银买动了官府,他们会办到的。至目前为
止,为了请人替我们主持公道,粮食已快卖完,只留下种子而已,我们已无力支持,唯一的
指望,是李大侠三位了。”
寒剑李如陵长叹一声,黯然地道:“据在下所知,刚才那沂州双煞,只是平邱集近来所
请的三批职业凶手中的一批而已。另两批都是江湖中的败类,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只凭在下
三人,我看……俞庄主,这……这……”
“李大侠的意思……”俞庄主焦急地问。
“我的意思是……贵村该早作打算,还是……是……”
“怎样?”
“田地事小,性命事大……”
俞庄主倏然站起,道:“李大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以血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么?不!
我们都是抛弃往昔的家业,离乡背井到这儿落业的,要放弃……”
“俞庄主请别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之意,是先不必急于冬耕,宁可过些时日辛苦
些,先行忍耐些少时日,由在下至各地召请几位武艺高强的朋友,来和他们理论。”
“唉!但……但……本村的粮食已空……”
“庄主请放心,不必为银钱操心打算,在下自会慎重处理。侠义道的英雄豪滦,不会因
银钱的事而……”
话未完,邻桌的龙郎中已酒足饭饱,离座到柜旁会账去了。
寒剑李如陵放弃了挽留龙郎中的念头,叹口气摇头,向俞庄主低声道:“看情形是无法
挽留他了,任何事也打动不了他,咱们只好另行设法。”
“李大侠,我想,由我出面挽留他,也许……”
“我已试过了,他说过不愿多管闲事,任何人也留不住他的。请稍后十天半月,我往开
封走一趟看看,请几位朋友前来助拳。在下未返回之前.庄主千万不可妄勤,小不忍则乱大
谋,多死无益,务必管束村人忍耐。”
“老朽遵命,翘首静待大侠的消息。”
龙郎中四时出店门,外面闯入一名大汉,同里叫:“平邱集来了大匹人马,二庄主请庄
主至庄门一行,他们要进庄了。”
俞庄主脸色大变,急急向外赶。
寒剑一把握住庄主的手膀,沉声道:“庄主,请记住,忍耐。”
龙郎中出了店门,站在凉棚下举目四顾,四周的村屋前,不少男女老少齐向小店默默地
看望。店门前,一群村人皆用充满希求、可怜、无助的眼光,向他默视着。
他冷然注现看四周,木无表情地排众而走,到了拴马椿前,沉静地解,挟了山藤杖跨上
了驴子背,扭头看了从店门奔出来的俞庄主一眼,一抖,驴儿徐徐地驰上了大道。
东面蹄声震耳,烟尘滚滚,八匹骏马像潮水般涌到了龙王庙前突然停住不动,八匹马一
字排开,将道路全都堵死了。
八骑土中,中间靠左的那位老兄就是去而复来的于三爷,沂州变煞却不在其中。
小驴蹄声得得,直向前闯。
“就是他。”于三爷指着迎面而来的龙郎中叫。
另七名骑土全是精悍壮实的中年大汉,一个个粗眉大眼,恶形恶像,带了刀剑身穿劲
装,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便比一但狰狞。
中间两人是三角脸,一是高颧骨凸下颚的大汉。
三角脸大汉肓了小驴背上的龙郎中一眼,冷冷地道:“就凭这么一个江湖小混混,也能
将两煞赶跑?我不相信。”
高颧骨大汉鹰目炯炯,哼了一声道:“这人我认我。早些天在归德府小校场旁,他在那
儿卖药,吹得一手好萧。”
于三爷接口道:“那么,他不会是嵩高庄请来的人了。”
“管他是不是,我找他。”三角脸大汉说完,便待下马。
驴儿到了。龙郎中在三丈外勒住,淡淡一笑道:“借光,让我郎中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于三爷的脸上,又道:“于三爷,阁下叫这许多人来,真要和我走方郎中
过不去?
我看还是免了吧!何苦来哉?”
最左首一名勾鼻大汉抽出插袋里的弓,扣上弦,弓弦徐引,冷笑道:“我神弹子田展要
射他那张臭嘴。”
“嗡”一声弦鸣,一颗银星破空而飞,划出一道淡淡红影,一闪即至。
龙郎中下慌不忙,伸左手一抄,银星倏灭。他食拇两指抓看一颗指头大小银弹丸,装模
坐样地注视片刻,顺手将银弹丢掉,滑下驴背,将驴赶下路左的龙王庙广场,点着挂有药招
的山藤杖,手在怀中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约六寸飞刀。
他用食拇指拈住刀尖扬了扬道:“神弹子田老兄.你的神技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大
概于三爷在半路上碰到诸位,没空将刚才的事告诉你们便急急地赶来找场面。我再说一遍,
我龙郎中走江湖混口使吃,决不想称英堆道好汉得罪衣食父母,不惹事生事,但都不怕事,
你老兄神弹了得,给在下一弹。俗语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我郎中不愿白挨,来而
不往非礼也。你下来呢?还是马上接刀?”
神弹子田展大怒,一声怒吼,弓弦狂鸣,弹出有如连珠一般,连发三弹,全向龙郎中胸
腹射去,相距只有三丈左右,弦响弹到,想躲委实不易。
龙郎中屹立如山,举杖尾信手连点,“得得得”三声极响,三颗银弹全被震飞五丈开外
弹落在地上。
“下来!”龙郎中冷喝,电芒一闪。
“唏……”神弹子的马突然悲号,发汪地蹦跳,马额中心只露出一星刀柄子,蹦了两下
突然倒在地上。
马群大乱,受惊向左右急敝。
神弹子骑术高明,马未倒地人巳下地站稳,骇然撤下背上的长剑,左手仍抓住大弓做兵
又,摆开驾势向前迫近,怒叫遁:“好小子,你该死,你……”
龙郎中微笑在一旁等待,左手已拈了一把飞刀,笑道:“你如果想死,我这一刀射你的
咽喉,想活,射你的腿臂,老兄,你要死呢?还是要活?”
另一骑士已下马冲到,手中的鬼头刀冷电四射,从右侧急冲而上,一面怒叫:“田兄
退,让兄弟剁下他的驴头做溺器。”
叫声中,招出“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捷逾电闪;啸风之声令人闻之血为之凝,头皮发
炸.龙郎中像是鬼魅幻影,左移三尺,刀尖从他的右臂前一闪而过,间不容发。
山藤杖一闪,看清的人不多,但见灰影一闪即没,然后才听到藤杖啸风的异响。
“啊……”使刀大汉发出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叫,“当”一声将刀摔出丈外,身躯疾
转,转了两匝方始踉跄地冲出路旁,以手摸着右颊,“篷”一声摔倒在地不住地哀号。
地上,鲜血四溅,其中有块血团,那是颊肉。龙郎中那一杖,把使刀大汉的右颊擦掉
了。
龙郎中虎目生光,向在两丈外发抖、脸色发青的神弹子冷冷地道:“我龙郎中行医济
世,救人而不想杀人,但我这条命也不愿被杀。谁想要我的命,我将以牙还牙,你说吧,你
想要我郎中射你那一部位?”
他那一记山杖,吓破了大汉们的胆,神弹子惊得手脚都软了,冷汗直流,颤抖着向后
退。
于三爷急急奔上,伸双手乱摇,叫道:“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叫声中,硬着头皮拦在两人之中,向龙郎中不住地拱手。龙郎中冷笑了一声,道:“阁
下,前倨后恭,你……”
“咱们有话好说,请高抬贵手。”
“哦!你老兄说得倒是挺轻松的嘛!”
“在下多有得罪,错不在田展兄。”
“那么,我找你罗?”
于三爷打一寒颅。退了两步道:“在下知罪,特请龙兄光临敝庄,为龙兄陪罪,尚请给
在下一次机会。”
他一面说,一面打恭作揖。
龙郎中收回了飞刀,冷冷地道:“在下要赚钱糊口,无暇接受阁下的陪罪,你走吧l”
于三爷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陪笑道:“龙兄如果要钱,小事一件,敝庄刻正招请保镖……”
“呵呵!斌庄要请保镖?”龙郎中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问。
“是的,是……”
“贵庄出多少酬劳?”
“年酬白银八百两。”
“哦!被丰厚哩!,但在我来说,你们却未免太小气了一点。”
于三爷大喜,急急地道:“笼兄,这只是年酬而已,仅系指一些艺业稍次的人的酬金而
言,对艺业超人的……”
“能给多少?”龙郎中抢着问。
于三爷心中更是高兴,还以为对方有意哩!笑道:“像龙兄这种超尘拔俗的高手,兄弟
愿以年酬一千二百两聘请龙兄……”
“哈哈哈……”龙郎中狂笑,笑完道:“你老兄简直是太慷慨了,区区一千二百两银子
要我替你们保一年镖。老兄,龙某受雇杀一个人是黄金一百两,折算白银是四百两,你却想
用自银一千二百两替你们保一年镖,笑话!”
“龙兄,先到敝庄再说,咱们慢慢地商量。”
龙郎中去牵他的驴,摇手道:“没有谈的必要,近年来在下的杀人价格行情再涨,你们
出不起,免谈。”
说完,跨上鲈背,山藤杖一挥,走了。
于三爷向大汉们挥手致意,上马追随小驴驰出了东庄门,跟随在龙郎中的身后,向平邱
集缓缓的行去。
平邱集共有两座村,前村是赶集的所在,建有六座天棚,还右贩责牲口的畜栏。居住在
前村的人们,全是来自各地的行商,百货杂陈,是座相当繁荣的大集。
前村至后村之间,中间有一条两旁槐树成荫的半里长村道。后村,是本地村民的宅院,
比嵩高村整齐得多,房舍的格局也讲究得多,四周建有丈余高的寨墙,右四座寨门,四角建
了碉楼。站在北面的寨门楼向北望,十里外的河堤像一条静静躺在那儿的巨蛇。
南寨门的村道阔约四丈,可以并行四部大车,笔直地通向全村。前村的市集在大道的北
首,南面是贩卖牲口的地方,往来徐州与归德府的车马,事实上是贯前村而过。赶集的日
子,前村人山人海热闹极了。
前村的东首是店铺,西端的广场北角是天棚,是货物堆积的所在,南角是露天售货的场
所。大道南端的牲口贩卖场占地甚广,臭冲天,好在远离市集,不然真会令人受不了。
街东是客店集中的地方,每一家客店皆设备齐全。明天是赶集的日子,客店中远道的客
商将在今天到达投宿,因此店中伙计们都在忙个不停。
“的答的答……”小驴儿的蹄声,在小街上清脆地响起,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一群
孩童跟在后面喧闹看起哄。
“的的得得!的……”蹄声暴响,后面的于三爷折入到后村的村道,马儿四蹄翻飞,向
后村飞奔驰去。
笼郎中置之不理,含笑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出到街东,迎面第一家客店是鸿福客栈。小
驴儿从容地踏入店前的广场,在拴马桩前停步。
龙郎中滑下驴背,一面解马包,一面向接过绳的店伙道:“伙计,把驴儿上厩。在下要
在贵地耽搁两集日子,好生照顾着草料。劳驾。给我来间上房。”
所谓上房,只是一列单人住宿的房间而已。赶集的远客,除了与集上店号往来的商贩
外,客人大多住统,住上房的人不多,因此上房的数量相当少。
龙郎中所住的上房,是后院上房中最外侧的一间,侧面有偏院,十来株高与屋齐的槐树
散落在院中。
他前脚住进上房,后脚便跟来了一个中年生客,住入隔邻的上房,隔邻而居,看上去像
是贩卖牲口的牛马贩子。
天色早哩!龙郎中洗掉一身风尘,换上一套干净衣裤,青直缀不加腰带,腰内藏插着一
排飞刀的皮护腰,衣领后插着竹箫,端了把椅子在廊上坐,小木桌上搁着茶壶茶杯,他的双
脚穿了快靴,高高地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像极不雅观,静待即将到来的变化。
果然不错,不久,人影乱窜,六个人踏入长廊,向他大踏步走来。
领先那人年在花甲开外,脸上皱纹不多,红光满面,鹰目、勾鼻、薄唇,三绺花白短
须。头戴四方平巾,穿一袭天蓝色长袍,高底靴,看去身材修伟,但脚下迈着四方步,风度
甚佳,确像富甲一方的士财主。他就是平邱集的富绅,大爷邱士雄。
他的左首,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穿一身白劲装,外罩白绢长袍,大眼剑肩,海口短
须,摆出一付文质彬彬的神态,从容背手而行。他是二爷白英,为人足智多谋,本地的人都
知道白二爷是个笑里藏刀可怕的人物。
右首,于三爷于镇也换了一身海青长袍,摇身一变,变成了笑容可掬的士绅。
后面三个中年大汉却是劲装的打扮,雄壮高大,佩剑挂囊,顾盼自雄不可一世,粗膀大
拳头,高傲之气凌人。他们是邱府护院保镖,村中人叫他教师爷。
六个人缓步来到了龙郎中的桌旁,龙郎中巳含笑站起,向于三爷点头,道:“于三爷,
咱们果真三生有幸,短短半天之内,三度幸会,不知这次又有何见教?同来的诸位,可否代
为引见?于爷从嵩高村追到平邱集,是否过份了些呢?”
他的神情如谜,像是真诚相晤,像是质询,更像是找岔。于三爷堆下笑道:“兄弟是本
集的人,这次特与两位兄长前来拜会老弟台。”
“哦!不敢当,不敢当,小可刚刚到了贵地,还不曾按规矩前来拜会贵集的主事大爷
呢。”
于三爷分别向同伴引见,道:“这位是兄弟的大哥邱兄长士雄,徐州人氏,是本集的里
正。那一位是兄弟的二哥,姓白名英,关柬人氏。”
龙郎中向两人抱拳行礼道:“久仰久仰,幸会聿会。兄弟姓龙,名郎中,走方行医济
世,初临贵地,尚请大力提携一二。不久前在嵩高庄对于三爷多有得罪,尚请包涵。”
邱大爷不住向龙郎中打量,这时满脸堆笑,拖过了木椅坐下道:“三弟已将嵩高庄的事
告诉老朽了,错不在老弟台,请不要介怀。”
“邱爷海量,兄弟十分感激。”龙郎中坐下答。
邱大爷清了清喉咙,故意装出一付委曲神色,道:“老弟台是吃江湖饭的英雄豪杰,见
识多广,而我……”
“那里那里,兄弟仅靠小技混饭糊口而已,那能与邱爷相比?邱爷雄据一方,早年定是
江湖大豪杰……”
两人抢着说话,龙郎中说到这儿,邱士雄急急接口道:“老弟幸勿误会,老朽早年在徐
州时,舍下耕读传家,安份守已,三年前方迁至本地开垦,只学了些儿防身拳脚,从未在江
湖闯荡过。”
“哦!兄弟胡乱猜测,邱爷勿怪,看不出邱爷却是祖上耕读传家的本份人,兄弟失敬
了,请谅解了。”
邱士雄似乎听出龙郎中话中带刺,但却并不在乎,淡淡一笑,往下说:“老朽一生中到
过的地方不多,见识浅陋,不知世事多艰,在此落业之后,方知世道艰难,一再受人欺凌,
几乎送掉性命,因此在万不得已中,请来几位武艺高强的人保护家小的安全。我想篙高庄的
事,老弟台恐怕有所误会,因此前来拜望老弟说个明白,以免误会更深。”
龙郎中呵呵一笑,接口道:“邱大爷,说不上误会,你知道,江湖人必须靠山吃山,靠
水吃水,那就不可在各地多管闲事得罪了衣食父母。因此,嵩高庄的事,兄弟根本不曾介
意。贵庄与嵩高庄之争,既与我龙郎中无损,也不见得有益,我犯不着卷入这涡子浑水,邱
爷以为然否?”
“是的,是的,老弟所说,确是实情。”
“那么,咱们就不必再谈这件事了。”
邱士雄将坐椅挪近,低声笑道:“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咦!尊驽的意思是…”“百两黄金收买人命之事,就是老朽的意思。”
龙郎中脸上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故作不解地问:“什么?邱爷要小可给你百两黄金去
收买什么人命?”
邱大爷一怔,随即神情恢复原状,笑道:“不!老朽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一个人
的性命你看……”
“你是说……”
“嵩高庄俞老狗今晨派他的弟弟俞亮,带了大批粮食到虞城出售,远走开封礼聘狂丐西
门守成前来助拳,事先已有人前往知会,因此可能狂丐已在途中了,极可能在虞城便与俞亮
会合,明天恐怕便会到达,因此……”
“因此邱爷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狂丐的性命?”
“正是此意。”
龙郎中摇摇头道:“对不起,恕难应命。一百五十两黄金,唔……未免太少了点。邱
爷,你该知道狂丐的来历啊!”
“来历?老朽不知道,只听说他是个功力奇高,顶难缠的怪人。”
龙郎中向于三爷一指,笑道:“是于三爷告诉你狂丐功力奇高……”
于三爷搓手摇头,尴尬地道:“不不!兄弟也不知道,那是沂州双煞说的。”
龙郎中大笑道:“三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么?沂州双煞只是一方小恶贼,江湖中
他算老几呢?假使今天他知道明天狂丐可能到达,我保证他们绝不敢到嵩高庄去耀武扬威,
他俩人要不马上卷包袱走路的话,我这个龙字倒过来写。”
“这……这……”于三爷搓着手说不下去。
龙郎中哈哈一笑,接口道:“三爷,兄弟相信府上必定另有功力超人,而耳目灵通的高
手,那人是谁?”
“没……没有,老弟千万别猜疑。”
邱士雄接口道:“老弟台,刚才你说一百五十两黄金嫌少了点,你说吧!总该有个数目
呀?”
龙郎中躺了个四平八稳,靴子搁上了桌,歪头间:“邱大爷,你该知道行情,杀一个三
流高手的价格如何?杀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又是多少?”
“这……这……我……我怎庆知道?”邱士雄急急地答。
龙郎中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道:“当然,价格是因人而异。杀一个一流江湖高手,银
子是五十两。但如果找大户,可能杀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高至黄金百两,甚至四五百
两亦非奇事。邱大爷,你从前杀人的最高代价是多少?”
邱士雄脸色一变,猛摇双手急急分辩道:“老天爷,你老弟千万不可乱说,老朽绝对没
有杀过任何人,你……”
“邱爷,我是说你以往出的最高价格是多少,而不是指大爷你自己去领赏杀人,呵呵,
千万别误会。”
邱士雄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道:“本集杀人之事,是最近才发生的,嵩高庄欺人大
甚,强占本集的田地,复收同凶手前来杀人,本集不得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身,也请人回敬报复他们,本集公推老朽主事,统筹办理,一般的行情是杀一个村民白银三
十两,杀一个对方请来的高手是一百两白银。”
“诸位,另请高明,在下不杀村夫俗子。”龙郎中断然拒绝。
“杀狂丐,黄金一百五十两,怎样?”邱士堆不放松地问。
龙郎中屈着手指头算道:“黄金百五十两,折合白银六百两,唔!等于杀一个一流高
手。噢!
不行,狂丐是武林十六高手名宿之一,名列特等高手,六百两不行。”
“你要多少?”邱爷问。
“四百两黄金,不二价,不然尊驾另请高明。”
邱爷伸出大手,一字一吐地道:“一言为定。”
龙郎中哈哈一矢,也肯定地道:“一言为定。”
“预忖金多少?”于三爷问。
“按规矩给。”龙郎中轻描淡写地道。
邱士雄双肩一紧,犹豫地道:“按规矩是先付半数,但……但……”
“你怎么知道按规矩是付半数?”龙郎中冷冷地问。
“这……这是本集的规矩。”邱爷闪烁其词地分辩。
“怪事,刚才兄弟已问过店伙,说贵集公识是点付钱,根本就没有先付的事。”
久不发话的白二爷发话了,笑道:“龙老弟,你探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是么?不要再
打哈哈了好么?第一,我告诉你,敝集确已请到两位高人,至于他们的名号,恕难见告。其
二,不管尊驾为何而来,只要不是嵩高庄请来的高手,都是本集的上宾。基三,如果阁下有
能耐杀了狂丐,四百两黄金绝不食言。其四,不必问规矩是何人订的,先付两百两,但有条
件……”
龙郎中摇手止住了他的话,道:“在下既然想发财,自然先得打听清楚。”
“不错,尊驾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二爷,你错了,交钱杀人,用不着追根究底,刚才你说有条件,在下先说我的条件,
你觉得如何?”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其一,不必先付定金,只须蓄金以待,事成再交。其二,狂丐何时到达,消息由你们
供给。其三,在下的行动,不许你们干涉。假使你们派人监视在下,此事便作罢论。如
何?”
“条件对我方大为有利,就此一言为定。”
“你们的条件……”
“很简单,以狂丐的头,交换赏格。”
龙郎中冷冷一笑,挥手道:“笑话,你以为龙某会提着脑袋讨赏么?废话!龙某的飞刀
百发百中的,决无虚发。老兄,割脑袋的机会断不会有。”
“那……那如伺取信?”
“你们在嵩高庄可有眼线……”
“不!没有。”邱士雄抢着说。
龙郎中冷哼一声,冷冷地道:“老兄,何必在龙某面前耍花招?你们如果没有眼线,绝
不会收买龙某做凶手,怎会坦诚相商?不然在下恐怕还未落店,便被诸位留下了,至少也派
人监视,防备在下是嵩高庄所请来的人,是么?狂丐到达嵩高庄,在下宰了他,贵集的眼线
自会据实呈报,还要提头领赏?你们把在下当成什么人看了?哼!”
一名护院似乎不服气,冷笑道:“阁下的飞刀绝技既然了得,何不让咱们开开眼界?”
龙郎中瞥了他一眼,将茶盘中的三只茶杯递过,淡淡一笑,叉腰站起道:“老兄,你可
以向任一处方向丢。”
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向后退,惑然地盯视他。他手上没有任何刀影,直缀长及膝部,
没系腰带,即使怀中藏有飞刀,掏出来极为不易,他的飞刀藏在何处?
护院双手分握三个茶杯,右一左二,缓缓退至院中。
龙郎中双手叉腰,相距护院丈余,亦步亦趋,虎目神光炯炯,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护院右手一扬,佗势掷杯。
龙郎中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只向对方冷然微笑。
护院想使诈,杯并未掷出,见龙郎中不上当,怪眼一转,妙计又生,突然三指一挑,右
手的酒杯飞起,从右肩稍上处飞越,想将茶杯从肩上抛向身后,心道:“好小子,你再高
明,总不能叫飞刀折向而在我身后将杯射中吧?”
岂知杯刚脱手,龙郎中的大袖中白虹一闪,接着电芒入目,“当”一声暴响,茶杯就在
升至肩上方还未下落瞬间,炸裂成百十片碎片,几块碎片更击中他的颈侧。
“哎……呀!”他惊叫,向左急闪,左手的两只茶杯下坠,他才听到飞刀啸风之声。
“乒乓!”失手坠地的两茶杯,距离地面一尺左右炸裂,碎片纷飞。
三尺外,两把飞刀插入地中。几乎尽柄而没。至于第一把飞刀,则贯入三尺外的槐树干
上。
“我的天!”护院惊得毛骨悚然,失声惊叫。
龙郎中若无其事的将飞刀拾起,掀开衣尾,将之插入暗藏在内的皮护腰上。原来,他早
料定对方要试技,在袖中预藏了三把飞刀。
回到坐处,他泰然地坐下道:“为免走漏风声起见,诸位可以走了。狂丐只要一到,可
派人到店中找我。在下尚要歇息,不送了。”
邱士雄喜于形色,带众人告退。
到了店外,他阴阴一笑,向白二爷问:“老二,怎样?”
白二爷也阴险一笑,阴森森地道:“已可完全断定他不是嵩高庄请来的人。至于这家伙
的来路,恐怕……恐怕是隐姓埋名在江湖上混,藉机找寻所要找的东西,满怀秘密的风尘奇
士。这种人不好相与,咱们可得小心了。”
“反正他对我们有利,管他是何来路。”于三爷接口。
白二爷沉吟片刻,道:“老大,咱们何不请他到寨中招待?”
“你是说,引狼入室?”邱大爷吃惊问。
“唉!老大,你真傻,杷他招待在金碧楼,等他杀了狂丐,便叫他和能王爷打交道,那
不就完了么?”
“这……这怎么行?金碧楼是我事急藏身之处,而且花园对面就是天香丫头所住的天香
楼,楼下是你几位大嫂的居室,那……那还像话么?”
“你真是,你舍得将四百两金子让他带走么?必要时恐怕还得请天香侄女……”
“什么话?你……”邱大爷怒叫。
白二爷不以为意,抢着道:“老大,别误会,我是说,必要时天香丫头的迷魂香还得派
上用场,金碧楼机关密布,加上天香侄女的迷魂香,他龙郎中即使有三头六臂加上一对翅
膀,也……哈哈哈!
怎样?”
“不错,好!咱们这就回去请……”
“老大,你真是个冒矢鬼,这时转回去请他,岂不令他生疑?明天咱们治酒替他接风洗
尘,乘机留驾岂不妙哉?”
“有道理,就这么办!”
谈谈说说中,定下了杀人灭口的毒谋。
龙郎中在廊下小坐片刻,像是个石人,想得入神,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接着起身往上
房走,推开门又突带上,闪身贴壁躲在邻房的门旁,轻灵得像一只伺鼠的猫。
片刻,邻室的房门悄然而开,和他同时落店的中年人闪身外出,扭头一看,便看到了贴
壁而立的龙郎中。
“老兄,你好。”龙郎中含笑向中年人打招呼。
中年人吃了一惊,惶然问:“你….你躲在房门外干什么?”
龙郎中倚在门边,笑道:“就等你,老兄。”
“等我?”
“是的,你老兄躲在窗内听了许久,大概全听到了。老兄,谁派你来盯梢的?说吧!我
等候你老兄的解释。”
“你这是什么话?你……”
龙郎中左手一伸,闪电似的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向前带,脸色一沉,食指倏伸,顶住了
对方的喉结,冷冷地道:“老兄,你如果想反击的话,我就顶破你的喉咙,乖乖回答我的
话,安静些,别自讨苦吃。”
中年人惊得脸色泛青,恐怖地叫:“是……是于三爷派……派我来的。”
“你贵姓?”
“我……我姓廖……”
“廖兄,咱们屋里聊聊,亲近亲近。”
不管姓廖的肯是不肯,老鹰抓小鸡似的提入房中。许久,姓廖的满头大汗出房,龙郎中
送至房门口,低声笑道:“廖兄,不送了,多蒙指点,不敢或忘,一百两黄金绝不食言,请
静候佳音。”
由于近来三村械斗,赶集的人数锐灭,集场已没往昔那般热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
和商旅,已减少到最低限度,因此广场中的摊显得异常零落。
一早,龙郎中便在广场的西南角占了一个角落,开一块青布,摆上了十来瓶药膏丹丸
散,还有十余小捆草药。山杖插在地上,布招儿迎风招展。
他坐在卷起的马包上,一本正经的吹他的箫,低徊婉转的箫声,与吵杂的人声相应和,
虽则人声吵,但箫声依稀可辩。
近午时分,艳阳高照,臭汗的气味熏人,已是旺市时分了。
龙郎中的生意不错,原因是昨天嵩高庄的事传开来了,村民一传十传百,经过他摊位前
的人,全向他投以好奇的眼光。半天的功夫,他的跌打损伤药全卖完了,其他治病的药,也
所剩不多啦!
他摊位的右首,是一座熟食摊,靠近往来大道,不但赶集的人在摊上就食,连大道上往
来的人,也有食客光顾,生意不错,遮阳篷下两行食桌,在近午时分经常客满。
有些食客不用桌椅,左手两卷煎饼夹了些碎肉,加上两截大葱,右手是一碗小米粥,蹲
在树底下吃得津津有味。
龙郎中的药快卖光了,看看天色不早,草草将青布的一角掀起掩住了瓶瓶罐罐,买了两
卷煎饼,里了一大段牛蹄筋,夹上两根食拇指粗的大葱,右手端一壶酒,退到后面一株槐树
下,倚树大嚼。
树后面,三个大汉却蹲着吃,中间放了一张小木椅,小椅上的盛盘中,有切成大块的肉
块。三个人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抓着肉块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嘀嘀咕咕地低声商量,语
声甚低。在人声吵杂的市集里,大声说话也不一定能够听见。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龙郎中本来没有留意后面的人,他一面吃喝,一面留意着四周岔眼人物。蓦地,他似乎
听到了什么,心中一动,留上了神。在人声吵杂中,他居然听了个字字入耳。
三个大汉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话,毫无戒心地讨论他们的事。
蹲在最外侧的人吞了一口肉,低声道:“你们既然已摸清了附近的地势,也打听出来了
些什么人了,那么,我们也该有所决定了。”
“大哥,一切由你的意思定夺。”左面那人含糊的答。
大哥摸出一制钱,道:“咱们由老天爷决定,钱若现出正面洪武两字,咱们接受平邱集
的聘请,反之则接受泰山村的钱。”
右首那人放下酒壶,用衣袖擦去他嘴上的油渍,道:“怎样?咱们既然已经打听清楚双
方的实力了,还由老天爷决定帮谁?”
大哥裂嘴一笑,玩弄着制钱道:“正视此意,双方的实力相当,只好让老天爷来决定
了。”
“可是,平邱集出得起价钱。”
“但也别忘了,泰山村所请的枯骨魔僧这几天可以到达。”
大哥说出泰山村所请的枯骨魔僧行将到达,把偷厅的龙郎中吓了一跳,魔僧如果到了,
还真不容易对付哩!
左首那人摇摇头道:“大哥,平邱集请的人也快到了哩。”
“二弟,在未探出请来的人是谁之前,咱们必须有所决定,是么?假使平邱集请了本会
的人助拳的话,岂不糟了?”
“三弟,别忘了,五天之后重阳日,咱们还要在归德府聚会,听候差遣。这次少会主已
安排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那小丫头的功力再了得也逃不过厄运,假使咱们不先找些银
子痛快几天,日后万一死在小丫头手中,做鬼也不甘心。”
“大哥,那小丫头到底是谁?”
“不知道,反正她挑了本会徐州秘窟,小小年纪有此能耐,决非无名之辈。少会主已传
下了金银玉版令,召集附近五百里内的会众,限期赶赴归德,搜寻那小丫头的下落,不怕她
飞上天去。”
二弟不耐地叫:“别废话了,日子长着呢,咱们赶快决定,先找些银子快活快活再
说。”
偷听的龙郎中被金银玉版令吓了一大跳,接着心中一动,暗道:“好小子!希望你们的
钱抛出反面。”
“叮”一声轻响,大哥将制钱弹得跃起五尺,被他一把抓住,摊开手掌一看,道:“反
面,咱们到泰山村。”
“好!咱们赶一步。”二弟站起道。
龙郎中转身一把扣住二弟的肩膀一带,将对方转过来,冷笑道:“老兄,你们要到泰山
村帮他们杀本集的人?你好大狗胆。”
二第一声虎吼,一拳疾飞。
龙郎中左手一拨,右掌疾如电闪,“拍拍”两声暴响,两耳光抽得结结实实,二弟一声
怪叫,飞撞出八尺开外,趺了个仰面朝天。
大哥一声怒吼,急冲而上。
“站住!”龙郎中沉喝。
这儿起了冲突,立刻招来了大批村民。
大哥被龙郎中的沉喝吓了一跳,脚下不由一慢。
龙郎中向围拢的村民高叫道:“这三个家伙是想到泰山村投奔枯骨魔僧的人,枯骨魔僧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贼秃,受聘泰山村,要对付贵集,你们认为要不要将他留下?”
“快请邱大爷来,先打断他的狗腿。”有人大叫。
一呼百应,咒骂喊打之声应之而起。
龙郎中反而在一旁收他的摊子的药,不加理睬。
三大汉知道不妙,背起被击倒的人,奋勇夺路打出西村,溜之大吉。龙郎中不动手,谁
也拦他们不住。
龙郎中刚收拾停当,于三爷已经闻讯率人飞骑赶来,问明了经过,一面派人追赶三大
汉,自己迳自前来找龙郎中,见面便焦急的问:“龙老弟,刚才那三个家伙真是枯骨魔僧的
党羽么?”
龙郎中不慌不忙的将马包挟在胁下,道:“是不是党羽我不敢认定,兄弟只不过在他们
口中听说是投奔魔僧的人,将贵集的动静全打听清楚了,要返回泰山村,可惜,人多手杂碍
手碍脚,反而让他们溜掉了,如果将他们擒住,定可将泰山村的消息全部弄清。”
于三爷立即利用机会,道:“老弟台,那魔僧虽说功力比狂丐稍差一筹,但凶狠残毒,
心如豹狼般,泰山村将他请来,加上原来的东平四霸,不啻如虎添翼,可怕极了,敝地将危
若叠卵。尚望老弟鼎力相助。请移驾至邱大哥家中从长计议。”
龙郎中不愿立即表示愿往的心意,摇头道:“对不起,兄弟只住客店,住客店也比较自
由自在了些,而且不会引起贵集的仇家注意。”
“老弟台但请放心,邱大哥的宅中十分清静,老弟尽可任意出入不受拘束。客店中的客
人往来繁杂,反而会引起仇家的注意呢。老弟务请看在兄弟份上,移驾一行。”
龙郎中略一沉吟,勉强地道:“好吧,但兄弟先申明,那枯骨魔僧与兄弟无怨无恶,素
无往来,兄弟不能和他动手。”
“那……那老弟与狂丐……”
“多年前狂丐杀了在下一个朋友,所以在下答应以四百两黄金交换他的命。不然,一千
两百两黄金在下也不见得答应,你以为狂丐的命只值四百两黄金么?”
于三爷心中大定,笑道:“只要除去狂丐,四百两酬金之外,大哥尚会另奉厚礼。这就
走,且到大哥家中商量。”
他不再提枯骨魔僧的事,心想:那魔僧如果到来闹事,你龙郎中还能袖手旁观不成?邱
大爷的宅第在前村的北面,后面有一座宏大的花园,楼房近三十栋,都是新建不久的宏丽
建,比起附近的村屋,简直相去霄壤,十分突出,一看便知是富甲一方的王候巨豪府第。
第五进后,左右分建了两座高有三层的大楼,回廊连络着东西两院,后临大花院,楼附
近花木扶疏,幽静脱俗。
西楼叫天香,东楼叫金碧。两楼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一座建了假山的亭台后院,北面俯
瞰着大花园。
金碧楼,名义上是邱大爷读书养性的地方,非经许可,即使亲信役仆亦不许擅登。有十
名健仆负责洒扫,没有女人。其实,楼上是他和三位拜弟及少数几个心腹聚会的所在,最下
层建有地牢。楼上不知层经策划了多少霸占豪夺的阴谋,地牢中更不知暗杀了多少无辜。
地牢侧方,有一条地道内通向内院的密室卧房,外通大花园外秘密出口。平时出入,则
经由回廊直达内院,而地底下的秘径,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知道,万一内院有警,可逃至金
碧楼或者干脆逃出花园的秘径。
他有两女一子,儿子俱皆早已成家,住在第三进,女儿今年十八岁,也已有了婆家,但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新郎是谁。西楼叫天香,女儿的名字也叫天香,这是她的专用香闺,除了
伺候的丫环使女,外人决不许走近楼房的花木,是男人的禁地。
村中的人都知道邱姑娘有了婆家,但不知许了什么人。而这位邱姑娘,经常劲装带剑跃
马盘弓在附近驰骋,也经常带着大群仆人使女至外面游玩,一去十天半月并非奇事。人长得
既娇又艳,但脾气火爆,谁恼了她,她会用马鞭子将人揍得半死,所以只要远远地看到邱姑
娘的胭脂马,便相戒走避,免得自找麻烦,她成了人见人怕的泼辣货。任谁也得让她三分。
前集没设有武馆,后集却有。邱爷本人只会花拳绣腿,三个拜弟都是一二十个人近不了
身的行家。因此,主持武馆的责任,落在老四吕岳头上。
老四吕岳人很老实,是个实而和气的好汉,但他的凶头刀却凶猛泼辣,一刀下去保证可
以将一头大牛的脑袋砍个皮骨不连。因此,武馆中所请的武师,全是且有真才实学决不含糊
的高手,不然便不配任教师爷。而邱府的护院保镖,听说每个人都没有三头六臂,至少一个
人对付十个小强盗是决无问题的。
邱爷的三个拜弟都是有家室的人,宅第落在村的东面。二爷小诸葛白英的偏院,就与邱
大爷的东首相邻。
为了不让四百两黄金溜出银库,小诸葛出得好主意,不仅是引狼入室,而且是引煞神上
门。
龙郎中当然不傻,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硬往龙潭虎穴钻。
白二爷已有万全准,不但派人检查龙郎中留置店中的行囊,也趁龙郎中安置在金碧楼的
机会,亲自检查由仆人带至雅室的马包。但他失望了,马包和行囊中,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龙郎中被安置在二楼,三楼是邱大爷的养性居所。当天下午,楼下大开盛筵,邱大爷与
三位拜弟率领着一群保镖参与盛会,至于沂州双煞和神弹子田辰一群人,并未参与盛会,他
们被安署在白二爷家中,还不知道龙郎中已被邱大爷以重金请来了呢。
前进大厅西首有客室,那儿静悄悄地,似乎并未留有客人,但由进出的仆役神色估计,
必定有神秘上宾。
盛筵在二更后方散,若大的一楝金碧楼,似乎只住有龙郎中一人。他所住的雅室在西
首,从明窗可以看到对面二十丈外的天香楼,推开门沿走廊折出,可到窗外的外廊。外廊绕
楼一匝,可以流览四周的景物。
龙郎中已有了七分酒意,手持竹箫,信步出了外廊,留意着四周的景物。大地黑沉沉地
一片,星光不时从云层中透下,阵阵秋风带来了寒意。下面,灯光明灭不定,看上去一片凄
清。他深深吸人一口气,自语道:“这家伙老奸巨滑,不易对付,我必须证实他的身份,才
能迫出内情来,不然他抵死不认帐,岂不自费心机?恐怕这家伙已看出我将不利于他了,不
然怎会把我送来这处机关重重的地方呢?我得预留退步,摸清底细再说。”
低头向下看,离地五丈余。假使下面的四周石阶没有机关,也不易一跃而下。往上一
看,是三楼的飞檐,高约三丈,上去不难,但往上走可不是办法。
摸摸窗格,他发现是径寸的铁格子,没有削铁如怩的利刃,不可能破窗而出。轻敲板
壁,俱是沉重的木料所建,由声响估量,厚度不在一尺以下,比铁窗格更难对付。他找出一
把匕首,默运神功从地板壁处压下,力道发出十成,仅压入三寸左右,显然地板的厚度也在
一尺以上。
“这老贼建造这座楼,坚固得令人吃惊。哼!三楼上定然有古怪,我必须设法上去看
看。”他向自己说。
转回走廊,顺手关上了廊门,眼角瞥见邻室的明窗内有人影一闪。他心中暗懔,心道:
“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得小心。身在虎穴,大意不得,今晚……”
蓦地,他听到外面似乎有黄叶掠地之声,心中一动,立即闪在门后,悄然拉开廊门,从
门缝向外瞧。
果然不错,来了不速之客,两个高大的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外面的廊下。
“这两个家伙好大的胆子。”他想。
两黑影一穿夜行衣,一穿长袍,穿劲装的人背上系剑,穿长袍的人挟了一根杖,脑袋光
光,是个和尚。
“难道是枯骨魔僧来了?我可不能让他看到本来面目。”他心中暗说,悄然取出一条黑
巾蒙上了鼻。
两黑影果然大胆,也似乎熟悉楼上环境,迳自推门而入,脚下悄然无声。
龙郎中躲在门后,严阵以待。
邻房的房门倏地悄然而关,窜出一个黑影,弹指发声,一闪即没。
两黑影随即进入邻室,门悄然的关上了。
龙郎中心中一怔,原来是楼上的熟客哩!疑云大起,火速外出,贴在明窗侧耳倾听。因
为室门不但沉重无比,而且闭得严密,在门缝中决听不出室中人说的话,而明窗是绵纸所糊
成的,薄而近乎透明,声音可以出,只不过是不易听清楚而已,他耳力通玄,居然被他听得
真切。首先,他便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那是枯骨魔僧的声音,字字入耳:“快说,那龙郎
中到底是何来路的?徐州三个小痞棍到泰山村投效,说那家伙要找贫僧剥皮抽筋,到底是真
是假?”
另一粗哑的声音道:“这人来路不明,江湖中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目下在何处?佛爷要活剥了他。”
“大师切勿妄动,他……”
“为什么?”和尚急躁地问。
“巴图活佛着在下转告大师,那家伙是邱老狗请来专门对付狂丐的,等他宰了咱们唯一
强敌,再对付他还未晚,大师务请忍耐。”
和尚略一停顷,恨恨地道:“好,且让他多活些时日,藏珍处所查明了么?”
“已查出在楼下水牢旁的秘室中,但目下尚摸不清入室的机关,因此巴图活佛着在下转
告大师,今晚暂行忍耐,待查清底细再要老狗的命,以免老狗毁珍逃走。”
“有把握查出么?”
“当然,在下混身投入老狗的保镖之列,所为何来?自然不会轻易浪费时光,半年来,
金碧楼的机关几乎被在下摸清了。”
“那……我该走了。你转告巴图法兄,最好早点动手,狂丐明晚可能到达嵩高庄,他若
是真来了的话,咱们可得冒险,不易打发。别信任那姓龙的小辈,佛爷不信他能杀得了老狂
丐。把他留给我,我要剥他的皮吃他的心。”
“好,在下定将大师的话转达,两位请由秘道走,在下得看看姓龙的是否又到外廊吹风
醒酒。”
龙郎中火速退回门中,藏身室门下方等候。
不久,室门悄然而开。走道上没有灯光,黑影根本未留意地板上伏着人,两面看看不见
有人,便放轻脚步向龙郎中的雅室探去。
龙郎中徐徐站起,突起发难,左手一勾,小臂锁住了黑影的咽喉,右手飞刀锋尖抵在黑
影喉结的上方,低喝道:“禁声,否则休怨龙某心狠手辣。”
黑影根本发不出声音,手脚略一挣扎,但感到冷冰冰的刀尖已有入肉的感觉,只好屈
服,乖乖地停止挣扎任他摆布。
龙郎中将他挟入室中,一口将灯吹熄,拉脱黑影的肩关节,将人倒放在床上,右膝抵住
需影的小肮,刀尖仍搁在黑影的咽喉上,低声问:“老兄,你要死还是要活?我记得你是保
镖赵如,当然这并不是你的真名。”
赵如似乎很怕死,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道:“龙兄,有话好说,在下不……
不要死。”
“不要死,那你得据实回答龙某所问的话。”
“在下……知无不……不言。龙兄,四……四百两黄金算得了什……什么?地下室中一
串珍珠也不止四百两……”
“龙某当然知道,所以要请你老儿将金碧楼的机关埋伏详细说明。”
“好,好的,我……我说。”
赵如对三楼的机关埋伏不清楚,只知道二楼和一楼及地牢的秘密,秘室在水牢旁,但不
知开启的方法。
龙郎中摸清了各处机关后,转变话题问:“巴图活佛是枯骨魔僧的好友,江湖中人知者
不少,邱士雄是何来路?他怎会不知?为何仍将巴图活佛请来?
”赵如很干脆,道:“邱士雄是何来路,连他三个拜弟也不知道。巴图活佛目下已改名
了,叫如意上人,由飞天鼠介绍前来助拳,飞天鼠是白二爷的知交,我却是巴图活佛早年在
京师结交的朋友。这次巴图活佛和枯骨魔僧打听出邱府藏了不少金银珠宝,与枯骨魔僧定下
计谋,想夺为已有,所以故意分助两村,令邱士雄上当,动手起来,邱士雄必定将巴图活佛
请入金碧楼相助。真是鬼使神差,邱老狗不请巴图,却将你请上楼来,合该赵某倒霉,咱们
算你一份,怎样?”
龙郎中一刀贯入他的咽喉,冷笑道:“很好,但你没有份。”
次日一早,健仆在门外敲门,送入盥洗用具和茶水。龙郎中一面洗脸,一面向仆人道:
“劳驾,去请邱大爷前来一会,最好是四位全来。”
仆人应诺着走了,不久,四位爷全来了。
龙郎中已换了一身天蓝色劲装,五寸宽的皮护腰上,插了一排飞刀,换了发结,像是换
了一个人似的。
雄壮的人穿劲袋,显得特别出色,加以脸蛋生得很俊,龙郎中像是脱胎换骨,与往昔走
方郎中的神态完全不同。
房中宽敞,宾主客套毕,龙郎中含笑问:“一早请诸位来相商,再下有反客为主之嫌,
多有得罪了,诸位海涵。”
“那里那里,老弟台别客气了,但不知……”邱士雄客气地答。
龙郎中淡淡一笑,答:“诸位不是请了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叫飞天鼠的人前来助拳?”
四人当即大吃一惊,白二爷沉不住气,急问:“老弟台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知,在下岂会问?请教,诸位知道大和尚的来历么?”
“他叫如意上人,徐州回光寺的和尚。”白二爷答。
“他用的兵刃,你们看到了?”
“看过,是一根禅杖。”
“他既不是主持,配用禅杖?”龙郎中问。
“这……这……”
“好了,咱们别打哑谜了,告诉你,他不叫如意上人,却叫巴图活佛,京师皇官中出遣
的喇嘛,枯骨魔僧的朋友,五妖魔之一,诸位可感到意外了么?”
“老天!”四个人惊跳起来,中间的某几全打翻了。
“老弟,你……你怎么知……知道?”白二爷恐怖地问。
龙郎中在床下拖出以床单里住的体,道:“打开它。”
吕四爷身材高大,看似笨拙,但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一把拉开床单,惊叫道:“咦!
是……是…是……”
“是邱大爷的贴身保镖赵如。”龙郎中接口。
“这……这是怎么回事?”邱士雄惊叫。
“我杀了他,一飞刀贯喉而死。”龙郎中若无其事地答。
“你……你……”
“昨晚三更初,来了两个夜行人,其中之一就是枯骨魔僧。府上这位保镖,将两人请入
邻室,商量谋取爱上藏珍,原预定昨晚动手,里应外合。但巴图活佛请贵保镖传话,一是藏
珍秘室尚未侦悉,二是狂丐将到嵩高庄,必定前来碍手碍脚,要等龙某杀了狂丐再行定夺。
在下伏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的,却苦于无法入室。后来,在下寻路入室时,贵保镖突然闪出
动手。黑暗中,在下不知来者是谁。
老实说,明里动手,在下胜狂丐毫无把握,胜枯骨魔僧亦毫无自信。因此在下只好下毒
手使用飞刀,怪的是贵保镖死了,而两个客人却不见出室,是不是室中设有秘道?”
“老……老天爷,你……你的话到底是…是真是假?”白二爷用恐怖的声音叫。
龙郎中冷笑道:“是真是假,立即可明。诸位将体给巴图活佛看,再查问他的真名号,
便知是真是假了。”
邱大爷一咬牙,叫:“四弟,带着首,走。”
白二爷按住他,道:“大哥,不可鲁莽。前厅去不得,请他俩人到金碧楼。
”“好。龙老弟,请大驾也到下面一行,仰仗之处尚多,乞请鼎力相助一二。
”龙郎中点头应允道:“愿尽棉力,但在下先声明,动兵刃交手,在下有自知之明,决
非贼秃敌手的,只能从旁陪助。”
一行人来到楼下大厅,邱士雄立即着手布置,保镖们全来了,共二十四名之多。四兄弟
也换了劲装。龙郎中仍赤手空拳,不带兵刃。
准备停当,远远地,一个肥头大耳,眼有碧光的胖大老和尚和一名尖嘴缩腮的中年人大
摇大摆地踏着花径上的花砖缓缓而来。
胖和尚须眉皆白,红光满面,大牛眼中碧光闪闪,勾鼻阔嘴,门牙掉了两颢,颊肉下
垂,点着一根禅杖,腰带上插了一只三尺长的布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玩意,看上去甚为沉
重。
那中年大汉尖嘴缩腮,双耳招风,大概三个人才有和尚大,显得特别瘦小单弱。他真不
该和胖和尚走在一块,颇得不成比例,大者更大,小者更小。
龙郎中站在厅角,从窗格子中向外瞧,冷然屹立。
邱士雄与三位拜弟降阶相迎,行礼毕,胖和尚仰天哈哈一笑,声震屋瓦,道:“阿弥陀
佛!施主今天出猎么?到嵩高庄呢?抑或是泰山村?”
邱大爷强压住心头愤火,道:“大师请进厅一叙,并非出猎,有一桩小事麻烦大师。”
“旋主客气,有事但请吩附就是。”胖和尚笑答,踏入了大厅,进入了牢笼。
“篷”一声大震,厅门闭上了,铁叶重门自动闭死。四周小窗的窗格,全是儿臂般粗的
家伙,除非变成老鼠向外钻,不然插翅难飞。
和尚一怔,目光冷然扫视,而看到的全是劲装人物,气氛不太平常。大厅中间的长案
上,床单盖了一具看去像人的物体。看邱大爷四人的神色,令他心中一懔。
怎么回事?”他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邱大爷踱至案旁,掀开床单冷笑道:“请活佛前辈来验看赵如的体,他已经招了供。”
胖和尚脸色大变,大吼道:“好家伙,你们杀了他?”
“他说你是巴图活佛,不知是真是假?”
胖和尚知道假面具已拆穿,立即反脸,哈哈狂笑道:“小辈,你很了不起,看穿佛爷的
底细啦!真了不起。”
“邱某与大师……”
“别废话!领佛爷去开启你的藏珍秘室,万事皆休,否则的话……哈哈哈!
来得好!”
原来老四吕四爷怒不可遏,鬼头刀火杂杂的扑上了。
“当”一声大震,火星飞溅,鬼头刀被禅杖所挡,吕四爷刀向上扬,连退丈余仍未止住
退势。
“纳命!杖下替你超生!”巴图活佛狂笑叫,狂风似的卷到,杖发风雷,迎头下砸。
于三爷一声怒吼,居然敢用长剑出招,从右侧冲上,剑出“星飞电射”。
邱大爷白二爷皆撤剑上扑,展开生死相拚的狠斗。
保镖们呐喊一声,奋勇合围。
龙郎中仍站在窗台下,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心道:“杀掉几个,也可省我不少手
脚,妙哉不过!”
巴图活佛凶悍绝伦,一杖砸下,顺手旋身扫地,“铮”一声暴响,抢救吕四爷的于三爷
手中剑断了尺余剑身,“哎”一击轻叫,向后急退。
地下,吕四爷的脑袋被打入了胸膛,身仰面便倒,血肉横飞,死状极惨。
宝力最深厚骠悍的吕四爷一招毙命,把保镖们吓得屁滚尿流,胆小的见机便溜。
巴图活佛名列五妖魔,岂同小可。禅杖重有八十斤,长有八尺,两丈方圆内风吼雷鸣,
左荡右决波开浪裂,锐不可当,汪笑之声震耳欲聋。
飞天鼠鬼精灵,一看不对,在巴图活佛动手时,便已逃抵门旁,伸手拉门。
大概他已从赵如口中知道开启厅门的机关,俯身抓住了门下暗环。
两名保镖赶到了,两支剑飞射而至。
龙郎中右手一扬,两颗小石脱手而飞,他站在窗下,距厅门不足两丈。石子小,两保镖
又毫无戒心,分别打入右臂,两人仍向前冲。
飞天鼠全力扭动门下的暗环,剑到,他一声怒吼,原势向后猛撞,从剑下退过,双肘一
分,后两人中间退出,肘尖分别击中两保镖的左右臂。
“啊……”已受小石子致命的两保镖,终于狂叫着倒了。
“骨碌碌……”机簧声暴响,大厅门缓缓而开。
“杀!”飞天鼠大吼,旋身、拔剑、出招、杀人,一气呵成,捷逾电闪,将扑来的第三
名保镖刺了个胸背透孔。接着人向外急窜。
“你也得死!打!”龙郎中沉喝,飞刀出手。
飞天鼠刚闪出半开的厅门,虽听到喝声,但已来不及躲避,飞刀正中颈根,“啊”一声
惨叫,冲前两丈余,突然向前一仆,滚下阶去了。
巴图活佛凶性大发,震断了于三爷的长剑,杖尾后扫,大旋身一声虎吼,来一记“横扫
千军”。
“啊…….”惨叫声惊天动地,三名保镖一个折腰,两个被击中了腰胁,惨号着飞抛丈
外,蓬然倒地。
邱大爷魂飞魄散,向后退,大叫道:“退!困死他。”
巴图活佛一步赶上,一杖挑出狂笑道:“往那儿退?哈哈!金碧楼的机关佛爷全知道。
接招!”
“蓬”一声大震,长案突然四分五裂,案上的体抛飞。原来邱大爷想搬动长案后的机
关,却被巴图活佛一杖击毁了长案,机捩反被碎案所掩,一时间却无法搬动。
邱士雄心胆俱裂,奔向右侧的一座厢门。
这时,白二爷和于三爷已经隐入左面的洞壁中,大厅中未死的保镖纷纷逃命,各自开启
壁墙中的机捩,由突然出现的洞穴钻走了。大厅门洞开着,外面呐喊声和警锣声震耳欲聋。
龙郎中拾了一只长剑,注视着巴图活佛追逐着邱大爷,徐徐移向厅中,他是唯一沉着冷
静的人。他发觉邱士雄的轻功和逃窜术都非常高明,而巴图活佛却凶猛有余而灵巧不足。邱
士雄利用厅柱和廊门窜逃,巴图活佛近身不易。这下说明了邱士雄所说只会花拳绣腿的话不
可靠,结义兄弟中老家伙却是艺业最高深的人。
他向门外看去,发现有一名紫衣少女带着四名中年大汉飞掠而来,少女个儿修长,穿紫
缎劲装,紫巾包头,短马靴,背上有剑,手中有马鞍,风尘满身,显然是经过长途赶路下马
的。四个中年大汉也是一身骑装,剑佩在腰旁,满险骠悍神色,怪眼中精光闪闪。
身左,邱大爷逃入一座小门。接着“蓬”一声大震,小门被禅杖砸碎,巴图活佛一声长
笑,追入门中。
邱士雄却从门侧的暗洞掠出,飞奔梯口。
很不幸,巴图活佛已知道厅中的机关暗门,狂笑着追出,飞扑而上,左手巨掌疾伸,抓
向上奔的邱士雄的左脚。
龙郎中心中一急,急掠而上,心道:“如果你打死了邱老贼,我岂不抱憾终生?”
他的身法委实唬人,恍若鬼魅幻影,也像电光一闪,但见人影一幌便已追及,大喝道:
“贼秃,转身!”
