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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内容简介 第一章 花谷血光 第二章 无敌盲侠 第三章 少年初成 第四章 寻娘遇险 第五章 千钧一发 第六章 盖世英灵 第七章 华山情劫 第八章 红粉冤家 第九章 少侠落难 第十章 危机四伏 第十一章 险象环生 第十二章 神秘女婢 第十三章 百日毒丹 第十四章 断命危崖 第十五章 吕梁风波 第十六章 白发老妪 第十七章 死沼迷雾 第十八章 人猿怪招 第十九章 再入樊笼 第二十章 羁绊香闺 第二十一章 夺命重围 第二十二章 邪教恶主 第二十三章 神鞭长老 第二十四章 重访死沼 第二十五章 宝现峥嵘 第二十六章 野心毒手 第二十七章 螭蛙之珠 第二十八章 几度惊情 第二十九章 决战前夕 第三十章  天罡无敌

内容简介     为确定前代武林秘籍的归属,各路高手云集红花山谷,以决雌雄。尤战正酣,胜负难料之时,忽有蒙面大侠似从天降,以指点敌,瞬间力毙高手一百余名,劫走宝籍。遂后,大侠宗如义收少年钟宗为义子。殊料钟宗竟是自己一世风流所得,义子乃为亲生,钟宗实为宗钟。子承父业,大侠传之武林绝技——“霹雳八掌”、“天罡指”。少年才人江湖,便显不凡身手;初开情窦,竟识佳人胴体。后因替父了结恩怨,误坠百丈深渊——死沼,却不期而遇隐匿江湖四十余载的前辈异人,遂授之以武林绝艺并巧得宝籍真宝;时邪教猖獗,以势横扫少林、武当诸派,欲使天下归顺,称霸武林;少年出沼,重莅江湖,无敌“霹雳”,正义“天罡”,力杀魔头,终免生灵涂炭,武林血雨;而翩翩宗色,风月已解,僻寂山洞,心迷情荡,终使温柔少女如花绽放,痴情少年元阳尽泄。俊男靓女,韵华美仪,纵横天地,珠联壁合。情节曲折,环环相扣,惊险于处令人瞠目,奇巧处叫人击节;悬疑处寝念难安,香艳处不禁心动。

第一章 花谷血光     雪花飞六出,高处不胜寒。   冰天冻地,一片洁白的太白山中,这时正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顽童,在靠北面的山腰间向山顶奔行着。他行动之间,虽然略嫌迟滞,但步伐异常沉稳,行家一看便知,这小小顽童在下盘功夫上,曾经下过苦功。   由于山上和山下的气温不同,风势的强弱各异,越近高原,越是寒冷,一过山腰,地上的积雪,便逐渐开始冰冻、滑溜。   小孩先还不怎么在意,等滑了几次,最后一次竟向下滑去一丈多远,几乎停留不住,这才知道厉害,改为四肢并用,继续向上爬行。   爬了一程,只觉满身是汗,气喘如牛,尤其四肢发软,不听使唤,抬头仰望山顶,仍有二十多丈高,估料自己绝难一次支持到山顶,便就近找了一块略为平坦的地方歇息下来。放眼望去,只见近几座山头地脉连绵,重重峙立,远处则是白茫茫一片银色雪海,一望无际。他凝神静听,耳边除了阵阵砭骨的北风怒吼之外,便什么也听不到了!不觉大为失望,低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像并不在这附近么!教我到哪里去找好呢?”   话声才歇,只听耳际有个男子的声音冷笑道:“找什么?找死!像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也居然想动‘万象宝录’的念头,简直是……哼!”   小孩吓了一跳,忙道:“你不要冤枉我,我哪里起那种念头!”他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子四下张望,不料左脚一滑,险些摔了下去,慌忙双手扶地,稳住了下滑之势,然后扭头探看。   只见雪白一片,方圆十丈之内,连草也没半根,哪曾看到半个人影!不禁心头一寒,暗想道:“刚才这声音分明就在耳根边,怎么会看不到人?莫非真的是什么山魈树精在作怪?”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发寒,止不住当场打了个冷颤,但一想到此行目的,旋又壮起胆子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刚才那声音立刻叱道:“废话!你既不为‘万象宝录’,那你来干什么?”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声音的确就在耳边,情知是遇到奇人异士,便老老实实说道:“我是来找我爹的。”说时,双眼不断四下搜寻,可是依然毫无发现。   那人冷笑道:“不消说,你爹准是为‘万象宝录’来的了!他叫什么?”   小孩只觉那人声音之中,自然有种令人震慑的威严,不敢不答,便道:“他老人家叫钟克扬,是……是……”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立刻追问道:“你呢?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小孩道:“我叫钟宗,十三岁,你呢?你是在哪里跟我讲话?”   那人并没立时回话,歇了半晌,才答非所问地幽幽说道:“论你爹的武功,一般说来还过得去,但若想在太白山中凭武功夺取‘万象宝录’,就恐怕……恐怕不成了!”言下之意,大有说他爹此行有凶多吉少的含意在内。   钟宗一听,登时难过万分,低声道:“夏伯伯也这么说,所以我来收他的尸休,你认得我爹?”   那人随口嗯了一声,又问: “哪一个夏伯伯,他怎不劝你爹不要来?”   钟宗流泪道:“是夏明鉴伯伯,他劝过我爹的,我爹只是不听,说那个什么宝录原本就是他的。所以我就偷偷跑来了,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比武不?”   等了好久好久,那人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就在山那边的红花谷里,你试着看看吧!”   钟宗一听他爹就在山那边,也懒得再问此人是谁,马上站起来,手脚并用,努力往山顶爬去。   爬到山顶一望,只见山谷中一片空场上,参加夺宝的群雄已在捉对儿拼斗,一阵阵金铁交鸣声,惨呼喝叱声,破空传来,震人心弦。   靠东边的尽头,竖立着一根四五丈长的竹竿,竿顶系着一个小小的黄绸包裹,想来就是群雄舍命争夺的“万象宝录”,这时正迎风摇晃着。   竹竿前面并排立着三人,有个白发如霜的老和尚,正和一尼一俗,指手划脚的谈论着什么,只因北风怒号,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广场四周,尸体横陈。   钟宗父子情深,只急得两泪交流,立时奋不顾身,大步往下跑去,不料脚一滑,人便像元宝翻身般,越滚越快,直向谷底滚去,钟宗一声惊呼,人却收势不住。   这突发的情况惊动了空场中的群雄,不禁一齐回身张望。   老和尚站在最前面,连忙飞步赶来接住。   钟宗挣扎起来,泣道:“老和尚,你见我爹爹没有?”   老和尚见他满面血泪,不顾自己伤痛,却哭问爹爹,不觉十分动容,柔声问道:“你爹是哪一派的?叫什么?你又叫什么?”   钟宗含泪答道:“我叫钟宗,我爹叫钟克扬,不是哪一派的。”   老和尚回顾一名本门弟子:“快查查钟克扬参加比武没有?对手是谁?”   那名少年弟子正要去查簿子,旁边一个快嘴已经抢着高声说道:“钟克扬拈的对手是赫连帮主!”   这时那个赫连帮主也听到了,立刻接着说道:“钟克扬学艺不精,已被赫某人一掌打死了!”他话说得丝毫不留余地,面色也难看至极。   钟宗一听,顿如高楼失足,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当场昏倒!但他极力镇静自己,眼里暴出两道极其怨毒的目光,狠狠望着刚才说话的赫连帮主。   但见他高高瘦瘦的身材,面庞清瘦,双目深深陷入眼眶里面,两道电也似的眼神,正紧紧盯住自己。倏地想起爹爹和夏伯伯的一番对话,便自收敛起怨毒的目光,含泪向那个快嘴的人求道:“请这位大叔领我去收我爹爹的尸吧!”   这话出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小顽童的嘴里,声调又那么悲切,群雄无不黯然,便是那位赫连帮主此刻也不禁垂下头来,静静地向广场边缘走去。   先前那快嘴可能暗中注意到赫连帮主与钟克扬的战况,这时经钟宗恳切要求便自告奋勇,领钟宗去他爹陈尸的地方,路上有意无意地笑问道:“怎么你一个小娃儿来收尸?你娘是谁?她怎么没来?”   这话触起了钟宗的伤心事,不觉眼帘湿润,含泪说道:“我娘死……”   他“了”字还没说出声来,正好那位赫连帮主也低着头静静走来,彼此相距不远,那赫连帮主适在他死字刚出口的时节,蓦地一掌向钟宗胸前击去!休说钟宗毫无防范,即使全力戒备,又岂堪当他一击?只见赫连帮主掌力到处,钟宗当场倒地不起!   快嘴俯身一探钟宗,四肢早已冰冷,心中十分气愤,站起身子,瞅着赫连帮主重重冷哼一声。   赫连帮主见好多人都白他冷眼,心中有说不出的恼怒,登时沉下脸来,对快嘴厉声道:“敢情你屠独步有些不服?!”屠独步冷笑道:“小孩子有甚罪过?你既毙其父,又迁怒于他,居然还用‘寒泉冰毒掌’对付一个小孩,你不怕失了你帮主的身份?弱了你帮主的名头?”   赫连帮主大怒道:“老夫要你教训,你也吃我一掌!”声音才歇,一掌已向屠独步身上击来。   屠独步闪身一跃,骂道:“别人怕你赫连表,不敢讲你女儿偷汉子,生私儿,我屠独步偏要揭你疮疤!你有什么能耐就放手施展好了。”   赫连表的女儿赫连蓉姑私恋情人而生育孩子的事,江湖上传言得很广,但谁也无法肯定说是真是假,屠独步此刻冲口说出来,也是一时气愤不过,要当众羞辱赫连表。可是赫连表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一言不发,脸上简直可以刮下一层冷霜来,两肩一晃,双掌猛错,一齐向屠独步身上打来。   这两掌是赫连表挟怒而发,冷风暴卷,狂飚寒心,威力十分奇猛,旁边的人深恐波及,不觉同时闪身后退。   屠独步见多识广,哪能不知道这两掌的厉害!慌不迭一步横飘,错开丈余,避开这凌厉的掌风。   但赫连表怒火正炽,岂肯就此轻易放手?一垫步,欺身扑上,右掌一扬,一股冷风直撞屠独步脑门,左手骈指如戟“指路樵夫”,直朝屠独步“期门”穴点去。   这两招,凌厉无比,招式精绝,叹为观止,虽然先后两招,实际上等于同时发出。屠独步在赫连表拍向他脑门的一掌时,便心悔自己说话太欠思量,今番恐怕难逃一死。   此时虽然竭尽全力避开掌风,但对方继之而来的这一招“樵夫指路”,无论如何也是躲避不了!不觉叹了口气,心想我快口此性命休矣,心中一惨,闭目受死。   便在这生死一瞬,间不容发之际,忽听声“且慢”,众人只见一道灰影快逾闪电掠眼而过。赫连表立觉一缕劲风袭向“天突”要穴,赫连表不遑伤敌,先求自保,急忙飞身猛拔,半空中“亮翅回翔”身形朝两丈外落下。   赫连表正要得手,突遭意外袭击,恼怒异常,怒冲冲正要痛惩来人。只见一全灰发飘飘,面如古月的老道士,满面堆笑,稽首说道:“道坚并非有意突袭赫连帮主,实在是时机紧促,只想请赫连帮主手下留情,大家共同遵守今天比武的规定,不涉及个人任何恩怨,尚祈赫连帮主见谅才是。”   此言—出,场中哄然叫了声好,赫连表见他竟是武当的道坚真人,武功威望,并重武林,此番也是为争取“万象宝录”而来。又见群雄大多支持他,便忍着满腔怒火,悻悻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道坚真人,老夫久仰武当绝艺,说不定将来要见识一下绝学,有什么了不得之处。”言下之意,对于今天过节,要找机会报复。   道坚如何听不懂,当时笑了笑,正要开口,蓦地,东北角传出一声清啸,一条人影,轻如淡烟般,疾飘而出,凌空射落到竹竿前面寻丈处,面对老和尚冷泠问道:“今天比武夺宝大会,请问是哪位主持?”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声如洪钟,震人心弦,显得内功已臻绝顶。   群雄不由愕然注视,只见此人,黑巾蒙面,身材修长,穿着一袭黑绸长衫,昂然而立,神态肃然。   此时北风怒号,雪花飘飞,而黑蒙面人所着绸衣却纹风不动。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武林好手,眼见此人能将内力注入衣衫,不被劲风飘起,而且更能开口说话,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登时一齐面露惊容,炯炯注视此人动态。   这时只听老和尚合什说道:“此番比武,乃是事前由与会的各家派公推武当道缘真人、峨嵋静幻师太和少林尘一禅师三人共同主持,不知施主有何见教?施主是否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道:“大师等主持这场比武夺宝,明知必会死伤好些人,而大师偏肯出面,不违反佛门中‘戒杀’的戒条么?”语音十分冷酷,并且还隐含质问意味。   尘一禅师不防有此一问,不禁怔愕住了,道缘真人一旁代答道:“此举虽然难免死伤,较之你劫我夺,永无止息好得多了。”   蒙面人闻言冷哼一声,说道:“你能保证经过此次比武,决定‘万象宝录’归属之后,便不再发生彼此争夺的事情了!”这话比先前又更厉害,简直是在指责这三位主持人了。   主持人之一的峨嵋派静幻师太忍不住愤愤说道:“你能保证么?恐怕天下都找不出一个能够保证的人!”   蒙面人闻言,电目一睁,朝静幻师太一射之后,再对尘—禅师问道:“区区还有一点请教,不知贵主持人的少林、武当、峨嵋三派,是否也有人参加此次比武夺宝之事?”   道缘真人说道:“我三派奉掌门人之命均派有人参加,尊驾问此何为?”   蒙面人又道:“现下比武已经进展到如何程度?你们三派参加的人落选了没有?”   尘—禅师道:“眼下比武行将结束,我三派参加的人倒幸未落选,不知施主高姓大名?可否以真面目见示?”他想探出来人底细,二次再又动问。   蒙面人冷笑道:“少林、武当、峨嵋,到底是名门正派,不但武功高强,便计谋也令人佩服得很!你们居然事先串通,煽动其他各门派的人要来公开比武,解决‘万象宝录’究竟谁属的问题,而你们三派却坐享其成,只可惜这一手却不能掩尽天下人的耳目。”   话没说完,静幻师太已气得脸色泛青,怒叱道:“施主究竟是谁?信口胡诌,挑拨离间,意欲何为?难道在这天下群雄面前,不敢报出字号?”说话之间,少林、武当、峨嵋三派随来的高手,也都横眉怒目,向蒙面人围拢过来。其余三派以外的高手,却不约而同,各人对望了一眼,闪出疑虑的眼色,但任谁都缄口不言,静观事变。   蒙面人明知身后三派弟子向他围拢,仍昂然岸立,朗目电扫,突然厉喝道:“要知道区区字号,为时尚早,再说凭你们也不配。你们这些人自命名门正派,却唯恐天下不乱,坐收渔利,我要杀尽你们这三派来太白山的人!”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悚然惊震,但一瞬之间,却又暗自好笑:“这人只怕是个疯子!眼下密集在这红花谷中的好手,死伤的除外,至少也有二三十名。先就三派而言,好手也在十名以上,谁有恁强的功夫,一举而杀尽这三派的好手!”   只见尘一禅师双手合什,高声诵了一声佛号,然后敛眉闭目,和声说道:“施主既不肯将师承姓名见告,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并且蓄意离间,口出狂言!既然这样,老衲便来讨教几招。”   一说完,又对身旁的道缘真人和静幻师太说道:“老衲若不济事,再请两位出手,免得武林中说我三派以多欺少。”老和尚虽然满怀怒意,表面上仍能静如止水,足见他涵养功夫巳臻极处。   蒙面人怒道:“哪来的这多罗嗦,都跟我小心了!”他“了”字才一出口,蓦地晃动身形,双手齐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三位武功极高的主持人,也看不出他用的什么手段,只见他手指到处,便自了结一个,三人只需他轻轻三点,三个人一个也无幸免。   道坚真人一见,眼都红了,一声呼啸,自己先纵身扑到,那其余十一名三派弟子也都蜂拥而上。怪客一声清啸,迎着这十二人伸指便点,一下也没多费,指头点了十二点,地上又多了十二具尸体,连哼也没听到哼一声!   他点翻了这十五人之后,立刻抢到竖着竹竿的地方,作势一跃,身子便与竹梢齐平,不知怎么一弄,便把悬在顶端的那个黄色小包弄到手里。那微微下弯的竹梢,只不过稍微摆动一下而已,只见他连连叫道:“钟宗!钟宗……”   群雄本来十分忌讳他的武功,见他一下就把“万象宝录”抢到手里,看情形好像是要叫钟宗一道。自己为什么来着?岂肯让他离开?   贪心一起,也不知谁发了声喊,这六七十人便一窝蜂拥了上去,只叫快留下“万象宝录”来。   这位怪客青布蒙脸,并望不到他是怎样神情,但听他冷笑了一声,很快地把那黄色小包往怀中一揣,低喝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也莫想活着出谷!”他边说边点,一个身子就在人丛中穿来穿去,游走不停,刹那之间,便已了结十之六七!   余人见势不对,立刻掉头向四面飞奔,这人冷冷说道:“跑?跑到哪里去!”说着,又拣往人多的东面山麓,依样画葫芦,顷刻又打发了二十来个。   要知道这个山谷,四面尽是崇山高岭,虽然地面己冰冻,到处可以走出山谷,只是山高路滑,不易跑快。同时一片银装素裹,无法隐藏身形。蒙面人纵目一望,哪方人多?哪方人少?一目了然。于是再又放步向次多的北边山腰追去,也是劫数难逃,凡是被他追到的,便没一个跑得了!   当他追到北边最末一个人伸手点出时,那人蓦地往地上一滚,顺手抓起一具尸体护住头胸,怪客见了,忽然停手冷笑道:“这样就免得了一死么!你是谁?”   那人陡地一跃而起,用左手抓着尸体,傲然答道:“顺天帮帮主铁臂老苍龙赫连表,你若敢正式和赫某拆上几招,不使那些邪门,赫某人便死也心甘!”那人怔了一怔,忽然冷冷说道:“我便不用这指上功夫,你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没时间。”说着,仍然伸右手食指,硬向赫连表面门上戳去!   赫连表忙举起右手里的尸体掩住头脸,不知是没有挡住,还是挡住了没有效力,依然应指向后栽倒!   这时西边有个人已快爬上山顶了,南面也有几个越过山腰了。这人竟连—个也不肯放松,首先追杀了西边爬得最高的那人,再折往南边扑杀那几个次高的人。然后四处搜寻,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所有来太白山的人。竟没一人生还。   这人岸立谷中,身子慢慢转动了两圈,再也没发现一个活人,这才从怀中拿出那个黄色小包,失意地想道:“就只为了你这捞什子宝录,平白死了这许多人,其实你又有什么了不起?我虽然不屑学这里面的东西,倒要看看究竟有些什么惊人的秘诀?”便解掉那张黄绸包皮,里面现出一个长方形的铁盒,铁盒的四周已经满生铁锈,打开铁盒,里面居然又是一个等形而略小的布包,拆开布包,仍旧是个铁盒。   他不厌其烦地一层又层地解拆,直到第七层时,仍然是个盒子,再打开盒盖一看,里面竟是空无一物,哪有什么“万象宝录”?心中好生疑惑,莫非竟是保管此物的少林派的和尚们暗中做了手脚?   他不死心地再又仔细检视了几遍铁盒,委实没有可疑之处,一赌气,使劲往地上一摔,用脚把它踏得扁扁的。   四顾茫然,不觉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可惜找不着钟宗的尸体,不然,便把这扁的铁盒葬奖他,让他在九泉之下笑上一回也是好的。”又独自伤感一回,才怅然离去。   风,依然在怒吼,大地也仍是一片皎洁,只是皎洁的山谷里,平添了百十具纵横狼藉的尸体。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章 无敌盲侠     力毙近百名高手的怪客离去不久,山谷边缘的陈尸中,突然有一具尸体在慢慢爬动,接着站立起来!   谁也料想不到,这具站起来的尸体,竟是那个被顺天帮帮主赫连表用寒泉冰毒掌打过一掌的小小顽童钟宗。   许是他命不该绝,当他被打倒之后,什么痛楚也没有,神志也依然十分清醒,只觉浑身奇冷,冷得想睁开眼睛看一下的力量也没有。这已是十分奇怪的事,更不料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居然又能自动站了起来。   自然,这山谷中的一切演变,大致他都能以耳代目,体察出来。   此刻,他第一件急于要办的事,就是找寻他爹爹的遗骸。   他清醒的记得屠独步是带他来看爹爹的遗体的,便放眼在近处搜寻,只见眼前三具尸体侧面,有堆隆起的冰块,冰块下面,并有“钟克扬大侠之墓”七个字,那是用金刚指力刻进冰块里面的。   他又悲又喜,不知这是谁来安葬的,记忆中,那位怪客并没走到这边来,不然的,他何必埋怨,说找不着自己的尸体?   只是这位怪客是谁?他如何认得自己?又这般关心自己呢?   他无暇去想它,再又端详了一下隆起的冰块,只见冰块的四周,虽有新的迹痕,却已和下面的冰地凝在一起,料想爹爹定是埋在里面无疑。   便拜了几拜,说道:“等天气暖和了,宗儿再来替你改葬。”   拜罢起身,放眼一望,只见四处尽是叠叠尸体,不禁黯然神伤,幽幽说道:“那人好狠的心肠!”又想道:“这许多尸体,我一人怎么收得了?还是明年一道来料理吧!”辨了辨方位,便向北方走去。   一眼看到那些铁盒,便又触起那人的话,捡起那被踏扁了的铁盒,揣在怀中,想道:“我爹爹就因为这东西才死,等以后把它陪葬爹爹岂不是好?”   正行之间,忽然又在半山看到赫连表的尸体,想道:“你想一掌打死我,不料我没有死,你倒先死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身上又开始冷起来了。他怕又跟在山谷中一样的奇冷,想要找户人家避避风,取取暖,便耐着冷放脚快跑。   跑了一程,身上越来越冷,料知必是寒泉冰毒掌的寒毒又发作了,幸而前面就有房屋,于是尽力向那屋子飞步跑去。   跑到那几间草屋门口一敲门,里面好久都没人答应。这时他已冷得无法支持了,一看侧面另外还有间孤零零的矮草房,房门好像虚掩着的,便急急跑过去,推门一看,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堆有一些麦草,当时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拉了几束麦草,往地上一丢,人便躺了下去。   躺了一会,越发的冷了,便又扯一些麦草盖在身上,蒙头大睡。   这是一种入了骨的寒毒,岂是增加一些麦草所能奏效的?只冷得他三十二颗牙齿,作对儿厮杀不停,那份难受,他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愿意受这活罪!   便在这时,忽然觉得有种特别冷腥的气味冲入口鼻,险些就要呕吐出来,忍不住探出头来张望一番。只见对面草壁顶端,正有一个奇形,隆状的东西,沿着草壁慢慢向下面游动,冷腥气味,可能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那怪东西连头带尾,足有五六尺长,一身都是麻麻的疙瘩,凹凸地隆出体外。脑袋前小后大,略呈三角形,嘴唇外面露出两根尖长发亮的獠牙,红舌闪着红色的光芒,特别显得狰狞可怖。此外身子两边各生了两只脚爪,一条尺多长的尾巴拖在后边。从它眼下游动的情形观察,行动似乎应该笨拙。   钟宗心头大惊道:“好大一条壁虎!”   这刻那壁虎般的怪物已游到地上,忽然昂起尺来高的头,左右游视,头上现出三点光芒,随着头的摆动方向闪烁着。他想:“这是什么?说是眼睛吧!不应该有三颗。”突然,那怪物似乎发现钟宗了,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伸长脖长,直向钟宗躺的这边慢慢游来。   钟宗这一吓非同小可,天生的求生欲支使着他,蓦地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那慢慢游拢来的怪物,心里急急谋求对策。   那怪物绝不因钟宗已经坐起而有所胆怯,四脚依然缓缓爬行,转眼间,前面两只脚已经爬上麦草了。钟宗仍旧没有想出妥善对策来。   雪地里反射出来的光亮,从窗子和檐际的空隙中映进屋子,使得这屋子里面并不十分黑暗,尤其在习惯之后,视力更加显得清彻。   这时已在咫尺之间了,钟宗双目凝注怪物,只见那怪物头上果然长着三只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四五寸长的红信,不断在唇间伸伸缩缩,喉间发出低低的怪声,昂起头,向他头部逐渐逼近着。   钟宗不知它的致命处在哪里,也不知它攻击敌方的厉害部位是嘴?还是前爪?抑或是腥气?眼看那红信距面庞只有五寸了,他整个背心已贴紧草壁,退无可退,一时情急智生,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陡地疾伸双手,连抓带捏,紧紧捏住它的脖子。   它脖子虽比身子细些,圆径可也有三尺左右,他两只小手一捏之下,竟然吃不上什么力,百忙中,迅即改用两根拇指指尖,分别抵住它两边颚下,其余八指则半绕着它的后颈。才一抵实,怪物便使劲挣扎,喉间的吼声也陡然响亮起来。   他以为这样便可以慢慢制他的死命,于是紧紧抵住,毫不放松。却不料顷刻之间,十个指头因禁不住长时间用力,渐渐感到麻痹,甚至痉挛。偶然不自禁略松一下,怪物便极力挣扎,有一次几乎就要挣脱手指!   那怪物似乎也在作垂死前的极力挣扎,一颗巨大的头突然向左右急剧摆动,两只前爪也向钟宗两条臂膀抓来,动作虽是缓慢,劲道却甚惊人。   钟宗原本就已使出全力,此刻怪物一发威,他哪里还对付得了?一时间心中慌乱,忙蜷起右脚,取好架势,蓦地全身猛一使力,人已整个站了起来。   按理,一个人站起来的力量远比坐着大得多,可是他坐着的时候有草壁支撑着他,站起以后却失掉了依凭,脚才立稳,禁不住怪物一个劲前扑的猛力,便双双跌倒。接着一人一兽,就在地上翻滚起来,但不管怎样翻腾,钟宗的十个指头,就是紧扣住怪物的脖子不松!   钟宗情急之下,一面翻腾,一面运用两只膝盖,不时朝它腹下猛撞,几经折腾,钟宗好不容易才稳住阵势,整个身子压在怪物身上,面对面地对峙着。   这时已面临最后生死关头,哪一方能够多撑一刻,哪一方就能获得最后胜利。   钟宗的确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但后力不继,已成强弩之末,而且左臂已被抓伤,正火辣辣地剧痛着,而怪物则如日中天,方兴未艾,兀自使劲挣扎着。   钟宗两手扣着它的脖子,一颗脑袋紧紧顶住它颚下喉管,右脚站在地上,左脚踏住它的右后腿,就这么无可奈何地干耗着。   耳边,那怪物喉间的“呵呵”之声,仍在有节奏地响着。这时他才猛然发觉他扣着它脖子的十根指头,并不足以制它的死命。忽然灵机一动,便慢慢转动脑袋,用嘴对准怪物的喉管,运足浑身力道,陡地用牙齿狠狠咬下去!   怪物受了剧痛,挣扎更烈,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事前就防到这一着,一面使出周身力道压住它,一面将牙齿尽量咬住不放。片刻之后,忽觉有股热的液体冲入嘴里,知道怪物的喉管已被咬破,流到嘴里的液体,可能便是它的血汁。   那血汁既腥且热,但因它此刻正极力挣扎,不敢丝毫松懈,万般无奈之下,尽管那血腥热难闻,也只好勉强咽下喉去,免得因脑袋的转动而予它以可乘之机。   渐渐地,对方的力量减低了,又慢慢地消逝了,他呢?也恍如生了一场大病,瘫痪在那头怪兽身上不能动弹了。   片刻之后,他又感到寒冷了,便吃力地从怪兽身上爬下来,又爬到麦草上面去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只觉遍身奇热,想道只怕这是寒泉毒掌垂死前的反应,心想我替爹收尸不得,自己却糊里糊涂死在这里,反而要人家替我收尸,唉!他不愿再动弹,耐着热,仍然躺着。   怎料热度越增越高,就如四面八方都架着火炉一般,叹道:“冷起来不好受,热起来也是受不了!”又想:“我死也得死个舒适,何不脱了衣服,先在外面冰地上躺上一会。”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抬眼一看,东方已经露出曙光,那几间屋子里依然毫无动静,又想道:“我已经把人家的屋子弄得一团糟,何必还再麻烦人家替我收尸,我死也死远一点,死在荒山里面去。”便又大步向荒山里面走去。   他周身奇热难当,便索性脱光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没脱掉,把那个踏扁了的铁盒掖在腰上,抱着衣服行走。   才走几步,便觉既沉重又累赘,而且更加燥热,想起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人,还要衣服干什么?他伤心地随手将衣服一甩,光着手走,倒是轻松多了。   走着走着,只觉越走越热,整个人体就像马上要爆开似的,好不难受!偶然一望身上,只见遍体通红,红得就像涂了一层鲜血一般!   不觉大吃一惊,哪知就在一惊之下,顿觉天旋地转,便自一跤摔倒,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当他悠悠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睡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面,身上仍是热哄哄地感到非常难受,转过身一看,忽见有个人坐在门口,脸向外面。   那人听到他转动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张望,随即笑嘻嘻地跑过来,关切地问道:“你醒来了?还热不热?要喝水吗?”   钟宗正觉喉干舌燥,连声谢谢道:“麻烦老人家给我一点水喝好了。”   少时,那人端了一大碗红黄相间的冷水,扶着他边喂边笑道:“这是最好的解渴退热药。”   钟宗确实渴极了,扶着碗沿,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得干干净净,只觉入口清凉,沁人肺腑,真的是舒适已极,吁了一口长气,咂咂嘴,笑道:“谢谢老人家了,端的好解渴退热药,老人家如果还有的话,再赏我一碗,怎样?”   那人照顾他躺下来,笑道:“有是还有,眼下不宜再喝了,等歇一会之后再喝吧!”   钟宗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打量一下这位老人,只见他身材硕大,满面红光,五官配搭得适当均匀,一部花白胡须长长悬下,步履矫健,想必也是武林中人。   就只这顷刻之间,已觉身上燥热大减,心喜道:“只怕我又死不成了!”因道:“老人家,您这药治我这热病倒是跟灵丹妙药一样,就不知道要喝多少才得好?”   那人笑道:“只需再喝一两碗就好了,小哥儿!你这病是怎么得来的呀?”   钟宗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从来就没有像这般热过。”   那人笑道:“恐怕是不小心吃什么吃坏了吧?”   钟宗经他一提,忽然想起昨晚喝过那怪物的血,只怕是这血在作祟,便一五一十把昨夜的经过说了。   那人听了笑道:“好啊!那是‘三目螭蛙’,好东西啊!你也练过武吧?”   钟宗脸色一红,讷讷说道:“练是练过几天,哪里算得是练武?”他说得不假,练是尽管不断在练,只因限于天赋,几天还学不会一招,但有一桩,只消学会一招,也就确确实实算得一招是真的。   那人笑道:“你既然是练武之人,慢慢就会知道那血的宝贵,哦,你可以再喝一碗了。”   钟宗笑道:“不须现制么?”   老人道:“现成的,我再给你倒一碗来好了。”说着,端起空碗进里面去了。   钟宗十分感激,想道:“爹爹总说江湖上好人少,坏人多,这位老人家不就是顶好的好人么?”抬眼见那人已经把药端来,便坐起身子,接来喝了。   一老一小又谈了一会,不觉又转到“三目螭蛙”话题上去。钟宗道:“那‘三目螭蛙’既然宝贵,他们怎么不多捉几只吃呢?”   老人大笑道:“要是能够随便捉得到的话,就不稀罕了!告诉你,这‘三目螭蛙’生长在蒙古的科布多大山中,那里终年积雪,人迹罕至,守个十年二十年,还不定守得到一只。换句话说,这东西只是可遇不可求,纵然碰巧赶上了,还要懂得如何捕捉去,不然,他在冰雪上跑起来,除非轻功极好的人才勉强追得上!就算捉住了吧!还得设法用‘鹤顶红’、‘孔雀胆’、‘白鸦涎’等等极毒的东西,喂它个三年,最少两年半,才会宝贵!”   钟宗听得十分有趣,笑道:“老人家,你倒顶在行嘛!”   那人朝他脸上频频望了几眼,说道:“我就养过这东西啊!”   钟宗兴奋极了,忙道:“如今在哪里?”   那人微微笑道:“昨晚被人弄死的那头就是我养的!”   钟宗听了大是难过,正要说明那并不是他的本意,那人接着又道:“其实,它本身也并不怎么宝贵,宝贵的是它的‘血’和‘顶珠’。”   钟宗脱口说道:“我正是喝了它的血了!老人家,我真……”   那人不等他说完,便接口笑道:“没什么,只是多糟蹋我两碗药罢了。”   钟宗大惑不解,茫然道:“你说糟蹋你两碗药?”   那人不再笑了,沉声道:“嗯!糟蹋我两碗药!”   钟宗心中犯疑,急道:“你……你……”   那人狞笑一声,冷冷说道:“我要照样从你喉管里把‘三目螭蛙’的血吸出来,假如不糟蹋这两碗药,‘三目螭蛙’的血便不会集中,这你该懂了吧?”   钟宗听了,登时打丁一个寒噤,他爹爹的话,电一般地掠过脑际:“江湖上当真是好人少,坏人多!”蓦地跃下床来,打算尽力一拼。   那人斜斜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轻轻松松地绕过床铺,慢慢逼了上来。   钟宗心怯,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对方,脚下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走,退了几步,猛觉自己已经退到壁边,不能再退了,先下手为强,霍地欺身上步,朝那人兜胸就是一拳。   那人连闪都懒得闪动一下,一撩一搭,钟宗只觉打出去的那只右臂腕间,如被铁箍住了般,痛人心髓,那人冷笑道:“你跑得了!”   钟宗极力忍住痛楚,一言不发,那人毫不怠慢,伸手就来捏钟宗的脖子,钟宗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一闪,哪里闪得脱那人五指?一下就被捏个结结实实。   钭宗暗道:“罢了罢了,一报还一报,我咬那怪物的喉管,如今让这人咬我的喉管!”   便在这时,那人已躬下身子,用嘴来就钟宗的喉管,也许有些不大方便,那人用嘴试了两下,又把他按去铺上。   钟宗因脖子被捏,呼吸不通,几乎就要窒息死了,便索性闭起眼睛,任那人摆布。   突然间,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紧接着左脚上被一股劲风扫了一下,痛不可当,忙睁眼看时,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长相凶猛的人。   只听原来的那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陆中宝的闲事!”   长相凶猛的人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专干配药害人的‘陇山一怪’陆中宝,不消说,你又在这小娃儿身上打主意了!今番碰上你郝爷,算是你好运到了!”   钟宗暗喜道:“看他长相凶恶,心地倒蛮不错,江湖上究竟还是有好人,不过好人少而又少罢了。”   又听陆中宝冷喝道:“看你这长相,大概就是那个什么郝天登了!你既然闻听陆某的名,谅也知道陆某的脾气,讲交情,好商量,否则,放马过来,陆中宝是举手不留情!”   长相凶猛的赫天登大笑道:“休讲废话,拿命来!”说完,左手一圈,右手呼地打出一拳,这一拳好大的劲力,钟宗也只觉有股劲道撞来,忙不迭闪过一边。   陆中宝一见来势汹猛,急往斜里一跃。郝天登哪肯放松,纵身上前,哗哗哗!一连抢攻三招,陆中宝却只一味紧守,先求自保,顷刻间便已拆了二三十招,兀自平分秋色,胜负未分。   再过十多招,郝天登的攻势松懈了,而陆中宝则后劲未衰,目睹此情,立刻反守为攻,接二连三地攻击过去。   钟宗眼见郝天登后劲不继,想要上去帮助,又白知插不上手,只有干着急,暗恨道:“怎么越是坏的人武功就越高?这姓郝的偏偏就打不过陆中宝!”   恨念刚了,猛听郝天登暴喝一声,立见陆中宝哈腰弯背,佝偻着转身疾走,看模样,大概受伤不轻。心道:“这姓郝的原来是骗陆中宝上当的!”便在这刻,郝天登赶上一步,毫不留情,一掌便把陆中宝当场击倒!   钟宗大喜过望,赶上前拜谢道:“多谢郝前辈搭救!”   郝天登哈哈一笑道:“谢我?我还要谢你哩!”   钟宗一愕,郝天登又道:“你真的不懂?我是谢谢你的‘三目螭蛙’血啊!”   钟宗—听不对,登时低下了头,低叹道:“爹,还是你的话对,我这时候才真知道。唉!迟了啊!”   郝天登一把抓过他来,喝道:“你在说些什么?”   钟宗低头不答。忽然外面有个人轻轻笑道:“你不知道就问我好了。”声音虽小,入耳却十分清晰。   两人同吃一惊,急忙回头望时,门外走进一人。   这人身材修长,大概三十来岁,五官俊秀,神采飞扬,只是瞎了一只左眼,未免美玉沾瑕。   钟宗想道:“真是怪事,怎么老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看来这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又是为三目螭蛙的血来的,我还是找个机会逃走好了。”   郝天登见来人一表斯文,喝道:“你干什么来着?”   来人微微笑道:“我为‘三目螭蛙’的血而来呀,碍你的事么?”   钟宗暗暗恨道:“是吧?果然是为这东西而来的!”不觉偷眼四望,打算找机会开溜。   只听郝天登大笑道:“阁下真是快人快语,来见真章吧!”他根本就投有把眼前这斯文人放在心里,故而态度很是狂傲。   来人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很爽直,小心我进招了!”说时,慢慢走到郝天登面前。郝天登昂然不动,斯文人右手一伸,郝天登抬臂便往上格。岂料抬起的臂膀隔对方的手还差尺把远,便再也抬不上去,心知糟了!脚下急忙使劲退时,已来不及。斯文人手指伸处,郝天登闷哼一声,登时了帐。   钟宗并没看到斯文人是怎样下手的,等到郝天登的尸体栽倒,他这才惊震不已,一言不发,回头就跑。   斯文人一把抓住他,笑道:“如果我想喝你的血,你还跑得了?”   钟宗没有做声,心里却在想道:“天下只怕没有这样好的人,除非不知道我身上有三目螭蛙的血。”   斯文人把他拉到对面坐了,欣然问道:“你没下谷底去?怎么又跑回来了?”   钟宗又惊愕不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谷底的事?”   斯文人道:“我指点你去的,后来我也去了,怎么会不知道?”   钟宗略一回忆,大惊道:“你指点我去谷中?后来你也去了谷中?如此说来,在半山中跟我讲话的是你?在山谷中杀人的也……不是的,你在骗我。”   斯文人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倒说说凭什么不相信那两人便是我?”   钭宗道:“跟我在山中讲话的,和在山谷中杀人的两个人,我都没看到,但我听出他两人不是一个声音,你如今的声音与那两人又不相同,所以你绝不是那两个人!”   斯文人哦了一声,马上换了个声音,说道:“你听到我在山谷中讲话的声音了?当时你在哪里?怎么我找你不着?”他变换声音,正是山谷中讲话的声音。   钟宗留心一听,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了,喜道:“对了,这才是跟和尚们讲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你怎么会讲几个声音?”   斯文人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人武功练到炉火纯青地步,身体也可以藉内力,顷刻间伸缩几寸,像我这变换几种声音又算得了什么!”   钟宗想起昨天在红花谷中听到他杀毙那些高手时的情形,不觉联想到他爹爹已被赫连表打死的事,便道:“你昨天说你认得我爹爹?”   斯文人幽幽说道:“岂止认识,他对我还有恩哩!”   钟宗为人坦实,闻言不悦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去帮他拿回‘万象宝录’来?害得他死在赫连帮主手里!”   斯文人微微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收了爹的尸体没有?”   钟宗便把昨天屠独步如何领他找爹的尸体,如何与赫连表动手,以及以后如何发现他爹已经安葬的事说了一遍。   斯文人听了,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说道:“实话对你说,你爹生前和我是结义兄弟,我是他义兄,昨天我事前确实不知道他去红花谷了,更不知道他会以死相拼。”   钟宗听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当场跪倒,恭恭敬敬拜了几拜,低声道:“宗儿见过伯伯。”   斯文人端坐不动,受了全礼,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沉声道:“你不要叫我伯伯,我对不起你爹,也没有儿子,恰好也姓钟,你就做我的干儿子,叫我干爹吧!”   钟宗大喜,重又扑倒拜道:“宗儿见过干……”爹字尚未出口,身子突然往前一栽,便向地上倒去!   斯文人伸手一托,把他放在床上,一面探他鼻息,一面柔声问道:“你怎么啦?宗儿!”语意之间,充满了怜爱和关怀。   钟宗喘着气说道:“我又热起来了。呀!好热,比以前几次都热!”   斯文人不觉微感忙乱,略一寻思,便道:“我背你去请教一个人去!”说着,一把将钟宗反背在背上,立刻向门外纵去。   他纵势甚快,但才一个起落,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钟宗悄声说道:“咱们等一等,有人找干爹来了。”   钟宗勉强睁开眼睛一望,只见前面数十丈外,正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李,便道:“那人是谁?他找你干什么?”   斯文人顿了一下,道:“她就是赫连帮主的女儿,找我……找我……”忽然声音一沉,郑重说道:“等会我和她的事,不准你多嘴,更不准你动手,听到没有?”   钟宗只觉他干爹话语之中有无比的威严,哪敢违抗,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少歇,一个三十左右,姿容秀丽,却又面色凝重的青衣女人已疾步走来。   斯文人这时放下钟宗,见这女人相距只有五七丈远近,白的,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好悔!一念之仁,却替你留下了无穷尽的后患!”   钟宗在替他拭擦脸上的血,闻言停手问道:“干爹,你说什么呀?”   宗如仪幽幽说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钟宗的燥热时退时发,不可捉摸,这时又已跟常人一般,虽然穿一条单薄的短裤,也并不寒冷,听宗如仪说要走了,便牵着他向外面走去。   宗如仪急道:“此去远虽不远,却也不近,若让你牵着我走,要走到几时?你去替我找两根棍子来。”   钟宗知道他要柱脚用的,便四处寻找,无奈外面一片冰天雪地,屋里也找不着趁手的东西,便向宗如仪直回了。宗如仪道:“好在外面都是冰冻一片,就这么走吧!”说着,背起钟宗大步奔去。   钟宗问道:“干爹,咱们上咖里去?”   宗如仪道:“我领你去请教一个人去,只要这人肯动手,包你以后不再发热了。”   钟宗道:“这人在哪里?”   宗如仪道:“不远,三百来里地,哦,你若热起来了,就告诉我,别勉强,知不知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钟宗大为感动,哽咽道:“宗儿知道。”说时,险些要哭起来了。   宗如仪似有所觉,停步问道:“你怎么哭了?”   钟宗噙着眼泪,笑道:“我几时哭来?干爹,你跑得好快啊!我假若也跑得你这么快就好了。”   宗如仪边跑边说道:“不是干爹卖狂,干爹如今便废了两眼,也敢说当今武林,还找不出一个能够在干爹手下走满二十招的人!”   钟宗回忆起红花谷中的情形,立刻满口应承道:“这个我昨天亲耳听到了,像那老和尚、老尼姑、赫连帮主、以及一干要抢宝录的人,武功想来都甚了得,可就没有一个人能在你手下走上……走上……”他没有看到他们究竟走了几招,因此说不上来。   宗如仪接口笑道:“走上三招的!”   钟宗一听,兴奋到了极点,高声道:“干爹,你已经天下无敌了!”   宗如仪听了,不觉意兴飞扬,生气勃发,纵声大笑道:“想我宗如仪十九岁出道江湖,十多年来,闯荡南北,纵横西东,历遍三江五岳,会尽隐士奇人,嘿嘿……”   钟宗问道:“你笑什么?”   宗如仪狂笑了几声,得意地道:“休道没逢敌手,便是走个十招,好教我报出姓名的人儿也没遇上一个!宗儿,干爹就只算是天下无敌?”   钟宗脱口欢叫道:“干爹,你算是纵横天下了!”   宗如仪大笑道:“好个纵横天下!呵哈哈……”笑声正酣,忽然脚下一踏空,忙吸一口丹田真气,人便平空掠前数丈,钟宗猝不及防,险些摔了下来。   宗如仪嘱咐道:“宗儿,假如遇到前面有阻碍的地方,便用手招呼我一下,左边不能走就用手拍我的左臂,右边就拍右臂,知道吗?”   钟宗心里一连念了几遍,牢牢记住了,复诵道:“我记住了,左边不能走拍你的左臂,右边不能走拍你的右臂,对不对?”   宗如仪暗一皱眉,连连颔首道:“对对!”他好像突然触动了什么,又道:“唉?!干爹如今失去双目,至多只能自保,再也不能纵横天下了啊!”   钟宗也是十分替他难过,便劝慰道:“你瞎了眼,普天下还没人奈何得你,你应该很……很……”他本来想“很自傲”一类的字眼,可是他头脑笨拙,反应迟钝,又拙于口讷,很了半天还很不出来。   宗如仪接口低叱道:“很满足,是吧?没出息的东西!”   钟宗本想分辩,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到现在仍没想出适当的字眼来,便不作声。忽然宗如仪停步问道:“咱们此刻是不是仍在朝南面走?怎么方向有些不对了?”   钟宗四下望了一下,嗫嗫嚅嚅道:“没有太阳,我也弄不清。”   宗如仪又好气,又好笑,暗骂一声:“笨蛋。”,又侧耳辨了一下风向,自言自语道:“只怕是转了风向了。”说着,又继续向前奔去。   钟宗不敢答腔,心中却在自恨:“我怎么不跟我干爹一样的聪明呢?唉!”   猛抬头只见前面几个丈深的深坑,慌忙用左手拍了一下,只见宗如仪左脚忽然向左边横跨一大步,正向左面那深坑落下!   钟宗一见,登时丧胆亡魂,急叫:“去不得!去不得!”   这时宗如仪左脚踏空,重心已失,闻叫连忙上身急俯,两腿后翘,一式“飞燕回翔”旋回地面。宗如仪大概是气急了,双脚刚一落地,便愤愤骂道:“你爹和你娘,都算得上是顶尖儿的秀外慧中的人儿,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蠢才来!”   钟宗此刻早巳省悟自己拍错的原因,不禁又羞又愧,脸上涨得通红,木讷讷地低声道:“我本来是教你不走左边的,没想到我攀着你胸前的两只手,正好右手放在左边,左手放在右边,当时心里一急,就用左手来拍了。”   宗如仪被逗得啼笑皆非,喝声“下去”,托着钟宗臂部的手便松掉了。   钟宗只知道宗如仪要惩罚他,认为咎有应得,一落地就跪在宗如仪面前,低声道:“干爹,宗儿委实该打,干爹打重些吧!”   宗如仪忽然抚着钟宗的头顶,柔声道:“干爹虽然骂了你,却并不怪你,谁教你天赋如此呢!”说到这里,突然他脸上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之色,毅然大声道:“我不管什么天赋不天赋,你有恒心,有毅力,我要把你培养成一朵武林奇葩,将来一放异彩,成为第二个纵横天下的人!”他越说越激动,也越兴奋,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里,竟然涌出几滴泪水来。   钟宗既惊惶,又喜悦,就势抱住宗如仪的两条大腿,仰起小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倏地又松开手,垂下头,颓然低声道:“我不成,我太笨了!”   宗如仪双手捧住钟宗的面庞,轻轻道:“宗儿,别气短,凭干爹的修行,你的恒心和毅力,有道是人定胜天,末始不可以把你造就出来!走,干爹马上背你找那人去!”话声虽轻,却异常沉重有力,钟宗只觉周身血液沸腾,慨然道:“干爹,你对宗儿太……太……”他“太好了”的“好了”两字未及出口,已感动得泣不成声了!   宗如仪笑道:“宗儿,坚强点!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干爹一双眼睛都被人挖掉了,几时哭过来?走,我背你走,你若见到面前有座像笔架一般排列着的山峰,那就是了。”   钟宗拭泪笑道:“现在就望到了,是不是一排四个山峰?中间两个高点,旁边两个低点的?”   宗如仪喜道:“噢!说说谈谈,居然就走了一半了。”说着,背起钟宗再向前跑去。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三章 少年初成     绕过笔架峰,钟宗欢呼道:“到了,干爹,那三间屋子后面正有一处桃林。”   宗如仪即时停下脚步,叫道:“‘今华陀’在家么?‘独眼龙’来看你了。”他用内力传话,声闻数里。   话声一落,中间那间屋子门启处,有个人探出头来,见宗如仪背上背个赤体娃儿,便明白了一半,冷冷道:“看我不敢当,请进,若是求医,恕不接待。”开门见山,干脆爽快,绝不转弯抹角,拖泥带水。   宗如仪且不理他,在钟宗的指引下,径直来到门口。   那人见宗如仪两眼空空,一面领他进屋,一面问道:“怎么?独眼龙变成瞎龙了?话说在前头,陈一超可没复明之术。”客人还没说明来意,主人已经两次谢绝治病之请了。   宗如仪十分恼火,求人嘛,只好陪笑道:“独眼龙绝不麻烦你。”扭头叫钟宗:“宗儿,干爹给你引见一位当今医圣——今华陀,还不大礼拜见。”   钟宗闻说,忙即走到今华陀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双膝跪地,拜道:“晚辈钟宗,大礼叩问前辈金安。”   抬头一看,今华陀踪影不见。   方自惊愕,只听今华陀陈一超就在自己身后冷冰冰地说道:“你莫消磕得头,我不会受你的礼,也不会驱你身上的热毒,不过还有一年的时间好活,尽可以赶回家里去等死。”   钟宗心惊道:“他没诊我的脉,见面就认出是热毒,真的好医术,不愧人称‘今华陀’!”还没来得及开口,宗如仪已笑说道:“今华陀,你知道我半生浪迹江湖,没有娶妻生子,就只这么个干儿子,请你好歹替他医治医治吧!”   今华陀陈一超道:“你有没有儿子与我何干?我陈一超自己还没儿子哩!”   宗如仪心中暗怒不已,想了想,又强自压抑下去,笑道: “咱们且不谈有没有儿子,你就不赏我独眼龙一点面子?”唯其因为心有怒意,说话之间,多少难免带有一点不满的语调。   今华陀立即冷冷说道:“谁不知道我陈一超出了名的‘冷面铁心’?你讲得再多,总是废话。”   钟宗十分难过,偎到宗如仪身边低低说道:“干爹,咱们走吧!宗儿不要他医了。”   今华陀哼了一声,道:“你倒很知趣!”   宗如仪勃然大怒,但仍极力平抑住,冷笑道:“凭我独眼龙三个金字,南北一十三省的江湖道,无不俯首贴耳,唯命是从,何曾让人半分,今番……”   今华陀冷冰冰地接口道:“陈一超生成的牛脾气,不医就是不医,你独眼龙可以屈服别人,我陈一超么,还有几根硬骨头!”   宗如仪拍案大怒道:“你道我瞎了便奈何你不得了!”说时杀机毕露,极是骇人。   钟宗劝道:“干爹,还有一年的时间,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去医。”   宗如仪沉思有顷,忽然起来说道:“好!咱们去想别的法子去医。”说着,搭上钟宗的肩膊走出房门,临走又回头喝道:“陈一超你记着今天的事便好!”   陈—超冷笑道:“士可杀,不可辱。陈一超宁死也绝不动手医他的病!”   宗如仪没再说什么,背起钟宗向东南疾行而去。   走去不远,宗如仪忽然放下钟宗,说道:“宗儿,你在这儿等一下,干爹去去就来。”说着,人已回头向来路纵去。   钟宗一想不对,耽心道:“他该不会是去杀陈一超吧?”正想追去看看,只听宗如仪大声叫道:“陈一超,你那根‘龙须鞭’总可以借我用一下吧?”   钟宗心想:“他双眼失明,长鞭子倒是最合适的武器,唉!人一聪明,什么都想得到,偏生我就想不到替他找根长鞭子。”   正感叹间,又听宗如仪大声道:“好好,等我制了新的鞭子还给你。”带着余音,人已大步走来。   钟宗迎上去笑道:“借鞭子他倒是蛮好讲话的。”   宗如仪仍旧背起他边走边说道:“借鞭子不像治病,他若不肯借鞭子,我可以硬夺,治病就不同了,我不能抓住他的手切脉开处方啊!”   钟宗不敢再提陈一超,怕他着恼,便问:“咱们如今上哪儿去?”   宗如仪道:“上干爹家去,咦!你看前面是什么人来了?”   钟宗抬眼一望:“没……啊!三个人,还远着哩!”   宗如仪疑虑道:“是三个不是两个?”   钟宗再又看了一眼,道:“是三个啊!他们只怕也是找今华陀来的。”   宗如仪心中一动,笑道:“是了,他们其中有个是背着的,对不对?”   钟宗立刻否认道:“不对,是两人抬着的!”   宗如仪扑哧一笑,道:“管他背也好,抬也好,反正只两个人在地上走就是了。”   钟宗这时也想通是怎么回事了,连声道:“对!对!”心里却在暗骂自己:“钟宗,你好笨呀!干爹瞎了眼,自然只能用耳朵来听,他说了有个人是背着走,你怎么还想不到事情不是背和抬的问题,而是两个人三个人在地面上走的问题呢?”他觉得自己脑筋太笨,不觉轻轻叹了一声。   宗如仪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宗儿。”   钟宗把心里想的事老老实实说了,宗如仪笑道:“世人都道聪明人要比老实的人强些,我却不以为然,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偶而运用不得当,便会身败名裂,倒不如老实人站稳脚跟行事的好。”   钟宗听了,心里不觉开朗了许多,其实宗如仪刚才所说的话,一半固然是真,另外一半却是为了开导他而说的。   便在这时,哪对面而来的两人,忽然放下抬着的哪人,三个人一齐咬耳细语。   钟宗心中犯疑,便把这情形悄声告诉了宗如仪,宗如仪也哨声道:“这些人只怕是干爹的仇家,不过你不要怕,有干爹在,你听干爹的话就行了。”说着,就在路旁坐下,把钟宗放在自己胸前。   果然,那两个人走近来了,钟宗抬眼打量两人,只见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高高瘦瘦,凹眼削腮,颏下几根稀稀的短须,左面一个穿蓝,右面一个穿青,四只眼睛一齐盯住他干父子俩,脚下一步来远,那两人已双双停住,左面穿蓝衫的那个发话道:“独眼龙,你还记得‘沧州三义’吧!”   宗如仪呵呵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三鬼还有一鬼呢?死了?”   右面穿青衫的愤愤道:“独眼龙,你也别太猖狂了,你如今连哪只独眼也不独了,光凭我‘无常鬼’就能要你的瞎命!”   宗如仪仍然呵呵笑道:“真的?我先告诉你,我眼是瞎了,功夫可没瞎,还是你们两鬼一齐上吧!”   无常鬼大怒道:“你死在临头还敢狂言!”说着,扑了上来,左手一撩,劈头一掌击下!   宗如仪不慌不忙,低低说声:“宗儿,跟我打他!”   其实,他“宗儿”才出声,钟宗不待他吩咐,已咬牙打出了一掌。   只见两掌一交,那无常鬼简直不堪一击,登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平空抛出一丈多远,吧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宗吓了一跳,心慌道:“我怎么一掌把他打出这么远?”耳边又听穿蓝衫那人怒吼道:“好个独眼龙,钻天鬼今天若不毙你,誓不为人!”   宗如仪笑道:“今天你本就没法再为人了啊!”   钻天鬼怒不可遏,可是他见乃弟之死,已经学得乖巧,冷不防一下子绕到宗如仪背后,仗着自己掌力雄厚,在一丈开外处就呼地一掌打来。   钟宗一见,心中大是惊骇,正要转过身去,耳边只听“吧哒”一声巨响,同时又听宗如仪说道:“你找死可怨不得我!”   钟宗这时已转过身去,触眼只见宗如仪手里举着一根棍子,把钻天鬼顶在一丈多高的上空不晃不动。心中正在惊奇,干爹一时之间从哪里弄来一根细棍子时,忽见那根棍子一弯一弹,钻天鬼呼地被摔出三丈多远,卧在地上僵直不动!   这时钟宗才看清那根棍子只是一根细细的软鞭,又惊又喜,问道:“这就是那根‘龙须鞭’呀?”   宗如仪把鞭子往钟宗手里一递,沉声道:“去把抬着的那个老二‘彻地鬼’也了结算了。”   钟宗啜嚅道:“干爹……”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宗如仪料到他可能要说什么,脸色一沉,斥道:“你知道斩草除根吧?干爹几年前饶了他三兄弟的命,才有今朝的事故,若非干爹武功仍在,你想这结局又怎样?”   钟宗大悟道:“宗儿就去。”接过鞭子,走到前面一看,那人也是一张削瘦的脸,嘴里正冒出热气腾腾的鲜血,回头叫道:“干爹,他在嚼舌头哩!”   宗如仪喝道:“不管他,给他头上一鞭子!”   钟宗不敢违拗,狠起心肠,手中长鞭猛地往下一抽,那人登时面目全非,鲜血四溅眼见不能活了!   宗如仪掖好龙须鞭,乘机叮咛道:“以后你一人行动,只能说是宗如仪的干儿子,千万别说出独眼龙来,知道吗?”   钟宗茫然不解,宗如仪道:“干爹告诉你,当年干爹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发过狂言,如果没接满干爹十招,便没资格动问干爹的姓名。可是十多年来,就只一个接过干爹七招的,以后干爹失了左眼,他们便背地里叫我‘独眼龙’,而我也以此自称不讳。十多年来,死伤在于爹手下的好手,多如恒河沙粒,因此结怨树敌,实在多多。如果他们知道你是独眼龙的干儿子,恐怕就不肯放过你了!你懂了吧?”   钟宗想起赫连蓉姑一见面就直呼其名的事,便道:“那个赫连蓉姑又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呢?”   宗如仪顿了一下,道:“普天下知道宗如仪三个字的,连你带我一共只有五个人,可是眼下只剩三个人了,这三个人自然是你,我,和赫连少帮主,不过她是我自动告诉她的,并不是她打赢了我问到的。”   钟宗道:“我爹和你是结义兄弟,料必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宗如仪点头道:“除了你爹,另一人就是我的师父。”   干父子两人,又水陆兼程,直奔黔西。   一路之上,偶然也碰到两三起宗如仪当日的仇家,因见他双目已瞎,想报前仇,结果反丧命在他掌下,他也不以为意。   只是钟宗的热症,时发时好,发得快也好得快,并无定准,倒使他非常忧急,表面上却又不便流露出来。   行了半月,这天午后业已到达黔西野马山。   野马山虽名为山,实际只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原,因为颇像一匹野马而得名。那儿有个小小集镇,宗如仪的落脚处,就在镇南十多里地的一座华厦里面,它叫“翠槐别院”。   这时的钟宗已经穿了一件新买的单薄绸衫,在宗如仪的口授下,引着宗如仪朝“翠槐别院”走去。   他俩刚到别院门口,立刻有人探头出来,一见是宗如仪,忙不迭侍立道左,口里恭说:“公子爷回来了。”另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早飞步人内通报去了。   宗如仪扶着钟宗,穿厅越屋,又经过两座花园,才到达一座小小精舍门前。钟宗一路瞧来,只觉亭台水榭,无不备极自然,巍峨巨厦,尽都美仑美奂,他虽然说不出是如何的妙法,但觉看人眼里,舒在心头。   又见一些家丁们,一见他两人走来,远远就垂手躬身,肃立路旁,不敢仰视。宗如仪固然瞧不见这些,但从他昂首阔步的神情看来,料定平常他必是这般。钟宗从未见过这等威仪,心想道:“干爹好大的威风啊!”   两人正要进入精舍,只听宗如仪回头说道:“是张兄么?”   钟宗一惊,急回头看时,身后已有人在说:“公子回来了?小的听说之后,便跑去外面迎接,因不见公子,特又赶来伺候了。”   宗如仪不悦道:“张兄怎么还是这般称呼?”   那人恭恭敬敬回道:“小的有言在先,岂可半途而废?公子以后千万别这般称呼小的,使小的内惭不安。”   说时,三人已相继入室。   钟宗不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偷眼打量来人。只见他满头如霜的白发,一根不杂,苍松古月,风标盎然,飘飘有神仙之态,却是罗帽短衫,一副家人打扮,不觉十分诧异,由偷看变成怔怔凝注了。   宗如仪坐定之后,自有其他家丁献茶,宗如仪喝了一口,笑道:“这是小弟新收的一个干儿子,他叫钟宗。宗儿,快见过张伯伯。”   钟宗一听,忙上前拜倒行礼,只觉身前有股极大柔劲托起,拜不下去。正不知所措,瞥眼忽见那白发老人已右膝跪倒,打了一扦,道:“小的张秉钧参见少主人。”忙得钟宗也登时咕咚跪倒叩头不休。   那白发老人张秉钧膝行半步,扶住钟宗,说道:“少主人这般做法,岂不折杀小的了!”   宗如仪单手往中间虚空一托,笑道:“好了,大家都起来吧!”   钟宗只感身子一轻,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知道是干爹使的手法,不觉羡慕得直咂嘴。   宗如仪让张秉钧坐下再谈,张秉钧执意不肯,宗如仪无可如何,便道:“张兄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知道饮过三目螭蛙的血以后,应该如何散热?”   张秉钧大吃一惊,忙问是谁?   宗如仪道:“我干儿子,你可知道如何散热法?”张秉钧回道:“何不去找陈一超试试?”宗如仪骂道:“这狗才就是不应,所以我……我就回来找你张兄讨教来了。”   张秉钧想了想,说道:“小的倒有两个办法,不过其中一个办法希望极微,严格说来,只有一个办法。”   “张兄不妨把两个办法都说说看,也许小弟能勉为其难。”   张秉钧道:“第一个办法是去蒙古的科布多大山中寻找一种叫做‘千阴冻果’,只须一颗……”   宗如仪忙道:“算了算了,那东西比‘三目螭蛙’更难觅到,还是说第二条吧!”。   张秉钧忽然欲言又止,终于坦然说道:“这第二个办法,论理,小的自当效劳,可是小的……”   宗如仪似有所觉,立即哈哈大笑道:“张兄但请放心,小弟绝不……”   话未说完,钟宗突然说声“好热”,人便歪歪斜斜,坐不稳了。   张秉钧及时伸手去扶,宗如仪也已发觉,忙叫来两名家丁,吩咐抬往书房安歇之后,再请张秉钧说第二个办法。   张秉钧道:“只须公子助他行功,每天一遍,大概三年也就行了,不过公子经过这三年的长期耗损,恐怕就再也不能以天下第一人自居了。”   宗如仪听得心头一震,忽又哈哈大笑道:“眼下我双目全废,早已不是天下第一人了,就这么做法。”   张秉钧道:“此事还望公子三思。”   宗如仪豪笑道:“我主意已定,绝不改变!今夜便开始。”   张秉钧不再进言,告辞退去。   光阴易逝,转眼过了两年。   两年来,由于宗如仪不惜以全身功力帮助钟宗散热驱毒,已大见功效,最后一次发热晕倒,已是三个月前的事,而且晕的时间极短,不过顿把饭的工夫了。   就武功成就方面来说,只因钟宗天分不高,饶是宗如仪殚竭心志,距他预期的成效,只不过一半而已。   要知宗如仪乃是当今武林绝才,既然有心要把钟宗培养成为第二个纵横天下的人,钟宗即使愚笨如猪,他也不会灰心沮丧,半途而废的。   在他严格的督促下,几次钟宗都因吃不消而请求中止,他都不予考虑,只略略放松一点,给钟宗一点喘气的机会。   两年来,钟宗所学的,只是一种“天罡指”和“霹雳八掌”两种。光是天罡指的功夫,便足足练了六个月整,这还只是说这一指该如何取势,如何出手,并说不上功力深浅。霹雳八掌共是八掌,他每一掌都学了三至四个月,到目前一共才学会五掌半,至于轻功以及其它兵刃方面,根本还没着手学习。不过他肯下苦功,终日孜孜不倦,也是难能的事。   这天饭后无事,张秉钧为了请示宗如仪—桩事情,闲谈之下,张秉钧衷诚劝道:“公子纵然不计自身的安危,难道也不看看少主人能否成为一朵奇葩?公子这般不顾性命助他行功散热,只怕等不到三年,公子自己便也难以保全了!这事小的本不该劝止,只是小的当一天奴才,就必须尽一天奴才的心!公子,你这两年,比过了二十年还……”   宗如仪迅即挥手制止道:“张兄的美意小弟心领。小弟是心疲力瘁,死而后已!张兄请便,小弟歇息一会,还得继续替他行功哩!”   张秉钧深知他个性倔强,只好退出。   更鼓四响,月正中天,是每夜宗如仪例行为钟宗散热驱毒的时候了。   宗如仪按照往常的惯例去到钟宗房里,唤声:“宗儿,昨天的那招‘山崩海啸’练得怎么样?”他极其关心钟宗练这霹雳八掌,是以一开口就问进展情形如何。   不料钟宗并没回他的话,于是他再问了一声,钟宗依然没有回话。   他侧耳一听,房中毫无动静,一经瞑思,猛地省悟,不禁怒火如焚,运用内力,大叫道:“张兄,张兄。”   少顷,张秉钧已循声赶来,行礼毕,恭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见谕?”   宗如仪大声道:“你看看他房中可有异处?”   张秉钧点灯一看,见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封没封口的倍,外写:“留呈干爹大人安启”几字,于是垂手说了。   宗如仪沉声道:“念给我听!”   张秉钧展开信纸,念道:“干爹:我事先不知你助我行功会耗损这么多的内功,也不知道需要三年时间。我太笨,辜负了你的期望,我绝不能成为第二个纵横天下的人!今天张伯伯劝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所以我决心出走,免得害了你的性命。我这次出去只想办两件事,一件是运我爹的尸体回家安葬;另一件我要挖掉赫连蓉姑的右眼替你出气。我对不起你,请你不要找我,找我也找不到,宗儿谨禀。月日。”   宗如仪听罢,立即大声道:“张秉钧,你立刻替我把他找回来!”   张秉钧躬身回道:“公子息怒,小的此去找寻小主人,假若不肯回家,势必动手强迫,小的曾有誓言,公子在世一日,小的就一日绝不谈武事,此事公子早知,尚望公子明鉴。”   宗如仪顿了一下,忽然大声怒笑道:“普天下唯一能接我七招的,就只你张介寰一人,那时我还只目未失,现下我双眼全废,内力又耗去十之七八,凭你的能耐,足可敌我有余,纵然我没死去,你不也成为当今第一高手了么?何必一定要等我自己死去呢!”   他说的句句是真,张秉钧也的确清楚,但张秉钧却并不乘人之危,依然礼躬毕敬地道:“小的唯其敬服公子的武功,才不惜委身相待,十二年来,小的没存丝毫非分之想。不过小的眼下虽是为奴为仆,原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的仍是刚才一句老话,公子一日不死,小的便一日绝口不谈武事,公子纵然奄奄一息,小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尚望公子明鉴。”   宗如仪道:“假如我真奄奄一息,遇有强敌来犯的时候,你怎么办?”   张秉钧毫不考虑,立刻答道:“小的召集本院的高手,让他们对敌。”   张秉钧又道:“小的命该如此。”   宗如仪沉声道乙“你是要整个江湖之中,没有一个曾经胜过你的人存留世上,你才再度出山,是也不是?”   张秉钧躬身回道:“公子明鉴万里。”   宗如仪冷笑道:“你哪里是要等我自先死去才谈武事,你是怕我把钟宗培植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才托词不肯找他回来!”   张秉钧道:“小的并无这等心思。”   宗如仪冷笑道:“算你知趣,老实告诉你,目下钟宗的成就,和你已经不相上下,你若失去这次机会,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纵论武事了!”   张秉钧须眉掀动,显已极为恼怒,但倏忽之间,便又归复正常,徐徐说道:“可惜小的眼下不能跟人动手,否则倒愿冒险一试。”   宗如仪道:“既然你不在乎钟宗的成就,便可令你儿子设法找他回来。”   张秉钧道:“只要公子有这意思,小的便走一趟。不过小的有三点要求:第一,小的此番纵然追上少主人,恕不动武强他回来;第二,小的要借张人皮面罩,以备不时之需;第三,小的保证传达犬子,但不保证必能办到。”   宗如仪挥手道:“一切依你的,马上启程。”   张秉钧闻言,立即打点行装,并要了一张面罩,连夜离开野马山。   且说钟宗出走之后,他怕他干爹沿着太白的路线去追,便折向东北方而行。   这时正当冬末腊初,贵州的气候依然很冷,人们大多棉衣棉裤,若像他身穿一单薄绸衫,自然极是惹人注目。   行了几天,这天黄昏时分,已经来到湖南西部的一个小镇——洪江。   洪江虽是属于会同县的一个集镇,因是木材的集散地,所以显得十分繁华,不知超了会同县城若干倍。   钟宗入镇看时,只见茶楼酒馆,到处都是,而且气派不凡,便大些的县城,也未必有此风光!他肚子正有些饥饿,便进入一家叫做“醉宾楼”的酒馆,登楼人座。   他十五六岁的人,身材却已有普通十七八岁的人高大了,店伙主过来招呼,他随便要了一点饭菜之后,便信目张望。   这时正当晚饭时分,座客已上了七成,钟宗放眼一瞧,只见楼上不少酒客,大都拿眼偷偷瞅看他。他一路之上已被人看得惯了,知道是自己一袭绸衫招致来的,便也见怪不怪,反而用眼打量别人。   只见靠右面桌上,坐着两个武林人物,左面桌上是四个生意中人,对面是一老一小。老的一个大概五六十岁,长须飘飘,一脸慈祥之色,小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生得姿容秀丽,大眼眨动之间,闪出智慧的光芒,一对大而深的酒涡,一左一右地分布着,两根尺来长的辫子,并垂在脑后,使人一眼见到,便自然而然会生出好感。   其余桌上,似乎并无什么扎眼人物。   钟宗吃罢饭,正要结帐离去,只听扶梯声响,两个女人鱼贯上了楼。前面的是个四句左右的尼姑,后面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两个刚一出现,就见右面那两个江湖客对这尼姑和少女怒目相向,尼姑见了,也不以为意,少女则秀眉双挑,冷冷哼了一声。钟宗好奇,便停下脚步。   两名江湖客中广个络腮胡的中年人向少女愤愤道:“你哼什么?”   少女猛一回头,娇叱道:“姑娘爱哼,偏要哼,你是什么东西?呸!”说完,当真又哼了一声。   胳腮胡子怒道:“你哼,老子就杀你!”说时,站起来隔张桌子对少女打出一拳!   少女一闪让过,正要还击,那中年老尼姑忽然回身冷冷说道:“冯三宝,你们要怎样就明说,不必鬼鬼祟祟,学那些小人行径。”   被唤着冯三宝的胳腮胡子也怒道:“你峨嵋,和少林武当才鬼鬼祟祟,骗得我们好苦,自己不要脸还说别人!”   中年尼姑怒道:“你听谁说我峨嵋骗过人?不还我公道可是找死!”   这时全楼的酒客都已停箸放杯,望着四人争吵。只见冯三宝那个瘦长的同伴站起来冷冷说道:“江湖上淮不知道你们峨嵋、少林、武当三派故布陷阱,两年前在红花谷中借比武夺宝的名义,要一网打尽天下的高手。既然要我们还你公道,我就告诉你,这是顺天帮赫连帮主亲口对我们代教主说的。他是红花谷中唯一生还的人,他亲耳听到那个刽子手逼问少林尘一禅师、武当道缘真人,和你们峨嵋静幻师太三人口供的时候,他三人亲口说的,这还假得了?”   中年尼姑辩道:“可是那册‘万象宝录’已被那人和一个叫钟宗的小孩带走了,我三派的人也都死光了呀!”   钟宗听得心头奇怪:“赫连帮主会生还?‘万象宝录’又把我牵涉进去了,真是……”耳边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低说道:“姑爹,今天该有热闹好瞧了。”钟宗侧头看寸,正是那个小女孩在和那老人在说话。   冯三宝叫道:“死得好!活该!谁教你们起心不良的?”   少女大怒道:“你是不想活了!”说着,背上拔出长剑,迎着冯三宝胸前点去!   另外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也从腰间解下软鞭,要来助战,却被中年尼姑截住了。   酒楼立时成了战场,吓得酒客纷纷退到角落里,用桌子掩护着看热闹,钟宗也和那女孩老小两人挤在梯口观看。   冯三宝的武功,不过略比少女差点,瘦瘦高高那个可较中年尼姑相差太远,不过中年尼姑并没下杀手,只把瘦瘦高高的人逼在一角,不让他相助冯三宝。   只听那女孩对老人轻轻说道:“这尼姑心也忒好了,若换了我,早把他一掌劈死了!”   钟宗听得心头一寒:“看她模样儿顶柔顺,竟有那么毒恶的心!”不觉对她厌恶地扫了两眼。   便在这时,楼梯上来了一人。这人张目四扫,突然趋在钟宗耳边轻轻说道:“少主人,公子请少主人回去哩!”   钟宗一惊,急忙回头望时,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袍的人,面上毫无表情,正怔怔望着自己,道:“你是在和我讲话么?”   那人轻声道:“小的张秉钧,奉公子之命,请少主人回家去的。”   钟宗听这声音确是张秉均无疑,面貌却完全不像,不觉惊疑不已,只听旁边那小姑娘冷冷说道:“你管家来接你,回就回,不回便罢,干嘛装模作样?我最讨厌这种人!”   钟宗瞥了她一眼,窘窘地道:“我并不认得他啊!”   那人听了,便慢慢用手揭出头上面罩,首先露出一头白发,接着再现出一张古月般的面庞,那不是张秉钧是谁?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同时惊呼:“啊!教主!”   “张介寰还没死?”   “天地教张教主!”   钟宗一听也恍然明白,敢情张秉钧就是以前天地教的教主白头翁张介寰!   就见瘦瘦高高那人高叫道:“启教主,对方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正欺负属下哩!”   张秉钧听罢,徐徐带好面罩,高声道:“张介寰暂已死去,在下此刻是张秉钧,恕不过问江湖中事。”说完,也不理睬他们,回头对钟宗轻声道:“少主人如要回去,便与小的即刻动身。”   他说得虽轻,一般人大都听到了,纷纷在想:“这傻小子模样的人究竟是哪道人物?连名震一时的张介寰也甘愿作他家的仆役!想来武功必是高得出奇了,难怪他这么冷的天也只着件单衫!”   钟宗道:“劳张伯伯回去对我干爹说,我目前不想回去。”   张秉钧垂手说是,便自大步下楼而去。   这时,峨嵋派的两名弟子,因为张秉钧的现身,心中有所顾忌,已借机下台。天地教的冯三宝两人,自然不愿吃眼前亏罢了手,反倒钟宗成为众人的目标,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他。他感到十分窘迫,连忙结帐离开,另外找家客栈住下。   饭后无事,来到街上遛达。只见灯火通明,行人拥挤,正想回去歇息,忽然迎面来了一人,他一见此人,一颗心立刻冲到喉边,浑身血液也沸腾不已。只听他大声叫道:“站住!我也有碰到你的一天呀!”他这么一叫,立刻惊动路人,驻足围观。   那人望了望钟宗,并不认识,娇喝道:“你疯了?谁认识你?”   钟宗喝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是赫连蓉姑,我要替我干爹报仇!”   那人果是赫连蓉姑,她听他说出名字来了,也深深奇怪,便问:“你干爹是谁?”   钟宗脱口说道:“宗如仪,你会不认得?”   赫连蓉姑顿时面泛秋霜,瞥眼见路人越聚越多,忽又平和说道:“我和他的事,不愿外人过问,我更不愿意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你走吧!”   钟宗血脉偾张,大喝道:“你还了我干爹那只右眼我就走!”   赫连蓉姑大怒道:“好,这里人多,咱们去镇外去谈!”说着扭身便走,钟宗哼了一声,也紧紧随在后面跟着跑。   两人先后奔到河边,赫连蓉姑见四下无人,停步喝道:“小子,你要自寻死路,就报名领死吧!”说时,面含杀气,大有制钟宗于死地的心意。   钟宗昂然道:“我叫钟宗。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右眼!”   赫连蓉姑一听,登时脸色大变,不觉慢慢垂下头来,喃喃念道:“钟宗,钟宗。”念了两声,忽然面现兴奋之色,轻轻说道:“你当真是钟宗?你干爹疼不疼你?传了你一些什么武功?”   钟宗不耐道:“我是钟宗就是钟宗,还有什么假的?快动手吧!”   赫连蓉姑脸上忽然浮出一种无以名之的神色,那神色分不出是喜、怒、乐?霍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道:“我不和你动手了。”   钟宗急了,大声道:“你不用害怕!我说过只要你一只眼就只要一只右眼,绝不要你的命!”   赫连蓉姑缓缓说道:“我答应把右眼给你,你就可以向你干爹回话了,何必这样急匆匆地?我问你干爹疼不疼你,你还没告诉我哩!”   钟宗恶声道:“是我要挖你右眼报仇的,我要对干爹回什么话?快起来动手吧!”   赫连蓉姑面露甜笑,频频摇头道:“我不站起来,也不动手,要么你自己动手,我希望我的右眼让你亲手挖去。”   钟宗怒骂道:“贼婆娘,你当你不动手我就会放过你么?你在做梦!”   赫连蓉姑忽然万般痛苦地求道:“钟宗,求你不要骂我,你要右眼就动手好了。”   钟宗想起两年前太白山中,宗如仪被他剜右眼时的情景,满怀仇怒一齐发作,喝道:“我不骂你,我只剜你右眼替我干爹报仇!”说时,右手食指猛地一戳一挖,赫连蓉姑当真不闪不避,食指到处,立见一颗和着热血的眼球坠落地上!   赫连蓉姑任那鲜血下流,咬牙忍受,不出一声,半晌之后,才凄然大笑道:“应该!应该!”说着,霍地一纵起身,直向镇上疾驰而去。   钟宗望着地上的眼睛怔怔地出神,脑子里则映出他干爹和赫连蓉姑被剜右眼的情景,不觉大是难过,人类为什么要这般残忍?   便在这时,忽然有个脆嫩的声音说道:“好呀,你钟宗偷学了‘万象宝录’中的功夫,第一个就把你亲娘的眼睛挖掉了呀!”   钟宗大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时,却见酒楼中的那个小姑娘姗姗走来。钟宗厉喝道:“你敢胡说八道,看我揍你!”   小姑娘扮了个鬼脸,道:“谁胡说八道了?你做都做得,我就说不得呀!”   万象宝录是不是他拿的尚在其次,若说赫连蓉姑是他生身母亲,他可急得满面通红,青筋暴露,大喝道:“丫头,你若说不出道理来,我马上杀你!”他真是急坏了,竟然说起要杀人来了。   小姑娘也不示弱,娇喝道:“你想欺负我?我也不受人欺负的哩!人家在酒楼上当着你说了没事,我不过捡人家的说罢了,你就要杀人!我问你,那人是不是说过赫连表说那个刽子手拿到……”   钟宗截住喝道:“什么快子手慢手的,那是我干爹!”   小姑娘娇笑道:“你干爹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叫什么?”   钟宗无奈道:“你刚才都已经听我说过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小姑娘笑道:“那不是说给我听的,那应该不算。”   钟宗没好气地说道:“好!我告诉你,他叫宗如仪。”   小姑娘得意地一笑,问道:“你干爹拿到万象宝录后,就连声大叫‘钟宗’,可是真的?”   钟宗只好说是。   小姑娘又道:“你是不是真的叫‘钟宗’?”   钟宗怒道:“我不叫钟宗你叫钟宗?”   小姑娘卟哧一笑,再问:“那人在醉宾酒楼是不是我刚才这么说法?”   钟宗不觉怔了怔,无话可答,小姑娘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地,嗔道:“哼!别人说了没事,我说了就要挨你的刀?”说着,索性把雪白的脖子伸到他胸前来,口里连说:“你杀嘛!你杀嘛!”   钟宗窘得十分尴尬,想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刁蛮,我不责她,她反倒耍起赖来了!”便把她轻轻推开,轻喝道:“走开点,我堂堂男子汉,岂屑杀你这耍赖的小姑娘!”   小姑娘娇嗔道:“哼!要杀我是你说的,不杀我也是你说的,出尔反尔,还男子汉哩!不害臊!好,走开就走开。”   说着,脸上隐隐浮出胜利的光辉,两只小手往后面一抄,当真转身慢慢走开。   钟宗急了,赶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膀子,喝道:“哪里走!还有呢?”   小姑娘停步回身,怒叱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钟宗脸上微微一红,喝道:“你说完了我才放你走!”   小姑娘咦了一声,道:“不都说明白了吗?还要我说什么?你说!”   钟宗急道:“还有赫连……赫连帮主他女儿……”   小姑娘佯作吃了一惊,冲口说道:“哦,还有你娘的事!”   钟宗大声斥道:“胡说!”   小姑娘终于脸色一正,肃容说道:“如今武林之中,无人不知赫连帮主的女儿赫连蓉姑和钟克扬是一对热恋情人,只因赫连帮主说钟克扬武功不高,阻止这件亲事之后。就在这年冬天,赫连蓉姑便和钟克扬偷偷厮守在一起,结果第二年秋天,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钟宗。信不信在你,但我要警告你,你假如对别人说你就是钟宗,你就只有……”   一言未了,只听有人接口喝道:“丫头住嘴!”   两人同时惊望,只见一排小土阜后面施施然走出一个女尼,钟宗认出她正是醉宾楼中将天地教那个高高瘦瘦的人谓在楼角的中年尼姑。   正想动问,却见小姑娘一脸鄙夷之色,冷喝道:“我又不是天地教的脓包,你狠什么?我偏就要说!”侧脸对钟宗大声道:“大家都知道钟宗得了‘万象宝录’,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尤其是武当、峨嵋两派,哼!她就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你赶快走开,以后对别人也莫说你就是钟宗。”   慧明师大脸色铁青,冷冷说道:“你说了又值什么,等我擒了他再和你算帐。”   钟宗侠义心肠,迈上一步,大声道:“你是找我就莫找她!”   慧明师太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小姑娘挺身跃出,钟宗拦在她前面说道:“我若打她不赢的时候,你再动手。”   小姑娘心头急道:“连我也未必一定胜她,你怎么行?”可是她没说出口,只见钟宗说道:“女师父,是你逼我动手的,就不要怪我了。”   慧明师太乃是当今峨嵋派慧字辈中杰出的好手,哪里会将这一双小男女放在心上,喝声:“少罗嗦,动手吧!”   钟宗也不客气,蓦地右掌向前,左掌向后,同时打了出去!   明师太不觉暗中好笑:“你右掌向前是打我,左掌向后面又打谁呢?”暗笑未竟,猛觉一般凌厉无比的劲道当胸撞来,大吃一惊,慌忙吸气缩腹,发掌迎拒。岂料两股掌风一交,尼姑力有未逮,蹬蹬蹬,一连倒退三大步!而钟宗却只身形微微一晃。   小姑娘和慧明师太心中同时惊咤:“看不出这傻小子的功力竟这般深厚!”   钟宗道:“女师父,也让你先发一掌,免得说我占你的便宜。”   小姑娘又好气,又好笑,急急说道:“动手过招不讲哪一套的,只要你有气力打,随你怎么打法!”   钟宗一怔,冷不防慧明已一掌打到。   他了无对敌经验,人又忠厚,正在琢磨小姑娘这话的真实性,竟然忘了戒备,等发现敌掌出手,慌忙闪身退避时,已来不及。只听嘭地一声,钟宗右胸已被结结实实击上一掌,登时只感血气翻涌,肺腑移位,眼前一片漆黑,脚下踉踉跄跄,不知退了多少步,忽觉喉间腥甜,忍不住即时喷出一道血箭!   小姑娘飞快赶到他身后极力相扶,钟宗才勉强拿桩站稳。   钟宗昏昏迷迷,大概还有点知觉,耳边只听小姑娘在轻轻说道:“钟宗,你先坐下来歇息一会,我帮忙出气去!”   钟宗心头一震,用劲睁开眼来一看,只见慧明师太站在一丈开外,连声冷笑,不禁激起满腔怒火,手肘一撞,撞开了小姑娘,竟自摇摇晃晃向慧明师太那面走去。   小姑娘只觉那一撞之力甚大,又不敢用力抗拒,眼见他竟要去与尼姑理论,赶忙越在他前面拦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眼下身受重伤,先运功疗伤要紧。”   钟宗眼里射出两道冷光,奋然道:“你道我受了伤便奈何她不得了?”一手掀开小姑娘,大步向前走去。   慧明师太见他口喷鲜血,走路也还跌跌撞撞,竟然这般顽强,不禁骇然震惊。心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先将他搁倒了再对付那小丫头,然后再消消停停逼问‘万象宝录’的下落。”于是闷声不响,暗运真力,蓦地窜上一步,呼地朝钟宗打出一掌。   这一掌她已存心要把钟宗打成重伤,暗地用了十成力道,掌一发出,立即风生四面,沙飞土扬,劲道好不惊人!   钟宗这次已有提防,也不管对方来势如何,依然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同时一齐打出,不过比先前那一掌加了两成功。   掌一发出,首先小姑娘尖叫了一声,接着就响起一声闷声,慧明师太当场被震得连连后退,拿桩不稳。   钟宗不知小姑娘为什么会大声叫嚷,刚回头张望,就见小姑娘满面娇嗔地急喝道:“你赶快再打她哟!我的傻大爷!”   钟宗如梦初醒,回头望时,只见慧明师太拔剑在手,右剑左掌,抢攻过来。   钟宗管她剑也好,掌也好,他只是对准来人,仍然右前左后同时打出一掌。   说也真怪,慧明师太那般凌厉的攻势,就经不起他这么一掌。只觉他这一掌犹如十只掌、百只掌一般,整个身子已完全封住,找不出一丝隙缝来!不但如此,那打出来的力道,竟也是浑厚无伦,若非闪避得快,几乎反为所伤!   但她决计不肯失掉先机,一见这方攻不进去,立又绕到侧面进攻。不料钟宗只须身子微微一侧,她则仍旧徒劳无功。   心灵一动,忽然改施快攻,倏东倏西,或南或北,施展出峨嵋派绝学之一的“骤雨剑法”来。   顾名思义,这套剑法是以快攻见长,慧明师太又在这套剑法中下过苦功;此刻一经施展开来,钟宗只见四面八方,无处不是闪闪蓝光,森森剑气,方怔得一怔,立刻被圈人剑幕之中。   小姑娘急欲拢去帮忙,只见他困在剑幕之中,身子团团转个不定,不时也打出一掌,但打来打去,老是那右前左后同时打出的那一招。她因料不定他将在什么时候发掌?从哪一方发掌?唯恐受到误伤,弄巧反拙。只好大叫道:“钟宗,我马上要来帮你,你换一招使使好不好?别又跟刚才一样,连我险些被误伤了。”   钟宗这才知道她刚才失声惊叫,乃是险些被他向后面打出的左掌误伤了。便道:“不用你帮忙,她奈何不了我这招‘车前马后’的!”   小姑娘细心一瞧,钟宗所言不差,那尼姑虽然仍在一个劲圆圈快攻,那圈子却越来越大。而每当钟宗打出那招“车前马后”的时候,她便忙不迭向后暴退,连对一掌的勇气也没有了。其所以兀自抢攻不息,主要的是怕一旦失了先手,钟宗反攻过来,便难全身而退。   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大叫道:“钟宗,你不要光是挨打,你也打她啊!”   钟宗经她一提,马上打出一招“车前马后”,慧明师太一见,慌忙后退不迭。   钟宗有了几招经验,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招“车前马后”,朝慧明师太直拍过去。   小姑娘欢叫道:“打啊!这才对了!”话声未绝,只听慧明师太闷哼一声,身子被震出一丈来远,仰天倒在地。   小姑娘一言不发,忽地纵身上前,起手一掌,立时将她击毙!   钟宗又惊又恐,喝道:“你为什么这么狠的心肠?”   小姑娘不肯服气,娇嗔道:“我的心肠狠?你若打她不过,此时还有你的命在不?再说我打死她,还不是为你好。”   钟宗怒道:“你打死了她,还说为我好。看来你也不是好人!”说完,赌气向镇上大步走去。   小姑娘赶在前面拦住去路,嗔道:“我为什么不是好人?你若不还我一个公道,休想过去!”说时眼圈都红了,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的。   钟宗停步说道:“闪开,我不和你讲,我还要去‘顺天帮’找我娘去。”   小姑娘急了,道:“不成,你去顺天帮找你娘,那是……”   便在此时,只见远处有人喝道:“英儿,你又在和谁生事?”   小姑娘一听这声音,登时住嘴,并且轻轻对钟宗道:“你赶快走,我姑爹来了!”说着,闪开了去路。   钟宗抬眼望时,只见一人如飞赶来,瞬息来到小姑娘身前,斥责道:“我就料到你必会出来生事,果然被我料中了,我懒得再惹麻烦,赶明日就把你交还给你爹去。”   小姑娘噘着嘴道:“我又没生事,我只是跟他闹着玩。”   来人正是醉宾楼中和小姑娘同席的老人,他不甚放心地问钟宗道:“小哥儿你尊姓?她没欺负你吧?”   瞥眼忽然发现慧明师太的尸体,惊问道:“是你打死的?”   小姑娘急忙接口道:“他叫王文,是他帮忙我,才被我打死的。”又对钟宗使眼色道:“你要找你娘还不快去!”   钟宗虽然猜不透她替他改名换姓,又使眼色叫他快走是什么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声不响,也不作别,竟自扬长而去。   老人埋怨道:“我说过不传你‘椎心掌’的,如何?果然闹出乱子来了!峨嵋派人多势众,你把她们的慧明师太杀了,将来寻起仇来,我看怎么办?还不赶快把她安埋好!”   小姑娘嘟起小嘴道:“她不欺负我我就不会杀她,我怎么不杀别个?”   老人怒道:“还要强嘴,我决计把你送回‘笔架峰’你爹那里仍教你学医去!”   小姑娘一听慌了,尽是好言央求,又尽是恃宠撒娇,姑爹长,姑爹短,好容易求得她姑爹回心转意,合力埋了慧明师太,并一再叮咛千万不可泄漏此事。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四章 寻娘遇险     钟宗为了赫连蓉姑究竟是不是他母亲的事,辗转反侧,反覆不能入睡。他想:“如若她真是我娘,为什么十多年来不去看爹爹和我?爹爹为什么说我娘死了?既使她真是我的亲娘,又明知我是她的儿子,怎会让我担不孝的名,挖她的右眼而不拒抗?若说不是我娘么?为什么赫连帮主一下就把我爹爹打死?又为什么听我找我爹爹便那般恼怒?再就是那个屠独步问起我娘是谁时,他便立刻用寒泉冰毒掌对付我?显然是赫连帮主不愿外人提起她女儿的事。”但我如若贸然去顺天帮寻找我娘,事情果然是真还好,如果万一不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偏生以前又不晓得这事情,不然可以问问干爹。唉!干爹为我险些连性命也保不住,我怎忍心再去找他?”   提起他干爹,忽然又联想到他爹爹另外一个盟兄来了,此人一向住在他家中,他管此人叫夏伯伯,此人双腿已废,料来仍然住在他家没走,便决计回陕西一问究竟。   不等天明,他已急不可耐地叫来店伙计结帐离店,径扑陕西岐山老家而去。   一路兼程奔驰,越贵州,穿四川,数日之间,业已抵达陕西岐山深处的家中。   他夏伯伯夏明鉴正为他去向不明着急,一见他无恙归来,心中大慰。钟宗遂将他爹在红花谷被赫连表击毙经过说了,夏明鉴也是悲恸不已。   钟宗心中不安,忍不住问道:“夏伯伯,你见到过我娘没有?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夏明鉴情知有异,反问道:“宗儿,你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   钟宗便把从小姑娘那儿听来的事说了,但瞒下他挖掉赫连蓉姑右眼的事没说。   夏明鉴黯然道:“眼下你已快长大成人了,你便不问,我也应该转告你爹爹这次临走时的话。你娘正是方今顺天帮主赫连表的女儿赫连蓉姑,江湖上的传言一点……”   话没说完,钟宗忽地跪在夏明鉴面前大哭道:“宗儿该死,我……我……”   夏明鉴伸手扶起道:“什么事你站起来慢慢说吧!”   钟宗不肯起身,哭道:“我把娘的右眼挖掉了!”   夏明鉴也是吃惊不小,半斥责半埋怨地道:“你怎好这般忤逆不孝?”   钟宗泣道:“我先是不知道,以后听别人说她就是我娘,我还不肯信,所以特别回来问你。”   夏明鉴幽幽叹了口气扶起钟宗来,说道:“我对你实说了吧!你爹和你娘原是一对恋人,虽然你外公不同意这桩亲事,但他们两人却秘密结合了。等你出世之后,有天你外公独自找到他们两人,登时逼令你娘丢下你来跟他回去,并且说,你娘如果敢再见你父子,他便要立刻杀死你们三人。你爹为了顾全你的性命,在你外公走了之后,便秘密迁居这儿,十多年来,许是你娘为保全你父子两条命,也许是找不到这僻静的地点,从没来过一趟。不知你如何做出这等忤逆的事件?”   钟宗把别后的事说了,但隐下他干爹“独眼龙”的外号、住址,和会同河边打伤峨嵋慧明师太的事没提。   夏明鉴听了十分纳罕,喃喃道:“他生前怎么从没提起过宗如仪其人?”又对钟宗说道:“如今大错既已铸成,悔亦无益,据你所言,她似乎已经知道你是她儿子了。我想你娘不会怪你的。”   钟宗猛抬头毅然说道:“不!我要找娘向她赔罪,让娘狠狠打我一顿,或者也挖掉我的眼睛,我心里才会安宁一点。”   夏明鉴劝道:“你娘明知你是她儿子而让你挖了一目,怎又舍得再责罚你,不如等有机会的时候再向她赔罪好了。”   钟宗执意不肯,夏明鉴又怕他偷跑,便道:“我不勉强阻止你的孝行,假如你娘肯原谅你,你也不必深自内疚,要知你当初挖她的眼睛的时候,原也是对你干爹一片孝心,你能这般反复设想,心里就会平静好多了。”   钟宗磕了个头,泣道:“如果我这次死了,请你派个人把爹的遗体搬回老家改葬吧!”   夏明鉴满口应承。钟宗问明顺天帮总舵的地址,立刻拜别登程。   一路疾驰,走了二十来天,这日午牌时分,业已抵达九连山山脚。   打过尖,顺便向店家问起上顺天帮总舵的道路,才知总舵是设在九连山的凝妙峰上,如非本帮中人,必须绕到东南面入山。   钟宗谢了店家,再又绕道东南,抬眼望望太阳,已是未末申初时分,仔细分辩眼前形势,正与店家所说相同,便顺着上山的路,一直向上面走去。   这山不算太高,却非常险峻,除了中间一条道路,两面尽是绝壁悬崖,设如在这条路上派人把守,当真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走了一程,不见有人盘诘,偶然遇上一两个下山来的人,也是不闻不问。心想:“怎么闻名天下的顺天帮总舵,戒备会这般松懈?”   又走了一程,登上一座山岭,正打量间,蓦见岭后转出四名汉子。这四名汉子一律青布包头劲装疾服,各人手里都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单刀。那为首似是头目般的人发话道:“朋友意欲何往?”   钟宗一惊之后,拱手答道:“在下特来拜见贵帮主。”   那头目见他小小一个顽童,正月的天气只穿一袭单绸长衫,显然内力造诣不凡,不敢怠慢,忙施礼道:“请示名刺,以便通报。”   钟宗不料还要名刺,便道:“我没得名刺,劳驾就说他外孙钟宗,前来拜见外公和娘亲来了。”   此言一出,四人脸色骤变,那为首的人连忙恭敬道:“原来是钟小侠,请进屋稍坐。”说着,做出肃客的手式。   钟宗踏上山岭,才见岭后一列三间房屋,便随那人进入中间房里坐定。那人躬身回道:“钟小侠请稍坐片刻,容小的上山通报。”说完施礼退出。   钟宗一等再等,大概将近半个多时辰,仍不见那人下来,问这三个青衣劲装汉子也是不得要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尽在房中踱来踱去。   再有半刻,天已尽黑,幸好十二三的月色甚明,尚能辨别景物。   这时,忽然山上有了动静,钟宗大喜过望,走出房外看时,只见三人大步奔来,凝目注望,三人中正有哪通报的人在内,连忙迎了上去。   那通报的人一指钟宗,对同来两人边跑边说道:“启禀两位堂主,就是这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瘦瘦长长,五旬左右的老人停住脚步,沉声对钟宗说道:“你就是钟宗?”   钟宗道:“我便是钟宗,我外公可是着两位前来接引?”   这五旬老人忽然把脸色一沉,喝道:“一派胡言!本帮帮主有甚外孙来着?你究竟是谁?受了谁的指使?”   钟宗心中有气,想道:“我外公不认我?我上去找我娘去!”想罢,懒得理会三人,大步向山上走去。   三人中的另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这时突然往路上一站,喝道:“哪里去?”   钟宗大喝道:“你两人是谁?敢阻拦我!”   中年魁梧汉子指了指五旬老人,冷冷说道:“他是本帮黄旗堂堂主飞天蝙蝠赵敦义,我是本帮白旗堂堂主氤氲使者谷飞黄。奉帮主令,特来擒你上山!”   一听擒字,钟宗顿时怒气冲天,喝道:“你再拦我试试看!”他一心要见外公和娘,话一说完,径直迎着氤氲使者谷飞黄迎面冲去。   氤氲使者谷飞黄大喝一声,双臂一封一挺,照钟宗迎面就是一拳。   钟宗不慌不忙,仍是那招‘车前马后’,两手一前一后,同时打出两掌。   谷飞黄拳未落实,忽感一股疾风当胸撞到,劲道似还不小,没等右臂收回,左臂已顺势拍出一掌。   讵料钟宗这一招是挟忿而发,又知他两人都是顺天帮堂主,功力定然不凡,因此用了十成劲道!   谷飞黄胸膛如被重锤击了一般,登时肺腑震动,气血翻涌,一连退了几步之后,哇地吐出大口鲜血来!   堂堂一位堂主会这么不堪一击,倒是出乎钟宗意料之外,喝道:“你让开我不打你。”   飞天蝙蝠赵敦义又惊又怒,蓦地纵到钟宗后面,大喝道:“小子也吃我一拳!”他拳已出手,才开始喝叫,钟宗头也没回,一招‘车前马后”,就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左手往后面打出的一掌,不偏不倚,打个正着。   但赵敦义老奸巨滑,他已因谷飞黄的受伤提高了警惕,一见钟宗发掌相拒,早往斜里电纵,因此钟宗这一掌虽打得方位准确,却并末伤到赵敦义分毫。   这时氤氲使者已喘过气来,心里无限羞恼,尽管已受内伤,仍然勉强提气,拦在路中叫道:“赵堂主,你我合力擒了他再说。”   钟宗昂然前行,绝不理会,好像没见到两人似的。   谷飞黄焉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伸指疾点他分水大穴。   钟宗这招车前马后虽然极见功力,却怕人从侧面进攻,赵敦义这下正击中了他的弱点,匆忙打出一招车前马后之后,赶紧往左横跨一大步。哪知脚才挪动,谷飞黄已绕到左侧,赵敦义仍在右侧,一个使拳,一个用指,同时夹击,迫得钟宗只好临时改用“旋转乾坤”,两臂向左右一挽一推。   两人猝不及防,眼见便要击中,飞天蝙蝠赵敦义轻功高明,身形急晃,业已避开,氤氲使者受伤之身,行动较缓。但他机智异常,忽在这时把手一扬,喝声:“着”;钟宗不知他打出什么暗器,身子慌忙向后暴闪,左手推出的那一掌便失去准头,谷飞黄也就乘这瞬息时机,安然纵开。   等钟宗发觉谷飞黄乃是使诈,再要追击时,赵敦义又从右侧攻到,而谷飞黄从左面一攻即退,钟宗要应付两人的合击,惟有打起全副精神与之周旋,一时忘了上山的事。   就这样,三人不觉缠斗三四十招。   钟宗目光偶然瞥处,只见山上悄驰下来数人,心中大是着慌,想着:“单这两人已够我应付的了,这几人若再联手合击,我当真会被擒住!”百忙中抬眼偷瞧,那飞驰下山的几人相距只五七丈了,心中更加着忙。暗地一咬牙关,招术一变,猛然改掌为指,右手食指使劲往右边的飞天蝙蝠赵敦义胸前使劲戳去!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叫:“帮主到!”   但钟宗指力已经用实,并且没有收回的意思,就在这人大叫的同时,飞天蝙蝠赵敦义陡地惨号一声,当场气绝身亡!   钟宗蓦吃一惊,暗自悔道:“怪不得干爹叮嘱我,教我非在逼不已时才使用这项‘天罡指’,果然威势无伦!”   这思潮一掠而逝,抬头看时,身前丈许之处,一列站着五人,他认得当中那个正是顺天帮帮主铁臂老苍龙赫连表,连忙双膝跪倒,口称:“外孙钟宗叩请外公大人金安。”   赫连表脸色凝重,沉声道:“随我进去!”   氤氲使者谷飞黄一旁说道:“启帮主,赵堂主已经气绝!”   赫连表扫了钟宗一眼,只见钟宗泛出无比歉疚之色,心头一阵伤感沉声道:“知道了,遗体停在聚事厅外面。”说完,回身当先向山上走去。   钟宗也随在同来的四人身后,鱼贯尾行。   登上一重山峰,夜月映照之下,但见林石后,不时晃动着人影,显然那是顺天帮有意表现帮中的戒备森严,不是外人可以随便撒野的。   钟宗也不在意,仍自疾步随行。   折了几弯,眼前忽然现出大片房舍,那些房舍傍山而建,比观而不整齐,靠西北角上,有栋特别雄伟的高楼耸立着。钟宗想像中,那会是该帮发号施令的所在了。   六人似乎个个怀有心事,谁也没有出声交谈,万籁中,只有六人轻微的脚步声音?空气显得非常沉闷。   这沉闷,使得钟宗的心情十分不宁,意味着此行必有意外事故。   赫连表领众人来到那栋特别雄伟的高楼的隔邻,一间灯烛辉煌的大厅里面。   钟宗举眼一瞧,这大厅深可十丈,宽约七八丈,除了五椅五几之外,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了。   钟宗心想:“原来他们正在议事。”   赫连表命人搬来一椅一几,领众人入座,自己就主位坐定,兄弟们献茶毕,赫连表一脸严肃之色,向钟宗沉声说道:“钟宗,红花谷中,你也是生还者之一,你且把当日哪个穷凶极恶的人现身前后,以及所见所闻,对他们几位从实说一遍来。”钟宗起身说道:“杀死那许多人的人是我干爹。他现身……”   话没说完,陡见哪个一撇小胡子的瘦小五旬老人站起身子喝道:“慢点!你刚才说那人是谁?是你干爹?”这正是其余几人所急欲知道的事,听这人一问,尽都对钟宗静静凝注着。   钟宗一见这种情形,心中有些后悔,但话出如风,只好点头说是。   哪人急问道:“你干爹叫什么名字?”   钟宗道:“他叫宗如仪。”   哪人道:“他也姓钟?”   钟宗道:“他姓的是祖宗的‘宗’。”   四人听了,都在低头寻思:“这名字很陌生嘛!只怕是化的假名。”   这时最上首那个白眉和尚忽然问道:“小施主,你干爹是不是只有一只左眼?”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蓦地震惊不已,都想道:“除非是‘独眼龙’才会有那么高的功夫,怎么我便没有想到他呢?”便一齐注望钟宗的脸色。   钟宗不料老和尚突然会有此一问,他本不会撒谎,登时涨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没有作声。   要知这五人无一不是当世俊杰,除顺天帮帮主赫连表一代枭雄之外,那个白眉老和尚便是当今少林派掌门人的师弟尘玄禅师;一撇小胡子的矮小老人叫做古云登,外号钻天鹞子,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乃是青城派的强硬高手;老儒模样的人,隶属点苍派,人称神剑手莫我若;另外那个年纪最轻,不过三十左右的中年人,姓张,名兆义,乃是威震江湖的天地教的少教主。乃兄张兆祥现正掌理全教的教务,兄弟双双得承乃父真传,一向少有敌手,自然养成了一种狂傲的气性。   他们一见钟宗受窘形状,立刻料定尘玄禅师已一语中的,那点苍派的神剑手莫我若更是更进一层,刺激钟宗道:   “你干爹以一人之力,击毙百十名高手于顷刻之间,可算古往今来的唯一盖世英雄,你应该引为殊荣才对,怎么反而退缩起来?你便不说,咱们也知道你干爹就是那个‘独眼龙’,不过想借你的口证实一下而已!你何须再加隐瞒?”   钟宗听得极端兴奋,俨然自己已经变成他干爹似的。心中想道:“我干爹的武功举世无双,岂怕你们?他是怕你们找我生事才不教我说出他的外号来,不信你们就去试……”   一念到此,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暗暗道:“不成!干爹的眼睛瞎了,一个两个虽然不怕,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干爹岂……”他脑子里电一般闪过种种念头,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周身燥热无比,忽地大声叫道:“我不说!我一定不说!”   他不说宗如仪不是独眼龙而只是大叫“不说”,这无异是变相地承认了。   众人何等老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赫连表大声道:“不说也就算了,你把那天红花谷的事继续说下去吧!”   钟宗只是忠厚老实,人并不傻,他这时知道干爹独眼龙的外号已被揭穿,却又拗不过外公的面子,便向众人说道:“我干爹出现的时候,我已被外公伤得一点儿也不能动弹,只听……”   钻天鹞子古云登接口问道:“你又如何被他打伤了?”   赫连表想要掩饰,却不知如何掩饰的好,恰好尘玄禅师已接口说道:“这事与咱们无干,咱们且听正文。小施主,你说吧!”   赫连表如释重负,钟宗继续说道:“当时我睁不开眼来,只听见干爹和老和尚老尼姑他们说了几句话,以后便把他们都通通杀了。”   赫连表急急说道:“他们说些什么来?你也照样说一遍。”   钟宗脸上微微一红,嗫嚅道:“我还得仔细想想!”   赫连表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总记得一点,就拣你记得的说吧!”   钟宗低头想了一下,抬眼见十道目光都一齐瞅住他,便道:“我干爹说,凡是想谋夺‘万象宝录’的人都该杀。”   张兆义始终没开口,这时忍不住愤愤说道:“真是岂有此理!别人只想谋夺就该杀,他却能真的抢劫?哼!我倒无缘会见此人!”言下大有不服之意。   钟宗大声道:“你若见了他,未必有机会接两招!”   张兆义大怒,蓦地站起身子朝钟宗打出一掌!   他两人相隔只五七尺远,张兆义这猝然出手,其余的人无不栗惊,却又抢救不及,只见钟宗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同时打出两掌,使的仍是哪招“车前马后”。   两股掌力一撞,钟宗不过微晃一晃,张兆义则被震退一大步。   当着这许多人面前,张兆义一向只占上风,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来!当下大喝道:“小子,张爷……”   喝声没完,只见钻天鹞子古云登拦在中间讽言讽语道:“张二侠何必认真?便赫连帮主座下黄旗堂堂主飞天蝙蝠赵敦义,不也丧命在这小兄弟手里么?”他一石二鸟,既损了赫连表,也损了张兆义,脸上不觉现出洋洋得意之色来。   神剑手莫我若出面打圆场道:“古兄少说几句,张老弟也休介怀,咱们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赫连帮主,你好歹给咱们四家派一句回话!”   赫连表满脸铁青,忍怒沉声道:“好!”侧脸问钟宗道:“那天你干爹还和哪些老和尚老尼姑说些什么来着?”   钟宗立刻说道:“我想起来了,干爹还说过少林、武当、峨嵋三派布下陷阱,要借比武夺宝的机会把天下好手一网打尽!”   此刻少林、武当、峨嵋三派就只少林派的尘玄禅师在座,莫、古、张三人,不觉一齐向尘玄禅师投以深意的一瞥。   赫连表看在眼里,马上再问道:“当时悬在竹顶端的一个黄色小绸包是谁拿走了?”   钭宗道:“当时我没睁开眼,看不到干爹有什行动,只听他叫了我两声,我因做声不得无法答应。接着又听他道:‘可惜寻不着钟宗,不然,拿这陪葬他多好。’又道:‘我虽然不稀罕这东西,看看再毁掉也是好的。’不久又自语道:‘怎么会是空的?哦!一定是保管这东西的少林寺的和尚们,事前做了手脚了!’除了这些,好像没有再说什么了。”   赫连表大声道:“诸位都听到了,这就是赫连表的回话。信不信尽在诸位了。”   钟宗厉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再无半句假的!”   饶是神剑手莫我若、钻天鹞子古云登,以及中原双义的老二张兆义见多识广,一时也不禁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尘玄禅师缓缓站起身子,朗声说道:“老衲虽是少林寺首脑人物,遇事却甚少过问。老衲固不敢断言那位宗施主所说是假,但老衲那掌门师弟果有这番预谋,谅他也不敢不与老衲说及,是以……是以……”   张兆义立刻接口说道:“老禅师的话,区区自然信得过,不过这傻小子不惯撒谎,所言谅必也是真的。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们大伙去找寻独眼龙,逼他说出事实真相!”他是聋子怕雷,存心要斗一斗宗如仪,但独自一人,究竟有些气馁,是以拿话扣住众人,要众人一齐去找宗如仪。   众人一听,心中都在暗想:“独眼龙是何等武功,红花谷一战,百十名好手,没人有闪避的余地,凭咱们几人去找他,无异是羊入虎口!”因此大家都默不作声,空气顿时变得十分沉静。   好久,好久,才听尘玄禅师朗声问道:“那是次一步的事情。当前的急务,由老衲修书一封,烦赫连施主差人跑趟河南嵩山,讨过回信转来,看看敝掌门人的答复如何?眼下不妨请钟小施主说出那位宗施主的去处,为了大家在红花谷的血海仇,也应该有个了断。诸位施主有何高见?”   要知少林派开派最久,声誉也最隆,尘字辈包括红花谷中死去的尘一、尘吾禅师,以及当今掌门人尘空禅师和在座的尘玄禅师,都是德高望重,一向备受黑白两道敬仰的人物。是以赫连表两年前归来,尽管传出少林、武当、峨嵋故布陷阱,意欲一网打尽天下好手的话,却因其中涉及到少林尘字辈师兄弟,各家派都只疑信参半。后来不知是谁散出谣言,说是赫连表设计陷害了众人,并且盗取了万象宝录,各家派反倒对这番谣传深信不疑,所以少林、点苍、青城,和天地教这才遣人问罪,却不谋而合,集在一起。于是索性一道前来,要求赫连表明确答复,正当不可开交的时候,凑巧赶上钟宗前来认亲。   钟宗说了这一番话,对象已由赫连表转到宗如仪身上,此刻尘玄禅师这么一倡议,众人都无异议,却见张兆义站起说道:“区区不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忙问何事?张兆仪道:“傻小子说出独眼龙落脚处之后,区区便要先将他带回赣西本教去。”   众人都觉诧异,还没开口,钻天鹞子古云登已抢先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张二侠何必定要难为他?”   张兆义一听,即刻触起前番怒火,厉声道:“古云登,张二爷眼下要带他回去,没空与你计较,你记着,与张二爷有了闲暇,再来登门求教!”   钻天鹞子古云登也反唇相讥,道:“你带得走他么?只怕他再一拳,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哼!说得好轻松!”   张兆义大怒,陡地揸开五指,朝古云登面门戳去,同时喝道:“老子毙了你!”   尘玄禅师急忙大袖一挥,撞偏了张兆义的去势,大声道:“自家人莫先乱了章法,且问宗施主的去处要紧。”   便在这时,钟宗忽然走到赫连表前说道:“外公,我娘呢?你带我去见她。”   赫连表勃然变色道:“谁是你外公?再敢胡言,当场打死!”   神剑手莫我若赶过来含笑问道:“钟兄弟,你先说你干爹在哪里?”   钟宗正有气无处泄,厉声道:“我来找我娘的,又不是找你们的,我不说!”   张兆义大喝道:“小子你敢不说!”   钟宗脖子都气红了,大声道:“我不说!我偏不说!”   钻天鹞子古云登阴阴笑道:“小兄弟,你看看,这许多人在这儿,怕你不说么?还是快说的好!”   钟宗斩钉截铁地道:“我说过不说就不说!”   钻天鹞子古云登脸色一板,回头对赫连表拱手说道:“赫连帮主,请恕兄弟要对他逼供了!”   铁臂老苍龙赫连表脸色铁青,沉声道:“古兄尽管动手,何须问赫某人!”   钻天鹞子古云登倚仗轻功高明,要在众人面前露脸,微微地得意一笑之后,蓦地两臂一张,一个身子当真跟鹞子般半空一翻身,轻轻落到钟宗身前。