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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空怪客     安南王世子武克文练武整整十三载。   安南王特地驾临演武厅,观看世子练武。   只见四把利刀,凶猛猛、泼辣辣刺到,武克文长枪一挺,不只格挡四刀,且将四刀往外疾送,其势凶猛,致持刀的四人,招架不住,踉跄后退几步。就在此际,武克文脑后风生,他猛然转身,另有另把刀杀向他,他再挺枪,四刀疾退。   旋即,八把刀齐劈,武克文拔窜而起,手中长枪随手一抛,人倏然落地,拳腿齐发,霎时将那八人打得七零八落。   八人训练有素,方被打倒,立刻爬起,双膝一落,欢呼道:“世子神勇!世子厉害!”   武克文头一昂,洋洋得意看他的父王,安南王武震唇畔微笑,阔步向他说:“克文果然神勇,十三载练武,没有白练。”   武克文的八名侍卫,个个身手绝顶,他能一举打倒八人,功力自然是绝顶的妙,岂料只换来安南王“神勇”、“没有白练”的赞语。好强的武克文,又岂能甘心?他瞪住安南王,说:“父王对孩儿,似乎不十分赞赏?”   武震呵呵笑道:“为父出身武将,今日如此夸你,已十分难得,你要加把劲才是!”   越听,武克文越不舒爽,他稍一想,说:“父王何不为孩儿?”   武震早年行走江湖,中年纵横疆场,阅人深入,观人于微,对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一场擂台赛,可以给儿子一点教训,一点惕励,他何乐不为?   武震欣然道:“我儿既有心擂台,为父就广发武林帖,你准备迎战吧!”   武克文轻松道:“孩儿随时可以迎战,不敢劳父王操心!”   安南王热闹极了。王府前广场,原为禁区,老百姓不得越雷池一步,今日却搭了擂台,台下万头攒动。   除王府中人,还涌来四方百姓。台下两旁,各有两列人马,他们一身劲装,各持兵刃,等待出卖。   擂台正中,一张大红纸,写下斗大、方正墨迹:   第一关:与王府四守卫交手。   第二关:与世子八侍卫交手。   第三关:与世子交手。   勇闯上述三关,赏黄金三千两,聘为世子武术教席。   太阳一露脸,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高唱:“肃静,王爷,世子到!”   二十几个人,簇拥着一老一少二人,老的那个,人高马大,气宇轩昂,约莫五十岁年纪;少的那个,如玉树临风,面貌俊秀,廿岁左右。   台下的,一个个双膝落地,齐声喊道:“王父千岁!千千岁!”   武震面露微笑,不怒威仪自生,他声如洪钟:“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说完,从容坐上宾座。   武克文依序坐下,眼眸一扫,场内数十名劲装打扮的汉子,正静静等待,他们要从这场擂台中,争个头角峥嵘!   武克文微微冷笑,世间果然名利诱人,这些人冀望打倒他,就可以扬名立万,名利兼收!他不禁暗笑,他,安南王世子,练武十三年,历经王府十数高手调教,他们想打倒他,岂不是做白日大梦!   说是擂台赛,倒不如说是他的大显神威赛来得恰当。安数十守卫列队而出。   武克文下令:“观众后退十丈之遥,守卫四对一,不论徒手、兵器,一律台下交兵。”   众人大愕,静静后退。   听得有人喳呼:“既是擂台,为何台下交兵?”   王府总管江立人喝斥:“世子有令,谁敢喧哗?”   “武林帖是你们下,规矩是你们订,如今擅改规矩,你们讲不讲道理!”   武克文怒火冲天,喝:“把这大胆刁民揪出来!”   顿时,四名侍卫揪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身材发福,眼小鼻大,头发散乱,满脸皱纹,年约五十开外。武克文不见还好,一眼瞧见其貌丑怪,气怒叫:“这怪东西,掌嘴再说!”   何枪是八侍卫之一,听闻主人令,一个箭步冲前,对着丑怪汉子一挥手,不料对方轻巧一挡,说:“小兄弟要打人?小心伤了手!”   说着,顺手一推,何枪只觉一股强大劲力,人像陀螺,原地转了一圈,转罢何枪不顾三七二十一,举手朝对方脸上挥去,那人竖起一根食指,挡住了,何枪手腕一麻,力劲已失,对方呵呵笑道:“怎么样?小老儿所言不虚吧!”他转过脸,盯住武克文,说:“堂堂安南王府,广发武林帖,竟不许人登上擂台,简直贻笑大方!”   武克文一愣,理直气壮道:“来的都是庸材,台下交兵,速战速结,有何不对?”   “可恶!”   “你讥笑来的都是庸材,未免看大自己,看小别人!”   “事实如此!”   “好个狂妄的安南王世子!”   武克文斜睨他,傲然道:“阁下若白以为了得,何不跳上擂台,勇闯三关?”   “世子既如此说,小老儿不客气了!”   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轻响,那丑怪汉子已飞扑上台,俐落的身子,看得台下喝采叫好,丑怪汉子闲闲站定,四守卫幕后一闪而出。   丑怪汉子文风不动,看来,他不主动出击。   四守卫自然没耐心等待,他们齐扑向前。   丑怪汉子眼睛笑成一条缝,扑上来的四守卫,一个接一个弹出去。   看得众人大声叫好,弹出去的四人,两个摔擂台上,两个摔擂台下。他们的样子,自是狼狈不堪。   丑怪汉子伸出左手食指,表示他打赢第一关。   台下喝采,掌声四起。   丑怪汉子再伸右手食中指,意思很明显,他有意向第二关挑战。   喝采不断。   八侍卫一一跃上擂台,武克文眼盯台上,唇畔傲笑又起,他的八侍卫不是等闲,丑怪汉子,又岂能以一对八?   以八对一,八个人应十分安逸才是。八个侍卫一个个依序扑前,那丑怪汉子悠闲站着,若无其事把近身的侍卫一一碰出。   八个人交换眼色,采密集战术,先是二人击汉子前胸,紧接二人袭他后背,另四人则从左右进攻,分别取他左右耳门,左右腋下……   被八人如此夹攻,丑怪汉子莫是疲于应付,不堪招架了!   突闻大喝,八侍卫瞬间人仰马翻,有的抱头,有的抱胸,有的仆地,有的跳脚,骁勇威风的八侍卫,此刻一个个狼狈至极,灰头土脸!   武克文霍然站起,丑怪汉子正轻松拍拍双手,灼亮亮的小眼睛盯向他,脸上充满讪笑。   武克文双目鼓大,咬牙切齿,他的八侍卫竞被这丑怪打得七零八落,是可忍孰不可忍?啪的一声,武克文已跃上擂台。   武克文头一昂,傲然道:“你果然厉害,报上名号来!”   丑怪笑笑,轻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   武克文暗骂:“疯子!”眼却瞪住他,问:“什么意思?”   “小老儿我,早忘了真名实姓,倒是这不空二字,十分好记,随便叫叫罗!”   武克文睨住他,冷笑道:“好个狂妄老头,名号不空,你的确有些本事,不空,了不起,连我的八侍卫都打倒了!”   “好说,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小老儿一心想争得武术教席之位,故而拚力以赴,多有得罪了。”   “你不必客气,你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若能把我打倒,我还要尊你为师。”   “世子既如此说,小老儿就不客气了!”   听他口气,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武克文二话不说,朝他扑过去!一个是其貌不扬,一举击倒八侍卫的怪客;一个是身份显贵,武功了得的安南王世子。二人胜负之争,自然引得台下欢声雷动。喝彩连连。   此刻,安南王武震又出现了,他听闻有人打倒八侍卫,被亲随簇拥着,十万火急赶到。   武克文扑向不空,不空稍一挪脚,闪开他的进击。   武克文再冲,不空又是一闪,武克文连扑两空,大庭广众,面子焉能挂得住?他怒喝:“你为何不招架?故意闪躲!”   不空笑嘻嘻道:“世子原谅,兵法随法所欲,无所谓对错!”   “好个随心所欲,无所谓对错!”武克文冷笑:“我要你招架,不许闪躲!”   不空依然一脸笑意:“世子是主人,主人既有吩咐,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拳脚齐发,一脚踢他肚腹,另拳击他下颚,如此兵分两路,心里暗笑,看这丑怪如何招架!   忽然,武克文手脚一麻,不空的下颚和腹部像两块坚韧的东西,前一刻他以为自己力劲猛辣,足够打得老丑怪跪地求饶,哪知拳脚一触及对方,头一晕,全身麻痹,只是顷刻,恢复过来,疼痛却阵阵侵袭,痛啊!不得了的痛,一波紧接一波,像要撕扯他的心肺!   武克文暗惊,强忍痛楚,瞪住他,猝然一个回旋踢,欲袭他头部,接着,双拳跟着捶出。倏地,他大大惊骇,剧痛的手脚,竟使不出一点力气!   不空不闪不躲,在对方攻击未果后,瞅住他笑。   武克文脸红耳赤,想自己方才攻击窘相,必是十分滑稽,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钻。   不空微微颔首:“世子客气,小老儿得罪了!”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棋逢对手,应是一场剧烈拚斗,武克文先是两招扑空,接着击出两招。众人不解,两人过招,胜负未明,何以匆匆结束?   武克文突哼了一声,一甩袖便往擂台下走,这一走,露出破绽,他的腿一瘸一瘸,他的手也不灵便,他走了两步,停步下来,自己也吓住了。   不空突然欺身上来,笑呵呵望他一眼,身子一俯一起,迅速拍他膝盖、肩膀。旋即,他转身,走下台阶,把武克文抛在台上发愣。   安南王如梦初醒,急急道:“快快有请高手!”   两亲随一跃而前,拦住不空。   “王爷有请!”   “二位请上禀王爷,小老儿不希罕三千两黄金,也不想做什么武术教席,告辞了!”   武克文闷闷回到东跨院,外面擂台未完,他已兴致俱消。   原以为可以大显身手,不想阴沟里翻船,栽在其貌不扬的丑老儿身上,他恹恹闷坐,心底窝囊透了!   马龙悄悄行至他身畔,满脸诡异笑。   “后山有出水芙蓉,世子要不要去散心?”   武克文蓦地睁大眼。   “一身是光溜溜,是两上白净的美人儿,温泉水滑洗凝脂,去迟了就看不到了!”   武克文一跃而起,精神大振:“快走!”   果然温泉水滑洗凝脂,武克文兴冲冲赶至后山,氤氲热气里,正浮一扇肉屏风,白腻肌肤,看得人心惊肉跳,可惜美人儿背对岸上,看不到胸前风光。武克文急行前几步,视线一下明晰起来,一看清,他就泄了气,这哪里是出水芙蓉,根本是个一身肥肉的男人,正在清洗他一身泥垢!   水声哗啦,男人倏然转过脸来,武克文瞪直眼,这个男人,不就是擂台上挫他锐气的不空么?