巴图活佛吃了一惊,先前眼角瞥见龙郎中的身影还站在厅中,怎么眨眼间便到了右后方
了?顾不得追逐眼看到手的邱士雄,收手运杖,大喝一声,转身猛扫。
岂知龙郎中的身躯突然下挫,禅杖落空,掠龙郎中的顶门而过,危机间不客发。接着剑
虹一闪,“噗”一声右小腿挨了一剑。龙郎中在电光石火似的霎那间给了他一剑,僧袍破
裂,但小腿毫发未伤半点,他的护体神功已练至化境,这一剑伤不了他。
龙郎中心中一懔,向右急闪。
“你找死!”巴图活佛怒吼,杖尾反挑。
“铮”一声暴响,杖剑相交,火星飞溅,龙郎中连退两步,长剑几乎脱手而飞。
邱士雄已逃上六级楼梯,向上急跃。
巴图活佛志在邱大爷,一杖未能击折龙郎中的剑,不由大惊,不再和龙郎中缠,怒叫如
雷地向上追。
龙郎中刚稳下身形,长梯突然向上升,他心中大急,飞纵而上,左手一伸,抓住梯栏。
巴图活佛禅杖猛砸,吼道:“下去!”
“拍!”禅杖击中了梯栏,梯栏碎裂而坠,龙郎中也失去凭藉向下掉,长梯向上急升,
升入梯门去了。
他刚落下地面,厅门已抢入了紫衣少女和四名中年大汉。厅中,除了死没有活人。接着
轰然大震,大厅门再次闭死。“这贼秃巳练成了铜筋铁骨,没有宝剑伤不了他。”他懔然地
想。刚才一剑得手,他对自己的剑术极有信心,但对方不怕普通兵刃,即使有通玄剑术也毫
无用处,除非他能辈中对方的双眼,而双眼却又是不可能被击中的要害。
眼看楼梯上升,他追之不及,正想从另一座扶梯向上抢,厅中娇叱入耳:“鼠辈纳
命!”
他转身一看,紫影已一闪而至。另四个青影左右一分,形成包围。他不认识紫衣少女,
也不知对方的来历,厅中已没有他认识的人,显然邱府的人全逃走了,这五男一女定就是敌
非友,八成儿是巴图活佛或着是飞天鼠的朋友来接应了。
已没有多加思索的时间,紫衣少女的剑幻出一道长虹,挟着隐隐的风雷声,射近他的胸
口,澈骨剑气巳先一步到达,剑虹来势如电,他必须反击了。
“铮”一声暴响,他信手挥出一剑,剑尖相触,龙吟乍起。
紫衣少女侧飘两步,一声娇叱,再次疯狂扑上,剑虹飞旋,数道剑影耀目生花,攻向他
的胸腹。
他屹立如山。剑尖斜指,剑身发出隐隐龙吟,显然他已发现少亥的内力相当深厚,也将
内力注入剑身应付。直等到影方的剑虹近身。他冷哼一声,剑化电虹射入少女攻来的剑影
中。
“叮叮叮!”响起三声清鸣,急剧飞腾的剑影倏敛,风雷乍息,两人面面相对,僵住
了。
“谁敢上?”他冷叱,声小却直震耳膜。
四名劲装中年人惊愕地站住了,四只剑还在丈外,任何人也来不及抢救,全用意似不信
的目光吃惊地注视龙郎中,脚下迟疑。
紫衣少女张口结舌,吃惊地站在那儿,她的剑尖指在右前方,持剑的手向外张,状极可
笑。
而龙郎中的剑尖却点在少女高耸的双峰乳沟上,似乎已刺入衣内,只须稍向前送,准死
无疑。
“你……你会妖术?”少女骇然地问。
龙郎中淡淡一笑道:“就算是吧!你是巴图活佛的党羽?”
“什么巴图活佛?”紫衣少女或然地问,接着喝道:“挪开你的剑。”
“你想试试妖术?不必了。”龙郎中摇头道。
后门突然移开,抢入白二爷,惊叫道:“龙老弟,且慢下手,那是邱大哥的爱女天香丫
头。”
龙郎中一怔,收剑后退欠身笑道:“对不起,邱姑娘,在下鲁莽,姑娘休怪。”
邱天香退出五丈外,扭头问:“二叔,这人是谁?”
“你父亲请到的人。好侄女,你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邱天香不再答话,一声娇叱,剑出“白虹贯日”,再次向龙郎中攻去,她不死心,要证
明龙郎中的妖术是否真实。
龙郎中不愿和她计较,心中正在转令邱士雄颤抖可怕的念头,向右一闪,心道:“这女
人心浮气躁,媚而艳,眼有流波,邱老狗的家世,必可从她口中套出。”
邱天香一招落空,迫近再发“流星追月”。
龙郎中淡淡一笑,长剑一震,邱天香的剑从他的右肩外擦过,他的剑搭在邱天香的右臂
近腋窝处笑道:“邱姑娘,再胡闹你将丢剑。”
声落,作势上扑。四名中年大汉之一及时高叫道:“小姐速退,让属下们教训他。”
接着,四人同声长啸,四支长剑幻起无数剑影,由四方聚合,风雷声大作,漫天澈地向
龙郎中聚攻。
龙郎中一声长笑,但见剑虹疾闪,人突向后急旋,“铮”一声脆响,左右两只长剑落
空,后面攻上的人飞退八尺开外,剑阵立解。
两丈外,龙郎中将剑扔掉,笑道:“有机会再较量,目下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
从后面进攻的中年大汉连退五步,方止住退势,吃惊地低头一看,左胸襟裂了一条三寸
长裂口,衣伤肌未损,惊得他不由自主的打一冷战,脸色泛灰,倒抽一口凉气,用近乎窒息
的声音自问:“这是……是什么剑…剑术?”
白二爷不仅吃惊,简直惊呆了,久久方向邱天香问:“天香,这四个人是谁?
”天香也目定口呆,也久久方答:“是荆山四豪,四人同时出手剑下无敌。他们是成公
于的得力助手,奉公子之命护送她女先一日返家。二叔,道位英俊的大个儿是……是谁?”
“他姓龙,是个走方郎中,就叫龙郎中,昨日才受聘对付嵩高庄的狂丐,来历不明,艺
业超尘拔俗,到底他有多少惊人绝艺目前还未侦悉,来此目的大有可疑。你爹还希望你能揭
开他的真面目哩!且先到楼上接应你爹爹,巴图活佛这贼和尚已将你爹追赶到楼上去了。”
泵娘大惊,急问:“巴图活佛真的来了?”
“来了,昨晚枯骨魔僧也到了呢!快走!”
白二爷领先奔上另一座扶梯,姑娘也随后跟上,到了梯口扭头向荆山四豪娇叫:“四位
大叔请在厅中相候,巴图活佛下来时,请留住他。”
“遵命!”四豪同声答道。
她向上一跃,跃上了五级楼梯,手扶梯栏扭头向龙郎中灿然一笑,媚声问:“龙师父,
你来不来呢?”
邱家的小辈对请来的人一律称师父,或者尊称教师爷,所以叫他龙师父。
龙郎中摇摇头,含笑拒绝道:“府上的机关埋伏可怕,在下只好在下面相候了。”
蓦地,“轰隆隆”连声大震,先前升上的扶梯突然下砸,接着巴图活佛像大鹰般飘落,
大吼道:“姓邱的,你走得了?”
邱士雄并未出现,巴图活佛咦了一声,又叫:“你走吧,佛爷要捣烂你这座鸟楼,再放
上一把火下去,怕你不出来送死?”
叫声中,禅杖一伸,火杂杂地向龙郎中和荆山四豪卷来,招出“狂风掠地”,狂野地猛
扫下盘。
龙郎中急退,鬼魅似的反从后面欺上。
荆山四豪四面一分,大吼道:“四海滔滔,荆山四豪。哼!巴图活佛,你真要和敝主人
为难?”
巴图活佛一怔,吼道:“你们的主人是什么玩意?”
“龙虎风云会少会主成爷。”四豪的老大意气飞扬地叫。
巴图活佛一声怒啸,禅杖来一记“毒龙出洞”,捣向老大的胸口。
邱姑娘飞掠而下,一面叫:“留下贼秃,别让他走了!”
荆山四豪还未合围,从后面闪到的龙郎中一掌巳出,听四豪说是龙虎风云会的人,而巴
图活佛居然不买龙虎风云会的帐,心中一动,掌上力道减了三成。
“噗”一声闷响,一掌击中后心。
巴图活佛竟未发现身后已被人欺近,可知耳目定然不够灵光。护体神功不可能永远运起
护体,那会浪费神力,通常只在危急时运起,或者眼见危险光临,意动神动立起反应而已。
背后强敌近身,他竟未发现,护体神功自然不能立起反应。这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疯狂地
冲前,几乎把刚避过“毒龙出洞”的荆山四豪老大的命要掉。
四豪的老大正值右闪避招,而巴图活佛却是收招横杖冲到,他大吃一惊,百忙中仰面便
倒,滚出丈外。这一发之差,逃得了性命。
巴图活佛大怒,刹住了脚步,庞大的身躯疾转,回身一看,看到龙郎中正俯身拾剑,同
时,一个紫衣少女挺剑掠来,左手中有一条紫色沙巾。四豪也向前挺剑扑去,四周也有入开
始从门洞中抢入大厅。
他知道不可恋斗,不宜久留,一声怒吼,向右首的长窗冲去。到了台下,左手挟杖,右
手扬处,手中已多了一杷精光朦胧的宝剑,剑身竟不足一寸,看上去像是一把三钢刺,但晶
亮的光芒耀目生花,不易看清剑身,他信手一挥,明窗尽落,外面的径寸粗铁窗格触剑即
折,如同摧枯枝般朽仅发出几声轻响,整座窗户立化乌有。在众人赶到之前,他已穿窗而
出,像是化阵狂风般掠走了。
龙郎中虎目冷电四射,随后穿窗而出,想追,突又停下脚步,含笑自语道:“电剑婆婆
说过,如果我找到一把剑,长春子的八成护身罡气将不堪一击。我想,我会把这枝剑弄到手
的。”
荆山四豪的功力虽深厚,但仍比龙郎中慢得多,等他们追出窗外,巴图活佛已经进入了
北面花园越墙走了。
“不必追了,诸位,没有人可以将贼喇嘛拦住。”龙郎中好意地出声阻止四豪追赶。其
实他早料定四豪不敢追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一会儿,一阵幽香送入鼻中,邱姑娘巳到他
身后了。
第十二章
宅中的人虽然已然全部出动,白、于、吕三家的弟子也先后赶到,但谁也不敢阻拦凶悍
残忍的巴图活佛,眼睁睁地目送贼和尚扬长而去。
剩山四豪听龙郎中出声阻止,他们确也心中发毛,怎敢再追?乖乖地止步。
龙郎中鼻中嗅到一阵幽香,知道邱姑娘到了。
接着,银铃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龙师父剑术通玄,刚才如果有剑在手……”
龙郎中泰然转身,摇头苦笑道:“剑又有何用处?恶僧浑身刀枪不入,禅杖可远及丈五
六,充其量只能替他抓抓痒,不信可以问问令尊。”
邱大爷赶到了,是从地下室出来的,脸上惊容未退,额上仍有冷汗,铁青着脸说:“丫
头,如果不是龙老弟击中贼和尚一剑,为父只怕早已死在梯上了。孩子,你得好好谢他。孩
子,你刚刚到的么?”
邱姑娘收了剑,说:“爹,明天成公子也赶来……”
“什么?你让他来?”
“不是女儿让他来……”
邱大爷跺脚叹气,低声抢着说:“唉!你真不懂事,你知道为父就怕和他们往来,免得
树大招风连徐州秘窟的人我也不敢招惹,你……你……”
邱天香脸色也有点不好看,烦燥地说:“爹,他要来女儿又岂能阻他?这次他要对付一
个挑了徐州秘窟的神秘女人,天知道他存了什么坏心眼?我看哪!八成儿他又想将那女人弄
到手快活……”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四叔死了,我得先办理善后,有话晚上再说,你先去见过你母
亲。”
龙郎中相距在两丈外,一面和荆山四豪敷衍,一面凝神倾听邱大爷父女的对话。
四豪身旁还有三爷,于三爷客气地请他们到前面客舍先行安顿,丢下龙郎中迳自走了。
白二爷过来道劳,一面陪龙郎中入厅登楼,一面说:“如果老台弟不在,金碧楼可就完
了,万没料到贼喇嘛真能将楼中的机关摸清,委实令人心寒。好在二楼并未毁坏,今晚兄弟
前来陪老弟喝两杯做伴。”
“二爷,不必了。大爷府中不幸死了不少人,二爷自然有事待理。今晚上兄弟想走一赵
嵩高庄,先熟悉地势。狂丐有消息么?”
“还没来,可能有事被牵住了,那老花子比巴图活佛还要难缠,老弟千万小心,一切拜
托了。”
“兄弟自当尽力而为。哦!听荆山四豪,他们是龙虎风云会的人,他们的少会主
是……”
“少会主是小襄王成绍箕,玉麒麟成君玉的公子。唉!这家伙……别提了。请老弟代为
守秘,这事决不能让外人知道。”
“咦!邱姑娘不是……”
“一言难尽。我大哥有一故友,在小襄王手下得意。两年前,他们经过敝村,被他认出
我大哥的的……我也弄不清什么事。事又凑巧,天香丫头恰好被那小畜牲碰上,真是冤孽。
那小畜牲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淫贼,而天香丫头也不争气……唉!不提也罢。”
说着说着,到了走廊的花厅。两名侍仆已送来茶水。
白二爷止步说:“老弟,今天辛苦了,嵩高庄不去也罢,晚上兄弟在楼上治宴与老
弟……”
话未完,一名侍仆接口道:“禀二爷,小姐刚才吩咐小的说,晚上要来向龙师父请益,
命小的挛备吃食,还说不要别人前来打扰哩!”
“这……这丫头,真是!唉!”白二爷摇头叹气说。
“邱姑娘晚上要来么?”龙郎中向侍仆问。
“是的,龙爷。”侍仆恭敬地答。
龙郎中神色凛然地向白二爷说:“二爷,请转告邱大爷,兄弟不接近任何人,如果有人
坚持要见兄弟将自行他往,不要理会咱们的前约了。兄弟的行踪,最好代为守秘。”
“自然自然,老弟请放心。只是……舍侄女……”
“邱姑娘是主人,不在其列。”
“呵呵!那……兄弟就放心了。告辞,待会见。”
龙郎中一面送客,一面在忖度白二爷发笑的原因,他本能地觉得白二爷没有发笑的理
由,此中大有蹊跷,不得不提高警觉。
他回到花厅,有一名侍仆已经走了。
另一名侍仆含笑走近替他斟上一杯香茗,一面斟一面低声说:“廖义兄是小的知交好
友,他托小的寄语龙爷,主人不打算付四百两黄金,要龙爷多加小心。”
廖义就是在客店中被他擒获的邱府眼线,双方议定,由廖义供给邱府的消息,他则以黄
金百两为酬。
他含笑点头表示知道了,索来纸笔写道:“杀飞天鼠之酬金,希能立付黄金二百两。龙
郎中。”
他将纸条交与侍仆,说:“相烦老兄送交邱爷,最好将金子带回。”接着低声道:“金
子交你两人均分,务必守秘,不然大祸立至,切记切记。”
夜幕刚张,花厅中的金纱灯明亮,厅正中排了几味精致的菜肴,一好酒。侍仆早已打发
走,换了两名俏侍女。刚准备停当,邱天香已盛妆而至。
灯光下,她又是一番光景。头上是三丫髻,扣了三朵珠花环。窄袖子紫罗衫,同色坎
肩,对花鸾带,同色罗裙,显得娇如花,媚中带俏。粉颊薄施脂粉,衣裙着意薰香,她简直
不像个叱风云的女英雌。
大户人家的闺女,不是庙会或者年节出现在人前,已经够惹人说闲话的了,几曾见过三
更半夜接待客人的闺女?她就是偏不怕人说闲话,大胆得令人摇头。
当女侍到房中叫出一声“小姐有请龙师父”时,龙郎中心中反而镇定下来,出到花厅,
他心中冷笑道:“有苗头了,看看今晚是你吞下我的钩呢,抑或是我吃下你的钩?”
天香落落大方地盈盈欠身相迎,明媚一笑,万种风情,嗲声嗲气地说:“龙师父,天香
专诚请益来了,不要嫌冒味啊!”
龙郎中回了一揖,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岂敢?”
“龙帅父请坐。今晚以薄酒三杯,致谢日间龙师父手下留情之德,聊表寸心,并专诚向
龙师父请益,尚请不吝指教。”一面说,一面在下首落坐,媚目流转,注视着龙郎中。
侍女斟上酒,她举杯站起连敬三杯。龙郎中也爽朗地回敬了三杯,打开话匣子,笑道:
“邱姑娘的剑法并不弱,只是内力稍差而已。令尊早年是江湖名宿,姑娘家学渊源,自是造
诣不凡。画间姑娘之所以失手,只是在下侥幸而已。”
“龙师父错了,家父世居徐州,从未在江湖中走动哩。”邱天香急急分辩。
“哦!真的?府上的护院与请来的人,全是目下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因此在下认为
令尊也是江湖中人呢。”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为了争田,不得不出此下策。哦!我们别谈这些扫兴的事。听龙
师父的口音,像是关中人氐,请问仙乡何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呵呵!泵娘猜错了,在下是浙江人氐,只不过自小流浪在外,四海飘零,口音变啦!
寒门不幸目下只剩下孤零零地一人。但听说还有一个堂姐,远嫁金华府冯家。又听说金华府
的大族是冯家,有个叫冯略的人曾在南京金吾右卫任官。许久不知家乡的消息了,有空倒得
回去走走。”
“金华冯家?不错,冯家还出了一个冯略,曾经兼任山西蒲州的知州呢。”
“咦!泵娘怎知金华冯家的事?”
邱天香似已察觉自己失言,支吾地道:“哦!这……两年前我曾经到过金华府,因此匆
远。龙师父既然是孤零零一个人,总须有成家立业的一天,流落江湖总不是个了局,今后又
作何打算呢?”
龙郎中连干了三杯酒,说:“打算?我这种人天生劳碌命,只配在江湖上混饭糊口,过
一天算一天,谁知道这一把骨头要撒在那一块泥土上?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吃职业凶手这
碗饭的人,有几个人会有好结果的?早晚会报应临头的,再强也强不过天道循环,何必早作
打算?”
一只纤纤玉手按住了他斟酒的手,他抬头一看,看到天香那双媚目流转的眼睛,正用关
切而火热的眼神,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
他感到被握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电流,直传向内心深处,令他不由自主打一寒颤。这一生
中,他第一次感到这种奇异的感觉如此令人激勤,因此在奇妙的冲动中,反而令他发生战栗
的感觉。
“龙师父,你的话多可怕啊!”天香有点激动的说。
他轻拍她温暖凝滑的丰腴掌背,苦笑道:“姑娘,也许你一生中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
不然,你就会了解我的心情了。令尊活了一大把年纪,见多识广,对人生必有深刻的认识与
体会,你可以问问他,便知我这种人的痛苦心情是怎么回事。哦!也许令尊不会了解,他何
必了解呢?好了,酒吧,一醉解千愁。”
天香微笑着夺过他的酒杯,柔声说:“龙师父,不可喝急酒,一个没人照顾的入,不可
糟蹋了自己的身体,你得接受别人对你的关心,是么?”
他淡淡一笑,温情地说:“谢谢,你是个好姑娘。”
她没来由地长叹一声,脸红红地道:“但愿我真是个好女孩,但……但我却不是。不知
怎地,听了你饱含感慨的话,我似乎也无端地生出太多感慨。”
他放下杯筷,凝视着她说:“姑娘,你是指你和小襄王的事?”
天香转过头去,悻悻地说:“别提他。”
他不放松地问:“你怕他。”
天香勉强地点头道:“我承认。”
他再问:“是令尊有把柄落在他手中?”
“唉!”她低首长叹,久久方说:“我不知家父有何把柄落在他手中,但家父确是害
怕。至于我和他的事,当然不能全怪他,但他却……唉!一个好色如命的登徒子,还能指望
他对我好么?自从他成了龙虎风云会的少会主之后,艺业大进,也更为嚣张,更喜欢漂亮的
女人,简直……唉!别提他了好吧。”
“哦!提起龙虎风云会,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龙虎风云会的事最好不要过问,近来他们派出大批人手,深入名山大泽搜访隐世的高
手名宿,不知他们又要耍些什么花样了?”
“小襄王既然公然以少会主的身份行走江湖,他的父亲……”
“他父亲仍然做他的江湖大豪,广收党羽,招纳亡命。因此,像白衣神君天玄剑等等宇
内高手,一个个只好逃尘隐世去了。这次大举搜访名山大泽,不知包藏着什么阴谋哩!”
龙郎中不再往下问,转变话题道:“令尊造了这座金碧楼,确是花了不少心血,机关密
布,步步生险。只是,精巧之处不多,巴图活佛仍可来去自如,可见未完善。在下略谙机关
制器之学,如不见弃,愿效微劳,姑娘可否领在下勘察一番?在下也许可以略加改进哩!”
天香微笑摇头,说:“那是家父的事,一向不许别人过问,咱们不谈这些。龙师父,我
刚才说过江湖流浪终非了局,舍下虽不说富甲王侯,也薄有田产,衣食无忧,如蒙……”
龙郎中用一声长笑打断她的话,推杯而起,说:“邱姑娘,功名富贵有如天际浮云,妻
财子禄好比瓦上薄霜,谁能保得住青春常在?算了吧!我……”
天香也离座而起,依近他满怀希冀地说:“龙师父,请接受我的至诚邀请,在舍
下……”
“在府上做保镖么?”龙郎中半认真地笑问。
“不,在敝地落业。而且我怀有私心,希望能经常向你请益,你的剑术超凡入圣,肯教
我么?”
她喝了不少酒,粉颊酡红。女孩子有了三分酒意,正是最美的时光,媚目中泛着稀有的
奇光,颊上有醉人的笑靥,身上有令男人心动的芳香,青春的气息在跳跃。灯光下,她知道
自己此际是最动人的时刻。
她半倚在龙郎中的身右,抬起令男人心动的粉颊,绽起勾魂摄魄的甜笑,再加上一句:
“你不会不教我吧?嗯?”
龙郎中不住向她详细打量,吸入一口长气,柔声问:“邱姑娘,明天小襄王何时可
到?”
“大概晚间方到,别理会他……”
“很好,在下不愿理会这种人,也不愿打交道。夜色也深,姑娘也该安歇了,告辞,谢
谢姑娘的款待盛情,晚安。”
说完,神色凛然,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抱拳一礼,大踏步走了。
天香怔怔地目送他去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厕的尽头,久久方喃喃自
语道:“这人满脸正气,不易对付,我得费些工夫。”
龙郎中返回卧室,冷冷一笑,自语道:“八成儿是他,这恶贼!哼!即便你隐姓埋名,
也洗不掉你手上的血腥,难逃报应厄运。唔!小襄王明晚来,我必须利用明晚的机会迫出老
狗的口供,不然良机难再。”
次日一早,他向邱大爷说要往嵩高庄一行,探采路径,以免临时出岔。于三爷正要和荆
山四豪前往踩探,不由大喜过望,当即邀请他同行,他不加思索地答应了。
六匹马分为两列,于三爷和龙郎中在前,荆山四豪四骑并列后跟,中间相距五六丈,向
嵩高庄驰去。
驰出西村不久,于三爷向龙郎中靠近,笑问:“老弟,昨晚老弟与舍侄女谈了些什
么?”
龙郎中含笑扭头笑道:“令侄女要向在下学剑,恐怕她得失望。”
“怎么?难道天香丫头不堪造就么?”
“不,令侄女天赋甚高,是个可造之材.”“那么,老弟……”
“在下四侮为家,萍踪无定,学剑法又岂是旦夕之功?”
于三爷呵呵一笑问:“老弟,凭良心说,舍侄女为人尚有可取之处么?”
“四个字:如花似玉。呵呵!三爷,在下决无轻浮之意,言出由衷。”
于三爷据鞍大笑,接着低声问:“老弟,不必再在江湖中流浪了,兄弟愿为冰人,喝老
弟一杯喜酒,如何?”
龙郎中一怔,冷冷地盯着于三爷,久久不答。
于三爷有点窘,尴尬地补充道:“今早邱大哥托我探求老弟的意向,他愿以材东三百亩
良田作为老弟落业的贺礼,同时,兄弟也极希望天香丫头获致一个良好的归宿,她确是个听
话的好孩子。”
龙郎中说话了,语气毫无异状:“在下听人说邱姑娘已有了婆家,这是怎么回事?”
“别听人胡说,那有此事?”于三爷急急分辨。
“不是小襄王成绍箕么?”
于三爷一惊,随又定下神,说:“那是小襄王的手下在集中传出的谣言,决无此事。”
龙郎中扭头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查无实据,事出有因,是么?三爷,在下并不傻。
想想看,龙虎风云会暗中扩张实力,多年来羽翼已成,近来方公然出现江湖,可知必定势如
燎原之火,实力遍及五湖四海,宇内惊心。我区区一个江湖无名小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
小襄王作对。请转告邱大爷龙某福薄,盛情可感,但只好心领了。”
说完,加上一鞭,马儿发足狂奔。
进了嵩高庄的东庄门,怪,怎么不见有警哨?庄门大开,庄内安静如恒,村民在忙着修
理农具,庄外牛羊安静地徘徊。
六匹马仍然分为两列,但龙郎中却落在最后,于三爷和荆山四豪排成一列,并辔驰入龙
王庙的广场。
龙郎中今天穿了蓝色劲装,除了插满飞刀的腰带,便是手上当马鞭用的竹萧。他小驰跟
入广场,自顾自游目四巡,人换了装,但像貌改不了。
村民开始骚动。男女老幼开始倚门张望,一个个怒目而视,愤怒的神色溢于言表。
“那不是龙郎中么?他被平邱集收买了。”有人低叫。
于三爷向庙后一指,说:“咱们往里走,先溜一圈。”说完,驱马从庙右的小巷冲出,
巷中立即鸡飞狗走。
他们在村中驰马,村道中却有二十余匹健马狂奔,狂风似经过嵩高庄向东急驰。是小襄
王经过这儿,二十余名男女骑士快马加鞭向平邱集驰奔。而龙郎中六个人却毫无所知。
在各处驰了一圈,马儿回到龙王庙。这时,庙前的台阶上已然汇集了不少人。
龙郎中的目光,锐利地向四周搜视,他发现上次被黑煞符群用鞭击毁檐角的宅院有异,
向龙王庙的一座小窗内,有一双神光闪闪的怪眼向外张望。窗内幽暗,看不清里面的人。他
神目如目,犀利无比,本能地知道那决不是普通人的眼睛。
于三爷的马在庙门口煞住了蹄,哈哈一笑,向人群一问…“喂!快骊俞庄主和陈州三侠
前来答话让他们见见于爷的几位朋友。”
龙郎中策马向那双怪眼所藏的宅院徐徐驰去,接近至五丈内,怪眼不见了。他向左兜
转,小驰半周,仍回到庙门,在荆山四豪的老大右首勒住,驻马冷然屹坐鞍桥。
庙左廊长约四丈余,廊上站满了人。最近处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村童,穿得甚是褴褛,
但眉目清秀,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充溢着愤怒的神色,狠狠地盯着马上的龙郎中,小嘴不
住抽动。
龙郎中心中暗笑,心说:“小娃娃有赤子之心,爱恨分明,他恨死我了。”
村民已去请俞庄主,还没来。
龙郎中身向前探,向小童咧嘴一笑,笑问:“小朋友,干吗生那么大的气,嗯?”
小童哼了一声,愤怒地叫:“你,你这个大个儿,不是好人,坏蛋!”
“我是坏蛋?呵呵!别胡说。”
“是的!你是坏蛋。前天你帮我们赶走坏蛋,现在你也成了坏蛋。呸!坏蛋,你们都是
坏蛋,歹徒。”小童放肆地大叫,脸红脖子粗,用小手点着六个人,叫一声坏蛋指一个人。
四豪的老大勃然大怒,突然俯身一马鞭抽出。
“住手!”龙郎中大喝。
老大吃了一惊,收鞭扭头盯了龙郎中一眼,讶然问:“什么?是你在叫?”
龙郎中冷冷一笑,点头道:“正是在下。”
“为什么?”
“不许你打人。”
“什么?”老大怒叫。
“你阁下是打小娃娃的英雄么?告诉你,不许打人。”
这一面发生争吵,于三爷赶快驱马赶来叫:“龙老弟,你……不可意气用事。”
龙郎中冷哼一声说:“咱们岂是期负材夫小童而来的?太不像话,和这么一个小娃娃计
较,这简直是咱们武林人的奇耻大辱。”
老大愤怒地驱马出广场,这几句话他受不了,拔剑怒叫道:“姓龙的,你他妈的神气个
什么劲?
来来来!大爷要再领教一番阁下的绝活。”声落,另三匹马亦已驰出。
龙郎中正待驱马驰出,于三爷立即插在中间,陪笑道:“老弟,不可招人笑话。”
龙郎中冷冷地说:“于三爷,如果要屠杀这些村夫,不必请龙某这种人,龙某珍惜区区
虚名,不愿被人耻笑龙某只知欺负村夫俗子。”
老大倏地一举鞭,四匹马同时调头向村外狂奔,扭头叫:“姓龙的,咱们走着瞧。”
龙郎中策马驰出,向于三爷道:“三爷,你先走,我还得四处走走,回头儿。”
于三爷只道他要迫赶四豪,赶上急叫道:“老弟,千万看在兄弟份上……”
“在下还不屑和他们计较,你赶上他们吧。”
“好吧,请赶快回来。”
于三爷左右为难,只好让步,驱马走了。盛气而来,却搞了个不欢而散。
龙郎中等他们去远,驱马在广场急驰一周,然后向先前隐有怪眼的宅院急冲,喝声:
“打l”,把飞刀化为淡淡银虹,“喳”一声射入窗内,马儿冲入小巷,狂奔而去。
他驱马从北门冲出后方放松绳,向田野中驰去,扭头回望,果然不错,一匹健马从寨西
绵出,狂奔而来。
他一声长笑,双腿一夹,健马放蹄狂奔。
奔了四五里,马儿开始小驰。后面尘埃飞扬中,追来的健马渐来渐近。
等追骑至十丈内,四面已不见人烟,他兜转马头,驻马相候。
追骑到了,在四丈外勒住坐骑。马上的骑士浑身里在一袭灰袍之内,头上的遮阳帽齐眉
善着,腮带上插了一具短布囊,黑布巾蒙住了口鼻,仅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
龙郎中神目如电,已从对方眼四周的皱纹看出八分光景,叫道:“还记得小可龙中海
么?请以真面目相见。”
“小子!如果我不以真面目相见呢?”对方洪钟似的语音轰鸣。
“要就是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为什么?”
“因为小可已认定尊驾是故友,所以将真名道出。如果你不是小可要找的人,咱们拚个
你死我活的。”
“你要找的是谁?”
“狂丐西门老爷子。”
来人掀掉遮阳帽,拉掉蒙面巾,说:“四百两黄金买我老要饭的,原来是你。”
中海飞跃下马,长揖到地说:“老爷子,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请容小可详说
其中缘故小可正需要你老人家援手。”
狂丐在草堆中坐下,笑道:“我巳来了三天,跑了一起平邱集,听说有个龙郎中被姓邱
的请来专门对付我老要饭的,是怎么一回事?”
“噢!你老人家的消息可真灵通哩!”
“呵呵!不灵通还配闯荡江湖么?平邱集在嵩高庄收买了不少甘心出卖自己的奴才,嵩
高庄也派有眼线潜伏在平邱集集消息,我的行踪不得不设法掩藏。
好小子!我做梦也没想到龙郎中会是你。好像伙!早些日子官府到处画影图形要捉你问
绞,风声才不过略为松了些,你便在这儿做起职业凶手来了。说说看!你怎么把事情闹得这
样糟?快快从实招来。”
“唉!一言难尽……”中海长叹一声,将返家后的变故简略地说了,暂且隐下排云山庄
的事,最后说:“疤眼老三只说有人认为邱老贼就是虎爪追魂牟子飞,但老贼决不会承认,
不然他就不会改名换姓。
我不能胡乱杀人入人于罪,更不能自己透露口风迫问口供,如果他不是虎爪追魂,岂不
便宜了真凶?这是唯一可靠的一条线索,我不得不慎重从事,所以只好混入老狗的家中,待
机下手诱出他的真名号来。我已找出了不少线索,只等最后的时机到来。”
“唔!你不怕他发现你的身世和来意么?”狂丐问。
“我想不会的,牟子飞是个江湖黑道恶贼,积案如山,血腥满手,他怎会记得数十年来
所杀的人先父既不是江湖人;更非显赫望族,当不致引起恶贼的注意。老实说,那些保镖护
院中,却不乏老江湖,相信巳有人知道我是杀官逃亡的龙中海了……”
“那……那你的处境危矣!如果有人知道你是龙中海,又假设邱老虎确是虎爪追魂,你
岂不……”
“我想不会的,不久前于三还向我说老贼愿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要我在这儿落业
呢。”
“这并不证明他不知道你的底细,而且目下正是用人之际,焉知他不是在用手段宠络你
呢?我看危险。”
“所以,小可必须及早下手,更须仰仗老爷子鼎力相援。”
“你有何打算?”
“为免夜长梦多起见,须在今晚下手。老贼不足虑,可怕的是今晚小襄王要来,所
以……”
“要我对付小襄王?”
“不必专为小襄王费心,小可只希望老爷子能在集中声东击西闹事,吸引那些保镖护院
的注意,小可便能相机行事,证实老贼的真正身份。”
狂丐哈哈大笑:“那还不容易?告诉你,今晚平邱集有的是热闹好看哩!”
“为什么?”
“泰山村的巴图活佛和枯骨魔僧已决定今晚大开杀界,再加上我和陈州三侠几个人,平
邱集大劫临头。放心啦!你大胆找邱老贼就是。”
“但老爷子决不可以真面目出现,小可已和老贼谈妥条件,只找老爷子,不管其他的
人!”
“当然,这点我理会得。”
中海取出竹箫,递过说:“老爷子,还认得这管箫的主人么?”
狂丐不住打量箫上的玄玑二字,久久方说:“很像是过去的名宿玄玑子老道的东西,你
从那儿得来的?看你的神色,似乎有十分严重的事发生了。”
中海神色确是十分肃穆,迟疑地说:“小可有一件十分不易令人置信的事的重大消息,
关系着江湖大劫。天下间唯有几个可商量的人,老爷子便是其中之一。小可在忖度,说出后
老爷子会不会不加置信。”
“呵呵!别卖关子好不?天下间难以置信的事多着呢!但若出于你的口中,我老要饭的
很难不信的呀。”
“老爷子可记得小可所带的骨灰么?”
“怎会忘了?我正想问你呢。”
中海一字一吐地说:“长春子仍健在人间,目下在暗中兴风作乱。龙虎风云会的会主乃
是五妖魔中的毒娘子北宫云娘,是长春子暗中卵翼支持的傀儡,不久将在江湖掀起狂风暴
两,老爷子,你老人家相信么?”
狂丐一蹦而起,吃惊地问:“你的话是真是假?我要证据。”
中海将在排云山往所经历的住事一一说了,最后说:“玄玑子身死大隐屏顶,官府中必
定有案可稽。排云山庄的人并未全部死光,只怕他们不敢露面,无法找到他们对证。小可此
次由闽入豫,顺道走一趟卢山天池,找到了电剑婆婆童老前辈。
她老人家正准备入川长行,但看了玄玑子的竹箫,问清经过之后,将行期后延十天,传
授小可克制天机剑法的电剑心诀,嘱小可务必小心谨慎。因小可的内力修为仍然未登大雅之
堂,即使有通玄剑术,亦难攻破长春子的护身罡气,时机未至,切不可透露风声,以免招致
杀身大祸。
至于她老人家,说是年已过百龄,气衰力竭,不可能再动刀剑,勉小可尽力而为,力挽
狂澜,任重道远,必须小心谨慎谋而后动,免令死者含恨九泉,生者遭受荼毒。小可自问人
微言轻,因此向老爷子求援。老爷子一代豪侠,相信不会令小可失望的。”
狂丐站在那儿发怔,久久方悚然地说:“老天!如果出自任何人之口,我也不敢置信。
事体大我们得从长计议。”
“老爷子,小可必须天涯访仇,无暇……”
“什么?”狂丐怪叫,一把抓住他吼道:“你竟想以这付千斤重担搁在我的肩上,你只
愿办你的事么?不行!这件事你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生死?个人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不
行!有良心血性的人任何人也不能置身事外。”
“小可并不想将千斤重担卸交老爷子独自去挑,只希望老爷子能出面担当,说服那些自
命与世不争不管闲事的高手名宿,一面早作提防,一面候机为世除害。”
“老朽义不容辞。”
“小可也必尽所能,全力以赴,但只能供奔走,那些高人名宿决不会听我一个小辈的
话。再就是小可想劳驾老爷子走一趟大峪山……”
“到大峪山则甚?”“长春子的秘窟设在西倾山,那儿只有大峪山主的实力最推厚,如
果由雍山主出面……”
“糟!”狂丐跌脚失色叫。
“怎么了?”中海惊问。
“大峪山主危矣!他的泰山丈人是四绝秀士,而四绝秀士却是长春子唯一的对手。老杂
毛在西倾山建立秘窟,显然志在大峪山。除非四绝秀士仍然健在人间,不然老杂毛一旦证实
四绝秀士确是死了大峪山便会土崩瓦解。”
“哎哟!雍山主岂不是坐以待毙么?”
“所以我必须尽早赶住大峪山,警告大峪山雍山主早作打算。”
中海将箫递到狂丐手中,凛然地说:“玄玑子前辈的信物,老爷子可留作说服高人名宿
的物证。
为防杂毛向大峪山下手,小可在江湖中散播四绝秀士仍在人世的消息,以乱杂毛的心
意。我看,老爷子不必管平邱集的事了,何不立即西行?”
狂丐不以为然地说:“急不在旦夕,今晚咱们大闹平邱集,除去邱士雄四兄弟,保全嵩
高泰山两村人之后,明天我便西行。”
“也好,晚上见,我先走一步了。”
两人分手各奔东西,巳是近午时分了。
中海策马驰向平邱集,平邱集中已起了变化,但在表面上却看不出异样。
马儿从宅右的驰道绕向金碧楼,到了楼前的广场,他心中暗凛,但随即回复冷静的神
色,从容驰向阶下。
阶下,荆山四豪左右分列,全用愤怒的眼神盯视着他。左右廊下,十六名陌生的劲装大
汉漠然屹立。厅门大开,可看到里面人影幢幢。
他在下马阶下马,厅门口便出来了俊伟的小襄王成绍箕,左右后方,是人熊欧文,怪熊
欧武。后面,跟着邱大爷、白二爷和于三爷。
“果然是你。”小襄王站在台阶上冷冷地说。
他在心中戎备,但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沉着地到了地下,双手叉腰向上看,淡淡一
笑,说:“冤家路窄,咱们又相见了。”
小襄王冷哼一声,问:“你没忘了汉中道秦岭途中,破在下的买卖,打在下一飞刀的事
吧?”
“不错,龙某的记性不差哩!”他的口气满不在乎。
“很好,等会咱们再算账。姓龙的,听说你是为了四百两黄金,受聘前来谋刺狂丐的,
是么?”
“不错,不是听说,而是事实。”
“在下记得,狂丐在甘凉道上,曾经帮助过你,没错吧?”
“确有此事,但并无交情。再说,任何交情,也抵不过四百两黄金,俗语说,人为财
死,鸟为食亡,老兄,你不反对这两句话吧?”
“唔!你倒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呢。”
“过奖过奖,咱们彼此彼此,有志一同。”
“呸!你给我说话当心些,不许话中带刺。阁下的好朋友白衣神君呢?”
“哈哈哈哈!”中海狂笑,笑完说:“白衣神君也是因缥缈剑诀而远走甘凉的人,他自
认在下是他朋友,在下还不愿意高攀他呢!秦岭一别,天各一方,至今还未碰过面,谁知道
他目下在何!
呢?”
“你的话似乎有道理,但以你的为人看来,我不信区区四百两黄金就会令你改头换面。
阕下,你到底是为何而来,还是说出来好些。”
“老兄,你如果愿出高价,在下同样会替阁下办事。”
“说!你是不是为我小襄王而来?”小襄王声色俱厉地叫。
中海心中大喜,他就怕小襄王查出他是为了邱大爷而来的底细,既然对方不起疑,正中
下怀,笑道:“老兄,请别抬举在下好不好?在下何许人也,怎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和龙
虎风云会的少会主作对?以卵击石,智者不为。
老兄,在下只是个江湖亡命,我的案子大概你也曾有所耳闻,不得已只好沦落江湖做走
方郎中掩蔽行踪,你何必断在下的财路?让我赚些黄金作衣食,功德无量。”
“哼!且先和你算旧账,擒下你之后,我不信你不吐实。岳文,拿下他。”
十六名黑衣大汉中,跃出一个三角脸的人,应声叫:“属下遵命。”
“要活的。”小襄王大声吩附。
中海向广场中心一步步后退,笑道:“以区区一名小爪牙,就要活捉我这个敢应聘博杀
一流名宿狂丐的职业凶手,你未免大小觑龙某了。”
岳文大怒,一声怒吼,飞回下阶,一面撤剑扑上,一面怒叫道:“小辈,你也小觑了我
们十六煞神,纳命。”
中海远在十丈外,狂笑道:“你如果动兵又,在下只好用飞刀回敬,上吧!”
岳文心中不无顾忌,刚才听少会主说曾挨过中海的飞刀,岂敢大意?扑进至三丈内,先
前被怒火激起的勇气迅速地消失,脚下倏止,挺剑封住中宫,一步步徐徐迫进,小心翼翼接
进。
中海仍然是双手叉腰,虎目中神光似电,徐徐向左移,沉着冷静先声夺人,在神色上他
已占了上风。
四周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睛瞪得大大地。
天香楼方向,天香姑娘正率五名侍女沿回廊奔来。
宅院各处,也涌出不少看热闹的保镖护院和家仆。
人熊低声向小襄王说:“公子爷,让属下去拆他的骨。”
“不,要活的,假使他了得,我要网罗他做会友。”小襄王冷冷地答。
“那……”
“我意已决。目下二十八宿中还欠五宿,遗小子身材雄伟,正合用。用人之际,以收罗
为上策,杀一个人不如用一个人,他这人能为利所动,自然也会为利而替我们卖命了。”
“属下难以或忘秦岭……”
“别说了,此一时彼一时,我既不计较他救走金凤打我一飞刀的旧恨,你又何必计较?
用人之际当以大局为重。日后咱们风云际会之后,再杀他出气并不为晚。”
便场中,恶斗一触即发。
中海已绕了一圈,对咬牙切齿的岳文笑道:“老兄,收剑,在下陪你玩玩拳脚,如
何?”
岳文大概拳脚不弱,对中海的飞刀又有所惮忌,闻言心中一喜,问:“你不用飞刀?”
“当然,在下正在扬名立万期间,自然不会乱用暗器,你放心啦!”
岳文迅速收剑,一声沉喝,急冲而上,一跃之下,便冲近了三丈余,再急进二步,来一
记“问讯掌”,单掌直推,展开试探性的进击。
中海屹立如故,似岳峙渊亭,不加理睬。
岳文的掌已探近中海的胸口,见对方不加理睬,掌距身已不足半尺,怎么对方不出招封
架或闪避呢?岂有此理!简直太瞧不起人了,不由怒火骤升,掌势不变,直劈而出,右脚跟
上,左掌再出“现龙掌”,倏然吐出,用上了内家掌力,登向中海的右胁。
中海突然向左一扭,右掌一勾。
快!快逾电光石火,快得令人眼花,勾住了对方的右手脉门,猛地一翻一带一抖,喝
声:“躺下去!”
岳文真听话,手臀“卡啦”两声脆响,身躯来一记“前空翻”,“叭砰!”跌了个仰面
朝天,“哎哟”两声大叫,左手按住右肩,吃力地挣扎,大概右肩脱了臼,痛得他咬牙咧嘴
冷汗直流,才只一个照面便吃足了苦头。
“咦!”小襄王讶然叫,又向人熊说:“这家伙似乎比半年前更了得哩!端的是士别三
日,刮目相看,不可委屈了他,你出去一趟,小心了。”
人熊应了一声,将九环刀摘下交与乃弟怪熊,跃下台阶奔向广场,一面叫:“小辈,我
陪你玩一玩。”
中海向前迎上,心说:“这家伙练了金钟罩,不易伤他,我得小心应付,得将他打倒才
行。”
两人接近至八尺内,中海笑道:“老兄,手下留情。”
“要你的命……”人熊怒叫,伸手便抓。
“小心眼睛。”中海笑着叫,向侧一闪,一掌斜削人熊的眼部,捷逾电闪。
人熊变抓为劈,转身硬接。
“噗”一声,双掌的下缘相接,两人同向外飘。
人熊立即反扑,来一招“金雕献爪”,一面狂笑道:“太爷就知道你要攻双眼,着!”
“小心臂部。”中海向侧一闪,飞起一脚扬声高叫,人熊欧文那里会将中海放在眼中?
但中海的身形迅捷他是知道的,也领教过中海的超人机智和高人一等的反应力,比灵巧
他自认不行,反正不在乎对方的拳脚及身,料想区区拳脚打击在身上也不会起作用,何所惧
哉?
他不理睬中侮攻来的脚,一声狂笑,五指箕张抓向中海的下阴,身形毫无顾忌地向中海
的怀中撞去。
中海目下的练气术进步惊人,但还不能以拳脚击破对方的金钟罩奇学,岂能让对方近
身?不等靴尖接触对方的臀部,人影一闪一扭,鬼魅似的贴上了人熊的身后,铁拳疾飞,来
一记“钟豉齐鸣”,“噗拍”两声暴响,人熊的脑袋左右急晃。接着,右脚猛地出,全力狠
蹬,在人熊的腰脊,如山力道骤发。
人熊禁得起拳打脚踢刀砍剑劈,但千斤神力的推撼他仍然吃不消,马步一松,“噢”一
击惊叫,砰然仆倒。
中海哈哈大笑,招手叫:“起来,老兄,别赖在地上耍狗熊。”
人熊欧文一跃而起,一声怪啸,“饿虎扑羊”腾身飞扑,恼羞成怒拚老命了。
中海直等到人熊的巨爪行将及身,方向一侧略闪,扭虎躯又是一腿,“噗”一声正中臀
部,凶猛的打击力道重有千钧,把人熊欧文踢得前冲三丈余,再踉跄前冲,居然没倒下,脚
下不易收势而已。
中海如影附形跟到,俯身伸手一抄,扣住了人熊欧文的右脚踝,喝声“去你的!”
人熊先是向前仆倒,然后身躯飞起,人在半空风车似地飞转一匝,再飞滚着被抛出两丈
外,“篷”一声大震,尘土飞扬,落地后在地上滚了两转,方狼狈爬起,晕头转向地大吼:
“狗狼养的小王八蛋!太爷要将你剁成肉泥。”
他忘了背上的九环刀已经交给乃弟了,伸手在肩后乱抓;耳听远处有人叫:“大哥退,
小心……”
叫声入耳,眼前人影朦胧,奇快的黑影一闪即至,中海到了,凶猛的打击力道及身,暴
雨似的大拳头在他的头脸胸腹上开花,他只看到眼前黑影飞舞,连拳头也看不清,双手乱抓
乱挥,却抓不住触“砰拍砰拍……”一连串铁拳着内暴响倒是连珠花炮爆炸,他虽没感到痛
苦,但眼神已乱,双脚却撑不住沉重凶猛力道的打击,连退两丈余,终于脚下一虚,仰面跌
倒,第三次倒地。
他狼狈地爬起,衣裤零落,系刀鞘的带结松脱,刀鞘跌在丈外,披头散发,威风全失。
“王八蛋!你该死。”他晕头转向地叫吼。
奔来了三个人,两个是十六煞神的两个黑衣大汉,另一个是怪熊欧武。
敝熊奔向人熊,两黑衣大汉拔剑猛扑向后徐退的中海。
中海一声长笑,徐徐后退叫道:“谁要是先动兵刃,休怪在下用暗器伤人。”
两大汉凶狠地前冲,不理中海的警告,以长剑护住身躯飞掠而来,左右齐上。
五丈、四丈、三丈了。
中海叉腰屹立,冷笑一声,手一动飞刀巳出,一道淡淡银虹破空飞射,快得令人看到虹
影时刀已近身。
左面的大汉目力不弱,但也没有看清刀影,刚向左闪沉剑拍击袭向胸口的电虹,岂知电
虹突然一分为二,左右斜飞,左面的虹影恰好截住他的去路。
“糟!”他心中绝望地轻叫,已无法闪避,骇然用掌拍出,想拚着用一只左掌将飞刀拍
奋,宁可伤掌也不愿伤身。
太慢了,掌刚拍出刀已入肉,电虹倏敛;贯入他的右胁。
他只感到胁下一麻,拍出的左掌收不回来了。
接着脚下一动,澈骨奇痛突然光临,冲出的身子已不听指挥。“啊”一声低叫,长剑落
地,身于开始打旋。
中海到了,双手齐出,左手找出大汉胁下的飞刀,右手接住还未落地的长剑,一声长
笑,剑飞旋而出,接住了另一名疯狂抢到出招的大汉。
“铮铮!”双剑撞击声倏扬,飞腾的剑影倏起倏隐。
“叭匍!”中飞刀的大汉倒了。
“啊……”另一名出招袭击的大汉狂叫,跟跄后退,胸前衣裂血出,右胸稍下方裂了一
条三寸长的曰子,深约三分,左胸上方伤痕一点,剑刺入半寸左右,血从伤口向外流,一照
面便中了两剑,m点一划,伤誓不重不轻。
剑上所发的风雷声刚饮,中海已退出丈外,脸上泛着坚定宁静的神色,转身一步步向台
阶下走去手中的长剑尖端沾有血迹,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震呜。
“噢!”有人闷声低叫。
四周的人惊骇地张目结舌,空气像是凝结了。
小襄王冷然向下注视,突然解剑绰在手中,沉静地举步向下走,神色肃穆举步从容,赫
瑜有一代名家的风度,在众人讶然注视下,沉实地向中海迎去。
天香姑娘已到了厅口,焦急地正待抢出,刚踏出第一步,便被邱大爷一把抓住了。
“不可鲁莽,丫头。”邱大爷低喝。
小襄王和中海对向相迎,逐渐接近,十丈、八丈、五丈……一步步愈来愈近。
两人一般俊伟,同样从容。不过看上去中海要雄健些,小襄王刚脸蛋白些,多了些儿风
流潇洒的风采。中海的脸下,泛着实,坚毅,宁静的线条。两相比较,各有千秋。
双方皆举步从容,踏着坚定沉稳的步度,逐渐接近,在丈许外止步。
中海淡淡一笑,徐徐亮剑行礼,沉着地说:“少会主,令尊一代人豪,尊驾也艺业超
人,名震江湖,高据少会主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叱风云,英雄了得,难道说,仍放不
下秦岭的小饼节么?”
小襄王冷冷地回了一礼,又冷冷地反问:“阁下的身手,比半年前高明多多,进步神
速,可喜可贺。请教阁下就业何处,令师何人?”
“少会主过奖了。在下艺自家传,修为不登大雅之堂。”
“刚才阁下的剑术诡异辛辣,凶猛诡奇兼而有之,显系出自名家,家传二字,恐怕难以
解释你目前这种奇奥剑的来龙去脉。”
“依你说,你认为在下所使用的是何种剑术?”
“像是天玄剑术,你与施家定有渊源,难怪上次你与施素素救走金凤。”
中海呵呵笑,说:“很抱歉,在下还没见识过天玄剑术呢。”
他不得不扯谎.心中暗懔;小襄王见识渊博,以及目力的犀利是过人之处,深怀戒心,
不住地向自己警告道:“在未与长春子决战之前,如不至生死关头,我决不可使用电剑婆婆
的剑法,以免恶道看出底细早作防范。”
小襄王拔剑出鞘,将剑鞘抛掉,冷笑道:“你不管用的是不是天玄剑术,天下间剑术繁
多,但真正的好手难寻,在下请教你这位少有的剑术高手,你上啦!”