距离虽然不远,姿势端美妙无比,“钻天鹞子”的外号,名不虚传。   他脚一点地,立即对钟宗诡笑道:“钟兄弟,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说出来,老夫还不难为你!”   钟宗怒道:“我不说,你怎么样?”   钻天鹞子古云登嘿嘿笑道:“那你是白找苦吃!”   钟宗看不惯他阴阴诡谲的行径,喝道:“快退过一边去,不然我要打你了!”   钻天鹞子古云登脸上挂不住,纵到钟宗面前,右手虚晃一招,倏又闪到钟宗后面,以泰山压顶之势,极力劈下一掌。他是想先把钟宗伤了,然后逼问口供。   殊不知钟宗见他迎面打来,仍是那招“车前马后”,右左手同时向前后各发一掌。当古云登闪到他背后,凌空下劈之时,正赶上钟宗从后面打出的哪一掌!   要知这招“车前马后”乃是霹雳八招中的第一招。   以前说过,钟宗天赋不高,每学一招,便得需时数月,但学会之后,一招也就确确实实算得一招!本来他内功基础甚好,又因服食过“三日螭蛙”的热血,内功更加浑厚,可惜因服食不得其方,以致不能发挥“三目螭蛙”的血的极致功效。但此时此地挟忿打出的两掌,一般说来,威力已较之一般高手强过很多了。   古云登十分机智,他那下击的一掌,原是可虚可实,一瞧情形不对,赶紧蜷腿扭腰,借钟宗打出来的力道,凌空往斜里急掠。只觉来势汹涌异常,一只右腿已吃风尾扫中,登时跌落地面。   百忙瞥眼张兆义他们并无一人相助,灵机一动,冷笑道:“这逼问独眼龙去处的事,是我古云登一个人的事么?”   神剑手莫我若和张兆义面孔微微一红,莫我若被迫一跃上前,指着钟宗说道:“小兄弟再不说出你干爹的去处,休怪咱们要以多胜少了!”   钟宗不答,他心里实在气极了,“车前马后”陡地出手,对神剑手莫我若打出一招,算是答话。   神剑手莫我若见过这招的厉害,不敢硬架,连忙横跨两步,从侧面拍出一掌。   钟宗身子一侧,刚才还没打实的哪一掌的劲道,正好转到侧面来,和莫我若拍出的掌力迎个正着。两股掌力一触,双方俱都峙立不动。   钻天鹞子古云登暗赞道:“这小子只以掌风余劲来封架,便能应付莫我若的正面掌力,这小子的内力当真相当雄浑!”故意大声叹道:“看来咱们一对一是不行了!”   张兆义一听这话,立即踏上两步,扬声道:“兄弟帮忙你们逼问出独眼龙的下落之后,便须把他交给兄弟,众位可有异议?”   钻天鹞子古云登首先答话道:“咱们原来只要他说出独眼龙的下落,张老弟大可放心。”   张兆义说声:“君子一言。”   古云登立刻接道:“快马一鞭!”   张兆义听了,立即对钟宗喝声“小子接招”,或拳或掌,展开一轮快攻。   这是张兆义从乃父哪儿学来的一套“风雷掌法”,风是象征快,雷是象征沉。他这一施展开来,当真是既快且沉,壁间的灯光,立时被掌风荡得倏明倏灭,变幻不定。   几招一过,便把钟宗圈入拳风掌影之中。   钟宗被困在核心,绝不惊慌,心中只一意记住他干爹对他说的话:“不论在任何场合,你只须沉着心思,以不变应万变。你那霹雳八掌,可以相机出手,在目前武林中还没有一个人能招架得了这霹雳八掌!”   虽然他只学会了五掌半,但他仍能沉着应付,不到敌掌临身,不轻易出掌,果然到了必要时机,一经出手,张兆义便只有急速撤招的份儿。因此,他虽然被困住,却是稳如磐石,安若泰山。   张兆义久困无功,心中大是着急,又不便张嘴教别人帮忙,“风雷掌法”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使了三遍,仍旧奈何不了钟宗,自己却已额上见汗了。   钻天鹞子古云登冷眼观察多时,见钟宗打来打去,总是那招“车前马后”。但也就奇怪得紧,张兆义就是攻不上去。他这时已暗暗想妥进攻方式,朗声笑对莫我若道:“莫兄,兄弟有心去助张老弟一臂之力,保管手到成擒,你说,张老弟该不会怪兄弟吧?”他说这话,意在试探张兆义的反应。   神剑手莫我若如何不如,笑道:“兄弟早都说过以多胜少的话了,张老弟如何会怪你?我迟迟没有动手,便是在琢磨如何才能一击成功!”   钻天鹞子古云登踅近神剑手莫我若耳边嘀咕了几句,神剑手莫我若听得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这些情形一齐看入尘玄禅师和赫连表眼里,赫连表心中暗自思忖道:“钟宗虽是我的亲外孙,但江湖上的传言却十分难听,我前番在红花谷对他手下留情,事后颇为后悔,不如就借他们三人之手,代我去了这不名誉的根子!”   这时只听尘玄禅师幽幽叹了一声,却猜不透他是因为钟宗的掌法厉害,还是不愿三个成名人物合击一个年轻娃儿?   此时,古云登和莫我若已分别站在钟宗两侧,虎视眈眈,伺机进攻。而赫连表的心情却又忽然矛盾,紧张起来。   便在此刻,张兆义慢慢把钟宗逗引到他两侧正对着古云登和莫我若的时候,突然改变攻式,专一从正面极力抢攻。钟宗迫不得已,那招“车前马后”只好一招又一招地连绵出手。   殊不知这正中了张兆义等人的暗计,当张兆义攻得正紧的时候,古、莫两人蓦地突施袭击,古云登在右,莫我若在左,两人同时出手如电,一拳一指分向钟宗两胁袭去!   钟宗事先已料到几分,只是他反应迟钝,一时筹不出适当对策,又因正面的张兆义攻势甚紧,不敢丝毫分心。等古、莫两个击出手,这才蓦地使出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掌——“旋转乾坤”,两臂改由左右一推一挽。   他这招“旋转乾坤”刚一打出,立刻便听莫我若古云登同时大叫一声!   皆因他这一招变式奇快,古、莫两人都难逃他这招的击实。可是古云登十分机智,轻功又高,居然在电光石火间被他避开,莫我若则料定此一击必能成功,所以两人同时都被击中,幸亏两人都因事起仓促,力道已减卸大半。   饶是如此,两人都已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而失声大叫了。   古云登一见良机难再,忽又一掌拍向钟宗右肩,而张兆义也落井下石,从正面攻来一掌!   钟宗两面受敌,左胁又受了轻伤,不敢发掌拒抗,赶紧引身左后方斜斜急退,恰好神剑手莫我若运气行功过来,一见钟宗退来,呼地就是一掌!   这一掌打个正着,钟宗原本向后跃退的身子,这时被打得反而向前面撞了两步!   古云登和张兆义一见,立刻从两面围攻过来,而且都是使的快攻手法,不让钟宗有喘气机会,十招不到,再又把他困在核心。   神剑手莫我若要雪一掌之恨,也趁机加入战围,一时三家派三名高手,把困在核心之间的钟宗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钟宗缺乏临敌经验,虽然他紧紧记住了宗如仪告诉他沉着应战,只须用霹雳八掌应付就够了。他虽是这种打法,但他一来只学会五掌半,二来对方是三名好手,待得他用了三遍五掌半霹雳掌之后,左边屁股上已被神剑手莫我若踢了一脚,虽然他禁受得住,却也十分疼痛。   三人见他就只这五掌半招式,再也弄不出什么新花样来,更是加紧攻势,毫不放松。饶是霹雳掌精妙无比,却也禁不住三名高手的联合进击,何况他八掌还残缺不全,自然仍有许多空隙。因之再有二十来招,钟宗先后共计挨了三掌一脚一指,身手已较前迟滞多了。   古云登边打边叫道:“小兄弟,你再不说出独眼龙的去处,就没活命了!”   张兆义大声道:“咱们三个成人合击一个娃儿,斗了许久,仍然制他不了,将来传扬出去,咱们体面何存?依我看,你们也不须他说出独眼龙的下落,我也不想带他回去了,干脆,下手不留情,毁掉他!毁了小的不怕大的不出面!”   神剑手莫我若和钻天鹞子古云登同声附和,立刻加强攻势,以行动来表现他们不是虚言,张兆义喝声“好”,也展开了快攻,三人已无所顾忌,用的全是杀手!   这么一来,钟宗的处境已危如累卵,只要稍一不慎,立刻便有丧生之险,但他仍然顽强地应对,绝不气馁!   铁臂老苍龙赫连表看在眼里,究竟有些心痛,但他此刻能帮钟宗什么呢?只好转过脸去用乞求的目光往尘玄禅师看去,正好尘玄禅师的目光刚刚和他接触,马上就转望别处。他不禁又恨又急,大声喝道:“钟宗,你再不说就只死路一条了!”他是希望钟宗先说出宗如仪的下落来,不论真假都好,先保全自己一命再说。   适在这时,钟宗又挨了古云登一拳,听他外公这一叫,蓦地触起他的灵机,登时大叫道:“你们逼我使杀手,就怪不得我狠毒了!”   张兆义这时正进攻当面,闻言劈出一掌,笑道:“正怕你不使杀手,张二爷欢迎得紧!”   这话激起了钟宗的怒火,蓦地急扑而上,右手食指一伸,“天罡指”直向张兆义面门戳去!   张兆义顿觉满眼不清的手指头一齐点来,又狠又快,也不知要点向哪里,才怔得一怔,突感天穴上一震,立即浑身疼痛,大叫一声,人便仰面栽倒!   铁臂老苍龙一见,心中又惊又喜,古云登和莫我若惊得呆在当地。再转面望尘玄禅师时,尘玄禅师也是面露惊容,白眉紧皱。心中好不得意道:“这是宗如仪两年以前在红花谷中力毙百十名高手的绝技,你和尚也未必能受得起他这一戳!”因又起了怜爱之意,暗存救助钟宗之心。   只见钟宗回顾古云登和莫我若喝道:“你们还打不打了?”   忽然一个娇嫩的声音接口道:“自然打啊!”   众人齐吃一惊,急循声望时,只见左面窗中跳进一个十四五岁,头上挽着双髻,一身绿衣绿裤,俏丽活泼的小姑娘来。   钟宗一眼便认出她便是洪江河边告诉自己身世,却只知她叫“英儿”的小姑娘。   不知她如何会在此时此地现身?她姑爹来了没有?当下趋前问道:“你是说还要和他们打?”   小姑娘小脸绷得紧紧地,嗔道:“当然了!你若不杀死张兆义,拿招杀手给他们看,你早都被他们杀死了,他们还会问你打不打呀?”   钟宗怔了一怔,小姑娘又道:“快!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掉!”   钟宗犹豫道:“赫帮主是我外公啊!”   小姑娘怒道:“他刚才可有外公之情?他根本就不承认你是他外孙啊!”   钟宗略一寻思,断然道:“我就是死也不杀外公。”   铁臂老苍龙赫连表心中一阵愧疚,勉强喝道:“小子一派胡言!张二侠只是一时失手,你有什么了不起?敢这般狂傲凌人!”   说着,慢慢走了过来,钟宗则目注赫连表,脸上现出莫可如何的神情,一步一步地退着。   小姑娘大声叫道:“钟宗,那老和尚说要写信回少林寺,问问万象宝录是不是他们掉了包,这刻却绝口不提,分明是个貌善心坏的老秃头,先把他收拾了再说。”   钟宗正被赫连表迫得不知如何应付,一听这话,立即借机闪开,只听赫连表喝道:“给我站住!”钟宗不敢违拗外公的话,果然立刻站住了。   这时钻天鹞子古云登忽然哼了一声,对小姑娘道:“丫头,你不就是‘不第秀士’华老儿徒儿么?怎么跑来这儿放肆了?”   小姑娘嗔道:“谁说我是华山派弟子?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们九大门派中的人。”   古云登正要她说这句话,当下嘿嘿笑道:“既非九派中人,哪敢情好得很,让我先收拾你再说!”说完,一搭一抓,往小姑娘左肩胛上抓去。   小姑娘左肩微微一则,不料古云登这一招原是虚招,左手立即一搭一抓,疾向小姑娘右肩抓到。这招既快且狠,才是用了力的实招。   更不料小姑娘非但不让不避,反而把右肩迎了上去。古云登去势如箭,五指抓了个满,但刚一接触,霍地电般暴退!   众人齐吃一惊,只见他右手紧扣住左臂腕脉,左手哪五个指头,突然变得鲜血淋淋!   方自惊愕,又听他厉叫道:“死丫头,你是冷面铁心的什么人?”   小姑娘嫣然笑道:“姑娘叫陈菡英,你猜我该是他老人家的什么人?”   古云登尚未答话,那边尘玄禅师已接口说道:“赫连施主,‘冷面铁心今华陀’陈一超的‘天蚕金鳞毒衣’是出了名的歹毒霸道,刺破人体,若非他独门解药,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准死无疑!今为之计,只有烦劳赫连施主转命钟小施主向这位女施主讨取解药,先救古施主性命要紧。”   赫连表闻言,心中不悦:“你这老秃驴借刀杀人不说,还拿难题约我来做。”   正想托词婉拒,只听陈菡英娇喝道:“老贼秃,你有本事就自己来取解药,好意思慷他人之慨,拿别人的生命来冒险,真是老奸巨滑的贼秃驴!”   尘玄禅师涵养再深,也禁不住陈菡英这左一句“老秃驴”,右一句“贼秃驴”,当下慢慢从上首走了过来,脸上仍保持他矜平之色,冷冷说道:“陈一超养女不教,老衲且代他管教管教。”说时,已经停身在陈菡英身前五尺之处。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五章 千钧一发     陈菡英耳闻这老和尚武功极高,据说他爹爹也不是他的对手,先下手为强,蓦地从腰际解下一根长鞭,顺手一抖,灯光之下,只见乌光闪闪,耀得众人眼花撩乱。   尘玄禅师凝目一望,不觉也是胆寒,但他丝毫不露惊慌形迹,微微笑道:“好啊,你爹爹连成名兵刃‘龙须鞭’也传给你了!”   陈菡英心里惊服,老和尚不愧见多识广,居然也认得淬过剧毒的“龙须鞭”。   钟宗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此刻已知陈菡英是冷而铁心陈一超的女儿,不禁暗笑尘玄禅师见闻不广,陈一超的那根龙须鞭已被他干爹借来,哪里还会有龙须鞭?   陈菡英先发制人,她一言不发,手挥长鞭,陡地朝老和尚拦腰扫去!   尘玄禅师深深识得.这龙须鞭剧毒的厉害,不敢以身试鞭,两只宽大袍袖猛地拂起,立刻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得满满地迎着鞭身拂去。这显然是以内家真力贯注,丝毫取巧不得,看得众人无不暗自惊服。   只见陈菡英的那只龙须鞭扫得呼呼作响,但一触到尘玄禅师的袍衫,便感吃不上力,扫出去的力道顿时化为乌有,不由心头大骇,这老和尚的内力如此雄浑!   忙把龙须鞭顺手一带,竟然没有收回,迫得力贯鞭身,才脱离老和尚的袍袖。她头脑极端灵活,鞭身才一离开袍袖,猛地手腕急翻,那没有收回的鞭稍,突然如灵蛇般昂起两尺多高,拐了个急弯,又朝老和尚天灵点下!   尘玄禅师不敢怠慢,左袖撩起护住头顶,右袖径向陈菡英左上胸拂去,使的全是内家功力,既不怕龙须鞭点到头顶,也不惧天蚕金鳞毒衣的剧毒沾到右袖,端的守得稳,攻得急!   陈菡英刚才变招虽快,却不敢用老,尘玄禅师的守中带攻,原在她意料之中,当下忙奋力急退,龙须鞭再度飞起,招术一变,点到就收,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紧似一招,一时虽然不能得手,但对方却找不出还击的机会。   陈菡英仗着天蚕金鳞毒衣和淬过剧毒的龙须鞭,抢攻不懈,迫使尘玄禅师每一出手都必须运用全力,居然对拆了三四十招!   厅中众人俱都被这场搏斗吸引住了。   酣斗正激,猛听赫连表一声断喝:“小子你还敢回手!”   众人转脸瞧时,赫连表正向钟宗步步逼近,钟宗则慢慢后退不休。   眼看两人相距只有五尺远近,赫连表已高高举起左掌,却见钟宗双手捂着脑袋,脚下踉踉跄跄,众人越发凝视不休,纷纷在想:“不知这又是一招什么新的招术?”   蓦地,钟宗的一个身子突然向赫连表那方栽去,吓得赫连表也不敢贸然进招,身子反而电闪般退了一大步,只听听咕咚一声,钟宗竟然一跤栽倒,两手两腿平贴在地,就跟死人一般!   敢情他是无巧不巧,忽然此时热毒发作而昏倒了!   赫连表不明就里,迅即以隔空打穴手法,点了他的晕穴。   众人见了,无不惊喜交集,只有陈菡英,犹如高楼坠足一般,心神略一分驰,立被尘玄禅师大袖拂倒,和尚得理不让人,随即撩起袍角,点住她的晕穴。   各人认为十分棘手的一对男女娃儿,忽然在瞬息之间先后被制,每个人都乐不可支。   这时大厅里面的八个人,已有四个躺下,剩下的四人当中,点苍派的神剑手莫我若还受了点轻伤,只有尘玄禅师、赫连表和他手下的一名心腹头目安然无恙。   赫连表一代枭雄,略一衡量当前情势,心中已有算计,当下迅即把钟宗和陈菡英两人放在一边,并立刻吩咐那名心腹头目去请本帮中的几位堂主立即来客厅议事。   尘玄禅师似已看出一点苗头,忙道:“古施主毒伤业已发作,老衲想先搜寻那位陈女施主身上的解药疗毒,赫连施主意下如何?”   赫连表朗笑道:“老夫也正为此事着急,才特地命人去请本帮的黑旗堂堂主贺淑媛前来搜寻解药,她们女人搜女人,外面便不致蜚短流长了。”   两人言来都各怀深意,谁也不愿明说,但谁都测知了对方的心意。   少时,一女三男四位堂主一齐入厅。   赫连表随即吩咐那位黑旗堂的女堂主胖观音贺淑媛去查寻陈菡英的解药,并脱下那件套在里面的天蚕金鳞毒衣来。   贺淑媛领命,立时就在厅角动手搜查。   不一刻,只见她提着那件金晃晃的天蚕金鳞毒衣交给赫连表,冷冷道:“全身都搜遍了,连纸条木屑也找不出一点来!”   尘玄禅师向神剑手暗地一使眼色,神剑手会意,蓦地纵到陈菡英身前,把她提了过来,先点了她肩井穴,然后向尘玄禅师问明被点穴道,拍开穴道,厉声道:“丫头,拿解药来!”陈菡英摇摇头没有作声。   神剑手莫我若怒道:“你听见没有?拿解药来!”   陈菡英也怒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身边没解药么?”   神剑手不再问了,霍地从尘玄禅师手里拿过龙须鞭来,暗一使劲,鞭梢向她右臂疾点而去。   陈菡英穴道被制,无法躲避,但见鞭梢拔起,鲜红的血水,立刻从伤口汩汩冒出,瞬息间,哪殷红的血变紫了,又变黑了!   神剑手愤愤说道:“我也懒得问你要解药,钻天鹞子若是死了,你也莫想活命!”   陈菡英似乎并不把那毒伤放在心上,咯咯笑道:“你是说我若拿出解药来,你们便放我回去?”   神剑手不答,赫连表故示大方,接口说道:“你若肯拿出解药来,你将和钟宗同一待遇。”随又转头征询尘玄禅师和神剑手的意见道:“两位意下如何?”   尘玄禅师立刻说道:“老衲甚是同意。”   神剑手莫我若见尘玄禅师答应了,也满口答应。   赫连表转向陈菡英道:“解药拿出来,丫头!”   陈菡英这时脸色已呈紫酱色,但仍强自镇静,轻笑道:“解药并不在我身边,在……在……嗨,你们讲话算不算话?”   铁臂老苍龙赫连表立刻说道:“老夫身为一帮之长,岂会骗你这小小娃儿!”   陈菡英娇笑道:“好,我相信你!还有那个老和尚和那什么鬼剑手呢?怎么样?我要他们一个一个亲口答复我!”   她心思慧敏,已默默瞧出赫连表有暗中维护钟宗之心,而此刻尘玄禅师和神剑手所以念念于古云登的毒伤,并非他们之间有甚道义与情感,完全是基于目前双方实力对比的问题,所以她必须拿话扣住两人。   神剑手莫我若道:“我早就答应过了。”   尘玄禅师慢吞吞说道:“老衲同意你与钟小施主同样发落。”   陈菡英笑道:“既然三位都亲口答应了,我便说出放解药的所在。那解药是放在距此地西北大约两百里不到的一座龙头峰上,峰顶有两棵突出的修竹,跟龙须一般地分向两边,解药就系在两棵修竹的尖端上面。”这时她说话已微微感到气促,说完便自顾闭目养神,不再理睬他们。   神剑手莫我若暗一算计,二十三个时辰(按:曩时一个时辰为现在两小时),往返四百里,若非脚程快的人还相当吃力,而且所说的龙头峰,是否真有这峰头还有疑问?因道:“请问赫连帮主,她说的那一座龙头峰可真?贵帮能不能派个善走的人辛苦一趟?”   赫连表随即对那名心腹头目吩附道:“寿儿,你传话教快腿周四喜去趟龙头峰,照刚才那位陈姑娘所说,不论找到与否,在后天黄昏以前赶回。”   寿儿闻命马上就走,神剑手急叫道:“寿管家且慢,那位陈姑娘说的话你可记得?”   寿儿笑着把陈菡英所说的复诵了一遍,神剑手这才放心让他前去。   少顷,寿儿复命,说快腿周四喜已动身去了。   赫连表先发制人,朗声道:“请谷、贺两位堂主即将钟宗和陈菡英分别囚人第一第二两间地室。”   话才说完,忽听陈菡英厉声道:“慢点!慢点!刚才你们还亲口答应我,说我和钟宗同一待遇,为什么又将我和他分在两处?”   神剑手只是连连冷笑,并不答话。   陈菡英冷笑道:“早就料道你们全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真小人,所以特别留了一手,哼!看你们去疗他的伤去吧!”   尘玄禅师道:“你两人分关在两处,并算不得不是一样待遇,你要求关在一起,倒也无可无不可,你倒说说解药既已去取,你还留有什么一手?”   陈菡英道:“我也不怕你拿话套我,哪两包药里面包罗万象,毒药多于解药,除非我才认得哪是解药。纵然你们能拿人或者畜牲一试验,一来你们未必知道如何用法?二来时间也决不容许!”   尘玄禅师一听,这妮子的话却也不假,便问赫连表,可否关在一起?   赫连表甚是赞赏陈菡英的机智,自然也很希望两人关在一起,彼此有个商量,在佯作考虑一番之后,才勉强同意。   神剑手莫我若却自告奋勇道:“钟宗那小子能耐不弱,兄弟情愿协助顺天帮就近巡视,望赫连帮主见允。”   赫连表明知他是不放心由顺天帮一手处理,这要求是含有监视性质,但也不便拒绝,只道:“莫兄所见甚是,兄弟无不同意,只是目前的重心不在这一双娃儿,不过借钟宗为饵而已,莫兄且留此计议一番再去如何?”   神剑手一想,赫连表若真要释放这一双娃儿,翻起脸来,己方只剩下自己和尘玄禅师两人,也定然阻止不住,顺水人情,落得答应下来。   于是二人便开始计议目前应着手的事项。   且说钟宗和陈菡英关在一间宽大的地下石室里面,钟宗这时热度已退,身体已经复原,瞥眼见陈菡英一身浮肿,脸上也变得又肿又黑,早已失去平日的俏丽,几乎认不出来,不由得十分感动,由衷说道:“陈姑娘,你何苦趟这趟浑水嘛!”   陈菡英轻笑道:“是么?我问你,你怎么突然昏倒了?是不是你外公教你这般作的?”   钟宗连连摇头道:“不是外公教我的,我是身上的热毒忽然发作了!”   陈菡英奇道:“热毒?什么热毒?”   钟宗遂把两年前太白山下误饮三目螭蛙血的事说了。   陈菡英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我爹爹去?”忽然又自言自语道:“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也未必就肯答应替你驱毒!”   钭宗道:“是啊!干爹带我去找过你爹,你爹就是不肯医,干爹无法,只好带我回家,临走时还……”忽然换了话题问道:“你那根鞭子真是龙须鞭?怎么干爹也从你爹那里借来一根龙须鞭?”   陈茵英道:“我在三年前便带走这根龙须鞭了,我爹借给你干爹的自然是假的了。哦,你既然喝了螭蛙的血,怎么不顺便用‘螭珠’散热呢?”   钟宗反问道:“什么是螭珠?”   “螭珠就是它当中那只眼珠,只须在嘴里含上一个时辰,热血的毒就散了,它的功效也就发挥了,可惜你上次不对我说,否则,我就回家跑一趟,今天也就不致双双成擒!”   钟宗幽幽说道:“我是为寻娘来了,受擒原是应该的,怎好连累你受这苦楚?”   陈茵英如饮琼浆,娇笑道:“你这般关心我,是喜欢我吧?”   钟宗老老实实说道:“我觉得你这人心虽然狠一点,倒不坏。”   陈菡英嗔道:“那你是不喜欢我了?”   钟宗道:“我没说不喜欢你哟!”   “那你喜欢我么!”   钟宗急道:“陈姑娘,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何必定要说出来!”   陈菡英不悦说道:“不!你是表面上这么说的,其实你心里正在骂我,你当我是傻子呀!”钟宗急得面红耳赤,道:“我不大会说话,你教我怎么说好呢!”   陈菡英道:“我爹,我姑爹他们喜欢我,都管我叫‘英儿’,怎么你说你喜欢我,偏叫我‘陈姑娘’?”她虽在勉强说话,其实她的伤毒正周行血液,十分痛苦。   钟宗连连说道:“好!我也叫你英儿,英儿,你是被谁弄成这样子了?”   陈菡英卟哧笑道:“我自己的龙须鞭毒的,不过我有解药,你外公已派人去拿了,但是我知道他们拿不到的。”   钟宗大惊道:“龙须鞭的毒只能延二十四个时辰,拿不到解药怎么办?”关切之晴,溢于言表。   陈菡英笑道:“我另外还有解药。”   钟宗急道:“赶快拿出来吧!”   陈菡英道:“解药并不在我身上。”   钟宗着急道:“你不赶快设法拿出来,古云登一条命是难保,你……你又怎么办?”   陈菡英道:“我算好了,拿解药的人一定拿不到,但是会在后天黄昏以前回来,可是等不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教我拿出来。”   钟宗奇道:“他们为什么早不教你拿出解药来,要等到派人去拿不到以后才教你拿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陈菡英得意地笑道:“我姑爹可能今明两天使要赶来顺天帮总舵,那时候我才会说出解药的地方来。”   钟宗仍是茫然不解,陈菡英嗔道:“你真笨得可以了。”   钟宗脸上微微一热,说道:“我本来就笨么!”   陈菡英忽又笑嘻嘻地说道:“我故意说解药放在龙头峰上,是控制有两天的时间,我料到这两天以内,姑爹一定会来,因为我留下过信说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钟宗迷惘道:“你姑爹一来,他们就肯放你出去拿解药了?”   陈菡英心道:“你真傻得不能再傻了!”说道:“假若我现在说出解药的地点,他们只给古云登服用,其余的不给我用还在其次,如果收藏起来,我这件天蚕金鳞毒衣和这根龙须鞭岂非失了威胁作用了?”   钟宗恍然大悟道:“对对对!你真聪明,跟我干爹一般的聪明,假如你换了我该多好,我……我确实太傻了!”   陈菡英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我姑爹一来,就知道你干爹会不会来救你。”   钟宗大是惊奇,问道:“我干爹来救我?”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不!我不希望他来,他武功高,又喜欢杀人,真要来了,又不知要杀多少人!”   陈菡英反驳道:“你说他们有谁是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杀一百个也只五十双,有什么好可惜的!”   钟宗没有作声,心中却想:“又是一个喜欢杀人的!”   陈菡荚道:“你怎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了?”   钟宗道:“天都要亮了,你也该养养神了。”   朦胧中,忽听石门移动声响,两人一齐惊醒,只听有人叫道:“陈姑娘,有人来瞧你了。”   陈菡英一跃而起,但见石门开处,铁栅外面正站着她姑爹华心亭,喜孜孜地叫了声:“姑爹!”   华心亭冷冷道:“还不随我出去!”   陈菡英笑指钟宗道:“他呢?”   “他干我什么事!”   钟宗四肢被四根分拴在石室四角的牛筋牢牢绑住,动弹不得,闻言说道:“英儿,你别管我了,随你姑爹出去吧,劳你驾告诉我外公,请我娘来见我一面,我就死了也甘心了。”   陈菡英娇嗔道:“我要愿意一个人出去,就不来九连山冒险了。”   华心亭气得跺脚道:“我的小姑奶奶,我只向他们说放你一个人出来,如今你们要同时出来,他们怎肯?”   旁观胖观音贺淑媛也道:“本帮帮主有言,只放你一人出去。”   陈菡英忽地跑回原地坐下,板起俏脸,坚决说道:“我也不出去,他们也休想拿到解药。”   华心亭惊问道:“解药不在龙头峰上?”皆因他已听到尘玄禅师他们说过了。   阵菡英道:“姑爹,求你叫赫连表他们三人进来一趟好不好?”   华心亭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自顾走了。   钟宗幽幽说道:“英儿,你何苦这么做嘛!”   陈菡英道:“我高兴!”   不一刻,华心亭和神剑手莫我若一道来了。莫我若道:“陈姑娘,咱们说过你和钟宗同一待遇的,如今愿意单独放你出去,纯是华掌门的金面。如果你坚持要两人同时出去,那你就只好跟钟宗暂时一道留在这里。”   华心亭岔嘴问道:“你先说解药放在哪里,我好派人拿来。”   神剑手莫我若一惊,问道:“解药不是放在龙头峰上?”   陈菡英重重嗯了一声,随即问道:“你们打算把我们如何发落?”   神剑手为讨好华心亭,笑道:“不怎么发落,只筹那人一到,便没你们的事了。不过解药得先拿出来。”   陈菡英心中有数,但仍不放心地问道:“那人是谁?还有好久才来?”   神剑手摇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解药呢?在哪里?”   陈菡英哼了一声,道:“你不说姑娘就不知道呀?告诉你,你们少做梦了,那人来了你们也只能干瞪眼,说不定还多赔上几十条命!”   钟宗心灵一动,接口问道:“英儿,你是不是说我干爹呀?”   机密已泄,神剑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倒也未必见得!呀,解药究竟在哪里嘛?”   华心亭也道:“你出不出去是另一回事,纵然不肯出去,早治好毒也少受点罪呀!”   陈菡英这才对神剑手说道:“去把那个什么姓古的抬进来,我的天蚕金鳞毒衣和龙须鞭也一齐拿来。”   神剑手心中犯疑,问道:“要毒衣和龙须鞭何用?”   陈菡英叱道:“解药还得现配,那材料就在那两件东西里面,不拿来怎么配!”   为了解药,神剑手只好忍气照办。   陈菡英乘机问道:“姑爹,他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一点也不假,昨夜已连夜派人分别去各家派送信说,要报太白山之仇的就赶快到九连山来,预料中这次集中的好手,将在三百人以上!”   陈菡英想了想,问道:“你们华山派呢?”   “本派又没参加太白山,和独眼龙也无仇无恨,何必趟这趟浑水!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陈菡英坚决地说道:“你既然不参加,等我治好了毒,你自己回去好了。”   便在这时,神剑手莫我若已拿着天蚕金鳞毒衣和龙须鞭来了,古云登也由人抬来了。陈菡英吩附就将古云登停在铁栅外面,先接了天蚕金鳞毒衣和龙须鞭进来,背向他们,很快地扭开龙须鞭的鞭柄,从挖空了的鞭柄里面取出一个长长的腊筒,然后上好鞭柄,回过身去,先打开腊筒,倾出一点点粉红色药粉,自己和口涎吞服了,再又倾出少许,递给铁栅外面的神剑手道:“赶快喂他服下,一时三刻之后,自然痊愈。”   神剑手照顾古云登服过解药之后,见陈菡英竟将天蚕金鳞毒衣罩在身上,便道:“快脱下来还我!”   陈菡英手里拿着龙须鞭一抖一甩,厉声道:“这两件东西是你的还是我的?”   神剑手莫我若无奈向华心亭道:“华掌门你看!教我怎么交代法?”   华心事转向陈菡英喝道:“还不交还给他!”   陈菡英笑问道:“莫大侠,假如我出去了,这两件东西要不要还我?”   “自然要还你啊!”   “那你就当我出去好了。”   神剑手一听话风不对,急道:“你如今并没出去,怎好又还你,何况我也作不得主。”   “好,就算你作不得主,你就叫那作得主的人自己来找我好了!”   华心亭从旁喝道:“你怎好教他为难?快还给他!”   陈菡英不服道:“姑爹,他不是说只等那人一来到便放我两人出去么?那人果真来了,势必当时就闹得人仰马翻!万一他们三人死了逃了,我向谁要去?”   华心亭神剑手双双为之语塞,神剑手无奈说道:“我且和他们商议商议去。”说完,大伙儿一齐走了,石门也依然关上了。   钟宗不觉由衷钦佩道:“英儿,你真行,你已经把他们说得无话可说了。”   陈菡英别有忧心,淡淡笑道:“你把我捧得太高,将来摔下来也必定摔得特别重。好了,我服了解药,要养会儿神,你也该歇息一会了。”   日子过得好快,眨眼间,就过了二十多天。   陈菡英毒伤虽已好了,却昼夜耽心着怕有人前来向钟宗用苦刑逼问宗如仪的下落,幸好安然无事,反而有些乐不思蜀,希望宗如仪缓些时候才来。   事实上,九连山中这些天来当真说得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每天都有不少的人陆续扑奔九连山来。华心亭所说不假,这些人都是接到顺天帮的信赶来的。   这真是一个盛大的聚会,除了天山派远处新疆,尚未来人之外,几乎所有的各家派都派人来参加,比起两年前太白山比武大会,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人数更是几倍之多。   这天天已初鼓,赫连表正秘密邀约太白山中获胜的少林派、武当派、峨嵋派、穷家帮、兄弟会的首脑人物(天山派没人参加,故缺),计议如何威逼宗如仪献出“万象宝录”,然后他们七派如何据为已有的时候,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地跑来禀报说:“岭下有个自称是宗如仪的人求见帮主!”   六人齐吃一惊,赫连表忙问:“就他一个人?”   来人道:“这人两只眼睛全瞎了,另外还有一个扶他走路的。”   峨嵋掌门静虚师太向哪人间道:“你没弄错吧?宗如仪外号独眼龙,怎会双眼全瞎?”   赫连表道:“不管他,先请进来再说。”   来人领命飞奔去了。   赫连表回顾寿儿道:“快命人放出信号,不论宾主,尽快赶去演武场。”寿儿听了,也忙自去交代不提。   赫连表又召来本帮左右护使和四位堂主,合这五家派首脑人物,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一直去到山边等候着。淡月之下,只见远远走来四人,当先一人手拄拐杖,杵地有声,那正是纵横天下无敌的独眼龙宗如仪。他身后跟着一名罗帽直裰的老家人,余下两个便是顺天帮的两位导引人。   双方尚距离十多丈远近,赫连表便拱手朗声道:“两年不见!宗大侠又别具一番气度了。”   宗如仪脚下不停,冷笑道:“什么气度?独眼龙变成瞎龙了!嘿嘿……”   赫连表闻言不悦,但不失主人风度,仍然笑道:“宗大侠笑话了。赫连表迎迓来迟,望祈鉴原。”   宗如仪冷冷道:“不消客气,咱们应该去哪里谈正事,聚义厅?练武厅?”   赫连表暗暗吃惊,笑道:“就在前面演武场。”   宗如仪冷笑道:“地方宽敞,正好办事,领路吧!”声音冷得出奇,只听得众人不寒而栗。   这时演武场中,众弟兄手擎巨大红烛到处峙立,四面更有无数巨烛插在木桩之上,当真是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场中上首,八字形摆了三十张木椅,接下去两边各放着五七丈长的十多排长凳,那是预备各家派次要人和武功高的人的座位。   一些木椅和长凳上,这时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靠最上首的十来张椅子尚虚悬着。   宗如仪被安置在靠左首最上的一张木椅上,那老家人则侍立在他后面。   右首主位之上,首先是主人赫连表,依次就是少林派的长老尘玄禅师、武当派的掌门人道弘真人、峨嵋派的掌门人静虚师太,其余穷家帮的长老冯必泰和兄弟会的女首领叶兰珊则坐在左首客位之上,距宗如仪尚隔着三张椅子。   其余各家派首脑人物,也不及一一详述。   这时场中不甚宁静,原因是好些人都才陆续赶来。   手下们献过客茶,宗如仪干咳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但偌大一座演武场,三两百人,每人都清晰地听到。那声音就像附在耳边咳嗽一般,不觉心神震慑,顿时间,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坐在前面那些木椅上面的各家派首脑人物,一见这种情形,各人心中都不禁顿生寒意:“一咳之感,竟能慑服全场心灵!”   宗如仪听得人声消逝了,高居首座,昂然问道:“赫连帮主,江湖上传说你掳了我干儿子钟宗,此话可是真的?”   赫连表目扫全场一眼,见这许多高手密集一起,胆气顿壮,朗声道:“不是赫某掳来,是他自投罗网,眼下还留在本帮倒是真的。”   宗如仪问道:“你意欲如何?”   赫连表气纳丹田,朗声笑道:“宗大侠何必明知故问!”笑声响遏云霄,余音兀自久久不灭。   宗如仪冷哼一声:“班门弄斧!”接着又道:“那么江湖上传言,说你囚禁钟宗,只为诱我来九连山了结两年多前红花谷的百十条命案是真的了?”   赫连表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档事谈不上‘诱你’!”   宗如仪冷冷道:“少讲废话!当年太白山中宗如仪杀了些什么人也记不清楚,眼下要来了结的,教他们自己报出门派姓名来,好让如仪好作了断!”   声音冷酷无比,群雄不觉又是一阵心寒!   赫连表嘿嘿笑道:“宗大侠,你还忘了一件大事了吧?咱们的‘万象宝录’的事怎么绝口不提呢?”   这事原在宗如仪意中,因道:“教他们每一家派报了门派姓名之后,我自然给你个公道。”赫连表很快地朝附近几人扫了一眼,大声宣道:“凡是要了结太白山宿仇的,每一家派,请选定一人准备报名。”   话声一落,少林派尘玄禅师首先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少林派尘玄。”   接着武当派、昆仑派、峨嵋派、崆峒派、点苍派、青城派、血手帮、穷家帮、黑鲨帮、天地教、兄弟会,以及不属于这几家派的黑白两道人物,都纷纷报出姓名来。   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众人才一一报完门派姓名。   宗如仪忽然回顾身后老家人道:“你都记住了么?”   老家人躬身点头道:“小的全记住了!”   众人听了不觉心头一凉!   宗如仪又道:“赫连帮主,去把钟宗叫来让我先见上一面。”   赫连表连连摇头道:“不可以!”   宗如仪突然狂笑道:“你知道钟宗只是我的干儿子吧,他可是你的亲外孙,和你有骨血之亲,算起来我也是你的干女婿,你怎好六亲不认?连干女婿见亲外孙一面也不可以?你如今当着天下群雄面前说句话,钟宗是不是你的亲外孙儿?我算不算得上是你的干女婿?”   如此严肃的场合,他居然说出这些不伦不类的话来,群雄一听,不禁哄笑起来。赫连表的一张老脸,顿时由黑转红、转紫、转青,倏忽之间,连变几种脸色。   便在此时,左首后面最末的一张木椅上,突然跑去一人,直向宗如仪扑去,宗如仪以耳代目,左手顺势一捞,哪人只觉右腕一阵剧痛,登时血气阻塞,半身麻痹!宗如仪厉声喝道:“快报出姓名来!”   那人强忍痛苦,激动地叫道:“爹爹,原来您在这里,教孩儿找得好苦!”   那人背向外面,许多人十分惊诧,宗如仪如何会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突然,伺立宗如仪身后的那个罗帽带顶,直裰着身的老家人冷冷说道:“张介寰暂时算是死了,现下乃是宗公子手下一名奴仆,怎还是你爹爹?走开!”   宗如仪一听老家人开腔,知道自己误会了,忙即松开扣着的五指。那人又忿又急,恨恨道:“老二已被他干儿子一指点死,您还在他手下当什么……”他不愿意说出“奴仆”两字,所以顿住没说出来。   张介寰听了,不禁周身一阵剧震!宗如仪回头轻问道:“张兄,你心里很难过么?”   张介寰神志顿清,忙躬身回道:“小的不敢。”说了这句后立即抬头向那人喝道:“你快回到你坐位上去,这里没你站的地方!”   那人无奈,狠狠瞪了宗如仪几眼,然后颓然回到原来的坐位。   早在张介寰开始说话的时候,便有人瞧出真象,在纷纷低声传播,那人一回身,群雄认出他当真是当今天地教教主张兆熊,证实传播的话不假,立时面现惊惶,纷纷耳语。有的说:瞎了眼的还好防,张介寰和张兆熊带来的这一干教徒可难招架;有的说:张介寰原来就技压重雄,如今跟独眼龙练了这许多年,更不知道练就一些什么惊人功夫了!有的因为在张介寰失踪之后,借故找过天地教的岔子的人,这时更不声不响,偷偷溜到最后面去躲起来了。一时全场骚动,乱成一片。   赫连表脸上变色,暗地气纳丹田,大声叫道:“诸位朋友请静一静!”他这一叫颇是生效,场中立刻肃静许多,纷纷把目光投到他身上来。   他胸中早具成竹,立即对张介寰拱手叫声:“张教主!”   张介寰充耳不闻,连瞧也懒得瞧他一眼。   赫连表压住心头怒火,再又抱拳叫声:“张兄!”   张介寰依然无动于衷,不理不睬。宗如仪忍不住回头低说道: “张兄,有人在唤你哩!”张介寰躬身垂手,低说声“是”,然后踏上一步,冷冷说道:“赫连帮主呼唤张某,有甚见教?”   群雄见张介寰对宗如仪的恭敬程度,远胜主仆之间,大家都暗自纳罕,不知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特别利害关系。   只见赫连表朗声说道:“独眼龙宗如仪平日多行不义,残忍嗜杀,十多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江湖朋友,多至不可胜计。尤其两年前红花谷中,顷刻之间,无故惨杀我各家派好手百十余名,便贵教也有两名好手惨遭杀害,是以各家派对他无不痛恨切齿,必欲杀之而后快!天幸此贼双目失明,今又自投罗网,更难得各家派好手都集中一处,诛此瞎贼只是举手之劳,奈何张兄一教之主,甘为人仆?张兄纵不念江湖道义,也不念兆义世兄死在他干儿子手里的骨肉深仇么?赫连表代表各家派一齐请命,务望倒戈相向,合力戮此恶獠,为江湖除害,为苍生造福,张兄尊意如何?”   这番义正词严的话,不觉触动了各人的情怀,无不悚然动容,俱愿尽力一拼。激动之情,横溢眉宇。   张介寰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张介寰已于十六年前死去,眼下面对诸位的人,乃是宗公子手下的一名奴仆张秉钧。当着主人的面,一个身为奴仆的人,实在不便与外人谈论这等事情。赫连帮主有什指教,请与敝主人宗公子商议好了。”说完,迅即退到宗如仪身后侍立。   群雄一听,俱都失望,刚才的激动之情,已自逐渐消逝。   宗如仪打着哈哈笑道:“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宗如仪前来了结以往血债是一回事,我干儿子前来认亲又是一回事。你先放钟宗出来,让我们干父子见上面,再说血债的……”赫连表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即接口叱道:“住口!你别做梦了,在没有杀死你之前,决不会将钟宗放出来!”   宗如仪道:“你是说钟宗当真是囚禁在九连山中?”   赫连表昂然道:“老夫不怕你用话刺探,你也毋须动劫人的念头。实对你说,他就囚在本帮地下石室之内,眼下已被点住穴道,由本帮两位堂主照顾着,只要你敢去劫人,本帮两位堂主便会与他立刻同归于尽,不信你就试试看!”   话声一了,立见右边木椅上有个老道站起身来,侃侃说道:“贫道明通,日前一接到赫连施主的柬帖,立即率领本派精华,昼夜兼程赶来贵帮,为的是要为江湖除害,替敝师弟报仇,想来不仅我崆峒派如此,便各大帮派也必有此同感。各家派既受召而来,甚盼赫连施主无负各家派,在未了断红花谷的血海深仇以前,千万不要放开钟宗!所谓一朝纵匪,贻患无穷,敬盼三思为幸。”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呼应不暇:“咱们便是为红花谷的血仇而来!”   “不准放走钟宗,否则,连你赫连表也变成敌人了!”   “放掉钟宗也可以,但必须要在杀死独眼龙以后才放!”   “还有独眼龙盗走的‘万象宝录’也教他献出来……”   群情激愤,大有誓不两立之势。   宗如仪剑眉频挑,没了眼球的眼眶连连掀动,脸上更是满布杀机,手按腰际鞭柄,人已慢慢站起身来。   群雄之中,认得宗如仪的人极少,未认得的占绝大多数,但不论识与不识,却没一个不耳闻其名的。因此一见他面浮重重杀机,无不心旌飘摇,肢体震栗,尤其坐在他附近木椅上的人,更纷纷抽出兵器,严密戒备,以防他突然袭击。   场中万籁无声,笼绕着一片肃杀之气,显已面临暴风骤雨的前一刹!   宗如仪一生没憋这等恶气,此刻只觉周身血液沸腾,忘掉了一切,一心要凭一身所学,与众人尽情一拼!   忽地!耳边有个极其轻微,也极其明朗的声音道:“公子,你忘了临行前的计划么?眼下已不是两年前的情景了!”   宗如仪认出这是张介寰在他耳边说话,不禁悚然惊震,犹如暮鼓晨钟在耳边锵锵响着一般,立时颓然坐下,那脸上的肃杀神色,倏忽间消失殆尽,他回过头来,低低说道:“若非张兄提醒,几乎误了大事。”顿了顿,忽然问道:“张兄,钟宗之事如何?”   张介寰躬身答道:“小主人之事,敬候公子示下。”   他两人深知在场好手,多如过江之鲫,耳目之灵,已臻绝顶,这番对话,全是把话语声音逼成丝丝一线,用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家功夫对话,是以群雄只能看出他两人正在交谈,却听不到在谈些什么。   宗如仪以耳代目,默察场中呼吸之声,不下两三百人,不觉十分替张介寰担心,再又转头低问道:“张兄可有绝对把握么?”   张介寰回道:“事如不成,小的决不生出九连山!”   宗如仪顿了一下,道:“我要你对天发誓。”   张介寰垂手应了声“是”,然后昂然上前几步,面对群雄,脸上泛出凛然之色,朗声诉道:“皇天在上,小人张秉钧和宗公子有约言在先,若宗公子履行约言而小的如敢违约,不将小主人钟宗救出,不得善终,于子孙永远不得昌大!”   群雄方才明白张介寰对天发誓,是为了要力救钟宗出困,但宗如仪要干什么呢?莫非他双眼已瞎,只打算屠杀拦截的人么?心中不觉又多了一层心事!   只见宗如仪大声道:“张兄发下这等重誓,宗某人还有什么不相信的道理!来,请受宗如仪一拜。”说着,右膝屈地,当真拜了一拜。   慌得张介寰也忙双膝跪倒,叩道:“公子折杀小人了!”   两人相将扶起,张介寰仍在宗如仪身后,垂手侍立。   宗如仪忽然扔掉手中拐杖,慢慢踏上一步,脸上露出无比的凝重之色,嘴唇微微合张,但话还没出唇,少林派的尘玄禅师已立起身来,厉声大叫道:“诸位施主,要报红花谷的血仇,就在此时了!”   群雄立时轰然应了一声,犹春雷骤发,嗡嗡之声,久久不绝,端的先声夺人!   宗如仪充耳不闻,镇静已极,耳听群雄步声渐渐移近,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站住!”   喝声直如霹雳焦雷,威力无穷,群雄且时畏缩不前,场中又静得死寂一片。   宗如仪冷冷问道:“刚才是哪位朋友要我交出‘万象宝录’来的?请上前答话。”   等了半晌,却无一人答话,尘玄禅师大声道:“不论是谁说的,宗施主应该交了出来!”   宗如仪一听是尘玄禅师的声音,那没有眼珠的眼皮连眨几眨,大声冷笑道:“好个名门正派的少林高僧,不但武功超绝,便是计谋也高人一等!”说到这里,突然厉声喝道:“你掌门和尚尘空怎地没来?”   尘玄禅师道:“只老衲来了就行,何必惊动敝掌门师兄?”   宗如仪哈哈大笑道:“贼和尚,你能瞒别人,却瞒我不得!我问你,‘万象宝录’在红花谷比武之前是谁在保管?   “由敝掌门师兄亲自保管。”   “为什么太白山比武,你掌门和尚不去?你也不去?却叫大师兄尘一和师弟尘吾和尚去?   “这是掌门师兄的派遣。”尘玄禅师合十说着。   “尘一和尚是首徒,首徒没接掌门人,却教二徒弟接了,是你师父当着你四师兄弟当面交代的么?”   尘玄禅师佛然不悦,喝道:“这是本门的事,与施主何干?”   宗如仪冷冷说道:“事关‘万象宝录’我如何不说?你掌门和尚好狠毒的借刀杀人妙计,果然你大师兄尘一和尚和你师弟尘吾和尚死了,却不是他预料的那般死法,而是死在宗某人的手里。”   尘玄禅师厉喝道:“什么借刀杀人,一派胡言!”   宗如仪道:“没有一句胡言,你少林派若想独据‘万象宝录’,须放着我宗某不死!”又转向群雄问道:“诸位要不要知道少林派谋夺‘万象宝录’的真象?”   隔了半晌,才有一个人轻轻说道:“你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这人一接腔,立时许多人大声附和。   宗如仪道:“尘玄和尚,他们都不甘心你少林派吞没‘万象宝录’,这叫做众意难违,我只得说出真象了。”于是面向群雄大声道:“当今少林派掌门尘空和尚,口传他师父在临终时将‘玉如意’交给他,并且口渝他接掌少林门派。他师兄尘一和尚虽觉事有可疑,只因‘玉如意’现在他手,按照该派派规,尘一和尚是只有遵从的,但尘一和尚既有疑心,便多方暗地侦查,虽然经过多年的侦察,也只发现小的破绽,未便声张。事被尘空和尚知道,因此谋杀尘一和尚之心更急,赶巧这时有人倡议红花谷比武夺宝之事,于是尘一和尚便难逃被杀之祸……”   尘玄禅师面色铁青,喝道:“全是信口雌黄,我少林之事,你如何……”   便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由广场尽头箭一般地射来,群雄齐吃一惊,只听衣袂飘风声中,黑影口里叫出一声“干爹”。   宗如仪欢欣若狂,循声伸手一搂,正搂住射来的黑影,口中频频低叫“宗儿”。黑影果是钟宗,这时也正噙着泪依偎在宗如仪怀中伤感不已。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场中群雄震惊不已。因为先前有钟宗作质,迫使宗如仪与众人力战,除非他瞎眼后仍能力毙群雄,否则他是无法救走钟宗的;再如不听,他就只有伏诛授首。眼下钟宗已脱困,合他于父子和张介寰以及天地教现有徒众之力,如说只求突围,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群雄心照不宣,立时从四面八方绕了过来,赫连表这时也是满面惊疑,喝道:“你怎么出来的?本帮那两位堂主呢?”   钟宗从宗如仪怀中转过身来,低低叫了一声“外公”,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只听钟宗刚才窜来的广场尽头,一个娇脆的声音接道:“你那两位脓包堂主,已被我撂在石室中了。”   青城派的钻天鹞子古云登见此人,顿时怒火中烧,大喝道:“又是你这死丫头,让我先收拾了你再说。”说话之间,已经越过群雄的包围圈,疾向那女孩扑去。   宗如仪悄声问道:“宗儿,这人是谁?好像是个小女孩嘛?”   钟宗未及答言,赫连表已怒喝道:“古兄让她过来,老夫还有话问她。”   钟宗道:“她叫陈菡英,是冷面铁心陈老前辈的女儿,这次帮了宗儿很大的忙,干爹,咱们也带她一块儿逃出去吧!”   宗如仪听了,脸上忽然浮出一种歉愧伤感之色,垂头不语,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干爹自有主张,你与她,都可以安然脱险。”   钟宗只觉他干爹今日迥异平常,不复有英飒豪侠气概,不禁大是奇怪,抬眼见陈菡英已进入包围圈,急道:“干爹,她进来了!”   宗如仪忽然叫道:“那姓陈的小姑娘快到这里来!”钟宗也跟着连声叫嚷,陈菡英面浮微笑,不慌不忙,慢慢走到钟宗身边来。   宗如仪牵着她的手和声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平白要帮宗儿的忙?”   陈菡英意味着宗如仪可能是谁,却见他双目失明,反问道:“你就是……”   钟宗道:“是我干爹。”   陈菡英向宗如仪道:“你不喜欢我帮他的忙么?”   宗如仪突然怒叱道:“张兄,你去对他们说,此刻我要谈话,教他们等一下,谁若敢再进半步,我就拧下他的脑袋来!”   张介寰应了声“是”,随即踏前一步,向那些逐渐移拢的群雄高声说道:“宗公子有话,说此刻有事,请稍待片刻,静候继续说明,如有不知进退,那是自取杀身之祸。”   群雄鼓噪道:“等一下也可以,先把钟宗交出来。”   一唱百和,顿时嚣嚷成一片。   宗如仪心中暗恨道:“若在两年多前,老子即使瞎了双眼,也不教你们一个活着回去!如今……如今……唉!”于是喝道:“你们是要找钟宗?还是要找我宗某?”   群堆齐道:“咱们只要找你报红花谷的血仇!但怕你挟着钟宗跑掉,你够种的放开钟宗,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宗如仪朗笑道:“宗如仪顶天立地汉子,闯荡江湖以来,从不知道‘跑’是怎么跑法,‘逃’是怎么逃法!好,我跟他再说两句话,便将他先交出来,然后跟你们了断红花谷的血债。”   群雄便不再作声,紧紧凝注着宗如仪几人的行动,一瞬不瞬。   宗如仪抚着钟宗的背心,和声说道:“眼下的情景是如箭在弦,势在必发,干爹瞎了双眼,胜负在所不知。干爹飘荡半生,眼下就只你这么一个干儿子,我能杀尽他们,你自然无恙;如我万一不幸,你爹已死,就只剩下你娘一人,你应该好好孝顺你娘,记得住么?”他英雄一世,当说到这儿的时候,那瞎眼中也不禁滴下几点英雄泪来。   忽然他举袖拭掉泪水,豪笑道:“我还未必真死哩,如何作出世俗儿女态来?”又向陈菡英柔声问道:“陈姑娘,你一人来的?”   陈菡英道:“我一人先来,随后我姑爹也来了。你不用害怕,凭你我两根鞭子,我姑爹一只铁戟,和钟宗的那一手指法、掌法,打不过逃总逃得了的!”   宗如仪笑道:“你几时听说过独眼龙在江湖中被人打跑过的?哦,你姑爹使铁戟,是不是华山掌门华心亭呀?”   陈菡英愤愤道:“我没见过你这等英雄,他们几百人,咱们几个人,几个人打不过了突围,就不算是英雄了?”   群雄一听,立刻大声鼓噪,有的竟已蠢动向前。   宗如仪听得步声,忙挥手笑道:“宗如仪要走早走了,岂会听一个女娃的话?我再跟他们说几句话就交出钟宗来。”又向陈菡英笑问道:“你也能跟钟宗一样叫我一声干爹么?”   陈菡英瞅了钟宗一眼,只见钟宗惊喜无极,便轻轻叫了声:“干爹。”   宗如仪十分激动,伸出另一只手抚着她的秀发,说道:“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假如我以前有对你爹爹不当的地方,你会不会记在心里?”   陈菡英道:“我已经三年多没回笔架峰去了,是不是因为两年多前我爹没替钟宗驱毒的事情引起了误会?那也没什么,你放心。”   宗如仪暗暗叹了口气,对陈菡英说道:“你说话能够算得数,我就放心了!”   陈菡英正要表示,猛听宗如仪大叫道:“赫连帮主!”赫连表刚一应声,宗如仪倏又叫声:“接住!”   叫声中,群雄只见有道黑影一掠,赫连表已将黑影一把捞住,问道:“阁下又将钟宗交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宗如仪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他外公才交给你么?不是的!我本来打算把他交给身后张兄的,又怕诸位不甚放心,所以特地交给你。因为只有你离我和张兄最近,张兄随时都可以监视你,只等我把红花谷的事情一了,张兄立时就可出手夺回他来。不过我要声明,你不可解活他的穴道,否则我干父子情逾骨肉,他定要出手相助,那时节,又不知有几家掌门掌舵毁在他手中,责任就该由你一人负了!”   武当掌门道弘真人道:“这样才不愧为好汉子,你既不要你干儿子相助,那么张教主也要不要参加呢?”   他深感张介寰也是一个极其扎手的人物,先用话试探一下。   宗如仪忽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荡四野,山谷回应,听得群雄相顾失色。笑毕才道:“独眼龙单人独马纵横天下,十多年来,有谁见我宗如仪要人帮忙来着?”   群雄纷纷努力回忆,果然想不出他要人帮忙过,不觉都无一言。   尘玄禅师大声道:“既然不要任何人帮忙,眼下尽可以开始了断了!”   宗如仪大笑道:“那是自然。”忽又侧脸向陈菡英叮咛道:“英儿,等会动起手来,你千万不可帮我,免得弱了干爹半生英名,你只需站在张伯伯一道就好,知不知道?”细语关注,俨如父女。   陈菡英两眼发红,只不作声,宗如仪怒道:“你敢是不听干爹的话?”   陈菡英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不能见你遇险不救!”话声坚决有力,显然出自肺腑。   宗如仪寻思无计,霍地出手疾点她的软麻穴,饶是瞎子对明眼人,陈菡英就是闪避不及,一个小身子当场栽倒!   群雄见了,又多一层惊惧,觉得他出手之快,认穴之准,并不亚于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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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盖世英灵     宗如仪大声道:“眼下就要开始了断血仇了,你们如何……”   一语未完,赫连表喝止道:“慢来,血仇了断一经开始,便没你的命在,先把‘万象宝录’交出来了,再说了断之事。”   宗如仪笑道:“刚才只为我干儿子一现身,便将宝录的事岔掉了,让我接着说下去。”顿了顿再道:“红花谷中的那万象宝录是我拿了,但是解开外面的包皮,里面只是一层又一层铁盒和布质的包袱皮,如此大约五六层,最后仍然是个空盒……”   群雄听到这里,立刻叫道:“谁相信你!”   “根本就是你藏起来了!”   “包袱里面决不是空的!”   “……”   叫声喧哗嚷成一片。   宗如仪叫声:“不要吵,其中还有秘密!”   群雄无不切念宝录,一听其中尚有秘密,顿时安静了。宗如仪朗声问道:“请问赫连帮主,当日比武结果,有那些人是胜利者呢?”   赫连表道:“一共只七个人,那是少林派的尘吾禅师、武当派的道坚真人、峨嵋派的静如师太、天山派的樊新波樊大侠、穷家帮的白振长老、兄弟会的赵君瑜赵大侠和老夫。至于当时主持的三人还没算在里面。”   宗如仪微微笑道:“那负责主持比武的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人是全胜利的了?”赫连表蓦地心灵一动,似乎明白一半了,忙重重“嗯”了一声。   宗如仪又问道:“但不知此七人之中,谁夺魁的希望最大?”   赫连表低头想了一下,道:“各有所长,甚难定准。”   宗如仪道:“少林派的尘一和尚和尘吾和尚怎么样?”   赫连表道:“尘一禅师不算,尘吾禅师则极具希望,却无必胜把握。”   宗如仪道:“万象宝录系由尘一和尚带去红谷,假若是你赫连表夺了魁,而发现其中并无‘万象宝录’一书,你将如何?”   赫连表沉吟道:“那……那我非逼迫尘一禅师交出不可,因为万象宝录一书向来是由少林派保管的。”   宗如仪微笑说道:“对!但此事已牵涉到整个少林派了,如果他掌门人将负责携带此书的尘一和尚按照派规处死,并且答应你设法寻找,你又将如何?”   赫连表似乎彻底大悟,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宗如仪道:“如若是尘吾和尚夺了魁,又将如何了结此事?”   群雄大哗道:“咱们不要听你转弯抹角,要说就直接了当地说,不说就拉倒!”   宗如仪微微笑道:“事情要慢慢地说才得明白。我可以先告诉诸位,尘一和尚不论夺魁与否,他是注定一死的了。因为万象宝录一书委实是在尘空掌门手……”   话声未了,陡听尘玄禅师厉虽道:“满嘴胡言,你是如何知道的?”   群雄也都提防宗如仪是在挑拨离间,大都面现惊疑,并不盲从附和宗如仪。   宗如仪淡淡说道:“我说一件最足证明的事。眼下他掌门人尘空和尚便正在‘达摩洞’中闭关苦练万象宝录。诸位心中可能又在问我是怎生知道的了?我不妨再告诉诸位,当我在红花谷中枉自杀了许多好手,始终没见到万象宝录,自然心有不甘,最近才偷进嵩山少林室峰,凑巧遇上尘一和尚的弟子无为和尚,他一听说我就是独眼龙,立刻自动把师父和掌门师叔为掌门人职位而明争暗夺的事告诉我。并说出眼下他掌门师叔尘空和尚正在达摩洞中闭关苦练万象宝录书中所载的玄妙功夫。如果诸位不肯相信,看有谁能够在一年以内接见少林掌门尘空和尚,或者他们肯放无为和尚见客,那宗某人便是诓骗诸位了。”   群雄听得将信将疑,不断用眼光在宗如仪和尘玄禅师脸上往来逡巡。   尘玄禅师大声道:“诸位施主休得听他胡言,他不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支援,便是居心离间咱们的感情,咱们赶快联手毁了他,老衲即刻领诸位会见敝掌门师兄。”   群雄一听此言,疑心顿失,却听宗如仪笑道:“诸位如果侥幸不死,竟然见不到尘空和尚与无为和尚,便是不是承认万象宝录确被尘空和尚使巧偷下来了?”   尘玄禅师神情激动,大声道:“诸位如若会见不到尘空掌门师兄,便老衲也无从分辩说万象宝录不是被他做了手脚了。”   宗如仪厉声道:“诸位记住他的话便好。咱们也该动手了断红花谷的旧债了。来!宗如仪先毙了十个八个,还有话说。”说毕,右手解下腰际绕着的黑色长鞭,左手却并食中两指捏成剑诀,喝道:“怕死的退到后面去,不怕死就上来!”一股凛然之气,并不因失掉双目而稍减。   群雄中有些胆小的,当真躲躲闪闪,缩到后面去了;一些胆大的,自命英雄的,相互一交眼色,发声喊,立见十多个人一拥而上。   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健者,一朝出手,顿见拳风掌劲,刀光剑影,在宗如仪四面八方闪动不休。   钟宗和陈菡英的穴道双双被点,眼能看,耳能听,就只动弹不得,开口不得,一见众人这等凌厉攻势,不禁十分代干爹着急。   好个纵横天下,从没遇到对手的宗如仪端的了得,他抖擞精神,以耳代目,只见他长鞭一翻一卷,顿时就听得一阵“呛呛啷啷”一串连响,十多个人手中的兵器,八成已被长鞭卷掉落在地上。   方正惊愕,又见他把长鞭一甩,双手齐出,当其锋的人只觉指影在眼前一掠,便即登时送命!动作快得缭人眼花。   他动作既快,认人又准,双眼就如没有失明一般。错眼间,他身子转动一圈,那十几名抢攻的人,只有一个见势不对,尽快逃开,保全一命而外,其余无一幸免!   他这等手法,全场中只有赫连表一人目击过,其余虽有极少数的人见过他的惊人能耐,却没见这等逢上即死的厉害手段。此刻一见,不禁丧胆亡魂,冷汗直冒,都在暗想:“若是这般打法,人手再多,也经不起这魔头手指几点,难怪红花谷中能在瞬息间力毙百十名好手!”   只有张价寰一人心里有数,可是他表面上始终漠无表情,一直冷眼观瞧。   便在此时,宗如仪突然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不理众人,众人惊弓之鸟,亡魂未定,不知宗如仪捣什么鬼,人人都以惊疑的眼光注望他,却无一人敢上前冒险。   瞬刻后,宗如仪忽又一跃而起,面向群雄朗声道:“宗如仪若不杀这十多个人,诸位只道宗某失却双目,奈何诸位不了;如若继续杀戮下去,不但把当今武林朋友毁灭殆尽,而且也作孽太深,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群雄听了都在暗想:“莫非你想和解,那本派红花谷的人岂不白死了!可是若不和解,刚才这十多个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便如何处理才好呢?”   不言群雄心里琢磨,宗如仪略微顿了一顿,再又说道:“宗如仪半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决无法就这么空口了结那么多血海深仇……”   尘玄禅师站在人丛厉声道:“你想怎么了结?”   这正是群雄想问,要问,而来不及问,或者不敢发问的事,一听尘玄禅师问了,群雄便立刻一齐注视着宗如仪。   宗如仪叱道:“别人都能问,就只你们心地险恶,外表上却又故示大慈大悲的少林派的混帐和尚不配问!你只记住你马上领他们去嵩山面见你们掌门秃驴,说明宝录的出处就行。”   尘玄禅师见他口口声声只把万象宝录的事往少林派头上推,不觉急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正要严词驳斥,只见宗如仪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柄耀眼的匕首,神情则瞬息数变:忽而狂傲,忽而严肃,忽而激动,忽而伤感,忽而歉疚……   群雄意识着已经面临暴风雨的前夕,一旦降临,准是狂风骤雨,汹涌绝伦!因此每个人都是屏息凝神,暗蓄真力,严密戒备。   这一来,广场中顿呈一片死寂,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宗如仪的神色一变再变,终于变得和穆,恬静起来,像是入定的老僧一般。   群雄不觉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仍严密戒备着。   便在这刻,突见宗如仪不声不响,蓦地倒转刀尖,迎着自己的心窝,腕间一使力,那七八寸长的匕首,只剩刀柄留在外面,整个刀身已刺入心窝!   这是出乎群雄意料之外的仓促剧变,不禁一齐惊叫了一声,却见宗如仪手扶刀柄,停在胸口不动,软弱而微微气喘地说道:“宗如仪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天道好还,情愿以一命了结无数条命案血仇。诸位如果仍然放宗某人不过,臭皮囊一具,任令诸位如何处理!诸位赶快和理之后,好与尘玄和尚同赴高山,追究宝录下落。”说罢,猛地将刀用力往外一拔,但见一道血泉,射出一丈多远,一个身子卟地栽倒。纵横天下十多年未逢对手的独眼龙宗如仪,就此撒手人寰,自绝谢世。   数百武林人物,顿时被宗如仪这等始料不及的意外行动惊呆了,就中只有张介寰暗自感叹:“今日情势,若非他有先见之明,预作安排,焉能如此轻易了结!宗公子,你武功谋略,无不胜出张介寰多多,张介寰这十多年的光阴,殊非虚掷了!”   瞥眼见钟宗五官不动,满面通红,暗道:“今番若非为你这傻小子,我张介寰只怕要老死‘翠槐别院’,今生休想出头了!”   广场中群雄微一惊愕之后,瞬即骚动起来:有的主张把宗如仪碎为肉酱;有的则认为如非宗如仪自行了断,便以往的这桩血仇也无法清偿;有道是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不如就这么作罢算了;有的人则更大声叫嚷,要把钟宗也乘机杀掉,免得养痈贻患,纵虎归山。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偌大一个广场,顿时闹嚷成一片。   突然间,有人大叫一声“兆熊”。   这声音响云霄,掩盖了数百人喧腾的声音,震得群雄耳鼓嗡嗡作响,群雄陡吃了一惊,不由得住口四下张望。   张兆熊听出正是他爹爹叫唤的声音,大喜应道:“爹爹有甚吩咐么?”   张介寰朗声道:“立刻调集本教现有徒众听候派遣!”   话没说了,群雄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派遣的“遣”字忽然掠空而过,身法之快,简直缭人眼花。   定眼看时,只见张介寰侧身立在赫连表左边,嘴里淡淡说道:“赫连帮主,把钟宗交给我。”言语之间,没有一丝丝情感。   赫连表刚意识到张介寰是冲他而来,忙闪身跃开,不料仍然迟了一步,只觉背心期门穴上有只手掌紧紧贴着。心想:“宗如仪既死,我已无强留钟宗的必要。再说钟宗也确是钟克扬和蓉姑生下的儿子,我的亲外孙儿,正好落得作个顺水人情。”当下朗朗一笑,道:“大丈夫言出如风,岂肯反悔,接去吧!”说着,把右胁下挟着的钟宗,用双臂托起,递了过来。   张介寰防他暗算,先用左手抓过穴道被点的钟宗,然后松开贴着赫连表背心的右掌,暴退寻丈,并道:“多谢赫连帮主。”   他这种胁制赫连表的动作,正被他的身子遮掩着,群雄并没看到,见赫连表爽快地交出钟宗,还道他当真言出必践,对他无形中生出敬意。   张介寰道过谢,扶起钟宗正要转身走回,忽见赫连表用手一指,厉声道:“呔,不准动!”   张介寰一楞,猛听身后有人厉声道:“你不教我动她,敢是欺我华心亭只孤身一人在此!”   赫连表道:“这丫头并非你华山派门人,她毁了我两位堂主,岂能放她下山?”   华心亭忽地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为了黄、贺两位堂主,没事情,再有个多时辰,白会清醒过来。”   赫连表将信将疑,华心亭又道:“他两人只是吃‘顺手香’迷昏了!”   赫连表讶道:“‘顺手香’?她是……”   华心亭笑着接道:“冷面铁心今华陀陈一超的掌珠。”   赫连表一挥手,华心亭正再次俯身,替陈菡英活开穴道,张介寰忽又喝止道:“不准解开她的穴道!”一派命令口吻,惹得华心亭勃然大怒道:“她是我的内侄女,我为何不能替她解活穴道?”   张介寰一亮臂弯中的钟宗,道:“他何尝不是赫连帮主的亲外孙儿。只因他两人都是宗大侠的义子、女,宗大侠临终前曾托我护送他俩离开九连山,你虽是她姑爹,也暂时不要管她。”   他不理会华心亭的反应如何,立即抬头叫道:“兆熊派几名兄弟来!”   张兆熊忙指派几名弟兄前去张介寰跟前听候差遣。   张介寰递过臂中钟宗,吩咐将钟宗和陈菡英分别抬起,候命一同下山。   华心亭忖度张介寰之对陈菡英似无恶意,便不再争,悄然退下。   张介寰抬眼见东方已露曙光,环扫群雄一眼,大声道:“老夫就要携带宗大侠的遗体下山了,有谁放不过他的站出来。”   他并无维护宗如仪遗体之心,但群雄适才见赫连表和华心亭同是一派首脑,尚且服服贴贴,谁还敢挺身而出?   张介寰候了片刻,见无人出头,叫道:“兆熊,再派两人抬着宗大侠的遗体,其余弟兄,由你率领开路,老夫亲自断后,就此下山。如敢阻拦,格杀不论!”   天地教自从张介寰十多年前失踪,教势日衰。张兆熊、兆义兄弟两人接掌教务以来,时常受人欺侮,积怨甚深,常思报复,苦于心余力拙。眼下见爹爹复出,又命他当先开路,一时踌躇满志,睥睨群豪,一声号令,自己昂视阔步,率先前导,一路左顾右盼,好不威风!   果然人的名儿树的影,就凭张介寰的声威,那么多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就没一个愿意为不太切身的利害关系现身阻拦。   连带华山派掌门华心亭在内,一行三十余人,浩浩荡荡,迤逦下山而去。   下得山来,天已大亮,一行正走之间,前面的徒众忽然有人发了声惊叫,随着这声惊叫,忽见钟宗已挣落地面,略一定神,随即向山上回走。   张兆熊迎面拦住去路,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钟宗一言不发,径直扑到宗如仪遗体跟前,抚尸凝注,泪如泉涌。   这么一来,三十多人一齐停止下来,注望着他。张兆熊瞥了他爹爹一眼,见张介寰虽无教他出手之意,只因心切弟仇,便守候在钟宗身旁,要借故乘机报复。   钟宗饮泣了一阵,突然倒身下拜,沉声说道:“干爹英灵不灭,待宗儿即回九连山杀尽那些逼死你的狗强盗,替你报仇!”说完,昂首疾步,直向山上走去。   张兆熊晃身拦在前面喝道:“不准上山!”   钟宗两眼环睁,睚眦尽裂,后又敛住怒气,冷冷道:“让开!”   张兆熊哪里肯听,厉声道:“还了我兄弟的命来再走!”   钟宗抬头扫了张介寰一眼,见他扭头望着别处,便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张兆熊态度嚣张,说道:“我偏逼你动手!出手吧!”   钟宗咬牙道:“好!是你逼我的。”说完,两臂一前一后,打出那招“车前马后”来。   张兆熊有心要当爹爹面露脸,也不理会对方的内力修为如何,当下气聚丹田,引运右臂,迎着来势接了一掌。   要知钟宗这一掌已使了九至十成功力,原打算一掌击退对方之后,便好上山找那些人报仇。张兆熊这一硬接,未免显得不自量力,只见两股掌力一经交接,随着一声闷响,张兆熊蹬蹬蹬连退三步!   心中又羞又惊,但仍拦住去路不肯让开。   钟宗木然道:“你让我先杀掉他们了,回来抵你兄弟的命就是。”   张兆熊心切弟弟深仇,又见有爹爹在旁,自己纵然不敌,,爹爹谅也不致袖手旁观。闻言大喝道:“你今生今世,也休想杀那些人,谁耐心等你!”   钟宗道:“你既然不放我过去,我只好硬闯了。”说完,一前一后同时打出两掌,仍是那招“车前马后”。   张兆熊在九连山也听人说起过,钟宗老是喜欢那前后同时打出两掌的一招,刚才试过了,果然威猛已极,也估料着钟宗二招仍可能沿用前招,但他却寻思不出妥当的应付之策。见钟宗掌已出手,这才慌不迭地往后射退七八尺远,仍然档住去路不让。   钟宗火了,紧走几步,又是那招“车前马后”对准张兆熊身上打去。张兆熊依然不敢迎拒,迫得再退一丈之地。   话休烦絮,钟宗接连打出五招“车前马后”,张兆熊节节退了五六丈。钟宗的意思是想再把对方迫退三丈之后,那儿地势辽阔,自己便可从侧面回九连山上去了。但当他第六次出手时,张兆熊突然一改常态,集结全身功力,吐气开声,拚命接了一掌。   力学证明,抗力愈大,弹力也愈大。张兆熊内力不如钟宗,这奋力一接的结果,登时被震得肺腑移位,气血翻涌,踉踉跄跄,跌在路旁爬不起来。   钟宗一见大喜,正要窜了过去,忽听身后有人喝道:“钟宗不准走!”   钟宗认得是张介寰的声音,回身问道:“张伯伯也要拦阻我去报仇?”   张介寰缓缓走上来,冷冷说道:“别人逼死你干爹你要报仇,难道你杀死我兆义儿,我便不该报?!”   钟宗只觉周身血液沸腾,愤然截住说道:“好!你过来咱们拚一场吧!”   张介寰摇头道:“我和你干爹生前曾约言,只等时机一到,我自然会来找你了断的。   钟宗道:“只要我不死,我会等你的。眼下我要回转九连山去,替我干爹报仇,少陪了。”说完,返身向山上走去。   张介寰厉声道:“你不管你干爹安葬的事了?”   钟宗听了,不觉双目落泪,随即拭去泪水,回身毅然说道:“顾得报仇,便顾不得死者,安葬的事,就劳你代办了吧!”   华心亭见了不觉十分感动,忙道:“报仇也不急在一时,死者入土为安,先葬死的,再对付仇家,岂不是好。”   张介寰喝道:“这里没有你华山派的事,不劳你多管,你带着你侄女回去吧!”   华心亭怒道:“我走就走,难道离开你张介寰便不能行动!”   张介寰冷冷道:“但愿你能平安抵达华山。”   华心亭一言不发,接过陈菡英,拔脚就朝北面奔去。   钟宗感念陈菡英对他有许多好处,想要向她道谢,又觉得既然是好朋友,就毋须在口头上多此一举,再想到自己报仇之事生死未卜,何苦再来连累她?便没加挽留。   陈菡英穴道未解,有口难言,心里却十分恼恨钟宗绝情。   张介寰面色凝重,望着张兆熊斥道:“不长进的东西,十多年不见,仍无寸进。你兄弟的事,从此不准你管。你如今只须留下两人,其余的都赶快带回总教,严加戒备,只准防守,不准出击,我去趟贵州,便尽快赶回来。”   张兆熊诺诺连声,率领其余二十多人,连夜赶回赣西武功山总教去了。   张介寰眼看那一行人走了,才对钟宗冷冰冰地说道:“你如何报仇,什么时候报仇,我都不管,但你必须和我回到‘翠槐别院’埋好你干爹,并且让我把你干爹转交给你的遗物遗言交代过了才行。眼下我只问你是自己走?还是一定要我叫人抬你走?”   钟宗只觉自从干爹一死,张介寰对他,已找不出一点点以前那种恭顺的言态。他固然不在乎恭顺与否,心里多少总感到有点不快。但一转念到张介寰这种口吻,虽然相当跋扈,究竟不失为一片好心,更何况此行还有干爹的遗物受领。因道:“好,等我先把干爹改葬到太白山以后,再回翠槐别院去。”   张介寰奇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要把你干爹改葬到千里迢迢的太白山中去呢?”   钟宗毅然道:“干爹是在太白山中惹祸死的,所以我要把他葬在太白山!”   张介寰不以为然,淡淡道:“那算什么呢?”   钟宗沉声道:“等我将来把那些逼死他的人一个一个都杀了,再到他坟前祭他,告诉他:“我替他报了仇了!”   他的话声是那么坚强有力,神色又那么肃穆沉毅,张介寰听了,十分动容,心里却同时起了个疙瘩,忖道:“这小子的意志坚强得令人可怕,虽然他目前不能对我为患,但可能是将来唯一威胁我的人物!顾得利害便顾不得道义,不如趁早将他除掉!”   杀机既起,便借故刁难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天地教已因这一次得罪了各大家派,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联手对付我父子,我得赶紧回江西,哪儿有工夫陪你去陕西!我看你还是跟我先回贵州翠槐别院,等我把你干爹的遗物交你之后,那时任你怎样就怎样!”   钟宗心中有气,想了想,说道:“你把那些遗物交给管家好了。我自己背干爹去!”   张介寰眉梢聚煞,哼了一声,道:“只怕由不得你!”   钟宗听了,一古脑积怨一齐发泄,沉声道:“你有力量杀死我,但没法子不让我先到陕西安葬干爹!我是去定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说完,一下从那两名弟兄肩上抢过宗如仪的遗体用两臂横托着,望也不再望张介寰一眼,自顾大步走开。   张介寰一见,杀机更炽,倏地晃到钟宗身后,蒲扇般的大巴掌,用无风掌力,直向钟宗的后脑印上去!   眼见钟宗无知无觉,马上就要一掌毙命,张介寰突然在手掌刚要触及钟宗皮肉的一瞬间撤回,望着大步走着的钟宗怔怔出神……   “启教主,钟宗去远了。”是他手下两名弟兄之中的一人在悄声提醒他。   张介寰如梦初醒,猛回头对两人扫了一眼,心灵一震,杀意陡生!轻轻说声:“看!”声音虽低,却显得十分惊急。   那两名弟兄刚回头张望,张介寰手指连点,两人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已枉死在张介寰手指之下!   两具尸首栽倒的“咕咚”声响,惊动了走去好远的钟宗,他回头瞧见是两名弟兄无故倒地,不觉愣了一下,张介寰已先发话道:“走吧!张介寰敬你有孝心的血性汉子,破例陪你走一趟陕西。”   钟宗大出意外,连忙弯腰施礼,并道:“谢谢张伯伯了。不知他们……”   张介寰截住说道:“他两人教我杀死你,所以我先杀掉他们。”   钟宗不知张介寰乃当今第一枭雄,还信以为真,愣了一下,幽幽道:“你随便处分他们一下就够了,何必要他们的命!”   张介寰道:“教人行不义之事,便是不义之人。不义之人,留他何用!”   钟宗内心不安,沉默了半晌,说道:“他们是因为我的事情死的,我想把他们埋了再走,好不好?”   张介寰道:“他两人生前是本教徒众,虽然罪不容诛,有道是人死不记仇,你便不说我也会将他们埋了才走的!”   钭宗心想:“到底一教之主,气度自然与众不同。换了别人,未必会这么做法,难怪干爹生前器重他!”   于是,两人就僻处将那两具尸体埋葬起来。   其实,钟宗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太幼稚了!   要知张介寰乃当今一代枭雄,做人行事,自有其一套与众不同的独特作风。有时虽然极端可憎,但也有其令人敬爱之处。   他之所以突然在暗袭钟宗临得手的前一刹改变初衷,不是他心地仁厚,而是基于江湖道义和他一贯的作风,其中还略略含有不屑的成分。   原来当他掌已下击,生死决于一发之间时,忽然一眼瞥见钟宗双臂横托着的宗如仪那栩栩如生、安祥神态中自然具有神威的遗容,不自禁地登时肃然起敬,同时电一般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可以对天下人负义,独不可对他失信!”意到心随,所以在电光石火间硬把即要临身的手臂撤回!   他认为作了一件足堪自慰自豪的快事,方自静静回味,不料那倒霉的两名弟兄不识进退,偏在这时出言讨好,殊不知正触了他的忌讳,立刻将两人杀了灭口,免得将来传扬出去,弱了他的名头,等钟宗问起时,反倒推说两人要谋害钟宗,所以才将之杀死,落得个死无对证。   这虽是一件小事,却可见其玩弄权术之一斑。   闲言少叙,且说两人就僻处葬了那两名弟兄之后,立即扑奔陕西太白山而去。   两人一路兼程疾行,何消半月,业已抵达太白山麓。   这时正是三月天气,山上积雪已经溶化,草木向荣,百花争放。   钟宗旧地重游,心情沉重,两年前的往事,历历如在目前,触景生情,心中无限伤感!   当走到山腰一处陡削地带间,忽然停下脚步,瞧着怀中的宗如仪的遗体,凄然自语道:“干爹,这儿就是咱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啊!如今事隔两三年,想起来就跟昨天一般,眼下景物如往昔,而你却不能……不能讲……讲话了!天下可以无我,不可以没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把你留下来呢?”   他语出衷诚,说得哀哀欲绝,张介寰想起宗如仪生前的豪举和待他的许多好处,不禁悲从中来,洒下几滴英雄热泪。   他眼见钟宗涕泗滂沱,如醉如痴,任其伤心了一回,劝道:“走吧,钟宗!少作儿女态,挺起胸来,努力完成他的遗志,不强似哭兮兮么!”   钟宗听了,如被棒喝,登时抬起头来,大步向山上走去。   登上山峰,俯望谷底,但见遍谷红花,灿烂夺目。张介寰眺望了一会,叹道:“谷名‘红花’,诚非妄言,钟宗,此处风景绝佳,你干爹能埋骨于此,九泉下也将感谢你的。生子当如孙仲谋,老夫那犬子么?唉!只合务农糊口,老死牖下,哪堪侧身江湖,逐鹿天下!”   钟宗听他提起张兆熊兄弟,不觉十分内疚,低声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兆义兄弟就是你的儿子,也不是有心要杀他,我只是……”   张介寰立即截住他的话头,正色说道:“桥归桥,路归路,咱们有言在先,这趟子事等两年以后再说,目前先安葬你干爹才是正经。”说完,当先向谷中走去。   钟宗料想张介寰决定不肯就此罢手,便也不再深言。   两人下得谷中,钟宗举目打量,一径向当年埋葬他爹爹钟克扬的地方走去。当他第一眼发现那座坟墓时,不觉“咦”了一声。   原来这座坟墓,业已围砌得整齐壮观,坟前并有一块石碑。他不觉十分惊奇,紧走几步,凝目注望时,只见石碑上写:“钟公克扬之墓。赫连蓉姑率子钟宗立。”   不觉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娘来立的!”   怀中掏出那块被踏扁了的空盒,发了回怔,心说:“看来这东西怕不能陪葬爹爹了!”   张介寰相度了半晌,说道:“谷中就数葬你爹的地方最美,我看你干爹也就在这附近安葬好了。”   两人草草葬好宗如仪,张介寰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祝道:“宗公子,彼此间主仆关系虽绝,张介寰所作诺言,一定实践到底;嘱咐交少主人钟宗的物件,容即转致。公子泉下有知,当能明察。”   钟宗热泪盈眶,伏地拜道:“干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要是你交代的,我一定舍命去做!你在世的时候,纵横天下无二,死了之后,也望你大显威灵,保佑我帮你做事!”   他本就不会说话,这时心中悲恸,说起来更加显得词不达意,但如细加体会,却是深入肺腑之言。   张介寰听得一震:“这小子有恒心,有毅力。有道是:勤能补拙,拙常制巧。又道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听他所言,看来此子当真不可小觑了!”从此生了释嫌结纳之心。   口口  口口  口口   二人朝西走了十来天,这天晚间抵达黔西野马山翠槐别院。   张介寰遣开所有的人,领钟宗来到宗如仪生前的卧室里,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给钟宗道:“就只这一点点东西,你看看包皮动过没有?你干爹的亲笔封条是不是完整的?检查好了,我再转告他的遗言。”   钟宗仔细了打量,只见这是一个八寸来长,五寸来宽,三四寸厚,用厚厚的棉纸包得整整齐齐,封口处并用极细极薄的白纸条封住,上面还有“宗如仪笔封”的字样。那封条共有五个,都足在对口处成十字形粘贴着,可以想见到小纸包里面的物件将是如何的秘密和重要。   他反复看了两遍,说道:“都是好的,没动过。”   张介寰道:“既如此,我就告诉你关于你干爹的遗言了。他说:你务必照遗书上面的话去做,他才会瞑目安心;其次,那是在临死前一刹用传音入密功夫告诉我说,你要尽一切力量好好照顾陈菡英,以补偿他生前对冷面铁心今华陀陈一超失当的地方;最后要我把那些现身逼他动手的人的姓名转告你,那就是少林尘玄……”   钟宗道:“我当时耳目俱灵,都记住了。”   张介寰道:“那敢情好得很,我受托之事已完,我走了。”说罢,返身退出。   钟宗手捧遗物,心里琢磨遗言,不觉如痴如醉,也没理会张介寰的去留。突然间,他触起了一件要事,忙如飞追出,一面大声叫道:“张伯伯!张伯伯!……”中气充沛,夜晚远播数里。   张介寰驰去很远了,闻声奔回问有什么事?   钟宗迎上前去,惶惑地问道:“我干爹怎会留有遗物?不成他在去九连山之前便有自绝的打算?”   张介寰心想:“人都说他傻里傻气,看来并不傻嘛!”因道:“不错,他临行前便有了这种打算了!”   钟宗十分惶惑,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定要这样做?旁的就没有方法了么?”   张介寰黯然道:“我不妨和盘告诉你吧。自从他两年前带你回到翠槐别院,可能是因为双目失明,也可能别有原因,但为了要替你驱毒,所以他宁愿丧失全身功力为你驱毒,原期三年,一面将你身上的热毒驱尽,一面授你武功。怎料时近两年,你热毒未去,而他的内力却已丧失三分之二了!”   钟宗大叹道:“正因如此,我才出走的呀!”忽然他有了疑虑,又道:“他功力丧失三分之二,怎能在九连山上一气连毙十余名好手?”   张介寰叹道:“这正是他聪明之处。他集中全所有三分之一的内力一举而毙许多人,乃是表示他所以自绝,并非力不如人。实际上毙了众人以后的他,便一个普通力壮的汉子,也足能制他死命!你不见他当时便跌坐调息,不敢妄动一下么?”   钟宗大哭道:“都是我害了他,我必要杀尽那些逼死他的人!”   张介寰道:“可是你得记住,你我还有一段未了的过节!”   钟宗不耐道:“你和我究竟是敌对还是朋友?张兆义的事,你又打算在哪一天才了断?”   张介寰道:“你我之间是恩仇兼俱,敌友难分。我和你干爹有约言在先,当他死后两年,便是你我总结之日,你若死不了,牢牢记住这个日子就行。”说完,身形一晃,如飞驰去。   时近三更,别院中特别显得寂静、凄凉。   钟宗独自发了回怔,忽然想起干爹的遗物,忙拆开小包看时,里面装有两封书信和另一个再又加过封皮的小包,小包上写着:“宗如仪手录”字样。   两封信:一封上写“宗儿亲拆”;另一封则空无一字。   钟宗心疑,拆开自己那封信,只见信纸上面写道:“字付宗儿知悉,当你读此书时,余已埋骨地下。”看到这里,不禁触起伤怀,只觉视线模糊,眼帘已经湿润如潮了。   他用衫袖拭去泪水,继续阅读下去:“余所以出此下策,良非得已,个中情形,张教主当必转告。张教主屈为余仆十四载,余始终以挚友视之,此君忍辱负重,胜于常人,常言:侧身武林而不能冠冕群侪,宁可屈身事人,绝口不谈武事。此其所以在余手中一败之后而依余十四年也。虽然,余亦常言:余必将一身所学择人传授,以为余死后横扫中原之继承者,不令其有窥望之心。今幸而得汝授艺,方期所望有成,惟不幸有此意外,是天欲其权执牛耳数年也。留下‘霹雳八掌’中未学完之残余招式数种,望慎藏苦练,以汝之际遇,设能驱尽热毒,两年之后,当可与之一争长短,问鼎中原。”看到此处,不觉意气飞扬,俨然已经获得胜利似的。   再又往下看:“故汝目前急务,首在设法驱除热毒,然后再搏张介寰,至于报仇与否,大可不必介意。又汝应善视汝母,并及外公,另附函一件,可于会见汝母时面呈之。遗付各言,均应切记毋违!”下面则是姓名月日。   钟宗暗自寻思道:“干爹既然如此郑重交代,大概那‘三目螭蛙’必是地上珍品,倘能驱尽热毒,对我武功一道,定有相当助益。前番英儿似乎说过,她可以去笔架峰她爹那儿跑一趟,以她父女之情,若得她居中要求,想来她爹爹必然应允,只不知她眼下是去华山,还是径回笔架峰?我不妨先去趟华山问问,或者能够会到她也甚难说。”   于是他怀着满腔希望,于翌日清晨登程,直奔华山而去。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七章 华山情劫     钟宗一路晓行夜宿,十来天的奔波,这天炊烟四起的时候,已经来到华山脚下。   华山是五岳中的西岳,亦名太华山,位于古都长安与洛阳之间,最着名的五峰是中峰和东南西北四峰。东峰为仙人掌,南峰号落雁峰,西峰名莲花峰;另有云峰、明星峰、玉女峰等环拱中峰。山势陡削,常人不易攀登,华山派的总枢纽,便设在南面的落雁峰上。   钟宗只耳闻华山派之名,并未到过,这时见石壁直上,形势险恶,更不知道华山派究竟在哪座山峰?见天色已晚,又无特急事务,便就山脚民家歇下,打算问清地点,明晨再行登山。   主人自称是老猎户,对山上路径甚是熟悉,便把去华山派的路径说得明明白白。钟宗谢了,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便在厅上搭铺歇息下来。   朦胧中,屋外忽然传来阵阵衣袂飘风之声,其中并夹杂着继继续续的对话声:“……得手没……”   “……好手……愁……网打尽。”   “……超……好惹……娘……毒难缠……不着……米……!”   钟宗越听越疑,忍不住翻身坐起,下床走到窗前,左手揭起窗帘,正要越窗而出,突听身后一个苍老声音淡淡说道:“天都快四更了,小哥儿还没睡么?”   钟宗大惊,回头看时,只见有个人站在中门旁边,黑暗中凝目注望,依稀像是老猎户主人,声音却迥然不同,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淡淡说道:“老猎户。你此刻想去哪里?”   钟宗耳听那几人越去越远,心里十分着急,说声:“去落雁峰。”人便越窗跃出。   脚一沾地,立即向山上奔驰,但才一起步,又听那声音在身后低叫道:“去干什么?我劝你不要枉去送命!”   钟宗脚不点地,边跑边说道:“明知送命,我也非去不可。”随着话声余音,早已奔去十多丈远。   这时他急于要追赶的几人,已踪影不见。   他略略一辨方位,按照老猎户告知方向大步奔驰,不久便已登上一座山岭。纵目望时,月光映照之下,只见群峰耸立,辨不出哪座峰头才是落雁峰。   正在犹豫,右边大石后面突然转出一个白发苍苍,猎户打扮的老人来。   他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山脚借宿的老猎户,心中十分惊讶此人的脚程,问道:“小子有眼无珠,不知前辈竟是绝代高人,失礼得很,但不知数番相阻,有甚话说?”   老猎户道:“小哥儿休得误会了,小老儿仗着地形熟悉,抄近路赶到前面,乃是必然之事,怎当绝代高人四字,小哥儿可知今夜华山派有场生死搏斗么?”   钟宗心头惊震,忙问道:“对方是谁?如今来了没有?”   老猎户幽幽说道:“对方太多,听说当今各大门派的人都有!”   钟宗更是心惊,急问:“老人家知道为什么?”   老猎户道:“据说都是华山掌门人的一个内侄女惹的祸!”   钟宗想起此事极可能导源于九连山中之事,幸喜自己还未报名,便道:“她惹了什么祸,招来许多强敌?”   老猎户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叫钟宗的年轻人,她与他不过一面之……”   钟宗听到这里,又急又慌,说声“再见”,人便抢过老猎户疾驰飞奔。   老猎户突然闪到前面拦住去路,问道:“你与华山派有何渊源,如此关心?”   钟宗这寸已经停步,急急道:“我便是钟宗,请老人家让我过去吧!”忧急之情,溢于眉宇。   老猎户一挥手,黯然道:“在劫难逃,去休去休。”   钟宗不理这一套,道了谢,再次越过老猎户,直向北面奔去。   他发足飞奔,又翻过一座山峰,游目注望,远远看到两条人影,在前面疾驰,一提气,使劲追去,转瞬间,距离前面人只十多丈了。   前面两人似已惊觉,回头向钟宗一望,可能也看不见钟宗的面貌,其中一人忙问:“衣师兄么?”   钟宗不答,脚底加油,埋首疾扑。   另一人高声喝道:“是谁?站住!”   这时双方相距只两丈多远了,钟宗一跃而上,抱拳问道:“两位可是要文落雁峰?”   两人见他年纪甚轻,脚下却又如此奇快,不觉心疑,反问道:“你要去哪里?”   钟宗拿眼急扫两人:只见左面的一个身材略高,脸色清癯,大概五十来岁;右首则是一个二十二三的年轻人,腰系一柄长剑,五官清秀,仪表不俗。因道:“我是要去落雁峰,却识不得路径,如果两……”   那年轻人截住问道:“你去落雁峰找谁?”   钟宗道:“找华山派的掌门人。”   年轻人不再问话,只说:“随咱们走吧!”一转身,和清癯老人双双当先疾行。   钟宗随在两人身后,边跑边想道:“不知这两人是华山派的,还是别派赶来对华山派不利的?我要不要问他们一声呢?”   便在这时,年轻人陡地发出两声清啸,接着邻近便有人发啸呼应。   钟宗听这啸声,内力俱都不弱,心想:“这三人是朋友还好,若是敌人,可又多了三名强敌了!不知落雁峰上的战况如何?怎地没听到一点搏斗的声响?”   双方啸声越来越近,眨眼前面已出现一人。   年轻人迎上前去和来人一阵耳语之后,来人迎着钟宗问道:“找华心亭干什么?你可是钟宗?”   钟宗见这人衣衫褴褛,一脸阴鸷之色,问话又那么不客气,不觉心中有气,朗声道:“我便是钟宗,替华掌门人助阵去的。你们三人是谁?”   来人嘿嘿笑道:“老夫熊邦杰,隶属穷家帮。”指着年青的说道:“这位是兄弟会叶首领的胞兄叶润甫,那位是点苍派石璞真石大侠。小兄弟,可惜你来晚了!”   钟宗一楞,喃喃道:“来晚了?!”   熊邦杰狞笑道:“唔!正是来晚一步,眼下华山派已经鸡飞狗散了!”   钟宗突然往前走去,道:“让开,我去收殓华掌门人的遗体也是好的。”他心情沉痛,说出来的话也有棱有角的。   叶润甫冷冷道:“所有华山派的人都做一个洞埋了,你还哪里收他的尸去。”   钟宗顿时怒火升起,喝道:“你们怎么这般清楚?不成就是你们下的毒法?”   熊邦杰嘿嘿冷笑道:“是又怎样?你还想替他报仇?”   钟宗忽的想起老猎户的话,说今夜有场生死搏斗,此时未交四鼓,华山派再弱,也不会消灭得这样快,或者这三人另有作用,便道:“报仇是以后的事,我要先上山看看。”说完,立即从熊邦杰旁边闪去。   熊邦杰横跨一步,拦住去路,狞笑道:“告诉你,独眼龙再也不能维护你了,你与我识相点!”   钟示怒道:“你敢不让我过去?”   熊邦杰道:“你知道就好!”   钟宗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右前左后,两臂分别打出两掌!   正好这时节叶润甫从后面暗暗走拢,刚刚撞上钟宗左臂从后面击出的一掌。   这两掌前打熊邦杰,后击叶润甫,恰好迎上两人。   两人不识厉害,各自发掌相迎。钟宗昂然不动,叶润甫也不过只略晃一晃,那熊邦杰可被震退两大步!   熊邦杰羞又急,刚一站稳,倏又冲上前来,一抬臂,猛力朝钟宗打来一掌,钟宗依样葫芦,仍是那招“车前马后”,一前一后,同时发出两掌。   三人都觉奇怪,为何钟宗两招都是一模一样?虽然这招掌法毫无变化,也极其简单,可是就想不出妥善的破解招术!   叶润甫最是现实,一见这招破解无术,而正面的熊邦杰竟又震退三步,霍地长剑出鞘,乘钟宗不备之际,不声不响,剑尖直奔钟宗身后“精促穴”。   钟宗听得后面破空声响,连忙往前一纵,两臂向前后同抬,正要打出那招“车前马后”,只听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从远处掠空传来。   那叫声非常锐厉,显然是极度惊恐的情景下叫出来的,声音很远,静夜听来,仍然甚是明朗,而且,在他听来,那声音颇像陈菡英的叫声。   他心情一紧,这一招竟没打出,凝神细听,希望能再发现什么,但从此寂然。倒是当面的熊邦杰见他怔怔站在那儿不动,测知他此刻定然心神不属,蓦地一招“老僧击鼓”,两只拳头左右交替,连续朝他头上擂来。   而叶润甫的长剑也同时从身后递到!   钟宗背腹受敌,又当怔愕之际,迫得身子半转,变成右边受拳,左方受剑的情景,匆忙中,急使“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转乾坤”,从左右两侧分打二人。   他这一招是在惊惶中出手的,一个人在惊惶中使出来的劲道,往往大得不可思议,因此他这两掌的劲道,虽然只是信手一拍,并没使用什么绝大内力,却是大得出奇,两掌竞把两人打退了三大步,兀自摇晃不定。   两人齐吃一惊,熊邦杰怒火如焚,大叫道:“兀哪石兄还不动手把这小子毁掉!”说时奋力冲了上来,呼地迎面打来一拳。   钟宗接战两人,已觉两人功力非凡,感到吃力,一听熊邦杰还吆喝石璞真上前帮手,姑且不论自己能否以一敌三,想象中落雁峰上的战况一定十分惨烈,为了应付这三人而失误了陈菡英的性命,势将抱憾终生。   一念至此,见来拳已临面门,忙使出那只学会半招的“山崩海啸”,脑袋一偏,身子逼进前去,左臂硬往上面奋力格去。   熊邦杰知道钟宗的内功要胜他一筹,忙将打回的右臂往还一缩,不料钟宗就欺定他不敢打实,刚等他收回右掌,霍地并右手中、食两指,以“天罡指”力向“眉心穴”用力戳去!   要知这“天罡指”,乃是宗如仪的平生绝技之一,当年他瞬刻间击毙百十名好手,便是用的这种功夫。他所以只传钟宗“霹雳八掌”和“天罡旨”法,就因这种指法威力无穷,钟宗他曾试用过一两次,每次都能如愿以偿,这时是因为急不可耐,无暇顾及后果,只图摆脱对方纠缠而下此杀手。   果然不负所望,“天罡指”指力到处,熊邦杰立即仰天翻倒!   钟宗心急如焚,哪管熊邦杰的死活,身形一晃,直向山上扑去!   那从未出手的点苍第一高手石璞真没见过“天罡指”力,只见熊邦杰应指而倒,也不知是死是伤?疾晃身形,随后追去。   钟宗发足狂奔,耳听身后有人赶来,身法快得出奇,回头一看,只见石璞真大袖飘飘,足下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轻功比自己还胜一层,心中想道:“刚才幸好此人未曾出手,否则自己将难全身而退!”   一刹间,飘风之声愈近,再回望时,双方相距只三丈来远,正要止步返身相搏,只听叶润甫大声叫道:“石大侠快来,熊长老生死不知。”   石璞真宛如未闻,脚下更加加快,大喝道:“跟我站住!”   钟宗知道跑不赢他,如言停步回身,石璞真大喝道:“你刚才用的什么手法?若我也接不下来时,便放你过去,否则乖乖的跟我留下!”   钟宗想道:“这是你自找晦气,可怪不得我。”因道:“好!你招架着。”说完,身子一窜,并右手两指直向对方戳去!   石璞真只觉眼前有千百道指影闪动,却不知要戳向哪里,刚感眼花缭乱,突觉手指戳向额际,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抬臂闪身,又格又避,但天罡指霸道无伦,岂容他有闪避时机?饶是他动作奇快,手指也已触及他的皮肤,登时被戳得晕头转向,蹬蹬蹬,脚下载沉载浮,踉踉跄跄,一连后退两大步!   钟宗见对方竟未跌倒,也是心惊不已,正惊悸问,石璞真已拿桩站稳,脑袋连摆几摆,眼睛也连眨几眨,定了定神,忽地开声说道:“你再戳我一指,我若接不下时,才心服口服,放你过去!”   钟宗道声“好”,运指如飞,天罡指再次点向对方天庭。   石璞真这次有了提防,刚见钟宗出手,立即注目凝神,双手交替向上连拂。   岂料这天罡指当真奇妙无比,他这阵连拂,尽管水也泼不进一滴,但钟宗的这两根指头却如有影无形,偏偏就从这间不容发的隙缝中插了进去!   跟前番一般,石璞真又见千百道指影在眼前闪动,来势之快,更是过无不及。眼看指已临头,确实无法招架,慌忙往后电闪,才勉强躲过这一指之戳,不禁心胆俱寒,只听钟宗说道:“承让承让,你说话若算数,我就要走了。”   石璞真一言不发,只低下脑袋连连挥手,钟宗会意过来,一拱手,伏身疾驰而去。   再奔一程,耳际已听到搏斗声音,钟宗这时有声可循,脚下分外快捷,不过一盏热茶时间,已见好些人在一座山峰的南面的峰腰,杀得难解难分。   急忙跑近一看,里面和尚道士全有,二三十人中,他只认识两人,那两人便是陈菡英和青城派的钻天鹞子古云登,他两人此刻斗得正酣,却并不见华心亭在哪里?   他有心要帮忙,苦于分不清敌友,大叫道:“英儿,我来了,你姑爹呢?怎地没见?快告诉我,哪是敌人?哪是友人?”   陈菡英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一心一意在厮杀,根本就没有理会钟宗的问话。这时隔钟宗最近的两个捉对儿厮打的人,其中有个肥大和尚正把对手那个三十多岁的人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钟宗心想:“她既然没听见没有答腔,华山派总不至于有和尚,这和尚大半都是少林派的。我不能眼见和尚把华山派的人毁灭。”他这么匆忙一想,立刻大喝一声,跃进斗场,抬臂朝大和尚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肥大和尚正要得手,被钟宗突然出手猛击,只好撇下哪人,应付钟宗,嘴里却大声喝道:“喂!小娃儿,你是帮谁来着?”   钟宗一愕,反问道:“你又是帮谁来的?”   肥大和尚大声道:“洒家是华山掌门人的好友,今晚赶巧碰上华山派被人围攻才出手的。你刚才不还和那丫头问话吗?怎么反而打起自己人来?”   钟宗大是怪异,不料自己的估计正好相反,因指着附近几对厮杀的人问道:“他们中有谁是自己人呢?”   肥大和尚手指脚划地道:“那个道士,那个穿紫衫的年青人,还有那个讨饭的,他们都是来围攻华山派的人,你去打他们好了。”   钟宗顺眼瞧去,只见那个乞丐模样的人攻势正锐,对手那个四旬左右的汉子显已左支右绌,情势相当险恶。   遂一跃向前,朝乞丐模样的人喝声“看掌”,早已一掌打去。   乞丐模样的人也是穷家帮四大长老之一,名叫王本真。他刚才听见了和尚与钟宗的对话却没见到钟宗打出的那一掌,这时见钟宗不过十多岁一个大娃儿,并不把他这一掌放在心上,见掌力已临,才顺手拍出一掌。   讵料他掌刚一发出,猛觉料对方力道相当威猛,慌忙陡增三成劲力原势拍出。   但听一声闷响,钟宗纹风不动,王本真倒退了一大步!   钟宗忙对那四旬汉子说道:“你帮忙那人打道士去。”   那人见他说话有欠礼貌,但感他解围之德,一声不吭地跑过去协助那人去了。   王本真气得大叫道:“哪里来的小王八蛋,老子毙了你!”   钟宗不惯骂人,气极说道:“口说无凭,你拿出真本领……”   忽然那边陈菡英娇喘吁吁地叫道:“跟他罗嗦什么,都替我杀掉!”   钟宗听她说话竟然气喘,忙转眼扫望,只见钻天鹞子古云登正把她逼得滴溜溜乱转,很少有回手之力,不由心头大急,恰好这时王本真乘他转注不备之时,突然从左面袭击,待他惊觉时,百忙中,竟打出一招“旋转乾坤”,右掌径向对方击去。   王本真早有提防,但他不肯放弃这运足内力的一击,是以仍不收势,一直击出到底!   这一下钟宗落了下风,当场震退一步,把原来预备乘机而上,运用天罡指力制敌手的计划打破。遂再欺身而上,右手食、中二指,箭一般的向对方额际点去!   正当他两指将发未发之际,又听陈菡英娇喝道:“你怎地还不下杀手!”声音中充满了焦灼之情。   钟宗激动不已,戳出的指力越发劲疾,只听“啊哟”一声,王本真仰面翻倒,再也爬不起来。   钟宗身法如电,一下子窜到钻天鹞子跟前,也不打话,伸手便是一记“天罡指”!   钻天鹞子识得厉害,不等他拢身,忙丢下陈菡英,拔脚便跑。   他轻功不坏,钟宗也无暇追他,定神一瞧,见敌不住王本真的那个四旬汉子如今和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合击道士,仍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想起宗如仪在九连山中以天罡指接连点翻十多人的一幕,不觉雄气万丈,扑上前去,先给道士一指,然后转过身子,再朝那紫衫年轻人戳了一指!   那天罡指恍如一柄利刃,不仅戳倒被戳的人,也戳进了另一些未曾和他交手的人的胸膛,他们只隐隐看到钟宗所到之处,己方的人不经一合便自栽倒,虽然不知足什么功夫,可厉害得令人心寒!   立刻发一声喊,不约而同,连同伴的尸体也顾不得,撒腿便跑!   斗场中,顿时形成一片杂乱……   钟宗自己的天罡指居然先声夺人,心头自是喜孜孜的也懒得去追赶,走到陈菡英面前问道:“你姑爹呢?英儿。”   陈菡英冷冷道:“他老人家重伤了!”   钟宗一惊,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后步履声响,回身一望,只见一个身才瘦小,年纪约在五旬以上的老头,慢慢踱了过来,向钟宗冷冷道:“小兄弟你指上的功夫不错嘛!”   陈菡英插嘴道:“你打伤我姑爹的那套掌法也不弱呀!”   钟宗想起自己在九连山之所以能够脱开黄振声、贺淑媛两位堂主的监视,虽然由陈菡英出手点倒,而当时如非华心亭设法相诱,陈菡英决难得手,自然更别说见宗如仪最后一面了。因此,他对华心亭无限感激。   此刻一听,打伤华心亭的就是眼前这人,心情顿时冲动不已,大喝道:“你也吃我一指试试!”   话完指出,天罡指径奔对方天庭,去势如箭,锐不可当!   瘦小老头左臂一拂,同时口说:“雕虫小技,也敢……”话未说完,霍地暴退五步,目别冷光,面浮重杀,阴沉沉说道:“看不出你这小子真有一手,你也接老夫两掌试试!”   说着,并不怎么作势,右臂微抬,信手打出一掌!   这时,只听和尚大叫道:“他掌力有毒,小娃儿多提防着!”   钟宗闻言惊觉时,已趋避不及,只得奋起神威,用那招车前马后硬接一掌。   钟宗正感惶惑,猛觉一股寒意袭人体内,登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瘦小老头面现得意,冷笑一声,慢腾腾的举起左掌,看样子再要打出一掌。   便在这时,忽然一道肥大身影疾射而来,还只到半途,已被瘦小老头察觉,立时左掌下击,向钟宗迎面劈到!   他的意思要在肥大黑影扑到之先,将业已受伤的钟宗乘机毁灭,用心不为不狠!不毒!   但就当左掌下劈的时候,钟宗陡然如梦初醒,笨拙的发出一记劈空掌力,肥大黑影也适在这时扑到,一见钟宗并没受伤,便站在一旁叫道:“小东西,你还是用那种指上功夫打他!”   一语未了,瘦小老头已左右开弓,又接连劈出两掌。钟宗则只半迎半拒地回击一掌,却一连打了三四个寒噤!   肥大黑影正是那肥大和尚,一见之下,不觉怒发冲冠,厉喝道:“沈三白,你凭真实本领胜人,洒家才服你,像这般以毒取胜,洒家替你羞死了!”   原来此人一向留住关外,从没踏入中原一步,故此中原的江湖道没一人认得他,和尚之能认识他,是因十多年前去关外时无意中会见的。当时因为一言不合,彼此动起手来,沈三白败给和尚一掌,这才专心练习这种“十步追魂阴毒掌”,不想今日在此遇见,又听和尚出言相激,于是冷笑道:“谁教你不练毒掌了!”   两人就只这两句话的工夫,双方停了手的人已纷纷围了上来。   便在这时,钟宗定了定神,霍地窜起,向沈三白头上戳去!   沈三白大吃一惊,他满以为钟宗已被十步追魂阴毒掌寒气所伤,本待继续赏他一掌,因为肥大和尚在跟自己说话,没有机会出手,如今所见钟宗蓦然突袭,用的竟是刚才连毙数人的指上功夫,不禁亡魂丧胆,慌忙闪身暴退!   这正予钟宗可乘之机,但钟宗却没立刻追击,只见他身形如蝴蝶穿花,倏的在对方观战的人群中,两手交替,运指如飞,朝那十来个人头上戳去,正是仿效宗如仪当日在九连山中对付群雄的指上功夫,不过功效尚差上几筹罢了。   如此一来,这些人或仆或跑,场中登时大乱起来。   霎时间,除了躺在地上或死或伤的而外,其余的人登时作鸟兽散。   和尚一见,立刻咧开大嘴,哈哈笑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今天挽回劫运之功,竞落在你这个娃儿的身上!”他欢笑中虽然不无感叹之意,说的却都是实话,因为大伙儿都有同感,面上微微现出一些愧色。   钟宗脸色一红,木讷讷地说道:“大师夸奖了,哪里便是我的功劳?”又向陈菡英说道:“英儿,快带我看你姑爹的伤势去!”   葬死养伤的事,自有华山派的人去照料,陈菡英便和钟宗一同登山去了。   钟宗十分关心华心亭的伤势,在路上问道:“你姑爹的伤势不要紧吧?”   陈菡英皱眉道:“性命大概无碍,只怕需要躺上几月,将来功力也许要打折扣!”   钟宗心里十分难过,讷讷道:“我本来可以早赶来的,路上碰到了三个人纠缠我,打了好半天才摆脱他们。”   陈菡英淡淡“哦”了一声。   钟宗忽然觉得陈菡英对他有些淡漠漠的,只道她关心她姑爹的伤势,便道:“咱们快点走,好早一点看到你姑爹。”   陈菡英忽然脸色一沉大声叱道:“我说过他又不会即将死去,何必争在一时?”   钟宗惊愕不已,陈菡英对他向来是和颜悦色的,今朝怎么忽改常态?也难怪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言语态度免不了有些失常的,便默默跟在后面,不再说话。   走了一程,陈菡英忽然柔声说道:“你怎么不说活了?是不是我刚才冲撞了你?”   钟宗心里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道:“没什么好说嘛!”   陈菡英妈然笑道:“你不能告诉我别后的情形?或者也问问我这些日子的经过么?真是木头!”   他这番轻颦浅笑,使钟宗如沐春风,暗道:“对呀!我为什么就不会问问她别后情形呢?”因笑道:“你没有回家?就跟你姑爹来华山了?”   陈菡英道:“拐到家里过一趟。”   钟宗大献殷勤,问道:“你爹好吧?”   陈菡英顿了一顿,道:“好!”说完,突然加快步伐,飞奔上山。   钟宗亦步亦趋,陈菡英忽然放慢脚步,和钟宗并肩齐步,依偎缓行。   微微夜风吹来,钟宗只觉阵阵幽香沁人鼻孔,非常好受,低低说道:“英儿,干爹留给我的信,说我目前最要紧的就是驱除身上的热毒,勤练武功尚在其次,因为……”   话没说完,陡觉“软麻穴”上一麻,人使动弹不得!   陈菡英冷笑一声,倏即把他背在肩上飞身上山。   来到一座整洁小舍,她把他搁在一个书房模样的屋里,这时有个十二三岁的青衣稚女走来笑问:“姑娘,这人是不是来打咱们的敌人呀?”   陈菡英忽然面泛寒光,瞪眼叱道:“别问这些!我如今把他交给你,你只需每隔半个时辰,替我在他软麻穴上加点一指,每天给他一点茶水度日,等过了几天,我再处置他!”说时声色俱厉,钟宗就像她杀父仇人一般。   青衣稚女发觉陈菡英神色不对,忙敛住笑容,垂手低眉连声称是。   陈菡英走出房间几步,再又回来郑重叮咛道:“慧儿,你当心点!如果被他自己冲开穴道跑了,你便休想活命!还有,不论什么人,一律不准见他!知道吧?”   慧儿奇道:“他自己会冲开穴道,那是种什么功夫?”   陈菡英沉声道:“什么功夫我不知道,我亲眼见他在离开九连山的时候解开了禁制,所以才教你每半个时辰赏他一指,这事可千万忘不得!”   慧儿也不知道钟宗是谁,她倒是顶尽职,当真牢牢守住钟宗,寸步不离。   钟宗软麻穴被点,目能视,口能言,神志尤清醒,他对陈菡英这突如其来的把他当作仇人看待,不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有心要问个明白,却苦于开口不得,只好闷闷地等,等她处置自己的时候再说。   次日晚间,慧儿在喂过他稀饭之后,又再喂了他一大碗温水。   钟宗只觉那温水芬芳扑鼻,入喉不久,那四肢百骸,便麻酥酥的舒适异常。   心中忽然奇想:“她不是回去过‘笔架峰’她爹爹那儿去过么?也许是她在跟我开玩笑,故意将我禁制住,把她从笔架峰拿来驱毒的药给我喝了,然后放开我,让我出乎意外的欢喜一场!”   他越想越觉欢喜,只差笑出声来。   于是他在欢天喜地中沉沉睡着了。   朦胧中,突觉软麻穴上一痛,猛的想起刚才的奇想,立时舒动四肢,只觉伸缩自如,分明禁制已被解开,大喜之余,马上脱口叫唤“英儿”。   不料了无反应,忙睁眼看时,只见慧儿正望着自己嗤嗤发笑,急忙问道:“你家姑娘呢,怎么没见?”   慧儿娇笑道:“你慌什么?到时候她自然会来的。”   钟宗急不可耐,问道:“她如今在哪里嘛?”   慧儿笑道:“我怎么知道?!”   钟宗道:“快去找她来!”   慧儿只是微笑摇头。   钟宗不觉狐疑起来,怔了一下,道:“那就让我去找她去。”   慧儿仍是微笑摇头。   钟宗急得有些火了,便用手轻轻去推慧儿,岂料慧儿年纪虽轻,身材也小,但力气却大得出奇,一推之下,居然跟蜻蜒撼石柱一般!   钟宗心中大骇,正想再推她一把时,忽见慧儿跑到门边,身子斜倚着门户,一手支着另一边门户,瞧着他嘻嘻傻笑。   钟宗这时当真恼了,走到门边,用手拉住她另一只下垂的手,用了一半力量往怀里一带,原只希望将她带开好让开去路,不料一带之下,那慧儿又是纹风不动!   他虽然震惊,却不相信自己的臂力奈何不了一个比自己尚要年轻的小丫环,于是使出十成力道,再把她拉了一把!   慧儿这次不再客气了,就当他一拉之际,她忽然一挣,再顺势一推,钟宗只感力道奇大,登时钟宗跄跄踉踉,接连退了七八步,蹬的一声,一屁股撞倒在一张大木椅上,动弹不得。   慧儿啐道:“说了不让你去找我家姑娘,你偏不听话,活该!”   钟宗定了定神,心中好生伤感,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唉!连一个黄毛丫头也敌不住!还说什么‘横扫中原’!干爹,你的期望已化为灰尘,你是白死了啊!”说时,无限伤心。   慧儿听他自怨自艾,不觉“卟哧”一笑。   钟宗抬头怒道:“你是笑我打你不过?!我只是恐怕打死了你,没法向你家姑娘交代!”   慧儿用手指在脸上刮着羞他,噘起小嘴唇叱道:“羞羞羞!尽在那儿说大话!”   钟宗一时控制不住怒焰,大步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并起食中二指,霍地朝慧儿额际戳去!   慧儿蛮不在乎,但却极其迅捷地把脑袋往旁边闪,钟宗心下电一般地奇想:“她居然比所有的对手都强,竟敢……”   就在这一刹之间,钟宗猛觉手指头触到一件物体,惊惶中看时,正有一个容颜秀丽的美人出现门口,急瞥之下,不禁惊呼一声“啊哟”!   原来被他无意中戳到的美人头,正是他急欲一见的陈菡英。   便在这时,陈菡英已进入房里。   钟宗见她受了自己一指,居然行如无事,心中又惊又喜,忙道:“刚才没伤着你吧?