想自己急匆匆赶来,原以为可以看到什么香辣辣的画面,料不到竟瞧见自己的对头冤家,正在洗他的臭皮囊,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生气的?   他没好气的问:“是谁说什么出水芙蓉啊?”   马龙也吃了一惊,半刻钟前,分明听说美人人浴,怎地转眼之间,这该死的丑家伙就跳入水中讨人嫌?他嗫嚅道:“马龙该死,马龙不知道。”   “这是出水芙蓉么?”武克文恨恨瞪住池中那身肥肉,闷闷道:“死家伙,一身肥肉要害人长针眼!”瞪住马龙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马龙给世子出出气!”   说罢,他眼觑四周,看到几件衣服,脸上闪过怪笑,疾行几步,抓起衣服,扬声道:“老家伙,这几件衣服,你看是干洗呢?还是湿洗?”   不空愕然瞪大眼。   “干洗呐,就是把你衣服放在泥地上,搓搓搓,搓成泥衣l湿洗呐,就是把衣服失进水里,变成一件水衣。我说得够清楚了,到底干洗还是湿洗?”   不空微笑睨他一眼,继续洗身。   马龙怒火窜起,嚷道:“好,咱们就来个湿洗!”   一把抓起衣服,望空一抛,不空突疾窜至岸边,随手折下一根树枝,他动作奇快,折罢树枝,立即半沉水面,手中树枝三晃两晃,把马龙前后抛来的衣服接个正着,旋即他一扬树枝,衣服飞上岸边树,落于树干上。   二人大感意外,武克文喝:“把衣服拖下干洗!”   马龙一提气,人往树上窜,未及上树,突遇阻力,啪啪啪……不知什么东西,照头照脸打来,劲道甚猛,打得他头脸发疼,马龙给如此一打,未及取到衣衫,已落回地面。   武克文暗惊,想自己随身侍卫,以马龙功夫最好,为何窜不上树?等他定神一看,才发觉马龙脸上又红又肿,仔细再瞧,他发上还有两截树枝,原来他上树瞬间,不空把树枝折成一截截,扔了过来。   武克文怒火再起,喝道:“看你祖爷爷,会不会把你衣服扯下干洗?”一提气,就想跃上树,忽听不空呵呵笑起,武克文气闷问:“你笑什么?”   “年纪轻轻,自称祖爷爷,口气不小!”   武克文更怒:“你祖爷爷高兴,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小老儿要穿衣了,二位请暂避!”   “你也想穿衣么?祖爷爷不让你穿衣!”   “礼尚往来,小老儿我,也不让小伙子穿衣!”   说罢,一低头,嘴里发出嘘嘘声,水面忽然掀起半丈水波,武克文见水面生波,大觉惊骇,暗忖这老家伙可是何方高人不成?为何张嘴一吹,即吹起半丈水波?他惊疑未去,半丈高的水波忽然化成水花,朝他扑来!   水花扑人的速度太快了,武克文又给震慑住,以致他拔窜欲起,已然不及,一阵沁凉,扑得他满脸满身,这时候的安南王世子,威仪、风采俱无,他的发上、脸上、身上、衣上、脚上、布履,全都是水水水,从头到脚湿湿湿。   这会儿,他一脸错愕,双眼瞪住不空,呆若木鸡。   马龙见主人一身狼狈,忍俊不住,嘴角一掀,就要笑起,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水柱迎面冲来,这马龙,立即成了一个滑稽怪异的大湿人。   瞬间,水里的不空已然尖见。   树上衣服也不知去向。   二人游目张望,不见不空身影。   倏地,不空从一棵树后闪出,他身上有衣,笑嘻嘻的一张脸,眯着眼把二个湿淋淋的人看个饱,朗朗道:“湿衣在身,二位小心招凉!”   呵呵呵一串怪笑,他扬长而去。   洗净一身尘垢,不空从头到脚舒爽极了,他斗笠覆脸,睡得正香,忽听有人轻轻唤他:“前辈为何不找个好方?这里歇着,又岂能舒服?”   不空漫应道:“苍天为帐,大地为床,岂有不舒服的!”   “罗纱为帐,锦榻为床,不比此地舒服么?”   不空笑道:“小老儿粗硬骨头,哪里配睡什么罗纱锦榻,你们走吧,休来扰人清梦!”嘴里哼道:“活着没什么好,只有睡觉好。”   “喝点酒,睡觉更好!”   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好听。不空眉毛动一动,忽闻酒香扑鼻。他蓦然睁眼,便见酒汁从树上泼洒下来,他若不闪不躲,酒汁必然浇淋他一头一脸;他若要闪躲,似乎免不了手忙脚乱,讨对方一顿讪笑。   倏地,不空将斗笠翻转,这一来斗笠成了漏斗状,不空略一托高,听得细碎的啪啪声,瞬息间,上方泼洒下来的酒汁,全收入斗笠中。   不空右手托住斗笠,人倏然站起,左手揪住一人,斗笠往对方脸上移,那人见势不妙,急欲避开,不空左手猛地抓他下颚,指头且按住他的“下关”穴,这一穴被按住,他的嘴唇大张,不空把斗笠尖往他嘴里一放,只听咕噜咕噜,斗笠刚收的酒,迅速落他肚子里。   不空只逃过戏耍,反将对方耐弄一番。   围绕不空身旁,准备看好戏的,正是武克文和他的侍卫们,他们灌酒不成,反眼睁睁看着侍卫何枪喝下一肚窝囊酒。   武克文先是满脸惊愕,继而愕色尽去,眼带不屑。   不空笑道:“原来是你,安南王世子,请人如此喝酒,不太有礼貌吧?”   武克文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忽听得喝斥:“克文,不许无礼!”   众人循声一望,树后闪出一人,众人大惊,急往地面一跪,齐声道:“给王爷请安!”   武震笑呵呵朝不空拱手:“本藩想请大师父喝几盅酒,不想大师父溜走了。”   不空拱手还礼:“小老儿受宠若惊,王爷为何称小老儿大师父?”   “你打垮八侍卫,又打赢世子,本藩延聘你为武术教席,岂不是大师父?”   “小老儿喜欢四处逍遥,不想做什么大师父。”   武震哈哈大笑:“做不做大师父,听凭于你,眼下可否赏本藩一个薄面,到王府喝几盅薄酒?”   不空笑嘻嘻道:“也不知王父请酒,怎么个喝法?刚才世子请酒,不敢领教!”   武震哈哈大笑,连连拱手:“小儿无状,本藩给大师父陪礼,陪礼。”   越想,武克文越有气,今早被这其貌不扬的老家伙戏弄,今夜竟与他同席吃喝,这顿酒食又岂能消化得了?   一顿饭,不空饿了几百年也似,据案大嚼,狼吞虎咽;武克文则满脸不欢,食欲缺缺。   武震笑容满面,提醒道:“克文,吃点菜。”   武克文筷子伸向“红烧蹄筋”,再巧也没有了,不空已早一步攻向同盘,正挟满一筷,武克文朝俘促狭笑笑,筷子迅速压住,害得不空一时动弹不得。   武震惊奇道:“做什么?克文。”   武克文得意道:“父王,这叫泰山压顶,动弹不得。”   说完,忽然底下的筷子一动,不空笑道:“你的泰山,又岂能压住我的顶?喏,叶底翻花,动静自如!”   不空筷子往上一翻,武克文觉一股力劲,筷子已握不牢,不空笑呵呵地送菜入嘴,眉眼笑瞅武克文。   武震哈哈大笑:“大师父叶底翻花,果然动静自如。”   不空眼盯桌面,问:“这鱼香茄子可好?”   武震微笑:“鱼香茄子风味独特,大师父尝尝便知。”   武克文抢先一步,筷子伸向“鱼香茄子”,他并不挟菜,却故意将筷子杵在盘里,不空仍旧一脸笑意,说:“世子搭起两道桥,有桥好过无桥,小老儿也来凑热闹,再搭两道桥,四通八达。”   说罢,筷子轻轻一落,两只筷子顿成井字形。武克文暗想,刚才他使出“叶底翻花”,自己何不以此反制?便将筷子一翻,料不到不但没翻上去,反觉一股阻力。顷刻间一双筷子折成两半。   不空满脸讪笑,武克文双颊陡然涨红,所闷闷站起身。   “克文,不可无礼!”   不空道:“世子搭桥不成,何不勉力再试?”   “克文,坐下。”   武震眼色严厉,武克文勉为其难坐下。   “罚酒一盅。”武震喝令。   武克文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对武震道:“不陪父王了!”   说完,匆匆外走,武震愣了一下,旋又哈哈大笑,说:“小儿无状,大师父包涵!包涵!”   武克文一听,心中更觉气闷,料不到不空突然说:“王父休怪小老儿直言,世子的确从容过度。”   武克文大讶,死家伙敢如此说话,恐不免若恼父王,他脚步稍停,听得说:“大师父见笑,见笑。”   武克文气坏了!父王几曾低声下气与人说话?自己再不离开此地,脾气马上爆发。他咬咬牙,加快脚步,突闻一串怪笑,那不空道:“世子刚才筑桥不成,断桥废叶未免可惜,喏!”   咻的两声,似有物从耳旁掠过,接着啪的轻响,一前一后,不知什么东西打人墙里。武克文抬头一看,大吃一惊,两支断筷,已插入三分之一,露出三分之二在外面。这断筷从他耳畔飞过,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要插入他手脑?他怔忡着,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看世子怨怒无处发泄,特地打出两个挂钉,世子有怨有怒尽管悬挂墙上!”不空怪声怪气大笑:“无怨无怒,世子今夜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武克文无怨无怒吗?不!武克文怨怒得快冒烟了。   他找他的八侍卫,东寻西觅,连个鬼影也没找到。不见了?不错,他们都不见了!   “剑儿!剑儿!”   剑儿娉婷而来,款款朝他一福:“世子有事?”   “八侍卫哪里去?”   剑儿机伶瞧他,说:“剑儿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   “剑儿怕世子生气。”   “说!”武克文没有耐心了:“他们哪里去?”   “他们看不空大师父身手绝顶,迫不及待想去拜他为师。”   “什么?”武克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好在胆子,竟敢去拜那个老疯颠为师,他们不想吃王府俸禄了吗?”   “明师难求,世子难道不知,学武之人可都是走访师三年的。”   “好个徒访师三年,那老疯颠有什么能耐?”   “世子难道不认为不空师父身手绝顶?在擂台上,在水池边,在大树下,他都露那么一手,他有什么能耐,世子难道看不明白么?”   武克文脸颊发热,若非受他绝顶身手戏弄,他武克文何来一肚子怨怒?   “明师难求,世子难道不动心么?”   武克文霍然而起:“八侍卫真不想吃安南王府俸禄?”   剑儿瞅他一眼,说:“不空师父若肯收剑儿为徒,天涯海角,剑儿情愿追随他。”   “什么?”武克文怔住了。   “剑儿入王府多年,从未见有人身手如此妙,方才宴席之上,世子举箸与他交手,难道领悟不出此人高不可测?”   “剑儿,你好大胆!”   剑儿略略一顿,说:“剑儿身份卑微,本不配如此说话,但剑儿受王父、王妃、世子大恩,剑儿不怕世子怪罪,也要说真话,高人难遇,若不珍惜,只怕稍纵即逝。”   “何谓稍纵即逝?”   “高人难觅,将来世子要承袭王位,能得高人调教,对世子大有裨益。”   “那糟老头,难道对本世子有裨益吗?”   “世子心性何等聪明,眼光又是何等锐利,只是眼前被怨怒蒙蔽,世子……”   “你好大胆!”   “剑儿本不配如此说话,但剑儿自小与世子一起长大,剑儿不敢说假话。”   此际,武克文脸上严霜渐去,叹了一口气,问:“老疯颠住哪里?”   “二进西厢房。”   武克文冷傲一笑:“如此说来,他要领王府俸禄,长住王府罗?”   “不,方才听说,不空师父不愿受人拘绊,明日便要离开王府,四海逍遥去了。”   武克文失神好半晌,气闷道:“王府的俸禄他不吃?堂堂安南王府教席他不做?安南王世子有个怪毛病,他不想做师父,安南王世子非拜他为师不可!”   二进西厢房静悄悄。   武克文暗觉奇怪,本要敲门,迟疑一下,转而从门缝往里瞧。   他的八侍卫于地面,静静跪着,那不空躺在床上,背对外面。   何枪开口道:“世子与大师父无缘,我八人愿追随大师父,大师父若在王府,我八人愿侍大师你,大师父若不在王府,我八人愿天涯海角追随大师父。”   静默半晌,不空发话:“你八人食人俸禄,身不由主,哪能追随小老儿?”   马龙说:“俸禄可以不吃,武功不能不练,我等学得精湛武功,再投王爷麾下,效命疆场,也可报答主子。”   不空坐起身子,说:“你八人认为小老儿会收你们做徒弟?”   “我等诚心诚意恳求大师父。”   “有句武术谚语,你八人可知道?”   “请大师父示下。”   “徒访师三年,师访徒亦三年,你八人看中小老儿,要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可并未看中你八人。”   “大师父慈悲。”   “是一块料的,小老儿考虑,考虑,否则一切免谈。”   武克文一阵反感,这老头太刁蛮了。   “据说你八人与世子练武,都败在世子手下,世子那点能耐,老儿还不屑收他做徒弟,何况你八人?”   八人面面相觑,大家瞧住马龙,马龙只好硬着头皮说:“真人面前不敢隐瞒,我八人联手,本不会败世子手下,只因他是主子,我八人知他好强性子,故而每次佯装打败,以博取世子欢心。”   武克文愕然睁大眼。   不空一串大笑:“怪不得你家主子自以为武功盖世,原来你们宠坏他!”   八人默声不响,不空道:“你八人不必费事,小老儿愿云游四海,也不愿教一群庸材!”   武克文啪的推门而人,怒眼瞪住众人,气冲冲道:“八个没出息的东西,都站起来!”   八侍卫不得不从跪姿改成垂手肃立。   武克文冷瞅众人,发话:“你们本事大,你们每次都佯装打败,以博取我欢心?好,你们今日不必深藏不露,每个人都拿出本事,与我一搏!走!到演武厅去!”   回过头,瞥见不空,武克文冷笑:“你老人家也请,本世子要看看,凭我一人之力,胜不胜得过八侍卫?”   兵器在手,一向畅行无阻的武克文,终于尝到对方顽抗的滋味,他倏然惊觉自己变小了,而他的八侍卫,每个人似乎陡然高壮起来,一个失神,他失了重心,长枪落地,身子也往后一跌,跌了个四脚朝天。   八把刀同时刺向他。   一个人被八把刀刺杀,不死也半条命,只是,这八把刀点到为止,立即收手。   自以为八侍卫非他对手,如今不敌八侍卫,武克文简直难堪到极点。   八侍卫击倒主人,立即惊恐莫名跪落地面,说:“得罪世子,给世子赔罪!”   武克文怔忡着,突地,发出一串哈哈大笑,神色看来尴尬怪异极了,他瞪视不空,说:“好了,我出乖露丑,你都看到了?”   不空讶异看他:“你在跟小老儿说话么?”   “不错,你可以拐走我的八侍卫了,他们联手,武功比我好,你有这八个高足,够光采了!”   不空睨他一眼,不解道:“小老儿为何要拐走他们,小老儿云游四海,何等逍遥,为何要拐走你的八大侍耳?”   “你不拐走我的八侍卫最好,你如今已是王府教席,不许你离开王府!”   不空好笑:“小老儿爱云游四海,谁能拦我?”   “你打擂台,过关斩将,理应领取三千两黄金为我教席。”   “小老儿说很清楚,世子气焰高张,小老儿看不过,特意给世子教训,小老儿不要什么三千黄金,也不要做什么世子教席!”   武克文冷笑:“安南王府,岂是你玩耍之地,听凭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不错,小老儿一向不受拘绊,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小老儿要走啦!”   武克文一愕,瞬即冷笑道:“王府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你走不出去,就是这间演武厅,本世子÷声令下,大师父也休想走出去!”   不空张望一下,呵呵怪笑,说:“你说这演武厅,小老儿走不走得出去?”   “不错,你若有本事走出这演武厅,本世子天涯海角也要追随你!”   “你要追随小老儿,小老儿不欢迎!”   “欢不欢迎随便你,本世子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了!我看大师父,如何走出这演武厅?”   不空睨他一眼,忽然脱下褂子,随手一扬,褂子沿左墙畔转了一圈,只见褂子掠过,墙畔灯火一盏盏熄灭,众人正讶,褂子绕了一圈,回不空手上。不空顺手再抛,褂子飞上右墙,一阵疾掠,右面墙的灯全熄,伸手不见五指,不空叫道:“小老儿谢武王父晚餐,小老儿去也!”   顿时一片混乱,等灯光亮起,已不见不空踪影。   次晨,武克文和八侍卫全不知去向。   书房留有书笺,剑儿皇与安南王。书笺上仅有寥寥数语:“孩儿追随大师父去了,父王不必悬念。”   武震忍不住微笑道:“世子长居王府,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安南王妃裴氏珠泪滚落,着急道:“外面凶险,说什么历练!”   “不经历练,日后又焉能有所作为?”   裴王妃仍旧难以释怀:“好端端的不会享福,竟去追随什么大师父?”   “大师父高人,值得追随他。”   “既如此,何不把大师父留在王府?”   武震哈哈大笑:“王妃难道不了解世子?你把现成的大师父送他眼前,他不领情不受教。大师父如今对他不理不睬,不把他放眼里,不收他做徒弟,他才会万般着急,不辞辛劳追寻大师父,克文这拗性子,你还有不知道?”   裴王妃想了一下,说:“万一大师父不收克文,克文岂不徒劳无功?”   武震神秘笑笑:“本藩与大师父相交二十年,还摸不清他脾气,他究竟会不会收克文为徒?这得看克文的造化了!”

第二章 香香酒坊     黄昏。   在人潮来去的县城大街,武克文瞥见一人,这人身材发福,头发散乱,武克文乍见之下,差点笑出声音,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他的装扮太怪,怪得令人恕不住发笑。   在他的后腰,插了一根竹枝,竹枝顶端,绑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灰布,布上横写六个字:“看相测字卜卦。”   不但武克文好笑,连他的四个侍卫都忍不住笑起来。   不是吗?这家伙太懒了,人家看相的,再怎么简陋,也会弄个小竹杆,写块长招牌,拿在手中,边走边招揽客人,既大方又清楚,而这家伙,却连拿都懒得拿,竟把简陋的竹枝,随便往后腰一插,连做为招牌的布条,也寒怆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尺见方。随着他走动,一尺布就在头上晃啊晃,活像小孩子的尿布,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武克文和他的四个侍卫掩着嘴笑,笑着,笑着,忽然愕住了。   愣了半晌,武克文笑了,刚才他笑对方滑稽,这会儿,武克文笑的是自己。   他笑自己未免太好运了。   “看到没有?”他乐得嘴都合不拢,对四个侍卫说:“这人是大师父,不空大师父。”   武克文和八侍卫远离王府,为寻觅不空踪影,特地兵分三路,沿路觅寻,其中二侍卫往东走,二侍卫往北走,武克文则和四侍卫往南走,五人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觅不空,逍遥固然逍遥,却也饱尝辛苦,如今眼见不空眼前出现,岂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四侍卫先是瞪大双眼,继而眉开眼笑,旋即齐声道:“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找到大师父了!”   武克文一听发了火,轻斥道:“这时候还敢欢呼?把大师父惊跑了,你们担待?”   四侍卫面面相觑,何枪眼睛滴溜一转,说:“世子的意思,是怕惊跑大师父?这好办,我四人一拥而上,围也把大师父围住了!”   武克文一听,火上加恼:“蠢!大师父身手,你们四个人把他围得住么?”   四人面面相觑,武克文眼睛一梭,道:“郝九,你附耳过来!”   郝九忙近前两步,武克文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那般吩咐着,郝九点点头,慢慢朝不空踱过去。   这不空走着走着,忽见有个便装汉子,闲闲踱过来,眼睛直愣愣朝他看,不空觉对方眼熟,可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郝九瞪他看了半晌,突然啊了一声,问:“老人家替人看相测字卜卦么?”   不空应道:“不错,只是你来得不巧,小老儿要收了。”   “收了?”   “不错,小老儿刚才替人算过卦,够喝酒,小老儿收了!”   他顺手拔掉背后竹枝,把一尺方布往怀中一放,说:“失陪了!”立即脚下加快,急急在街肆穿梭。   郝九急忙追赶,嘴里叠声叫:“老人家!老人家!”   不空听若不闻,郝九追得大汗小汗争先恐后冒出,那不空穿梭一阵,越行越偏僻,终于走进/家酒坊里。   这酒坊叫“香香酒坊”。   郝九松了一口气,追了大半晌,这里快近城外了。   郝九虽落后甚远,总算赶上了,他稍稍喘一口气,擦掉额上汗珠,得意暗笑,这回,不空跑不掉了。   他轻松转头一瞄,会意微笑,不错,武克文等人也跟来了。   闲闲踱进酒坊,觉得愉快极了,何况酒香肉扑鼻,令人食欲大动,他迫不及待坐下来,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他再张望一下,突然惊觉,不空已不见。   外面一串吆喝,店小二迎宾声中,武克文寒着脸站眼前,问:“大师父呢?”   郝九惊出一声冷汗,急急起身,瞠目结舌。   你一路跟踪进来,大师父哪里去了?   郝九仓皇浏览,店内果然没了不空影子,他忙张道:“我一进来,就盯着大门口,并未见大师父走出去。”   