中海立下门户,平静地说:“在下深感荣幸,请指教。”
小襄王剑尖徐降,一声轻叱,剑化长虹风雷骤发,展开抢攻。
中海向左移,举剑轻拂,叮叮两声响,双剑轻触,两人各向侧飘;刹那时的接触,已试
出对方内力驭剑的劲道,彼此心中有数。
接着,双方重行扑上,剑影飞腾,电虹凶猛地吞吐腾跃,人影进退盘旋,愈来愈快。纠
缠中,“铮铮”两声锵锵的双剑撞击声传出,两道人影攸然分开,各向侧方飞退八尺。一道
银芒飞出丈外,翩然下坠,原来是一段五六寸长的剑尖。
小襄王额上青筋跳动,汗光闪闪,手中长剑冷电四射,仍在隐隐震鸣,声如龙吟虎啸。
中海也额上汗光闪耀,颊肉轻微地抽搐,举起的长剑不仅断掉一段尖锋,而且缺口多。
他的目光依然神奕奕,不住用别人难以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再过些日子,我的内力修为
必定可以和他并驾齐驱,超过他的日子不久定可到来,必定为期不远。”
小襄王一阵狂笑,再次飞扑而上,剑影漫天。
“铮铮铮铮……”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小襄王气吞河岳,以压倒性的优势疯狂
进攻,七绝剑法中的杀着,如同长江大河滚滚而出。连攻十余剑,将中海迫退了三丈左右,
锐不可当。
中海从容运剑封架,守势严密,断剑轻灵地飞舞,徐徐后撤,不时回敬三两剑,居然从
容不迫地化解了对方十余招凶猛的迫攻,虽然危机一发,险象横生,事实上他却毫发无损,
目光坚定地留意着对方剑法中的妙着。
局外人看来,他像是在排山倒海似的剑尖之前进退,小襄王的每一道剑影,都似乎要贯
穿他的躯体,危极险极。
经过了半年来的锻练,中海已然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多次激斗死中逃生的磨练搏杀,
他的心肠变得异常冷硬,经验提醒他必须在任何场所中保持镇定从容,必须冷静地权衡利
害,目前他知道自己内力仍稍差一筹,不宜逞勇走险,所以全神应付源源而来的险机,绝不
冒失进招。
麒麟双豪已经随在左右移动,两把九环刀早已出鞘,任何时间皆可加入围攻或者解救小
襄王的危局。十四名黑衣煞神也亦步亦趋,形成包围圈。
小襄王抢攻了二十余招,似乎已动了真火,一声长啸,剑法突挛,身形似乎加快了许
多,不再直进直退,而是不住地左右飘掠,像是从三个方向同时进袭,剑影如虚似幻,攻出
的招术已无法分辨,奇奥狂野有如万钧雷霆。
中海也将身形加快,游走如飞,采取了后退游斗术避实趋虚鬼神莫测,他用如意身法弥
补不足,一面心中忖道:“唔!像是老杂毛的天机剑法,但仅是像而已。大概老杂毛传给毒
娘子时藏了私,毒娘子传给这家伙又藏了两手,但已经够惊人的了。”
四周的人群随着两人的激斗而移动,圈子愈拉愈大,剑上所发的风雷声和双剑撞击之
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毛发竖立。
生死关头将至,激斗中响起小襄王一声得意的叱喝,接着“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
人影乍分也。
中海飞翻八尺开外,再退了两步方始稳下身形,右胸稍下方,出现一个剑孔,刺穿了衣
衫,但未伤肌肤。
他低头瞥了剑孔一眼,自语道:“距七坎相差七寸。这家伙只学了天机剑法的皮毛,而
未获天机剑法的精髓,不足为害。”
小襄王也是满头大汗,冷冷注视着中海胸襟下的剑痕,一步步向前迫进。
中海左手一收,手中便多了两把飞刀,从容地说:“少会主,我承认你的剑术已臻通玄
境地,但如想要在下的命,恐怕还不太容易。不用欺人太甚了,在下已经甘拜下风,如再苦
苦相迫,在下只好用飞刀了。”
小襄王在丈外开始举剑,中海一步步向后退右手中的断剑不在意地垂在身侧,左手的飞
刀在掌心中隐藏,冷然地盯视着一步步迫进的小襄王,始终保持着丈四五的距离。同时,耳
听八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退着退着,突听身后沉喝入耳:“退回去!”同时,有人上扑。
“啊……”身后丈余扑上来的一名黑衣煞神,右肩井明晃晃地插入一把飞刀,像是中箭
之鹿.上身一挺向后方蹦起,狂叫着踉跄地向右方冲窜。
中海的目光不离小襄王,对后面所发出的事浑如未觉,左掌心仍有一把飞刀,冷然后
退。
这瞬间,小襄王突然身剑合一“射星逸虹”人剑俱到。
中海向右急闪,右后方剑气啸风之声入耳,他一声冷叱,转身就是一剑,身形像电光一
闪,已从中剑人让出的空隙脱出重围。
从右后方扑上来的一名黑衣神煞,右颊裂了一个口子,鲜血如泉水般直往下流,“啊”
一声狂叫以手掩住创口全力向侧急窜。
中海退向楼右的宅院,仰天狂笑道:“小襄王,咱们后会有期,哈哈哈……”
“站住!”小襄王止步沉喝。
追出的麒麟双豪只好停步,其他的黑衣煞神也止步不追。
中海仍然向后从容退走,毫无惧色。小襄王有自知之明,半年前他的轻功不如中海,这
时庆是相去更远,房舍太多,即使追也枉费心力他接过手下递来的剑鞘,收剑悬在腰带上,
喝道:“龙中海,咱们谈谈,请暂留步。”
中海跟本没有走的意思,在未套出邱大爷的身份之前,他无意放弃花了不少心血所造戌
的机会,只想先脱开被包围的困境而已。
他站住了,相距在五丈外,说:“阁下的人何不退下?陈兵相谈,决无诚意,在下认为
没右谈的必要。”
小襄王挥手让众人退后,连紧跟随在身后的麒麟双豪也被遣走,然后举步上前。
中海收了飞刀,将断剑顺手抛掉。
双方在丈外止步,小襄王意气飞扬地说:“阁下居然接下我三十二招……”
“不!三十三招。”中海抢着接口,又道:“最后一招,你只伤了在下衣襟,很了
得。”
“阁下也不凡;能接下我三十三招而不伤,你算是本少会主艺成后交手拚博中唯一幸免
的高手”“在下深感荣幸。”中海用近乎嘲笑的声调答。
“惺惺相惜,本少会主愿尽释前嫌交你这位朋友。”
“多承抬爱,在下恐怕高攀不上。”中海答。
但他心中突然一震,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明灯般兴奋,忖道:“如果我打入龙虎风
云会,接近毒娘子,探查他们的阴谋诡计不是更容易的多么?”
这瞬间,他已有所决定。
他知道,这条路十分漫长而崎岖,布满了荆棘和凶险,任何时刻皆可能发生可怕的挛
故,随时皆有不测之祸临头。但他毫无所惧,准备走上这条艰辛的道路。
小襄王却不知他的心意,说:“本会崛起江湖,声势如日中天,英雄豪杰纷纷加盟入
会,四海归心。阁下,欢迎你加入本会……”
“且慢,在下请问一声,贵会的宗旨如何,能见告么?”中海打断了对方的话,抢着发
问。
“本会的宗旨,首是共谋江湖之福,次是集武林各门各派之秘学,共研武学奥秘,光大
武林。”
小襄王放低声音说。
“哦!不错嘛。请教,像我这样亡命之徒,是否能获得安全的庇护所?又能否获得金满
囊宝满箱的机会?”
“阁下,本少会主可以向你保证如愿。”
“那不是太妙了么?”
“你愿加入本会了?”
“暂时没这个打算,我得慎重考虑考虑方能答覆。”
“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一言为定,咱们已是朋友,请至金碧楼一叙。”
中海举步向大厅走,信口问:“少会主,如果三天后在下不愿入会呢?”
“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小襄王若无其事地答。
“怎样简单法?”
“加入本会的共分三等人。一是拜过香堂的弟子,也就是会中的核心人物。二是未拜香
堂的会友也就是听命行事接受差遣的人。
三是外围设组织活动供奔走的会众,他们仅知道本会的少数主事,人数众多。本少会主
引介阁下荣任本会会友,可算是无上殊荣,如果你不愿的话……”
“怎样?”
小襄王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得死。”
“有这么严重么?”
“正是此意。本会群雄萃集,高手如云,遍布五湖四海,你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
出本会的掌握。”
中海耸耸肩,怪声怪气地说:“看来,我是非参加你们不可罗?”
“大概是的。”
“我将优先考虑。”
“用不着考虑,我已将本会的事告诉你了,你将是本会的会友。同时,我也考虑在近期
间升你为香堂弟子,加入二十八宿之列。香堂弟子的地位,比会友高得多。告诉你,你在秦
岭所看到的三生。
他们也只不过是会友而已。”
“哦!,看来少会主的地位可真不小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我带你回到湖广香坛,你行过入会大礼之后,便知本少会主
的地位了呀。”
谈谈说说间,已缓步到了阶下,小襄王低声又道:“别说了,不可让他们知道你我刚才
的谈话,对你有好处。本会的戒律不多,漏会秘却是最重刑罚之一,杀无赦,你得开始学学
少说话了。”
“喝!在下还未加入贵会哩。”中海怪叫。
“你会加入的,别大呼小叫。”小襄王不悦地叫。
邱大爷接到人,一叠声往里请。大厅中,酒宴早已备妥。在踏入大厅的瞬间,中海清晰
地看到左侧廊下的天香姑娘,向他投过一尝幽怨的目光。
他想:“于三爷大概已将我拒婚的话告诉她了。”
三更天,天宇中黑沉沉地一片,风高云密,天候将变。有风有云,地面不会结霜,但深
秋的学气依然十分凛冽。午问可穿单衣,晚间则不穿夹袄便受不了。偌大的一座金碧楼,冷
清清地人少灯稀,显得特别寒冷和清。
正屋的花厅中,小襄王正和邱大爷一群人商量要事,不时接见从远道赶来风尘仆仆的会
众。中海一个人站在楼下廊外,全神凝听各处的动静。
天宇中不见星斗,他想:“二更快过了,他们该已到达左近啦!”
丙然不错,有二群人马分别到了两里外,人马越野而驰,来势汹汹,在里外停下,马儿
留在田野中交少数人看守,人则小心奕奕地向后集接近。
三更初的更豉声起后不久,西寨门附近突然警锣狂呜,人声鼎沸。不久,火焰伸上屋
顶,共有五处火头,村中立时大乱。
中海立即转身入室,扑奔三楼。梯口侧方设有一间暗室,要面藏了四个人,不分昼夜轮
流看守。
他用黑巾蒙了口鼻,头上里了黑帕,进入花园,手一扬,三颗问路石子先后飞出,“乒
乓乓”三声脆响,三盏璧间的长明灯一一熄灭,在灯熄的刹那间,他已到了暗室的暗门旁,
贴壁相候。
丙然不错,暗门突然滑开,奔出一名大汉。
黑暗中,他看得真切,一掌便将那人劈昏,轻轻放下,窜入室中,将三个正在穿着衣裤
准备外出的大汉用石子一一制住,推上闭锁楼梯的机捩,方闪身出室带上室门,轻轻地窜上
楼梯,在楼门口的机捩一按,门楼徐张。
“谁?”里面有人问。
“我。”他低声答,一闪而入,反手一勾,勾住了从门后小窗口伸出来的一个人脑袋,
虎口一收右手食拇扣住那人的双耳门,力道骤发。那人一声未出,仅挣扎了两下,立即昏
厥。
三楼的后厅,是邱大爷的秘密练功房,左首是卧室,右面是座古色古香的书房。书房近
门楼一侧右保镖的住所。
他刚越过大厅,保镖的卧室突然大开,四名保镖鱼贯而出,第一名保镖还在低头结胸前
的兵刃带结。
他向下一蹲,躲在一张太师椅下。
四保镖出到大厅,领先那人说:“咱们各就方位,今晚恐怕有点不妙。”
中海突然站起,说:“诸位,确是不妙,且安静地谈谈。”
一名保镖大吃一惊,奔向壁角想拉动警铃开关。
白虹一闪,大汉“嗯”一声轻叫,蹦了两蹦,“砰”一声冲倒在壁角下呻吟。
“不许动?否则杀无赦。”中海沉喝。
三个保镖看不见中海的脸目,不知利害,呐喊一声,分别往三方抢向机捩。
“啊……”惨叫声乍起,三个人每人的命门穴各挨了一把飞刀,重重地摔倒在楼板上。
中海无意杀人,但事实迫得他不得不下毒手。第一名中飞刀的保镖只伤了右腿弯,只算
轻伤站不起来而已。这家伙相当机警,乘中海袭击三名同伴的瞬间,咬紧牙关利用一条腿全
力跃起,抓住了警铃的把手一扳。
全楼各处铃声大作,接着沉闷的机轮声入耳,各处皆有人开启机关,整座楼似乎都在震
动。
中海一闪即至,一掌将刚脱力下掉的受伤保镖劈翻,加上一脚方拔回飞刀。四把飞刀收
回,他进入书房。
这是一间书架上琳琅满目,四壁皆书的雅室,是邱大爷接待高贵客人的处所,以表示他
确是在这儿读书养性,其实那些书他连摸也不曾摸过。
中海也料定这间书房必定藏有关邱大爷的秘密,卧室秘窟易引人觊觎,只有书房是夜行
人不屑光颅的地方,因此必定安全,老奸巨滑的邱大爷,极可能将重要的物品藏在书房中。
可是,他失望了,搜遍整座书房,找不到任何可疑事物。他不由暗忖:“我必须冒险进
入牢旁的秘室找一找了。”
为了搜书房,他浪费了不少时光。奔出书房进入卧室,他钻入一座秘密的小门。
楼外,火光照耀得红了半天边,村中共有八处火头,叫号呐喊声惊天动地,男妇老幼狼
奔豕尖,乱成一团。”
外敌入侵的前片刻,正宅的花厅灯光辉煌,主人邱大爷与两名拜弟皆在厅中听候小襄王
差遗。警锣声传到,邱大爷不管三七二十一,丢下手边的事向内厅急走。
白二爷是本村事实上的主事人,心悬自宅的安危,也不等招呼迳自走了。剩下一个治事
能力不差的于三爷,他出声大叫:“有人侵入本村生事,请少会主在厅中等候消息。”
小襄王怎能袖手旁观,向手下们叫:“回去取兵刃,咱们助主人一臂乏力,快!”
邱大爷奔近内厅,突见院子里黑影一闪,闪电似的消失在墙外。
他心中一懔,向厅内叫喊着的仆妇们道:“去秉明夫人,快进入内室。”声落,他已越
墙而出。
内室,是指后院的秘道,下面建有一座地底秘室,右可通金碧楼秘窟,北面可抵花园外
的出口。
金碧楼下面的秘窟,藏有他一生中为非作歹挣来的财宝,他必须前往看守。出了屋,他
看到各处皆有火头上升,火鸦飞舞,不由心中大急,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召集得力保镖,向
金碧楼奔去。
小襄王带了二十余名好汉,飞纵上屋,火光下,看到隔邻白家的重楼瓦面,四个黑影纵
跃如飞,正和白二爷家中的护院交手。
他向十六煞神叫:“十六煞神,留下那四个蒙面人,快!”
十六煞神刚跑下瓦面,四个蒙面人之一已脱离斗场,低吼声隐隐传来:“退!不可恋
斗。”接着四们蒙面黑影巳跃下瓦面一闪不见。
小襄王一声怒叫,拔腿便追。麒麟双豪不离左右,三个人纵跃如飞,迫赶四黑影去
了。.罢超过四栋楼房,左面的飞檐下人影一闪,突然出现一个蒙面人,狂笑声震耳:“哈
哈哈哈!成少会主,来来来,咱们玩玩。”
火光熊熊,照耀得如同白画,但蒙面人穿了一袭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上有一根长不足
两尺的酒杯粗铁棒,看不到卢山真面目。
小襄王拔剑飞扑,一面大喝道:“蒙头露尾,你算不了人物,除了蒙面巾,让太爷看看
你是谁,休走。”
蒙面人以一声狂笑作答,向南飞掠,身法奇快,飞檐走壁矫捷如猫。
小襄王岂肯放过?对方既然认识他,显然是冲着他而来,向双豪举手一挥,三个人展开
轻功狂追不舍。
另两个蒙面人向另一方向飞掠,引走了十六煞神。
西北方向,八们黑影分头放火杀人,最先的两人一个是巴图活佛,一个是枯骨魔僧,一
根禅杖加上一根枯骨杖,锐不可当,飞越檐脊如履平地,把路的护院保镖望风披靡,没有人
可以挡得住他们。
金碧楼四周,保镖们已严阵以待。
邱大爷刚沿长廊奔到楼口,廊顶突然降下两个妖魔。不远处火光冲天,照得大地通明,
两妖魔全穿了火红僧袍,袍袂掖在腰带上,一声虎吼,飞降而下。
敖近埋伏的四名护院飞抢而出,跟随在邱大爷身后的五名保镖也急拔兵刃回身反扑。邱
大爷站在廊口,一名保镖递给他一把剑,他推开说:“这玩意没有用,记住,挡不住可让他
们进来。”
,他在门旁摸出一根两尺四寸长的粗铁棒,重新上前,站在廊下观战。
九名保镖护院围住了两僧,其中两名使水火棍的保镖竟然十分骁勇,棍沉力猛,虎生
风,居然敢接两僧的招式,短期间还不至于落败。
不久,另六个黑影到了,全是清一色的骠悍大汉,最先那人手执一把双股叉,背上也插
了五把小型双股叉,人未到小叉先发,一声长啸,人亦扑而下。
“啊……”一名保镖狂叫一声,颈根挨了一飞叉,倒了。
“飞叉王彦!”有人惊叫。
飞叉王彦,原是关西大名鼎鼎的绿林悍寇,后来被二丐中的神驼杨彪捣了他的山寨,从
此隐身江湖。他的飞刀叉绝技号称无敌,名震江湖。
飞叉王彦飞扑而下,使水火棍的保镖一声孝吼,来一记“拱云托日”,突然向上攻去。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叉棍相交,凶猛地接上了。
使棍保镖身形向下挫,棍举不起来。恰好枯骨僧抢到,一声狂笑,枯骨杖拦腰便扫,
“噗”一声闷响,使棍保镖被扫出丈外,腰几乎断为两段。
飞叉王彦也不好受,被震得下扑的落势一缓,叉向上升,上身后仰,重心已失。
邱大爷一闪即至,铁棒猛地劈落,“噗”一声暴响,飞叉王彦的脑袋开了花。
枯骨魔憎击毙了使棍的保镖,杖势未收,飞又王彦已中棒倒地。他一眼便看到了邱大
爷,吼叫着抢近一杖猛砸。
邱大爷心中着慌,百忙中铁棒急挥,向左侧闪。“当”一声大震,邱大爷像被风吹跑的
稻草人,连人带棒被震飞丈外,“叭”一声爬倒在地。
多了六个人,保镖们挡不住,阵势立解,纷纷向金碧楼中逃命。
枯骨魔僧向倒地的邱大爷掠到,伸杖便点,一面叫:“你可跑不了啦!啊……”
最后一声狂叫有如雷鸣,一蹦三尺高,“噗”一声一杖点入地中五寸以上,用手一摸左
颊,摸了一手血。原来颧骨下方直至耳后,横裂了一条大缝,深抵骨头,左耳割开分为两
截,痛得他狂叫着起来。
邱大爷向侧滚,免了一杖之厄,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爬起来撒退便跑,奔向楼门
口。
门口站着中海,正向他低叫:“邱大爷,快进来。”
用不着催促,他比任何人都逃得快,连滚带爬逃入门内,“砰”一声大震,沉重的铁叶
门闭上了。
原来中海想入地底密室,到了楼下,却找不到秘道。
上次巴图活佛大闹金碧褛,下层的机关毁坏了不少,邱大爷秘密地派人日夜赶工,修改
了不少地方,包括地道入口,已经改头换面不复是往昔形态了。
正找间,却听到外面杀声震耳,心中一动,便奔向廊门,几个保镖勿勿地从他身侧逃
过,他不加理睬。
到了门口,却看到邱大爷遇险,枯骨魔僧的杖已经点下,意在点折邱大爷腿骨加以活
擒。这怎么行?他花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晚的良机,怎可让贼和尚检现成?该出
手了。
他找出飞刀,本想将和尚击毙,贼秃胜算在握,邱大爷已完全失去抵抗力,因此贼秃毫
无戒心,护体禅功必定自行消散七成以上,飞刀定可不太费劲地射入贼秃的心坎。但飞刀将
出之际,他倏又改变了念头。
贼和尚虽则杀人恤麻,恶迹如山,罪行濯发难数,但至少目下已不甘心受龙虎风云会的
收买,敢于和小襄王争口食,假使把贼秃杀了,岂不是替龙虎风云会除去一大劲敌,直接助
长龙虎风云会的凶焰么。
因此,他改变主意,在贼秃的脸上留下了永远不灭的记号,救了邱大爷。
邱大爷是仰身倒地的,看到了飞刀的形影,对中海十分感激,逃入楼中,向地道口急
走,一面说道:“龙老弟,随我进入秘室,引他们来,管教贼秃死无葬身之地,走。”
巴图活佛追至窗下,找出宝剑急挥,铁窗格应剑而毁,向后叫:“咱们进去,老狗的机
关埋伏毫无用处。”
厅中灯光明亮,几个保镖向各处奔逃,邱大爷的身影还在秘室的门外,秘室门正向侧急
移。
“那儿走?”巴图活佛狂地叫,狂风似的卷到,禅杖凶猛地点来。
中海在邱大爷的身后,将邱大爷向侧推开,伸左手一拨捣来的禅杖,右手上顺势削去,
捷逾电光石火,“噗”一声削中巴图活佛的咽喉。
“哎……”巴图活佛做梦也料不到中海的身法如此迅疾,骤不及防,即使铁打钢浇金刚
不坏法体也禁不住中海沉重的一击,虽不致受伤,但沉猛的打击力道也将他震得连退四五
步,几乎跌倒,禅杖握不牢,“彭”一击暴响,脱手摔出丈外。
这瞬间,邱大爷和中海已闪入门中去了,暗门悄然闭合。
巴图活佛无名火起,不再拾禅杖,宝剑出鞘,电芒连闪,暗门四分五裂,如同摧枯拉
朽,包了铁叶的暗门也禁不起神剑一击。两和尚财迷心窍,先后钻入狂追不舍。
进入暗道,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还好,前面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
两和尚不顾一切,循脚步向前急赶。
中海故意脚下发声,引两和尚追来。前面是一条向下急降的走道,掀起一块砖形方板。
邱大爷向下钻,说:“龙老弟,小心脚下,走错一步,奇险立至。咱们只须到了下面的
秘室,大事定矣!”
下降四丈余,突听轰隆隆暴响,邱大爷大喜道:“大事定矣!和尚落水。快!咱们下水
牢去看看究竟,我要好好剥他们。”
走道不再下降,向右一折,打开一座沉重的门,眼前大放光明,出现一座四丈见方的地
底厅堂。
厅左,有一座巨大的屏风。右首,伸出一座三丈见方的巨池,深有六丈上下,水声隐
隐。
池中,两个喇嘛在水中沉浮。池旁,六名腰悬巨斧手执强弓的人把守着,不时用剑攒射
水中的和尚。壁间八个石孔中,啧出阵阵飞雾。
两个和尚水性不佳,仅能乱抓乱爬拚余力支持,只消一沾奇滑无比的池壁,六大汉便会
六箭齐发迫和尚放手。
巴图活怫的宝剑已经失踪,大概肚子快装满水了。
厅前面,有一座小门,黑黝黝地,门外有三具体,三名大汉向小门紧张地挺剑戒备。由
体的装束看来,显然也是把守秘室的护院。
邱大爷一跃而前,向一名大汉问:“怎么?里面有人?”
大汉向门内一指,说:“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三楼的单鞭李信,一个是南京大大有名
的大贼夜枭孙德。单鞭李信吃里扒外,是他将夜枭引来的,杀了咱们三个人,躲在里面
了。”
邱大爷大吃一惊,急问:“他们是从何处进来的?”
大汉向远处壁角一指,说:“就是从咱们出入的秘道进来的。”
邱大爷吁出一口气,接着焦燥地说:“他们无法活命的,但阻住了出路,里面的人也出
不来,必须将他们赶出来才行。”
大汉一怔,问:“大爷,这不是通气孔么?怎么里面还有人出来?”
气孔是假,那是通向内堂秘道的进出路,里面有人,如果内堂的女眷由这儿逃,岂不糟
糕?难怪邱大爷焦燥。
这条出路里面有秘门,连在这儿防守的人也不知秘径。
“老弟,请用飞刀往里射,迫他们出来。”邱大爷不回答大汉的话,向中海求援。
中海摇摇头,说:“看不见里面的光景,敌暗我明,对不起,在下不能浪费飞刀。”
其实,他要等诱出口供的机会。他深信目下人少,邱大爷不得不亲自出手拚命,拚命时
必须用兵刃,还能不用自己的趁手兵器?
他说完,指了指大汉的剑,又道:“唯一可行之法,便是进去和他们一决。”
邱大爷向大汉问:“他们有暗器么?”
“没有。夜枭的剑术可怕,大爷不可冒险。”
邱大爷扭头奔向屏风后,片刻,壁根下出现一座小门,他向里一钻,不久便又出现在屏
风外,手中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沉重怪兵刃。
不错,正是一把十分神似的虎爪,长有两尺四寸,虎爪可以伸屈,伸爪时可突然增长六
寸,是专门锁刀剑的外门兵又。他挺虎爪冲向暗门,奇快无比。
中海按下心头的激动,叫道:“虎爪追魂牟兄。”
邱大爷脸色一变,止步扭头问:“龙老弟,你叫谁?”
中海淡淡一笑,点头说:“看了你手中的虎爪,我以为你是虎爪牟子飞兄呢。”
“在下姓邱,不姓牟,也从没听说过有牟子飞其人。这把虎爪是我以黄金五百两买来
的。”
中海呵呵大笑,接着脸色一沉,冷笑道:“老儿,何必呢?龙某与疤眼老三……不,该
叫鬼门陶宣,我与他交情不薄,他已将你老兄的底细告诉我了。”
邱大爷的脸色变了,上前两步讶然问:“你……你胡说什么?谁叫鬼眼丧门。”
中海从容屹立,毫不在意地说:“不管你是不是虎爪追魂牟子飞,在下看见你用虎爪,
这就够了反正错杀一个也无所谓。”
邱大爷骇然后退,恐怖地问:“你……你要杀我?你?”
“是的,如果你不承认是牟子飞,我大概会杀你。七年前……哦,到现在该是八年前
了,你和陶儿与及另外两个人在湖广道州做案,事主以一千五百两黄金作为赏格,你老兄却
只分了一百两黄金给陶兄。
事后,陶兄查出内情,发誓要找你算赈,花红规矩该四人均分,你老兄下手分,最多可
分一百两,陶兄至少也该分三百,你为何黑吃黑吞下那么多?陶兄告诉我,如果遇上你老
兄,要我宰了你出口怨气。”
“胡说!他……龙老弟,但我并不是牟子飞。”
“呵呵,你不是,但你有虎爪,杀了你就算杀错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不你……”邱大爷急叫,接着向大汉们叫:“上!宰了他,这家伙岂有此理。”
两名大汉一声暴喝,挺剑上扑。
电虹一闪即没,两大汉狂叫一声;冲倒在地。中侮叉腰而立,冷笑道:“在下的飞刀可
以连珠发射,没有人可近至丈内,不信你自己可以试试。老兄;你还是承认了罢。”
“你……你想怎样?”邱大爷用近乎脱虚的声音叫。
“我替陶兄讨债,如此而已。”
“你……你要多少?我……我给你。”
“你给我?我替你杀了不少人,你欠了我不少债哩!在下不是贪利小人,君子爱财,取
之有道;我替陶兄向牟子飞讨债,你既然不是牟子飞,给我一万两黄金我也不要,只要杀
你,日后告诉陶兄说杀了一个使虎爪的人便算了。”
这时,水牢旁六个大汉已看到这儿有变,看池中两个和尚已经气息奄奄,便留下两个
人,四人弯弓搭箭奔来。
中海闪在屋角内,从左面来的人弓箭没有用,他却可以监视着奔来的人,死盯着邱大爷
冷笑。
邱大爷大概急疯了,狂叫道:“不错,我就是虎爪追魂牟子飞。”
“很好,你答应还债罗?”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但话得讲明白。那次在道州做案,我记得像是杀一对老夫
妇……”
“老夫妇是武林人物么?”
“不知道,出赏格的人说他们只会武功。那次的花红甚高,我得了两百五十两,大概给
了陶兄一百……也许是一百五十两,他比我还多,他怎敢血口喷人?”
“哼!他血口喷人?告诉我,谁出的花红?我得去问问。”
“我也不知道出花红的人是谁,我只从双头蛇陈魁手中得了两百五十两,天知道,我确
是对得起陶兄。”邱大爷狂叫。
第十三章
邱大爷前进无路,后无退所,被中海一逼,一一吐实。
中海听说交花红的人是双头蛇陈魁,猛忆起秦岭道上小襄王手下的老贼双头蛇来。那次
小襄王假冒白衣神君的名号掳劫金凤,就是双头蛇出的阴谋诡计。
他沉住气,仍想套出主使的人,压下汹涌的心潮问:“双头蛇陈魁,不是小襄王的狗头
军师么?”
“是的,目下他高升任香堂的主坛执法,在会主手下供职,已不受成少会主管束,我的
话句句是实,不信你可以随成少会主到湖广找双头蛇问问。”
“我会问的,不止问双头蛇,还得问其他的人,免得委屈你。老兄,除了双头蛇之外,
另一人是谁?”
“另一人我不认识,只知他姓屈,还是听双头蛇叫他屈兄,所以知道姓屈。那人比我年
长十来岁长像阴沉而狞恶,像个从阴司地狱放出来的恶鬼。”
中海左手贴着墙角连连微扬,连扔三把飞刀。接着狂号声震耳传来,令人闻之毛骨悚
然,“噗通通”一阵水响,奔来的四名持弓箭大汉,有三个中刀跌落池下去了。另一名箭手
吓得浑身发抖,扭头狂奔,弓箭也丢了。
牟子飞心胆俱裂,骇然叫:“龙老弟,我答应还债,你怎么还杀我的人?你……”
13a中海脸色泛青,颊肉不住抽搐,大颗泪珠向下直落,用近乎嘶叫的声音问.”牟子
飞,你真不知道那次你们杀的老夫妇是谁么?”
“我……我怎知道?你……”
“你知道鬼眼丧门目下在何处?”
“不……不知道。”
暗门中,闪出了两名大汉,左右一分,一名突然打出一枚钢镖,击中了瑟缩在墙角的最
后一名保镖的小肮,保镖狂叫倒地,在地上翻滚哀号。
另一名大汉正想扑向牟于飞,中海厉叫:“不许动手!站在一旁。”
声如天雷狂震,把大汉吓了一跳,怔怔地问:“朋友,我夜枭孙德为何要听你的?”
中海大吼道:“我大地之龙的话,你非听不可。牟子飞,那次被你用虎爪分尸的老夫妇
姓龙。”
牟子飞立时如被五雷轰顶,用半窒息的声音问:“你……你……姓……姓龙……”
“不错,我姓龙,绰号是大地之龙,你要知道鬼眼丧门陶宣的下落么?他死在福建黄泉
坡,死在大豹的爪下,那是我大地之龙一手促成的,他已受到报应,九泉瞑目。被你们杀死
的人,还在等你们偿还血债。”
牟子飞脸色死灰,用不象是人类的声音叫:“你……你姓……姓……龙……”
“那对无辜的老夫妇,是在下的双亲。』牟子飞扭头便跑,夜枭孙德和同伴同时双剑齐
出,吼道:“血债血还,你的未日到了。”
“铮铮!”金芒疾闪,虎爪左右分张,两金剑全被扣住了,两人身形急退虎口流血,摇
摇欲坠。
牟子飞虎爪一挥,两枝剑便脱爪而飞,人向暗门口急窜,捷逾电闪。
“打!”中海沉喝。
牟子飞知道中海的飞刀厉害,火速扑倒。
岂知中海已算定他必伏倒避刀,飞刀巳先取得必中的路线,半分不差,飞刀插入他的命
门穴外方一寸处。
“啊……”他惨号着仆倒,丢掉虎爪向前爬,仍想爬入暗门。
夜枭孙德赶上一脚踏在他的腿弯上,冷笑道:“老贼,你认命吧,快打开藏珍室。”
夜枭的助手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伸出钢鞭向扑来的中海喝道:“站住,咱们办完事
之后便把人交给你。不然咱们宰了老狗,你将一切成空,血仇难报。”
中海不敢不站住,切齿咒骂道:“你这无耻狗贼!你要将姓命来换取珍宝么?大爷已经
问出了口供,用不着牟老狗了。要命,你两个就给大爷快滚,要死,大爷不妨成全你们。”
夜枭将牟子飞提起向前推,急叫道:“龙兄,咱们好好商量。你为报仇咱们为财,何必
何了和气喏!人给你,但必须请你老兄将开启藏珍室的机巧迫出,开启室门便成。”
慕地,后面的暗门冷风凛凛,衣袂飘扬。平时,这道暗门是进风孔,经常有新鲜空气进
入,如果有人闯入。进风孔自闭,风由水牢的喷雾口透入室中。
水池旁的喷雾口突然力道急减,喷啸声倏止。中海扭头一看,看到剩下的三名箭手,正
恐怖地躲在池角的短墙下,一步步向进入地道的小门移。
谁都没留意这阵风是否有怪,连中海也大意了,他感到鼻中嗅入一般奇异的幽香,吃了
一惊,讶然叫:“咦!什么香?这是……嗯……”
话未完,他倏然地感到头重脚轻,眼前发晕,似乎灯光突然朦胧,所看到的景物都在旋
转,“砰砰”一声摔倒在地。昏厥前片刻,他看到暗门里窜出三个人影,夜枭的朦胧身影已
在他倒地之前先倒了。
暗门中窜出的三个人,为首的是白二爷,其次是天香姑娘和一名侍女。
天香姑娘的手中,仍抓着她施放迷魂香的紫巾,奔近牟子飞先将一些药末涂向牟子飞的
口鼻,急叫道:“二叔,快替爹起刀里伤。”
伤还未里好,牟子飞已经苏醒,狂怒地叫:“扶我起来,这恶贼并未打算一刀要我的
命,射中命门穴旁,他定然想剐我消很,我要他好受。”
白二爷脸色泛青,急急地说:“大哥,先别管这家伙的事,大事不好。”
“怎么了?”牟于飞惊问。
“今晚两贼秃带了六个人同来,而狂丐却带了几个可怕的高手到了。第一起四个人引走
了成公子第二批有二个人,由兵刃上猜出,定然是神驮杨彪和自衣神君。他们可能是追踪成
公子而来的,十六煞神死了十名之多,人熊欧文被神驼的苍木盘龙杖击伤吐血,金锺罩也护
不了身。”
“他们人呢?”
“追成公子去了,庄院仍在火海中,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而复来?咱们……”
“先别管他们,你去照顾上面的人救火,万一事急时可以进入地道暂避,他们绝不会久
留的。”
“龙师父是怎么回事?”白二爷注视着不远处的中海问。
“贤弟没看到刚才的事?”
“没有,小弟和侄女刚到暗门附近,便看到你被人所制,天香侄女便开启风门施放迷魂
香。”
天香已替乃父包扎停当,向中海奔去,正想将解毒药抹上中海的口鼻,牟子飞见状大吼
道:“住手!开启地牢,将他扣上剥皮柱之后再将他弄醒。”
“爹,你……”天香讶然惊叫。
“他,他果然是来杀你爹的凶手。快,别废话,你难道不知射我的飞刀是他所发的
么?”牟子飞狂怒地叫。
白二爷一怔,久久方说:“大哥,要我帮忙么?”
“你走,我一个人够了。”牟子飞挥手说。其实,他不愿白二爷在场,怕中海醒来时说
出他的真姓名:“好,小弟告辞。”白二爷只好告退。
“杷她也带走。”牟子飞指着侍女说。
白二爷带着侍女走了,水池旁的三名箭手站在池旁,趑趄着不知如何是好。
牟子飞闭上暗门拾起去在暗处的虎爪,向天香低声说:“准备迷香,放翻水牢刑手。”
“爹……”
“不必多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走向壁间,按向一块方砖。方砖退下,现出砖下方的空孔,伸手入内推动一根铁柱,
一面向水池旁的箭手叫:“赵老弟,你们过来帮帮忙。”
三名箭手指了指水池,说:“东主,两个和尚还未沉下去哩!”
“别管他们,池壁其滑如油,深有六丈,如果他们能逃生的话,早就逃上来了,你们阻
不了他们的。这样好了,放下闸板。”
机轮声轧轧沉响,池侧壁间与池同大的一块巨型包铁闸板徐徐放下,厚约尺五六,有九
根铁链扣吊,沉重无比。
三名前手直待闸板将水池盖实,方推上墙壁上的扳手,向这儿奔来。
先前牟子飞扳动内壁铁柱的左侧,此时出现了一座六尺高三尺宽的秘门,墙向内移,在
四尺后停住了,人如进入,须从两侧的空隙折入室内,在外向里看,视线会被壁门所裆。
三箭手刚一走近便踉跄倒地。
牟子飞冷笑道:孩子,刚才姓龙的狗东西已将为父的真名号说出,这几个人全听见了,
他们不死,为父将大祸临头。你去开启水牢盖,将这些人丢入水牢永绝后患。”
“爹,龙……”
“我要亲自料理他,看看是谁泄漏了我的底细。如果是双头蛇,那老狗他总有一天会受
到报应。”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总之,姓能的一天不死,为父一天不平安。”
天香不敢再问,走向开启闸板的机捩。闸板放下容易,升起困难,她一个人费了九牛二
虎之力,出了一身香汗,方将闸板升起。
池中,两个和尚已是奄奄一息,用裤子罩上空气做浮筒,为生命作艰苦的挣扎。
裤浮筒不太管用,气泄得特别快,而他们肚中装满了水,力道已尽,每次重新罩气,必
定再灌入不少池水入肚。看来,两个家伙快完蛋了。
她毫不动容,转身去拖被迷昏的人,一次拖两个,五个人分三次丢,费了不少工夫。
牟子飞将中海拖入之后。地牢门却为了准备让天香在虑理了水牢的事之后再进来,所以
并未关闭上。
而她却并不急于进入地牢,因为她不愿亲见中海被乃父用酷刑虐死,尽避中海已经拒
婚,她仍然难将中海忘怀。眼不见为净,她只好藉故留在室外,“噗通通……”水击如雷,
水柱上冲,两具尸体落水。
巴图活佛相距最近,一阵动荡,裤子做的浮筒向外荡,气体迅速泄出。巴图活佛“咕噜
噜”喝了几口水,狼狈地重新做成一个浮筒,大叫道:“放我一条生路,贫僧发誓立即退出
中原。”声落,人向下沉,好半晌方重新浮出水面。
天香站在池旁,冷笑道:“秃驴,你说的倒蛮轻松,将你的尸骨沉埋在牢尼喂鱼虾,不
比放你返回故土好得多么?”
“放了我,我的朋友不会来找你们,不然,日后你们将后悔无及。”
『欢迎你的朋友前来送死,你不用指望了。”她冷笑着答,转身去拖另两具尸体。
地牢中,中海悠然醒来,首先,他看到眼前站着脸色狰狞、眼神怨毒的虎爪追魂牟子
飞。他想动但已经不可能了,身入牢笼,大劫临头。
这是一座地方不小的地底牢房,右首一列共有三座铁栅小间,里面还有四个奄奄一息的
囚犯。左面是刑室,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上吊刑的吊环。有可打入铁箍的头箍.有四
面有栓索的灌水台,有中有压膝板的老虎凳。有拉松筋骨的阎王架……那一列刑具架上,有
各式利刀,从细长而薄的分肉刀至砍脑袋的厚重刽刀,样样俱备。
皮鞭、荆条、夹肉竹板、碎骨槌、脚板钢刷、脑凿……每一件刑具,皆令人望之心寒,
魂飞魄散的。
他所站处,是一处下面有一深约半尺,圆径五尺余的浅坑,顶壁垂下一根木桩,两侧各
有一条设有钢环的铁柱。他的头发被木柱上方的钢环扣系得结结实实,双手外分,左右铁柱
上的钢环扣紧他的手腕,用牛筋纹得紧紧地。脚下也有两个钢环,分别以牛筋栓牢。除非有
九牛二虎之力,不然休想脱身。
他那插着飞刀皮护腰搁在靠壁根的钉板台侧,衣裤尽脱,只留下一条犊鼻裤掩住下体,
地底温暖他居然感到浑身发冷。
“完了!我落在老狗的手上了,当初我该一飞刀毙了他的。”他在心中暗叫,后海不
迭。
身前不远,牟子飞正在系围裙,象个屠夫,壁根火刑炉炭火熊熊,烙具已在炉中发出可
怖的红光了。
牟子飞系好防污围裙,在中海面前咬牙切齿地一站,脸色狰狞已极,先“劈劈拍拍”给
了中海四记阴阳耳光,然后泛起阴毒的冷笑。
他以饱含怨毒的眼神盯着中海,问:“姓龙的,你知道你目下的处境么?”
中海已看情了四周的环境,绝了望,知道死期已近,反而倒无面谓了!死,也要死得英
雄些,冷冷地说:“这儿是阁下的地牢刑室,先前只道你隐姓埋名已经改邢归正了,看了这
座地牢刑室,原来你暗中仍在为非作歹。”
牟子飞阴阴一笑,毫不隐瞒地说:“不错,牟某仍在为非作歹,不然的话,下半世那会
有好日子过,你以为有了田地便够开销了么,不够的,官府的钱粮丁役你该知道负担不轻
呢,再说,早年我那些朋友仍在世间浪荡,他们一天不死,我的身份便会有暴露之虏,因此
我必须替他们打算,请他们早日离开这乱七八糟的尘世。”
“哦!原来如此,难道你一口气杀了嵩高庄六十四个……”
“你大概还不知道泰山村,那座鸟村死得更多。”
“今晚贵村大概也得陪上不少命了。”
“哈哈哈哈!”牟子飞狂笑,声如枭啼,笑完说:“请放心,死的决不是我牟家的人,
多死几个不打紧,我这座藏珍秘室金银如山,要人多的是,有金银可使鬼推磨,你知道今晚
来袭的人又死了多少,外面的水牢有两个喇嘛和尚,他两人必定喂王八,而你,哈哈,告诉
你,目前你所站之处叫做剥皮柱,你知道我要怎样对待你么?”
中海呵呵笑,哼了一声说:“人死如灯灭,怎样死法在下毫不在乎,至于你呢,我相信
不久之后你必将报应临头。”
“你不在乎,我倒在乎呢,你听着。我要先将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剥下你的皮,做
我那匹乌云盖雪神驹的鞍子,当然啦,太爷不敢自羿是剥皮能手,但只须用些心机,保证你
皮离体人仍不致断气,不然就不配叫虎爪迫魂牟子飞。”
“哦!
你居然以剥皮能手自豪,可见你已经人性全失,天下间该死的人不少,而你却是受到恶
报的……”
“叭叭叭叭!”牟子飞怒吼着抽了中海四耳光,手未停,刀伤突被震动,痛得他龇牙咧
嘴,脚下站不稳,向前一栽,仆在中海的身上。
中海吸入一口气,默运神功,心说:『老狗,你也活不成。”
他等待着牟子飞抬起头来,果然不错,老家伙的手撑着他的肩胸挣扎着站稳,这瞬间,
他突然喷出一口痰,袭向牟子飞的眉心。
真不巧,牟于飞脚下未站稳,下面的积血斜坑壁大滑,猛地打一个踉跄,身体突然下
挫。
『嗤”一声轻啸,牟子飞的顶门被已注入内力的痰擦过,擦掉了一层油皮,而且裂了一
道口子,鲜血沁出,头发掉了一缕。
“哎……呀!”牟子飞惊叫,惊出一身冷汗,滑跌在地。
“可惜,这老狗命不该绝。”中海在心中狂叫。
牟子飞无名火起,怒吼着爬起,在刑具架上拔出一条虎舌鞭,狂怒地厉吼:“你这该化
骨扬灰的狗王八,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可以施展,太爷教你尝尝万刺攒体的滋味。”
“叭!”虎舌鞭抽在中海的右胸,鞭吸在上面了。
虎舌鞭长仅尺余,宽有三寸,鞭面有无数四分长的小针,一鞭抽下,针刺入肉中,一抖
鞭,鞭便突然蹦起,中鞭处会出现无数针孔,沁出点点血珠。
“叭叭!”一连几鞭,中海的胸膛立时血流满身。
他痛得浑身抽搐,肌肉都在跳动,钢牙锉得格支支地怪响,仍然咒骂道:“老狗,你岂
奈我何,这一来。你的人皮马鞍大概没有希望了。”
1叭叭!”两鞭抽到肋下,痛得他大汗直冒,体内像有千万条毒蛇在攒咬不已。
“太爷不要你的皮做马鞍,太爷巳有三具人皮马鞍了,今天要将你锉骨扬灰,方消心头
之恨,说谁告诉你太爷的真身份的?”牟子飞狂怒地叫。
人皮马鞍,天下间不是没有,那些凶残恶毒的大奸巨豪,不时会想出这种恶毒残忍的花
样来对付他们的仇人,食肉寝皮已不是奇闻了,后一代的皇帝正德,就有六具人皮马鞍,那
时,朝延的刑律严禁剥皮,但正德皇帝却不管祖示律训,照剥不误,六具人皮马鞍,有一具
制得最精巧,那是用流贼赵燧的皮所造的,正德皇帝每次巡幸宣府,坐骑的鞍镫,就是制得
最精的那一具。
中海怎能说是穷学究所透露的消息,说:“在下已经告诉过你,鬼眼丧门已受到报应,
当然是他所说的,还用问么?”
“呸!.鬼眼丧门根本就不知道太爷的事,你说不说?”
中海懒得作答,不再开口。
“叭叭叭!”牟子飞咬牙切齿地猛抽三下虎舌鞭,中海成了个血人,居然连哼也没哼一
声。
“好,太爷要烙掉你一身皮肉,看你受不受得了。”牟子飞切齿叫,走向火炉,抓超一
根火红的烙铁,走近中海身前,呸”一声吐口痰在烙铁上,“嗤”一声怪响,痰立刻化为一
阵白烟,他将烙铁伸近中海鲜血淋漓的胸口,狞笑道:“如果我是你,还是招了的好,免得
死前痛苦。”
中海突然哈哈一笑,道:“世间只有你牟子飞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只有你是卑鄙无耻的
匹夫狗贼你配与龙某相比么?可耻!”
牟子飞被怒火冲昏了头,咬牙切齿地将烙铁掀出。
且回头表表水牢旁的事。
天香将五个昏迷的人丢入水牢,接着又将其他的尸体丢下,大功告成,最后一具尸体下
水,下面的巴图活佛仍在含糊地叫嚷:放我一条生路,贫僧誓效犬马,为仆为奴在所不
辞……”
秘门人口处,鬼魅似的闪出一个灰影,像个无形质的幽灵,进入厅中悄然无声。
天香只顾站在池边向下看,没想到身后来了人,整了整衫裙,向下叫道:“你这人真奇
怪,怕死怕得出人意料之外,名列五妖魔之一,江湖上谁不知你血魔巴图的大名,你竟如此
怕死,真是辱没了天下练武的朋友……”
话未完,“噗一声响,她的右耳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被人一把抓住丢在地上人事不
省。
灰衣蒙面人恻耳倾听,听到刑室中泄出来咒骂声,循声急掠,小心奕奕地进入了地牢。
中海面向外,已经看情了来人,因此哈哈一笑,把牟子飞骂得怒火如焚,激动得耳朵失
去了作用,烙铁刚动,手肘便被后面的灰衣蒙面人抓住了,像一把巨钳,钳得他整条膀子完
全麻木。
接着,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食中指压住他的左右耳门,他想狰孔,却力不从心,
不但浑身脱力,而且逐渐陷入昏迷境地,霎眼的功夫,就已人事不省。
灰衣蒙面人丢掉牟子飞,检过龙中海的皮护腰,拔出一把飞刀,割断绞着中海手上的牛
筋结,一面苦笑道:“老化子若是晚来一步,你这大意的家伙岂不完了?”
“谢谢你,老爷子。”中海也摇摇头苦笑答。
来人是狂丐西门守成,看了中海的伤势,抽口冷气问:“老弟,你受得了么?”“不打
紧,皮肉之伤而已。”中海硬着头皮答。
狂丐拖着昏厥了的牟子飞,说:“来,咱们也要他尝尝烙铁的滋味,他透露了口风
么?”
中海摇手阻止狂丐动烙铁,说:“他招了,果然是虎爪追魂牟子飞,收买他的人是双头
蛇徐魁,还有一个凶手他只知道姓屈,老爷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再折磨他呢?”
“也好,我把他弄醒,也可教他死得明白,死而无怨,”说完,拉脱了牟子飞双手关
节,再在脊心拍了一掌。
牟子飞悠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身旁浑身是血的中海,还以为中海仍在剥皮柱上呢,想
用手撑起上身,手却不听指挥,腰部的刀伤却痛得他“哎”一声狂叫。
“用你的脚站起来。牟子飞。”中海切齿叫。
牟子飞不是笨虫,立时惊得毛骨悚然,忘了痛楚,猛地一蹦而起,神智倏清,撒腿便
跑,一面狂叫:“天香,快来,快……”
狂丐在怀中一探,掏出藏在衣内的虬首杖,点在牟子飞的嘴中,叱道:“鬼叫什么,退
回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跑得了么?别做梦啦。”
囚牢中突然有人厉叫:“两位爷台高抬贵手,把这恶贼交给我们治他。”
中海一把抓起牟子飞,双手将人高举过顶,答道:“对不起,咱们救诸位出险,但这人
不能交给你们,他必须偿回他所欠的血债。”
击声,将牟子飞向两丈外的钉板抛去。
牟子飞双手脱臼,腰伤奇痛,想挣扎根本力不从心,发出一连串如鬼号般的狂叫,飞向
钉板。
钉板方圆一丈,上面安置了无数八寸长的三棱钢钉,人向下坠,“噗”一声掼倒在上
面,可以想象得到必定够惨。
“啊….”牟子飞惨号,声如狼号,片刻便断了气。
中海穿回自己的衣裤,不理会身上的伤势,他还能支持,肌肉的痛苦他受得了。
“太便宜他了,老弟。”狂丐说。
“一死百了,虐死他岂不显得我们也是凶残恶毒的人么?老爷子,该走了,带囚牢中的
几个人走。
外面怎样了?”中海问。
“出去再说,这时不便对你详叙。”狂丐答,走向囚牢。
囚牢中困了六个人,恢复自由后向两人道谢,然后在刑具架上各找趁手的兵刃,涌出了
刑室。
水池中,巴图活佛仍在气息奄奄地叫:“放我一…….条……生……路……”
站在水牢房,中海心中一动,奔返刑室取来一条长绳,打个活套往池中丢。
狂丐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老弟,你要救他们?”
“是的,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呀!”中海平静地答。
“不行,难道说,你要救这两个妖魔出来造挛,杀那些无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俱是
神憎鬼厌杀入如麻的凶僧。”
中海站在池旁,向下叫:“两位大师肯否发奋不再造孽,不然在下只好见死不救了。”
枯骨魔僧早就说不出话来了,身躯已在缓缓下沉,巴图活佛稍好些,庞大的肥胖的身躯
仍在不停地挣扎,大概要比魔僧的水性高些,因此仍能支持,还能用裤于做浮筒。
他侧转脑袋向上叫:“除了叫我和尚死,我什么都干。”
狂丐向中海摇头苦笑道:“你听,这家伙就是这种人,我感到奇怪,龙虎风云会为何无
法将他们罗致在手中?”
“老爷子,不管他是何种卑鄙恶贼,咱们今晚总算得到他们不少帮助,不救他们于心难
安,我们竭尽所能劝他们改邪归正,假使他们仍然在江湖造孽,小可深信他们会受到天谴报
应的。”
“好吧,交给我,依你。”狂丐无可奈何地答,接过中海的绳结。
六名在死牢放出的囚徒,大概早日就已受尽酷刑,这时虽然仍能行走,但一个个脚不
稳,举动艰难,全站在池旁相候,要等狂丐和中海带他们出困,其中一人突然发现池侧的天
香扭动了一下,走近将她翻转。
他大叫道:“好哇!是恶贼的女儿。”
中海扭头一看,急叫道:“住手……”
可是,来不及了,那人手中的刑槌已经击下,总算不错,旁立的一个瘦长大汉将刽刀挥
用,铮地”一声大震,刑槌落点偏移,“噗”一声击在天香的左肩上,肩骨可能碎了,但免
了脑袋开花之厄难。
中海奔近看了看天香的伤势,不悦地说:“老兄,老贼作孽活该受报,你又何必迁怒在
一个女孩子头上,在下真后侮不该救你出来。”
那人惶恐地躬身道:“恩公,你不知道这贼女人多可恶,在地方上横行,比她的父亲好
不了多少行走江湖期间,迷魂香下不知收了多少人的命,她若是不死,今后将会变本加厉为
害人间,再说,日后恩公在江湖行走,后果可怕,她定然要小襄王全力与恩公为难,恩公岂
不步步荆棘?”
“阁下是谁,怎知她有迷魂香与小襄王的事?”中海问。
“在下姓刘,单名隆,江湖匪号飞。早年与牟老狗是朋友,对牟老狗的身世知之甚详,
三天前在颖州被他骗来,如不是在下熬刑不招另一朋友的下落,怕不早已被他丢入水牢中
了。”
中海在天香的头上拔下一枝金簪,刺入她的气门穴。天香已昏迷不醒,毫无所觉。
丢下金簪,他说:“在下已破了她的气门,兄台亦击碎了她的肩头骨,谅她亦不能再行
为害江湖咱们岂能乘人之危赶尽杀绝?”
飞刘隆低下头,惭愧地说:“恩公刚才熬刑受苦,生死在呼吸间,这时依然有如此宏
量,在下惭愧。”
这时,狂丐已将巴图活佛拉了上来。巴图像个饱了水的蠢猪,躺在地上哼哼哈哈,不住
地将水呕出,狂丐的绳索再次放下池中,许久方将枯骨魔僧套住,吊上池来。
枯骨魔僧已是奄奄一息,由狂丐挤出他腹中的积水,好半天才逐渐恢复元气。
巴图活佛已可站起,看清了中海,抽口冷气道:“咦!你不是龙郎中么?为何救我?”
中海淡淡一笑,说:“不错,在下姓龙,隐名深入邱老贼的府中,目的乃在追查早年一
桩血案的主凶,因此与大师利害冲突,希望大师休怪。”
“那老狗呢?”
“在下杀了他。”
“好,贫僧得找他的后人算账。”
“怎么?大师仍然不忘血腥?”
“这鸟池害贫僧好苦,明知贫僧不谙水性,他用这种下面全是软泥的水牢来对付贫僧,
不杀他几个人此恨难消。”
“你发誓不再造孽的,难道又忘了不成?”
巴图活佛只好摇着大光头苦笑,道:“好吧,贫僧只好放手。施主,你救了我,我和尚
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日后当图后报。请教施主的真名号,日后……”
一旁的枯骨魔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接曰道:“这人我认识,他叫龙中海。至于拖咱
们上来的人,是狂丐西门守成。奇怪,他们两人大概昏了头,竟救起我们两个妖魔来了,不
知他们怀有什么古怪的鬼念头哩!”
狂丐“呸”一声吐了他一口痰,怪叫道:“滚你的蛋!如果不是龙老弟大仁大义认为见
死不救于心有愧,坚持救你两个秃驴出险,我狂丐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哩。滚!你这不知好
歹的秃驴,日后再要是在江湖上杀人放火,我老要饭的决不饶你。”
枯骨魔僧冷冷地瞥了狂丐一眼,在怀中掏出一颗青玉骷髅珠,递给中海说:“施主的救
命大德,不敢或忘。这是贫僧的信物,日后如需用贫僧之处,请将此珠送至巴山宏法禅寺,
当有报命,后会有期。”
“大师打算回巴山隐修么?”中海问。
“不,贫僧要行脚天下,找机会要小襄王的命。你大概没忘掉鬼愁岭夺剑诀的事,那小
狈率领一大群狐群狗党,将贫僧送入狼窝,几乎送掉老命,我岂肯就此甘休?在那次事件发
生之前,龙虎风云会已派人和贫僧交涉,要贫僧听他们驱策,贫僧拒绝了,难怪小襄王那次
穷迫不舍,要获我而后甘心,原来他是龙虎风云会的少会主。贫僧要慢慢找机会剥了他,施
主不反对吧?”
巴图活佛也说:“龙虎风云会对咱们这些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他们是无可奈何的,除
了用威迫利诱的手段外,无所施其技。其实,他们却永远无法网罗到我这种人,任何优厚的
条件,也不会令贫僧动心,贫僧永不会放弃消遥自在的生活,永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龙施
主,请记住,施主如果光临甘凉一带,贫僧愿为施主效劳。”
中海当然不反对枯骨魔僧找小襄王拚命,也不想到边外找巴图活佛帮忙,但狂丐却说:
“巴图活佛,在西倾山附近,你可有什么朋友么?”