我不是有心……”   陈菡英脸上漠无表情,截住说道:“管你有心无心!你一指戳不死我,便算你倒霉!”   钟宗不知她到底是何居心,心头一片茫然,柔声说道:“英儿,别再闹着玩了,我还有要紧的话和你说哩!”他脑子里一直以为陈菡英在和他开玩笑,才这般说法。   陈菡英脸色一寒,叱道:“谁与你闹着玩!”偏头又对慧儿道:“招呼得了么?”   慧儿道:“姑娘放心,刚才试过了,量他逃不出去。”   陈菡英道:“好!不要大意,再辛苦几天好了。”说完自去。   钟宗要赶上去拉住她,却被慧儿居中一拦,便闯不过去,急叫道:“英儿!英儿!我还有话要说哩!”   慧儿一把他推到椅上坐下,笑道:“刚才我家姑娘不说要你再等几天么?”   钟宗眼望陈菡英绝裾而去,自己又被这丫头阻住,又急又气,大恨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心头忽又起了疑念:“慧儿如何有那么大的力气姑且不说,怎么英儿被我戳中一指,居然会如同无事?她短短一月之中,如何会有这般进境?   但看她前夜对敌钻天鹞子古云登时,却又并不怎么精进嘛!这是什么道理呢?……”   好在他在房中能够自由行动,便赌气躺在床上细想此事的蹊跷,但绞尽脑汁,仍然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眨眨眼睛,五天过去了,这在钟宗说来,恰似过了五年一般。   这天夜晚,室中红烛高烧,钟宗日复一日地盼望不到陈菡英到来,差不多已死了这条心肠,但出乎意料的,帐上映出了一道瘦影,勉强转头张望时,果然是他朝夕切盼的陈菡英!   钟宗兴奋若狂,霍地坐起,喜道:“你到底也来了,英儿!”   他突然发现她脸上神色不对,便又压低声音说道:“英儿,我纵然有对你不起的地方,你尽可明说,便是骂我、打我,甚至杀我,我也会接受的,你何必把我关在这儿,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我?”   他显然有些激动了,声带也微微有些颤抖地继续说道:“我几次想冲出房去找你谈谈,又怕误伤……”说到这里,戛然止住不说。   陈菡英立即接口冷冷说道:“你是怕误伤了慧儿,是不是?告诉你,你别做梦了!眼下你武功尽失,还逞的什么能?”   这话犹如一声焦雷,轰隆隆击在钟宗头顶,登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问道:“我的……武……功当……当真失了?!”   陈菡英冷削削地指着那把大木椅说道:“不信你就单手把它举起来试试嘛!”   钟宗蓦地想起敌不过慧儿,和陈菡英受了他一天罡指,居然无恙的往事,便无须再作试验,颓然说道:“不要试了,你只说我的武功是不是你废的?假如是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又打算怎样对付我?我还有没有要求的余地?”   陈菡英十分沉毅地说道:“我自然要告诉你,不过你已用不着作要求打算!”   钟宗忍不住问道:“那么我的武功定是你废的了?”   陈菡英正要答言,忽然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跑到门口大声道:“又有人来了,请英姑娘赶快到外面应敌去!”   陈菡英闻报大惊,匆匆吩咐慧儿道:“好好看着他,莫让他跑掉了!”说完,飞步出室。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八章 红粉冤家     钟宗自念武功已废,绝对冲不出练过武的慧儿这一关,便问道:“慧儿,又是谁来了?”   慧儿似乎天生懒得说话,又只微笑摇头。   钟宗问道:“你可知道你家姑娘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废掉我的武功的?”   慧儿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钟宗道:“你不肯告诉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那么,你总听说过你们英姑娘为什么要废我的武功的?”   慧儿道:“你不必问了,到你晓得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钟宗奇道:“差不多了?!什么事差不多了?”   慧儿大声道:“什么差不多?死!这你总明白了吧?笨蛋!”   钟宗道:“我生来就是笨蛋嘛!”   慧儿究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一片童心的小姑娘,她以讽刺的口吻说道:“想不到你也练会了武功!大概练了不少年吧?”   钟宗不知她在嘲笑他,回忆的说道:“我练一招就差不多要三个月的时间。”   慧儿见他一本正经答复着话,反倒生起同情心,暗责自己不该讽刺他,于是衷诚地问道:“只怕那都是极其难练的招术吧?”   钟宗道:“不见是,要是别人来练,恐怕三天也就够了。”   慧儿道:“你师父是谁?他耐性一定很好。”   钟宗眼帘显润,道:“我是他干儿了,再不济,再笨,他对干儿子也只好耐住性子教啊!”   慧儿奇道:“你也有干爹?我家英姑娘也有啊!”   钟宗幽幽道:“我和她的干爹就是同一个人……”   慧儿大惊接道:“你就是钟宗?”   钟宗轻轻思了一声,慧儿突然感叹道:“我家英姑娘的心也忒狠了!”   钟宗听出话中有话,忙问是怎么回事?   慧儿叹了口气,道:“你早晚就要死了,我不妨告诉你,她为什么杀你?”   钟宗大喜过望,忙问:“她究竟为什么要杀我呢?”   话到此处,忽听远处有人呵呵大笑道:“你们想牺牲他娘的命来拉扰她儿子,纵然瞒得一时,恐怕也瞒不了许久,还是赶快把他交出来吧!”中气充沛,显见发话人功力不浅。   钟宗听了,心头忽然大动,便摇手示意慧儿,静静地继续聆听。   接着又一个声音喝道:“你们威胁得住华山派,五台山的佛爷却未必怕你!赫连老儿只一个独生女儿,你有种就把她马上杀掉!”这人正是那个肥大和尚。   慧儿道:“这是有人挟制着一个女人,要本派放出那女人的儿子,可惜那人弄错了,本派根本就没赫连帮主的外孙!”   钟宗一听,顿如高楼堕足,跺脚道:“不好……”   慧儿正要动问,又听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力地大叫道:“华山派的各位朋友,我宁可死去,千万不能放出钟宗……啊啊……”话没说完,忽又“啊啊”大叫,想来定是有人在殴打她了!   钟宗先入为主,那女人声音一出口,便觉和他娘的声音极其相像,又听她啊啊大叫,顿时肺腑如割!眼下什么都顾不得了,霍地一冲而起,径向房外跑去!   慧儿迎面一拦,钟宗便无法过去,急得大声求道:“你忍心看着我娘被人杀死?!”   慧儿一愕,问道:“谁是你娘?”   钟宗急道:“刚才不就是我娘在说话么?”   慧儿惊问道:“赫连帮主便是你外公?”   钟宗大声道:“是呀!求你放我出去吧!”   慧儿摇头道:“不行!我放了你,怎么向我家英姑娘交代呀?”   钟宗火了,用尽平生之力,双手把慧儿往旁边一推,慧儿小身子微微晃了一晃,怒道:“再要不听话,我就点你穴道了!”   钟宗心急如焚,怒道:“你便没有娘?”   慧儿顿了顿,忽然低低说道:“我不知道我娘是谁?”话语间,大大流露出思亲之情。   钟宗乘机说道:“你只是不知你娘是谁,还可以设法慢慢寻访,像我眼睁睁看到亲娘被人杀掉,便永远不能再见一面了!”   慧儿低下头去,黯然不语,钟宗却看到有两行热泪,从她腮边顺腮淌下,落到她的鞋面上,便把握时机,再道:“慧儿,英姑娘不会怎么重罚你的,她只恨我不死,我只须死了就成,不一定要死在她手里!”   慧儿听了,忽然跑到房里,伏在床上嘤嘤哭泣,钟宗知道她是有心放自己到外面去了,便回头匆匆说道:“慧儿,我到外面去了,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放掉我的。”   慧儿一听,索性痛哭起来。   这时外面争执声越来越响,钟宗心慌意乱,又怕陈菡英及时闯来,顾不得安慰慧儿,循声大步向外飞跑!   出了这座整洁小舍,远远望见前面有好些人在那里争吵 他怕泄露武功被废的秘密,既不敢大叫,也不敢快跑,只是遮遮掩掩,向人丛里悄悄走去。   由于他失去武功,月光之下,并看不清三十丈外的人的面庞,只觉右面的人多,左面的人少,双方仍在极力嚷叫着。   走了一会,距离只有十来丈了,才隐隐看出左面只有三个人,排成二前一后的品字形站着;后面那人的左手,正扶住一个女人,右手却在她背后掩着,想来必是按住她的背后重穴,以防止华山派的袭击!   钟宗只觉周身血液沸腾,但仍望不真那女人是否就是他娘,遂又耐着性子悄悄摸去,这时只听最先说话的那人的声音狠狠说道:“蓉姑娘,我解开你的哑穴了,你快自己唤钟宗出来换你一命吧!”   钟宗一听,已毋须自己看清就知那女人正是他娘,立时奋不顾身,一窜而出,大叫道:“快放开我娘!”虽然他武功已失,由于他迸力而发,声音倒也十分惊人。   众人不觉同吃一惊,陈菡英首先抢了过来,娇喝道:“这儿没你的事,你快回去好了!”   钟宗两眼喷火,正要抢白几句,忽听他娘大声叫道:“钟宗赶紧走开,你还要替你……”说到这里,突然顿止,自然,她又是哑穴被点了!   肥大和尚不知钟宗武功被废的事,赶过来拉开陈菡英说道:“你就让他过去,也好救他娘一命嘛!”在他的想法,是要钟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指上功夫点倒对方。   陈菡英有苦说不出,只急得用力挣扎道:“大师快放开我!”等和尚放开她时,钟宗已趁这时机大步向对方走去!   钟宗抬眼瞧望他娘,但见她面色憔悴,脸上也平添了许多皱纹,早失去往日的光辉,三月不见,母亲就像老了十年似的,登时悲从中来,哽咽道:“娘,宗儿前番不孝,千万请娘不要见怪!”说着,跪了下去,不敢仰视。   等了一会,不见他娘答话,这才想起定是娘的哑穴仍被禁制着,猛抬头对哪人怒喝道:“我人已来了,你还不解开我娘的穴道放开她来,待要怎地!”   那人眼鼻一挤,狞笑道:“你把我阴魂客吴常当三岁娃儿看待?你不束手成擒,我会放开你娘来?”   那边肥大和尚忽地大叫道:“钟宗,你走过去让他先点住你的穴道,他不就放心落意了吗?”   钟宗一听,这倒是顶好的办法,当下大步踏前两步,站定身形,正要说话,又听陈菡英尖叫道:“钟宗,你这样不只救不了你母亲,反倒多送一条命!”   钟宗心头暗恨道:“你一定要我在你手里你才甘心!”本待说了出来,略一寻思,又作罢了。面对阴魂客吴常抬头挺胸说道:“江湖人物一言既出……”   阴魂客吴常立刻接道:“如白染皂!”   钟宗毅然道:“好!你先动手点我的穴道,再放开我娘。”   阴魂客吴常向前面右首那人一呶嘴,说道:“张栋才,你先点他左右肩井穴,再点他前建里,后志堂,指力用足些!”   张栋才应命走到钟宗身后,胸中戒备得十分严密,然后朗声说道:“钟朋友,在下得罪了!”就在“了”字同时,他两手已向钟宗左右肩井穴上一点,马上又在他前后心上各再戳了一下,动作奇快。钟宗立时应指倒地!   此事大出肥大和尚意外,不觉“咦”了一声,只听阴魂客吴常喝道:“张栋才过来!”   张栋才应命过去,阴魂客吴常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张栋才立去扶住穴道被制的赫连蓉姑。阴魂客则面露奸笑,从地上抱起钟宗,对华山派众人说道:“姓吴的说话虽然算话,但吴某只有三人,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吴某还要借重蓉姑娘送她儿子五十丈!”   群雄一听,脸上立浮怒色,相互交换眼色征询意见。   阴魂客吴常目光流转,乘机阴笑道:“现下他母子都在咱们手中,诸位如果认为他母子并非贵派中人,而欲借吴某人的手将他母子除去,就只管立刻动手!”   群雄正欲叱喝,阴魂客吴常早看出陈菡英脸色有异,遂又向她冷笑道:“小姑娘,瞧你心事重重,谅有难言之痛,现下只候你一句话了!”   肥大和尚曾听华心亭说过钟宗有自己冲开穴道的能为,忙喝道:“洒家答应你让蓉姑娘相送五十丈,但愿你言而有信,五十丈后,一定将蓉姑娘留下来,否则,你便上天人地、洒家也决不与你干休!”   陈菡英突然急叫道:“不!不能让他带走……”   话未说完,肥大和尚已转脸喝道:“你要洒家失信于人?!”   陈菡英再要说时,阴魂客吴常已瞧出情势不对,示意张栋才,分别扛起赫连蓉姑母子急步前驰。陈菡英不暇多说,立即拔步就追!   突然肥大和尚抢在陈菡英前面拂袖叱道:“你要怎地?”   陈菡英急得连连跺脚道:“钟宗不能让他们带走的呀!”   肥大和尚再要问时,只听阴魂客吴常远远叫道:“吴某人不欺朋友,蓉姑娘留下了!”带着余音,人已急跃如飞,转眼失去踪迹。   群雄远远见赫连蓉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怕阴魂客吴常使了什么奸计,纷纷扑了上去,只见蓉姑垂着双目,安祥地躺着,这才回头寻陈菡英,教她替蓉姑活开穴道,但目光所及,哪有她的踪影!   便有人咦了一声,道:“英姑娘呢?哪里去了?”   群雄道:“只一错眼的时间,她跑到哪里去了?”不觉都为赫连蓉姑解穴之事感到为难。   肥大和尚忽然越众上前,自告奋勇道:“洒家若不当和尚,娶妻生子的话,只怕孙女儿也有她这般大了,还忌什么男女之嫌?洒家替她解开穴道好了。”说着,也不待众人同意与否,伸手就在蓉姑背心上连拍三掌。   哪知候了半天,蓉姑仍然沉睡如故,众人都不觉犯疑,纷纷拿眼瞬注肥大和尚,肥大和尚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自顾自说道:“洒家这解穴手法,除了独门点穴手法之外,再无不灵验的,怎么……”说话之间,已俯身探视蓉姑的鼻息。   群雄见他刚刚一探蓉姑的鼻息,便顿口不语,情知事情不妙,忙问:“蓉姑娘怎么样了?”   肥大和尚脸色紧张,只叫快找英姑娘来替他仔细检视。华山派的一名下代弟子赶快奔人里面去了。   群雄追问究竟怎么样了,肥大和尚皱着浓眉道:“体温未减,呼吸毫无,洒家也摸不透是什么道理!”   那名弟子去了好久,才领来一名丫环,群雄问道:“英姑娘不在里面?”   那名小丫环代答道:“姑娘从先时被请出来,一直没回去过。”   群雄见她双眼微红,脸上隐有泪痕,其中华山派华掌门人的师兄陆御风问道:“都找过了?”   那名弟子和丫环齐声回说:“都找遍了。”   肥大和尚急得一迭声只叫丫环快仔细检视蓉姑娘回话,他自己则领着群雄避在一边。   少时慧儿来了,群雄远远见她面色沉重,忙间怎么样了?   慧儿边跑边哭道:“只怕不济事了!”   肥大和尚急问道:“你说说她心房还跳不跳?穴道是开着还是闭着?”   慧儿道:“心房一点都不跳,全身穴道都闭住了,连身上都透凉了!”   肥大和尚频频摇头道:“这事情太离奇了!”   群雄忙追问端倪,肥大和尚颓然道:“我刚才探她鼻息,触到她皮肤时还有微温,怎地顷刻间便会透凉?”   陆御风心中一动,厉声道:“慧儿,你过来。”说着,将慧儿带过一边,严词问道:“你双目红肿,为了怎么来着?”   慧儿生性极慧,也最富情感,闻言昂然抬头问道:“钟相公刚才可是出来过?”   陆御风道:“出来过。”   慧儿道:“他和我姑娘可见了面?说什么没有?”   陆御风心中奇怪,道:“自然见了面,但彼此并没交谈一句话,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慧儿不理睬这一套,大声问道:“恕婢子大胆请问一句:俺姑娘失踪,各位老爷没发觉,钟相公失踪,各位老爷可知道?”   陆御风愕然道:“钟宗并未失踪呀!”   慧儿声色俱厉,道:“那么钟相公呢?”   陆御风便忍着气把钟宗现身时起,直到发觉赫连蓉姑生死不卜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慧儿听了,忽然掩面悲啼,泣道:“都是婢子害了他!”说完之后,突地止泣抬头,举掌向自己天灵盖劈去!   陆御风眼尖手快,一伸手,疾点她腕间大穴,慧儿躲避不及,右手迅即垂了下来,但她左臂疾抬,又问自己头上击下!   陆御风一把擒住她的小手腕,急切叱道:“你端的为了什么呀?”   慧儿哽咽道:“婢子自知罪恶深重,只求速死!”   肥大和尚这时也赶来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慧儿忽又止泪说道:“俺家姑娘要杀死钟宗……”   陆御风截住喝斥道:“胡说!”   肥大和尚制止道:“陆老儿莫要吓了她,让她说。”   慧儿了无畏意,继续说道:“俺姑娘虽要杀死钟相公,却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先把他的武功废了,命婢子看管……”   肥大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钟相公知不知道自己武功已废掉?”   慧儿道:“先前他不知道,后来俺姑娘告诉他了才知道的。”   肥大和尚听了,连连顿足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阴魂客以钟宗交换蓉姑娘,尤其不该阻拦英姑娘去追赶他们。万一钟宗因此不幸,我也无面目再见世人了!诸位,你们派个妥人将蓉姑娘的遗骸送回九连山顺天帮去,我要追赶阴魂客这贼子去了!”说完,阔袖一飘,返身绝尘而去。   华山派的老三左乘权高声叫道:“聪净大师请转,大伙儿计议一下再说。”   远远飘来肥大和尚聪净大师的声音说:“你们商议你们的,洒家先办洒家的!”声音越离越远,终至隐隐消失。   陆御风写了封面交赫连表的书信,道出各项缘故,并嘱四师弟金鸣时率领另两名下一代弟子备棺将蓉姑送往顺天帮去。   且说聪净大师循阴魂客吴常往东峰仙人掌跑下华山之后,向附近居民一打听,得知这一行人正从东北行去,便也沿途探问,一路跟进。   追了几天,这天到达山西大宁县城,忽然断了线索。   聪净大师心中估量:“看他走的路线笔直,一定是继续向东北方向,洒家何不径自循着东北方向打探着追去!”   奔了一程,忽听前面车声辘辘,想着夜深人少,阴魂客一行如若连夜兼程,这车上的车把式势必看得到,于是加紧脚步追去。   这时月正中天,冷辉遍地,聪净大师越过一道小山坡,只见前面驿道上,正有一辆套着两匹健骡的大车在奔行着,当下展开轻功赶到车后一看,那车篷的窗帘垂得紧紧的,想来里面定是妇女,便跑到前面问讯道:“施主请了。”   那车把式猛一回头,聪净大师不觉大吃了惊,喝道:“原来你们这些贼崽子们还只跑到这儿呀!”立刻又向车篷中大喝道:“吴常,跟洒家滚出来!”   只听里面有个嘶哑的声音怒喝道:“什么人敢来打扰婆子?”随着话声,车篷中走出一位老态龙钟的白发婆婆来。   聪净大师不觉一愣,心想:“我怎么弄错了!”   正要出言道歉,忽然又想:“焉知她不是他们一道的人物?不然,何以这个张栋才会替她赶车呢?”   当下哼了一声,恃强说道:“洒家看看你车篷中坐了些什么人,便放你过去!”   白发婆婆颤巍巍地说道:“假如婆子不准你和尚看呢?”   聪净和尚叱道:“洒家要看便看,岂容你不准!”说着,大步向车辕走去。   白发婆婆忽地大喝一声,猛如焦雷一般,震人耳鼓,聪净大师正走着的右脚,不觉顿了一下,却见白发婆婆陡然一跃三丈,手中抓着一人往地下一摔,喝道:“你是不想再替我婆子赶车了?”   聪净大师定睛看时,那被摔的人正是张栋才,大概他是趁婆子不注意的时候开溜,被婆子发觉,从三丈之外将他抓回,此刻只落得双手抱住脑袋,在地上连连翻滚,那头上的汗水,不断涌冒出来,不禁大为心惊道:“这好像是‘万蛆钻头’的功夫嘛!莫非眼下这白发婆婆就是当年……”   只见白发婆婆嘶哑着声音回头向车篷里面叫道:“阿娇,来!把这废料拖进车篷里去!”   没等里面的人答应,那张栋才已忍着头痛,爬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般地哀求道:“小的一时糊涂,罪该万死,只求你老人家赏个痛快,小的九泉下也感恩不尽!”   白发婆婆嘶哑的声音冷冷道:“没那么容易!你几时听说过‘铁甲婆婆’轻易饶过人的!”   聪净大师一惊,心惊道: “糟了,果然就是这个老不死!”想起聪悟师兄生前曾对她有过好处,大概还有得回旋余地,忙朗声说道:“原来是铁甲婆婆,洒家不知,多有得罪。洒家师兄聪悟大师生前常常提起你那一手‘万蛆钻头’的功夫超凡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洒家真是开了眼界了!”   白发婆婆面色冷峻,说道:“聪悟是你师兄?你是聪净还是聪凡?”   聪净大师道:“洒家法号聪净。”   白发婆婆顿了一下,问道:“那吴常是什么人?你和他有过节?”   聪净大师道:“洒家和吴常结梁不小,他原来和这个张栋才走在一起,是洒家见张栋才赶着车,以为他也一定藏在车中,所以……所以……”   白发婆婆哦了一声,问道:“那吴常可是还带着一个十多岁的病孩子?”   聪净大师大喜过望,连声道:“是他!正是他!现下他哪里去了?”   白发婆婆缓缓说道:“这原是他的车子,就在前不久他对婆子无礼,婆子一怒便打伤了他,夺下这辆车子,顺便连赶车的也留下了。”   聪净大师急问道:“你看见他向哪一方逃走的?”   白发婆婆一指左后方说道:“他当时是向东方山上跑的。”   聪净大师嘴里道着谢,人已返身疾驰而去。   他—路盘算:“阴魂客既然一开始向东北而行,目的一定在东北方,那他此行也定会仍向东北方逃逸。”于是登上山区之后,径向东北方迤逦搜寻。   搜寻复搜寻,不知不觉间,月已西斜,而阴魂客吴常的踪影全无,暗想道:“铁甲婆婆决不会骗我,不然就是阴魂客又折回官道上去了。”   考虑了一下,终于又折向官道上来。   跑了一程,忽听前面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分明是有人痛极而号!   他心中颇为惊奇,天近五鼓,怎地还有惨号声音?想来又是江湖中人寻仇报复了!忙循着声源发力急奔,不过三里来路,就远远望见略微蜿蜒的官道,想不到这条官道也迤逦向东北延伸了。   极目远眺,只见前面三十丈开外的官道上,仿佛有个人蹲在哪儿,西斜的月光,恰被树影遮蔽,望不清那人在做什么。   等他放轻脚步,赶去看时,原来地上另外还躺着一人,蹲着的那人是个女子,她正聚精会神地搜察地上那人的身上,并没发觉聪净大师已逐渐走近。   这时双方相距只有五七丈远近,大概哪女子已发觉有人到来,陡然站起身子回头急望,四目刚一相对,不觉同时惊咦了一声。   聪净大师又惊又喜,道:“丫头,你怎么一声不响,跑到这儿来了?”   这女子正是陈菡英,只见她鼓起腮帮子说道:“你教我来我怎敢不来!”   聪净大师大是奇怪,道:“咱们去看蓉姑娘,回头便找不着你了,谁教你来着?”   陈菡英双眼发红,赌气道:“你不拦着我我会跑么?”   聪净大师这才醒悟到自己原曾阻止过她不准讲话,但也想起丫环慧儿说的话,因道:“洒家正要问你哩!你为何要杀钟宗?”   “我要报杀父之仇,不应该么?”   聪净大师吃了一惊,愕然问道:“是他杀死你爹了?”   “这个你就别管了!”   聪净大师怒道:“什么?洒家不管?钟宗对你姑爹有过好处,洒家是你姑爹的好友,洒家不管谁管?快说出来!”   陈菡英究竟有几分敬畏和尚,见他脸浮盛怒,便垂首弄衣,低低说道:“是两年多以前,在我家里打死……”   话未话完,聪净大师已截住喝道:“胡说!在两年多以前,钟宗有杀死你爹爹的能耐?”   陈菡英没奈何,突然抬头厉声说道:“虽然不是他,却是因为他的热毒,干爹才动手杀死我爹爹的!”   聪净大师“哦”了一声,敛起怒意,和声道:“他干爹杀的与他何干?”   “干儿子不该替干爹还债么?”   “你不也是独眼龙的干女儿么?这笔帐又该如何算呢?”   “所以我只废他的武功,要等我想出办法之后才处理他,不料我刚想好法子要动手的时候,吴常他们就来了。”   聪净大师不觉又是好气,也又好笑,问道:“你想好的是什么法子呢?”   陈菡英遗憾地道:“可惜我刚才见到他的人,没劫下他来,不然,你看到之后就知道了!”   聪净大师大惊道:“你刚才发现他了?怎不把他抢回来?”   陈菡英忽然指着地上那人道:“就是这个死张栋才把我……”   聪净大师越发吃惊道:“这人就是张栋才!还有那个白发……?”   陈菡英冷冷接道:“一个无名小卒,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   聪净大师急道:“不是无名小卒的问题,洒家问你,还有那个白发婆婆呢?”   陈菡英“哦”了一声,心中暗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傻和尚!”故意说道:“我没见到什么白发婆婆,我只见到阴魂客吴常他们。”   聪净大师吁了口气,半晌才道:“幸好你没遇到这位白发婆婆,她本领可大得很哩!”   陈菡英心中越发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道:“我倒未必怕他!”   聪净大师知道她好胜逞强,便道:“洒家懒得和你争辩,你只说你如何遇到阴魂客他们的?”   陈菡英道:“大约在半个更次以前,我正在树林中有事,远远……”   聪净大师奇道:“半夜三更,什么事要跑到树林里面去?”   陈菡英脸色微微一红,跺脚道:“有事就有事嘛!”心中却在暗骂和尚,何以要问女人们的闲事。   聪净大师兀自不解,让步道:“好,就算你有事吧!说下去!”   陈菡英道:“夜阑人静,我远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他们得意地夸耀乔扮什么铁甲婆婆,显了一手什么功夫,把那个什么傻和尚吓退了。”   聪净大师不觉脸上发热,苦笑道:“洒家终日打雁,今夜反被雁儿啄了眼了!以后呢?怎么样了?”   陈菡英道:“我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极像阴魂客吴常,立刻便联想到钟宗是否还在他们手里?于是趋到路旁林边的一颗大树后面窥着,一眼就看出那三人正是昨夜前去华山的吴常、张栋才三人,钟宗是由那个从没说过话的人扛着的。我一人对付三人,胜负姑且不说,要想劫下钟宗,可不是件简单事情,因此心中十分紧张,一时未想出妥善方法,而三人又已来到身边!”   聪净大师听到这里,也是十分代她为难,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时我也顾不了许多,陡地纵到路上拦住去路,喝叫把钟宗留下,阴魂客吴常还没答话,钟宗便急急问我,他娘怎么样了?我告诉他说蓉姑娘死了,也不见他怎么特别惊痛,好像阴魂客吴常告诉过他了,只待我来证实一般。   “阴魂客吴常见我说了这话,立刻抢到钟宗前面,伸手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抱了过去。这时那张栋才和另一名汉子便向我直逼过来,阴魂客吴常则于此时挟着钟宗越过我向北跑了!我才起步追赶,身前这两人立刻双双拦住我,我急于要冲过去,便和这两人打起来。论真本事,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一来他两人舍死忘生地纠缠;二来他们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套掌法,配合得十分严密,而且还十分娴熟!斗近百招,虽已把两人逼退好远,但始终突不破两人的截拦,眼见阴魂客吴常已挟起钟宗跑得无影无踪,心中又急又恼,决心要毁掉这两人,于是手底加紧,杀手连施,不过十多招过去,另外那人嘴里‘咿呀’了一声,扭头便跑,剩下这倒霉的死张栋才,不久便被我毁掉了。我知道追踪阴魂客吴常已经无法追到,想在张栋才身上找点什么蛛丝马迹,不想你就来了。”   聪净大师尴尬地说道:“阴魂客吴常这杂种骗得洒家好苦,洒家还当真以为是‘铁甲’老婆婆二度出世了哩!”   陈菡英没有做声,掩口笑了一下,显然,她是笑和尚过份畏怯那个铁甲婆婆了。   聪净大师知她任性惯了,只当未见,忽然想起她到底如何应付钟宗还没说出来,便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钟宗呢?”   陈菡英蓦地收敛起刚才的笑容,泛出寒霜,沉声道:“到时候就自然知道了,何必一定要我说出来!”   聪净大师浓眉陡扬,厉声道:“你说不说!”   陈菡英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说!我不说!”   聪净大师怒不可遏,环眼暴胀,一步一步向陈菡英逼来,显然他已心生杀机!   陈菡英不但不退不避,反而迎上前去,脸上充满一片幽怨之色,大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原不该替死去的爹爹报仇嘛!”   聪净大师一听,犹如头上浇了一桶冷水,怒焰顿熄,脚下自然而然地停下来,寻思道:“这妮子拿报仇的大题目压我,我怎么善后呢?”忙拿眼角偷扫了她一眼。   讵料陈菡英就当他目光微扫时,忽然掩面哭道:“姑爹,我如今只剩您一个亲人了!您在华山养伤,哪里料得到你苦命的侄女儿因为要报父仇被别人杀了啊!”   聪净大师明知她这是以退为进的手段,一时却无法应付,愤愤说道:“你不消在洒家面前耍弄花枪!你行事好,有分寸,洒家对你自然也有分寸;你若大胆妄为,使华老儿出面,洒家也反脸不认人!你记住今天的话就好!”   说完,带着余愤,怒冲冲返身飞驰而去。   陈菡英眼望和尚已经去远,忽然噗哧一笑,得意地说道:“你也就只这么一点狠劲啊,我怕你真的不讲‘忠孝’的大道理呢!”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九章 少侠落难     且说阴魂客吴常扛起钟宗沿大道一路飞奔,等脱离陈菡英的视线之后,忽然折入山中,专拣荒僻的小径行走。第二天黄昏时分,业已抵达一座荒山之上。   他试出钟宗武功已失,这时便大胆活开他的穴道,着他并肩行走。   来到林中一座荒庙前面,庙里正好走出两名彪形大汉,一见阴魂客两人,忽然放慢脚步,不时拿眼扫望两人。   这时月华初现,钟宗忽见这两名汉子的袖口闪烁生光,正感奇怪,又见阴魂客吴常也突然翻起两只袖子,迎着月光,袖口金光四射。   那两名大汉见了,不觉一怔,立时停住脚步向阴魂客吴常仔细打量。   阴魂客吴常拱手笑道:“朋友借光,小弟流浪江湖,路过贵地,想叨扰个一宿两餐,不知肯接纳么?”   其中一人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斗胆请问贵寓?”   阴魂客吴常道:“小弟向住‘无名山峰’。”   两人脸上微露惊容,其中一人立刻说道:“老兄少待,容小弟通报敝主人。”说完,返身入寺。   顷刻,庙内走出一个瘦瘦长长的人来,这人年约五十开外,凹眼削腮,颔下几根稀疏黄须,两手摆动起来,袖口也是摇曳生光,钟宗心想:“怎么这些人的袖口上都缀上些金线干什么?”   只见来人迎着阴魂客抱拳道:“贵客远临,本舵篷荜生……”说到这里,突见阴魂客对他使眼色,便把话顿住,伸手肃客。   钟宗十分纳罕,便随阴魂客吴常进入庙中,放眼打量。   庙中佛像壮严,打扫得一尘不染,与外面荒芜的情形完全两样,光看里面,尚不失为一座宏伟寺院的气派,只是大殿中却有五七个人闲散站着,不见一名僧侣。   这时阴魂客吴常与那出迎的人耳语已毕,在另一名健汉引导下,跟着阴魂客身后,进入后面一间精致小室。   健汉送来酒饭,钟宗滴酒没尝,大口把饭吃了个饱。   室中有两张床铺,钟宗武功既失,又加上丧母之痛,心情消沉,万念俱灰,吃饱之后,便爬在靠窗前的一张铺上去自睡了。   朦胧中,忽然被人摇醒,张眼望时,烛光之下,只见阴魂客吴常面露微笑,示意要他起来。   钟宗翻身坐起,心想:“他从没对我这般客气过,今夜为何例外?”因问:“要到哪里去?”   阴魂客吴常笑道:“不到哪里去。一路上都苦无适当时机,今夜我要好好和你谈谈。”说时,挪了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   钟宗没有作声,心下却狐疑不已。   阴魂客吴常笑问道:“听说你的武功是你干爹传授的,是吗?”   钟宗点了点头。   阴魂客吴常道:“他传了你‘霹雳八掌’,你只学会五六掌,对不对?”   钟宗心下奇怪,这事他怎么会知道?因道:“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阴魂客吴常笑了笑,又问:“你干爹纵横天下,从来就没听说使用过霹雳八掌的招数啊!”   提起他干爹生前横扫中原的事,钟宗不觉十分兴奋,想道:“他武功已臻化境,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精绝妙学,哪里便一定要用‘霹雳八掌’?这霹雳八掌,不过就着我的资质临时创造出来的。”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浮出笑容,说道:“是么?我倒不知道。”   阴魂客吴常道:“可惜你没有学全,未免美中不足,不过,就这样,也听说好些高手接不下你一掌两掌的,假若学全了,岂不是跟你干爹一样的不得了!”   钟宗生性忠厚,不知阴魂客吴常在设法引他高兴好套他的秘密,闻言不觉喜形于色,谦让道:“那是他们对我一个小孩子没用全力,哪里就会那么厉害,你夸奖了。”   阴魂客吴常益发恭维道:“你不必客气了,如今钟宗两个字,江湖上谁不知道!”   钟宗心中如饮琼浆,好不受用,忽然想到眼下武功全废,不觉喜意全消,颓废不已。这时又听阴魂客吴常继续说道:“听说你干爹两年之前,在红花谷中夺得了万象宝录,你看到是个什么样儿?”   钟宗连连摇头道:“他只拿到一个空的包袱,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样儿?”   阴魂客吴常微微一笑,道:“‘霹雳八掌’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够抵敌张介寰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你说是么?”   钟宗猛吃一惊,心道:“这些事情,他怎会知道?不成他……”不及答话,急往怀中摸索,那贴身藏着的遗物,已经不翼而飞!   却见阴魂客吴常笑吟吟地说道:“在我这里哩!”   钟宗喝道:“你为什么偷我身上的东西?”   阴魂客吴常嘻皮笑脸道:“真是好人难做,那天你自己不小心落在地上,我替你拾起来保管,反倒说我偷你的!你……”   钟宗半信半疑,伸手说道:“哪么谢谢你啦,还给我!”   阴魂客吴常抽出几件东西一晃,笑道:“是这些么?”   钟宗见了,伸手就抢,阴魂客吴常手一让,笑道:“慢着,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我才还给你。第一:这扁盒子你藏得那么慎重,告诉我,是干什么的?第二:你把霹雳八掌中的前五掌传授我,我便全部奉还。”   钟宗虽然敦厚,却甚倔强,闻言怒道:“你想胁迫我?”   阴魂客吴常奸笑道:“咱们只是交换啊!”   钟宗道:“我已失去武功,要它也无用了!”   阴魂客吴常阴笑道:“还有你干爹交给你娘的一封信呢,你也不要了?”   这话不觉提起钟宗久疑的心,厉声喝道:“我正要问你,我娘是怎么死的?”   阴魂客吴常忽然嘿嘿干笑道:“你猜呢?”   钟宗顿时怒火如炽,胸中热血翻涌,大喝道:“定是你这狗强盗的好事,我与你拼了!”话未说完,霍地跳下床来,照阴魂客兜胸就是一拳!   阴魂客吴常不避不让,哈哈大笑,硬生生受了他一拳!   殊不知钟宗武功虽失,本身的力道仍在,加上三目螭蛙的血日渐增长,这一拳只打得阴魂客眼冒金星,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但他哑子吃黄莲,不但有苦说不出,而且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哈哈笑道:“你打了我一拳,气也出了,应该告诉我了吧?”他嘴里虽在笑,心里可恨不得啃下钟宗一块肉来!   钟宗可不知道自己此刻一拳出去有多重,见阴魂客硬生生地受了,犹如无事一般,心想再打也无非徒耗自己力气,便懒得打了,把头偏过一边,不理会他。   阴魂客吴常绕到对面狞笑道:“你说是不说?”   钟宗抬头道:“我不说!”   阴魂客连声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老子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爽快说的!”说时,双手在钟宗前后心连点几点。   眨眼间,就见钟宗头上大颗的汗珠直冒,阴魂客吴常则在一旁连声冷笑不已。   再过片刻,钟宗忽然就跟患虐疾一样的周身颤抖,口发呓声,头上的汗,简直就像大雨时的屋檐水一般,一线线往下面不断地淌,瞬间连身上的绸衫,也几乎全被汗水浸透,钟宗只是咬牙忍受,一声没哼!   阴魂客吴常对用刑虽如家常便饭一般,却很少见到像钟宗这等顽强的硬汉,私下折服不已,冷冷说道:“肯不肯说了?不然,好味口更在后头!”   钟宗拚命强忍,一言不发,如同未闻一般。   阴魂客吴常心中发毛,厉声道:“老子不相信你会比老子狠!”说时,伸手再向钟宗头顶百会穴上一捺!   但见他手才离开,钟宗立刻发出牛一般的喘息声,并且逐渐加快加大,里里外外的衣服,没半寸是干的,连长衫的衣角也不例外!   阴魂客吴常暗自得意: “你能熬得住这等‘百穴齐鸣’的重手法,老子就服了你!”   便在这时,钟宗的身子陡然一挺,四面八叉地栽倒床上,嘴里不再哼了,身子也不再动弹了!   阴魂客吴常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伸手在钟宗口鼻之间急探,哪知一探之下,登时面色如土!心想:“钟宗乃是本教指名生擒的人,纵然是当场格毙,已是罪在不赦,何况还是因为妄想偷学霹雳八掌用刑逼毙的!此时如教中三位先生中任何一位先生察觉,便难逃受刑之苦!”想到这里,那些因触犯教规,由他出手执行酷刑处死的教徒的各种凄惨情景,顿时一幕一幕幻现眼前,由不得当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但一转念到人一死了,身体便自然僵凉,为何他身体反而燥热?莫非他只是暂时闭住气了?   怔了一会,忙把加在钟宗身上百穴齐鸣的手法解卸掉。   眼望东方曙光渐露,而钟宗仍然了无转机,心忌天亮之后,庙中分舵的人便会前来探询,如毕一旦发现他已死去,自己马上便要被囚,越想越怕,恶念陡生:“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他,然后毁去搜来的一切东西,自绝了事!”他说做就做,立刻捡出那些东西来丢在地上,来到床前,举掌便向钟宗头上劈下!   不料恰在此时,钟宗喉间忽然咕咕噜噜连响,接着还长长哼了一声。   阴魂客吴常惊喜若狂,赶紧收住下劈之势,去探钟宗鼻息,只觉他呼吸虽然微弱却甚均匀,心中安了一半,吁了口长气,暗祷道:“老天爷保佑,我只求他赶快活过来让我交差了事,再也不想偷学霹雳八掌了!”   他焦急得如同热祸上蚂蚁一般,尽绕着圈子团团转,每绕一两圈,便又急不可耐地去探探钟宗的鼻息,看看是否有了进展?   幸好钟宗的呼吸逐渐转强,但身上的热度却越增越高,急得他又频频暗呼:“钟宗,你行行好,要死,也等见了三位先生之后再死吧!”   便在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轻微“毕剥”之声,阴魂客大吃一惊,忙问是谁?   外面一个苍老声音答道:“快开门,二先生派来的人要见你。”   阴魂客吴常更是心惊不已:“二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匆忙拾起地上散放着钟宗的那些书信等物,前去开门。   房门启处,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青衣丫环当门而立,他认得这丫环正是二先生的贴身丫环爱玉,越发惊奇事不简单,忙陪笑道:“什么要紧的事,也敢劳动玉姑娘的玉趾!”   爱玉脸上冷若冰霜,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点子怎么样了?二先生吩咐立刻解上山去!”   阴魂客吴常不知钟宗到底好了没有?怀着鬼胎,连连说是。   门边闪出昨夜那个瘦瘦长长出庙迎接阴魂客的人,这时突然奸险一笑,插嘴问道:“吴掌刑,不知要本舵派多少人?”   阴魂客吴常白了哪人一眼,尚未答言,爱玉已抢着说道:“不用派人了,二先生教我也解着点子一道回山。吴掌刑,咱们走吧!”   途中,阴魂客试探地问道:“玉姑娘,山上怎么知道我到了这儿的?”   爱玉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二先生命我来我就来了!”   阴魂客底细没探到,反而碰了个钉子,心中惴惴不安,想道:“定是熊开腾这家伙昨夜连夜报信立功了!”   一路飞驰,不过午时初刻,又已抵达一座高山之上。   两人来到大厅前面,爱玉入内通报,少时出来,命阴魂客吴常独自人见。   阴魂客吴常职司该教掌刑,要候通报才能进见,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阴魂客预感不妙,战战兢兢穿过大厅,来到一间小型客厅门口,高声喝道:“总舵掌刑吴常晋见二先生。”   里面一声“进来”,那声音娇滴滴的,跟乳莺唱歌差不多,令人听了好生感受,但此刻飘进阴魂客吴常耳里,却如焦雷轰顶一般!   他垂下手,低着头,一步一步进入客厅,也不抬眼看看,只顾朝上跪倒行礼。   客厅右侧的一张太师椅上,斜斜靠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人,她生得明眸皓齿,风姿嫣然,可是此刻面如寒冰,当真应了“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两句俗话,她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先生”。   她见阴魂客吴常一副亡魂落魄的样子,进来就朝上面行礼,不觉淡淡说道:“你是在拜祖师爷么?”   阴魂客吴常陡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拜罢起身,再向妇人行礼道:“属下参见二先生。属下此番外出,蒙祖师爷暗中庇佑,无意中生擒钟宗,怎敢不拜?现钟宗就在议事厅外,请二先生示下。”   二先生微微牵动一下身子算是答礼,道:“这次你功劳不小,但不知如何擒着他的?”   阴魂客见她面色平和,稍微放了一点心,忙道:“属下和张栋才、龚哑吧办完事回来途中,无意中见两人押解着一名妇人,打探之下,才知这名妇人正是钟宗的母亲赫连蓉姑。我三人一商议,便把他劫了下来,赶巧这时又遇从华山败阵下来的青城派门人钻天鹞子古云登,说钟宗此际尚在华山,便连夜赶去华山,指名要钟宗出来见他的母亲,钟宗一见他母亲被擒,情愿舍身交换他娘,就这样成交了。”   二先生问道:“你不怕他们事后翻悔?”   阴魂客吴常又把途遇聪净大师和陈菡英之事说了,脸上还隐隐显出得意之色。   二先生道:“钟宗既是独眼龙的义子,据说独眼龙的武功天下第一,两年前又夺得‘万象宝录’,此刻一定藏在钟宗身边,不知你搜着了没有?”   阴魂客吴常登时心头打鼓,肃容道:“属下防他暗中毁灭,曾经搜遍了他的身上,属下不敢隐瞒,所有搜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   说时,献上搜来的各项书信等物。   二先生眼角瞟了一眼,问道:“你没问他万象宝录的下落么?”   阴魂客吴常顿了一下,忙道:“这小子生性倔强得很,属下无能,虽曾问过他,但是毫无收获。”   二先生微微一笑,道:“是么?”   阴魂客吴常估不透她这一笑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登时面红气促,硬着头皮,低声说是。   二先生一摆手,着他带钟宗进来。   阴魂客吴常暗暗吁了口气,把钟宗抬了进来。   二先生一见,毫不可以惊奇,似乎钟宗的失去武功和不能行动,早在她意料中似的,阴魂客暗想:“大概爱玉这丫头早就说过此事了。”因道:“他昨晚去玉楼分舵时还好好的,今晨突然通身转热,陷入昏迷。”   二先生回头向里吩咐道:“快取‘雪枝’来!”又向吴常道:“等他醒来,我要亲自询问,你就留在这儿伺候着好了。”   阴魂客吴常明知钟宗不堪用刑,却有难言隐,只好不说。   钟宗灌过“雪枝”顷刻便已醒转,二先生命把钟宗放在椅上,含笑问道:“钟宗,你那万象宝录放在哪儿了?”   钟宗定了定神,见阴魂客吴常站在一旁,料想又是人了牢笼,自己武功既失,万难逃出魔掌,想起昨夜所受的苦刑,仍有余悸!一见她逼问此事,情知必难善了,霍地站起身子,一头朝壁上猛撞过去!   二先生衫袖一拂,钟宗只觉一团柔劲迎头拦住,竟然冲不过去,暗叹一声罢了!抬头说道:“你再用刑吧!随你问什么,我不说就是不说!”   阴魂客吴常一听“再用刑”三个字,登时汗涔涔流下,斜眼正遇二先生的两道眼神像利刃般扫来,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仰视。   二先生微微笑道:“人家都说你笨,如今看来,你果然很笨嘛!”   钟宗道:“我笨也好,聪明也好,你休想套出我一句话来!”   二先生仍然轻笑道:“你也未免忒自私了!你以为你拿性命换了你娘的命,就算尽了孝道了么?”   钟宗嘴唇动了两下,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忍住没说,只听二先生继续说道:“有道是母子连心,你救了她一命是真,假如你就此丧生,你娘也就从此见不到你了,你想一下,她将会如何地伤心?”   提到他娘,钟宗的周身血液,登时沸腾不已,他懒得理会后果如何?指着二先生厉声痛骂道:“你们这般无信无义的东西,说好了放我娘的,为何又把她害死?你说!”   二先生脸色大变,急向阴魂客吴常扫了一眼,只见吴常频使眼色,顿时恍然大悟,立即回复笑容,说道:“也许我真的失信了,那你是从不失信于人的?”   又道:“你先说出‘万象宝录’的真象来,再谈守不守信的问题好不好?”   钟宗断然道:“除非你把我娘弄活让我见了,我才和你说话!”   二先生笑道:“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韶华易逝,流年似水。   钟宗在不知名的山中,晃眼又过半个月了。   他武功已失,父母双亡,百念俱灰,无复逃念,每日只是吃饭睡觉困在房里,等候死神降临。   这天,二先生又笑竟盈盈地走到钟宗房里来!   她来过不止一次了,钟宗从没给她过好颜色看,而她呢?总是和颜悦色,笑语如珠,百般逗他开口,但没有一次达到目的过。   这次钟宗见她进房来了,索性往床上一躺,面向床里,连看也懒得她一眼。   二先生涵养真好,仍跟往常一样,天南地北,说东道西,一张嘴聒絮不休。   钟宗听得恼了,陡然翻身坐起,大声道:“你把我关在这里,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时常跑来罗里罗嗦,究竟要干什么?”   二先生“哟”了一声,笑道:“到底你也开口说话了,真是难得难得!你是不习惯这里生活么?想离开这儿么?那你……   钟宗白了她一眼,猛地把身子往床上一躺,决心不再理她。   二先生继续笑道:“那你何不早说,你要走就走好了,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哩!”   钟宗本来打算不再理她,可是这话的诱惑力太大了,竟情不自禁地翻身坐了起来,试探着问道:“你当真肯放我走?”   二先生吃吃笑道:“我何必要骗你呢?”   钟宗离床下地,双手连拱,正要道谢,二先生忽又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不过你讲话也得算话才好。”   钟宗愣了半天,想不出对方说这话的用意,问道:“我说过什么来着?”   二先生嫣然笑道:“小小娃儿家就这么健忘,你不是说过要告诉我万象宝……”   钟宗一听,知道她在欺骗自己,立刻气往上冲,愤愤道:“你赶快跟我走开!”   二先生忽然沉下脸孔,道:“这是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开?还男子汉哩,说话比咱们妇道人家还不如!”   钟宗猛然省悟过来,怒道:“好,你把我娘叫过来嘛!”   二先生忽又笑吟吟地说道:“这还像活……”   钟宗不禁大是惊愕,只听二先生继续笑道:“君子言出—如风,不能反悔的啊!”   钟宗暗想:“干爹在红花谷没拿到万象宝录,这也不算秘密啊,真要见到我娘,我就实说又有何妨?”便道:“你放心好了,我只要见到我娘,一定讲实话!”   二先生纤掌连拍几下,顷刻间,外面响起了脚声音,越走越近,钟宗睁大一双眼睛注望门帘,心中却在困惑:“英儿亲口对我说娘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呢?莫非又是戏弄我,教人冒……”   疑虑未竟,门帘掀处,一个脸色憔悴,瞎了一只右眼的中年妇人业已出现。   前前后后钟宗和她见过三次面,由于她挖了他干爹的眼睛,第一次便在脑子里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所以第二次在湖南会同一下子便能认出;当第三次在华山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她虽然消瘦许多,容颜尚无大变。   但眼下这位中年瞎眼妇人,却显得两颧高耸,削脸尖腮,竟然辨认不清,因此不敢前去相认,只愕在哪儿,怀疑地对她凝注着。   那妇人脸上一片沮丧之情,一直垂头望着地面,偶然抬眼瞥见钟宗,目光中登时充满了惊愕和喜悦之容。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但不等说出声来,哪一瞎一明的眼里,突然涌出两颗泪珠来。   钟宗心头一酸,忍不住走近两步,逼视着那妇人的脸,流泪道:“我是钟宗,只想见我娘一面,你真是我娘么?求你说实在的,莫要骗我!”   那女人极力抑住心间的激动,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宗儿,我母子在红花谷山下,会同镇郊,和太华山前三次相逢,如今你会否认……认……”话未说完,—时触动伤怀,早又泣不成声了。   钟宗一听这声音,顿时疑团尽释,不顾二先生在侧,霍地扑到他娘面前跪倒,牵住她的衣袖,仰脸泣道:“前番在会同不知你就是我的亲娘,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赫连蓉姑连忙将他拉起,眼中流着泪,柔声道:“快起来,那不能怪你的!哦!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能不能出去?”   钟宗十分困窘,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二先生一旁接口笑道:“怎么不能出去呢?自然可以!”   赫连蓉姑定了定神,喜极说道:“天可怜见,我母子终于团聚了!”   钟宗道:“娘,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赫连蓉姑道:“听说你干爹已死,此话可真?”   钟宗伤心地微微点头,心中忽然想起一桩事情,立向二先生道:“喂!我的东西呢?快还给我。”   二先生笑吟吟地抽出一个小纸包递给钟宗,笑道:“你母子好好谈一会吧!”说着,姗姗走了。   钟宗压低声音问道:“娘,你怎么来这里的?不说你已经……已经……”   赫连蓉姑缓缓摇头,接口说道:“便我也迷迷糊糊,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似的!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刚才那女的怎地又叫‘二先生’?你又怎么来了的?”   钟宗跟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他恨恨地两手用劲一捏,忽然发觉二先生交他的那包东西,立时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赫连蓉姑,道:“这是干爹生前留下来,教我交给你的。”   赫连蓉姑震颤了一下,急忙拆开细看,但见她越看越伤心,泪水簌簌直落。   钟宗看得大是奇怪,什么会值得她这般伤心呢?   赫连蓉姑含泪看完,忽然面露凄怨之色,幽幽说道:   “宗儿,假如我做娘的有什么不对,你会原谅我么?”   钟宗迷惘不已,怎么一些人说话老是转弯抹角的,因道:“你是我的亲娘,我是你生出来的,做儿子的人怎敢说娘不对?是什么事说出来好了。”   赫连蓉姑欲言又止,终于含愧低声道:“你知道你生身父亲是谁?”   钟宗睁大眼睛,迷惘地道:“我爹不是钟克扬么?”   赫连蓉姑频频摇头,黯然道:“不是!他只是你挂名的父……”   钟宗如焦雷轰顶,急急问道:“那么是谁?”   赫连蓉姑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就是……”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赫连蓉姑未竟之言,母子两人双双一怔,转眼望时,门窃掀处,那个被称作二先生的妇人正倚门而立,向赫连蓉姑含笑招手道:“蓉姑娘,你来一下好不好?”   赫连蓉姑微微一愕,马上向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回身子,把手里那封信抛给钟宗,然后返身走出。   钟宗十分奇怪,怔得一怔,立即追出房去,不想迎面就遇上阴魂客吴常正从外面走来,他露出一脸神秘笑容,对钟宗慢条斯理地道:“恭喜你母子重逢了。”   钟宗人并不傻,只是淳朴忠厚,不善辞令,对事情的反应特点迟慢而已。他低头想了想,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刚才这妇人究竟是不是他娘还有疑问,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淡淡地问:“那个二先生是什么人?她唤我娘出去干什么?”   阴魂客吴常耸耸肩,讳莫如深地奸笑道:“我跟你一样的弄不清楚。”   钟宗愤愤斥道:“你们把弄我来究竟为了什么?”   阴魂客吴常嘿嘿笑道:“这个么?等会自然告诉你的。”   便在这时,那二先生在门外接口笑道:“好,我来告诉你。”随着话声,二先生已掀帘入室,盈盈笑道:“钟宗,我女流人家说的话都兑了现了,就看你这男子汉的啦!”   钟宗一心惦念他娘,岔开话题问道:“我娘呢?怎没和你同来?”   二先生道:“她有点儿小事情,马上就来的。你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钟宗一顿,木然道:“你问吧,我晓得的,一定据实告诉你。”   二先生笑意盎然,道:“那你就告诉我,你干爹夺来的那部‘万象宝录’如今放在哪儿?”   钭味道:“我早就对吴常说过,我干爹根本就没拿到万象宝录嘛!”   二先生笑意顿敛,沉声道:“希望你识相点,不要惹我生气!”   钟宗厉声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什么识相不识相!”   二先生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阴魂客吴常别有居心,从旁喝道:“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苦头不吃在身上决不肯说实话的!”   钟宗想起半月以前的那顿毒刑,登时激起无限怒火,愤愤道:“你再学那晚吧!我若屈服了就不叫钟宗!”   阴魂客吴常原想激起二先生命他掌刑,便乘机下毒手,以瞒过那夜私刑逼供的事,不想弄巧成拙,钟宗先提出那夜的事情,吓得他退在一边,不敢再言。   二先生忽又放下笑脸,对阴魂客吴常缓缓说道:“喔!那是对待敌人的手段,我若这般做了,岂不辜负咱们从千里之外,迎接他娘与他相会的苦心了!”回头又望钟宗笑道:“咱们目前虽非友人,却也不是敌人,你说对不对?”   钟宗心想:“她说得对,我和她并无仇恨啊!”因道:“你总不相信我的是真的,教我有什么法子呢?”   二先生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干爹没有得到万象宝录,你怎么知道的呢?他告诉你的?”   钟宗道:“他曾在事后告诉过我,不过当时我就亲耳听到了。”于是把当年红花谷中听到的情景以及事后拾了那最里层的空盒的事说了。   二先生淡淡笑道:“是么?能不能拿给我看看呢?”   她虽然极力保持平静,但那眉梢眼角,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   阴魂客吴常冷眼观察,忖道:“莫非这空盒中还有什么蹊跷?”   钟宗道:“你留下来了嘛,我还拿什么给你看?”   二先生和阴魂客同时一怔,阴魂客面色凝重,斥道:“说正经事,不要闹着玩啊!”   钟宗平生最恼别人不相信他,正色说道:“谁和你闹着玩?你搜了我的东西去,刚才她并没交还我哟!”   二先生斜斜瞪了阴魂客吴常一眼,吴常只觉她那道眼神犹如两把利刃刺在胸口一般,吓得胆心俱碎!   他认为钟宗不该诬枉他,愤愤道:“钟宗,你年纪还轻,不修今生修来生,说话要留点德性,不要胡乱冤枉人啊!”   钟宗道:“那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冤枉你干什么?我只说刚才她没交还我,又没说我以前交给你了!”   阴魂客吴常料知这空盒子将与他的性命有直接关系,一听钟宗这似是而非的话,只急得头上青筋暴露,大声咆哮道:“人说你傻,其实你玩起手段来比谁都聪明!你的东西是从我手里转到二先生手里再还给你的。你说空盒子刚才没还给你,又说以前没有把它交给我,我倒要请问你,那空盒子是谁拿了?如今又到哪里去了?”   二先生插嘴道:“好了!好了!钟宗,我问你,那空盒子是个什么样儿?”   钟宗比着那六七寸来长的空盒子模样说道:“是这么长,这么宽,用脚踏扁了的一个似铁非铁的盒子。”   阴魂客吴常猛吃一惊,想道:“对呀,那晚上我是见过这么一件东西的呀!但我没交给二先生也是真的,那么,那是到哪儿去了呢?莫非是那天早晨敲门敲得紧的时候,我匆忙中拿漏了?或者是在路上失掉了?”心里顿时长了一个大大的疙瘩,焦灼不安。   二先生冷笑道:“奇怪!你说你没交!你说你没交给他也许是他从你身上拿走了,你也会不知道?”   钟宗道:“当时我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   二先生立即向阴魂客吴常狠狠瞅了一眼。   阴魂客吴常暗一思量,纸里包不住火,还是直说的好,于是战战兢兢把当晚私刑逼供的事简略说了,但隐下想杀害钟宗和毁灭物件之事不敢提起。   二先生一听,忽然大声娇笑起来!   那声音,就像一串车铃响起一般,非常悦耳。   钟宗颇为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岂料她大笑未已,阴魂客吴常蓦地双膝跪倒,面如死灰,伏地不起道:“属下知罪了!只求二先生开恩,赏属下一个痛快!”   钟宗大骇:“敢情她这一串长笑便是要杀人的先兆?”   “你知罪就好!念你追随本姑娘一年多来忠心本教,这次又能如实供认,让你如愿好了!”   她“好了”两字尚未出唇,左手五指往阴魂客吴常头上一抓,阴魂客吴常当场脑浆进裂,栽倒身亡!   好严峻的教规!好残酷的手段!只看得钟宗心惊胆战,不知她说的所谓“本教”是什么教?   二先生处置了阴魂客吴常,旋即向钟宗笑道:“现下没你的事了,我即刻送你出去。”   钟宗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座魔窟,闻言大喜过望,拱手谢道:“如此打扰了!”说着,向室外迈去。   二先生尾随在他身后,刚等他一转身子,忽地玉臂轻抬,纤指猛向他那后脑抓去!只须她指头接触到钟宗皮肉,钟宗立刻便成为第二个阴魂客吴常了!   便在此时,陡地传来一记轻咳声音!二先生闻声一惊,硬把去势撤回,正要设法留住钟宗,却好钟宗回过头来问道:“我娘呢?”   二先生乘机答道:“你就在这儿等等,我唤她去。”说完自去。   钟宗徘徊室中,暗想道:“这位二先生虽然手段残酷,尚不失为信义中人。”   他生性忠厚,还不知道刚才已经濒临死亡边缘的事。   少刻,二先生只身入室,说道:“据弟兄们说,你娘急着去替你寻找恢复武功的药材去了,并且留言教你在五月半以前赶回九连山顺天帮去。”   钟宗犹豫了一下,忙问今天是几时?   二先生笑道:“今天是四月十五,你如去九连山,还得兼程赶路。”   钟宗再要问时,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便自人事不知。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章 危机四伏     也不知道过了几许时,当钟宗苏醒过来睁眼望时,自己正在一座大山脚下。   当下定了定神,觉得十分奇怪,想道:“不知我是怎生来到这儿的?要说是她放我出来的么?为何要点晕我之后才送来这儿?若说不是么?哪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不管它!前番吴常背着我胡跑一通,也不知哪是什么地方?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不如到前面问一下,免得五月半以前赶不到九连山!”   一望天色,不过未末申初时分,打量了一下方位,站起身子,慢慢向南走去。   岂知走不几步,忽觉头晕目眩,四肢发软,腹中也是阵阵雷鸣,几乎寸步难移!大惊道:“定是哪个二先生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了!”   抬眼见不远处有户人家,没奈何,只好强打精神,慢慢向那户人家走去。   一问之下,顿时使他吃惊不已,寻思道:“这一趟尽遇上些怪事,我明明记得二先生说当天是四月十五,怎会一昏就昏到四月十八了!此人定然不会说谎,大概总是那个二先生讲谎话了!然则她为什么要这般做法呢……不成我当真是被另外的人救出来的!那此人又会是谁呢?”   他越想越觉糊涂,找不出一件合理的答案。   胡乱向那户人家讨了点食物吃了,再又上路向南。   饭后倍加精神,这才感到四肢发软的情形,极可能是因为腹中饥饿而引起的。   他奔行之间,念念不忘那封他娘抛给他的信件,心想:“这封信是干爹敦我给娘的,照理我不应该阅读,可是这却是娘看了之后抛给我的,显然是她有意教我看的了。”   于是取出怀中哪封信来,读道:“蓉卿:余毕生无一无行事:要之,唯愧对爱卿及克扬兄一事耳!   “爱卿因余而寡,克扬兄由余而鳏,余虽万死,犹不足赎取前愆,故两逢而两失目,毫无怨尤而乐于接受者,盖所以求心之稍安也!方期拼此残躯,假卿手代天惩罚,乃天不假年,遽尔物化,殊非始料所及也!   “两年前,偶逢钟儿于红花谷峰,惊悉克扬兄死于红花谷中,是我未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能不悲恸!故一怒而尽诛红花谷中人物百十名以泄悲忿,惟令尊因有翁婿之实,故从宽,非敢邀功,聊以自明耳。   “钟儿天性淳厚,心地善良,体质奇佳,又能持之以恒,洵为上乘可造之材,惟察赋鲁钝,厥为美中不足。但能假以时日,淬砺琢磨,来日必成大器,望善视之。   “钟儿虽为你我骨血,实赖克扬兄抚养成人,且克扬兄无后,拟着钟儿一年姓宗,一年姓钟,庶免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克扬兄也,卿其裁之!   “呜呼爱卿,从此别矣!人鬼殊途,幽冥异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卿盖其宥我,死且暝目矣!夫如仪默书绝笔。月日。”   钟宗一气看完,不禁百感交集!幽幽叹道:“谁知我的身世这般离奇,亲父变干爹,养父却是陌路人?难怪娘说起这事的时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许多秘密!唉!父亲纵有不是,我做儿子的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许多往事,这时尽都涌现出来,把他的脑子搅得昏昏的,一路行来宛如失魂落魄了一般!猛然抬头张望,看前面繁星点点,竟是万家灯火,想来定是接近城镇了。   进城一问,果然是和顺县城,便找了家店房落下。   夜半,钟宗好梦正甜,忽然床下有种轻微的声音把他惊醒,不觉吃了一惊,想道:“这不像是耗子走动的声音嘛,那么是什么呢?是人?唉!我武功已废,早就没有抵抗力量了!若有人想对我不利,尽可明目张胆来对付我,还何必偷偷摸摸?”   索性佯作不知,假寐以待。   片刻之后,床下果然慢慢爬出一个人来。   月光反射之下,只见这人生得身材瘦小,头带文巾,身着儒服,仔细凝注,面庞却是陌生,正想出声问时,这人好快的手法,立即点了他的哑穴!   钟宗有口难开,索性任他摆布,倒要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这人脸色冷峻,微微看了钟宗一眼,随即抓着钟宗的右手,用手指在钟宗掌心上面划来划去,划了一阵。   钟宗猛然省悟,敢情这人是在他掌中写字!便顺着这人手指的起落顺序,暗中揣摩,乃是“……谁”字,前面是写些什么,因开始时没体会到,所以弄不清楚。   他觉得这倒顶有趣味,便也拉过这人的手掌,不料触手处,这人的肌肤竟然柔软滑腻,宛若凝脂,心说这人好细嫩的肉。于是用手指写道:“重写一遍!”   这人不声不响,又在钟宗掌心上写道:“你猜我是谁?”  钟宗惊愕了一阵子,频频摇头。又拉过他的手掌写道:“不知道你来干什么?”   这人又写道:“前途危机四伏,我心余力拙,奉上药水一瓶可速服下!”写完,递了个小瓶给钟宗,并解他的哑穴,做出教他立刻吞服药水的手势。   钟宗不暇细想,立刻揭开瓶盖,正当仰脸要饮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疑念:“这药水能随便吃么?此人会是谁呢?”心有疑忌,不觉犹豫起来。   这人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忙抓过钟宗的手掌,写道:“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有甚可疑?快服下。”   钟宗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仰脖子,整瓶服下去。拿过这人的手掌,写道:“你是谁?”   这人回写道:“别问我是谁,你马上到外面走一趟,引开暗中监视你的人,我好出去。”   这次他写得很慢,钟宗全领悟了。   想了想,当真穿衣下床,到街上溜了一圈。   一夜思维起伏,辗转不能成眠,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店伙进房送茶,觑着室外无人行走,很快地递给钟宗一团小纸卷,并且用手指按住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钟宗待店伙退出,关了房门,摊开纸卷仔细看了一两遍,不觉面浮笑容,喃喃低说道:“我只好照办了。”   一晃眼,过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钟宗结过店帐,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登程上路。   走出县城南行不过二十里,前面果有一座小小山坡,登上坡顶,忽见一个满脸油泥,乞丐模样的肮脏小厮,伸手塞给钟宗一团纸卷之后,马上便翻身跑了。   虽只一瞥之间,钟宗已经看出这脏小子正是前几天晚上,在他掌心上写字的那个陌生少年。不觉暗笑道:“你倒顶会装神扮鬼的!”   瞥眼路上没有行人,很快的看了下纸卷上的内容,心惊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而且还是两拨人!真的就这么杀掉他们么?”   忙隐人路边一座树林边缘的一株大树背后,静静等着。   顷刻间,只听树上一声轻响,抬头望时,对面树上的那脏小厮正用手势告诉他说,头一拨的两个人已经来到附近了。   钟宗心中惴惴然,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凝神注视。   耳听步履声音越来越近,随即看到一男一女进入视线。   钟宗的两条腿,此刻好比拉满了的弓,只一放手,便即暴射而出!   却不料对面树上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微哼声,钟宗抬眼望时,脏小厮正拿手势示意他,说这两人并不是要杀的对象。   钟宗不觉吁了口长气,刚松驰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脏小厮突然又用咳声暗示,说点子已经到来。   钟宗再次由弛入张,等那两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汉子刚刚走到面前,霍地一纵而出,双手同点,那两人连人也未看清,立刻应指倒地身死!   钟宗许是兴奋过度,出手之后,竟然木立当地,怔怔望着那两具尸体,一瞬不瞬!   这时脏小厮已跃下地面,匆忙拖起一具尸体,急急说道:“不要尽发呆了,后面那两人可比这两个脓包高出许多,赶紧把这两只臭皮囊拖到僻处去!”   钟宗如醉如痴,几疑身在梦中,喃喃道:“我武功真的恢复了!”说着,滴下两滴热泪,自然没听见脏小厮的话了。   脏小厮藏过两具尸体,走来拍着钟宗的肩头,微笑道:“后面来的这两人,还得看你的啊!”   两人分别藏在大树背后,少时就见一老一少从北面并肩行来。   钟宗打量两人:老的一个步履沉稳,少的一个轻盈快捷。便决心收拾那个老的,留下少的让脏小子去对付。   顷间,那老少两人已走近钟宗身前一丈远近了。   钟宗一跃而出,迎着两人大声说道:“两位朋友辛苦了!”   两人抬眼见是钟宗,大大吃了一惊!老的一个惊问道:“你……你……”   话未说完,脏小子已现身出来截住喝叱道:“有什么好你你你的!他谢谢你们两人保护了好几天,如今要送你们回老家去了!”转头又道:“钟宗,没什么好客气的,送就快送吧!”   钟宗伸手一指哪老人,道:“我先送你回去!”说完,更不容对方答话,一招车前马后,已向对方胸前击去!   老人心疑钟宗的武功,有心要试探一下,用了六成力道接了一掌!   一触之下,老人站脚不稳,当场蹬蹬蹬一连急退三大步!   钟宗惊愕了一下,只听脏小子在旁急喝道:“用杀手!钟宗!”   钟宗踏前一大步,蓦地食指疾点对方面门!   老者又惊又怒,也明知钟宗的天罡指威力无比,可是他已被激怒了,见指头点到,非但不避不让,反而作势前扑,两臂分左右向钟宗上身打来!   他的本意,是想博个同归于尽!   岂知天罡指指出如风,霸道绝伦!不等他两臂攻到,钟宗的食指,早戳进老人的天庭!   老人顿感神志一昏,惊得那一旁的少年魂飞魄散,扭头便跑!   脏小厮急喝一声“追”,人已当先追去!   钟宗怕脏小厮有失,也忙随后追去。   少年人轻功不弱,脏小子也不马虎,只听脏小厮边追边喝:“兀的哪厮还不站住,真要讨死!”   那人只如未闻,依然拼命飞奔。   钟宗道:“英儿,饶他一命算了!”   脏小厮果然就是陈菡英乔扮的,闻言急道:“除非他肯供出他们的底蕴,我才肯饶他!”   那少年一听,陡地停步回头,大声喝令两人站住。   这时双方不过相距十来丈远近了,钟宗以为他接受陈菡英的条件,顺手拉住陈菡英的手臂站定,朗声道:“只要你肯道出……”   突然他顿口不说,箭一般向少年人身前射去。饶是他身法再快,也已迟了一步。等他赶到看时,那少年两眼兀自翻动,而天灵盖上已经开了一道大裂缝,脑浆四溢!   敢情那少年已自劈天灵而死了!   陈菡英叹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这几人的来历一定有问题,咱们好容易撞上,却没问到一点端倪,岂不可惜!”   钟宗闻言,心中一动,俯身翻过少年的两袖看时,两只袖口里面各自缀着一宽一窄两圈金线,阳光之下,显得金光耀眼。   陈菡英也触动心灵,立即跑到老人那边翻开袖口看时,也是金线缀袖,不同的只是两道宽线而已。   两人不觉对望了一眼。陈菡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袖口反面有金线的?”   钟宗便把阴魂客吴常去荒庙前面,翻转袖口现出金线的情形说了。   陈菡英沉吟道:“看来近日江湖上闹得满天风雨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她陡然触起另一件事,忙问:“你那……”突然又低下头来,截断不问了。   这时钟宗也正好因阴魂客吴常的死,联想到他娘复生的事,并没注意到陈菡英反常的情形,喜孜孜地说道:“英儿,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娘没有死!”   陈菡英听了,只微微抬起头来看钟宗一眼,嘴里淡淡应了一声。   钟宗无限惶惑,低声道:“你身上不舒服,是不是?英儿。”   陈菡英脸上陡然变色,娇喝道:“我岂止身上不舒服,我心里还难过得紧哩!”   钟宗不明就里,陪笑道:“你多往开心的事情上想想,也就不会难过了。”   陈菡英突又连声冷笑道:“我马上便会不难过了的!”说完,霍地从怀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   钟宗见她神色不对,慌忙去捉她那拿匕首的右腕,不料陈菡英闪射不及,手腕微翻,钟宗不曾提防,左掌掌缘被割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浸湿了大片尘土。   陈菡英一声惊呼,钟宗已擒住她的右腕,夺下匕首,正要出言责备,忽见陈菡英掩面悲啼,极是伤心!   钟宗慌了,低声劝道:“你有什么难过,说出来好大家想办法,何必动刀动枪的,说呀!什么事使你这般伤心?”   陈菡英触动伤怀,索性伏在钟宗肩上痛哭起来。   钟宗让她哭了个够,才柔声劝慰道:“英儿,你平时最肯听我的话了,快把难过的事说出来,免得闷在心里生病。”   陈菡英抬起头来,钟宗见她满面泪痕,心中好生怜爱,轻声道:“咱们走吧!过些时候再说好了。”   “不!”陈菡英推开钟宗坚决地说。才干的眼睛,又涌出满眶泪珠来。   钟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连说:“好好好,你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陈菡英猛抬起头,大哭道:“我要杀死你!”   钟宗不觉怔得倒退了一步,恰好这时陈菡英向他身上扑来,一退一进,几乎一跤跌倒。   钟宗忙扶住她的身子,低低道:“你说的当真么?”   陈菡英仰脸看着钟宗连连点头。   “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   “我要报杀父之仇。”声音很软弱,像是被人强迫吐出来一般。   “杀父之仇?”钟宗无限惊惶地道:“我没有杀你爹爹啊!”   “是干爹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不杀你又杀谁呢?”   钟宗猛地想起了干爹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时,就像一头斗败了的公鸡,颓废地轻轻说道:“应该应该。那么请你动手吧!”   陈菡英顿了一下,咬牙说声:“好。”立刻跑过去拾起地上那柄匕首,然后回过身来,目注钟宗,一步一步逼过来。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她只觉挪动的双腿有些发抖,心里也有无数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她右手暗地用劲捏了捏刀柄,自己为自己壮胆:“你不要把他认着钟宗,只认他是杀父的仇人,给他当胸一刀两个窟窿,然后自己回手一戳,什么都了结了!”   钟宗见她倏忽之间,脸色数变,忽而幽怨,忽而悲切,忽而凄伤……最后变得一脸铁青,两只水汪汪的眼里射出两道无比怨毒的眼神,狠狠瞅住自己!心说:“完了。”不觉幽幽轻叹一声,垂下头来,闭目等死!   陈菡英这时正好走到他面前站定,一见这等情形,意志顿时动摇起来,那刚要抬起的右臂,不觉随之缓了一下!   但她立即暗自谴责道:“这是报仇呀!报仇岂能顾忌许多?”意动臂抬,明晃雪亮的匕首向钟宗心坎上扎去!   这下去势又急又猛,钟宗猛觉一阵劲风撞来,本能地在垂死前张开眼睛,要争取人间最后的一瞥。   陈菡英势已用老,蓦见钟宗睁开眼来,陡吃一惊,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眼前只见红光崩现,同时又听钟宗一声闷哼,知道事情已经解决,脑子里登时变得云云雾雾,混浊不清,人也摇摇欲倒!   这只是刹哪间事。   陈菡英眼里忽然出现了钟宗无限痛苦的脸色,使得她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定了定神。只见钟宗胸前一大片殷红热血,芳心一阵伤痛,不禁大声哭叫道:“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啊?”   叫声刚了,蓦地回手一送,匕首直向自己心窝戳去!   眼前只觉红光一掠,一只手铁箍似地卡住自己的右腕动弹不得!   耳际只听钟宗的声音凄惶地说道:“英儿!你……你这是……”   急抬眼望时,只见钟宗那只先前被自己匕首锋尖划破,兀自鲜血汩汩外溢的手,正扣在自己的右腕间,一时又惊又痛,用劲一甩,要挣脱钟宗的手掌。   这一甩并没用脱,反而触起钟宗的急智,另一只手径来夺那匕首!   陈菡英吃了一惊,忙用左手去接匕首,许是惊慌过度,手一滑,匕首掉在地上了。   钟宗松了扣着陈菡英的手,弯腰去抢地上匕首,陈菡英用脚使劲踏住,恨恨道:“你以为抢了我的刀,我就没办法死了!”说时,泪如雨下,哀怨至极。   钟宗脸色苍白,一面用劲拔哪匕首,一面气冲冲说道:“你怎么死法我都不管,我先死……啊哟!”   原来陈菡英见他不但不劝慰自己,反而要先寻死,另一只脚猛使力向他拾匕首的手背踩了一下。钟宗受了剧痛,叫了一声,打断了没说完的话语,站起身子怒道:“你这什么意思?一刀不杀死我,又不准我自杀,你……你要……”他气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要我死……死在你……你后面……让……让人家骂……骂我呀!”说到后来,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陈菡英大哭道:“我为什么要死……死在你……你后头!”咽咽噎噎,泣不成声!   钟宗掉下几滴英雄热泪,忽然柔声道:“英儿,你不应该死的!”   陈菡英顿足大哭道:“干爹是你一个人的么?”   钟宗目注陈菡英,泪水像断了线的串珠,一颗接一颗地不住下落,终于慢慢把头点几点。   陈菡英一怔之后,立即怒火冲天,“啪”地一声脆响,她忍不住赏了钟宗一记大耳聒子,掩面哭道:“我要临死了你还要欺负我呀!”   钟宗左颊上现出几道红红的指痕,只觉热辣辣地有些疼痛,用手轻轻抚摸着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负你。”   陈菡英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索性大哭大叫道:“你还说没欺负我呀!”说时,忽然掩面回头急奔。   钟宗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寻死觅活,慌忙奋力追赶,不料一经使力,胸口刀伤进裂,当时只觉气血一翻,眼前便白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人已栽倒爬不起来,嘴里却仍在频唤“英儿”,那声音却越来越弱。   大概叫了三五声,便自不声不响了!   陈菡英猛觉情形不对,回头望时,只惊得她花容失色,慌忙赶回来,翻过钟宗的身子,触眼处,钟宗胸前鲜血直涌,衣衫全被染红!   转眸上望,但见他面色苍白,眼球已失光彩,现出一副没奈何出神情,急忙试探鼻息,竟是吸少呼多,显已进入弥留状态!   钟宗饶是被她目为杀父仇人,必欲杀之而后快,这时目击此情,又不禁悲从中来,无限哀恸,如怨如诉地幽幽泣道:“先前我刺你一刀,那时我是要你先死,然后我再自杀。不料只刺伤你,你没有死,后来我变了心意,我要死在你手里,你却抢下了我的刀子,不让我先死。我总以为我可以找到先死的机会,所以当时并不十分坚持,怎料你凡事都欺负我,连让我先死都不肯,你……你好狠的心!……”   她因过度悲恸,竟在说到极处时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厥在钟宗身上了!   这时忽地阴霾四布,天昏地暗,眼看一场倾盆大雨立刻便要来临——   树林里面,突然有个人无限感慨地低声叹道:“世人大多争着求生,不意这两个娃儿却抢着要先死,却是罕见的事!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谁?究竟为了什么!”   蓦地雷声过处,大雨倾注而下。   钟宗经过冷雨一淋,觉慢慢苏醒过来,张眼看时,忽见陈菡英的头正埋在他胸前伤口部位,压得他十分疼痛。   他已自知不起,非常珍惜这垂死前的片刻时光,要把他心里的话乘机说明,于是用手连连摇英儿的娇体,一面频频低唤“英儿”不休。   半昏迷中的英儿,仿佛听到是钟宗在唤她,慢慢睁开眼来,钟宗见了,低声道:“英儿,我……我没……没死。”   陈菡英惊喜若狂,仰起粉脸凝注钟宗,面上浮现出一种发自内心欣然笑意,而明澄如水的大眼里,却止不住簌簌滚下几滴清泪来。   钟宗见了,无限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暴雨仍在激射……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脸上的水流个不停,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两人片刻的默默相对,远胜无尽的倾诉。   钟宗只觉伤口越来越痛,呼吸也渐感窒碍,自知命在顷刻,如不赶紧说出,便永远没有机会了!于是忍住眼泪微弱地说道:“英儿,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   陈菡英并没觉钟宗的伤口已趋严重,闻言欣然道:“我以后都听依你的,你说吧!”   钟宗心说:“以后?这已是最后一次,再也没有以后了!”于是勉力说道:“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陈菡英无限快慰,嫣然笑道:“好!咱两人从今后都别说死的事情了!”   钟宗只是摇头,半晌,才吃力地进出一个“不”字来。声音虽极微弱,然而语气之坚决,却如斩钉截铁一般。   陈菡英微有愠意,暗道:“难道咱两人必须死掉一个不成?”正待斥责几句,瞥眼忽见钟宗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这才心中发慌,放眼四望时,附近不见一户人家,遂忙抱起钟宗,先奔入林中避雨再说。   钟宗吃力地挣扎说道:“英儿,我原应该死的,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陈菡英无限悔痛,勉强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养伤,别讲那些废话了!”   她认为眼下这等惨景,全是她一手造成,她已打好主意,他幸而痊愈,彼此重归于好;否则,她也一死相随。   钟宗此刻伤口如刀割,不愿多言,却又不能不说,所以仍然极力支持着说道:“我姓宗,所以该死,你……你……”   陈菡英接口强笑道:“废话!谁不知道你姓钟?”   “我姓……姓干爹的‘宗’!”   “你能姓干爹的宗,我便不能么?我也跟干爹姓宗好了!”   “哎!”钟宗急得面红耳赤,脱口说道:“我是干爹的亲儿子,他是我的亲爹爹!”   陈菡英吃了一惊,愕然道:“真的?谁告诉你的?”   钟宗探手入怀,意欲拿出宗如仪的那封遗书来,但未及取出,忽然心口一阵剧痛,人便昏迷过去。   陈菡英一见,由不得立即哭道:“钟宗,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逞一时之气杀死你的!好!我……”忽然她兴起另一个念头,收泪抱起钟宗的尸体,向林外冲去!   这时,骤雨已过,只有浙渐的雨丝在飘洒着。   突然!树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道:“四面俱是强敌,你还跑得了么?”   陈菡英原只知道前途有个拦截,却不料如今竟然强敌环伺,闻言不禁大惊,回首急望,林中阒无人影,静得有如一片死水。脑子里电一般地闪动了一下,茫然道:“他们要的是活钟宗,眼下钟宗已死,他们要作何用……”   “哼!你知道他们就是为钟宗身上的东西么?”仍然是那个没有现身的声音。   陈菡英道:“除非他这次又得了干爹遗下的宝物了!”忽然转念道:“不!不要这人是用话来套我的!”因道:“你是谁?他们要钟宗身上的什么东西?”   那人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冷冷道:“别狗咬吕洞宾!婆子只知道他们拦截钟宗已非一日了,谁知道他们要什么?”   陈菡英恍然大悟道:“大概你也是为觊觎他身上的宝物而来,对不对?”  “婆子素来不打诳语,也可以那么说!”那人笑道:“不过,婆子并不打算从钟宗身上直接攫取!”   陈菡英一惊,这老婆子倒也直爽,因道:“这般说来,假如他们不发现钟宗,你也会告诉他们,等他们得了手,你再从他们手上夺得过来,对不对?不过据我所知,这干人并非好惹的人物!你是谁?有必胜的把握么?”   “婆子是谁,说出来,你小小年纪未必听人说过,至于婆子告不告诉你们是婆子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一路与他随行,宝物十之八九已经落入你手,婆子却放不过你!”随着话声,从树林深处,施施然走出一位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手拄铁拐的老婆婆来。   她颤巍巍地慢慢踱到陈菡英身前站定,缓缓道:“婆子先要搜察你身上,看你是不是拿走了钟宗的东西?”   陈菡英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勃然怒道:“放屁!我会乘机拿他的东西?你敢再走近一步,我就杀了你!”说着,一面缓缓放下钟宗,一面从腰中撤出那根“龙须鞭”来,很快地横跨几步,信手一抖,“吧哒”一声,鞭身抖得笔直,倏又绕了回来。   她右手执柄,左手捏梢,双目凝注,蓄势待发。   老婆婆一见,颤巍巍地笑道:“原来是‘千毒人魔’的传人,婆子便难顾宗如仪的情份了!”敢情她此刻也知道独眼龙的真实姓名就是宗如仪了。   陈菡英喝道:“别血口喷人,千毒人魔恶贼早死在他自己的‘千毒氤氲’中了!”   老婆婆不觉一愕,刚要踏出的脚,倏又收住不前,想了想,又道:“不是的也就算了,搜,总得要搜的。”说时,脚步已经慢慢移动,看那悠闲已极的动作,仿佛根本没有把陈菡英蓄势发待的情形放在眼里。   陈菡英蓦地急退一大步,手中龙须鞭闪电般地急掠而出!   没等鞭身全部伸直,鞭身突然宛似灵蛇,半途拐了个急弯,拦腰朝老婆婆横扫而去!   这是她鞭法中绝招之一的“龙口反噬”,不但回旋之势极大,速度尤其惊人!   老婆婆那慢腾腾、颤巍巍的身子,不料突在此时快了无数倍,一下竟然欺到陈菡英的身前,龙须鞭枉自在老婆婆身后绕旋了一个半圈!   陈菡英做梦也料想不到对方的身法会这么快捷!两丈来远的距离,对方逃出了自己的鞭力之外不说,反而一下就欺到身前!   眼看对方的左手五指已经抓到,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收回鞭子,慌忙往后一让,估计对方抓来之势已无法够到,这才手腕一抖,要将龙须鞭收回。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老婆婆的五指已伸到极处,眼看已经够不到陈菡英的身子了,突然她那五指根甲一齐暴长,凭空加长尺许,宛如五道钢钩,改向陈菡英右腕间拿到!   这委实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陈菡英心余力拙,避已无及,当觉右腕间一痛,手里的鞭子自然而然地便抛下了!   老婆婆冷笑道:“婆子只道你口强手底下也一定强,却不料这等脓包!看婆子搜……”   一语未绝,突然一股疾劲无比的力道从后面猛袭而来!   这股劲道来得太猛,老婆婆不遑回头,右手拐杖猛一拄地,左手同时使力,身子猛向前面急跃避开!   “哟!”是陈菡英的痛极的呼叫声。   “你……”是个男人声音。   “咕咚!”仿佛是人体栽倒的声音。   这几种声音,同时在老婆婆脚未落地之时响起!   老婆婆脚刚点地,立即回眸急扫——   陈菡英面现苦痛之色,地上却多了个钟宗!心中极是奇怪:“是谁把钟宗掷到这儿来了?”   方自惊疑,忽见陈菡英满面肃杀,大喝道:“放开我!”声音更是威严慑人!   老婆婆不觉,五指稍微松了一松。   陈菡英何等机智,就乘这能够运力的一瞬间,闲着的左手立刻举掌向老婆婆劈来!   老婆婆猝不及防,不得不急急避让以求自保,于是忙松开扣着陈菡英的五指,眼睁睁望着陈菡英脱手纵开!   陈菡英挣脱老婆婆的五指,一径扑到钟宗身前,翻过钟宗俯卧的身子,跪在地上,东摸摸,西捏捏,一点不避男女之嫌地替钟宗遍体诊视。   老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刚才莫非是钟宗误会我对她有什么不利,突起袭击……”思忖之间,不觉走去陈菡英身边,留心细察。   但见她诊视的部位,无不中规中矩,私下大奇道:“这丫头看来倒顶在行嘛!她如何会有这手歧黄妙术呢?”   忽见陈菡英回头说道:“劳驾弄点净水来。”敢情她早知道老婆婆站在后面了。   老婆婆开心地道:“这伤口见不得水的啊!”   陈菡英回头白了她一眼,冷冷道:“死方活用。你可看到他刚才‘无根水’(按系指雨水)淋过了!”言下之意,显然指老婆婆的医术还差一筹。   老婆婆心服口不服,斥道:“等会伤势恶化了婆子再和你算帐!”她也不待陈菡英的回话,自顾飞步走了。   陈菡英住手冥思:“这老太婆究竟是啥门道?敌人?还是友人?人心难测,我得多提防一点!”   少时,一阵急骤脚步声传来。   陈菡英循声急望,老婆婆已提起一件湿淋淋的衣衫飞步奔来,口中只叫:“赶快动手替他医冶!”   陈菡英心道:“看你急成那个样子!只消些许净水就够了。”她以为老婆婆是怕净水不够用而着急,她还不知此刻的他们已危机四伏了!   老婆婆急冲冲地交过湿的衣衫,匆匆说道:“敌人久候不到,西面的强敌已经搜过来了!快动手替他伤口缝合,拣株僻静的大树隐藏起来,其余的事,一概不用你管。快!”   形态匆忙,不容陈菡英多作思考,连忙着手替钟宗的伤口缝合。   她虽诸医理,却无治疗经验,耳边西面果然隐隐传来阵阵衣袂逆风之声,芳心更是着忙,好不容易才算把伤口缝合了,自己也累得遍体是汗!   放眼四望,老婆婆已走得无影无踪。   遂抱起钟宗,朝树林深处逸去。   便在这时,猛听西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号,声音凄厉之极!   陈菡英听出那声音不是老婆婆的,放了一半心,找了一株盘根虬结的大树,托起半昏迷中的钟宗,纵上树身躲藏起来。  金黄色夕阳,渐被西山吞噬,林中的光线逐渐模糊。这时西面的喝叱声,金铁交鸣声,以及掌风撞击,却节节逼来,越逼越近,老婆婆显然独力难支!   陈菡英盘膝坐在树上,一面运气助钟宗行功,一面寻谋对策,忖道:“老婆婆已露败象,万一敌人冲进树林里来,钟宗身有创伤,绝难迎敌,不如趁机带钟宗逃走了事!”   心念已动,正待跃下树来,忽然西面有人大声急叱:“老乞婆,你说是不说?”叱声掠空而来,转眼已达林外。   陈菡英心忌此人的轻功,不敢妄动,只好耐心等候变化。   只听老婆婆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干血手帮的猴崽了们真是瞎了眼,慢说婆子不知道钟宗的去处,纵然知道,又岂肯受你们这干猴儿崽子们的胁迫!”   “那你是知道钟宗的去处了?”刚才那急叱的人冷冷问着。   “知道又怎么样?”老婆婆厉声回着。   话声刚歇,突然南面远处,传来一阵冷冷笑声!   笑声不大,却清清晰晰地袭人每个人的耳鼓,显见此人的功力,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血手帮的帮众和老婆婆,似乎全被这笑声震慑住了,顿时静了下来!   此人笑声一落,立即扬声笑道:“筠姑娘和殷兄俱不是外人,霍逢光作个调人,咱们雨露均沾,如何?”随着话声,人已掠到林外。   陈菡英大吃一惊:“敢情血手帮的帮主和青城派的掌门都来了?谅来钟宗身上的宝物,定然是价值连城的了!”于是目注钟宗,意问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宝物。但见他微合双目,一心用功,又不忍干扰他,只好闷在心里。   只听那个被称为“筠姑娘”的老婆婆淡淡说道:“霍掌门肯作调人,婆子岂能不识抬举,但愿霍掌门言而有信,婆子便即说出钟宗藏身所在,不过‘万象宝录’是否在他身上,婆子可不敢断言。”   陈菡英心头大恨道:“见利忘义,老乞婆果然不是善类!”急急推醒行功中的钟宗,准备全力一拚。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险象环生     夜幕渐垂,下弦月尚未升起,大地一片模糊,林中更是阴暗不已。   老婆婆此言一出,血手帮和青城派的首领以下,无不满心欢喜。血手帮帮主殷开甲正要催促老婆婆说出钟宗藏身所在,只听西南方有人低宣一声佛号。   群雄齐吃一惊,才循声急望,不料西北两面,一面响起干咳之声,一面则连声冷笑不已。   陈菡英震惊不已,暗道:“果然四面八方俱有强敌伺守,钟宗既然身怀万象宝录,以他的个性,定会以身护宝,看来今番万难全身面退了!”   钟宗伤势未愈,功力已复,耳听干咳和冷笑从北西两方传来,自知身在重围之中,也是吃惊不已。   陈菡英怕他轻举妄动,忙抓过他的手掌,在掌心上急写:“静以观变。”   钟宗素来信服陈菡英,虽然此刻不明当时情况,却也潜伏不动。   这刻——   西南、北、西三方面,先后出现几个人来。   西南:是个白眉白发,满面通红,脸色慈祥的老和尚——当今少林派四老兄弟之一的尘玄禅师,后面跟着两个黄衣和两个蓝衣僧袍和尚。   北面:是个鹑衣百结,面目黧黑的,蓬头跣足的老叫化——当今雄霸马兰关内外的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身后并有三个乞丐模样的中年人。   西面:是个体态轻盈,明眸皓齿,一袭红绸衣裤的妙龄少女——当今兄弟会的首领,人称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有四个小丫环尾随在她身后。   这三个形貌极不相同的人,平日声威既盛,武功尤其了得,如今竟在顷刻之间先后出现,场中立时掀起一片骚动,尤其青城派的几名后代弟子,更是震栗不已!   少林派的尘玄禅师首先现身却最后到达。   他缓缓走到群雄跟前,双手合十行了礼,露出一脸凝重之色,朗声说道:“各位施主请了,老衲少林尘玄禅师首先向诸位声明,老衲今番行程千里,志在寻找钟宗小贼,绝无觊觎万象宝录之心!这位杜女施主既然知道钟宗小贼的下落,便烦带领贫僧去会那小贼,本派上下,无不感德!”   群雄见他说得十分挚诚恳切,不觉半信半疑,纷纷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转注那个被称做“杜女施主”的老婆婆,看她如何答复。   陈菡英和钟宗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尘玄禅师如何这般痛恨钟宗?以他的修养,竞至一口一个小贼。   钟宗心头十分激动,全身不觉微微抖动起来。   陈菡英急忙用手连连拿捏他的臂膀,暗示他不可妄动。   只听老婆婆徐徐说道:“禅师如此痛恨钟宗,大概你们两者之间定有莫大的深仇了!不知可以见告么?”   这正是场中群雄和树上的两小所急于要知道的事,场中数十道目光,登时一齐注视尘玄禅师,要想从他的答话中推测他无心谋夺宝录的话是真是假。   尘玄禅师闻言,面色突然十分严肃,双目更射出无比怨毒的眼神,切齿说道:“话应该从死去的独眼龙宗如仪说起。这恶贼在九连山上临死之前,便蓄意离间前去九连山的各大家派的情感,说敝师侄无为告诉他,‘万象宝录’是本派掌门师兄尘空禅师在太白山比武夺宝的大会之前便私自窃出来了;此刻正在本派达摩洞中苦练宝录上面的功夫,并且还振振有词的,说大家绝不能在短期内会见敝掌门师兄或无为师侄。绘声绘影,逗得大家狐疑满腹,有的竟误会敝掌门师兄当真做出这等卑劣之事,纷纷仇视本派,老衲为了本派声誉,当场答应各家派人物,在诛杀宗仪之后,立即领他们前去嵩山会敝掌门师兄。怎料……唉!”   兄弟会首领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接口笑道:“听说禅师在事毕之后,果然带领各家派人物去了趟嵩山少林寺,只不知会见了贵掌门人和令师侄没有?”声音如乳莺出谷,好听煞人。   尘玄禅师明知她这是有意当众调侃,登时白眉双翻,直欲腾空飞舞,盛怒之容,只看得场中群雄骇然震惊。唯独叶兰珊花容不改,反将一双媚眼,牢牢盯住老和尚,直视老和尚如无物。   群雄见了,预料双方准会因此闹翻动手,不料老和尚的满面怒容,居然稍现即敛,在叹了一口气之后,颓然说道:“叶施主是明知故问了!想那达摩堂乃是本派禁地,非掌门人不得擅人一步,否则即视为期师灭祖,削去四肢后再行处死!老衲纵不爱惜这条生命,闯进达摩堂促请敝掌门出洞澄清此事。怎奈本派各代弟子异口同声,都说敝掌门绝没入洞,至于究竟往哪里去,却无一人知道,利害权衡之下,是以情愿忍受各家派人物的指责辱骂,以待日后的水落石出,如今事实证明,果然……”   群雄急切间想起万象宝录仍在钟宗之手,不禁暗骂宗如仪临死还要捉弄这许多人!   老婆婆接口道:“禅师立意要找钟宗,就因为独眼龙使贵派含了这些冤么?”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冷笑道:“焉知钟宗手里的万象宝录,不是以后得自少林派的?”   尘玄禅师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积怒,厉声道:“老衲不过不想失了和气,所以百般容忍,你咄咄逼人,难道少林派任人欺凌,一至于竟到如此程度!”   铁头秦大头一旁劝解道:“叶妞儿少说废话,老和尚也不消生得那些穷气,且先说说万象宝录又怎么跑到钟宗的手里去了的?”   提起万象宝录,群雄顿时兴高釆烈,一齐进言劝止。   尘玄禅师这才继续说道:“宗如仪若只挑拨离间,老衲也犯不着四处寻找钟宗这小贼了。诸位可知道敝掌门和敝师侄究竟如何了?”说时,又复咬牙切齿,露出无比愤恨的神色来!   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道:“禅师说吧!”   尘玄禅师忿忿说道:“宗如仪那恶贼在临去九连山之前,竟敢潜往少室嵩山,将敝掌门人和无为师侄双双击毙!”   钟宗暗骂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爹爹杀的?在此肆意辱骂他!”不禁热血沸腾,浑身抖动!   陈菡英知道他满怀激愤,说不定在无法自制的时候,便会贸然现身一拚。念到心随,蓦地点了他的晕穴。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姗嫣然笑道:“老师父,我又要问了。你怎么知道贵掌门人便是宗如仪杀的?当时在各家派人物面前,又为何不即时说明呢?”   这话问得在情在理,场中群雄的数十道目光,登时一齐注望着这位悲愤的老禅师。   尘玄禅师抑住激动的心情,黯然道:“这也难怪诸位动疑,事情委实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当各派人物离开嵩山之后,本派集中所有人力,全面寻了三天,敝掌门人始终踪影不见。依据本派派规,掌门人行踪不明,如果超过十天,便另举新的掌门人。”   “老衲不才,被公举为掌门人后,第一件事,就是进人达摩洞中探视,哼!当老衲进入洞的深处时,敝掌门人和无为师侄两人,便赫然陈死在地上!”   群雄心里齐想:“原来是藏尸在达摩洞这块禁地里面,难怪不易发现!但如何便知道是宗如仪下的手呢?”   正要发问,尘玄禅师已继续说道:“老衲当时十分惊疑,不料敝掌门师兄却悠悠醒转,张眼见了老衲,立即吃力地道出他是独眼龙诱人洞中打死的!老衲深知敝掌门师兄生赋异禀,只要心脉不断,伤势纵然再重,仍可延续十几二十天不死。估量着宗如仪当时并不知道敝掌门有这等惊人禀赋和造就,以为已死无疑,这才去到九连山大放厥词,一口咬定任何人在短期内会见不到敝掌门和敝师侄两人。天哪!这恶贼的居心该是如何险毒呀!   “有道人定不能胜天,他的奸谋,终被敝掌门师兄亲口道出了!”   青城派掌门人七步飞头霍逢光插口问道:“独眼贼如此做法,禅师可知为了什么?”   尘玄禅师愤愤道:“恶人做事,岂必有所为么?”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笑道:“尽说些废话干什么,贵掌门是否真的窃出万象宝录了?”   尘玄禅师立刻朗声说道:“老衲也曾问起过,敝掌门师兄说万象宝录就在最里面的铁盒的夹层中间。老衲在九连山小住之时,曾听赫连帮主说起过当年太白山中比武夺宝的经过,那个空盒子已被钟宗带走。这本是少有人知的极端机密,老衲为了刷洗本派的玷污,才特地传言江湖,道出个中秘密和宝录的去向!”   群雄这才恍然明白,江湖中传言钟宗怀有万象宝录的事,还是少林寺的人有意散布出来的。   尘玄禅师暗扫全场,见群雄大都深信不疑,便向群雄朗声说道:“老衲绝不染指宝录,只烦杜女施主即刻引见钟宗小贼,以报先掌门师兄被杀之仇!”   姓杜的老婆婆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说了半天,不过是独眼龙与贵派有梁子罢了,如何又牵涉到钟宗身上去了呢?”   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哈哈大笑道:“你婆子隐居多年,怎知钟宗就是独眼龙的义子的事?”   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也补充说道:“独眼龙没有儿子,他干父子的情分超过亲父子,独眼龙前番自绝九连山,便是以放掉钟宗为唯一交换条件的!”   老婆婆心中暗笑:“我岂只知道他们是干父子,而且更知道他们仍是亲父子哩!你们知道么?还笑我!”于是说道:“独眼袭既无子嗣,就难怪禅师要迁怒到他干儿子身上去了。好!钟宗此刻身负重伤,谅来行动不得,婆子立刻领禅师前去,包管手到擒来!”又向群雄问道:“诸们要不要跟婆子一道走呢?”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口头上素来不肯吃半点亏的,闻言淡淡笑道:“老人家如果认为此行必有把握,我等岂有不愿附骥之理?”   老婆婆微吃一惊,却倚老卖老地笑道:“女娃儿怕跑冤枉路,就不去算了。”说着,当先向陈菡英和钟宗藏身的林中走去。群雄也跟在她后面鱼贯而行。   陈菡英耳听数十人的沙沙步履之声渐渐走近,顿时对老婆婆生了戒心,略一思忖,忙伸手活开钟宗的晕穴,在他掌心中写了“戒备”两字。   钟宗懵懵懂懂,不知她在他掌心写了些什么,耳边只听到众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想先下手为强,莫要连累了陈菡英。   心念一了,霍地站直身子,作势纵下树去!   便在这时,陡觉肩上被人轻轻按了一把,接着右臂又吃人捉住。手是那么软绵绵的细腻腻的,知道定是陈菡英在阻止他,便丧气地依然坐下来。   这一行人中尽多高手,饶时钟宗只微微挪动一下身子,这声音立被那干人发觉,纷纷停步注望……   这时月华业已初现,陈菡英从暗处看明处,比较清楚,眼看十来丈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忽然停止不动,意识到群雄必因响动生了疑念,不禁乱怦怦心跳,暗说:“糟了!”   但听老婆婆笑骂道:“死夜猫子,把婆子吓了一跳!”说罢,继续前往走去。   群雄疑念顿消,复又尾随前行。   踏上林内小径,距离钟、陈两人,只有两丈远了,老婆婆突然沿着小径向东北行走,陈菡英紧张的心情,顿时松驰了一半!   但凝目望时,这干人的最后面,忽有四五个人在附耳低言,倾刻,只见其中两人退回林外,另外三人则大步追赶群雄而去。   两三丈的距离,陈菡英看出那正是几个女人,猜想必是叶兰珊等人无疑。   脚步声渐渐去远,终于消失。   陈菡英附着钟宗的耳根悄声道:“老婆子带他们去扑了个空,势必回到这儿来搜寻,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钟宗也轻声问道:“那个老婆婆是帮咱们的忙么?”   陈菡英怕他死心眼不肯离开,低低催促道:“她怎么会帮咱们的忙,她只是骗开众人之后,回头单独下手夺你的万象宝录。别把恶意当好意了,走吧!”   钟宗半信半疑,首先跃下大树,不想伤口受了急剧的震动,十分痛楚,不禁低低“哟”了一声!   陈菡英慌忙随之一跃而下,拉着钟宗直往旁边急闪、钟宗只问是什么事?陈菡英悄声把看到有两个女人留下说了,又分配两人从左右迂回出林,好一举扑灭这两个女人的计划,于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分别向林外搜寻而出。   陈菡英走在左面,当她刚刚到达树林外缘,便听林外一声娇叱,心说钟宗好快的脚程,已跟那两个女人接触了!   赶到林外一看之下,不禁大感奇怪,忙不迭退在树后窥瞧。   原来林外这时,正有一人力战两名少女,但那人并非钟宗,而是一个身着蓝布衫衣,形同乞丐模样的中年人物,钟宗则踪迹杳然!   那两名少女不过十三四岁,俱是一身青色衣裤,头梳小髻,婢女打扮,小小年纪,出乎既稳且狠,配合得尤其严密,武功实已超过年龄,显然下过番苦功。  但那个乞丐模样的人,能耐更是了得,只见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恰到好处。   三个拳来脚往,斗得正酣,半弯新月之下,只见三团黑影,滚来滚去,阵阵拳风,把五丈以内的斗场,激得沙土飞扬,端的一场旗鼓相当的激战!   数十招一过,到底两名幼女天赋所限,渐露败风,但仍顽强抵敌,不肯示弱。   再有十多招,两名幼女简直已经无法支持,其中一个低说一声:“秋妹,咱们退!”   蓝衣乞丐冷笑道:“若容你们退走,简平枝岂不是白留此地了!”说时,指东打西,一招“腾蛟起凤”打向那个被唤做“秋妹”的幼女,但招式才出,半途中忽又改击另一名幼女,动作奇快绝伦,且力道威猛至极!   那名幼女猝不及防,躲避不及,一拳正击中她的前胸,一声惨号,登时倒地气绝身死!   陈菡英心说:“这臭叫化不愧是‘纯色’级中‘蓝衣’的人物!”   原来穷家帮的规矩,虽然以长幼辈份论尊卑,所穿衣着,却是以武功高下分等级。衣着共有“纯色”和“花色”两种,纯色中计分黄、蓝、青三种,“花色”中则以补钉的多寡分高下,补钉多的人,武功则较高。全帮唯一的例外,就是帮主一个人衣着可以不受这些限制。   陈菡英曾听人言,所以知道这蓝衣叫化简平枝在帮中武功的等级。   便在这名幼女倒地身亡的一霎,树林中突然一声大喝!   随着这喝声,钟宗飞步跑出,戟指着蓝衣叫化斥责道:   “兀那讨饭的,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儿,不害躁么?”只因他并不认识这个蓝衣乞丐,特地出来打抱不平的!   蓝衣乞丐简平枝前会跟随秦大头上过九连山,认得钟宗,回头一见是他,心中狂喜,暗地钦佩该帮帮主秦大头的深谋远虑,见地过人。当下哈哈一笑,道:“钟小子,你那么大一双贼眼,却怎地不长乌珠,你还把这两个妞儿当朋友,拔刀相助?!嘻嘻……”   那被唤做“秋妹”的幼女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幽幽泣道:“钟相公,你帮我杀了这贼男人,我再告诉你他欺负我的事!”说完,立即抢近简平枝,拳脚并进,奋力猛攻,不让简平枝有说话的时机。   钟宗不识江湖阴险,怔了一怔,果然扑上前去,朝简平枝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简平枝见钟宗胸前血迹未干,证实老婆婆所说钟宗受伤不假,当下毫不考虑,以九成真力硬生生接了一掌!   一记微微闷哼,筒平枝不过略晃一晃,钟宗却被震得肺腑动摇,连退两步!   简平枝以战胜余威,一掌迫退“秋妹”,面对钟宗得意地大喝道:“钟宗,献出你身上的‘万象宝录’来,简平枝饶你……”   话未说完,忽然半途顿住,急急回身探望,忽听见是陈菡英在后面对他袭来,陡的往旁一闪,嘿嘿笑道:“好啊!难得你干兄妹都在一块啊!”   陈菡英无暇理会这些,立即大叫道:“钟宗,毙了这叫化,越快越好!”   钟宗刚才因顾虑胸前伤口未愈,只用了五成内功,吃了大亏,已经颇为恼怒,听陈菡英这么一叫,立时暗运真气,用九成劲力照简平枝打出一掌!  简平枝心中骇然震惊,钟宗刚才明明受了内伤,怎有力量再次发掌!而且劲道并还倍见威猛?时间不容他多作考虑,忙叫足十二成内力,奋力迎了上去!   两股疾劲一经撞击,立即发出一声巨响,疾劲分两股回窜,一窜钟宗,一窜简平枝。但因双方力道不等,四窜的力道也各异,钟宗马步虚浮,上身微微摇了两摇,双脚分毫没动,简平枝只觉回劲袭来,势如翻江倒海,锐不可当。说时嫌迟,登时被震得连连后退,一跤跌倒坐在地上,兀自眼冒金星,血气汹涌!   方自挣扎站起,猛听一声娇叫,侧头望时,只见“秋儿”已倒地不动!   钟宗不觉惊愕不已:“你怎么会把这丫头也给打死了?”却听陈菡英急叫道:“你还不快下杀手!”声音竟是十分急促!   钟宗不遑细问,运起“天罡指”力,径朝蓝衣叫化额前点到!其疾如风,简平枝那里躲避得了!   但见钟宗手指一出,简平枝立即应指倒地!   钟宗问道:“有什么紧急事么?看慌成这个样子。”   陈菡英顿足道:“你这人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怕那老婆子回来找你索讨万象宝录么?”   钟宗淡淡道:“我身上又没有万象宝录,怕她何来?”   陈菡英忽然想起刚才晕穴被点,原不曾听到尘玄禅师所说空铁盒便是万象宝录的事,于是匆忙地说了,并拖着他赶快离开。   钟宗听了,只如未觉,忽然他指着南面低声道:“那边有人来了?”   陈菡英正在将信将疑,钟宗忽然拉住她疾奔林中,她挣扎着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两人连忙将尸体一并拖往树林深处。   只听衣袂飘风声音越来越近,陈菡英这时也已察觉,喑奇道:“老婆婆他们要来就应该从北面来呀!难道这来的不是她?!”   两人藏妥尸体,双双隐在树上窥望,只见南面一道黑影箭一般射去!   来人身法不弱,饶是几步一回头,兀自速度如飞!   错眼工夫,两道黑影的距离已逐渐逼近……   月光之下,但见前面那人好像十分惊惧似的,距离越近,身法越发迟滞,可惜相隔尚远,月色又暗,瞧不见此人是谁,如此胆怯!   钟宗突然悄声道:“我见过前面这人的!”   “在那里见过?他是谁?”