武克文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马龙悄悄觑他一眼,不悦瞪住郝九:“我众人八双眼睛,老远就盯着门口,直到进门,也未见大师父走出去!”   郝九惶惶然往前冲,直冲至柜台,一个皮白肉细,五官姣好的少妇坐于柜后,而对郝九突然的举动,她惊恐瞪视,脸色惨白,直到惊魂甫定,才问:“什么事?”   “有没有看到一个老……”猛然把未出口的“头”字咽回去,说:“刚才有一个胖壮的老人家进来,可知他往哪里去了?”突地啊了一声,说:“你这酒坊,有没有给人住宿的?”   “有。”   郝九惊喜笑了:“想必刚才那老人家要了房间,准备宿夜了,如今他在哪间房?”   “没有。”少妇淡淡说:“刚才那老人家,买了酒,切了肉,已经走了。”   “走了?”郝九急问:“往哪里去了?”   “小女子柜上忙着,并未留意。”说着,忙低下头,那端店小二瞪眼看她,眼色又冷又寒。   这才注意到店小二,也是如此,似非善类。   郝九暗觉奇怪,问少妇:“你是掌柜?”   少妇冷淡应是,再不肯搭理他。   武克文忽然扬声问:“后院可有通路?”   店小二脸色微变,迟疑一下,回答:“有。”   武克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问:“通往何处?”   “城外。”   “是了。”四侍卫之一胡天若有所悟,喃喃道:“大师父喜欢苍天为帐,大地为床,想必到城外找地方宿夜了。”   武克文一行城外兜个圈,找遍了废园、破庙、郊野等处,寻不到不空半点踪迹,看看天色黑透了,五人只好折返城内,意外发现城门已关闭。   何枪叩响门环,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城门兵那端喝问:“做什么的?”   “进城!”   “县城宵禁,要进城,明日请早。”碰的把城门关了。   武克文稍一沉吟,问:“此地是我父王辖区吗?”   “不错,是王父辖区。”何枪说:“亮出世子身分,叫县官亲自来迎接世子和主城。”   “不必,你我专程来追踪大师父,不必麻烦。”   “不如此,只怕城门不肯开,方才那城门兵说,县城宵禁。”   “这倒奇怪了,太平盛世,为何宵禁?”   马龙说:“待我叫开城门!”重重拍打几下,门缝又开了,城门兵问:“做什么?”   “进城!”   “县城宵禁,要进城,等待鸡鸣破晓。”   马龙知他要把城门掩上,忙撑住城门,问:“县城为何宵禁?”   “出了十七条人命,缉拿凶手,故而宵禁。”   马龙忙道:“我等要进城,快开城门。”   “县太爷有令,宵禁之后,饶是天王老子,也不许进城!”   “不是天王老子,安南王世子来此,快开门。”   “什么柿子不柿子?城门已闭,焉有打开之理?”   啪的把门又掩上了,武克文一听大怒,喝道:“几个城门兵,你我奈何不了么?”   使力一推,将城门推门,武克文一看,只有四个城门兵,忙道:“不必伤人,进城即可。”   四侍卫会意,方一接触,立即使出点穴绝技,每个在城门兵后颈一按,四城门兵顿失知觉,五人从容进城。   城内果然宵禁,路上并无人影,武克文等人饥肠辘辘,想找客栈,连看几家,屋内无灯,门扉深锁。   马龙好不容易敲开一家,一个老头探头出来,说:“客倌休要见怪,城内已宵禁,官府有令,宵禁之后不准再收留客人,对不起客倌了!”   说罢就要掩门,马龙情急,一把抓他手臂,问:“你说清楚,为何不肯收留客人?”   “此地出了命案,已有十七件,小店惹不起官府,客官请!”不顾一切,用力掩上门。   马龙还想敲,武克文制止,武克文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郝九蓦然想起,说;“咱们何不去香香酒坊?那里有住有吃喝,看那女掌柜,倒是个温驯女子,好说话。”   何枪忙道:“我看那女子怪异,既是酒坊女掌柜,怎会如此畏缩温驯?似此温驯女子,又哪敢违抗官府收留你我?”   “不提这我还忘了。”胡天说:“那家店小二横眉竖目,一脸凶相,那女掌柜也的确一副惊怕模样,看着令人奇怪。”   马龙说:“既是太奇怪的地方,咱们少去为妙,我等送世子赴县衙,总比无处吃住好。”   武克文稍一沉吟,有了决定:“县衙拘束,不去,这什么香香酒坊既然古怪,咱们不妨去看看。”   马龙迟疑着,为难道:“既有诡异,世子更不宜前往。”   “有何不宜?你我并非文弱之辈,还怕凶险么?”   一行人转赴香香酒坊,路上巧遇一队人马,一望就知官兵,武克文等人机伶一闪,等官兵过去,五人摸黑行了一段路,这才找到香香酒坊。行近了,闲得酒香肉味,五人精神大振,马龙急行前几步趴着门缝往里瞧,悄声道:“三个官爷在里面。”   何枪急趋前细瞧,说:“看衣着,有一位想必是县衙捕头。”   武克文门缝一望,果真三男子闲闲喝酒吃肉。   忽听一阵喧哗,众人大愕,有一粗嘎声音嚷嚷:“有酒没有?拿酒来!”   武克文闻声惊疑,急低头再看,一阵目眩,再也想不到嚷嚷的竟是不空。   不空出现,不但三个官爷意外,柜台的女掌柜,连同店小二也都瞠目结舌。   不空大摇大摆坐下,呼喝道:“有酒有肉快送来!”   没人回应他,那捕头慢慢走过来,冷冷问:“你是谁?”   不空笑呵呵道:“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   “什么不空?你姓什么?从何而来?去向何处?”   “小老儿忘了姓什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问我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我从来处来,去向去处。”   捕头勃然大怒,一揪他的前襟,喝:“好个刁蛮老头,你是做什么的?”   捕头冷哼道:“全城宵禁,谅你插翅也难飞!”朝两个摔得灰头土脸的捕快道:“走吧!”   不空突喝:“捕头大人且慢走!”   “为何?”   “捕头大人这里喝酒吃肉,不给银子,不嫌过份吗?”   捕头愕了愕,蓦地爆出一串大笑,笑完望住女掌柜,神气十足道:“掌柜的,你倒说看看,我是本县捕头,捕头带两个人在你店里喝酒吃肉,要不要给银子啊!”   女掌柜躬着身子,强笑道:“捕头大人照顾小店,小店荣幸,还说什么银子!”   捕头似笑非笑睨不空一眼,大摇大摆走出去。   两个店小二哈着腰,拉开大门,恭送捕头。   武克文隐身屋外,把一切看得清楚,正思量着枯不要进屋?忽听里面喧哗:“你这老鬼,并未宿店,在这里做什么?”   不空瞧了瞧两个店小二,嘀咕道:“满脸横肉,杀人放火!”   “可恶!”店小二亮出匕首,说:“今日先杀了你老鬼再说!”   匕首刺向不空,他稍一闪,双手齐出,拿住二人手腕,二人手臂一麻,刀已被夺。不空把玩短刃,语出警人:“十七倏人命,是你们做下的。”   店小二脸色铁青,慌乱斥:“胡说!”   “十七个死者,都是被这种短刃所杀,昨日小老儿见了二具尸首,那刀痕,分明是这种短刃所伤。五天之内做了十七件,你们未免太狠毒了!”不空突望向女掌柜,轻轻问:“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女掌柜骇得身子往后缩,喃喃道:“小女子不知道,小女子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小老儿相信,仍然如今被人所制,性命都不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突听得沈喝:“你知道未免太多,岂能饶了你!”   角落蓦地闪出六个人,一个个面孔狰狞,眼露凶光,他们逼向不空。   不空将匕首往桌面一放,闲闲落了座。   六个人,外加店小二,一共八个人,慢慢围向不空。   不空笑道:“小老儿前两天来买酒,就看出伙计并非善类,小酒坊果然暗藏匪徒。”   为首的阴森森笑起,说:“知道太多,你可以死了!”   不空回道:“人间美酒,小老儿百尝不厌,此刻若死,岂不辜负美酒?女掌柜劳驾送壶酒来,小老儿现成的银子,咱们一手交酒,一手交银子。”   女掌柜哪还敢出声,只缩在角落发抖。   为首匪徒喝道:“不知死活的老头,我八人一阵胡杀乱砍,要你成一滩肉泥!”   不空慢吞吞道:“各位不必鲁莽,那捕头大人想必去调集人马,来对付小老儿,你们把小老儿砍了,待会只怕引他怀疑。”   “笑话!捕头问起来,简单得很,腿长在你身上,有谁拦得住?不知死活的老鬼!”   女掌柜突奔窜向前,朝那领头的跪下来,颤声道:“求求你,三当家的,求求你放了这老人家,不要杀人!不要再杀人了!”   三当家冷冷瞥她,不屑道:“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明日我等远走高飞,今夜先杀你丈夫,再杀你一双儿女,再杀那愣头愣脑的店小二,最后就轮到你,哈哈哈!哈哈哈!”   猝然飞出一脚,踢得女掌柜地上打滚,却不敢发出哀号来。   啪的一声,门应声而开,武克文领着四侍卫冲进。   三当家等人惊疑瞪他们。   武克文朝不空深深一揖,恭敬道:“大师父别来无恙?”   不空稍稍一愕,立即笑呵说:“你来得正好,这几个家伙,偏劳你了!”   武克文喝:“拿下!”   这三当家率领的匪徒,没有高深武艺,顶多只是普通庄稼把式,又岂能与训练有素的四侍卫对抗?双方甫一交手,胜负立见分晓,胡天看着颤抖不休的女掌柜,问:“大嫂子,可有绳索?”   三当家见势不对,扭头往后院走,武克文飞跃过去,拦他去路,三当家眼闪凶光,亮出匕首,朝武克文大力刺来,武克文急忙避开,那三当家刺之不成,返身连跃两张桌子,欲夺门而出,武克文顺手抓起筷筒,朝三当家砸过去。   三当家急闪,一声脆响,粗陶筷筒裂碎满地,研制当家蓦然回首,狠狠瞅住武克文。   这三当家魁梧粗壮,约莫三十来岁,一脸蛮横,十分凶悍。刚才后脑险被武克文砸中,这令他怒火中烧。倏然,他一扬手,怒气冲天将敌匕狠狠朝武克文掷过去!   这一掷刀劲凶猛,且精确对准武克文前心,以武克文的机灵,稍事闪挪,要避开似乎不难,难就难在刚才一番交手,桌椅什么东倒西歪,翻身转折自是捆手绑脚,偏这当儿武克文前方顶住一张方桌,脚下被翻倒的椅凳绊住,身子已回旋不易,又见刀刃掷来,情急只好一推桌子,人跟着趴桌面上,连人带桌往前滑行,堪堪避过那一刀。   那短刃却也不虚发,狠狠插进一个匪徒胸口,匪徒惨叫一声,鲜血直流,当即晕厥。   三当家未击中敌手,反把自己人伤了,羞恼交加,顺手抓起了张长板凳,劈头盖脸朝武克文砸去,武克文闪躲无路,仓皇往桌下一钻,那把长板凳半截落于桌面,整张应声而破,长板凳也断成数截,对方如此蛮干,武克文和四侍卫禁不住惊惶失措,一身冷汗。   