“你有何指教?”巴图问。
“如果有,老要饭的倒想借重你和尚的鼎力。”
“你要多少人?”巴图活佛傲然地问。
中海接口道:“龙虎风云会的秘窟在西倾山,大师如果肯找他们,跟本不用在中原
找。”
“真的?”
“法兄,龙施主的话,足以采信。”枯骨魔僧接口。
“龙施主,你希望贫僧怎么办?”巴图向中海问。
“大师如肯帮忙,就请在西倾山尽量牵制住龙虎风云会的人,使他们有内顾之忧,感激
不尽。”
巴图活佛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天香,问:“你能答应贫僧……”
“什么?你……”
“施主别误会,贫僧要在这丫头口中套出老狗的藏金所在,保证不伤她一根汗毛。得了
珍宝,贫僧立即西退,用金银招请朋友到西倾山捣风云会的后路。”
狂丐哈哈大笑,说:“和尚,老要饭的助你一臂套出供来,并和你一同西行,怎样?”
“那当然好。”巴图活佛答,又向中海问:“龙施主今后作可打算?”
“在下还得在江湖上走走。”
巴图活佛指了指屋顶,说:“刚才贫僧掉下水牢,剑掉在上面了,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
剑,名叫追电。施主既然要在江湖走动,何不将剑找到仗以行道?那把剑是贫僧在大宁剑潭
山找到的,贫僧不善用剑,送给你吧。”说完解下剑鞘双手递过。
“谢谢大师厚赐,我上去找找看。”
狂丐向他挥手示意,说:“老弟,你先走,咱们老地方见。”
第二天,平邱集的后村仍在燃烧,邱大爷的四兄弟只有白二爷活着,但也断了一条腿,
死伤惨重小襄王的人不知逃到何处去了。三村争田的事,无形中烟消云散。
前集未受波及,因为集上住的都是生意人,有些人根本就反对邱大爷四兄弟谋夺邻村田
地的乖张举措。同时,邱府大火,必定是有武艺高强的人到了,谁敢外出管闲事送死?因此
家家闭户,相戒不敢外出,致未遭波及。
一早,龙郎中又回到了先前住饼的客店投宿,关起门养伤。他一个人落店,行囊和小叫
驴全丢掉了。
入暮时分,一匹骏马奔向庄门,一名黑衣骑士入室请见。中海认得来人是十六煞神之
一,但毫不在意地接见,双方行礼毕,中海开门见山地问:“老兄,少会主目下何在?在下
正在等候消息呢。”
驴士吁出一口长气,说:“少会主已启程赴归德府,要在下面陈口信。”
“昨晚是怎么回事?”中海试探地问。
“龙兄昨晚难道……”
“在下昨晚在金碧楼下秘室,对外面的事毫无所知。”
“哦!说来也真够丢人,少会主从没有像昨晚那么狼狈过。昨晚不但两个魔僧来了,狂
丐也曾出现。而盯咱们梢的人,其中竟有神驼杨彪和白衣神君,还有几个功力奇高的蒙面
人,咱们栽得够惨,十六煞神死了十个,连人熊欧爷都重伤吐血。”
“白衣神君来了?”中海讶然问。
“是的,虽则他也和其余的人一般蒙了脸,但他的银锋剑却逃不过行家的眼下。”
“不错,他的银锋剑削铁如泥,银芒辉目,一看便知。”
“因此,少会主对龙兄有点生疑。在下与龙兄谈不上交情,但由少会主口中知道兄台早
年的行事十分佩服兄台的为人。所以奉命传少会主的口信,同时对兄台掬诚忠告,幸勿相
疑。”
“少会主怎么说?”中海问。
“要兄台速至麒麟山庄报到。喏!这是金云玉版副令,要兄台持副令前往,凭副令方可
入庄。”
副令比金云玉版令小了一倍,只有寸余大小。中海纳入怀中,笑问:“敢问兄合适才所
说的忠告又是怎么回事?”
“少会主为人工于心计,他疑心你和白衣神君仍有往来,且知道你艺业不凡,因此要诱
你到麒麟山庄加以囚禁。”
“哦!因此他不要在下参予归德府的事么?”
“正是此意,归德府的事,关系着本会,也关系着麒麟山庄的安危,所以不要你同
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恕难奉告,兄台不问也罢。言尽于此,兄台必须早作打算,告辞。”
“且慢!少会主难道对昨晚的事就此罢手不成?”
“不!已飞骑传信召集会友,全力搏杀狂丐、白衣神君、神驼。恐怕会不甚乐观,那几
个家伙行踪飘忽,不易追踪。”
“召请那些会友来?”
“三生恐怕要来?”
“会主自己为何不来?”
骑士神色一正,说:“会主已带了大批高手,前往四川办事,龙兄,在下已经说得太
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中海仍不死心,继续探问:“会主既已入川,为何少会主不一同前往?”
“少会主奉命在江湖走动,以吸引江湖同道的注意。至于会主的行踪,在下也是偶然在
少会主口中知道些少而已。时候不早,告辞。”说完,急急走了。
中海返回房中,将煞神所说的话仔细思量,方安心养伤,整天足不出户。经过一天一夜
的休养,服了不少疗伤药物。入暮时分,店伙将灯掌来。遣走店伙,他将追电剑在灯光下细
瞧。剑身虽甚细小形同钢刺,但沉重而坚韧,芒尾吞吐,冷气森森,略一抖动,但见电虹闪
辉,风雷隐隐。看锋口并不锐利,他有点惑然,信手挥向桌角,“喀”一声剑弹起老高,桌
角只出现深不足三分的痕迹而已。
“咦!怎么回事?”他讶然低叫。
他亲眼看到巴图活佛用这把剑击破铁窗,如同摧枯拉朽,怎么到了他的手上便砍木不入
了?再说看剑靶上的篆文,确是追电二字。看剑上所发的光芒冷电,怎么看也不像是柄废
物。
他一咬牙,内力注入剑身,再次挥出。“嗤”一声轻响,手上毫不着力,桌角飞出老
远,切口光亮整齐。
他猛地醒悟,自语道:“难怪剑身窄厚,原来这把剑必须注入内力方可绝壁穿铜断金切
玉,功深一分,便多一分威力,我倒得好好使用,方可体会出它的妙处来。”
他在橱中取出十二根蜡烛,分别点燃安放在四周高低不同的方向。这是他练飞刀的标
的,每天他必须练三次以上。
他站在房中间,剑垂在身旁,吸入一口气,凝神屹立。
人影一闪,烛火摇摇,他已旋退五六步,原先放在身后的三枝腊烛火减芯断。剑虹倏
敛,他屹立在熄了蜡烛后方,剑尖斜指,身形巳经转正,似乎刚才并未发生过任何事,只不
过熄了三枝蜡烛而已。
“很趁手,果是好剑。”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巳熄灭了的蜡烛上。
三枝熄烛中,一枝烛芯整齐地从已燃处折断,一枝残芯中分,一枝残芯被压在溶解了的
烛油上,正在逐渐凝固中。显然,他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问,用了三种手法,分别将烛火
击灭。
暮地,剑虹再闪,人影飘摇,风雷声隐隐,似乎满室都是银虹,只听“得得”之声连珠
怪响,室中光线倏暗。
人影再止,剑虹倏灭。他站在西北角,凝神屹立。此刻九枝燃着的蜡烛已经全部熄减。
有五枝的后面壁板中,各插了一把明晃晃的飞刀。另四枝是被剑击灭的,每枝烛的残芯皆从
中分开,只是有两枝残芯的右一半断了。
“再过些时日,我会得心应手的。”他喃喃自语。
三更天,他到了嵩高庄此面与狂丐约会的地方。这地方在夜间很不好找,但他居然能毫
不费劲地找到了。
“咦!老爷子早就该来了呀!”他自语。
平野中目力可以及远,但夜黑如墨,冷风呼呼,附近看不见任何生物。
暮地,南面嵩高庄方向,四条黑影宛若星跳丸掷,飞掠而来。他向下一伏,心中一懔,
暗叫道:“不好!西门老爷子危矣!”
他掌心分扣了四把飞刀,贴地迎上。近了,双方相迎奇快飞比。等对方接近至四丈左
右,他突然站直喝道:“站住!相好的。”
“是中海么?”是狂丐的声音,但见四条黑影同时伏了下去。
他不敢大意,也伏下隐身,问:“是西门老爷子么?其他三人是谁?”
四黑影全站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龙老弟,你好,伤势怎么样了?”
“天!是侯大叔。”中海叫,收了飞刀奔上,行礼道:“吓了小可一大跳,还以为有人
跟踪西门老爷子来了呢。”
白衣神君在江湖行道期间,不分昼夜皆穿一袭白衣,但今夜居然穿灰袍,可知他已经真
的隐身闯荡了。
另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近呵呵大笑道:“老弟,还记得驼子我么?”
中海恭敬地行礼,笑道:“老伯,你老人家也隐起身形啦!一向可好?”
神驼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别提哦!飞燕荆萍在黄泉坡逃棹,种下了祸根,龙虎风云
会出动大批高手,连黑旗令主的爪牙也在其中,到处追踪我老驼子,不隐起身形怎行?真要
命,黑旗令主加入了龙虎风云会,大为不妙。”
狂丐拍拍另一名黑影的肩膀,向中海说:“老弟,见过鬼丐常真,你们不算陌生。”
中海行礼毕,笑道:“常老伯上次在鬼愁岭,曾经护呵小可度过难关……”
“好了好了,坐下谈,别废话。”狂丐急急打岔,席地坐下又道:“昨晚三丐聚会,白
衣神君一代高人,居然仍被小襄王溜棹,很不好受哩。咱们且先言归正传,商定今后的行
止。”
“老爷子已将……”中海接口。
“当然,我已将长春子的事说给他们听了,为了未来的江湖大劫,他们自然义不容
辞。”狂丐抢着说。
白衣神君沉重地说:“我跟踪小襄王巳有两月之久,查出不少龙虎风云的党羽,可是,
却始终未能证实他们的会主是谁,只知是一个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物。听老弟所说,如果
会主确是毒娘子北宫云娘,事情就相当辣手。那老泼妇本身的艺业本就不在咱们任何人之
下,更获得长春子的真传,再加上她所用的毒物,咱们如果和她硬拚,难难难,必定凶多吉
少。”“咱们合数人之力,拚了她永除后患。”鬼丐大叫。
狂丐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老兄,这怎么可以?须知我一向虽然为人狂放,目无余
子,但遇上这件辣手的事,也狂不起来了呢。”
“依你之见,又待如何?”神驼问。
白衣神君接口道:“白天我和狂丐谈过,守成兄甚有见地。别说咱们无法追踪他们的会
主,那老泼妇神出鬼没……”
“小可打听出来了,老恶妇已经带了大批高手人川。”中海忍不住插口道。
“入川?四川有什么人值得老毒妇亲自前往一走?”狂丐问。
“小可不知,透露消息的人也不知其详。”
白衣神君摇手阻止两入再说,苦笑道:“即使咱们成功,拚死了老毒妇,又有何用?别
认为老毒妇死了龙虎风云会便会瓦解冰消,长春子可以另外抬出一个人来接替会主。俗话
说:蛇无头不行;如不除去长春子,尽杀那些会众有个屁用。请问,杀长春子的人选,谁能
胜任?”
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狂丐叹月气说:“龙老弟也许能胜任……”
“他?”另三人同声叫。
狂丐并不敢将中海已获电剑婆婆真传的事说出,恐怕人多口杂,露消息就一切都完了。
只好说道:“难在他内力仍差,虽有神剑在手,仍然太过冒险。因此,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让龙老弟有苦练气功的机会,也许可以制妖道的死命。”
“然则妖道的剑也是神物,谁能近身制他的死命?”神驼问。
白衣神君接口道:“因此,我认为目下必须及早进行的事有三。其一,守成兄明日即会
同巴图活佛和枯骨魔僧至大峪山主火速请他的岳父四绝秀士出面应变。其二,咱个分别追踪
龙虎风云会的巨魁杀一个算一个,剪除羽翼也算是釜底抽薪的权宜办法。其三,咱们多邀请
几个朋友,打入龙虎风云会卧底,相机行事,策反会众,传递消息。这件事守成兄已经着手
进行,昨晚在地牢救出的六个人,飞刘隆已经打入会中卧底。”中海将金云玉板副令取出,
将小襄工命他至麒麟山庄报到的事说了,最后说:“不管如何凶险,小可必须入虎穴一行,
双头蛇陈魁既是香堂主坛执法,必定不会经常在江湖中走动,不易碰上,唯一可接近的办法
就是投身该会。一方面可伺机诛除些妖道,一方面可以找双头蛇报却杀父之仇,公私两
便。”
“双头蛇是你杀父仇人“”白衣神君讶然问。
中海将虎爪追魂的口供说了,又道:“龙虎风云会的秘窟设在湖广,极可能设在麒麟山
庄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可决定冒险一行。”
鬼丐发话道:“龙老弟此举理所应为,亲仇不报,何以为人?何况又可以公私两便呢!
那毒娘子北宫云娘所以能广罗羽翼,使天下群豪不敢不听命于她,必定除了挟人质以胁迫琴
痴等人就范之外,便是以慢性的毒药来控制那些无家室之累的人,不得不防。老弟既然要身
入虎穴,必须及早防范。老朽有一好友,名唤回春居士丘宪,一生沉浸于研究毒物凡四十余
年,他的解毒药敢说天下无双。目下他隐居在九宫山,易名丘诚。老朽修书一封交老弟携
往,将获益非浅。”
“多谢老伯成全,一切有劳老伯了。”中海感伤地答。
白衣神君站起整衣说:“时候不早,咱们就此决定,今晚咱们四个所定的计谋,决不可
漏,今后各行其事,人前见面亦形同陌路,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不可聚会见面。有事可到
洛阳邙山上清宫找上清老道,他是个世外奇人,是我的知交好友,他会和诸位联络的。同时
我也想花些工夫找缥缈仙子,有她出面,长春子何足道哉?”
“好,咱们就此分手。龙老弟今晚在小店等我,我会将致送回春居士的手书带给你。后
会有期,咱个小心珍重。”鬼丐说完,相互行礼而别,各奔前程。
平邱集只剩下两个残废了的白二爷和天香姑娘,再也不敢向嵩高庄泰山村生事了。第三
天,中海买了一匹骏马,从容西行。
到了归德,打听出龙虎风云会的人已在昨晚飞骑南下陈州,留下一些眼线摧促后到的人
赶赴陈州会合。他心中一动,便连夜抄道向陈州飞赶。他已从狂丐口中知道那晚夜袭平邱集
时,陈州三英曾经伴随狂丐前往,因此打算找到陈州三侠打听消息,看看小襄王到陈州有何
图谋。
陈州三侠的老大寒剑李如陵,家住南门外陈侯弩台东面不远,附近共有十来户农合。三
更天,一匹栗色健马沿小径奔入村中,在李府前的广场止蹄。门灯光线微弱,只看到马上的
骑士一身漆黑。黑头巾、黑帕蒙面、黑缎披风,剑悬在腰下,在披风下摆可看到半截剑鞘。
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在黑夜中明亮得有用午夜朗星。
蹄声倏止,骑士从容下马,将绳搭在栓马桩上,举目打量四周,看清了门灯上的“李”
字,点点头,稳健地踏上了台阶。
大木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接着闪出一个白发老苍头,站在门廊上向下看,吃惊地后退两
步,强打精神问:“三更半夜,爷台隐起本来面目登门,请问有何指教?”
黑衣蒙面人高大健壮,上了阶比老苍头高出尺余,阴森森鬼气冲天,像是午夜中突然从
阴司来到凡间的幽灵,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幽灵站在八尺外,冷冷地说:“相烦通报李大侠一声,故人求见。”
“故人?爷台是……是……”
“去!少废话,你一字不改地将话传到就是。”幽灵冷叱。
门内暗影中人影一闪,出来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堵在门口瞪了幽灵一眼,哼了一
声说:“阁下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说出来也好让小可传禀,阁下岂能仅凭故人二字……
哎……哎!”
“叭叭”两声爆响,庄稼汉劈胸挨了一掌,倒撞在门上,撞开了大门,跌入门内去了。
“快去禀报!”幽灵向老苍头叱喝。
门内有一座照壁,庄稼汉跌在照壁下狂叫。接着,两侧接二连三抢出四个人,最后一人
是寒剑李如陵,手中抓了一把连鞘长剑,迎上沉声问:“尊驾贵姓?出手伤人,未免太说不
过去吧?”
幽灵摘掉蒙面中,冷笑道:“李兄,还记得龙某么?”
狂丐为人小心谨慎,在嵩高庄并未将中海的内情告诉陈州三侠。那晚夜袭平邱集,陈州
三侠只负责听小襄王的人引出,并不知金碧楼所发生的变故。
寒剑李如陵大吃一惊,火速拔剑叫:“阁下意欲何为?你说吧。”
中海退下阶,点手道:“别叫嚷,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左右两名大汉正要向下抢,李如陵喝止道:“你们退,不许妄动,我如果有三长两短,
替我收便成,不许插手。”
他感到浑身发冷,强按心头恐怖向下走。中海退向广场中心,离大门已有六七丈之遥。
“三村争田的事已了,尊驾来陈州……”李如陵硬着头皮问。
“住口!进招。”中海冷叱。
李如陵一声叱喝,招出“灵蛇吐信”,奋勇抢攻。
中海的披风徐扬,追电剑出鞘,“叮”一声脆响,李如陵的长剑立被震闻,电芒再闪,
追电剑的光华已乘势锲入,到了李如陵的胸口。
李如陵疾退三步,向左急飘,摆脱了迫袭而来的剑尖,反击中海的右胁,应变端地迅捷
绝伦。
“来得好!”中海轻叫,剑向下拂,“铮”一声暴响,李如陵的剑被拂出空门,光华熠
熠的剑影又攻近右肩。
李如陵的身手果然了得,挫腰吸腹疾退一步,以攻还攻错身再攻“云横秦岭”,向中海
的腰胁反击。
三照面两盘旋,各攻五招以上,剑影飞腾中,不时暴出数声双剑相触的清呜,龙吟震
耳,人影急剧地进退旋走,罡风凛凛。
李如陵已看出中海的剑有异,映着微弱的灯光,只看到闪烁的光华,看不清剑身,心理
上的威胁已令他无法将剑术完全发挥。但硬接了四五剑,自己的剑居然完好无恙,不由胆气
一壮,一声长啸,开始放手进击,将寒剑的绝招滔滔不绝地攻出,势如狂风暴雨,十招之
后,看上去似乎已主宰了全局剑影出没在中海的身影前后吞吐,每一剑皆似乎要击中中海的
要害。可是,他心中却暗暗焦急,这种极耗真力的狂攻,支持不了多久,而对方的神奇身法
和从容化解的剑术,神奥得令他难以捉摸,不由他不心惊胆跳。
他心中雪亮,狂攻至十六招之后,他知道,大势去矣!
中海从容挥剑,潇地移动身形,脚下凝实稳健,手中剑轻灵地挥,将攻来的狂野狠招一
一化解,不时攻出一两手神来之剑,必定将李如陵的绝招迫得半途而废,毫无发挥威力的机
会。
“着!”他突然低叱。
“叮!”李如陵的剑向右下方飘开。“刷!”电芒一闪,李如陵的右胸襟出现了三寸长
的裂痕。
人影乍分,飘退丈外的李如陵满头冷汗,恐惧地问:“你……你为何不……不杀我?”
中海疾冲而上,一剑点出道:“接招!”
李如陵向侧闪,回敬了一剑叫:“还你!”
“叮”一声脆响,中海振出一剑,再次点出低问:“小襄王大批人马下陈州,四更后先
头人马将到,厅然是为你们陈州三侠而来,你为何不及早走避?”
李如陵一怔,手下一慢。
“继续进招。”中海低喝,剑影连续飞射。
李如陵不敢不接,一面化招一面说:“他们不是为在下而来。”
“为谁?”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时男时女的女人。”
“那女人目下在何处?”
“听说她从归德到开封,转许州大道下湖广。小襄王一群人抄捷径从陈州赶,可能是先
到汝宁府预设伏兵以资堵截。”
中海又攻了五剑,说:“为了防范于未然起见,阁下尚宜走避为上。假使他们顺便来要
你的命,你逃得了么?此刻还来得及,走吧。江湖大劫已临,如想苟全性命,必须迁居退
隐。今晚之事,阁下如果漏消息,在下必定杀你灭口。后会有期,珍重。”
声落,剑虹倏敛,黑影化为魅影,一闪便到了栓马糟前,抄起绳上马,驰入茫茫夜幕之
中,蹄声逐渐去远,消失在南端的官道尽头。
李如陵抹掉满头冷汗,呆在阶下的老苍头叫:“陈伯,快派人通知周、张两家,四更之
前必须离开宅院,不然大祸立至。十万火急,快!”
欲速则不达,半点不假。中海急于查出小襄王要擒捉的人是谁,希望赶到前面及时警告
那位时男时女的人,连夜急赶,赶来赶去赶迷了路,在陈州与汝宁交界处的丘陵地带,乱冲
胡撞找不到正路啦!表使神差地,他走上了西平道。
由陈卅到汝宁府,须经由陈州管辖的商水县,转由汝宁所辖的上蔡县南下。两县交界
处,是丘陵平野所构成的起伏平原。这一带的道路都宽大而平坦,分不出那一条是官道,看
去都差不多,稍一不留心路旁的路碑,便极易迷路。
官道原向西南伸展,在太平庄向南折,西南伸出一条大道,可达汝宁府西平县。由于分
岔道在庄中,路碑树立在路旁的墙根下,晚间赶路更加不易发现。
中海昼伏夜行,晚三更离开陈州,昼间在商水落店。初更天起程,过了太平庄,向西平
的大路急驰,南辕北辙,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走不了十里地,通向各处村庄的岔道愈来愈
多,他只能见路就走迷失在三县交界处的丘陵地里了。
那些岔道时南时北,转东折西,天上彤云密布,夜风凛冽,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虽
时届初九但天上不见星月,无法分辨方向,他策马在丘陵中乱转,不知身在何处,他自己也
有点发现不对了。
看看东方发白,按行程,该已到达汝宁附近了,怎么这一带连一个大点儿的村庄都没
有?他想落店,便开始留心找村镇。可是走了四五里,还不见有村影。
他驻马在一座高阜的南端,阜高约十丈余,占地约两三里,密密麻麻地长了不少森林。
这一段道路比以往所经过的道路窄小了许多,似乎不是大道,但地面上也可看到蹄痕和规
迹。附近全是旷野,迎风吹来一阵羊粪臭和羊身上特有的气。道路升向冈顶,进入了森林。
他想:“不管怎样,等会所看到的第一座村庄,就是我的宿处,希望小襄王一群家伙没
有这么快赶来。”
到了冈下,他在森林前下马,凝神查看四周。东方已现鱼肚白,黎明前的阵黑巳过,视
界可远及里外,但他仍然毫无所见,便将马系在一株树枝上,独自进入林中。
他进入林木深处,先盘坐在一株巨树下练气,之后是练飞刀,最后是练剑。这是他日常
的功课,不管如何忙碌,每天他必须练三次,艺业突飞猛进。
他之所以敢和小襄王及麒麟双豪论长短,不得不归功于他的苦练有成。
他已能完全领悟驭使追电剑的秘诀,唯一的缺憾,是这把剑刃嫌窄了些,假使不想击毁
对方的兵刃,转变锋刃太容易了反而有点难以收发由心。同时,用这把剑反而不易发挥电剑
婆婆所传的电剑心诀。
渐渐地天色大明,他在树下倚干调息片刻。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踏叶之声,扭头一看,十数丈外,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头儿点
着一根枣木杖,摇摇晃晃地从冈下向上走,似乎并未看到隐在树后的他。
“唔!有人,附近一定会村落。”他自语。
老头儿一步一晃晃,渐渐走近。自眉、白发白须,满脸皱纹,老眼昏花,脸色苍褐,确
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中海直待老人家走近,方现身拱手道:“老爷子请了,你老人家早。”
老人愕然抬头,眯着老花眼吃惊地问:“小扮儿,你……”
“小可是赶路的人,迷了路,特请老爷子指示路途。”
“峨!原来小扮儿是迷路的人,难怪会跑到老龙丘上逗留了。哥儿要问的是那条路?”
“小可要到汝宁府府城。”
“噢!小扮儿,你从何处来?”
“陈州。”
“那……那你走错路了,要多走一百二十里才到府城。”
“多走一百二十里?”
“是的,由陈州到汝宁,你本该走上蔡,目前你只有走西平,转回头同样远近,不如将
错就错地由西平南下算了。看小扮儿身带宝剑,会不会是练武的英雄好汉?”
“小可闯荡江湖行医营生,救人而不杀人,只不过略具防身小技,根本谈不上什么英雄
好汉。”
老人不住地向他打量,点头道:“挟技行医,老汉确信哥儿是个好医生。”
“老丈过奖了。打扰老丈,请问附近可有客店么?”
“有,有。这座冈叫做老龙丘,丘西有一座小镇,叫做太康缜,那儿就有客店。天色大
明,正是赶路的好时光,哥儿为何要落店?”
“小可贪赶路程,错了宿头,昨晚奔波了一夜,人疲马乏,必须养养力,所以要落
店。”
“哦!原来如此。哥儿,在太康镇落店,听老朽良言相劝,千万不可多管闲事。”
“老丈请放心,小可外乡过客,怎敢管他人闲事?听老丈话中之意,难道太康镇有惊扰
商旅的事么?”
老人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商旅过往,如果不管闲事,倒也将就得过去。镇中共有两
百余户人家,其中分为两大族,南北相持,打打杀杀闹了五六年,血案时生,如果再有外人
加入,不啻火上添油,更加不可收拾。”
“老丈能说说经过么?”中海问。
“四下无人,小扮又是外地人,说也无妨。太康镇中有钱有势的两大族,镇两姓卫,镇
北姓徐,中间则是守本分的各姓商贾和农户。卫姓以卫振明为首,包销许、汝、裕、陈四州
的盐和茶,总后则是设在平西,他本人在家乡纳福,招纳亡命,横行州县。
徐姓以徐福春为首,是地方的有名士绅,结交官府,鱼肉乡里,豢养了一大群闲汉,专
一惹事生非。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座村子有了两头虎狼,而且势均力敌,想想看,那
多糟,那还会有好日子过?双方都想将对方赶走,棋逢对手,互不相让。只苦了镇中的入,
不但不敢说任何一方的闲话只稍口气上稍为不慎,大祸立至,更须防备两方的人冲突时遭到
无妄之灾,经常出人命。
苦的是双方都希望获得镇民的支持,不许迁离,没有人敢迁到外地谋生。富贵不还乡,
如着锦衣夜行,两句话的意思,是说有财有势,便得在人前神气,如果镇民都走光了,还有
什么可神气的?这就是不许镇民迁走的原因。”
中海淡淡一笑,道:“只要他们不将缜民弄个家破人亡,任由两虎相斗也不是坏事
嘛!”
老人摇摇头,愤愤地说:“他们两虎相斗,遭殃的全是镇民,只要一方看这人不顺眼,
便诬指这人是对方的奸细,不家破人亡才怪,前后已经死了不少家了!”
“难道缜民不会设法和两姓对抗么?”
“谁敢出头?两姓的人以高价请来不少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全是些穷凶恶极的人,
镇民又全都是本分的小民,难道玩命不顾家么?”
“老丈,你老人家呢?就这么袖手旁观么?”中海含笑问。
“我?”老人愕然问,接着摇摇头,向冈上一指,又道:“老汉不是镇上的人,住在老
龙丘的西麓,一家子养羊为生,我的羊群也不向太康县的方向放。”
“老丈,小可指的不是这些。”
“你意何所指?”
“老丈贵姓?高龄大概不下八十了吧?”
“老朽姓邹,名已早亡,年届九六了。”
“常人若届古稀之年,即使养生有术,目中必有红丝,而老丈虽故意眯目示昏,但难逃
小可双眼睛清而瞳人宛如点漆,红丝不落,必是俱有上乘玄门练气术的名宿,难道小可看错
了么?”
邹老丈不再眯起双眼,凝神注视着中海,久久方问:“哥儿高姓大名?”
“小姓龙名中海。”
“你管不管这档子闲事?”
“老丈,你呢?”
邹老人摇摇头,无限感慨地说:“练气的人年过八十,如同流水下滩,有下无上……能
保持所获的成就,已是万幸,何况老朽已年近百岁,想管也力不从心了。同时,你自然不知
老朽的督脉已伤,腰脊无法挺直。脊为身之柱,柱不能支,怎能不自量力地妄自出面管闲事
枉送性命?”
中海低头沉吟片刻?
“化解两方的纷争,用武乃是下策。老丈年高辈尊,若能出面排解,化干戈为玉
帛……”
“不可能的,哥儿。除非两方俱皆死伤殆尽,不可能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邹老人抢
着说。
“哦!那么,就让他们两败俱伤好了。”
“哥儿的意思是……”
“噢!小可外乡人不愿卷入漩涡,小可要走了。”
邹老人笑笑,向冈上指,说:“老朽的家在丘的那一边,倚山傍水茅舍两问,只有一个
老伴一个小孙。如果你认为不辜负大好头颅,认为行侠仗义除恶锄奸方算是男儿本色,那
么,欢迎光临寒合。
”说完,点着枣木杖颤巍巍地走了。
中海目送老人去远,淡淡一笑,向系马处走去,一面自语道:“两败俱伤,两败俱
伤……伤……
当然,我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先看看再说。”
丘顶阔约里余,下坡时驻马向下看,暗喝了一击采,自语道:“好一座独得天厚的镇
集,难怪两姓的人皆想独占其利。”
镇集距丘麓约有三里地,居高临下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一座四周丘陵围绕的盆地,中间
展开二三十里的方圆,一条略带黄色的小河流蜿蜒其间,丘陵上森林密布,平原上开垦的田
地只占五分之一左右,其他全是果林和树丛,远处的冈阜下,不时可发现三两栋屋舍点缀其
间。
太康镇位于小河的西岸,右面是老龙丘。镇四周果林密布,花木掩映。镇中槐树成行,
柳树款摆虽则所有树叶行将落尽,但不难想像春天临时,这座镇集是怎样一副面目。
镇集向南北延伸,共有五条大道在镇中会合,分别可达西华,临颖,郾城,西平,上
蔡。镇南北的房屋比镇中段的房屋宏丽得多,楼台亭阁十分神气。田野和河畔羊群散布,巨
大的张角大黄牛在各处徘徊;谁相信这样和平安祥的镇集,会像一座隐有无穷凶险的火山?
中海驻马站在冈顶打量着四周的形势,久久方策马向下走。
太康镇虽有通向五座县城的大道,但并不是往来必经的要冲,往来的大都是附近村落的
人,和一些往来五县的行商,所以并不繁华,显得冷清清地。
的答的蹄声从东面传来。镇中心的关王庙左侧,平安客栈兼卖酒食的店门前,两个村夫
抬头向蹄声传来处看去,一个脱口喝道:“好健壮的汉子,只是马太蹩脚。”
另一个村夫低叫道:“大牛,你闭上嘴好不?这人恐怕是他们请来的打手,你没看到他
的剑?被他听到,可能误会你挖苦他,有你受的了。”
“好,不说就不说,咱们进去喝两杯。”
中海从容策马进入镇中,镇民全向他注目,他安坐雕鞍,留意左右的动静,不理会镇民
投来的目光。
关王庙是镇中心,也是镇民集会的地方,前面有块四五亩大的广场,有三条街在这见会
合,店屋林立,但街上人并不多,疏疏落落有点冷清,三五个赶路的人匆勿过缜,很少在镇
中流连的人。
还未驰出街口,便看到庙左的平安客栈,酒帘子迎风招展。客栈对面,有一座换蹄掌的
店子,店前设有栓坐骑的钉掌架三座,显然店面不小。第一座架上,栓了一匹健马,只有一
名师父,正安静而又紧张地替马的右后蹄修掌,被栓白马儿有点不安静。
中海从街南向关王庙广场走,正想驰向平安客栈。蓦地,北街蹄声如雷,八匹骏马狂奔
而至。他心中一动,便驰向换蹄铁的店门。
街上的人纷纷走避,八匹健马将到,马上的骑士一色青劲装,带有杀人的家伙。
中海在店前下马,将绳抛给迎出的两名店伙,说:“劳驾,换后蹄。”
“遵命,爷台请至店中小坐。”伙计含笑招呼。
“不,在下要在对面喝两杯,稍停还得落店,马儿替我照顾一下。”
店伙脸色一变,低声道:“要落店不如另走一家,平安客栈有麻烦。”
“有麻烦?为什么?”中海惑然问。
“瞧,八匹马来自徐府。平安老店昨晚来了两个外乡人,听说与徐府的一名打手过去有
怨,今晨被人认出,可能要将人带走。”
八匹马在平安客栈前刹住蹄,八骑士飞跃下马,将绳挽在栓马桩上,狂风似的卷入店
中。
中海淡淡一笑,问:“带人?带到何处?”
“徐爷在镇北三里地有一座别墅,带到那儿……客官,请里面坐。”店伙惶然地改变话
题。
“说下去,老兄。”中海追问。
店伙扭头就走,中海一把抓住他,喝道:“说!”
“客官,请……请饶……饶了小……小的……”店伙苍白着脸低叫。
中海只好放手,转身向对面的平安客栈走去。刚举步,店中人声震耳,子一掀,三名骑
士已奔出店门。接着两名骑士架着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人,连拖带拉地抢出。
四周的镇民逐渐奔来看热问,站得远远地张望。
中海迈着稳重的步子,一步步向街心走去。
所有的目光,由店门转向中海集中,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皆被他的怪异举动所吸引。
有些人知道他是过往行旅,皆不由替他捏一把冷汗。
褴褛大汉脸色苍黄,显然有病在身,虽被两名骑士所挟,仍在拚命挣扎不想走。
接着,子在掀,两名大汉闪出将子拉起,一个貌美如花的村姑踏出店门,脸色苍白,但
依然楚楚动人,被身后两名骑士用手捉住后心,押出店来。
“察!察!察!察!……龙中海的快靴故意下得甚重,踏在坚硬的街面上,清晰入耳。
村姑的目光落在中海的脸上,吃了一惊,接着冷冷一笑,状极不屑。
中海看清了村姑的脸容,也愕然一呆,脚下稍一迟疑,然后再往店门走,自语道:“难
道说,小襄王所追逐的人是她?”
骑士们全出来了,为首的骑士喝道:“绑!”
有人从马上取来了牛筋索,先绑褴褛大汉。大汉抓住索圈上颈的刹那间空隙,突然一脚
疾飞。
“哎……”一名骑士骤不及防,右膝挨了一脚,立脚不牢,滚倒在地。
另一骑士勃然大怒,一掌拍中大汉的左耳门,大汉“嗯”了一声,昏了过去。
忙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轻摇着马鞭走近的中海。被踢倒的骑士真不巧,滚到中海脚前。
中海视如未见,一脚踏下,正好踏在骑士的左手食中两指上,立即皮裂骨扁。
“哎……哟!”骑士痛得没命狂叫起来。
这一声狂叫,立即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其他七名骑士吃了一惊,接着竖眉瞪眼。
“噢!对不起,对不起,踩痛了么?”中海后退一步,含笑歉身道歉。
手指被踏碎的骑士怒火焚心,狼狈地站起,怪眼怒突,咬牙切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
横飞。
中海伸左手一拨,右掌发如电闪,“叭”一声就是一耳光抽出。骑士“啊”一声狂叫,
大牙往口外直跳,被击倒在地。
第二名骑士见状,大吼一声,飞步抢到,伸手拔刀。
中海向前欺近,不退反进,马鞭连抽两记,骑士拔刀的手无力地下垂,“哎”一声厉
叫,扭头鼠窜。
中海沉下脸,向奔来的两名骑士叱道:“再敢猖狂,在下要废了你们的胳臂。”
两骑士怎会听得进耳?同声虎吼,两支剑发如狂风,左右齐上。
中海向后退,退到街心,冷冷地盯住冲上的人。
“毙了你!”右面攻上的骑士怒吼,剑出“白虹贯日”攻上盘。左面骑士招出“狂风掠
地”,从下盘卷入。
光华一闪,左右分张,快!快得令人眼花。旁观的人只看到中海的身影急剧地闪动了两
次,一道奇异的光华左右分射。
“啊……”两骑士分向两侧急退,“当当”两声,两支长剑失手坠地,两人的右肩窝鲜
血像喷泉般涌出。
中海用奇快的手法拔剑,伤人后又用奇快的手法收剑入鞘,仍然轻摇着马鞭,向店门走
去。
四周人声吵杂.议论纷纷。
中海步履从容,到了店前的阶下,泰然向上走。
被制住的村姑,此时脸上泛起一层迷惘的神色。
四名骑士被击垮,另四名抽不出手来,同时也被中海的艺业所震,吓得挟着人向两侧惶
然地退走了。
中海不加理会,向店门走,伸手一掀子,扭头向右面架住褴褛大汉的两人问:“老兄
们,你们抓他有何道理?”
一名骑士惊得额上冒汗,不敢不答,说:“这家伙是湖广的一名水贼,所以要……”
“住口!你们凭什么认为他是水贼,阁下可是公门中人?”
“这……这……”
“还有这位村姑,难道也是水贼么?”
骑士不敢再胡乱答话,抽口冷气说:“这女人与这家伙同行,因此……”
“哼!岂有此理!”中海不悦地喝叱。
另一名骑士一看风色不对,接口道:“这人姓广名斌,确是湖广大名鼎鼎的水贼,绰号
叫分水犀咱们奉主人手谕前来拿人,尊驾出门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太康镇徐福春大爷岂
是好相与的?”
中海一脚跨入店中,说:“你们该走了,在下最喜欢管闲事,更不在乎什么乌龟王八大
爷。”
骑士们火速奔向马匹,中海又叫:“把人放下,还有解散气功的药也一并留下。”声
落,后脚挪入店中。
一名骑士挟了半昏迷的分水犀,突然飞跃上马,马儿迅速地兜转。
门一动,银虹破空疾飞,冷叱震耳:“下来,朋友。”
“啊……”骑士狂叫,手一松,分水犀“砰”一声跌落马下。他自己晃了两晃,伸手一
摸右胁背摸到一把飞刀柄。不摸还好,摸到刀柄立即神意大乱,摇摇晃晃也向下坠。
中海站在门前,轻摇着马鞭,冷然扫了众人一眼,向另一名骑士冷冷地说:“老兄,劳
驾,把飞刀替我拔回来。”
骑士谘趄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你没聋吧?老兄。”中海加上一句。
三丈五六外一飞刀便将人射下马来,端地骇人听闻,这一手把所有的人全都吓得脸色大
变,不由自主地直打冷颤。骑士如受催眠,乖乖地在同伴身上取下飞刀送上。
中海接过飞刀,在靴底擦掉血迹,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入店而去,中传出他清亮的语
音:“谅你们几个小辈也擒不住分水犀,必定是买通店家,在食物中下了解散气功的药物,
赶快将解药留下等药力行开你们方可离开,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大厅的左首开了一座门,里面方是卖酒的地方。中海踏入大厅,看到长柜台后瑟缩着四
名店伙,他叫:“叫掌柜的过来说话。”
四伙计脸色有如死灰,不停地发抖。一名年约二十余岁的青年人奔出柜外,“噗”一声
便在中海面前跪倒,不住叩头道:“请爷台高抬贵手,饶了小店吧!”
“咦!怎么回事?在下不明白你老弟的意思,请起来说话。”中海将店伙扶起平静地
说。
店伙不住颤抖,恐惧地说:“下药计算客人,不是家父的……”
“令尊何人?”
“小店的掌柜。”
“请令尊前来答话。”
“家父昨晚接到那两位客人,他两位已先有病缠身。小店是本份人,但徐府的曹师父吩
附下来,不敢不遵……”
“如果不遵他们敢怎样?难道杀你们不成?”中海怒气勃勃地问。
店伙打一冷战,结结巴巴低声地说:“他……他们会……会的,不……不杀则……则
已,杀则老老……老少并……并除,便……便不会有……有人出头申……申冤了。爷……爷
台可……可以打……
打听,看本镇到……到底前……前后失踪了多……多少家?爷台可以到各……各处走
走,凡是店……
店门上……上封的……的店子,都……都是绝……绝了后死……死光了的……”
中海不再问,从门缝中瞥了外面的人一眼。八骑士已将负伤的人弄上马背。分水犀和村
姑大概在试行运气。
他向左面的卖酒处走去,门内十来个食客纷纷让道。厅中设有十来副座头,面对街心设
有一列明窗,他在窗下的座头落坐,可以看清街景,也可监视店前八骑士的举动。
落了坐,他向送来茶水的店伙大声叫:“来两壶有蒙汗药的好酒,送上吃了会中毒的四
色菜肴。
快,老兄,在下肚子饿了,酒虫儿也在造反。”
“客官取笑了,小……小店……”店伙尴尬地搓手答话。
“谁取笑贵店了?贵店既然可计算那两个男女,为何又畏首畏尾不敢计算在下?”
“这……这……药是……是曹……曹师父送……送来的……”
“去!派人去叫曹师父再弄一份来,废话少说。”
店伙屈膝求道:“爷台,念在小店……”
中海一把将他拉起,推向窗前,指着对面两家门上贴了封条的店低声问:“说,那两家
店是怎么回事?”
店伙左右看看,方放心地低声道:“上首那家毁在徐爷手中,下首那家被卫爷将人弄走
了,原因是他两家在关王庙庙会那一天,公然指摘两府的人横行乡里,欺凌镇民。爷台已经
闯下了大祸,还是及早远走为上……”
“哦!上酒菜,没你的事。等会儿两府的人来找我,你最好少说废话。”
外面蹄声大作,八骑士走了。片刻,分水犀和村姑进入听中,直向中海桌前走来。
中海脱下披风放了马鞭,冷冷地注视着两人走近。
两人同时行礼,分水犀感激地说:“兄台鼎力援手,铭感五衷。请教兄台高姓大……”
中海向村姑一指,抢着说:“这位姑娘知道,何不问她?”
分水犀一怔,转向村姑惑然地用目光询问。
“他叫大地之龙,姓海名龙。”村姑低下螓首低声答。
镇南端卫府至镇北端徐府,相距不足半里地。平安客栈发生事故,消息传得很快。八骑
士的马冲出十来家店面,徐府的接应人马已经来了。
同时,镇南卫府的人马也已经接近至三二十丈内。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有热闹可看了。
双方的领队人皆约束手下,分别在两侧下马。卫府的领队是二总管卫存宗,是卫府的管
外事红人镇民叫他做笑里藏刀。他带了三名劲装大汉,大刺刺地进入了店门。
徐府的人早到一步,由做师爷威镇八方玉瑞率领,带着三名打手,其中就有过去曾是绿
林大盗,目下任职打手的赤炼蛇周轲。
消息传得真快,几乎所有的镇民全都来了,附近的店门全挤满了人,大闺女老太婆们则
躲在阁楼的窗后偷偷地向下瞄,议论纷纷。
中海的座位倚窗,面向进入酒间的门,侧方可看清街上的景况,毫不在意,眼看有人进
店,他却向分水犀说:“名号不错,但姓名是假的。足下快走开,别打扰了在下的酒兴。”
又向村姑冷冷地说道:“一别三月,姑娘一向可好?咱们之间那段过节,也许日后会有结算
的一天。”
姑娘仍不敢抬头,幽幽地说:“恩公饶子午断魂李叔的事,小女子已经知道了。刚才见
恩公出现还以为恩公记前隙,与那些恶贼……”
中海挥挥手,阻止她往下说,不耐地叫:“好了,好了,别说了。那时,在下真想杀尽
子午断魂全家,当然也要找你算帐。过去的事,如果你不再挂怀,在下也不愿和你计较,连
子午断魂父女我都饶了他们,当然对你更不必再追究。”
第十四章
“受人之恩不可忘,恩公……”
“找在下的人来了,两位何不暂在一旁看看热闹?”
教师爷和打手雄纠纠地进入店中,四个人在门口叉腰一站。赤炼蛇生得尖头小耳,红光
满脸,戾气外露。
他向中海一指,向威镇八方说:“王兄,必是这家伙了。那两个脸有病容的男女,男的
就是分水犀广斌,洞庭王手下的得力红人,把他弄到手送至汝宁,定可获赏。”
分水犀与村姑坐在中海左首一副座头,站起冷笑道:“姓周的,想不到阁下在这三不管
地带做起跑腿的来了,不嫌辱没了你这一山之主么?原来是你在捣鬼,难怪在这么一个人生
地疏的小镇也会有人在我分水犀的头上打主意,我真想不到会是老兄你呢。来吧!啃们该算
算老账了。”
赤炼蛇向后退,嘴上仍不饶人,说:“你这头水犀上了岸,等于鱼儿下了锅,神气个什
么劲?阁下的主子已成了洞庭湖水汊中的死鱼,还有谁替你撑腰?你认命吧!成大庄主在等
着你的脑袋下锅哩徐爷与成大庄主有交情,他这儿高手如云,你已是插翅难飞。太康溪水
浅,你也无法水遁,还是乖乖地听候处治,或许可以保全性命,不然你将死活两难。别认为
你找来了一个帮手就神气活现地,来一百个同样是枉送性命。”
威镇八方独自上前,在中海的座前叉腰一站,虎视耽耽,不住地向中海打量。
门外,卫府的四个人一字排开,冷眼注视着厅内的变化,等候结果。
中海干了一碗酒,含笑盯视着威镇八方,踢开一张木凳,笑道:“坐下吧,朋友。在下
没有三头六臂,怕什么?你老兄贵姓?难道要在下请你上坐么?”
“你贵姓?”威镇八方冷笑着问。
“你想攀亲么?”中海一面斟酒一面问。
“阎王爷想和阁下攀亲。”
“真的?”
“不假。”
中海手一动,整碗酒泼在威镇八方的头脸上,推椅站起说:“好吧,街心外见,看看谁
先和阎王爷攀亲。”
威镇八方勃然大怒,一声虎吼,疾冲而上。
中海手一抄,桌面掀飞,酒菜泼了威镇八方一头一脸,菜汁淋漓。
不等威镇八方有所举动,中海迅捷如电欺上,铁拳疾飞,“噗”一声击中对方的右颊。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抓住对方的双脚,喝声“去你的!”
“拍哒!哗啦啦……”暴声震耳,威镇八方飞出了明窗,撞垮了窗格,跌到街外去了。
中海穿窗而出,一把抓起尚未爬起的成镇八方脱手便扔。威镇八方会飞,在四周镇民的
哗叫声中“叭哒”两声,跌在街心中向前直滚。
中海取汗巾擦掉从威镇八方身上溅来的菜汁,向从店门奔出的赤炼蛇哈哈大笑道:“回
去叫身手高明些的人来,打这种脓包真没意思,哈哈哈哈!”笑击未落,他已跃入破窗。
徐府共来了十二匹马十二个人,见威镇八方被人扔死狗似的从店内扔出店外,再从店外
扔到街心吓得手脚都软了,一时还不知怎么办才好。
街北此时又冲来了四匹健马,四名骑士火速滑下鞍桥,其中一个穿青袍的人快步进入店
中。
中海在另一副座头落座,向店伙叫:“重整杯盘,快!打坏了生财器具,在下照赔。”
卫府的四个人到了,二总管笑里藏刀卫存宗满脸堆下奸笑,拱手笑道…“打得好,快
哉!威镇八方算不了人物,他只能威镇敝处的八方牛羊,聊算徐家的三流角色。老弟,在下
能坐么?”
中海瞥了他一眼,踢开一张木凳说:“别忘了,这是酒店,谁都可以坐,请便。”
“在下姓卫,小名存宗。”
“区区大地之龙。阁下有何见教?”
“老弟台光临敝地,不知……”
“在下是过路的,借贵地歇歇脚。”
“哦!看老弟兄的身手,确是超尘拔俗,兄弟佩服。”
“过奖过奖,小意思。”
“请问老弟台目下在何处得意,仙乡何处?”“仙乡?在下落籍甘凉,只是个鬼都不愿
去的糟地方。在下行脚天下,间或做些没本钱的生意。”
“没本钱的生意?”卫存宗似乎不懂,惑然问。
“不错,仿没本钱的买卖。譬如说,招摇撞骗、妙手空空、任打手,做论件计价的职业
凶手等等都是没本钱的生意,混口饭吃。”
卫存宗呵呵笑,问道:“兄弟有件事和老弟商量,不知肯否……”
“呵呵!小事情通常都是最凶险不过的事,必须商量。说吧,在下正洗耳恭听。”
门口人影乍现,穿青袍的中年骑士带了二名同伴出现在店内,叫道:“且慢商量,在下
有事请教请教。”
中海哈哈大笑,笑完说:“所谓请教,意指麻烦临头。老兄,坐坐。你们之间先不必摆
出债主面孔拔刀相向,权且做片刻的朋友,坐下来大家慢慢商量。”
卫存宗与三名同伴本来已怒目相向,大有拔剑拚命的迹象,听中海一说,只好暂按怒
火,坐了下来。
青袍中年人向卫存宗投过一道不屑的目光,在中海的右首落座,说:“在下姓徐,名
壁,小字福全。”
“哦!听说,镇北徐家大爷名福春……”
“那是家兄。”
“那就怪了,你老兄的名是壁,字却叫福全。难道说,尊府以字作为辈名的?”中海有
意在挑毛病。
徐福全淡淡一笑,说:“敝族的辈份以乳名排列,遇上同姓的人方通辈名。”
“哦!恐怕府上定然有难以告人昀秘辛,所以……”
“足下幸勿戏言。”徐福全正色接口。
“呵呵!得罪得罪,咱们言归正传。请教,是怪在下打了尊府的人么?我这亡命之徒虽
然从不惹事生非,但也不怕事,尊府的人无理在先,怪不了在下出手伤人。”
徐福全摇摇手说:“小误会,老台弟休怪……”
“那就谢谢福全兄不追究的盛情。请稍候,在下要与这位卫兄商量……”
徐福全急急站起,笑道:“老弟,此非谈话之所,诮移玉舍下……”
卫存宗气虎虎地站起,怪叫道:“徐老二,你这是什么话?来也有个先后,你怎么喧宾
夺主起来了?”
中海心中暗笑,心说:“这才妙,不然怎会两败俱伤?”
徐福全怪眼一翻,拍案怒叫道:“呸!你配管二爷的什么事?是谁先招惹这位老弟的?
告诉你,是咱们徐家的人,你……”
“大家坐下,别鸡猫狗叫地乱喳呼。”中海大叫,稍顿道:“在下要在这儿落店,不领
任何人的情,有事商量也好,请教也罢,咱们就在这儿说个明明白白。我大地之龙眼睛里只
认得金银,不认得什么朋友交情,与诸位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更无交情,听不听在我。这
样吧,在下吃饱了再和诸位谈谈,请便。”中海下逐客令。
卫存宗堆下笑,说:“兄弟以至诚邀请老弟至舍下一行……”
“有何要事?”中侮抢着问。
“兄弟是外事总管,有权处理外事,特与老弟情商,希能至舍下一行,敝族长愿以重金
礼聘老弟台为敝族武馆的师父。”
“师父?不是打手?”中海怪气地问。
徐福全插口道:“老弟台,在下愿以银子五百两,礼聘老弟为舍下的教师。”
卫存宗高叫道:“敝族武馆的师父,年酬白银六百两。”
中海推椅而起,大声说:“午间在下必有答覆,这时不必浪费口舌,诸位请离开。”
“这……这……”
“在下在这儿落店,谁也不许前来打扰,不然……”
声落,左右手急动,银芒满室,“叮叮叮叮叮”一阵急响,四面八盏璧灯全都被飞刀射
落。
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中海举步向壁间走,一面拔出射入墙壁足有三寸的飞刀,一面冷冷地说:“各位的耳朵
大概还管用,不会听错,但在下不妨再说一遍。我大地之龙在这儿落店,不许任何人前来打
扰,否则他得爬着离开。至于诸位所提的事,午后在下必定登门作覆。言尽于此,诸位可以
走了。”
卫存宗很聪明,立即行礼告退说:“兄弟告退,午后静候老弟台的佳音。”说完,率领
着手下向外走。
徐福全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卫存宗,你少做清秋大梦。”
“徐老二,你也少打如意算盘。大地之龙老弟打了尊府的人,当然得防备阁下阴谋报
复,你徐家的龙潭虎穴无人不晓,我劝你还是少打坏主意歪念头的好。”卫存宗冷冷地说
完,走了。他的话是说给中海听的,份量相当的重。
徐福全正想冲上动手,却看到中海虎目怒睁,心中一寒,只好忍下了。他向手下举手一
挥又向分水犀一指。
中海扬了扬手中的飞刀,冷笑道:“徐二爷,你如果仍想找那位朋友的麻烦,哼!动手
吧。”
后门口不知何时到了一个留着山羊胡挂着剑的中年老道,这时踏入厅中,用老公鸭似的
沙哑嗓子怪叫道:“你们这些混蛋,都给贫道快滚,贫道要办事。”
分水犀和村姑吃惊地向后退,想从店后逃走。
老道一声狂笑,像个大雁一般飞纵而起,飞越两座桌面,伸出鹰爪般的双爪,凌空下
抓。
分水犀将村姑向柜后一推,叫道:“小姐,由店后走。”
叫声中,飞起一脚,踢翻一座木桌,向后急退。
老道一掌震开桌面,脚落实地再次从走道追出,迎面撞上一个徐福全的手下,他竟不管
三七二十一,一掌将那位走避不及的骑士的胁骨拍断了五根。
“啊……”骑士狂叫一声,被抛出八尺开外。
中海大喝道:“老道,你好厉害的碎碑掌,看刀!”
一道银虹破空而飞,射向老道的胸口。
老道伸掌反拍,“铮”一声飞刀断成三段,鬼眼一翻,桀桀怪叫道:“好小子,你敢在
我六盘疯道人面前班门弄斧,道爷要生裂了你。”
叫声中,疾冲而上,伸手便抓。
六盘疯道拍刀的浑雄掌力,令中海心中一凛,不敢硬接,身形一晃,徐老道的身侧掠
出,向破窗急射,一面叫:“老道,街心上见。”
六盘疯道不理会中海,迳朝逃向屋后的村姑飞抢。
中海一声叱喝,三把飞刀齐出。
老道发觉中海的喝声宥异,火速回身,“笃笃笃”三声轻响,三把飞刀全击在老道的胸
口,齐向外崩,飞刀尖全断了,毫无用处。
“你非死不可。”六盘疯道狂吼,舍分水犀狂追中海。
中海吃了一惊,向窗外穿出,心说:“这恶道刀枪不入,我得用智取。”
到了街心,身后六盘疯道形如疯狂地飞扑而来,两人在街心开始追逐。中海手按剑靶,
幽灵似的闪动,任由恶道掌爪并施也沾不了他的衣袂。他在等待机会给恶道致命一击,机会
未至,他不愿拔剑免得恶道看出追电剑是神物而早作防范。
“老道,你找分水犀有何贵干?”他一面游斗一面问。.六盘疯道的爪风掌劲直逼尺
外,风雷之声隐隐可闻,此刻一见狂攻了十余招仍然劳而无功,无名火起,停止用掌拔剑怪
叫道:“那两个男女是洞庭余孽,在贫道的追逐下多次脱逃,这次他们逃不掉了。你必定是
他们的党羽,该死!杀!”