陈菡英悄声发问。   钟宗确知此人是谁,但一时答不上来,便道:“以后再告诉你。”   陈菡英以为他在卖关子,心中不悦,想要抢白几句出出气,恰好那一追一逐的两人已来到近前,只好按捺不言,憋在心里。   目光流转,但见前面那人瘦瘦高高的,后面那个则面蒙布幕,身材细弱,仿佛是个女人模样,一追一逐,其疾如矢。   蓦地!   前面瘦瘦高高那人陡然停下身子,回头厉声喝道:“贱人,你休到老子面前甜言蜜语,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依老子的话,老子设法送一半给你,不然,老子是豁出去了,老子死了,你也休想弄到那本书!”   蒙面人果然是个女人,只听她咯咯笑道:“熊开腾,咱们都是一个香炉里烧香的伙计,你何必如此绝情?咱不是早就答应过你我各人一半么?”   熊开腾道:“一句话!你马上离开,到时候我送一半到吕梁山去!”   蒙面女人立刻沉声道:“不行,除非我和你一道去拿!”   钟宗忽然听出这蒙面女人就是那个所谓“二先生”,忙在陈菡英掌心上写道:“蒙面女人是二先生。”   陈菡英摸头不知脑,哪来的什么一个二先生?   熊开腾恶声道:“拿命可以!万象宝录你是休想拿到的!”   二先生冷笑道: “哼!不说出‘书’的地点来,姑娘要你吃尽了苦头才让你死!”   熊开腾斩钉截铁地道:“老子等着你,也看你去拿万象宝录!”   二先生不觉犹豫起来:“据说熊开腾当年独来独往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倔强家伙,假如激发了他的野性,宁可熬刑一死,也不肯说出宝录的放置地,岂不太不合算了……然则就轻易相信他的诺言么?让他独自离开?!”   突然北边隐约传来阵阵衣袂飘风声响,使他很快作出了生擒逼供的决定。   蓦地,双臂齐出,左手抓拿对方左腕骨,左手五指直奔对方胸前大穴,出手如飞,快速至极!   熊开腾已经豁出了性命,不避不让,左手微微一拨,右臂如电暴长,食中两指径奔对方一对翦水双瞳!   这是一种意图两败具伤的打击!   二先生如若不避让,她的手指固然可以点闭对方的胸前大穴,然而自己的一双眸子也定然被废掉!   她自然不甘这么打法,当下把头首一偏,伸出的五指微微向上,改奔对方的喉结大穴,顺理成章,熟练已极!   熊开腾避已不及,左腿霍地猛抬,踢向二先生的下阴,势急力沉,不容忽视!居然又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这时那衣袂飘风之声越来越近,二先生并听出来人人数众多,心中急怒,左手改拿对方右腕骨,右手径拿对方左踝骨,双管齐下,存心要一举制住对方!   熊开腾顾得上面顾不到不面,发觉脚踝骨上猛然一痛麻,人已失去重心,当场仰面栽倒!   二先生动作奇快,左手顺着他栽倒的身子,电一般地一把把住他的曲池穴,熊开腾饶是再凶再狠,也无半分反抗之力了!   钟宗心头好生折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儿,能够练成这么一身绝艺!   陈菡英却拉过他的掌心写道:“他们回来了!咱们乐得坐山观虎斗。”   二先生一下制住熊开腾之后,五指微一用力,低喝道:“书在哪里?说不说?一句话,快!”   熊开腾毫不屈服,闻言立即断然大喝:“要命,拿去,想要万象宝录么?今生今世休想……”   话没说完,二先生食指在他阴交穴上使劲一捺,熊开腾的周身百穴,登时有如蚂蚁在爬行一般,痛楚难禁,忍不住厉号一声!   二先生耳听众人业已来到切近,更是着忙,轻声喝道:“快说实话,否则更有你受的!”   熊开腾满头大汗,四肢痛得急剧乱抖,但他始终咬牙忍受,不言不语,宛如没有听见一般!   钟宗见状,不觉回味起自己以前受刑的滋味,余悸犹存,不禁当场打了个寒噤!   只听不远处一个沙嗓子声音叫道:“平枝!平枝!秋荷!秋荷!死丫头……”   场中没有半点反应,只有熊开腾“虎虎”地急促吁喘声!   错眼间,一行十多人突然现出了。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一见简平枝不在,以为必是为场中的蒙面人收拾了,立即越过群雄,向蒙面人扑去!   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忙用手一拦,轻声道:“等她和熊开腾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去问她不迟。”说时连连以目示意。   秦大头老奸巨滑,立时回味过来,便与群雄一列站定观望。   二先生原有一手极厉害的手法,叫做“百穴会师”,这等手法比之“错骨分筋法”毫不逊色,受刑的任是铜铸铁浇,也难片刻忍受。但此种手法因为忒过厉害,受刑的人往往瞬刻之间即会死去,所以她迟迟不肯使用这等手法。   眼下群雄已经环伺在侧,情势又当别沦了。   她明知当着群雄逼供不甚妥当,但她无法兼顾!   决定之后,手指立刻往熊开腾头顶百会穴上点了几点!   “百穴会师”的手法果然凶霸绝伦!她手指才起,熊开腾马上浑身发抖,头上黄豆大小汗珠,颗颗凝聚,脸上呈现出了无法描绘的痛苦神色来!   二先生厉声轻叱:“我让你痛足几个时辰之后再来问你!”   声音虽然低微,熊开腾听来,却如五雷轰顶!就只这错眼时光,已经万难忍受,几个时辰,如何支持得了?任他再是顽强,也禁不住低声哀求道:“快……快解……解开……你……”   微弱的声音中,掺杂着一种凄苦的声调,令人不忍卒听!   二先生慢条斯理地冷笑道:“你先说出来,我再解开!”   熊开腾只求痛快一死,吃力地说道: “书……书……书在……在……”声音更加微弱了!   二先生冷叱道:“书在哪里?快说!”   这正是紧要关头,群雄无不聚精会神,倾耳注听。   熊开腾用尽力量,极端吃力地说:“书……书在……在……”偏生他把那紧要的放书地点,说得极其微弱,而且含糊不清,仅有少数几个人听得恍恍惚惚!   秦大头神经过于紧张,立时脱口叫道:“什么?‘书在园里’?!在哪个园子里啊?”立时扑上前去,突见熊开腾四肢陡然一抖,立即气绝身死!   群雄一拥上前,九嘴八舌,严词责问蒙面女人,为何要暗地杀死熊开腾?   二先生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布幕中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眼神朝群雄扫了一眼,只连声冷笑,并不答言。   青城派掌门七步飞头霍逢光喝道:“贱人,你先报出师承门派来,老夫好找你掌门人算帐!”   二先生反问道:“你又是准?”   霍逢光傲然道出身份姓名,二先生冷笑道:“你枉为一派之长,开口就是满嘴秽言,偏又有眼无珠,我真为你青城派贻羞!”   血手帮帮主殷开甲情知蒙面女人来头不小,见霍逢光受窘,忙插口问道:“熊开腾意图独吞万象宝录,死有余辜,请问穷家帮和兄弟会的徒众又犯了尊驾什么忌,也将他们处置了?”他有心要逼使秦大头和叶兰珊出面与之周旋,故意以此相询。   秦大头和叶兰珊闻言,果然双双越众上前,齐声问道:“你把本帮简平枝怎样发落了?”   “你可见小妹的两个丫环?”   二先生本来就没有看到他们,见秦大头问话无理,冲着他冷笑道:“你那简护法是大人,还是小孩?你交给我了?”言语冷冰冰的,饱含斥责意味。   秦大头恼羞成怒,大喝道:“老子这样问你,算是顶客气的了,你敢顶撞老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话才说完,霍地欺身上前,右手一抓,五指直向对方面门抓到,去势迅捷无比!   二先生不避不让,等他势子用老,忽然手化兰花,轻轻往他臂上一拂,姿势又轻又妙,优美绝伦!   但见秦大头急忙撤回左手,“哟”地尖叫一声!   物伤其类嘛!群雄顿时兴起敌忾之心来。   二先生冷笑道:“没用的脓包,凭你也配当一帮之尊?真是丢人!”   秦大头满面杀机,眼露凶光,一低脑袋,恶声道:“老子与你这贱人拼了!”说时,一头向二先生撞去!   二先生娇躯一闪,正要还击,忽听有人宣了一声佛号!   声音不大,入耳却甚清晰。二先生不觉停了下来,跟众人一齐望去。   群雄抬眼望时,原来是当今少林掌门尘玄禅师。他因说决不染指万象宝录,所以独自站到一边,群雄深知他武功过人,难得他此刻肯自动参与,无不暗怀兴奋,只见他缓缓踱近二先生,双手合什问讯道:“敢问女施主与‘卜二’夫妇如何称呼?”   二先生眸子一亮,见他白眉白发,宝相壮严,不敢轻率,忙道:“禅师可是当今少林掌门?缘何问起家师?”   要知“卜二”夫妇的武功,早在五十多年前已享誉武林,有名的手辣心狠,睚眦必报。群雄一听蒙面女人竟然自称是两大老魔的徒弟,立时心中惊惶,后悔不该得罪于她。   尘玄禅师一听她口称“家师”,百十岁的年龄犹自未死,便自脊梁冒汗,合什朗声道:“女施主的‘百穴会师’手法和刚才的‘兰花手’法,俱足令师早年驰誉江湖的绝艺,老衲幼年寸节,曾亲眼见识过,以此才敢问讯!令师他们可好?”   二先生朗声道:“他两位老人家,矫健尤胜当年,禅师出面可是为他们讲情?”   尘玄禅师一听“讲情”二字,颇感为难,偷眼一瞥群雄,各人俱有怒色,便道:“老衲不欲染指万象宝录之事,所以双方都是友人,既是友人,便不愿双方有所误会,是以特地出面解释,尚望双方都能冰释才好。”   二先生冷冷说道:“此刻便说敌友未免言之过早,今岁中秋之夜,便当个别柬邀,为友为敌,那时再说吧!眼下我尚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完,竟自转身姗姗行去。   好一副倨傲的神态,群雄愤然作色,欲加阻拦,尘玄禅师忙以目示意,群雄乃止。   眼望二先生的身影业已消失,尘玄禅师不觉幽然叹道:“从此武林多事了!”   群雄争相询问,尘玄禅师黯然道:“诸位施主回到本帮,便见分晓了!”又复喃喃自语道:“路途传闻,如今证实不假,浩劫!真是浩劫!”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神秘女婢     月正中天,光华洒遍了大地。   林中人踪已杳,只余下树影幢幢,交错纵横地重叠在地面上。   钟宗和陈菡英步出林子,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互相问道:“不知老婆婆又引他们到哪里去找……”   “你身边的万象宝录又如何会失……”   两人同时发问忽又同时中止。   陈菡英顿了一下,重复问了一句,钟宗遂把阴魂客吴常当初如何带他到不知名的荒山破庙,和如何又带他去见二先生以及和他母亲见面经过,逐件简略地说了。陈菡英听了,这才明了,遂道:“这样好了,你先去九连山,我回笔架峰找点驱你身上热毒的药物,然后到九连山去找你。”   钟宗暗一算计日期,吞吞吐吐地道:“那敢情好,只不知那位老婆婆又带他们往哪里去找我了?找当然是找不着的,其余的人因为知道万象宝录已经与我无关,大概不会怎么为难她,唯有那个老和尚,只怕不肯与她善罢干休!假如她因我而……”   陈菡英忙截住说道:“你也太死心眼了!她与咱们一面不相识,假如她不为万象宝录,如何会平白诓骗他们?”   钭宗道:“可是她如今已知道宝录不在我身上,如何还带他们去别处找我?”   陈菡英道:“江湖上的事,许多都不是能按常理设想的。你此时不知道,以后就会慢慢体验出来的。好了,你别死心眼了,快去九连山见你娘是正经。”   钟宗虽然未尽释怀,却知道陈菡英并无恶意,只好道别离开。   九连山还在粤东,笔架峰西处陕南,于是两人一奔南走,一折西行。   临别时,陈菡英捡出几包药粉,柔声叮咛道:“这是几包金创药中的圣品,一路好生敷搽,大概五七天工夫便可痊愈。”   钟宗谢着收了,陈菡英又道:“还有,你为人忠厚,又见不得不平之事,此番你独自回转九连山,沿途可不准你乱管闲事。你记得也罢,记不得也罢,就看你把我的话当不当作耳边风了!”   关切中并带有刺激意味,钟宗不觉十分感动,连说一定不管闲事。   莽莽江湖中,不平之事屡见不鲜,钟宗不愿陈菡英生气,几番遇上难以袖手的事,他都勉强忍住了。   这天路经湖南柳州以南的骑田岭山区,正是傍晚时分屈指一计日期,离他母子约会之期只有四天了。虽然这是那位二先生的传话,他已不需要他娘给他恢复武功的药物,但他认为母子初次约会,做儿子的宁可听信谎言也不能在母亲面前失约,所以一路行来,时时计算日期,生怕在约会之期以后到达,招致母亲不快。   在过骑田岭之前,就已打算今宵可赶到宜章县城住宿。   一见岭上甚少行人,便展开轻功,一路疾驰。   正驰之间,忽听西边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叫声惊惶已极,显是猝然而发。   钟宗不觉停下身子,倾耳细听,不料却再听不到什么。忽然自责道:“路上好几件要管的事我都忍了,临到了地头,何必再管闲事,不管也罢!”想罢,大步向前疾行。   才走几步,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恶狠狠骂道:“恶贼,你杀了我吧!”话声恨到极点,传来耳中甚是清晰。   接着又听一个男人的哈哈笑声,笑毕说道:“老子这时才不杀你哩!老子要慢慢地调摆你!”   钟宗暗恨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欺凌女人,还有脸洋洋得意!若是换了旁的时候,我真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混帐东西!”   那女人骂道:“你用这般手段对付女人,天都不会容你的!”   那男人狞笑道:“这还过分了么?!拔了萝卜有洞在,你又没损失什么;我那老大呢?连命也没了!这般报复你,算是老天爷帮了你的忙,赏了你一张标致面孔。不然哪!嘿嘿嘿……”   钟宗听得迷迷糊糊,报复和面孔有啥关连?   只听那女人又叫又骂,大声道:“你老大又不是我杀的,你有本事就找她去嘛!哎!啊!………”这一哎一啊,叫声特别急促,钟宗不禁怒意顿生,立时停下身子,遥遥凝住。   倏然之间,又复自我警惕道:“假如因管这趟闲事,失误了我母子约会之期,怎么办?将来对英儿又如何说法?还是不管的好!”再又迈开大步,飞驰而去。   只听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声音道:“姊债妹还。我老大阴魂客吴常的一条命,就只换你这一忽儿痛快,再说这痛快并不是我一人独享,何不爽爽利利,大家落个痛快!何必假惺惺害羞!”   钟宗心里这下可明白了,登时义愤填膺,肺腑欲裂,掉转身子便向西方回扑而去!   突然间,陈菡英的丽影出现在他眼前,柔声道:“沿途不准你乱管闲事。你记得也罢,记不得也罢,就看你把我的话当不当耳边风!”   他蓦然惊觉,急忙停步望时,夕阳斜照,哪见陈菡英的俏影!想道:“我答应过英儿不管闲事的,不去算了!”硬起心肠,回转身来,不顾而去。   便在这刻,又听那女人哭骂道:“恶贼,你……你要死了!呜呜呜………”忽又软语求道:“巴大爷,求你做做好事,饶了我吧!你若索性杀了我,我在阴间都不会记恨你的!巴大爷,你积积阴德吧!”   换来的只是几声狞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钟宗暴怒之下,回头循声疾驰。什么母子约会之期,陈菡英的软语叮咛,早被满怀义愤驱走得一干二净了!   他身形似箭,何消几个起落便已登上岭头。居高俯望,但见山岭背后,筑几间茅舍,女人挣扎喊叫声,正从茅舍中不断传来。   急怒之下,不遑暇想冲到茅舍门口,一脚踢开柴门,径往内房抢扑!才一瞥眼,突又暴退门外,厉喝道:“姓巴的贼子,赶快替我滚出来!”   原来他因见内房里面,一男一女,双双脱得一丝不剩,那个男的捉着女的双手,正待行强,教他如何能不退候门外?   那姓巴的中年汉子已被欲念冲晕了头,丝毫没听到钟宗的奔行之声,等他听到破门声响吃惊时,钟宗已喝令他出来了。   骤惊之下,忙拉条裤子穿了,赤着上身,越窗而出,反从大门外面冲进屋里,大喝道:“是谁破坏巴大爷的好事?”   一看钟宗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子,顿时安心少,骂道:“小子存心找死,老子就成全你好了!”说时,大跨一步,举掌向钟宗头上劈来!”   钟宗愤怒已极,往旁边微微一让,愤愤道:“我若不杀你,便没天道了!”   “天罡指”法疾点对方面门,不容对方稍有避闪!   姓巴的中年汉子纵然武功不弱,焉能逃得脱他这挟念一戳?但见他手指戳处,那人立即倒地身亡,连喊叫一声的机会也没有!   他不愿浪费时光,朗声向内房说道:“姓巴的贼人已死,里面那位姑娘好走了!”说完,不再理会里面的反应,径自大步离去。   只听那女人急叫道:“外面那位大侠且请留步!”   叫声相当惶急,钟宗停身大门外面,问道:“有事么?”   里面细声答道:“小女子几处穴道被制,没法自解。”越说声音越细,若有不胜娇羞之意。   钟宗想起刚才那幕赤裸裸的情景,不觉大是为难,半晌拿不定主意,说不出话来。   房里的女人以为他不愿而去,娇唤道:“外面的那位大侠,请您解开我的穴道再走!”   钟宗满面发烧,结结巴巴道:“这个……啊……思……”   那女人一听这话,知道钟宗是位正直君子,越发求道:“心正神知,您又何必拘泥这些小节,少时若教贼党回来,便前功尽弃了!”   钟宗悚然震惊,毅然道:“好!我替你解开穴道!”说着,大步进入房间。   仰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那女人低声说道:“两肩‘肩井’、足下‘涌泉’、胸前‘乳根’俱被禁制。”   钟宗闻言不敢抬头,暗忖道:“其余的穴道还则罢了,这“乳根”穴在乳下一寸六分处,我如何方便动手?”   不禁突然作起难来,呆在房中踟蹰不动。   那女人久久不闻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下,顿时霞飞双颊,低声道:“请您赶快动手吧”   钟宗无奈走到床前,一看她这副样子,心房登时卜卜乱跳,忙连指如飞先后解开她那各处被点的穴道,回身就走。   那女人叫住他道:“大恩不言谢,请留下侠名。”   钟宗一顿,背着她说了声“钟宗”,立又奔出房去。   女人吃了一惊,急叫:“钟小侠请留步,小女子还有话讲。”   钟宗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头不回,身不转,沉声道:“只这一遭了,有话快讲!”他已感到不耐烦了。   女人微笑问道:“小侠今欲何往?”   钟宗料不到此女人会这般纠缠自己,不悦道:“我的事不劳你问!”   女人并不在意,又道:“小侠可知少林掌门正在四处寻你?”   钟宗微怒道:“我知道。随他去找好了!”说完,径自离室。   才走出门外不远,忽听身后有人追来,回头一望,正是那个刚才被点住穴道的少女,不禁愕然停步注望。   少女道:“多谢小侠及时援手,我没别的可报,情愿终身为奴为婢,侍候小侠,务望小侠答允则个。”   钟宗一愣之后,忽然连连道:“我不是承望相报才救你的,我不能答应你!”   少女黯然道:“小侠是嫌小女子蒲柳之姿,不足以侍洒扫么?”   “蒲柳姿”而“侍洒扫”,这岂是侍婢的事?然则她已显然自荐了!钟宗读书不少,关于这,它是懂的,立时作色道:“你把我钟宗当什么人看待了?”   少女绝无羞涩之态,徐徐说道:“小女子自问不是桑间濮上之流,但裸裎之躯,已毕现于小侠之前,在势已不容小女子有所抉择!小侠纵然辞拒,小女子此心已属,再无变更之理!”   钟宗简直有些啼笑皆非,心想:“这女人会有这般难缠,我不如一走了事,凭我的轻功,谅她也追赶不上!”因道:“你有你的心,我有我的心。总之,我不能答应你就是!”   “就是”两字刚一出唇,霍地一连几个急起急落,把一身轻功发挥到了极致,错眼间,早纵到二十多丈以外了!   落地回头望时,并不见少女的踪影,心中稍安,才略略放缓脚步,循南而行。   一路无话,正好在约会的前夜抵达九连山脚下,落了店,准备次早登山。   初更已过,正待就寝,忽然有人敲门,钟宗一面开门,一面动问是谁?  门启处,赫然竟是骑田岭相救的的那名绝色少女,惊问道:“你………”   少女径自进房,坐下说道:“一路已思之再三,我不能强人所难,逼你答应我的要求。”   钟宗心头一喜,道:“姑娘说得对。”   少女凄然道:“不过我想服侍你娘一生,你总不能拒绝得了!”   钟宗沉吟不答。少女又道:“我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也不是无可投靠。只因我姊姊是‘蟹虾’门下弟子,如今又是‘金光教鹤寿堂’的堂主,我不愿同流合污,才偷偷跑了出来。不料又碰上姓巴的那混帐东西,多谢你小侠救了,既然侍候你小侠不得,便奉你母亲一辈子好了,你并无玷誉之毁,我却有报德之实,你又何乐而不为?”   “你姊姊是谁?”   少女道:“我叫甘泉,她叫甘草。但教中绝少知道她姓名,都管她叫‘二先生’。”   钟宗猛吃一惊,叫道:“二先生?!”   甘泉点头道:“正是她!我底蕴尽泄,小侠总好答应了吧?”   钟宗寻思道:“二先生其人的手段之残之狠,我已亲眼见了,姊姊如是,妹妹可想而知,我娘岂能要这等残忍的人服侍?”遂道:“你泄漏了底蕴,我只当没听见,不向别人提起就是。我可不能作我娘的主,你请便吧!”   这无异是严词拒绝了!   甘泉半晌无声,突然面露凄惶,幽幽道:“女儿家的清白岂容玷污?小侠既不见允,也罢!”   蓦地抽出小刀,回手往脖子上送去!   事起仓促,等钟宗捉住她的皓腕时,颈上已自鲜血四溅,人也昏死过去!   钟宗见她表面上性情颇为温柔,不道却如此刚烈!忙取出陈菡英给他的伤药圣品替她敷上,衣不解带,就在床边伺候了个通宵。   凌晨,甘泉悠悠醒转,见状不觉晶珠莹莹,长叹道:“你既然不肯答应,何必再教我受一番痛苦!”   钟宗听她言下之意,仍要寻死,忙道:“你别想不开了,我领你见我娘就是。”   甘泉立时破涕为笑。   钟宗道:“你歇息一会儿,等我上山见了娘,再派人来接你。”   甘泉先是不肯,禁不住钟宗好言相劝,方才答应。   钟宗兴致冲冲,出了店门,远远忽见陈菡英迎面走来,心中大喜,忙叫道:“英儿!英儿!”   陈菡英也仿佛因为蓦见钟宗而喜洋洋,迎上来问道:“我弯了趟陕西也来了,你怎么才来?”   钟宗道:“今天不正是约会的日期么?”   陈菡英微有愠意,娇嗔道;“今天不是约会的日子,乃是约会日期中最后的一个日子!”   钟宗尴尬着笑道:“反正不误约期就行了。”   陈菡英笑问道:“路上没管闲事吧?”说时,双眼炯炯注视钟宗。   钟宗直如被两道电光射在心底深处,登时垂下头来,作声不得。   陈菡英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怎么不说了?大概是伸手管了场闲事吧,对不对?”  钟宗偷偷望了她一眼,连忙转望别处,不敢与她的目光接触。   陈菡英盈盈笑道:“管闲事也没甚紧要,只要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就行了。”   钟宗想道:“我何必要瞒她?瞒她反而招她疑忌了!”于是说道:“我一路都牢牢记住不乱管闲事这句话的,不想路过湖南骑田岭………”   陈菡英接口笑道:“大概这场闲事并不是乱管,而是非管不可的闲事,是不是?”   钟宗为之语塞。陈菡英放眼远眺,不理会他。钟宗急了,恼道:“你总得听我说清楚嘛!”   陈菡英铁青着脸,悻悻道:“干我屁事!我为什么要听你说?”   钟宗一跺脚,恨恨连声道:“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没一个人肯相信我!”   陈菡英听了,忍不住掩面悲啼起来!   这时恰好山上有名帮中弟兄下山,见陈菡英受人欺负了,正待挺身问罪,瞥眼见是钟宗,又不禁愕然而止,瞪着一双环眼,不断逡巡两人。   陈菡英哭骂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嘛?滚开!快点滚开!”   钟宗心中无限伤痛,赌气道:“你还站在这儿干嘛?滚开?快点滚开!”   陈菡英猛地抬起头来,挂着满面泪痕,泣道:“我何尝叫你滚来着?我教他滚开也碍着你了!我知道你们是一见倾心,把我当作肉中刺,眼中钉,借题发挥,变着戏法儿教我滚开,免得碍了你们,你当我不知道呀?滚就滚,滚就滚,不滚就太不值钱了?”   泣完之后,当真就往回里跑去!   那名弟兄听说是教他滚时,这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钟宗四望无人,赶上去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脸对脸儿低声说道:“我若对那女人起了坏心,便不得好死!”   陈菡英不再挣扎了,泪也止了,但仍不肯深信,噘着嘴,不胜娇羞地低吟道:“女儿家的清白岂容玷污?小侠既不见允,也罢!……”她把昨夜甘泉临自绝前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念了出来。   钟宗又惊又喜,急道:“你昨夜去那间客栈了?!你说娘会肯答应收用她,派人来接她上山不?”   陈菡英杏眸连转,淡淡道:“你娘又没回来,我怎知道她老人家肯不肯?”   钟宗退了半步,睁大眼睛问道:“我娘会没回到九连山来?”惊愕之情,溢于眉宇。   陈菡英忽然破涕为笑道:“我不过骗骗你的,看你急成那副样子!”   钟宗如释重负,道:“咱们快见我娘去!”   陈菡英笑了笑,相偕入山。   陈菡英一径领他去赫连蓉姑的房里。钟宗见了他娘,立时扑到赫连蓉姑怀里,母子并无一言,只是各自唏嘘。两个人三只眼睛对望着,掉落三行热泪来。   骨肉之情,出自天性,再也做作不来的。   陈菡英看别人,想自己,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躲在母亲怀里哭,真不害臊!”说时,大眼里却禁不住滚出几滴泪水来。   钟宗脸色一红,讪讪站开一边。  赫连蓉姑拉过陈菡英,噙泪笑道:“你也到我怀里来偎一回。免得说我厚了他又薄了你。”   陈菡英当真一头偎在她怀里,嘴里胡乱咿晤着,尽情撒娇不已。   赫连蓉姑满脸含笑,频频轻拍陈菡英的香肩,显然,她也十分痛爱陈菡英的。   钟宗无限快慰,乘机说出甘泉要伺候她一生的要求来。   赫连蓉姑颇为怪异,问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钟宗不会撒谎,一五一十地把从相救到她自绝的经过简略地说了,只有相救时的情景,因不便出口没说出来。   陈菡英生怕赫连蓉姑答应收用,一双大眼牢牢盯住她,心中起伏不定。   却见赫连蓉姑秀眉微微一皱,单眼频转,忽然微微笑道:“好,我马上派人接她上山来。你见见你外公去吧!”吩咐丫环小芙:“领宗少爷去见帮主。”   钟宗满怀欢喜,随小芙到“居养小轩”拜见赫连帮主。   顺天帮帮主铁臂老苍龙赫连表听说外孙钟宗来了,连忙亲自走了出去迎接,老远就满面春风,颔首频频,显露出一片尊长疼晚辈的神态。   钟宗更是欢悦无比,走到小轩门前,双膝跪倒,口称:“宗儿拜见外公。”   赫连表连忙扶起,含笑牵着他的手进入卧室。   钟宗受宠若惊,心说:“这次外公待我跟前番完全不同了。”   赫连表殷殷垂询别后情形,钟宗不善词令,又有些拘束,不过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则正襟危坐,祖孙两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赫连表暗骂道:“独眼贼会有什么好后裔,徒然毁了蓉儿一生罢了!”因之神情之间,也逐渐淡漠下来。   钟宗坐了一会,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来,辞道:“我看看娘去。”   赫连表右手一伸,制止道:“我还有话问你!”   钟宗只好坐下,赫连表道:“你干爹给你娘那封信给我看看。”   钟宗想道:“不知道他晓不晓得里面的内容?”因道:“他不是我干爹了!”说时,双手呈上原信。   赫连表白了他一眼,接过信看了一遍,放下信,冷冷说道:“他待你可真不错啊!”   钟宗垂下头,口中唯唯诺诺,不知如何答话才好,赫连表又道:“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又嫁祸少林,用意只在移转江湖中人视线,好让你从容演练‘万象宝录’上面的功夫啊!他为你费尽了心血,丧失了生命,你眼下该学到不少了吧?!”   钟宗不敢不答,讷讷道:“以前我不知道那空铁盒就是‘万象宝录’,等我知道的时候,那空铁盒已被别人拿走了!”   赫连表似是大出意料之外,猛然吃了一惊,变色道:“是谁拿走了?”   钟宗低声答道:“我也说不上那人是谁。”   赫连表低低骂了一声“笨蛋”,又道:“是谁拿走你身上的东西,你会不知道?!”   钟宗脸上微微发烧,没奈何,把被阴魂客擒住的经过,一直说到离开时为止。   赫连表本待要问问空铁盒究竟是否遗落在熊开腾的手里,因见钟宗笨里笨气,连个地点也说不出来,哪里会知道空铁盒的下落!   又因这消息听到他耳里,就如睛天霹雳,烦都烦死了,还哪有心追问下落?当下长吁了口气,叹道:“只怕不是我顺天帮一帮的劫难了!”颓然挥手道:“走!出去!我要歇息一会。”   钟宗退了出来,边走边想道:“顺天帮有什么劫难?还不止顺天帮一帮?是谁?难道是二先生?二先生会有这等势力……”又想道:“是了!甘泉之所以要求待候娘,准是来卧底的!我必须告诉娘……”   他独自胡乱思忖,几乎与对面来的人碰了个满怀,对面那人娇叱道:“看你失魂落魄的,又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钟宗猛抬头望时,竟是陈菡英在数说自己,脸上一副宜嗔宜娇的模样,比起甘泉来,别有一番可人的意态,不觉看忘了形,怔怔注视不瞬。   陈菡英被看得红了脸,嗔道:“有什么好……”她本待要说:“有什么好看的”,又觉不大雅致,便问道:“外公和你谈些什么来着?”   钟宗被惊醒,却没听她说什么,急急问道:“派去接甘泉的人走了没有?”   陈菡英勃然不悦,粉脸一沉,道:“人都上山好久了,还劳你操心!”说时,鼻梁一酸,眼中滚出两滴泪珠,突然回头跑了。   钟宗不禁大惑不解:“她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我得问个明白。”身形一晃,追上前去,一把拉住陈菡英正待问话,陈菡英猛地一挣,娇嗔道:“你也不小了,拉拉扯扯的算是什么?”   钟宗一怔,不觉放了手,一脸惶惑之色,软语道:“我只问起接人去了没有,你就生那么大的气。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错了!……唉!伺候你比伺候爹爹还难些!”   陈菡英“卟嗤”一笑,跟着又把粉脸一绷,道:“谁要你伺候来着?!你还是伺候你的甘姑娘去吧!”   钟宗茫然不解,可是却提起他心里的事来了,立时肃容说道:“我马上就赶她下山去!”说完,当先走了。   撇下陈菡英一人,想道:“敢情他昨夜对甘泉并没有野心呀?然则又如何忽然要赶她走呢?我得去看看结果怎样!”怀着满怀欣慰,也自慢慢走去。   钟宗见了赫连容姑,第一句话就问:“甘泉已经上山来了吗?”   赫连蓉姑微有愠意,道:“不是你,我们何至于会把仇人的妹子弄在身边,好教日夜提防!”   钟宗嗫嚅道:“把她赶下山去好了!”   赫连容姑脸色一沉,道:“什么话!你七尺男儿,岂能说话不算?!纵然你不以食言为耻,顺天帮,你外公,还有我,也都跟你一般见识么?不行!”   钟宗碰了个钉子,只好垂下头,闷闷坐在一边。   隔了了会,赫连蓉姑忽然又柔声问道:“你打算几时复姓归宗?”   钟宗即刻道:“今年!就是现在。”   冷不防陈菡英闯进来问道:“现在?什么事呀?”她以为是赶甘泉的事,表面上故意装着糊涂,但却掩不住她内的喜悦之情。   赫连蓉姑笑了笑,没作声;钟宗可没这慧心,登时喜孜孜吔笑道:“我从现在起,就复性归宗,跟我爹爹姓‘宗’了!”  陈菡英不觉大为失望,勉强笑道:“那我应该恭喜你呀!”   闲谈时候,赫连蓉姑因又提到驱除宗钟(恕作者也借这个机会把钟宗姓名改为宗钟,以下均同)身上热毒的事。陈菡英恨恨地道:“我爹爹生前珍藏的一些医药圣品,都被他老人家那个童儿一齐盗走了,害得我一药也没找到。如若能找到那童儿,大概总可以设法配出驱毒热的方儿来的。”   各人都惋叹一会,又说了些旁的闲话,陈菡英始终不见宗钟提起驱逐甘泉下山之事,自已不便提出来,心中闷闷不乐,坐了一会,便告辞先退出来了。   宗钟总以甘泉留在山上为心腹之患,十分忧惧,因道:“甘泉的事……”   赫连蓉姑怒道:“以后不准提她的事情!”   吓得宗钟不敢再说,勉强坐了一会,辞退就寝。   第二天早饭过后,宗钟又到赫连蓉姑房中,母子俩正谈得起劲,只听房中响起阵阵轻微的“哗啦”、“哗啦”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宗钟也没在意。   突然间!   那声音进入房里来了。宗钟抬眼看时,不禁大为惊愕。   原来这时正由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踩间各系一副镣铐,手腕上的还有两尺来长,脚踝上的只有尺多一点。那哗啦哗啦的声响,便是在脚步移动时,系在脚踝上的镣铐所弄出地响声。   这尚不足为异,最使宗钟惊愕的,便是这个人儿。此人非他,正是他主张即刻驱逐下山的甘泉姑娘!   此刻她双手捧着一张茶盘,先往赫连蓉姑前面献上一盅,然后转过身子,走到宗钟面前,低声说声:“钟少爷用茶。”神态是那么安祥,绝无半点委屈形色,再配上一身婢女衣着,活脱脱像是一个活泼慧黠的使女。   宗钟脸色十分尴尬,他认为拒绝她上山做婢女则无不可,若是这等用手铐脚镣锁起来,似乎在道义上说不过去。当下赶忙站起身子,喉管里说声:“谢谢你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一般,连他自己也未必听得见。   甘泉话是并没听到,献过茶,又带着哗啦哗啦的声响退出去了。   宗钟十分不忍,待她走得远了,叫了声“娘”,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赫连蓉姑已板起面孔,抢先说道:“我这般待她不对么?”   宗钟讷讷说道:“只是有些……有些……”   赫连蓉姑理直气壮地叱道:“要当婢女是她自愿的,也是你亲口向我要求的,我自然要使唤她。你知道她乃是我母子的仇人的亲妹妹,我将她锁起来之后,万一她要对我不利,镣铐的声响也可以让我预作提防。比起我在她姊姊那儿所受的遭遇,我这算虐待她了?!”   宗钟本待要说放她下山的话,猛地想起昨天挨骂的情形,话到唇边又咽住了。   便在这时,陈菡英忽地在房门出现,只是冷笑不已。   宗钟自觉没趣,讪讪地回到自己的房里,闷闷不乐。   时光匆匆,眨眼又过了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中,宗钟为了要向甘泉表示歉意,曾经多次偷偷探访甘泉,而甘泉总是有意躲避他,使他无法当着第三者的面表达歉意,只好慢慢等待机会。   这天黄昏时分,赫连蓉姑母子和陈菡英姑娘正在赫连蓉姑的房中闲聊,忽然家人进房禀报:“帮主命小的带一位姑娘见你!”   赫连蓉姑挥手命进。   赫连蓉姑母子一见这小姑娘,脸上立现惊容,齐声道:“是你?!”   陈菡英见这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头上梳着两条小辫,生得颇为俏丽,一双大眼转动之间,不时闪出狡黠智慧的光芒,一身翠绿色的使女衣裤,裁得十分合体。只见她莲步姗姗,盈盈拜倒在地,口说:“婢子爱玉叩见蓉姑娘。”   读者如不健忘,该记着这名婢子,就是二先生甘草姑娘的贴身小鬟爱玉,以前曾协助阴魂客吴常解送过宗钟的那名小婢。   赫连蓉姑一惊之后,早已镇定如常,同时心中料到她来此的目的。当下命坐之后,立即开门见山,肃容说道:“你来得正好,烦你回去上复你家姑娘,就说进行说服之事不成!”   爱玉站起身来,陪笑道:“蓉姑娘误会了,婢子只是奉了敝二先生之命,乘郭至刚郭大侠来九连山送信之便,专程向蓉姑娘请安来的罢了。”   赫连蓉姑毫不假以颜色,冷冷道:“谢谢二先生的好意。不管你专程也罢,顺便也罢只借你的口转告二先生,就说我赫连蓉姑有辱尊命。”陈菡英智慧高,反应快,她已估料到此事绝非寻常事件!   只见爱玉仍然毕恭毕敬,站起来笑道:“婢子一定将蓉姑娘的话传到,不过婢子在临行前,敝二先生曾经说过,事情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蓉姑娘只要八月十五与赫连帮主一同驾临敝处,届时敝二先生一定将解药奉上。婢子不敢隐瞒,特地奉告蓉姑娘,还望蓉姑娘察夺。”   赫连蓉姑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吩咐:“小芙,端茶!”   “端茶”,是当时的礼制,说得好听一点,就是送客,难听一点就是下逐客令!   爱玉如何不懂,立即起身告辞。   赫连蓉姑昂然不动,只命陈菡英代自己送客。   陈菡英送客走后,宗钟忍不住问道:“娘,什么解药呀?那二先生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了?”   赫连蓉姑强自笑道:“不碍事!我眼下身体并无一点不适的感觉,只怕是甘草那丫头大言吓人。”   宗钟心下不安,追问道:“二先生怎么说嘛?”   赫连蓉姑凄然笑道:“别管它了!人生百岁总是死,休说我还可以活到中秋节,便即眼下死去,亦复何憾,岂能受那鬼丫头的箝制?”   宗钟还要问时,赫连表已着人来请蓉姑议事,蓉姑立时同着来人去了。   便在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宗钟人耳便听出那是系在甘泉身上的镣铐带动的声音,心中深深一惊。只听外面远处一声娇叱:“甘泉,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正是陈菡英的叱声。   宗钟抢到门口,只见甘泉垂首敛眉,低声下气地道:“婢子只是伺候蓉姑娘来的。”   在宗钟眼中,陈菡英的刁蛮泼辣,更是显出甘泉的忠厚温柔,不由得对甘泉心生同情,劝道:“英儿,咱们进去吧!何苦与她一般见识!”在他想来,这几句话已是够委婉的了,可是听在陈菡英的耳里,正如火上添油,怒酸交集,狠狠瞪了甘泉一眼,然后满脸盛怒,酸溜溜、气呼呼昂然冲进房里来!   宗钟想离开又不敢离开,只好快怏回来房中。但见陈菡英一脸悻悻之色,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忽然醒悟过来:“敢情她是不愿甘泉留在山上!”又想道:“不对呀!饶是不愿意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啊!”转眸望时,灯光之下,忽然见她泪光莹莹,不禁老大不忍,走上前,轻声道:“英儿,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陈菡英猛地坐直身子,愤愤道:“你从此不要理我了!去找你的甘泉姑娘吧!”说时,豆大的泪珠,一串串落在衣襟上,显然伤心已极。   宗钟福至心灵,这下可猛醒过来了:“原来她是不乐意我和甘姑娘说话啊!唉!英儿,你也……”因而急得周身燥热,大声道:“你说过和我好,永远不离开我的,怎么突然教我从此不理你了?”   陈菡英抬眼见他急得面红耳赤,谅他所说不假,内心十分欣慰,笑道:“你一理我,我自然不理你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宛如初绽的百合花般的娇美,可是那晶晶珠泪,却兀自挂在睫毛之上,闪出亮亮的光芒。   宗钟也自乐了,正色道:“你放心!我和你好了,便不再和别人好了!”   陈菡英如饮琼桨,心中乐不可支,娇嗔道:“谁要你和我好了!还不快些出去!”   “快些到哪里去呀?”赫连蓉姑突然在门外笑问着,接着人已踏进房来。   两人脸上同时一红,陈菡英忙佯装作拭头发擦干眼泪,笑道:“听说你是被庄主请去了,我见你许久没回来,叫他去看看。”   赫连蓉姑察颜观色,早知不是这回事,却也懒得拆穿他们,只是微微笑了笑。   三人又说了闲话,其时已近二更。   宗钟正要回房歇息,忽见小芙跑进房来向赫连蓉姑急急报说:“姑娘,刚才本帮有名大头目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说遇到新来的那个‘小泉’,带着镣铐跑了!”   赫连蓉姑勃然变色,问道:“他说过在哪里遇上的没有?”   小芙道:“他说是在北面山下三十里外的小镇北边遇着她的。因见她带着镣铐飞奔,情知必是逃跑,出手拦她,竟不是对手,只一招便负了伤。”   只听赫连蓉叫道:“钟儿,你说那贱人的武功怎样?”   宗钟说道:“我没亲眼见过,但我估料她的武功不怎么行。”   “我敌得过地么?”陈菡英傲然插嘴相问。   宗钟连连点头。陈菡英急欲拔去眼中钉,立向赫连蓉姑讨令道:“干妈,英儿去把她追回来!”   赫连蓉姑道:“不!还是让钟儿去的好。”转脸沉声问宗钟:“因为你,她才得上山来。而今她忽然逃跑了,你该把她给抓回来!你自问有无这把握?”   “只要我能遇上她,一定把她抓回来!”宗钟十分自信地说。   陈菡英道:“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不要见了那贱人,又神迷心窍,把这话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才好!”   宗钟被说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语。赫连蓉姑忙道:“你知道从哪里去追么?”  宗钟如释重负,回道:“我知道!我马上就得走了!”说完,辞了出来,径自下山而去。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百日毒丹     宗钟走后,她干母女两人又为宗钟此行能否抢回甘泉的事争辩了一番,然后就寝。   晓雾正浓,旭日将升,赫连蓉姑的房门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赫连蓉姑一惊而醒,起身开门,门启处,赫然竟是本帮左护使谢望人叔叔站在门口,心中微感不妙,忙肃人房中。   谢望人乃是赫连表同门师弟,成就不在师兄之下,虽居顺天帮的左护使重职,却常年不住帮中,最近因顺天帮多事,才闻风回来探看。赫连表一向奉为上宾,礼遇有加,赫连蓉姑自幼便尊称谢叔叔。   献茶毕,赫连蓉姑单刀直入,笑问凌晨驾临之事。   谢望人沉着老练,淡淡说道:“昨夜本帮弟兄回报,当今少林掌门尘玄禅师困为遍找宗钟不着,传出话来,约宗钟在七月底以前赶去陕西红花谷中,代宗如仪了结杀他师兄尘空禅师的深仇,逾期便要刨掘宗如仪的坟墓。”   赫连蓉姑闻说,顿时花容骤变,急急说道:“宗钟恰好昨夜有事下山去了,大概早晚就会回来。谢叔叔,我爹爹知小知道这事情?”   谢望人道:“我已吩咐那两名弟兄不要禀报你爹,想来他未必知道。不过这事总不能尽瞒着他,早晚间我便打算告诉他。”   赫连蓉姑急了,求道:“我爹不喜欢宗如仪和宗钟,您暂时别告诉他老人家吧!”   “总不能不说啊!”   “说当然是要说的。”赫连蓉姑以商请的口吻说道:“且等宗钟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去不去的问题,又是怎生的去法之后,再告诉他老人家如何?”   谢望人不悦道:“有道是父债子还,还有什么去不去好商议的!何况宗如仪和宗钟之间,近来有人传说,两人尚不仅是干父子的关系哩!”说时频频瞬注赫连蓉姑的脸色。   赫连蓉姑不便隐瞒,微带羞涩地说道:“不错!他们是亲父子,亲骨肉,而且从昨日起,宗钟已决定改姓归宗,把原来的‘钟宗’两个字掉过来了。谢叔叔既这般说,等他回来,侄女儿便领他前去红花谷一行好了。”   谢望人缓缓说道:“你领他去,倒可不必,而且也未必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赫连蓉姑吃惊地问。   谢望人道:“只怕他此刻已折往红花谷中去了!因为本帮那两名弟兄在北面山下遇到宗钟,已将这传言告诉他了。据说他十分纯孝,约期既然迫在眉睫,还会回来再和你商议去不去么?”   赫连蓉姑细想他父子果然骨肉情深,不禁十分忧心,断然道:“那尘玄和尚武功十分了得,我极端不放心,一定要去看看!”   谢望人沉吟半晌,说道:“你若一定要去红花谷,母子之情,我也不便阻拦你,暂且也不告诉你爹;不过宗钟头脑简单,想法不同,也许会回来和你商议一番,你不妨等他一两天,免得彼此错过。”   赫连蓉姑想一下,坚决地道:“我决心等他两天,他明晚若不回来,我便赶去红花谷。哦!金光教派人前来送信,说是要在中秋节举行开教大典,我爹爹他去不去?”   谢望人皱眉道:“金光教的开教大典,早有所闻,不过最近听说是由‘卜二’夫妇亲自主持,只怕你爹爹不能坚持原来的主意,要勉强去一趟了。”   赫连蓉姑总觉宗钟此行不甚妥当,心中有着某种预感,因道:“如此甚好。不知尘玄贼和尚会不会去吕梁山参加金光教的开教大典?”   谢望人道:“只怕大有可能!皆因那‘卜二’夫妇的武功声威太过震人了,凭他少林派尚不敢与其公然为敌。再看他约会宗钟的期限,更可以看出他必去参加的迹象。”   赫涟蓉姑道:“好!我后天一定赶去红花谷,假若宗钟万一有什么不幸,咱们血债血还,八月十五和贼和尚吕梁山见面。不过这事您眼下还莫向我爹说,待我走了之后,再告诉他老人家好了!”   谢望人沉吟半晌,劝道:“你不能多考虑一番么?”   “侄女儿就这么决定了!”   谢望人面色凝重,郑重说道:“临期我不送你,但愿你能择善固执,不要一味倔强,可行则行,不行则止!”言下大有教她见风转舵的意思。   谢望人去后,赫连蓉姑惦念宗钟的安危,恨不得立刻赶去红花谷见他一面,却又怕他万一回来,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萦怀心底,使她无限地惆怅、烦恼。   便在这时,陈菡英忽然姗姗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相刁憨,十三四岁的垂髫小鬟。   陈菡英这么早过赫连蓉姑这边来,尚是首次,赫连蓉姑心中疑虑,忙问垂髫小鬟是何许人?   陈菡英笑道:“便是英儿时常向您说的小慧。从华山来,今天天没亮就进山来了。”回脸喝命小慧:“还不叩见干奶奶!”   小慧紧走几步,双膝跪倒,笑着叩头道:“婢子小慧叩见干奶奶金安!”   赫连蓉姑挥手命起,随意问了她几句话,只觉这小鬟甚是伶俐,猛然想起江湖上尘玄禅师的传言,因问:“最近江湖中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小慧笑回道:“听说少林寺的尘玄和尚要宗少爷在七月底以前赶到红花谷去,不然就要……就要……”皆因她已从陈菡英处知道这方面的密切关系,所以吞吞吐吐,不即说出来。   陈菡英见赫连蓉姑听来,了无惊惶形色,正觉怪异,只见赫连蓉姑淡淡接道:“就要刨宗如仪的坟墓,对不对?”   小慧还没答话,陈菡英已忍不住急问道:“怎么?您都知道了?!”   赫连蓉姑把刚才从谢望人口里听来各节说了,并回问陈菡英,宗钟会不会回来一趟?陈菡英立刻断然回答道:“他绝不会回来!”   “为什么?”   “你请想,他如没法去抢甘泉回来,会独自回来么?”陈菡英含有深意地反问着。   赫连蓉姑见她话中有话,因问:“你是听到了什么?!”   陈菡英眼圈一红,无限伤心地道:“有人亲眼看见宗钟与甘泉亲热地偎在一起!”   赫连蓉姑一时百念丛生,寻思道:“钟儿有求偶之念,原是人情之常,看英儿满怀醋意,定是属于钟儿了。钟儿能得她为妻,固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他们有干兄妹名义,干兄妹能结全么?甘泉虽是仇家的妹妹,人儿却是不差,他既和她偎在一起,定然也是爱她无疑。我以前不能和钟克扬结合,便是爹爹从中作梗,儿和女都是一样,我自己已经抱憾终身了,岂可让钟儿蹈我覆辙?再说男女之间的事,具有一种非常复杂而微妙的感情,阻力愈大,可能更迫他走上极端,我如今只有放任不管,听其自然。”   她陷入沉思之中,久久没有反应,陈菡英见了,既失望,更伤心,不禁“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赫连蓉姑如梦初醒,定了定神,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人……”   小慧十分知趣,接口笑道:“是婢子亲眼看见钟少爷和一个带镣铐的年轻姑娘有说有笑地在一起,钟少爷还一定要替那姑娘震断脚镣和手铐哩!”   赫连蓉姑为了慰藉陈菡英,佯怒道:“居然有这等事!你没撒谎吧?”   “婢子怎敢!”小慧立刻跪下回答。   赫连蓉姑喝命起身,对陈菡英道:“只怕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咱们娘儿俩立刻赶去红花谷去吧!”   口  口  口   干母子俩昼夜兼程,几天之中,连遇两场风雨,都没稍微避歇,俱见母子之情,出白天性,确非余事可比。   这天日薄崦嵫的傍晚时分,途经湖北武当山以南的马良坪小镇,这儿是房荆山脉的高原地带,虽无崇山峻岭,却多起伏丘陵。   赫连蓉姑看了一下天色,说道:“咱们宁可多辛苦点,能在宗钟和尘玄贼和尚动手之前赶到红花谷,宗钟纵然不敌,我也要亲眼看到他死!”词意凄怆,大有与其俱死之意。   陈菡英也是柔肠寸断,但她仍极力镇静,强笑道:“宗钟他潜力极大,而且搏斗经验也大有长进,谅来不会败给贼和尚的,您何必老往不好的地方想。”由于事实证明,宗钟多非尘玄禅师的对手,故而嘴里尽管这般说法,芳心中却不免忧心如焚,较赫连蓉姑更有过之,说到末了,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赫连蓉姑何尝不知道陈菡英是在作违心之论,但难得她肯这般劝慰自己,足见她对宗钟热爱之殷,不愿再说徒乱人意,因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只能尽人事了。看睛空万里,今夜该是月明星朗,你若力能支持,咱们就尽力赶吧!”   陈菡英满口应承,遂又双双兼程不提。   不过初更时分,圆圆的月亮已经升起,洒满遍地清辉,如同白昼。   干母女俩正奔驰间,赫连蓉姑忽现倦容,脚程已渐趋缓慢,好在她跑在前面,陈菡英只是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陈菡英初时还不大觉得,五七里一过,她已觉出她干妈举步吃力,面红气喘。她深谙医理,这是有病的征象,连忙赶上前去,扶住她力难支持的身躯,柔声道:“干妈,我有点儿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吧!”她不说干妈吃力而诡称自己劳累,皆因知道干妈好强,不愿见她自尊心受损。   赫连蓉姑停下身来,看了陈菡英一眼,见她花容依旧,无什么倦色,情知是为了自己,不觉由衷感动,苦笑道:“孩子,你处处为干妈着想,真难为你了!干妈有些儿头痛,四肢也软绵绵的,天要怜见,要不病才好哩!”   陈菡英见她面色通红,目光少神,正是急病的象征。这等急病不发则已,发将起来,犹如暴风雨来临,其势莫可遏止,绝非三五天可以痊愈。但表面却强自笑道:“您忘了干女儿是医道能手了,纵然有小恙,还不是手到春回!咱们先找户人家休息吧!”纵目四望,却无半户人家,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没奈何,含笑说道:“干妈,我先背你去找户人家休息一下,等会好省下力气赶路。”   当真病来如山倒,赫连蓉姑就这片刻时光只觉遍体酸软,浑身发热,喉间更是渴得须臾难挨,喘着气说道:“先弄点水我喝!”   陈菡英陪着笑,婉转说道:“我背你找水喝了,再找户人家休息一会。”她纯是一片孝心,见赫连蓉姑病势不轻,打算先找户人家,水自然也就有了。   不料赫连蓉姑燥热得难当,肝火高旺,登时气咻咻喝道:“你放心!我不到八月中秋,死不了的!”   陈菡英逆来顺受,仍然陪笑道:“您想到哪里去了,一点点芥末小恙,休息一会不就好了。”   赫连蓉姑恶声相向,已有悔意,见她委屈忍让,不由大是感动,柔声道:“好,你背着我吧!”   赫连蓉姑自知病势不轻,伏在陈菡英背上问道:“英儿,咱们娘儿俩万一这次不能在红花谷赶上你干哥哥,八月十五日以前,可以赶得到吕梁山,会到尘玄那贼和尚么?”   陈菡英已知她要在八月十五日赶到吕梁山会见尘玄,纯是要为宗钟报仇,因为在她想像中,红花谷一战,宗钟绝非尘玄禅师的对手!听了也不觉柔肠百结,强笑道:“您心里想开点,煎了药吃吃,一两天也就好了。”   赫连蓉姑轻叹了一声,苦笑道:“唉!你虽然是歧黄妙手,怎奈我不是病症,我只希望……”   陈菡英听说不是病症,而且她言词之间,似已先知,不禁十分惊异,登时停下步来,急问道:“你不是病?是什么?”   赫连蓉姑说过颇为后悔,黯然道:“这个……嗯,你就别管了!”   陈菡英情知事态严重,哪肯就此不理?怎奈一再央告,赫连蓉姑只是不肯。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重重哼了一声,佯装赌气道:“谁教我不是你肚子里滚出来的呢!要是宗钟么,母子连心肝,这般要紧的事情,会有不肯说的么!”   赫连蓉姑明知她这是激将法,却不由心里软了,当下缓缓说道:“你也不要激我了,等休息的时候,我再详细告诉你好了!”   陈菡英大喜,笑道:“到底是我赢了吧!”心喜脚快,如飞向北面奔去。   越过一道山坡,两人坐下休息,赫连蓉姑又叹了口气。   陈菡荚不敢答腔。过了一会儿,赫连蓉姑从容说道:   “这话应该从阴魂客吴常劫了我去华山交换说起。当华山派的人接过我之后,登时发现我已气绝,你定然是知道了!”   陈菡英急急辩道:“我当时急于搭救身上无半点武力的宗钟,只道您是暂时昏厥,所以……”   “你干哥哥会身无半点武功?!病了?”   “是英儿废了他的武功。”陈菡英尴尬地说道。“为什么?”赫连蓉姑骇然惊问。   陈菡英微带愧疚的脸上,顿时又飞上红晕,笑道:“他眼下不已复原了么,等会再告诉您,您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赫连蓉姑见状心说:“大概必是钟儿触别的女人了!看钟儿笨如猪牛,却不道对此道顶有手段!唉!”便不再追问,继续说道:“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个绝色的女子对我说,说是宗钟要见我,但等我母子见了面,不过略略说了几句话,忽听那绝色女子又叫我出去说话。回头想要再见钟儿时,那绝色女子便说:钟宗回转九连山去了,你也回去吧!”   “我听了大喜,即时便要动身,不料她忽然咯咯地笑了,她说:‘你此番回去,请转告令尊,金光教八月中旬的开教大典务必参加,除此之外,还得劳驾劝说令尊,加盟本教!’我佯装地应承着,她却笑说道:‘说不说都在你,尽不尽力也在你,不过我先告诉你,你已服下本教特制的‘百日丹’,到八月中秋正好百日左右。那时你父女同来,只要令尊肯加盟本教,我即刻给你解药,否则我也不必说了。你不妨打听打听本教吴掌刑那个‘阴魂客’的外号由何得来?   她点了我的穴道,离开吕梁山,一直到湖北才让我恢复知觉,事后向人一打听,才知吴常本名叫吴畅,武功高强尚在其次,不知他更从哪里弄来的两个药方,一个叫‘还魂丸’,一个叫‘百日丹’。服用了前者要以假死后复活,日期则看服用的多寡而定;若是服了后者,百日之内不服他独门解药,便全身溃烂,毒发而死!不幸我前后两种都服过了,‘还魂丸’既然那般灵验,想来‘百灵丹’也非虚言欺人,所以我说我这不是病状,而是毒发的征象!”   陈菡英自命精通医术,不信百日丹的毒素渗出人体会查不出毒的出处来。  于是拿过赫连蓉姑的左臂,仔细把起脉来。   但见她三指搭上“关寸”不久,秀眉便自微微皱起,换过右手亦复如是。   良久良久,才见她盈盈笑道:“干妈,恭喜您,据你的脉息看来急而不乱,浑而不浊,只是受了点风寒,加上心中忧急,别无半点任何疑乱杂症!您放心!三两贴药,保管您康复如常!”   赫连蓉姑半信信疑,茫然问道:“是我没服百日丹呢?还是你没查出来?”   英儿道:“普天下的病没有英儿查不出,治不好的。”   赫连蓉姑接口说道:“然则你干哥哥身上的热毒呢?怎么老治不好?”   陈菡英一听,不觉粉脸通红,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但终于理直气状地道:“那不是英儿不能医,而是找不到药材嘛!”   “焉知这百日丹就不跟‘三目螭蛙’一般?”赫连蓉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没有服用百日丹最好,纵然服了,也等到八月中秋才会死去!死马当做活马医,你明天开个方儿,煎贴药吃着瞧吧!”   日出日落,转眼过了七天。   赫连蓉姑一连服了三剂药,病况已渐好转,并能扶杖闲步了。   这日午后,陈菡英向赫蓉连姑说,要亲去秭归县采购补药,好早日康复赶路,并连夜赶回。赫连蓉姑一来惦念宗钟的安危,二来不忍辜负她一片孝心,便应允了。   七月下旬的华中气候,日落后仍然暑气侵人。   赫连蓉姑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歇凉,阵阵晚风吹来,正感舒适,陡觉左面有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音传来,入耳便知是武林健者。心中猛吃一惊,急忙偏头展望,只见一人如飞驰来,凝目望时不禁巨震不已:“怎么她会在这时闯来?”   来人一眼瞧出是赫连蓉姑,更加快步伐,边跑边说道:“果然是您,倒省我一场跋涉了!”   赫连蓉姑行动尚且吃力,哪堪和人交手,闻言沉声喝道:“正省了你一场跋涉!你动手吧!贱人!”   她这一大声叱喝,房主老夫妇俩和中年樵夫儿子都给惊动了,纷纷赶来争瞧,正好来人也已跑到门前。中年樵夫见赫连蓉怒目瞪视来人,大声喝道:“你欺负她一个病……”   赫连蓉姑连忙挥手制止道:“樵哥,请你莫管我们的事,我和她别有恩怨,极得了结!”又转向来人道:“甘泉,你来得正是时候,别惊世骇俗,你我到岭那边了断去吧!”   来人正是甘泉,她脸上满浮暗怒之色,只瞬刻问,倏又收敛净尽,沉声道:“我也能说句话儿么?”   “岂止说话,动手也不在乎!”   甘泉听了,神情无限伤痛,凄然道:“我不是动手来的,只劳驾转告宗钟一声,就说我的诺言到底实践了!”纤手一扬之后,忽然双手掩面,转身飞奔。   赫连蓉姑惊愕不已,眼望她身形消逝在幕色苍茫之中。这才如梦初醒,拾起地上甘泉掷下的一个小小纸包,迎着夕阳余辉看时,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百日毒丹特制解药”八个蝇头小字。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竞把恩人当作死敌,才觉深有愧悔,然而事过境迁,人家早巳走了,愧悔又何补于事!忽然又发奇想:“她为何当时没有说明,莫非更有什么阴谋,这解药我暂时保存的好!”  她为此思前思后,一夜未曾合眼,奇的是陈菡英也未见回转,直到中午时分,陈菡英仍是芳踪杳然!   屈指月底只有五天了,说不得,一切权且放置脑后,于是向房主说明此去的地点,嘱转告陈菡英,又酬谢一些银两。   一路日夜兼程,正好三十这天早晨赶到陕西太白山脚,可是她已累得筋疲力尽了!   饶是如此,仍然支撑着奔向红花谷中。   极目眺望,但见红花盛开,当真是满坑满谷,然而,并不见宗钟和尘玄踪影!   忍着饿,熬着累,费了三个时辰的时光,寻遍了谷中的每一片土地,可就找不出一丝斗过的痕迹,自然,更是没有敌对双方的踪影了!   赫连蓉姑已是累得寸步难移了,坐在一块石板上远眺近瞧,怔怔地想:“莫非宗钟没来?否则又到哪里去了呢?……”   然则宗钟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作者不得不掉转笔尖补述一番。   宗钟自当夜离开赫连蓉姑和陈菡英两人,从北面下得山来,已近三更时分。   初七八的月亮,再有个把更次便要西落,他想在月落以前追到甘泉,于是放足奔去。   正奔行间,忽然前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由远渐近,便放慢脚步,边走边听。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这消息大概不假,不管怎样,咱兄弟打探消息的任务,真也罢,假也罢,咱们是有闻必报。张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姓张的那人道:“自然啊!外面已经闹得尽人皆知,咱们岂能不报!贼和尚过了七月底,便要刨坟了!”   先前那人道:“贼和尚也想刁难人了,一处天南,一在地北,个把月的时间,便要那小子赶去‘红花谷’去了结前债,这不是故意作难那小子么?”   “贼和尚’、“刨坟”“红花谷”、“那小子”,这一串名词,宗钟觉得与他都有关连,不觉心弦紧张,全神凝听起来。   姓张的说道:“贼和尚虽和咱们帮主不对劲,为人却也正直,他所以限期,大概只是为了要参加‘金光教’八月中秋夜开教大典,问题那小子武功已失,敢不敢去红花谷?”   宗钟再也捺不住了,恰好这两人相距有三丈远近,霍地一跃而出,拦住去路,沉声喝道:“刚才你两人是说谁来着?”   两人蓦见来人竟是宗钟,而且听见这些话了,登时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说道:“原来是钟……钟相公?!”   宗钟喝道:“快说那贼和尚是谁?他要谁去红花谷了结前帐?”   姓张的说道:“当今少林掌门尘玄禅师传出话来,说要您在七月底以前赶到陕西太白山红花谷中结算总账。若是逾期不去,便要刨坟!至于结算什么总账和刨谁的坟,小的就不知道了。”   宗钟问道:“这话可是真的?”   两人齐声答道:“江湖上都这么传说。”   宗钟挥手命两人自去,心里可愤懑极了!尘玄禅师一派掌门,竟然出此卑劣手段!屈指默计,只有二十余天的工夫,即时赶去,时间尚颇从容,如要擒回甘泉,就在附近还可,若是遇不上或者在远处,那就只好放弃,先赴红花谷约会了!   一路寻思,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阵阵掌风劈空之声夹着“哗啦哗啦”的金属碰地声音从道左传来。   宗钟不觉心头一阵狂喜,这哗哗啦啦之声,不就是甘泉身上的镣铐声响么?连忙循着声源所在飞步赶去。   穿过一座稀疏的树林,淡月映照之下,果见甘泉带着脚镣手铐,正和一个五旬老者在艰苦搏斗。   那老者身材瘦长,颔下几根山羊胡须,掌势威猛,身法利落,足可跻列当今第一流的高手,而甘泉虽然镣铐未解,仍是攻多守少,略居上风。   宗钟心中大奇:“她连那巴山虎也敌不过,前番被他制服一筹莫展,怎么忽然一下子有那么高的手段?只不知这老者又是如何人物?”于是隐在暗处,凝目注视。   游目望时,猛又发现斗场两丈外的地上,横了一具尸体,凝神注望,那是一具女人尸首,看那衣着,依稀像是爱玉。   “如果那尸首果是爱玉,则此人定是那个送信来九连山的郭至刚无疑了。他们同是金光教中人物,如何会闹起窝里斗来?”宗钟依旧十分狐疑,想不出个道理来。   这时甘泉攻势更紧,大有将那老者一举毁灭的心意,但见她进退之间,时而碎步连连,时而双足齐跃,那截尺来长的的脚镣,对她居然无甚牵制。尤其那副手铐,不仅无损于她,反而成了她的趁手兵器。别人用兵器,便不能双手用拳或掌,她则不然,只见她或拳或掌,或指或抓,随心所欲,了无牵制。而且每一出手,便是两手齐出,有时更利用那截尺来长的手铐,砸、截、,拦、插,大都信手拈来,顺理成章,显得那么熟练,一点不嫌勉强。   宗钟看得心头巨震:“我在娘面前说下大话,说只要能遇上她,一定把她生擒回山。如今看来,却未必一定办得到……有了!我这刻且不现身,等她制服了老者我再出手,那时她已耗去不少精力,许能侥幸擒她!”这么一想,仍然潜伏不动,只待她毁了那老者再行现身。   那老者也殊不弱,虽然已呈败象,却针对她只能疾进疾退,不便一跃多远的弱点,老是与她作远距离的暴退打法,使她疲于奔命。是以甘泉胜则胜矣,若想制他死命,尚不是五十招以内的事情。   一个积极进攻,一个则稳扎稳打,斗场之上,只见两团黑影,在月下旋风似地进进退退,拳风掌力,把周遭的尘土,激得半空飞扬,本来就颇暗淡的月华,更发显得昏黯无光了。   再斗十多回合,甘泉忽然抢到北首进攻,老者只好向南节节后退,但他后劲仍长,只和她作消耗的持久战。   宗钟心想:“甘泉,你还往九连山回追不成?!”   甘泉奋力攻了十招,仍然无法得手,攻势渐呈松驰,远不如先前那等威凌逼人。显然,她内力已无能为继了。   老者屡次试探,觉出她并非使诈,霍地暴退两丈,嘿嘿冷笑道:“甘泉,你无端杀害本教教徒,无疑是背教逆主,背教逆主的人,纵然二先生肯为护持,只怕也难逃酷刑惨死!老夫敌是敌不过,逃走谅还可能,你等着,教主自然会派能人来收拾……”   甘泉不追不动,接口喝道:“姑娘杀了爱玉,怎么样?我又不是金光教中人;金光教又没正式开教,教主又能把我怎样?郭至刚,你别作逃走的梦了,赶快认命了吧!”   这老者果是来下书的郭至刚,闻言狂笑道:“郭某要失陪了,看是谁认命吧?”说完,带着得意狂笑,面对甘泉,倒退而走,每一退就是两丈,不料他竟有如此妙的身法!   甘泉站在原地不动,突然高叫道:“钟少爷,劳驾截住这老贼,这老贼千万放走不得!”   宗钟猛吃一惊,不觉傻了。但听甘泉急急叫道:“你再不截住他,你娘的性命便没救了!”   这话打动了宗钟的心思,闻言立即现身出来,拦在郭至刚前面三丈处大喝:“你回去我就不帮她!”他说的是实话,郭至刚却未必肯信,霍地掉转身子,面对宗钟,瞻前顾后地缓缓朝宗钟走去。   宗钟喝道:“你若再走近一丈,我便动手打你了!”   郭至刚狞笑道:“你吓唬别人可以,吓我郭至刚恐怕不行?!你还配谈武事呀!”原来他还以为宗钟没恢复武功哩!   宗钟听不出他言外之意,不声不响,只等他走进一丈地区即行出手。   郭至刚见宗钟不敢回话,益发证实自己所料不差,双肩一晃,猛扑宗钟,身在半途,便已劈出一掌!   宗钟不慌不忙,双手前后一错,“车前马后”已经出手。   只听一记闷哼,随着响声,郭至刚一个瘦长身子,宛如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六七尺以外,才拿桩站稳,惊魂未定,又听宗钟大喝道:“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还要打你!”   郭至刚又惊又怕,又羞又恼,瞥眼身后,甘泉正慢慢走了上来,两害之间取其轻,回过身子反向甘泉挟怒扑到,去势甚急。   甘泉早有提防,左脚一滑,娇躯半转,双手带铐,一奔对方左眼睛,一取右边太阳大穴,手铐荡成弧形,横扫面门,一式三击,威势骇人!   郭至刚冲势用老,一时收不住身子,慌忙两手一抄,正好双双直袭甘泉的那对乳房。甘泉粉脸登时飞红,身子一侧,盛怒之下,双双仍然原势点去!   一声“啊哟”声中,郭至刚突然蒙着左眼,仓皇飞逃!   甘泉一见,惊惶万状,立时一蹦一蹦奋力追去!   宗钟自见他刚才袭击甘泉的双乳以后,不知怎地,忽然对他十分痛恨起来,而且痛恨之中,还别有一种说不出地难过滋味聚在心头。此刻一见他飞步逃走,霍地大步追去。   甘泉方自惶急,忽然身侧人影一掠,抬眼见是宗钟,心中大宽,索性就地坐下休息等待。   不过一盏热茶时分,只见宗钟如捉小鸡般地提着郭至刚到来,忙站起身子迎上前去,只见宗钟把郭至刚往地上一掷,冷冷说道:“我给你弄回来了,你赶快发落吧!”   甘泉瞬注之下,郭至刚口鼻、左眼、俱都溢血不停。   郭至刚却十分硬朗,挣扎着坐了起来,破口骂道:“贱人,你吃里扒外,放着现成的夫人不当,却去纠缠这傻小子,老子就这么无声无闻地死在你手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毕,猛地一头往地上一块石头尖上撞去!   但见他脑浆进裂,登时气绝身死!   宗钟见事已了,立刻说道:“甘姑娘,你随我回九连山去吧!”   甘泉向他瞧了一眼,道:“好!等我弄妥这两具尸体再说。”俯身提起郭至刚的尸体向北走去。   来到原先斗场附近,又提起爱玉的尸体,找了隐蔽处所,宗钟帮着她掘了个穴洞一齐埋了。   甘泉忽然瞧住宗钟,幽幽地道:“我不去九连山了,要么,你带我的尸首去。”   宗钟狠起心肠,厉声道:“你要逼我动手?!”   “要死的,不劳你动手,要活的,动手也是枉然。”她虽然没有落泪,然而那副幽怨的神情,却够令人同情的,醉心的。   宗钟于心不忍,心中努力寻求对策,左思右想,忽然他想起一句话来了,因道:“你自己说过要侍候我娘一生的,怎么又不肯回九连山去了?”   “假如你不逼我即刻回九连山,我还是要侍候你娘一辈子啊!”   宗钟面现疑容,大惑不解,甘泉轻轻叹道:“你是忠厚人难怪你猜不着。可是我说出来,又有谁会相……相信我呢?”   “她不随我回去还有道理?”钟宗想了想,脱口说道:“那你说说看。”   “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甘泉道:“爱玉那丫头的话,大概你都听到了。”   宗钟一惊,甘泉又道:“爱玉走后,我本要对你去说明此事,恰巧被陈姑娘遇上了。为了追赶爱玉他们,便不得不潜行下山,以免……”   宗钟插口道:“你杀爱玉他们,又为了什么呢?”   甘泉道:“爱玉在山上看到我了。我想她一定会把我被镣铐的情形告诉郭至刚,将来这事情定会传到我姊姊耳里去。说不定因此严防我盗取解药,我纵然回到了吕梁山,仍然无济于事,何况时间迫促,在势已不容多所耽延,所以我……”   宗钟不明白为什么要盗解药?有什么用处?忙着问道:“替谁盗解药这般急法?”   甘泉心说:“唉!看你真笨得可以了!先前我不说过你再不截住郭至刚,你娘的性命便没救么?你连这也会想不到?”嘴里却解说道:“我在山上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得知你娘是服了我姊姊的‘百日毒丹’。想那百日毒丹有名的毒恶无比,若是百日以内,不服用那特制独门解药,便会全身溃烂,毒发而死!”   “你是为我娘讨解药去的?”钟宗大出意外地惊问。   甘泉微笑点头,宗钟登时感动不已,慨然道:“我早料到你不会无端逃走的。”   “我也早料到你不会捉我回去的。”   “你怎么料到的?”宗钟疑虑地问。   “你的眼神早告诉我了。”甘泉嫣然笑道:“你是被迫才来的。”   宗钟怔怔不语,心中却想:“我原不想擒她回山是真,但我是被迫的么?”因道:“我不是被迫来的。”   “你没后悔过么?”   “我见了你之后十分后悔……”   甘泉甜甜地笑了,又听宗钟继续说道:“我后悔我为什么这么低估你,把你的武功估得一文不值!”   甘泉的笑意收敛了,微有愠意地说道:“我本不堪一击么!”她恼他后悔不是为了地,而是为了她的武功。   宗钟哪能体会得到,笑道:“我不懂你有这么一身绝艺,怎会被巴山虎制倒的?”他口没遮拦,想到就说,并不顾忌对方的难堪。   唯其如此,甘泉反认为他忠厚可爱,并不生气,只是微带羞愧地说道:“巴山虎是自己人,我没想到他会在茶水中做手脚。”   宗钟恍然大悟。但一提自己人,猛地联想到郭至刚嘴里的“放着现成的夫人不当”的话,又不觉烦躁难受起来,低声道:“你回去不怕么?让我替你把镣铐震断好了。”   便在这时,树林中忽然微有动静,钟宗大喝“是谁”,人也随声纵去。   甘泉叫道:“钟……他明你暗,不要追了!”   宗钟闻叫回来,要替她震断镣铐。   甘泉笑道:“别费力气了。若能震断的话,你娘也不会替我铐上了。”   “你就这样回去,方便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甘泉嫣然笑道:“不要紧,我会设法弄断了它才回去的。”忽又正色说道:“你回去转告你娘,中秋节开教大典,赫连帮主和她老人家不去也罢,解药我无论如何在百日之内送到九连山来!”   钟宗默默无言,半晌才道:“我也没法子回去!”   “是为了没擒我回去?”   “不是的!”钟宗默然道:“尘玄老和尚要刨我爹爹的坟,我要赶到红花谷去!”   “刚才我也听郭至刚说起过,却忘了告诉你。”甘泉也颓然地说。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变得十分寂静。   甘泉终于打破沉寂,首先说道:“那我尽快赶回九连山便是。”   “你回去之后,还能脱身么?只怕……只怕……”钟宗忽然为她要当现成的夫人不安起来。   甘泉经他提起最不遂心的事来,不觉垂首不语,好久好久,才凄然笑道:“为了你娘的性命么,必要时,我只好逆来顺受。不过你放心,我说的话天日可表!解药我是一定在百日内送往九连山的!”说完,蓦地回转身子,朝西北纵跃而去。   留下孤单的一个宗钟,脑子里只觉一片空虚……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断命危崖     陕西太白山上的红花谷中,这时烈日炎炎,百虫蛰伏,只有三两只夏蝉,在有气无力地唱出它单调的歌声,点缀着盛夏的情景。   蓦地!   谷的东南面顶端,出现了五个僧人。   他们停下步来,略一眺望,其中那个红衣白发老僧,立即东指西划,支使着其余两黄衣、两蓝衣的僧人,沿着谷顶四周奔驰去,自己则纵下谷底,四处察看。   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领导武林有年,声誉极盛的少林掌门人尘玄禅师,下一代弟子无清、无净,下二代弟子了智、了愚。五人按着本门辈分的高低,分着红、黄、蓝三色不同的僧衣。   尘玄禅师在谷底巡视了一周,见四人并无反应,遂飞身登上南面谷顶。   放眼四顾,果然无什么险要的地势可供搏斗,遂再攀登峰顶搜寻。   只见南面峰顶尽头,依稀有块突出的大石,极是险恶,大喜之下,凝目望时,但见一方厚可寻丈的整块巨石,孤零零地突悬在峰外。   尘玄禅师走到临近一看。巨石约四丈方圆,三方都无依靠,唯一可以通到巨石上面的,就只一条尺来宽、五丈多长两边毫无攀附、一跃难以越过的崎岖小道。   他敛气凝神,沿小道登上巨石,俯身向下一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见巨石下面的云雾重重,不知几百千丈深!   定了定神,喃喃道:“这真是一个作生死搏斗的绝顶好处!我就选择这儿好了!”   一声长啸,召来四名本门弟子,隔着那条崎岖小径吩咐道:“无清、无净守望东南两方,了智、了愚守望西北两方。但如见到宗钟,便指引他到这里来,然后发啸知会。”说时神态庄严!   那两代四名弟子眼望那块形势险恶的巨石,早已心旌摇曳,又见掌门人抱决死一拚之心,不禁双手合十,闭目敛眉。   无净大师躬身道:“此崖何名?”   尘玄禅师微一沉吟,脱口道:“两人中总有一人断命,就叫‘断命崖’吧!”   四名弟子心情沉重,逐一膜拜尘玄禅师之后,正要分别离去,忽然一阵呵呵长笑声音响自耳鼓。四名弟子方自惊顾,断命崖上的尘玄禅师已凋匀真气,朗声发话道:“是哪方朋友潜在石壁后面?侠踪已现,不必藏头露尾了!请赐一见如何?”   四名弟子心中好生敬佩:“到底掌门人耳目锐敏,说得上是明察秋毫!”   发笑那人也是暗暗点头:“老和尚内力又见增长了!”   其实他们五人都错估了,尘玄禅师事前何曾有甚见闻,发笑人发笑时的姿势,乃是长起身子仰天而发,方能把笑声直达各人耳骨,不至使听到的人听出声源。殊不知就当他长身仰的瞬间,上半身的影子,正被日光映在石壁上,这才被尘玄禅师发现。话虽如此,若是换了四名弟子任何一个,却未必就这短短的一瞬间望得分明!   闲言表过。且说尘玄禅师话声一落,“断命崖”右侧峰腰的一座矮矮石壁后霍地闪出一人!   还不等众僧看出此人年岁面貌,此人身法绝快,陡峭的坡度,只见他一道身影,宛若灵猿,连纵带爬,晃眼间,便已登上峰顶,大笑道:“江湖中传言不假,禅师果然坐候宗钟了!”   尘玄禅师望清来人是谁,心头一阵剧震,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地朗声道:“张教主驾临红花谷,莫非是为了死去的独眼贼么?”   来人正是屈奉宗如仪多年,目前又复掌天地教的教主白头翁张介寰。他闻说之后,立即呵呵笑道:“你猜对了!在下正是为姓宗的而来!”   尘玄禅师一听,登时脸色骤变!只听张介寰继续说道:“不过在下不是为宗公子而来,乃是为宗钟而来!”   尘玄禅师脸色刚刚平复,立刻又现惊容,问道:“你为宗钟而来?为他何来?”   “在下与宗公子生前的一段私情已了,此来乃是为二犬子的血债而来!”   “是兆义命丧九连山的事?”尘玄禅师急切问道:“你张帮主也要与其了断?”   “那自然。”张介寰扫了他师徒一眼,厉声道:“老夫原也不必急在一时,只因你迫得他前来决斗,老夫为了儿子血仇,逼得只好提前了!”   尘玄禅师怒容才现,倏又全敛,肃容道:“张教主一子被杀,膝下尚存一子随侍,便不放过仇家,本派一派掌门,死于独眼贼的卑劣手段之下,反而不能决斗仇家。张教主义重四方,侠名远播,独不能权衡轻重,成全本派数百名弟子的心愿,必欲犯险一争,玷污清誉么?   再说老衲之与宗钟决斗,乃是以一对一,各凭艺业定夺生死,鹿死谁手,尚在未卜。万一宗钟失守,令郎的血仇,老衲已为代报,设若老衲艺不如人,尊驾仇家仍在人间,报仇迟早,一任尊意,何必定要此时插足,徒费口舌呢?”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只听得张介寰默然无语,想道:“当初诱杀少林掌门尘玄禅师和无为和尚的,全是由我一人导演,说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本待出面承认,怎奈当时答应过宗公子,今生今世,绝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有些地方做得未免太绝情!”想罢哈哈笑道:“什么清誉不清誉的,老夫从不理会这一套!你说你们以一对一,这四名弟子来干什么的?”他说这话,正如一个人醉酒之后,不肯承认醉了酒一般。   尘玄禅师听他口气已有允意,满心欢喜笑道:“四名弟子不过分守四方接引宗钟前来‘断命崖’决斗,只要宗钟一现身,他们即回转少林嵩山。刚才尊驾想来已听老衲吩咐过了!”   张介寰面色凝重,沉声道:“这一点总算是真,假如宗钟或者竟没听到江湖传言,或是等听到传言,一时又不能如期赶来,你身为一派掌门,素来以名门正派自居,当真就不顾世人唾骂,做下这等刨坟掘墓的事情?”   尘玄禅师登时满面通红,正欲解说,忽听了智插口喝道:“当初独眼贼诱杀本派掌门师祖,又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呢?”  话声未歇,尘玄禅师已厉声叱道:“孽障,此地有你说话的余地么?大家都快就位,只待指引宗钟来‘断命崖’之后,使用啸声约会一同回转嵩山去!”   四名两代弟子不敢违拗,立即分途而去。   尘玄禅师眼见四人身形消失,再又心平气和,委婉说道:“老衲四处寻找宗钟不遇,不得已才传出这种话来,张教主既然认为有欠妥当,老衲就免掘墓之举,不过尚望尊驾此次不要介入,老衲与众弟子十分感激”   张介寰沉吟片刻,道:“好!在下静候佳音!”一拱手,返身离去。   口  口  口   流光如驶,转眼过了十多天。   二十一这天一早,守在南方的无净大师,忽见山下有人影疾扑山上而来。   无净凝目注望,心说:“莫非真是宗钟闻风赶来了!”   片刻工夫,那人已登半山,远远望去,果然就是宗钟!这一喜非同小可,眼见宗钟逐渐临近,忙迎上去合十道:“贫僧少林寺第三十四代弟子无净,迎候宗小施主半月了。敝掌门人传下口谕,请宗小施主登临‘断命崖’,敝掌门人专在该处候驾!”说时,向北面峰顶‘断命崖’所在频频指点。   宗钟心情沉重,面色庄严,仔细辨清断命崖的所在之后,立即向北放足奔去!   无净等他离去之后,立刻发出啸声招呼。   那啸声一长三短,传到其余四人耳里,知道宗钟已经到来,各人也发啸呼应。   一时间,啸声四起,彼唱此和,旋回山谷,“啸啸”之声,历久不绝!   宗钟早在决定来此之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虽是啸声不歇,连理也懒得理会,只认准断命崖,埋首疾进。   无净大师远远见了,不禁为他深沉的定力折服不已。   宗钟才只登上半山,猛听头顶有人大声叫道:“宗施主到这边来!”   宗钟仰脸一望,饶是他不计生死,也不禁心胆惧寒,但见巨石四周了无依靠,傲然离群孤立,离最近的山壁也有五七丈远,端的阴恶骇人!   心想:“慢说和他动手比武,便只飞身跃上巨石,远近且不说它,单只这份胆量,也就不是人人具有的了!”又想:“我此来只是为了代父还债,又非延宾送客,哪里顾得装点门面,到时能跃则跃,不能跃上便教他过来一拚好了!”   想到这,又觉豪志复盛,昂然继续登山。   转过山峰东面,突然发现巨石的东北端,另有一条孤悬的小径,不觉心喜道:“原来此石有路可通!”   登上峰顶,绝不迟疑,立即踏上那条崎岖的小径,正意敛神,大步向那块巨石从容走去!   尘玄禅师面色严肃,朗声道:“老衲约会小施主前来‘断命崖’,只是为令义父……”   宗钟立刻纠正道:“大师说错了!他是我亲爹爹,不是干爹!”   尘玄禅师“哦”了一声,继续说道:“父债子还,那敢情好得很!令尊今春前去九连山途中,用计诱杀本派先掌门师兄和无为师侄,量来你都……”  宗钟右手一拦,脸色铁青,愤然道:“你不要说下去,我都知道!我爹该不该杀你掌门人,我可弄不清楚。你要我来代爹爹了结梁子,我明明知道打你不过,我还是一听说就赶来了!不过我先问你,我若死在你的手里,你还要不要掘我爹爹的坟墓?”   尘玄禅师不愧名门正派人物,闻言满面羞惭,汗颜说道:“老衲一时失察,传出这番话,即时十分后悔!眼下你既如期到来,不问胜负谁属,刨坟掘墓之事,就此从老衲口里收回!”   宗钟颜色稍霁,说道:“只要不掘我爹爹的坟就好!我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肯答应我不?”   尘玄禅师忙问何事,宗钟毅然道:“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首葬在我爹爹的坟边。”言词之间,殊无告求意味。   尘玄禅师顿了一下,说道:“中原逐鹿,尚不知鹿死谁手。宗小施主果然气运不佳,丧命老衲手里,老衲答应你就是。”   宗钟拱一拱手,算是道了谢。   尘玄禅师话入正题,神情陡肃,沉声道:“交代已完,你我便要动手了!”   宗钟全神贯注,说道:“你动手吧!我早就防备了。”   尘玄禅师这时反倒对宗钟的憨直言态感觉可爱,意殊不忍,但一念掌门师兄临终的情景,立又满怀忿恨,怒道:“老衲年近八十,与你年轻后辈动手过招,已是情不得已,岂有先动手的道理?你发招吧!”   宗钟不再客气,说声:“我发招了!”   生死关头,初次出手就是用的他那拿手绝技“天罡指”,右手食指猛向对方天灵穴上戳去!   尘玄禅师前番在九连山中,曾亲眼看见宗钟用这种功夫戳死张介寰的次子张兆义,其后又见宗如仪瞎着双眼,在临自绝前,一连点翻十多名高手。而那些被点死的高手,再没一个,是在第二次出手点翻的,因此早在动手之前,便严密防范这指上功夫。一见指来,偷偷从下兜出一拳,惊风般直奔宗钟门户大开的胸腹之间。端的是出人意表,乘虚突入!   宗钟指未点实,对方拳风已袭胸腹,他已不打算活着走出红花谷,当下不退反进,左手猛抬,天罡指再向尘玄禅师喉结穴上急迫点到!   尘玄禅师大吃一惊猛地撤身暴退,惊惶中,忘了身在断命崖,左足几乎踏空!总算是避开了,可是浑身上下,登时冒出了点点冷汗,连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惊怒之下,顿忘生死,连忙叫足十二成功力,右手先用十成真力打出一掌。宗钟限于地势,果然不敢跃避,双掌一前一后,同时打出他那一老招车前马后!   尘玄禅师一见大喜,单等宗钟掌势用老,立即高抬左臂,以数十年练就的十二成内力,猛朝宗钟胸前击去!   掌才出手,便觉飒飒劲力震荡回旋,内力一经吐出,立时一股汹涌疾劲,撞了前去威势之强,当世罕见!   宗钟原已慎防此着,一见尘玄禅师再次出手,赶紧运集周身劲力,顺理成章,改用“霹雳八掌”中的第三掌一颠倒阴阳,左手阴手接上一掌!   岂料一个预谋已久,一个心余力拙,但听一声闷响过后,又听宗钟猛地惊叫一声,随着这声惊叫,宗钟的一个身子,急剧向那深不可测的崖下坠落!   尘玄禅师赶忙探头望时,哪还见到宗钟的身影!   他如做了一场恶梦似的,定了定神,随即向南膜拜道:“师兄阴灵不泯,尘玄总算替师兄报了仇了!”举步迈过崎岖小径,然后向南走去!   刚刚翻到峰顶,南边忽然听到连连冷笑声音,大惊回头,又听有人冷冷喝道:“你这一走,难道还要我来替宗钟建座衣冠冢么?”这人把“衣冠冢”三个字说得特别长而响亮,显然是责备尘玄禅师没有实践对宗钟生前的诺言!   尘玄禅师早听出这是天地教教主白头翁张介寰的声音,循声掉头看时,果然不差。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恶感:“你仗着武功胜我一筹,三番两次,恃强干预我和宗钟间的事,我若再子容忍,从此江湖便没有少林这一派了!”   当下冷冷道:“张教主敢情是要与宗钟出头打抱不平?”   张介寰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忽又面转平和,笑问道:“你也认为这件事儿果然有不平之处么?”   法玄禅师一时出言不察,反授人以柄,不觉老脸发赤,默然无语。   张介寰乘机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九鼎!张介寰并无打抱不平之意,不过你禅师亲口应承宗钟将他的尸骨葬在宗公子墓侧,张某人曾亲耳听到,你愿不愿实践诺言,并无人干预于你,只是将来何以堵塞天下悠悠之口,张介寰倒难为你禅师巧作安排了!”说完之后,目注尘玄禅师不瞬,倒要看他如何说话。   尘玄禅师的脸色忽阴忽晴,瞬息数变,好久好久之后,忽然面泛庄严,大声道;“老衲原无食言之意,只想回转嵩山,命门下弟子,前来拾骸归葬。”   张介寰立即接口说道:“崖下不毛之地,虎豹蛇虫,所在多有,即使眼下下崖寻觅,也未必拾获全尸,如若因回转少林一趟而使宗钟成为髅髅白骨时,纵不论……”   尘玄禅师只觉得张介寰词意咄咄,逼人太甚,愤愤接道:“尊驾这般说来,莫非要尘玄即刻下崖寻找,你那心里才乐意?”   张介寰成竹在胸,闻言不惟不怒,反而大笑道:“适才张介寰说得甚是明白,并无横加干预之意,其所以这般说法,纯是提醒禅师,为贵派的声誉着想!”   尘玄禅师一怔,愕然道:“你且说来听听”。   张介寰脸色一正,侃侃道:“好!禅师请听着!想禅师身居一派掌门,一言一行,莫不代表少林一派,姑不论禅师回转嵩山一行的本意如何,倘因此而不能归葬宗钟,外间并不理会禅师的衷心如何,硬说是禅师有意教宗钟膏入虎吻,致使尸首无存。禅师将何以白明?!”   尘玄禅师心中大大不安,但仍极力保持镇定,冷冷道:“任他蜚短流长,但求无愧我心!”   张介寰哈哈大笑道:“‘我心’?!你这颗心连你少林门人,也未必个个深信。昔年以曾参之贤,有人三次奔告曾母,说曾参杀人。曾母深知儿子之贤,起始绝不相信,但三告之后,终于仓皇走避。禅师之贤未必如曾参,而贵派门人,更难与曾母相提并沦,江湖中众口喧腾,说的全是禅师不对,便禅师掬尽西江之水,能令一众门人心信么?本派门人尚且存疑,又何怪其他各派人物?少林一派,只怕自禅师而后,从此信誉扫地了!”   尘玄禅师听得汗流浃背,面色如土,惶然谢罪道:“若非张教主道开茅塞,尘玄何颜见列代掌门人于地下!尘玄就此下崖寻觅宗钟的尸骨,幸而不死,再图厚报!”   说完,双手合什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张介寰叫声:“禅师请慢,在下尚有话说。”  尘玄禅师闻叫停步,回身走来,张介寰肃容道:“禅师此行,吉凶难分,不知对本门事务有向交待。”   尘玄禅师闻言一震,略微沉吟,宣了一声佛号,慨然道:“就烦张教主传言,尘玄两月之内,若不回转嵩山,即请本派三位长老,指定‘无’字辈中一人接掌本门。”说罢,再又躬身行了一礼。   张介寰侧跨一大步,频频摇双手道:“这个张某恕不受命!”   尘玄禅师讶然问故,张介寰道:“旬日之前,贵派四名弟子曾亲见你我争斗,目前若由我一面之词传话,仅是不信,尚在其次,倘然说我暗害了你,联手找我拼命,岂不百口难辩?”   尘玄禅师愕然道:“这般说来,你竟不能代老衲传言的了?”   张介寰道:“除非有你禅师的亲笔信函。”   尘玄禅师为难道:“荒山峻岭,哪来文房四宝?”   张介寰道:“这倒不难,在下这儿预备了一份。”说时,从怀中拿出纸、笔、墨、砚来,道:“禅师若免在下麻烦,便请留下信函,在下才好效命。”   尘玄禅师接过纸笔,猛然疑念顿生,暗想道:“他如何早就预备下了?莫非其中有阴谋?”于是缓缓说:“尊驾此来,敢是有心的了!”   “呵呵哈哈……”张介寰忽然纵声长笑起来。   尘玄禅师停笔道:“尊驾是何居心?”   张介寰止住笔声,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早在上次离开之时,便设法弄来这份东西,为了禅师此时之用,自然是有心的了!”他略微顿了一顿,又道:“试想,断命崖不过四五丈方圆,禅师若要制宗钟的死命,固如反掌之劳,但如一定要将他制死而不离此断命崖,则恐怕毫无把握。宗钟所以要求将他的尸骨葬在他爹爹旁边,只怕早已有此阴谋,同时也更深信禅师素重然诺,绝不因为事无旁证便食言不顾。只可惜禅师当时报仇心切,没有留意这记杀手锏,更没想到暗中还有在下这第三者听到这话。是以在下最初一听禅师交代贵派弟子,选好这块断命崖为搏斗之所便意料到或者有演成今日之局的可能,才弄来这份文房四宝,以备万一。不想成分虽然极微极微,却偏成为事实,倒非始料所及的了!这可谓‘幸”,也可谓‘不幸’,究竟幸或不幸,尚难下断语,禅师更行甚么高见?”   尘玄禅师冷笑道:“焉知就不是串通合谋?”   张介寰微微一怔:“这老和尚果非寻常人,居然能想到我在山下叮嘱宗钟的要求葬在他爹爹坟旁的事,确也了不起!”当下讪讪笑道:“这话只好随禅师去臆测去,张某不想为自己剖白。”   尘玄禅师面现气恼,久久无言,喟然叹息道:“老衲武功机智,两不如人,人人彀中而不自觉!罢罢罢,老衲是认了命了!”说完振笔疾书,自己看了一遍,投笔叹道:“遗书一封,即烦面交本派三位前辈长老,按书行事,老衲就此落崖寻找宗钟的尸骸去了!”话一说完,不再回头,驰向峰头,纵身摔向深不见底的危崖。   张介寰殊不料他竟然已具殉葬之心,飞步赶到崖边,朝下望时,正见他一个身子,急剧向下直坠,一错眼,便已葬身云雾迷漫的无底深壑之中!   赫赫有名的少林一派掌门,就此结束他的一生了!   所谓惺惺相惜,张介寰逼死了尘玄禅师,如今却又禁不住洒下几滴英雄泪来。   他怅惘了一会,拾起尘玄禅师的遗书,怀着一颗沉痛而歉疚的心,一步一步下山了,绕到红花谷底宗如仪坟前,行了礼,默祝道:“张长秉钧谨遵公子生前的安排,如今一一照办妥当,公子英灵有知,当可含笑九泉了!”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吕梁风波     且说赫连蓉姑既与陈菡英失散,赶来红花谷中又找不到尘玄禅师和宗钟的踪影,心头又急又恼,花了三天时间,几乎踏遍了红花谷底的每一寸土地,仍属徒劳。   她最后一次走过宗如仪的墓前时,她那仅存的左眼里,忽然射出极度恶毒的眼光,盯住隆出地面的那堆黄土,恶声咒道:“宗如仪,你称雄一世,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法保护,让我东奔西驰,你充的甚么狠,叫的甚么字号!”   宗如仪生前纵再英雄,终究不能在此刻慰藉爱侣。赫连蓉姑的满怀怨恨,只换来一片寂静、虚空……   她独自悲苦了一回,忽又凄怆泣道:“你空有一身绝艺,却只顾自绝一死了事,抛下幼弱的钟儿,教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撑得住宗氏门户?”想到伤心处,不禁泪如泉涌,索性伏在坟前嚎啕痛哭起来!   原来宗钟得陈菡英相告,才知赫连蓉姑和宗如仪虽有夫妇之实,却是出于暴力的。实则赫连蓉姑的爱侣乃是钟克扬,所以当赫连蓉姑怀孕,投诉钟克扬之后,钟克扬为顾惜赫连蓉姑的声誉,便毅然背起这口黑锅,说她腹中的一块肉,是他的骨血。这些情形,当时除了他三人之外,便赫连表也被蒙在鼓里,所以当宗钟出生之时,宗如仪马上现身出来,要求抚养宗钟时,几被赫连蓉姑当场杀死!   宗如仪深感自己对不起钟克扬和赫连蓉姑,当时不但没还手,而且还没有拒抗,其时若非钟克扬力劝,赫连蓉姑岂止剜他一目!他自知理屈,除深深致歉外,并拜钟克扬为义兄,答应宗钟姓‘钟’,一直到他死去以后为止。   钟克扬心地忠厚善良,大错既已铸成,此刻即便杀了宗如仪,仍然无补于事。所以忍痛答应,并拟了‘钟宗’这个名字,以便将来复姓归宗的时候,只须将姓名倒过成‘宗钟’就行。   宗如仪听了,千恩万谢,临走之时,赫连蓉姑又与之约法三章,大意是:第一,其中秘密,除眼下三人外,不准让第四者知道,直到宗如仪身死为止。第二,宗钟归钟克扬抚养。第三,宗如仪不准探望宗钟,并绝对避免与赫连蓉姑见面,否则,五官四肢,每见一次,则任赫连蓉姑或废或毁,不准抗拒。宗如仪一一都答应了。   十多年来,三人都能默守诺言,不论何时何地,宗如仪只一听说赫连蓉姑就要到来,还不等赫连蓉姑到或看到他之前,便不顾一切避开了。只有三年以前在太白山下,那次宗如仪的情形有些特殊,迫不得已见了一面,结果宗如仪又失去了那仅有的一只右眼。(前面已有详述)   宗钟隐隐知道这些秘密之后,知道他娘对生父极端恶感,故而平时尽量避免提及生父之事,因此宗如仪不惜耗损本身三分之二的内力为他驱毒疗伤,以致九连山中无法抗衡许多高手,迫得一死来交换他的事,也没向赫连蓉姑说明。所以她至今仍然不知内情,才哭诉他空有一身绝艺的话来。   闲话休絮,且说赫连蓉姑哭了一回,脸上泛出一片坚毅神情,想:“不论钟儿是死是话,尘玄和尚必去吕梁山不可,八月中秋距今已不足半丹,我何不跑趟吕梁山,难得爹爹他老人家也会到来,那时看那秃和尚如何说法?”   流光如驹,距离中秋佳节只有四天了。   位于山西的吕梁山,为了筹备“金光教”的开教大典,教徒们忙得不可开交,他们都认为从此以后,“金光教”可以公然纵横江湖了。   赫连蓉姑前由粤东九连山赶往陕西太白山红花谷,彷佛也偶然听人说起过金光教中秋开教之事,当时因心里挂念宗钟决斗的安危,还不怎么在意;这时从陕西东越山西,路程虽然不远,而人们嘴头挂着的,无一不是谈论有关金光教开教的事,好像这事情,乃是盘古开天地以来唯一的大事。   尤其当人们提起教主“卜二”夫妇时,脸上的神色,立即庄严起来,若敢不如此,马上便有大祸降临一般。   她想:“这‘卜二’夫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连爹爹一听说金光教的开教大典,是由教主‘卜二’夫妇亲自主持,便也改变初衷,不敢不到!我左右已是垂死……”   想到“垂死”,猛又记起自己并没服用甘泉交付的“百日丹”的独门解药,为何病却好了?莫非真如英儿所说,纯是因为受了风寒和心头忧急所引起的疾病?管它!既是特制独门解药谅来功效神奇,不妨等到毒势临发作之时,再行服用,眼下倒是先去吕梁山寻找尘玄和尚问清宗钟的生死要紧!   她原与二先生甘草有中秋之约,上得吕梁山来,索性请见二先生。   二先生甘草见了她,绝口不提“百日丹”和问她是否说服了乃父赫连帮主加盟金光教之事,推说开教大典在即,忙得紧,吩咐下人领往女宾接待室歇息。   二先生既不提,赫连蓉姑也乐得不提,但心里却总放着一件心事。  她被安置在一座小小院子里,同居的尽是些前来观礼的人物的亲眷,那些人一听她是赫连蓉姑,大都敬而远之。认为女子不夫而孕,乃是莫大耻辱,她与宗如仪生下宗钟之事,近来江湖传言正盛,所以对她更是有些歧视。   她自叹命薄,孽缘前生订定,也懒得理会这干人,目前只有宗钟的存亡,才是她唯一关注的大事。   饭后无聊,信步闲走,经过一座花园,远远从矮墙外面望去,只见里面水榭亭阁,设置得宜,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极尽秀丽。   见侧面不远处便是园门,于是绕到门前,正准备跨进去,抬头忽见园门旁边,挂着一黄漆木牌,上为:“花园禁地,人园者死!”   心想:“这园子里想来必有他们金光教的秘密设置,所以公然写得这么可怕,但不知究竟是些什么秘密?”便不进入园子,转身向外面踱去。   先期来见礼的江湖人士还真不少,而且大都是前辈人物,可见“卜二”夫妇声威之盛!   路上遇到好几位熟人,一问少林派的尘玄禅师,都说没见到,她连番失望,心中忽发奇想:“是不是他们在红花谷见面之后,又改在旁的地点去决斗呢?”试想宗钟和尘玄禅师业已先后坠人断命崖下的无底深壑,怎能再跑到吕梁山来?赫连蓉姑不过徒耗思忱罢了,可是她如何能知道呢?   懊丧之余,便向正在张灯结彩的大广场走去。   此处距大广场约有五里左右。   这时已近初更,绕过一片房舍,月光之下,远远就望到广场之上,人头攒动,忙乱非常。   临近一看,只见纵横百十丈的大片广场上,到处都见人推动着两人来高的大石滚,滚压着地面上的纯金钢泥土。   工作的人固多,而旁观的人更是不少,从各人的眼光里,可以猜出他们此时心中,正幻映着几天以后的开教大典时的那份庄严肃穆情景。   她搭讪向好几个人问起尘玄禅师是否到来,得到的仍是一片失望,一阵凄凉涌上心头,信步所至,不觉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小山坡之上。   月色如洗,凉风习习,置身其中,足令人心旷神怡,心澄性明。   然而乐者白乐,忧者自忧。   赫连蓉姑以切念爱子生死的心情,面对此种月夜美景,恰似凄月悲秋,更平添不少思念、悲切……   蓦地!   树林那边尽头,有道黑影,一闪而没。   赫连蓉姑大是惊异,吕梁山卧虎藏龙,难道还有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的人敢来撒野不成?遂忙隐下身形,窥看究竟。   片刻工夫,树林这边的尽头,又闪出一道黑影,她暗叫一声惭愧,不想这儿又跑出一个人来了!   便在这时,嗖嗖嗖,接着又掠出三道黑影,与先前那黑影略一招呼,斜斜向广场的对面一南面奔去。   赫连蓉姑见他们身法轻快,自己竟不能与其中任何一人相比拟,心头骇然!但仍蹑手蹑脚,尾随跟上。   眼看越落越远,便要失去那几人踪影,忽然又见他们沿着山脚,绕过广场,朝广场的西端驰去。   她先是一怔,旋即省悟过来:“他们的目的是要往西边,因恐被广场中众人发现,才迂回而行,看来绝非金光教中人,只不知他们要去哪里?为了会么?我反正无事,不妨偷看个究竟。”便索性大大方方,越过广场,暗地则频频注视那四人的行踪。   再走一程,远远只见那几人隐身在花园暗处,又看又听,心中猛然明白:“原来他们要夜探这片花园禁地来了!”   果然隔不一刻,那四人翻过矮墙,落身园内,赫连蓉姑因望不见他们的行动,不敢逼近。等了好久好久,才走近墙脚,侧耳并听不到附近有何声音,才伸出脑袋,向里偷望,那土墙一人高矮,她垫起脚跟,正好瞧见里面情景。   只见有个青布蒙面的人正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之下,严密搜寻,不时用手指去拨动一下,看了半天,竞猜不出此人竟有甚意图,心中狐疑不已。   星眸转动,又一个蒙面人仅在那些花盆下面逐一翻寻,不觉又进一步了解,他们是在搜寻一件什么东西,忖念道:“既然能够藏在花盆下面的东西,则必然甚小,偌大的一座花园,像这般漫无范围地找法,岂非大海捞针?”   便轻轻地翻过矮墙,隐身在墙脚边的一座假山石后面。   她望不见其余两人的行动,因见他们身法轻快,料来耳目也极灵敏,便不敢随意动弹,怕被他们发觉。   两人中的一人在树根下面翻拨了一阵失望地摇摇头,然后目扫附近地面,脚下慢慢向赫连蓉姑隐身的墙脚走来。   赫连蓉姑心说要糟,暗中蓄好真力,只要此人有甚不利于自己的行动,立即先下手为强,抱定拚得一个是一个的主意。   幸好那人只挪动两步,便在假山石的壑洞之中寻找,并没发现赫连蓉姑,可是赫连蓉姑和他相距只是五六尺左右,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这两人确也够有耐性,就在赫连蓉姑视线之内逐作的仔细寻找,便一木一石、一穴一洞,也不轻易放过。想来其余两人,也定跟这两人一样,只不知他们如此耗寸费力究竟目的是为什么?   她有些不耐,可是眼前这两人总不肯离开,她自不能被人发现而起无谓之争,同时自己忖量,也绝非他们对手,迫得只好屏息凝神,潜伏不动。   耳听花园前面的梆鼓三更,四更了,四人仍没离开的意思,直挨到五鼓,东方曙光微露,四人才用手势相互招呼,相继离去。   赫连蓉姑如释重负,也跟着悄悄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她天生好奇,这夜才只初更,便跑到花园里面,选好一处他们昨夜已经搜寻过的僻处隐藏起来,立意要探清他们究竟搜寻什么。   她料得不差,果然二更不到,昨夜的那四个人,又在花园出现。   奇怪的是,这被视为禁地的花园,金光教居然没有设守。   四人搜寻一如昨夜,只是已不像昨夜那么仔细,想来他们认为花园太大,时间不容许他们仔细搜寻,才会如此。   次夜,也就是八月十四的夜里,距离中秋节只有几个时辰了。   吕梁山上的那座花园里,仍跟前两夜一般——四个人在园中分途搜寻,另一个女人潜身在暗中。   正是三更寸分,天上的月亮,圆得像面镜子,清澈的光辉,映遍了大地。   夜,静得像是一泓死水,连一丝丝涟漪也不会出现,端的是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四人正在埋头搜寻……   突然!   一声冷笑,震破了寂静的死夜。   五人一齐回头,却不知发笑的人藏身何处?而冷笑的余音仍在耳际流连着。   这一笑非同小可,搜寻的四人立刻停止搜寻工作,极其迅捷地各自隐藏起来。   夜,又恢复刚才的死寂。   良久良久,陡闻一人朗声发话道:“几位连夜辛劳,不知有甚收获没有?”   四人心中同吃一惊:“此人是谁?敢情咱们这三夜的行动,均落在他眼里了?!”   “诸位纵然不是吕梁山的朋友,谅来也是金光教的贵宾,怎不现身答话?”仍然是刚才那人宏亮的声音。   四人情知藏身不住了,其中一人现身出来,望空发话道:“吕梁山‘怡园’景致幽美,秦大头久已向往,是以偕同好友等人,乘夜一观。尊驾何人?何不现身一叙?”   “不愧撒谎的能手!”随着话声,水池中的一座凉亭的转角下面,忽然翻出一人。他刚一现身,只见腰肢一使劲,整个身子竞不疾不徐,飘过那三丈来宽的水池,落在水池岸边,身在半空,便即呵呵笑道:“大头,你也忒冤我匡百度了!”   赫连蓉姑彷佛听说过‘匡百度’其人,只因一时记忆不起,尚不觉如何,可是在他们四人听来,只如晴天霹雳,心胆俱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二十多年没出现江湖,怎地此时会突然现身了?莫非他也探得此事而来分肥来了?彼此—打手势,其余三人也都立刻现出身来。   秦大头回顾三人,胆气顿壮,大声道:“冤你也好,不冤你也好。明人不做暗事,你要怎样?”   匡百度忽然纵声大笑道:“老夫多年不履江湖,不道江湖中连辈分尊卑也废掉了,开口就是你呀我呀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赫连蓉姑听他口气,似乎比穷家帮帮主秦大头还高上一辈,这才仔细打量此人。但见他个子细细小小,削脸尖腮,颔下无须,头上挽着一个灰白交错的道髻,身穿一件清绸长衫,不伦不类,非俗非道;唯一异于常人的,就是那对细小的眼眶里,开闭之间,闪出慑人的光芒。   三人中走出一个人来施礼道:“敢问匡前辈忽现侠踪,不知有何指示?”   “你是谁?拿开你那面罩!”匡百度只微微一摆手,并没答礼,大大咧咧地问着,神态非常自大。   “晚辈殷开甲,忝掌‘血手帮’。”殷开甲取下而单,道:“匡前辈有甚吩咐?”   匡百度脸色陡地一沉,冷冷道:“老夫要把你们这几个私闯禁地,盗窃宝藏的家伙留下来,交与本教教主,等明天本教开教大典时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前发落!”言语之间,直把四人视如无物。   秦大头勃然大怒,回扫了三人一眼,那意思是势成骑虎,只好合力一拚了。   三人原有成议在先,当下同时颔首,并且立刻散开,取包围势态。   匡百度嘿嘿一笑,大声道:“一个领袖穷家帮,一个居长血手帮,另外那两个想来也定非等闲人物,就是这等作风?嘿嘿嘿……”  双手猛一挥,花园四周立时有几个人同时发了声喊,随着这声喊叫,树上石间,分别跑出八个人来,一起到匡百度身前等候派遣。   赫连蓉姑和四人同时心忖:“原来是安排好的牢笼!”   匡百度面色阴深,笑道:“既然人多,咱们就看谁多吧!”吩咐那八个高矮胖瘦不同的人:“两个服侍一个,只准生擒,不许死伤!”   四人虽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但见匡百度说出“只准生擒,不许死伤”的话,显然这四人无一庸俗之辈,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但同时却又生了喜意:“既然不许死伤,必要时我只好索性和你作同归于尽的打法!”   四人都有这等想法,是以都显得十分镇静。   错眼间,十二个人已捉成四对厮打……   四人的武功卓绝不凡,而那八个人的能耐也殊不俗,这一搭上手,立见指影拳风,满园飞舞,团团黑影,触目皆然。尤其余风激荡,使躲在花丛中的赫连蓉姑有些禁受不住。端的一场好打也!   赫连蓉姑微一舒动,立被匡百度发觉,高叫一声:“阿泉,快看看那花丛中还有谁?”   赫连蓉姑吓了一跳,暗说:“糟了,这番要现原形了!”屏息凝神,暗聚真力,只等来人到来,便赏给他一掌!   匡百度话声一落,花园一角立即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向匡百度示意的花丛边走来,边说道:“我刚才也彷佛看到这花丛里动得怪,那会是谁,还不是这几人的狐群狗党!”说时,已经来到那大花丛旁边。   赫连蓉姑一听这声音甚是耳熟,随即听出那是甘泉的声音,心想道:“这下是冤家遇对头了!”   正待先发制人,却不料那甘泉更棋先一着,突然双臂一齐下挥,然后自顾自地说道:“管你有人也好,无人也好,姑娘先收拾你再说!”   就这转眼工夫,场中已起了变化——   四对之中,除了那个高瘦的蒙面人兀自和那两名汉子打得难分难解外,其余穷家帮帮主秦大头、血手帮帮主殷开甲,和另一个苗条身材的蒙面人,俱已占了上风,打得他们的两名对手守多攻少,节节败退。   匡百度见了,大怒喝道:“王八蛋!声如雷鸣,震耳欲聋!   四人既惊且怪,不知是在喝骂谁人,忽见那已现败象的六人中的一人忽地疾忙而退,脱离斗场。四人方自了然,又听匡百度继喝道:“李四叶、武六果、孙三枝、钱二干、周五花,你们五人也下来!   这五人闻喝,立即退到一边。   四人这才知道匡百度刚才并非骂人,而是呼唤那人的名字,那人叫‘王八蛋’已十分稀奇,却不料这五人的名字也是这般古怪,想必另外那两人也不会有甚顺耳的名字。   忽听匡百度大声道:“阿泉,你去制服那姓叶的妮子,你们年龄相若,出手时多多思考,能生擒则生擒,否则退过一边,不要使性子伤了她,知道吧?”   甘泉方含笑迎向姓叶的女人,匡百度又走到秦大头和殷开甲面前,阴笑道:“老夫便以这双肉掌接你两位几招,免得说我金光教待人不公,处事不平,老弟上吧!”   两人心中齐声骂道:“老不死,咱们斗了好半天,你来捡便宜,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乃一帮之主,这话可说不出口来。殷开甲神情谦恭,缓步上前道:“匡老前辈既是这般吩咐,晚辈敢不遵从!不过前辈说晚辈盗取宝藏是何所指,尚望相告,免得晚辈到了九泉之下还是一名糊涂鬼。”   匡百度小眼一转,忽然呵呵笑道:“老弟说要九泉下作鬼,未免还言之过早,既然老弟问起这个,老夫倒不妨实说。熊开腾临死之时,所说‘书在园里’一语,你四人均已当场听到,老夫也不必隐瞒,尽管这句话十分可靠,却不知落在那座园里。是以凡是可疑的花园、菜园、果园,属于本教的,俱已划为禁区,不属于本教的,也都派人分别搜查。”   秦大头冷语讽刺道:“以金光教的实力,何求不得,但不知‘万象宝录’究竟落在哪方了?”   匡百度不但不生气,反而纵声大笑道:“花子头,你别讽刺金光教无能,迟迟早早,本教总要将它弄到手里!”说到此处,忽然面露奸笑,嘿嘿笑道:“比如说,你四人第一夜偷进这座花园,本教便已发觉,所以一连三夜都不惊动你们,老实说,只是想借你们的手来替我们寻找。幸而没有到手,四位仍是我金光教的上宾,否则,否则……嗨,这都是些……”便当此刻,忽然那面传来两声娇叱:“贱人!”   “哼!我怕你会飞上天去!”   秦、殷两人一听,心头蓦然震惊,扭头望,只见同来探园的兄弟会首领已吃阿泉单手擒住,顺便看另一位蒙面同伴时,眼下也已呈现败象!   这几乎成了一面倒的态势,两人更自惊愕,却听匡百度冷冷笑道:“聋子说古,各管各,老弟台,动手吧!   秦大头忿怒填膺,大喝道:“秦大头倒要看看你姓匡的有多大能耐,这般嚣张!”   左臂一引,右拳一张,朝匡百度打去!   匡百度身子微微一侧,冷不防陡跨一步,欠身还了秦大头一拳,右脚却猛向殷开甲胯下踢到,同时叫声:“殷老弟,你也上啊!”   说他开口招呼也好,说是戏弄也好,殷开甲被逗得哭笑不得,心中可升起满腔怒火,脚一滑,让开这腿,突然再一反滑,并指向匡百度两眼点到,势疾力沉,不容轻侮!   匡百度一边躲让,一面大笑道:“点啊!这才像话啊!”   身法突然一变,只见他一个身子风车般地转个不停,两手或抓或点,倏锁倏拿,变化神奇,鬼神莫测,这也罢了,尤其是那出手之诡谲,与其袭击的部位,更是匪夷所思。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明明见他从左面袭来,半途忽然拐了个弯子,突然又转到别的方面去了,加之动作迅捷,劲道又沉,端的瞬息万变,令人防不胜防!   秦、殷两人被他这么七弄八不弄的一阵胡弄,早被弄得晕头转向,乱了章法。眼下只觉无数个匡百度的身子在身边晃来晃去。那尖尖如锥,和弯弯似钩的指头,更是无法胜计地朝四面八方抓点不休!   秦大头怒不可遏,略不避让,一下觑准对方的身子所在,猛地身子一侧,大头向匡百度胸腹之间撞去!   他绰号“铁头”,这一撞何止千百斤力道!   匡百度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向右边闪,完全是避让之势。   却不料他机智百出,身到中途,霍地旋转身形,一转身,双手十指如电,左先右后,五抓五拿,突袭一旁的殷开甲。殷开甲正当下心花怒放,做梦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回马一枪,大骇之下,慌忙晃肩暴退,刚刚避过左手的五抓,却逃不开右手五指的擒拿,登觉腕部穴上一麻,半身已经失去知觉。  匡百度动作奇快,紧接着左手食指一伸,殷开甲立时全身瘫软!匡百度喝声:“接住!”随将殷开甲抛在三丈以外,那六名汉子立身的所在了!   秦大头的“铁头”一头没撞倒对方,反被对方乘机制服了自己的伙伴,益发怒火中烧。正待再赏他一头,猛听另一位做拚命搏斗的同伴蒙面人,又发出一记闷哼,显是受了重伤,并且经过尽量克制后所发出的哼声!   这一下可败到底了,同行四人,两擒一伤,只剩下自己这个旦夕不保的人!他心头这份忿怒和惊怯,是不言可知的了!   便在这时,匡百度忽然招呼那散立一边的六人道:“你们都过来,把五路煞神交给赵一根和郑七巧好了!”   六人弃下五路煞神殷开甲,一齐跑到匡百度前面听命。匡百度道:“这老化子十分顽强,你六人分作两班,轮流跟他交手既不准伤他,更不要让他自绝,除非他肯服输才罢,否则就活活地累死他!”说完,带着满面奸笑,翩然逸去。   甘泉追过去问道:“我呢?三先生!”   “你留在这儿好好处理这档子事情,记住,不准伤害他们!”匡百度说完这话,又自顾走了。   甘泉眼见他身形消逝之后,便命赵一根和郑七巧两人立把擒住的三人送往“别室”,她自己则一旁闲看三对一的交手。   眼看那六人已轮番和秦大头斗了近百回合,甘泉忽命六人一齐退下,笑盈盈地深使一礼,一面轻启朱唇,笑道:“秦帮主,甘泉这厢见礼了。”   秦大头一愕,沉声喝道:“秦大头素不好女色,你休想使美人计!”   甘泉娇面一红,依然笑道:“秦帮主笑话了,金光教教主传下渝旨,说穷家、血手、兄弟,这两帮一会,目前在江湖势力最大,首领武功也最强,吩咐主事者极力罗致。所以匡三先生便留心上了。为了不教穷帮主们漠视金光教的人才,才故意布下这等圈套,一方面要杀杀诸位的气,另一方面好教双方能通诚合作,是以特别叮嘱,不得对诸位有任何损伤……”   秦大头见她说得诚挚,不免半信半疑,这时忽然插口驳道:“哼!