三当家见攻击落空,猛地再窜前,抓起另一张板凳,此时的武克文,身旁脚边俱是断裂的木头木块,他正想从地面站起,三当家大喝:“看我砸得你脑浆喷出!”   众侍卫惊胆裂,再也无暇他顾,武克文见情势紧急,急要退避,料不到一个匪徒倏然挣脱而出,从后方死命抱住武克文,半蹲的武克文竞争脱不了。   武克文完蛋!   咻咻两声,不知什么东西自武克文头顶掠过,三当家啊了一声,脸上惨变,抚掌呻吟,众侍卫齐扑上前一举擒住他。   武克文脸色发红,行至;卜空眼前,长长一揖,涩涩道:“多谢大师父及时援手,否则……”   不空随手把玩手中半截筷子,似笑非笑说:“竹屑木头皆有用,这话大约有点道理。”   那女掌柜汗水珠泪流了满面,又哭又笑直扑不空足前,磕头如捣蒜,说:“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转过脸,朝武克文磕头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一家有救了。”   武克文惊奇道:“怎么回事?”   女掌柜说:“我丈夫、儿女,还有且个小伙计,被拘禁酒窖之中,可否先救出他们,小女子再一五一十回禀公子。”   历经一场劫难,短短五天,女掌柜似乎老了十年,她才三十出头,鬓发急白一半,眼角已见沧桑,她颤抖一下,心有余悸说:“他们八个都是土匪,五天前深夜,他们闯人店中,抢去值钱的东西,又把我丈夫、儿女、水伙计关起来,他们每晚在城里吃喝玩乐,又强逼我继续开门做生意……”   武克文好奇:“他们如何作案?”   “他们白天睡觉,晚上与清早作案,每天晚上,他们有的留店里喝酒,也有的外头玩乐,看到有钱的,就跟踪人家,不是半路把人杀人,就是悄悄跟进人家家里,搜刮一番。”   “大清早又如何作案?”   “清早杀害的全是外地客商,客商们天不亮上路,他们躲在僻静处……”   “我明白了,他们借你的酒坊掩护,短时间不会有人怀疑。我再问你,十七件案子都是他们做的?”   “你怎么知道?”   “他们自己说出来的。”   “既如此你为何不报官?”   “我只要一露口风,他们会把我丈夫儿女杀掉,我怕……”悲从中来,她忍不住痛哭失声。   “那捕头和他手下常来喝酒,为何不告诉他?”   “那钱捕头……”女掌柜啜泣着,委屈道:“钱捕头常与官衙的人来喝酒,喝了酒也不给钱,这样的官大人,小女子不敢指望他……再说,匪徒又把我盯得紧,小女子不敢!”   武克文咬牙切齿,恨声道:“县官治下不严,捕头吃定老百姓,这地方还能安宁吗?”盯住女掌柜问:“那捕头叫什么名字?”   “钱中。”   捕头钱中折回香香酒坊,可谓声势浩大。   的确声势浩大,来的是大队人马,只听外面一阵马蹄,武克文稍一细听,立即心中有数,来了三十余骑。武克文暗觉有趣,不空只是稍露身手,就令这钱中如临大敌,不得不劳师动众。   人马屋外待命,钱中带领四捕快,昂然人酒坊。   进门一看,钱中大怒,原来不空正与武克文闲闲喝酒,佳肴之丰盛,超过他方才一倍,钱中大生嫉恨,喝道:“好家伙,全城宵禁,你二人竟在此大肆吃喝!”突瞪住武克文,冷森问:“你是谁?”   武克文道:“老人家是我大师父,我是老人家徒弟,你说是谁?”   钱中血脉贲张,正待发作,武克文傲然追问:“本公子倒要问问,你是谁?”   钱中气得青筋暴跳,厉声道:“方圆数百里,没有人不认识我,你爷爷乃本县捕头大人!”   “唷,捕头大人上头,还加爷爷二字,这不像当官的说话,倒像草莽中人骂大街!”   “你!”钱中挥掌欲掌掴他,武克文手臂一拦,两人四眼相对,武克文虽面带微笑,眼中却不怒而威,钱中微吃一惊,这人气焰凌人,想必颇有来头,这一想,忙缩回手来,随即暗想,对方年纪轻轻,怕他怎地?念头及此,遂一挺胸说:“你是何人?不说明白,连这老头,一并捉人官衙!”   武克文冲他笑笑,神秘说:“捕头大人何必费事,抓不抓我,全然一样。”   钱中听得一头雾水:“何谓抓不抓你,全然一样?”   武克文眼梭四捕快,说:“你摒退左右,本公子与你说明白。”   钱中狐疑望他,一挥手,四捕快静静退下。   武克文慢悠悠道:“本公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捕头把我二人抓进官衙,自然有人花大把银子,把我师徒二人救出,故而本公子说,抓不抓我,全然一样。”   钱中冷肃渐去,嘴角微有笑意,问:“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在下怎从没见过?”   武克文与不空交换眼色,二人暗觉好笑,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只是露了点口风,对方一下就谦卑又有礼了。   “捕头大人若不打算抓本公子,又何必问本公子名姓?”   “不错。”不空附和:“我这徒儿,有个外号,叫散财童子。”   武克文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微笑着,递与钱中。   钱中眼睛先是瞪圆,继而图眼慢慢眯起,眯成一条线,不敢置信道:“公子拿这五百两银票,不知何意?在下……”   “捕头大人请笑纳,今夜县城难得如此清静,本公子与师父想痛痛快快喝两碗酒,捕头大人只要将人马撤退,我师徒便感激万分了。”   “这……”钱中堆笑道:“不太好吧?”   “好!好!”不空忙敲边鼓,说:“横竖我这徒儿有的是钱,不拿白不拿!”   钱中稍一迟疑,旋即笑容满面瞪视银票半晌,轻声道:“贪财了!”小心翼翼折好,揣人衣襟里,随即朝二人长揖:“打扰!”   转身朝外便走……   “等一等,钱捕头!”   钱中回头,愕然问:“公子还有指教?”   “本公子尚有大礼送你。”   钱中讶异不置:“大礼?什么大礼?”   “贵县出了十七条人命,钱捕头想必急于捉拿凶手?”   钱中略一怔,讶然道:“自然,凶手迟早要绳之以法。”   武克文冷笑:“本公子身份都没弄清,就敢收下巨额银票,可想而知,平日不知做了多少贪贼枉法,欺凌百姓之事,依我看,钱捕头想缉拿凶手,只怕遥遥无期。”   钱中脸色瞬间数变,红转白,白转青,气急道:“你好……”后面“大胆”二字,硬生生咽回去,拿他五百两银票,果然吃人嘴软。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大师父替你拿下嫌犯了。”   武克文击掌三声,四侍卫押着匪徒,循序而出。   钱中目瞪口呆。   “你的人马没有白跑,就把嫌犯带回去审问吧!”   “这有两把刀。”不空白袖中抽出匕首,说:“小老儿从土匪身上搜到的,钱捕头问问看,是不是杀人凶刀?”   钱中看看不空,又瞧瞧武克文,结结巴巴问:“公子是谁?”   “姓武,与安南王同一姓氏。”   “武……”   “名唤武克文。”   钱中一听,面如死灰,但随即颤声大叫:“冒世子之名,你该当何罪?”   武克文扬声道:“马龙,让他瞧瞧王府腰牌。”   钱中听“马龙”二字,如遭雷击,浑身瘫软。马龙笑道:“钱捕头,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想必记得。”   钱中颤声道:“你是马侍卫,钱中记得,记得!”说完,他双膝一软,朝武克文跪下去:“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武克文淡淡道:“有什么话到你们县太爷面前说去,半个月内,呈报王府。”   离开县城当天,晴空万里,微风轻拂,这般天候,令人心情大好。   早已过了出发时间,不空的房里却没有一点动静,武克文等得不耐烦,令马龙:“进去瞧瞧,昨夜喝酒太多,大师父只怕宿醉末醒。”   马龙掀床帘一看,床上已无人,武克文旋即冲进,搜寻无获,气急攻心,大叫:“大师父,你可恨,太可恨了,你我人前师徒相称,为何弃我于不顾?”   蓦然听得一串呵呵大笑,众人惊喜:“是大师父!是大师父!”   武克文精神大振,嚷道:“大师父原来未走,请大师父快现身,你我同回王府,徒儿要向大师父请教。”   “小老儿没有什么可以教你。”   “大师父武功高深莫测,为何不教徒儿一招半式。”   “你要一招牛式?那好办,每天早起,找棵大树,对着它,先正面击九百九十九掌,再反手击九百发十九掌。”   “什么?”   “每天击一千九百九十八掌!”   武克文气闷道:“徒儿谨遵师命,每天击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掌,只是大师父可否告诉徒儿,你云游何处?”   “小老儿往哪里走,也没个准,约莫是往南走吧!”   “为何往南走?”武克文故意拖延时间,他的四侍卫此刻已跃上屋顶,寻寻觅觅。   “武克文,你太罗嗦了,小老儿衣服快穿破了,不往南走,难不成到北方冻成大冰棒!”   接着一串呵呵大笑。   大笑声中,老顽童已不知去向!

第三章 玉面罗刹     武克文马步蹲站树前,一掌一掌啪啪啪拍打树干,正面掌九百九十九掌,反手掌九百九十九掌,乖乖,等这全拍完,肚子岂不饿瘪了?武克文拍着拍着,听到后面马龙念着:“四五六、四五七、四五八、四五九……”   武克文怒从心起,停止拍掌,喝:“你给我闭嘴!”   马龙惊愕,问:“世子莫非要从头来过?”   武克文狠狠朝树干再击,一块树皮脱落下来,马龙轻叫:“四六零!”   武克文嗔目瞧他,恨道:“每次我一练掌,你就呢喃不休,谁让你数数字的?”   马龙脸色一腼,说:“不敢隐瞒世子,那日不空大师父走后,世子,每天练掌一千九百九十八下,马龙不敢忘记!”   武克文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我练掌,你就贼眼溜溜盯着,食本世子俸禄,你听谁的?”   “听世子的!”   “既如此,你还……”   马龙正色道:“世子既称不空师父为大师父,大师父有令,马龙更不敢不遵!”   “你……”   马龙毫不客气,说:“方才世子已练过正面掌,这后头的反手掌,还有五百三十九掌,请世子继续。”   武克文瞪瞪眼,不乐道:“本世子今日练至此,后头的五百三十九掌,不练了!”   “世子不练完,今日咱们四个,都陪着世子饿饭。”   “什么?”   武克文满脸气怒,马龙神态恭谨,二人霎那间僵住了。   啪啪声又起,武克文惊疑睁大眼。啪啪声来自一丈之外,声音不如刚才清脆,却比武克文打出的浑身多了。   二人循声瞧去,那边树干前蹲站三人。他们同时动手,以正面掌、反手掌交互拍打树身,三人同时出掌,动作整齐划一,怪不得掌声听来浑厚。   武克文仔细盯三人,看中间那个,后脑梳个发髻,惊奇道:“中间那个是个坤道?”   