暴吼声中,攻出一招“花中吐蕊”,五剑似乎在同一瞬间攻出,剑啸剌耳。
中海向左飘,狂笑道:“好厉害的剑招,但灵活不足,强劲有余。”
“再接我一招!”六盘疯道叱喝,根本不理睬中海是否拔剑回敬,自以为刀枪不入,谅
中海也无奈他何。
中海又向左闪,恶道的第三招“日月如梭”又到,恰好截住中海的退后,几乎中的,一
发之差,被中海从剑尖前飘走了。
恶道心中也一懔,不敢再狂妄了,一声冷叱,如影附形跟进,绝着“斗转星移”立时出
手,裂肤刺骨的剑气,形成一道劲烈的涡流,如虚似幻的剑影排山倒海一般向中海射去。
蓦地,光华乍现,响起中海一声低吼,光华从恶道的如山剑影中锲入,突然外张,再猛
地收缩。
龙吟乍起,剑气迸发,人影乍合又分。
“叮叮!”两声锵锵的清吟在人影乍分时传出,剑气倏敛。
中海飞退八尺,追电剑仍在隐隐震呜。他擦掉额上的汗水,徐徐收剑入鞘,大踏步向店
门走去。
恶道站在原地,脸色逐渐发青,身形不住晃动,颊肉抽搐不已。他的剑先前向前举起
的,这时颤抖着向下徐降,脚下勉力支撑着身躯,一双怪眼似要突出眶外。他的左胁心坎的
下方,鲜血一阵阵有节拍地向下流。,“叮!”他的剑终于失手堕落在脚下了,身形一晃,
脚下一乱,但他仍然强行支持住不倒。
“站住!,你……你用的是……是什……什么剑……剑法?”他用沙哑的嗓子厉叫。
中海前脚站在门内,后脚还在门外,手掀着子,缓缓扭头一字一吐地说:“道长,你的
剑术不弱,可是你自恃玄门气功了得,却没料到在下的剑可以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因此你毫
无顾忌地大意抢攻,自取败亡。在半个时辰内你如果找到治伤圣药,性命可保,但从此你已
不能再与人争强斗胜了;心肌已伤,复原无望,好好修下半生,必定可保天年。”说完,便
待入店。
“站住!为何不……不……不成全我?给我一……一剑,让……让我死……死得英……
英雄些。
”六盘疯道疯狂地叫。
中海徐徐转身,冷冷地说:“在下伤人必定伤之有道,杀人究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你
的要求,怨难答应。”说完,迳自入店去了。
六盘疯道一声厉叫,起步急追,奔了五六步,突然“砰”一声仆倒在地,发出一声厉
号,突然用掌在天灵盖拚力击下,四肢一阵抽搐,渐渐气绝,吁出一口长气。
中海重新入座,向分水犀说:“广兄,听老道的口气,尊驾可能是洞庭王的弟兄。”
分水犀走近桌前,沉重地道:“不错,在下与洞庭王是八拜之交。”
“洞庭王目下怎样了?”
“麒麟山庄上月底大举入侵,血战三昼夜,双方死伤极惨,洞庭水寨瓦解冰消。不过,
禹大哥实力仍在,目下已然化整为零,仍活跃在洞庭烟波浩瀚之中,誓与龙虎风云会周旋到
底。在下奉大哥之命,护送苕侄女北来寻找大哥的师门长辈,在岳阳被麒麟山庄的恶贼发
现,沿途追杀。逃至德安府,被恶道追击,以碎碑掌力将我两入击伤,仍然紧追不舍,被他
追到这儿,又落在早年的对手中。如果没有老弟台援手,下场之惨,不言可知。”
中海注视着村姑,惑然问:“那么,姑娘定然是银凤禹二小姐了,怎么……”
银凤喟然一叹,接口道:“那次小女子在李叔府中作客,李叔曾是家父的朋友。恩公大
仁大义,义释李叔全家,更不念旧恶,临危拯救妾身出险,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中海淡淡一笑,问:“敢问令尊与麒麟山庄的过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因是小襄王那畜生,在秦岭假冒白衣神君的名号……”
“哦!那件事在下知道,近因呢?”
“咦!恩公知道家姐……”
“江湖中有谁不知?请说近因,姑娘。”
“家姐被一位姓龙名中海的人所救,返回故里后,家父将经过致书麒麟山庄,彼此之间
无形中断绝了往来。岂知上月初,麒麟山庄派人送来了龙虎风云会的招降令,限十天之内要
家父到麒麟山庄投到。家父当然不予理会,并严防偷袭。岂知成老狗早有准备,收买了家父
的几名心腹,里应外合,洞庭水寨终于毁在老狗之手。”
“小襄王目下正在分调各派人马,准备在汝宁擒捉一个时男时女的人,听说那人挑了徐
州龙虎风云会的秘窟,看起来不是姑娘了。”中海说。
银凤摇摇头,惋惜地说:“这人我知道,我已从那些小走狗中打听出来了。可惜我和广
叔身负重伤,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是谁?姑娘能见告么?”
“是天文剑的女公子施素素。施姑娘对家姐有救命之恩,而我却无法相助,十分惭愧。
这次我和广叔之所以走西平,便是希望能在路上遇到施姑娘传警,但失望了,反而让六盘恶
道追及。”
中海大吃一惊,脸色大变,急问:“禹姑娘,你是说施姑娘可能走西平道么?”
“听小走狗们说,施姑娘从开封南下,必定走西平道,沿途都有些暗桩侦伺,听说如无
意外逗留这两天可能快到了。”
“小襄王预定在何处设伏?”
“有两处,一在遂平到府城的路上,一在西平至确山大道,志在必得,两条道路施姑娘
必须经过其中的一条。”
中海推椅站起,说:“两位可以走了,在下送你们一程,刚才听广兄的仇家赤炼蛇的口
气,可能徐家有人是龙虎风云会的人,他们绝不会轻易放手的,在下断后,请。”
“恩公……”
“不必多言,快!”
店中鬼影俱无,人都被吓跑了。但街心上却人潮汹涌,大家向破窗下挤,想看看中海是
怎样的一个三头六臂好汉。
分水犀匆匆返回客房,取来了包里行囊,火迅出店。
中海已在店门口相候,在对面取回坐骑,跨上雕鞍,向店伙叫:“伙计,替我留一间清
静的上房我送两位朋友上路后再回来,叫那些想讨野火的人别来找死。”
分水犀和禹姑娘大踏步出了镇东,上了至商水的大道。中海策马断后,送出半里外兜转
马头,留意是否有人追赶。直待两人已隐身在老龙丘下的树林中,他仍把守在路中许久许久
方驰回太康镇。
午牌末,他换了一身天蓝色劲装,仍然穿了披风,跨上健马,徐徐地向街南小驰。
小镇南北相距不足一里,但只有中间一条大街。中段的街道其实并不长,不到百间,而
南面和北面徐卫两府,房舍院子占去全镇的三分之二。站在南首卫府的第一栋大厦的大门口
北望,不仅可看清中段街坊的一切,也可看到北面徐府的第一栋楼房的大门楼。两府的主
人,另在距镇三两里处建有别墅,平时难得住在街上,这时候大概早已得到消息赶回来。
镇上的居民全部站在大门口,恐惧地向中海注视,畏畏缩缩,有人在低声咒骂:“这家
伙可恶,看来他将会投入恶贼们的府中任打手来折磨我们了。”
“的答!的答!的答!”马蹄落在坚硬的街道上,声音敲打着镇民的心头。
中海安坐鞍桥,神色肃穆地向前注视,任由马儿徐徐前行,摆出一付神圣不可侵犯的脸
色。
卫府在望,宏伟的大门大开,门内的照壁上,绘有烘云托日图案,两侧的有盖围墙伸展
出十丈外门外有阶,停车廊、下马阶、栓马栏,一应俱全。
门有门楼,门楼顶飞檐高挑,铁马叮当响。楼上朱栏后,站着四名雄纠纠气昂昂的警
卫。巨大的朱漆大匾上,刻了两个大金字:“卫庐。”
大门的台阶上,五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一字排开,两侧,八名教师爷劲装带刃,虎视耽
耽。
“的答!的答!的答……”马儿愈来愈近。
距卫庐还有二十丈左右,已是最后三家店了,之后便是卫府的屋前广场,数十株龙爪槐
罗列在广场四周,树叶已经落尽,光秃秃地在寒风中呼啸。
街两旁站了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最后第二家商店是糕饼店,突然钻出一个八九岁的
小娃娃,向马儿奔来。
中海一怔,勒住俯身问:“小弟弟,有事么?”
接着,奔出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把将小娃娃抱起,惶然后退,一面低叫:“孩子,
不可招惹这些凶神恶煞。”一面说,一面怨毒地瞪了中海一眼。
中海淡淡一笑,不予理会。蓦地,屋侧小巷中奔出两名青衣大汉,恶狠狠左右齐上,挟
住了老人往后就拖。
老人脸色死灰,虚脱地叫:“卫爷,饶命,小老儿并未……”
中海哼了一声,叱道:“放手,你们干什么?”
两大汉吃了一惊,火速放手,一个惶恐地说:“这老杀才出言不逊,胆敢对爷台无礼,
得罪我家的贵客,罪不可恕。”
中海脸色一沉,冷笑道:“我警告你,这位老伯伯如有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不信咱
们走着瞧滚!”
两大汉扭头鼠窜,钻入屋角的小巷,溜之大吉。
中海一抖绳,驰入广场。
门口五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中,石首那人是二爷卫振堂,第二名是二总管笑里藏刀卫存
宗。中间是大爷卫振明,生得狭颧高额,耳后见腮,留着山羊胡,一双鹰目炯炯生光,阴戾
之气表露无遗。
马儿不直接驰向阶下,沿右面的槐树小驰,相距五六丈停住了。
“请移玉大厅待茶。”笑里藏刀高叫,又加上一句:“家主人有请。”
中海不下马,高叫道:“那一位是贵主人?”
卫振明堆下一脸阴笑,拱手道:“在下卫振明,幸会幸……”
“听说阁下要请武馆的师父?”中海问。
“正是。此非说话之所,可否……”
“不必了。在下索酬极高,不知阁下出得起价钱么?”
卫振明脸上有不悦的表情,捺下火气说:“卫某虽说不上富甲王侯,至少也是一方豪
富,尊驾需要多少,何不言明?”
“在下以月计酬,只教三名徒弟,每月白银一千两,先付敬师金。徒弟如若天资不佳,
在下拒绝授艺。”
狮子大开口,卫振明吓了一大跳,暴燥地叫:“什么话?你……”
中海一声狂笑,兜转马头驰出,一面扭头叫:“在下言出如山,决不二价。如果尊驾有
意,在下在店中等候消息,不妨携银前来相会。”
声落,马儿已驰上街口,蹄声急如骤雨,向街北飞驰。
笑里藏刀已来不及相阻,向卫振明急叫道:“大爷,糟了!咱们如不请他,徐家……”
“呸!你这饭桶!这家伙根本就没诚心受聘,故意找咱们开心,他以为咱们不聘他,徐
家便会争着请他呢!见鬼。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如果徐家真用重金请他,咱们得想办法除去
祸根,去!”卫振明暴燥地叫着。
街北徐府的房舍,似乎比街南卫府宏丽些儿。府前的广场便约七八亩,具有小校场的规
模。东西有擂台,场中有驰道、箭垛、梅花桩、较技场、石鼓、石担、石锁,一应俱全。
中海的马先在练武场小驰一周,略微打量四周的形势,然后在四周投来的无数虎视耽耽
的目光下到了徐府的大门前。
他向上叫:“喂!听说你们要招请打手,出得起价钱么?”
徐二爷福全的上首,是大爷徐福春,中等身材,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留着三绺长须,
脸上经常挂着故意装出的阴笑,站在阶上问:“老弟。你打了徐某的人?”
“不必,不打不相识,打了才好说话。”中海笑答。
“你可是前来应徵打手的么?”
“就算是吧,徐二爷福全的盛意,在下在考虑接受。”
“你不怕徐某计算你么?”
“江湖是闯出来的,经不起凶险,畏首畏尾,万事不成,在下何所惧哉?”
“很好,请入厅细叙。”
“免了,条件未谈妥之前,在下忙着哩。”
“在门外谈条件?不是太……”
“门外很好,彼此都好说话。同才在下从街南来,卫大爷府中请武馆师父,在下索价每
月酬师金白银千两。尊府请的如果是打手,行情看涨,每月酬金一千五百两。在下于店中静
候佳音,告辞。”
“请稍等。阁下的绰号是大地之龙,肯将姓名见告么?”
“有绰号便成,尊驾可以打听。”
“那么,你姓海名龙。”
“怎见得?”
“尊驾两个月前杀了海宇五雄,到底是真是假?”
“不错,那些家伙早年与在下做案,黑吃黑,不讲江湖道义,吞没了大批珍宝,死有余
辜。唔!
尊驾的消息还真灵通。”
徐福春哈哈大笑,朗声叫:“阁下,月酬一千五百两的条件,徐某接受了。
“很好,请先将酬全送到客店,现金文易,在下即拾夺来报到。”声落,兜转马头便
走。
徐福春注视着中海的背影,向乃弟说:“你立即带银子前往,诱他前来,好好地收拾
他。不妨多带几个人,恐防卫振明先一步抢聘。”
“如果卫家愿出高价争聘呢?”徐二爷问。
“赶他们走。反正咱们早晚要离开湖广听候差遣,如不早将卫家的人赶尽杀绝,他们会
趁咱们离开时下手的。咱们已经准备停当,藉故早日发动岂不名正言顺?”
“好,就这么办,多年来的积恨必须解决,拖下去也不是了局。”
“你记住,千万不可让大地之宠被对方请走,不然大事不妙,咱们很难找出能除大地之
龙的人,卫家如果将他请走,势将如虎添翼。”
“好,我带火龙队的人前往。”
“对,请不来活的,死的也好。”
不久,十六匹马从侧门奔出。徐福全所带人有八名黑衣骑士,每人腰间带了三具红色长
布囊。囊长两尺六寸,粗如儿臂,这玩艺儿叫火龙筒,装入强力的冲天炮喷射药,筒前设有
火石火刀和引线,像个大型的火摺子,火焰可远射三丈外,十分歹毒,利害无比。
由八人组成火龙队,八具火龙筒齐发,足以烁石熔金,大罗天仙也难逃大劫,不但可用
来杀人,更可用来纵火。唯一的缺点是易发难收,烧完为止。
中海驰向客店,远远地便看到店前站着不少大汉,笑里藏刀卫二爷已在店门眺望相候,
街两侧家家闭户,闲人纷纷走避,除了店前的人,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他安坐鞍桥,缓缓策马徐行,他在等待机会。
身后蹄声震耳,徐福全的人追来了。
店门立等的笑里藏刀卫存宗看清了徐家的人马,心中一震,举手一挥,十六名大汉立时
四面散开严阵以待。
中海的马到了店前,后面徐府的人马也到了,八名火龙队的人马飞跃下马,向两侧展
开。另七名大汉则与徐二爷同行。
“好啊!丙然料中了,好戏即将上场。”他喜悦地自语。
中海泰然下马,笑里藏刀含笑趋前,指着阶上放着的精美银箱,笑道:“敝主人派在下
送来白银千两,专程邀请至敝舍安顿,老弟台请。”
“二总管的意思,是马上走么?”中海栓好坐骑问。
“是的,敝主人着在下前来促驾。”
徐福全大踏步上前,叫道:“且慢!海老弟,一千五百两聘金,请查收。”
上来两名大汉,抬着一只沉重的皮鞘,放在中海的脚前,打开鞘露出耀目的银锭,然后
行礼告退下去。
双方剑拔弩张,两府的人皆徐徐后退,全用凝重的眼神注视着中海的举动。
中海已看清四周的形势,不动声色,先看看银箱,再用脚拨了拨银箱,抬头冷眼四顾。
四周鸦雀无声,凶险的气氛迷漫在四周。火龙队的人,悄然取下了一具火龙筒。卫府的
人,各举起一把诸葛连弩。双方冷然盯视,恶斗一触即发。
“在下十分为难,看来,在下只能接受一方的聘请了。”中海一字一吐地说。
徐福全桀桀怪笑,说:“千两与一千五百两之间,差距甚大,五百两银子,足够建造一
栋大楼,足敷穷人一家五口的五年衣食。”
“不错,福全兄果是明理的人。俗语说,财宝动人心,天下间决无不爱金银的人。”中
海笑答。
笑里藏刀高叫遁:“徐家心怀叵测,前倨后恭,必有毒谋,老弟台万勿上当。如嫌酬金
过少,敝下再加白银千两。”
“真的?”中海笑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笑里藏刀拍着胸瞠叫。
徐福全冷笑道:“在下再加一千,共银二千五百两。”
中海一手抓起银鞘,大笑道:“一言为定,在下接受了。”
笑里藏刀急叫道:“老弟台,三思而行。”
中海笑呵呵,毫不在乎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下不用三思。”又向徐福全
道:“余数白银千两,请立即支付。”
徐福全大概早有准备,向后举手一挥,一名大汉上前递上另一个银鞘。中海将两具银鞘
往店内一丢,高叫道:“掌柜的,替我交柜。”
这瞬间,笑里藏刀一声怪叫,他身旁四名大汉双手齐伸,四具诸葛连弩齐发,三十二枝
劲矢齐向中海集中攒射,急如暴雨。
岂知中海早有防备,银鞘丢出,身随声动,但见人影一闪,已飞越丈余空间,消失在店
门中不见了。
街心大乱,徐福全一声长啸,八具火龙筒连续发射,热浪迫人,烟火飞腾,惨叫声惊天
动地,八条三丈余长的巨大火柱矢矫如龙,烈火熊熊。在大街上使甩这种歹毒火器,危险极
了。
卫家的人不知徐府有火龙队,更没料到对方不顾街坊的安全突在街心使用,风干物燥,
万一引起火灾,太康镇不被烧成白地才怪。
弩箭迎火自毁,卫家的人鸡飞狗走,片刻间便被火龙筒烧倒了六个人,六个人浑身是
火,倒在地上惨号连天。
卫二爷大惊,狂叫道:“快退!”
机伶鬼不等招呼,纷纷夺马逃命,有些撞开店的大门,利用店铺溜之大吉。
卫存宗在四名大汉的保护下,跃上停在关王庙前的坐骑,亡命飞逃。
从街上退走的共有八人八骑,卫存宗一马当先,越过关王庙的南街口,突见街右的小巷
里滚出一张大圆桌,停在街心拦住去路。
木桌来得蹊跷,但卫存宗仍不知大祸临头,马儿向侧绕,狂冲而至。
街南街北锣声震耳,双方都开始召集人手戒备。
相距还有四五丈,圆桌上端升起了中海的头部,仰天狂笑,舌绽春雷大喝遁:“二总
管,下马。”
两侧两名大汉不吭一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两具连发十八枝矢箭齐飞,崩簧响
处,箭如飞蝗。
同一瞬间,银虹破空而飞,中海的飞刀连珠飞射,接二连三划空而过,刀和箭的破空风
异声令人毛骨悚然。
“笃笃笃笃……”箭像暴雨般射到,一一钉在圆桌上,寸厚的桌面坚实沉重,足以挡住
射来的箭雨。
“啊……”惨号声惊天动地,两名大汉翻落马下,马儿仍然向前狂奔。
“秤噗”卫存宗的马倒了,马的胸胁中心,一把飞刀尽柄而没,跳跃着冲倒,像倒了一
座山。
卫存宗身手了得,人已飞跃下马,向擦身而过的后到骑士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跃上鞍
后。岂知尚未坐稳,马儿一声狂嘶人立而起,砰然倒地,两个人全被摔出丈外,几乎被马儿
压毙。
八匹马倒了四匹,另四匹鞍上没有人。八骑士已有四个倒在街上呻吟,另四名包括卫存
宗在内,匣早已丢掉了,四个人四枝剑结阵戒备。
诸葛连弩最大的缺点是不易在匆忙中重装,也经不起抛掷,目下失去了效用,只能用剑
拚命了。
满街都是火,徐家的人一时还不能追来。
中海丢了钉满弩箭的圆桌,一步步进逼冷笑道:“你们是到徐府做阶下囚呢,抑或是想
伤在太爷的手下?”
卫存宗举手一挥,吼道:“快上,毙了他。”
中海在两丈外倏地止步,点手叫:“上吧,太爷懒得和你们动手。”
四个人心惊胆跳向前迫进,举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中海双手一抄,左右手各捏了两把飞刀,若无其事的信手抛弄,虎目中神光似电,半转
身躯徐徐举步走动,目光始终盯视着逐渐迫近的四个人,双脸上泛着冷笑,笑意令人望之心
寒,头皮发紧。
卫存宗心中发虚,被中海的冷傲神情盯得有些发慌,冷气从脊梁心直向上冒,硬着头皮
吼道:“上!毙了他!”
吼声中,四人疾驰而上,长剑前伸,凶猛地扑至。
中海双手齐扬,上身稍挫,然后站正身躯举步向前就走。
中海发出四把飞刀,然后举步向街北走,迎着越过火场率人奔来的徐福全若无其事地
说:“劳驾请派人将在下的飞刀收回。”
卫存宗四个人的右腿跟下,各挨了一把飞刀,踉跄冲出四五步,一一狂叫着冲到。
徐福全率人奔到,喝声:“带走!”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受伤的人捆上,急急打道回府。
入暮时分,徐府堂开盛宴,各处警卫森严,如临大敌。上宾席上,中海带剑高坐,酒到
杯干,身在龙潭虎穴,他竟然毫不在意。
大厅中排下五席盛宴,府中有头有脸的人全到了。主人徐福春得意洋洋,笑口常开。
酒酣耳热,他鼓掌三下,大声说:“五六年来,咱们直到今天才仗海老弟的神成,第一
次大获全胜。举杯,咱们敬海老弟一杯,等会儿我有话说。”
由徐福全二爷带头起哄,吵吵闹闹地敬酒,然后人声渐静。已有七分酒意的福春大爷,
一条腿架在大环椅的靠手上,拉开醉猫喉咙叫。“下月中旬,咱们会友必须到湖广报到,听
候指示。因此,在近期内,咱们必须将姓卫的人从本区连根拔掉,以免有内顾之忧。海老弟
这次适逢其会及时光临,可以说是天意,不然,咱们难操胜算。明天,咱们乘大胜余威,一
举铲除街南姓卫的人,永除后患。今晚,咱们尽欢,后面早春楼有的是女人,各位带了醇酒
前往,务期尽兴。海老弟,咱们先走,我替你找到一位人间尤物,包君满意。”
“且慢!”中海醉意朦胧地叫,打了两个酒呃又问:“徐大爷,你所说的会友是怎么回
事?”
“怎么回事?哈哈!咱们都是龙虎风云会的会友?”“难道那位六盘疯道也是你们的会
友?”
“呵呵!你是局外人,不知其详。咱们龙虎风云会各路英雄互不相识,只知本路的同
道。”
“那……那不是会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相残杀并非不可能的事啊!”
“这倒不尽然,本会虽然人数众多,包罗万有,如果起了冲突,只消报出路名及各所属
坛号,自己人便不会有麻烦。”
“大爷,你属于何路何坛?”
徐福春拍拍胸膛,得意洋洋地说:“北路会友,金云玉板令虎字秘令属下,地字坛外坛
会友,怎么?值得骄傲吧?”
“恐怕自杀身死的六盘疯道是贵会的人呢。”
“他不亮身份,谁知道他是与不是?管他。”
“哦!下月中旬到湖广有何贵干?”
“不知道,听说是可能入川,那见发现了本会的死对头,对方是谁却无从得悉。”
“赤炼蛇兄弟又怎知日间在下送走的男女,与洞庭王有关?”
“那还不容易?周兄弟来自湖广,早年与分水犀有怨,他这次是公报私仇。本会在上月
已攻破洞庭水寨,洞庭王威了空中之,凡是洞庭王手下的爪牙,一律擒往解送湖广麒麟山
在。”
“呵呵!在下却误打误撞,将分水犀放走了。”
徐福春哈哈狂笑,怪声怪气地说:“老弟,你以为徐某这般没用么?你错了,附近百里
之内,没有人可以不经许可而安全离开。哈哈哈哈……”
中海心中一震,但神色丝毫未变,说:“呵呵!在下走了眼啦!小看了大爷哩。”
“你确是走了眼,两个身受重伤的人,还走得了多远?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徐某
也确是珍惜阁下的艺业和人才,有心替你引见本会的虎字令令主,加入本会共享富贵,日后
咱们是一家人了。”
中海摇摇头,道:“对不起,在下恐怕令大爷失望了,天涯闯荡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乐
何如之?
在下可不愿供人驱策。”
徐福春哈哈狂笑,干了一杯酒,阴森森地说:“老弟,我不会失望的。”
“你倒是一厢情愿哩!”
“不!两厢情愿。”
“你的意思是……”
“刚才第五道菜是什么?”
“如意凤肝,平常得紧。”
“那里面放了朔望散。老弟,你知道什么叫做朔望散吗?”
“中海心中悚然而惊,但仍沉着地问:“朔望散?请教。在下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初一为朔,十五为望。吃下了朔望散,十五日如无解药,必死无生。”
中海神色一冷,阴森森地问:“阁下,你想到你自己的安全么?”
徐福春呵呵笑,说:“不错,你的飞刀了得,神剑无敌,举手投足皆可置我于死地。
但……呵呵老弟,我并不害怕。你是聪明人,你不会轻易赴死,杀了我你同样是死,智者不
为,是么?再说,我并不亏待你,只要你永远在我身畔做保镖,每半月我给你一次压下毒性
的药,你我共享富贵,彼此息息相关,你会乐意的。”
“我可没告诉你我乐意。”
“唉!天下间的事,难求十全十美,我看你还是乐意算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有十房妻
妾,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四女中任君择其一,以后翁婿相称,那一点不好?你还没成亲
吧?”
中海按下心头怒火,不动声色地说:“十年之后,再谈婚事并未为晚。”
“呵呵……”徐福春大笑,笑完说:“我知道你这种人,眼高于顶,不愿早早成家,被
家所累,以免将壮志消磨在床第间。因此,我知道你会拒绝的。今晚,我会给你一个好女人
快活快活。”
“呵呵!是阁下的妻妾呢,还是女儿?”中海狂放地问,为免引起对方的疑心,他故意
佯放狂意在心中,他已打定主意找机会迫恶贼要解药。
徐福春不疑有他,满以为中海也是个好色之徒,不以为逆,笑道:“我的妻妾和女儿都
不在这儿想在今晚送一个给你也办不到。我所说的女人,就是分水犀带着的村姑。”
“阁下是怎么将他俩人捉回来的?”
“老龙丘下有我的人。”
“是一个姓邹的老人么?这人我见过。”
“姓邹的老人?那老家伙只会养羊,冬日来临时,他会替我准备羊胎供膳。”“分水犀
目下大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罗。”
“不,咱们好好优待他,要带往湖广呢。那女人是他的侄媳,本来我想留来自用,现在
把她赏给你,走!我已叫人给了她一杯青春露,大概药力已然发作了,祝你快活。”
中海推杯而起,摇摇晃晃像是不胜酒力,含糊地说:“走啊!你……你怎老……老狐
狸,早该让让我快……快活了,故意吊……吊胃……胃口么?”
徐福春架起他的胳臂,高兴得大叫大嚷,在哄闹声中,向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大厅中闹
酒的人,也纷纷退席,从另一道门走向有美女的早春楼。
徐福春架着中海走的是另一道门,前面有两名大汉掌灯引路。佯醉的中海一面打酒呃胡
说八道,一面留意所经的四周景况。
经过不少座重门,穿越不少叠廊,到了一座形如碉楼的两层四方大楼,墙壁全用径尺的
巨型方砖砌造,小窗格全用酒杯粗的铁条所制,内有沉重的木造窗门,露出一线微弱的暗红
色灯光。只有一座门,宽仅三尺,外加铁栅,两名黑衣大汉刀隐肘后,不住地左右巡走。
掌灯大汉在前止步,两名警卫趋前向徐大爷行礼。
徐大爷醉醺醺地向右首一指,道:“老弟,看,那一栋大楼;听,楼中的笑击隐隐可
闻;那就是早春楼,弟兄们正在那儿快活。楼中的女人,都是我从各地弄来的,专用来招待
各地的朋友,算起来大多成了败柳残花了。这儿,是我建来处治人犯的囚牢,是违法的私刑
室。私刑室皇法不容,但谁来管我呢?楼下是男囚房,楼上是女囚房。后端,各有精致的雅
室,是我用来试验人性弱点的地方,多少硬汉与多少烈女,皆难以逃过此关,他们早晚都得
在那儿暴露原形。”
“你……你是怎……怎样试……试验的?”中海醉昏昏地问。
“很简单,他要求死,我给他用金钱、女人、和酷刑,任他选。奇怪的是,嘴上最强
硬;最不怕死的人,在这儿反而最软弱最怕死。老弟,今晚你在楼上雅室快活一宵,不是试
你,而是遗女人很野不能放在别处,如果老弟有兴,享受多少日子悉从尊便,不要便将她丢
入狼坑算了。”
中海向前走,摇晃晃地说:“废话!你走吧,大爷,少陪了。”
警卫打开巨大的铁锁,移开了铁叶门。徐福春将中海往里送,附耳向警卫说:“小心
他,如有异动速行禀报,但不必阻他,他已无能为力不足为害了。”
女囚牢后面的雅室,确是雅,布置得古色古香,粉红色的宫灯映出动人的光芒,牙床罗
帐花园锦簇,幽香满室,令人心动神摇。
室门砰然闭上了,灯光下,床中跃出一个半裸的女人,罗衫半解,酥胸半露,红潮满
颊,瞪着火热的大眼,看清室中的人,突然飞扑而上,婉转投怀。
中海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哈哈狂笑,抓过桌上的茶壶,倒满大杯滚热的茶,挽着人在室
中行走,一面怪叫道:“哈哈!心肝宝贝儿,你……呃……你真……真迷死人了……”
声未落,茶杯一扬,热腾腾的茶水从一座小窗格中激射而出,窗格子像被暴风雨所击。
“啊……”外面有人在狂叫,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急急远去。
中海关上窗,回到桌旁,取饼盥洗用的冷水,不客气地将银凤姑娘放倒在桌上,冷水往
她头脸猛浇。
银凤打一冷战,咕噜噜吃了不少冷水。中海将她往床上一丢,火速将所有的官灯熄了,
方到床前擒住银凤,先制住她的双肩井,低叫道:“禹姑娘,先别挣扎,低声,我是大地之
龙。”
银凤即使想动也无能为力,久久方热泪盈眶地说:“该死,我……我怎么会……
会……”
“恶贼用药迷失了你的灵智,不是你的错。”
“你……”
“我混入恶贼家中,不小心被他用慢性毒药暗算,今晚他将你交给我,想市恩要我替他
卖命。请听我说,你我两人身在虎穴,随时有不测之祸,暂时你不能离开,你我合作共除此
獠为地方除害,也算是剪除龙虎风云会的羽翼。”
“请问恩公,该如何合作?”
“分水犀目下无妨,恶贼要将他解往麒麟山庄,而你的处境却最危险,所以你必须在表
面上与我亲蜜,不能恶贼要将你丢入狼窟,他们至今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今晚我要出去办
点事,你可以安静地在床上养神,并将锦被堆高,像是我确已入睡。我走了,等会儿见。”
“恩公你……”
“我要将卫家的人弄走,唆使卫家的人前来袭击。”
说完,悄然起身。侧耳听听房外毫无动静,他像一头狸猫,溜出房外,摸下底楼的男囚
室。
男囚室分为十数间囚房,两人一间,囚犯们全已入睡,在菜油灯的微弱光芒照射下,他
找到囚在最后一间囚房的卫存宗。
没有钥匙,房门无法打开。一不做二不休,他在大门后端的一座小窗上下工夫。追电剑
可切金断玉,但必须注入内力,他默运神功,全力向铁枝的顶部按去。
铁格子应剑徐断,三根铁枝应剑先后齐顶而折。看看外面没有人,奋力将铁枝向下板,
千斤神力徐发,铁枝被扳得向下弯落。
他一跃出窗,往墙根下一伏,伏地蛇行进至屋角。真妙,一名守卫就倚在墙角的另一
端,贴着墙根伸手抓住守卫的脚跟一拉,另一手扬起就是一劈掌,击中守卫的耳门,应掌而
倒。
还有一名守卫,必须全部解决。听另一端传来了足音,另一名守卫快转过这一面来了。
他将昏厥的人制了重昏穴,塞在另一面的墙根下,自己戴上守护的头巾,右手挟了一把飞刀
防范意外,倚在墙等候。
天空浓云密布,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他倚在墙上,如不留心,很难发现守卫已换了
人。
丙然不错,另一个守卫毫无戒心地走近,相距十来步,发话道:“咱们有人质,卫家投
鼠忌器不敢来讨野火。真要命,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就喝霜风,真受不了。老四,去拿壶酒
来暖暖身子,怎么样?”
说着说着,已接近至三步内。中海踏进两步,手起掌落,守卫连人都没看清,应掌便
倒。
由守卫的口中,中海知道他们刚换班不久。按规矩,守卫的时刻是搁在灰上点燃的两柱
香,约一个时辰。这是说,假使今晚徐府的人大意不来查警,他就有六个时辰可用;如果有
人查警,他只有两刻至三刻的时辰可用了,必须尽速进行。
搜出了锁匙,他从原窗口进入,带出被点了昏穴的卫存宗,将窗格铁枝扳回原状,挟起
人投入夜色茫茫中。
街南卫府早先闹翻了天,这时三更正的更豉已经响过了,人声已静。卫二总管和几个爪
牙落在徐福春之手,投鼠忌器,卫振明兄弟一筹奠展。这时兄弟俩正在书房中喝闷酒,烦燥
地暗自商量如何救人,如何和徐家一拚。
卫振明一向骄横成性,是个暴燥的霹雳火,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咆哮道:“真他妈的
饭桶,搞出这桩丢人的大事来。二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不管存宗的死活?”
二爷卫振堂哼了一声,断然地说:“咱们不能为了存宗的安全受制于人,我认为趁他们
踌躇满志时大举进袭才是妙着,过几天狗东西再招来大批党羽,咱们危矣,目下各路朋友皆
已到达,这时进袭不啻表示咱们志在必得的拚死决心。为大局着想,存宗个人的生死,何足
道哉?”
“但……但咱们如何向大家交侍?这会影响咱们的士气呢!向朋友们怎么解说?他们会
说咱们连亲情也置之度外,岂不教人心冷么?”
蓦地,灯影摇摇,书房门突然大开,一个蒙面人挟了一个软绵绵的人,接口道:“当然
啦!你们连自己亲人也置之不顾,还有谁愿意替你们卖命?三思而行,再思可矣!是湖广口
音,有点难懂。
兄弟俩大惊,振堂去拉警铃的拉绳。
“且慢!在下是送人回来的,不必惊动府上的人。喏!这位是府上的二总管卫存宗。他
的刀伤并不太严重,目下昏穴被制,并无大碍。”
蒙面人说完,将卫存宗的身躯放平,半点不假,确是卫存宗。
卫振明不由大喜过望,急问:“尊驾贵姓大名,肯以真面目见示么?”
蒙面人摇摇头,说:“事关机密,恕难见告。在下冒险将人送回,与两位做一笔买卖,
如何?”
“做买卖?你……”
“足下如果送在下值千金的珠宝,在下今晚助阁下成事。”
“成什么事?”
“救出昼间被擒的人,一举除去卫府的死对头。”
“阁下能否详细说明?如何取信?”
蒙面人哼了一声,不悦地说:“在下敢从牢房中将贵总管救出,如无把握,岂肯前来做
交易?”
“这…..”“两位如果心中存疑,在下告退。明日徐府将大举进袭,到那时悔之晚
矣!”
“且慢!尊驾到底是谁?”
“不必问,只须知道在下是徐府请来的人就成。如果阁下能将价值千两黄金的珍宝给
我,在下没有理由再替徐府卖命。”
(请坐下谈谈……”
“不,成功与失败,取决于片刻间,良机稍纵即逝,时辰不多了。阁下,你愿意明晚让
徐府的人用火龙筒来收拾你们么?”
振明向门外走,匆勿说:“请稍候,我去取珍宝来。”
“愈快愈好。”
不久,振明提来一楼金珠宝盒,在桌上打关,刹时宝光四射,耀目生花。
他将宝盆向前一推,说:“三串大珠,八件宝石,十二件珊瑚,四色翡翠,共值黄金千
两以上,咱们这就谈谈交易。”
蒙面人在怀中取出两张素笺,摊在桌上说:“这是囚牢的概略形势,持此可以救人。那
是早春楼的图形,今晚请来的高手大多在那儿快活。今晚徐府大排庆功宴,许多人全醉了。
明晚将倾巢进袭尊府,不如出其不意下手为强。在下在陪中相助,保证成功。”
“那位大地之龙……”
“他醉了,目下正拥美人酣睡。这人由在下负责除去,不劳挂心。”
振明举手三击掌,喜悦地叫:“一言为定,一切仰仗兄台鼎力相肋。”
“一言为定,保证马到成功。时候不早,务必火速进行,救人攻府同时并进,多备火器
以毒攻毒,保证万无一失。”
“好!咱们这就立即准备。”
“在下先走一步,静候光临。”
蒙面人说完,抓起珠宝箱,人影一闪,便消失在房外。到了郊外,他将珠宝箱藏在隐秘
处,拉掉蒙面巾,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囚牢。
还好,查警的人没有来,一来一去,他只花去不到二刻时辰。同到牢中,他不再顾忌,
将分水犀带上雅室,三个人暗中商量了片刻,决定一俟卫府的人到达时,他先将两人送离大
康镇。
四更的更鼓声刚落,远远地,一声惨号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中海从窗口奔回,叫道:“两位,随我来,走!”牢门早已弄开,三人急急掠出,转过
一座别院,劈面撞上两名警卫。中海飞扑而上,追电剑一闪再左右分张,两名警卫的咽喉几
乎同时中剑,一声未出便已了账。
他跃上院墙,向东一指说:“由此往东不再有人把守,走,后会有期,珍重。”
分水犀和姑娘屈膝拜倒,姑娘颤声叫:“此恩此德,没齿不忘,恩公……”
中海跺脚叫道:“老天爷!你们还罗嗦个什么劲?还不快走,等会儿想走也走不了啦!
真是不懂事的家伙。”
声落,他已远去五丈开外。远处,杀声震天,两处火头已经冲透瓦面。”
巳用不着蒙面了,他的追电剑便足以代表他的身份,火光下剑上光华耀目生花,瞒不了
人了。为了早日结束太康镇的事,他将中了朔望散慢性毒药的事暂且置诸脑后。
经过囚牢时,囚牢中已乱得一塌糊涂,男女囚犯狼奔豕突各自逃生,原来囚牢已有人杀
入。
它眺望着火光和奔窜的人潮,冷笑道:“大康镇今后即使不会好转,也不至于比目前更
坏,为了去暴除恶,我不得不开杀戒了。”
他站在内院的院墙上,静静等徐福春出来。突觉人影一闪,一名黑衣人上了左首的院
墙,一声怒叱,顺墙顶滑来,劈面就是一刀,“庄稼乱劈柴”拦腰乱砍,声势汹汹。他滑退
半步,让刀一闪而过,以奇快的手法拔剑挥出,黑影的右臂随刀飞落,“啊”一声惨号,掉
下墙去了。伤人之后,他立即收剑站在墙顶等候。
许久仍不见徐福春外出,他心中忖道:“看样子,他可能已经外出指挥爪牙们拒敌去
了,我一味地在这儿守株待兔,岂不失策?”
大火冲天,半边天红光照耀,镇上的人全部出门观火。街上有卫府的人把守,谁也不敢
出来救火。
好在徐府的二三十栋房舍与镇街隔了一座大矿场,火不至于蔓延至镇街,镇民乐得袖手
旁观,暗中称快。
徐府的火龙筒派不上用场,在自己的宅院岂能使用火器?加以大多数人宿酒未醒,想像
得到糟得不可再糟。
中海避开拚命缠杀的人丛,他不愿动手多造杀孽,急急奔掠寻找徐福春。可是,接近至
左面的楼房,仍然一无所见。
蓦地,在木材爆裂声中,他清晰地听到北端传来杂乱的蹄声,心中一动,连忙向北追。
出了镇,火光中,不少马匹向郊外沿至西华的大道狂弃。
“好啊!这家伙定然知道大势已去,逃向别墅重整旗鼓去啦,你走得了么?”
巧极,左首一条小巷中,冲出一匹健马,马上的骑士他不陌生,原来是被他痛揍一顿丢
出店外的威镇八方王教师爷。
威镇八方这时也看到他了,气虎虎地叫:“姓海的,徐大爷到处找你,只道你被人宰了
呢。”
一面叫,马儿急冲而过。中海左手一按鞍后的底部,身躯凌空,右手抓住威镇八方的腰
带,笑道着:“下来,阁下。
威镇八方可真听话,飞离雕鞍抛出两丈外,“砰”一声脑袋撞在墙角上,脑浆外溢。中
海抢过绳,马儿四蹄翻飞,向北狂驰。
前面已看到骑影,他加上一鞭,逐渐追近。双方将衔按时,他叫:“喂!大爷目下安
在?”
骑士伏鞍狂驰,仅用马鞭向前指,叫:“已先走了,回老龙别墅。”
中海不再问,紧跟着前面的马飞驰。他不知道老龙别墅座落在何处,只好利用这像伙引
路。
老龙别墅距镇北只有三里地,座落在老龙丘的西麓。不消多久,便看到树林中透出的灯
光。大道右方岔出一条路,直达林木映掩中的老龙别墅。
这时的老龙别墅如临大敌,外面的围墙高有三丈,门上扯起两盏朱红色的警告灯,墙上
人影幢幢,刀枪的闪光比比皆是,沉重的大门半掩,八名劲装大汉高举火把仗刀戒备,检查
进入的人马。
两名健马狂奔而至,把门的大汉远远便喝道:“缓下坐骑,谁?”
骑士徐徐勒,高叫道:“我是振声。老五,大爷到了么?”
“刚到一会儿。后面是谁?”
中海扬声叫:“我,大地之龙。”
把守庄门的老五大叫道:“大爷在厅中立等,海师父请进。”
大门至大厅,中间隔了一座庭院。马儿由右面的驰道绕至厅侧下马石停下,中海飞掠下
马急趋厅门。
厅门的两廊各有六名劲装大汉把守,厅中灯火通明。踏入大厅,他感到气氛不寻常,有
点不大对劲。两旁,八名金刚般的劲装大汉冷然肃立,中间的虎皮交椅上坐着怒火冲天的徐
福春,正拍着桌子向九名老少怒吼:“混账!为何查不出来?谁泄露消息的?这几天曾和卫
家的人往来,他就有嫌疑,给我查。”
“是!小的当尽力找出线索来。”一名半百年纪的人答。
“老四,人都准备好了吗?”徐福春向一名大汉吼叫。
“即将结束停当,十八金刚全部出动。”大汉躬身答。
“快,老二已缠住他们,支持半个时辰不会有困难,咱们捣他们的龟窝,断他们的退
路。”
中海听了许久,心说:“假使他今晚不是得意忘形多喝了俩杯,他会先派人去捣卫家的
宅院的。
可惜我给他来上这么一手,搞昏了他的头,这时再派人断后路,已经来不及了。我何不
跟他前往,在半路上擒他?这时他人多势众,不易得手哩!”
他踱向案旁,接口道:“兵贵神速,何不火速前往?”
徐福春一蹦而起;叫道:“你来得正好,镇上怎么了?”
中海摇摇头,苦笑道:“入侵的人大多,而府上的人在下都不认识,杀了几个人之后,
在下怕误杀府上的人,只好退出来了。看光景,对方已倾巢而至,唯一的可行办法,便是以
牙还牙反击,直捣其穴方可稳操胜券。”
“我本想在镇上将你找到后,立即向卫恶贼的宅院进袭,但现场大乱无法找你,这才赶
回来召集人马前往。快!这就走。”
一面说,一面走近,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挽中海。
他的神情变化太快,反而引起中海的疑心。中海心中有鬼,怎肯让他的手近身,向侧移
开,伸手说:“大爷请。”
徐福春老奸巨滑,也看出中海怀有戒心,挽不着便顺势抬手,金虹疾闪,袖底射出五枚
金针,金虹近身,强力绷簧的暴响声亦入耳。
中海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重重杀机,早已严加提防,见对方手向上抬,小指屈曲
后收,便知不妙,一闪之下,便已闪开五道金虹,危机间不容发。
不等他还击,徐福春已掠出丈外,金针无功,立即撤剑大吼:“海龙,你做的好事。狗
东西!你该死一万次。”
十六金刚已一拥入厅,十六把钢刀形成合围,八名老少也各撤兵刃,将中海围在核心。
中海心中凛然,但并不害怕,冷笑道:“徐大爷,好事你巳做尽了,也该我做好事啦!
有说乎?
“囚牢被人先行袭破,谁做的?”徐福春厉声问。
“自然是卫家的人所为。”
“囚牢被袭时,阁下在何处?”
“在楼上雅室,这还用问么?下面囚房所发生的事故,在下并不知道,只怪阁下的房屋
建得太坚牢,楼上听不到楼下的动静,能怪我吗?”
“站在内院的墙头杀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在下只想保护你的安全,所以站在墙头
戒备,谁知那位向在下动刀的人是谁?你总不能叫在下任人宰割吧?”
“哼!强辩知其所穷。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得了徐某两千五
百两聘金却拆我的台,吃里扒外,江湖道容不下你这种可耻的狗东西……”
“且慢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你说,江湖道难道容得下你这种籍仕绅之名,暗底下招纳亡
命横行不法的人?怎又容得下你这个暗中下毒迫在下替你卖命的豕狗?”
“说,到底你想不想活,愿不愿替我效死?”
“在下想活,所以找你要解药,你下毒在先,怪不得在下不替你卖命。拿来!”
徐福春钢牙锉得格支支地怪响,神情狞恶已极,厉声说:“本来尚可让你多活十来天,
但徐某已等不及了,先杀为快,今晚誓必将你锉骨扬灰。”
“不见得。少废话,拿解药来。”中海却毫不在乎地说。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厅中有二十四个人之多,无一不是可力搏虎豹的好汉,你认为是
否会有活命的机会?”
中海扫了四周的好汉一眼,冷冷地说:“唔!全都是可力搏虎豹的高手,真的么?”
“你马上可知道。”
“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根本不成气候。”中海冷笑着说。
他的话太狂,立即激起公愤。一名大汉一声虎吼,突然急冲而上,钢刀一闪,“力劈华
山”疯狂进招。
中海直待对方近身,钢刀下落,方突然从刀光左侧切入,光华一闪,两人错肩而过。
大汉刹不住脚,直冲出丈外,脚下突然凌乱,上身向上一挺,踉跄止步,想转身,却
“啊”一声惨叫,“当”一声钢刀坠地,然后身躯向左一忸,旋了半周一头撞倒在血泊中抽
搐。地上血迹斑斑,他的左胁裂开一条横缝,骨折肉开,大小肠齐向外挤。
中海离开原地不足四尺,身形微挫,剑诀平置胸前,右手握剑靶置于剑诀外,剑身平
举,尖锋指向左后方,凝立如渊停岳峙,脸己平静点尘不惊,仅虎目中神光似电,盯视着剑
诀的指尖,对身后倒地的事,浑如未觉。
大厅中突然鸦雀无声,空气像是凝结了,冷意笼罩在每个人的四周,这一记快速绝伦的
雷霆一击似乎已将四周的人震麻木了。
久久,濒死的大汉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大厅方开始有生气,奔出两名大汉,将重伤的
人急急抬入内堂。
中海徐徐站直身躯,低沉地说:“世间真正不怕死的人,少之又少。大丈夫视死如归,
那是他认为以死所换取的代价是值得的。行侠仗义而死,死得光荣,死得光彩,纵死亦可含
笑九泉。诸位,你们的死为什么?诸位的父母费尽心血哺养你们成人,你们却甘心为虎作
伥,助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真恶贼鱼肉小民,横行不法,甘心辜负大好头颅么?回头是岸,诸
位,珍惜你们的万金之躯,死于不义,九泉难以见先人于地下,死后也落得臭名永传。走
吧,希望日后咱们以朋友的身份相见。”
一名大汉哼了一声,吼道:“你不也是为了两千五百两银子,才投身徐府做打手的么?
你这也叫做行侠仗义么?别他妈的说的比唱的好听了。”
中海一字一吐地说:“两千五百两银子,将是太康镇被徐卫两家迫死的人的恤金。我大
地之龙一生之中,不仅不要不义之财,连朋友的周济也不轻于接受。在下行踪遍及半壁江
山,各位可以在所经处详查,看看是否有过不义的行径。”
“那么,你是无意中插手管闲事的人了?”
“无所谓闲事。除恶去暴,义不容辞。徐卫两家一日不离开太康镇,在下决不放手甘
休。”
大汉收了刀,忸头便走,头也不回地出厅去了。接着,陆续走了十二个人。
徐福春鬼精灵,一看大事不好,闪电似的掠入内厅而去,一闪不见。
中海奋起急追,叫遁:“你走得了么?”
六名大汉突然截出,三剑三刀齐伸挡住去路。
中海站住了,虎目中神光炯炯,吁口长气说:“好吧,在下只好开杀戒了。”
他的剑向前缓缓伸出,剑诀徐引。
六大汉盯了他一眼,其中之一说:“宁教徐大爷不仁,不可令我等不义。咱们冒死阻阁
下一阻,仁义已尽,徐大爷该已获得逃生的机会了。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说完,六人收刀出厅而去。中海目送众人离去,方追入内堂。不久,他跃登瓦面,凝神
倾听四周的动静。
老龙别墅并不大,只有四栋楼房,四周有三丈高的护墙,有前后两座门。前面一群好汉
相继乘坐骑离去,后门闭得死死地。
他想:“如果躲在屋内,委实难以搜寻。这恶贼如果聪明,他会独自逃命的,躲在屋
内,委实得捉防纵火哩!”
蓦地,东南角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大爷,带我走!”
接着,一个黑影奔向护墙。
他本能地想追,但心中一动,忖道:“叫声毫无惊惶的感觉,恶贼怎会让女人缠住?我
可不上这个当。”
他的目光离开了爬墙的黑影,扭头向西南角看去。一个黑影突然飞升上墙,不由级道向
上爬,身法迅捷。他不加思索,立加狂追。
徐福春做梦也没想到巧安排落空,调虎离山计骗不了中海,满以为逃脱了众叛亲离的老
龙别墅,老命保住啦!跃下护墙,拚命狂奔,想逃回太康镇再作打算。
太康镇徐府大火冲天,满天红光,人在明亮的火光下逃走,半里外便可看到。
窜入路旁的一座树林,他想由路左的小河左岸隐身遁走,道路不宜行走,怕被路上的人
发现。出了林,小河已在眼前,河岸枯草丛生,光秃秃的柳树迎风款摆,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像惊免般窜向一株柳树下,相距还有五六步,树下的草丛中,幽灵似的升起一个鬼
影,熟悉的嗓音震耳传来:“才来呀?阁下。”
他不由得惊得毛发直竖,浑身发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手急伸,梅花弩筒的金针向鬼
影射去,扭头便跑。
还未奔回树林,眼前鬼影又现,语音又响,道:“拿解药来,换你的命,你还舍不得
么?”
他一声怒吼,拔剑凶猛地扎出。
“铮铮!”龙吟震耳,火星飞溅,他感到虎口欲裂,凶猛的反震力将他手臂震得一阵酸
麻,剑向外荡,身不由已被带得向侧飘。眼前光华耀目,追电剑正指向他的胸口,冷叱入
耳:“丢剑,真要逼在下杀你么?”
他咬牙切齿飞退,挥剑急封,一面怒吼:“我跟你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铮铮!”双剑接触,中海的沉叱似电雷般响起:“撤手!”
“嗤”一声轻啸,他感到右臂一麻,虎口一震,倒翻滚着飞出三丈外去了。澈骨奇寒的
剑尖,第二次光临他的胸口,但见光华一闪,胸前一凉,胸襟斜开了一条裂缝,凉凉地让他
感到毛骨悚然。
“拿解药来,不然你得死。”中海沉喝。
他突然哈哈狂笑,厉恶地说:“晚了,解药在镇上内院的药柜内,来不及带出,恐怕已
经被火烧光了,要重新配炼,需时三月。哈哈!杀了我你同样得死,黄泉路上咱们也好做
伴,下手吧!绑下,请!”
中海感到心中一凉,切齿叫:“你说谎!”“嗤”一声轻响,先华一闪,徐福春左颊开
了口,鲜血涔涔而下。
“哈哈!吓不倒我姓徐的,你死定了。”徐福春恶意地叫,不理会颊伤。
中海一咬于,光华疾吐疾吞,连点两剑,第一剑刺入徐福春的右肩关节,筋断臂垂。第
二剑剌入左胯骨关节,大筋与胴筋齐断。
徐福春狂号着跌倒,仰天厉嘶,狂叫道:“杀了我,杀…了……我…:”中海收了剑,
冷冷地说:“废欲一臂一腿,让你下半世好好反省。”
“不!不!要就给我一剑,不然就救……救命啊!”