那青城派掌门霍……”   甘泉连忙把话截住,娇笑道:“霍掌门人丝毫未损伤,他三位正移居‘别居小筑’中歇息,秦帮主若不相信,甘泉立刻领秦帮主前去探望如何?”   秦大头沉思道:“我已独木难支,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碰碰运气去!”因道:“便是龙潭虎穴,秦某人又何惧,甘姑娘请前边领路好了。”   甘泉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吩咐钱二干六人:“你们就留在此地暗中巡视,免得让人乘机混进来!”   说完,回头对秦大头嫣然一笑后当先姗姗走去。   秦大头赶紧跟上。   大概是四更时分,冰轮似的月儿,已经向西边坠落。   吕梁山的“怡园”中,经过那阵子嚣乱,此刻已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突然!一道黑影从园中窜起,径向西北掠去。   接着,三数条人影先后出现,一齐向先前那黑影急起直追。   前面的黑影跑得好快,后面追的几人,身法也殊不弱。一奔几逐,错眼间,已逐渐消逝在北边的朦胧月色之中。  “怡园”中,暂时成为不设防的真空地区。   便在这当儿,怡园的角落里,再又窜出一道黑影。这人显得颇是沉着,略微踌躇一下,立即奔向花园中央的一片花丛中,伸手抓起一个人往肩上一搭,越出花园,左引右折,迤逦南奔,不但身法灵活快捷,路径也似乎相当熟稔。眨眨眼的工夫,已经避开各处的明桩暗卡,到吕梁山的南端山脚。   这人选了个僻静所在,打量了一下四周,迅速放下肩上的人,解开那人的穴道,劈头便问道:“蓉阿姨,前次我给您的那包独门解药您没吃吧?”焦灼之情,溢于眉宇。   这两个便是甘泉和赫连蓉姑。   原来昨夜甘泉例行巡视,忽见赫连蓉姑蹑手蹑脚偷进怡园,当下本想劝止,另外还有件要事相告,只因耳目众多不便作罢。更不料刚一回去,立被三先生派遣去园中暗地监视大头等一行四人的行动,她因从暗道进入花园,所以秦大头他们丝毫不觉。   后来匡三先生忽然发觉花丛中可疑,使命甘泉前去搜查。甘泉心头一动,先不问此人是谁,明里是用掌力下劈,实则暗中已改用隔空打穴的手法,先点哑穴,继点软麻穴,为的恐怕此人真是赫连蓉姑,一时不知道她有心维护而现身拚斗。   果然事有凑巧,当真解救了赫连蓉姑的厄运。   赫连蓉姑虽穴道被封,耳目仍可听视。当刚被点之时,心中还不住在诅咒计泉,其后见没发落她,反而惊疑不定起来。   直到甘泉将她救山,她这份惊疑之念,仍未去怀。此刻见她流露满脸惶急之色,惊意才觉稍除,但仍矜平地反问道:“吃不吃很要紧么?”   “那不是‘百日丹’的解药,是穿……”甘泉急得结结巴巴地说。   “穿什么?”赫连蓉姑并没眼下,所以显得很沉着,但她已测知甘泉对地已无恶意,于是继续说道:“那对我有不利么?我并没服下去啊!”   甘泉愁眉立舒,双手一拍,娇笑道:“皇天默佑,您果然没有吞服,原来那包药竟是穿肠肚的毒药!”   “那你为何要向我说是独门解药?”赫连蓉姑大惊之下,脸上泛现重重疑云来。   甘泉便把为了答谢宗钟保她清白,又因时机紧迫,逼得追杀爱玉两人,以及被宗钟追到,经过衷诚解释,并约定中秋以前送来解药,然后分手的事说了。   赫连蓉贴只听说宗钟救过甘泉,却不知道另还涉及清白之事,便问起原委。   甘泉并不隐瞒,把那天的事和盘说出,虽然两人同是女人,甘泉说时,也不禁两颊飞红,娇羞万分。   赫连蓉姑对她疑念—消,忽又顿生好感,笑道:“所以,你就愿服侍我一生了?”   甘泉没即回答,脸上却飞上两朵红云,少顷之后,面色倏忽几变,终于幽幽叹了一口长气,低低说道:“唉!只恨身是女儿身,所求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了!”神态凄然,词意哀怨,任是铁石心肠人见了,也不能无动于衷。   赫连蓉姑听她言下之意,更有委身下嫁,没有遂意的事情,不禁忆起自己在婚姻中所受的厄运而十分伤感。又见她楚楚可怜之态,益发感到它的娴婉柔顺,由不得长长叹息了—声,说道:“甘姑娘,你倒是个好姑娘,可惜……”她本待说出宗钟失踪的事情,又恐伤伊人的心,话到唇边,故又打住,转开话题,强笑道:“你若嫌寂寞,不妨暂时跟我回去住些时候。”   甘泉立刻坚决说道:“不!我答应过我姐姐嫁给……”忽然面现羞红,不再说下去。   赫连蓉姑脑子里突然觉得一阵空虚,像是失掉了什么心爱物品一样,急急问道:“你要嫁给谁?”   甘泉脸色忽又沉毅,慨然道:“没有的事。她先毁了约,如今算没有这回事了!”   “是你们姐妹的约?”   “嗯。”甘泉大大方方说道:“两人间的口头约定。”   “噢?!”赫连蓉姑想问,却不便出唇,只用两道询问的眼光瞅住她。   “这原也没什么秘密,便说出来也不相干。”甘泉苦笑道:“我妹妹她为了自己,几次勉强我嫁给那人,我总没有答应。这次我回去盗她的独门解药,凑巧被她当场抓到,追问起来,我因与宗少爷有约在先,便照实说了。   “她一见有机可乘,立刻要挟我,说给我解药,并且让我亲自送去,但须要我嫁给那人为交换条件,我忖量一番,便答应了,前次在半途送给您的……”   “你不说那是穿肠毒药么?”赫连蓉姑插口发问。   “那是昨天夜里她告诉我的,说那不是解药而是穿肠的毒药。”   “她为什么忽然要告诉你呢?”   “不知道!”甘泉恨恨地道:“当时我十分生气,责问她为什么毁约背信,她说那包药虽不是解药,但您也并没吞服‘百日毒丹’她并不算背信毁约。”   “假如我若胡乱服了这包穿肠毒药不幸身死,又算是谁的赐予呢?”赫连蓉姑感叹地说。   “是啊!我也这般质问过她。”甘泉愤愤地说:“她说药是她给的,我不过经手送下而已,这笔账应该记在她的头上。”“天下竞有这般混账的人!”赫连蓉姑气愤之下,脱口骂了这第一句。   甘泉脸色尴尬,低下头没有作声。   赫连蓉姑忽觉出言重了一点,放下笑脸,柔声道:“事情不能由她一人强词夺理的,你既然不打算履行诺言了,便跟我回九连山去吧!!”   甘泉深受感动,流泪道:“我不跟您去,也不回到吕梁山去了,我知道,我姐姐眼前虽然没逼我,只等开教大典一了,便会强迫我和那人成亲的。我早打算好了,我只须找个荒僻的地方,青灯古佛,终此残生。宗少爷回来,只求您转达一句活,说我没有失约就行。”说到最后,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赫连蓉姑一听“宗少爷回来”几个字,脑子里电一般地转动了一下:“她为什么说钟儿回来?敢情她知道钟儿的行踪?”因道:“你知道宗钟此时去了哪里了?”   甘泉奇道:“您还不知道?!他去红花谷应尘玄禅师的约会去了!”   “可是红花谷并无他两人的踪影啊!”   甘泉神情镇定,缓缓地道:“想是事情又有变化了。宗少爷仁慈忠厚,好人不会没有好报的!”原来她也几度差人暗地打听过,红花谷中并没两人踪影的事。两人嗟叹一会,甘泉猛然记起一件大事,急忙问道:“蓉阿姨,您既然来了,赫连帮主会不会来?”  “听说也要来吧!”   “您想,他老人家会肯臣服金光教么?”   赫连蓉姑深知乃父野心极大,一心只想领袖武林,岂肯受人约束?频频摇动头,缓缓说道:“只怕事才可能。”   甘泉忽然跺脚道:“那便糟了!今晚金光教的开教大典,各方面都已布置妥当,来宾中只要有人敢不答应顺从金光教,便会……好了。我虽不是教中人,却也不便道出个中机密。趁着天尚未明,您赶快循着他老人家来的路程去碰他老人家,千万别教他老人家踏入吕梁山半步,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   赫连蓉姑见她说得特别郑重,一时心慌得紧,问道:“那岂不触怒了‘卜二”夫妇之忌?”   甘泉顿了一下,附在赫连蓉姑耳边叽咕几句,赫连蓉姑大喜,又劝甘泉与她同行,甘泉执意不从,两人只得洒泪别了。   夕阳还没西坠,明月已是上升。   吕梁山的大广场上,万灯齐明,照耀得如同白日,几乎使月光,也失去光辉。   广场中靠南端的东西两边,每边设有楠木太师椅五十张,一共百张,椅上虚无一人;广场中央,却黑鸦鸦地站满了人群,每个人都是挺胸亮肚,鸦雀无声,肃穆庄严,兼具齐备,看来相当威武。   南端的尽头,搭建了一座木台,台高丈许,方圆五丈有余,三面全用金幔围住,只有面向广场中央的这面空着的,但台口顶端却横悬四个大字。   那是在四个缀有四道金边的圆框里,红底金字,极是耀眼,灯火通明之下,远远就能看出那是‘开教大典’四个楷书大字。   台面的后壁中央,系着一方巨幅红绸,上面用金色物体缀着“金光普照”四个大字,金红相间,极是刺眼。   红绸前面,安放着一张巨型供桌,上没香烛和三牲供果等物,满满摆了一桌,台上却是空无一人。   广场上,数以千计的人群,尽都屏息以待,静得像一泓死水。   突然!   北面尽头有人高呼:“嘉宾到!”   随着这声呼声,百十名僧道尼俗,老少男女俱全的嘉宾,在几名执事的引导下,顺序步入广场,分别被安置在台口两侧的百十张太师椅上坐定。   这一群人人座,使广场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像是有人在那泓死水之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荡出层层涟漪……   “当!”一记洪亮而悠长的钟声,顿时又使场中恢复一片空静。   余音声中,南面尽头处,忽然转出四名男童,四名女童,大都在十岁左右,一律短发齐眉金衫绕体手里或托盆,或捧花钵,或持法器,或执尖刀,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八名男女童面色凝重,步履沉稳,男女相对,从容走向台口。   台虽不高,却难得孩子们练得这般姿势优美,动作齐一。   宾客们看了,也不觉点头含笑。   八人上得台去,立刻男左女右,分成两列,站在台口,各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状若木偶。   这时南端尽头,又走出一十六名劲装汉子来。这些汉子们个个身材高大,长相威猛,一律青布包头,青布紧身密扣衣裤,背上斜插着一柄单刀,红穗飘飘,随风摇动。一行人昂首挺身,阔步来到台前,在台下排成雁翅行列,岸然站定。   随着这一干劲装汉子后面,又走出四个高矮不等的人来。   这四个人刚一现身,宾客席上立时面现惊容,纷纷在想:“怎么他几人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金光教里?”   四人面露得意色,漫步中,频频与嘉宾席上的一众宾客颔首点头,然后逐一飞上台去,每边两人,分立在供座两厢。   众宾客正感惊诧,猛听那洪亮而悠长的钟声“当、当、当”连续三响,接着便有人高声大呼:“教主到!”   场中顿时欢叫了一声:“金光教万岁”叫声高唱人云,那是广场上教中弟兄们的欢呼声音。   宾客席上的众宾客骇然心惊:“卜二夫妇这对魔头,果然又再度出世了!”因慑于他夫妇既往的声威,不禁屏息收神,不敢正视。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稍瞬之后,便听台上有人朗声道:“诸位嘉宾,本教弟兄们,一众都请了。”话声清晰有力,却无苍沉劲气,显然是出自年轻人的嘴里。   众宾客纷纷抬头上望,只见台口,一前两后,品字形站定三人。   前面的一人,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玉面朱唇,剑眉朗目,头带一顶武生巾,身穿一件月白色绸皮长衫,丰神隽逸,卓逸不群;左后面的一位,是个少女,生得面如桃花,眼若秋水,形态轻盈,婀娜多姿,大概二十刚出点头,俏丽中另有一种肃杀神情;右后面那位,身材矮小,凹目削腮,神色冷傲,目射精光,头发斑白,颔下无须,年纪大约六七十之间。   众宾客一看见三人,不禁又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对这个瘦小老人,半数以上认得他就是十多年匿迹,多年没见的杀人魔王“鬼见愁”匡百度,其中不少人在他手下吃过瘪;那个俏丽女人,也有少数人吃过她的苦头,本领甚是了得;至于那个翩翩少年,却无一人见过,但见他站立中间,分明他的地位尚在匡百度和俏丽女人之上。   他是谁?“卜二”夫妇如何没见?众宾客心中都十分惊异。   只见那纫翩少年双手高举齐眉,朗声说道:“区区狄叔平,位居本教‘龟龄堂’堂主之职务。这位甘姑娘,职掌本教‘鹤寿堂’。那位匡百度老师,系本教教主亲自聘为本教‘遐祜堂’堂主。想来诸位贵宾中有不少认识的。”   又回头指着那四人道:“这四位乃是本教东、南、西、北四路招讨使,以后诸位请多亲近。”   宾客中有认得这四人的,心中却在思忖:“以他们四人的武功造诣,竟然只能充任走卒般的招讨使,金光教究竟有些什么惊人的好手法?”   狄叔平干咳一声,高声道:“诸位远道前来参加本教开教大典的观礼,本教自教主以下,无不衷诚欢迎。本教教主本来应亲临主持这盛大典礼,却因临时有事,特差本人,代主持,这一点谨向诸位说明,眼下本教的开教大典,立刻便要开始了。”   众宾客脸上不觉变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岂配主持开教大典?  便在这时,猛听一人高呼:“歃血!”   最南端尽头马上有人应了一声。随着这应声,转出两个身高逾丈,赤着土二身,遍体长着茸茸黑毛,黑得像座黑塔般的魁梧汉子来。   这两人并肩而行,左面的一个,他用双手分执着一条牛的前后四蹄,两臂立起,将那条重近千斤的巨牛高高举起;右面的那个,双手则举着一个石槽,约有一丈五六长,四尺来宽,七八尺高,重量绝对不在巨牛之下。一路行来,面不红,气不喘。   说这两个是内力也好,笨力也好,这份膂力,可把宾客们看得暗暗咋舌头,吃惊不小。   两人走到离台约一丈之处,一齐面向台口,举牛的汉子把执着巨牛前面两蹄左手,猛地一抬一抖,只听咔嚓一声响,牛头立即向一边垂着。显然,牛的颈已被那汉子那一抬一抖之势折断了。   这时另一个汉子已改用双手平托着那个石槽,就着牛头。一阵微风吹过,众宾客只觉一阵烈酒芬芳进入鼻孔,这才意识到那石槽之中敢情是盛的酒。   两人一个折断牛颈骨,一个平托大石槽,这等骇人劲道,在数以百计的一众宾客中,自问能够胜任的,也只寥寥几人。因此就这两名黑汉子的炫耀,已把大半宾客震慑住了,脸上隐隐露出怯意来。   狄叔平面浮得意之色,站在台口伸手虚虚一招一引,众人只见一线红光从牛头直奔狄叔平。定睛看时,狄叔平手里已多了一柄柄端系有红绸的解腕尖刀。   众宾客中有那眼光锐利的,已经看清那柄解腕尖刀乃是一片极薄的木片削成,心中冷笑:“摘叶飞花,尚可杀人,木刀屠牛,何足为异!”   但见狄叔平略不为意,轻轻咳了一声,有意炫露功力,手一扬,那把尖刀便直奔牛头,紧接着忽又弹回手中。   众宾客正感疑惑,只听那牛又忽然发出一声悲鸣,四肢猛地乱弹乱挣,却斗不过黑汉子的两臂神力,只见颈中喷出一道血泉来!   另外托石槽的黑汉子赶忙用槽就血,让那牛血悉数喷入石槽之中,顷刻间,石槽中纯清的白酒,顿时变得微微发红。   狄叔平微微一笑,对那两名黑汉子道:“血不过象征罢了,准行歃血。”话声虽然不大,可是整片广场就没一人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两名汉子恭声应是。举牛的黑汉子手中的死牛往地上一扔,托石槽的黑汉子立即将石槽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请本教教众歃血。”   狄叔平忽地满面庄严,双臂平抬,左先右后,两臂交替着向石槽中缓缓拍去。   但见他第一掌刚刚拍实,那石槽中的血酒,陡然被掌力溅成酒雾,向空中飞溅,待双掌缓缓连续地拍出时,那酒雾便越喷越浓,越喷越远……   转眼工夫,广场数千名弟兄已是雨露均沾,每个人头上、身上,都降落一些浓雾般的血酒。   便在这时,不知是受谁暗示,全场突然齐声高呼:“金光教万万岁”!   声动天地,震耳欲聋!   狄叔平面露得意,双手已停止拍击,微微笑道:“本教开教大典,就此告一段落,谢诸位远道而来,区区代教主谢过。”说完,双手抱拳,向两处嘉宾席上深深一揖。   要知狄叔平刚才露的这手功夫,固然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而力道之准确与否,并非每个具有深厚的功力的人所能做到。尤其那拍出去的力道,更不能加重在石槽上面,这等巧劲,尤非一日之功。   他露了这手功夫之后,众宾客自愧弗如,已无先前那股轻视之意,这时又见他拱手致谢,不自禁地纷纷给予即席点头答礼,而且神色也是那么歉疚的。   当然,这只是宾客中的绝大多数,其中仍不乏齿冷的人。   狄叔平又道:“本教教主数十年不履江湖,风闻近年来江湖上相互残杀,报复不休,殊失咱们练武人练武的本旨。本教教主本悲天悯人之德意,特此柬邀天下群雄在观礼之余,大家公推一位盟主,主持武林大会。凡是在武林制造纠纷,兴风作浪者,一律予以拘杀,以期永保江湖宁静,立意至善,务望诸位大力支持,踊跃加盟,武林幸甚!天下幸甚!”   这番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居傲的讲话,听得一众宾客大起反感,但因慑于“卜二”夫妇的武功和声威,不敢出言反驳,大都望而不语。   内中纵有少数几人想响应的,也因群雄大多数反应冷淡而作罢了。   狄叔平见了,大是不悦,冷笑道:“诸位不言不语,想来定是小瞅本教初初开教,德不足服众,威不足制人;再不就是诸位仍想在江湖继续兴风作浪,造成混乱局势,以求……”   话没说完,突然众宾客中一人站起身子,截住道:“狄堂主这话说差了……”   此声一出,众宾客几百道眼光,不觉一齐朝他注意,倒要看他说些什么,却听狄叔平冷冷问道:“尊驾是谁?区区的话何处说差了?”   那人低低言道:“老朽霍逢光,青城一派掌门是也,狄堂主说我等不言不语,却不知教我等怎生言法?怎生语法?”   狄叔平双手一拱,肃容道:“区区年轻识浅,见闻不多,还望霍掌门明白赐教。”   众宾客心中奇道:“这小子怎么忽然谦恭有礼了?”只听霍逢光大声道:“狄堂主何不请那些不愿加盟的人走出行列来,那没有走动的便是愿意加盟的人。这么一来,不是分明了了么?”   话才说完,立时有两人大声赞许道:“霍掌门人此话不差!”   “不愿加盟的人请到台口去!”   群雄立时循声探视,只见这两人竟是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和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不禁齐吃一惊:“怎么他两人这么积极?”武当掌门道弘真人暗骂道:“好个一丘之貉!霍逢光卖身投靠,献媚取宠,殷、秦两人声应气求。直把咱们这干人当作笨蛋不如!”狠狠盯了三人一眼,大步离开座位,昂然走向台口。   狄叔平略一思忖,此话果然有理,只见一个六旬道装的人大步走来,心中十分不悦,大声道:“倘不愿加盟本教的,便请到台口来。本教虽不勉强诸位,却也并不稀罕诸位!”   话才说了,一个儒巾儒服,秀才打扮的五旬老人,立时一跃来到台口,大声道:“尊驾少要威协,俺华山派便不吃这个!有那不愿加盟的朋友跟我来吧!”说时,站在先前那道人身后,回身探望群雄动静。   要知华山派眼下虽然式微,但早两代掌门人时代,原也辉煌一时,因之目前仍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势。尤其先出来的道长,乃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道弘真人,有好些白道上的朋友,一向都唯少林、武当两派的马首是瞻。少林派既未来人参加,武当便自然成为偶像人,又经华心亭这么一叫,果然顷刻之间,宾客席上起了巨大骚动,跟着纷纷离席,向台口走来。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白发老妪     狄叔平眼见情势不对,立刻借题发挥,指着华心亭大喝道:“兀那穷酸报上姓名来!你敢煽动大家,可休怪本堂主了!”   喝声震耳,骚动的场中,立时肃静了下来。   华山掌门华心亭呵呵笑道:“好个少年狂徒,江湖上几曾有你狄叔平这一号来着?老夫前面即言,不过看在卜教主夫妇面上,你小子小人得志,大言不惭,把天下英雄俱不放在眼里!教主夫妇一向处事精明,今番怎误用了你这狂徒,老夫真为他夫妇叫屈不已!”   这番话在场中群雄的心里起了共鸣,产生了同感,不觉非常激动,形之于色。狄叔平见了,既惊且怒,铁青着脸,嘿嘿笑道:“华山掌门敢情笑我成就不高,不足以主持开教大典?有道是论艺不论齿,区区说句狂言,要想在不愿加盟的成名人物中连接三阵!若是区区学艺不精,败给诸位,立刻自绝谢罪;但如区区不慎失手,伤了各位,也望多多担待!眼下华山掌门便算第一阵,其余下两阵,且由诸位商量好了。”   言词咄咄逼人,神态冷傲至极,听得场中众人或怒或惊,但都愿看看这个口出大言的小伙子究竟有多高的能耐?不觉相顾愕然!   华心亭呵呵大笑道:“不论几阵华某便接你这第一阵!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狄叔平正要答言,身后突然闪出甘草来,含笑劝道:“谅这个骚老头子,岂是师兄的对手?如果盛气之下一下将他打死,两位师父面前须不好看,且让我惩戒他一番便了!”   群雄一听,两人敢情还是师兄妹。不消说,他们的师父准是卜二夫妇了!   华心亭听得须发俱张,大喝道:“快给我住口,老夫岂能和你这女流之辈动手,还是叫那小子上吧!”   狄叔平一把推开甘草,强忍怒火,面对华心亭,沉声道:“姓华的你上台来吧!”   华心亭满怀怒火,一跃上台,抢占上首,喝道:“小子,你发招吧!”   狄叔平见华心亭当真纵上台来,心头大喜,把原来的怒意反而平下去了,微微笑道:“我是主,你是客,主人不便占先,请赐高招!”   双方都是满怀积忿,一旦出手,势必有一方不幸!   眼看这场生死一搏的恶战,马上就要开始,群雄不禁凝神,双目炯注……   这不过一瞬间的事。   蓦地!   一名弟兄气急败坏地跑来到台下,喘着气大声禀报:   “外面有位白发婆婆要求见教主!”   狄叔平极怒之下,并不怎么在意,立刻大声地吩咐道:   “叫她等一等,等本堂主先决定这头一阵的胜负再说!”狂傲之情,无以复加。   那名弟兄面有难色,嘴唇频频合张,似有言而不敢启齿,状甚尴尬。   甘草见状,急忙紧走几步,附在狄叔平耳边低言几句,群雄听不真切,但见狄叔平连连点头。   甘草向那名弟兄问道:“那位老婆婆可报出姓名?”   那名弟兄苦着脸道:“回二先生,小的也曾再三问过。她只不肯讲,说见了教主自然知道。”   甘草问道:“你不会对他说教主没来山上么?”   那名弟兄回禀道:“小的都说了,她总是不信,说开教大典,岂有教主不亲来主持的道理!”   群雄心中都在暗忖:“这位白发老婆婆,谅来有些门道,只不知道是谁?”纷纷在脑子里猜想可能的人物。   甘草问道:“你看她的武功如何?”   那名弟兄面露疑容,低声说道:“看他那副颤巍巍模样,仿佛不曾练过武功,但吕梁山那般险峻,她孤身一人,如何能上来?还有,小的心下犯疑,曾冷不防向她撞了一肘,她却借向旁边的人问话的机会,无巧不巧地恰恰避开!以此小的不敢怀疑不敢隐瞒,特地禀报上来,望先生定夺!”   这名弟兄虽然无法以内力传音,话声传播不远,一来这神龙似的白发老婆婆来得太过离奇,大家都为这突发的事情吸引住了,场中静得鸦雀无声;二来群雄的耳目俱都锐敏,所以此人所说的话,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宾主两方,没一个人不想看看这位白发老婆婆究竟是何等人物,一齐注意着台上的动态。   偌大一片广场,静得连一枚钢针落地,也可以听得清晰分明。   狄叔平突然问道:“她说过见教主有甚事么?”   一言未完,广场尽头又跑来一名弟兄低声禀报:“外面那老婆子已等得不耐烦了!”   狄叔平突地大声喝道:“好!领她进来!”声音深沉有力,像是决定了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两名弟兄领命,飞快驰出广场,向北面尽头纵去。   广场中,数十道目光,一齐凝注广场的北面尽头,都切盼着这位玄妙莫测的白发老婆婆的到来。   广场中万籁俱寂,使台上的狄叔平和华心亭也缄口不言,陷入沉静之中……   人未到,声先传,北面尽头,陡地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轻微步履声音。广场上,人们更是紧注不瞬了。   再有片刻,北面尽头上忽然转出来两个人来,一个是金光教的,另一个则是众目集中的神奇的白发老婆婆。   两人一先一后,正向广场中央走来。   如洗的月色和辉煌的灯光之下,但见这位白发老婆婆满头银丝般的白发,挽成一个小髻系在后脑,脸上遍是皱纹,身穿玄色布裙,弯腰驼背,老态龙钟,手拄一根拐杖,走起路来,颤巍巍的,看不出有甚功夫来。   她目不旁视,弄不清她是不屑理会众人,还是不愿理会众人?   走了好一阵子,两人才走到台前,那名弟兄首先立住脚步,往台上高声禀报道:“客人到!”回头又对白发老婆婆大声道:“台上最前面这位,便是本教龟龄堂的狄堂主,代理教主主持开教大典,您有什么事情,向他老人家说也是一样。”   白发婆婆敢情还有点耳病,只见听了之后,随口“哦”下一声,才缓缓抬起头来,向狄叔平从头到脚,着实打量了一番,然后慢吞春地问道:“这位小哥儿与卜教主如何称呼?”   狄叔平抱拳道:“教主乃是区区的师尊,他老人家此刻不在吕梁山中,您有甚事,便说与区区转达便了。”   老婆婆脸上泛露一脸沉毅之色,摇头道:“老身便不信他创立金光教,在开教大典之日,会不来亲身主持!你说实话,他夫妇眼下身在何处?   “他老人家不在便不在,我能当着天下群雄的面骗你?”   白发老婆婆歉然一笑,露出缺几颗牙齿的白牙,缓缓说道:“这般说来,小哥儿是不会诓老身的了。只是老身……”说到这里,忽又变得十分懊丧:“……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赶到吕梁山来,如今连问句话也问不着,岂不是虚此一行,唉……”说时,用衫袖频拭擦泪水,并且掉转身子,准备离去。   这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原本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猛之势,忽然化作晴空万里,只见白发老婆婆一走,便又趋于平静,群雄都不禁大感失望不已。但狄叔平却另有一种想法:“吕梁山并非酒楼客栈,岂是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地方?”当下右手虚虚一把抓向白发婆婆的右肩,同时嘴里叫道:“婆婆回来!”   他说在前,抓在后,老婆婆缓缓回过身子,正要发话,却听台上另一个苍劲的声音大喝道:“金光教就是这般对待客人的么?”喝叫的正是华山掌门华心亭。   群雄都只看到狄叔平和华心亭仿佛都将右手动了一下,却不知道狄叔平是暗中偷袭老婆婆,这时听华心亭一说破,不觉对狄叔平的无道大起反感!   其实狄叔平也并非意在偷袭白发婆婆,他只是要出其不意,要试试白发老婆婆究竟会不会武功?武功到了如何程度?所以出手极有分时,冷不防华心亭中途给他发掌阻拦。这一下他虽没吃亏,略略占了下风,可是也难出口,听他这么一喝,更触发起怒火,立时沉声冷笑道:“你毋须示恩邀宠,等这趟事了了,有得你受的!”显然他已暴怒。   华心亭正待要反唇相讥,白发婆婆忽然插嘴问道:“小哥儿唤老身回来,可是要说出令师眼下的去处么?”   狄叔平有意将她留下,便道:“区区虽然不知家师目前的去处,但他老人家几天内定可回来,婆婆不妨就在本教待上两天。”   白发婆婆道:“老身不愿与终日摩拳擦掌的人处在一起;既然这样,老身便歇上几天再来会令师。”说完,回身又要走开。甘草从旁说道:“婆婆的话,谅来不是恫吓咱晚生后辈的,只是我师兄妹若不代家师们挽留他老人家的贵宾,将来追问起来,晚辈们连尊姓大名和会见的原由也道不出来,定会赫然震怒,纵不马上处死,若是废去一臂半腿的,婆婆心里过得去么?”   白发婆婆笑道:“这位小姑娘原来也是卜教主的高足!你跟你师父学到的武功如何,老身不大知道,单单这张哄死人的嘴,可十足跟得上你师娘了……”   甘草笑着插嘴道:“她老人家是晚辈的师尊,不是师娘!”   白发婆婆低声道:“哦,原也难怪!你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也莫是要老身道出姓名和前来会见你们两师尊的来意?”   狄叔平道:“区区只想请您在吕梁山小住数日,免得区区将来为难。”白发婆婆忽然面现肃容,颤巍巍地沉声道:   “如要老身道出此行来意,尚无不可,若要老身留下,却非老身心愿。不过老身手无缚鸡之力,你师兄妹要强留,不劳你们动手,只消随便一名弟兄之力,便可如愿以偿,眼下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们说一句话便行。”   群雄不觉大感失望。有人在想:“弄了半天,到头来却借咱们的面子替她撑腰!”   有的却想法不同:“这只是她在以退为进,看来她绝非寻常之辈,究不知她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必须这般做作,有甚缘由?”   各人想法不同,却都保持缄默。   不料甘草却立刻接说道:“您若肯道出此行来意,家师们责怪下来,晚辈也好有个交代,您就说吧!”   白发婆婆抬头看了甘草一眼,忽又低下头去,幽幽说道:“老身本不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前道出这个秘密,既然你师兄妹一再相强,老身只好从实道出。不过老身走遍天南地北花了近五十年的时光始终没人打探出这两人音信,如今便说将出来,群雄之中,也未必有几人听说过。”   群雄一听说是秘密,又听说她已探了近五十年,都觉事不寻常,大感兴趣,纷纷目注这位白发婆婆,凝神静听。   甘草和狄叔平彼此互相瞟了一眼,狄叔平心中犯疑,但却毅然说道:“此两人即使区区不知,家师们定然知道,您说好了!”   白发婆婆那遍现皱纹的脸上,露出十分凝重之色,沉声问道:“你师兄妹平时曾听令师们提起过‘厉无双’和‘卓三畏’这两个人么?”   此言一出,群雄中有年长,以及熟知江湖掌故的人闻说顿时心头狂震:“这两位成名前辈竟是双双失了踪了……”   那狄叔平和甘草闻言,则如胸口被重钟击了一般,猛跳不休,同时脑子里电一般闪现出师尊们那副疾颜厉色的神情:“不准你两人向任何人提起有关‘厉无双’和‘卓三畏’的一字一句,纵是别人问及,你们也只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如敢违背,即刻酷刑处死!”言犹在耳,不觉同时说道:“区区没听家师们说过。”   “晚辈果然孤陋寡闻,从来没人听过这两位前辈,请问您的尊号是……”甘草心思敏捷,口齿又极伶俐,轻飘飘地把主题撇往一边,想用请示名讳引散众人的注意力。   白发婆婆听了,凄然叹道:“老身这名字已经快五十年没有听到过了,说出来你们未必知道,不说也罢。”   甘草陪笑道:“您若不说,晚辈们如何好转达?”   群雄也都急于要知道白发婆婆的来头,纷纷张耳听着,白发婆婆道:“请转达令师,老身靳绿君,五日之后,再来聆听卓、厉两位的下落,暂时就此告辞了。”   甘草心中大喜,靳绿君这人果然不曾练过武功,立即回头吩咐台上那四路招讨使之一的东路招讨使:“即请张招讨使代本教恭送贵宾。”   站在台上四人中的一人,立即领命纵身下台,领着那位白发老婆婆蹒跚而去。   群雄中,除了极少数的几人略知道此事的原委之外,其余大部分的人都因白发老婆婆的突然一走而大感没趣。   待那白发婆婆刚刚消逝身影,这里华心亭立刻大喝道:   “如今贵宾已去,你还有什么借口来拖延没有?”   狄叔平目射威气,面浮重煞,阴森森地笑道:“尊驾敢情等得不耐烦了?如今便不消再等了!请发招吧!”   华心亭须眉轩动,正要出手,忽见匡百度闪到狄叔平身后,压低嗓音,附耳说道:“大先生请手下留情,陈姑娘面前须不好交代!”   提起“陈姑娘”,狄叔平眼前顿时幻出一个娇艳如花的小姑娘,不禁双眉紧锁,低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匡百度悄声道:“大有渊源,投鼠忌器!”   狄叔平不禁发起愣来,怔怔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他两人全是用内力把声音逼成一线对话的,便近在咫尺的华心亭,也只能看到他们在说话,可听不已是在说什么。台下群雄,自然更是听不到了。   华心亭三番两次被搁置不理,心下十分恼怒,大喝道:“狄叔平,你到底敢不敢打了?”   狄叔平停止和匡百度耳语,皱眉道:“赐招吧!”   华心亭不再搭话,霍地欺身上步,右手一拳,向对方左胛打去。   狄叔平身子一侧,让开来拳,右拳直奔华心亭左胸而来,出手之快,令人眼花。   殊不知华心亭正要他如此,当下不慌不忙,左手一牵一引,引开对方的右臂,右手早巳闪电般穿过对方左臂下面,斜斜向对方左前胸猛撩而到!   他这种几乎出了武学常规的出手法和出手部位,乃是华山派早年赖以领袖武林的绝学之一一蝴蝶穿花拳,讲的是快捷、轻灵、奇巧,常是出敌不意,予敌人以致命的伤害。   狄叔平武学再高,到底见识不多,他几曾见过这等诡诈的打法?登时吓了一大跳,慌忙纵身暴退!   左面这巧妙的一撩,总算是被他躲让过了,可是事情太过仓促,而他又因只顾退避,那攻出的一条右臂,却被华心亭就那一牵一引之势,五指反搭过来。若非他反应敏捷,身手灵活,几乎吃华心亭扣个满把。   饶是如此,他右腕间已吃华心亭的指尖划下几道鲜红痕条,隐隐生痛不已。年轻人多半气盛,狄叔平在受创之后,早将匡百度刚才告诉他的话置之于脑后,刚刚稳住身形,陡地反窜过来,“唰唰唰唰唰唰”,一连攻了七招!   这七招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当真是如火如荼,每况愈盛!   华心亭使尽浑身解数,全力应付,或接或让,勉强对付了六招,当对方第七招‘阴阳开合’攻出时,只感左右受制,接避两难。眼看攻来的两臂已如乌龙绞柱般攻到身边,只有死的一途,背后登时冒出冷汗来……   台下群雄见了,莫不心胆俱裂!狄叔平二十四五岁的一个小伙子,功力招式,竟然两成气候,华心亭只怕讨不了好!   便在这千钧—发之际,猛听匡百度高叫道:“投鼠忌器,大先生手下留情!”   狄叔平一听,眼前突然幻映出一个俏丽绝伦的小倩影,不觉心为之醉,生怕因此唐突美人。把那已经打出的那双拳,在就要打上对方身子的刹那间,硬生生地一拳滑往隙处,另一拳则化拳为指,指向胸前“膻中”穴!   凭良心说,狄叔平目的只在制住华心亭,不想去势太急,分寸拿捏失准。又因华心亭自知必死,丝毫没有闪避,两下一凑,狄叔平手指到处,华心亭只感胸前一阵巨痛,便自当场倒地!   狄叔平不觉看得呆了,甘草在旁边挥手示意,站在台上的两名招讨使,立刻把华心亭搭过台角一边。   台下群雄这时忽然大感奇怪,台上明明站立四名招讨使,除了姓张的东路招讨使让送那位白发婆婆走了外,应该还有三名,此刻因何只见两名?还有一名呢?哪里去了?怎会没见到他如何离去的呢?   方自惊怪,蓦见一条人影,飞身上了高台。   那身影脚未沾地,便大喝道:“狄小子,你也接洒家几招!”   群雄看时,却大半不认得,但见他光着脑袋,穿了一身僧衣,环眼暴睁,气咻咻地作势待发。   狄叔平猝然惊醒,大笑道:“你是第二名应战的?先报上名来。”   和尚大声道:“洒家五台山聪净,不知道什么应战不应战,洒家只是来替亡友华老儿报仇的,要你抵命的!”   狄叔平道:“是你应战的,咱们可走几招,报仇雪恨,我可没工夫。要不,等我打败三人之后,你再上台来!”   聪净大师大怒道:“洒家只要报仇,谁理会许多!你不上,洒家就先上了!”他只顾要替华心亭报仇,也不看看华心亭是否已死。   狄叔平待要说出华心亭并未致死的真情,觉得未免露了怯意,若与之交手,又怕又有人上来,正在为难。甘草已上前向他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算是送他们一点‘搭头’好了。”   狄叔平道:“若再有人跟他一般,岂不乱了章法?”   甘草笑道:“只此一人,下不为例。”   两人一喝一叫,视天下群雄为无物户群雄心中仇怒不已,却鉴于他刚才对华心亭的手段,都敢怒不敢言。武当掌门道弘真人插嘴叫道:“聪净大师,华山掌门人只是受了点伤,并说不上报仇,休要教人闲话,请下台来吧!”   聪净大师至少知道道弘真人言行不苟,略一沉吟,指着狄叔平喝道:“华老儿没事则已,若有事,洒家再和你小子算账!”也不理会对方反应如何,话一说了,立刻返身跃下台来。   狄叔平满怀怒火,一心要发作在再上台应战的两人身上,怒声喝道:“还有哪两位?请一齐上台来!”   话声刚落,忽见南面尽头飞快跑来一人,跃登台上,向狄叔平行礼道:“教主又派人来传谕,请大先生过目。”说时,拿出一封信。   群雄认得这个上台送信的人,正是刚才大家认为离奇失踪的北路李招讨使,不知他何时又跑去里面持着教主传谕来了,纷纷私议不休。   狄叔平拆开书信看了一遍,眉头皱了几皱,旋即将信递给甘草和匡百度,说道:“两位请看。”   匡百度接过书信,甘草也就他手中观看。   群雄心中又是一阵猜疑,不知金光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见甘草向狄叔平说道:“师父们既有谕示到来,咱们只好遵命办理了。”   狄叔平无可奈何地道:“好,那你就向他们说吧!”   甘草又回头用眼色征询匡百度的意见,匡百度也是连连点头。于是,甘草走到台前,娇声说道:“适才本教教主有谕示到来,说本教今番邀请诸位加盟本教,旨在消除武林纷争,诸位乐不乐意加盟,绝无丝毫勉强之意。如今就请诸位回到下处歇息,明午再由本教派人逐位拜访,也好给诸位一个加盟与否的考虑机会。”   群雄心里纷纷忖度:“如何适在这时候便传来他们教主的谕示?莫非是狄叔平眼看情势不对,故意来的一手缓兵之计?然则这个什么盟既无名义,又无内容,只说加盟加盟的,是不是就是加入他们金光教,成为他金光教的支系?”   这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瘦小黄发的老人来,他走到台口,向上拱手说道:“在下任莫兴,代表顺天帮帮主前来贵教观礼,至于加盟与否,在下未便决定,且容回到九连山请示敝帮帮主之后,再行奉告。”   狄叔平虽然武功卓绝,却从未经历过这等智计的场合,不禁瞠目无言,这时匡百度忽然挺身而出代答:“任义兄不负帮,正是英雄本色,敝教岂敢强人所难,作不情之请?任兄便请白便!”   任莫兴再打一躬,正欲退下,身后忽然又走来几人,大声说道:“在下郭歧,代表黑鲨帮,不便决定加盟之事。”   “在下莫我若,代表点苍派……”   “……”   “……”   声音交杂,嚷成一片。   匡百度不辞麻烦,一一记了,其中代表帮派的很少,大多是代表私人来的,便礼貌地嘱这十多人自便。   原来任莫兴之所以代赫连表参加观礼,乃是因为半途上遇到赫连蓉姑。她把甘泉的话转述出来,说此次金光教的开教大典,“卜二”夫妇为了提高他教下三位堂主在江湖中的威望,他夫妇俩只在暗中策划,特嘱狄叔平、甘草、匡百度出面主持,并打算以武功威胁一众观礼的宾客加盟金光教。所以又献计策,只有派人代行,暂缓其事,这样便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至于临开教时会这么一再转变,则非甘泉所始料的。   话一表明,便不再补叙。   这么一来,狄叔平碍于师父的谕命,不得显露武功在其次,肚子里更是装了满肚子的气,只见他脸色铁青地僵在台上,一语不发。   却好恰在这时,台下前面这一列不乐意加盟的行列中,忽然走出一个身材特高,特瘦,身穿一件青布长衫,看来活像一名阴间无常的人来。他脸上漠然无表情,高吭吭,阴森森地张开喉管直叫道:“俺是决定不加入什么鸟教的了,小猴儿崽子,你还敢不敢接俺老子一阵?”   狄叔平满腹闷气正无处发,立刻厉声道:“你就再找个人来一道上台送死,也好有个伴儿!”   高瘦无常般的人物勃然大怒,一跃上台,大骂道:“娘那巴子,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说!”骂时,十指弯曲如钩一般,齐齐向狄叔平面门抓到!   狄叔平目迸凶焰,眉聚重煞,正要猝施辣手,眼前蓦见一线黑影,连奔对方两臂之上的‘腕脉’、‘肩井’诸穴,动作快得缭人眼花!  .定眼看时,却是本教遐祜堂堂主匡百度。正暗怒他不该插手,那高瘦无常般的人已退在五尺之外,冷冷向匡百度叱道:“匡百度,你是怕他没伴儿嫌冷清么?”这正是以牙还牙,高瘦个子连口唇之间也不肯吃半点亏。   狄叔平岂会听不出来这正是他要别人找伴儿送死的话,如今反被别人用上了,不禁斜斜怒瞪了匡百度一眼。匡百度却行若无事,对高瘦个儿笑嘻嘻地说道:“你外号叫“一见生财”,如今你一人上台,狄堂主下手若稍重,叫你一人生了财,敢不教天下英雄耻笑!好歹你去寻个情投意合的伴来,同登极乐岂非绝好!”   那外号“一见生财”的瘦长个子怒道:“俺老子不用找伴儿,就要找他……”   下面“小子”两字尚未出唇,倏地五指如刃,同奔狄叔平胸前“膻中”,“中庭”、“鸠尾”、“巨阙”四处要穴。前后两次,或抓或点,使的全是指上功夫。   这下指出如电,快得无法形容。不料匡百度更是了得,眼瞅高瘦个儿势已用老,才忽然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五指回点“一见生财”的胸前四处大穴!   这番出手后发先到,快且不言,妙的是他取的穴道,与对方所点狄叔平的穴道无不相同。如果“一见生财”不赶快移位躲避,他手指不及沾到狄叔平,匡百度的指头便先插进他的胸膛“一见生财”猝然心惊,正如敌人所料,他不遑伤人,先求自保,慌忙左足猛旋,身子滴溜溜旋了半圈,才让过这凶狠快捷的五指!   这一连串的演变,几乎是同一时刻的事情。   匡百度一招得手,立刻嘿嘿大笑道:“狄堂主是非教二三场一并接战不可,单打独斗,就让匡某侍候着就行!”   狄叔平听匡百度这么一说,怒气立消,也跟着大笑道;“匡堂主说得对,高个儿,你还是找个伴儿来一齐上吧!”   武当掌门道弘真人只看得忿怒不止,情知狄叔平此刻绝不肯和他单打狠斗,又碍于身份,不愿以二对一,这时却恼怒了另一位成名人物。他霍地从这排行列中,一跃上台,向“一见生财”道:“白索,此人当着天下英雄几番口出狂言,咱们两人便联手将他宰掉,他金光教也怪咱俩不得!你道如何?”   一见生财白索回头见是西域白驼山的‘矮叟’赵义桂,知道他有专攻敌人下三路的一套绝技,正好配合自己身型,子对方以上下两路猛攻,闻言怪笑道:“好好好!”笑起来声音又高,又长,时值夜深人静,听来恰似鬼嚎一般,刺耳至极。   狄叔平厉声道:“好就快动手,莫再拖延了!”   匡百度见他满面杀机,大有杀死二人的心意,忙挨上去低言道:“大先生,莫忘了刚才教主的吩咐之言了!”狄叔平目射生威,沉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教主处,区区自会承担!”说完再对一见生财白索和白驼山矮叟赵义桂两人喝道:“赶快动手吧!”   白、赵两人互相一照眼,白索身子一纵,同时右手一抓,钢钩般的五根指头,直向狄叔平面门抓去!   狄叔平身子一挫,仰起头,左臂半圈,右臂从左臂下面上兜,猛击白索的小腹!   但赵义桂岂肯坐视?他仗着身形矮小,身法又灵活,就当狄叔平右臂兜向上时,猛地身形贴地,脚先头后,滑到狄叔平前,双足连环踢起,如擂鼓一般,脚脚尽向“天突”、“喉结”等要穴踢去!   狄叔平猝不及防,赶紧分神照顾下面的快攻,但白索身材高长,早又乘机从头顶抓去几抓,其势之疾、之狠,绝不在赵义桂的连环双腿之下。这一长一矮两人,就利用本身身材的优点,一攻上,一击下,两路夹攻猛打,登时把狄叔平迫得只能全力应付,很少有还手的余地了。   好个狄叔平,不愧为“蟹虾”门下弟子,虽然初逢这双怪物,处在劣势之下,仍能沉着应战,毫不慌忙,只是抱元守一,稳扎稳打,非有万全之机,绝不冒险回击。   就在在一方攻击,一方守的情景下,转瞬拆了四五十招。   台下群雄的武功参差不等,绝大多数的人,都为白索和赵义杜两人奇持的攻势赞叹不已,认为时间一长,狄叔平必定落败无疑。   独有武功高人一筹的武当掌门道弘真人看出真相,侧过脸来,对身边的峨嵋派掌门人静虚师太低声道:“白、赵两位武功路子尽泄,姓狄的一旦反击,只怕他两人难以接上二十招!静虚师太有何看法?”   静虚师太眉头紧皱,幽幽说道:“道友所见不差,只是你我却无法臂助,奈何!”话才说完,猛听狄叔平一声大喝,但见他霍地跃起丈余,半空中忽然变为头下脚上,双手向下疾掼,左手使拳,右手使掌,快逾鹰隼,掌和拳一齐向白索头项猛力劈下!   估量这一劈之力,至少也在两千斤以上,若是白索不自量力,贸然硬接,怕不当场骨碎肢残!   白索颇有自知之明,一见来势汹猛,哪敢接招,立即向左暴射而退!   这时狄叔平原式不变,眼看要落到地面,赵义桂不曾受到敌袭,早巳蓄势待发,单等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一见狄叔平即将掠平身子,变式因难之霎,猛地平射过来,两手从左右交叉向狄叔平太阳大穴捶到,力道用足到了十二成!   不料赵义桂力正落空之际,反而只听赵义桂一声厉号,随着这记厉号,赵义桂已是仰面八叉,躺倒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狄叔平摸熟了赵义桂突袭路数,早料到他会在这等时机突然袭击,仗着武功高超,身法灵活,单等他出手袭击之时,陡然提气吸腹,凌空稳住身形,使对方失去准头。并乘他一击落实,心慌意乱之瞬,出其不意,突施杀手,“枯骨掌”奋力下击,当场毙了赵义桂!   只因他这番出手极快,除了眼力特锐的少数几人看清之外,绝大数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义桂既死,只剩下一见生财白索一人。狄叔平双目斜睨着白索,脚下一步一步,缓缓逼了过去,从他那斜睨的形态看来,显然他是得意洋洋,踌躇满志了!   一见生财白索一见白驼矮叟赵义桂陈尸当场,两只眼球上顿时布满了红丝,嘴唇也在不知不觉中咬破,渗出了丝丝的血水来,愤怒之深,已臻绝顶!   不等狄叔平逼来身前,忽地双眼暴张,睚眦尽裂,五指挺立如刃,另五指弯曲如钩,一点—抓,狠命向对方扑去!   狄叔平只感白索这番气势慑人,力道威猛至极,不愿正面接其锋,脚步一滑,身子微微一矮,右臂却毫不放松,反肘一拍,直奔白索“建里”穴!   他这一招乃是诱敌之招,只等白索应付这招,下一招“笑指天南”立即脱手攻出,那时对方纵然不死,也免不了受伤!   岂料白索自知不敌,已必抱死之心,只看如何也能将对方打死或打伤才好,因此,对狄叔平拍来的一招根本不理不睬,一点一抓的两式,仍然原姿不变地狠命扑去!   狄叔平大吃一惊,他怎肯和白索作这般玉石俱焚的打法,但因敌招已迫眉睫,逼得只好猛使“铁板桥”功夫,两足不动,全身硬生生急往后仰,先逃开攻势再说。   “铁板桥”功夫,人人能使,但要在这等千钧一发之际使出,却是少之又少。   狄叔平这一使出,白索也大出意外,可是攻势却不稍缓,一招不曾得手,下一招“先主断石”立即出手,掌夹劲风,猛劈下去!   狄叔平情急智生,双手猛一按地,一个身子反朝白索胯下倒纵出去,这一式使得险是险极了,可是逃脱了白索这一击却是事实。   场中群雄—见,不禁人人气短:“白索既失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以后只怕再也难得遇到了!”都为白索担心不已。   白索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倒心无顾忌,狄叔平刚从他胯下纵过,他立即半转身躯,反手先拍出一掌,然后紧接着奋力扑上,“唰唰唰”地一直猛攻不休!   狄叔平一旦失去先机,着着受制,竟在台上退着绕了一圈。   峨嵋派掌门人静虚师太悄悄对武当派掌门人道弘真人感慨说道:“狄叔平武功委实不弱,虽然三两招之内不能平反,却是守得密不通风,若换了我时,只怕早巳被白索这轮快攻,迫得手忙脚乱了!”   道弘真人也无限感慨地说道:“英雄出少年,饶是他了无临敌经验,你我若与他单打独斗,还真未必能与他平分秋色哩!唉!徒弟已是这般了得,‘卜二’夫妇这几十年的潜修苦练,不知进到何等境界了?劫数!天意!唉!………”   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台上忽然起了急剧的变化白索连番猛攻之下,有一招只稍微缓慢一点,狄叔平马上把握机会,立还颜色,一招之内,便已夺过先机,举手投足间,顿时优劣易势。   只因白索义无反顾,纵是失了先手,仍然是一味抢攻,绝不避让,以此狄叔平不得不略存顾忌,每攻一招,都是谨慎行事。  道弘真人摇头叹道:“白索强弩之末,力不能穿鲁缟了!”   话才说完,陡听狄叔平一声大喝,白索一个瘦长的身子,呼地被击出台外,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向五丈以外的人丛中落下,众人大哗,看时早已气绝身死!   群雄一见这位一向傲然自负,喜怒无常,善恶不分的白索,居然也丧命在这年轻轻的狄叔平之手,不觉心战胆寒,咋舌不已!   狄叔平神情傲岸,意态悠闲,走到台口高声道:“诸位贵宾,眼下之事已了,即请暂回……”忽然向极北端大喝道:“你们那干什么?”   群雄尚未回头,只听那边有个妇人的声音叫嚷道:“你们金光教做的好事呀!拦住老身就行了么?!”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死沼迷雾     众人闻声,立即听出这妇人便是先前被姓张的东路招讨使护送出去那位白发老婆婆,不知她为何出而复返,而且口气之间,对金光教大为不满,不由一齐回头探望。一看之下,正是教中几名弟兄拦着她不让进广场来。   狄叔平叱道:“快放她过来!”   老婆婆摆脱了纠缠,立即颤巍巍地,拐杖一顿一顿地走向台口,那满布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一片无比的愤怒之色。   数十道目光一齐跟着白发老婆婆转动,偌大一座广场,只有拐杖触地发出来的“丁丁”声响。   她距离台口大约一丈左右,便白停住身子,擎着拐杖,颤巍巍地指着狄叔平怒声道:“你教那姓张的跟着老身,是护送老身,还是要害老身?老身只不过要见你们教主一面,问问两个人的下落罢了,也犯不着你们暗算啊!”   狄叔平本不知道其中弄的玄虚,甘草立刻抢到台口,满脸歉笑,柔声问道:“你说什么?张招讨使敢开罪您,对您无礼?!”不容白发老婆婆置喙,忽然面罩寒霜,回头叫道:“李招讨使,你即刻去把张格抓回来,等教主回山之后从重发落,他倘敢拒捕,当场格杀不论!”   台上那人刚刚跳下台来,甘草叫住了他,转向老婆婆问道:“啊,请问前辈,张格在哪儿对您无礼?如何无礼法?”   白发婆婆气犹未消,沉声道:“老身从未练武,哪说得上前辈后辈的!”   甘草笑意不敛,仍然柔声问道:“他此刻在哪里?您说出米我好教人去抓啊!”   白发老婆婆愤道:“你们指使他杀我,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狄叔平插嘴怒喝道:“你休得以倚老卖老,血口喷人,本教几时教他杀你了的?”   白发老婆婆气焰更张,大喝道:“你们如没指使他杀害老身,那便是你们金光教规不严,使他毫无忌惮,才敢做出杀害老身之事。”   金光教今天才开教,便说教规不严,这比任何咒骂还难堪。话没说完,狄叔平已大怒道:“你敢侮辱本教,我先杀了你!”   白发老婆婆突然纵声大笑。好久好久才道:“慢说你,便随便谁来杀我,也只须一指之力,你就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杀了我吧!”   甘草情知眼前这位白发老婆婆必有来头,闻言忙婉劝道:“你请先息怒,张格那混帐东西是怎么冒犯您的?你说出来,本教也好治以应得之罪!”   白发婆婆顿了一下!仿佛犹有余悸地道:“他送老身才到半山,便绕到老身前面笑嘻嘻地说:‘婆子,咱张格只是奉命行事,你须怨不得我’老身惊悸欲死,正要……”   才说到这里,陡听北面尽头有人大声叫道:“张招讨使已吃这老乞婆毁了!”   群雄一惊:“老婆婆一点武功不会怎能击毙你金光教属下的东路招讨使?”回头望时,正是一个头目般的人抱着张格飞步来到台前。   狄叔平面色铁青,一示意,那人已将张格抛上台去。   狄叔平一探张格鼻息,不过才死不久,解开其上衣看时,胸前赫然一片焦糊,人眼便知,这是一种内家真力所伤!   甘草也看到了这等致命之伤,掉头对白发婆婆冷笑道:“老人家,你果然不曾练过武功啊!”   她这分明是说的反话。群雄虽没看到张格所受伤如何,但从甘草神态言词之间,可以想象到张格的伤定不寻常,而且也认定这伤极可能是白发婆婆的杰作,个个投以惊异的眼光。   只见白发婆婆愤愤道:“你不相信我?!”   甘草冷笑道:“那张格胸前的伤是自己作的?谅他还没练到这等手法!”   白发婆婆一拄拐杖,赌气道:“信不信全在你们!”   狄叔平道:“你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说说当时经过情形可以吧?”   白发婆婆道:“老身原就要说的,张格的尸体一来,便没老身接口的余地了啊!”于是她继续说道:“张格正要杀害老身,老身只求他说出相害的真情,他说老身见到阎王便明白了,他说着,便一拳打来,老身当时心胆俱裂,几乎吓晕过去!就在那时,只见一道黑影倏一晃动,张格忽然躺下不动,老身害怕起来,便问他怎样了?他说他遭了毒手,老身想了想,越想越觉有气,便撇下他,一径找你们评理来了。”   甘草淡淡问道:“你见那人的模样如何?”   白发婆婆道:“老身当时吓都几乎吓晕了,哪还留意到那人的模样!老身一概不知。”   所有全场的人,大都疑信参半,私下寻思……  白发婆婆又道:“你们也不消疑心我,我就借你们吕梁山住个三五天,等你们教主回来,那时真真假假,自然都清楚了。”   甘草心思灵敏,匡百度老奸巨滑,两人微一思忖,立即交换一下眼色,甘草道:“好,就请移驾入内。”说着,示意手下肃客。   白发婆婆又大叫慢来,甘草奇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还有什么事情?”   白发婆婆回过身子,向群雄高声道:“有劳诸位都是见证,老身靳绿君今朝是住进吕梁山去了!”   群雄哄然答应。白发婆婆这才随着引导的人,蹒跚地向南面尽头走去。   由于张格的离奇死亡,大家都猜疑不休,白发婆婆报出的“靳绿君”是真的姓名么?说的这番话也是真的么?若果是真,则杀张格的人又会是谁呢?假如竟是白发婆婆所为,她为何要隐瞒武功?又为何要白投罗网,住入吕梁山,等待“卜二”夫妇回来对付她?   一片窃窃私议不休,整个广场都因此事骚动起来……   狄叔平再次大声道:“诸位都请回到下处歇息去吧!”   群雄闻言,顿时作鸟兽散。   一场震惊江湖的开教大典,就在这等极不欢娱的气氛下结束了。   华心亭苏醒过来,神志立清,放眼打量之下这是一间巨大的书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字画古玩,琳琅满目;壁问古剑瑶琴,桌上文房四宝。陈设富丽而不俗庸,布置得极称心意,想道:“我伤后晕厥,如何会到这儿来?”   略一欠身,胸腹间仍有痛楚,遂勉强坐起身子,走下床来。   突然床后面转出一名小丫头,盈盈笑道:“掌门人伤势还没完全复原,我家主人说,不宜动弹。”   华心亭一愕,急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小丫头没理会他,先向外面叫了一声:“拿参汤来。”然后才笑回道:“你先别问,想起来坐一会也使得。”于是扶着他坐起来,伺候得极是周到。   华心亭殊觉不安,追问道:“你主人究竟是谁呀?”   这时正好有人捧过参汤来,小丫头接过木盘,等华心亭端起盘中热腾腾的参汤,才笑道:“等会我家主人就来看您了,您何必急在一时?您先喝口参汤吧!参汤对您的伤最有帮助了。”   华心亭不觉疑心大减,一口气便把那碗参汤喝完。   小丫头笑道:“您服参汤虽然很在行,倒也亏您有那么深厚的内功,能够一口气把参汤喝完,若是婢子便不成了!”   华心亭吃了一惊:“一个十来岁的婢女竟会知道这些……嗯,这有什么可奇,谅来她家主人也是武林有名之士了,只不知他是谁?”当下笑了笑,没说什么。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小丫头喜道:“我家主人看您来了!”   华心亭又吃了一惊:“此人来到门外,我竟丝毫不觉!”连忙站起身子,整了整衣冠准备迎接这位厚待自己的贤主人。   门窗掀起,两个人同时探首进屋——   华心亭一见,顿时又怒又惊,“顿”地一屁股跌坐椅上,脸色铁青。  这时门外已走进一对少年男女,那女的脚才入房,便自大声叫道:“姑爹!”原来此人正是他内侄女陈菡英姑娘。   华心事鼻孔里才“嗯”了一声,那个年轻男人也随即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华前辈您的伤好了点么?”   华心亭两眼一瞪,冷哼一声:“谢谢你狄堂主的厚赐!”   此人果然是狄叔平,他尴尬地笑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一切都望华前辈担待。”   华心亭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不睬,陈菡英撒娇道:“姑爹,您生他的气是对的,我是您的侄女儿,您对我也为什么生气啊?”   华心亭中年丧偶,并未遗下儿女,一向以亲生女儿视之,这时不觉心头软了,回过头来,眼角一旦瞥见狄叔平,猛又怒生心底,目注一边大喝道:“教他滚出去!”   狄叔平怒现眉梢,陈菡英忙投以一瞥乞求的眼色,然后对华心亭轻语道:“他只是陪我来探望你的伤势的,求您别生气。”   这话无异火上浇油,华心亭益发怒不可遏,大喝道:“谢谢他的好意,我见不得他,教他快滚!”   狄叔平忍不住立时回喝道:“这是吕梁山,你教我……”   陈菡英不等他说完,忙截住他娇叱道:“你先说什么来着?这刻又……”   狄叔平抢着说道:“你姑爹辱人太甚了嘛!”   陈菡英忽然变得十分温柔地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姑爹,也就是你的姑爹啊!岂有做晚辈的对长辈无礼,更何况你先还说了不管怎样都不说话的!你就回避一下好了。”   狄叔平似乎蛮听她的话,当真默默退出房去。   华心亭耳听狄叔平步声去远,猛回头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会是他的……”   陈菡英忽地偎在华心亭的怀里,吃吃笑道:“他不久可能就是您的侄女婿了!”大大方方说来,并无半点羞涩之态。   “不久?可能?”华心亭呆了一下,忽然恨恨道:“你要嫁给他吗?!”   “看情形!”她站起身子,缓缓走到桌子对面,严肃地道:“假如他能将甘泉杀死的话,我当然嫁给他。”   “甘泉又是谁?”   “金光教鹤寿堂堂主甘草的亲妹子!”   “你不怕甘草先杀你?!”   “这事甘草完全同意过!”   “难道金光教卜教主也肯同意?”   “甘草并不是金光教中的人!”   “她与你有仇?”   “不共戴天!”   华心亭似有所悟,问道:“你爹不是独眼龙杀害的么?”   “不是爹爹的事!”   “混帐!”华心亭气咻咻地斥责道:“父母之仇,才不共戴天。既非父母之仇,如何不能并存!你如今宁愿以委身相嫁为条件,必要杀死甘草,究竟为了什么?”   “她偷偷跑了,跑去找她心爱的人去了!”说话时的感情包罗万象,那里含有伤心、惆帐、幽怨、忿怒……   华心亭不觉恼意欲息,心头发软,和声道:“我听不懂,你倒是把事情始末说出来听听。”陈菡英脸上掠过一丝黯淡之色,倏又变得漠然表情,淡淡地说道:“好,我就说吧!狄叔平和甘草同是卜二夫妇的门徒,甘草要下嫁狄叔平,狄叔平却看中了甘草的妹子甘泉,单恋甘泉。甘草无法,便与狄叔平讲好,她姊妹双双嫁给他一人,后来甘泉知道了就偷跑了!”   “她偷着去找她心爱的男人,与你有什干连,竟会仇深似海?”华心亭插口问着。   陈菡英脸上仍然一片淡漠之色,淡淡说道:“她不知怎地,忽然喜欢起宗钟来了!便与宗钟一道回到干妈身处,说什么也要侍候干妈一辈子。”   华心亭心里有数,当时“哦”了一声,敢情还是醋海生波,不禁呵呵笑道:“姻缘不是勉强得来的,你多提防点也就是了。要不然,就再物色一个男人,何必一定死心眼,硬要嫁给那个傻里傻气的宗钟!”   陈菡英立刻怒容满面,斩钉截铁地道:“不!我不嫁宗钟也行,我绝不让她嫁给他!”   华心亭一想不对,也突然怒声斥道:“你嫁谁都行,就是不准嫁给狄叔平!”   陈菡英倔强地道:“我答应过他,只要他拿甘泉的脑袋来见我,我便立刻嫁给他。”   华心亭一掌击在桌上,桌上的笔砚,跳起老高,他也不理,大声斥道:“你爹死了,我是姑爹,我有权管你,不许你嫁给他,你就不能嫁给他!”   陈菡英被骂得热泪双滚,心中无限委屈,忽然轻轻进出一句话来:“我姑妈也早死了啊!”言下这意,大有他们之间亲谊已绝,他已无法再管束她了。   华心亭岂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隔着桌子就一掌劈了过去!   陈菡英一声惊叫,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所幸华心亭内伤未愈,掌力不大,打出这一掌之后,他自己也感到十分疲累。不过他仍余怒未息,大声骂道:“你敢目无尊长,老子趁早毙了你,免得落外人笑话!”说时,举掌再要打去。   陈菡英话一出口,便悔之不迭,所以硬生生地受了这掌,以赎前愆。华心亭纵再严词詈骂,仍只强忍伤痛,低首垂泪不语。   华心亭见了,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不觉凄然,举起的手掌竟慢慢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狄叔平突然大步抢入,他是得了小丫头的急报赶来的。一见陈菡英手捧胸口,泪痕满面,情知受了责打,心痛美人,指着华心亭大喝道:“在我吕梁山,岂容你来作威作福!”   陈菡英立时站起喝止道:“狄叔平,不准你……啊!”   华心亭怒火再次升起,叱着陈菡英道:“马上跟我一齐离开吕梁山这片龌龊地方!”   狄叔平还要说什么,陈菡英横眉瞪了他一眼,低沉有力地道:“英儿已跟狄叔平约定,恕不能跟您一道走,您自己回去好了!”   华心亭双目暴张,大怒道:“你真不跟我回去?”   狄叔平拦在陈菡英前面,厉声喝道:“哪来许多罗嗦,再不走时,未必再放你走了!”   华心亭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思前想后,悲愤齐涌心头,突地大声连叫:“罢了罢了!我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回手一掌击向天灵,陈菡英发觉赶来阻拦时,已自不及,可怜堂堂一派之长,竟然在吕梁山逼得羞愤自绝!   陈菡英抚尸痛哭道:“姑爹,都是英儿害了您!英儿也不要活了!”说时,一头向地上撞去!   狄叔平是不愿抢救华心亭,所以任他死去;陈菡英乃是他心目中认为的天下第一绝色美女,怎舍得让她寻死?单手一扶,情急智生,柔声道:“英姑娘,甘泉还没死哩!”   陈菡英果然心动,立即站起身子,咬牙切齿道:“好,好!葬我姑爹之后,咱们一齐去找甘泉那个死贱人去!”   只因一句话闹僵而送了华心亭一命。   狄叔平着急道:“这事要不要马上告诉我师父?”   陈菡英反问道:“他们如今在哪儿?”   狄叔平顿了一下,说道:“就在山上嘛!”   陈菡英奇道:“他们忽然回来了?”   狄叔平笑道:“他们压根儿就没离开吕梁山半步!”   陈菡英沉吟一下,毅然道:“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你我间的事,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且说宗钟被尘玄禅师迫落断命危崖,一个身子只觉永无止境的往下急坠,而一颗心房相反地猛向上冲,就像要夺喉而出似的,好不难受!   下坠之势一直不衰,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支使他两手自然而然地一阵乱抓乱捞,指望抓住一点树枝什么的,可以不致再继续下坠,再不然,缓冲一下坠落之势也是好的。   殊不知断命崖突出山壁好几丈远,他正好又是斜斜向外坠落的,距离山壁是越下越远,四周空无一物,哪有什么可以攀援借力的东西。   因此,他失望了!   但,出乎意外的,他仿佛感觉到,由于两只手的一阵乱抓乱捞,那下坠之势,已略略减慢了一点似的。   也是他福至心灵。在生死一线中,居然被联想到“霹雳八掌”中的一招“旋转乾坤”,两臂正是向左右相击的!   心意才动,“旋转乾坤”已经连番出手,拍拍打打,两臂一直向左右分拍个不停。   果然,这倒很有点效力,下坠之势竟缓去不少。   不断拍打中,忽觉有样东西触到右掌掌心,练武人反应极快,忙就势一抓,猛觉掌心一阵剧痛,拍出的掌一停,身子顿时急遽坠落!   原来他正抓住一株满长刺荆的树枝,把掌心刺得鲜血直流,树枝细小,禁不住宗钟本身和下坠的重大力量,连树枝带人,一齐往下坠落。   幸好这时离地只有两丈来高,经他这么一抓,已经卸去不少下坠之势,宗钟正惊惶间,突觉屁股和背心生出一阵无比的剧痛,旋即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候——   当他悠悠醒来,只感脊凉如水,迷迷糊糊信手一摸,凉晶晶,软绵绵,而且滑不留手,再顺着摸下去时,有些圆圆的,粗粗的,蓦吃一惊,神志顿时清醒:“敢情是条大长虫!”   他吃惊之下,连眼皮也来不及打开,双手猛地一按,整个身子已向左方横挪两丈远近!   那料这一动弹,腰背之间,竟是疼痛难禁!但此刻哪能理会这些,急急转头瞧时,赫然是条海碗粗细的巨蟒!   月光之下,但见他的头和尾,各自延伸到两三丈以外,那身子只盘两三圈,面积便有两张桌面大小,端的是条罕见的巨蟒!   宗钟几曾见过这么大的蟒蛇,一见之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浑身瘫软!   再一细望,那巨蟒居然毫不动弹,不禁惊喜若狂:“原来竟是条死蟒!”于是试探着活动一下周身,幸而没有伤及筋骨,死里逃生,不觉大慰。   游目四望,这是一片狭而长的地带,谷不像谷,壑不像壑,大概两里来宽,两端蜿蜒伸出,望不到尽头,不知有无山路。   仰望两侧山壁,但见一片云海,阻住视线,想起自己便是从那云海上跌下来的时候,不禁根根汗毛倒竖起来!   怅惘良久,拖着疲乏疼痛的身子,往南端蹒跚行去。   走不多远,眼光瞥处,忽见左侧有堆黄黄的东西停在那里。   这时正是黎明前一霎,大地特别显得黑暗,幸得下弦月尚未西落,仍能隐约辨出那是一只老虎或另外什么野兽似的。   他年轻好奇,戒备着走近看时,竟是一只大与成人相等的大马猴在那儿蜷伏着,一动也不动弹,不知是死是活?   若在平时,他定要看个究竟,这时却因遍身疼痛,又甚劳累,怕那马猴万一没死,一旦将他惊醒而无法抗御,便只在一旁多看了几眼,即行离开。   再走一阵,太阳已经爬了出来,但这片低泽地带却见不到阳光,他觉得口有些渴,腹中也是饥肠辘辘,抬眼四望,找不到一点可以止渴或充饥的果实,便支撑着再往前面走去。   一路走走歇歇,阳光已慢慢从山顶透射下来。此刻他既觉燥热,也越觉口渴难挨,那份难受,几乎和在太白山初饮螭蛙血时的情形差不多!心中突地着急起来,若在此时此地晕倒了怎么办!   蓦地!   那面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的声音——   他一阵欣喜,凝神细听,果然声音不假,遂忍着身上痛楚,循声奔去。   流水声音越来越响,宗钟的步伐也越跑越快,不多时刻,一道细小的溪流,在眼下出现。   那流水明澄清澈,一望到底,急湾巨石处,也偶然激起一层层雪白的水花,但那只是昙花一现,接着便又变成澄清晶莹的碧水,随波逐流了。   宗钟眼望潺潺流水,未曾入口,已是满嘴生津,忙伏在水边,以口就水,真是入口生凉,沁及脾胃。   他饮了个够,大是畅然,不觉倚在溪旁水边,沉沉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好甜,醒来已是不见阳光,试一起身活动,痛楚竟然减去不少。   腹中阵阵雷鸣,饥饿难忍,遂再向前走去。   未申之间(下午四时左右),这片低泽地带虽然见不到阳光,景物却是一目了然。走着走着,目触处,前面山壁仿佛有个洞口。   走到洞口一看,洞口比人还高,里面黑黝黝的,洞口杂草没膝,但隐约现出一条小径,心想:“洞口既有小路,想来定有人兽经常出没,无论人兽都好,里面必有果腹充饥的东西,我何不进洞去看看?”   等走到洞口张望了一下,又想:“这等荒僻地方,怎会有人住在这儿?多半是野兽的巢穴,而且定是庞大的野兽无疑!”登时回忆起夜里所见到的那一蟒一猴,不觉心胆俱寒,忙又退了回来。   四下一望,更无充饥的食物,又侥幸地想:“焉知道洞就不是别的什么小野兽的?在外面也是饿死,倒不如冒险去里面试试!”这么一想,便又自以为是地向洞中走去。   他戒备着探索前行,地面倒颇为平坦,只是洞身不高,偶然碰到了顶端下垂着的石乳,便吓得一跳,后来摸索出来,也就见怪不怪,坦然不疑了。   洞中一片漆黑,便顺着洞身拐了好几个弯,突见前面尽头处,闪出白白的光亮来,不禁暗骂道:“白摸索了半天,到头来不过是个通道!”   便在这时,脑袋又碰到了一座垂乳,也不以为意,忽然心头大疑,站着思忖:“不对!每次碰到石乳的感触都与这次仿佛不同!以前是硬硬的,也不大痛,这次是软绵绵的,却痛得……”   惊疑未定,头上猛又痛了一下!   他急忙往上一摸,触手处,果然是软绵绵的,而且还毛茸茸的,继知绝不是自己撞上石乳,而是遭什么野兽袭击了。敌暗我明,忙跨开一步,蹲下身子,游目仰望,心里却不禁泛起阵阵寒意!   目光流转,顶端突然发现两道闪烁的红光!   宗钟就借着那微微闪烁的两点红光,依稀看出那是一个小孩,他双手攀住石乳,身子凌空悬着。   既然辨出是人,宗钟胆气顿壮,喝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暗处戏弄我!”   那人没理睬宗钟,宗钟心疑,厉声道:“你再不回答我,我就打你了!”   换来的只是两记“吱吱”的叫声。   宗钟恍然大悟,敢情是只猿猴,正待伸手捉他,眼前忽觉黑影一晃,便在前面光亮之发现一头小猴,随即消失不见,当真是猿猴身法,矫健灵活无比。   宗钟眼前一片漆黑,不敢追赶,仍然探索前行。   走到尽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出口,依旧是座石洞,只是靠前面顶上,嵌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夜明光珠!   那头猿猴,已踪影不见。   在这等荒凉的石洞中发现猿猴,殊无足怪,为什么会有夜光珠?而且还悬吊起来呢?猴子能有这份智慧么?……然则是有人住在这石洞里?!   石洞曲折蜿蜒,每拐一个弯,便有一颗夜光珠吊着,行走起来方便不过。   大约拐了十来个弯,突然左边壁上出现一道石门,石门半掩着,宗钟心想:“这里可能就是那人住的地方了!”停步踌躇着,不敢径入。   侧耳细听,里面似乎有着轻微的呼吸声音,呼吸声轻微匀静,谅必不是庞然巨兽了。   歇了一会,终于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朝里大步闯进。   触眼处,室中央的一根石柱上面,绑着一个赤身露体的人!   那人脸朝里面,不能转动,听到宗钟的脚步声音,立即说道:“朋友,你折磨得我也够时,求你干脆一刀杀死我好了!”声音颇是微弱,也觉甚是耳熟,吃了一惊绕到前面看时,确实似曾相识,可又认不出是谁来。   那人猛一张眼,蓦地见到是宗钟,登时满脸怒容,瞪视宗钟,宗钟不觉退了半步,正待询问。那人脸色忽又变得十分恬适,静静说道:“想不到你也没有摔死!只可惜……可惜……”话没说完,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   “摔死”两字一入宗钟之耳,心中豁然明白,惊问道:“你便是尘玄禅师?!如何也跑下崖来了?又被捆在这儿?你的胡子呢?怎么一根也没有了?来来来,我先解开你的绳子,咱们闯出洞去再说!”说着,用小刀迅速割绳子。   那人果然是少林掌门尘玄禅师,只见他幽幽说道:“你别理我了,赶快走吧!不要等那怪物回来,连你这张皮也留在这儿!”   宗钟至性中人,认为前番和老和尚拚命是一回事,此刻共患难又是一回事,因之仍在不停的割动绳索。却因老和尚说的话太过惊奇,便顺口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我又有什么皮好留?”   尘玄禅师见宗钟不念旧恶,十分感动,虽然自知生还无望,想到跑到洞外去死,究比在这里活生生被剥皮而死要好得多。因道:“那怪物厉害得很,他曾说过,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人,便要剥掉这人的皮,老衲应该昨晚便没命了,不知怎地,他却始终没有回来。”声音微弱,显已受了重创。   宗钟猛想起刚才进来的那头猿猴的快捷身法,大为惊惶,忙道:“刚才有个猴子跑进来了的!”   尘玄禅师大惊道:“你快莫顾我了,乘他还没发现你,你赶紧逃命去吧!”   宗钟哪肯听他,割得更快,再有几下,绳索全断,只见绳索捆过的地方,露出一道道一寸多深的痕迹来!   见他寸丝未着,刚去室角拿那件被撕得片片条条的僧衣,尘玄禅师突然一跤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吓得宗钟连忙转身扶持,尘玄禅师黯然摇头道:“不要紧,我只是……”   才说到这里,石室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吱吱”的怒叫声。   尘玄禅师叫声“不好”,宗钟急抬头看时,门口已出现两头小小猿猴。   这两头猿猴,都有十来岁孩子那么大,四只火眼金睛一齐怒瞪着宗钟,毛茸茸的手臂挥来舞去,口里也“吱吱”地怪叫个不停。   宗钟大喝道:“你两只畜牲也敢剥人的皮,我先……”   “不是他们,你赶快去堵在门口,莫让进来,先毁了它们再说!”尘玄禅师仍旧不能动弹,只是躺在地上干叫着。   宗钟一愕,连忙跨到门口,举掌便向其中一只猴子的头上劈下去!   被击的这只猴子倏地往旁边一让,另外那只猴子,忽然长臂疾仲,电一般抓来。两只猴子的一避一攻,完全遵循武学要诀,中规中矩,一点也不忙乱。   猴子居然也通击技之道,宗钟不觉大是奇怪,让过这一抓,刚慢得一慢,冷不防先前避开的那只猴子,又已如惊风般抓来!   宗钟被迫,只好倒纵退避,两只猴子便已乘隙窜进石屋,不过宗钟仍然拦在它们前面,没有让开。   尘玄禅师大叫道:“宗钟,你不可小觑这两个畜牲,先下手为强,尽快用指力伤了他们!”他说不出宗钟“天罡指”的名字来。   宗钟强忍提气的痛楚,“天罡指”立向前面靠近他的那只猴子面门上疾力戳去!   “天罡指”乃是武林一绝,便第一流的高手全力防范,也未必招呼得了,何况一头猿猴!说时迟,那时快,宗钟指力到处,那头猿猴立时应指倒地气绝身亡!   另外那头猴子见了,似乎识得厉害,口中悲叫一声,立即窜出室门。  尘玄禅师急叫道:“猴性极是现实,它再也不会与你正面为敌,赶紧把它毁掉,否则,它若一去唤那怪物,你我就难逃剥皮之厄!”   宗钟听得心头巨震,拔脚就向室外追去!   少刻回来,尘玄禅师劈头便问怎么样?宗钟见他已能站立,心中大慰,听他这么一问,不禁面孔一红,歉然道:“那畜牲好贼滑,跑得又快,我在有光亮的地方兜捕了它好一阵都没得手,结果让它跑掉了!”   尘玄禅师略带埋怨,又甚是焦急地道:“你何必定要生擒它!它往哪里跑了?里面还是外面?”   宗钟道:“他向洞外跑的!”顿了一下,又道:“当时我想它会武功,定必也懂人意,我是想把它制伏住了,好带咱们逃到山顶上去!”   尘玄禅师沉默了一阵,毅然道:“咱们先逃出洞去再说!把上面的夜光珠摘下来!”   宗钟如言摘下,交给尘玄禅师,心中却想:“出家人还这么贪心?”   尘玄禅师没有去接,只道:“猴性极灵,你拿在手中,便不怕他躲在暗处偷袭咱们了!”   宗钟心里一阵惭愧,拿着夜光珠,当先出室。   尘玄禅师叮咛道:“我的内力已耗损殆尽?你不可跑太快了!”   宗钟一惊,问道:“你的内力耗损殆尽?怎么耗损的?”   尘玄禅师颓然叹道:“那怪物的手段,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老衲一共和他对了七掌,每一掌发出之后,都觉内力源源涌出。而每发—掌,内力便不如一掌,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   这是宗钟闻所未闻的奇事,他急于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还会和人类对掌?正要问时,只尘玄禅师警告道:“已到暗处了,多多小心!”   宗钟不敢再问,借夜光珠的光亮,搜巡着向洞外走去,心中则惊疑不定。   幸喜一路直到洞口,都末发现猿猴的踪影,心中稍慰,等出得洞口,不禁吁了一口长气。岂料目光转处,夕阳余晖映照之下,忽见那只猿猴隐在三丈以外的一株槐树上,金光闪闪,目注这边不动。   尘玄禅师也看到了,低低说道:“咱们走吧!目前只好听天由命了!”说完,举步向南面当先走去。   宗钟心有顾忌,走不多远,回头望时,那只猿猴果已跃下大树,跟踪追来。宗钟轻轻叫道:“禅师,那只猴子跟上来了!”   “别理他,只切实注意他的行动!”   宗钟心下生疑,没有再问,当真依言行事,不时回头察看那猴子的行动。   尘玄禅师一边走一边向两侧搜察,走得很慢很慢——   走了约莫三里来路,忽然指着右面山壁大叫道:“看!那儿有个洞,足可容纳两人,咱们先进去歇歇,等明天再寻出路。”   宗钟低低道:“你这般大声,岂不教那猴子也听到了!”   “正要它们听见!”   “为什么?”   “等会自会明白。”尘玄禅师说明,脚下已渐加快。   顷刻间,两人已来到洞口,那是一个颇为潮湿,刚够两人栖身的小洞,宗钟道:“咱们就在这里呆一夜?”  尘玄禅师悄声道:“这个你别管,你只偷偷留意那畜牲的行踪,它若走了,你便赶快告诉我。记住,要偷偷地,莫让它知道你在留意它!”   宗钟茫然地依言向那猴子偷偷注望着。   只见那猴子躲在暗处看了一阵子,突然回首向来路飞驰而去。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人猿怪招     宗钟见猴子当真是走了,才告诉尘玄禅师,尘玄禅师霍地站起,急急说道:“快,快背起我向来路回跑,要快!否则就没机会了!”   一迭地催快,宗钟已无时间询问,立刻背起他发足急奔!   离开这潮湿的小洞不过二十来丈远近,尘玄禅师突又叫他再回头快跑。宗钟停下身子问道:“尽管在这儿跑来跑去干啥?”   尘玄禅师急道:“你先听我的话,回头我再告诉你!”   宗钟怀着满腹孤疑,转身再往南跑。   尘玄禅师伏在宗钟身上解说道:“咱们先往南跑,特别大声说明咱们今夜就住在此地,那是有意说给那畜牲听了,好让它去转告那个怪物!”   宗钟插嘴问道:“咱们刚才即往北面跑,怎么此刻再又向南里跑呢?”   尘玄禅师道:“刚才这洞口不都是烂泥么?既有烂泥,便印有足痕,怪物听了猴子的活来找咱们,见咱们不在,必定会照着足痕向北面寻找,其实咱们却往南而逃了!”   宗钟疑团末释,再又问道:“咱们回头向南跑就不怕它跟着脚痕找了?”   尘玄禅师耐着性子说道:“咱们是到了干燥地方才回走的,他如何看得出脚痕!”   宗钟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不对!它们从北面来,路上既没碰到咱们,岂有不向南面寻找的道理,咱们如何跑得过它们?”   尘玄禅师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它就不怕咱们先在离开不远处躲藏着,等它走过之后,继续往北面逃走么?”   宗钟反复一想,老和尚的话确有理,脚底下跑得更加快了。   夕阳西落,夜幕渐垂,宗钟伤势未愈,跑了这许久,感觉到十分劳累,见右边有个山洞,便道:“我跑不动了,也看不见了,咱们先去那洞中过一夜,好不好?”   尘玄禅师道:“好便好,月亮一出来,就得赶快走啊!”   宗钟满口答应,两人就在山洞中歇息下来。   尘玄禅师逃出魔掌,不禁吁了一口长气,叹道:“老衲这两天比过两年还长!若不亏你相救,昨夜便已剥皮而亡了!”言下无限伤感。   宗钟暗一回想:“即使他和我同一天坠崖,我坠崖之后,至少也晕了大半天才醒过来,不知他是哪天跑下来的,他平白还跑来干什么?莫非他还放我不过,看他师兄的仇报了没有?”便问道:“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是几时来的?”   尘玄禅师回想当天张介寰严词相逼的情景,苦笑道:“老衲找到你就算了,还提它则甚?”   宗钟沉声道:“你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对不对?”   尘玄禅师凄然笑道:“老衲是被张教主逼下来找你的尸首去埋葬的!”接着便把当时被逼的情形说了,又道:“如今你我算是恩仇全消,只希望明天找到出路,赶快离开这个怪物!”   宗钟想起怪物还会说话,乘机问道:“说了半天,那怪物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是人还是鬼?”   尘玄禅师犹有余悸,频频摇头道:“老衲说不上来,若说不是人嘛!说话的声音和态度就跟人一模一样;说是人吧!偏就生一身猴毛,连四肢五官,也尽跟猴子一般无二,而且还有条……”   宗钟蓦地想起曾经见过一个死的大马猴,喜极忘形,立刻大声截住说道:“我知道!我见到过他的!他已经死了!不用怕了!”   尘玄禅师欣然问道:“你真的见到了?几时见到的?”   宗钟道:“就是我坠崖醒来……”突然就此把话打住,悄声说道:“那边有两点红光在闪动,只怕是那只猴子来了!”   尘玄禅师伸出脑袋向外窥看,看了半天,说道:“我视力不行了,你仔细看,红光后还有其他的人或野兽没有?”   宗钟凝目看了一阵,极度昏暗的星光之下,只见那两点闪烁的红光后面似乎还有一个较大的黑影,便对尘玄禅师说了。   尘玄禅师连声叫苦道:“万一是那怪物来了,那才糟了呢!”   宗钟听尘玄禅师说过那怪物的能耐,自己眼下伤势末痊,岂是它的对手,着急道:“那咱们怎么办呢?”   尘玄禅师披起破僧衣,敛目低眉,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但愿不是它才好!”   一派掌门,竟然谈虎色变,宗钟也不禁为他这份怯意所感染,意味着那人猿怪物的厉害与凶残!  这时,那两点闪烁的红光,晃眼已渐渐来近。宗钟聚拢目光,凝神注望,正见大小两只猴子,小先大后,径扑洞口而来。   宗钟十分惊诧,想道:“即算是它们听到咱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可能就发现咱们,如何便一径往洞口扑来呢?”   便在这刻,大猴子已在洞口两丈之处站定,小猴子则一径越过洞口,那两只闪着红光的眼睛,一直向洞中炯注。   山洞虽是容纳两人,可不能躲住两人,小猴子刚一越过洞口,口中立即“吱吱”叫个不停。   尘玄禅师惊弓之鸟,一直冥心内视,不动不言;宗钟则严加戒备,准备尽情一拚。短暂的寂静,更象征着暴风雨马上就要降临了!   但听那大猴子忽然口吐人言,冷冷说道:“你们这点疑兵之计就想骗人?!这是一片低泽死沼,北面根本无路可通,只有南面勉强可行,你们想想,我会往北面去追?我在这片死沼里住了几十年,这一路往南,能够藏身的一十三个洞穴,我闭着眼也摸得到。你们偏偏选了洞穴藏身,岂不是自寻死路!赶快乖乖地跟我回去,免得多受苦楚!”   宗钟乘机打量这只猴子,但见它凹眼削腮,满身黄毛,后面还有着一根截短过的尾巴,高短与常人相等,简直就是一只大的猴子。猴子而能说话,并且声音语气,跟人一模一样,无怪乎老和尚说它是怪物,不觉大声问道:“你这家伙猴不猴,人不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大猴子闻言,蓦地暴怒道:“老子让你明天也变成跟老子一样了,你就知道了的!快滚出来!”   宗钟慢慢步出洞穴,好奇地问道:“难道你也是人变的?!”   大猿人一言不发,霍地右臂伸出,五根爪子屈如钢钩,向宗钟腕间搭来!   来势并不急迫,但宗钟却感到潜力奇大,竟然无法躲避似的。情急之下,猛抬双臂打出他那一招“车前马后”!   招式刚一出手,蓦听尘玄禅师在洞中大叫道:“千万不能用掌!”叫声惊急得无以复加!   宗钟式已用老,收卸不住,闻叫大吃一惊,不料那大猿人嘴里也突在这时“咦”了一声。声音之惊奇,比刚才尘玄禅师犹有过之。不过前者是惊急,后者是惊奇,稍微有点不同而已。   大猿人惊咦才罢,忽又大声喝道:“再接老子这一抓试试!”说时,暗加真力,右爪再向宗钟腕间扣来!   宗钟因尘玄禅师刚才那声惊叫,本打算往一旁闪躲,但见对方向这边抓来,表面上像抓向左腕,实际上却待机而动,自己整个身子都笼罩在敌方抓势之下,简直无法闪躲!被迫只好再度使出那招两臂同时分向前后打出的“车前马后”。   他这招“车前马后”一经出手,大猿人抓出的右爪突然稳住不动,同时内力源源涌增,要迫宗钟也以内力相抗。   但见宗钟只如未觉,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打出的右臂,心中惊奇不止:“这娃儿当真有些邪门,前晚既不怕巨蟒的剧毒,此刻又不在乎我的这种独门功夫!”   忖念中,右爪收回,改以擒拿手法,展开快攻!   宗钟但觉大猿人的两只爪子,犹如两条活动的搭链,专门向他两臂膊锁拿,而且爪爪紧接,势疾劲沉。只迫得他两只胳膊简直无处躲藏,心中却叫苦不迭,想道:“它只是要生擒我,否则便十条命也……”  惊念未了,突觉右臂一阵剧痛,紧接着右边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原来大猿人的五根爪尖,已深深陷入他皮肉之中了!   大猿人冷笑道:“你杀我‘大黄’的本事到哪里去了?老子先要替‘大黄,报了仇,再把你弄成‘猴人’!”   旁边那只小猴子闻说,嘴里立时吱吱乱叫,眼里也滚下泪水来。   尘玄禅师忽在这时挺身而出,大声道:“朋友,你说的‘大黄’是那只猴子吧?你弄错了!那是我打死的,不关他的事,你都找我好了!”   这等宁愿舍死代人受过的话,只听得宗钟周身血液沸腾,大叫道:“你莫信他的话,‘大黄’是我一指戳死的!”   大猿人恨恨道:“你两人别争,我都知道。打不打死‘大黄’,都逃不了变猴子这一关,打死‘大黄’的人,我要教他在变猴子之前,多受点折磨!老和尚,你打算乖乖跟我回洞,还是硬要我动手!?”   尘玄禅师自知绝对不是对手,但与其被活生生剥皮,反不如一死来得痛快。意念一决,霍地一矮身子,一头往石壁上用力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猿人左手扣住宗钟,身子猛一转,右爪直朝尘玄禅师“麻穴”点去。尘玄禅师内力已失,焉能逃避得了,爪指到处,老和尚立即应爪而倒!   宗钟见大猿人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为平生仅见,不禁万念俱灰,单等大猿人任意摆布,再也不作逃亡的打算了。   大猿人叫道:“二黄,把老和尚抱回去!”接着又“哼”了一声,冷笑道:“早不寻死,在我面前焉能死得了!”   小猴子似乎懂得人言,抱起那大它一倍的老和尚一路行来,并无半点吃力的感觉。   走了一程,眼看洞口已然在望——   前面走着的小猴子忽然快步跑回,同时口中吱吱乱叫不休。   宗钟麻穴被制,挟在大猿人腋下,目能看,耳能听,口也能言,就只动弹不得。听小猴子叫声甚是惊惶,情知必定出了什么岔事,忙仰头向前看时,只见两盏灯笼迎面缓缓行来。心中奇道:“这等荒山静夜,如何还有人提着灯笼走路?”   斜眼看大猿人时,大猿人业已停下脚步,两眼向前紧紧瞅着,仿佛取决不定,非常踌躇的样子。   宗钟心想道:“大概这提灯笼来的人厉害得紧,而且和大猿人有些过节,这倒是个绝好的逃走时机,可是我麻穴被点,伤势未愈,自己冲穴未必可能,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的事,看来我……”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荷荷荷”的声音,从前面继续传来。   宗钟再仰头看时,不禁把他吓得呆了!   这时正好一阵夜风吹散天际浮云,现出刚升起的下弦月亮,微弱的月光之下,只见那两盏灯笼,乃是一条巨大蟒蛇的一对大眼,此际正向这面游来。   宗钟忽然联想起昨天所见的一幕——巨蟒和大猿人双双死在地下。不觉问道:“嗨,你们昨天打过架来的吧?”   大猿人闻言,蓦地记起前情,也道:“你也在它身上睡过一觉吧?”   两人一对言,心中都恍然。宗钟道:“当时我从上面崖上跌下来,什么也不知道,若知道时,怎敢……”  大猿人截住笑道:“你总有克制它的法子,不然以你的内力,岂能对抗它的剧毒!你说,你是用什么东西克制它的?”   宗钟着急道:“我实在没有克制它的东西啊!”   大猿人冷笑道:“谁信你来?”   说这话的时候,那条巨蟒已慢慢游近两人,彼此间相距两三丈远了。大猿人冷笑一声,忽然退了一大步,抓起宗钟往巨蟒身前一掷,同时拇指扣住食指,向宗钟背心上弹出一指。   宗钟麻穴被制,这一惊当真是亡魂失魄!   脚未沾地,本能地四肢猛蜷,身子急躬,说也奇怪,居然稳住去势,落在巨蟒红信前面五七尺之处。原来大猿人已用指力凌空活开他的穴道!   巨蟒见宗钟落在面前,凶性大发,两只闪闪有光的大眼瞪得更大,一伸一缩的红舌,也吐出更远,几乎就要触到宗钟的面前了!   宗钟知道巨蟒吐出的气极是剧毒,这时鼻端正嗅到一股颇为腥臭的气味,感到微微有些头晕欲吐,吃了一惊,便待退了回来。   脚才挪动,陡然一个意念生起:“我若逃了命,也要被那猿人剥皮,不如死在蟒蛇的毒气下面好了!”就立意寻死,心中反倒泰然!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反向蟒口扑去!   这简直是飞蛾投火,替巨蟒送上门的美味!   但天下事常常出人意外——   宗钟的这声大喝,却使那昂起一人来高的蟒头,霍地往旁边急让。宗钟跟着扑去的势子至为急促,等发现蟒头偏躲,巳收势不住,一下扑去达三丈远近。   刚刚稳住身子,猛觉眼前一片漆黑。正惊愕间,又听一声轰然巨响,接着再一阵“克嚓” “克嚓”之声响个不歇,眼前陡又现出光明,原来是一株大树被蟒尾扫倒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宗钟惊魂甫定,猛觉一团劲风迎面扑来,慌忙纵身暴退,耳际忽听那大猿人的声音急叫道:“它的尾巴不好对付,快转到正面对付它!”   脚才着地,还没弄清方位,突然又见一团巨大无朋的黑影当胸撞来,撞势之疾,无可比拟!   宗钟惊出一身冷汗,不敢迟疑,猛又纵身电退!这时耳边又传来大猿人的声音:“快去抱它的头,莫让它掉头跑了!快!快!”   宗钟这刻忽又泛起一种求生欲念,不遑思忖大猿人指点的用意,只抱同仇敌忾的心理,真的急向巨蟒头扑去!   巨蟒体形过于庞大,转动有欠灵活,宗钟一下便纵到它的颈子上面,双臂用力往它脖子上面一围,同时两腿也用力绞住不放!   大猿人大急道:“你弄错了!要翻过来,跟他面对面!”   宗钟犹豫没有转动,尘玄禅师忽然提高嗓子,幽幽说道:“幸膏蟒吻,犹胜剥皮!”显然他是在指点宗钟索性死在蟒口里还比较好。   宗钟听了,心念大动,霍地腾身而下,翻过身子,正迎着巨蟒吞吞吐吐的红信,不禁怯意又生,只是屏息凝神,眈眈注望,不敢动手。   “快朝它吆喝呀!”又是大猿人急叫的声音。   “喝就喝罢!”尘玄禅师寺跟着叹息着说。   宗钟只觉周身血脉偾张,立时使出内力,冲它长长大喝了一声!  巨蟒似乎十分畏怯宗钟的喝声,宗钟才一张口,它那颗头颅立刻掉往别处!   “快继续朝它吆喝,就这样吆喝下去!”   尘玄禅师见状大奇,巨蟒会畏怯宗钟的喝声,便问:“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猿人没理睬他,而宗钟的喝声已不断叱出——   宗钟每喝叫一声,巨蟒便萎顿一些,二十声一过,巨蟒便盘绕在地,状似晕厥过去;宗钟呢?也因耗用内力过多,已精疲力尽地坐在当地,闭目养神起来。   大猿人望着尘玄禅师得意地笑道:“我这时该告诉你了。这娃儿不知服食过什么可以克制蟒蛇的药物,不然他早被这巨蟒的毒气喷昏了。我要他它吆喝,不过是利用他嘴里的气,喷进巨蟒的嘴里,让他昏倒罢了。你这该懂了吧!”说完,大步走到巨蟒身前,暗运真力,猛向蛇头劈下!   当听一声巨响,蟒头已被击得粉碎!   尘玄禅师暗暗心惊,望他说道:“朋友,你把我一个人变成跟你一样也就算了;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大猿人嘿嘿笑道:“就算他今天救了我一命吧!他昨天杀了我‘大黄’,算是恩怨两消,我不在他变猿人之前教他吃苦头就是了。要免掉剥皮变猿人么,嘿嘿嘿……”   尘玄禅师已知事情无可挽回,大骂道:“早知你这般寡情负义,我便制止他不让弄昏它,大家落个同归于尽好了!”   大猿人突然一把扣住宗钟,怒声道:“当年暗害老子的人,何尝不也是寡情负义,岂止老子一人?我劝你两人认命了吧!一旦变得跟我一样之后,天南地北都可随意行动了!”说完,与小猴子各抱一人,飞步向洞中跑去。   进入洞中石室,大猿人先把宗钟衣服剥得精光,然后将他绑在室中一根石柱之上;那尘玄禅师也被小猴如法炮制,绑在另一根石柱上面,宛似一双待宰羔羊。   两人不觉英雄气短,互相对望了一眼,老和尚眼中淌下几滴泪水来。   这时小猴子已托进两大桶水来,大猴子吩咐:“先把他两人洗干净!”他自己则在石室一角,升起火来。   小猴子手里持着满勺的水,忽向宗钟兜头泼下,再用手在宗钟脸上胡乱抹拭起来。宗钟只觉毛茸茸的,痒酥酥的,却无法拒抗,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一声。   尘玄禅师见了,想起自己昨天也是这般笑的时候的难过情形,不知宗钟此刻心里怎样?   斜眼望时,但见宗钟满面怒意,大声喝道:“怪物,你快一刀杀了我吧!你若尽这般折磨我,莫怪我要骂你!”   大猿人笑道:“你骂我是‘怪物’都骂过,就再骂几声也不在乎了。我没有别的心愿,这四十多年来,好不容易等到你两人走下这片死沼,我也不伤你两人的命,只要把你们变成跟我一样的模样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惜这四十多年中,被我试验剥皮的八个人,一个也没活下去,不是在剥皮的时候死了,便是在合上猴皮之后不久死了,不过一次比一次强,也许这一次能够一举成功也说不定,我不妨给你两人碰运气,要是谁运气好,就能免去剥皮之灾。”   他说得轻轻松松,两人听了,心中可直打哆嗦,但见他顺手在身上拔下几根毫毛,双手在背后弄了几下,然后伸出握着的左拳,望两人笑道:“你们谁若猜中我掌中猴毛的单双数,便或者可以幸免剥皮之灾,须得多考虑一番,如今谁愿先猜?”  话刚出唇,尘玄禅师立即说道:“朋友,不必猜了,就算是他猜中了!”   宗钟也接口道:“算他猜中好了!”   大猿人沉声道:“老夫既然教你们猜,你们就得猜,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老和尚,你先猜吧!”说时走到尘玄禅师前喝令他猜。   尘玄禅师低声道:“我说就算是他猜中了,何尝是讨价还价?你的意思,无非是一个一个地作剥皮试验罢了,何必一定……”   话未说完,大猿人怒道:“老夫说过怎样便怎样,哪来许多罗嗦!快猜!我掌中是单是双?”   尘玄禅师忽地把头一扭,沉声道:“老衲不猜!”   只听“啪啪”两声,大猿人掴了尘玄禅师两记耳光,叱道:“你敢倔强,我就活活打死你!”   宗钟双目圆睁,正待痛斥大猿人,只见尘玄禅师转过面来,一脸凛然不屈之色,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老衲纵然活活被你打死,也落得个不屈之名,又有何憾?”这等正义磅礴之气,只看得宗钟大为敬仰不已。   大猿人也为他这种视死如归的豪气而暗自感动,但又不愿就这么让步,略一寻思,立即冷笑道:“不猜就不猜吧!我知道你们之间必有深厚的渊源,你只想先承受剥皮之灾,万一你幸能……”   宗钟大叫道:“我和他有深仇大恨,乃是生死对头!”   大猿人理也没理,依然继续对尘玄禅师道:“变成猿人不死,便可免他剥皮之灾,是也不是?嘿嘿,我偏不教你如愿!”回头喝叫小猴子:“二黄,把房里的用具拿出来,准备先剥那小娃儿的皮!”   这下可真击中老和尚的弱点,心中大急,嘴里却淡淡说道:“朋友,你猜中了。他说得对,我和他正是冤家对头,这番双双落崖,便是因为决斗而起。你若不等我们猜过之后而径行决定他先我后,他口里便不说,心里也准骂我以退为进。有意激怒你,让他试在先头。你若说话算活,也算了公平,就教他先猜好了!”   大猿人嘿嘿笑道:“这还像话,娃娃,你先猜是单是双吧!”   宗钟早已想出先要剥皮的法子,板起脸孔说道:“你先说过教他猜,他不肯猜了,再教我先猜,我不猜!”   大猿人话没出口,尘玄禅师已向宗钟叫道:“我让你先猜。”   “我也让你先猜!”宗钟立刻说。   大猿人火了,怒道:“老和尚,你猜是不猜,你若不猜,就不讲我说话不算话,我高兴怎办就怎办了!”   尘玄禅师用恼怒的眼光瞅了宗钟一眼,忽然闭目低眉,幽幽说道:“好好好,我猜,我猜!…我佛保佑,我猜是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大猿人嘿嘿笑了两,猛听宗钟大叫道:“我也要猜单!”   尘玄禅师一愕,陡地睁开双眼,厉闻道:“那我就猜双吧!”   “我也猜双!”宗钟也立即跟着喊叫,他是硬不让老和尚先受剥皮之灾。   尘玄禅师暴怒如雷,叱道:“娃娃,你……你……”他万般无奈,只好求之于运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猿人,让宗钟安然离去,不道宗钟却一味胡缠,只恨得他牙痒痒的偏又无法说明。  话没说完,大猿人忽然大声喝止道:“好了好了,难得难得,老和尚,我成全你,先剥你的皮就是。”   尘玄禅师面现欣容,说道:“朋友,你这么做才是对的。”   宗钟急了,大叫道:“怪……猴……朋友,你上他的当了!”   大猿人一怔,宗钟又道:“他年纪大了,也无法再提神练气了,纵然再等个十年八年,他也奈何你不得;若留下我呀,我喝过三目螭蛙血,我爹爹又传了我‘天罡指’和‘霹雳八掌’,而且……而且……”他急于要大猿人收回成议,和盘说出自己的能耐来。   大猿人又愤又惊,冷笑道:“你是说你要替他报仇?老夫生平只遇过一个对手,他也就是老夫的仇人,你爹是谁?他能算什么东西!”   宗钟一向就只饮佩他爹宗如仪的武功,见大猿人这般相侮,顿时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我爹的武功当世无二,—生之中,从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八招的,你便两个打一个,也禁不起他一根指头!”   大猿人怒道:“他如今在哪里?我放你出去,把他找来我们好好打一场!”这大人猿,好胜争强之心,丝毫不输少年。   尘玄禅师抢着说道:“他爹叫宗如仪,此刻……”   下面要说的“正漫游天下,若假时日,一定能够找到”的话还不及话出,宗钟已垂头说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大猿人纵声大笑道:“死了,大话自然由你去讲了!”   宗钟怒道:“你问他,我讲了大话没有?”   尘玄禅师向宗钟低声说道:“你爹生前的武功,果然无敌天下,可是以你的资质,要跟这位朋友为敌的话,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   宗钟不知老和尚是在尽量把他说得不屑一顾,好寻脱身之计,宗钟头脑笨拙,反而激起了满怀怒火,愤愤道:“我爹说过,单单那套‘霹雳八掌’,眼下武林之中便很少有人招架得了,何况还有最厉害的‘天罡指’!我若再有年把时间,照我爹留下来的招式口诀,把那没练完的两掌半练了,如何不能与他为敌!”   尘玄禅师只急得暗自叫苦不迭,却只能干瞪眼。   大猿人道:“好!给你一年期限,等你一齐练好了,咱们再打一场,那时若再擒了,你心里可服?”心中可在暗说:“可惜你只喝得一点点的螭蛙血,不然,那巨蟒便经不起你喷一口气,我也不敢作这般狂言了!”其实,他也料错了,宗钟是喝了整只螭蛙的血,只因当时不知利用螭珠驱除热毒,以致目前只能发挥十一之效,并非喝少了的原故。   宗钟道:“不成!我爹留给我没学的两掌半的招式口诀,留在张伯伯手里了!”   大猿人呵呵笑道:“你说口诀招式留在外面,便想我放你出去?你把老夫当三岁小孩了!”   宗钟急得满面通红,大声道:“谁骗你!我在上太白山红花谷准备和他们决斗的时候,途中遇到张伯伯,我知道打他不过,便把那口诀招式交给他了。”   尘玄禅师忽然插口问道:“他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宗钟道:“他要我对你说,我如果被你打死了,要你把我埋在我爹爹坟边。”   尘玄禅师垂头不语,心中却在说:“果然是张介寰作成了的圈套!”  大猿人听出他两人所言不假,深觉奇怪,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尘玄禅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总括一句,只是导源于一本奇书!”   大猿人不禁心中激动不已,忙问道:“是什么奇书?”   宗钟道:“‘万象宝录’!我爹爹为它在一个时辰以内,连毙九派四帮一教一会百十名高手,结果……”   大猿人截住问道:“结果没有得到,对不对?”他一张猿猴脸,两人看不出他表情如何,但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心情非常激动,而且更含有失望语气。   尘玄禅师心头一动,说道:“得到了!因为当时见是一个空盒子,马上又把它甩掉了!”   大猿人唉唉连声,叹道:“可惜呀可惜!那宝录就夹在空盒子里面,他爹爹纵有一身绝艺,却那般孤陋寡闻,竞拿酒壶当尿壶了!”   宗钟听他称赞乃父,大是开心,又听他斥责乃父,心头又大不受用,大声道:“那算什么!我爹说过,他若得到了万象宝录,便找一个人,帮助他练那上面的功夫,等那人学成之后,要和那人好好打一场,看看究竟是谁强谁弱?”   话才说完,大猿人忽然仰天大笑道:“我说你爹呀,也真是……真是……”   宗钟双目圆睁,厉声道:“我爹怎么样?他打遍南北一十三省,没人在他手下走过八招!你敢说这大话?”说起他爹来,他满身都足胆气、豪气,兴奋得周身血液沸腾,忘掉了眼前的—切一切。   大猿人晒笑道:“我说你爹不过一个‘井底之蛙’而已。试想那‘万象宝录’,乃是两百年前,由两位功力相当的好手,接连拼斗月余,仍无胜负的情景之下才化争强好胜之心为互相敬佩,合力撰成的,岂是你爹那点微末之技可以比拟的?你爹硬要往秤杆上面爬,教人有什么办法?”说罢呵呵大笑。   宗钟茫然道:“我爹几时硬往秤杆上爬过的?他爬秤杆干什么?”   大猿人听了,越发大笑不止。   尘玄禅师低低说道:“没爬也就算了。”   原来当时流行着一句歇后语:“老鼠爬秤杆一一自‘称’自。”这里的所谓“称”,在字面上看来,应该作“衡量”来讲,实际上则借作“称赞”,或者“吹嘘”来解。尘玄禅师生怕大猿人一解释,触了宗钟的怒,一种刚有转机的场合,便会因此触礁,所以轻描淡写地轻轻带过,用心亦可谓良苦了。   宗钟一脸恼怒,大声道:“我知道你这句话一定是骂我爹的话,我听不懂就算了。你也敢跟我爹一样,和练过万象宝录的人动手么?”   大猿人纵声大笑道:“假若我帮助某人练成那宝录上面的功夫,保证一定胜过其人!”   宗钟面现惊疑,正要驳斥,尘玄禅师已柔声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用说了,便老衲若能帮助那人练成宝录上面的功夫,只怕也是胜多败少!皆因……”   宗钟听了,更加惶惑,急急问道:“什么?你……你……”   尘玄禅师笑了笑,说道:“只怕你是记错了,试想:你爹若帮助那人练功夫,宝录上的功夫,他首先便领悟了,以你爹当时,再加新领悟的功夫,那人会打得过你爹么?”  宗钟回想起来,倒真不知他爹当时是否说过“帮助”这两个字,这时既经剖明,不觉登时面红过耳,垂首无言。   大猿人念念不忘那本万象宝录,问道:“后来你听说有谁捡到没有?”   尘玄禅师听出他极端重视此书,心头大喜,正要设法替宗钟求脱身之计,宗钟已抢先说道:“被我捡到了!”   大猿人迫不及待,立即问道:“此刻可在你身边?”   宗钟道:“被人搜走了!”   这次尘玄禅师又没来得及抢在宗钟前面说出,心中大是恼急,狠狠瞪了宗钟几眼。宗钟仍如未觉,只听大猿人问道:“被谁搜走了?”语气之急,尤胜先前。   尘玄禅师立刻接口说道:“此人武功极高,虽然难说当今无敌,宗钟眼下可决非他的敌手!除非……除非朋友你……”   宗钟瞠目茫然,不知所云。   大猿人已经听出老和尚的心意,低头把自己一瞧,然后两手平张,叹道:“我这样子,如何能见世人,不,我早就想找我那仇人去算帐了!”低头寻思了一会,又道:“不知此人是谁?武功高到如何程度?”   尘玄禅师心头暗喜,说道:“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姓甘名草。宗钟如能练完他的‘霹雳八掌’,并破釜沉舟,舍命一战,或者可以胜她。”   大猿人沉吟道:“假如胜了她,是不是一定可以夺回‘万象宝录’?”   尘玄禅师暗喜道:“来了来了,我偏不提起,非教你先提出来不可!”因道:“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事。”   宗钟心想:“那熊开胜临死之时,只说:‘书在园里’,究竟是在哪一家的园子里都不知道,如何说没有问题?莫非他却探出真象来了?”   抬头只见大猿人仰望室顶,许久许久,才黯然地道:“我没听到‘万象宝录’出世的消息还好,此刻一听到,便觉度日如年,势非即刻报仇不可,怎能等宗钟花费一年的时间去练那什么狗屁八掌!也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宗钟,我传你一点速成功夫,放你出去,限你四个月时间,夺回‘万象宝录’,交换老和尚的一条老命,你可愿意?”   尘玄禅师暗地诵了一声佛,立刻接口说道:“好是好,只是四个月时间太短了,能不能再……”   话未说完,猛听宗钟大声道:“不!我宁可让你活剥皮,也不答应!”词意断然,神色严肃,充分表现出他坚决意志!   尘玄禅师又惊又怒,暗骂道:“蠢才,我抽丝剥筋,好不容易替你辟开一道脱身之路,你居然严词拒绝!这么一来,一切都无望了!”   怒叱道:“你……你这不识……”   大猿人这时反觉宗钟笨得可爱,用手制止老和尚,向宗钟笑道:“你说说看,放着有到外面去的机会,为什么你反而一口拒绝?”   宗钟道:“那是我姓钟的爹爹的东西,我拿不到手,那是没办法,若要我自动交给人家,决办不到!”   大猿人大感奇怪,问道:“你有个姓钟的爹爹,难道还有个姓别的姓的爹爹?”他觉得二个人有两个父亲,已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偏偏还出自儿子嘴里,教他怎能不问?   宗钟点头道:“不错,我还有个姓宗的爹爹!”   大猿人大笑道:“弄了半天,归还还是姓钟!你爹不过只经了一次手,如何便算是他的了?”  宗钟道:“不是这个!这个姓祖宗的‘宗’的爹爹,只在红花谷中看了一眼;‘万象宝录’是另外那个姓钟灵的‘钟’的爹爹的,那宝录打他爹手里便保有了。”   目前,关于宗钟的身世,江湖上大抵都已明白,尘玄禅师见大猿人并无恼怒之意,又试图为宗钟重敲脱身之门,遂把宗如仪和钟克扬两人,前者如何是生父,后者如何是养父,以及宗钟一年姓宗,一年姓钟的事说出。   大猿人听了,大是动容,而且也觉宗钟性情忠直得令人可爱,不禁微微一笑,问道:“你如今是姓啥呢?”   尘玄禅师看宗钟眼帘红润,从旁代答道:“他今年跟他生父姓祖宗的‘宗’。”   大猿人问宗钟笑道:“笨蛋,你真笨得可以了!老和尚把你打下崖来,应该是你的仇家,你大可不必再理他了。若换了我呀,我先骗出去再说,回不回来,你又其奈我何!”   话刚说完,只听宗钟怒声叱道:“所以你被你最好的朋友剥了皮,变成这个样子了!”   此言一出,尘玄禅师只感到周身一阵剧痛,厉喝道:“宗钟,你敢没有一点尊卑长幼,对前辈英雄这般无礼!还不赶快磕头求饶!”   宗钟毅然道:“他是好人,我自然恭敬他,他要我使坏,我为什么要向他求饶!”   大猿人听了,“嘿嘿嘿”笑了几声。   尘玄禅师只觉这笑声中含有无比的阴森、冷酷,意料大猿人已经震怒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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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入樊笼     大猿人笑了几声,忽又冷冷说道:“骂得好!骂得好!……”声音冷得出奇,里面连一丝丝感情的味道也嗅不出来!   尘玄禅师预感事情不妙,低声道:“朋友,你也不必与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大猿人理也不理,问宗钟道:“你说说,为什么不肯照我那般做法?”声音仍然十分冷峻。   宗钟道:“我若只图骗出去而不回来,岂不失误了你,辜负了他!我自己的良心又如何得安?再说我即使夺得回来,也决不肯送给你的,我何必要出去!”   大猿人沉思不语,过了片刻,猛听他大喝一声“好”,接着又沉声说道:“老和尚,傻小子你们都听着!”   这时显然已临摊牌的阶段了!尘玄禅师怀着无限紧张的心情,瞥眼觑望宗钟时,只见宗钟脸上一片泰然之色,似乎此事跟他毫无干连一般!不觉暗赞道:“这小子傻则傻矣,却有一身傲骨,而且定力也如此深厚,倒是非常难得的!只要稍有一线希望,哪怕是牺牲了我,我也得为他设法寻求脱身之策!”   却听大猿人继续说道:“老夫从不求人,如今为了恢复人形,说不得只好破次例了!老夫说出两样事情来,任随宗钟如何去做,只要能够做到一样,老夫便还你两人自由之身!”   尘玄禅师喜形于色,忙道:“朋友你说吧!”   大猿人沉声道:“老夫说的这两样事情和要求俱极公道,宗钟能够竭力去办,自然很好;若再不听,老夫便死了这条心,你两人今生今世,也休想走出这片死沼一步!”语声铿锵,显是最后的警告。   宗钟凝住大猿人,不言不动。尘玄禅师道:“好!朋友你先说吧!”   大猿人重重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道:“第一,我要他把那仇家设法诱进这片死沼中来,但必须在今年下最后一场雪以前,否则,便不能算是成功。宗钟,你说怎样?”   宗钟嘴唇动了两下,还没出声,尘玄禅师已抢着说道:“你再说另一件事情。”   大猿人顿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办是一定办得到,不过这后面还有条尾巴,这条尾巴我与他来个‘凭天断’!只要他肯答应,我便传他一种很快可练成的功夫,包管能够打过那个什么甘草,夺回‘万象宝录’来!”   宗钟听说万象宝录可以夺回,心情十分激动,忙道:“好!我答应你!”   大猿人大笑道:“你知道我还要说什么?你就答应!”   宗钟窘得脸上发赤,说道:“我学会了你传我的武功,我就可以硬教你那仇家来这里了啊!”   大猿人呵呵大笑道:“你说得太轻松了!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便老夫盼他到这儿来,也只能凭一身所学,搏个同归于尽。你?哈哈,还不知相差他几千万里!”   这话只听得尘玄禅师心神大震,却猜不出当今武林中谁有这么大的本领,突然他想起来了,定是新近再度出山的“卜二”夫妇无疑!   但听大猿人语气一变,庄严说道:“你把‘万象宝录’夺到手里,便马上赶回来交给我,我……”   宗钟毅然大叫道:“不!我不要……”   大猿人厉声斥道:“不准你插嘴!