马龙定神一瞧,附和道:“不错,是个女的!”   三人慢慢挪步向前,武克文一看,中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旁边两个少男,年约十五、六岁模样。武克文暗想,莫非女师父带两个徒儿练功?不对,三人五官、神态非常相似,是一个女人,带两个儿子练武罗!   不知是没注意到有人走近?还是没把人放眼里?三个人旁若无人,把双掌拍得啪啪作响,颇有惊人声势。   武克文看了半晌,三个人忽然停下来,但只稍稍一停,那女人咬牙切齿叫:“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脸皮打掉!”   女人字正腔圆,言语清晰,二人离她甚近,故而听得十分清楚明白,武克文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问:“她说什么?”   马龙道:“她说:‘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皮打掉!’”说着,自己也觉得惊愕:“有人如此说话?”   那一端,女人说完那句奇怪的话后,再次朝树干进击,武克文特意细看她的脸。这女人丹凤眼、菱形嘴、鼻梁挺直,就五官而言,称得上美人胚子,只是她神情冷漠,眉宇间有股腾腾杀气,简直就是个玉面罗刹!   两个少年抿紧嘴,眼睛冷冷望住树干,一掌一掌有力击出去,看来,他们似与眼前的树有深仇大恨,二人毫不客气,把树皮当“仇人的脸”,要把“仇人的脸皮打掉”!   看他二人眼含森冷,武克文不禁大大惊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令两个稚龄幼子满面如霜,双眼含恨?   三人拍了好久,有两刻钟功夫吧,那女人喊声“停”,四周静下来,女人领着孩子,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头也不回走了。   太阳已露出脸来,此时大约卯时快过,近辰时了。   武克文忍不住说:“有没有兴致跟去瞧瞧?”   “有兴致。”马龙随即迟疑道:“只是世子还有五百三十九掌未练,只怕……”   “蠢东西!”武克文骂道:“一天少练五百三十九掌,什么要紧?”   “马龙受大师父之托,若不忠于大师父,这往后还有脸见大师父么?”   武克文气闷道:“你我到底谁是主子?”   “世子是主子。”   “既知我是主子,你还……”   上方忽然爆出一串呵呵大笑,二人错愕相顾,听得树上有人说:“好小子,日后跟你家主子一道练掌,每日一千九百九十八掌,玉不琢不成器,呵呵呵!呵呵呵!”   二人惊喜,马龙大叫:“大师父!是大师父!”   晨阳下,光影闪烁,二人抬头,看见一个人,正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再跃向另一棵树。他身手太灵活,穿梭太迅速,想看清他面貌还真不容易,不过,从那身陈旧灰黯的衫裤,那矮胖发福的身躯看来,不就是多时未见的不空大师父!   武克文兴奋叫:“徒儿想念师父,师父快请下来一见!”   “不忙,你我后会有期!”   这不空是朵不定的云,刚匆匆飘来,就急急欲去,武克文急忙问:“大师父哪里去?”   “哪里最多葡萄美酒,小老儿便往哪里去。”   “什么?”   “葡萄美酒,外加香喷喷的烧烤醉鸡,小老儿做梦都流口水,酒香肉香,垂涎三尺,呵呵呵!”   “大师父爱喝酒吃肉,徒儿请大师父吃喝个够!”   “你请喝酒吃肉,哪里比得上葡萄美酒、烧烤醉鸡?”他怪腔怪调吟哦:“葡萄美酒令人醉,烧烤醉鸡令人馋,呵呵呵,小老儿去也!”   声音渐去渐远,武克文亢奋的心,迅速沉落,他怅然若失道:“好了!又是一场空欢喜!”   “世子请勿懊恼,大师父既是去喝酒吃肉,咱们几个,分别到客栈、酒楼、饭馆,挨家挨户寻找,总可以找到的!”   四侍卫寻寻觅觅,找遍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中所有大大小小酒楼、饭馆、客栈等,仍旧不见不空踪影,众人垂头丧气回到“客安客栈”,每个人又累又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武克文闷闷看住四侍卫,说:“你我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如今连走几个县境,好不容易见到他,又被溜了,难道说连有酒有肉的地方都找不着么?”   何枪颓然道:“我四人骑着牲口,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中,凡是有酒有肉的地方都走遍了,丁点影子都没有,想必是大师父作弄人!”   武克文恨道:“这老小子,把作弄你我当乐子,真是可恶!”   马龙嘘了一声,抬头张望一下,说:“来无影,去无踪,世子说话小心!”   武克文哭笑不得:“给他作弄,还不许骂他!”   “倒不是不许骂他,怕骂得他不理你,大事就不妙!”   武克文轻轻一叹,盯住马龙道:“去问问掌柜,此地哪里卖葡萄美酒、烧烤醉鸡?”   马龙去而复返,回得屋里,禀道:“掌柜的说,此地有店家卖葡萄酒,至于什么烧烤醉鸡,没得买。”   众人你看我,我瞧你,大眼瞪小眼,正不知所措之际,店掌柜匆匆来了,说:“老朽突然想起一件事,特来回禀武公子。”   众人大讶,那店掌柜说:“城西郊外,有一户人家,屋外搭了棚子,种了很多葡萄,他家主人姓翁,因爱武艺,人称翁武,这翁武最擅于腌制葡萄酒,每次开缸,酒香四溢,令人闻香止步。”   马龙啊了一声,说:“大师父是说过,哪里最多葡萄,他便往哪里去,恐怕就是到这什么翁武家里。”   武克文眼睛一亮,瞅住掌柜问:“那姓翁的,家中以葡萄酒出名罗?”   “是,除了葡萄酒,还有一种烧烤醉鸡。”   武克文心中一动,问:“什么烧烤醉鸡?”   “他家的鸡子,长到可以宰杀,就把鸡子掏空、洗净,里外抹上一层葡萄酒,用荷叶层层包裹,放进土窑,文火烧烤过,出炉的鸡子,皮酥肉寻事,上面一层金黄,倚以葡萄酒,那种风味……”店掌柜咽了一口口水,腼腆道:“不好意思,老朽一想到那烧烤醉鸡和葡萄酒,忍不住馋起来了。”   岂止他馋,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人人满脸馋相,直吞口水,武克文笑道:“掌柜的想必尝过那烧烤醉鸡的好味?”   店掌柜尴尬笑笑,说:“那翁武十分怪异,要尝他的烧烤醉鸡可不容易,不过他有些身手,喜与人切磋武艺,会把式的才是他的座上贵客,老朽手无缚鸡之力,又岂有那福份?”   何枪抢著说:“掌柜的没吃过烧烤醉鸡,竟能把醉鸡说得如此美妙,真是了不起!”   店掌柜涩涩一笑,说:“也不是没尝过,我店里有个伙计小金,有天吃他一顿烧烤醉鸡,悄悄带只鸡腿老朽,老朽一口咬下,有股淡淡酒香,肥腴不腻,吃过齿颊留香,老朽赞不绝口,小金说鸡腿已经冷了,热呼呼吃着才真美味哪,老极吃着冷鸡腿,都觉得是稀世之珍,他们热呼呼吃,只怕更好吃了。”   众人忍不住又咽起口水,武克文说:“掌的可否唤出这个小金,我等要拜见这个翁奇人。”   马龙等人精神大振,说:“那敢情好!我等去做不速之客,香喷喷的烧烤醉鸡,吃起来可够瘾。”郝九说:“怪不得咱们遍寻不着大师父,有酒有醉鸡,他一头钻进,又哪里舍得出来?”   小金来了,听说要他领路,立即摇头如鼓浪,说:“别的地方,小的都可以领你们去,唯独这地方,领不得。”   “为何领不得?”   小金瞧众人一眼,说:“翁大叔若看各位不顺眼,各位贸然前去,把他惹恼了,他一定生小的气,他一生气,小的这辈子就甭想吃什么葡萄酒醉鸡了。”   武克文微笑道:“这位小兄弟如此年轻,想必是翁奇人的忘年之交罗?”   小金说:“没错,小的今年十八岁,那翁大叔,也有四十多岁,自然是忘年之交。”   “在下也有个忘年之交,如今在翁奇人家中做客,他二人相约吃烧烤醉鸡。”   小金啊了一声:“公子的忘年之交是谁?翁大叔的朋友,小的也略知一二。”   “我这忘年之交,名叫不空。听过吧?”   小金双目蓦然鼓大,惊喜道:“这人是不是有句口头禅,常说什么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是不是这个不空?”   武克文微笑:“正是这个不空,小兄弟认识这个不空师父?”   “小的半年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小金双眼发亮,急急问:“他来了么?”   “不错,他如今在翁奇人家中。”   “等等。”店掌柜困惑望住小金,惊疑道:“这位公子说的不空师父,莫非曾与五湖镖局的陆总镖头交过手?”   “掌柜大叔说什么五湖镖局?”   “这事约莫七、八年了,当时你还小,难怪不知道。”   小金骨碌碌的眼睛突然定住,若有所悟道:“我听翁大叔说他,陆总镖头硬是要比,不空师父只好与他动手,两人交手三次,第一、二次,不空师父点到为止,要他知难而退,那陆总镖头硬要逞强,第三次猛扑不空师父,不料刚扑上,陆总镖头整个飞弹至丈外,掌柜大叔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不错,是这件事。”店掌柜瞅住武克文,说:“那陆总镖头平日自恃武艺高强,眼高于顶,当日有他镖局的十余镖师随行,他这一落败,面子挂不住,气怒攻心,回到家一病不起,吐血而死。”   武克文等人听得面面相觑,胡天嘀咕道:“这人怎如此死脑筋?还有这等输不起的人?”   “可不是。”郝九说:“你我若输人一次,就活活气死,十条命民不够。”   武克文一心想寻不空,心焦气急道:“不要拖延时间,找大师父要要紧,小兄弟请带路。”   小金眼色怪异,兼疚道:“小的说过了,不能领各位前去。”   武克文一睨他,不悦问:“我等是不空大师父的忘年之交,为何不能前往?”   “公子要前往,请自行前往,小的不能领各位前去。”   武克文似笑非笑瞅他,说:“也罢,小兄弟既不肯领人前去,我等自行觅路罗!等找着那个翁奇人,他若问起什么,我就说得自你小金指点,咱们走!”   小金一听,这还得了,急忙讨饶:“小的惹不起翁大叔,公子要前去,小的领路就是,公子可千万别说是小的领去的,拜托!拜托!”   翁武的居所是幢三合院,前院搭起一大片棚架,架上爬满藤蔓绿叶,一串串碧绿葡萄悬挂着,这里,果然是葡萄最多的人家!   众人欲潜人,这才赫然发现围墙外聚集七、八只野狗,每只狗静静停立,似乎等待什么。   发现狗之前,众人老远闻得一股香味,是腴美的肉香,间夹香醇的酒味。香味引得众人猛吞口水。水金抢先一步扔下一大包骨头,野狗急张嘴抢食,再出声不得。   