徐福春的叫声凄厉刺耳,中海却大踏步离开了。叫声久久方绝,东方天际已现曙光。第
二天,有人发现徐福春的尸体倒在一株大树下,是脑袋触树自杀的。
一早,街北徐府仍在火海中,火场四周血肉横飞,尸体零落地散布在各处。街南,卫府
的院子摆了二十七具尸体,那是昨晚狠拚中被杀死的府中的高手。这一晚,徐府固然被夷
平,徐府的人烟消云散,而卫府也同样地损失惨重,精兵尽失,死了二十七名高手,伤的更
多。
红日刚爬上东方的地平线,街两旁早已嘈杂骚动,居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观看卫府
的人来来往往找寻负伤走失的爪牙。
平安客栈前的栓马桩旁,店伙计正在整理一匹健马的鞍辔。店门“吱呀呀”徐徐打开,
穿天蓝色劲服着披风挂了剑的中海出现在门口,手中抓了一个珠宝箱。身后,四名店伙拾着
两个盛银子的皮鞘子。
街两旁的居民,吃惊的注视着他,人声渐止。
他走到马旁,先向备马的店伙道劳,接过绳,将珠宝箱交到店伙手中,大声说:“劳驾
诸位,将珠宝箱和银鞘抬到关王庙,去请本镇的主事大爷与各位亲邻一并前来,在下有话交
待。我先到卫府走走,希望转来时各位亲邻已经到了。”
说完,扳鞍上马。街上走动的卫府爪牙大吃一惊,纷纷由街南狂奔报信去了。
“的答!的答!的答……”蹄击徐响,一人一骑向街南徐来。后面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居民,潮水般向街南涌。
卫府的老弱残兵们,在大门两列助阵。卫振明左手用伤巾吊在脖子上,右手提剑,与九
名老少站在阶上严阵以待。
“泼刺刺……”马儿在广场四周先奔驰一周,然后向阶前驰来。马上的中海冲卫振明淡
淡一笑,勒住了坐骑。
第十五章
卫府已经精英尽失,卫振明听爪牙们报说中海仍然住在平安客栈,这时正乘马前来找
他,不由大惊失色,立即召集还可派用场的人在门外严阵以待。
中海在阶下勒住坐骑,根本不在意两侧爪牙们的诸葛连弩,安坐鞍桥沉声向上叫:“卫
振明,能听得进在下的忠告么?”
卫振明脸色铁青,愤然地叫:“咱们无话可说,除了放手一拚之外,没有人要听你的
话。”
“你要听的,阁下。你知道你目下的处境是如何凶脸么?”
“你无奈我何。”
“在下不是指今天,而是指以后,徐福春是龙虎风云会的会友,你知不知道?”
“甚么?你……”卫振明大吃一惊,如遭五雷轰顶,脚下一软,几乎惊倒。
“难怪,就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昨晚才烧他的府第,杀他的人,他本来在下月要到湖广
听候差遣被你这一闹,阁下,你的乱子闹大了。”
“你……你胡……胡说!”卫振明用不像是人的声音叫,脸色泛灰,生像是死人面孔一
般。
中海兜转马头,扭头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在下已经告诉你了,如果我是你,即
使不立刻逃命,至迟也得在一个时辰之内逃出十里之外,决不会愚蠢得在这儿等待死神的召
唤,让龙虎风云会杀个鸡犬不留,时辰不多,阁下好好准备吧,再见。”
“且慢!你……你怎么知道徐福春是……龙……龙虎……”
中海将金云玉版副令取出来扬了扬,重行收入说:“阁下大概没有见过龙虎风云会的金
云玉版令这就是,假使你立即派人将黄金千两送到关王庙,在下任由阁下携家带小尽速逃
生,但必须在他会友赶到之前离开,慢了恕不负责,如果黄金不立即派人送来,你便得偿还
昨晚的血债。”
说完,马儿四蹄奔飞,冲出广场去了。
卫振明当然没有见过金云玉版令,不由他不信,片刻之后,卫家鸡飞狗走,马和车全装
上了值钱的物品,车辚辚,马萧萧,各奔前程四散逃命,一千两黄金,在众人逃离之前,已
经送到了关王庙前了。
此后,太康镇卫家的所有宅院,在岁月如流中逐渐崩圯,卫家的子孙永远不见回来整理
家园,各地卫家所经营的盐茶行业,几乎在一天中全部关门大吉。卫振明一家子,不知逃到
何处去了,也许在天涯,也许在海角,反正没有人再见过这位财势显赫的卫大爷。
中海将珍宝金银交给镇上的主事,要他们转赠给那些曾被徐卫两家迫害的人,救济贫
苦,然后策马驰向东面大道,直奔老龙丘,在镇民鸣炮欢送之下绝尘而去。
三里余到老龙丘下,他向右一折,远远地,便看到丘下凋林中,有两栋茅舍,马儿穿林
踏草而行向茅舍徐徐驰去。
茅台中似乎没有人,后面的羊栏也不见羊群,柴门紧闭,两条大黄狗远远地便汪汪狂
吠。
他在门外下马,将绳系在树枝上,走向柴门。
柴门悄然而开,奔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清秀的脸蛋上泛着天真的笑容,上前笑
道:“龙大哥,爷爷算定你必定会来,欢迎。”
中海含笑将少年挽住,笑道:“你爷爷昨晚定到镇上去了,小弟弟,我猜,你也去了,
对不对?“少年人脸蛋一红,笑道:“去是去了,但不敢动手。”
“我想,你们一定暗中帮了我的大忙。”
“爷爷不能动手,连高来高去也感吃力,不然昨晚我们也和他们一拚,龙大哥,爷爷说
你太大意了,你离开囚牢后不久,便来了两个巡查的恶贼……”
“哦!谢谢你们,你们把那两个家伙解决了?”
“爷爷用不上劲,袖手旁观,我给了他们两颗飞蝗石,打昏了让他们在阴沟里快活。
“茅舍中传来了邹老人爽朗的笑声,叫道:“哲儿,还不请龙大侠进来入席?”
少年拉着中海往里走,一面说:“龙大哥,我叫小哲,你可不可以叫我小弟?”
“当然可以,兄弟相称有何不可,只怕愚兄高攀了哩!”
邹老人出现在门中,身侧跟着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婆,两人含笑相迎。
中海长揖为礼,含笑道:“老爷子,小可幸不辱命,只是有事在身急需上道,故特专程
前来听老爷子前往镇中善后……”
邹老人挽了他的手往里走,抢着说:“哥儿;不是老朽推托,隐世避仇的人一旦重管尘
俗纷扰,必将自陷死境,何况我已不能再和人争强斗胜了。”
进了厅,厅中宴席已备,邹老人向老太婆伸手引见道:“龙哥儿,这是老朽的老伴,哲
儿是老朽的孙儿。”
中海向老太婆行礼,恭敬地说:“婆婆万安,小可来得鲁莽,婆婆尚请多赐教益。”
老太婆笑得爽朗,说:“龙哥儿客气了,老身对内外功拳剑等一窍不通,老头子倒希望
为哥儿效劳,有事你可以请教他,哥儿侠胆慈心,而且胆识过人,两天来伤人而不杀人,挑
动二虎相争而两败俱伤,轻而易举地替太康镇除去了心腹大息,大快人心,可敬可佩,特备
水酒为哥儿道劳,请上坐,哲儿,上香茗。”
中海怎肯入座,他还得赶路呢,摇手道:“婆婆,不是小可矫情,委实有急事在身,必
需赶路,盛情心领了。”
邹老人几他挽至主客位旁,矣道:“龙哥儿,你的事并不急,坐下啦!”
中海不肯坐,诚恳地说:“老爷子,在下的事十万火急,关系……”
“关系着武林大劫,是么?”邹老人打断他的话。
“不猪,确是……”
“放心啦!施姑娘在许州还有几天逗留,小襄王……”
邹老人向东厢房招手,叫道:“苕丫头,还不出来拜谢龙哥儿的救命大恩?”
厢房门悄然拉开,西面院门也拉开了,银凤、分水犀几乎同时由两侧进入厅堂,两人同
时下拜。
“恩公,义薄云天,不念旧恶仗义援手,恩比天高,请受妾身一拜。”银凤感激地说,
盈盈拜了下去。
中海恍然大悟,闪在一旁伸手虚引,急急地说:“不敢当,两位请起。”
邹老人将他按在椅上坐了,笑道:“哥儿,你是不是感到奇怪?”
“小可确是迷糊了。”中海点头答。
“说穿了便不足为奇了,禹姑娘的父亲洞庭王受艺衡山南岳处士温庭芳,而南岳处士与
老朽有过命交情……”
“老爷子是……”
“老朽早年的匪号叫飞江剑客,四十岁以上的江湖朋友大多不会陌生,算起来,老朽与
长春子三大高手还是同辈的人,只不过老朽的名号没有他们响亮而已,老朽负创隐世,仍与
南岳处士互通音讯三年两载中,必定聚首一段时日,那时,洞庭王还是一个少年人呢,二十
年前,老友南岳处士遽归道山,洞庭王便在江湖闯荡,他很有出息,可惜路走错了,成了水
旱绿林的领袖人物,因此,老朽不许他到舍下打扰清静。后来,我发现他虽是绿林大豪,倒
还有出息,恪守绿林规矩,劫富济贫不逾越,所以,我告诉他,如果有困难,方可前来找
我,这次洞庭水寨被玉麒麟成君玉里应外合攻破,他目下正在布署反袭的实力,筹划应付龙
虎风云会的大计,不能抽身前来,却遣丫头前来找我,丫头地头不熟,在太康镇落店,几乎
断送在那儿,我不知道洞庭王已有了子女,事实上我的确早已和江湖断绝了一切往来,如果
你不是适逢其会地救了她,老朽岂不是抱恨终生,咱们先喝两杯,再将你的事详加说明。”
哲儿把盏,酒过三巡,邹老人往下说:“小犬目下在开封府经营皮货生意,倒还兴旺,
由于我的老伴坚决反对犬子重蹈老朽的覆辙,不许他做江湖人,因此一意经商,成为殷实的
皮货商,但我这小孙儿却不甘寂寞,从小便喜欢和开封府的汁梁镖局的伙计们鬼混,因此对
江湖见闻甚是广博,昨天他从开封回来,对天玄剑的女公子施素素的行踪知之甚详,她在许
州有几天逗留,极可能敦请她父亲的故有八爪苍龙丘重出江湖,所以你用不着急于上路。”
中海略一沉吟说:“老爷,小可想劳驾小弟跑一趟许州,尚请俯允。”
“跑一趟许州?”邹老人讶然问。
“是的,到许州找到施姑娘示警,要她严加提防,小可必须及早南下,无法亲自跑一
趟。”
小哲摇摇头说:“大哥,不是我推辞。汁梁镖局的人,都知道八爪苍龙隐居在许州,江
湖上的人想找他的人为数不少,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何处隐居,除了他的少数知交之
外,外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处,大哥,即使你亲自跑一趟,也不可能将施姑娘找到。”
银凤也接口道:“龙恩公,施姑娘行踪飘忽,且为人聪明机警,我想,她会得到消息及
早趋避的希望她能逢凶化吉,不要落在恶贼们的手中。”
小哲摇头道:“禹姐姐,恐怕你低估了龙虎风云会了,这次该会的人安排得十分周到,
开封的武林朋友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禹姐姐你从汝宁来,而且和该会的人纠缠,所
以知道小襄王的阴谋诡计,汝宁以北的人怎会知道妮,我敢打赔,施姑娘决不知道小襄王在
汝宁布下埋伏要算计他。”
银凤呆了一呆,向中海道:“龙恩公……”
“禹姑娘,请别再将恩公两字挂在口边好不,如不见弃,叫我中海好了。”中海笑着接
口。
银凤低下螓首,幽幽地说:“我并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怎敢放肆?这次找到邹爷爷,
爷爷告诉我说你是龙中海,我惭愧死了,半年前,家姐在甘凉道多有得罪,恩公却以德报怨
在秦岭道中,冒万险将她从小襄王手中救出,两月前在福建,我又……”
“禹姑娘这些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
邹老人接口道:“丫头,这样好不,你何不跟小哲叫龙哥儿一声大哥,目下江湖大劫已
临,你爹敢于和龙虎风云会相抗,极为难得,而龙哥儿又是铁铮铮的侠义英雄,也敢于和龙
虎风云会叫阵,你爹日后仰仗龙哥见之处尚多,不必过于拘束,拘束反而生分,是么?”
“那……那……”
中海神色一正,接口道:“禹姑娘,令尊对麒麟山庄是否熟悉?”
一直缄默不语的分水犀笑道:“龙老弟,麒麟山庄的一草一木,我了如指掌,怎样?”
“我要深入虎穴;想仰仗兄台鼎力相助。”
“什么?你……”众人皆俱失击惊叫。
中海干了一杯酒,凛然地说:“龙虎风云会的秘密,我尽知其详,但事关机密,而且说
起来也难以令人置信,打击该会揭发该会阴谋的时机尚未成熟,恕我暂行守秘,总之,目下
几位高手名宿巳在全力奔走,联络天下群雄共襄义举,我人微言轻,不足负此大任,而且血
仇在身,因此必须打入龙虎风云会卧底……”
他将在平邱集的事概略说了,取出金云玉版副令让众人传观。
邹老人跌脚道:“糟!你在这儿管了太康镇的事,杀了六盘疯道,你还敢到麒麟山庄自
投虎口?”
“小可用的是大地之龙名号……”
“哥儿,你认为龙虎风云会的人全是草包么,你千万……”
“但小可势在必行,凶险何足惧哉?”中海豪放地说。
“那怎么行,这……这不啻自投罗网,你这样做太不值得了!”邹老人声色俱厉地叫。
中海不在乎说:“戮杀小可父母的凶手藏在龙虎风云会中,除非身入虎穴别无他途,小
可也知麒麟山庄凶险,因此希望获得广兄的鼎力相救助。”
分水犀拍拍胸瞠,不加思索地说:“老弟,水里火里,但请吩附一声,广某万死不
辞。”
“小可单身深入,只需广兄将山庄的概略形势明示。”
“兄弟返回洞庭后,即率人在山庄附近策应,防范于未然,老弟认为妥当么?”
“小可先谢谢广兄,并请禀明洞庭王,时机未至,千万不可妄自行动自耗实力,宜养精
蓄锐,谋而后动,同时,希望广兄知会朋友们一声,传出四绝秀士路老前辈已出现江湖的消
息……”
“什么?这……这……”分水犀惊问。
“这消息如果传出,将可挽救不少英雄豪杰的性命,怎奈事关机密,恕小可不能将详情
见告。”
“好,兄弟遵命。”
中海放下杯筷,说:“时候不早,小可必须告辞了……”
邹老人一把挽住他,急问:“哥儿,你怎么这就要走,施姑娘恐怕还没到许州呢!”
中海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小可必须前往许州一行,不能坐等施姑娘到来,因小可必
须在十四日之内找除体内奇毒。”
“你体内有奇毒?”
“是的,昨晚一时大意,被徐贼所算,在如意凤肝中下了朔望散,半月内如无解药,将
毒发而死“我的天!”分水犀惊叫。
邹老人倒抽一口凉气,倏然站起道:“糟!那畜生的朔望散十分歹毒,如无他所配的独
门解药,危矣!咱们分头找他,我与龙哥儿到他的老龙别墅。”
“晚了。”中海苦笑道,稍顿又说:“解药已被焚毁,配药须三月之久……”继而将迫
徐福春的事说了。
“那……那……哥儿,你如何打算?”
“小可去找回春居士丘宪老前辈讨解药。”
邹婆婆笑道:“八爪苍龙丘,与回春居士是同堂兄弟,哥儿,还是多等几天,在西平要
道上等到施姑娘,她会告诉你回春居士的隐居处所,岂不胜似乱打乱撞,你到许州,你一定
能找到施姑娘的呀!”
“龙大哥,过两天我和广叔伤势稍轻,一同到西平等候施姑娘,这样可好?”银凤满怀
希冀地说道。
“人多了反而不易守秘,姑娘的盛意,在下心领了。”中海客气地拒绝了,看银凤神色
幽怨,只好又说:“你的掌伤不是三五天之内可以养好的,我替你和广兄开张疏血培元的药
方,大概十天之内可以复原,你还是在邹老爷子这儿好好调养一番才是,不然日后便不易根
除内伤之源,拖得大久。”
邹老人也说:“丫头,你确是不可再事操劳了,等拖到了我这种地步,后悔就来不及
啦,小哲明天启程北上,要他爹立即将我早年的好友请至洞庭助令尊一臂之力,你和广老弟
在这儿养伤。”
“爷爷,哲儿要和龙大哥去找施姑娘。”小哲噘着小嘴叫。
“不行,龙哥儿要这儿逗留三二天。”邹老人说。
“小可还是到许州好些。”中海迟疑地说,稍顿又道:“难在小可不能久等,又不能不
等,万一施姑娘落在小襄王之手,挟她为人贸胁迫天玄剑就范,大事休矣!”
邹老人沉吟着说:“你放心,许州以北安全得很,小襄王既然在汝宁的要道设伏,有的
是机会,这三天中,我和你走一趟西平。”
“走一赵西平,为什么?”中海讶然问。
“你的剑光华太过,遇上识货的高手,便不会和你正面交锋,便会失去神剑威力,有等
于无,如果我老眼不花你这把定是追电神剑,那是大宋皇朝时代;长春真人丘处机仗以出
塞,随元朝皇帝远征西域扬威天下的神物。”
中海将剑解下,呈上说:“剑名确是追电,但却不知是不是长春真人之物。”
邹老人拔剑细察良久,点头道:“确是这把神剑,不仅可断金切玉,且可辟妖邪,如果
被宇内三大高手中的长春子老道发现,你的处境便很危险,长春真人共有三把神剑,他的四
大弟子在真人仙逝之后,谁也不知神剑落在何方,目下的长春子自认是长春真人的直系传
人,此事大有疑问,岂有后辈徒孙也沿用师祖的名号之理,但他自认是长春真人的传人,谁
去管他呢,因此,我和你走一起西平,西平的龙泉溪旁,有一座龙泉古井,剑在泉中浸上十
二个时辰,再用县西棠溪村的剑潭底部紫泥煮上一个时辰,剑上的光华立敛,外表略带紫黑
色,而剑的威力却丝毫不灭,便可以引人上当毫无戒心地送死了,同时,这三天中,老朽愿
以练气绝学两仪心诀相赠。”
中海一怔,说:“小可闯荡江湖,披星戴月,四海奔波,无暇苦练,再说,小可何德何
能,岂敢受老爷子的厚赐,老爷子的盛情,小可只能心领了。”
邹老人淡淡一笑,慎重地说:“老朽这种心法,没有气功根底的不能练,天资不佳的人
不会炼,没有大恒心和没有坚强意志的人也不能练,连我那犬子也毫无所成,看来,我这种
奇学可能成了绝学了,多年来,老朽都在物色有根基且有侠胆慈心的人以便倾囊相授,看看
是否真的成为绝学后继无人老朽双目不肓,认为你定能将这种刚柔并济的奇学发扬光大,两
仪心诀练成不易,但如果能克服困难冲破练气术的守旧藩篱,进境必将十分惊人,百日之期
便可有成,刚柔并济,收发由心,威力奇大,我只能将心诀和练法告诉你,是否能够成功,
只有问你自己了。”
中海困惑地说:“气功练至炉火纯青之境后,非但可以益寿延年,百病不侵,更可令经
回春,而老爷子……”
邹老人呵呵笑,接口道:“老实告诉你,我也没练成。”
“老爷子也没练成……”中海吃惊而困惑地叫。
“是的,没练成,这心诀我得来太晚,而我那时已是半百年纪了。”
“那……那怎能证明这种气功是了不起的奇学?”
“你记得本朝开国时,与武当的祖师爷张三丰相交最深的人是谁么?”
“开国时有两个人,一个是疯子周颠,一是铁冠道人,后期是峨嵋伏虎寺的……”
“不提以后,只说周颠,他向太祖高皇帝告太平,游戏风尘佯狂玩世,功成逃世遁迹庐
山,不知所终,你该知道太祖高皇帝是怎样对付他的事迹么?没江、火焚、囚禁、绝其食一
月,他居然毫发无伤,这件事决不是空穴来风,太祖高皇帝御笔亲撰的周颠传,以及御笔所
书留在庐山的周仙碑说得明明白白。”
“这种两仪心诀难道与周仙有关?”中海问。
“是的,不但有关,而且是他留在尘世的手泽。那年我在庐山攀登紫霄峰石室,寻觅传
说中的禹王神经,后面也有人垂绳下室,原来是极少在江湖走动的电剑童大嫂,我俩在禹王
神经前审视那些自古以来无人认得的怪经文,一窍不通,却在上面的一座巨石壁上,发现了
周仙所留下的真迹,题名是两仪心诀,留待有缘。当时,童大嫂和我在石室中苦参,三日
后,童大嫂一笑而别,她认为是后人故意愚弄世人的玩意,不值一哂,天下间武艺分大致内
外二途,练气虽是内功,其实也分为两派,一走刚猛,一趋阴柔,决难冶刚柔于一炉,两仪
心诀刚柔并济,显然是欺人之谈,决非周仙的真跋,不屑一练,可惜我年事已高,想练也无
能为力,但我可保证,如果找到能不怕困难而且天资特异的人,我相信可以练成,那是你的
事,咱们酒已足,哲儿,盛饭来,然后将龙哥儿的马藏好,晚间爷爷和龙哥儿到西平。”
初更时分,一老一少取道奔向西平。
第三天,中海一骑先到西平,然后徐徐南下,他换了一身最令人讨厌的深紫色劲装,追
电剑光华已敛,剑身泛着深紫色的光芒,像是一把古老的紫铜剑,毫不起眼,比常剑窄而具
有弹性,看不见锋芒,他腰带上的飞刀,仍是银光闪闪。
南下的官道宽阔,车马络绎于途,这是到湖广的大道,南下的人必须经过这条路,走了
一天,他只走了三十里,沿途留意经过的每一个可疑人物,但却一无所获。
第五天,他在遂平落店,眼看又过了一天,他心中暗暗焦急。
遂平下行有两条路,东南到府城,南下确山,人必须在这儿等候施姑娘,谁知道施姑娘
要走那一条路。
确山原属信阳州管辖,上月复划归汝宁府。确山县的人大事庆祝,因此,往来的商旅似
乎平空多了不少人,这些人中,龙虎风云会的人占了不少份量,中海逗留在遂平,不知道确
山所发生的任何事故。
北门城内靠近城门口的高陛栈,是当地颇负盛名的老店,占地甚广,前面的广场可停放
十余部大车,店的外围有长廊,廊柱加了外栏,可以拴马,廊内设有十来张长橙,坐在前廊
可以监视着出入城门的行旅,但本县有四乡,由四乡入城的人甚多,在城门口守株待兔不是
办法,他必须走远些。
一早,他告诉店家说要出外公干,晚问方可回店,要店伙小心照料行李,策马出了北
门,五里地有一座建在路右的五里亭,这是送客的所在,也是进城最后一次歇脚的地方。亭
后是一座树林,路对面两里地有一座小村寨,他将马儿的嚼环卸下,赶至林侧的草坪中,提
着食物包折回亭中,静静坐着等候。
红日高照下秋高气爽,这两天不见云影,是秋末难得的好天气,天气晴和,晚间的凝霜
反而结得特别厚,林野中银光闪闪,在朝阳映照下,蒸气朦胧,浓霜渐渐溶解,寒气袭人。
他内穿紫色劲装,外罩青夹袄,头上挽发而不带冠,也没束包头,只用青发结绾住发
结,脚下穿的快靴,脸色红润,剑眉虎目,显得英气勃勃,健壮如狮,他的剑用青布卷了,
掂在手上,站在亭上向北眺望。
道上几乎全是北行的商旅,南来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三两个人勿勿而过,也是从乡间进
城售土产的乡民,没有任何岔眼的人物。
他捺下心中的焦躁,在亭栏的砖凳上坐下,自语道:“即使昼夜兼程赶往九宫山,也需
五天左右已经过了六天,找回春居士讨解药的时辰不多了,假使这两天等不到施姑娘,我是
否撒手不管一走了之呢?”
“不能?”他替自己回答,叹口气又说:“施姑娘的安全,关乎整个武林的安全,万一
她被小襄王所擒,天玄剑父女情深,必定被龙虎风云会所胁迫,大事去矣!无论如何,我等
冒险等候,这两天如果等不到,我只好放弃进入麒麟山庄的大计,和小襄王一决雌雄,闹将
起来,施姑娘定然可以闻警及早趋避了。”
世间不如意常常十之八九,往往决定进行的事,会无端生出不少波折,不易顺利完成,
或者被迫改变计划。
他计划冒险进入麒麟山庄,打入龙虎风云会,找到双头蛇迫问他陷害他流役边塞,屠杀
双亲的主凶,如意算盘打得不够精,原因是他没想到利用朋友,只能独力去行事。个人的力
量毕竟有限,他怎能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和实力雄厚、组织严密的龙虎风云会相抗衡,但他毫
不气馁,无畏无惧地勇往迈进。
将近辰牌未,远远地,县城方面驰来五匹健马,狂风似的卷到,蹄声如雷。
他定神看去,心说:“唔!是五个江湖人,不知是何来路。”
蹄声骤止,五匹马到了亭前,五名黑衣骑士飞跃下马,由一名骑士将五匹马牵至亭左的
树林中系好,另四名骑士已经进入亭子。
五骑士人生得雄壮,只是满脸横肉,像貌粗犷凶猛,穿黑劲装,外面加了一件羔皮背
心,腰悬单刀,挂了百宝囊,骠悍之气毕露无遗。
第一眼见暴眼骑士踏入亭中,瞥了一眼中海,向第二名虬须骑士说:“二弟,把这家伙
赶出去可好。”
虬须骑士应喏一声,走近中海拉开大嗓门叫:“喂!小子,你听见没有,爷要在这儿办
事,滚出去。”
中海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徐徐站起,扫了众人一眼,将剑囊挟在胁下,懒洋洋地出
亭,在亭侧的树下坐了,食物包和剑囊放在身旁,倚坐着假寐,定神倾听五骑士谈话。
五骑士有眼不识泰山,他们无法看到中海的夹袄内所藏插飞刀的皮护腰,更不知青布包
里着剑,赶走了中海,五个人占据了五里亭,团团坐下,打开带来的食物包,将五个酒葫芦
和肉脯、爆蚕豆、五香豆、花生等下酒物摊放在亭桌上,一面吃喝,一面向北眺望,打开了
话匣子。
暴眼骑士咕噜噜灌了几口酒,嚼了一条烤兔腿,用不高不低的嗓音说:“咱们兄弟被派
来打头阵必须仔细些,黑旗令主的人在县城监视,咱们如果让鱼儿漏了网,岂不灭了咱们汝
州五霸的威风,所以必须认真些,免得走了眼丢人。”
虬须骑士接口道:“大哥,如果咱们发现了正点子,可不可以动手擒下,大功一件哩?
暴眼骑士摇摇头,正色道:“那怎么行,如果发现,咱们只负责飞骑传书,其他一概不
问,不能自找麻烦。”
“难道说,咱们汝州五霸只配做飞骑传书的走卒,五霸联手,武林一流高手照样可以打
听,未免大小觑咱们兄弟了。”另一名缺了门牙的骑士愤然地叫。
“三弟,稍安勿躁。”暴眼大哥平静地说,稍顿又道:“如果咱们五霸足以应付,还待
出动所有的人做什?千万不可乱了步骤,妄自称雄有百害而无一利,抓不到正点子不打紧,
打草惊蛇被正点子知警溜跑,咱们吃不消兜着走,也许会送掉老命,划不来,老三,丢掉你
的怪念头,少废话。”
“好,不说就拉倒,不过,把咱们当小跑腿差遣,可真不是滋味。”缺门牙老三嘀咕地
说着,神色愤然。
第四名骑士左颊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粗眉深锁地说:“许州的弟兄尚未派人前来禀
报,咱们是不是来早了些呢,难道说,正点子还没有消息么?”
“有消息还用得着劳师动众么,那家伙神出鬼没不可轻视哩!”最后一名吊客眉骑士接
口。
暴眼大哥用手向北一指,说:“来了一辆大车,留心些儿,大概是来自开封府中原车马
店的长途客车,南下的第一批客人到了。”
倚坐在树根下假寐的中海不住忖道:“汝州五霸结义五兄弟,在武林中小有名望,怎么
做起跑腿的人来了,他们的主子是谁?”
他对武林动态十分陌生,找不出答案,只好静观其变,半闭着眼睛留意着五霸的举动,
他认为施姑娘可能易了男装,决不会乘车南下,所以对往来的车辆毫不注意。
车声辚辚,越走越近,确是中原车马店的长程客车,两侧开窗,车后设门,轴向两侧伸
出,单车辕特长,有两段辕扣,所以可驭四匹马,单车座位相当高,两个赶车的伙计挥动着
长鞭,四匹健马轻快地奔驰,轮声隆隆,近了。
亭中五骑士出到路中,一字儿排开,暴眼大哥高扬马鞭,舌绽春雷地大吼道:“停车检
查。”
马车徐徐地停下来,车座上的赶车把式含笑道:“诸位爷们有何见教?”
暴眼大哥掏出一块锡腰牌扬了扬,也不管对方是否看清便纳回腰中,说:“咱们是巡检
司的巡捕奉命缉拿要犯,叫乘客下车。”
遂平地当往来要冲,治安素称良好,并不曾设有巡检司检查行旅,赶车的人岂有不知之
理,赶车伙计一怔,问:“诸位爷是那一个巡司的……”
“废话!下车!不然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
跋车大汉见状只好乖乖地插上长鞭挂上,一跃下马,疾趋车后放下踏板,拉开车门陪笑
道:“诸位客官请下车,巡检司的官兵要缉拿要犯,委曲诸位一下,请下车。”
车厢分为两段,前一段是女眷,中间用木板隔开,留了一扇门,这是长程客车必须设有
的隔厢,便于分隔男女客人,后段是男乘客,全都迷惑地携带着小包里下车接受不速之客的
检查,女乘客瑟缩在车中,她们不下车。
汝州五霸在五名男旅客前后仔细用目光搜视,五个旅客全是中年人,没有任何岔眼之
处。
“女客也下来。”暴眼大哥怪叫,声如打雷,嗓门奇大,语气凶暴。
四名女客跌跌撞撞地鱼贯而下,两名穿着素的中年妇人,一个老太婆,一个年方二八的
小村姑小村姑花帕包头,穿两截夹花衫,弓鞋长仅三寸,怯生生地躲在老太婆身后,清秀的
脸蛋上泛着惊恐的神情,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手中挽了一个小包里,神情惹人爱,发育匀称
的身材,令男人看了怦然心动。
暴眼大哥双目精光四射,先在两个中年妇人浑身上下狠狠地打量,蓦地伸手扣住一名妇
人,另一个大指头在女人眼角一抹。
中年女人失声惊叫,极力挣扎。
一名中年人愤怒地抢出,怒叫道:“岂有此理!清平世界……”
“住口!退回去!你想死不成?”虬须老二大吼,手按着刀把逼上。
中年人惊得脸色发白,恐惧地后退。
暴眼大哥的手指放开,女人眼角的笑纹恢复原状,这证明她不是经过化装易客术掩饰本
来面目。
连老太婆也经过暴眼大汉的详细检查,轮到小村姑了。他一把将小村姑从老太婆身后拉
出,小村姑一声尖叫,惊得膝盖发软,摇摇欲坠。
暴眼大哥似乎经验丰富,左手扣住小村姑的右肩井,假使对方有反抗的企图,大拇指便
可扣入制死肩井穴。
他将人向身前拖,叱道:“乖乖地静下来,太爷又不把你吃了,鬼叫个什么劲?”
虬须大哥拦在小村姑身后,沉声道:“先制她的气门试试,便可知道她是不是正点子
了。”
暴眼大哥桀桀怪笑,得意洋洋地说:“愚兄有更妙的办法对付雌儿,少不了她得露出马
脚。”
说完,拧住了小村姑的粉颊。
“救命啊……”小村姑尖叫。
树下的中海站起来了,抓起身旁的剑包,一步步向路中走,虎目中神光似电,看了不平
事,他把自己的事署诸脑后了。
“啧一”声响,暴眼老大在小村姑的颊上亲了一记暴吻,哈哈狂笑道:“如果是正点
子,岂甘受辱?”
虬须老二接口道:“明知必死的人,些少耻辱何足道哉?她会忍下来的。”
暴眼大哥略一沉吟,说:“贤弟所说大有道理,再试上一试。”
声落,一把抓住了小村姑的衣领,食中指已从衣领内深入,接触温暖腻滑的胸肌。
小村姑像是失了魂,一双小手拚命打着暴眼大哥的胸膛,一面嘶声尖号:“畜生!放
手!放…救……救命……”
跋车大汉无名火起,抢出大叫道:“住手!你们没有任何理由侮辱妇女,更不该折辱敝
店的客人的……”
“教训他!”暴眼大哥吼。
吊客眉老五一声不吭,从赶车大汉身后冲上,飞起一脚,“噗”一声闷响,赶车大汉向
前栽出。
有刀疤的老四恰好伸手将人接住,往上一带,“砰”一声来一记钩拳,钩中赶车伙计的
下颔,放手大笑道:“记住了,赶车的人不可管闲事,这是规矩。”
跋车伙计晕头转向,“叭”一声仰面便倒,手脚朝天,吃力地在地上挣扎呻吟。
暴眼大哥手指再动,拉断了小材姑的领钮,手指再住下探,快接触到乳峰了。
“天啊……我……救命……”小村姑嘶声号叫。
老太婆号叫着奔上,咒骂道:“天杀的!你们这些强盗……”
话未完,虬须老二一把将她抓住,信手一带,冷笑道:“老大娘,你活腻了?”老太婆
踉跄跌出倒在丈外号哭。
蓦地,路旁传来中海愤怒的吼声:“狗东西!你们才活腻了。”
汝州五霸似乎一惊,想不到会是被他们赶出亭子的人出头管闲事,来得太突然,五人似
乎一时还不该怎么办才好,都未有所举动。
中海已在这短暂的疑惑间到了,叱道:“还不放手,你们好大的胆子。”
缺门牙老三迎上,吼道:“王八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记太爷们的事来了,你好大
的狗胆。”
中海沉住气,冷笑道:“先别问太爷们是什么东西,你们是巡检司的巡检么?”
“是又怎样?”
“拿来。”中海伸手叫。
“拿什么来?”缺门牙老三气势汹汹地叫。
“代表身份官阶的腰牌。”中海冷冷地答。
“你配?去你娘的蛋!”老三怒吼,一拳疾飞。
“老三小心。”吊客眉老五大叫,急冲而上。
叫晚了,中海已用剑包拨开老三的来拳,一拳斜飞,“噗”地一声正中老三的左颊,顺
势反拳猛带,“噗”一声闷响,老三的左颊又挨了一拳,满口的牙齿全部松脱,狂叫一声,
喷出含血的牙齿,倒撞出丈外,跌下路旁的深沟挣扎。
吊客眉老五恰好到达,一声怒吼,拔刀出鞘,来一记“力劈华山”,疯狂上扑。
虬须老二也撤下钢刀,飞步赶上叫:“毙了这狗东西,上!”
中海退出路旁,招手道:“来来来,太爷要你们爬着离开。”
暴眼大哥丢了小村姑,冲上叫:“纳命!那儿走?”
有刀疤的老四去我救三,其余三人狂追中侮,中海为了避免惊扰行旅,要引他们到亭后
的树林旁草坪动手。
跋草的两名伙计相当机警,火速着男女客人上车,鞭声暴响,大车向南飞驰。
北面尘头大起,两辆大车和八匹健马如飞而来,第二大车中,施姑娘扮成了一个少年流
浪汉,倚窗假寐。车经过五里亭,由于她的座位在近亭一边,面向相反的方向,加上正在闭
目养神,蹄声和轮声扰乱了她的听觉,未发现亭后的恶斗。
中海退入亭后树林,向侧掩出草坪,冲着衔尾挺刀追来的吊客眉老五冷笑道:“跪下讨
饶,发誓洗面革心,今后决不欺凌弱小,此刻还来得及,不然悔之晚矣!”
吊客眉老五用行动作答覆,一连五刀,奋勇冲仆,钢刀劈风的厉击啸风动人心弦,刀招
不但凶猛而且防护得亳无空隙,可知这家伙在刀上下过苦功。
虬须老二随后赶到,截住中海的游走方向,攻出一招“青龙入海”,扎向中海的下盘,
暴怒地叫道:“大爷要剁你一千刀,着!”
中海在闪闪刀光中闪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在刀光霍霍中游走,恍如蝴蝶穿花一
般,凶狠的钢刀在他身前身后弄影,他毫不在乎。
他一面避招,一面问:“诸位伪装公门中人惊扰行旅,侮辱妇女,罪不可恕,恶行法理
不容,从实招来,你们到底是何用意?”
暴眼老三江湖经验丰富,已看出中海的艺业十分惊人,居然在两把钢刀中游走自如,赤
手空拳如入无人之境,冷静沉着,神定气闲,心知今天遇上高手了。
当下不由心中发毛,横刀喝道:“阁下高姓大名,为何插手汝州五霸的事?”
中海一声长笑,身形一晃,鬼魅似的脱开两把钢刀的威力圈,沉声道:“我,大地之
龙。”
暴眼大哥吃了一惊,向已放下老三奔来的老四叫:“四刀联手,毙了他。”
老四一击暴喝,飞扑而上,四把钢刀形成合围,分四方各占方位。四把钢刀齐伸,侧身
碎步迫进中海。
“大地之龙,你的末日到了。”暴眼大哥沉喝。
中海屹立中心,弹开布囊口,徐徐拉剑说:“太爷却不愿你们死,每人留下一条右臂,
免得你们日后为造孽而死在侠义英雄的剑下,所以大爷今天替你们消灾。上吧,还等什
么?”
声落,向前疾射。前面是老大和老四,两把钢刀一上一下凶猛地攻出,连人带刀疾旋而
进,发挥了拼命单刀的威力,但见刀光疾闪,风雷隐隐。
后面,老二和老五同声怒啸,火杂杂地上扑,双刀向两侧一张,突然凶狠地聚合。
上下左右四刀齐聚,声势惊人,用一把轻灵的剑在四刀聚合中相抗,不啻以卯击石,毫
无侥幸之理。
快!快得如同电光一闪。中海一声长笑,人影倏动,不进反退,突从右后方冲出,紫色
的剑影疾闪,笑声未落,已从右后方老五冲上的方向掠出,刀光剑影乍合,像是两人错肩擦
过,人影倏止。
鲜血飞溅,一把钢刀划出一道翻滚着的光团,斜剌里飞出三丈开外。擦过左前方老四的
身侧。
“铮!”艺业不凡的老四一刀挥出,击落了飞来的钢刀,要不是手急眼快,几乎被飞来
的钢刀击中,待至看清了刀影,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铮!”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飞坠在老大身前。
刀阵瓦解,风暴徐息。
老五冲前两步,还不知右臂已失,猛地向右大旋身,想一刀砍向掠过身侧的中海背影。
没有刀砍出,他却“哎”一声厉叫,踉跄地向外急逃。
中海在丈外转身,左手抓着包了剑鞘的布囊,右手紫光闪闪的追电剑在身侧轻轻地拂
动,虎目中神光炯炯,冷然地注视着红了眼从三方围来的敌人。
他阴森森地说:“这时你们即使跪下发誓讨饶,已嫌太晚了。对付穷凶恶极的人,用不
着慈悲心肠的。”
他的剑徐徐前扬,斜身碎步欺进。
左是老二,右是老四,前面是老大,三个人咬牙切齿,凶狠地迫近,三把钢刀映日生
光,微发龙吟。
“呸!”中海沉叱,向右疾进两步。
老四像似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侧移两步。
左面的虬须老二一声虎吼,钢刀化出一座刀山,“浊浪排空”绝招出手,疯狂地猛扑而
上。
暴眼老大本来脚下略显迟疑,但见老二已经扑上,只好刀出“狂风扫叶”贴地旋出,欲
行雷霆一击。
中海冷哼一声,向侧一闪,让老二失招冲过,向上一跃,剑突下降,紫虹一闪,他已再
次提气上升,飘出丈外,扑向刚想冲上的老四。
“哎”攻下盘的暴眼老大狂叫一声,混身发抖摇摇晃晃地伸腰站直,断了右臂的创口鲜
血有如泉涌。
老四心胆俱裂,一声厉叱,招出“虎拒柴门”,急封中海攻来的剑影。
“铮!”钢刀突然脱手翻飞,接着他感到右臂一震,慌忙向左急闪,还未站稳,澈骨奇
痛已经袭到。
“啊……”他一声狂叫,扭曲着旋倒在地。
一招落空的虬须老二冲过了头,火速旋身,却看到中海刚把老四的胳臂卸下。老大却跌
跌撞撞地用左手拾起被削下的右臂,再歪歪斜斜地向外逃。不由心胆俱裂,恐怖地向外逃,
如见鬼魅地死盯着中海,退了五六步,突然撤腿便跑,逃向林中想夺坐骑逃命。
逃了五六步,突觉脑后生风,长笑入耳,如在耳后发声向他嘲笑。他临危拚命,一击沉
喝,扭头就是一刀,“猛虎回头”凶狠地攻向附影追来的人。
然而身后却不见人影,一刀落空。他不加思索,再次转身逃命。刚转过身来,眼前出现
了中海,紫色的剑尖正指向他的胸口,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别走了,老兄,留下手臂。”中海冷冷地说。
他心胆俱裂,一刀封出,折向急逃。逃出丈外,他感到右臂一震,混身发麻。但他仍不
顾一切向前奔,似乎身躯的重心有点不稳,扭头向右肩看去。
他不看倒还罢了,这一看,看得毛骨悚然,看得浑身发软。他的右臂不见了,鲜血像啧
泉一般。
这瞬间,他方感到澈骨奇痛突然光临,发出一声厉叫,猛地仆倒在地。
中海已远出五六丈外,收了剑,向五里亭走去。到了树下,拾回食物包,就地打开,席
地而坐从容进食。
已经是已牌正了,暖洋洋的红日斜挂在南方天空。官道上车马渐多,他一面进食,一面
用目光搜寻施姑娘的身影,不再理会汝州五霸。
汝州五霸互相在创口上敷了刀创药止血,由脸颊红肿大牙掉光的老三他们包扎创口,扶
他们上马,然后向县城逃去。
奔入城门,城门口游荡着两个褴褛的中年乞丐。暴眼老大大叫遁…“快禀报老前辈,大
地之龙在五里亭找麻烦,咱们兄弟五人丢了胳臂。”
一名乞丐跟着跑,叫:“马前辈已被令主请至高陛栈,何不自行前往?”
五匹马立即折入高陛栈的广场,不久,整座小城人马奔驰,向城外急冲。
五里亭路侧,中海早已酒足饭饱,站在路旁留意往来的行人。县城方向蹄声如雷,他举
目看去,心中一怔,自语道:“这许多人马来势甚急,不知是何来路?”
看光景,足有四十余匹健马,分成两路飞驰。等到接近至三十丈内时,他心中一懔,暗
忖道:“右面第一匹健马,不是汝州五霸丢掉满口牙齿的那个家伙么?他们召集大批党羽赶
来了,人多势众,我得小心些儿,逐个将他们打发走。”
他火速奔回放马处,安上嚼环飞身上马,向田野中驰去,落荒而走。
这一带全是田野,零星堆放着一些高梁垛子,马儿驰过,尘土飞扬。后面呐喊如雷,四
十余匹健马潮水般迫来,烟尘滚滚,排山倒海似的涌到。
中海的骑术超尘拔俗,他先向北驰,然后向东一折。后面烟尘滚滚,四十酴匹健马逐渐
落后,距离愈拉愈长。接着,他反向南冲,冲入烟尘中,锲入马队的后部。
“下马!”他大吼,迫电剑在一名骑士的腿上来上一记。
“哎……”骑士狂叫一声,飞抛马下。
一口气连击五名骑士坠马,他再向东飞驰,扔脱了所有的人,然后折回北门,直奔高陛
栈。
驰入店前广场,他心中一懔,两廊下,坐着十余名黑衣劲装大汉,店门口,三名穿了黑
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正抱肘屹立,注视着不远处的城门口。
“这是些什么人?”他自问。
三位黑袍人风度极佳,中间那人剑肩虎目,国字脸膛,三绺长须飘飘,虎目中神光炯
炯,不怒而威,腰悬长剑,站在那儿屹立如山。
左首那人圆圆脸,留大八字胡,肩膀特宽,腰上也悬剑。
右首那人长脸,年约四十上下,目光似乎有紫色的光芒幻出,是属于眼有紫夜可见臼的
一类奇人。
中海发现所有的人皆向他投来难以言宣的目光,但并无异状,心中一宽,将坐骑丈与店
伙,从容举步上阶。
左面的黑袍人侧移两步,让出道路。
中海从黑袍人让出的空隙越过,刚刚一脚踏入店门,便听到中间的黑袍人向左首的同伴
说:“二弟,我看不必再派人去接应令主了。”
圆脸黑袍人淡淡一笑,点头道:“大哥说得是,又不是遇上什么强敝,令主也用不着派
人去接应如果派人前往,恐怕还得受到令主埋怨呢。”
中海不再回房,在厅内留意外面的变故,他已发现店中的气氛不对,这些黑袍人极不寻
常,显然即将有大事发生,他想静观其变。
蹄声骤响,一匹枣红健马奔至店门,一名三角脸五短身材的劲装骑士飞跃下马,站在阶
下向上行礼,陪笑道:“董爷,小可请见令主。”
方脸黑袍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令主不在。”
“可否请董爷派人将令主请回?小可有事要面禀。”
方睑黑袍人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天南三剑从不受人驱策。阁下,你难道昏了头不
成?”
“董爷,请别忘了在下的身份。”三角脸骑士也冷冷地说。
董爷冷哼一声,叱道:“呸!你九头鸟韩萧是个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你滚是不
滚?有事,叫那位姓马的来,你不配。”
九头鸟大怒,咬牙道:“姓董的,你大概心怀叵测,故意从中阻挠,要陷令主于死地
了。”
董爷向廊下一个黑衣大汉挥手道:“陈兄弟,赶他走路。他如敢反抗,打折他的狗
腿。”
黑衣大汉应喏一声,从椅上飞跃而起,越过廊栏向下抢,直奔九头鸟。
九头鸟脸色大变,恨恨地飞回上马,愤怒地加上一鞭,马儿驰出街心,向南走了。
店中的中海吃了一惊,暗道:“黑旗令主在这儿落店,我的处境危险极了,我得走。”
九头鸟所说的令主他事先不知指的是谁,但一听天南三剑报了名号,他便知是指黑旗令
主叶星河了。
黑旗令主手下高手如云,天南三剑便是其中声誉极隆的高手名宿,结义三兄弟情同骨
肉,义胜同胞,在武林中大名鼎鼎,亦侠亦盗名震江湖。
老大狂剑董千里,与敌交手狂野绝伦,从不将对方放在眼下,不论对方名头如何响亮,
不动手则已,动手便一无所惧放胆狂放。听说,他曾经力斗武当七子,力斗百招仍能全身而
退。
老二神剑高文湘,为人一团和气,但出手时却辛辣无比,剑术通玄,鬼神莫测。老三魅
剑颜展鸿他的诡异剑术不守常规,极令和他交手的人头痛。
天南三剑追随黑旗令主多年,忠心耿耿,义壮山河,只服从令主的差遣,是令主得力的
臂膀。
黑旗令主已被龙虎风云会所用,中海不得不防,立即回房拾夺,带了小包里结算店钱,
匆匆出店去了。
罢从高文湘的身侧越过,走下台阶,糟了!城门口蹄声如雷,马群到了。第一匹马上的
骑士,是个高大的马脸中年人。第五匹马上,是被打肿了脸的汝州五霸缺门牙老三。
冤家路窄,缺门牙老三一眼便看到店前的中海,用透风的声音含糊地叫:“这小王八在
这儿,在这儿。”
“下马!”马脸中年人怒吼,驱骑驰入广场,飞跃下马。
中海已无法冲出广场,四周一看,心中大定,一咬牙,忖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
过,先看看他们是什么东西,看看他们有什么人才。反正三面的房屋都不太高,必要时丢掉
坐骑由屋顶脱身,谅他们也困不住我。老天爷保佑,希望天南三剑不是他们的党羽。”
他火速将剑系在背上,小包里也背上,不走了。解开披风的绊纽,露出里面的紫色劲
装,插飞刀的皮护腰露在外面,准备动手。面对蚁群似的大群高手,他毫无所惧。
天南三剑一群人全站出廊下,神色凝重地袖手旁观。中海心中大定,精神大振。
便场霎时大乱,马匹和停放着的车辆纷外向移动。马脸中年人手拿一柄枣刺短棍,举棍
一挥,三十余名高手形成一道半月弧环,堵住了向街一面,刀、剑、叉、、棒、枪……各式
兵刃全撤下了。
马脸中年人左面,有四名奇形怪状的人。第一位背部微驼,额削嘴尖,皱纹密如蛛网,
一双火眼滚圆,双臂特长,活像一头大马猿。提着一把短戟,金光闪闪,看上去十分沉重。
戟尖如鹰嘴,顶锋特长却并不锐利,似可作为点穴之用。
第二位身材高不过四尺,顶门光光,也是满脸皱纹,但红光满脸,像个矮寿星公。挟着
一绦虬龙棒,棒带是九合金丝所编造。矮个儿用这种兵刃,出人意料之外第三位像个带发头
陀,也像个大肉球,体重有两百斤以上,却只有五尺高下。金鱼眼鲶鱼嘴,朝天大鼻招风
耳,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挟着一把镔铁耳牙铲,铲刃光芒耀目生花。
第四位像细竹竿,也像个先天不足发育不全的女人,确也是个女人,但却穿了男人的对
襟劲装,满头青丝挽了个包包髻,插了一根金簪儿,脚下是双绣花小蛮靴,靴尖包了钢尖
儿。看年纪约有四十上下,瓜子脸,居然五官清秀,颊红齿白。身高在七尺左右,高瘦得令
人咋舌。背上系了一柄怪兵刃蛇齿矛,是可剌可钓的怪玩意。矛尖长约一尺,后端分开两根
寸长的钩形倒刺,刺弯曲如蛇齿,尖端有孔,根部特制毒囊,钩中物体往后一带,根部便会
将毒液从钩尖挤出。十分歹毒。
看了四个怪人,狂剑董千里吃了一惊,凛然向同伴说:“两位贤弟,认得这四个怪物
么?”
老三魅剑颜展鸿也神色凛然地吁口长气说:“小弟认得,那是燕山四毒。他们的祖师天
他怪客,早年是永乐皇帝封藩燕京时,燕山三护卫的总教习。天池怪客二传百足天蜈和独
狼。百足天蜈再传毒娘子北宫云娘。独狼则传艺燕山四毒。”
神剑高文湘也说:“不错,正是他们。火眼毒猴金成吉、矮寿星魏曜、百毒头陀陶潜、
青虺四娘姜容。十年前他们曾在中原闯荡一年岁月,名震江湖,以后返回燕山潜修,想不到
竟被龙虎风云会所罗致,该会的会主不但神秘难测,交游之广,人所难及,难怪令主会栽在
他的手中。”
狂剑董千里哼了一声说:“如果不是令主交错了朋友,被胡海散人那王八蛋所算,岂会
落得如此狼狈?”
魅剑颜展鸿突然低叫道:“咦!这位青年人豪气干云,咱们几乎走了眼啦!在高手如云
的险恶环境中,他竟胆敢从容迎战哩?他是谁?”
便场中,风暴将至。
中海屹立广场中心,十丈外,三山五岳的好汉布成半弧,跃然若动。
缺门牙老三在马脸人背后嘀嘀咕咕含糊地叫嚷,燕山四毒仅冷冷地打量着叉手屹立的中
海,似乎无动于衷,不理会老三的诉说。
马脸中年人静静地听完缺门老三的话,向火眼毒猴金成吉欠身道:“四位前辈请稍候,
晚辈上前问他一问。”
“请便。”火眼毒猴沉静地答。
马脸中年人举手一挥,两名中年大汉立即出列跟随在他身后,大踏步向中海走去,在两
丈外止步怪眼一翻,沉声喝问:“阁下,你就是大地之龙?”
中海仍然双手叉腰,冷笑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你呢?阁下。”
“我,马面无常马冀。”
“哦!好好地一个人,却叫做无常,唬人么?”中海用近乎嘲弄的口气说。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还狂?”马面无常阴森森地叫,神情狞恶已极。
中海尽量放松自己的情绪,以冲淡紧张的心理。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话虽是不错,但
在对方高手齐出声势浩大,又是在白天脱身不易的场合中,要说他毫不紧张,未免自欺欺
人。
因此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轻松地说:“老兄,狂不狂是我的事,阁下何必出言恐
吓?须知我大地之龙是吓不倒的。阁下,劳师动众,是不是想捉我这条龙?阁下,练武人志
在行侠仗义,去暴除好,而你们却为的是为非作歹,欺压良善,众所不为,可耻已极,在下
不知道诸位的师门戒律是怎么回事,至少我由诸位的行径上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诸位的
师门长辈已可认定决不会是什么英雄豪杰。汝州五霸本来就是地痞恶棍,却跑到这儿假冒公
差,拦路侮辱行旅,伤及老妇,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大道上强暴妇女。哼!假使被辱的人
是你们的老母娇奏,在下不知诸位作何感想?在下出手惩戒江湖败类,名正言顺,既敢出头
管事,谁去理会是死是活?阁下,你带了这许多人来,大概是想替汝州五霸出口气,要打算
将在下生吞活剥罗?哈哈!你们是倚众群殴一拥而上呢,抑或是称英雄道好汉一个一个地上
前送死?来罢,在下奉陪。在动手之前,阁下最好将你们的来路说来听听,小小的遂平城竟
来了这许多三山五岳好汉,令人心中害怕,谁知道你们在这儿要干些什么勾当?遂平城一向
风俗良善,居民实好客,却招来了你们这些江湖败类,群丑聚会,确是不幸。”
他说得轻松,听的人却受不了。
燕山四毒的火眼毒猴火眼不住眨动,像要喷出火来,冷厉地叫:“马冀,这小狈是不是
在教训我们?”
马面无常扭头躬身道:“前辈想必听得真切,他不但在教训我们,更在辱骂我们呢!”
“呸!你还和他废话作什?拿下他。”
“遵命,晚辈立即派人拿下他。”马面无常恭敬地答。
“要活的。”火眼毒猴加上一句。
“是,晚辈遵辨。但这人功力奇高,曾在福建击毙本会的弟子凤阳七女中的五女,更击
杀七女所招请的新会友海字五雄,恐怕……”
“少废话,伤了无所谓,不死便成。”火眼毒猴叫。
中海吃了一惊,暗叫道:“糟!是龙虎风云会的人,这一闹,我进入麒麟山庄的大计休
矣!”
他即使想走,这时也来不及了。可以说,在汝州五霸面前通名号的时候,已注定了深入
虎穴大计的失败命运,他真不该为了一个小村姑的被辱而强行出头的。
可是,他毫不因这件事而反悔,当下把心一横,又忖道:“可能他们就是设计擒捉施姑
娘的人,但愿因此而令施姑娘提高警觉。反正早晚他们会发现大地之龙就是龙郎中,我何必
顾忌太多?”
马面无常已向两名劲装大汉下令了:“武兄弟,拿下他,要活的。”
“弟子遵命。”两人同声答。
马面无常向后退,两劲装大汉伸手拔刀。两人的刀厚背薄刃,亮晶晶地如同一泓秋水,
显然是宝刀。握刀的手一左一右,大概两人动手时必定配合得宜。
丙然不错,两人左右一分,双刀一上一下,一看便知两人对两仪刀法有着极高深的造
诣。
中海不敢大意,徐徐撤剑,抱元守一立下门户,神色从客地问:“两位,亮名号。”
右手操刀的大汉缓缓迫进,一字一吐地说:“临潼分坛弟于马氏双英。”
中海一怔说:“两位在关中颇负侠名,为何甘心从贼?”