我还没说完哩!”声音之中,犹似含有无比威严,宗钟只得停口不语。大猿人坚决有力地说道:“这本‘万象宝录’就算是你养父的吧,你明年才姓钟灵的‘钟’,是不是?你在外面应该知道时日,假如是在明年你姓‘钟’的时候夺得,算是你‘世代相传’。书,我只看里面那段能复人形的秘诀,以后仍归你所有……”   宗钟忙问:“如果后年才能得手呢?”   大猿人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说今年呢?你希望后年才能得手吧?”   宗钟脸上一红,没有作声,大猿人继续说道:“事实上决不会等到后年。一句话,在你跟养父姓的那年到手,我只看那一段,算是你的;若是跟你生父姓宗的那年到手,便算是我的。这叫做‘凭天断’,不准你讨价还价!”   尘玄禅师微一忖度,深觉这大猿人不像刁黠之徒,忽然对他生出好感,问道:“朋友,你不怕他谎报得手的时间蒙骗你么?”   大猿人频频笑道:“他既不肯对你负义,对我失误,当面说出不肯出去的,岂会谎报得手时间?你错估他了!”说罢,不觉哈哈大笑。   老和尚虽然别有衷肠,于心无愧,听了这话,脸上究竟也免不了红了一红。   宗钟暗忖一阵,慨然道:“好,你就传我的武功……哦!你那仇家是谁啊?”   大猿人顿了一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劝你还是别走这一条路吧!”   尘玄禅师一旁说道:“他能替你打听一下你仇家落脚之处,也是好的。”   大猿人频频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此人真的姓名,江湖中可说极少有人知道,倒是他的外号,却尽人皆知!他外号人称‘天荒’。”   尘玄禅师顿觉周身一阵剧震,不禁联想到与“天荒”齐名的一位人物,便问:“朋……请问您那外号,可就是人称‘地老’的那位?”   大猿人大笑道:“难得你也知道我的浑号,只是……”他突然又变得语调凄然,继续说道:“只是江湖中近五十年没听说过‘地老’这一号了!”   尘玄禅师听他自称便是“地老”,不觉沉浸在多年前的回忆之中——   他从二十多岁开始,便时常在江湖中行走,并且也小有名气。但每每遇到扬名当时的好些白道人物,偶尔谈到“地老”、“天荒”这两位怪僻人物中的任何一位时,便自然而然地涉及到另一位,而每提到这两人行径时,却又反应迥异,有的翘起大拇指赞扬;有的频频皱眉头;有的恶言相加,甚至破口詈骂,同为白道人物,而有这般不同的反应,其中自有蹊跷。   那时他年轻气盛,少林在当时正是全盛时期,想着这对怪物既不敢招惹少林派,谅他也没有了不起的地方,便懒得去寻根究底。   不料时隔两年,有天他回到少室嵩山,见全寺的人都显得与往常不同,细诘之下,才知山中近日出了件大事,那大事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天清晨,少室山顶,忽然来了两人,口口声声只是要面见当时少林掌门微静禅师,知客方丈接待之下,见来客气度威猛,忙请教姓名,方知来客便是当时名震江湖的两位怪杰——地老和天荒。   知客方丈吃了一惊,知事不寻常,忙又动问登山来意,“地老”说:他久闻少林派的硬功见长,要想时教主几掌,看看究竟是谁强谁弱?神态倨傲,言语粗狂。知客方丈也是该寺中的杰出好手,闻言暗怒,说他两人成名不易,何苦自堕清誉。   “天荒”说他此行,只是做个证人,并不出手;“地老”则嘿嘿冷笑,说自堕清誉的还不知是谁人!双方一言不合,知客方丈便说:要想会见住持,须得先过他这一关,看看有没有资格会见住持掌门人。   “地老”说得好,他说他是在讨教掌门人的外门硬功绝学,决不伤知客方丈毫发,叫知客方丈方放心地动手。   两人对了三掌,知客方丈倒也汉子,自知不敌,突然飘出斗场,合什道:“贫僧领教过了,这就去禀报掌门人接见。”   少时,掌门人微静禅师亲率师兄弟三人出见,报过姓名,“地老”仍是那套傲态狂言,要与微静禅师力拼几掌!微静禅师一颔首,两人便各使内力,一掌又一掌地拼斗起来!   开始三掌,双方表面上看去都没什么显著变化,当第四掌接触之后,“地老”脸上已遍现汗珠,头上的热气,更是腾腾升起,犹似一团袅袅白云,缭绕顶端;微静禅师这时虽不似“地老”那般吃力,却也面红气喘!   两人前后对了六掌,突然一旁的“天荒”哈哈大笑:“‘地老’,你已经输了,还挣扎个屁!让我扶你回去好了。”   “地老”停下手来,并不作别,也不让“天荒”搀扶,挣扎着跄踉下山而去。   一干少林僧俗弟子见他殊无礼貌,皆要阻他下山,微静禅师一挥手,突然跌坐在地,向师弟们凄笑道:“名非虚传,此人功夫端的了得!他若再勉强打老衲一掌,老衲便不当场身亡,也就难免重伤了!”   众师兄弟笑着安慰了一番,另一名师弟又提出另一个问题,说前面三掌。的确各具奇威,怎地第四掌以后,便威力锐减,而且每况愈下?微静禅师苦笑道:“此人功夫怪异,他总想以他独特的精纯内力吸取我的内力,幸得我全力抗衡,才使他徒然耗尽体内真力,始终未曾得手;对他来说,固然是铩羽而归;可是我呢?也是灯枯油尽,便本门下两代弟子中的任何一名弟子,目前都可以制服我了!尘吾与他对了三掌,只怕他此刻的体内真力已全被吸去,微幻师弟可去为他复功去。唉!少林威名,将从此不振了!”言下不胜唏嘘。   一众弟子齐声都说是“地老”此番败得很惨,何至损及少林威名?微静禅师长叹一声,说道:“此人约期十年,志在必得,若老衲替他估计,至多三年两载,也就足够应付老衲够了!”   众弟子无不大骇,纷纷请教。微静禅师肃容道:“他今恢复原有功力,不过半载光阴,半年以后,他必须选择功力较深的一些人,逼迫那干人与之对掌,然后以其所练怪异功夫,吸取那些人的内力,只要数月时光,便定能凌驾老衲之上。老衲说他三年两载,还是最保守的估计,不过他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使若干人耗损内力,则很难断言。”   其中一名弟子悻悻问道:“掌门人这般说法,那‘地老’倒也不失为道义之士了,因何黑白两道对他俱无好感呢?”   微静禅师拈须笑道:“你们几曾知道。这‘地老’、‘天荒’两个怪物,有人说他们是好朋友,也有人说他们是师兄弟,究竟真相如何,却无一人知道。但他们两人之间,每每偏在天南地北的地方不期而遇,有时情逾手足,水乳交融;有时忽又变成仇家,死拼一场。对黑白两道人物,也是时好时坏,没有人能说出他两人是正道抑足邪道。不过他两人平日只有些盛气凌人的小疵,尚无丧心病狂,害理伤天之大过,所以江湖中人物对他两人,总是敬鬼神而远之,却也相安无事。老衲之所以不能断言他会不会耗损若干人的内力以全他一己之私,便是这个道理。”   从此少林弟子日夕勤练武功,以防这两位怪杰到来寻仇,但不久以后,江湖中便无人听到有关两人的消息了……   这番往事像电一般在老和尚脑子里映了一遍,不觉低低说道:“此番宗钟外出,只怕是寻不到尊驾的仇家,因为他自四十多年以前离开少林寺不久,便没有再听到过他的行踪了。”   大猿人地老一双眼内,陡然进出血水,大喝道:“这消息可是真的。”   尘玄禅师道:“本派为了尊驾十年之约,时常派人四出打探,在第二年冬天时节,便无端失去你们两位的踪迹,一直到今天。”   “地老”忽然拍胸顿足暴怒如雷,大声道:“这般说来,老夫这段深仇,已无法报了!”  尘玄禅师又劝慰许久,大猿人方始渐息怒气,向宗钟道:“我马上传你武功,你把‘万象宝录’夺回,等我恢复之后,自去找他,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掘他的墓,鞭他的尸!”   宗钟道:“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再掘他的墓!”   “地老”对他怒瞪了一眼,又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替尘玄禅师解开绳索,吩咐道:“劳驾割些藤条一类的东西,越快越好越长越好!”   老和尚问是作什么用,“地老”道:“三日之后,准备送宗钟出去!”   老和尚无限欢欣,穿好衣服拿了小刀自顾去了。   “地老”觑得老和尚去了,立即对宗钟说道:“这是种独特的功夫,我替它取了个‘挖肉医疮’的名字。意思就是说,挖掉别人的肉,来医治自己的疮。”   宗钟茫然道:“我身上没有疮啊!”   “地老”不禁啼笑皆非,斥道:“蠢才,我只是说在对掌之时,以这种独特的内力去吸收对方的内力,以增加自己的内力,这总该懂了吧?”   宗钟欣然道:“那情好极……”话未说了,突然又变得十分懊丧,低声说道:“这种功夫不嫌太取巧了些么?”   “地老”笑问道:“你爹当年力毙百十名好手,用的是什么厉害功夫?”   宗钟登时兴致奋然,大叫道:“举世无匹的‘天罡指’!”   “地老”笑道:“别人都不会,就只你爹能使,不嫌太巧了么?蠢才,咱们练武的人,只求是用真实本领去对人,纵然过了点分,别人只能说歹毒一点,何况‘挖肉医疮’这等功夫,还远不如你爹的天罡指歹毒!”   宗钟只觉脸上热辣辣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地老”不再多言,解开宗钟身上的绳索,让他穿好衣服,领他到外面一株大树前面,把那“挖肉医疮”的心法、手式,以及如何使力,如可导引等等奥秘,不惮其烦他讲解给他听,并用手示范,对那大树徐徐发了一掌,道:“你试着用手去推推那大树看看!”   这时天已大亮,宗钟使了七八成真力,双手往树身一推,大树竟应推外倒,大惊道:“这树怎地这般不牢!”再看折断之处,却又参差不齐,而且幅度竟达两尺以上!   “地老”微微笑道:“这便是‘挖肉医疮’功夫的一例!”   宗钟不禁骇然,但随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昨天怎么没挖我的肉,医你的疮呢?”   “地老”早在对掌之后,便曾想到这一问题,便道:“我想那是因为你服用过三目螭蛙的血,和那霹雳八掌运用内力的特异之故,决不是你爹事前便知道几年后的今天,会遇上我使这等功夫的人!”   宗钟一想,果然使霹雳八掌和发劈空掌力所用的内功心法不同,因道:“你说得对!施展霹雳八掌时,用的全是两头功夫。”   “地老”笑了笑,随即指定另外一株树说道:“你就照我口授的奥秘慢慢演练,我还得去帮忙老和尚寻藤蔓去。”说完径去。   于是,宗钟专心一意,一掌再一掌地对大树苦练起。   不过三天工夫,那边“地老”和尘玄禅师已斩了遍地的藤葛,再经一根一根牢牢地结扎起来,然后以一端系在“小黄”的腰上,“地老”把那早已觅妥的三根绝长的原始老竹,硬生生用力将它们扳子,对小黄说明它此去的方向和应做的事,再教它牢牢抱住竹梢,等老竹弯到了适度部位,猛一松手,那老竹突然失去了压力,顿时恢复它原来竖立的恣态。   只因这是一股猛力,去势极快极快,那小黄就借这老竹一弹之力,弹到半山,猿猴最长于攀登,小黄便携带着这根长的藤索,爬到山顶,解下腰际藤索,牢牢系在山顶,然后沿着藤索落到下面好让宗钟攀援登山。   尘玄禅师赞道:“这石壁平滑如镜,手足无可攀援,尤其靠地面的三数十丈,更是内凹进去,若非尊驾想起这个利用竹梢的弹力的方法,如何能够上去。”   “地老”微微笑道:“尘玄掌门且休赞誉,设非有个小黄,你我也只能望壁兴叹!”原来就在这三日之中,他已闻知老和尚便是当今少林的掌门人,想起壮年时节对微静禅师的无理取闹,颇多歉愧,对老和尚不觉礼遇起来。   尘玄禅师暗自为宗钟担忧不已,说道:“但愿宗钟能够即时学成才好!”   “地老”笑道:“即时学成是办不到,若只学会,三天已尽够了。”   尘玄禅师听说过宗钟那霹雳八掌的经过,知他赋性愚鲁,可又不便明说,当时也只好唯唯诺诺。   中午时分,小黄已攀援下来,两人一兽,便立刻回转洞口。   远远望去,宗钟仍在那儿一掌复一掌地缓缓往那大树打去。两人一兽走到他身前,兀自未觉。   “地老”心中甚喜,叫道:“宗钟,该歇一会儿了!”   宗钟闻叫停手回头,两人但见他面如白纸,喘息不定,分明是辛劳过度。   “地老”试着用手向树身一推,那大树不过略略晃了一晃,“地老”知道大树之所以晃动,纯是他的力道使然,不是使的挖肉医疮功夫,不禁勃然怒道:“你怎地这般懒惰?我走了你一直就歇息着!”他越说越有气,顺手赏了宗钟一记耳光。   一声脆响,宗钟脸上即现出几道红色伤痕。宗钟轻轻抚摸着脸上伤痕,尴尬地道:“我没有懒,这三天来,我一直没吃饭没睡觉啊!”   “地老”忽觉自己过分了,反而安慰他道:“那就一定是你还没领悟到,不然,哪有三天昼夜还不能使树身受损的?你先歇息歇息,我等会再从头告诉你,看着你慢慢地练。”   尘玄禅师从旁对“地老”说道:“他比较笨拙一点,尊驾如肯不惮烦恼,予以耳提面命,不过时期久一点,我想他能学会的。”   次日,“地老”当真从头说起,并且耐着性子,指点他慢慢一掌一掌地打,时间一长,居然也有点收获。   光阴易逝,转眼过了二十多天,“地老”见他进展虽慢,但每一细节,都能按步就班,脚踏实地施展,不禁十分欣慰。向宗钟含笑说道:“你目前可以说是完全领悟到这种功夫的奥秘,只是火候尚差远,好在时限甚长,你可以实地去体验,明天就准备出山吧!”   说完,又取出一枚白金指环交给宗钟,郑重叮咛道:“这不算什么宝物,却跟我数十年,凭这枚指环便可依据线索寻访‘天荒’恶贼。记住!除非是我命你寻访的人,可以道出我的现况而外,不准对任何人泄露!”接着又告诉他好几条寻访的线索。   宗钟恭身领命,一一牢记心中。   当天夜里尘玄禅师又秘密问宗钟:“你打算去哪里寻找‘万象宝录’?可知道它的去处?”   宗钟立刻答道:“我打算去‘石楼分舵’去找。”   “为什么不去吕梁山而去石楼山?”   “熊开腾临死,不是说过‘书在园里’么?我想这园子,多半是在他居住过的石楼山中,因为我的‘万象宝录’是在那时遗失的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听谁说的?”尘玄禅师十分惊奇地问。   “你和他们……”忽又改变话题,急急问道:“哦!那天你逼问的那位老婆婆是谁?你把她怎么样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她就是‘铁甲婆婆’啊!我事后看出她是在支吾我,不肯说出你藏身的地点,一怒之下,将她打伤没管她了。那时候,你究竟躲在什么地方的?”   “就是她把我和英儿安置在附近树林中的啊!”宗钟回忆当时情景,说道:“我们躲在暗处亲见穷家帮的人打死兄弟会的人,又见熊开腾和甘草姑娘先说出……”   尘玄禅师十分不解,问道:“铁甲婆婆既然宁可自身受伤,而不肯把近在咫习的你们的藏身之处说出来,为什么你们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宗钟茫然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尘玄禅师感叹了一会,又叮咛道:“你可持此信去嵩山,面见敝派三位前辈长老,请他们按以前的书信行事。至于我目前的处境,也就不必说出了。”   翌晨,宗钟在两人一兽的陪同下,手攀藤索,脚登石壁,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石壁的下半段,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直过了半晌,才找着壁间斜生出去的树枝,舒展一下用力过度的四肢,这时俯望下面,地上的“地老”和尘玄禅师,不过只是两个黑点,那只小猿猴,连黑点也见不着了。   一路歇歇爬爬,直到日落西山,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的真力,好不容易才爬上顶峰,来到红花谷的南面顶端。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就地坐下,调息养神。   片刻之后,便觉真气遍行周身,疲劳尽失,四肢百骸,舒畅无比。霍地立起身来,将那藤索系在一处隐僻处所,并牢记四周景物,以便回来时利用。   借着夕阳余晖,俯瞰红花谷底,但见遍谷红花,满坑满谷,宗如仪和钟克扬的坟墓,也隐隐在望。   宗钟遥向两人坟墓叩了头,起身想道:“我与红花谷倒是结了不解之缘,每次来到了这里,总有一番不平凡的遭遇……”   怅惘良久,天上已闪现几颗星星,月儿,仍自藏在山的另一边没有出来。   略略辨了一下方位,便向北面疾行下山。   他已拟好进行步骤,下得山来,一径向吕梁山中进发。   太白山与吕梁山,一在西南,一在东北,前者属陕西,后者属山西,两山相距,不过千多里路,几天行来,不觉便已到达吕梁山下。   他以前确曾上过一次吕梁山,而且登堂入室,但那次一进一出,都是被人点了昏穴的,因此这次虽是二度登山,仍然陌生得很。   这时正当“金光教”开教后的半个月后,进进出出的江湖人物仍然不少,宗钟略—询问,便已获知登山的路程,同时也获悉金光教业正式开过教了。  他来到金光教的山门,向接待的教徒自报姓名,并说明要见教主,教徒一听,登寸殷勤接待,并赶快命人入内通禀。   少刻,一个三十多岁,身削单瘦的人来到接待处,自称姓庄名天来,是鹤寿堂下的一名香主,奉甘堂主之命,前来恭迎佳宾。   宗钟不惯说客套话,笨拙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入山。   庄天来倒颇健谈,一路之上,总是问长问短,宗钟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突然庄天来问道:“听说你前番来过一趟吕梁山,那时你的武功已废,现在已恢复了吗?”   宗钟道:“嗯,现在恢复了。”   “那一定比以前更进步了吧?”   这时经过一座庞大的花园,宗钟看见花园门边,悬了个木牌,上写:“花园禁地,宾客止步”的字样,心中不禁大大—动,忖道:“大概‘万象宝录’就在这园里,待会不妨试探试探。”   庄天来看到宗钟在留意那块木牌,却只作未见,嘴里故意拿话来引开他的注意力,道:“你来面见本教教主,准是有要紧的事吧?”   宗钟蓦然醒悟,口中连声答应不迭。   庄天来又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对我说说么?”   宗钟道:“不行,带信的人说过,除了你们教主,对任何人不准说!”   “然则这带信的人是谁,总该可以说出来吧?”庄天来一直逼问着他。   “也不行!”宗钟对他道:“我对你只能说要面见你们教主,至于什么事问你们教主好了。”   庄天来一翘拇指,笑道:“你当真够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见咱们二先生吧!”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一座大厅面前,庄天来嘱宗钟在厅外稍候,然后入内通报。   少歇,里面一声:“有请。”是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   宗钟听出这正是甘草的声音,大步走进客厅,但见甘草昂然坐在大厅一列座椅的中央,见宗钟进来,并不站起,只微微一欠身,笑说一声:“宗兄弟,久违了!”   宗钟拱手齐眉,说道:“久违了,贵教教主今在何处?”   甘草笑道:“你一定非面见敝教主么?”   “嗯!”   “那好!”甘笑道:“本教主外出公干,本人奉命暂时掌理全教教务,有什么事情对我说也是一样。”   “不!不!我不是为教中的事来的!我要找的是你们教主本人!”   “那更好!他是我师父,你大概总可以说了?”   “不行,除非是见到你师父,我才会说。”宗钟板起脸说。   甘草身后,这时忽然有人厉声说道:“小子莫要不受抬举!论公,咱们二先生是本教的鹤寿堂主,目前并暂理教务;论私,是咱们教主的亲传弟子。金光教的规矩,事情没作个交代,来得便去不得!”   宗钟朝此人一打量,只见他面如锅底,身长一丈出头,浓眉大眼,短髭覆面,站在那儿犹如半截黑塔,端的威猛已极。听他出言无礼,勃然大怒,但一念到此行任务,不觉又强自抑住,转向甘草说道:“我跟你讲话,他能插嘴么?”   甘草脸上微微一红,回头叱道:“宗兄弟乃是求见本教教主的贵宾,你岂可这般无礼?这儿没你的事,快退下去!”   黑汉狠狠瞪了宗钟几眼,悻悻退出客厅。   甘草谢罪道:“此人是本教的一名香主,说话憨直了一些,宗兄弟莫怪。”   宗钟反倒不好意思,连说:“哪里哪里。”殊不知这话颇有语病,他尚不自知。   甘草噗哧笑了一笑,宗钟回味过来,更是尴尬不已。甘草笑问道:“宗兄弟此次哪里来?可有人知道?”   宗钟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不能对你说。既然你师父不在,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忽然又想起归期,再又问道:“你师父到哪里去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甘草顿了顿,正色说道:“两三天就可以回来了!我看你还是……”她把话拉得长长的,不肯一口气说出来。   宗钟心中猛动:“我如果能留下,就好察看那花园了!”于是忙接口说道:“那我就等他回来好了,我能在你们山上住么?”   甘草笑道:“本教最爱结纳江湖朋友,欢迎尚且不暇,岂有拒绝的道理?”立即吩咐庄天来说:“领这位贵客去‘小憩斋’歇息吧!”   “小憩斋”是座占地不大的精舍,在大花园和大客厅之间。精舍中一厅两房,前面有座小小花园,后面临近小山,厅中陈设雅致,室内几净窗明,宗钟看罢想道:“这里距离先前那座花园既近,一路更多掩避之处,简直是太巧了,太好了!”   庄天来叫来一名小僮,吩咐道:“这位宗小侠乃是本教贵宾,务要小心伺候。”   小僮傻笑着应了,庄天来告辞退出。   宗钟急欲知道他娘的安危,也急想会见甘泉,便试探地问道:“你们山上还有一位叫甘泉的姑娘呢?她眼下可好?”   那小僮状甚愚笨,倚门傻笑道:“好。”   “她如今在哪里?”   “关起来了。”   “被谁关起来的?”宗钟不禁十分惊震,问道:“关在哪里的?”   小僮只是傻笑摇头。宗钟并没死心,又问:“你能偷偷带我去见她么?”   小僮仍然一味傻笑摇头。   宗钟再要问时,厅外响起了一阵沉重脚步声音,随即越来越响,登堂了,入室了。   来人低头进了房,立即先喝叱小僮出去。   宗钟抬头见是先前在大厅之上,出言无理的魁梧黑汉,又见他脸上隐伏杀机,忙站起身子暗中戒备着问道:“你来干什么?”   黑汉浓眉双皱,恶声道:“老子也是堂堂一名香主,因为你这小子,害老子受到斥责,你小子有种,咱们便好好打一场,生死由命,谁也不要声张!”   宗钟心中暗怒,同时也急想试一试新学成的“挖肉医疮”的功夫,究竟学到了几成?当下立即说道:“打就打,谁怕你来!”   那小僮吓得脸上变色,连连摇动双手,求道:“裘香主,客人,你们都不能打,打不得的呀!”声音差点就哭了。   姓裘的香主没理睬小僮的央求,说道:“好!咱们到前面园子里打去!”一说完,低头出了房门,又低头出了客厅。  宗钟见对方比他要高出一个人头,想着此人的蛮力定然不小,便琢磨应该如何打法。   两人来到园子里,裘香主往上首一站。   “我是主,你是客,动手吧!”   宗钟也不客气,暗自用了九成真力,口里刚说一声:“得罪了!”一招“车前马后”,立即向对方打去!   裘香主不避不让,右臂一抬一伸,硬生生接了一掌!   两股强大掌风一经交接,顿时激出一声闷响,响声中,各人的身子都摇晃不定。宗钟暗赞道:“此人功力果然不凡,我若施用‘挖肉医疮’功夫,看来还非得使出全力不可!”   忖念中,一掌挟有“挖肉医疮”功夫的劈空掌,已聚足十二成功力向对方劈到!   便在这时,那小僮迫出来哭叫道:“我要告诉二先生去!”哭着叫着,飞一般地跑了。   裘香主可无暇理会这些,一见宗钟的掌力挟着劲风袭到,哪肯示弱,把那周身早巳凝聚的真力,运行到右臂之上,硬接一掌!   但觉自己的掌风,一经与宗钟的劲力接触,立刻感到有股不可思议的压力,因势利导,自己的内力,也由不得源源发出抗衡!   这虽只一触之瞬,双方的感应可截然不同:裘香主但觉一掌之交,比对了三五掌还要吃力;宗钟则不独没有耗损内力,似乎还略有增补。不禁心头狂喜:“挖肉医疮”功夫之妙,端的匪夷所思!   奇的是双方虽见厉害,两人的身子全都安若磐石,摇也没摇晃一下。   宗钟一阵狂喜之下,胆气大壮,喝声:“你再接我一掌试试!”   随着喝声,又打出一掌劈空掌力!   裘香主骑在虎背,欲下不能,只好提真力,奋力再接一掌!   一切与前无两,裘香主只觉对方这一掌的压力比前番更大更重,而自己源源涌出的内力也较前番越快越长,正如黄河决口,有不可遏止之势!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宗钟弄的什么玄虚!   宗钟心里有数,第二掌才罢,紧接着挟有“挖肉医疮”功夫的第三次劈空掌力,又已出手!   裘香主的内力,原只稍逊宗钟半筹,但经过这一消一长,实力陡见强弱,裘香主发出的这一掌,已是外强中干了!   宗钟停手说道:“你还打不打了?”   裘香主的眼里,突然射出两道无比怨毒的眼色,狠狠瞅住宗钟,嘴唇也在微微蠕动着,但没等他说出声来,门外陡然掠来一道绿影,宗钟不自主地低叫一声:“哦!二先生”   她勉强笑了笑,马上回头吩咐:“绿玉,把裘大勇先押去刑房,等我亲自发落!像这般不听号令,擅敢开罪本教贵宾,那还了得!”   宗钟反倒过意不去,低低说道:“二先生别处罚他,这事我原也有不是的地方!”   甘草粉面含嗔,摆手道:“这是本教教规,宗兄弟别理会这事。”   此刻门外已走进一个十六七岁,使女打扮的丫头,她狠狠地瞪了宗钟一眼,走到裘香主面前悄声问道:“裘香主,你没受伤吧?”  裘大勇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忽地进出一句话来:“没有!”   宗钟看得出,裘大勇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非常痛苦,但他不便道破,只有埋在心里。   绿玉丫头领着裘大勇走后,甘草顿时换了一副笑靥,问道:“你们如何会起手来的?”   宗钟尴尬着脸,照实情说了,甘草笑道:“那是他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啊!”   宗钟心头一震!她怎么知道的?因道:“他也没吃什么亏啊!”   甘草妩媚一笑,说道:“你何必谦虚,刚才他流露出来的眼神,不全都表明了么?”心中呵在暗骂:“裘大勇吃你的亏吃得不小哩,你还隐瞒个什么!”   宗钟脸色微微一红,没再作声。   甘草也不追问,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便自离去。   宗钟想道:“看来金光教的教规还是很严的嘛!”   二更时分,下弦月仍然躲在东山背后,天上只有满天的繁星,闪出暗暗的光,照映在大地上。   宗钟躺在床上,耳听万籁俱寂,正是夜探“怡园”的好时辰,轻轻托开窗扉,绕到小僮卧室门边,只听到里面鼾声均匀,便遮掩着来到“怡园”外面。   四顾无人,也没动静,倏即翻身越入园内。   举目一望,星光之下,但见园子大得出奇,花木满园,还有好几处亭台水榭,景色端的幽美。心想:“这偌大一座花园,教我从哪里找起?也罢。我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今晚先且找东边这个角落吧!”   于是,他不惮烦劳,耐心地一一搜寻,小至花盆、树孔、松土……都不放松。   就这样仔细地搜寻了近一个时辰,却是毫无发现,他一点也不气馁、不灰心,依然耐着性子继续搜寻下去。   这些时间里,经常听到一批批巡守的人往来巡视,宗钟都机警地适时躲开了。   便在这时,耳际忽然听到一种与前几次都不相同的轻微脚步声,向他潜身之处慢慢走拢——   宗钟吃了一惊,随即停止搜寻,隐在一座假山背后窥着。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点起脚尖,一步一张望,慢慢走来。   走到宗钟刚才搜寻的地方,似乎因为宗钟的突然不见而感到惊讶,张望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双手在唇边圈成喇叭形,悄声唤道:“宗相公!宗相公!”那种既怕宗钟听不到,而又唯恐外人听到的焦灼神情,下弦月光之下,只得宗钟越发不忍,但因不知她究竟是谁,未免取决不定。   小丫环又叫道:“宗相公,你藏起来干什么嘛?”声音比前番更小,而焦急之情,则犹过之。   宗钟不再犹豫,从假山后面现出身来。   小丫环略一端详,认出是宗钟,脸上立露喜色,连连以手示意,叫他跟她前去。   一前一后,弯弯折折地走着,谁也不出一语,一直到离“怡园”很远很远的一丛杂草深处,小丫环才停不走,悄声道:“我叫素玉,是泉姑娘打发我来的。”   宗钟狂喜之下,急急问道:“泉姑娘不是被禁闭起来了么?如今放出来了?”   “没有!我家姑娘对我说,教我转告你。‘怡园’里面巡守的人很多,‘万象宝录’并不一定就在里面,要你赶快死了这条心算了。还有,你还想面见教主,究竟为了什么事情,两位教主都不好说话,若是一言不合,你便没有命在,我家姑娘打从知道这事之后,便坐立不安,冒了天大的险,才要我特别关照你。你……”   宗钟已忍不住截住说问道:“她在哪里,我能见她一面么?”   小丫环立时说道:“那怎成?我们二先生就因她对你……对你好,不肯嫁给大先生,才囚禁起来的。那儿守卫重重,我是她的贴身婢子,见一面也得瞅机会,你正是这件事情的阻碍人物,怎么能见得到她!好了!你我马上都得赶回去,免得被人发觉!”话一说完,立刻便要回去。   宗钟一把抓住她,关切地问道:“她性命不要紧么?”   “如果执意不从,便很难说!”她边走边说,忽又猛一跺脚站定说道:“看我懵里懵懂,几乎忘了正事!我家姑娘还说了,你要面见教主,事情定不寻常,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家姑娘替你琢磨一下,能说则说,万一不能说时,再作别的打算,在教主没回来之前,你是安全的。明晚这时候,你在房里听我的回信。”   宗钟见泉姑娘这般关怀自己,眼前不觉幻出她那一副多愁善感的倩影玉貌,心中大是激动,早把“地老”谆谆叮咛之言忘得一干二净。闻言立时把“地老”之托,寻访“天荒”,只因“天荒”行踪不明,目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整个江湖就只两个人,他们教主便是其中的一个,所以他来问问他的。   小丫环听了,脸上现出失望之色,浅浅道:“我只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原来却只为这个。好了,你明晚候我的回信吧!”说完,自顾先行离去。   宗钟悄悄回到房里,已近三更,行了回功,觉得微有热意,起身拿起木架上挂着的面巾,准备擦把脸,触手处,面巾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转一看,赫然是张写满了蝇字的白纸,吃了一惊,忙点着灯火,看了一遍,心中大是惊疑:“究竟是那素玉小丫环说的是真的?还是这纸上写的是真呢?……可惜英儿没在一起,不然,她一看就知道谁真谁假了!”   原来那纸上写着:“你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之中,花园中有无万象宝录,只是个迷,纵然你侥幸到手,金光教也必倾全力捕你,教主归期不定,所谓三两天乃是托词,必有阴谋。   “泉姑娘已于中秋前夕,由我和她相救你娘出险,生命无虞,泉姑娘也乘机远逃深山,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囚禁云者,诓你的。”   “你来面见教主,定有要事。据悉,二先生已命人借泉姑娘之名,动以儿女情愫,刺探你此行目的,好相机对付,你朝时说出真象,夕时便可能遭遇意外,千万不可中她诡计!   “看后即时焚毁。”   上下款均无称呼,也无标志月日。   宗钟发了会怔,就火上烧了,灭过灯,躺在床上反复思忖。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羁绊香闺     朦胧中,忽觉有人侵入客厅。宗钟一惊而醒,才坐起来,甘草已在房门外面叫道:“起来!宗兄弟。”声音冷峻,远不似白天那般温柔悦耳。   宗钟暗加戒备,昂然起身开门,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么?”说时,已大步出房,在客厅中和甘草对面站定。   甘草脸上漠无表情,冷冷说道:“你此番来吕梁山,真是为着要见本教教主么?”   宗钟此刻已隐约听到“小憩斋”四周都有脚步之声,料到纸上写的话兑现了,想不到这般快法。事情既已临头,怕也无济于事,遂大声说道:“自然是有事才来见你们教主。”   “恐怕只是拿见教主做幌子吧?哼!你怕我还不知道呀!”   “………”一语道破宗钟心事,宗钟没法答腔。   “你知道就在你住的‘小憩斋’左邻,便有一座‘怡园’么?”   “我知道!”   “那园子门前贴了一张公告,你该见到了吧?”   “见到了!你打算怎么?”宗钟显然有了怒意。   “不知那上面写些什么?”   “那上面写着不让外人进去,可是我昨夜偏进去了,你怎么样?”词意虽然强硬,可掩不住他内心的愧歉之情。   “你进园子里去干什么?”   “找‘万象宝录’!”   甘草突然粉脸一沉,喝道:“那是本教的重宝,你狗胆不小,居然敢起觊觎之心!简直是……”   喝声未完,宗钟立刻怒辩道:“你胡说!那‘万象宝录”原本就是我的!”   甘草没理睬他,依然继续喝道:“……老虎嘴里拔牙,犯了本教的教规,本待立刻处死,姑念外方宾客,先囚起来,等教主回山再行发落!”   宗钟情知事情已经发作,决难善罢,对方既然口不提“地老”访问大事,也落得不先提起,只冷笑道:“我又不是你们金光教的人,犯你们什么教规!”   甘草叱道:“小贼还敢强嘴!让本掌主亲手收拾你!”   “一个打一个,我便未必怕你!”   甘草满脸生嗔,正待出手,突然墙外越进一人,大叫道:“杀鸡焉用牛刀,待小的收拾这小子!”   这时下弦月已初初升起,宗钟打量来人,淡月之下,只见来人竟是日间被他用“挖肉医疮”功夫将其内力吸收殆尽的裘大勇,不禁骇然而惊:“世上竟有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内力的神奇功夫?”于是大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如今退到一边,我不伤害你。”   “你不伤害裘老子,裘老子可要你的小命哩!”喝声一了,立即欺近宗钟身子,拳脚齐施,不让宗钟远窜,唰唰唰,接连攻出六拳,踢出三腿!   宗钟多次和人交手,大都保持相当距离,像这般贴身近战,却是从没有过的事,被他这一阵子快攻,只感应付不暇,五拳之中,已吃对方打中一拳,虽然这一拳避开了主力,却也火辣辣地生痛不已!   急怒之下,当姓裘的第六拳攻来时,便不再避,反而顺理成章,就势打出一招“车前马后”!   他这招一经使出,对方猝不及防,登时连连跄踉倒退,几乎拿桩不稳!   他每次使用霹雳八掌,都与对方有个三五步的距离,并没想到这种掌法既能当掌远使,也能当拳近战。此刻一见对方败退,不禁心头狂喜,退了一步,挥手道:“你打了我一拳,我打了你一掌,彼此算是拉平,你退下去吧!”   来人怒道:“我那兄弟几十年的功力呢?难道就此白耗费了不成?”   宗钟之才恍然明白,原来对方乃是裘大勇的兄长,难怪长得一模一样,连举动和声音都分不出来。   此人确是裘大勇的孪生兄长裘大智,他越想越有气,乘宗钟发怔之际,霍地举掌击来。掌未打实,劲风先至,内力并不比他兄弟逊色。   宗钟无暇思忖,信手拍出一掌,但因他近日来脑子里面昼夜都在念着“挖肉医疮”的功夫,便此刻信手一拍,也自然而然地挟有这等独特的力道了。   两团掌力方一接触,立见裘大智皱眉切齿,其状苦不堪言。   甘草心中有数,连忙向外高声叫道:“来人!准备‘排阵’拒敌!”   话声刚歇,花园四周的矮墙上面,登时出现数十道人影,纷纷跃进园来,不待吩咐,立即列成一排一排的队形,重叠地站在不远处,人人虎视眈眈,摆出跃跃欲试的凶狠模样。宗钟见了,心中却也不无怯意。寻思道:“这里一共七排,每排七人,只不知这七七四十九人,是一排一排的上还是整个一齐上?”   由于敌众我寡,又不禁想起他爹爹宗如仪生前在九连山中,瞬间力毙十多名好手的情景来,暗暗叹道:“可惜我没练到爹爹那等地步,不然,只消顺着指头点去,一个指头一个,连五十下也……”   突然!一声“冲”地喝叫声,把宗钟从幻觉中惊醒,抬眼看时,一排七人,已手牵手迎面冲到面前!   宗钟一见大惊,正不知如何应付,突见这一排七人的两端包抄过来,首尾两人,一发左掌,一发右掌,同时向宗钟胸前打倒!   宗钟毫不犹豫,立时分别拍出两掌,自然,这两掌是含有“挖肉医疮”的独特功夫的。但煞是作怪,这两掌拍出,非但不如前两次般得心应手,身子反而被震得连连摇晃,几乎立脚不稳!   他猛地想起“地老”的话来:“若是对方的功力超过了你,则此种功力,功效全废!”照此而论,这两侧的两人,功力竟都不弱了!   那首尾两人一见得手,互作暗示,倏又同时各自打来一掌,威力似乎较前更大!   宗钟不敢再用这种功夫了,“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转乾坤”,向两侧分别打去!   这是他娴熟的一招,并且用了十成力道,威势却也了得,但以之对付这两掌,虽不逊弱,却也占不到上风!   话休烦絮,双方接对了六掌,宗钟这六掌之中,后面的四掌,全已使足十二成力道,但对方恰似一重强有力的弹簧,他十成力道,或十二成力道都好,对对方而言,好像无关轻重!   这下他可急了,忖道:“如果长此下去,便只这一排七人,就要将我活活累死了,我何不先行逃走,等见了‘卜二’夫妇再说!”   想到逃,不觉偷偷瞥了四周一眼,只见甘草远远站在一旁,玉面含笑,状至悠闲,裘大智则坐在她身旁调息养神,此外便再见不到旁人。   这只是眨眼间事。   那一排七人毫不放松,尽自一掌接一掌地连续打来,宗钟则边打边退,眼看退到可以一跃及墙的地方,霍地返身越墙循走。   耳听园子里面发了声喊,随即听到步履杂沓之声响.知是他们连袂赶来,瞥眼四望,幸好别无人马埋伏,只顾向前极力奔去。   路过“怡园”,本待穿园而过,比较迅捷,又想到怡园巡守的人甚多,不要被他们发现了,便绕园疾行,顷刻已越过这座神秘的花园。   再跑片刻,正疾驰问,突然一座石碑背后,有人露头高叫道:“宗钟在这里!宗……”   喊声没完,宗钟已抢到这人身前,“天罡指”一指取了他的性命。   就因这声喊叫,四周也相继呼应,顿时喊声四起,甘草更是在后面频频喝问宗钟的去向,吓得宗钟如丧家之犬,没命飞奔。   他轻功不弱,狂奔了—程,后面甘草的声音已渐渐消逝,但四下的喊声仍此起彼落,宗钟虽不畏怯他们,却有点畏怯七人合组的排阵,因此每逢有人发喊,便改道奔行,渐渐地,看到道左的那一大片树林了。暗自喜道:“若能安然越过这丛茂林,便可说是脱离金光教的围捕了!”于是放慢脚步,鹭伏鹤行,遮遮掩掩,轻手轻脚,远远绕着树林边缘,向山下走去。   “宗钟跑到这儿来了!”这声音发自路边的一株大树上面。   宗钟待要上树杀死他,忽听甘草在后面大声追问,不敢停留,改向右面奔驰。   不过驰去不远,树上又有人喝叫,而甘草也循声从后面赶来,吓得他又回往左面,挨着树林边缘行走,以备必要时隐入树林之中暂避。   便在这时,甘草已循声赶来,只问宗钟现在哪里宗钟回头望时,甘草正领着三排人向他这面走来,便隐在林边一株树后面不动。   甘草一行多人,恰似见到一般,径直走向宗钟而来。宗钟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再有一两丈,便当真会被发现,沉不住气,霍地窜进林中。   甘草发声娇喊,领着那三排人径向宗钟窜处追来,宗钟心慌,再又窜入树林深处躲藏起来。   宗钟牢牢记住方位,耳听甘草一行留在林外没走,便按着方位,向南面潜行。   林中树木或密或疏,明暗不定,他向南走了一会,忽然发觉自己又走回原来地点,心中奇道:“我怎么走回来了的?”   不想这时候林中忽然传出连声“嗤”响声,宗钟如惊弓之鸟,闻声大骇,却听甘草在林外娇笑道:“咱们走吧!老虎已经诱入樊笼,再也跑不了的了,等教主回来再说吧!”  宗钟因有走了回来的经验,不由不信甘草的话,真气一泄,立时颓然坐地。   其实,宗钟入得吕梁山后的一切一切,全是甘草一手安排——只有宗钟在面巾中发现的那张白纸,才是唯一的例外。   要知金光教罗致的好手,多如过江之鲫,何至对付一个宗钟,尚须倾力而为?这其中自有道理:一则全金光教的好手,都已秘密离山;二则甘草行事稳练,她无必胜宗钟把握,不肯贸然出手,所以才利用宗钟脆弱的情感,先套出他此行的目的;然后再命裘大智裘大勇兄弟试探宗钟的真实武功;最后并预先妥为布置,以目前留下的武功差次的几名香主,和一些功力深厚的头目之流,合并组成七排,虚张声势,其实七排之中,就数第一排有点威力,其余六排不过是徒具形式而已。   宗钟老实可欺,于是四下的喊声,她自己循迹的喝问声,无一不使宗钟堕入彀中而不自觉,终于被诱进布置颇为奇妙的树林中去,无法走得出来。   宗钟困在树林之中,明知入了对方的圈套,走出树林的机会将是绝无仅有,但仍不肯就此死心,一个劲地在里面直转。   一转再转,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转回原地来,这且不说有时并且还似乎隐隐听到冷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恼怒了!大喝道:“金光教的孬种们,咱们要么好好打上一场,用这种邪门鬼法子将我困住纵然捉住我,又算得什么英雄!”   不料得来的只是一片寂然,根本没人答腔,不觉私下忖道:“看来这林中的伏没定然相当玄奥,否则,他们如何会这么放心,外面连守望的人也不留一个?我今番除了束手被擒之外,恐怕很难有逃出去的希望了!……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对付我呢?是为了“万象宝录”么?我并没有看到“万象宝录”啊!莫非是此番泄露了代“地老”查询“天荒”的行踪对他们有什么不利,而要杀我灭口?不会吧!我不过代人问一声罢了,说不说出来但在乎他们,何致于这么严重?然则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擒住我之后将会如何对付我呢?死,我倒不在乎,如果要挫辱我,我那时只是一只等待宰杀的羔羊,便有天大本领也反抗不得,我又能怎样?”   想到折辱,脑子里立刻幻映出甘草那副阴笑的面孔,好像周身都起了疙瘩,不觉脱口叫道:“我不能这样!我决不能这样!”   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那种坚决的语气,却不是任何力量可以动摇,可以屈服的。   既然不能这样,又如何善其后呢?   于是,他心中浮出了“死”的念头,他打算尽一切力量突围,万一不能如愿,便在绝望的前一刹自行了断,免得被擒受辱。   提起死,那一些前尘往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爹爹生前对我的厚望,如今已是失望了;还有娘,从小就失掉娘,长大了又跟爹爹不和,同时也因此弄得她父女不欢。好容易我母子相认了,但曾几何时,我这做儿子的眼见便要不屈而亡,从此她又将变得孤寂无依了!……“地老”和尘玄禅师的眼巴巴盼望是白费了;英儿的一往情深;泉姑娘的酬恩以身相从,这些,无不令人感动。还有那位铁甲婆婆,为了我和英儿的安全,不惜被尘玄禅师打伤也不肯道出我当时的藏身处所,陌生之人而有这份恩情,尤其使人内疚不安!如今我这一死呀,多少人因我失望,多少人为我伤心!我……我……”   心冷绝望之余,不禁淌下几滴热泪来。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老高,但因林中枝粗叶密,偶然射进丝丝暗光,并不足以扫视全场,不过宗钟目力不弱,就这丝丝暗光,已能勉强观察出眼前五七尺以内的的景物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微的夜风,不时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越发显得冷清清的,孤寂寂的,甚而阴森森的,凄侧侧的。   宗钟踌躇林中,彷徨无策,那久已不闻的冷笑声音,突然又从左方远处传来。   宗钟闻笑大怒,正待喝骂,只听一个低微而清晰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别理他们,他们因为好久没听到你的动静而有意加以试探的。我此刻不便现身,你只听我的话,逢“松”左转,逢“柏”右转,一径向南行去,如此才有脱困的希望。”   听那声音,宗钟颇为耳熟,仿佛似曾相识,急切中无暇寻思,凝目望时,眼前便有一株柏树,于是放轻脚步,按照此人的嘱咐向右拐地去;不远处,又见路边有棵松树,遂再如言左拐。   于是,就在这么左一弯,右一拐地曲折前进着,进展相当迟缓。   也不知弯拐了几多次,冷笑的声音没有了,代之而起的却是连环的嗤嗤声响。宗钟弄不清这是什么声响,没去理会,但听先前那话声在耳边响起道:“试探你的人没听到你的反应,沉不住气,已用响箭禀报上面,说没见你的动静了,你放快点吧!”   宗钟心下甚是感激此人,果然走快了许多,但走不多远,忽然心下踌躇起来:“此人为什么要我向南走?南面不是向山里面走么?莫非这又是甘草的诡计,故意教这人骗我出去,对我下手?”疑念一生,不觉得大声问道:“喂!南面不正是向山里面走么?咱们为什么反而送羊入虎口呢?”声音中自然而然地显示疑虑之声,同时更停下身形,等候回话。   那声音急道:“该死!你大惊小怪干什么?他们眼前要对付你,不强似在外面对付你么?”话声中充满了埋怨的语气,宗钟内愧不已,于是再又左弯右拐地前进着。   才转了一个弯子,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喝道:“宗钟,你在和谁说话?”   宗钟因为刚才问这一声而被对方发现了行踪,已是十分后悔,这时如何肯再理他?仍旧默默向前。   休息之后,但闻“嗤嗤”之声连响,宗钟一惊,意味着又是暗中监视自己的人,在用响箭连络了。   果然,耳际立时响起那种低微而清晰的声音:“赶快走!有人在用响箭向甘草禀报,说你已在极南端的林中部位了,这是一个不明此中秘诀的人所不能办到的事,难说甘草便要亲身从北面赶来相阻。你得尽快走!我在林外接应你。”   宗钟想道:“原来甘草还是隐在北面,难怪这人教我向南面山里走。”瞪大一双眼睛,瞧着有“松树”、“柏树”的地方如言左弯右拐,快步奔驰。   奔行一刻,眼前突然发亮,放眼看时,原来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光亮处,正是月华在林外洒下的银光。   这一喜非同小可,再也不管它什么松树柏树了,一直对着林外光亮之处急扑过去。  说也奇怪,就这三两丈距离,穿了几下,就是走不出去,心中大骇,知道迷了道路,等要寻找原来的路,再从头走完两丈路程时,偏是寻找不到。   蓦地——   左面林中出现一人,那人一身青布长衫,头和脸也用青布包走,只露出一对滴溜溜的眼睛闪放着光芒。宗钟一惊,正待出声喝叱,只听那人低叱道: “几乎功败垂成了,还不跟我快走!”说完,转身就走。   宗钟认得这声音便是刚才三番两次指点他的声音,便放心地跟在此人的身后奔去。   宗钟暗中观察,这人不过向左面横里走几步,便已回到原来的路上,不禁大为叹服:“江湖一点奥秘,识破不值半文钱。我便硬识不透这一点点窍诀!”错眼间,两人一先一后,便已奔出树林,一路向南急驰。   这时,两人身后忽又响起几声“嗤嗤”的声音,宗钟回头望时,只见两道红色火焰冲向上空,前面那人也回头看到了,急急说道:“监视的人发现我们逃出树林,在用响箭告诉甘草他们了,快跑!越快越好!”语气十分急切,话刚出唇,已放快脚步,箭一般地向前急射,宗钟情知时机异常紧促,也展开轻功,尾随急迫。   果如蒙面人所言,一些好手,均已被甘草调集在树林北面,两人一路奔来,尚没碰到一名好手,有的,也只偶然几个二三流的货色,刚一现身阻拦,便被蒙面人收拾了。蒙面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也轻松利落,从没见对方有惨号报讯的机会,宗钟见了,十分心折,边跑边说道:“请问你是谁?我非常感激你!”   蒙面人脚不点地,也不回头,只冷冷说道:“我只是以德报德,求心之所安;又不是施恩望报,何必问我姓名!甘草的脚程,强过你许多,我看你似乎还行有余力,能再快一点么?”   宗钟闻言,顿时豪气勃发,傲然道:“你但请放快脚步,我尽量跟住就是!”   蒙面人不再答话,脚下一紧,但见他大袖飘飘,宛如行云流水,风驰电掣般,平空加快了许多。   宗钟见了,十分惊服,不敢怠慢,也不肯示弱,忙提气凝神,奋力追赶,居然也亦步亦趋,来个首尾相连。   蒙面人听声辨音,不觉大赞道:“人都道你根基的功夫稳,不料你轻功也这等高明,不过比起甘草来,你是差上一筹。”   宗钟此时已在全速奔行,更无法再快半分,闻言不敢逞强,但对眼下这人在这等快速奔驰之中,说话居然能够气定神闲,了如无事一般,这等造诣,显已到连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禁无限地敬服。脑子里在努力思索此人是谁。   奔去不远,业已登上一座小小山坡,放眼见前面百丈之处有座大山拦住出路,他认得这是金光教总舵极南端的尽头,只要翻过这座大山,便算脱离金光教的伏设了,心中十分欢悦。   刚下这座山坡,蒙面人忽然悄声急说道:“甘草已从后迫来,以你的脚程,不等到达前山半腰,便会被她追到,那时前面一拦击,你使跑不了了!目前情势,对你我俱极不利,如今只好改变计划,走得一步算一步!”说话之时,业已折向西面,挨着山坡遮掩而行。   宗钟对他已了无戒心,但不信他说甘草已经追来的话,等偷偷扭头望时,正见甘草登上山坡,极目四望,灰暗的月光之下,敌明我暗,看得清清楚楚,见蒙面人业已潜伏在前面不动,也忙依样葫芦,躲藏起来,心中对蒙面人的耳力,更是钦佩不已。   顷刻之后,山坡上跟着出现五七个人,甘草指手划脚,指挥着这几人,接着就见她当先向南面大山奔去,其余几人,除了一个仍然留在山坡之上隐伏监视外,其余几人都随甘草后面向南追去了。   宗钟离隐伏在山坡的这人,不过十多二十丈还近,冷月映照之下,只要稍一行动,不难即被此人发现。眼见甘草一行几人,已渐渐抵达到前面山脚,如果搜寻自己不着,势必即刻回转这边来,自己此时偏又移动不得,心急如焚,回头瞥那蒙面人时,蒙面人竞又无声无息地突然不知去向。   这一惊恰似船行大海失了舵,举目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正不知如何才好,陡听蒙面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甘草他们回来了,你脚程慢,赶快沿着山坡向北面先行,我随后就赶来。”   蒙面人几番对他讲话,使的都是上乘内功的“传音入密”功夫,耳际能听到低微而清晰的声音,无法辨出声源所在。所以他不须察看蒙面人的出处。立刻起身飞奔,但对山坡上暗中监视的那人却不无顾忌,临拔脚之时,忍不往掉头张望了一眼,煞是作怪,瞬息间,山坡上那人也踪迹不见。   他又惊又喜,却无暇寻思究竟,依言沿着山坡,找着一处隐秘的地方,越过这座山坡,登高一望,四下无人,脚底下陡然加紧,再往北面回奔。   正急驰间,突见一个黑影,就在身边不远处错身掠过前面,忙停步定眼看时,正是那个蒙面人!他身法之快,犹如一道轻烟,滚滚而驰,眨眼工夫,便自在一座红墙鸳瓦的房舍角落中消逝不见。心中奇道:“刚才此人莫非不是他?怎么错身而过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跑到房子里去了?”   不敢即时追人,只赶到房舍近处搜巡着。   突然间,矮墙上伸出一个头来,把宗钟吓了一跳,再一看时,那人已露出半个身子,连连向他招手,教他从速入内。   宗钟凝目细注,确已认出这人就是蒙面人,立即飞墙进入里面,随在蒙面人身后,登堂入室。   蒙面人对此间形势似乎顶熟,一路毫不犹豫,也不见有人出入,在穿过一座小小花园之后,又进入一间客厅。   宗钟一眼看到这间客厅的布置,不觉愣了一下,略一寻思,顿时记起这间客厅确曾来过,那便是几月以前,被已死的阴魂客吴常点昏后,带来会见二先生甘草的所在!心说:“怎么反而往老虎嘴里跑?”心有顾忌,不禁脱口问道:“喂!这儿不是甘草起居的地方么?怎么……”   话没说完,蒙面人已回转身子截住说道:“甘草回到山坡,一见那人尸体,必会派人四下搜寻,这附近已无藏身之处,只好暂时领你来这里避一避。你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反倒越安全么?”   宗钟这才恍然,山坡上那人,原来是被蒙面人暗中收拾过了,只因此行太以冒险,仍然忍不住问道:“甘草回来了又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蒙面人下面的“计”宇还未出口,忽又急忙改口消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快进房去!”   也不理宗钟同不同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直往左面一间屋子里闯去。房中红烛高照,宗钟一瞥之下,这时里面房中也正迎面走来两人,行色匆匆,不在自己之下,不觉猛吃一惊,霍地止步不前。   蒙面人低叱一声“走”,促住他的手臂,死活往铺上直按。   却是作怪,里面那两人,也有一人捉住另外一人往床上硬拖,等瞥眼看清里面被拖的面貌酷似自己,这才猛然觉出,原来房对面正立着一面落地的大穿衣镜,自己忽忙间所见到的两人,乃是蒙面人和自己!不禁哑然失笑道:“唉!我真是少见多怪了!”   喃喃话声之中,已被蒙面人按倒床上。   床上罗帐高悬,绣被鸳枕,阵阵似兰似麝的幽香直扑鼻孔。宗钟心中发慌,想道:“这分明是女人的床铺嘛!我如何能够胡乱躺下?将来传扬出去,便洗尽西江之水,也难洗刷清白!”待要挣扎起身,陡地罗帐急合,吃了一惊,又听“咔”地一声,床板突然急剧下坠。坠势去得极快极快,根本不容他有攀援时机。   幸得稍坠即止,瞥眼望时,亮光之下,见自己正处身一间香闺之中,陈设之华丽,似乎不在上面那间房间之下。   这突乎其来的变化,直把宗钟惊得呆了,定了定神,寻思道:“这算什么呢?那蒙面人怎么会对此间的情形这般熟悉?莫非竟是引我中计的?唉!世间上的好人和坏人,我硬是没法子弄清楚了。”   便在此刻,上面忽然传来急骤脚步声音,声音虽急,却甚轻微,而且还是两人,看来这两人都是一流高手,但听其中一人边走边说道:“……看到他么?”赫赫然是甘草的声音。   又听另一个女人说道:“看到了的,不过是两个人,不止他一个人。”   宗钟一听这腔调,极像那个蒙面人,但蒙面人是男人声音,此人则是女人声音,这些令他无法思议的事,又使他陷入迷惘中了。但听甘草因惑地问道:“真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宗钟了,但不知另一人是谁?你见他是个什么模样儿?”   那似熟实生的女人声音说道:“他两人身法都极其快捷,另外那人一身青衣,脸上似乎还罩了一道布幕,我见他俩人武功不弱,躲在门口不敢现身,眼见他领着宗钟经过这儿,直向北面飞跑去了,不过我可以断言,那人定然是你二先生认识的人。”   甘草问道:“何以见得?”   那女人道:“这道理很明显,他若不怕被发现,头上包着布幕干什么!”   甘草冷哼一声,道:“不论他是生人熟人,他和宗钟都休想轻易逃出吕梁山去。”   那女人似卖弄,也似奉承,笑道:“是不是用了那话儿了?”   甘草没作声,重重地哼了一声代替回答。   宗钟想道:“‘那话儿’是什么?大概都是极厉害的东西!”   那女人淡淡笑道:“其实嘛!像他宗钟这点点能耐,咱们金光教门角落里随便扫一个出来,也不见得就弱过他,何必这般小题大做?倒是另外那个人,得提防一些才好!”   甘草轻轻叹了一声,道:“你哪里会懂得。”   那女人压低嗓音,轻轻笑道:“别的事情,也许我不懂得,若说这趟子事么?我……我……嘻嘻嘻,我却猜得出你二先生的心事。”   甘草叱道:“胡说!我有什么心事来着?”口里虽然在叱喝,语气之中,却巴不得对方把话说出来。   那女人也似乎善于察言鉴色,当下恃宠笑道:“什么心事?还不要让她早早死,免得三心二意夜长梦多。”   一语道中心事,甘草不觉笑骂道:“哦!你先说宗钟不值一文,原来还是逗我的呀!”   那女人笑道:“二先生不提起,我怎么敢这般放肆。哦!你看她这番和大先生去九连山,结果会怎样?”   九连山正是宗钟的外公家,宗钟听得登时一震:“九连山怎么了?他们要去干什么?大先生想必定是一位不凡的人物,然则她又是谁呢?”极度关怀之下,不禁屏息凝神,侧耳细听,但听甘草幽幽说道:“她坚持着要跟大先生一齐去九连山,便是有心维护赫连表了,会能把顺天帮怎么样么?到头来还不是偃旗息鼓而回!”   那女人紧逼一句,问道:“大先生呢?他就不怕教主责怪么?”   甘草叹了一口气,道:“大先生爱她爱得发狂,禁得住她的轻语央告么?”   宗钟蓦地明白过来,心道:“泉姑娘啊!我外公一家,今番得免不幸,全仗你的赐予了!我宗钟如果能够出去,不论天涯海角,刀林剑雨,誓必要报你今天的大德的。”   那女人极为不平地愤愤说道:“我真不知大先生是双什么眼睛,你二先生哪一点不比她强。”   甘草没有作声,只轻轻吁了口长气。   宗钟想道:“甘草芙蓉其面,蛇蝎其心,却不道对大先生如此服贴,如此钟情,莫非这大先生竟也是风流种子,翩翩美少年?”   那女人转过话题,说道:“咱们教主也真够厉害的了,像这次开教大典,各家各派,以及黑白两道的人物中究竟谁加了盟,淮没加盟,行事得非常秘密,便咱们教里的人也未必全弄得清,难怪他们在疑神疑鬼,你怀疑我,你怀疑你。”   甘草不以为然地道:“可是教主和大先生、三先生他们此番去挑梁子的少林寺、顺天帮,和五台山,江湖上便知道他们三家没有加盟本教了。”   那女人笑道:“还有那些还没有挑梁子的家派,都未必加盟本教了吧?”   甘草不悦道:“这是本教的极大的机密,便我也难全知。”   宗钟暗自吃惊不小,忖道:“‘卜二’夫妇这着棋果然下得狠毒,江湖中除了上面这已经明朗化的三家派之外,其余各家派便都互相猜疑,弄不清谁加盟了金光教,没法联手对抗金光教。”   那女人自知失言,不再开口,室中暂时寂静下来。   室外忽然脚步声响,有个人跑来禀报道:“启禀二先生,据各方响箭报告,宗钟仍没出现。”   甘草一跃而起,愤然道:“天已大明,让我自己去搜查去。”又叮咛那个女人小心照应门户,然后自顾离去。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夺命重围     那女人送去甘草,又各处巡视了一会,回到房中,忽然低声说道:“宗钟,你该听到了吧?”   宗钟认得这声音正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但仍然怀疑这个女人是否就是蒙面人,不敢答腔。   那女人又道:“我又不是害你,你如何不说话了呢?刚才我和甘草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宗钟道:“我都听到了。”   那女人冷冷道:“听到就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又把许多机密消息泄露给你?”   宗钟心道:“你不说过以德报德么?这会又来问我了!”可是他没说出来,只说:“我不知道。”   那女人冷冷道:“告诉你,救你,是报当年独眼龙替我出气的恩;泄露这许多机密消息给你,是要你替我做样事情。”   宗钟一听又是代做事情,不觉皱了皱眉,问道:“替你做什么事情?我先说明白,做得了就做,做不了就不做。”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肯做就行。”   宗钟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吧!”   那女人道:“你出去之后,替我捎个口信给张介寰,就说我和他十五年的约期即届满,因我目前分身不开,还要顺延一年。”   宗钟吃了一惊,问道:“你和张教主有仇?”   那女人低喝道:“那你就别管了,你说你办得到么?”   宗钟立刻道:“只要能够出去,一定办得到的,那么你贵姓那?告诉我我好对他说呀!”   那女人忽然加强语气,郑重说道:“你只对他说十五年前的约期,他自然就知道了。我警告你,你若敢泄露我的行踪,我啥时知道,就啥时杀你。”   宗钟不服道:“假如他问起你的行踪来,我怎么说呢?”   那女不可理喻地冷冷叱道:“怎么说法是你的事,我只不准你泄露。”   宗钟心中着恼:“怎么凡是武功好的人,行事总是那么蛮不讲理。”因为急于要回转九连山探望外公和娘,便懒得争辩,忍气答应了,并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那女人顿了一顿,说道:“目前他们防范得紧,不定是三几天的事。你幸而遇上我,捡回了一条小命,又何在乎耽搁这十天八天的。”   这对宗钟简直是种莫大的侮辱,不禁激起了他的满怀怒火,倔强地大声咆吼道:“我情愿即刻死去,也不愿受你这等闲气,你马上放我出来,好歹让我斗她一斗,是死是生,你就别理会了。”   那女人闻言不怒反笑道:“好一个倔强的娃儿,我既以德报德,岂有让你去冒险?我尽快设法,你忍耐一点,候着好了。”   宗钟余怒未息,沉声问道:“要候多久?”   那女人笑道:“顶多五天吧!”   宗钟寻思道:“看她的武功成就甘草未必胜得过她,为什么反而屈居甘草之下,事事顺着甘草?”因道:“你打不过甘草么?为什么有这么多顾忌呢?”   那女人冷哼一声,忽又淡淡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见勾践还尝过夫差的大便么?我暂时委屈点又算什么!”   宗钟讶然道:“你投身金光教难道还有旁的目的?”   那女人撇开话题道:“你休息一会吧!我想法子替你弄点吃的东西来。”   第二天黄昏时候——宗钟已在地下室内藏身两天一夜。   吕梁山金光教的小型客厅中,甘草和另外一位白发婆婆正在谈论宗钟遍寻不着的事,忽然一长三短的铃声响个不停。   厅中两个听清这串铃声,同时面色骤变,甘草猛地腾身而起,伸手在厅中一张贴壁安放的椅子后面弄了一下,即听“咕噜噜”一阵连响。   响声未绝,两人已快步抢到靠厅的一间房内——甘草的卧室,触目处,卧室正中,离地面五尺高处,悬起一个吊网,网中一人蜷伏其中,整个身子被丝网裹得紧紧的。   两人一眼便认出网中,正是连日苦搜不着的宗钟!甘草不禁娇喝道:“想不到……”   才说出三个字来,猛然羞得把粉脸掉向壁间,惊叫道:“夏妈,快去叫个人来,先把他拾夺好。”   那被唤作“夏妈”的白发婆婆早就看到宗种的那副“丑相”了,闻言立即纵了过去,笑道:“婆子的孙子也比他大着哩!还怕什么!”   宗钟自感丑相毕露,羞于见人,便闭目不语,任人摆布,忽然听出这“夏妈”的声音依稀像是蒙面人的声音,忙睁眼看时,却是一张既老且丑,甚是陌生的脸,不禁大为失望道:“你……”   夏妈立刻出手如电,连丝网带宗钟的左腕脉一齐拿住,同时厉声喝道:“快着好裤子,你害得我金光教上上下下一番好找。”   宗钟迷惘地看了她两眼,见她频频以眼示意,苦着脸子道:“我站不起来!”又喃喃低语道:“不想一次大便便害我这么苦!”这话显然是说给夏妈听的。   夏妈没理会他,喝道:“站不起来就算了么?”   甘草又羞又急,面着壁子道:“夏妈!你先点住他的昏穴嘛!”   夏妈微微一顿,立刻伸手点了他的昏穴,道:“点过了,你去放下网吧!”心中则无限后悔,不料地下密室之中,仍然机关重重。   突然“嚓”地一响,连人带网猛地坠落在地,地上积水四溢,还多了一些片片的碎瓷片。   原来那供人吐痰用的盂,被宗钟当作溺器,一齐被丝网网住,这时又一道掉在地面上打破了。   就这顷刻之间,厅外已跑来好几个人,惊问警铃发响是怎么回事。甘草随意指定一人,淡淡说道:“你到房里去拾夺他去。”   那人摸头不知脑,戒备着冲进卧室,夏妈见了,吩咐道:“快把他裤子着上带出去。”   那人如言料理好了带去厅中,甘草一见宗钟,顿时羞忿难抑,挥退众人,伸手先点他左右户井穴,再点他软麻穴,然后拍开他的昏穴,面布寒霜,娇声喝道:“那带你走出树林的是谁?”  宗钟坐在地上,上半身靠住墙壁,闭目不答,夏妈一下跃在宗钟面前,厉声道:“我家二先生问你的话,你敢不说?”   宗钟暗暗叹道:“你夏妈太把我看得不成才了,眼下便是刀山剑林,我也不会供出你夏妈来的,何必这般紧张。”当下仍旧不理不睬,连眼也懒得睁开。   甘草冷喝道:“你站开,夏妈!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给他点苦头吃吃,怕他不说!”   夏妈退了一步,威胁道:“你敬酒不吃,定要吃罚酒,那就可有得你受的。”   心中可在大大埋怨:“傻瓜,你不能随便捏造一个人么!”   宗钟陡然双目张开,大声道:“我不说就是不说!”说完,又把眼睛闭起,脸上现出一副至死不屈的神色来。   二先生冷哼一声,道:“好!看是你狠,还是我狠!”大步抢到宗钟面前,纤指在宗钟前后心上连续猛捺下去。   纤指过处,陡听宗钟发出一声闷哼!哼声虽然不响,却是沉闷无比。显然,那是经过极力忍受,而仍然忍受不住时所发出来的哼声。   夏妈心里一阵难过,暗自谴责道:“都怪我害了他!”但此时此地,一个倔强到底,一个正逢盛怒,事成僵局,除了干自着急,教她又能如何?   室中变得一片寂静,只有宗钟重浊的呼吸声音在艰涩地抽送着。   就只错眼工夫,宗钟已是遍体见汗,业已结成豆大汗珠,雨一般地淌个不停;还有那呼吸也愈来愈短,愈来愈促,短促得下气接不着上气。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纵不出口讨绕,却也难免哼声不绝,但像他这等只是咬牙忍受,从不哼出一声来,可说是绝无仅有。   甘草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折,但表面上却连声冷笑不止。   夏妈掌上灯,走近宗钟身边,佯劝道:“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反正他又不在这里,你说出来有何要紧,可必自找苦吃?”   她苦苦思索,才想出这是暗示他胡乱抬出一个人来,暂时应付过去,再设法助他脱逃,用心不可谓良苦了。   宗钟听了,猛抬头睁眼,瞪住甘草厉声道:“就是甘草领我出树林的!”   夏妈大失所望,暗恨道:“你这不是自触霉头!”   甘草勃然大怒道:“姑娘要你尝尝‘百穴会师’的味道,看你说是不说。”气咻咻地站起身来,往宗钟面前走去。   这时客厅外面,忽然有人探头望了一下,夏妈乘机喝道:“外面是谁?”   甘草停步回望,门口一个短小精悍的四旬汉子,现身出来,向甘草施礼,甘草向夏妈一呶嘴,迎上去截住来人到门外去了。   瞬息回来,凑在甘草耳边悄声道:“刚才赵香主是来请示北面埋下的硝磺火药,现在要不要收起来?”她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也乘机讲给宗钟听了。   甘草毫不避讳,大声道:“一切复原,各守岗位。”她自以为宗钟听这两句话是无妨的,殊不知宗钟因为听到夏妈刚才的话,一切都了然了。   夏妈赶到门口转告了那人,回头见甘草满脸肃杀向宗钟走近,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宗钟便难逃“百穴会师”的毒刑!见宗钟虽然仍强充硬汉,事实上已萎靡不堪,便眼下的酷刑,已自力不胜支,怎能再禁得起残酷绝顶的“百穴会师”毒刑?眼看甘草已在宗钟面前站定,不紧紧张得心房突突猛跳,忖道:“我能忍心眼睁睁见宗钟吃这等绝对无法忍受的毒刑?……然则我就此废弃几月来更名改姓,易容乔妆,委屈事人的前功么?……”   在两难兼顿的情形之下,不觉犹豫起来。   这不过瞬息间事。   就当她犹豫不决的一刹那,甘草突然不声不响,出手如电,纤指陡往宗钟头顶百会穴上点去。   夏妈猝惊之下,抢救不及,猛听宗钟“啊”地一声厉号,宛似猿啼狼嗥,凄厉至极,静夜听来,尤增惊怖!   甘草望着周身抽搐,面部痉挛的宗钟,连声冷笑道:“是汉子就莫叫!”   夏妈只觉五内如焚,再也按捺不住沸腾的怒焰,力持镇定,慢慢走到甘草身后,暗以无风掌力,猛抬右臂,劈了下去。   掌已出手,陡然想起自己还不懂得解卸“百穴会师”的窍门,若将甘草一掌劈死,宗钟如何救得?   还是治住她的好。便又收回掌势,改以点穴手法,不防甘草恰在这时突然回过头来,见夏妈满面惊怖,惊问道:“你在干什么?”   夏妈一惊,随即笑道:“我被他那一叫叫得吓住了!”   甘草这才释然,倏又面浮得色道:“他若熬得过一刻时光,我便服了他了。”   夏妈心中骇然,正待不顾一切,强硬出手,厅外又传来脚步声音,先前那姓赵的香主站在门口施礼道:“赵宣威有要事通禀二先生。”   甘草命他进来,赵宣威入厅,垂手说道:“启禀二先生,适才有人回山,捎来口信,说大先生明晨回来,教主面前,请二先生代为先行禀报。”   甘草一惊,心说:“果然没杀掉赫连表!”忙问道:“那人说大先生一人回来?”   赵宣威道:“还有英姑娘同行。”   甘草花容失色,挥手命赵宣威退下。   夏妈心念猛动,趋到甘草侧面,一面向她附耳低言,另外一只手则暗暗紧抵在她背心志堂穴上,只待她不依,便先点昏了她,再迫她解卸宗钟的毒刑。   甘草茫然不知,只道夏妈一片好心,连连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路上可要隐密一点,莫让别人见到了。”   夏妈喜不自胜,连声答应不迭。   甘草忙在宗钟四肢及前后心处大穴,各自拍了一下或两下,宗钟痛苦立止了,但因麻穴被点,仍旧动弹不得。   夏妈探首门外,四望无人,捧起宗钟,一径向北面跑去。   奔驰中,夏妈停步悄声问道:“我现在便解开你的麻穴,你能突围么?”   “不行,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还痛么?”   “不痛,我相信行上一回功就能复原的。”   “那我先解开你的麻穴好了,可是你仍得装成没解穴道一样啊!”   “那样反而不好,我能够自己冲开穴道。”  “真的?有把握?”夏妈半信半疑,切实紧逼一句。   “真的!”宗钟惦念着另一桩事情,问道:“和大先生去九连山的姑娘是谁?”   “你没听到是‘英姑娘’么!”   “哪个英姑娘?姓什么?”   在宗钟想象中,以为绝对不是陈菡英,但因过于关怀,所以仍免不了有这一问。   夏妈从甘泉那里知道宗钟和陈菡英的一切,因不愿使宗钟伤心,于是诓言道:“姓赵,你认得她?”   宗钟放了心,连说不认得。   夏妈将他抱往一处并排三间的房舍门前,轻轻举手敲门。   门启处,一个十六七岁,病恹恹的丫环探出头来,一眼望见夏妈抱着宗钟,立即延入屋内。   夏妈将宗钟往床上一掼,含笑说道:“二先生命我把他交给你,教你好好看管,莫教他跑了,也莫叫别人看到了。”   那丫环认得是宗钟,忙道:“那怎成,婢子便不生病,也未必看管得了,何况目前正在病中。”   夏妈笑骂道:“死丫头,他点了麻穴,你还怕他何来!再不,你自己回二先生去。”   那丫环也笑道:“夏妈妈就是喜欢拿二先生压人,好了好了,您回去休息去吧!”说时,一面走到床边,伸手再又加点了宗钟的昏穴。   夏妈不便拦阻,怀着鬼胎回去见甘草,甘草命她去歇息,她自己则仍在房中踱来踱去考虑着她切身的一件大事。   她独自往来蹀躞,埋首沉思,时而皱眉,时而蹙额,一时陷入了痛苦的深渊里。   人逢愁思,时光最易消逝——   梆柝三响,把她从冥思中惊醒过来,她像是决定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突然右拳在左手掌心里重重击了一拳,随即面浮杀机,在抽屉中翻寻一阵子,阴沉沉地低语道:“我就是这么决定了!”   话声中充满了杀伐气味,恰似号角猛响,千军万马突在喊杀连天一般,子夜袭来,十足令人悸怖!她全速扑奔那并排三间木屋,相距还有好远好远,便听出木屋里面传出异样的男女喘息声音。   顿时怒上加怒,暗骂道:“好一双寡廉鲜耻的狗男女,此时此地,偏有这等兴致。”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房门,争瞥之下,不觉怔在当场。   只见宗钟和衣仰卧在木榻之上,丫环绿玉衣着整齐,站在床缘,一双大腿紧紧夹住宗钟的两只大腿,两手十指把宗钟的两臂牢牢反按床上,两人都是满头见汗,喘息连连,现出极是吃力的模样,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回龌龊事情。   破门之声把两人惊醒,绿玉回头见是甘草,喘着气大叫道:“姑娘快帮我把他按住!我实在……实在……支……支持……”   话声未了,突然咕咚仰面倒地。   宗钟一旦失去压力,霍地挺身跃了起来,立刻抢扑甘草,急切中打出他那一招惯于使用的“车前马后”!   甘草蓦吃一惊,百忙中无暇估量敌我实力,信手拍出一掌拒敌。   她掌势用老,立刻后悔不迭!宗钟内力深厚,又是猛扑而来,力道何止千百斤,实是自己这信手一拍可以抗衡的。   但事实出她意料之外,双臂一交,忽见宗钟一个身子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竟然立足不稳,仰面跌在床上。   甘草反应何等快捷?宗钟身子刚仰,她这里已出手如电,纤指连点他胸前“璇玑”、“华益”、“中庭”三大要穴,但见他身子一弹,便即昏了过去。   要知“百穴会师”这等毒刑,霸道无比,较之“错骨分筋手”也不稍逊色,乃是“卜二”夫妇研讨出来的独门厉害刑法。   宗钟受刑时间虽然短暂,却也熬禁不住,当他解除这等毒刑之后,痛楚因然全失,但四肢百骸,恰散了一般,浑身使不上一斤力道。   一直到许久以后,他体内的独特真气,经过这段长时间流转,渐渐地,自然而然地集结起来,慢慢周行全身一百零八穴,十二重楼,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地环行不息。   每次真气周行,遇有阻滞之处(按即穴道点闭之处),便本能地设法通行,次数一多,那阻滞之处,也就渐渐通畅了。   自然,这并不是每个练武的人都能办到的!宗钟所以能够如此,则是因为他有过奇特的遇合。   饶是如此,只因他穴道初解,功力尚未全复,所以对付一个病中少女,仍然不能得心应手。   这是补叙,表过不提。   这时丫环绿玉已苏醒过来,她吃力地苦笑道:“得亏姑娘及时赶来,若再迟来片刻,他挣扎着一走,婢子便没法向您交代了。”   说话的时候仍然断断续续,不能一气说完。   灯光之下,但见她一头青丝,散乱地覆在那张娇怯怯、俊俏俏的面孔上面,越发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来。忙怜爱地扶她坐起,左手抵在她的背心命门穴上助她调气,一面柔声道:“傻丫头,你在病中怎好去解他的穴道。”   “没有呀!”   “那么是夏妈中途替他解开了?”突然而发,显示出她对夏妈的生了疑心。   “您错疑夏妈妈了!”绿玉想起夏妈平日非常痛爱她,本着良心替夏妈辩护道:“夏妈妈送他来的时候,还说他只点了麻穴,嘱婢子好生看管,是婢子正在病中,生怕有甚意外,当时又加点了他的昏穴。”   甘草大是迷惘,喃喃道:“那他的双重穴道如何解禁的呢?……”   绿玉深如甘草疑心特重,又极手辣心狠,急于要说清自己,忙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怕被旁人闯进来看到他,将他用棉被裹着,放在床头,婢子自己宁愿不避男女这嫌,就在床这头和衣看守着,大概隔了个把时辰吧!那棉被突然动了一下,婢子尚不以为意,后来每隔一盏茶时就弹动一下,等婢子揭开被子看时,他却又昏迷不醒,婢子这时不敢躺下,瞪起眼睛瞧着他,倒要看他如动法。   隔了大约一顿饭的时光,陡见他两腿伸动了下,婢子吓得跃下床来,又见他吁了口长气,手也动弹起来了!婢子不敢怠慢,顾不得有病,想去扣他腕脉穴,哪知刚一伸手,他猛地坐了起来,婢子情急之下,就将他按在床上,再用两腿牢牢夹住他两只腿,当时用尽了全身力道,仍然无法将他制服,正当疲累到了极点的时候,你就来……”   甘草挥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沉吟道:“然则他的双重穴道是如何解开的呢?”   绿玉猛然想起刷洗自己的确证来,急忙问道:“哦!他的麻穴是您亲手点的,还是夏妈妈点的?”   甘草不禁益发迷惑道:“所以我解不开这个谜嘛!若说是普通的点穴手法,别人还可代解,我使的乃是本门独特的点穴手法,又如何……?唉!真是……”   绿玉陪笑道:“那些等会再问问他不迟,还是请您将他带走吧!婢子可担不起这么大干系哩!”   甘草冷哼一声,沉声道:“我才懒得带他走哩!要不教他跟他爹一道去。”   绿玉知道宗钟的爹爹宗如仪已死,一听此言,不禁吃了一惊!只见甘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瓷瓶,瓶的正面贴着一张小黄纸条,一瞥之下,依稀认得出黄纸条上像是写着“鹤顶红”三个字。心惊道:“她真要制他的死命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心有所思,不觉形之于色。   甘草冷眼看到,并不稍动声色,俯下身子,左手食中两指点住宗钟的“齿颊穴”,宗钟的牙关便自然裂开,她右手拇指一推瓶盖,对准宗钟嘴里一倾,就见一股红色液体朝宗钟嘴里直泻下去。   绿玉心地不恶,见状大是不忍,暗叹道:“都是我害了他!我若不冒充素玉去骗出他来吕梁山求见教主的真相,她至今也许不会对他下手;刚才如果让他跑掉,也不致即刻丧命!早知如此,我就……”   暗责未竟,忽然一股腥毒浓气扑鼻而来,才一入鼻,立感头晕眼花,腹中难受,忍不住当场呕出几口清水来。   甘草微微笑道:“你的病好了没有?”   绿玉忽然见她问起自己病状,不觉受宠若惊,忙道:“托姑娘的福,婢子的病好了一点。”   甘草似乎非常关心,再问道:“全好了么?”   绿玉窘窘说道:“只是还有点懒洋洋的,大概再休养一两天就差不多了。”   甘草笑意盎然,说道:“不必再休养了,我拿点药给你吃,包管一吃就好。”   绿玉拜谢道:“谢谢姑娘了,是什么灵药这般灵验?”   甘草扬了扬手里的小瓷瓶,仍然满脸堆笑道:“喏!就是这个!”   绿玉一见她扬起手里装着“鹤顶红”的瓷瓶,蓦地花容骤变,急急退了一大步,两泪交流,泣道:“婢子委实没解他的穴道啊!”   甘草笑道:“傻丫头,谁说你替宗钟解开穴道了?你家的泉姑娘想嫁给他还嫁不着哩!你能嫁给他,和他一道去见你公公,不强似当一辈子丫头么?”   绿玉惊得面色如土,再想求饶时,甘草早点住她的穴道,把瓶中未曾倾完的鹤顶红余沥,悉数灌进她的嘴里,将她抱上床铺,撕乱她的衣裤,露出晶莹的胴体,强硬作成初破瓜的痕迹,然后把宗钟剥得赤条条的和绿玉摆在一起。   休看她昨日当着夏妈的面,看到“丑相”毕露,显得羞答答的,此刻却在宗钟身上一再欣赏,恨不得即时真个消魂一番才好。   诸事舒齐,这才闩好门,放下罗帐,然后穿窗出屋,边走边忖道:“赶明天师兄和菡英那贱人追问起宗钟时,我便可以猜测是宗钟逼奸绿玉,事后绿玉设计将她毒死,然后羞愤自尽。”   想着想着,不觉来到自己门前。   猛抬杏眼,忽见夏妈目注前方,倚门而立,奇道:“她在于什么呀?”不觉脱口叫了一声“夏妈”。   夏妈笨拙地循声回头,一眼瞥见甘草,忙迎上来低声抱怨道:“你上哪儿去了?害得我好等!”   “有甚紧要事么?”“刚才大先生和英姑娘来过了,见你不在,便叫醒我,要我告诉你,马上去大先生那里一趟!”   “他们来多久了?”声音显得颇不自然。   “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了吧!”   甘草听了,不再说什么,怀着一颗不甚宁静的心,拔脚就往北面跑去。   来到一座小庭院前面,一瞅左近无人,放轻脚步,直向里面闯去。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试探着头向里一望,心中立时涌出无比的妒忌、愤慨,忙缩回脑袋,故意重重地干咳了一声。   一间布置得十分讲究的小型客厅之内,陈菡英恣意地斜靠在一张垫有簟席的皮椅上面,膝前半跪着狄叔平,他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脸上表情如何,因他面向里面,甘草无法看到。陈菡英则正在用纤指在她自己的俏脸蛋儿上刮着羞他!   这幅“春闺调情图”恰被甘草瞧个正着。   她一记重重咳嗽,顿把厅内两人惊醒。狄叔平认出是甘草的声音,立刻站直身子,沉下脸色,向外面冷冷问道:“是师妹么?”   甘草听得出此刻狄叔平时她相当不满,但满怀妒忌支使着地,重重地“嗯”了一声,直等迈进客厅,才面寒如冰,微愠道:“你不是教我马上就来一趟么?”   狄叔平满心不快,板起脸说道:“请你不要忘记,一切你都答应在先的。”   甘草也不示弱的,冷冷道:“我如今也并没说不答应呀!”   双方虽然并未明说狄叔平要娶陈菡英,曾经与甘草协议妥当,并获得甘草承认的话,但此刻双方心里都明白是在说什么。   不料陈菡英却在这时对甘草冷笑道:“我们如今还没成亲,你吃醋就这么厉害,将来成了亲,他岂非连话也不能和我说了。”   甘草脸色铁青,愤愤道:“谁吃醋了?你真是……”   狄叔平不等她把话说完,抢着说道:“好了好了,少说一句不会死人的。”说着,又拖住甘草向外走去,并且边走边说道:“我和你说桩正经事情去!”   甘草十分识趣,见好就收,当下用胜利的眼光傲视了陈菡英一眼,在狄叔平扶持下,半推半就地向厅外走去。   这若可忍,什么不可以忍!陈菡英虽然不想也不愿猎获狄叔平,却咽不下这口肮脏气,还不等两人走出厅门,立刻大喝道:“狄叔平给我回来!”喝声中充满了娇嗔和雌威,慌得狄叔平连忙停了脚步来,回头现出一副尴尬脸色,低声央告道:“我只跟她讲几句话,讲几句话!”   陈菡英见他居然在这等争强斗胜的紧要关头扫她的颜面,立时起身,一跺脚,恨恨嗔道:“好!你跟她去吧!从此不准你理我!”说时,反而抢在两人先头疾步跑出客厅!   这下可把狄叔平急煞了,当下也顾不得甘草在侧,晃身追到陈菡英后面,抓住她的玉臂,停步柔声说道:“我跟她说儿句正经话也不行?”   甘草站在门边,眼看这些情形,不禁又羞又嫉,又怒又悔,那豆大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直滚,可是她此际又能如何呢?   天下的事情,本就不可一概以常理论断,尤其男女之间的事,更是微妙得到了极点。作者不妨趁此补叙一番。   甘草爱狄叔平爱得发疯,几年来,无一日不希望猎取他,占有他,以后甚至百般逗引他,迁就他;而狄叔平呢?始终若即若离,无可无不可,但却一直保持相当距离。   年前遇见甘草的胞妹甘泉之后,顿时惊为天人,动了求偶之念,对甘泉百般讨好,亡命追求。甘泉对他则无动于衷,迫使狄叔平只好婉求甘草居中说合。甘草心念一动,索性乘机摊牌,说要么她姊妹共事一人,否则便作罢。双方之间,一个以能占有甘泉为满足,一个以能猎获狄叔平而心甘,于是单方面的协议成功了,但甘草一向乃妹甘泉提起此事时,甘泉不惟不答应,反而冷讽热刺,将甘草奚落了一场之后,偷偷离开了吕梁山。   事情便暂时搁起,狄叔平则仍不死心。   事情凑巧,甘泉为盗取“百日丹”的解药潜回吕梁山时,被甘草瞧出破绽,便以交出解药为条件,要挟她同嫁狄叔平。甘泉为报答宗钟全地贞操之恩,终于含泪答应了。   这时节,狄叔平恰巧因事离开吕梁山,并不知道甘泉委身下嫁的事,待得甘泉送解药给赫连蓉姑返回吕梁山时,却不知狄叔平又忽然携回陈菡英匿居附近僻处。   事经狄叔平密告甘草,要以陈菡英代替甘泉,甘草不愿拂逆狄叔平,便一口气答应下来,且没把甘泉已经屈就之事说出,同时对甘泉也隐起陈菡英替代之事不提。   直到金光教开教大典的前夕,甘草风闻狄叔平要接陈菡英回山居住,这才迫得她向甘泉说明前番的“百日毒丹”和后来所给的解药全是假的,意在激怒甘泉,好借口推翻前缘。   等发觉陈菡英并非想象中的弱女,仍是一个极端慧黠刁蛮,骜傲不驯的人而感到惴惴不安,甘泉早已遁走无踪。   当初她只为不能独享这宗认为是可口的美味,这才退而求其次,便分得一杯残余的汤汁也是好的,所以不论这享受美味的是甘泉或陈菡英都好,对她都无关宏旨。却不知道如今享受美味的,反而贱视她这喝残余剩汁的,教她怎忍得住不珠泪偷弹?   可是,她后悔么?不!决不!她明知不能与陈菡英和平共处,但她情愿委屈求全,以图苟安。   然则地是傻么?她并不!唯其她不傻,才能转弯抹角地为自己的心愿而忍让!而逆来顺受!   你不见她伤心几绝而只珠泪偷弹么?这就是事理的矛盾,男女之间的微妙感情。闲话表过不提。   且说陈菡英见狄叔平低声下气劲儿,又见甘草偷偷地哭了,认为弓已拉满,不能再拉,便撅起上嘴,佯嗔道:“谁不教你跟她说话了!有话为什么不能当着我说呢?哼!还说是喜欢我,没把我当外人哩!我看那,都是骗人的。”说完,又赌气挣扎着要走。这下,狄叔平大急。   要知甘草一向都顺着他的,甘泉对他则是避之若蝎,难得几次与他交谈,几曾领略过像陈菡英这等如怨如诉的娇嗔味儿?一见她负气要走,慌忙软语说道:“我是为你呀,你何苦生这些冤枉气呢?”   “为我什么?”她语气虽还带有薄怒,身子可已站定不动了。   “你想,”狄叔平满面陪笑,小心翼翼地悄声道:“当着你的面,我跟她谈宗钟的事不嫌唐突么?”   “那有什么!我不是要嫁给你么?”   狄叔平如饮琼浆,登时心花怒放,连连说道:“好好好,咱们一块儿去谈谈。”说时,挽起陈菡英的手臂,并肩走向客厅。   他与陈菡英多日相处,从来没有过一亲香泽的机会,这时并肩行来,但觉如兰似麝的幽香,阵阵沁人肺腑。官能上的感受,使他飘飘欲仙。   这时甘草已默默坐在厅中一角,两人进得厅门,陈菡英手肘往狄叔平腰际轻轻撞了一下,狄叔平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来,向甘草问道:“听说宗钟来求见师父了?”   “嗯!”甘草无精打釆地说。   “求见他两位老人家有什么事?”   “他不肯说。”她照着拟好的腹案回答。   “还听说你把他囚起来了,是真的么?因为什么?”   “他以求见师父为名,当夜就私闯‘怡园’,企图搜走‘万象宝录’!”   “搜到了没有?”狄叔平非常关心万象宝录的得失,急切地追问着。   “没有!”   “如今他人呢?”   “关到绿玉房里了。”   “叔平,带他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陈菡英心机一动,忽然插口说了这么一句。   狄叔平不便过分轻视甘草,便以征询的眼色瞧了甘草一眼,甘草巴不得有此一说,故意顿了一顿,才微一击掌,召来一名弟兄,吩咐道:“你去对绿玉说,教她亲自解宗钟到这儿来,大先生立等问话。”   那名弟兄领命,飞奔而去。   难得甘草肯赏这么大的面子,狄叔平不觉浮现笑容,向陈菡英脸上扫来,却见陈菡英仰脸望着屋顶,怔怔狐疑不定。   便在这刻——突然“嗤嗤嗤”的响声连番响起!   狄、甘两人一听声音,认得是本教的响箭升空的声音,忙奔出厅外张望,这时陈菡英也被两人的脚步声响惊醒,跟在后面观瞧。   四望之下,只见南面天空,已经窜起两道绿色火焰,继而顶端和北面上空也分别窜起三道红色火焰,霎时满天红光,一齐在北面上空飞翔。狄、甘两人心中了然,敌人已逐渐向北移动了。   狄叔平大怒道:“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夜扰我金光教总舵。”   甘草忙道:“先让我去看看!”说时,已向北面急掠而去。   陈菡英一心想乘乱放走宗钟,问道:“绿玉的房间在哪里?那个弟兄怎么还没……”   话未说完,那名弟兄已气急败坏地飞扑而来,向狄叔平匆匆施过礼,喘息道:“启禀大先生,宗钟把绿玉姑娘先奸后杀,然后逃得不知去向。”   话声刚落,陈菡英立即叱道:“胡说!宗钟岂是那种人?”   狄叔平将信将疑,正没法作理会处,北面又见一道黑影飞驰而来!那黑影一面急驰,一面高声叫道:“启禀大先生,宗钟快要冲下山了,二先生阻拦不住,教请大先生前去相帮。”   狄叔平一挥手,并不打话,拔足便跑。   陈菡英惊喜交集,一把拉住狄叔平,急道:“你……你当真……”她关心太切,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狄叔平也急道:“教中的正经事,我怎好不去?”   “你师父说了要擒住他么?”   “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截他呢?”   “我知道!”狄叔平忽然心头酸酸,沉声道:“你对他还没死心!”   “放屁!我对他不死心,何必跟你来!他是我的干哥哥啊!我虽然不愿嫁他,我为什么不能救他?我为什么不能救他?”狄叔平词穷,没奈何附耳悄声道:“我不出杀手截他可以,可是我不能不去敷衍一番啊?”说完,并不等陈菡英反应如何,立刻拖住她一同向北飞奔。   陈菡英别无良策,只好故意放慢脚程,甚至还吊着他一点。   奔去三数里,忽见甘草对面跑来,迎着狄叔平黯然说道:“不道今夜扰乱本教的竟会是宗钟这个小子!都怪我无能,截他不住,吃他冲下山去了。”   狄叔平欣然道:“是么?他已经下山了么?”马上他就感到说得太露骨了,忙转个弯子说道:“跑掉了也就算了!”   甘草装得怒冲冲地娇叱道:“可恨绿玉这小贱人也不早点来报我。”   狄叔平道:“她人都死了,你还骂她干……”   甘草佯作吃惊不已,急急问道:“她死了?怎么死的?”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邪教恶主     陈菡英一旁插口说道:“你不会自己去看看!”   甘草暗骂道:“你这贱人再维护他,也洗刷不了他好人杀命的罪名。”接口道:“我是要去看看,师哥,你陪我去看看。”   狄叔平方在沉吟,陈菡英已大声说道:“走,叔平,我也要去看看。”说时,挽着狄叔平当先走去。   甘草虽然心生妒意,这时她一心在为自己去疑,陷宗钟于罪,便不在乎这些,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行走。   三人远远就看到那木屋中间的那扇大门敞开,房里的灯火兀自摇曳不定。   进屋看时,只见绿玉端端正正仰天躺在床上,身上寸缕未着,除了下体殷红一片外,全身肤色尽是乌黑;一条被单,凌乱地放在她的身旁,模样难看煞人。   狄叔平大惊道:“她是中了剧毒死的。”   陈菡英走到床前,撬开绿玉的牙关看了看,又翻过她的眼皮看了看,颔首道:“不错,她是服了‘鹤顶红’死的。”   甘草吃了一惊,冷笑道:“偏生你看得那么清楚!”   陈菡英哪肯示弱,傲然道:“你知道个屁!我爹爹生前人称‘今华陀’,医术当世无二,我是他女儿,已十得其七,便再稀有的毒药,也能人眼便知,何况这贵而不稀的鹤顶红!”   甘草冷讽道:“你医道那般高明,如今也定能将她治活过来啊!”   陈菡英娇怒不已,反唇相讥道:“她吃得太多太久,没法子救活过来!你敢试试么?”   甘草气得满面铁青,正要还以颜色,狄叔平已拦住说道:“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问你,师妹,你是怎样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我点了他的麻穴,教夏妈送来这儿,嘱咐绿儿好生看守。”   陈菡英暗暗喜道:“原来这般,难怪他能脱身了。”她只知道宗钟有自己冲开穴道的能耐,却不知道宗钟所服的鹤顶红的数量,足可毒毙成千成万的人,否则她吓也吓坏了!这时又听狄叔平发问道:“这事便有些邪门!咱门的独门点穴手法,外人如何解得开?”   甘草也露出非常惶惑的神情,皱眉道:“所以嘛!我也是这么想,他如何能解除禁治的。”吞下那么多鹤顶红,如何能够突围?而且勇不可当,自己也险些伤在他的掌下。   狄叔平道:“然则绿儿是不是宗钟毒毙的?他又为什么要毒害她呢?”   甘草立刻截铁斩钉地说道:“除了宗钟还会有谁!他弄开穴道后,忽然见色生淫,便来个先奸后杀。”   陈菡英忍不住一旁说道:“你怎么就断言不是别人救走了宗钟之后干的好事呢?”   甘草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既然是另一人干的,那为什么不见这人现身突围呢?”   陈菡英说不过她,忽然撒起赖来,冷笑道:“焉如此事便不是懂得你们这独门点穴法的人干的?她要现身突围干什么!”   她这话无异明说是甘草干的了!虽然她是无赖之词,而甘草则是作贼心虚,当下厉声喝道:“你说宗钟的穴道是我去解开的?绿儿也是我毒死的?”   陈菡英见她急得满面通红,更加得意,冷笑道:“我知道是谁?总不是我这个不懂你们独门手法的人干的就是了!”   两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狄叔平躁得跺脚道:“都跟我回去,谁也不准再提这事了!”   甘草一方面不愿拂逆狄叔平,另一方面自己的嫌疑已释,落得顺水推舟,狠狠瞪了陈菡英几眼,然后离去。   狄叔平眼望甘草去远,才对陈菡英低声说道:“英儿,你别冤枉她,她唯恐捉不到宗钟哩!如何反会帮助他。”   陈菡英忽然笑嘻嘻地说道:“不是她就是你!”   狄叔平大笑道:“越发胡说了!你寸步没离开我,我会分身术呀?”   陈菡英有心刁难他,娇笑道:“既不是她,也不是你,不成他自己还能解开你们的独门点穴法呀!”   狄叔平语塞,拉着她分别回房歇息。   到底这事的经过如何呢?且容在下叙述一番——   自从甘草离开那三间木屋之后,大概约半个时辰,昏沉中的宗钟,忽觉周身奇热,热得比前几次任何一次都更厉害,尤其是咽喉和腹内,简直就跟热火在炙烤一般。   本能地挣扎着翻身爬起,但等他睁开眼睛要找点水止渴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绿玉那一丝不挂,下部流血,遍身发黑的赤裸胴体。   极度惊骇之下,也忘了燥热和焦渴,自己匆匆着好衣裳,忙去探她鼻息,一探之下,知已死亡多时,怔了一怔,顺手拿起那条被单替她盖上,又扳正她的遗体,然后飘身出了木屋。   放眼一望,四下无人,再也顾不得替“地老”询访“无荒”的行踪了,略一辨正方位,飞身向北扑去。   这时四更已过,天上月色正明。   他按照前两天回奔的路线,纵高起低,直朝北窜,幸喜那些巡查的人,并无出色高手,宗钟一路行来又十分小心,不一刻,便已穿过树林,望到前面那座出山的高山,刚才还很难受的燥热和口渴,不知甚时候开始,这刻竟已完全消除了。   这儿是片比较开阔的丘陵地带,宗钟稍微大意了一下,冷不防土丘后面突然射出一个人来。   这人蓦地认出是宗钟时,立时返身飞跑,一面大叫道:“宗钟又来了!宗钟又来了!”   宗钟恨恨道:“这个却容你不得!”赶上前去,立刻把他毙了。   便在这时,嗤嗤之声,四下大作。   仰脸望时,只见四面八方的红色火焰,全都交叉射在他的头顶之上。他只听夏妈说过,这是守望的人拿响箭与上面连络的信号,却不知道它更有用来随时指示敌人动向的妙用,心慌意乱之下,竟然折向西面逃避。   岂知跑了一程,抬眼望时,那些红色火焰仍然在他头顶上不断交叉冲起,他这才感到这些火焰对他具有相当的威胁力量!定了定神,依旧向北方急扑而去。   不过才跑二三十丈远近,突然迎面出现了三排人墙。   脚下不觉缓了一缓,定睛望时,好家伙,当先那排人墙,竟是前番在“怡园”中把他迫出园子的那七个人!登时心生怯意,想道:“便只一排七人,我已无法冲过去,何况还有两排。”   但当他再次抬眼看时,呀!两排人墙后面,又出现两排人墙。   他眼望着这五道人墙,一排接一排地徐徐向他逼拢,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慢慢地,再又向后面移动了。   不知是淮的声音,突在这时大声欢叫道:“二先生来了!二先生来了!”   宗钟曾目击甘草力毙穷家帮的四名好手,对她的武功造诣,十分惊服,这时一听说她赶来了,也不问是真是假,衡量之下,与其被甘草生擒活捉,反不如与这几道人墙拼个你死我活。   主意打好,霍地一跃上前,把那暗中已经聚足的十二成真力,一齐运集双臂,大喝一声,迎着那排人墙的头一名人物,闭起眼睛,打出了一掌“车前马后”。   只一连串的“啊啊”声音之中,更还有个尖锐刺耳的女人的惊叫声音。   忙睁眼看时,眼前联手对敌的七个人,忽都一排儿倒在地上,个个嘴里都哼声不止。   不禁看得呆了,半晌之后才想道:“今番他们七人如何这般不济?”抬眼见后面的几排人墙,竟然停在原地不动,他想:“这大概是那几排人墙害怕了。”于是鼓起余勇,乘胜冲去。   但才一起步,身后忽然有人娇声喝叫他站住,他无须回头,已识出是甘草的声音,心怯她的武功,竟假作没有听到,仍向前面拦住去路的几道人墙扑去。  身后的甘草发声娇叱,奋力向前追去。   她轻功原本高过宗钟,见宗钟不听喝止,怒从心起,等快要接近宗钟了,用力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宗钟这时又已不费一拳一脚,极其顺利地越过两道人墙,一听后面风声有异,头也没回只奋力打出那一招“车前马后”,仍然趄前飞奔。两股掌风一经交接,并没发出响声,甘草已感一团狂飚当胸涌到等要避时,已是不及!刚一站定,顿觉满天金星在眼前飞舞,喉间也冒出腥甜味!骇然道:“我这一掌虽然只使了八成力道,却也不是他这一点点修为可以将我弄成这样的啊!”放眼见四外并无陌生脸孔,不禁更是惊疑不置!再抬眼看时,宗钟早已到达前面那座大山脚下,眼看无法追及,这才叹了口气,闷闷往回走。   正愧恨间,陡听侧面有人在吃力地低唤二先生。   甘草循声惊望,只见道左地上卧着一人,认得是本教遐祜堂下的一名叫王天禄的香主,被派遣担任第一排“排阵”中的排首第一名,这才猛然记起七人受创之事,忙俯身问道:“你觉得怎样?不妨事吧?”   王天禄苦笑了一下,挣扎着说道:“前后不过几天工夫,宗钟的功夫突然增加几倍,显然事不寻常,也非我金光教之福。小的不成了,请转告三先生,莫忘了小的们的血仇!”他说得非常吃力,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饶是甘草这等绝情寡义的人,听了他这番临死不忘本教的忠义之言,也不禁被感动得流泪,柔声道:“我这里有师门的‘续命丹’,你先服用一粒,我马上着人抬你回去好生歇养一会。如果你真的有甚不幸,本教自两位教主以下,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你王香主今番为教殉身的大仇,誓必为你报复!”说时,掏出一颗蜡丸递了过去。   王天禄能得甘草这般照顾和褒奖,心中觉得无比的欣慰,但他自知受伤过重,纵是仙丹,也没法延续他那一命,当下吃力地摇了摇头,嘴角上浮出一丝丝甜蜜的笑容,随即含笑死去!   甘草怅然,吩咐弟兄们厚厚安葬。   且说宗钟好不容易摆脱众人纠缠,一路匆匆忙忙,直向南面那座大山飞奔。   登上山腰,身后已不听动静,回头看时,金光教并无一人追赶,犹恐他们别有诡计,又因惦念赫连表父女的安危,一口气奔了百里远近,才放缓脚步行走。   大概中午时分——   刚才还是烈日当空,突然间,变得乌云四布,电闪雷鸣,眼看大雨就要来临,宗钟放眼四望,左近既无人烟,也无大树可以避雨,便冒雨疾行。   错眼间,一阵倾盆大雨,哗啦啦射落下来,把宗钟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抬眼见前面山坡顶端,冷不防山坡那面也蓦地闪出一人,那人的奔行速度,更似在宗钟之上。两人猝然相遇,宗钟毫没提防,当下只好急使千斤坠收住来势,怎奈去势太快,一时间哪里就收得住,眼看两人就要撞个满怀,那人忽然滴溜溜一转,身子旋了半圈,让开宗钟的身子!   宗钟好生惊服,正要出言谢过,那人突然骂道:“哪里来的小杂种,你要奔你娘的丧么?”   宗钟大怒,抬眼一打量来人,但见他身子特高,比常人要高出一个脑袋,一头灰白的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满脸皱纹,上面的门牙全缺,说起话来也不关风,一件青布长衫罩在身上,不伦不类,分不出是男是女,当下怒道:“我又不是故意,你何必开口就骂人?”   那人一掌已向宗钟胸前打来!   宗钟早已提防,不慌不忙,打出一招“车前马后”!   他用力不大,却自然而然地参杂了“地老”的“挖肉医疮”功夫,当两股掌力一经接触,宗钟立觉有股柔软力道,源源涌进自己打出去的那只右掌,不禁又惊又喜,猛然想起自己和他并无深仇大恨,何必吸取人家太多的真力!心随念转,两臂一收,说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不必再打了!”   那人斜斜瞅了宗钟几眼,口中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疾步冒雨驰去。   宗钟心里反倒过意不去,跃上大树等雨停了,再又向南方走去。   走了里许,突然打了个冷噤,心中刚说着凉了,接着便觉一阵寒气袭上心头,又情不自禁地接连打了四五个寒噤!   寒噤一了,一个身子好似跌进冰窖一般,登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儿热气,三十二颗牙齿,一齐捉对儿厮杀不停!   好冷!冷得宗钟就跟两三年前被赫连表打了那一掌“寒泉冰毒掌”一般!   他一面耐住奇寒行走,一面寻思道:“受了点感冒也不致这般,莫非着了刚才那人的道儿了?”   抬眼见右面树林深处,好像有只屋角高高翘出树梢,想象中当是一座庙宇,遂挣扎着向林中走去。   一近树林边缘,猛听林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音,那声音甚是轻微,听不出在争执些什么,便又走入林中,对准屋角方向行去。   穿过三五十丈的树林,便是一片旷地,旷地中,巍然一座古寺,不过业已荒废破败,大门顶端,还隐约可见“灵光古刹”四个楷书大字。   这时只听庙里面传出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道:“……是不是?”   另外一个声音倔强说道:“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宗钟一声,便认出这正是青城派的钻天鹞子古云登的声音,心中恼恨此人十分贼滑,立即向那两扇大门走去。   正待举手推门,陡听一声惨号传自里面,宗钟忙就门缝看时,正殿之上,古云登斜斜靠在殿柱之上,另外那人也就站在古云登旁边,面向里间,喝道:“你说不说?”   古云登颓废地把头垂在一边,不言不语,看不到他的脸色神情如何。   宗钟眼光流转,忽又发现正殿里面一个角落里,还躺着一个白发老婆婆,从那侧面脸型看来,一眼便认出这白发婆婆便是曾经救过他的二先生身边的夏妈!   她如何会死在这里?宗钟情急之下,顾不得身受奇寒,立即用手推门。   那门只是虚掩着的,“呀”地一声,右边这扇门门已大敝四开。   宗钟这一推门,那个脸朝里面的人,突然回头惊望,四道眼神一经接触,双双都不禁大大一愕,宗钟喝道:“姓石的,地上这位老人家是不是你杀的?”   这姓石的人,正是早几个月以前与熊邦杰、叶润甫在华山拦截宗钟的点苍派第一高手石璞真。当年宗如仪在红花谷中曾杀过点苍派的人,而点苍派事后也曾派人去九连山逼过宗如仪,双方原有深仇大恨。石璞真见宗钟这等无礼,也不屑地反问道:“你认识她?”   宗钟饶是强耐奇寒,仍然止不住浑身发抖,喝道:“你只说是不是你杀了她!”说时又蹭前两步,暗中力贯于双臂,专待对方回话。   石璞真听他说话竟在发抖,定睛看时,这才发现他一张脸冷得白里泛青,以为他在害痢疾,哂笑道:“你一个生病的人还管什么闲事,好歹等病养好了再说吧!”   宗钟怒道:“你知道生病的人还能杀人么?”   石璞真哈哈大笑道:“莫非你定要送死?”   宗钟道:“若是你杀了她,我就是送死也不会依你!”   石璞真晒然一笑道:“好!那你就等着吧!”回头向垂首倚在柱上的古云登喝道:“你为何要杀死这位老婆婆?”   钻天鹞子古云登反喝道:“你怕宗钟替她报仇就直截了当地说明好了,何必赖着是我杀的!”   石璞真勃然大怒道:“好恶贼!姓石的可容不得你!”话没说完,陡然一掌向古云登拍去!   眼看古云登就要丧命在石璞真这一掌之下,突然一股强有力的掌风从斜里撞来,但听宗钟大声道:“你想杀人灭口!”   石璞真百口莫辩,怒道:“你说老夫杀人灭口就灭口,老夫连你的口也一并灭了!”说时,右臂猛举,含怒向宗钟打出一记劈空掌力!   宗钟深知对方功力浑厚,不敢怠慢,忙力贯双臂,打出一招“车前马后”!   两股掌力一经接触,石璞真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家真力,隐隐从手掌涌出,心说:“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忽然会有这等现象?”抬眼看宗钟时,虽然全身在发抖,却瞧不出有什么吃力的模样,心中猛然一动,赶紧撤回打出去的那条右臂!   宗钟心中有数,同时也大感奇怪:“凭他的内功造诣,我如何能吸取过来的?”当下颤抖着叫道:“你敢再接我几掌么?”   石璞真心头骇然,但不愿示弱,疾力喝道:“有甚不敢!接掌!”暗运十成功道,快发快收,猛力劈出一掌!   宗钟一见,不慌不忙,依然打出那招“车前马后!”   这番虽只一触即分,但石璞真却感觉到劈出的右臂在收回的时节微微麻了一下!不禁悚然惊震:“这小子又从哪里学来这等怪功夫了?”   钻天鹞子古云登看出宗钟似乎技高半筹,这时突然高叫道:“宗钟,你先打死他,我马上告诉你,他为什么要杀死这位老……”   话末说完,石璞真已愤愤接口喝道:“你这卑鄙龌龊的小人!你以为推说是我杀了她,宗钟便能奈何我么?”   宗钟孤疑不定,想道:“莫非夏妈还不是这姓石的杀的?”于是接口道:“她总是你两人杀的,你们若不坦白承认,我一个也不饶!”   石璞真大怒道:“孺子一派狂言,看老夫先毙了你!”暴怒之下,暗把功力提足到十二成,左一掌,右一掌,夹翻江倒海之势,接连打出五掌!   宗钟沉着若定,双臂并举,也连续打出五招“车前马后”!   只听“啪啪啪啪”的几声闷响之后,双方都卓立不动,四下也不见有甚狂风激起,这正是宗钟的“挖肉医疮”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钻天鹞子古云登冷眼看来,双方分明是秋色平分,为何石璞真频频暗皱眉头?又为何不见余风激荡?   石璞真瞎子吞汤圆,心中有数,自知绝对打不过宗钟,但气之所在,哪还顾到后果?正待全力一拼,忽听一个声音断断续续说道:“石大……侠是……是好……人我……我是……是被……古……云……”正是那个躺在地上的白发老婆婆嘴里进出来的话。   宗钟听出这声音并不像是夏妈,忙跑到她面前仔细一打量,面型虽然有点相像,但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夏妈。心中放宽不少,细声问道:“老人家,你是被古云登打伤的?他为什么要打伤你?”   老婆婆吃力地道:“他……他……”刚只说了个他字,人又晕了过去。   慌得宗钟连忙弯下身子,用右手紧抵她的“命门穴”,却听石璞真冷冷说道:“她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你替她运功有甚益处!”   宗钟没有理他,依然颤抖着助她行功。   石璞真向古云登喝道:“古云登,你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汉子一点,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死这姓勒的老婆子?”   钻天鹞子古云登冷笑道:“你暗中偷袭我,偷点我的穴道,也配跟我说有头有脸?”   石璞真喝道:“你说不说!”   古云登厉声道:“你放开我,咱们见个真章,我若是输了,才会口服心服地说!”   石璞真一言不发,蓦地往古云登圈指一弹,点活他的麻穴,喝道:“来来来,咱们就见真章!”   钻天鹞子古云登心头大喜,暗中舒展四肢,业已运用自如,表面上且不作声,等到暗把功力运足,运集右臂之后,霍地一跃而起,同时右臂猛劈出一掌!   石璞真早有提防,不慌不忙,抬臂坐马,硬接了一掌!   两股掌劲触处,发出一记闷响,随着这记闷响,石璞真一个身子,猛的连续后退,口中才叫得一声“啊……”“呀”字没叫出来,人也没站稳,禁不住心头一阵翻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来!   钻天鹞子古云登卓立不动,望着踉踉跄跄的石璞真哂笑道:“姓石的,有种再接几掌如何?”   忽然宗钟愤然接说道:“我来代他接你几掌!”说时,慢慢逼逼近古云登。   石璞真摇摇晃晃走过来,推开宗钟,倔强地喝道:“走开!谁要你帮我来着!”   宗钟心有疚意,说道:“石……石大侠,你不成了,你打不过他了。”   石璞真被古云登一掌震得吐血,心中有疑念,这时一听宗钟这话,顿时脸泛惊容,宗钟忙歉然说道:“你刚才和我对掌的时候,大概已耗损不少的内力了,还是让我来对付他好了!”说完,径自走到古云登面前说道:“古云登,发掌吧!”   钻天子鹞子古云登心中剧震,硬着头皮喝道:“你年轻,先动手吧!”   宗钟说声“好”,两臂齐出,仍是那招“车前马后”!   古云登全神贯注,暗用浑身劲道,奋力接了一掌!   两掌相交,不听响声,也不见余风旋回……   古云登但觉有股热流,沿打出的那只右臂掌心中源源滚出,无尽无休!  他见过石璞真和宗钟对掌时的情景正与目前一般无两,又听宗钟刚才的话,顿时悟出自已滚出的这股热流,便是耗损真力的症结,立即收掌后退,心中并且尽快作次一步的打算。   但宗钟得理不让人,马上又是一招“车前马后”,往他胸前打到!掌力激荡汹涌,不容古云登有缓气的时机。   果然古云登在情急之下,唯有咬紧牙关,硬接一掌,掌力一旦触到对方的掌力,体内那道热流,立即源源沿掌涌出,不可遏止,急忙收回右掌,心中则早巳惊惶无主了!   宗钟决不放松,第三次“车前马后”又已出手,但当他双臂刚抬,突觉一股寒意袭入心窝,登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噤,刹那间,一阵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便那抬起的右臂也陡然垂下来了!   钻天鹞子古云登最是精灵,一见宗钟这番模样,蓦然照宗钟胸前打来一掌,劲道大小姑且不说,出手却非常迅捷,便只咫尺问的石璞真也抢救不及!   宗钟没避没让硬生生地受了古云登一掌,但见他一个浑身发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又退了半步,突然舌绽春雷,大喝道:“拿命来,古云登!”   钻天鹞子骇然惊震,怔得一怔,宗钟的一招“车前马后”已经当胸打到。   他才要发掌拒抗,但觉来势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简直不可抵御,臂未抬起,猛觉胸口一阵剧痛,登时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但就在这刻,宗钟一个身子也跟吃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东歪西倒!   石璞真一见,慌忙上前扶住,见他一张原本冷得发青的脸,这时突然变得通红,呼吸急促,而且汗如雨下,呓语不休。   忙抱起他就蒲团上面睡下,伸手为他把脉,一按之下,只觉宗钟脉息或急或缓,毫无规矩,而且又浑又浊,十分离奇。   他本深谙医道,这刻替宗钟拿了好半晌的脉,不但查不出半点病源来,便宗钟是否有病?也不敢断言。事情确实奇怪,不由闭目苦思起来。   蓦地!   一记轻微声响,把他从深思中惊醒,张眼一看,古云登已坐起身子,张目四望,显然有逃走的意图。   他哪肯容古云登逃走,立刻纵到古云登身前,面浮重杀,恨恨道:“你还打算活着走出这灵光庙呀!”   钻天鹞子古云登肺腑如裂,疼痛难禁,闻言顽强地冷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捡了便,还强什么嘴!”   石璞真大怒道:“随你怎么说,我今朝决不饶你!”   古云登只是连声冷笑,不发一言,分明是在耻笑石璞真,石璞真怒道:“我要让你笑不成了!”说时,举掌径向古云登头上拍下!   便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突然传来一声:“何必这般赶尽杀绝呢?”话声平平和和,而且还带着笑意,只是陌生得很。   石璞真一惊之后,想来定是相识的人在变着声音开自己的玩笑,于是收回拍出的手掌,四下张望道:“是哪位朋友来了?