香味来自后院,众人憎爱分明然循小径而人,沿途所见,尽是葡萄棚架。   后院树荫之下,赫然见不空与身形发福的翁武盘坐薄团上。他们身边各有一坛酒,两人抓起坛子,咕噜咕噜喝得十分畅快;旁边还有微微隆起的土窑,肉香和荷叶清香不断从窑里冒出来,吃遍美食的武克文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翁武伸手人土窑,捧出一大包褐黑的东西,边剥去叶子,边说:“怪老,自己取用。”   “到了这里,还有客气的吗?”不空说着,也伸手抓出一只,剥去褐色的外叶,顺手一抛。一沱热烫的东西啪啦一声直扑马龙额上,马龙差点叫出声音。   接下去,啪啪啪,何枪、郝九、胡天分中镖,三人定神再看,不空已起整只醉鸡,狼吞虎咽,吃将起来。   这二人吃鸡堪称一绝,武克文等人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极了,他俩把肉剥下吃了,骨头随手一抛,掠过屋顶、葡萄架,直飞前院墙外,别看二人只是顺手一抛,却是准确无比,墙外的野狗先是机伶引颈而望,旋即低头抢食。不只武克文觉得有趣,连小金也眉开眼笑。这烧烤醉鸡丁点也不浪费,人狗有份,照单全收!   突闻一声啪,小金吃了一惊,一小团半硬半软的东西飞进嘴里,把他嘴塞满,顺带把他破喉欲出的惊叫也封住,小金不经意动了动嘴,这才发觉嘴里塞的全是葡萄,酸酸甜甜,味道十分不错。这当儿,翁武又开腔骂起:“死小鬼,老子清静惯了,却偏找大群人来胡闹!”说完,又朝他啐了一口碎骨,正中小金脸颊,痛得小金掉出泪来。   一忽儿功夫,二人手上的全鸡已化整为零,连骨头渣渣都没尾巴走了。   翁武稍一倾听,说:“那群畜牲,走了。”   “狗鼻子倒灵,有吃的就来了。”   翁武笑道:“树上还挂了几只,不知饿不饿?”   武克文等人面面相觑。不空笑呵呵道:“老哥,别替他们担心,倒是你我,这会儿别想清静了。”   树上六人惊疑不定,不知要不要现身?   翁武侧耳静听一下,说:“是别想清静,不速之客已上门了。”   武克文满腹惊疑,抬头张望一下,大屹一惊,前院来了一队人马,人数十几人,武克文暗暗赞佩,前后院有段距离,二老未曾目视,却能觉察,果然有一手!几个人拍打前面大门,声音隐约传过来。   不空笑道:“来人气势汹汹,来找是非的。”   翁武说:“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怪老,再喝两口酒。”   两个人抱着酒坛,咕噜往肚里灌,酒香四溢,树上的忍不住又咽了一咽口水。   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小童急急奔来,说:“师父,有客人。”   翁武一抹嘴唇,斥道:“你不知回绝客人么?竟来扫人酒兴!”   小童瞧瞧不空,说:“客人指明要见不空伯伯。”   翁武皱皱眉:“什么客人?”   “五湖镖局陆总镖头。”   二人愕然相对,翁武说:“陆总镖头,不是已死了多年了么?”   小童回道:“小徒也不知道,不守这个自称陆总镖头的,是个女的。”   不空笑呵呵,一派轻松道:“既是要会小老儿,小老儿就去会她吧。”   前院十来个人鹄侯,为首果然是个女的。在她左右,是一对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六岁。   女人和少年一脸寒霜,后面皆是壮硕汉子,个个脸色凝重。   不空扫视众人一眼,满脸惊愕:“小老儿不空,各位有何指教?”   女人昂头,说:“我是五湖镖局总镖头陆继夫,这几个爷儿,都是五湖的镖师。”听她说话铿锵有力,压根儿不像个女人家。   武克文藏身暗处,他与马龙一见那女人和少年,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三人,不正是今日树木见到有三个?武克文清楚记得,女人曾对孩子说:“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脸皮打掉!”   谁与她有如此深仇大恨?   翁武听她自称“陆总镖头”,不禁与不空交换一个眼色。   这个自称陆继夫的女人说:“五湖镖局有两个陆总镖头。一个是我丈夫……”她冷冷盯住不空:“我丈夫叫陆云山,你记得吧?”   不空微笑:“小老儿记得有这么一个人,陆云山,陆总镖头。”   陆继夫冷冷追问:“七年前八月初三那件事,你可还记得?”   “多谢总镖头提醒,小老儿一向不记事,若非总镖头提醒,小老儿几乎忘怀了。”   陆继夫冷笑:“你忘怀,我姓陆的并未忘怀。”   “总镖头娘家也姓陆么?”   “我嫁与陆家,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五湖镖局不能没有总镖头,我把他生前一切担下了。”冷眼瞪视不空,咬牙切齿,森冷道:“连他的仇恨也一并担下来了!”   不空与翁武相顾无言。   陆继夫眼睨不空,沉声道:“你知道我丈夫陆云山,与什么人结下仇恨?”   不空涩涩一笑,说:“人生苦短,小老儿好日子还嫌过得太少,还管什么仇恨?”   陆继夫盯住他,阴沉反问:“你不管什么仇恨?为什么种下仇恨?”   不空讶异:“总镖头这话说得奇怪?”   “好,嫌我说得奇怪,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七年前,是谁与陆云山比武的?”   不空淡淡道:“当年小老儿来此作客,陆云山找上门来,说要与小老儿互相切磋,小老儿三番两次推辞不了,只好勉为其难,小老儿第一、二次点到为止,不料陆云山突然猛扑小老儿,小老儿并未出手,陆云山却被自己劲力反弹出去,事情原本如此简单,总镖头说什么种下仇恨,把小老儿听糊涂了!”   陆继夫冷冷道:“我丈夫一生练武,未遇敌手,若非栽在你手中,他又怎会气怒攻心,吐血而亡?当日我曾在他灵前立誓,不管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总要把武艺练精了,与你争出高下嵝亡夫雪耻复仇,把这口气争回来!”   不空沉吟不语,翁武忍不住发话:“比武切磋武技,不在输赢,陆云山当年想不开,难道大嫂子脑子也想不转么?”   陆继夫忿忿道:“你不必教训我,不空,若非你行踪不定,我早就来向你请教了。”   “如此说来,总镖头要与我较量么?”   “不错,一旦不把你打败,我姓陆的寝食难安。”   不空微笑道:“总镖头既执意要较量,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总镖头有把握胜过小老儿么?”   “有没有把握,较量便知。”她一昂头:“你莫非怕了?”   不空似笑非笑:“小老儿的确怕了。”   陆继夫略略一愕,立即眼现异采,发出一串哈哈大笑,说:“你……想必怕落败?”   “不,小老儿不怕落败,小老儿怕总镖头落败。”   陆继夫脸色突地一白,眼露寒光:“你这糟老头,好狂妄!”   “不是狂妄,小老儿真的担心,以总镖头刚烈的性子,一旦落败,只怕气恼成病,含恨而亡,撇下一对狐儿,不是太可怜了?”   “你……”陆继夫一肚子怒火正要发作,旋即硬生生咽了回去,轻唤:“陆仇!陆恨!”   十五、六岁两娃儿站出一步,说:“陆仇、陆恨听娘嘱咐。”   不空微吃一惊,盯住二人:“小兄弟,你们两个,什么名字?”   一个冷着声音说:“我是陆仇,仇恨的仇。”   另一个冷着脸,道:“我叫陆恨,仇恨的恨。”   不空闻言大怒,问:“好个陆仇、陆恨,谁给取的名字?”   陆继夫厉声道:“自俘父亲含恨而死,是我给改的名字,我要他们一辈子记住父亲的仇与恨!我若报仇不成,就由他们来报!”   翁武怒火直窜,叫:“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武克文再也按捺不住,一闪而出,喝:“好个愚蠢女人,把自己半生赔上不算,连你两个儿子也一并赔上!”   陆继夫瞪住武克文,惊奇问:“你是谁?凭什么骂人?”   “马路不平众人踩,一个叫陆仇,一个叫陆恨,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把他们一生毁了!”   陆继夫愕了愕,旋即理直气壮道:“父仇不共戴天,做儿子记住他父亲的仇,记住他父亲的恨,这有什么不对?”   “这算什么仇恨!既要与人比武,输了又不认,他气死也算是活该!”   陆继夫怒从心起,一招“玉女穿梭”,人已两个急旋,直扑武克文,武克文只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顿生惊觉,陆继夫五爪张开,大叫:“看我撕烂你的嘴!”   陆继夫来势汹汹,五爪朝武克文口鼻一抓,武克文稍一后退,一抬手,以右臂格挡,陆继夫遭阻拦,稍一愕,旋即脚下一个挪步,左手朝武克文脸颊一掴,武克文急抬左手,以手背反击,交手之际,两人浑身一震。武克文暗惊,这女人出掌凶猛,刚才若不挡,吃她一掌,只怕耳朵给打聋。他不得不感谢不空,这阵子每天练掌一千九百九十八下,此刻竟发挥奇效,以反手掌与她平分秋色,虽未占了上风,倒也未见逊色,否则在不空、四侍卫面前出丑,岂不太无颜面?   陆继夫连出二招,竟被眼前青年挡住,这令她大大惊骇,她幼年练武,嫁了个武艺出众的丈夫,自丈夫含恨而去,七年来,挂了总镖头虚名,诸事不管,专心练武,如今已人中年,竟打不过眼前这小她十余岁的青年,她心听惊骇可以想见!两只手半空僵持,谁也没法推开对方,陆继夫脸颊胀红,呐呐问:“你是谁?”   “在下姓武,不空大师父的徒儿。”盯住她,轻轻道:“在下曾与不空大师父打擂台,台下万头攒动,在下大庭广众出丑,恨不得杀掉他,如今在下天涯海角追随大师父,指望武艺有丁点进步,如此而已。”   陆继夫脸色数变,红转白,白转青,颓然放下双手,整个人呆若木鸡。   陆仇、陆恨瞪住武克文,双手胸前交合,说:“我兄弟二人来会你!”   陆继夫惨然一笑,说:“为娘的都打不过他,你们两个要对付他么?”陆仇、陆恨愣住了。   她哈哈哈阴惨惨笑了起来,绝望道:“他的徒弟,娘都奈何不得,还能奈何得了他么?”望向众镖师,说:“回去吧,而今而后别叫我总镖间,你们的总镖头死了。”   “总镖头……”   “我说过,别叫我,如今镖局生意大不如前,你们,要走的走,要散的散,都随你们!”她拉起陆仇、陆恨,含着泪,往外疾走。   “大嫂子,且慢!”   陆继夫没有回头,却迟疑停下脚步。   “我叫翁武,是个不第的老秀才,此地没人知道我过去,我进京屡试不第,无颜见家乡父老,才来此落藉。