马老大神情木然,徐徐答道:“一琴三生,亦系盛名隆誉之士,目下亦为本会效死,何
况区区武林末流?在下兄弟进招了。”
声落,风雷骤发,两人一左一右地急冲而上,一上一下势如狂涛怒涌,刀光霍霍,风吼
雷鸣,两面乍合。
一般说来,两个人想夹击一名高手,极为困难,除非地方窄小没有回旋的空间。但马氏
双英的两仪刀法的确不凡,不合则巳,合则对方必被刀影所笼罩,严密得像是一道重网将人
罩住,不可能漏网的。
中海当然知道厉害,在两刀将合未合的刹那间,突然疾退八尺,轻而易举地脱出刀网之
外。
事先,他已看清了四周的环境,早已打定了脱身的主意,前面走不通,群魔已形成了一
道铜墙铁璧阻住了。后面是高陛栈,天南三剑一群超尘拔俗的名宿阻断了后路,虽说目下天
南三剑毫无敌意,但他们的主人黑旗令主毕竟是龙虎风云会的人,难以逆料他们是否加入。
右面,一列房舍后便是城根,即使能越城而出,郊野中势难摆脱大群高手们的追逐。左
面,是街店,只有利用房舍方可脱身。因此他已预先准备好退路,决定利用房舍暂避。
便场左面停了四部大车,接近邻舍,正好利用作为退路。
马氏双英一招落空,一声虎吼,火杂杂地冲到。
中海向左一闪,又在刀影乍合的刹那间先一步闪开了,左飘丈余。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快主宰了一切。两仪刀法虽然神奇莫测,凶猛狂野锐不可当,但
中海不给他们有合击的机会,威力无法发挥,两仪刀法成了无用之物。中海向左飘掠,捷如
电光石火,从左面进攻的右刀马老大,便落了单。右半身暴露在中海的剑下了。
“着!”中海低叱,紫芒一闪。
太快了,从左面进攻的马老二来不及赶上,马老大又来不及旋退,两仪刀法不攻自破,
配合不上了。
事急矣!马老大不敢旋退,只好出招封架自救,大吼一声,右旋身来一记“猛虎回
头”,刀出“虎尾剪径”。
“铮!”刀被剑压得向下疾沉,紫芒疾吐倏吞。
追电剑在马老大的右胁下一进一退,中海已飘退出丈外去了。马老大连退五六步,身形
踉跄。
马老二在这刹那间超越乃兄,急冲而上,“刷刷刷”连攻五刀,奋勇抢攻。
中海故意装出手忙脚乱的怪像,不住后退,退了三丈左右,距最近的一辆大车已不足五
丈了。
不远处,马老大以手掩住胁下,钢刀失手坠地,身躯猛烈地颤抖,血从指缝中往下滴。
人群跟着移动,抢出两名大汉,扶走了马老大。
中海心中大定,退路已经获得,他不退了,在马老二攻到第九刀时,一声长笑,不退反
进,“嗤的”一错开马老二的刀,从马老二的左方突入,招出“狂风掠草梢”。
马老二左手用刀,做梦也未料到中海不攻右方的空门,反而从左方突入,而且反应也没
有中海快刀被错得向右荡,想旋身出招自救,巳没有任何机会了。
“哎……”他惊叫一声,左外肩裂了一条血缝,肉裂骨伤,冲出丈外脚下一滑,砰然倒
地。
中海收剑屹立,冷冷地说:“念在贤昆仲颇有侠名,略示薄惩,下次小心了。”
马老二还以为中海必定跟踪制他的死命呢!身躯滑倒,顾不了伤势,滚出丈外摇摇晃晃
地站起,刀也丢了。
长啸震耳,抢出一名使狼牙俸的半百年纪大汉,飞扑而上,近身便吼道:“无情棒王大
爷要你的命。”
吼声未落,狼牙棒兜头便砸,“泰山压卵”恍若雷霆下击。
中海退后两步,一棒落空。
“纳命!”无情棒怒吼,急退两步,招变“顺水推舟”,劈胸便捣。
谁也没料到中海那么大胆,竟敢用轻灵的剑去架狼牙棒。狼牙棒前半部布满了狼牙般的
钢剌,抓不得摸不得,而且沉重无比,用轻兵刃去架,不啻自寻死路。
追电剑向上一挥,硬架狼牙棒,不向下压反向上架。
无情俸既喜又怒,加了十成劲,吼道:“该死!”
远处退到廊上观战的天南三剑,几乎同声惋惜地叫:“多愚蠢啊!”
岂知突变倏生,中海用的是虚招,剑向上架,人却突然从右前方掠出,剑与狼牙棒接触
了,但蓄力不发,人掠出剑便顺势抽带,“嘎”一声刺耳怪响,剑已从棒下抽滑而出,一带
之下,剑尖顺势划出,只看到人影乍合又分,中海已掠出丈外,剑尖的血珠向下滴,终于恢
复了紫芒闪闪的光彩,不沾丝毫血迹。
无情棒踉跄两步,“砰”一声狼牙棒失手坠地,接着身子猛烈地一震,“啊”一声狂
叫,侧着身子栽倒,左胁下血如泉涌,内脏外流,在地上抽搐。
“好!”远处的天南三剑大声喝采。
马面无常大怒,大吼道:“汉中十弟子上。”
声落,他已离开人群,直趋店门,站在下面向天南三剑抱拳行礼,面带不悦地说:“董
兄,令主的大驾可在?”
“令主不在。”董千里冷冷地答。
“那么,董兄就是目下主事的人嘱。”
狂剑略一迟疑,久久方点头道:“不错。”马面无常皮笑肉不笑地问:“令主的弟兄们
都在吧?”
“部份在此。”
“令主目下在何处?”
“在下也不知道。”
这时,斗场中连续两声慑人心魄的惨号。
马面无常听出惨叫的人是谁,心中大急,冲口说:“目下本会遇上了强敌,董兄请助咱
们一臂之力。”
狂剑董千里一怔,沉下脸说:“令主大驾不在,董某做不了主。”
马面无常冷哼一声,一字一吐地说:“姓董的,马某代表会主与黑旗盟连系的人,贵会
已由贵令主宣誓加入本会,自然是本会的弟兄,当然也得遵守本会的会规。请记住,会规第
二款,不听号令抗命犯上者,火刑处死。”
声落,取出金雩玉版令高举过头,大叫道:“天南三剑听命,速擒下大地之龙。”
狂剑董千里虎目圆睁,举步向下走。
神剑高文湘一把拉住,沉声道:“大哥,不可冲动。”
马面无常将金云玉版令纳入怀中,冷笑道:“马某有自知之明,无法管束诸位,只好禀
明会主,交予香堂主坛执法议处,自有人找令主说话的,届时不仅诸位须到香堂应讯,令主
也有所不便。”
说完,大踏步走了。
狂剑董千里气得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恨声说:“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了这畜生。”魅
剑颜展鸿长吁一口气,昔笑道:“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走吧,咱们岂能让令主为难,
陷他于不义?大哥,忍下这口恶气。”
董千里长叹一声,扭头向廊下的黑衣大汉们吩附道:“不可擅离此地,更不许插手,小
心了。”
三人将袍袂掖在腰带上,向斗场走去。
神剑高文湘低声道:“姓马的用心可诛,他不请燕山四毒出面,反而要我们出手,用意
是要咱们黑旗盟的人卷入漩涡,也想借刀杀人拚掉咱们的实力,更意欲将屠杀武林人物的罪
名加在咱们黑旗盟的头上。因此,咱们不能上当,让这位大地之龙逃生,岂不甚好。”
“放水?”魅剑低问。
“是的,但必须计算得天衣无缝。”
狂剑低声道:“愚兄自有主意,两位贤弟记住不用杀着便是。”
斗场外,马面无常拦住了燕山四毒,冷笑着注视着徐徐走近的天南三剑。
圈子内,汉中十弟子只剩下四个了,六个重伤的人被同伴抬出扬外。
四名弟子围住了中海,四把剑都在抖动,恶斗已近尾声,四名弟子全都满头大汗,脸色
死灰,只在外围虚晃,不敢上扑,只随着中海移动,章法大乱,状极可怜。
中海神定气闲,剑斜举身前,徐徐左移,虎目中神光似电,不怒而咸。
四弟子在丈外合围,恐惧地随着他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中海突然低啸一声,向左急转。
左面的一名弟子惊恐地向后退,脚下大乱,突然一脚踏在一滩鲜血上,脚下一虚,突然
滑倒,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砰”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
这瞬间,风吼雷鸣,紫芒漫天,从右飞旋半匝,人影似虚若幻,剑虹有如无数紫电飞射
旋舞。
中海突然静止在滑倒的弟子身侧站住了,一脚踏在那名弟子握剑的手腕上,剑尖斜垂,
指向弟子的咽喉。他的目光,却落在前面硕杲仅存,脸无人色向后直退的弟子身上。
右面和后面的两名弟子发出一声狂叫,弃剑仆倒,然后再爬起,按住左胸拚命向外逃,
手上的鲜血令人悚然。
“饶……饶……命……”滑倒的弟子用近乎窒息的嗓音狂叫。
中海踢掉他的剑,再一脚将他踢得连滚三匝,叱道:“给我滚开!”
这位弟子连滚带爬地奔出三丈外,脚下一软,吓倒了。
四周突然肃静无声,龙虎风云会的好汉们纷纷将惊恐的目光从中海的身上移开,转注在
徐徐接近斗场的天南三剑身上。
“这家伙可怕极了,难怪单人独剑便宰了海宇五雄。”一名大汉的目光仍落在中海身
上,恐怖地向同伴低声说。
同伴向天南三剑一指,也低声说:“天南三剑来了,用不着咱们卖命啦!”
中海本想脱身,但看到天南三剑愤怒的面容向着马面无常,心中大惑,不想走了。
狂剑在圈外止步,怒容渐消,渐渐换上了这容,素然向燕山四毒扫了一眼,突然哈哈狂
笑,笑完说:“马面无常,你太抬举咱们天南三剑了,哈哈!”
马面无常一怔,讶然问:“董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狂剑董千里用手向燕山四毒一指,说:“这四位名宿在下不陌生,闻名久矣!如果猜得
不错,他们必定是大名鼎鼎的燕山四毒,独狼的得意门人,天池怪客的徒孙,十年前名震江
湖,号称北地之霸哈哈!咱们三剑与四毒,一处天南一处地北,今日幸会。而阁下却要咱们
天南三剑出面对付大地之龙显然瞧得起咱们天南三剑,认为咱们三剑比四毒高明,认为四毒
只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罗……”
“小子无礼!”火眼毒猴狂怒地叫。
董千里抱拳一礼,笑道:“金兄在下岂敢无礼?然而事实胜于雄辩,马面无常确是瞧得
起在下兄弟,诸位四十余名好汉也对付不了一个大地之龙,却十万火急地用金云玉版令将在
下兄弟访来出手,在下难道说错了么?不信可以问问马兄。”
矮寿星魏曜大怒,挟着虬龙棒跃出怒叫道:“呸!你认为你天南三剑是活宝不成?”
狂剑董千里不动声色,笑道:“对不起,这该是马面无常的想法,在下可不敢小觑了诸
位,言语间或有得罪,在下道歉。少陪,在下得遵命去擒下大地之龙了。”
矮寿星经不起激将法的刺激,大吼道:“你给我滚远些,等魏某让你开开眼界。”
马面无常大急,急叫道:“魏前辈,请……”
一旁的百毒头陀“呸”一声吐了他一口浓痰,大牛眼一翻,叱道:“住口!你少替咱们
丢人,去找这三个家伙来献宝,你事先为何不问问咱们?滚开些!”
马面无常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退到一旁,咬牙切齿地死瞪了天南三剑一眼。狂剑却向
他咧嘴一笑,眨眨眼耸耸肩,气得他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中海从未听说过燕山四毒的名号,但却被刚才所发生的怪事搞得一头雾水,莫名其
妙.看马面无常的神情,决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能下令驱使名号响亮的天南三剑,
而天南三剑又不在乎燕山四毒,马面无常却称燕山四毒为前辈。他迷惑地注视着这群内部起
哄的人,没想到该赶快离开险地矮寿星像个小老鼠,又矮又小,而中海高大雄伟,健壮如
狮。两个人面对一站,简直不成比例。
矮寿星在中海面前相距一丈左右止步,怒容消失了,换上了傲慢阴沉的神色,大声问:
“小辈,你凭什么叫大地之龙。”
中海的目光落在矮寿星挟在胁下的虬龙棒上,对这根雕了龙纹侧藏金丝扁带的怪兵刃,
感到十分陌生,看长度约有五尺,比矮寿星的身高还要长,心中暗生警念。接着,看到其他
的人皆退后旁观,并无群殴的迹象,心中更加警惕,也立时大定。紧吸住对方的神情,说:
“龙分九种,最上者谓之神龙,可以变化飞腾,兴云行雨,凡人肉眼凡胎难见其首尾,大地
之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能飞腾变化,却可横行陆地,群兽慑伏。尊驾满意这般解释
么?”
“这么说来,你相当自负呢。”“人往高走,水向低流,区区虽是末流,却也不敢自甘
菲薄。”
“你姓什么叫什么?”
“名不见经传,何必献丑?不说也罢。你也不愿通名罗,是不?”
“呸!老夫岂是似你这等无名之辈?燕山四毒排行第二,矮寿星魏曜,你大概总该有过
耳闻。”
“抱歉,在下没听过阁下的名号。”
“你年纪太小,没听过不足为奇。你说,你凭什么胆大包天,三番四次地和本会作对?
你敢蔑视咱们龙虎风云会?”
“在下不知道江湖中有什么龙虎风雩会,只知行侠仗义去暴除恶,路见不平便挺身而
出,无所畏惧。至于是否专与贵会作对,得问问贵会的行事……”
“住口!你还敢……”
“笑话,在下为何不敢?”
矮寿星有自知之明,斗口占不了便宜,恼羞成怒,一声怪叫,虬龙棒拦腰便扫,罡风乍
起。
中海一怔,这家伙出手快捷绝伦哩!招出罡风砭骨,内力之浑厚,委实惊人。他向后急
退两步,棒头在腹前闪电似的掠过,凶猛的剌骨罡风迫得气血翻腾,似乎有一股直迫内腑的
潜劲凶猛地压到。
糟了!他防得了棒,却没留意虬龙棒紧贴在棒身上的九合金丝带,刚让过棒头,眼看矮
寿星并未抢入迫攻,不免大意了些。
矮寿星反手一振棒头,金虹乍闪,大笑道:“翻!炳哈!”
中海的反应力超尘拔俗,可是这次却无法应付突变,但见金虹一闪,一双小腿便被缠住
了,奇猛的力道将他掀起,摔出丈外,连翻两个空心斛斗。还好,金丝已经松脱,他提气轻
身挺腰吸胸平安落地。
人影跟踪而至,虬龙俸又到,罡风似殷雷,得意的暴叱清晰入耳:“小辈,爬下!”
金丝像电光一闪,向脖子上缠来。这瞬间,他已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种奇怪的兵刃了,不
退反进,突然俯身向前急冲,抢近矮寿星的身前,身剑合一硬向对方怀中抢入,金丝带从他
的顶门拂过,厉啸刺耳。
矮寿星不在乎他的剑,剑身泛紫,显然是久未打磨的青铜剑,杀鸡不死劈柴不入生废
物,何所惧哉?只向侧略闪,棒头一带,喝声“躺”!砸向中海的左肩。大意轻敌,终于自
食其果,伤在功力比他差得太远的中海手中。
中海一声低叱,扭身避棒招出“春雷惊电”,电剑心诀的绝学出手了,近身相搏生死须
臾,他不得不用绝学伤敌自保,紫芒突然折回,扭曲着从左吐出。
“喳!”虬龙棒从他的左肩外侧擦下,他感到如被千斤巨所击,凶猛的力道将他震飘八
尺开外整个左肩麻木,如被举实,左肩必定报废,危极险极。
矮寿星却“啊”地一声厉叫,甩掉虬龙棒,用手捂住左耳下的颈部,飞退丈余,接着厉
声狂叫:“师弟救我,血脉已……已……断……”
颈侧挨了一剑,颈骨已伤,耳下的大动脉断了,即使不死,也废定了。鲜血像啧泉般涌
出,他按住下端,但仍止不住血,狂乱地跌入抢出的百毒头陀怀中。
毒虺四娘姜蓉大吃一惊,挺蛇齿矛飞扑而上,怒叫道:“小辈纳命!”
她来势太急,同时以局中海左肩已毁,所以毫无顾忌地扑上,又是一个冒失鬼。
中海脸色泛白,一声不吭扭头向大车奔去,要上屋脱身,人向后奔,追电剑入鞘,喝声
“打!”
三把飞刀向后疾射。
第十六章
中海被矮寿星的虬龙棒擦伤左肩,同时小腿适才被九合金丝带所缠,也感到火辣辣地生
痛。矮寿星的雄浑内力令他心中懔懔,再不走,老命恐怕得丢在这儿了。
他奔近屋旁停放的马车,后面青虺四娘行将追及,已无暇多想,收了剑喝声“打”!右
手连发三把飞刀,全力向后猛掷。
青虺四娘追得太急,而且也太大意,双方相距不足丈五,冲势既急又猛,飞刀的迎击更
加快得匪夷所思,已没有任何回避的机会,银芒甫始入目,飞刀已至。
“铮!”一把飞刀被她的蛇齿矛震落。
“噗!”第一柄飞刀击中她的右胯骨,划破了裤管,但飞刀被她的护体奇功所挡,震落
地面。
“嗤!”厉啸刺耳,从她的顶门掠过,打散了发髻,带走了不少头发,金簪从中而折。
她大吃一惊,身形倏止。
中海跃上车顶,转身向后戒备,反纵而起,直升两丈上了瓦面。脚刚沾着瓦面,身后劲
风压体,原来瓦面上早已有人潜伏,一只大掌巳向脊骨拍到。
他虽然向外留意是否有人跟踪追上,但眼角看到左肩后有人影,事急矣,猛地向右一
扭,左转身一肘顶出。
身后突袭的人一掌拍空,中海反击的左肘已经迫近面门,百忙中向后急退。
一肘落空,中海如影附形迫近,反掌便拍,直取对方的脸部。
暗袭的人是个穿着褴褛的中年人,是原来把守在城门口的暗椿,身手居然了得,再退两
步,避开反掌一击。
这一招叫做“连环顶心三击”,是跟踪袭击的狠着,肘攻心坎如果落空,对方不管是侧
闪或后退皆逃不出接肿而来的猛袭。侧闪,掌便削出。后退,则反掌击到。即使避开反击一
击,第三式是翻掌登出。一招三式一气呵成,打击连环而至,不易化解,更不易避开。
中海欺身直上,翻掌一登,“噗”地击中对方的右胸。
“啊……”褴褛中年人狂叫,身躯向后便倒。
中海贴身迫上,俯身抓住对方的双脚,喝击“打”他以敌人做兵器,旋身将人向后扔
出,砸向刚跃上瓦面,但脚尚未落实的火眼毒猴。人扔出扭头便走,穿房越脊纵跃如飞,向
市中心走了。
“砰”一声,火眼毒猴被飞来的人撞中下身,两个人同向下堕。
下面大乱,高手们纷纷跃登瓦面,在屋顶狂追已经远出十丈开外,越过五六间屋顶的中
海。
这次遂平狠斗,大地之龙的名号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名震江湖,谣言愈传愈离谱,再
加上有心人的故意宣染,事实反而失真。有人说,大地之龙大闹遂平,在龙虎风云会百余名
高手围攻之下,击毙杀伤二十余名功力奇高的会友,力退天南三剑,击伤燕山四毒,在光天
化日之下,从容而退,如入无人之境云云。
由大闹遂平的事,便牵出福建击毙海宇五雄、诛歼凤阳七女中的五女等等事迹,消息不
迳而走,江湖震动,武林骚然,大地之龙的声誉,跃居江湖十六高手之列了。
城北闹事,市面张惶。中海越屋而走,进入城南闹市,甩脱追踪的人,然后,从偏僻处
越城而出奔入乡间隐身。
城中大乱,龙虎风云的人大举搜查,整整闹了一天,毫无结果。
入暮时分,中海在一处村落中买食物充饥,饱餐一顿,然后再次向城中走。
由于黑旗令主属下的出现,他想起了穷学究临死前所说的话,说是安庆双丑已经投奔黑
旗令主,机会来了,何不前往找人问问安庆双丑的下落?
经过白天的纷扰,城中巳是步步危机他竟然会去而复来。谁也没料到他仍然胆敢回到高
升栈生事他在城外等到二更将尽,方始越城而入。夜市已收,街上行人稀少,他穿街越巷到
了高升栈的后面小街,翻越院墙向右侧第三进上房掩去。
三更初的豉声远远传来,是时候了。
上房的外侧,是招呼上房客人的店伙计住处。他必须先找伙计问明底细,不能乱打乱
撞。
所有的房间灯火全无,只有店伙计所住的房中有灯火,菜油灯的光芒暗淡,从门缝中出
更是朦胧不清。他蹑手蹑脚模近门旁,侧身倾听。运气不错,里面的人还未睡,正在聊天
呢。
他先不急于入室,定下心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先是一个年青人的声音,神情愉快地
说:“老天爷,送走了这群黑道好汉,可松了一口气啦!接了这种豪客,整日里胆战心惊,
真不是味道。”
“谁说不是?动刀动枪打打杀杀,真要命,一个弄不好,把老命赔上才冤枉呢!”另一
个中年人的声音说。
“李叔,黑旗令主这群人,说好在咱们这儿落店,怎么又勿匆走了?怪事,这些人行事
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他们该不是搬到永顺老店去投宿吧?”青年人问。
“永顺老店?见鬼!他们大群人马出了南门,往确山去了。他们的坐骑都是千中选一的
骏马,保险天没亮便可赶到确山。”
“不会吧?既然要到确山,怎么遗留下两个人在咱们这儿住宿?”
“谁知道他们是什么用意?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呢!别说了,睡吧,明天要
早起呢。
咱们在这儿胡猜乱说,犯了他们的禁忌,被他们知道,咱们脑袋明天可能就不会在脖子
上了咦!你…你……”
中海突然出现在房中,两名店伙惊得直打哆嗦,恐怖地往床旁退。
中海以黑中蒙脸,两店伙无法看出他的身份。他堵在房门口,平静地说:“诸位不用害
怕,请问黑旗令主留下的两个人住在那间上房?”
“在……在西……西跨院上……上房。”
“劳驾,请带在下前往一行。”
“这……这……”店伙恐怖地叫,语不成声。
“走罢,你只须站在远处指点……”
话尚未完,中海突然将灯吹熄,迅疾地贴在门后。
门外廊下暗影处,传来低沉的低喝:“老兄,出来吧,不必劳驾店伙指引,咱们湘西谭
氏兄弟恭候大驾。”
中海大踏步出房,在廊下叉腰屹立。天宇中万里无云,星月交辉,洒下满地银光,寒露
侵肌。他所站之处附近三丈内空荡荡地,左右皆植有几株扁柏,假使有人从扁柏下用暗器袭
击,十分可虞。但他不在乎,向左面的柏影低叫:“两位若是黑旗令主的弟兄,便请出来说
话。”
两黑影徐徐出现,黑头巾,黑劲装,左手握着连鞘长剑,身材中等,极有风度地缓缓走
近。月光下,两人的脸孔皆无所遮掩,都是国字脸堂,留着短须,面色有如重枣,看来年纪
约在五十左右,一看便知是亲兄弟,脸貌相同;打扮一式。两人在两丈外止步,左首的人
说:“阁下的胆气高人一等,在下佩服。”
中海淡淡一笑,说:“老兄过奖了,语声发自三四丈外,两位的足音也瞒不了在下,似
乎用不着顾虑两位在房外袭击,与胆气无关。”
“有道理。足下可否以真面目相见?”
中海拉掉蒙面巾,冷冷地说:“有何不可?在下并未打算偷偷摸摸。”
“咦!大地之龙。”左首的人讶然低叫。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两位是……”
“在下谭家昌,舍弟家盛,在令主手下供驱策。”
“黑旗令主一代英豪,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为人不失豪杰之风,为何甘心受龙虎风云
的驱策?
有说乎?”中海冷冷地问。
“这些事,尊驾最好不必过问。”谭家昌也冷冷地答。
“阁下找咱们的令主,请教有何贵干?”谭家昌接口问。
中海似乎有所发现,徐徐凝神四顾,一面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今晚的来
意……”话未完屋顶陡地传来一阵长笑,有人得意地高喝:“尊驾的来意,定然是昼间以为
有机可乘,所以晚上来说动天南三剑,有意进行策反阴谋,不错吧!可惜你枉费心机了。”
中海心中暗懔,但镇定地扭头上望,发现瓦面上站着三个黑影。远处的屋脊上,月光
下,隐隐可见不少伏在瓦面的人影。对面屋脊上,五六个黑影也徐徐站起,刀剑的光芒闪闪
生辉。
左面柏树影下,缓缓升起三个劲装大汉。右面屋角,幽灵似的闪出四个灰抱老人。他暗
暗心惊,暗说:“糟!我陷入重围了。”
对面瓦面上,传来马面无常愤恨的叫声:“让他说完,看他能供出些什么来。”
谭家昌呵呵一笑,接口道:“大地之龙,你看清了么?”
中海暗中戒备,沉着地问:“阁下,看清什么了?”
“尊驾的处境,你难道没有看出凶险?昼间天南三剑籍故推托,让阁下从容脱逃。马副
坛主料事如神;知道阁下必定与天南三剑有勾结,且料定阁下必定会去而复来,阁下的坐骑
还留在店中呢。因此将天南三剑打发走,布下天罗地网等候阁下光临,果然不错,阁下来
了。”
中海心中焦急,但仍从容地问:“阁下不是黑旗令主的人?”
“哈哈!当然是。但是投弃令主之前,咱们兄弟原是会主的亲信,奉命打入黑旗盟卧
底。”
中海已留心退路,知道不能再拖了,正想走,对面屋上马无常已率领四个大汉飘下院
中,掠近冷笑道:“阁下,你已进了网入了罗,想自恃了得硬闯,不啻是自寻死路。先定下
神,咱们谈谈。”
中海呵呵笑,说:“没有什么可谈的,尊驾如想从在下口中套出口风,就不必枉费心机
了。”
“真的?”马面无常怪声怪气在歪着脑袋问。
中海心中一动,忖道:“龙虎风云会与黑旗令主之间,存在着猜忌与不信任的种种问
题,我何不利用机会,替他们之间增加磨擦,增加他们之间的冲突,岂不妙哉?”
打定了主意,他词锋一变,似乎软弱了许多,说:“在下相信是真的,你说吧,在下洗
耳恭听。”
马面无常傲然地用手向四周一指,说:“你从后冲来,未进入店后咱们就盯住你了,所
有房间的灯光全熄,你果然上当飞蛾扑火向唯一的灯光找来。瞧,四周全是本会的高手名
宿,没有外人骚扰,你不可能再找到白天那么容易的脱身机会了。”“哦!你要说的就是这
些话吗?”
“不必焦急,请听下文。马某的身份阁下知道么?”
“呵呵!大概是贵会的副坛主,谭兄已经透露过口风了。”
“本会会主之下,设有副会主分为内主坛和外主坛。主坛设坛主一人,副坛主四人之外
分天下为五路,府州设立分坛。不论主坛分坛,皆设十六煞神与二十八宿,之下便是弟子。
坛外的弟兄,则分称会友及会众,可以说,本会实力雄厚,天下豪杰归心,高手名宿网罗殆
尽,风云际会龙聚虎集。阁下以区区一人之力,敢和本会作对,马某不能不佩服阁下的胆
气,但也深对阁下不识时务的愚蠢行为感到不以为然,马某虽在江湖只算得小有名气的人,
但荣任本会外主坛副坛主,负责与黑旗令主联系转达会主的令谕。”
“请教,黑旗令主在贵会……”
他是本会西路会友,但不久他将正式荣任归州分坛护法。”
中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黑旗令主一代人豪,只配任贵会一位分坛护法?岂有此
理!斌会这种用人作风,未免令天下英雄寒心。”
马面无常笑道:“阁下是替令主抱不平罗?”
“正是此意。”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会的弟子,入会与否决不勉强,正式入会必须由坛中弟子
引火上香盟誓参拜祖师圣像,不然只能任会友。黑旗令主能荣任分坛护法,已是破例的宠幸
了。这是因为令主的黑旗盟总部在施州,归州扼三峡之中,也是令主的西路门户,所以让他
任归州护法,可以照顾施州总部的事,不然还轮不他呢。”
“哦!原来如此。”
“昼间阁下的表现,深令马某佩服,论胆识,论艺业,足下皆高人一等,因此……”
“因此,阁下要誓除区区而后快罗!”中海轻松地接口。
“正好想反。马某在会中地位虽然不算太高,但举足轻重,在会主之前,说话甚有份
量。因此马某不追究你击杀海宇五涟、击毙凤阳七女中的五女等等大罪,愿荐引阁下加入本
会为弟子,所以用计骗走燕山四位前辈,专诚和阁下开诚布公谈谈。”
“燕山四前辈在贵会的地位是……”
“是外主坛护法。但足下不必担心,他们也许不会记怀昼间大意失手之恨。”
“阁下的意思是……”
“很简单,有两件事和你商量。其一,在下荐引你入坛加入本会共襄风云盛举。其二,
把阁下与黑旗令主勾结的事说出,咱们好好研讨,希望及早纠正令主行事的错误,免得伤了
足下与令主之间的感情。”
“哈哈!绑下的话倒是十分动听。”中海大笑着答。
“阁下意下如何?”
“不说也罢,说起来阁下必将失望的。”
“马某有自信,不会失望的。阁下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权衡利害,在本会六十余高手重
重围困之下,你会知所抉择的。常言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不是么?”
中海举目四顾,老天爷!在如银月色之下,四面八方屋上都布满敌踪,若想脱出重围,
势比登天还难,唯一的希望是能冲开一个缺口,利用夜色脱身。而该死的月亮明晃晃地,天
宇中万里无云,地面上的一草一木也看得一清二楚,纤毫难隐,除了拚死硬闯,别无他途。
他一面相度形势,一面敷衍道:“不管怎样,在下须先见过黑旗令主之后再谈其他。”
“不行,马某不是你想像中的笨蛋。”
“阁下的意思……”
“限你立即答覆。”
“你不怕在下口是心非衍你么?”
“笑话!马某从不轻信任何人的话,给你吞服一颗本会的龙虎金丹,你便会对本会忠诚
不贰了。”
中海心中一动,伸手说:“在下答应你,先让在下看看贵会盼龙虎金丹。”
马面无常伸手入怀,一名大汉叫道:“副坛主,恐防有诈。”
“哈哈……”马面无常狂笑,说:“不服金丹,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服下了之后,他便
和咱们共享富贵,何诈之有?他又不是傻瓜,难道连这点有关生死的大事也不会权衡取决
么?”
说完顺手抛过一颗金色丹丸,约有鸽卵大小。中海伸手接住,放在鼻端猛嗅。但金色丹
外包金色蜡衣,嗅不出药味。
他握住金丸,笑道:“能告诉在下金丸的作用么?该不是毒药吧?”
“是一种慢性补药,只是药力霸道了些,所以必须每月服用一颗化补丹而已。阁下想必
知遗;人是大补之药,但如吃了过量,也会口鼻流血盈溢而死的。”
“那……那在下拒绝吞服。”
“你非吞服不可。”马面无常厉声叫。
中海摇摇头,说:“在下决不吞服,以保持对令主的忠诚。”
谭家昌大吼道:“废话!你这我从来都没见过。谭某在令主身侧三年于,他的朋友在下
全见回,却与阁下陌生得紧。你定然是本会的对头派来策反令主的人,怎敢胡说八道?”
马面无常取下枣刺棍,高高举起厉声问:“说!你吞还是不吞?”
“见过令主之后,再吞并未为晚。”中海答,立即准备突围,左手移至皮护腰上准备拔
飞刀。
“不行,吞。”
中海不再回答,反将龙虎金丹悄悄放入百宝囊。
“吞!”马面无常大吼。
中海突然冲出,人影似电,吼声震耳:“你做梦!”
“铮”一声暴响,沉重的枣刺棍崩开了刺来的一剑,接着,传出一声狂叫,马面无常的
枣刺棍凌空扔出,他的右胸射入一柄飞刀,旋转着向侧仆倒。
两名大汉左右齐上,人影急动,“嗤嗤”两声错剑的怪响传出,三人同时飘退,火星飞
溅。
中海被震退八尺,心中一懔,这两个大汉内力之浑厚简直骇人听闲,剑法亦超尘拔俗,
居然能将追电剑错开,将是一大劲敌,千万不能让他们缠住,不然死定了。
这瞬间,瓦面上一声长啸,三名黑影飞扑而下。后面客房中,四个黑影一闪即至,四柄
沉重的鬼头刀急挥而上,来势奇猛。
是走的时候了,他一声低啸,突然暴退,银虹连珠飞射,旋身向客房冲,吼道:“打打
打!”
“啊!啊……”狂号声惊心动魄,从后面冲上的五名使刀大汉,在百发百中的飞刀下仆
倒在地,中海在冲至廊下的刹那间,一声虎吼,向上挥出一剑,将凌空下扑的一名黑影削断
了两条腿,挫身跃过冲到的使刀大汉顶门,一跃上廊。
这瞬间,屋角的四个灰衣老人一声狂笑,四种奇异的暗器齐飞,一闪即至。
中海是暗器大行家,千手哪叱云峤不但教他使飞刀,对各种奇妙的暗器也多加指点,所
以不用看飞来的暗器,由对方的得意狂笑中,巳猜出是诡异霸道的玩意,大意不得。他越过
体,人向下落,却不站起迎暗器,顺势挫倒突然贴地向里急滚。
“刷刷刷刷……”奇异的啸声从上空掠迥,但见无数的淡淡黑影在上空飞舞,异啸令人
闻之毛骨悚然。
可是,他在地面滚动,暗器在他预定冲过的地方飞舞,却未料到他会机警得贴地滚进,
暗器失去了准头,全部落空。
快!快逾电光石火,生死关头,怎能不快?他几乎连吃奶的力气全用上了,滚到了房门
下,追电剑注入内力,一绞一崩,木门应剑而毁,下半截破了一个大洞。他像个老鼠般一窜
而入。
身形窜势未止,房中突然大放光明,三名躲在门后的大汉有一名点亮了油灯,两名大汉
大喝一声一把双刃斧和一根子母棍猛劈而下。
必须抓住机会脱身,用不着浪费时刻,他手脚猛撑地面,宛若弩箭离弦,贴地射出丈
外,到了房后的壁根下。
“卡喳!当!”子母棍和双刃斧砍劈在他靴底后面的方砖上,火星直冒;没上。
他在壁根挺身站起,迫电剑紫影急闪,奋神威向壁上猛挥,同时抓起一张木橙,向灯台
掼去。
外面呐喊如雷,高手们纷纷向房门涌。
有人叫:“把住左右客房。上屋,防他破瓦逃走。”
“砰澎!”油灯倏灭,房中立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轰隆!”有人击破窗户,抢入房中。
追电剑注入了内力,加以他已全力施展,尺余厚的泥墙虽比砖墙难对付,但神剑削铁如
泥,绞撬旋扭之下,片刻间便出现了一个大孔。
房中漆黑如墨,这刹那间,冲入房中的人,谁也不敢先亮火摺子,怕被中海那阎王令似
的要命飞刀击袭,短期间甚至还不敢移动脚步,以兔发声暴露隐身的地方。
有人听到壁土的落地声,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冒险大叫道:“在外面亮火把,快!”
谁也没想到中海能掘壁而出,便宜了他。用泥土的墙,锤压得坚实无比,厚有尺余。建
时用的木框有些宽有两尺,便会有两尺厚的士墙。这种墙偷窃盗最感头痛,必须一分分卖劲
地擅,不像砖墙可一块一块撬下那么容易。
如想在极短期间将墙挖开逃走,事实上绝对无此可能。因此墙后近城根的死角上,没有
人把守,只有十余名高手在瓦面防备他破瓦而出。
中海一面挖墙,一面用碎土向各处掷击,以扰乱已经入室的人,只片刻间,他仗追电剑
的神威,挖开了一个两尺大圆孔,向外一钻,溜之大吉。
屋后有一道水沟,通向城根,秋冬之交,沟中无水,他伏下身躯,沿沟急窜。
从院墙的沟口爬出,不远处便是城根。他一咬牙。潜院墙向街后急掠。不久,店中人群
四散,二十余个黑影沿沟追向城根,大部份高手开始在店中狂搜。
中海从后街绕出,上了店左邻屋的瓦面,伏在接近店房一面的飞檐下,凝神留意着店中
忙乱的人影。四处灯光通明,他看到所有的人全都穿了黑劲装,也全黑帕包头,左臂缠了一
条白巾。
而先前所见的四个灰衣老人,虽没穿黑劲装,也没缠包头,但左臂上仍然绕有白中。看
人群乱闯到处穷搜,心中一动,便将里面穿的白汗衫撕出一条白布带,往左臂上一缠。再将
紫劲装的内衬撕下一大块,将头发缠住。深紫色的衣裤,在月光下看去,与黑衣相同,如不
仔细留心细察,不易分辨的准备停当,突听一个宏亮的嗓音叫:“这家伙机警绝伦,狡猾万
分,不会躲藏在店中的,咱们分开来搜,加快脚程把守出城的要道。”
接着有人在分派人手。不久,十二名黑影从店门奔向大街。接着又出来了十二个人,为
首的人在下面叫:“走!咱们上屋,留心察看他是否由屋上逃走,咱们由屋顶搜向城西。
上!分开走。”
房屋都不太高,风声凛凛,第一名黑影从中海藏身的詹角上了瓦面,第二名接着一跃而
上。
他等到第十二名黑影应上,立即向上一翻,轻如鸿毛,像个无形质的幽灵。
十二个人分为四批,按四个方位向西飞掠。街上的房屋高低不同,参差错落,上下之
间,不可能互相照顾策应。看看到了西大街的尽头,前面那家伙刚飘落一栋矮屋的屋顶,前
面是一栋高出一层楼的建。前面两人已经跃上,最后一人急行两步,提气腾身而起。
可是,身形刚起,脑门便挨了致命一击。
中海将人击倒,将体塞在脊角的暗影中,向上跃登,追踪前面的人向西走。
前面两人不知同伴已换了人,纵上跃下向前急掠。中海赶上了第二个人,大敌当前,慈
悲不得,石手拉了一把飞刀,突然从那人的右侧掠过。这个黑影身手不等闲,耳力不差,居
然发现身后有人加快追上,扭头一看,便看到中海的装束和臂巾,大意地以为是同伴要赶上
来,毫无戒心地转头留意脚下。
中海在超越的刹那间,左手一钩,钩住了对方的脖子,右手的刀子已经插入对方的胁下
一绞一扳没有任何击音发出,他巳将人宰了,将首塞在瓦栊上,再追逐第一名黑影。前后相
距不足两丈,可笑前面的黑影居然毫无所觉。
前面出现一座宥后花园的大宅,所有的人全分道绕过,他在前面那人折向左面矮屋的瞬
闻赶上了这家伙大概是个冒失鬼,一面沿屋脊掠走,一面低叫:“老三,急什么?别抢
先。”
中海已到了左侧,伸手一勾,说:“你太慢了。”
右手勾住对方的喉部,左手一掌在耳门劈下,挟着人跃下花园,从花园的左面连越三条
小巷,在一座马厩旁的暗影上伏倒,将人放平,先拉脱对方的双臂关节,再在双环穴上点了
两指头,方着手用推血过宫手法将人弄醒。
这家伙是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背上的兵器是霸王鞭,固然不是庸手。神智刚清“咦”一
声怪叫,便待站起。
≈泻S孟ジ嵌ピ诙苑降男“股希笫挚刂谱叛屎恚沂值姆傻对诙苑降谋羌馍夏チ四ィ
秃鹊溃*“老兄,要命的就小声些,问你一句答一句,不许隐瞒,不要命的话,太爷送你
走路。”
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但中海的声音他却分辨得出来,吓得浑身发抖,恐惧地叫:
“你……你是…是……大……大地……”
“不错,大地之龙。”
“你……你……”
“我问你,黑旗令主目下在何处?”
“饶……饶我,饶我……我……确……确是不……不知道。”
中海用飞刀尖塞入他的鼻孔,冷笑道:“废话!你吐不吐实?”
“兄台明……明鉴,在……在下只知他……他们向南走了。”
“不到黄河不死,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哼!你……”
“我……我发誓,确……确是不……不知道。只……只知副坛主说,正……点子已……
已过了遂平,要……要他们向……向南追。”
“正点子是谁?”
“听说是……是天……天玄剑的女……女儿。”
“黑旗令主的手下,是不是有安庆双丑在内?”
“有……有这两个人,是……是会主派……派去黑旗盟卧……卧底的。”
“人呢?”
“在确山。”
“乱说!黑旗令主午前在高升栈,双丑怎会在确山?”
“黑旗令主……这次来了五……五批人,两……两批在庐山,两……两批在……在遂
平,一……
一批在……在濯马庄。”
“湘西谭家兄弟目下走一路?”
“他们往……往南搜的。”
“好,念在你为人干脆,饶你一死,但得昏睡到天明。日后请转告马面无常,太爷手下
留情,飞刀仅射伤他的右胸,留下他的狗命,要他不必管太爷和黑旗令主的事,不然下次太
爷将射穿他的心。”
说完,制了对方的睡穴,将人塞入马厩中,向城南如飞而去。
搜向城南的十二个人有谭氏兄弟在内,他们沿南大街两侧的小巷向前搜,进展甚慢,一
再转折,耽误了不少时刻。到了城南附近,中海巳先到一步等候他们了。
一比十二,对方是否有高手在内,难以估计,中海不得不慎重从事,俾免自陷绝境。因
此,他藏匿在一道屋脊上伏倒向下瞧,注视着逐渐搜近的人。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看到谭氐
兄弟走在右侧,显然走在前面的人身份,地位和艺业,都比谭氏兄弟要高。译氐兄弟的造诣
他未领教过,但决不会太差至少在内力修为上说,必定比他高明。
想起在客栈突袭马面无常时,那两个错剑震退他的人,他心中不由懔然,忖道:“我的
练气基础太差,假使早两年遇上明师指点该多好?飞虻剑客邹老前辈所赠的两仪心诀根本是
不可能练成功的练气术,我得再下些苦功才行,内力修为不够,即使有宝剑也无法和绝顶高
手一拚!”
他对两仪心诀缺乏信心,在邹老人的三天指点下,竟知难而退,只遵照天玄剑所授的心
法下苦功进展虽速,无如基础不够深厚,与那些浸淫于练气术数十寒暑的高手相较,自然不
可同日而语。用而后知不足,碰上真正的高手,他感到自己确是差劲。假使不是他机警过
人,并且剑术和飞刀术高人一等,可能早已死在别人的手中了。因此,他痛下决心苦练的念
头,不断地驱策着他力求上进。
权衡实力,他不愿冒险以一敌十二,决定仍然宁可斗智不斗力,必须找机会将谭氏兄弟
引开,在他们的口中迫出口供,并且设法离间黑旗令主与龙虎风云会的感情,扩展他们之间
的裂痕,挑拨他们互相火拚。
他从后方绕出,紧蹑在谭氏兄弟的后面。
谭氐兄弟这一组共有三个人,另一个是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大汉,手提一柄哨棒,举止沉
实,是个老江湖。
机会来了,这一组三个人进入一条小巷,与其他三组分开了,互相不见面,中间隔了一
排房屋。
他拾起一小块瓦片,抖手向壮实大汉身后抛去,扭头便走。由壮实大汉的举动中,他知
道对方很了得不敢过于接近,小巷中不易脱身,近身偷袭太过冒险,必须将他们引走,远离
其他的三组人。
“叭”声轻响,瓦片在地面坠碎。不但壮实大汉火速转身,谭家兄弟也闻声知警,迅疾
地贴壁戒备。
“有贼!”他叫,向后狂奔。
二人急起便追,追出了巷口。
他折入另一条小巷,一闪不见。
“招呼其他的人,沈兄。”谭家昌向壮实大汉叫。
沈兄一面狂追,一面说:“不必了,是个鼠辈,咱们擒住他问问,不必惊动其他的
人。”
中海沿小巷急掠,到了一处偏僻的荒野,往灌木丛中一钻,故意将树枝弄得扑簌簌怪
响。
“那儿走?”沈兄飞步赶上沉喝。
中海已经取掉臂巾,窜至林后的矮草坪,向下一伏,再俯身蛇行向侧方远窜出十余丈,
再将臂巾缠上。
三个人追至草坪,失去了中海的身影,沈兄在林缘向四周定神细察,四面鬼影全无,远
处疏落地散布着一些房屋,可能是城西南的贫民窟。
“看这儿。”沈兄指着脚下说。
谭家昌瞥了一眼,低笑道:“由左面窜走了,这笨贼。”
枯草的叶片上,淡淡的白色浓霜有被人践踏碰触的痕迹,在月光下看得真切,一看便
知。
沈兄冷哼一声,低声道:“谭兄,咱们分道抄出捉他来问问。”
“好,舍弟从右抄出,兄弟走左面。”
三人一分,相距五六丈向前急射。沈兄沿着中海所走的路急窜,单哨棒作势戒备。
中海毕竟江湖经验稍差,一时大意忘了留着霜痕,这一来,他不得不面对面应付突变
了。在沈兄相距在三丈左右,他拔剑出鞘,左手拔出两把飞刀,徐徐站起。
沈兄见人影升起,再一看对方左上臂缠有臂巾,挺身急走两步讶然叫:“咦!你是……
风!”
他喝问暗语,中海却莫明其妙,无法回答,信口道:“沈兄,是我。”
他早已听到谭氐兄弟和沈兄的对话,所以想将对骗倒,只消对方大意走近至两丈内,便
可用飞刀塞了。
沈兄不愧称老江湖,一听口气不对,重新伏下叫:“谭兄,小心,在这儿。”
左右的谭氏兄弟相当机警,立时也伏下了,小心奕奕移近,形成三面合围。
中海见妙计落空,对方伏下之后,飞刀便不宜使用了,冒险向前移步,一面忖道:“必
须速战速决,免得让他们召集同伴赶来声援。”
他可以用飞刀一举将对方击毙,但难在他必须留下活口,因此便不能射要害,况且对方
的艺业还未摸清,飞刀能否有效还难以逆料。再说,经常使用暗器,说起来也不见得光彩,
对方只有三个人,夜间用暗器有失光明。因此,他的飞刀迟迟未发,如不是生死关头,他还
不打算用飞刀。
谭氐兄弟已接近至三丈内,沈兄以棍护身,站起叫:“阁下是谁?亮名号。”
中海哈哈一笑,说:“就是阁下要找的人。”
沈兄不再顾忌,欺上问:“你是大地之龙,可找着你了。”声落,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发出警讯中海一惊,不迅速解决便糟了,一声长笑,疾冲而上,招出“落叶飞花”,展开抢
玫。
沈兄有点顾忌,不敢硬接,扭身避招,哨棍拦腰便扫,棍中段的铜环发出暴响,立还颜
色。
谭氏兄弟同声暴喝,长剑映月生辉,龙吟倏发,同时从两侧攻上,也截住中海的退路。
中海知道哨棒会析回,不能接架,接棍头棍身便会乘机捣入,接棍身棍头便会折回击
到,他向侧飘闪三尺,一声低叱,旋身接住了抢来的谭家盛,“铮”一声暴响,双剑硬接,
两人同向侧飘,半斤八两功力悉敌。
在未与长春子交手之前,中海不想发挥追电剑无坚不催的威力,除非万不得巳,决不击
毁对方的兵刃,因此双方的兵刃一触即分,旗鼓相当。
沈兄乘机迫到,“老树盘根”急取下盘,“着”大喝一声。
中海如果后退避招,刚抢到的谭家昌必定可以检便宜从背后下手,只好向上跃。
“哈”一声怪响,哨棍的棍头突然向上飞,“喳”一声自靴缘掠过,危机一发,左腿几
乎送掉。
事急矣!不得不冒险用绝招制敌。
他的剑向下沉,“铮”一声抢制机先,将哨棍拨开,人如电闪,剑化龙腾,脚落实地招
出“拂云扫雾”,抓起这刹那间的空隙,揉身抢入对方的怀中,剑气倏发倏敛。
这瞬间,他的剑剌入沈兄的左胁背。沈兄的棍尾一折,“噗”一声也击中他的左胯,凶
猛的打击力道,将他向右震出八尺外,脚下一乱,几乎坐倒,人未稳下,谭家盛已然到了,
兴奋的喝击惊耳:“躺!小辈。”
“接刀!”他几乎在同一瞬间叫出,发飞刀自救。
同一瞬间,沈兄“啊”一声怪叫,连退五六步,突然坐倒在地呻吟不已,左胁背血如泉
涌。
“砰砰!”中海也失足跌倒,左胯的一棍他有点禁受不起。
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谭家盛,满以为便宜检到了,一剑削中海的右小腿,十拿九稳啦!
岂知只顾杀人,却未料到中侮突发飞刀自救,听到喝声,银虹已到,相距太近,想闪避已力
不从心,百忙中猛一挫腰,剑向上拂。
“叮!”剑击中了飞刀的柄部,银虹一歪,仍然一闪即至,“喳”一声钉入右肩井稍下
处,深入肺部。他浑身如受电击,猛地一震,再向前仆倒。
同一瞬间,谭家昌已一闪而至,一声怪叫,剑出“流星坠地”,剌向中海的胸膛。中海
仰面倒地,背部刚着地,剑已刺落,命在须臾。超人的反应力令他奋勇急滚,反而向谭家昌
的脚前滚去,追电剑脱手丢掉,一把扣住谭家昌的足踝,凶猛地滚动。
谭家昌的剑落了空,剌入地中半尺以上,仅从中海的左外侧擦过,伤了衣衫裂了一条小
口子而已可是,他感到右脚胫骨像被千斤巨物所压,痛入骨随,想撤腿后退,但踝骨已被扣
实紧紧地压在地面无法收回,想用后面的左腿反击,奈何重心已失,无能为力。他“哎”一
声怪叫,身不由己直挺挺地坐倒。
中海仍向对方的下身滚,背部翻上压住对方的下身,再一滚右手顺势反拍,“噗”一声
闷响,拍在谭家昌的胸腹交界处的蔽骨上。
这地方是脆弱的要害,禁不起打,一掌下去,人全身都会发软,力重可以致命,力轻也
感到吃不消,假使蔽骨受了伤,至少也得躺上三两个月。
“嗯!”他轻叫一声,痛软了。
中海一跃而起,拾回了追电剑。十余年来打熬出来的筋骨皮肉,不分寒暑风雨不懈的
锻,使他禁得起打击。沈兄那棍他挨得起,只是疼痛感并未全消而已。
首先,他将飞刀取回,缴了三人的兵刃扔得远远地。三个家伙的伤势都不轻不重失去了
反抗力。
远远地,有不少人影向这里狂奔,远着哩!
他一把将谭家昌抓起,“拍拍拍拍”右手发如电闪,先给对方四记阴阳耳光,再放倒在
地用膝盖压住对方的小肮。
“老兄,你先苏醒苏醒。”他恨恨地叫。
谭家昌有种,发出一声糊的咒骂。
他的右手食中指点在对方的眼上,凶狠地说:“问一句答一句,不从实招来,太爷先挖
掉你的眼珠子,再割断你的手脚大筋。”
谭家昌横不起来了,凶焰全消,哀叫道:“请……请高……高抬贵……贵手。”
中海的声音相当大,是说给沈兄听的,问道:“你是风云会派到黑旗盟卧底的人,除了
你兄弟两人,还有谁?说!”