请进庙来吧!”   话声一落,眼前就见黑影一晃,正殿前面的天井屋檐上,跃下一个人来!  这人长相特别难看,高不过三尺,臃肿的身子也有三尺宽,脑袋又圆又小,嵌在圆圆的肩膀上面,活像一个留着蒂的西瓜一般。他从三丈来高的屋檐上面跃下来,居然轻飘飘的,一丝丝声音都听不到!   石璞真一瞥之下,微一惊愕,突然断定此人是谁,不禁打心底冒上一层寒意,面色也随之骤变!   来人嘻嘻问道:“你尊姓呀?”   石璞真定了定神,说道:“点苍派的石璞真!”   来人呵呵笑道:“怪不得不把姓古的朋友放在眼中,原来是点苍的第一高手!”   古云登和来人不过一面之缘,来人居然还认识他,不觉受宠苦惊,为了讨好,忙挣扎着走来,躬身行礼道:“晚辈古云登叩见教主。”   石璞真一听,顿时义愤填膺,忘了自身安危,怒喝道:“古云登,你是个人加盟了金光教?还是你青城派都加盟金光教了?希望你说实话!”   古云登偷偷看了看西瓜般的来人,不敢即时回话,来人笑道:“这是本教的秘密,不能向外人说,你问这干什么?是不是点苍也要加盟本教?”   石璞真放眼扫视全殿,目光瞥处,忽见宗钟坐了起来,那红红的面色仍未减退,不过眼神已由呆滞转为灵活,分明病况稍有好转,回头说道:“点苍派自有掌门,石璞真焉能做主。”   古云登有意拿话点穿:“谁不知道贵派掌门最是信赖你石大侠的话,你何必过谦!”   石璞真怒叱道:“卜教主与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么?”   来人咧嘴哈哈一笑,陡见宗钟急掠而来,问道:“你就是金光教卜教主?”问话既不礼貌,更露出不相信的神气。   来人也不在意,小眼睛眨了几下,笑道:“是呀!你有事找我?”   宗钟仍不相信,进一步问道:“你就是人称‘卜二’夫妇的卜教主?”   他这一问,可急坏了一旁的石璞真,连连向他使眼色,可是宗钟没理会他,终究把这句问完了,不料来人却毫不在意,用手抹了一把脸,笑道:“我叫‘卜通’,现下金光教教主,却不知道江湖上有人这般称呼我,你是谁?有啥事么?”   宗钟道:“我叫宗钟,‘地老’教我问你,你知道‘天荒’躲在哪里?”   卜通暗吃一惊,表面上毫不动声色,依然笑嘻嘻说道:“‘地老’还在人间?我好久就想问候他哩。他好吗?如今在哪里?”   宗钟心地忠厚,据实答道:“他……”本待说出“地老”眼下已经变成大猿人了,不知如何,话到嘴边,一想不妥,忽又改口说道:“他就住在太白山红花谷一面峭壁悬岩下的一条死沼里面,‘天荒’呢?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卜通道:“不知道,我几十年没见着他了,也正想看看他哩!”   宗钟大失所望,寻思了一会,忽又抬头问道:“那么还有一个叫勒绿君的女人你……”   话没说了,石璞真突然插嘴道:“喏!这位白发老婆婆不正是勒绿君么!”   宗钟大喜过望,忙趋到白发老婆婆身边,摇撼着她的身体,缓缓问道:“勒前辈!勒前辈……”  连叫几声,白发老婆婆这才悠悠苏醒过来,张眼看了宗钟一眼,宗钟急急问道:“你就是勒绿君前辈?‘地老’教我问问你,‘天荒’如今在哪里?”   这位白发老婆婆果然就是勒绿君。她一听这话,鸡皮般的老脸上,顿时掠过一片喜悦之色,欣然问道:“你……你是在说‘地……地老’?他……他还……没……没……”   话没问完,陡见卜通的右臂一伸一引,说时迟,那当快,便在这刻,勒绿君突然两眼一翻,当场死去!   宗钟即时面浮重怒,转身问卜通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她?”问时声色俱厉,视卜通直如无物!   此言一出,石璞真和古云登面色如土,两人同时暗道:“好大胆的宗钟,居然敢当面叫卜通的名字!”却见卜通神色依旧,含笑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是我动手杀她,为什么见死不救呢?”   宗钟不觉想起“地老”殷殷托付的话来:“勒绿君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得好好照应她,见了她之后,便设法带她来死沼!”想到这里,顿时怒气勃发,喝道:“我救了的,没有挡开你发来的掌力。”   卜通呵呵笑道:“既然挡不开,又何必强出头!”   宗钟又羞又怒,厉声道:“我出头了,你怎么办?”   卜通嘻嘻笑道:“那你也接我一掌!”说时,暗把六七成劲道,一掌向宗钟拍来。   宗钟盛怒之下,毫不考虑,立即双臂齐出,右前左后,打出那招“车前马后!”   两股劲力刚一接触,宗钟立觉有团砭骨冷气迎面撞来,方自骇然,那团冷气突然侵入肺腑,随即遍行全身,禁不住一连几个寒噤,当场冻昏倒地!   卜通嘿嘿一笑,向石璞真道:“你也吃我一掌!”右臂一举,立把石璞真劈倒,返身大步离去。   钻天鹞子古云登几曾见过这等神功,即喜又惊,忙赶上前来献媚道:“禀教主,这两人都非等闲人物,尤其宗钟这娃儿更是了得,教主最好斩草除根!”   卜通一怔,停步回身笑道:“是么?得亏你提醒我。”顿了顿,又道:“不妨事,他们最多只再活两个时辰!”   古云登奉承道:“教主神功,天下无人能比!”   卜通小眼睛一闪,忽然问道:“你听说过‘地老’和‘天荒’这两号人物么?”   古云登顿了一下,不愿实回,躬身答道:“晚辈不曾听说过。”   卜通笑道:“听不听说过,斩草必须除根!”   古云登脸色骤变,疾退一步,大骇道:“你……你要……”   卜通不等他说下去,立刻截住笑道:“这只能怪宗钟当着你说出‘地老’的藏身地点,须怪不得我。”   “我”字还没有出唇,突然举掌向古云登头上劈下!古云登跃身避时,已是来不及了!但见卜通掌力到处,古云登立时脑浆进裂,死在当场!   卜通露出狰狞面目,嘿嘿笑了几声,袍袖一展,飘然逸去。   本来就是透着阴气森森的佛殿,这时添上几具纵横狼藉的尸体,更显得阴风惨惨,令人悸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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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神鞭长老     宗钟神志原来完全昏迷,佛殿的一切,他都听得恍恍惚惚,最让他着急的便是卜通所说的:“他们最多只再活两个时辰”这句话。   他惦念着他此行的许多任务未了,不甘就此死去,于是他收起一切心事,努力默运从宗如仪那里学来的内功心法,一遍一遍地不断调气行功——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原来不能集结的一点丹田真气,忽然慢慢凝集起来。他喜不自胜,更发加意行功。渐渐地,那凝结了的一点真气,突然冲下丹田,疾行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   反复行了数遍,不知不觉间,便自进人物我两忘,浑然无知的境界——   突然!   他猛觉丹田如同爆炸了一般,蓦地惊醒过来,张眼看时,浑身上下,竟没有一根干纱,里外两层衣衫全已湿透!   略一运气,却又通体舒畅,那冷得打颤的寒气,竟不知何时驱走了!   他惊喜若狂,游目四望,但见左面佛殿之上,石璞真兀自冷得连连抖动,猛想起他与自己同是受了卜通的寒气,不觉想出一个方法来,于是忙趋上前去,先把右手紧抵他的命门大穴,以自己内力助他行功。   不过片刻时光石璞真忽然吁了一口气,叫道:“好冷!”   宗钟道:“你赶快运气行功!”   石璞真只觉有股热流,源源从命门上导入体内,听宗钟这般说法,知道是宗钟在以内力助他。他忽然感到十分羞惭,突把真气一散,叱道:“我不要你帮我!走开!”   宗钟道:“你不要我帮你,我也得帮你。”内力一加,热流更是源源涌进。   说也奇怪,任是石璞真不肯接受宗钟的帮助,却是身不由己,那股热流涌进体内之后,径自奔入丹田,洽合他本身的内力,周行四肢百骸,十二重楼。一盏热茶时光过后,除了仍然寒冷之外,浑身上下,居然能够舒展自如了!   石璞真亦喜亦羞,立地一跃起身,转身说道:“我不能白受你的好处,我来替你……”忽然他见宗钟满面红光,了无病相,不觉把下面要说的“把脉治病”的话咽了回去,惊得怔怔地注望着宗钟,一言不发。   宗钟无暇理会他这些,只顾说道:“你使力打我几掌,力越大越好!”   石璞真本就冷得微微发抖,一听这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大怒道:“好!老夫就舍了这条命和你拼了!”说罢,使尽浑身力道,双掌交替,左一掌,右一掌,连续向宗钟打来!   宗钟一言不发,只是施展“挖肉医疮”的功夫,一个劲用“车前马后”这招连连应付。   五掌一过,石璞真掌力已开始减弱,而面色也开始由青转白,宗钟见了大叫道:“赶快接着打下去,再有十来掌就差不多了!”   石璞真听了,气得停掌不发,切齿喝道:“宗钟,你欺人太甚了!”   宗钟道:“我没欺负你,我在帮助你。”   石璞真大怒道:“还在狡辩!”不由分说,再又左右开弓,一掌接一掌,连连举掌打来!   宗钟接架之间,一面留心他的掌力强度,一面偷看他的脸色变化,一直等到他的掌力几乎与常人相等,脸色也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恢复他本来脸色的时候,这才闪到一边,大声道:“好了,不要打了!”   石璞真这时已经精疲力尽,颓然停下手来,幽幽说道:“你还要怎地?”   宗钟问道:“你身上大概不冷了,心里还冷不冷?”   石璞真暴怒之中,原不曾察觉,听宗钟一问,才觉出身上不冷了,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问道:“是你……”   宗钟木然截住说道:“不!我被卜通一掌打得冻倒之后,先听到他打你,又听到他打古云登,还听他说你和我都只能活两个时辰。我因有许多事情要办,生怕就这样死去,便忙运气行功,不料竟把身上的寒冷赶跑了,睁眼就看见你在地上发抖,我想我既然能够赶走寒冷,便帮你运气行功,好从你打出来的掌力中吸取你的寒气,所以才……”   石璞真一路听来,早感动得泪水潸潸而下,这时不待宗钟把话说完,立刻接口道:“我白活了几十年,简直猪狗不如!你我仇深似海,你居然肯救仇人,换了我,我不补你一掌才怪!我被你救活倒在其次,像你这么大的气度,石璞真是自愧不如,如今没别的说的,你宗钟只须吩咐一句,我石璞真水里水去,火里火往!你有什么吩咐?说出来好了。”   宗钟道:“你这活错了!你我的仇并没有就此了结,等我技艺练成,开始替我爹爹报仇的时候,我才会杀你们这些仇人,我没什么吩咐,你走吧!”   石璞真不依道:“不行!我不相信你有异于常人的抵御寒冷功夫,只怕寒气只是暂时被逼往身体中的一部分,我自信医道不差,我替你把脉诊治一番。”径自来拿宗钟的腕脉。   宗钟一侧身,让开了对方的五指,说道:“英儿那么高的医术,也治不了我的病,你的好意我谢了。”   石璞真不服道:“哪个英儿?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嘛!她说你是什么病?”   宗钟道:“她就是‘今华陀’陈一超的独生女儿,她说我身上有许多‘三目螭蛙’的血的热毒没法驱除。”   石璞真大惊道:“你服三目螭蛙血,没吞下三目璃珠?”   宗钟连连点头。石璞真大惊道:“想那三日螭蛙血乃是极热的东西,如今你又受了极冷的掌力,一热一冷,猝然相遇,必然产生极其不良的反应,赶快让我看看你体内的病象!”   宗钟见他说得认真,便伸过手臂,说道:“那你就看看吧!”   石璞真三指搭住宗钟腕间关寸脉息,闭目凝神,反复诊视,看了左手,又换右手,宗钟见他只顾皱眉摇头,也不觉心头骇异,出声问道:“脉息怎样?”   石璞真睁开眼来,认真说道:“奇怪!我替人诊病无数,从没见过你这等脉息!据脉息,你身上没有患病的现象,但一热一冷,猝然相交,再无平安无事的道理,除非你以前服的不是三日螭蛙血,或是中间又服了别的什么东西?你最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没有?”   宗钟茫然,忽然叫道:“是了,我这几天忽然感到功力大增,不知什么缘故。”  石璞真一想果然,不觉愧然摇头,苦笑道:“我医术浅牺,还是将来留待英姑娘诊查吧!”   宗钟半信半疑,说道:“那你请便吧,我葬过勒前辈和占云登,便要赶往九连山去了。”   石璞真道:“你既要赶路就请吧,这埋葬的事让我来办睁了。”   口  口  口   宗钟离开灵光寺,昼夜兼程,两日之间,已经来到嵩山脚下。   仰望阳光,不过午末未初时分,顾不得进餐,按照尘玄阵师指示的方位,急急向山上奔去。   转过几座山头,但见山顶与山腹之间,尽是一些红墙碧瓦的寺院,有的巍峨壮丽,有的辉煌雄伟,远远望去,就跟皇宫一般,端的千年古刹,不同凡响。   行行复行行,约莫走了十来里地,忽见一座巨石牌坊当道而立,牌坊项端中央,写着“少林禅院”四个红色楷书大字。   宗钟举目不见一名僧侣,想起尘玄禅师曾说这里照例有僧侣守护的话来,不觉颇为奇怪。既然没人守护,宗钟便老实不客气,一径朝山上那座巍峨壮丽的大殿走去。   大殿的大门敞开着,远远就看到门楣上面有块直匾,匾上有“大雄宝殿”四个黑漆大字。走到门口一石,好雄伟的正殿!   正中三尊四丈来高的大佛像,两旁分列十八罗汉,或立或坐,或俊或丑,无不不栩栩如生,活神活现。   偌大的一座正殿,就偏偏看不到一个僧侣念经拜佛,这且罢了,连佛前的香烛油灯,也没点着,供案之上更是隐见尘土,心头不觉大是不满:“尘玄禅师,你夸说你少林寺寺规如何紧严,可惜你没见到大殿上这等情形!”便懒得进殿,往南面偏殿去找人通报。   不料偏殿也是静寂无人,香烛油灯也同正殿一样的没有点着,忽然他觉出这情形有些蹊跷,便普通的寺庙里,也没有这等荒废现象,于是大步赶向别处探望。   他一直跑,一直寻,跑到了天黑,也找遍了所有的大殿、正殿、偏殿、禅房、斋舍,不但看不到一名僧侣,便—名小沙弥也遇不到!   心中十分奇怪,少林寺号称天下第一禅林,僧侣近千,他们一时之间会到哪里去了呢?若说有人寻仇生事,也杀不了许多人啊,何况少林寺内好手如云,而且又不见有丝毫打斗过的迹象。   突然心灵一动:“还有他们的厨房没找过,说不定那儿还藏得有烧饭打杂的和尚哩。”想到这里,拔腿便跑。   但跑不几步,忽又寻思道:“天都黑完了,我连厨房在哪一方也不知道,怎生找法?”不觉站在那儿,只顾发呆。   他不是那种因循敷衍的人,发了回呆,马上自己斥责自己:“来都来了,不能就此罢手!”遂打点起精神,向山边跑去。   跑了一阵,忽然隐约听到一声一声的闷响声音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传来!定神一听,又仿佛是在附近不远……   他不相信他耳力这般不济,索性站定身子,凝神细听。   听了一阵,到底被他听出这声音远在前面三十丈左右,于是循着这怪声的声源,一步一步地走近。  走着走着,抬头忽然发现五七丈以外的山壁间,有块长长的石板,长长嵌在石壁五尺以内。   石板高约一丈五六,宽约七六尺,那咚呀咚的怪异响声,便像是从这块石板里面传出来一般。   宗钟好奇地用耳朵贴近石板一听,一点不差,怪声正是从石板另一面发出来的!   然则这是什么声音呢?   他无意中用手摸了一下石板,忽又发现距石板边缘尺许之处,有道细细的缝隙,试再沿着缝隙摸时,那缝隙竟然环绕石板一周,而且距离石板边缘,全是尺许的地方!   显然,这块石板原是能够开合的!   宗钟想到这,顿时悟出里面一定有人,忙大声叫道:“里面是不是有人呀!”   一连叫了七八声,里面并无任何反应,倒是那咚呀咚的声音,暂时停顿了一下。   宗钟寻思道:“若说里面没人,或者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为什么在我喊叫的时候,里面的声音会忽然停顿?若说有人么,怎么没人答应呢?”   他立意要揭开这个谜底,便察看这道细缝是不是真的可以开合。于是他捡了一根松针从细缝中慢慢探进去。   那松针不过四寸来长,当他慢慢探进一半的时候,“咔嚓”一声,眼前忽然有个小小物体急掠而过,他猛吃一惊,慌忙偏头让过,再看石板时,靠缝隙中央的部分,忽然出现了一个七八寸见方的整整齐齐的缺口!   那缺口有一尺来深,底端更有一个小小圆环。宗钟意味着这个圆环可能与石板的开合有关,心喜之下,也不顾危险,伸进右手,用手指扣住圆环,试探着向外轻轻拉扯。   不料拉了三寸来长,仍没一点动静。宗钟心疑,正要再拉,猛听“咕隆隆”几声连响,慌得宗钟忙不迭放开手指。   才响几声,那块石板突然从有细缝的地方慢慢降落到石壁下面的泥土中去。   宗钟忙退在石板旁边,只伸出一个脑袋,紧紧朝里面盯着。   怎料石板才降三四尺,宗钟还看不到里面情景的时候,忽见一个庞然大物,嗖地从里面急射出来!   宗钟吓了一跳,才待回头张望,那里面跟着又窜出两团黑影来!   宗钟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黑影要窜出来,索性闪在一边,回过身子,察看刚才窜出来的三团黑影的动静。   暗弱的星光之下,但见那三团黑影,原来是三个和尚,他们身法都相当快捷,就只宗钟微一错愕之间,早巳掠去五丈之外站定了。   他们三个和尚,都是面对石板,不言不动,不过三人并没站在一块,一个站在石板前面,两个分据石板两侧。三人距离石板,恰都是在五丈左右。   宗钟看不见他们的面貌,只能看三个和尚都是白须垂腹,对面那个老和尚,身材特别瘦小,左面的那个又特别高大,只有右面那个和尚的身材中等。等了一会,见他们始终没有出声,又见石板后面再无人出来,便大声问道:“喂!你们少林寺的人呢?怎么一个都见不到!”   三个老和尚直如没听到一般,没一个出声答话的。   宗钟奇道:“喂!你们怎么不讲话呢?我要见你们少林寺的三位前辈长老啊!”   三个和尚依旧不理不睬。宗钟不禁生了气,边跑边叫道:“你们是聋子呀?哑吧呀?”   话才说完,眼前突然有道细长黑影一晃,呼地一声,直向宗钟身上打来!   宗钟早看出那是一根极长极细的鞭子,往左边微微一让,不料那根鞭子却如活的一般,就在宗钟避让的刹那间,鞭身陡然长了一尺多,鞭梢猛朝宗钟身上扫来!   宗钟大惊,慌忙再往左面急窜。饶是他窜得快,也吃鞭梢余风扫了一下右腿,登时火辣辣一阵好痛!不禁勃然大怒,厉喝道:“你们讲不……”喝声未完,忽又想道:“他们为什么不开口讲话呢?不成真的都是哑吧?如果万一是真的,我先骂了人家,怎地还能问人家讲不讲道理呀!”想到这里,不觉怒气顿息,大声道:“我是宗钟,是你们掌门人教我带口信……”   话没说完,猛听呼地一响,一根鞭子从左面夹着劲风扫来!   宗钟又怒又惊,仗着近来功力大进,身子往左一侧,竟然觑准来势,左手径向鞭梢一抓,随即往怀里一扯!   他瞅得准,抓得牢,但没料到对方的功力亦殊不弱,一拉一扯之间,宗钟似乎还略逊对方一筹,禁不住身子连连前倾!忙松开左手,暗忖道:“只怕他们不是少林寺的和尚,要不,怎么不愿听他们掌门人带来的口信呢?我何必放着正事不干,和他们穷纠缠干什么!”主意打好,蓦地一长身,猛向右边窜去!   不料他身形才起,右面陡地扫出一鞭,威势不在左面庞大老和尚之下!   他身形未落,半空中急忙打击一记劈空掌力!   这一掌竟然没有阻遏住扫来的鞭子,猛觉背心上一阵剧痛,人已跌落尘埃,而那根长鞭,也如灵蛇一般,鞭梢紧跟着点了下来!   宗钟一见,立时亡魂丧胆,顾不得背上疼痛,慌忙就地连滚,总算侥幸没被点中,可是他经这一击,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东方的新月,已慢慢升起——   宗钟伏在地上歇了一会,又想了一会,决定硬闯出去!偷眼见中间那个瘦小老和尚望着别处,于是一鼓作气,猛地朝中央闯去!   不料这个瘦小和尚却也了得,宗钟才一作势,对面已一鞭扫来,出手之快,之准,更似凌驾其他两个老和尚之上!   宗钟既打算硬闯,自然尽情一拚,那早已蓄足体内真力的右擘,这时立即迎着扫来的鞭身劈出一掌!   这次跟前番一模一样,既没闯出去,背心上又吃鞭身扫中一下,而且这次比前次更重,重得痛彻肺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想道:“这三个老和尚好厉害的眼力,好准的鞭法,这时若再扫我一鞭,我便未必逃得了了!”   不觉偷抬起头来,向中间那个瘦小老和尚看了一下,月光之下,只见他两眼空空,竟是一个瞎子和尚!再转头向左右两侧偷眼望时,不料那两个和尚也同样是两眼空空,三个老和尚,竞没一个是有眼睛的!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惊喜,忖道:“原来他们是以耳代目,既然这样,我便骗骗他们。”   主意打定,轻轻捡起一颗石子,向右面这个中等身材的老和尚右面掷去。   石子出手不过两丈,右面已呼地扫来一鞭,宗钟看得清清楚楚,那半空中的石子,刚一接触鞭身,立刻被鞭梢卷起带回!  宗钟见了,骇然心惊,暗道:“完了完了,一颗小小石,尚且逃不出去,我偌大一个人,岂能逃过他们的耳朵和长鞭!”   偷偷朝那三个瞎老和尚一看,三个和尚都手拿长鞭,盘膝而坐,宗钟也猜到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对付他?便叫道:“你们……”   才说出这两个字,便听‘吧达吧达’之声连响,三条鞭子一齐向他身边打来!   宗钟眼看着三条长鞭一齐打来,就没有一处可以逃避,稍一惊愕,三条鞭子立刻打到他身体四周五尺之处,激得尘土飞扬,几乎把他眼也给迷住了!   宗钟吓出一身冷汗,深幸自己刚才并没乱动,否则早已成为鞭下冤鬼了!又想:“前番抛出的石子之所以能够被鞭梢卷住,刚才我之所以被发觉,乃是因为他们以耳代目,听出了音响,我假如轻手轻脚爬出去,他们未必就能察觉出来。”   于是他手脚并用,慢慢地,轻轻地,一面向右边和中间这两个瞎老和尚之间爬行,一面留意着两人的动静。   他才不过爬了一步,就见右面那个中等身材的瞎老和尚忽然侧耳而听,宗钟看出不妙,忙趴在地上,不敢妄动,直待老和尚的注意力松懈了,才再轻悄悄地爬动。   他刚刚爬动,立刻又见老和尚偏着脑袋细听,猜到他必定又是听到了,吓得又停下来等候!   就这么边爬边等,慢慢爬了丈把远,眼看老和尚虽然每次偏着头听,可是并没出手,暗喜道:“原来你的耳力究竟也有不锐敏的……”   暗喜没完,陡然“吧”地一响,一股鞭风迎面撞到!   这一鞭不仅势疾无伦,准头更是分毫不差,迎头打到!吓得宗钟魂飞魄散,忙不迭连翻带滚,好不容易才躲开这一鞭子!   但老和尚并不就此罢手,那根长鞭并不需要收回重发,只手腕微微一抖,力已贯鞭梢,本来软垂无力的鞭梢,突然昂起点到,登时惊得心胆俱碎,百忙中使尽浑身力量,猝然暴退!   但出乎意料地,左面那个身材高大的瞎老和尚,这时忽地又从身后吧地扫来一鞭,也是照准脑袋打来!   瞎和尚们好尖的耳朵,听出宗钟已在他们鞭风之外,两人都不再出手,又形成刚才静以待动的势态。   宗钟心头骇然,只惊得他愣在当地,连大气儿也不敢吐出!心里却在猜想:“他们为什么不逼拢来呢?凭他们这三根鞭子的威力,我便一根也受不了啊!”   这时候,月儿从东边爬到中天了。   宗钟两肘两膝据着地,时间一长,不禁有些累了,但想换个姿势,也跟三个和尚一般的盘膝坐下,但他身子刚刚躬起,忽然“吧吧吧”三声齐响,三根鞭子从三千方向一齐在他身边响起,可能听出宗钟并没有移动,鞭身在空中虚虚地晃了一下,没等着地,便又不约而同地收回去了!   宗钟盘膝坐定,忖道:“我是主动,你们是被动,咱们就大家都干耗吧,看耗到什么时候为止!”他虽然这么想,可是仍然十分着急,又不敢闭下眼睛养神,硬是瞪着眼睛,向他们瞅着。   渐渐地,月儿又从中天往西边移动了。   东方露出鱼肚色的光辉了,不久,太阳也从山的另一边爬上来了。  慢慢地,地面的影子逐渐缩短了,缩得没有了,又逐渐地拉长了,可是这四个木偶般的人,没有一个人移动过。   宗钟急了,想道:“如今耗了九个时辰(按即现在的十八个小时)了,这三个瞎和尚居然无事一般,既不回去,也不进攻,莫非硬要活活困死我?到底为了什么呢?他们既不肯说明,也不容我开口!”   想到这里,不觉豪气勃发:“爹爹当年是如何的威风,我今番就明知一死,也不能辱没了他的英名啊!”   豪气一起,雄心顿炽,顿时一跃而起,径自对着中间那个瘦小瞎和尚昂然走去!   刚一举步,马上就见当面这瘦小瞎和尚手腕一抖,那条乌黑细长鞭子,在吧地一声巨响中迎面打来!   宗钟明知这鞭子的长度,距离自己还差四五尺,当下理也懒得理会,仍然昂首阔步,端直向前走去,暗中则把浑身功力运集两臂,准备破釜沉舟,拚个你死我活!   瞎和尚这时忽然把鞭子收回,并不即时再发,宗钟不觉十分心疑,但脚下并不因此停住,仍然放重脚步,一步一步向前戒备走去!   大概走了十来步左右,瘦小瞎和尚手中的长鞭蓦地出手,犹如根黑棍,滑溜笔直,当胸戳来!   一根四五丈长的细小鞭子,能够平射而出,一点也不弯曲,这份内力,宗钟的确瞧得胆寒,但他已抱一拼之心,决不稍缩,当下双臂猛抬,正要迎着射来的鞭梢打出那招“车前马后”,突然间,平射而来的鞭梢在距他一丈左右之处,陡然拐了个急弯,拐到右边,改从宗钟左腰横扫而来!   变生肘腋,宗钟慌忙双足一蹬,同时双臂改向左右齐挥,打出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转乾坤”。   可是他忘了鞭子是软的,一经他的掌力一击,被击的两端立刻拐了回来,尤其靠鞭梢的这一端,因为没有任何牵制力量,马上就朝他左腿上像箭一般地射到!他身在空中,又没提防这一着,登时被扫个正着,只痛得他左边一条腿麻木无知!   瞎和尚得理不饶人,鞭梢一翘,又猛从头上砸下,动作快得出奇,简直不让宗钟有喘气的机会!   宗钟一条左腿触地,急忙斜斜窜起,刚刚避开这一砸,但那截鞭梢恰似长了眼睛一样,立时高高停在空中不动。   宗钟身在半空,看到这等情形,立时猜出鞭梢翘起的原因,暗自大急道:“只我这一落地的轻微声响被他听出方向,鞭梢就紧跟着打过来了!可是我不能就这么停在半中不落地啊!”想到命在须臾,登时急出一身冷汗,却寻不出应付之策。   便在这时,突然“轰隆隆”连续巨响,震得宗钟耳鼓嗡嗡作响,原来老天爷帮忙,忽然在这时候响起一连串早天雷来!   宗钟一时福至心灵,趁雷声未歇之顷,急使千斤坠落地,不往前,反往后,一个急纵,反而向左面那个高大瞎和尚坐的方向纵去!   瘦小瞎和尚却也机警过人,雷声一响,他手里那根鞭子立刻在他正面和左右两侧来往横扫,饶是雷声震耳,也能听到鞭子破风的“吧吧”之声!   宗钟见了,不禁咋舌不已。   他这里“吧吧”之声未绝,突然右面那个中等身材的瞎和尚的鞭子,也跟着飞舞起来,往左右乱扫一通!   错眼雷声已止,两根鞭子的“吧吧”之声,更加显得响亮骇人!   宗钟这时正伏在左面那个高大瞎和尚的鞭风范围以内,既怕移动发现声响,更怕高大瞎和尚这刻也来个乱挥乱扫,当真是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天公作美,突然连闪几道光芒,宗钟大喜过望,连忙觑好逃走方向,蓄势以待!果然眨眼工夫,又是一连串霹雳声起,宗钟忙趁机奋力急纵!这时他轻功已倍见精进,四五丈的距离,早一纵而及!不过他不敢冒险,生怕雷声骤止,被高大瞎和尚发觉他的行踪,纵到高大瞎和尚身边,便自伏下身来,屏住呼吸,以待第三次雷声赶快响起来。   却也作怪,这位高大瞎和尚的鞭子,这一会就始终没有出手,宗钟轻悄悄抬头望时,当真是怪事,这位高大瞎和尚手里的鞭子,只有五七尺长了!   他一时无暇猜测这些,一心只望第三次雷声赶快响起来!   事情也偏就巧,第三次雷声就是不响,倒是黄豆般的大雨,哗啦啦落下来了。   宗钟犹豫不决:“雨声不比雷声,我如若行动,能逃过他们的耳朵么?”继而又忖道:“我一纵之势,能及五七丈远,即使他们听见,又其奈我何!我何必这般胆小?”   豪兴一发,立刻长身急窜。便在这刻,半空中陡然一声霹雳巨响,刚刚掩护他腾身纵跃的衣袂飘风声音!   他接连两个起落,业已纵到距瞎和尚们十丈以外的地方了。耳边后面突然吧吧拍拍之声连响,忙回头看时,三个瞎和尚正缩小距离,步步向中间逼拢,显而易见,他们是因为雷声迭起,听不到宗钟的动静而加紧搜寻。   那“吧吧”、“啪啪”之声,便是两根鞭子,和另外那个忽折断了鞭子的高大瞎和尚,不时打出劈空掌力的破风声音。   无论鞭子也好,掌力也好,每一发出,立见一大片泥浆,腾空而飞舞,方圆五七丈以内,已被那些激起来的泥浆,遮掩了天空的光亮,变得黯淡无光!   这等强大威势,饶是宗钟内力精纯,见了也不禁衷心折服,暗道侥幸不已!忽然心灵一动,三个瞎和尚具有这般深厚的功力,莫非竟是尘玄禅师嘴里的三位前辈长老不成?   估量着自己相距三人甚远,心中忽有了想法,立刻提运内力,把声音逼成一线,传话道:“你们大概就是少林寺的三位前辈长老吧!我叫宗钟,尘玄禅师教我告诉你们,少林派的掌门人,请你们在‘无’字辈中选出一位接替。你们是不是呀!”   只见他们个个都停下手来,聚精会神地偏着脑袋四下凝听,却始终没有一人答腔。   宗钟估料他们听不出自己的声源所在,再又好心好意,用内力传话道:“你们少林寺的和尚们都往哪里去了?我昨天找遍了整个少林寺,就没碰到一个和尚,你们既然不肯讲话,我还另有要事,话一传到,便告辞了。”   三个瞎和尚仍没一人开腔,宗钟候了一阵,当真翻身离去。   宗钟惦念赫连表父女——他的外公和娘的安危,一路昼夜兼程,已在这天黄昏时候赶到粤东九连山顺天帮。   他无须通报,一径往里走去。   一些顺天帮中的弟兄们,忽然见他回来,无不以一种极其骇异的眼光打量他。宗钟心下犯疑,拦住一名弟兄问道:“你们为何这样看我?我外公和娘都好吗?”  那名弟兄见问,忽然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地,好半晌还没说出一句话来。旁边另一句弟兄笑着代回道:“小的们刚从湖北回来,不清楚帮里的事。”   宗钟半信半疑,撇了两人,自顾往他娘房里闯去。   进得房门,一眼就看到赫连蓉姑睡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上盖着几床被子,不禁大为奇怪:“广东的十月天并不冷啊,怎么盖这么多的被子?”急忙跑到床边,摇撼着叫道:“娘!娘!”   赫连蓉睡从梦中惊醒,张眼见是爱子到来,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猛然从被子里面伸出了双手,捧住宗钟的面颊,颤抖着说道:“你……你没有……?哦!这不是在……在梦中吧?”话没说完,忽然两行热泪淌下来。   宗钟见娘流泪,也是两泪交流,因不明白为何要说这些话,只是频频唤娘不休。   赫连蓉姑意味到不是梦境了,忽又眉开眼笑,道:“你活着回来就好了!尘玄贼和尚呢?”她虽然在笑,可是眼睛里面的泪水,仍在源源涌出。   宗钟明白娘伤心的道理了,一面替她拭泪,一面笑道:“尘玄禅师还在红花谷没出来哩。”忽然又关心地问道:“娘,你生病了?英儿呢?她没替你看病?”   这一问,可把赫连蓉姑难住了,教她说什么好呢?她扫了爱儿一眼,只见他脸上流露出一片关怀和一种渴望答复的神情,不禁十分踌躇,终于低低说道:“我没病,只是受了点轻伤。”   宗钟见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登时想起金光教教主卜通来了,忙问道:“是不是被‘卜通’打伤的?这矮东西可恶得紧,让我去找他算帐去!”骨肉情深,说完就往外跑。   赫连蓉姑大声叫住他,勉强笑问道:“哪个通不通的?我又不是他打伤的。”   宗钟略略宽了心,不答反问道:“是谁把你打伤的?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赫连蓉姑脸然一正,立刻轻叱道:“不准你这么说!”   “为什么?你是我娘,他打伤了你,我不该杀他么?”   “他不是有心打伤我的。”   “他究竞是谁?”   “他……他……我以后再告诉你。”赫连蓉姑话题一转,含笑问道:“告诉我,尘玄贼和尚怎么还会留在红花谷没出来?是不是打输了?”   宗钟道:“你莫叫他贼和尚了,他是好人。”   “哼!好人!你儿时听说过人要刨别人坟墓的?”赫连蓉姑触起旧事,不禁十分恼恨。   宗钟没活说了,便不做声。   赫连蓉姑见爱子一脸委屈之色,便又笑道:“好人坏人且不去说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在红花谷交手的情形哩!”   宗钟眉飞色舞,方要说出他这番奇怪经过,忽见赫连蓉姑脸色泛青,浑身猛抖,忙咽住要说的话,将她两条臂膊放在被中,急急问道:“你是不是被一个不男不女,又瘦又长,或者另外一个矮得像西瓜的人用掌打了便发冷的?”   赫连蓉姑冷得连打寒噤,摇着头否认。   宗钟频频皱眉,束手无策,忽然身后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你让她歇一会吧!”   宗钟猛然回头,见是陈菡英的贴身小环小慧,急问道:“告诉我!我娘是受了什么伤了,这般冷法?”  小慧脱口说道:“她是受了一掌‘寒泉冰毒掌’!”   “是我外公的‘寒泉冰毒掌’?”   “嗯。”   “我外公呢?他在哪里?”   “出去了!”   “去哪里?”   “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打伤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疯了!”   “疯了?”宗钟惊奇不已,问道:“什么事情使他发疯?好久了?”   “不知道,恍惚听说是为金光教吧!”   “你们英姑娘诊不好我娘的伤?”   “她上山过一趟,只两天又走了。”   宗钟猛地想起自己在灵光庙中替石璞真驱寒的事,当下不再说什么,急忙走到床前,伸进一只手掌,紧紧抵在赫连蓉姑的命门穴上,加意运气,助她行功。   顷刻间,赫连蓉姑虽仍发抖,已能勉强支持。宗钟见状大喜,叫道:“娘,你快起来打我几掌!”   小慧惊愕不已,娇喝道:“你要她打你干什么?你也疯了!”   宗钟急道:“她打我几掌就不冷了!”   赫连蓉姑不放心地问道:“我不冷了,你呢?”   宗钟道:“我也不冷!”   赫连蓉姑半信半疑,走下床来,试着向宗钟轻轻打出一掌。   宗钟接了一掌,立刻叫道:“不行!要用内力,越大越好!”   于是赫连蓉姑把掌力逐渐加强,果然,跟石璞真一模一样,渐渐地,身上不抖了,脸上也慢慢转红了……   这时屋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苍老的老人大喝道:“你造反了!宗钟?”   事在紧要关头,赫连蓉姑母子两人都无暇理会这人,小慧急忙解说道:“禀右护使,宗钟少爷在替蓉姑娘诊病!”   来人正是顺天帮中右护使任莫兴。他据弟兄们禀报,知道宗钟回来了,特地赶来看看。不料竟看到他母子俩正在全神贯注地互相对掌,这才出声喝止。听小慧说是诊病,不觉大奇,哪有用对掌来诊病的?   十来掌一过,宗钟停了手,问道:“你还冷不冷?”   赫连蓉姑又惊又喜,道:“冷是不冷了,只是累得紧。”   任莫兴愕然道:“宗钟,你又从哪里学来诊病的本事了?”   宗钟道:“我不会诊病,我是替娘把身上的寒毒吸出来。”   任莫兴更发奇道:“你又怎么吸得出来呢?”   宗钟傻笑道:“我是用一种‘挖肉医疮’的功夫,从娘身发出来的掌力中,把她身上的寒毒和内力一齐吸出来。”   任莫兴频频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驳问宗钟,低低说道:“天下会有这等古怪功夫?”   赫连蓉姑因为爱子替她驱尽寒毒,无限欢喜,笑问道:“你是跟谁学到这门功夫的?”   宗钟道:“是‘地……’不!是他叮嘱教我不能对外人说的,我不说!”   任莫兴和赫连蓉姑都知道宗钟有股傻劲,说了不说就决不会说的,所以并不勉强他说。赫连蓉姑问道:“你一路来,听说过你外公的什么事没有?”   宗钟道:“没有。他干什么去了?”   赫连蓉姑道:“他找你去了。”   “找我干什么?”   “交给你‘三目螭珠’,要你杀死狄叔平!”   “他哪来的‘三目螭珠’?狄叔平又是什么人?”宗钟一听有“三目螭珠”,不禁喜形于色。   “他老人家就在太白山下不远的一间破房子里面一只死的‘三目螭蛙’头上剜下来的。”赫连蓉姑皱皱眉头,道:“至于狄叔平这人么?唉!说来话长,若非英儿出面呀,只怕……只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你老是吞吞吐吐的!”宗钟近乎撒娇地略略埋怨着。   赫连蓉姑也是又喜又疼,顾不得任莫兴在旁,拉过宗钟偎在怀里笑道:“事情应该从你去追赶泉姑娘之后说起。”遂把小慧如何来告,她和陈菡英如何追踪,她如何半途病倒,陈菡英如何买药失踪,以及甘泉如何送药的事全都说了。   宗钟听了,喃喃道:“到底她还是送药来了!”忽然抬头问道:“以后再见过她没有?”   赫连蓉姑笑道:“你再听我说嘛!”于是再接着把她如何去红花谷寻找尘玄禅师和寻他不着,如何独赴吕梁山金光教,如何躲过殷开甲四人搜围,自己如何被甘泉救出,又如何分手的事讲了一遍。   宗钟露出失望的神情,幽幽说道:“难怪我在金光教找不着她,原来她当姑子去了!”任莫兴吃惊道:“你去金光教干什么?”   宗钟叹道:“我若说来,也是话长,还是让娘讲完了我再来讲。”   赫连蓉姑接口笑道:“大概是前半个月吧,英儿忽然来了,问起你外公在不在家,便说金光教派龟龄堂狄叔平堂主来了。据她无意中听来的消息说,狄叔平此行,有用武力威胁你外公加盟金光教的可能。第二天一早,狄叔平果然来了,由你谢爷爷和任爷爷接待。那狄叔平任怎么说,也要他们两位做主,顺天帮是否加盟金光教?谢爷爷忍无可忍,便要用武力解决。后来英儿忽然出面了,她把狄叔平着实数说一顿,说他怎好这般不讲情理!这等大事,除了帮主之外,谁能担当得了?好吧,现在便算答应加盟吧,到时候帮主回来不答应,你狄叔平又如何向你们教主交待!”   “一番话把个趾高气扬的狄叔平,数落得垂头丧气,结果是议定三个月之后答复。在这事了结之后,她说她还要去寻找一个人,当天就走了。”   宗钟沉默了一会,忽然问起陈菡英要去找的是谁?任莫兴一旁说道:“就是那个甘泉。”   “她找她干什么?”宗钟非常奇怪地问。   “不知道,她没说。”任莫兴说。   赫连蓉姑是知道这码子事,却不便当着任莫兴的面说出来,便不作声。   “那么外公怎么忽然疯了的?”宗钟关心地问。   “教主回来听说了大发雷霆,但明知敌不过金光教,便坦白说出他有一颗‘三目螭珠’,要拿回来送给你,让你驱走身上热毒,练好功夫,杀掉狄叔平出这口恶气。”任莫兴回忆着说:“帮主说了这话,就一个人连夜走了。大概过了三天吧!帮主回来发好大的脾气,一回来就险些劈死两名兄弟。你娘去劝他,又把你娘打伤了,后来还是谢左护使看出他神色不对,劝走众人,偷偷把门反锁起来,就听帮主在里面大哭大笑,说是哪个偷了他的‘三目螭珠’不讲天良,说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宗钟十分着急,截住问道:“‘三目螭珠’呢?是不是真的丢了呢?”   “谁知道?”任莫兴道:“当天夜里他就打破大门跑下山去了!”   “他一个疯子跑出去怎么办?”宗钟发愁地问。   “所以谢左护使跟着追去了!”   “追着没有?”   “也不知道嘛!”   “我找他去!”守钟自告奋勇地说。   “不必了!”赫连蓉姑叹了口气,说道:“你找着他老人家又能如何呢?”言下大有纵然找到了赫连表,也无法把他弄回来的意思。   “我找到他了,先劝他回来,他若不肯,我就点他的穴道,或者把他的内力吸光了再背回来!”宗钟蛮有信心地说。   “帮主的内力何等雄浑,你有这份能耐?”   “我闯过金光教的‘排阵’”宗钟豪气万丈地说:“吸完过石璞真的内力,和金光教卜教主对过掌。外公一个疯子,我想我一定能够把他背回来。”   小慧喜极忘形,插嘴道:“那顺便也找英姑娘回来替帮主诊病。”   任莫兴与赫连蓉姑听得惊疑不定,任莫兴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还和卜通对过掌?”   宗钟见他居然不相信自己,急得青筋暴露,大声道:“我从来不说谎;你不信,问我娘好了。”   赫连蓉姑喜在心头笑道:“任爷爷怎会不相信你,只因事情太叫人惊喜了,随便问了你一句。你又从哪里得来这些奇遇的?”   宗钟于是老老实实,把“死沼”、金光教、灵光寺、少林寺,一切经过情形说了,只隐下“地老”的名字和寻“天荒”的事没说。   三人听了,无不又惊又喜,但都猜不透宗钟的内力为何陡然大增?少林寺的和尚们住哪里了?倒是那些瞎眼老和尚,任莫兴道出可能就是该派的三位前辈长老。   赫连蓉姑明明看到爱儿已经平安归来,然则当宗钟述说经过时,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直随着宗钟的遭遇而变化。许久许久,她忽然抚着宗钟的头顶,流着泪笑道:“宗钟,这两个月来,也不知道你是几世为人了!”短短的两句话中,不知蕴藏了几多凄伤的的感情!   母爱,的确太伟大了,伟大得令人不可思议!   任莫兴用眼色征询了一下赫连蓉姑的意见,赫连蓉姑温柔地向宗钟说道:“钟儿,你外公如今神志不清,一个人在外面胡闯,随时随地都很危险,你辛苦一点,快把他老人家找回来吧!”   宗钟欣然答应,问道:“我从哪条路上找他好呢?”   任莫兴插嘴道:“你一路多打听,若是打听不着,就往吕梁山走,只怕他要去找狄叔平拚命!”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重访死沼     宗钟沿通往湖南的大道行走,随时留意他外公赫连表的消息,可是一直走到衡州,也没有听到一点有关赫连表的行踪的蛛丝马迹。   这天路过长沙,已是万家灯火,随便进入一家“如归”客栈。   这是一家兼卖酒饭的客栈。宗钟刚一进入客栈,就见酒座上一些酒客在高谈阔论着。宗钟见这些酒客大都是些贩夫走卒之流,颇不以为意。后来偶尔听到有打斗之事,便留神起来。   原来他们所谈论的,大致是说今天中午间有个学究般的老人在这儿饮酒,不久就来了个高高瘦瘦,面庞清癯,五六十岁光景的老人。   这人一进酒店,立刻向那老学究打出几掌,嘴里一味叫道:“还我的宝珠来,不然我与你拚了!”结果两个人交起手来,霎时之间酒店的桌椅齐飞,酒客中有那来不及跑出去的,全都被那些掌风震伤了!   他们谈论的重心,就在描绘当时打斗的激烈情形。   宗钟暗忖道:“这不是那老学究骗了外公的螭珠是什么!”便叫过伙计,问他们到哪里去了?   伙计也是一张快嘴,笑嘻嘻地回道:“我们长沙府有位湘江大侠柳野池,就住在西边水陆州,他们去找柳爷评理去了!”   宗钟问清此去路线,连忙会了钞,奔去西城,渡过湘江,一径投见湘江大侠柳野池。   宗钟见了柳野池,立刻开门见山,问起今午是否有这么两个人为宝珠的事而来?   柳野池早年是位足迹遍天下的镖师,已经洗手十多年了,性情好,涵养深,喜爱结纳江湖朋友,黑白两道的字号人物,大都与他有或深或浅的友谊,武功也自了得。是以他虽见宗钟问话没礼没貌的,也不以为怪,当下笑道:“小兄弟,你认识他们?”   “我只认得那个要讨还宝珠的人,我马上要见他。”   柳野池正要命人相请,却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走来,说道:“客厅中有贵客请见柳爷。”   柳野池向宗钟笑道:“正好,那位朋友也就在客厅,小兄弟,我们一齐去吧!”   这时正好迎面来了一个瘦长的老人,柳野池老远就叫道:“赵兄弟,这位小兄弟要见你哩!”   宗钟抬头一看这人,并不认识,不禁尴尬着脸,说道:“我要见的不是他!”   柳野池笑道:“你不是要见讨还宝珠的人么?”   宗钟连连摇头。那个被称做姓赵的老人却大声叫道:“柳兄弟,有贵客在厅中等着见你哩!”   柳野池边走边问道:“是谁嘛?”   赵姓老人没有答话,只是连连招手,脸上却露出一片焦急神色。柳野池见了,便也莫名其妙地快跑而去。   宗钟好奇,是什么贵客这般紧要,也跟着在后面慢慢走去。  还没走近庙门,就听柳野池在里面含怒问道:“三位既不说话,教柳野池如何答话!”   宗钟趋到门口一看,不禁骇然心惊:“这三个瞎老和尚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便在这时,三个瞎老和尚霍地鱼贯纵去门外,那个瘦小瞎和尚一探腰际,“吧”地一声猛响,那根四丈多长的鞭子已在他附近扫了一周。   宗钟一听这鞭声,立时触起旬日以前在少林寺的那段遭遇,不禁心胆俱寒!再朝他们看时,三个瞎和尚的胸前,都缀了一大块白布,上面写着:“寻找少林尘玄”六个黑色大字。原来他们是要寻找尘玄禅师!   瘦小瞎和尚扫了一鞭,随即用左手向厅内招手,脸上则是一片冷冰冰的神色,不知他要教柳野池出来干什么?   柳野池也不含糊,立时昂然走到瘦小瞎和尚一丈之处站定,发话道:“大师有何话说?”   这时大厅门口,站定了不少各形各色的江湖人物,他们脸上尽都泛出无比紧张的神色,那姓赵的老人更是双目炯炯,袖口露出一对判官笔的柄端来!   柳野池话声一了,瘦小瞎和尚攸又左手指在地上,右手的鞭子霍地往地上一抽,“吧达”一声,那根长长的鞭子忽然在地面上不规则地重叠在一块。   众人都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有人大声惊叫道:“快!”   众人齐吃一惊,张慌四顾,猛地又是一声“吧达”,鞭子重叠在地上了。   “说!”又是先前那个人的声音。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照鞭子摆在地上的形状念出来的,不觉大骇不已:“一甩之势,居然能成为字迹,力道拿捏得这般准确,确非易事了!”   瘦小瞎和尚的鞭子每一着地,便摆成一个字形,攸然之间,只听柳野池徐徐念道: “出——尘——玄——下——落——?”   柳野池念完,茫然道:“我不知道尘玄禅师在哪里啊!”   瘦小瞎和尚脸上更加难看了,他鞭子连挥连摆,柳野池再又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不——说——秦——大——头——就——是——榜——样”   众人见他出手之势,已看出三个瞎和尚的武功卓绝,秦大头死在他三人手里,绝非夸大之词。只不知道此事如何又牵连到穷家帮主身上去了?但听柳野池大叫道:“柳野池他知就知,不知就不知。你们既然以暴力相迫,柳野池也不是好吃的蒜!”一股威武不屈的精神,洋溢在眉宇之间。   瘦小瞎眼和尚猛一仰面,干瘪的脸上搐动了一下,更益难看煞人!看情形,他将会猛然出手袭击!   广场上,众人的心情,登时为之一紧!   那姓赵的看出情形不对,袖子里面的判官笔霍地亮了出来,人也悄悄踱了过来!   突然!   “吧达”之声陡然响起,众人方觉眼前有道黑线一掠,猛听有人惊呼:“啊……”一众人定睛看时,那姓赵的老者,已被瘦小和尚的鞭梢卷起,高高悬在半空不动!只这一掼下来,姓赵的准定一命呜呼!   众人不禁齐齐惊“啊”了一声!   瘦小瞎和尚,肌肉这时很快地又搐动了一下,宗钟叫声不好,毅然大叫道:“放下他来!”  众人不觉又是一惊!便在这时,猛然又听“吧”地一响,另一根长鞭电一般地向宗钟拦腰扫来。宗钟慌忙暴退三丈,大喝道:“我知道尘玄禅师的去处。你们若是少林派的三位前辈长老,我就带你们去,不然我就不管!”   再又一声“吧”地响起,另外那个从没出手的高个瞎和尚的鞭子,已在地上摆成个“是”字。   宗钟高叫道:“瘦和尚,你放那姓赵的下来,我带你们去!”   瘦小瞎和尚闻言,内力一收,鞭梢猛地往下急坠!眼见姓赵的两条臂膊吃鞭梢一齐卷住了,落下来死的成分多,不禁齐声大哗!   哗声中,瘦小瞎和尚手腕一抖,鞭梢怔怔在离地两三尺来高时猛地一顿,姓赵的毫发不伤,平平地,轻轻地,横落在地上!   哗声一歇,陡然又是一阵叫好的欢呼声。   柳野池走近宗钟,拱手谢道:“多谢小哥解围,请见示大名。”   宗钟道:“我叫宗钟。他们三个和尚都认得我。”转头又对三个瞎和尚叫道:“咱们走吧!”   话声才落,陡听“吧吧”之声齐响,三条长鞭同时向宗钟身前电一般地卷到!   宗钟顺势一带柳野池,猛地滴溜溜一旋,拉着柳野池旋在两丈以外,恶声道:“你们信得过我,我就带你们去,若要捆我去,我死也不会去的!”   柳野池也风闻宗钟为人,又感他解围之恩,忙挺身说道:“宗小兄弟为人笃实,从来说一不二,柳野池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瘦小瞎和尚手中的长鞭一甩,地上已出现个“走”字。   宗钟转身又向柳野池问起赫连表的行踪,柳野池回说不知道,宗钟嘱他代为打探消息,并说明赫连帮主已疯,如有发现,务请设法送回顺天帮的话说了。柳野池满口应承,姓赵的更是谢了又谢,答应即刻外出代他打听消息。   宗钟谢了,和三个瞎和尚连夜向红花谷行去。   十来天之后,业已抵达红花谷顶。   宗钟引他们去原来藏着藤索的地方找了藤索,对三人说道:“这是一片死沼,死沼里面的主人厉害无比,他不准外人进去的。我去唤尘玄禅师上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三个瞎和尚默默无言,宗钟说了声“我去了”便沿着藤索疾垂而下。   大概下坠有三丈的时候,宗钟忽然发觉下面的藤索没有了,朝下一望,只见一看深不见底的死沼,连忙抬头仰望,准备向三个和尚说明。   那知抬眼望时,三个瞎和尚由瘦小的瞎和尚领先,一齐沿着一根藤索垂下来了,距离他只有五七丈左右。连忙大叫道:“下面的藤索忽然没有了,下去不得了!”   上面没有反应,却见瘦小和尚疾坠而下,等接近宗钟时,双脚猛地沿着藤葛向下使劲一跺,宗钟不敢的抵挡,惊得双手一松,一个身子第二次又向死沼中坠落下去了!   宗钟只顾躲避瘦小瞎和尚的一蹬,不但松手松得快,而且在临松手的时候,还借藤葛的力量反推了一把,因此下坠之势,更发急速!   他曾经有过坠岩的经验,当身子下坠不久,双掌立刻向左右外击,“旋转乾坤”连续打出。   他这时的功力较前番落崖时的功力,已浑厚许多,这一连续外击,坠势居然缓慢不少,心中大喜道:“这样子掉下去,即使抓不到树枝什么的,受伤也不致太重!”   不料喜意正浓,突然觉得鼻子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似的,忙用力哼了一下,岂知不哼还好,一哼之下,鼻孔里面顿时如同针戳了一下,痛彻心肺!   只因这猝然一痛,不自觉地便散了体内真气,一个身子立时急剧下坠!   他暗叫不妙,慌忙吸腹提气,怎料气没提聚,鼻孔里再又刺痛了一下,而且比前番更加疼痛!   一时恼得性起,索性用指头去剜鼻孔,非把他剜出来不中!   手指还没伸进鼻孔,便猛觉腰背间一记剧痛,人已失去知觉!   昏迷中,仿佛听到“小黄”的吱吱叫声,也仿佛听到“地老’和尘玄禅师对话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时,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疑梦疑幻,不知此身是否仍在人间,把指头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尚有疼痛的知觉,于是想挺身坐了起来。   但当他刚一动弹,浑身四肢,无一处不疼痛难禁,尤其脊臀之间更如散了一般!心说:“这一坠之势,如何这般厉害!”   偏头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跌落在一大截腐朽的巨木之上,难怪周身这般疼痛。   他猛然记起那三个瞎老和尚来:“他们呢?没下来?”仰望山峰,只见烟雾重重,像是一片云海,不觉低声感叹道:“我的命也太苦了,老是一些不遂心意的事降临到我身上!”   他此刻最企盼的,便是希望“地老”,或者尘玄禅师能够到这儿来发现他,不然,“小黄”能来也是好的。可是,他失望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窠,这片死沼地势特低,业已罩入一片夜幕之中。   他颇为惶恐,万一有野兽到来,自己又动弹不得,岂不是死路—条!!   越想越害怕,好像就有野兽嗥啸而来似的!   他张大一双眼睛,强忍疼痛转头四顾,忽见自己躺卧的这大截腐朽巨木之中,闪动着一点亮光,蓦然见到,不禁心头剧震:“该不是什么野兽伏在那里,准备偷袭我吧?!”   定睛看时,两丈远的距离,偏就看不清究竟是不是野兽的眼睛在闪动。   不知不觉间,大地慢慢变成一片漆黑,黑得伸手难辨五指,只有那一点点光亮,仍在隐约闪烁着。   他心中焦愁,两眼牢牢瞅住那点光亮,防它突然袭来,可是看不多久,忽又自己暗笑自己,瞅着它又有什么用呢?那野兽若真来袭击,还不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躺着不动。   但每一次深呼吸,脊臀间便痛不可挡,同时更因害怕那闪出光亮的野兽乘机暗袭,不时下意识地偷偷张眼瞅它一下,它他仍在原地没动,才略微放心一点。   要知调息行功,必须收心敛神,胸无杂念,若像他这般心猿意马,任怎么也不能收到功效的。   他屡试不成,忽然悟出其中道理,遂极力驱尘涤虑,忍痛调元,专心用起功来。   他练的乃是上乘内功心法,而且深具根基,果然片刻之后,那灵台方寸之间,便觉清澈澄明,虑尽尘消,体内一股真气,也同时遍行四肢百胲,通体感到无比舒畅。   再过一刻,并在不知不觉中,进人浑然忘我的境界……   不知过了几多时刻——   当他由浊返清的时候,仿佛听到几声吱吱叫声。他一惊而醒,睁眼看时,天已大亮,面前正站着那只善窥人意的小猴子——小黄。   小黄见宗钟到底被他叫得睁开眼来,欢欣之下,更是吱吱叫个不停。   宗钟此时心朗神明,试探着轻轻舒展了一下四肢,竟能伸缩自如,再慢慢坐直身子,也不觉有甚痛苦,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跃起问道:“你主人呢?尘玄禅师呢?他们可都好么?”   小黄虽通人意,却不能言语,当下仍是吱吱乱叫,前爪也向洞中那方向乱指乱划。   宗钟无法领会他的意思,下意识地随着他指着的地方瞧望,眼光瞥处,忽见白光一闪,顿时记起昨晚使他担心半夜的闪闪光亮来,凝目瞧时,不觉暗叫一声“惭愧”。原来自己昨晚躺一宿,认为是一大截腐朽的巨木,竟是一条巨蟒的尸体!   蟒尸已开始腐烂,昨夜间闪闪发光的,乃是一块嵌在蟒身之中的白色物件!   宗钟童心未泯,它昨夜使他虚惊了一场,倒要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走上前去,伸手拔出来一看,不禁又惊又喜,一时呆在那里,作声不得!   原来他手里拿的,正是熊开腾临死时所说的“书”在园里的“万象宝录”!   小黄见了这东西,也是手舞足蹈,跳跃个不停,宗钟颇为奇怪,问道:“你也认得这个?”小黄听了,更加乱跳一通。   宗钟可听不懂它的意思,说道:“我听不懂你在叫些什么,还是带我见你主人去吧!”   小黄听了,返身飞纵而去。   宗钟亦步亦趋,进了石洞,里面一片黑黝黝的,他可不敢学它那般快跑,一个人慢慢摸索进去。   等他走到悬有明珠的地方,“地老”和尘玄禅师已迎出来,“地老”劈头就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打听到‘天荒’的下落了?!”   宗钟傻笑道:“‘天荒’的下落没有打听到,‘万象宝录’却在无意中捡到了。”   “地老”大乐道:“在什么地方捡到的?拿给我看看!”   宗钟一面递过去,一面笑道:“说起来也真怪,会在这死沼中的一条蟒蛇的尸体里面捡到。”   “地老”脸上掠过一丝惊奇的神色,望了宗钟一眼,随即反复端详手中那个据说是“万象宝录’的扁空盒。一面向石室走去,一面凝重地说道:“老夫有言在先,在今年你跟你爹爹姓‘宗’的时间中得到这部‘万象宝录’,老夫只须找一种去掉这层猴毛的方儿,仍然归你……”   话没说完,忽然那小黄在一旁吱吱乱叫,并且拦在“地老”的前面,指手划脚,跳个不停。   “地老”不觉停步对它注望起来。   宗钟也跨上一步,但见“地老”似乎懂得小黄的指划和叫声,先是静静谛听,旋又面露惊奇,终于哈哈大笑道:“小黄,不是你那般说法,我跟他约定过的,只要是在今年寻到手便归他所有。”说完,抚摸了它几下头顶,向石室走去。   尘玄禅师讶然问道:“它在说什么?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寻常的过程嘛!”   “地老”边走边说道:“他说这东西是他妈抢到的,应该归我。”   这时众人已走进石室,“地老”道:“刚才小黄对我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早在几个月以前,它妈——我管它妈叫‘老苍’,有天老苍带着小黄姊妹去顶上玩,忽然遇到一个人手里拿着只扁铁盒子用刀割了一番,后来又生火来烤,他们觉得很奇怪,老苍冷不防跑上去将这扁盒子从火里一把抢过来了。   “那人一见,如同发了疯似地追着老苍就打,老苍边打边退,大概是被打了一下,火了,把手里的扁盒子往嘴里一衔,腾出两只前爪来对付那人,后来不知怎么一不小心,忽然将它吞进肚子里去了!   “那人见了,更发连命也不要了,左一掌,右一掌,拚命地打来,苍论老苍的能耐,等闲的江湖好手,还未必赢得了他,这人武功不弱,竟然把老苍打中了好几掌!”   宗钟忍不住插口说道:“那人就是金光教石楼分舵主熊开腾,武功相当了得!”“地老”道:“这就是了。大黄小黄一见母亲落败,姊妹俩双双加入战斗,一时之间,三猿一人大战起来。那人禁不住他母女三个的合攻,也受了点轻伤,自知不敌,才悻悻地跑了。老苍这时才发觉所受内伤不轻,大黄小黄费尽了力气,才照顾他沿着藤葛爬下来。不料他母女三个还没进入石洞,忽然遇见那头大蟒迎面游来,母女三个都心慌意乱,正要设法逃避,谁知那巨蟒已一窜而至,老苍为护卫女儿,竟上前迎拒,自然它不是巨蟒的对手,一下便被毒气喷昏,成为巨蟒的美食!大黄哭哭啼啼地告诉了我,我十分生气,便立意要诛杀巨蟒为老苍报仇,同时也恼恨老苍无故爬上山顶,一怒便把那根平常系在山顶的藤索,从上面尽头弄断了!”   宗钟不信“地老”有上下自如的能耐,忽然问道:“你把山顶上的滕索弄断了,你会飞下来?!”   “地老”笑道:“我弄断了就不能下来么?哈哈……”   尘玄禅师也是诧异不止:“你武功再高,百多丈的削壁,你如何下来法!”只听“地老”继续说道:“我攀着藤葛上去之后,便寻好枯枝放在藤索尽头处用火点燃,然后我仍沿着藤葛下来,等一段时间,那藤葛被烧断之后,岂不自然而然地落下来了!”   宗钟由衷地大赞道:“好主意!当真是好……”突然他从滕索上记起另一件事,忙道:“禅师,山顶上有三个又瞎又哑的老和尚,他们自承是少林派的那三位前辈长老要找你!”   尘玄禅师听得心头一震:“他三位长老都年逾两甲子,数十年未曾过问人间事,如何会跑到这儿来的?只怕不是他们三位前辈?”于是问道:“你在哪里会到他们的?他们是怎生模样?”   宗钟回忆前情,犹有余悸地说道:“我去你们少林寺送信,不知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也见不……”   尘玄禅师一惊,截住说道:“胡说!我少林寺号称天下第一禅寺,全寺不下千人,怎会一个人也见不到!”   宗钟道:“是真的嘛!不但人见不到,连香烛灯火都熄掉了!”  尘玄禅师预感不妙,不禁脸色骤变,力持镇定地说道:“你说下去!”   宗钟遂把当时情形说出,一直说到他被三个瞎眼老和尚困了几乎一昼夜之时,尘玄禅师忽然惊问道:“那你如何脱围出来的?不成你还能……”   宗钟苦笑道:“若不是忽然下了一阵雷雨,恐怕我早已死在他们三根鞭子之下了!”   尘玄禅师不觉意气飞扬,“地老”问道:“尘玄,那三人是你长辈么?叫什么名字?”   尘玄禅师微微不悦,但一想到“地老”也较他高一辈时,便不觉心平气静,恭说道:“他们三位俱时尘玄的师伯,法号微本、微了、微幻……”   “地老”忽然接口笑道:“原来是故人到来,真是幸……”   他幸会的“会”字还没说出,突然厉声喝道:“不准他们下来!”   宗钟问道:“你们有梁子?”   “地老”顿了顿,颓然道:“他三人与我并无梁子,只是……唉!白云苍狗,世事沧桑,谁又能够料到我今天会变成这般模样?教我如何能见故人!还是不教他们下来的好?”声音越说越低,语调也越说越凄凉,显然他是难过极了。   宗钟道:“他们三个都是又瞎又哑的老和尚,又看不见你这样子,咱们只不变说这事,他们怎会知道。”接着又问尘玄禅师:“他们三人怎么都哑了的?瞎了的?”   尘玄禅师叹了口气,说道:“提起这事也够伤心的,他们三位老人家乃是同门师兄弟,只因五十年前,他三人目睹先掌门师父伤在‘地老’手中,虽然,没存丝毫报复之心,可是他们却认为有辱师门荣誉,便秘密商议道:‘少林武功冠绝古今,咱们久练不成,只为心不专一,心不专一,乃是心有旁骛,心之所以有旁骛,则因目能视,口能言。若要练成本门绝艺,除非剜目割舌,专心苦练,乃望有成!   三人都赞成这话,即日就割舌剜目,勤修苦练,这数十年来,不但没有过问江湖中事,即使本门中的大事,也懒得理会,不知如何会离开少室山的?”   宗钟问道:“他们就是专为寻找你的,你要不要去见他们?”   尘玄禅师反问道:“你是怎么确定他们便是本寺三位前辈长老的呢?”   宗钟于是又说出如何去长沙水陆州寻找赫连帮主,如何凑巧遇上他们,如何挺身而出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那瘦小的老和尚,为什么在下到半途,发现藤索断了的时候踢我一脚,险些把我摔死了!你要不要见他们?”   尘玄禅师没有答话,却频频扫了“地老”几眼,那意思是说,“地老”不让他们下来。“地老”喝道:“你不能上去么?为什么要他们下来?”   宗钟道:“而今藤索已断,上去和下来都不行了!”   “地老”道:“咱们去制藤索去吧!”   说完,领着两人和小黄一齐寻藤制索。   制索中,尘玄禅师便问起瘦小老和尚脚踢宗钟之事。宗钟遂把当时如何被踢,如何迫得撒手的始末说了,并且问道:“以前说得好好的留在那里让我回来,怎么忽然又把它中间弄断了?”   尘玄禅师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宗钟奇道:“没法子?为什么?”   “地老”恨恨道:“都只怨‘卜二’夫妇!他夫妇不久之前,带了许多人来要杀害老夫!不过他们此行并没讨好,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宗钟十分歉疚,说道:“我此次出去见到过卜通,卜通说他不知道‘天荒’的下落,还说很想念你,我便告诉他这块地方,他反在临走时打了我一掌,差一点把我冻死了,这也罢了,却不料他更会带人来害你!这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告诉他,好在他们没有讨好回去大概不敢再来冒犯了!”   “地老”摇头叹道:“说什么不敢再来冒犯,若非仗着这根藤索和我拚命拒敌,这次岂止受伤而已!看来这片死沼,从此多事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们多年老友为何要来杀害我?”   宗钟吃惊道:“你受了伤?!要紧吧?”   尘玄禅师道:“一点内伤,比起‘儿哈忽’来,轻得多了!”   宗钟问道:“那一个是‘儿哈忽’呀?这么一个怪名字。”   尘玄禅师道:“卜通的老婆,蒙古人。”   宗钟道:“这仇恨,迟早都是报定了!”   尘玄禅师愕然道:“为什么?”   宗钟道:“‘万象宝灵’已经到了手,岂不……”   话没说完,“地老”忽然截住话头,大声道:“让他们三个下来!”   尘玄禅师和宗钟不知他如何会突然改变初衷,一齐对他目注着,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地老”见了,正色说道:“老夫白前还不能行动,这里还有事烦劳他们三位,如今藤索差不多了,马上叫小黄上去吧!”   宗钟连忙摇手道:“不行!那三个老和尚耳朵既尖,武功又好,并且更不讲理,恐怕还不等小黄爬上去,便被他们的鞭子打死了!”   尘玄禅师道:“你弄错了!宗钟。他们三位前辈最讲道理。”   宗钟心中不服,问道:“那么,我告诉他们我是替你带口信去的,他们怎么就不容我分说,举鞭就打,而且来到这里,临了还要踢死我呢?”   尘玄禅师从容说道:“那不是他们不讲理,而是他们对你恨入骨髓。”   宗钟茫然问道:“我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为什么恨我入骨髓?”   尘玄禅师幽幽说道:“这事应该归咎你爹爹,先掌门师兄便是三位师伯他老人家心爱的弟子,你爹爹诱杀先掌门师兄之后,随即死去,这一笔帐,怎怪他们不记在你的头上!”   宗钟这才恍然明白。   诸事舒齐,于是“地老”又照前次方法,将小黄从竹梢弹到山壁,让它将藤索带到山顶上面去系牢。   少时小黄回来,又吱吱喳喳乱叫一通。   宗钟问道:“它叫些什么?”   “地老”说道:“他说山顶上没半个人。”   尘玄禅师面色凝重,问道:“如今‘万象宝录”业已寻到,贫僧能不能就此上山寻找敝师叔去?”   “地老”立即满口应承,却又关心地问道:“你武功未复,爬得上去么?”   尘玄禅师毅然道:“贫僧尽力而为!”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宝现峥嵘     “地老”歉然点了点头,于是尘玄禅师立即与两人作别。宗钟请求托道:“我一时还不能离开,你如碰到我外公,请你设法将他送回九连山,好不好?”   尘玄禅师慨然答应了,便自攀上山顶而去。   “地老”和宗钟回到石室,宗钟惦念万象宝录,疑虑地问道:“一个扁扁的盒子夹层里面,能藏得多少东西?”   “地老”道:“前代异人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有其玄妙之处,可惜我身有内伤,一时还不能提气溶化。”   宗钟大惊道:“什么?还得用体内真气去溶化?”   “地老”道:“岂止要用体内真气,而且还必须‘纯阳真气’哩!”   宗钟茫然道:“什么是‘纯阳真气?”   “地老”道:“所谓‘纯阳’,就是没接触女人的男人!”   宗钟大是着急,冲口问道:“那你是不是接触……”忽然他感觉到有些莽撞,半途把话顿住。   “地老”大笑道:“傻瓜,我若非纯阳之体,为什么要说可惜我身上还有内伤的话呢?”   宗钟又惊又喜,问道:“你内伤大概好久可以复原?”   “地老”沉吟道:“大概一个月就差不多了吧!”   宗钟道:“这么久呀!我能不能助你运气行功?”   “地老”大笑道:“你若有助我运气行功的内力,那你就能够自己溶化了!”这话当然是认定宗钟还没达到这等地步。   宗钟自念近来功力大进,很想尝试一下,却不敢说出,脸上则露出那股跃跃欲试的神色来。“地老”似乎看破他的心事了,微微笑道:“你若自信这份功力,就不妨试试看。”   宗钟尴尬着笑道:“我又不知道怎么溶化法!”   “地老”见他居然想试一下,不禁暗笑他自不量力,但不愿阻他这份兴头,并好教他死心,于是笑道:“那简单得很,只须将那盒子合在两只掌心里,把纯阳真气运到掌心来慢慢溶化它就行了。”   宗钟问道:“不知道要好久的时间?”   “地老”沉吟道:“这个就不大清楚,大概有十个时辰就够了,不过在溶化期间是不能间断的。”   宗钟红着脸,低声说道:“我想试试看。”   “地老”笑着将那个扁盒子递给宗钟,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   宗钟忸怩道:“马上就开始,怎样?”   “地老”只是微笑点头。   宗钟想道:“这正是给我一个最大的考验,我不管能不能将它溶化,我要用尽我所有的力量,直到我不支倒下为止!”   他抱着极大决心,就在石室中的一个蒲团似的软草上面,盘膝坐定,双手合住那个铁盒,专心一志,加意行起功来。顷刻之后,便觉灵台澄明,不知不觉间,再又进入物我两忘的另一境域。   当他由浊返清,发觉掌心内仿佛有团暖气在跳跃着,而体内的热流,则不断由两臂运行两只手掌心里,人也似乎微微感到有些困累,这与平常行功的情形恰好相反!忖道:“这大概是溶化时所需要的内力。”脑子里刚只这么一转念,忽然觉得掌心里面的暖气顿时减低,知道这是自己分心思所引起的,忙敛聚心神,专心行功,再也不敢分神了。   “地老”一旁冷眼观瞧,但见他闭目凝神,庄严中别有一副安闲神态,不觉暗赞道:“这小子的内功根基,果然深湛不凡!”   时间如流水般地逝去,不觉过了五六个时辰,而宗钟却依然,毫无动静。“地老”不禁暗笑道:“你若有这份功力,应该有了动静了。既然没有这份功力,何苦自不量力,作无益的耗损!”   不知不觉间,又是六七个时辰过去了,宗钟则一如前状,神态也仍然那般安闲!想道:“已经一昼夜过去了,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眨眨眼睛,再又过去一昼夜了,仍不见宗钟有什么变化。   一次行功而延长到两昼夜之久,这是罕见的事,饶是“地老”内力精绝,也不禁视为奇事,终于忍不住对宗钟仔细端详,又用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只觉呼吸均匀,神情不变,丝毫不见异常之处!寻思道:“这倒是可遇难求的怪事,我倒要看他究竟能支持多久!”于是他竟以一种欣赏和好奇的心情,等待下去。   渐渐地,再又一个,两个,三个……一直等到十个时辰,突见宗钟一个身子猛然往后仰倒,人事不知!   “地老”一见,慌忙赶过去伸手相扶。   当他另一只手无意中触到宗钟的双手时,只觉炙热如焚,顿时惊震莫名:“如此炙热的程度,应该早将铁盒溶化了,为何不见一丝丝热气?”   他怀疑他是过分敏感了,忙命小黄扶住,他则再用手去摸摸宗钟的手,一触之下,果然炙热烫人,立运内力将宗钟的手掌打开,触眼处,只见一滩刺眼的溶溶的白汁中,还夹着两三张蝉翼似的黄绢!   他猛然一见之下,竟是既喜又恨,当下顾不得宗钟是元气尽失之身,连连将他摇撼,口中并且频频大呼“宗钟宗钟”不已。   可是宗钟在元阳大耗之余,正是气衰力竭之际,如同活死人一般,任是“地老”极力摇撼,宗钟的神志,一时仍不能清醒过来。   原来宗钟一心只盼能够溶化开此铁盒,不惜耗损内力,果真做到不支倒地而后已。殊不知因为他饮过螭血,同时他所习的乃是上乘内功心法,又因事前没问清溶化时的迹象,以致到了溶化的程度而不自知,终于将“万象宝录”中记载的奥秘,因过分的溶化而毁损到只剩两三页的地步!   “地老”失望之余,似乎也能察出这点,不再摇撼宗钟了,可是他心中却无限愤懑,认为他朝思暮想,及欲除掉满身猴毛,回复本来面目的希望,全因宗钟这一作为而付诸东流了!   然而,这能怨宗钟么?   “地老”只能委之于天数,于是,他颓废了,耐心等待着宗钟的苏醒。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宗钟才悠悠醒来,他张眼一望,就见“地老”望着地上一滩白色的溶汁在那儿发怔,他只觉周身困累,累得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这时扶住宗钟的小黄发觉宗钟醒转,吱吱叫了两声,“地老”抬头看了宗钟一眼,终于勉强说道:“恭喜你溶化开了。”   宗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道是衷心话,大喜道:“你看过有那个方儿?”   “地老”自然听懂他的话了,当下幽幽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宗钟从他短短的一声叹息中,听出里面含有无限的幽怨,不觉惊问道:“里面竟没有记载那种方儿?!”   任是“地老”尽力容忍,到了这时,也禁不住怨气冲天,冷笑道:“这是你的赐予嘛!”   宗钟登时惊慌已极,愕然道:“我?!我并没动过它啊!”   “地老”这刻和宗钟已生情感,见他急成那个样儿,心殊不忍,便道:“事情并未到完全绝望的地步,不过希望已是少而又少了!”再又指着地上那滩白色溶汁说道:“外面那层,皮壳是被溶化了,但是里面的记载也大半被溶化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宗钟这才明白是因为自己过分行功铸成的错误,十分歉疚,嗫嚅道:“都是我不好,你……你……”   “地老”不等他说完,忽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我若不存好奇的心,任你行功三昼夜,可能不致将记截的黄绢溶化得只剩两三页了!你看看,看那两三页中是不是有那种药方记载?”   宗钟听了,方知自己一次行功,竟达三昼夜之久,心下也是悚然惊震,忙依言从白色溶汁中取出那两三页残余的黄绢,双手交给“地老”。“地老”立刻拒绝道:“我不看!”   宗钟以为“地老”怨气未息,登时惊愧得不知所措,“地老”柔声道:“我说过你如在今年得到万象宝录,我只索看看那方儿,至于里面有没这种方儿的记载,应该由你去看。”   宗钟见他言出至诚,便拿起那两页多黄绢细看,但见那黄绢似的东西比蝉翼还薄,非绢非绸,色呈赭黄,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小,上面用毛笔楷书而成,字迹玲珑清晰,当真是“蝇头”小楷,工整已极。   可惜这仅存的两页多,四周都已溶焦,没一张是全的,没奈何,只好就存在的字迹慢慢地看。   只见他看着频频皱眉摇头,终于哭丧着脸道:“我一句也看不懂,还是你来看吧!”   “地老”断然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看!”   宗钟急得面红耳赤;央告道:“我是看不懂,你又不肯看,那这不变成废物了!你就看看嘛,有什么关系呢!”   “地老”道:“你看不懂,我未必就看得懂,姑且算我看得懂吧,我为了要解说给你听,势必先要参透其中的奥秘,一经参透那我也岂不是学了,我从不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我不看!”   宗钟急得口不择言,脱口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想不通!你学会了不去使它,还不是等于没学会一样的!”   “地老”一想,却也不无道理,沉吟了半晌,终于说道:“好,我就看看。”接过那两页多残破黄绢,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他看了半天,也终于颓废地放下来,对宗钟说道:“我不但看不懂,连句子也断不清楚,自然更谈不上参透其中玄奥了。不过前辈奇人遗下来的东西,决不会是戏弄后人的!为今之计,你只需将它背得滚瓜料熟,记在心中,等出去之后,有机会找一位懂得此道的人去请教了。”   宗钟慨然道:“里面若有治你的病的药方儿,我马—上就赶回来告诉你!”   “地老”黯然道:“难得你有这么一番好心意,不过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希望而已!”又不禁摇头叹息道:“我不懂,你十多岁一个娃儿,内功怎能练到如此精纯?假如我不小觑你,等以后我来溶化,能保持全部宝录多好!”   宗钟歉疚不已,低声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知怎地,自从上次离开这里,到吕梁山打了一转,内力突然大增,要不然,我也溶化不开这铁盒子的。”   “地老”疑虑道:“是不是前次出去,无意中吃了什么有助功力的东西而不自知?”   宗钟连连摇头道:“没……啊!我几年以前服过‘三目螭蛙’的血!”   “地老”闻言一惊,随又微愠道:“娃儿家不准打诳语!”   宗钟争辩道:“真的么!我前番还告诉过你的!”   “地老”回忆了一下,仿佛并无印象;当下冷冷道:“你若几年前服了螭血,怎地前番打不过我?”   宗钟意气沮丧,垂下头低低说道:“我是无意中服下的,并不知道还要和‘三目螭珠’合服,所以……”   “地老”接口笑道:“这就是了!不过我仍不相信,因为你的内力既不像几年以前服过螭血的功力,而你人也没被热毒毒死,纵然你不是说谎,事实又如何解说呢?”   宗钟顿时记起他爹在离开“今华陀”陈一超时的愤怒情形,和回到“翠槐别院”之后,不惜以本身真内替他驱除体内热毒,原来这螭血会有这般厉害!忆前情,不禁泫然欲涕,哽咽道:“那都多亏我爹爹生前用本身的内力替我驱除了一部分热毒,才没发毒死去,但他也因此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内力,所以……所以……”他不愿说出他爹九连山横刀自绝,是因丧失内力所造成,便把话即时顿住。   “地老”叹道:“据尘玄老和尚说起,你爹爹的武功,果然超凡人圣,可惜他孤陋寡闻,冤枉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内力不说,还让你久久不能将螭血的威效发挥尽致,其实除了作了螭珠这外,仍然有其它的东西补救,不过威效不能完全发挥而已!”   宗钟心头狂喜,连周身的神经系统也立刻麻痹了,半晌之后,突然问道:“还会……会……有……旁……旁的东西?!什……什么东西?”他兴奋得连声音也发起抖来了!   “地老”道:“这东西说难不难,但也不是一下就可以张罗到手的。那就是要毒的毒药!这毒药,不但要毒,而且量也要得很多很多,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宗钟奇道:“不会毒死?”   “地老”大笑道:“不会的!要知螭蛙平常是用极毒的毒物豢养大的,它体内的剧毒,已可抵御外来的一切毒气,你既然喝了他的血,你体内自然也有……”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道:“前次那条那么毒大的巨蟒,不是你一对它吆喝,他就萎缩了么?这就是‘以毒攻毒’的最好事例!”   宗钟怔怔想了半天,不禁茫然说道:“我并没吃过什么有毒的东西啊,怎么功力突然大大增加了呢?”这也难怪,当日甘草灌他“鹤顶红”的时候,他正当昏迷之中。   “地老”也是百思莫解,终于说道:“不谈这些了。你把那绢上的字快读熟了好出沼去!”   宗钟眉头紧皱:“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没奈何,也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死读下去。   要知道这两页多黄绢似的东西,面积虽然只有手掌心那么大小,但字迹细小,每页的字数都在六七百之间,一齐总在一千五百字左右,而且每一句都连贯不起来,以宗钟平庸的天资,要将这一千多字,逐个逐个的宇,按顺序牢牢记在心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地老”却绝不放松,督促得非常严紧,如此一来,可苦煞宗钟了!   他每天只能记牢二十来个字,而且还尽了最大的努力。等他读熟一千五百左右的字的时候,早已冬残腊尽,到了春光明媚,万花争妍的时节了。   “地老”无限欣慰,说道:“我此生别无逆心的事,只有‘天荒’的仇没报,使我终日耿耿于怀!你这番出沼,仍望多多打听‘天荒’的下落,如果老天有灵,你打听到了,便立刻回来告诉我!”   宗钟道:“我即使碰见他,也一定认不得的啊!”   “地老”道:“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面貌很俊秀,样子也很儒雅,还有……唉!都快五十年没见面了,也许变了个样儿了!不过他也练成了一种独门武功,只要他一施展,你便一眼可以认出来的!”接着便把“天荒”那门独门武功的功效说了。   宗钟唯唯受命,拜别辞去。   “地老”眼看他攀到高不可见的地方,才黯然返回石室。   宗钟下得太白山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找寻赫连表,一来赫连表是他外公,如今发了疯在江湖上乱闯,怕出甚乱子。二来则是赫连表手里还有一颗对他武功有着莫大关连的“三目螭珠”。   一路之上,他用尽各种方法打听赫连表的去向,但得到的只是一片失望,倒是有关三个瞎和尚大闹天地教的事情听到不少。想道:“他们为什么要跑到天地教胡闹呢?一定是他们没等着尘玄禅师,认为张介寰替尘玄禅师带过书信,所以逼张介寰交人去了。然则少林寺的和尚们一个不见,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瞎和尚们大闹天地教的结果又如何呢?却没听人谈起过。”   他自己知道对于研判事情的本事太差了,便索性不去想它,继续向南打听赫连表的行踪。   这天来到陕南的“镇巴”县城附近,时间已近三更。   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后传来轻微的衣袂飘风声音,回顾望时,果见五七丈开外,有道黑影疾行如飞,径扑自己这方而来,轻功竟是十分了得。   心中一惊,便飞身隐在一株树上,看看来人究竟是否冲着自己而来。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来人身法好快,错眼间,黑影已从旁边的捷径直扑县城去了!   宗钟一时好奇心起,忙尾随黑影身后追去。   黑影并未进城,只顾发足急奔,看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的样子。   宗钟猜不透黑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本待折返县城落店歇息,继而一想,自己寻找外公,原无一定目标,何不跟去看个究竟。便仍远远在黑影后面跟进。   约莫跑了十来里地,黑影忽然折入小路,向一座房屋栉比的大庄院奔去。   这座庄院总有百十户人家,里面不但灯火通明,而且不时传出喧哗和笑声。   黑影毫无顾忌,一径向庄中间一栋高大房屋驰去。宗钟不禁停在庄院面前暗处,想道:“白跑了半天,却送人家回家了。”   正要返身离开,猛听里面一声大喝道:“快叫殷开甲滚出来!”   宗钟一听这声音似乎颇为耳熟,一时偏想不起是谁。又见喝叫的对象,乃是血手帮的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看来事情定不寻常,便躲躲闪闪,闪到大屋左前方几株大树后面的暗处藏住身形。   这时大屋里面已走出三个人来,一个矮矮胖胖,满面红光,衣着华丽,像是富商模样的五旬老人,一眼瞥见来人是谁,突然抢在前面呵呵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兄谢大侠驾临!谢兄有何见教?请里面谈。”   宗钟这时已看清在门外喝叫的人,正是他跟踪的黑影,也认出黑影便是他外公的同门师弟,现任顺天帮左护使的谢望人,心情顿时紧张不已:“他不也是追寻外公出来的么?怎么又单身跑来找殷开甲的岔子了?”   只见谢望人脸色凝重,一口回绝道:“不必了,只请你陶兄叫殷开甲出来会我!”   那矮胖富商模样的人笑道:“有道是不看金面看佛面,既然来到我陶家村中,双方又都是我陶精哉的朋友,岂能让你双方撕破面孔!来来来,有话到里面坐谈。”   谢望人立刻断然说道:“不!你只说殷开甲在不在你陶家村中?在就叫他滚出来,不要学乌龟,乌龟缩头不见得就能免死!”   那自称陶精哉的矮胖富商模样的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要过分教我难堪了!”   谢望人勃然怒道:“你要代他出头?”   话才说了,屋子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   宗钟见这人高高大大的,面目狰狞,赛似凶神恶煞,正是当今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只见他冲到谢望人面前,大声咆哮道:“谢望人,老子出来了,你待怎地!”   谢望人一见,眼都红了,大喝道:“你还我师兄来,就没你的事,否则我和你一生没完没了!”   宗钟一听,悚然惊震:“原来外公是被殷开甲捉住了!”登时周身热血沸腾,便要挺身而出,却听殷开甲作色道:“你向我讨回你们帮主,我那两名堂主和十几个兄弟的命却向谁要去?”   谢望人怒道:“你是不交出来了!”   殷开甲正要答话,猛听庄外—声清啸,陶精哉陡然面浮喜色,连说“来了来了”。   宗钟可不知是谁来了,扭头向庄外看时,只见南面的大路上,有两个人手牵手儿朝庄中如飞而来,两人的身法俱都奇快无比。心惊道:“又来了两名高手,若是敌人的话,谢爷爷准应付不了!”   眨眼工夫,这两人已折进庄来!   这两人是一双少年男女,男的二十四五岁,生得清清秀秀,极是顺眼,宗钟却不认识,只认出女的正是他渴望一见的陈菡英,登时大喜过望,暗道:“好了,咱们有了帮手了!”   惊喜间,那青年男子和陈菡英已放慢脚步,施施然向三人立身处走来。那殷开甲和陶精哉一见,连忙趋上前去,陶精哉施礼道:“陶精哉敬迎大先生和这位姑娘大驾。”说时耸肩谄笑,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态,活脱脱地裸露出来。   宗钟心中犯疑:“是不是金光教的大先生?英儿如何会和他在一起?”  只见“大先生”频频与殷开甲和陶精哉含笑答礼,陈菡英则对其爱理不理,但当她一眼看到谢望人正向她怒目相视时,粉脸陡然变色!   宗钟一时仍没想到其中原委。方自惊疑,却见谢望人和陈菡英冷笑一声,道:“江湖上的传言果然不假,你骗得你干妈和我顺天帮好苦!”   陈菡英脸色阴睛不定,突然沉下脸说道:“若非我在中间调停,你顺天帮早就瓦解了!你不感谢我反而埋怨我,真是狗咬吕洞……”   一语未了,谢望人气得大骂道:“你这贱人!蓉姑娘不要你这干女儿了!”骂声未绝,陡然右掌翻飞,朝陈菡英胸前劈出一掌,竟是下的杀手!   宗钟慌得正要挺身相救,冷不防那个大先生从旁打出一掌,把谢望人劈出的一股强烈掌力完全卸掉!同时冷笑道:“哼!谁稀罕那个独眼婆娘!”   宗钟气得发抖,身子一晃,刚要离开大树,忽听陈菡英娇叱道:“不准你骂她老人家!”   宗钟一听,心中稍慰,便又悄悄退往大树后面,却见谢望人悻悻骂道:“你见一个,爱一个,还装的什么好人!”   陈菡英怒浮满面,娇喝道:“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谢望人毫不放松,更愤愤数说道:“我说差了,你先喜欢宗钟,便认他娘做干妈;如今喜欢这姓狄的小子,更不惜害死你嫡嫡亲亲的姑爹!幸得宗钟还没娶你,不然连……”   陈菡英气得大哭大叫道:“谁说我害死姑爹来着?他是自杀的!”   谢望人逼问道:“不管怎样,你不嫁狄叔平,你姑爹不会死吧!”   陈菡英哭着分辩道:“我几时嫁给狄叔平了?宗钟要和甘草好么!”她哭得如同雨打梨花,益增妩媚。   大先生狄叔平见了,忙要替她拭泪,陈菡英一让,恶狠狠叱道:“别碰我!先拿甘泉的脑袋来了再说!”   狄叔平立即发狠道:“一句话!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哪怕海角天涯,我也一定拿甘泉的脑袋来见你!”   宗钟听了,不禁大是难过:“英儿啊,你错疑泉姑娘了,我虽然喜欢她怎及得喜欢……”   忖念未了,猛听屋顶一声冷笑,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轻叱道:“大言不惭!”   随着这声轻叱,屋脊的另一面,突然闪电般飘落一道白影!   众人不禁心头大骇,同时忖念道:“这人是谁?她何时来到?怎么一点没有发觉?”   宗钟定睛看时,来人竟是甘泉。只见她身着一袭白色绸质裳服,体态轻盈,蛾眉淡扫,分明就是云裳仙子临凡,月中嫦娥滴世。心中既喜且爱,却又非常担心她接不下狄叔平来!   陈菡英一见甘泉,眼都红了,立刻破口大骂道:“烂娼妇,你什么男人不好勾引,偏偏勾引宗钟那傻小子!”   她越骂越有气,“小子”两字还没出唇,突然五指如钩,疾向甘泉面庞抓到,存心要毁坏她的容貌!   甘泉不避不让,直等对方来势用老,才猛伸左手一拔一引,拔开抓来的五指,右臂却突然从左腕下面用阴手反抓陈菡英的面门,竟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下不但出手奇快,出手的部位也极不合武学常理。陈菡英暴退寻丈,仍然躲让不及,吓得惊叫一声,右边面庞上登寸现出两道红色痕迹来。   要知女人爱美更爱过性命,陈菡英只觉右脸颊上隐隐生痛,用手一摸,指头上竟然沾有血迹,急怒交攻之下。不觉掉下泪来!   甘泉低叱道:“我在九连山已受够你的闲气了!你当这儿还是九连山么?”   一语甫毕,陈菡英突如疯狗似的猛扑而上!   宗钟隐在树后,急得直搓手:“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便在这时,狄叔平忽然晃身拦住陈菡英道:“我答应你的,让我来对付她!”撇下陈菡英,目注甘泉,一步一步逼近。   宗钟虽知甘泉武功身法俱都不弱,但狄叔平在主持金光教开教那天,前后连胜三场,从此威名远震。甘泉再强,焉能胜过狄叔平呢?何况狄叔平已在陈菡英面前许下诺言,定要杀死甘泉的!因此宗钟心中十分替甘泉担心,不自己地两膝微微曲着,一对大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斗场,单等甘泉危急地及时现身抢救!   狄叔平面浮重杀,站在甘泉前面五尺之处。   “我看在你姊姊的情分上,赏你一个全尸,你自己动手好了!”   甘泉听了,顿时暗暗怨甘草:“姊姊,你怎么偏偏迷恋这个寡情负心的狄叔平!”不禁替甘草遗憾不已。   狄叔平见她不理不睬,厉声道:“你硬要我动手?!”   甘泉如梦初醒,忙道:“我也念在我姊姊的情分上,饶你今朝不死,你动手吧!”   狄叔平怒道:“好丫头,你在阴间可别怨我!”   说完,猛抬右臂,朝甘泉左肩一拳打去!   甘泉仍是俏生生站在那儿不接不避。狄叔平心说:“我不是陈菡英,你这是找死!”拳到半途,忽然化为半掌半抓,改向对方心窝袭去!   甘泉识得厉害,娇躯向左半旋,左手反从背后偷偷弹出四线劲风!   这又是一记怪异手法,比起先前对付陈菡英的那记手法,不知要奇怪几倍!厉害几倍!   狄叔平做梦也料不到甘泉会忽然有此怪招,尤其四线劲风,更是倍见凌厉!惊得他冷汗暴出,电一般后退不休!   甘泉冷笑道:“怕什么!我说过饶你今朝不死的:”   狄叔平一听这冷嘲热讽的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埋下头去,那份难受,比打死他还胜十分!   随见他猛然抬起头来,面布杀机,两掌微微提到胯际,一对喷出凶焰的眸子,狠狠盯住甘泉,一步一步向甘泉逼拢!   只见他每跨一步,坚韧如铁的青铜石板上便现出—只寸来深的鞋痕,显然他内心的忿怒已臻极处,如果一旦出手,定是雷霆万钧,不可抗御的一击!   场中众人,都不禁屏息凝神,悄静以待。   宗钟看不到甘泉神态如何,但从她袖口露出来的自然下垂的玉手,和她—足触地,一足虚立的情形看来,似乎她对虎视眈眈而来的狄叔平,并不怎么在意。不禁又急又恨,暗骂道:“真是傻姑娘!这等场合,还能假要面子,不加戒备!”   场中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狄叔平“蹬呀蹬”的沉重脚步声在缓慢地响着。  它每发出一记响声,众人的心房,便不由自主地跟着“扑通”一跳!   眼看狄叔平越逼越拢,一场龙争虎斗,立刻就要展开。   突然“嗖嗖”连响,庄外窜来四条人影,在广场口排成一列站定。   众人急忙扭头望时,最右首的一人,正是当今少林派掌门人尘玄禅师,依次便是三个高矮不等,闭着眼睛的三个老和尚。   尘玄禅师一派掌门,威名远播,场中人都曾瞻仰过他的丰采,但另外那三个老和尚是谁?只有宗钟一人认得是少林派的三位前辈长老。   他们一行四人站定之后,宛如木雕泥塑一般,既不动弹,也不开腔,众人不禁悬心吊胆,相顾愕然,连正准备全力一击的狄叔平,也在百忙中急投以一瞥。   狄叔平见是尘玄禅师,心中虽然微微吃惊,但强敌当前,哪敢分心,一瞥之后,依然敛气凝神,向甘泉逼去!   他慢慢走到甘泉六七步的时候,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身法,猛扑甘泉,双手齐出,连续疾点,着着不离周身大穴,端的既快且狠,看得众人怵目惊心!   好甘泉,一点也不含糊,或俯或仰,或左或右,一个身子矫若游龙,柔似无骨,任令狄叔平指影如林,就是沾不到她的身子!   这当真是场难得一见的搏斗,众人不觉看得目瞪口呆,忘其所以。   宗钟回过味来,心惊道:“好俐落的身法,难得她怎练得这般熟巧!”   狄叔平一口气攻了二十多招,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着,尤其当着陈菡英的面,教他如何下得了台!方自急怒,猛听甘泉娇喝道:“你再不知进退,罢手服输,休怪我还击了!”   狄叔平充耳不问,仍旧一味猛攻不休!   甘泉怒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你与我小心了!”   “了”字才罢,陡然出手如电,十指齐弹,线线劲风,朝狄叔平遍体射到!慌得狄叔平不迭后退,大喝道:“泉丫头,你若有种,一月之后,到吕梁山去走一遭!”   甘泉停手冷笑道:“我迟早要去的,却不定是哪天!你先带个口信给你教主,就说金光教和穷家帮聊手作恶的事,秦大头对我实说了!”   狄叔平正想说几句门面话,忽见陈菡英掩面疾走,慌得他拔脚就追,目光瞥处,猛见大树后面窜出一个人来,迎面拦住陈菡英叫道:“英儿,你要到哪里去?”   陈菡英陡然听出是宗钟的声音,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地去,哪还有脸见他?一低头。硬就这么闯去!   宗钟一把捉住她的两只玉臂,连连摇撼道:“你怎好不理我!”   陈菡英听他说得恳切,越加愧不可抑,一跺脚,恶声叱道:“别……”   叱声未了,宗钟蓦地推开胸前的陈菡英,顺势打出一拳,喝道:“我正要找你!你当我就好欺负么?”   原来狄叔平并不认识宗钟,但从别人口中知道宗钟的笨相,又从陈菡英嘴更听来宗钟,一向管她叫英儿的。这时忽见宗钟傻头傻脑地拦住陈菡荚口称英儿,说话是那么挚诚,行动又无所顾忌。猛然断定这傻少年极可能便是宗钟,顿时醋意上涌,不声不响扑到侧面劈出一掌!  陈菡英猛听宗钟这么一喝叫,回头见是狄叔平掀起醋海情波,又见甘泉望着她冷笑,顿感羞惭无地,伤心地返身疾驰而去!   这只是—错眼的事。   狄叔平听宗钟语中带刺,又见陈菡英飘然离去,满肚子气一齐发泄在宗钟身上,怒声问道:“你这傻小子就是宗钟么?”   宗钟一愕,随即说道:“我就是呀!你是狄叔平吧?”   狄叔平不应,一记叫足功力的劈空掌力,直朝宗钟劈来!   宗钟也是恨他不过,又见他无言偷袭,恼上加恼,立刻回敬一招“车前马后”!   两团狂风相交,却竞不见动静。   狄叔平惊疑不定,猛觉体内的真力,从掌心源源涌出不休,暗叫不妙,忙撤回右臂,暗地调息聚功。   觉出并无异状,遂又功贯右臂,奋力打出一掌!   宗钟则依样葫芦,发掌拒抗。   话休烦絮,两人一连对了六掌,既没分出胜负,也没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都觉纳罕,只有尘玄禅师心中了然,暗道:“他果然练成‘挖肉医疮’的绝技了!”可是心中却有一种喜愁交炽的恼人感觉。   宗钟忽然收掌不发,朗声道:“我看在甘泉姑娘的份上,也不过分难为你,你走吧!”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野心毒手     此言一出,除了尘玄禅师而外,众人无不脸露诧异之色。   事实摆在众人眼前,两人对了六掌,并未分出高下,为何宗钟大言不惭,而狄叔平居然无言默认?隔了半晌,才见狄叔平面上饱含羞恨之色,悻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狄叔平无法报今日之仇,便誓不为人!”说完,也不与众人道别,径自转身大步走去!   从他的言态看来,他与宗钟,已是誓不两立了!!独有甘泉,她正努力追忆两人对掌的经过,不知一向极其自负的狄叔平,为何情愿认输?她陷入深思,以致连狄叔平愤愤离去也没发觉。等狄叔平快要走出村落,这才猛然惊觉,急忙大叫道:“姓狄的回来!”   这时的狄叔平像是十分驯服,一听叫声,立时停步回身,问道:“你有悔意?!”   甘泉正要答言,却听谢望人喝叫道:“殷开甲,如今诸事已了,该谈你我的事了!你究竟肯不肯交出我师兄来?”   甘泉从旁制止道:“谢前辈请等一下。”她回头向狄叔平道:“姓狄的,有码子事还劳驾吩咐一声,如何?”   狄叔平明知故问道:“吩咐什么?”   甘泉道:“吩咐殷开甲即刻交出赫连帮主来!”   狄叔平狡赖道:“血手帮的事,我如何能吩咐?”  甘泉冷笑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如今谁不知道,血手帮早已对金光教俯首称臣?凭你龟龄堂堂主一句话,还有不成的道理!”   狄叔平略略一顿,断然道:“不行!”   甘泉秀眉陡皱,娇喝道:“我虽说过饶你今朝不死,可没说今番不给你苦头吃!聪明人一点就醒,仔细想想,吩不吩咐?”   狄叔平立刻沉声回道:“宁折不弯!”说得斩钉截铁,居然还有股子英雄气概。   殷开甲也在这时插嘴厉声道:“我血手帮不过加盟金光教,与金光教平起平坐,根本说不上俯首称臣。纵然狄堂主肯居中说项,答不答应还权在殷某!”   狄叔平听了,暗地感谢。却不料宗钟突在这时纵到殷开甲面前,目射威光,怒声喝道:“你不马上交出我外公,今天就莫想活着离开!”   殷开甲只道狄叔平不敌宗钟,可能是与甘泉交手时受了暗伤,他总不相信宗钟傻里傻气,会练就什么出色的技艺。闻言登时目露凶芒,眉梢聚杀!   他外号“五路煞神”,相貌本就狰狞可怖,这时暴怒起来,简直就是凶神恶煞临凡!宗钟见了,不觉气为之夺!   谢望人一旁见了,大叫道:“宗钟,你不用怕他,他平常就知道仗着那副恶相吓唬人!”   五路煞神殷开甲忿怒难禁,大声咆哮道:“谢望人,你等着,我宰了他再宰你!”   宗钟愤然道:“我打不赢你,从此江湖上便没宗钟这个名字!假如你输了,怎么办?”   殷开甲被激得豪气勃发,立刻大声应道:“我若输在你手里,马上交出赫连表来!”他自认对付一个宗钟,顶有把握,不自觉地心高气傲,无意扫了场中众人一眼。   但当他目光触到尘玄禅师身旁那三个老和尚时,猛见三人都是须眉掀动,面现激愤。虽然他们的眼睛仍都闭着,却别有一种令人震慑的威严!一瞥之下,顿时豪气尽失,斗志全消!心惊道:“原来他四人是冲着我来的!”   便在这刻,猛听宗钟大声吆喝道:“狄叔平,今朝我放过你了,以后不准你再沾惹英儿了,你听见了吧!”   原来狄叔平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被宗钟发现了出言警告。这般的警告法,教一向颐指气使的狄叔平如何受得了?只见他猛然回过身来,恶狠狠回喝道:“偏要!我偏要!”   甘泉立刻轻叱道:“你还不快走,定要弄得灰头土脸才走?!”   狄叔平满怀积忿,待要发作,转念自己内力大损,实在力不从心,没奈何,吞羞忍忿,埋头疾行而去!   狄叔平一走,宗钟立刻对殷开甲大声说道:“来来来,你准备动手吧!”   殷开甲听宗钟说话的语气,竟有胜利非他莫属的口吻,又复激发起消失的豪气,大声道:“好!你小心了!”   说完,蓦地绝技连演,一口气攻出五招!   这五招叫做“钟馗斩鬼”、“无常拘魂”、“群鬼拜月”、‘举幡引魂”、“僵尸起舞”,无一招不是穷凶恶极,威猛绝伦!许许多多的成名人物,大半都是丧生在这五招手里!因之这五招不但是他仗以成名,也使他获得了“五路煞神”的凶号。   他内力浑厚,招术精纯,平常已是威猛无比,此刻又因关系英名的断续,生命的存亡,这一施展开来,威力更是倍增!   只见方圆十丈以内,到处狂风激荡,沙石飞上半天,绝技果然不同凡响!   宗钟一见来势既快,劲道尤猛,哪敢怠慢,立即以霹雳八掌中的“车前马后”、“旋转坤乾”、“颠倒阴阳”、“海枯石烂”、“石破天惊”前五掌连续迎拒。   双方这五攻五守,表面上看来,似乎功力悉敌,轩轾不分,实际上殷开甲是越攻越觉气馁,越攻越觉胆寒!   原来殷开甲见第一招未能得手,尚寄望于次一招,不料一招复一招,招招失望。而宗钟回敬的五掌,虽然每掌不尽相同,但每一掌都守得无懈可击,不但如此,那守势之中,更另外具有一种攻击的无上潜力威胁着他,使他不敢放手抢攻。   五招一过,殷开甲图穷匕现。谢望人看出苗头,立刻大叫道:“宗钟,攻他!攻他!”   宗钟听了不但不攻,反而停下手来,对殷开甲沉声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你交出我外公来,我便不杀……”   话声没完,殷开甲立刻抢着厉喝道:“小杂种,你赢了我了?!”   宗钟道:“你不要骂人,不服就再来过!”   五路煞神殷开甲色厉内荏,立刻故技重施,一招“钟馗斩鬼”攻了过来!   宗钟试探出对方实力,不再虚与周旋,就在打出一掌“车前马后”的同时,蓦地奋力抢到殷开甲近前,“天罡指”使出三四成劲道,快似电光石火,迎面戳去!   殷开甲在九连山中见识过宗如仪施展这种指法的厉害,一见宗钟食指戳来,大吃一惊,眼前就见指影如林,每根指头都朝面门戳到,吓得忙不迭纵身疾退!   他快?宗钟的指头比他更快!他刚一起步,宗钟的指头已触到他两眉之间的“心经穴”,登时仰天栽倒!   宗钟如影随形,伸手点了他的“肩井穴”,大喝道:“我外公在哪里?快交出来!”   殷开甲一帮之主,称雄江湖数十年,一旦败在一个二十不到的宗钟手里,不禁恼羞成怒,厉声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交!”   谢望人满脸尽赤,骂道:“你说话是放……”   忽然陶精哉走来劝道:“殷帮主,殷兄!咱们江湖上走动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狄堂主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犯不着斤斤计较小的胜败得失,交出赫连帮主吧!”   他这番活果然是在开导殷开甲,但另一方面则是在堵塞宗钟的嘴,教他也杀害殷开甲不得。   宗钟虽然听不出他弦外之音,谢望人焉能不懂!立刻朗声道:“谢某人保证宗钟言而有信!”   一听两人的话,五路煞神殷开甲,顿如醍醐灌顶,马上改口道:“好!我马上带你们去!解开我的穴道吧!”   宗钟满怀高兴,立刻伸手代他解穴,   便在这时,猛听一人断喝道:“慢着!”   众人大惊!宗钟见是尘玄禅师出言喝止,忙道:“解穴有什么不妥么?”   尘玄禅师面色庄严,沉声道:“老衲此行便是为赫连帮主而来!”   宗钟拱手谢道:“如今他已答应带我去接外公了,谢谢你的好意。”   尘玄禅师厉喝道:“谁要你说!老衲要你带赫连表去少室嵩山,为本寺合寺的僧侣报仇!”   这无异是个晴天霹雳!   宗钟脑子里顿时幻出当时少林寺中那一片凄凉情景来,不觉问道:“你是说你们少林寺的和尚都被我外公杀光了?!”   尘玄禅师斥道:“谅他也没这份能耐,他不过是其中主凶之一而已。”   谢望人愤愤道:“本帮帮主早就疯了,如何会与别人行凶!”   尘玄禅师冷冷道:“焉不知他就不是装疯脱祸!”   谢望人厉声叱道:“一派胡言!你见了?”   尘玄禅师道:“有人亲耳听了告诉老衲的!”   谢望人道:“焉知那人就不是本帮的仇家故意谎言嫁祸?!”   尘玄禅师斥道:“胡说!本派三位前辈长老数十年不问世事,与你顺天帮何怨何仇?”   宗钟忽然一指那三个老和尚,大声道:“他三个又瞎又哑,如何能告诉你?”   尘玄禅师见他当着众人指说本门前辈长老的缺陷,认为是莫大耻辱,立即严斥道:“别人犹可,你如何不知?你怎知道带他们三位去红花谷寻找老衲的?”   宗钟语为之塞。   正在没开交处,甘泉忽然姗姗走来,含笑说道:“禅师,我能说句话么?”   尘玄禅师有苦难言,颇了一下,说道:“当说则说,不当说,最好别淌浑水。”   甘泉道:“赫连帮主实在没和那批人行……”   她“凶”字尚没说出,突然一股柔和劲风从她左侧打来!   甘泉盈盈一笑,娇躯不动,左手顺势拍出一掌!在她想象中,这一拍之力,实际已用到八成,大概是够应付了,岂料这股柔和劲气外柔内刚,恰似黄河决口,滔滔不绝!等她发觉不妙时,一个娇躯已被涌退一大步!   猛使内力稳定身形,勉强笑道:“少林绝艺,果然名不虚传,可惜用非其时!”话声才了,宗钟又怒气冲冲说道:“你们这样偷袭人家,赢了又算……”   不等说完,又有一股强烈劲风从宗钟右侧破空撞倒!宗钟早就提防瞎和尚们暗袭,又当盛怒,那业已运集内力的双臂,立时从左右两则打出,用的是“霹雳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转乾坤。   正当他臂刚伸直,力尚未发之际,冷不防斜对面的甘泉,忽在这时出手如电,向他兜胸拍来一掌!   动作奇快绝伦,任是谢望人近在咫尺,也竟抢救不及!   这时宗钟势已用老,无法变招,而甘泉这一掌又猝不及防,避已无及,两害之间取其轻,宁愿受甘泉一拍,也强以受瞎和尚们的一掌,于是原式不变,仍照那股强烈劲风迎去!   但煞是作怪,宗钟只觉得甘泉当面拍来的这一掌,毫无疼痛感觉,简直就跟春风扑面一般。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宗钟掌力到处,那个偷袭宗钟的瘦小瞎和尚,竟至摇摇晃晃,退了半步,才拿桩站稳。   众人这时尽知三个瞎老和尚的身份,见宗钟奋力一击,居然能将其中三位少林前辈长老之一的老和尚震退半步,无不骇然震惊,尘玄禅师更是脸色骤变!   当然!众人中无一庸手,他们都料到甘泉的及时一拍,定然有些邪门,但不信能帮助宗钟多大的力量。   只有宗钟心中了然,他不但惊,而且怖,同时疑,疑与怖的成分,远在惊震之上!   甘泉款步上前,笑向尘玄禅师道:“禅师,我知道您此刻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不过天下的事,往往不是光凭武功可以解决的,您说对不对?”   尘玄禅师暗骂道:“好个精灵的小妮子,你说是对了,但教我说什么好呢?你又怎么不拿话点醒他们三位老人家呢?”于是沉声说道:“你就是要说这几句么?”   甘泉笑道:“自然还有啊!不论是什么事,总得寻求彻底解决的办法才好,您说是么?”   尘玄禅师很快地转头扫了三个瞎和尚一眼,见他们并无强烈的反感,这才沉声说道:“说下去吧!”   甘泉度知三个老和尚已然心动,于是正色道:“贵寺被毁之事,我全知道!”   要知少林寺的僧侣,在一夜之间被害殆尽的事,业已轰动江湖,是继红花谷比武夺宝之后的唯一惊人事件!但是什么人干的?和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始终是一个谜!   甘泉这时一语道破,场中众人,不论敌我两方,无不面现惊容,一齐注望甘泉。甘泉从容说道:“这件惨案是由金光教教主‘卜二’夫妇亲自率领该教部分高手和穷家帮的全部高手下手干的!他们在临发动之前,卜通又特地偷进少林寺后面,凭其绝顶的轻功和广博的见闻,亲手将贵寺三位前辈长老,关闭在‘达摩洞’中,等他们三位被喊杀声音惊醒时,已经无法出洞了!”   “至于他们三位听到有人喊叫‘赫连帮主,和尚们都杀光了,咱们走吧!’乃是卜通有意嫁祸顺天帮,指定穷家帮一个名叫哈君武的长老在洞外故意大声喊叫,不然,石门密不通风,他们三位如何听得那般清楚!”   话声刚了,忽听那面有人击掌。   众人望时,那个瘦小和尚正指手划剑,忙个不停。独有尘玄禅师懂得他的意思,回头问甘泉道:“你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实不相瞒,那名被卜通指定在达摩洞前大声喊叫的哈君武,已经被我擒住,亲口告诉我的。”   尘玄禅师说道:“他如何会无端说出这些机密?”   甘泉笑道:“您问得有理,我索性一齐说了吧。当秦大头和哈君武秘密计议,如何逃脱金光教徒的搜捕时,恰巧被我听出一些蛛丝马迹。您又得问我了。穷家帮与金光教合作无间,为何金光教反而要搜捕穷家帮的人物?说来也够教助纣为虐的人寒心,因为所有那次参加少林行凶的穷家帮高手,只有他两人漏网,其余已被金光教——网打尽,秘密处死了……”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悚然动容,摇头叹息!   忽听殷开甲大声嚷道:“好狠毒的手段!宗钟!赶快走!迟了恐怕又被他们做了手脚!”   宗钟忙问:“他们是谁?”   殷开甲大骂道:“会有谁?还不是金光教的贼崽……”   骂声未了,突然顿住不说下去,甘泉情知不妙,飞步赶去看时,殷开甲竟自不言不动,手一探动鼻息,呼吸已全停止!  众人见殷开甲在刹那间无声无痛死去,莫不震惊万分!   这时,那边老和尚们又在拍手了。   尘玄禅师与众人连忙四望,只见瘦小老和尚又在比比划划,当然,他是在以手势和尘玄禅师通话,而这些手势,也只有尘玄禅师才能领会。   瘦小老和尚手势一停,尘玄禅师立刻环扫全场,众人不明就里,也都跟着他的目光移动。   他目光首先落在绝了气的殷开甲身上,在后向东方缓缓转到陶精哉站立之处,再又相度了一下方位,便把目光停在陶精哉脸上不动。   甘泉心中恍然,暗叫一声惭愧,瞎子能在十丈之外听出殷开甲的死因,是陶精哉暗中下的毒手,反而这许多长了眼睛的人察觉不出。   尘玄禅师白眉掀动,厉声道:“尊驾有这么一手好绝活,老衲倒是失敬得很哩!”   陶精哉面色严肃,也厉声道:“你说什么?”   尘玄禅师怒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既敢杀人灭口,如何不……”   陶精哉急得立刻接口大声道:“什么杀人灭口,你简直是血口喷人!”   尘玄禅师怒不可遏,喝道:“我师叔听得清清楚楚,说是有人从殷帮主东面打出一线劲风,他东面就只你一个人,不是你还有谁?”   陶精哉明知殷开甲东面确只他一人,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他距离他住屋大门不过五尺,这时屋中并无半个人影,他猜不透这是谁在暗中下手?更想不出他熟识的朋友中,谁有这般厉害的手段?他本想分辩,又想到他们未必信任他?他心思灵敏,忽然想出一个有利于他辩白全命的办法,沉声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懒得争辩,不过我要请教你大师,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灭口的目的何在?”   谢望人插嘴道:“你不是怕殷开甲说出藏我赫连师兄的地点来!”   陶精哉正要他们说出这句话来,当下故意冷冷说道:“我倒知道赫连老儿的藏身处所,只是这么一来,我反而不愿说出来了!”   宗钟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说出来?你说,我一定帮忙你。”   陶精哉白了他一眼,道:“我要你帮什么忙!我不愿在此时此地说出来,是怕变成‘对门张三不曾偷’!”   宗钟瞠目不知所云,拿目光向甘泉求救。甘泉跑来在他耳边低说道:“他的譬喻,是说以前有人拾了三十两银子,不知藏在哪里才好,想来想去,终于将银子埋在土里,但仍不放心,便在埋银子的浮土上面,竖了一面牌子,上写‘此地无银三十两’,被对面的张三见了,想道:这里既然没有银子,何必写这几个字干什么?一定下面埋得有银子。于是偷偷挖走了那三十两银子。后来怕人怀疑他,便在旁边写了:‘对门张三不曾偷’七个字。他说的就是……”   宗钟“哦”了一声,说道:“我懂了!”转脸向陶精哉挚诚地说道:“你不会的,你先就劝过殷帮主交出我外公来的!”   甘泉也乘机暗示道:“尊驾和殷开甲不过泛泛之交,何犯着替他保密,如果承情带咱们去接回赫连帮主,咱们不只多交了一个朋友,而且还感谢不尽哩!怎样,陶当家的?”   陶精哉精灵鬼,岂会听不出她暗示他不杀他的意思,但怕那三个瞎老和尚不肯放过他,可是又不便明说,于是慢慢向老和尚们看了几眼,没有作声。   甘泉明白他的意思,笑向尘玄禅师问道:“禅师们如今要往哪里去?”   尘玄禅师虽是少林派一派掌门,如今当着本派三位前辈长老,可不便擅作主张,闻言立刻请示老和尚们。老和尚们听甘泉所言,已知惨杀少林派的人,没有赫连表,打了一下手势,和尘玄禅师立时辞去。   甘泉道:“陶当家的,咱们如今走么?”   陶精哉好汉不吃眼前亏,叫来家丁们吩咐好好埋葬殷开甲,星夜领着谢望人三人,前去城东星子山脚下的一个隐蔽崖洞前,见赫连表死人般地躺在崖洞里。   宗钟见了,一把抓住陶精哉,厉声道:“你们将我外公怎么样了?”   陶精哉只觉被抓处骨节欲断,忙陪笑道:“宗兄弟,何必紧张,他只是被点了昏穴了。”   宗钟半信半疑,却见甘泉已在动手解穴。俄顷间,赫连表悠悠醒转,突听大叫道:“是你拿了我的宝珠了吧?快还给我!”   谢望人忙上前扶住道:“师兄!师兄!”   赫连表瞅了他一回,突又叫道:“是的是的!是你拿了我的宝珠了!快还……”   宗钟一旁急得截住叫道:“外公!他是谢爷爷啊!你的三目螭珠究竟是谁拿了嘛?”   谢望人也急急说道:“如今钟兄儿也来了,你说出究竟是谁拿走了,咱们好去找他啊!”   赫连表茫然地道:“是……是……”   才说了两个是字,甘泉突然伸手点了他的昏穴!宗钟大惊,却见她对陶精哉道:“陶当家的好走了,这份盛情,咱们再图后报。”   陶精哉闻言尴尬着走了。   甘泉向谢望人建议道:“目前赫连帮主神志不清,只怕未必记得起拿走螭珠的这个人来,我看还是先将他老人家送回九连山了,再从长计议,您以为如何?”   谢望人这时对她已十分信服,闻言满口赞成。   于是一行四人,由宗钟背起赫连表,向广东进发。   几人刚刚离开山脚,忽然背后有人高叫:“那前面是宗兄弟么?”   众人间声回头,后面二十丈处,正有一人边跑边叫,甘泉认不得此人,忙悄问宗钟,这人是谁?宗钟看了一回,忽然面现喜色,应了一声之后,才细声对甘泉说道:“他叫柳野池,他来找我必有要事。”   话声才了,柳野池已跑到众人近前,宗钟迎上去问道:“柳大侠,有事么?”   湘江大侠柳野池跑得面红气粗,望了其余众人,支支吾吾地道:“嗯,有点儿……有点儿……小事。”   甘泉察颜辨色,一旁笑道:“是不是耳目众多,有点不方便?”   宗钟忙为各人介绍了,说道:“不妨事,柳大侠有话只管当面说来。”   湘江大侠柳野池立时说道:“小兄不想在无意之中得到‘三目螭珠’的消息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欢欣不已,争问螭珠现在哪里?   湘江大柳野池忙道:“小兄昨天在平利县亲耳听兄弟会首领叶兰珊叶润甫姊弟说,她与卜二夫妇已谈妥了,准备将‘螭珠’交给卜通,并且今天一早就动身。如今江湖上谁都知道你宗老弟极端需要‘三目螭珠’,所以我今早也闻风赶来镇巴,途中遇到少林派的尘玄老禅师,又赶往陶精哉家中,逼问之下,再又追来这里,不想果然遇上了!如今趁‘螭珠’尚未交到卜通手里,你赶快去追叶兰珊吧!”   宗钟望了望昏迷中的赫连表,没有立时答话?谢望人急忙说道:“钟儿,你马上和甘姑娘追叶兰珊姊弟去,我护送你外公回九连山好了。”   甘泉也附和着说道:“若单是叶兰珊姊弟,宗少爷自然不在意,就怕又遇上什么便有些麻烦。谢老前辈说的是,晚辈就和宗少爷同去也好。”随又问及叶兰珊姊弟此行的路线,湘江大侠柳野池立刻说道:“我想他们准备取道潼关,转奔山西吕梁,以你们两位的脚程,即刻动身,赶往黄河渡口,一定可以截到他们的。”   甘泉颇以为然,谢了柳野池,别过谢望人,与宗钟即刻动身。   陕西星子山距离陕豫交界的潼关大约五百来里,以甘泉宗钟目前的轻功言,一日间足可赶到。只为山地少而平地多,再因大白天里不能施展轻功,直到第三天中午时分,才经过潼关,来到黄河南边渡口,找了一家兼卖茶水的酒饭摊棚歇下。   这座小小酒饭摊棚,虽然因陋就简,布置不十分好,因是打尖时分,客人却是不少,客人中包括各形各色的人物,高谈阔论,喧杂已极。   甘泉和宗钟两人,据了一张桌子,胡乱叫了点菜饭,一面慢慢吃着,一面耳听八方,眼观四面。   略一注听之下,十人中倒有七人在说论着金光教血洗五台山,凌辱武当派,威逼天地教的事,说得有声有色,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宗钟听得环眼圆睁,浓眉直竖,面现愤慨之色。   甘泉怕他一时冲动起来,暴露身份,坏了拦截叶兰珊,劫夺螭珠之事,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并用眼色示意制止。   宗钟虽然勉强应允,而神情之间,仍难尽消气愤之色。   众酒客言谈之间,有人推崇卜通的功夫如何了得!又有人敬慕儿哈忽的造诣精深,更有过于卜通。   提起儿哈忽,宗钟不由满生困惑,轻轻问道:“一般人怎地都称‘卜二’,而不称他们卜通夫妇?”   他问得虽轻,邻近的酒客因惊于甘泉的美艳绝伦,暗中都在留意她和宗钟两人,宗钟这一问,邻座的人,都暗暗注意甘泉,要听她如何答复。   甘泉仿佛也留意到这点了,当下玉面微微一红,轻声暗道:“都是他们瞎扯一通……”   忽然邻座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微微轻笑道:“老弟,你想知道,是不是?”   宗钟一愣,顺口说道:“你说说看。”   甘泉想要阻拦,又感不便,正想借词把话题引开,先前那个中年人已接口笑问道:“你见过‘卜二’夫妇没有?”   宗钟一本正经回道:“见过卜通,没见过他老婆。”   中年人笑道:“那就是了。卜通的老婆儿哈忽,生得又瘦又长,简直就是去了枝叶的竹竿,和卜通的又矮又胖,正好成为一个强烈的反比。你说他夫妇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像不像个‘卜’字?”   宗钟想了想,果然极其相像,不觉哈哈大笑道:“对的对的!那末如何又称为‘卜二’呢?”   这时一众酒客,大都为甘泉叫屈,好一个标致的小妞儿,会和这傻小子搅在一起,纷纷都把目光集中宗钟这边来了。   中年人马上笑道:“假如他夫妇这样躺在一块呢?像不像个‘二’字?”他说的时候,还特别把左掌摊平,右拳重叠在左掌掌心之中,以加强言语不足的描述。   宗钟略一思忖,立时会过意来,正要纵声大笑,猛听甘泉娇叱道:“没出息的东西!”   宗钟葛地惊醒,脸上顿时热辣辣的,寻思道:“难怪她刚才脸红红的,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当真是没出息!”一颗脑袋埋在胸前,不敢抬头。   其实,甘泉并非骂他,而是骂的那个中年人。中年人绝不料到甘泉有一身超凡人圣的武功,如今逗得她大发娇嗔,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闻言并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你怎好出口伤人?人要有出息,便绝了种了啊!”说完,又复哈哈大笑,旁边的酒客也跟着一齐哄然大笑起来。   甘泉又羞又恼,恨不得立刻一拳把中年人砸个稀烂。忽然有人冷哼了—声!   这记哼声不大,却清晰入耳,并且压制了哄堂的笑声!   众人大吃一惊,一齐循声急望,只见摊棚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材特高,满脸皱纹,缺着上面门牙,灰白长发披肩,青衫罩体,显得男女难分,不伦不类的瘦人。她眼里射出一双冷酷而阴毒的眼神,炯炯注视那些酒客,脸上丝毫不带感情地冷冷道:“你们光是笑笑,未免太单调了。来来来,老祖宗教你们也来个叫叫嚷嚷的,岂不有趣得多!”   话刚说了,瘦长身子陡然跃进摊棚,但见她双手连伸,便听一片“啊哟”“啊哟”之声,此起彼落,叫个不停!   宗钟早看出这个瘦长老婆子,就是数月前在吕梁山以南百十里处,一阵骤雨下,猝然相遇,被她打了一掌,害得他冷得发抖的那个不伦不类的人。知道她武功绝伦,早暗中提防,这时见她只一个照面,便把十多个酒客治得哼声不绝,那些人不是少了一只耳朵,便是不见了鼻头,身手之快,缭人眼花,而手段之狠,也教宗钟切齿!   宗钟至性中人,怎能瞧得顺眼?纵然他们笑得不该,也不应得到如此过分的惩处啊!当下面浮重怒,霍地双肩一晃,就要挺身而出,冷不防衫袖被人拉-了一把,回头看时,不知甘泉何时站在他背后,正拿眼色暗示他不要妄动。宗钟只道她教他等待时机,便忍耐着没出手。   瘦长老妇人治过了哄笑的洒客,才转身向那中年人慢慢走过来,冷飕飕地说道:“刚才多亏得你来解释,老祖宗今番才了然‘卜二’的外号竟是这般得来的!有功不赏,或赏而不公,你那心里未必服贴,是么?”   中年人见她出手快捷无比,明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但认不得她是谁,会为卜二夫妇这般出力,便道:“我说的卜二,与你……”   他“何干”两字还没出口,瘦长老妇人已在他脸上掴了一掌,动作之快,在场众人,只有两三个能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中年人的右颊,登时肿得高高的,红红的,张嘴一吐,鲜血中还带着几颗板牙!他恨恨地骂道:“卜二夫妇是不是你祖宗,你……”   瘦长老妇人又伸出手来作势要打,吓得中年人不敢把话说完,慌忙退了一大步,瘦长老妇人收回手臂,冷冷道:“你敢指桑骂槐,当着老祖宗的面骂老祖宗!”   众人一听,才知她便是卜通的老婆“儿哈忽”,无不心惊胆战。中年人更是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暗骂自己有限不识泰山,还在宗钟面前假充识得她!性命要紧,忙躬身拱手,赔罪道:“小的原不知前辈便是儿哈忽帮主,罪该万死!望求恕罪。”   儿哈忽是她的姓,名叫真客,此时见中年人赔罪请恕,忽然咯咯怪笑不止。   宗钟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笑?转眸见甘泉频频皱眉,并又深怀凛惧之色,正自心中困惑,只见儿哈忽真客脸色再复一冷,沉声道:“算你知机,老祖宗赏你一个痛快!”   五指抓向中年人,中年人头顶上登时现出五个窟窿,哼也没哼一声,即时气绝!   宗钟热血沸腾,挺胸大叫道:“你好狠的心肠!待我……”   儿哈忽真客接口道:“待你怎么?前次一掌没打死你,你还不死心?”她并不知道他就是宗钟,也不知道甘泉背叛金光教的事,只因见他和甘泉在一起,爱屋及乌,才给他留点余地。不料宗钟义愤填膺,毫不领地这份人情,当下气咻咻说道:“你前次一掌打得我好苦,我正要找你算帐哩!”   儿哈忽真客忍无可忍,怒哼一声,喝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说时,陡地一掌向宗钟打到!   宗钟已有提防,忙打出一招“车前马后”,硬碰硬接了地下掌!   只见两股狂飚相接,发出一记巨大闷响,响声中,儿哈忽真客居然摇摇晃晃,踉踉跄跄退了两步!   宗钟方自奇怪自己的功力如何进展得如此强大,却见儿哈忽真客满面怒容,望甘泉大声吼道:“贱人居然敢于吃里扒外。好!你们两个一齐上吧!”   甘泉敛眉垂目,低低说道:“晚辈怎敢?”   宗钟前番接瘦小老和尚一掌,已疑心是得甘泉之助,如今听儿哈忽真客之言,更发证实自己没有错疑。见甘泉颇有忌惮,便道:“甘姑娘,你别尊敬她,她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言刚了,儿哈忽真客早已挟愤向宗钟打出一掌!   宗钟力贯双臂,毫不畏怯,登时两臂向前后各打出一掌,依然是那招车前马后。   时间急促得不容甘泉有考虑余暇,匆忙中,又不自禁地伸手朝宗钟背后拍出一掌,只因事起仓促,这一拍更见威力,竞把对方震退好几步!   儿哈忽真客暴怒之下,也不想想甘泉如何在短暂时日中为何具有这等“隔体传功”功夫,急惊得只顾厉声吼叫道:“反了反了!贱人竟敢欺师灭祖了!”   甘泉气她—口一个贱人,也反唇相讥,道:“我尊称你一声前辈,你就越爬越高。谁是你的弟子?你传过我功夫?”   儿哈忽真客脸色微红,悻悻道:“罢了罢了,老祖宗此刻尚有要事,迟早会收拾你这贱人的!”   皆因甘泉提起武功,使她猛然想起一人,她夫妇对此人都心存忌惮,是以顾不得与甘泉磨菇,乘机交代了两句门面话以后,便自疾步离去。   甘泉也不在意,向宗钟轻轻说道:“咱们也避开一下,免得惊走了叶兰珊他们。”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螭蛙之珠     宗钟和甘泉悄悄渡过黄河,拣了一处可以监视渡口的隐秘之处,坐了下来,互相说起别后往事。   宗钟首先谢了甘泉助他母亲逃出金光教之恩,然后才把自己在金光教得一个老婆婆暗中维护的经过说了,最后并问起此人是谁?甘泉道:“你道前次相助令堂出险的人是谁?她也就是暗中维护你的那人。她姓什么我不知道,就知道她外号叫做‘铁甲婆婆’!”   宗钟十分惊讶,以她在金光教显露的身手,绝不在尘玄禅师之下,为何会被尘玄禅师打伤?又方何三番两次相助自己母子?心中十分困惑,但问:“你姊姊是金光教的堂主,她如何肯答应你做叛教这事?”   甘泉道:“说来也真奇怪,不知她如何窥破了我急欲逃离金光教的心事,自动向我暴露身份,并且答应相助令堂出险,我还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惠哩!”   宗钟茫然地摇摇头,猜想道:“也许是我外公的好朋友。”忽然想起她两次发掌相助的奇怪武功,像是新近学成的,便是:“你那打我一掌,帮我的忙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甘泉眉开眼笑,喜孜孜地说道:“跟师……师父学的。”   宗钟一向没和她谈过师承事情,又问道:“你师父是谁?江湖上好像没听到什么了不起的成名女人嘛?”   甘泉笑道:“成名的女人确乎没有,男人总有吧?”   宗钟这回听懂了,说道:“你师父也是男的?那功夫叫什么功夫?”   甘泉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我师父正是男人,你为什么要说也是男的?是不是你的新师父是男的?哦!你和狄叔平过了几掌,并没见他输过你,他为何情愿认输?是不是他真的输了?那末你也必定使出师门绝技了!是么?令师是谁?”   宗钟本待说出来,但话到嘴边,猛又想起“地老”再三叮咛,不得向外人泄露之言,便据实说道:“他不是我师父,但传了我一手功夫是真;至于他的姓名么,他吩咐过我不准向外人说出来的。”   甘泉芳心一动,试探地道:“他既不是你师父,为何又传你功夫?只怕总有原因,甚至还有事托你吧!”   宗钟一想,甘泉不是外人,而且“地老”也不曾交代,说这些话也不能说,因道:“你猜得对!他传我这手功夫,有几个原因。第一,好教我尽快找回‘万象宝录’;第二,要我替他找一个人。两样只需做到一样就行!”   甘泉问道:“可是你一件也没做好,对不对?”   宗钟道:“‘万象宝录’我已找到了,但对他可说是毫无帮助。只为他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又自愿替他做寻人的事。”   甘泉问道:“但不知他要你寻找的是谁?是朋友?是仇家?”   宗钟道:“是谁,我不能向你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两人原来是极好的朋友,后来这个人害了他,从此又变得仇深似海了!”   甘泉殊为失望,苦笑道:“你既不便说出要寻找的人,我也爱莫能助了!”   宗钟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我可以碰碰运气,只须找到一点点线索,他就躲藏不了!”   甘泉心疑,缓缓道:“你是用……”   宗钟蛮有信心地接口说道:“我有我的方法,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   甘泉笑了笑,没有作势。   两人沉默了片刻,宗钟忽然问道:“你光问我,我还没问你哩!你师父是谁啊?”   甘泉笑道:“他老人家说过,不教我对外人说。”   宗钟奇道:“为什么?”   甘泉道:“我师父是要我出来寻访一个仇家,恐怕说出来传到这仇家耳朵里躲藏起来,便没法报仇了!”   宗钟暗道:“她该不是和我开玩笑吧?怎地那么巧,也不让她说出来呢?”便道:“你不说出来也就算了,你帮了我两次忙,我很喜欢那功夫,你能不能把那功夫的名字告诉我?”   甘泉很快地思忖了一下,笑道:“这是一种极为寻常的功夫,叫做‘隔体传功’”。可是她心里却在得意的暗笑:“可惜我不能对你说明,我这种隔体传功的功夫,不同于一般的隔体传功功夫!”又随即笑问道:“你的那功夫呢?叫什么功夫?”   宗钟一想,说出来也无所谓,便道:“我这种功夫虽不怎么太强,却是天下无二的独门功夫,叫做‘挖肉医疮’!”   甘泉一听这名称芳心蓦地剧震了一下,只倏然之间,又恢复原态,笑了笑,道:“那位老前辈只怕早年在江湖中极具威望吧?但不知他要万象宝录何用?即已到手,为何又对他没有丝毫帮助?”   宗钟绝不提防甘泉会拿话试探他,因道:“他早年确是一位震惊天下的武林前辈,只为……只为……”他想到如果说出“地老”变成猿人的模样,一定难免涉及秘密,便变过话题说道:“只为万象宝录在我用内力化开的时候,使得时间过久,给烧了一大半,只剩下两几页了!”   甘泉忽有所触,当下故意欣然笑道:“前辈奇人传留下来的宝录,纵然再少,也定有许多宝贵的记载,你获益谅必不少吧?”   宗钟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写的些什么?一句也看不懂!”   甘泉微微笑道:“是么?当今之世,总有人看得懂的!”她听她师父说起过,方今武林之中,知道万象宝录记的奥秘的只有两人。一个已经作古,另一个便是她师父,可是她师父说过,大仇未报之前,不愿接见任何人,她有心向宗钟要过万象宝录,要求师父讲述,又怕宗钟生出误会多心,便缄口不言,只用虚浮的话安慰他;宗钟不以为然,大声道:“总有人看得懂?!传我功夫的那人也看不懂,还会有谁看懂?”   甘泉劝慰道:“假如你爹爹如今还在的话,会看不懂?!”   宗钟最是信服他爹爹,一听之下,立时兴奋万分,傲然道:“那是自然啊!我爹爹他会有不知道的事?可惜他早死了,谁还能比得上他呢!”   甘泉微愠道:“那倒未必,人家不及你爹爹也就是了,我不信普天之下,就找不出一个能够懂得万象宝录奥秘的人来!”   宗钟见她竟然有不平之意,便不与她争辩,低下头不再开腔。   顷刻间,黄河两岸炊烟四起,庄稼人已荷锄返家了。   再一刻,夜幕已经低垂,很少有人渡河了。   宗钟见天色已晚,便道:“今夜晚,他们恐怕不会过河东了!”   “咱们宁可耐着性子等,也不能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呀!”   宗钟问道:“咱们就在这儿通宵等?!”   甘泉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我看这样吧!我守夜晚,你守白天,咱们轮着班儿来守候好了。”   宗钟想了想,电别无办法,因道:“分着班儿等也好、我守夜晚,你守白天好了,你此刻就去附近找个客栈休息去吧!”   甘泉也争着守夜晚,怎奈宗钟执意不肯,没奈何,她只好依允,临走更嘱咐道:“万一他们人多,你就大声叫唤好了。”   宗钟点头答应了,这才独自走开。   流光如驶,转眼间,两人不觉守候了十来天,而叶兰珊姊弟的踪影,迄未出现。宗钟自然是无限焦急,频频动问。甘泉也觉沉不住气了,只说再等五天仍守候不着时,再作其它计议。   这天——甘泉决定再等五天的第三天中午时分——   黄河南岸,一艘平底的木渡船摇到北岸来了”   甘泉隐在一株大树上面,眼看渡船就要抵岸了,凝眸望时,船上有个少年依稀像叶润甫。再扫视全船时,二十多个船客中,倒有两名少女,只是那两名少女都各自站在一边,看模样并不像是叶润甫的同伴。   皆因甘泉只认识叶润甫,并不认识叶兰珊。她想:“假如他姊弟同行而不走在一起,再万一三目螭珠也是放在叶兰珊身上,又不顾她弟弟被人截拦,径自去吕梁山金光教,我又不认识叶兰珊,那时怎么办?”   思忖中,船已抵岸,船客正纷纷上岸。   甘泉悄悄纵下树来,慢慢向前面路上斜斜走去。她的意思是要看看那两名少女之中,有没有面貌与叶润甫近似的。   两名少女,有一名走在最前面,甘泉暗一仔细打量,她是和一个农家子弟结伴而行,看她走路的步伐和一举一动,都不像是练过武的人,另一个少女独自走在中间,她比前面少女略长两岁,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面孔,衣裳也剪裁合体,剪水双瞳更是勾人魂魄,可是并不像叶润甫。   她颇怀疑中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路数,要想从叶润甫神色中窥出一点迹象来,目光便又转到后面叶润甫的身上去。   哪知叶润甫自从偶然见了甘泉之后,便为她那绝世姿容所惑,几乎患了片面相思,一心要弄到手。后来一打听,乃是金光教鹤寿堂堂主的亲妹子,而且是龟龄堂堂主狄叔平视为禁脔的对象,只好死了这条痴心。   这时忽见甘泉怔怔注望着他,他可不知甘泉与金光教作对之事,以为艳福从天飞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也向她死死盯住,一瞬不瞬。   甘泉反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粉颊一阵羞红,忙移开视线,暗骂道:“等会才教你认得我!”   正要背过身子,只听耳边有人缓缓说道:“姑娘借样东西使使。”   甘泉猛吃一惊,急踏一步,回首张望,只见走在中间那个年长少女已经停下脚步。她面前正有一个白发白须,脸色冷漠的老人拦住她的去路。  甘泉心惊道:“这老人隔我三丈远,怎么说话就跟在我耳边说话一般?看那貌不惊人样儿,莫非还会‘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不成?!”   那少女背对甘泉,甘泉看不到她的脸色,只听她含笑问道:“我又不欠你的,为何拦住我要东西?要什么?”   白发白须老人嘴皮微微动了一下,甘泉并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但见那少女猛然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十分吃惊的模样,忽又笑道:“你自问配么?”   白发白须老人面色漠然,沉声道:“你别管我配不配,我只问你拿不拿出来!”   甘泉料知事情必不寻常,便缓步踱上前去。   这时一些同船过渡的人,也因为两人的争执,围上前来瞧热闹了。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知道姑娘是谁么?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白发白须老人这时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虽然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也震得漫天回旋,可是他脸上却寻不出一丁点儿笑意来。甘泉想道:“这老人家定是一个冷酷残忍魔头!”   少女尽管有些心惊,却自恃一身精纯武功,颇不在意,刚等对方笑声一了,再又含笑问道:“你笑什么?笑就能解决事情么?”   白发白须老人不屑地道:“老夫笑你不过是兄弟会区区一个首领罢了,竟敢大言不惭!哼!你吓唬没见过面的人尚无不可,老夫么?嘿嘿……”   甘泉听得心神一震:“果然她就是兄弟会首领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那么这白发老人问她要什么呢?难道竟是‘三目螭珠’?!”   思忖间,叶润甫已跑过来厉声发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快报出万儿来!”   白发白须老人冷笑道:“你别以为你们有人接应就胆子粗了。告诉你,她识时务便罢,否则也是自讨没趣。”他说话的时候,频频向甘泉这边扫来。   他这一示意,叶兰珊姊弟也一齐向甘泉这边望了一眼。   甘泉这时正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她不知白发老人是不是指她而言,也左右扫了一眼,见并无惹眼人物。她兰心惠质,猛然想起自己原在金光教走动,白发老人定是探清他姊弟抢得三日螭珠,送交金光教,才误会自己是来接应他们姊弟来了。   她很快地作了个决定,暂时且装做不懂,等他们双方说出是不是为螭珠而来再说。当下她并不出声,仍然装成看热闹的人。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笑道:“你既然不肯通报姓名,大概总是怕索讨不到三目螭珠丢人现眼。也好!东西是在姑娘手里,除非你露两手给姑娘瞧瞧,姑娘若是不济,性命也是你的,更无论一颗三目螭珠了!你有宝就现宝吧!”   白须白发老人嘿嘿一笑,道:“这还像话,你打点着,老夫不客气,要动手了!”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盈盈笑道:“别客气,请吧!”   白须白发老人猛地双袖一指,叶兰珊姊弟立觉有团柔和劲气缓缓涌到。叶兰珊暗一运气,居然屹立不动,斜视乃弟叶润甫时,也仍岸然卓立。   正白奇怪对方倨傲无比,为何拂出的掌风如此不济?忽见四周围观的人,个个都向后面倒退,就像一堵无形墙壁将他们缓缓推开一般:   心中这才着慌,忙使眼色,暗示叶润甫赶快退后圈外。   那些围观的人,一直退到两丈以外,才站住不动。自然,甘泉也不便独自留住不走,只好随着众人后退,芳心中可也钦佩这团柔和劲气的强大。   白须白发老人右臂高举,说声:“我这就动手了!”   话声一了,陡然疾探右臂,化掌为抓,带起一股急风,直向对方顶门抓到!   叶兰珊昂然不动,身子一矮,并指反向对方右胁点去!   但刚一出手,猛见对方抓来的右掌,在空中幻化为如林掌影,抖个不停,猜不到要从哪里下手。不由心惊胆战,顾不得收回攻出的招式,慌忙就势斜斜滚出,直滚到看热闹的脚边,才敢收势跃起!   这只是错眼间事。   她急忙回头望时,却听叶润甫惊道:“啊‘狮子乱摇头’!”   叶兰珊猛一听了,登时心头巨震!情知此番绝保不住三目螭珠了,忽然情急智生,面现娇笑,缓步上前,轻轻笑道:“我绝没料到您,否则早双手奉上了。您只须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不报名号,捉弄咱们做晚辈的?您要就拿去吧!”   说时,从怀里摸出一颗龙眼大小,全身血红透亮的珠子,在手里掂了掂,伸手递给白须白发老人。   甘泉一见急了,双肩一摇,正要出手硬抢,突然又见叶兰珊伸出的右臂,腕间猛一回抖,但见一线红光,急如殒星般向河中射去!   她反应敏捷,意念才动,人早飞身猛掠,一人一珠,恰似流星赶月,在十丈之处,她已将三目螭珠抢到手中!只因来势太急太猛,一时收势不住,“扑通”一响,人已落入河中!   但不料扑通之声才起,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响,甘泉疑心,忙循声望寸,只见身后丈来处,赫然竟是那个白须白发老人,他比她更落得远些!   白须白发老人见她回头,大喝道:“老夫早就断定你是接应他们的人了,赶快交出三目螭珠来,饶你不死!”一面喝叫,人已一面游来,水上的功夫居然也颇不弱!   甘泉水性并不怎么高明,见状极是心惊,生怕在水中不是对方敌手,也不答话,把三目螭珠噙在嘴里,只顾拚命向岸边游来!   她距离岸边大约两丈来远,五七尺处,便有一条丈多长的小渔船泊在岸边,心灵一动,游到船边,两手一扳舷,猛一使力,人已倒立船舷,就势一个鹞子大翻身,翻到岸上。   白须白发老人们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精灵,气得在水中怒吼道:“你上岸了便逃得了么?”   甘泉触动心事,不但不逃,反而逼到河边,正好白须白发老人游到岸边五尺左右,她先下手为强,向他打出一掌劈空掌力,娇声道:“你能上岸来便算是好样的!”   一个在陆地居高临下,一个在水里使不上力,她这一劈空掌力,白须白发老人果然只有向那条小渔船后面避让的份儿,气得他大叫道:“你是好样的就让老夫上岸来硬打一场!”   甘泉娇笑道:“你若能跑上岸来,姑娘自然和你硬打一场;若没上岸的本事,就游回南岸去好了,姑娘也不赶尽杀绝,放你一条生路。”   白须白发老人气得须发俱张,几次露头,都被甘泉发掌逼得躲了起来;两人僵持了一阵子,甘泉得意洋洋,笑道:“如何?你趁早死了这条……”   话没说了,冷不防那只小船陡然一翘一冲,好厉害的冲势,竞像箭一般地直向甘泉冲来!   甘泉吃了一惊,顿住未竟之言,慌不迭往旁一闪。   就只这小船一冲和甘泉一闪之间,那白须白发老人已乘机上岸来!   两人这阵由水里打到岸上的热闹场面,已惊动了附近的人,大家都赶来看热闹,不过都怕飞来横祸,只远远站在一边。   白须白发老人怒意如山,用手抹了儿把湿淋淋的须发,猛然一掌向甘泉当胸劈到!   甘泉刚才见识过他的掷船的功力,娇躯一扭,好美妙的身法,居然轻描淡写地避开这凌厉的一击!   白须白发老人一击不中,怒火更升;更不答话,呼地又是一掌打来!   掌才出手,狂飙已临,甘泉心惊不已,还是如法泡制,身子一扭,仍然滴溜溜闪到一边。   白须白发老人恨恨喝道:“你说硬打一仗就是这么打法么?不要脸的死丫头!”   甘泉知道对方是在拿话激她,哪里肯入彀?当下轻笑道:“这不是硬打,难道我还要你让了?!你打不着我,能怪谁来!”   白须白发老人气得连连怒吼!吼声一歇,只见他“哗哗哗”,左右交替,一口气接连发了五掌!   这五掌劲风巨飙,只激得沙尘半天飞起,附近枝叶离干飘舞,力道好不惊人!但见甘泉一个身子,宛如鬼魅一般,倏左倏右,忽东忽西,巧妙避开每一掌的正面猛劲,在激荡回漩的漫天余风中飘来摇去!   白须白发老人猛一见她这种身法,还不觉得怎样,后来越看越像是他惊疑中的那种身法,也自惊慌不已。但此刻连连抢攻不下,心怒如焚,哪管她什么身法是什么来由,蓦地欺身踏步,逼到甘泉面前,又拳又掌,又指又抓,使出浑身绝艺,杀手连施,一意要将她毁掉,夺取三目螭珠。   甘泉一见这种威猛攻势,情知对方已动真怒,必欲杀己而后甘,哪里还敢丝毫大意?忙聚精会神,按照所学,展开一套保命防身的奇妙步法。   但见攻的宛似骤雨狂风,守的犹如惊鸿翩舞,两人越打越快,后来只能看到一白一黑两团身影,倏合倏分,在阳光之下滚来滚去。虽然好看煞人,却把看的那些人看得各自吊着一颗心,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像自己也参加打斗一般。   近百招下来,甘泉已香汗淋漓娇吁喘喘,步法移动,已不如先前那般灵活,芳心中焦灼不已,今番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突然!   有人断喝一声:“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双方都听出这是宗钟的声音,当下不约而同,各自退出圈子,白须白发老人转脸向宗钟大道:“你别忙,让我收拾这死丫头,抢回三目螭珠来了再跟你讲!”   宗钟只觉这声音好生耳熟,怔了怔,大声道:“你的声音好熟,你是谁啊?”   白须白发老人顿了一下,立即答道:“张秉义!”   宗钟一听,果然是张介寰的声音,登时惊喜交集,急急叫道:“快莫打了!都是自己人。”说时,急忙赶上前来,居中站定,为双方引见之后,并特别介绍道:“甘姑娘虽常在金光教走动,非但不是金光教中人,前不久和狄叔平还打了一架哩!怎么?三目螭珠被她拿到了?!”   甘泉也风闻过张介寰化名张秉义,跟随宗如仪十多年的事情,这时才知道是他,怪不得自己使用这种步法,也几乎躲不开他凌厉而威猛的攻势!笑着道:“晚辈不知是张老前辈,适才冒犯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张介寰余怒未息,转向宗钟问道:“她是不是替你抢的三目螭珠?”   宗钟刚说出一个“是”字,甘泉已从旁含笑说道:“晚辈又没有服用三目螭血,要三目螭珠何有?自然是代他拿的啊!老前辈怒气不息,是不是仍在责怪晚辈?”   她一味笑脸相迎,张介寰肚子气发作不得,狠狠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好俊的‘小天星步法’啊!”   宗钟一惊,紧紧瞅了甘泉一眼,忽然喃喃道:“小天星步法?!小天星步法?!”   甘泉笑道:“还不快请张老前辈换掉湿衣,尽在这儿发呆干什么?”   张介寰向她喝道:“快把三目螭珠交给他!”   甘泉笑着交出螭珠,三人这才同到宗钟住的客栈中,各自回房换掉湿衣裳。   宗钟和甘泉的房间是相对的,中间还隔着一条走道,甘泉换好衣衫,本想去宗钟房里谈谈,一开门,就听张介寰和宗钟喁喁细语不休。   她认为他们既不愿意告诉他,她心地光明,不愿窃听,便回房假寐。   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听对面宗钟叫道:“泉姑娘,客人要走了!”   甘泉忙起身出房,见张介寰已走到天井中,笑道:“您不多坐一会?”   张介寰不再介她的意了,只善意地道:“宗钟老实人,他若有事求你,希望你能帮他才好。”   甘泉心中嘀咕,嘴里却答应不迭。   张介寰走后,宗钟邀甘泉到自己房中坐下,脸上呈现不安神色;衷诚地道:“泉姑娘,我有桩极其挂心的事不能解决,只求你老实告诉我,好不好?”   甘泉被他挚灭的言态感动了,立刻说道:“只要我知道的,不会不告诉你的。”   宗钟大喜道:“你真是太好了!我问你。你那‘隔体传功’和‘小天星步法’是不是……是不是天……天……荒老……老前辈传授你的?你要老老实实答应我!因为……因为……”他简直紧张得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了!   甘泉猛吃一惊,接过话来,为难地道:“这个……这个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他老人家不让我说。希望你能原谅我,除了这个,什么事我都愿意告诉你!”   宗钟刚才请教张介寰,张介寰早在天荒失踪之前,便听他师叔说过天荒要练他师门绝学之一的小天星步法。这些,和宗钟在地老那里听来的颇相吻合,不过地老说不出步法的名称来,只说天荒可能练成一种奇妙步法了。他想了想,甘泉为什么不否认?只坚持不能说?他估料着她师父定是天荒无疑。便道:“我并不勉强你说出师父是谁?不过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天荒。如今我只请你带个信给他,就说他四十多年前的好朋友,如今的生死对头,教他即刻去陕西太白山红花谷东面一片死沼下面,去了结五十年的深仇大恨。”他因为十分同情地老,所以说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地激动起来。   甘泉早已从宗钟口里那“挖肉医疮”功夫中猜想到传他武功的人,可能就是“地老”,正想借词试探,难得宗钟提及,因道:“你说的是不是‘地老’老前辈?”她说得轻轻松松,丝毫不以为奇。   宗钟反倒怔住了,愕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泉道:“你刚才说,他们四十多年前是好朋友,如今又是生死对头么,不是他会是谁?但是我不懂,一个人要变坏,怎么一下变得那么坏?”   宗钟又怔住了,忙问:“你说谁变坏了?”   甘泉幽幽说道:“就是‘地老’啊!”   宗钟大声道:“我虽然不是他的徒弟,可不准你胡乱侮辱啊!”   甘泉也一愠道:“谁侮辱他了?他本来就坏么!”   宗钟登时厉声喝道:“你再敢胡说,莫说我不讲交情了!”   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甘泉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她不是怕他,而是知道他的为人,地老纵然对朋友负义,在宗钟面前,必然编了一套美丽谎言将他骗了。于是衷诚柔声说道:“宗少爷,你太坦诚了!有的事并不是片面之言可以信任的。”   宗钟想了想,问道:“你是说地老说的话不可信?”   甘泉点头道:“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分析一下。”   宗钟立刻激动得满面通红,粗声吼道:“如今事实俱在,我还冷静分析什么?”   甘泉惊疑不定,问道:“事实?!什么事实?”   宗钟气咻咻地说道:“天荒趁他酒醉之后,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他换上一身长满了长毛的猿皮,害得他一辈子无法见人,所以才命我四处打听天荒的行踪报仇雪恨!”   甘泉忖道:“这倒奇了,他说的正相反嘛!再说师父他老人家也绝不是那种残酷的人啊!”想到师父正义凛然的言行和对地老深恶痛绝的神情,绝不相信宗钟所说的是真!于是争道:“你弄错了!他将我师父的两条腿齐根砍断了才是真的!”   宗钟不信道:“他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他怎能砍掉你师父两条腿呢?”   甘泉道:“也是在大醉之后啊!”忽然她心里感到不对,因为无论是剥皮换毛也好,砍断双腿也好,那后动手的人为何不将对方打死,反而即时躲藏起来,等四十多年之后,双方又互相命人寻找对方报仇雪恨?……   她越想越觉事情可疑,不觉陷入苦思之中,宗钟一连问她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宗钟以为她恼了,心道:“你恼就恼吧,我还要问哩!”于是轻轻推了她一下,说道:“喂!你不肯带口信,就说出他的地点来,让我自己去告诉他好了。”   甘泉,忽然双手一拍,笑道:“对了!”   宗钟沉声道:“对了就说出地方来。”   甘泉惊愕地望了宗钟一眼,茫然问道:“说出什么地方来啊?”敢情她刚才并没听到他说的话。   宗钟厉声道:“说出你师父躲藏的地方,让我自己告诉他!”   甘泉见他这副不高兴的脸色,十分难受,却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伤感,笑道:“有话慢慢说,何必这么凶霸霸的?”最后忍不住涌出几滴泪水来。   宗钟见了,深觉自己过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轻轻说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说话的。”   甘泉大悦,马上破涕为笑,柔声道:“这也原不能怪你啊!宗少爷,你先……”   宗钟总觉十分刺耳,接口说道:“你怎么老叫我宗少爷?我一听就别扭死了!”   甘泉瞥了他一眼,妩媚地笑了笑,道:“那我再称呼你宗恩公好了!”   宗钟连忙说道:“更发不好!你就管我叫宗钟好了。”   甘泉轻笑摇头,慢慢道:“那怎么可以?我称呼宗公子,宗小侠都行,称呼名讳是千万不可以的。”   宗钟不觉被她那雏莺般的声音和明媚的笑容陶醉了,瞅住她痴痴地道:“你不叫我宗钟,我便不答应你!”   甘泉既不答应,也不否认,笑了笑,说道:“你先服了三目螭珠,咱们再慢慢谈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事。”   提起螭珠,宗钟兴致盎然,喜孜孜地取出那颗三目螭珠,笑道:“我还不知怎样服法哩!”   甘泉道:“吞下去总不会错的。”   宗钟一想也对,倒了碗温水,囫囵和温茶吞了,笑道:“真是一物克一物!这样一粒怪珠子,偏能解螭血的热毒!你说他们怎样?”   甘泉双手抱膝闭起眼睛想了想,睁眼问道:“你想想,他们两位是谁先动手?”   宗钟毫不考虑,断然道:“定是你师父先动手!”   甘泉笑道:“姑且如你听说,就算是我师父先将地老前辈变成猿人,那么地老前辈为什么当时不将我师父杀死,只砍断他老人家的双腿,送往铜官山中呢?”   宗钟道:“地老老前辈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猿人,既投有看到你师父,又不知如何换了个新地方,才恨你师父入骨,找他报仇,何尝砍你师父的腿?送往铜官山?”   甘泉接说道:“你知道我师父又怎么来着?他老人家酒醒之后,也跟地老老前辈一样,即废了双腿,也找不着地老老前辈了!又几时对他下了毒手?”   宗钟不觉困惑起来,茫然道:“这事情当真透着奇怪!”   甘泉正色道:“一点也不奇怪,我想他们两位老人家说的话都是真的,准是有人暗地陷害他们!”   宗钟沉吟不语,甘泉接着又道:“可惜师父他老人家没说出当时的情形,不过据我的猜想,当时可能就只他们两位,并无旁人。因为事后都只看到自己的惨相,更不会料到对方的情景,唯其只有两人在场,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对方下的手,却又苦于行动不得或羞见世人,以致彼此见不了面。如此—来,那埋藏在心里的恨意愈久愈深,报复的心理也越演越重,所以一经提起对方,便咬牙切齿,必欲杀之而后快!”   宗钟认为她说的话极有见地,不觉欣然,脱口赞道:   “我只道你平常不多说话,也跟我差不多,却不料你竞跟英儿一样的聪明!”   甘泉听了,心中满不是味道,只淡淡说道:“我哪能及得你那英儿十分之一!”   宗钟再傻,也看穿她的心思,于是岔开活题,问道:“咱们要不要把这些情形告诉他们呢?”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几度惊情     甘泉想了想,正容说道:“我想带你见见我师父,不过……你没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一提起地老老前辈,就两眼喷火。你去见他老人家,好,便对你有莫大的帮助,否则,只怕反来送……送你……反来对你有害!所以我决定不下。”   宗钟毅然道:“大不了一死,我为地老死也情愿!你带我去吧!你师父现在哪里?”   甘泉反复寻思,终于允了,但不肯说出地点,只教他跟着她走。   翌日,两人相偕向东南进发。   两人走了两天,这天午后在河南伏牛山区中行走,一路说说笑笑,乐在其中。   突然!   宗钟一跤摔倒了,并且立刻人事不知。   甘泉且不去看视他,立即放眼四下搜寻。烈日之下,一目了然,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探视躺在地上的宗钟,只见他紧闭两目,喘息如牛,脸上不见汗珠,却涨得通红!   山区一片荒凉,连户人家也望不到,更无法寻找郎中诊病了。   甘泉芳心惶惶,一摸他额际,竟是触手生烫!情急之下,说什么男女之嫌,抱起他飞一般疾驰下山!   宗钟仰卧在她一双手臂上,昏迷中吐出来的气,简直就是一道一道的火风,热度迫人!她有些受不了,又不知道宗钟有过因螭血热毒导致昏厥的毛病,眼看天快黑了,宗钟仍没醒来!   她一点不懂医道,纵然心里再急,也只有盼望早些下山求医这条路好走了。   要知伏牛山脉,横亘河南西部,连绵数百里,岭峻山深,绝少人烟。她极力奔驰了一整夜,放眼仍是山峦起伏,而宗钟的热度却越来越高呼吸也越转越弱!   她着实慌了,人也累了,就便找了个洞穴,先让宗钟歇下再说。   歇了一会,再探宗钟时,热度退减不少,呼吸也较前均匀许多,她想:他是不宜动弹的,便静静守候在一旁,取出干粮果腹。   日薄西山,黄昏已临,宗钟的呼吸已完全恢复正常,但热度却始终不减。   洞穴一片昏暗——   甘泉孤零零守候在洞口,不时去探一下宗钟的热度,仍然炙热如火!她不知道天明之后是留在这里好,还是抱他下山好?   星移斗转,已是五更时分。   甘泉正打着盹儿,朦胧中仿佛听到宗钟吁了一口气,连忙叫声“宗钟”,静听反应,只听宗钟有气无力地说道:“甘泉姑娘么?我身上好热!这是哪里?黑黝黝的!”   甘泉的心定了,忙趋上前来,轻声说道:“你养养神吧!有事明日再说。”   宗钟没再作声。隔了一阵,忽然急叫道:“我……我要……我的包袱呢?”声音仍然微弱得很。  甘泉柔声劝道:“这里黑,看不到,明早再拿给你好了。”   宗钟不依道:“不!我现在要!”   甘泉无奈,只好递给他包袱,宗钟马上吩咐她:“你走开,走远些!”   甘泉莫名其妙,又怕他是烧得胡说,人虽然走出洞口,却伸出头来偷偷看他。   这时东方已露曙光,洞里面已隐约可以看到宗钟的动态,只见他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坐起身子,打开包袱,拿出一条裤子,然后褪下身上的裤子,呀!敢情他是要换裤子?!   果然,他脱裤子了,但病中无力,裤子没脱掉,人又躺下了。   甘泉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面红心跳,芳心里也决定不下,她不是淫贱女人,不是生了什么绮念,而是考虑应不应该帮忙他?   眼见宗钟两手扶地,几番挣扎,仍然坐不起来,她忽然作了决定,大大方方走进洞里,动手便代他褪下裤子。   宗钟陡然见是甘泉不声不响地来替他代劳,羞得面红过耳,心里更是责她无耻,方要拒抗时,裤子早脱下来了。   宗钟想转动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急切间只好紧闭双眼,连声喝叫她赶快走开。   甘泉不理会也不答应,拿起脏了的裤子替他下体擦了一遍,又替他穿上干净裤子,才拿了脏的裤子走出洞去。   过了片刻,她走回洞中问宗钟道:“你现在觉得怎样?要不要吃点干粮什么的?”神色从容自若,绝无半点羞涩之态。   宗钟反倒难以为情,闭着眼摇了摇头,甘泉庄容道:“你大概就快要复原了,静心养神吧!”   宗钟轻轻嗯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不片刻,天已大亮。宗钟肚子里猛地一阵雷鸣,他睁眼见甘泉仍然守候在侧,忙不迭命她出去,甘泉只好避出洞穴,却叮嘱他道:“就听其自然好了,回头再换裤子就是。”   甘泉估量他已经大便过了,马上进洞来,如法泡制,再又替他换上裤子,宗钟虽然满心不愿,苦于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拒抗不得,便沉下脸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的!”   甘泉道:“你去年在湖南郴州做了,我如今怎么做不得?你娶不娶我是你的事,我心目中已自有主张,我能眼看你吃力挣扎吗?我这算是淫荡无耻吗?”   这番话说得宗钟无言可答,默不作声,甘泉又道:“我也没别的奢望,将来只求伺候你娘一生一世,目前只求你以身体为重,不要拘泥这些小节,等我引你见了师父他老人家,告诉你万象宝录中的奥秘记截,我就回九连山去!”   宗钟一阵狂喜,欣然问道:“你师父知道万象宝录中的奥秘?”   甘泉冷冷道:“我不是说过好,便对你有莫大的帮助,的话么?”   宗钟想要说句道歉的话,一时却想不出来,只好叹口气,幽幽道:“都是这三目螭珠害了我!”   一言甫毕,又是一阵雷鸣。   宗钟挣扎着又要起身,甘泉扶住他道:“就这样不很好么?”   宗钟急叫道:“不行,我没有裤子了!”说时,卟卟卟卟之声已连连响起,登时腥气四溢。  甘泉拿来她的裤子替他换上,道:“将就点,等你的裤子干了再换回来吧!”   宗钟这次倒十分合作,不再挣扎了。   话休烦絮,宗钟因螭珠排除身上热毒,日必大便数起,每次皆由甘泉殷勤服伺。宗钟大大过意不去,屡向甘泉道谢,甘泉也笑脸相迎,耳鬓厮磨,相处益得。   旬日之后,宗钟精神已逐渐转佳,但体力仍然虚弱。甘泉终日厮守在旁,天南地北,引古述今,尽拣些有趣的事逗他开心。   这天,两人并头躺在一起,甘泉笑语如珠,正讲述一段才子佳人的香艳韵事。甘泉吹气如兰,肌肤生香,宗钟不觉心旌摇曳,飘飘然如醉如痴。甘泉以后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   甘泉偶然无意发现了,正要出声询问,忽然宗钟肚子又咕噜咕噜响起来了,甘泉忙为他准备裤头,等他便过之后,便代他清扫秽物。   若在平时,宗钟照例要拒绝一番,这次他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一任她来摆布,两只眼睛则射出贪婪的光芒,偷偷紧注甘泉的面孔不放。   当男人的心理发展到某种地步时,部分器官,便呈现着变化,一点也隐瞒不了。甘泉豆蔻年华,情窦已开,她目睹这等怪异现象,早羞得面红过耳,芳心卜卜乱跳,草草清扫之后,立即代他穿上裤头。   殊不知就在这时,宗钟猛地坐起身子,一个饿虎扑羊,扳倒甘泉,双双躺下,宗钟既不言语,也不动手,只死命搂在她,吁吁喘着气。   甘泉娇羞难自,用力挣扎了一下,却不料宗钟忽如天神下降,陡然间力大无比,竟然挣不开身子,这时她心里既兴奋,也惊惧,满心跃跃欲试,却又十分顾忌。   矛盾复矛盾,终于她理智战胜了情感,细语道:“不行呀!宗钟。”   宗钟软玉柔香抱满怀,情怯怯,意绵绵,简直忘怀了人间的一切,哪里肯就此罢手!他咿咿唔唔地说道:“嗯……啊……我……我要……要……”   甘泉紧紧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婉转道:“我早就说过,此心已许,自不应该拒求,可是这会影响你练功的呀!放开我吧!钟!”   宗钟欲念难禁,浑身无一对劲地方,他牢牢搂紧她的身子,并用嘴压住她的樱唇,算是无言的答复。   甘泉情知软劝无功,当机立断,使劲挣扎,但她腰肢被宗钟抱住,两腿也吃宗钟夹紧,尤其他此刻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饶是她努力挣扎,始终挣不开他的两手两腿。   甘泉拒之适足害之,宗钟禁不起这阵磨擦,那一点元阳,竟如黄河决口般,汹涌奔腾出来!   两人正面相接,甘泉虽然贞关未破,宗钟这等情形,她自然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前功尽弃,不由停止了挣扎,幽幽道:“不料你竟这般……唉!”话到这里,忽然打住。   宗钟这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早放开了甘泉,听甘泉这么一说,立觉惶愧无地,埋下头腆腆地道:“我……我真该死!”   甘泉怕他难堪,反而婉言安慰道:“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再歇息两天,就动身见我师父去,不然干粮又要吃完了。”说完,自顾找了衣裤出洞换了。   宗钟自觉无颜,向甘泉嗫嚅说道:“我不想见你师父,我先回九连山一趟。”   甘泉知道他是感到相对无颜,红着脸轻轻笑劝道:“别傻,你不替地老前辈传口信了?不去领教万象宝录的玄奥记载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还有什么难为情的。”   宗钟被她道破心事,更是羞愧难当,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甘泉又转弯抹角地劝了好一阵,宗钟终于被劝服了。   两人一路走了半月,宗钟虽已慢慢变得自然了,可是他从此不敢和甘泉说一句涉及儿女之私的话,反倒甘泉还往往尽情体贴,曲尽妇道。   这天傍晚时分,两人登上了皖西潜山的一道高峰。甘泉仰首指着峰顶,笑问道:“你猜,这上面有没有人长年居住?”   宗钟懒懒地摇了摇头,显然羞愧之心尚未全去,甘泉要逗他开心,笑道:“你摇头是说不知道呢?还是说上面没有住人?”   宗钟无精打采地漫应道:“不知道。”   甘泉笑道:“你若这般模样见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还道我用武力迫你来的,到时不好讲话还在其次,岂不扫了地老老前辈的面子?你放威武些,显得精神奕奕,摆出视死如归的气概,岂不更妙!”   宗钟颓丧地道:“随便怎么死都好,我只希望快些死!”   甘泉不料这多天的劝解,竟没冲淡他内心的阴影,便正言诤谏道:“我不知道你如何会这般想法?假如你是因为前些日子在伏牛山中一时情感冲动,引以自咎的事,那你根本就错了。慢说你没有浸犯我,纵算侵犯了我嘛,也并非过分不端的事,何况此事只你我知道,并无第三者介入其问,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再说你生父与你义父都已谢世,两姓只剩你一线子息,你果真有非死不可的必要,那自然又当别论,如今你一味矢志求死,不知是为了什么?忠孝节义,一字不沾,徒使你娘和我,从此独寡相依,成为不孝不义之人!你在九泉,于心能安?”   这一席话,说得宗钟汗涔涔下,拱手谢道:“你教训得极是,我应该谢谢你。”躬身一揖,大礼拜谢,慌得甘泉也忙还礼不迭,一面笑道:“你太多礼了,教我如何当得起?好了,上去见师父他老人家去吧!”   宗钟讶然道:“你师父就在峰顶?”   甘泉含笑点头,并又切实叮咛道:“你千万不可发傻劲,遇事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免得激怒他老人家,弄巧成拙!”   宗钟应了,两人相将登山峰头。   登山无路,荒草没颈,甘泉前面领路,约莫爬了两百来丈,猛听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停步报名!”声震耳鼓,却听不出声源所在。   甘泉连忙大声应道:“师父,是泉儿回来了!”她虽然没使内力,深山峻岭,却也声达数里。   那声音又厉问道:“还有那人是谁?你怎么胡乱领人前来?”   甘泉边走边回道:“一个您乐于见面的人!”又悄声关照宗钟道:“待会让我慢慢瞧机会说明你的来意,你可鲁莽不得哟!”   宗钟点头应允。   两人这时正走到一个洞穴面前,甘泉进入石洞,并用手势教宗钟随她入洞。  洞穴并不太深,宗钟刚进入洞口,触限便见一个灰须老人,倚壁而坐,下面长袍覆地,看不到他有无双腿,甘泉行了礼,叫道:“宗钟,快见过我师父!”   宗钟因得甘泉暗示,忙拜倒在地,口称:“宗钟叩见卓老前辈。”   天荒卓三畏端坐不动,挥手命起,向甘泉问道:“他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宗钟,你带他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甘泉垂手答道:“他已得到万象宝录了,只为参不透其中的玄奥,泉儿斗胆带他来见你老人家,望您垂训。”   天荒卓三畏手拈长须,莞尔笑道:“你这般替他卖力,他都答应你了?!”   甘泉玉面微红,娇羞地垂头不语。天荒又向宗钟笑道:“天荒的弟子可不准人欺负,你得永远爱护她才行。”   甘泉还没等宗钟回答,马上偎到天荒身边,撒娇地叫了声师父,天荒呵呵笑道:“还没过门!你就帮他了?真是女生外向!”   甘泉道:“您告诉他万象宝录的玄奥嘛!”   天荒脸色一正,道:“其实,我也是人云亦云,拾人牙慧而已,据说万象宝录上所记载的文字,大都晦涩不成句子,如果不知其中决窍,纵能背诵如流,也无法应用……”   宗钟见他一言道破,心中无限欣喜,一旁插嘴道:“正是这样,我简直一个宇也不懂!”   天荒笑道:“所以说:‘江湖一点诀,说破不值半文钱。’就是这个道理。据我所知,要想参悟其中奥秘,应先知道那首诵读的歌诀。那歌诀就是:‘奇中无偶,偶中有奇,一头一尾,便知端的。’你懂不懂?”   甘泉噘起小嘴道:“您讲给他听不顶好么?”   天荒大笑道:“我知道的也就到此止步了,你们慢慢去琢磨吧!”   宗钟想了一下,不知从哪里着手,看甘泉时,只见她两眼翻天作苦思状,他自知头脑太笨,索性不去琢磨它。   天荒不忍见甘泉苦苦思索,故意引开话题,微笑问道:“这事且留待以后去琢磨。我问你,我命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了线索没有?”   甘泉一心在琢磨这歌诀,根本不曾听到,宗钟的想法则与天荒恰恰相反,他唯恐天荒扰乱她的思路,当下忙接口道:“不知你教她办的什么事情?”   天荒见他你你我我的,殊欠礼教,微有愠意,冷冷问道:“我教她探厉无双的下落,你知道?!”他是估料着宗钟一定不知道。   不料宗钟立刻说道:“我知道的!”   天荒又惊又怒,脸上登时微微变色,强作镇静问道:“甘泉告诉你的?”   宗钟昂然道:“是我告诉她的!”   天荒大愕道:“你认识地老厉无双?”   宗钟道:“他传过我的武功。”   天荒忽然发出几声厉笑,笑声激荡回环,震人耳鼓!   甘泉被笑声惊醒,愕然望时,但见宗钟神色木然,天荒则满面肃杀,正不知所以。天荒笑声一歇,立又怒笑一声,道:“好啊!如今竟是变本加厉,居然打发徒弟上门生事来了!”   宗钟、甘泉立时齐声辩道:“我不是他的徒弟!”   “他不是地老门人!”   天荒哪里肯信,冷哼道:“眼前且不说那些,宗钟,你说厉无双那老贼如今在哪里?你来干什么的?”   甘泉樱唇刚动,天荒向她瞧了一眼,吓得她敛眉垂首,不敢正视。   宗钟岸然道:“他如今就在陕西太白山红花谷东面的一片死沼里,特地教我到处找你,约你即刻前去,了结你们四十多年前的一段恩怨!”   天荒听得发须俱张,目眦尽裂,大声道:“好好好,老夫先毙了你,再去找那老贼算帐!”说完,不容宗钟置喙,袍袖一拂,一股疾劲无比的狂飙,直向宗钟胸前袭到!   甘泉尖叫一声,急急窜到宗钟面前,用身子掩住宗钟,哭求道:“你让他说句……”   一语未了,宗钟忽然闷哼了一声,接着退了一大步,哇地吐了一口紫血!   原来天荒刚才正是用的“隔体传功”功夫,甘泉这一拦,身子并未受到损害。他所打出这掌的实劲,竟穿过了甘泉的身子,全部落在宗钟的身上,宗钟所以后退吐血,便是禁不起这奋力的一击!   甘泉猛然见了,又慌又惊,又急又痛,正没作理会处,宗钟忽然踏前一步,沉声道:“刚才我没防备,你再打我一掌试试!”中声充沛,丝毫不见吐过血的迹象!   天荒卓三畏也不禁微微一惊,刚才吐过血的人,居然行如无事,面色陡然一沉,大喝道:“你能接下老夫三掌,就饶你一命!”   甘泉连忙跑到天荒跟前,双膝跪倒,泣求道:“师父,您容泉儿说一句话儿,好不好?”   天荒卓三畏叱道:“闪开!待我毙了他,再听你说。”   甘泉哭道:“泉儿并不是为他一命说话,为的是您多年好朋友呀!”   天荒卓三畏怒道:“为师的从此不要交朋友,快让开些!”   宗钟义愤填膺,早把甘泉叮嘱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大声道:“你本来就不是东西嘛!谁和你做了朋友,谁就倒霉!”   天荒怒不可遏,隔着甘泉向宗钟劈出了一掌,厉喝道:“小贼,你敢当面诬蔑老夫!”   宗钟这番有了提防,也不示弱,“车前马后”,打出霹雳八掌中的第一招,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冤枉你,你若仗着武功欺负我,我也不怕,我若打不过你,只怪我武功没练到家,你出手吧!”   他硬生生接了这一招,虽然又退了一步,可是对他来说,仿佛绝不在乎,天荒恼他含血喷人,怒道:“小贼,你含沙射影,若举不出事实来,有得你苦头吃!”   甘泉闻言心想,这番总算有机会说出地老被变成猿人的事情了。正自暗喜,却不料宗钟道:“事实就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天荒卓三畏暴怒如焚,正要出手,甘泉急急叫道:“您慢点生气,地老老前辈如今正跟您一样的受人暗害了!”   天荒卓三畏停掌不发,问道:“我被他害了;他又被谁害了?”   宗钟道:“他是被你害了;谁知你是被谁害了?”   甘泉怕天荒生气,忙把地老酒醒之后,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变成猿人,并且也换了一个地方,以及不见天荒,是以数十年来,也要找天荒报仇的事说了。   天荒不觉半信半疑,强词夺理道:“你相信么?一派胡言!”   甘泉道:“不是泉儿代外人分说,这实在是双方误会了。地老说是您将他变成猿人模样,害他终生见不得人;而您又说是他毁了您的双腿,你们两位老人家原是好朋友,为什么突然要彼此加害?并且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当时在场的就只你们两位老人家?”   天荒理直气壮地道:“当时并无外人,不是他在酒里使了手段,乘我酒醉之后害我,还有谁来?”   甘泉一怔之后,忽又问道:“他害您的时候,您有知觉没有?当时为什么不抵挡?”   天荒卓三畏愤愤道:“我当时人事不知,如何抵挡?”   甘泉道:“既然这样,当时他如何不下毒手,如今事隔数十年,还念念不忘对您报仇?”   天荒卓三畏着实想了一想,便不言语。   甘泉乘机说道:“据泉儿看来,定是有人在暗设计陷害你们两位老人家!”   天荒卓三畏猛然记起一件事来,大声道:“不对不对!是他派人送信给我,约我去八公山的迷云峰顶去饮酒的,别的可以假,他的笔迹岂能假得了。”   话刚说完,宗钟立即抢着说道:“好好好,我拿样东西给你看看!”说时,怀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颜色发黄,几乎腐烂的信笺,怒冲冲地递给天荒卓三畏。   天荒卓三畏接过一看,脸色频频转变,先是愤怒,继而诧异,终于惊疑不止!   甘泉觉出事情必有惊人发展,也凑上前去看了看信笺上的内容,只见上写:“宇付双兄亲览:秋高气爽,橙黄蟹肥,九月九日,聊备无肠公子数斤,果酒数坛于皖中八公山顶之迷云峰顶,扫尘以待,有兴盍乎持螫对酌一番。”   甘泉看了,满面迷惘,向天荒卓三畏讶然问道:“师父,这不是您的手笔么?”   天荒卓三畏半晌无言,忽然感叹地道:“太像了!太像了!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他转头望甘泉肃容说道:“不过我绝没写过这封信是真!”   宗钟以牙还牙,一旁冷冷说道:“笔迹岂能假得了?”   天荒卓三畏默默无言,甘泉望他说道:“这人既然能伪造您的笔迹,而且假的可以乱真;自然地老老前辈写给您的信,也是这人一手伪造的了!只不知您的一些友人中,有谁熟悉您们两位的笔迹?”   天荒卓三畏略一寻思,猛然省悟道:“一定是她,准错不了!”   甘泉宗钟齐声急问是谁?天荒切齿道:“就是卜通的老婆儿哈忽真客!她不但识得我们两人的笔迹,而且善于摹仿。我这许多年来,只知一味气苦,却忘了这个老贱人!”   宗钟接口说道:“难怪我前次找卜通问你的行迹,他不肯说,反而问出地老的居处,率领金光教人马,前去骚扰,幸而没有得手,倒是不幸中之幸事。”   甘泉道:“如今真相已明,师父,您应该不再责怪地老前辈了,关于报复卜通夫妇的事,您看泉儿也胜任得了么?”   天荒卓三畏嫌隙一消,心情立刻开朗起来,他打趣着两小道:“英雄出少年,这件事情就在你小两口身上了结了。你们何时动身?”   两小脸色绯红,宗钟道:“我要先回九连山看看我外公的病势去。”   天荒卓三畏笑道:“这是你的孝心,可喜可嘉,泉儿,你也同去吗?”   甘泉仰望天荒道:“您不是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这儿了?!”   天荒卓三畏笑道:“几十年的孤独生活已经习惯了,你若有心,便等卜通夫妇的事了结之后,设法接来地老,共度余年,我的心就满足了。”   宗钟道:“有机会我先办这件事情。”   天荒卓三畏又谆谆告诫两小好些有关江湖上的事情,两小这才拜别离开潜山,取道九连山而去。   途中,甘泉问宗钟道:“你与张介寰两年的约会就快到了吧?如今回九连山去,来得及?”   宗钟道:“已经取消了,前次他亲口对我说的。”   甘泉道:“其实他并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别说你,就是我也未必怕他!”   宗钟一阵脸红,道:“我哪里比得上你?”   甘泉正色道:“真的嘛!别的不说,你该相信张介寰总接不下我师父一掌吧?而你却接了两掌,并且没有受伤,可见你的成就已经超过张介寰了!”   宗钟面红红地道:“只怕‘三目螭珠’发挥功效了!”   甘泉道:“听说张介寰一向眼生于顶,何以又自动取消呢?只怕还有旁的原因吧?”   宗钟道:“你猜得不错,果然别有原因,他因受不了卜通夫妇的胁迫,所以才到处替我找寻‘三目螭珠’,想让我吃了发挥‘三日螭血’的威力,除掉卜通夫妇。眼下虽已服用一颗‘三目螭珠’,却不见有什么奇效,只怕空负他的期望了!”   甘泉安慰他道:“你眼前不是已见功效了么?还有甚好怀疑的!”   宗钟一想,也自欢欣不已。   两人走了几天,这天经过江西宁都县城南郊,只见两骑骏马,由南向北,飞驰而来,马上两人,一律劲装,背上斜背单刀,威风凛凛。   两人猝然发现宗钟,老远就滚鞍下马,趋至宗钟面前,躬身行礼道:“宗少爷,您到底被小的们找着了!”   宗钟打量了两人一眼,并不认识,因道:“你们是……”   两人中,一人忙接口道: “小的张兴义,顺天帮红旗堂了的一名头目。为了寻您,蓉姑娘派出了十几拨人马,要您赶快回帮,越快越好!”   宗钟一怔,甘泉急问道:“赫连帮主好吗?”   张兴义回道:“帮主虎驾金安。”   宗钟也忙问道:“我娘呢?她没病吗?”   张兴义道:“蓉姑娘好,她只是切盼你早些回去!”   甘泉甚不放心,再问道:“不知有甚紧要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张兴义微微皱眉道:“不知是甚事情,小的只知自从陈姑娘一到九连山,蓉姑娘就马上传命,分派十几拔人马到处寻找宗少爷。”   甘泉疑心是陈菡英,忙问是哪一个陈姑娘?张兴义道:“小的也说不上是哪位陈姑娘,只听别人是这么说法,宗少爷回去之后,自然会知道的。”   甘泉要追问,宗钟向甘泉道:“咱们赶快回去吧!免得娘惦念着。”   甘泉同意,于是撇下张兴义两人,和宗钟连夜急奔广东九连山而去。  六七百里路程,两人全速奔驰,第二天中午时分,便已抵达九连山。   两人径直人赫连蓉姑卧室,见赫连蓉姑正闷坐房中,宗钟甘泉见了,同时叫道:“娘!”   “伯母!”   赫连蓉姑正当愁思,原不曾发觉两人入室,一听叫声,猛抬头见是他两人到来,不禁又惊又喜,忙问道:“你们怎么忽然来到了?是听到了什么赶来的?还是顺便回来的?”   宗钟把途遇张兴义的事说了,便问:“有什么事吗?”   赫连蓉姑很快地扫了甘泉一眼,支吾道:“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待会我再告诉你。”   宗钟被弄糊涂了,既没太要紧的事,为什么派十几拨人马寻找自己?但没有出声,只闷在心里。   甘泉知必有大事故,赫连蓉姑之所以不马上说出来,实是疑着她了。她有心要回避一下,便借词说道:“帮主他老人家的病好了没有?我看看他老人家去。”   赫连蓉姑忽然笑道:“你等会儿去,先让钟儿去好了。”   宗钟听说,自顾去了。   这儿赫连蓉姑笑盈盈地目注甘泉,久久不语,直欲看穿她心底的秘密似的。   甘泉知道赫连蓉姑绝无恶意,但不知为何这般打量她?饶是女人看女人,也不由她玉面飞红,埋首弄衣。   赫连蓉姑笑问道:“甘泉,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甘泉埋着头,低低说道:“叫你伯母。”   赫连蓉姑笑道:“为什么忽然改口叫伯母了?为什么不干脆叫娘?”   甘泉面红过耳,想道:“难道伏牛山区中,宗钟把持不住,兴起爱欲的事被她知晓了?!”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赫连蓉姑歇了一下,忽然正色说道:“自从你打吕梁山劝我脱逃之后,我就没将你见外,眼下我有一桩极其为难的事和你商量,求你帮忙,希望你答应我,并且别怪我才好!”   甘泉再聪明,也不知她这番话是何所指,于是抬头说道:“您言重了,只要我做得到的,无不全力以赴!但不知是什么事?”   赫连蓉姑不答反问道:“你知道陈姑娘陈菡英来过一趟九连山么?你也知道她是‘今华陀’陈一超的女儿,有一手好医道么?”   提起陈菡英,甘泉自然而然地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赫连蓉姑继续道:“陈姑娘风闻钟儿寻到‘三日螭珠’之后,特地赶来九连山告诉我一桩紧要大事,说如果不照她的话去做,必然毁了钟儿。我听本帮谢左护使说你与钟儿在一道,才派人四出寻找你们,天幸你们两人都赶回来了,并且你也答应帮忙了,我简直太高兴了。不过我还得问你一件事,钟儿服食‘三目螭珠’,确切是哪一天?”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与焦灼的眼神,好像宗钟的一切都寄托在这日期上面似的。   甘泉见她神色这等严肃,料知服食的日期必然十分重要,也不由非常紧张,低头凝思道:“让我仔细想一想。”   可是她因为心情紧张,思维始终集中不起来,想了好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赫连蓉姑急了,催促道:“是不是记不起来了?大概有好久了?”   甘泉略一思忖,心慌慌地道:“大概总有一个多月了吧!”  赫连蓉姑一听,登时花容骤变,紧张而急切地问道:“到底好久了?是一个月之前,还是一月以内?”   甘泉屈指一算,据实说道:“恐怕过了一个月了,叫宗少爷来问问看。”   赫连蓉姑不觉热泪盈眶,挥了挥手,黯然哽咽道:“不必了,我生成的克夫克子命!”   “克子”自然是说宗钟必有凶讯,甘泉也不禁慌了,忙问道:“陈姑娘究竟怎么说的嘛?”   赫连蓉姑噙泪道:“她说钟儿服用螭珠之后,若不在一个月以内设法施为,钟儿体内的真力和‘螭血’突发的功力猝然剧斗,他顶多只能活上三个月。”   甘泉娇躯剧震了一下,忽然觉出陈菡英别有企图,定了定神,淡淡问道:“你相信陈姑娘所说的是真的?!”   赫连蓉姑唏嘘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是黯然神伤,她恐怕咱们多半不可能在一月之内见面的!”   甘泉气恼不过,恨恨说道:“纵然她所说是真,也是故意装成伤心的模样骗骗您而已,其实她是在幸灾乐祸,巴不得宗少爷这般下场!”说时,不禁眼帘潮润,汩汩淌出泪水来。   赫连蓉姑幽幽道:“你太多心了!英儿不是那等阴险人,她至今仍然热爱着钟儿的!”   甘泉心头只觉酸溜溜的,本待再说几句,又怕赫连蓉姑责她量小,便隐忍不言,室中顿时变成一片死寂。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步履之声——   少时,有人掀帘入室,那是四个人,当先一个是顺天帮帮主赫连表,以次是左护使谢望人,右护使任莫兴,最后便是宗钟。   四人中除了宗钟,脸上尚无任何异样表现外,其余三人的面色都非常凝重。赫连表进得房来,首先向赫连蓉姑低沉沉地说道:“钟儿说了,他服用‘三目螭珠’,连头带尾,今天已是第三十五天!”   赫连蓉姑强忍心头伤恸,轻声道:“孩儿听甘姑娘说过了。”说时,忍不住洒下几滴热泪来,又连忙偷偷拭掉。   甘泉不待引见,向三人一一行过了礼,默默退在一旁。   房中又复陷入寂静之中——   宗钟直心肠,总觉出空气有些不调和,慢慢挨到甘泉身边,悄声道:“他们脸色都很难看,出了什么事情么?”   甘泉不便答话,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发问。   饶是宗钟的声音问得很低很低,众人到底还是听见了。甘泉刚刚暗示宗钟,赫连蓉姑已经忍不住抽泣出声了!   她这一哭出声来,其余的人无不相对唏嘘,只有宗钟莫名其妙,又不敢动问,一双大大的眼睛,在众人脸上瞧来瞧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伤痛的事。   一片悲怆气氛中,赫连表出声劝蓉姑道:“蓉儿想开一点,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英儿的话虽然不可不信,却未必可以全信。如今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把英儿交待如何施为的办法说出来,别理它期限过了没有,咱们先试试再说。”   赫连蓉姑幽幽一叹,欲言又止,脸上泛出一片为难之色。   宗钟惶惑不已,上前轻声问道:“娘,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决战前夕     赫连蓉姑满腔热泪,沉声怨尤道:“都是为了你这冤家,还问哩!”   宗钟更是惶恐无极,吓得不敢作声。   左护使谢望人劝道:“你埋怨钟儿有何用处?把施为的方法说出来,大家着手试一试算了。”   赫连蓉姑一顿,含泪说道:“让蓉儿和甘姑娘着手办理好了,您都请歇息去吧!”   赫连表、谢望人、任莫兴等三人退出之后,宗钟仍然怔怔站在一旁,赫连蓉姑看了他一眼,顿感难以启齿,想了想,急命宗钟退出。   “泉姑娘,你真答应帮我的忙么?”   甘泉情知事态严重,立刻回道:“宗少爷对泉儿有全贞之德,只要泉儿做得到的,万死不辞!”   赫连蓉姑勉强一笑,道:“我有心收你做儿媳妇,你可愿意?”   这倒是出乎甘泉意料之外,当下含羞答道:“任凭伯母吩咐。”   赫连蓉姑心中落了实,长话短叙,正色说道:“陈姑娘说,钟儿因服食‘三目螭血’时,没有同时服用‘三目螭珠’,因而他体内的热毒无法驱除。后来又因他爹爹强以本身真力助他驱毒,当时虽然可以稍微发挥一点螭血的功效,但那体内热毒并未驱走,只是逼拢在丹田一角。如今既然服用了‘三目螭珠’,那‘三目螭珠’便自然而然地发挥它驱毒的作用,可是他热毒的重心却集结在丹田一角,而丹田之内更有他爹爹输送的巨大真力维护着;如此一个要往丹田之内驱除热毒,另外一个则不容有外物侵犯,两不相上下,便引起一场剧烈搏斗。如若在半月之内,仍不消除钟儿体内的真力而任其长期搏斗,不出百日,钟儿便会心身交瘁而亡!所以为今之计,端在杀灭钟儿体内的真力!”   甘泉仿佛微有所悟,脱口道:“泉儿绝非谦虚,实在没这份能耐啊!”   赫连蓉姑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在半月之内,只要你答应,自然你有这份能耐,如今,已经三十多天了,你是否仍有这份能耐,也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不过钟儿当真不治,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怪委屈你了!”   说了半天,仍没说出要如何施救,甘泉抬头肃容道:“果然有此不幸,也是泉儿命中注定,泉儿并不怨天尤人,但不知究竟要我怎生做法?”   赫连蓉姑脸上微微一阵晕红,拉过甘泉,在她耳根子边叽叽咕咕说了好半晌。   甘泉一听,也是面红过耳,暗自寻思道:“宗钟和我虽无燕尔之好,他已不再是童子身,却为不争之事,不知算数么?”可是这话叫她如何出呢?于是只有羞愧低首弄衣的份儿。   赫连蓉姑大感失望,万分伤心,缓缓道:“我原不该勉强你的,可是陈姑娘说了,若非钟儿极其心爱的对象,功效也不太大,不然,哪里不是女人,我又何必……”   话没说完,甘泉急急抢着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他……”   赫连蓉始淡淡说道:“他笨头笨脑,本就配不上你和陈姑娘啊!不然,为什么她和你都一样推辞呢?”   甘泉心中虽然有千肯万肯,却放不过陈菡英,闻言抬头问道:“陈姑娘不肯答应?!”   赫连蓉姑幽幽说道:“她说她愧对钟儿,此生将伴青灯古佛,度其余年。”   甘泉去了情敌,芳心大喜,正色道:“你别误会泉儿食言,早在宗少爷救助泉儿之时开始,泉儿已决意厮守宗少爷,纵然不成,也不二嫁!您说的话,泉儿无不依应,只是泉儿有件疑难的事,求您指教!”   赫连蓉姑愁颜顿失,喜孜孜地说道:“你别拐弯抹角,有话快说出来。”   甘泉一阵羞红,终于将伏牛山区中宗钟如何患病,自己如何服侍,如何替他净身,宗钟如何忽然欲念冲动,如何苦苦纠缠,自己如何婉劝,以及宗钟如何不及问津桃源,便自一点元阳外泄的事,含羞地说了一遍。   赫连蓉姑听了,又惊又喜,苦于未尽释怀,便道:“陈姑娘说过,目的只在杀灭他体内的真力,我想他元阳既泄,大致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我仍不甚放心,想求教他外公他们嘛,可是叫我如何说出口来呢?唉!”   甘泉道:“假如你写信请他们几位老人家,不行么?”   赫连蓉姑清朗地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怎么我便没想到!”   这时宗钟忽然闯进来,开口便问:“是什么好办法呀?”   甘泉一见宗钟,想起刚才她向赫连蓉姑叙述之言,不禁羞愧难当,连忙掉过粉脸,转注旁处。   赫连蓉姑不即答言,只怔怔注望着他,好似对宗钟说:你年未弱冠,又心地朴实,想不到也早具风流绮念了。当下轻斥道:“我在和泉儿商量事情哩!你无端跑来打扰干什么,快出去!”   宗钟莫名其妙,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快怏退出。   但走不多远,赫连蓉姑忍不住又追上前去,笑意可掬地悄声问道:“我准备将泉姑娘嫁给你,你以为怎样?”   宗钟骤闻喜讯,心中乐不可支,除了黑黑的脸色变成酱色,微微感到难为情之外,只是傻傻地笑着。   她知道他是乐意的,但怕甘泉是为了宽慰自己而故捏其词,便又故意设词训诲道:“你虽在很想,还不知人家答不答应哩!我告诉你,不管成与不成,在成亲以前,可不许你对她胡说,更不准非非之想,知道了吧?”说话的时候,特别注意宗钟的反应,以证实甘泉所说是真是假。   话刚说完,宗钟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乃是一片惶恐不安之色,赫连蓉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故意问道:“钟儿,你认为我不该这般限制你?”   宗钟神色沮丧,哭丧着脸说道:“可惜你说迟了!”   赫连蓉姑喜不自胜,仍装做不懂样子,讶然道:“你对她胡说了些什么?”   宗钟不惯说谎,尤其更不愿在娘面前打狂,吞吞吐吐道:“我没向她胡说,但是我……我……我冒……冒犯她了!”   赫连蓉姑故意沉下脸来,斥责道:“糊涂!假如没成亲怀孕了,怎办?”   宗钟急道:“这次绝不会生孩子的!”   赫连蓉姑已由他嘴里探知甘泉之言不假,喝斥了几句,便着他离开。   甘泉虽然无意偷听他母子的对话,只因相距不远,两人对话的内容已完全听到了。当赫连蓉姑回到房里之后,甘泉越觉难以为情,赫连蓉姑笑道:“泉儿,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唯其是你太孝心,怕你捏造这些事情宽我的心,所以我才套问钟儿,你不怪我吧?”   甘泉红着脸起身笑道:“泉儿怎敢!”   赫连蓉姑写好信,叫来丫环,命其亲交赫连表去讫。甘泉问道:“外公他老人家的病好了?”   赫连蓉姑感叹道:“也多亏得陈姑娘!”言下尚有眷恋之意。   甘泉不愿提及陈菡英之事,便将师父“天荒”告诉宗钟,有关万象宝录的歌诀说出来,并请她参详一番。   赫连蓉姑逐字逐句,频频低念道:“奇中无偶,偶中有奇,一头一尾,便知端的。”   沉思有顷,忽然拊掌大笑。这时室外突然响起阵阵脚步声音,接着,赫连表帮主和谢望人、任莫兴两位左右护使,一齐到来。   赫连表挥手命甘泉退入内室之后,向赫连蓉姑悄声道:“你信上说的果是真的,照说对钟儿应该有益,不过这只是想法而已,究竟作不作得准还大有问题,依我看,不如就让他两人马上成亲的好。”   赫连蓉姑沉吟不语,许久许久才道:“钟儿已经误了一个陈姑娘,岂可再误甘姑娘,我看还是等几个月,等钟儿没甚变时再说吧!”   赫连表也不坚持己见,便问起宗钟近来有无异状,赫连蓉姑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却忽然想起刚才甘泉所说的话,随把那四句歌诀说出来,并且就思忖所得说道:“我先讲我的见解,提供大家参考:所谓‘奇’与‘偶’,便是指‘单’和‘双’而言,歌诀中所说‘奇中无偶,偶中有奇’,意思是说那宝录的字中,单中无双,双中有单。”   任莫兴插嘴问道:“那‘一头一尾’呢?”   赫连蓉姑皱眉道:“一二四句都好领悟,就只这第三句为难!”   三人一听,都不觉低头沉思起来。   突然!   宗钟在门外大声道:“这个我知道!”   赫连蓉姑抬头叱道:“你以前为什么不知道,而今却又突然知道了?”   宗钟进入房中,尴尬着说道:“你没见到过万象宝录,自然不知道,我虽然见过,也听说过歌诀,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你一提起‘单中无双,双中有单’,我就触起‘一头一尾’这句歌诀的意思来了!”   赫连表和谢望人齐声道:“你先说说看。”   宗钟不慌不忙,怀中掏出那三页焦黄颜色,残破不全的宝录来,指指点点地道:“你们看,一句也念不通。除非是头顶上一个字,尾巴上一个字!”   赫连蓉姑芳心大悦,却故意斥责道:“胡说!你知道一头一尾是指什么而言?是整个宝录的一头一尾,还是一页的一头一尾呢?”登时窘得答不上话来。   谢望人猛然吩咐宗钟道:“你先数数看,每一行的字数是否相同?每行多少字?每页有几行?”   宗钟忙一个字一个地数着。众人不明他的用意,纷纷泛出惊疑之色。  不一刻,宗钟已经数完,说道:“三页都相同。每页二十七行,每行三十五字。”   谢望人脸上绽出笑容,大笑道:“成了!是每一行的一头一尾,不是每页的一头一尾!”   大家都惊问他何以见得,他抚须大笑道:“如果以页来计算,一页总共有九百四十五个字,若页首用单字,页尾用双字的顺序数完,中间正好空了一个字没法交代;假如以行为单位,从行首,再行尾的顺序数完,每行恰得十八个字,中间也无空隙。前人设计,自有妙处,绝不会中间留个虚字的,以此看来,定是每一行的一头一尾了!”   众人暗一屈指计数,果然不差,便向宗钟示范,让他依法逐字按顺序写出来。   依得宗钟,马上就要写出来试试,谢望人制止道:“慢着!这万象宝录乃是不传之秘,我等岂可过目,你独自参悟好了。”   宗钟涨红了脸道:“我纵然照这法子写出来了,也未必参悟得出里面的玄机,你们又不肯过目,那怎办?”   赫连蓉姑笑道:“家传之秘,传媳不传女,要泉姑娘陪你一道参悟其中玄妙好了。”   于是,宗钟和甘泉辟了一间静室,并遴选高手多人护关,着手参悟起来。   光阴易逝,转眼过了月余,这时距离宗钟服食“三目螭珠”,之期,恰好三月左右,而静室中的宗钟和甘泉,仍然了无动静。   赫连蓉姑关怀爱子,心中不安,近日来,几乎终日在静室门外厮守着。   这天一早,赫连蓉姑又已候在门外,只听“咿呀”一声,甘泉开门出来,赫连蓉姑一眼见她脸露惶急之色,便料到事情不妙,忙迎上前去问道:“你们怎么样了?”   甘泉不防赫连蓉姑守在室外,猛然吃了一惊,随即强作镇静,说道:“大概是行功过久,晕过去了。”   赫连蓉姑大惊道:“领我进去看看去!”   甘泉领她入室,烛光之下,只见宗钟满面通红,咬牙闭目,呈现出一脸痛苦之色,躺在地上,不言不动。赫连蓉姑俯下身子轻轻唤道:“钟儿!钟儿!”   饶是她叫得悲痛,宗钟依然没有反应。   她忍不住用手试探他的鼻息,只觉他吸气少,呼气多,显然已经到了弥留状态,不禁立时痛哭起来。   甘泉安慰她道:“您别急,告诉帮主他老人家去,大家从长计议—番。”   赫连蓉姑嚎啕大哭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任是甘泉如何劝慰,她不但不听,反而越哭越伤心,连带甘泉也是热泪纵横。   这时,忽然一名弟兄在室外高声道:“帮主请蓉姑娘即去议事厅。”   赫连蓉姑又哭了半晌,才收泪吩咐好生照看宗钟,然后自去。   刚进厅门,赫连表劈头就愤愤斥责道:“你是儿子要紧,还是爹爹要紧?老请不……”忽然见她满面泪痕,不由吃了一惊,咽住未竟之言,转过话题问道:“你干什么哭来着?”   赫连蓉姑伤痛中加上委屈,含泪哽咽道:“钟儿他……他不成了!”   赫连表一听,不禁怔愕住了,半晌,忽然垂头丧气地幽幽怨道:“天要灭我‘顺天帮’了!”   你道他如何会忽然说了这句话来?皆因有探事的弟兄才飞马回来禀报,说金光教卜二夫妇亲自率领该教好手,大举南下,歼灭所有不肯加盟该教的帮派人物。并且据传言,武当派因当场拒绝,登时便被卜二夫妇杀得鸡飞狗散,几乎无一幸免。如今正向衡山二老威逼中,只待衡山二老之事一了,马上转赴九连山云云。   赫连表自然不会当场屈服,势必舍此一拚,但敌我实力悬殊,合九连山之力,未必能敌卜二夫妇一人,因此全盘希望,都寄托在宗钟功成之后。如今陡然宗钟生命危殆,焉得不颓废万分,说出那等话来?   左右护使谢望人和任莫兴双双劝道:“帮主且冷静一下,我不信江湖上所有不愿沆瀣一气的人,都情愿坐受宰割!咱们纵然木敌,尽可回避一下,设法联合所有被对方折辱的帮派人物,合力对付。卜二夫妇本领再强再高,也未必可以横行,何况目前便有令他认为十分棘手的人物在!”   赫连表激动得脸上的肌肉连番抽搐,忿然道:“前次也就是你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作法,使我顺天帮丧尽英名,今番若要我再腼颜相向,除非我赫连表先死了!”   左右护使谢望人和任莫兴脸上一阵难堪,正要说前番也并算不得丢失面子,赫连蓉姑已柔声说道:“爹,您不能错怪谢任两位叔叔了,那都是蓉儿的主意,而且那次也并算不得丢人啊!”   赫连表也自觉说话过于冲动,叹了一口气,道:“唉!这也不算是我赫某人—个人的名气啊!”   谢望人和赫连表乃是同门师兄弟,任莫兴则是他多年的老友,他两人自然不会因为一言不合而翻脸,听他这么一说,便无争辩必要。任莫兴转问谢望人道:“你倒说说卜二夫妇认为十分棘手的人物是谁?”   谢望人奋然道:“少林派不还有微本、微了、微幻三位前辈长老么?以他三位之能,敌卜二夫妇,大致总对付得了。”   赫连表幽幽说道:“你们都低估了卜二夫妇了!目前江湖中可以匹敌他夫妇的,不是死亡,便是失踪了。若是妄以微本兄弟之力来对付卜二夫妇,那真是自我陶醉!”   谢望人讶然道:“死的是谁?失踪的又是谁?”   赫连表道:“宗如仪若仍健在,‘地老’、‘天荒’如不失踪,卜二夫妇岂堪他们一击!”   提起宗如仪,赫连蓉姑不禁联想到宗钟,登时伤恸几绝,泣道:“我要看看钟儿去!”   说时不顾众人,快步离去。   三人这才想起还不曾问及宗钟的情形,忙也尾随追去。但刚跑几步,又见一名弟兄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山下有点苍派石璞真求见。”   赫连表停步怒道:“我与他点苍派无怨无仇,他遣人找找则什?”   左护使谢望人道:“等问明来意之后,再行定夺不迟。”   赫连表一挥手,喝道:“着他进来。”   少歇,那名弟兄领着一位五旬上下,相貌儒雅的人进入苎事厅前。那人一见赫连表,立即抱拳过眉,拱手道:“点苍派掌门石璞真专诚拜谒赫连教主!”   赫连表一惊,还礼命坐,冷冷问道:“赫连表敬贺石兄荣膺掌门了?”   石璞真叹道:“敝派自先掌门师兄至门下三代弟子,已经死亡殆尽,全派上上下下,只剩下石某一人了!”说时热泪盈眶,泫然欲涕!   赫连表悚然动容,问道:“莫非也是卜通恶贼……”   石璞真凄然笑道:“不是他还有谁来!”   赫连表陡然一击桌面,切齿道:“我与这恶贼誓不两立!”   任莫兴一旁轻劝道:“帮主且休动怒,石掌门此来,必有所谋,我等须如何应付,且从长计议好了。”   石璞真站直身子,又抱拳,道:“石某人要说一句赫连表兄别生气的话,放着你顺天帮全帮之力,未必对付得了他夫妇二人!……”   赫连表白眉陡然双耸,站起来厉声斥道:“你点苍派被卜通杀怕了,替他们作说客来了?快与我滚出去!”   石璞真绝不为意,只道:“赫连表兄有此决心,石璞真无限仰慕,且等石某把话说完了再说如何?”   谢望人道:“石掌门人休见怪,敝帮主对卜通恨之入骨,以为你石掌门人作说客来了,谢某独知你石掌门人定是别有玄机见示,即请明示出来。”   石璞真冷傲一笑,道:“本派全派被害,石璞真和卜通仇比海深,焉肯屈服?我是怕贵帮不自量力,妄想以卵敌石,徒然伤害许多生灵,所以献策来了!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宗钟目前虽非卜二夫妇对手,但他有着可怕的潜在力量,目前只须寻找‘三目螭珠’驱除其……”   赫连表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再也难安缄默,截住大声道:“如今服了螭珠,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璞真大惊,忙问是怎么回事?谢望人便把陈菡英如何交代,宗钟如何丧泄元阳,如今据说已是奄奄一息的情形说了,石璞真闭目冥思,久久不语。突然他睁开眼睛,一迭教谢望人领他去探视宗钟。   赫连表猛地想起石璞真也是当代歧黄妙手,医道只略逊今华陀陈一超,忙站起身来,前面领路道:“我倒忘了石兄正是医中圣手,请赶快去救救钟儿!”   一面说,一面已跑出议事厅。   石璞真和左右护使谢、任两人也尾随疾走。   一行来到静室门前,赫连蓉姑已眼泪巴巴地迎了出来。赫连表劈面就问道:“如今他怎么样了?”   赫连蓉姑垂泪道:“满面通红,遍体发热,吸气少,呼气多,只怕凶多吉少!”   石璞真忽然大声道:“这不妨事的,都有我!”   赫连蓉姑可认不得他是谁,不觉敌意地横了他一眼,石璞真叫道:“快领我进去看看!”   赫连表不待介绍,忙领他进入静室。   石璞真吩咐掌起灯来,先翻开宗钟的眼皮瞧了瞧,再撬开嘴唇瞅了瞅舌头,又把了两手的脉,然后郑重说道:“症状原不该这等严重,可能用功过度,他最近又练什么功了?”   名医诊脉,果然不凡。赫连表忙问甘泉道:“甘姑娘,他近来是不是在练功?”   甘泉不知石璞真为何许人,不敢明白说出,只是含含糊糊地答道:“他正勤练正功心法。”   赫连蓉姑急问道:“请问这位……这位……他要不要紧嘛?”   谢望人抢着为双方引见过了,石璞真笑道:“不妨事,不过总得半个月才会苏醒过来。”  众人疑信参半,赫连蓉姑仍不放心,再问道:“一定不妨事吧?然则他为何要睡这么久呢?”   石璞真道:“只因用功过度,他那体内的真力,正与螭珠驱热的力量在搏斗,他的神智已被这两股巨大力量纠缠住了,所以才陷入昏迷之中。这半月里,有我守在身旁随时照顾,绝出不了什么差错!”   众人这才心安,赫连表拱手谢道:“那么,宗钟就偏劳你了,赫连表也代表顺天帮谢谢你了。”   石璞真正色道:“赫连表兄太客气了,将来治好宗小侠,搏杀卜二夫妇,我点苍派也同受其惠哩!”   日出日落,眨眼过了七天。   顺天帮议事厅中,这天来了个不速之客——甘草,她手持卜通亲笔函件,拜谒赫连表帮主。   赫连表看完书信,登时脸色铁青,冷笑道:“好啊!难得卜通瞧得起我赫连表,赫连表准时赴约,不写回书了。”   甘草道:“听说舍妹甘泉寄居贵帮,敢烦请来一见。”   赫连表微一思忖,立命请来甘泉。   姊妹俩一见面,甘泉首先发话道:“姊姊来得甚好,我正要暗地通知你赶快弃暗投明,你既然来了,便不须回去了。”   甘草道:“狄师兄处一切有我,此时若不随我回去,将来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可……”   赫连表大怒道:“原来你来还是使的缓兵之计,等我去到八公山赴约之时,你们好来偷袭呀!”   甘草不屑地道:“帮主着不如期前往赴约,自然也要步点苍和武当的后尘!”   甘泉毅然道:“你若看远些,就从此留下来,否则,咱们姊妹八公山见!”   甘草恨恨地瞅了甘泉一眼,不再答话,别了赫连表,扬长自去。   甘草一走,厅后即时闪出左右护使谢望人和任莫兴来。赫连表面带焦虑,递过刚才甘草交来的信,谢望人朗声念道:“字付顺天帮赫连帮主表兄英鉴:月之十五日上中天之时,即来皖西潜山一晤,顺我逆我,当面解决! 卜通手启。”   甘泉吃惊道:“十五?今天初六了,约期只剩九天了!”   赫连表和谢、任两人都默然没有作答,只顾低头沉思。   厅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甘泉忽然想起什么,返身回到静室,向石璞真焦灼地道:“请问石掌门,能不能设法让宗钟一两日内醒过来?”   石璞真见状惊问为什么?甘泉遂把刚才甘草投书,以及书中内容说了。   石璞真屈指一算,若等宗钟醒来,距离约期只剩两天,两天时间,要由广东跑到安徽,虽非绝不可能,但宗钟一旦苏醒,是否便能功力全复,尚是大有问题,而自己是否有把握设法让宗钟醒转,以及醒转之后是否可以对付强顽敌人,也大有疑问。因此他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回答。   谢望人也和甘泉同一相法,这时也走进静室来,一见两人脸色,便知概况,问道:“宗钟不可能提前醒转?”   石璞真缓缓摇头,又道:“约期能不能延缓几天?”   谢望人与甘泉同时连连摇头,甘泉道:“延缓恐怕不可能了,我想咱们尽早赴会,宗兄弟也尽快赶去,也就是了。”   这时赫连表和任莫兴也双双进入静室,赫连表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四顾谢、任两人道:“咱们三人明后天便准备启程,石兄与蓉儿、泉姑娘留下照顾钟儿……”   甘泉立刻抢着说道:“泉儿要与您一道走!”   赫连表讶然问故。甘泉道:“泉儿与您同去,到时宗兄弟万一赶不到场,泉儿也许能助您一臂之力!”   谢望人见识过她的武功,端的高强,但以之与卜二夫妇一比,便显得不足为道了,因道:“泉姑娘武功虽高,恐怕也敌不了卜二夫妇。”   甘泉道:“谢前辈太夸奖晚辈了,晚辈绝不是以渺不足道的武功相助,乃是别有打算,但是否能如心愿,此刻实难断言,更也不便事前说明,咱们最好早些动身前往。”   三人心中存疑,又被她封住了口,不便再问端的,便决定次早登程。   四人一路行来,十三这天中午时分,业已抵达潜山脚下。   赫连表三人一路不见甘泉有什么动静,心中犯疑,谢望人开门见山问道:“泉姑娘,你说别有打算,也该见诸行动了,你究竟有什打算,这时总可以说出来让大家落落心吧?”   甘泉脸上微微一红,逼得实话实说道:“说出来是可以,若让三位老人家落心的话,晚辈实在没这份把握。”   谢望人瞅了赫连表和任莫兴一眼,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打算再说。”   甘泉脸色一肃,说道:“不瞒三位老人家,家师就住在潜山,如若得他老人家出山相助,便不怕卜通他们了!”   赫连表想不出当今还有高过卜通夫妇的人物,疑虑地问道:“令师是谁?一定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吧?”   甘泉见三人脸上露出不信任之色,故意说道:“他老人家早年确曾名震寰宇,但多年没出世了,三位老人家知不知道就难说!”   赫连表急问是谁?甘泉淡淡道:“弟子不言师讳,他老人家外号‘天荒’!”   “天荒”两字一出口,三人立时惊喜莫名,任莫兴拊掌道:“知道的!知道的!若得卓前辈出面相助,卜通夫妇实在不堪一击了!他老人家当真就在潜山上面?!”   甘泉皱眉道:“他老人家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愿不愿接见世人,出面相助,才真是难题哩!”   三人既知天荒卓三畏就在眼前,哪肯放过,谢望人道:“我等便跪着求也求他老人家出来!咱们马上去见他老人家去吧!”   甘泉忙道:“慢来,等晚辈先探探口风,若不成时,再来烦劳三位老人家。大概日落以前,我必赶回告诉此行结果的。三位老人家就在那边‘悦来客栈’歇息好了。”   赫连表一颔首,甘泉已如飞而去。   三人脸上虽则不愿喜形于色,心中却乐不可支,全都耐着性子静候好音。   时间一分一刻地慢慢溜走,不久便太阳西坠,却不见甘泉的踪影。   渐渐地,华灯高烧了。初更响了;接着,又三更,四更了,仍不见甘泉到来!三人宛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天已破晓,三人仍目不交睫地期望着——   蓦地!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音!   赫连表急不可耐,随即越窗登上屋脊观望,只见五十丈处,一点白影,轻烟也似的直向这边滚来,身法好不快捷!  白影逐渐现出身形,也渐渐辨出来人正是甘泉,忙招呼谢、任两人,飞身迎上前去。   甘泉跑到三人面前停住,微微喘息地道:“消息不好,他老人家不但不答应,并且不准晚辈离开,晚辈这还是瞒着他老人家偷偷跑出来的!”   三人听了,面机相觑,作声不得。谢望人终进出一句:“难道就这么罢了不成?”   甘泉欣然道:“事情并未完全绝望,只须三位老人家照晚辈的话去冒险一试,还大有可为。”   三人齐问如何冒险法?甘泉便低低向三人细说了一阵,三人不禁眼笑眉开,立时一同登山前往。   登上山峰又走了一程,甘泉用手微一示意,众人立即尽量放轻脚步缓缓行走。   再走了几十丈,甘泉回身指了指,便向一座大石背后折去,于是三人再又悄声踅回到一里之外坐下歇息。   眼看日已偏西,三人见是时候了,这才大步向原路走去。   还没等三人到达先前放轻脚步的地方,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道:“是些什么人?快停步报名!”   三人闻言即时停步,赫连表高声说道:“晚辈赫连表、谢望人、任莫兴,特来叩请卓老前辈金安。”   里面天荒卓三畏喝道:“卓三畏此生不见世人了!三位请自回转。”   赫连表道:“专诚叩谒,务求一见!”说完,示意谢、任两人,竟自一同向大石背后走去。   转过大石,便见一座深深的山洞,有个长发过胸的人盘膝而坐,三人一列伫立洞口,便向这人大礼参见。   这人正是天荒卓三畏,一见三人行大礼,猛然大喝道:“没人见你们,也没人受你们的礼,还不赶快离开,就莫想离开了!”   三人充耳不闻,依然拜了下去。   天荒卓三畏大怒,向身边的甘泉喝骂道:“老夫先打死这三个不听话的东西了,再与你这丫头算帐!”说完,呼地一掌直向三人当胸劈到!   三人这时正拜罢起身,见天荒一掌劈来,居然泰然自若,既不躲避,也不发掌抗拒,只说:“能死在天荒前辈之手,强似死在卜通夫妇手中!”   天荒卓三畏停掌不发,怒道:“你道老夫不敢打死你们?还不赶快走开!”声音已缓和多了!   赫连表毫不在乎,抗声道:“前辈纵然今生不肯接见世人,只是一厢情愿,到时怕由不了前辈做主!”   天荒卓三畏怒意复升,大喝道:“凭你们也敢!”   谢望人平平和和地道:“晚辈们便天大的胆也不敢;前辈可知卜通夫妇邀约顺天帮在中秋之夜前来潜山会晤之意么?据说他们是要在与本帮谈判之前,先对前辈不利,好向本帮示威!”   天荒卓三畏怒笑道:“卜通夫妇为什么平白要对老夫不利?”   谢望人道:“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双方之间有仇,也或许前辈知道他夫妇的什么秘密而杀人灭口!”   天荒卓三畏纵声大笑道:“老夫久历江湖,岂曾受你们晚辈们的激将之法?快回去正经!”   任莫兴侃侃说道:“前辈纵不顾顺天帮一帮的存亡,独不念莽莽江湖和苍苍众生的生命么?顺天帮并不希望前辈为顺天帮而出手,只须前辈答允除此恶贼,晚辈三人立刻死在前辈面前以明心迹;若然前辈不肯应允,晚辈等自知力不足与抗衡,更不愿死在卜通夫妇之手。但求前辈明言一句。”   天荒卓三畏断然道:“答不答应在我,你休得以死要挟。”   任莫兴脸色陡变,转面向赫连表两人道:“帮主、谢兄,既然卓前辈不肯明言,小弟要先走一步了!”说罢,突然举掌向自己天灵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   就当任莫兴掌刚劈下之刹,忽然有人尖声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两股劲道同时袭向任莫兴。但奇怪的是,任莫兴这一劈劈得结结实实,居然毫发无损!只见甘泉跪求道:“师父,您就答应他们吧!任您怎样处分泉儿,泉儿都情愿认领!”   天荒卓三畏久久不语,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冤家冤家,你先起来,到时候再说吧!”   甘泉喜之不尽,背着天荒向三人使了眼色,三人会意,齐声道:“敬谢卓前辈!”回身自顾安排去了。   JOSE扫描 武侠屋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三十章 天罡无敌     中秋皎月,澄澈深明——   皖西潜山的一座山峰上面,两列人马对峙着。   南面的一列,由卜通夫妇为首,他们身后站着十来个男女老少不同的人物;北面的一列,由顺帮帮主赫连表在先,身后分站着谢望人和任莫兴,另外在他身后二十丈处,有乘似轿非轿,底板落地,用青绸笼罩着的高大软帐,软帐两侧,分别站定一女一男,女的是甘泉,男的年纪大大的,他便是当今天地教教主张介寰。他总舵被毁,闻风赶来找卜通夫妇报仇雪恨的。   双方列阵已毕,卜通首先朗声发话道:“赫连帮主远道而来赴约,自然已经成竹在胸,卜通不才,天下各大帮派,俱已顺依金光教,赫连帮主英名远播,谅来不会不看重令誉的,是吗?”   赫连表须眉掀动,大声道:“赫连表最是看重英名,才特地赶来赴约,生生死死,博得个不屈不亡,于愿已足!闲话放开一边,你卜通又待如何?”   卜通呵呵大笑道:“泰山压卵,实力悬殊,我要提醒你一句,一念之差,便终身莫赎,你仔细考虑过没有?”   赫连表凛然斥道:“事如不谐,有死而已!先叫狄叔平那小子出架,我要见识见识他有多高道行,前番敢趁我不在,去到九连山撒野!”   儿哈忽真客一旁冷飕飕地说道:“你倒颇有自知之明,撇开我夫妇选下一辈人物,不过狄堂主也并非好斗的人物啊!你身为一帮之长,万一落个死亡,岂不群龙无首?依老祖宗看来,你还是代你那几位属下,一总挑选个弱的,一对一,大家动手,免得同来不能同去。”随即回顾身后的狄叔平道:“狄堂主出阵,有人看上你了。”   赫连表一言失慎,几乎自取其辱。儿哈忽真客这么一激,赫连表不但气得须发怒张,连把原来安排的程序也搅乱了!   当下回顾左右护使谢望人和任莫兴道:“是顺天帮成名的时候了,两位上吧!”   谢、任两人不是爱惜生命,而是有苦难言,因为不能执行原来的计划,纵算三人全都胜利,仍然无损于金光教,但这时却不好推辞,于是双双挺身走出来。   谢望人昂然道:“本帮帮主不是挑选后辈,乃是要雪狄堂主前番骚扰之恨;谢望人、任莫兴不才,任凭贵教遴选高手对敌!”   卜通嘿嘿一笑,吩咐其余两位堂主,道:“甘堂主、匡堂主,请出来接两阵。”   遐祜堂堂主匡百度应命走出,鹤寿堂堂主甘草则就地指着对方远远站在高大软帐旁边的甘泉,恨恨道:“属下要搏斗那不听教训的逆妹甘泉,求教主俯允。”   卜通心说:“连平儿前番也败在她手下,你岂是她的对手?”大声道:“本教主言出如山,不容更改,甘泉自有本教主发落。”于是,狄叔平搏斗赫连表;甘草接战任莫兴;匡百度则迎拒谢望人。六人三对,当场动起手来!   好一场恶战!霎时间,拳风掌力,四处汹涌激荡;指影爪痕,上下翻飞起舞。三对人马倏合倏分,双方奇招迭出,惊险时起,旁观的人都不禁为己方的人捏了满把的汗!   错眼工夫,双方已恶斗了二十多招!   这时,双方已略见高下:赫连表竭尽全力,尚可保持五十招不败;任莫兴与甘草则功力悉敌,一时难见强弱;唯独谢望人接战匡百度,不仅已露败象,并且随时随地有失手可能!   甘泉和张介寰一旁瞧得急了,双方一使眼色,立即撇下那顶巨大绸质软帐,双双飞步赶到斗场旁边掠阵。   卜通缓缓踱到张介寰跟前,阴阴笑道:“掌底游魂,还梦想死灰复燃!”   张介寰正要和他正面对敌,大怒之下,厉喝道:“前次老夫不在山中,任你猖獗了一阵,说什么掌底游魂!来来来,老夫正要找你算帐!”   卜通嘿嘿笑道:“原来前次你不是躲避我的,那倒是我误听人言了!”   张介寰不觉脸色微红,喝道:“别逞口舌,接老夫一掌!”声出掌随,立刻攻出一掌!   卜通虽然自恃功力深厚,却也久闻张介寰的盛名,不敢大意,双脚一挫,西瓜般的身子,早闪过一边站定,瞅定张介寰似鄙笑也似傲笑地微微发笑。   张介寰怒不可遏厉喝道:“你不接掌,笑个什么?”   卜通笑道:“哦!我不接掌,你便拿我没奈何么?这般看来,那你的成就也就有限得很了!”   张介寰暴怒不已,一言不发,再又恶狠狠劈出一掌!卜 通脸色一沉,信手挥出一掌,同时说道:“我若不硬接你几掌,别人还道我当真怕你!”一接之下,却也使他心惊不已:“这老儿功力之强,更在宗钟那小子之上嘛!”   他固然心惊,张介寰更是惊慌无比:“我这一掌虽未使出全力,也使了九成真力,而他只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拂,居然平分秋色,卜通盛名,果非浪得,等会倒是‘天荒’前辈一个强大劲敌了!”于是抖擞精神,施展生平所学,稳扎稳打,厉攻于守,抢身激战起来。   那边儿哈忽真客见丈夫和张介寰交上了手,她也趋至甘泉身前,冷冷道:“你那知心的人儿呢?如何到了紧要关头,还躲在后面帐篷子里则甚?”   甘泉暗骂道:“等会师父他老人家现身出手,才教你们这对混帐夫妻好瞧的哩!”当下和声道:“前辈有甚吩咐么?”   儿哈忽真客冷冷道:“老祖宗不是你的什么前辈,老祖宗要问你一桩事情。你那‘隔体传功’的功夫是不是跟姓卓的老不死学的?他如今躲在哪里?”   甘泉心中暗怒,也存心要激怒天荒,便沉声道:“我尊称你一声前辈,不过瞧在我姊姊面上,你既不领情,我又何必犯着冷脸挨热脸!不错,家师‘天荒’传授我‘隔体传功’功夫了,近来因为行动不便,特地着我寻你。你有种承认你四十多年前在八公山头迷云峰顶捏造信件,谋害家师和‘地老’老前辈的奸计,我就服你!”   儿哈忽真客皱皱的脸上立时罩上一层寒霜,怒声道:“就算是老祖宗做的吧!你带我去见你那老不死的师父好了!”   甘泉还要说点什么,那边响起一声厉号!转目望时,只见谢望人正跄踉倒退,嘴里喷出大口鲜血来!猛惊之下,顾不得与儿哈忽真客周旋,娇躯一拧,早窜到大步追赶谢望人的匡百度面前拦住去路,匡百度一见,大喝道:“闪开!”   甘泉不答,只是冷哼了一声!匡百度大怒,正要发掌,猛然又听赫连表发出一记闷哼!   甘泉侧头惊望,但见赫连表手捧胸腹,壮甚痛苦,忙叫道:“赫连帮主请退到后面去!”   话没说完,匡百度已乘机越过她身子,她恨极怒极,观准匡百度身后就是一掌!   匡百度闻声知警,不遑伤害谢望人,忙往右侧急让。这时,四对交手的人,金光教已占了绝对优势,就只甘草与任莫兴尚是平手。儿哈忽真客咯咯怪笑,一径到那顶巨大软绸脓前面,喝道:“姓宗的小子,别扮鬼弄神了,赶快亮相吧!”话声一落,偌大一顶软帐,蓦地向后掀开,地上端坐一位灰须灰发,面如古月的老人来。   儿哈忽真客蓦地见到这位老人,登上脸色剧变,颤声道:“是你?!”   老人目射慑人威光,奋声道:“你想不到我卓三畏并没死去,居然再还有碰面的日子!血债需要血来还!今朝该是总结的日子了!”   儿哈忽真客定了定神,陡地右臂暴长,不声不响,一掌向天荒头上劈下!   天荒卓三畏早有提防,身子端坐不动,右臂上格,左臂平伸,一先一后,分别发出两掌!   双方掌风一经交接,但听“蹬蹬蹬”的声音接连响起,儿哈忽真客竟然反而受制于人,一连退了五步,兀自摇晃不定!她微一喘息,再又大步上前,怒笑道:“‘隔体传功’的功夫果然不凡,再接你老祖宗一掌试试!”   她恼羞成怒,用她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浑身功力,全力再向天荒打出一掌!  天荒卓三畏练的这等功夫,与寻常的“隔体传功”的功夫不同。别人的这种功夫,只能将本身的劲力,由甲身经过传到乙身,使甲身毫无损伤而已,而他的这种功夫,不但有上述的功效,更能将敌方的功力,突变为己方的功力!   儿哈忽真客本身的功力就已逊天荒,如今两人的功力并为一体,教她如何招架得了!先前头一击,天荒还唯恐她不肯人彀,只施了五六成功力,这次却用了十成真力!因而在他这一回击之下,儿哈忽真客立觉有股不可抗拒的狂飙劲气汹涌而来!要想避时,却不料这股狂大劲力业已沾体,猛觉心腑移位,剧痛如捣,眼前黑了半边天,登时一阵晕眩,便自人事不知!   就在这瞬息之间,不意张介寰、赫连表双双负创。幸而甘泉已击败匡百度,赶来敌住狄叔平,赫连表得以从容退下。但卜通得理不让人,把节节后退的张介寰逼得手忙脚乱,左臂又吃掌缘扫中一掌!   天荒眼见张介寰险象环生,苦于行动不得,急得大叫道:“张教主快过这边来!”   只为张介寰一身功力殊不让人,目前虽然落败负伤却也够卜通吃力的。卜通在酣斗之中,并没发觉乃妻儿哈忽真客被击晕之事。听天荒这么一叫,这才猛然看到天荒,和躺在地上的妻子,不觉失去了主意,舍了张介寰,直奔妻子身旁看视。谁知一探之下,竟是呼吸全无,业已气绝身死!   这下,卜通的心碎了,也火了,他蓦地站直身子,指着天荒切齿喝道:“好!今朝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天荒卓三畏哈哈大笑,学着他的口吻笑道:“今朝是不仅有我没你,便你的三名堂主,也休想活着回去!”抬头大声叫道:“烦请张教主去对付重伤的匡百度,泉儿和任右使务必痛下杀手,不让对方生还!”   甘泉大声应道:“师币父放心,他师娘都死了,他还能逃到天上去!”   她怕狄叔平没看到儿哈忽真客之死,才特别拿话激怒他。果然,狄叔平浮躁了,急怒了,因他前番败在甘泉之手,回到卜通跟前又新学了两种绝艺,以致赫连表并非其敌,甘泉也一时不能得手。   动手过招,最忌心浮意躁,如今他急怒填膺,正犯练武人动手的大忌。又因甘泉原是他盘中的熟鹅,今竟腾空飞去,新仇旧恨,一齐聚集心头,一轮猛攻这下,竟是凌厉无比。若非甘泉练有一套保命防身的“小天星步法”,几乎招架不了!   回头再说卜通听了天荒赶尽杀绝的话,更是满腹含怒,厉声道:“你别管他人,先顾你自己吧!”一掌向天荒劈胸击到!   天荒卓三畏不慌不忙,仍是右臂上格,左臂平伸,一先一后,原式发出两掌,不过比先前对付儿哈忽真客增加了一成内力。   情势也不两样,两掌一交,卜通禁不住退了一大步!心想:“这不是纯‘隔体传功’功夫嘛!我得试试。”一跃上前,怒笑道:“好俊的功夫,再接我一掌!”暗运真力,表面上装作稀松平常,随意发击一掌!   天荒卓三畏一接之下,便知卜通较乃妻的功力高出许多,不暇细想,本能地加了三成功力,以九成力道,用隔体传功功力硬接一掌!   掌到半途,猛觉发出掌力,犹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才暗叫一声“不好”,陡然一股奇大的柔和劲气漫天压来!  百忙中收掌运功抗拒,但觉一个身子往下猛地顿了一下,登时血气翻涌,鼻中隐隐嗅到一股腥臭之气,忍不住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急急低头一看,自己一个身子已赫然陷入地面五六寸深,不禁骇然心惊道:“他竟把‘无风劲气’练成了?!”   卜通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瞅住天荒脸上不放,蓦地打出第二掌来!   这时甘泉已收拾了狄叔平,赶到天荒这边来,一见师父下陷的情形,已自心惊不迭,见卜通第二掌已出手,急切间不自主地一掌拍向天荒身上。   天荒掌正出手,见甘泉相帮,立即停掌不发,怒道:“谁叫你来……”一言未了,卜通打出的一股力道未曾受阻,径直击入天荒体内,天荒登时仰面栽倒,面如死灰!   甘泉一见,哭倒在地道:“师父,都是我害了您!”突然站直身子,向卜通厉声道:“还我师父的命来!”话没说完,已挟雷霆万钧之力,呼地打出一掌!   掌到半途,突然臂弯一麻,一条右臂已自垂了下来,陡然一惊,便听身后有人喝道:“你照顾你师父去,让我来对付他!”   甘泉闻声狂喜,敢情这正是宗钟的声音!回头望时,不禁大吃一惊,皓月之下,只见宗钟满面通红,红得犹如戏台上的关夫子一般!   宗钟怒声道:“我今天若不杀死你,就不离开这座迷云峰!   卜通骂道:“小子不知死活,凭你也配!”   宗钟恨恨道:“你别管我配不配,先接我一招!”招随话落,“天罡指”已经出手,右手食指疾奔卜通天庭而去!   卜通一闪,只见无数指影,漫天戳到,竟不易闪开宗钟的这一指,心头着忙,不顾一切地急使铁板桥功夫,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一“天罡指”!   站直身子,惊魂未定,宗钟如影随形,“天罡指’’再度出手,戳向对方面门!   卜通尝到过厉害,刚等他手指伸起,猛地打出一股无风劲气来!   宗钟全无心机,一见卜通发掌无风,毫不在意,“天罡指”仍然原式戳去!   这只是刹那间事——   宗钟手指尚未触到对方皮肉,猛觉一股奇大无形的劲风泰山般地涌来,立时左手一挥,却不道来势如虹,非但不曾挡住来势,反而被迫得倒退半步!   他只知道,当今之世,功力已经无出其右的人,一退之后,想也不想,“天罡指”再向卜通点去,同时叫道:“你若躲得开这一着,我就服你!”   卜通惊魂几绝,眼见不是路数,转身便跑,宗钟方才怔了一怔,卜通已窜去十丈开外了!   赫连蓉姑急叫道:“钟儿还不快去将他毁了!”   宗钟如梦初醒,拔脚便追!只三数个起落,业已追得首尾相随!   卜通闻风回头,宗钟再不留情,一指正点上卜通的天庭“心经”大穴,将卜通当地点翻身死!   赫连蓉姑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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