“在下委……委实不……不知,会主高……高瞻远嘱,深谋远……远虑,人所难测。到
底有……
有多少,谁……谁也弄不清。”
只消听谭家昌的口气,中海便知必定问不出什么结果来。长春子老谋深算,早已事先默
默布置爪牙,分配至各地打入江湖豪群的内部,每个人除了知道自己是风云会的人外,不会
知道其他会中派来的人。
正如谋杀他父母的主凶一般,由一人出面收买第一个凶手,第一凶手收买双头蛇,双头
蛇收买虎爪追魂,虎爪追魂再找到疤眼老三。动手时临时聚会,暗中行凶,事后各散东西。
因此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线索便会中断,除非找到其中一人逐个追索,不然决难找出主事
的人。
要想弄清风云会分派至各地活动的人,必须找到首脑方能迫出。即使逼死谭家昌,也必
定问不出结果的,用不着枉费心机,同时,他并不想追问,赶来声援的人快到了,他必须
走。反正引起那位称为沈兄的人起疑,他便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再抽了谭家昌四耳光,沉声道:“记住了,老兄。你是令主的人,食人之禄,忠人之
事,江湖上最犯忌的事就是吃里扒外,伏线卧底亦为人所不齿。要就忠于令主,不然就离开
黑旗盟回到龙虎风云会去。记住,大爷警告过你,要在令主身侧恋栈不去,干你那卑鄙的勾
当,大爷会好好的整治你,或者禀明令主,由令主决定你的生死。别再寄望龙虎风云会可以
永远庇护你的安全,要杀你真是易如反掌,任何时候你兄弟俩都可以发生意外,决非空言恫
吓,反正你自己心里明白就是。”
说完,向远处急掠,去势如电,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茫茫暗影中。
听说施姑娘已经过了遂平,他心中大急,回到先前买食的农舍,草草度过一宵。他的金
银并未遗失,买了一匹建骡,换上灰直,脸上找一包黄果子捣碎做染料,加上些少明矾和锅
灰,脸面和手脚变了颜色,成了一个庄稼汉。
整个人变了样,成了一个背部微驼的村夫。灰夹袄直加上一双多耳麻鞋,头顶盖上一顶
老旧的三片瓦。破包里背在背上,破荐垫下藏了用布包好的追电剑。跨上骡背向确山驰去。
任何人看了他的打扮,都会以为他是个骑光背骡赶集的村夫。
事先,他已打听清楚遂平至确山途中的地名,但竟没有人知道濯马庄在何处。他想知道
黑旗令主有一批人留在濯马庄,不知有何阴谋。同时,他也希望安庆双丑已从确山赶来濯马
庄会合,也免得到确山和小襄王碰头。
他却不知,一天一夜中,施姑娘已经深陷牢笼,危在旦夕。
日日日半年来,她居然敢四出奔波,代父传信给各地的友好,要他们及早藏身,真够辛
苦的。这次他从京师到南京,走徐州进入河南,目的是到许州暗访乃父昔年的好友八爪苍龙
丘宪。这位的老前辈隐世二十年,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任何人也不知他下落,仅谣传他呆
在许州,连乃父天玄剑也不知他老人家的下落。
行走江湖其间,少不了经常伸手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没想到在徐州挑了龙虎风云会的秘
窟,露了行径,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恰好碰上小襄王正在归德附近行脚,看穿了她的底,为
了慎重其事,暗中调动大批人马捉她。
她蒙在鼓里,丝毫不知已经被人钉上了。幸而她为人谨慎,飘忽不定,钉梢的人疲于奔
命,消息经常中断。这就是小襄王不敢操之过急的原因。
她到了许州,白费了几天工夫,得不到八爪苍龙的消息,反而让小襄王有从容布置天罗
地网的时间,真是天意,合该她倒霉。
她离开许州后便化装成小流浪汉的身份,不再急于赶路,坐长程马车直放湖广,想瞒过
江湖人的耳目,居然被她平安地到达遂平。
遂平有骡车店的分站,乘客在这儿上下。站中有黑旗令主的眼线,也有龙虎风云会的暗
桩。她居然瞒过了龙虎风云会的人,却逃不过黑旗令主布下的眼线。
黑旗令主一代大豪,只因交错了朗友,与长春子的得意门徒湖海散人结为知交,反而被
湖海散人所算,被迫替龙虎风云会卖命,内心的痛苦不言可喻。因此,他虽发现施姑娘,却
不敢声张,暗中安排要让姑娘平安脱险。
可惜,事与愿违,白费了一番心血。骡车站中,先前在五里亭遇上汝州五霸的大车也在
这儿下客车把式以及车中的客人,将遇难的事加油添醋地传出,引起了不安的骚动。消息传
到了姑娘耳中,她心中暗惊,认为遂平可能有大批江湖人活动,决非佳兆。目前敢于在江湖
上明目张胆胡作非为的人,非龙虎风云会奠属。她不敢再多逗留,必须及早离开为上。
马车预定在遂平停留两刻时辰,然后南下,夜宿南乡集,次日已牌时分到达确山,但她
心中有所顾忌,等不及急于上路,便赁了一匹小驴,急急南行。这一来,反而引起了龙虎风
云会暗桩的注意,终于被人看破了她的伪装,立即飞骑禀报确山的小襄王。
至于马面无常,这家伙奉命在遂平阻止施姑娘可能随行的同伴,用不着他前往动手,他
却缠住了中海,同时遣走了黑旗令主留在遂平的人。
黑旗令主早一步发现施姑娘,苦于有龙虎风雩会的人在旁,不能贸然出面,只好先带着
人走了。
驴车店出租的小驴十分扭,它永远不会听从顾客的驱策,永远用不慌不忙的步度走路,
有时甚至会作弄客人,说不走就不走,任凭鞭策死不听命。毛病来了,它会往沟边走,会往
树干上擦,把客人吓得心惊胆跳。
这种驴不用赶驴的人,各站的驴皆行走着固定的路线。客人先交租钱,尽避牵走可也,
店里的人决不怕客人将驴骑跑,因为小驴到了目的地之后,连止蹄的地方也有一定处所,到
了站,它决不会多走一步,等候管驴的小前来带它上厩,客人根本无奈他何。
施姑娘骑上小驴,蹄声得得向确山赶。她心中焦急,小驴可不急,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急得姑娘心中冒火,用上了硬劲。偏偏小驴不买赈,反而愈走愈慢,欲速则不达。
她渐渐心中纳罕,怎么后面不见有马车赶来?
并不怪,龙虎风云会的好汉们,已经封锁了交通,南下的车马,全被栏阻在城南十里地
的吴庄,翌晨方解除封锁。他们做得太过份,反而因此引起了姑娘的疑心。但在龙虎风云会
看来,认为这种举措可以阻住泵娘随后而来的同伴,却未料到姑娘只有一个人,并无同伴。
遂平到濯马庄,整整五十里。这是一座小河旁的三家材,原称三马庄,有三家姓马的人
在此地落业生根。
两年前姓马的迁走了,由一家姓翟的人买下了这一带的田庄,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不
大不小的土寨,将西南面的丘陵地带开设成一个占地广扩的大牧场,养了三百余匹健马,上
千头牛羊。小河穿过丘陵地带,向东流入汝河,牲口经常在小河旁饮水,在河的南面草原和
灌木丛中奔驰。因此,小河被人称为濯马溪,土寨子因溪出名,附近的人戏称它为濯马庄,
意思是姓翟的来了,洗掉了原来的马姓三户人丁啦!难怪中海在遂平庄打听濯马庄,当地的
人一问三不知。
濯马庄的人在本地只算是新迁来的土财主,但在江湖中却是大大有名的,绰号称神爪需
蛟,姓翟名俊贤,黑道朋友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目前他改了名,不叫俊贤,叫荣茂。当地
的人因为他生得高大凶猛,黑脸膛乱虬须不怒而威,所以称他为霍爷,背地里叫他做黑煞
神。
神爪黑蛟本是太湖的水寇,上了年纪爱惜性命,不再干打家劫舍的风险勾当,急流涌退
洗手做良民。他是玉麒麟成君玉的好友,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摆脱杀人越货的强盗生涯,暗地
里仍与那些赋子贼孙保持交往。
他看上了这处通衢大道的好所在,不但风水佳,而且西南角百十里绵绵不绝的丘陵地
带,向西南伸展至确山县西北的朗山、竹沟,不但可以作为大好的牧场,更可作为逃匿的好
地方。因此,他带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马家三户的人丁,建起他的濯
马庄。
玉麒麟是龙虎风云会的内主坛副坛主。内主坛和外主坛都设有四名副坛主,但内主坛的
权力比外主坛大得多。内主坛掌理决策,外主坛负责执行。因此,他与马面无常在名称上皆
称为副坛主,但一内一外,事实上完全不同,外主坛的人,对内主坛的风云人物一律行晚辈
礼。
神爪黑蛟因友而贵,因此也成为龙虎风云会的会友,濯马在也因此而成为龙虎风云会的
秘窟和宿站,也是情报的搜集与交换中心。牧场中,零星散布着不少秘密房舍,藏污纳垢,
危机四伏,不许任何人在附近乱闯。
濯马庄建在官道的西南,相距约十来丈,路旁设有两间野店,前后五里之内没有村舍,
贪赶路而错过宿头的人,可以在这儿打尖投宿,马贩子则可沿大车道入庄,自有人加以照
顾。往来的朋友,自然得经过许诺盘查,方可入在投帖拜会庄主。
施姑娘午间从遂平出发,按行程,她该在濯马庄以南十里地的黄酉集投宿,半天走六十
里,小驴胜任愉快。
可是她和小驴闹上了扭,看看黄昏已临,距濯马庄还有十里远近。
沿途她一直不见南下的车马,心中起疑,不由她不提高警觉。偏偏该死的小驴找她的麻
烦,歪歪倒倒摇摇摆摆地愈走愈慢,看光景,她必须及早落店了。但骡车店在黄西集,她不
能在半途找地方歇宿,一气之下,她下了小驴,气虎虎地牵着驴儿赶路。
小驴怎强得过她?先是挣扎,最后被拉得受不了,乖乖地跟着急走。
暮色四起,落日余晖映得大地一片火红,远处炊烟袅袅,群鸦归巢。她焦急地向前眺
望,笔直的官道上空荡荡地鬼影俱无。
“糟糕!这该死的小草驴可把我坑惨了。”她恨恨地咀咒。
蓦地,她听到身后蹄声急骤,两匹俊马已到了后面里余的官道弯曲处。
她想:“找个人来问问,看前面可有宿处?”
不久,蹄声如雷,两人两骑并辔骑来,渐来渐近。
“吆喝,慢些儿!”她压着嗓子大叫。
小驴突然一声怪叫,猛地一蹦,“拍”一声绳倏断。
她吃了一惊,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
她想抓起驴络头,小驴却发起性来,像是离弦之箭,跃过路侧的水沟,落荒狂驰,渐渐
去远。
她长吁了一口气,不再追赶,气愤地自语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靠一双腿赶路呢!这
该死的臭驴。”
两匹马勒住了,骑士是两个五短身材的生意人,右面那人笑道;“小兄弟,有麻烦
么?”
她只好苦笑,说:“别提了,我的小驴跑掉啦!老兄,前面有宿处么?”
“八九里地是濯马庄,那儿有客店。这样吧,咱们带你赶两步,明天再来找驴,可
好?”
她怎能和陌生的男人同乘一匹马?当下摇头拒绝道:“谢谢你,小可还能走,两位请
便。”
两骑士并不坚持帮忙,说声“得罪”迳自策马走了。八九里路不久便到,奔到了丁字路
口,一名骑士向挑着灯笼店伙叫:“点子将到,少庄主来了么?”
“刚到,入庄不过片刻。”店伙高声答。
“小心了,留下她。”
“小的理会得。”店伙答。
马匹奔入岔路,冲入庄门不见。不久,数十名大汉将小店四周团团包围,伏身在树林丛
草中,严阵以待。
庄中灯火尽熄,但大厅中灯火通明。中间的虎皮交椅上,踞坐着小襄王,右首是黑旗令
主叶星河黑旗令主一袭黑袍,佩着七星剑,脸色阴沉。他就是在雁石从子午断魂手中救出中
海的黑袍老人。
两侧的大环椅上,坐着麒麟双豪,人熊的伤势已经痊愈,依然龙马精神。之外是玉书生
荆伟明、云栖生、司马长青。天南剑客薛冠生,三生全到了。凤阳七女剩下的两个也在座。
天南三剑默默地坐在最远处,冷冷地注视着小襄王。
方的剑向上飘,接着剑虹下沉,贯入对方的小肮。
她斜身从侧掠过,到了墙下飞跃上墙,扭头一看,施汝正脚下虚浮地奔来,后面灰影如
电;快追近身后了。
只消看第一眼,她便知施汝受了伤,大吃一惊,猛地将剑脱手飞掷。
追施汝的人不敢用剑攻上盘,怕失手将正主儿剌死,正俯身出剑,点向施汝的腿弯,却
不知上面有剑下降,“喳”一声贯入他的后脑,一声未出便向下仆倒。
施汝右胁被金刀卓泰撞伤,但要不了他的命,咬紧牙根向上纵,脚下一触墙头,浑身突
然一软,向下便坠。
素素一把抓住他的手,背上便跑。
施汝低声道:“入庄,由庄中脱身。”
素素也恍然大悟,高手全在在外,庄中该是最安全的地方,沿寨墙跑怎跑得了?她向下
纵,果然下面没有人。
“入屋放火,向东走。”施汝在发令,扭了扭身子,又道:“我不行了,放下我,我替
你阻止追兵。
“不!咱们生死相共,患难同当。”素素叫。
“放下来,你的安全与否,关乎江湖大劫,我算不了什么的!”施汝挣扎着叫。
“闭嘴,你把我素素看成什么人啦?”
辩论声中,窜入一条小巷,又进入一所大宅院,遇上一群女人,灯光下,人影乱窜,喊
叫声大起两人抢入内间,夺灯放火,再由屋后窜出。屋后是马廊,素素心中一动,接过施汝
的剑,说:“好,快!”打开廊门,在几匹健马身上剌了几剑,砍开所有的木栏,马见受惊
向四面八方狂奔。
两人弄了两匹马,用绳索做了两个套圈,捆住马腰,脚套入后面的圈中,手拉住前面的
圈套,并控住络头的绳,一前一后向东狂奔。“在他们赶回之前,咱们必须从东面出寨。”
施汝叫。
马嘶声大起,庄中大乱,赶回庄中的人已经入庄,两匹马却奔向东庄门。
小襄王太过自信,作梦也没料到施素素非但不向荒野逃命,反而从庄中脱身。因此,庄
中没有高手防守,只有黑爪神蛟的手下小贼,派不上用场。
素素和施汝入庄之后,便在房舍中乱窜,等到小襄王率人赶回,庄中已经大乱,谁也不
知道两人究竟藏身何虑,像是一群被捣了窝的蜜蜂,循叫喊声发起处聚集,瓦面上人影起
落,飘掠如飞,庄中各处马群嘶叫奔窜;乱得一塌糊涂。
要命的是大宅中火起,锣声狂鸣,庄中的人忙着救火,高手们也分散在各处搜人,谁也
没想到人已经利用马匹走了。
马儿四出奔窜,施汝和素素藏身在马腹下,绕到了西寨门,寨门已闭,墙门楼两侧,四
五名管门的大汉衣衫不整,迷惑地眺望着大乱的庄中人群。
“硬闯,上!”施汝叫,滑上了马背,踢掉套圈。
素素的马冲向门下,突然脱出马腹,人似怒鹰冲霄而起,跃上高仅丈余的寨墙。
一名大汉吃了一惊,退了两步叫:“什么人?你……”
“阎王老爷!”她叫,冲上一掌挥出。
大汉百忙中伸手急封,一面拔刀一面叫:“鸣锣报警,老三,啊……”
姑娘不等他拔刀,另一掌急出,闪电似的劈在对方的右胁下,胁骨应掌立折,她伸手找
出对方的单刀,一声娇叱,旋身一刀扎向从后面扑上擒人的另一名大汉的胸口,刀光一闪,
刀尖透后背而过。
施汝已用剑剌倒另两名大汉,叫道:“下去,快走!”
两下跃下寨墙,向西面的荒邻牧场的陵地带落荒而逃。
门楼上锣声震耳,警讯传出了。
不久,大群人马出了西寨门,漫山遍野向里搜,同时,另一批人马沿牧场的小径全力驰
向远处,要截住西面山区的退路,阻断两人的窜逃方向,天明不久,各处的截击人马已布置
妥当,牧场镑地通道全部封锁完成,就等警讯传出的时刻到来。
牧场中心的一栋木屋中,暴跳如雷的小襄王带了一群人坐等,咒骂着昨晚把守西面的
人。
分配在各地守候的人,以及负责策应巡逻的小组,皆携带者警锣和流星箭,任何一处发
现两人的踪迹,只要警锣一响,或是流星箭升空。所有的人便会从四面八方奔来接应,准备
得十分周到,看来两人插翅也难飞出这处丘陵区。
一匹健马从庄中驰出,直奔牧场中心的木屋,马上的骑士浑身大汗,在木屋前下马,由
门外的警卫将他引入屋中,木屋内,小襄王气尚未消,对高大如熊,满脸虬须宛似锅底的黑
爪神蛟暴燥地说道:“你说,牧场外围所派的人手够是不够?”
黑爪神蛟摇摇头,说:“西南至朗山的路径太过隐秘,林深草密,委实抽不出人
手……”
“胡说!难道你不能将庄中的人抽调出来么?”
“只……只是,万一有人到庄中闹事…”“废话!谁有那么大的胆于敢前来捋虎须?快
去,把庄中能派上用场的人通通给我找来。』“是,属下遵命。”神爪黑蛟无可奈何地答。
火眼毒猴安逸地半躺在睡榻上,接口道:“少会主,何不命天南三剑带人前往?』“金
前辈,万一他们心怀叵测,反而纵走……”
“呵呵!放心啦!咱们的人在外围,天南三剑不是笨蛋,不会自找麻烦的,把黑旗令主
放在东面最不关重要的处所把守,一东一西,他们便不敢狼狈为奸了。”
小襄王深以为然,向一名灰袍老人说:“周前辈,请劳驾以金云玉版令谕知黑旗令主遵
办,马副坛主不在这儿,与黑旗令主联系的事,有劳前辈了。”
灰衣老人颌首微笑,站起说:”少会主放心,本座理当为少会主分忧。”
灰衣老人和神爪黑蛟辞出,远途驰到的骑士到了,在门口便行礼高叫道:“外主坛弟子
刘同春,奉马副坛主之命,有事禀报少会主。”
“进来,遂平方面有事么?”小襄王颌首问。
刘同春擦掉汗水,急急地说:“昨晚大地之龙果然不出副坛主所料,当晚去而复来。”
“怎样了?”
“他竟然在重重埋伏数十高手合围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刘同春将昨晚所发生的事故说了,最后说:“马副坛主身受重伤,但并无大碍,仍能指
挥弟于们彻底搜查城里,可是已失去大地之龙的踪迹,特派弟子前来禀明少会主,大地之龙
极可能已经前来找黑旗令主必须小心防范。
谭家兄弟与沈前辈已乘车赶来,将昨晚的经过向少会主面禀详情,请少会主早谋对策,
及早预防,黑旗令主被大地之龙说动,制止令主心生异念。”
小襄王一再遭受挫折,心情异常地乱,暴怒地叫:“混蛋,连一个大地之龙也对付不
了,简直岂有此理!马副坛主自作聪明,贪功误事,自作主张假传口信,将金前辈四人骗来
濯马庄,将黑旗令主的人也打发走,以致实力削灭,被大地之龙从容脱身,不但伤毙了本会
不少弟子,更灭了本会的威风真该死。
黑旗令主有什么要防的?他有人质落在咱们手中,吞下了龙虎金丹,每月必须向咱们讨
解药,他敢心生异念?你们简直在庸人自扰。要说他不尽力替本会卖命确是事实,如认为他
敢心生异念无人敢信。
至于他手下那群盟友,骄傲得很也是事实,只要黑旗令主存在一天,他们都将会为本会
卖命,仅凭黑旗令主的名头,便足以吓阻不少想和本会作对的人,也替咱们罗致了不少江湖
豪杰,你们何必对他的骄傲不满?我要追究这件事,外主坛香堂执法弟于何在?”
一大大汉向里面大声叫:“少会主要外主坛香堂执法弟子。”
内堂应声转出一名老道,戴九梁冠,穿青道袍,背剑,手执云扫,三角脸皱纹密布,鹰
目厉光像利箭一般,花白山羊胡稀疏几根,阴沉沉地说:“本座在,少会主有何吩咐?”
“速派入将马副坛主械送反坛,追究遂平失机之罪,本少会主无权处治内外两坛的重要
弟子,交由该坛坛主开刑堂追究。”
“本座立即派人至遂平处理,先送汝宁分坛,再由分坛派人械送主坛,少会主请作书交
本座派人前往拘捕马副坛主。”
小襄王即席修书,刚交到老道手中,门外突然奔入一名大汉,高叫道:“西北角马场有
流星箭升空,正点于出现了。”
小囊王一蹦而起,喜悦地叫:“备马,快!速召集咱们的人,随我前往。”
众人涌出大门,果然不错,西北角传来了隐隐警锣声,可是,大概只响了十来声便倏然
而止,听声源,约在四五里以外,不久,二十余名高手逐渐到来会合。
二十余匹健马向锣声传来处飞驰,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施汝与素素乘乱逃出翟马庄,仗天上的星斗指示方向,向东狂奔,却不知东面的丘陵地
带正是翟马庄的牧场所在地,不知高低地迳向里闯。
奔了十来里,已进入丘陵起伏,杂树零落的荒野,两人都浑身大汗,施汝已经支持不住
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该已脱离险境了,歇会见再走。”
素素将单刀插在草地上,扶施汝靠在一株松树下,擦掉汗水关心地问:“施兄,何处受
伤?我看看。”
施汝指指肋下,苦笑道:“被金刀卓泰在右胁下撞了一肘尖,假使不是我手快,先一刹
那拍中他的脊心,我这条命就送定了。”
“胁骨是否断了?”素素惊问。
“没有.还好,只是逃了这许久,吃不消,未能及早疏筋活血,相当麻烦。”
素素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玉瓶,一面说:“施兄,躺下来,脱衣。”
“脱衣?见鬼?这么冷的天气……”
素素抬头向四周打量,向东北角一指,说:“瞧,那儿有灌木丛,野草浓密,可蔽浓霜
风寒,有我家传治伤圣药万应千金丹,可用推拿术替你疏筋活血,此刻动手还来得及,
走。”
施汝摇头拒绝,说:“不必了,我可以用真气治伤术自治,等会儿让我静下来,汗收后
便可行功了。”
素素一把将他拖起,焦急地说:“那怎么行?等会儿风寒入体,想行功也力不从心了。
那怕将你累死,我也得迫你立刻行功,我用椎拿术助你,双管齐下便永无后患了,走!”
不管施汝肯是不肯,拖起便走,住编木丛中一钻,真妙,这儿是一座积满了树枝干草的
兽窟,霜风不侵,月光透不过头顶的枝叶,里面黑沉沉地。
素素将施汝放平,先将一颗万应千金丹塞入他的口中,解腰巾替他擦汗,柔声问:“施
兄,你会冷么?”
施汝笑道:“佳人在室,满室生香,佳人在旁,温暖自生……”
“啤!你还油嘴?”素素笑骂,又道:“脱下上装,我替你推拿。”
“我的天!你一个黄花大少女,日后看你怎样见人,荒郊旷野,你替一个大男人……”
素素在他胸前掏了一把,笑道:“你这假货生得好一张油嘴,这时还有心情开玩笑?脱
啦!施兄快。”
施汝缩成一团,他怕痒,笑得直不起腰,叫道:“小妖怪,你还叫我施兄?”
『你甘心做我施家的人,可惜我的弟弟还小,不然真希望叫你一声嫂嫂。”
“呸!,你想得真不错……』“别废话了,快,准备行功。”
素素制止施汝再说,三不管解开她的外袍,拉掉他衣内的胸围于,内衣外露,胸部倏然
高耸,果然也是个女人。
足足过了一个更次,东方已泛鱼肚白,素素方停止推拿,擦掉满脸汗水,替施汝盖上外
袍,低声说:“你再行功运气三周天,我到外面看看,不久前远处有脚步声,不知是人是
兽,不可不防。”
她钻出树丛,凝神向四周打量,在朦胧的黎明微曦下,视野可及里外。
但这一带是丘陵地,草长及腰,树丛密布,视界不广,最远只可及十来丈,便被树丛所
遮断,不易发现人兽的形影。
她定下心神,侧耳倾听,在这种环境中,耳力比目力更为有用些。
起初听不到异响,只听到飒飒寒风掠过枝头的轻微啸声,荒野中已没有秋虫的清鸣,只
有间歇地传来夜枭的凄厉叫号。不久,左侧隐隐传来踏草擦枝的声音,听声源约在十丈外,
但看不到半个人影子。
她心中一懔,暗说:“不止一个人,希望不是追来的恶贼。”
她凝立不动,静观其变。
踏草拨枝越来越近,终于,在树影中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子,共有六人之多,每个人的
肩上皆露出刀剑的把手,穿的全是黑色动装,正从左侧接近。
“希望你们不搜到我藏身的地方,不然,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活了。”她在心中自语。
她想起她的刀,真糟!刀还插在前面的树下,相距在七八丈外,她所藏身的地方看不
到,但她确是记得是在对面那株不高不矮的松树下,这时想前往拾取,已经来不及了,也只
好放弃将刀取回的念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情遂渐紧张,假使来人的身手高明,那便糟了。
脚步声突然停住了,就停在五丈外的两株大树下,她清晰地看清这些人的身影,全是高
大健壮的中年人。
六个人有三个在树根下席地而坐,其中之一用愤怒的声音说:“见鬼!为了两个贱女
人,累咱们辛苦整夜,在重重埋伏下居然让她们给跑掉了,说起来也真丢人,我不知少会主
究竟存的是什么心眼。
刀剑无眼,动起手来稍一失着,不死即伤,怎能要活的呢?困不住她们,怎能责佣是咱
们的错?擒不住也并不打紧,万一失手宰了两个雌儿,说不定还得偿命,才划不来呢!真要
命。”
另一个叉腰向四周用目光搜索的大汉说:“南云兄,别发牢骚了,万一让别人听见,我
看你少不了要挨顿鞭子!”
另一个半躺在树根下的人笑道:“挨鞭子小事一件,牢骚是要发的,喂!你们说,牧场
周围四十里地,咱们不足两百人,像不像是在大海里捞针?”
“也不尽然,咱们负责潜伏拦截的人共有二十五组之多,青天白日视界可以及远;每一
组监视的地区足以管制方圆五六里,再加上十组巡逻搜寻队,和少会主直接控制的五组接应
队,只消有一组搜到,还能逃得掉?”另一名秃头中年人极有把握地接口。
“汉阳兄,你说,少会主下令要活的,是不是失策?”一名头带青巾的人问。
“你知道个屁!”秃头中年人答。
“哼!要死的还不是一样么?”
“死的要来何用?你简直糊涂。
“我才不糊涂,咱们志在天玄剑老匹夫,不管小丫头是死是活,写上一封信,按上小丫
头的手印,天玄剑怎会知道那是死人的手印呢?管叫他上当,只消咱们不将死讯泄出,谁知
道小丫头是死还是活呢?”
秃头的汉阳兄仰天哈哈大笑,笑完说:“桐华兄,世间恐怕就你这个老顽固老道学被蒙
在鼓里,也只有你才不知道少会主的用心。”
“什么话?你……”
“我说的是老实话,别不服气,谁都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平生不喜女色,视女人如洪水
猛兽,所以不知道女人的可爱。”
“么话!你扯上我干什么。”
“不说你,说少会主,半年前少会主在甘凉道上,曾经见过那丫头,但那时少会主正在
追踪金凤。
小丫头身边又有狂丐和白衣神君两个怪人,所以不敢打歪主意,你知道少会主是个好色
如命,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种子,为何要活的,你还不明白?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哈哈哈
哈……”
桐华兄愕然,久久方说:“汉阳兄,这是真的?”
另一名大汉冷冷地接口道:“桐华兄,摸摸你自己的脑袋,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如果
在,那就是真的。”
桐华兄下意识地摸摸脑袋,抽口冷气说:“那么,岂不是苦了咱们?”
“何足为奇?活该咱们倒霉。”汉阳兄若无其事地答。
“昨晚死的人,岂不冤枉?金刀卓泰功力高人一等,蚩不难以瞑目?”桐华兄一字一吐
地说。
“瞑不瞑目谁去管他?冤不冤枉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少会主在扯下小妞的罗裙时,决不
会想到昨晚枉死的兄弟,更不会想到金刀卓泰,这是铁的事实。”
另一名大汉大声地说:“别尽发牢骚了,小心隔墙有耳,要是让少会主治你个扰乱军心
妖言惑众挑拨离间的死罪,那又何苦来哉?俗语说,祸从口出,闭上你们那闯祸的乌鸦嘴,
省些气力准备以后快活吧!”
久久,没有人作声,暗中偷听的素素,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数十里之内到处埋伏着人
捉她,岂不可怕?万一当真落在小襄王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久,又有人说话了:“喂!谁知道遂平那位大地之龙的消息?”
汉阳兄懒洋洋地站起,说:“据我看,八成儿吉多凶少。”
“你说咱们的人吉多凶少?”
“不!我说大地之龙吉多凶少,咱们的人却凶多吉少。”
“你老兄未免太长他人志气,减自己的威风了。”
“信下信由你,老兄,想想看,白天里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山四毒和天南三剑都在场,
双方的高手不下百名之多,大地之龙居然击伤打死咱们十二人,四毒的矮寿星陶老前辈成了
残废,青虺四娘姜前辈发髻被飞刀打散,他居然从容脱身,毫发未伤。
晚上马副坛主能带多少高手埋伏?黑夜间更不易将人拦住,想杀大地之龙,哼!算了
吧,这叫作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走吧!咱们向南搜到老李的小木屋吃早饭去,辛苦了一
夜,委实难煞哩!”
六个人鱼贯而行,勿勿走了,大概是累了,懒得在附近搜索啦!在素素身前四丈左右走
过,素素伏在原地不动,摒住了呼吸,暗中戒备,出了一身冷汗。
六个人已经去远,她身后传来施汝的声音:“素素,知道我们的处境么?”
她徐徐站起,苦笑道:“四十里内危机四伏,任何一组人发现我们,只消发出警讯,各
处的埋伏高手必将闻警赶来,我们将陷入死境。”
“不错,虽不至于死,但比死更难堪。”施汝接口说。
“施姐姐,我看你还是走吧,连累了你……”
“你呢?”
“我?我和他们拚啦,吸引他们的人,你便可从容脱身了。”素素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一来,我昨晚所花的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姐姐义薄云天,小妹心领盛情了。”
施汝淡淡一笑,挪了挪剑鞘说:“少说废话,我这人任性而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只
有你认为我义薄云天,我可消受不起。”
“我不信,姐姐能将真名号见示么?”
“你连我小甭人妖也不知道,还走什么江湖?”
素素吃了一惊,注视对方片刻,讶然问:“咦!靳姐姐,你为何救我?』小甭人妖神色
凄然,说:“上月初,风云会的会友四海游僧智方老贼秃,在江西南昌将我的好友薛梅姑先
奸后杀,手段残毒,惨绝人寰,我追踪月余,知道贼秃早些天到了小襄王身边,所以我赶来
了我并非有意救你,只想利用机会将贼秃诱出,这就是我为何要你从庄中脱身的缘故,没想
到还未入庄,便被金刀卓泰用肘撞伤,只好和你一同逃命了。
“哦!原来如此,事情虽已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有机会脱身呀!”
小甭人妖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关心江湖大劫,我对世间的人毫然好感,谁主
宰武林大局,皆与我小甭人妖无关痛痒,我照样可以在江湖中神出鬼没,任意横行。
龙虎风云会明知我小甭人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却一再到小甭山找我入会,我拒绝
受命,他们却卑鄙得派秃贼惨杀我唯一的好友,我岂肯甘休?我已探明四海游僧确是在小襄
王身侧,不杀他我寝食难安。
目下我的内伤虽无大碍,但不能用劲过度,因此,我认为很难逃出他们的埋伏区,不如
让你脱身,我挺身而出,用你的名号和他们拚命,必能和四海游僧见面,和他同归于尽,一
方面报了我薛小妹的仇,也成全了你.权算我这人妖唯一的一次替江湖大劫尽力,量不两全
其美?”
素素神色凛然,一字一吐地说:“你想让我脱身,我也想让你出困,推推拉拉不是了
局,必须有一个放弃自己的意见,而我却不愿放弃,你呢?”
“彼此彼此。”
“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权算我做一次有利于武林大局的事,你的安全关乎江湖大劫,我算得了什么?一个孤
零零愤世嫉俗,心狠手辣含笑杀人的女妖而已。”
“你该离开,靳姐姐。”
“我告诉了你,不,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
“好吧!”
素素叹口气说,稍顿又道:“咱们生死与共,干脆并肩迎接即将降临的灾难。”
“你真不替江湖劫难着想么?”小甭人妖问。
江湖大劫不是我个人的事,家父一代英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别说我落在他们
手中,即使家父不幸身陷魔掌,相信千刀万割他亦不会皱眉,岂会为我而屈辱从贼?龙虎风
云会的人,未免太轻视家父了。”
小甭人妖点点头,神色肃穆地说:“不错,我相信令尊确是这种人,世间真正令我折服
的人有三,其一便是令尊。”
素素心中大乐,笑道:“靳姐姐,另两人是谁?”
小甭人妖指指自己的鼻子,也笑道:“我自己算一个。”
“不害羞!另一个呢?”
“你忘了?甘凉道上的龙中海,记得么?那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为威武所屈,不畏钢
刀加颈,一诺千金,万里迢迢替人带骨灰返乡,而这人却仅是他的难友而已,我问你,这世
间谁能办得到?要是我,哼!才不干呢。”
素素瞧了他一眼,打趣道:“难怪,你在山神庙里轻易地放了他。”
小甭人妖拍拍胸瞠,笑道:“你说得对,我才不怕白衣神君找麻烦,当时我早已知道飘
渺剑诀是假的,量会冒失地去检查他的骨盒?只是看出白衣神君有点不信,所以才叫他打开
骨盒以释白衣神君之疑而已。”
“靳姐姐,你真的是为了释白衣神君之疑么?”
“小表头,何必让人下不了台?”
小甭人妖粉脸泛红地骂,又道:“说真的,我确也怀疑骨灰的真假,但是当我看到那些
骨灰之后,我惭愧死了,如果不是你和狂丐白衣神君决定送他出陕,我也会送他的。”
“送他?嘻嘻!你……”
“不许乱说,小表头,老实说,我一生爱戏弄人,游戏风尘,不拘小节,才被人叫作人
妖,但对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同样尊敬他们。
“有关龙大哥的事,你知道多少?”素素问。
“不知道了,只知早些日子,官府画影图形捉他,说他杀官造反,你知道不?”
“姐姐可知道我和他在秦岭救金凤的事?”素素反问。
“知道些,唔!是你拖他下水和小襄王作对的吧?”
素素叹口气,幽幽地说:“我那时找不到帮手,所以事急从权找他帮忙,事后我后侮极
了,我真不该拖他下水卷入江湖是非中的。”
“这确是你的不是了。”小甭人妖摇头道。
“当时他确是不愿冒险的,我知道找错了人,便放弃拯救金凤的打算……”
“但你仍然和他……
“姐姐,你不知道啊!他这人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侠胆慈心,当他知道小襄王是个淫
贼之后,反而不愿放手啦,所以……”
“所以害得他与小襄王结仇,害他不敢在江湖露面。唉!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人海茫茫,谁知道他亡命何处?说真的,我觉得他可算是炎凉世道中的稀有大丈夫,
很值得人关心,是么?”
“素素,日后我如果遇上他,便告诉他你在关心他……”
“啤!狈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不和你说,走啦!”素素羞红着脸,轻打了小甭人妖一粉
拳,便待向外钻。
小甭人妖含笑将他抓住,低喝道:“不可!不等霜化了决不能走!留下足迹让人追踪
么?”
素素一阵迟疑,抬头看看日色,说:“已经是辰牌正,再不走……”
“还得半个时辰,浓霜方可化解,这时正是半化解期间,任何高明的轻功,也休想不留
痕迹,除非你会御气飞行术。”
“好吧!那就先躲上半个时辰。”
“哼!原野茫茫,丘陵起伏,想围困我们,他们怎能如意?等会儿霜一化,雾气即起,
咱们便可以……禁声,伏下……”
远远地,一队由六个人组成的巡逻小组,正从西面小心奕奕地搜来。
“我想,他们会搜到咱们藏身之地的,准备动手。”小甭人妖沉着地说。
素素蓦地想起她夺来的刀,向插刀处一看,惊道:“糟!我的刀。”
“你的刀?”小甭人妖讶然问。
“刀插在对面的树下,糟了!”
“剑给你,我在他们手中找兵刃,高手走江湖,是否带兵刃无关宏旨,难道你不会空手
入白刃的招术……”
“我不是指这些,我是指那把刀可能被他们……糟!丙然被他们发现了。”
六个人发现了插在树下的刀,齐向树下奔来,一名大汉一把抓起刀,惊叫道:“这是郑
二爷的刀,郑二爷昨晚死在寨墙下,刀被那小丫头带走了,怎么会插在此地。”
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伸手拔出沉重的九节鞭,沉声道:“搜!他们很可能就藏在这
附近。”
六人四面一分,先搜西面,逐渐接近至树丛附近,一名大汉用刀向树丛中一指,向同伴
说:“我进去看看,你从右手进入,树木太矮,易于藏匿,得小心些。”
他向树丛跨进一步,用刀拨开树枝向里钻,素素就躲在里面,突然急射而出,暴起发
难,从大汉的右侧猛扑而上。
光天化日之下,伏在草中不动,短期间也许不易被人发现,但一动便瞒不了人。
大汉总算了得,草一动他便知道不妙,可是已来不及了,树中无法出招,只好百忙中抽
身向后急退,一面大叫:“传警,啊……”最后的一声狂叫,惊动了所有的人。
素素如影附形扑上,一掌拍中大汉握刀的小臂,另一掌几乎同时劈中大汉的右胁,大汉
狂叫着倒了,她夺过单刀,飞扑使九节鞭的大汉。
小甭人妖比素素高明,她一剑剌中从另一方面进入树丛的大汉咽喉,除了枝叶摇摇之
外,没有声响发出。
“砰”一声暴响,一枝流星火箭破空而飞。
另一名大汉在腰上解下一面警锣,紧张地拚命猛敲。
“当当当当……”警锣声狂震,警讯传出了。
小甭人妖大惊,一把夺过被她刺死的大汉落在草中的单刀,奋神威脱手掷出。
单刀把重尖轻,掷出时会不断翻腾,但他的神力惊人,刀居然平稳地化虹而飞,射向鸣
锣大汉的背心。
鸣锣大汉一面敲锣,一面拾头四望,希望能看到附近有人闻警赶来,没留意身后有变,
刀到如中朽木,透腹而出,一声惨叫,扔掉金锣仆倒。
小甭人妖飞扑刚将流星箭放起的人,一面叫:“速战速决,快!”
素素当然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可是使九节鞭的大汉十分了得,鞭沉力猛,修为不弱,九
节鞭虎虎生风,凶悍地挥鞭进击,她不贯用刀,急切间无法进身。
小甭人妖果然不愧称五妖魔之一,虽因胁伤用不上全劲,但她依然闪掠如电,一枝剑辛
辣无比,把放射流星箭的大汉迫得手忙脚乱。
“铮铮铮!”她连挥三剑,大汉居然全部接下了。
“着!”她娇叱,第四剑变点为拂,大汉退了两步,挥剑招架,也用的是拂字诀。
岂知她招发一半,突然向后急收,“呼”一声轻啸,大汉佛出来的剑落空了,电虹一
闪,她的剑尖又送出,右脚也随剑迫近,“喳”一声轻响,刺入大汉的小肮。
她出手有如电闪,火速夺下大汉的剑,向素素掷出叫:“接剑,杀!”
声落,她已追向最后一名大汉,大汉扭头便跑,一面嘶声狂叫:“老李,老李,救
我!”
半里外是第二座牧马场,老李的木屋就在那儿,他叫老李救命,真是妙想天开。小甭人
妖岂肯让他溜掉?飞步赶上,快逾电光石火,照大汉的背心穴就是一剑,立即暴退往回走。
“啊……”大汉狂号一声,上身一挺,再向前踉跄仆倒。
素素正在心中焦急,听侧方小甭人妖叫接剑,避过大汉砸来的一鞭,眼角已看到抛来的
剑影,心中一动,一系叱喝,攻出一招“平湖落月”,直削而下。
大汉一鞭斜抽,大喝道:“撒手!”
他想用过人的臂力,将素素的刀砸飞,岂知素素的刀下得太快,鞭抽到刀已降至下盘,
按理,双方的招式已老,该收招变换方位重新换招进击啦!
素素鬼精灵,不收招,刀反而向前一送,人向侧闪,伸手接住了飞来的长剑。
使鞭大汉鞭招还未及收回,下身刀光一闪,刀巳离开素素的手,飞向他的小肮,想躲已
来不及了“啊”一声惨叫,丢掉九节鞭,人向后飞退,手抓住小肮前的刀身,想站住脚已不
听指挥,直退出两丈余,方被浓霜所滑倒。
小甭人妖到了,向西南一指,说:“快!越快越好。”
走不了里余,前面人影闪动,山坡上六名大汉正向下飞降,其中有四名黑衣人,远远地
便可看清面貌。
小甭人妖向西一折,说:“是黑旗令主的人,有两个家伙叫作安庆双丑,避开他们,免
得被他们缠住。”
奔了里余,前面土冈上锣声震耳,有人站在冈上叫:“缠住他们,少会主快到了。”
高冈上的草丛中,天南三剑黑袍飘飘一字排开,左右雁翅排开八名黑衣大汉,右侧不远
处,六名龙虎风云会的人,正在大敲警锣,高声叫嚷。
小甭人妖当然认得天南三剑,大惊道:“糟!闯不得,还是向西南走!”
两人重向西南逃,逃向先前的山坡,山坡上的安庆双丑六个人,巳降下坡底,看不见
了。
小甭人妖的轻功,没有素素高明,因为他不敢用全力,恐怕诱发胁伤,素素的江湖经验
没有她丰富,让她领先觅路。
越过百十丈小树丛,前面是山坡下的草原,对面二十余丈,安庆双丑领先抢入草原中。
“杀!放手拼!小甭人妖向素素招呼。
两人即迎而上,素素低声说:“何不引他们追来逐个消灭?硬拚会被他们缠住的。”
“有道理,随我来。”小甭人妖从善如流,立即改变计划。
双方急迎,相距不足三丈,双丑的老大怪叫道:“姑娘们,请留芳驾,哈哈……”
小甭人妖突然向右一折,纵跳如飞,素素也紧随身后,急如漏网之鱼。
“那儿走?笑话!”双丑的老二大叫,折向便追。后面四名大汉轻功稍差,全力狂赶,
渐渐落后了。
双丑名不虚传,两人的相貌委实让人不敢领教,老大身高七尺,老二不足六尺高,老大
是斗鸡眼,塌鼻,歪唇,漏风的尖利黑黄色门牙往外暴,满脸横肉上长了不少黑粉刺,老二
鼠目,朝天鼻,高颧骨,大嘴巴,耳朵一大一小。
两人不是亲兄弟,但相貌都丑得惊人,所以叫安庆双丑,江湖人只知道他们是安庆府
人,反而对他们的姓名陌生,提起他们的姓名,知者不多。
两人的轻功相当了得,掠走如飞,小甭人妖低声向右肩后的素素说:“逐渐放慢,宰掉
他们。”
追近坡腰,丑老二比老大的轻功高明些,逐渐追近了素素。
这家伙相当阴险,始终不发声,脚下加了十二成劲,三两个起落便迫近了素素身后,悄
然伸手戟指点向素素的脊后穴。
“杀!”素素突发怒吼,身形一扭,倏然旋身一剑狂挥,剑使刀招,她发了狠。
双丑反应力惊人,身子一扭,侧冲而出。“刷”一声血光暴现,双丑的头皮带起发髻,
飞坠丈外“哎”一声惊叫,“砰”一声冲到三丈外,骨碌碌向坡下滚去,滚了七八丈方行止
住,仍在扭动挣扎着。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甭人妖如电闪地转身,身剑合一向飞掠而来的大丑迎去。
大丑一声长啸,闪身一剑急封“铮”双剑接触,火星直冒。
小甭人妖志在必得,这一剑已用了全力,立将大丑的剑震开,揉身抢入,“刷”一声就
是一剑剌到。
大丑身形未稳,百忙中沉剑急架,小甭人妖左手一闪,倏然后退,左手食中二指鲜血触
目。“噗噗”两声轻响,两个血团落地,原来是两颗眼球。
大丑的双眼只剩下了两个空空的血框,仰天长号向后便退,剑吃力地在身前挥动护身,
左手掩住了左眼的血洞。
小甭人妖踏进一步,“铮”一声击落大丑的长剑,继而一剑剌入大丑心窝。
中海苦苦追寻的线索,又断了一根。
另四名大汉还在五六丈后,大惊失色,不敢再追,一个大叫道:“退!咱们远远地盯住
他们。吆喝……”最后两声狂叫,是招呼同伴的警讯。
远处小霸上的天南三剑,已经率人向这见赶来。
东北角的草原上蹄声如雷,小襄王的大队人马到了,这时,轻雾已起,其实不是雾,而
是浓霜溶化后所蒸发的水气,如烟似雾,视界逐渐模糊,听得到蹄声,却看不见人马,虽则
山坡比草原高得多仍然无法看见。
小甭人妖已无法对付四大汉了,他们像狼一般盯在身后,远隔五六丈紧跟不舍,保持距
离,亦步亦趋,只要他们有回头袭击的举动,四人便分别止步或各向后逃,不断地用啸声招
呼,召引其他的人赶来,这一着果然够狠,不易摆脱他们。
小甭人妖心中暗急,但无可如何,向素素说:“不好!这些家伙讨厌,不宰棹他们麻烦
得紧。”
素素留意片刻,说:“靳姐姐,你先走一步,我可以设法将他们摆脱掉。”
“好!你的轻功比我高明些,到前面的矮树丛分手,你可在树中截他们的后路,或者将
他们扔掉再追上平原。”
两人掠走如飞,在朦胧的雾影中向坡顶急奔,窜入一处小编木丛,素素向树下一伏,凝
神待敌。
四大汉鬼叫连天,呐喊着在后面跟到,他们上了小甭人妖的当,只顾向枝叶响动处急
追,追入树丛,一名大汉倏地醒悟,止步叫:“且住,前面的声响不对。”
小甭人妖故意拨枝发响,向前窜掠。
另一名大汉也呆了一呆,说:“是呀!她们怎会发出这么大的拨枝声响,会不会是故意
引我们去追?”
他们所站处,已经超出素素藏身的地方,声落,素素已从后掩上,叱声震耳:“不错,
杀!”
杀字刚出,剑已贯穿最后一名大汉的背胸,接着,剑影如银蛇旋舞,风雷骤发,击向见
机旁跃的另一名大汉。
大汉只想逃命,不敢回手反击,又没有素素快捷,想得到要糟,剑虹一闪,右臂飞落,
右胁被划开,“啊”一声惨叫,跌出丈外去了。
另两名大汉心胆俱裂,往树影中一钻,亡命飞逃。
素素不赶追,逃命要紧,循前面的响声飞跃,一面叫:“宰了两个,谅他们……”
话未完,前面树影中传来“哎”一声轻叫,接着“铮”一声铿锵的金铁交呜声震耳传
夹,显然前面已动上了手,而那一声轻叫,正是小甭人妖的声音,素素骇然一震,急掠而
上。
坡上的雾气比下面要淡薄得多,动手处在五六丈距坡顶不远,矮树一阵摇幌,小甭人妖
急退而下看得真切,她的左肩上有血迹,脚下不稳,从树影中急退。
接着三个灰衣花甲老人从上面的树影中突然出现,如同怒鹰下搏,手中剑闪闪生光,向
下面急退的小甭人妖扑来。
后面和两侧,同时出现了四名灰衣老人,长笑声震耳,一个老家伙伸手拔剑,嘿嘿怪笑
道:“阴山五老等候多时,来得好,弃剑投降,丫头们。”
素素大吃一惊,知道糟了,阴山五老近二十年来横行漠北,极少在中原走动,今天,突
然在这儿出现,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她心悬小甭人妖的安危,急掠而上,让过小甭人妖,
截住了下扑的灰衣老人,奋勇挥出一剑叫:“接招!”
身后山坡底部,蹄声如雷,突然传出一声惊心的惨号。
山坡是倾斜三两里的起伏坡地,矮树丛生,荒草绵延,坡度甚缓起伏不定,站在坡顶向
下望,阳光下一目了然,人马行走其间,无可隐身。
浓霜溶解后所生的淡淡雾气,在坡底稍浓些,坡顶居高临下,可以俯视十里外的景物,
但这时被雾气所遮掩,五六里外的景物已无法看情,只看到高大的树梢耸立在飘渺的雾气
上,似在云端飘浮的幻影。
坡下方雾气比坡顶浓。这时蹄声已至坡下,雾气被冲得徐徐移动,树木若隐若现,隐隐
可见人马的影于,如虚似幻地出没其中,像是一群幽灵在幻境中飘浮。
蓦地,如雷蹄声中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西面远处的高冈上,天南三剑一群人已经
不见了,冈下有人影闪动,显然也正向这儿赶来了。
素素抢救小甭人妖,奋不顾身出剑截入,插入老人和小甭人妖的中间,挥剑直上。
另四老撩起袍袂,仗剑向下走,大摇大摆地满不在乎,似乎对两人毫不在意,神情相当
傲慢。
“铮”一声暴响,素素攻出的一剑老人崩开了,剑缺了豆大的一处缺口,人被震得向侧
飘出八尺外。
老人嘿嘿狂笑,追到说:“如此而已,手到擒来。』他剑向前点出,揉身抢入,捷逾电
光石火。
素素已别无选择,不管身形是否已经稳下,猛地一剑挥出自救。
老家伙就是要他出剑,信手振腕,“叮”一声轻响,双剑相交,再向侧按出,两剑像是
吸住了,嘿嘿汪笑道:“区区小辈,不值得劳师动众,到手了。”
声落,伸手便抓素素的右肩,素素的剑被压出左侧,抬不起抽不出,身躯扭转,右半身
整个暴露在老家伙的左手下,手来势奇急,声出印至,大势去矣!
小甭人妖回身抢到,她左肩被划开了一条血槽,鲜血不住流出,她奋不顾身抢近,一剑
挥向老家伙后面的右腿,这一剑她已用了全力,奇急奇猛。
老家伙的手稍一停顿,扭头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反而一脚向削来的剑去,这记虎尾脚
倒还相当凶猛。
“噗!”剑砍中了,人影倏分。
老家伙低估了小甭人妖的艺业,竟胆大得用脚去接剑,小甭人妖名列五妖魔,齐身于宇
内十六高手之林,如无惊人绝学,岂能至此?
刚才她急于觅路脱身,没想到一头钻入阴山五老的潜伏处,人影突然出现,她百忙中出
招自保,变生仓卒,剑上只用出三成劲,被老家伙一剑震退,而且肩上受伤,几乎失手被
擒,想不到因此一来被老家伙视得杷她看成了五流小混混,所以敢用脚接他的剑。
“哎哟!”老家伙怪叫一声,单脚跳出圈外,右脚后跟鲜血淋漓,护体神功护不住脚,
深砍至脚骨。
素素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脱离脸境掠出八尺外。
“咦!”四名老人讶然叫,急掠而下。
小甭人妖挥手向素素叫:“快走,别管我。
素素掠回焦急地叫:“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被砍伤的老家伙站稳了,瞥了创口一眼,只看到靴后跟裂了一道大口,鲜血涌出,他勃
然大怒,切齿叫:“小贱货,老夫要拆了你们的脚。”
小甭人妖和素素撒腿便跑,绕右侧窜上了坡顶,不辨方向不顾高低,全力逃生。
阴山五老怪叫如雷,随尾狂追,还好,这一面山坡倾斜度比另一面大,两里下便是翟马
庄的南牧场,是三大马场之一,西面,是通向朗山的山区,林深草茂,鸟道羊肠,只须越过
马场到了西面,便是易于藏匿的安全地带了。
下面霁气渐散,不时传来震耳的马嘶声。幸而山坡上的矮林比另一面多,两女在矮林深
草中急走奔窜飘掠快速绝伦。
五老自命不凡,不屑在矮林深草中钻窜,分道狂追,几番转折,始终未能追及。
后面的山坡上,小襄王的人马正向上狂奔,越野而上。
天南三剑的人已从另一面抄出,驰向马场的西端。
马场的东面,不少人已快接近马场了。
阴山五老的后面,也有一组人,狂敲着警锣,指示两女逃走的方向。
在山坡上东逃西窜,逐渐接近了平野中的马场,马场便阔,西北角有一排木屋,有不少
马栏,一列仓房建在树林前,里面堆满了马儿的冬粮。
天南三剑一群人已守着西面的山区人口,小襄王所带的二十余骑,已经超越了坡顶,正
排山倒海似的向下狂冲,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两女将降至马场,看清了淡雾中的四周光景,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们看到雾影中人影
隐隐,马影瞳瞳,全向她们逃走的方向集中,这一带怎么埋伏了这许多人?糟了!她俩却不
知锣声已标示了她们的行踪,所有的人皆加快赶来,截住了她们的去向。
远远地,下面有人大吼,“来了,准备擒人。”
小甭人妖抽口凉气说:“素素,这时想脱身已难似登天,看来咱们都得断送在这儿了,
命也。”
素素掠到一处草原中,银牙一挫,说:“生有时死有地,咱们拚了!失手时便自杀,他
们休想将我生擒活捉!”
“当然,没有人能将你我生擒活捉,双剑合壁,准备生死相拚。”小甭人妖傲然地说。
两人立下门户,严阵以待。
四面八方人影飘掠,逐渐合围。
后方,阴山五老行将接近。
左侧,十二名大汉,正由一名老和尚率领,纵跃如飞,渐来惭近。
右面,一群高手如飞而至,前面马场方向,高手纷纷赶来。
外围远处有不少人列阵相候,右侧不足半里地,天南三剑一群人把守在木屋右侧的山坡
下,向这儿遥望,他们只负责把守,未前来参予合围。
素素仰天长笑,向脚跟受伤咬牙切齿掠来的老家伙豪放地说:“龙虎风云会今天重魔齐
聚,对付我们两人,想不到咱们两人居然有此荣幸大会群魔,实足自豪,来吧!恶贼们!
马群将到,第一匹骏马上小襄王的脸容已可看清,右后方第五匹马上,一名骑士伏鞍急
驰,看不清脸貌,似乎这匹马在这时突然加快了些,只片刻间便超越了第四匹马,冲剌之势
有增无减。
“少会主驾到!”右后方第二匹马上的骑士大喝。
“克勒勒!克勒……”蹄声震耳,人马惭近。
被小甭人妖砍伤脚后跟的老家伙狂怒地冲上,剑出“飞星逐月”,愤怒地强行抢上进
击。
另四名老人左右一分,冷然柚手旁观,似乎只须一个人便可将两女解决,懒得插手,但
左首第一个老人在双方行将接触的瞬间,叫道:“少会主到了,先耗尽她们的精力,再好好
整治她们。二弟,小心些,可别误伤了啊!”
这瞬间,风雷骤发,剑影漫天,但见三个人影倏然契合,狂风大作,剑气飞腾。
“铮铮铮……”剑呜声震耳,三人纠缠片刻,蓦地人影倏分,旋动的人影突然停顿,风
息雷止,激射的野草纷纷下坠。
被称为二弟的老人站在八尺外,上身一阵急幌,山羊胡无风自摇,鹰目睁得滚圆,左大
袖的袖桩信段不见了,脸色泛青。
小甭人妖连退五六步方始定下身形,粉面泛青,持剑的手徐徐下降。
素素也退了四五步,脸颊上的血色徐徐退去,但持剑的手凝实坚定,秀目冷然前视,脸
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冻结了,肃穆地徐徐深深吸气。
老人缓缓举剑向后面的四位同伴一招,沉声道:”“三弟,上,和愚兄联手,大玄剑术
果然厉害,愚兄以一敌二深感困难。”
一名老人大踏步而出,拔剑冷笑道:“二哥,兄弟占太阴位,你取少阳,我为主攻。”
小甭人妖突然举剑向左侧奔到的老和尚厉叫:“四海游僧,你过来领死。”
老和尚左手抓钵,右手挟着方便铲,奔迎至四丈外,此刻闻声一惊,双脚倏上,讶然
叫:“咦!
小甭人妖!”
马群已接近至十余丈外,小襄王大叫道:“小甭人妖格杀勿论,上。”
四海游僧一声大吼,飞步上扑。
阴山五老的二三两老一声长啸,举步抢进。
八名中年悍贼同声呐喊,向小甭人妖猛扑。
马群续向前冲,小襄王已挺起上身,准备勒住坐骑,他的右手已经举起,示意后面的骑
士勒停步。
先前超越第四匹马的骑士,已经到了第三匹马的后面,依然伏鞍狂奔,马群与小襄王并
驾齐驱,后面的骑士则分为数路前冲,这位骑士到了第三匹马的后方,即是说已到了将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