大嫂子把孩子取名陆仇、陆恨,刚才乍听,令人生气,只是回头一想,也就是明白大嫂子苦心了,大嫂子可曾想过,不空与陆总镖头,实无仇恨,只因大嫂子脑子没转过来,这才把他当了仇家,当年陆总镖头承担不住,冤枉送了性命,大人都承担不了的事,何忍稚龄幼子承担?大嫂子念念不忘替他争口气,这口气如此必要?我这不第的老秀才,一口气争不到,是不是该自尽自绝?孩子就算将来替他父亲争口气,也不过与你心中的仇家杀个你死我活罢了。大嫂子把孩子逼到绝路,何忍看他们孤僻一生,与人格格不入?”   陆仇、陆恨突然转过脸,瞪住翁武,斥:“老怪物,你说谁孤僻一生,与人格格不入?”说着,握皮拳头。   陆继夫闭起眼,泪珠已夺眶而出。   翁武和颜悦色看两兄弟:“我和你母亲说话,请稍安勿躁。”陆仇、陆恨狐疑看着陆继夫,翁武继续道:“大嫂子与其教他们仇人、恨人,不如教他们多读书,多与人相处。读书是建功立来的本钱,与人相处是做人处世的本钱,将来孩子成器,大嫂子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陆继夫泪水纵横,失神良久。忽然,她急急拉起陆仇、陆恨,快步而去。镖师们亦步亦趋,跟紧她。   众人如梦初醒,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听不空说:“老哥这席话说得好。”   “什么好?”翁武闷闷道:“咱们捡顺眼的人交往,已让人看着怪异,还有人把儿女取名仇恨,不想过日子了!”   不空似笑非笑瞅武克文一眼,武克文忙朝他长长一揖:   “大师父请原谅,刚才不得已与她交手,给大师父丢脸了!”   不空面孔一板,斥:“既知给小老儿丢脸,为何练掌还偷懒,不好好练?”   “马龙!”   马龙笑容满面,朝不空长揖:“马龙在这里,请大师父指示。”   不空笑呵呵问:“你家主子,今天练足了一千九百九十八掌么?”   “不敢隐瞒大师父,我家主子偷懒,今天还差五百三十九掌。”   “既如此……”不空望着武克文喝:“还不练掌去!”   “我不上当!”武克文说:“大师父一定趁我练拳,悄悄开溜!”   不空神秘朝翁武一望,说:“我这老哥答应给我吃足一百坛葡萄酒,一百只烧烤醉鸡,小老儿没吃足,怎舍得走?来,克文,先给你翁叔叔行个见面礼,见过礼,立刻去练掌,五百三十九掌,一掌都不能少!”   他呵呵呵笑起,呵呵呵,呵呵呵,笑得眼小口大,乐得像书生中了大状元。

第四章 还乡记     香。   前香、后香、左香、右,前后左右香喷喷。   武克文和他的四侍卫,要把香喷喷好味,带到“葡萄最多的人家。”   叉烧、薰肠,马龙拿着,两只大蹄膀,郝九拎着大闸蟹,胡天提着两大袋小笼包子,何枪抱着。   各式好味,刚从店里出炉,热气犹腾腾,店家用荷叶裹住,包得密实稳扎,热气却似有若无冒出来,好闻味道四处飘散,教人止不住发馋。   马龙眉开眼笑嘀咕:“连吃人家几顿烧烤醉鸡,这下该投桃报李了。”   武克文笑而不语,心里畅快极了,几样好味是全县城著名美食,他们打听清楚,分别从东店、西店、南店、北店买来,美食聊表寸心,想到不空狼吞虎咽的馋相,武克文不禁得意起来。   郝九说:“再有那葡萄美酒佐食,就更好味了。”   “要好味得快!”何枪催道:“快马加鞭,热呼呼吃着过瘾哪!”   这顿水陆大餐,果然过瘾,每个人吃得嘴角生香,满面油光,众人吃到夕阳西下,酒足饭饱,畅快极了。   不空与翁武酒酣耳热,童心大发,不空说:“山珍海味好吃,可惜得缺水果。”   “要水果还不简单,葡萄。”   “到处都是葡萄,不稀罕。”   翁武眼一瞪,说:“我这葡萄别人想尝都尝不到,怪老竟说不稀罕!什么稀罕?”   “小老儿想吃木瓜。”   “喝!就这两棵木瓜,你还要吃干抹尽!也罢!也罢!”   翁武抬头往上看,说:“这一棵,有两枚黄了,可以吃了。”   不空看另一棵,说:“那一棵,也有两枚黄了,可以吃了。”   武克文兴味盎然:“可惜果实挂得太高了,大师父莫非在窜上树去?”   不空笑呵呵道:“小老儿太饱了,动作只怕迟钝,有事弟子胸其劳,克文你窜。”   武克文仰头看看,脸色微赧,说:“太高了,徒儿没本事,窜不上去。”   “窜不上,爬啊,爬也无妨。”   武克文哭笑不得:“大师父别作弄徒儿,爬上去,多难看。”   “不爬也行,站在树下,使出正反两面掌。”   “大师父说笑,正反掌如何取下木瓜?”   “以掌力震下木瓜。”   “这……”   “你们,一个个试试看。”   马龙兴致勃勃:“我先试试。”他啪啪啪啪连击四掌,树上木瓜文风不动。接下去,何枪、郝九、胡天亦各出四掌,木瓜仍稳稳挂于树上,未受丝毫影响。   轮到武克文,他先出一掌,旋即一个急旋,整个人做了三百六十度回转,手上以反手掌击出,旋以余力,再一回旋,继出一掌。   四掌尽出,木瓜树被撼动,树叶落了一地,木瓜仍傲然高挂,不肯坠落。   不空与翁武拍掌大笑。武克文腼腆道:“大师父,翁叔笑什么?”   不空说:“克文果然聪明,以回旋带出腰腿劲力,力劲自然加强,落叶纷纷已经不错了。”   武克文双颊发热,涩涩道:“大师父取笑,取笑了!”   翁武笑嘻嘻说:“怪老出手,这木瓜无论如何也要给面子。”   不空笑容满面:“老哥请先试身手。”   “我?”   “小老儿粗手粗脚,把瓜叶都弄下来,老哥看了要气坏!”   “也罢!也罢!我先来,怪老这样的高人,原是后头唱压轴的!”   翁武说罢,果真站木瓜树前,一掌下去,啪,不只黄叶飘落,一枚黄木瓜也倏然飞下,翁武左手接住木瓜,右手再击,啪,又掉下一枚来,黄橙橙的颜色,引人垂涎。翁武双手各托一个木瓜笑颜逐开。   不空师徒齐声喝采。   翁武把木瓜放地上,笑对不空:“我把木瓜取下了,怪老,看你的啦!”   “小老儿没啥好看,这会儿,看别人的!”   武克文与翁武相对一愕:“什么?”   “这木瓜,要遭殃啦!”   话未完,听得两声轻响,木瓜应声而裂,红粉的瓜肉露出来,饱满汁液溅了满地,翁武脸色一变,厉声喝:“谁?谁做的好事?”   “你姑奶奶,我。”轻脆的女声,众人吓了一跳。   “还有我。”   绿树后,站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身材高瘦,男的精壮结实,两人都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他们一脸寒霜,来意极不友善。   鲜美多汁的木瓜,被莫名其妙击破,翁武早已气怒交加。   看眼前二人傲慢无礼,翁武更加怒不可遏,他一窜而前,喝问:“你二人什么意思?”   “小意思!”女的说:“你是不是蕉岭人?”   翁武脸色一变,倔强道:“是又怎么样?”   “蕉领翁家庄人?”   翁武双目瞪圆,大愕:“你怎么知道?”   “你本名叫翁耀祖?”   翁武面色数变,瞠目结笑瞪住对方,呐呐道:“你们是谁?”   女的与男的相顾一望,倏然扑前,一左一右,朝翁武脸上掌掴……   翁武眼见二人掴他,以手臂拦住二人,那对男女浑身震了一震,手势并未回收,僵持间,翁武缓缓发话:“我在此地落户很久,无人知我来历,二位为何如此清楚?”   女的不愿解释,冷冷道:“当然清楚。”   “二位为何动手就要人?”   “三句好话不如一巴掌,先教训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再说!”   翁武咬咬牙,说:“好,我就站这里,你们要打就打吧,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武克文忍不住叫:“翁叔……”   翁武望他一眼,苦笑道:“知道我故乡,知道我真名实姓,又骂我无情无义,这样的人,把我活活打死,我都认了!”他闭上眼:“你们,打吧!”   那对男女交换眼色,同时举起手来,忽然停下,女的叹了一口气,跺跺脚。   “二位。”翁武张开双眼,讶然问:“为何不动手?”   “你听着。”女的脸如严霜:“自己动手!”   翁武愕住了。   眼看翁武被人劲耍,武克文按捺不住了:“你们,不要逼人太甚!”   那对男女瞪武克文一眼,翁武稍一抬手,说:“这事,我自会处理,不麻烦各位!”   “翁叔……”   不空轻拉武克文一把,武克文等人满腹狐疑,悄悄退开。   翁武如何了结事情?众人不知道。众人进屋后,听不到外面动静,四周出奇的静,翁武和两个不速之客并未打斗,不到半个小时,翁武进屋了,凝着一张脸,脚步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此时,天已黑透,小童点亮灯,灯影在翁武脸上跳动,他看着不空,缓缓说:“我明日回一趟蕉岭。”   武克文嘴唇动了动,有话想问。不空使个眼色,武克文噤住口。   “怪老、克文若不嫌弃尽管住下,有鸡有酒,任你们吃喝。”这一晚上,众人无语,闷闷睡了。   这一晚,朦胧间,隔壁有人轻轻吟唱,武克文凝神一听,听出吟唱的正是李频的“渡汉江”:   “岭上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唱完,他从头再唱,唱至“经冬复历春”,竟然忘情也似,反反复复,把“经冬复历春”一遍遍唱着,不知唱了几遍,终于停住了。   另一个铺上,不空喃喃道:“一共唱了十八次经冬复历春,好家伙,十八年没回去,老哥,你够狠啊!”   睡梦正香,武克文又被吵醒了,他听到“的哒”、“的哒”声,这“的哒”、“的哒”声,任何人一听,都知道是马蹄声,唯一奇怪的,“的哒”声不是来自屋外,而是源自屋里,就在斗室之中,连串不绝。武克文倾听着,不禁哑然失笑。声音来自邻床,正是不空在发音!   不错,是不空,他的发音维妙维肖,真像几匹马在行走。   的哒、的哒,的确可以骗人耳朵,可惜这家伙太懒了,他应该到屋外去的哒一番,才不致被拆穿,如此近距离,当然很快被识破。   管他的!武克文闭上眼,打定主意,不管这家伙制造什么怪音,他可要听若不闻,好好睡他的大头觉。   不空却不饶,马蹄刚停,他又“喔——喔——”学起鸡啼来,他越叫越起劲,越叫越响亮,突然四面八方的鸡啼大作,这不空一见假啼引来真啼,不禁呵呵呵大笑。武克文当然睡不成觉了,他气闷又好笑道:“大师父一会儿学马蹄,一会儿学鸡叫,这下好了,把鸡都吵起来乱叫,大师父不想睡,我可要睡,徒儿失礼,不管马蹄鸡叫,我都要睡个够!”   “你睡,你睡,刚才马蹄初起,你翁叔就走了,这会儿公鸡啼叫,我也要走了,武克文,你继续睡!”   武克文睡意全消,定神一看,不空已不在铺上。惊疑问,复听得不空大嚷:“马龙、何怆、胡天、郝九,好生侍侯你们主子,小老儿走了!”   屋里一阵骚动,武克文朝外望去,外面还是黝黑的,这会儿才三更,武克文万般不情愿,嘀咕道:“就会作弄人,连觉也不肯让人睡饱,太可恨,太可恨了!”   “十八年没回去,再不回去,只怕家破人亡罗!”不空的声音。   武克文蓦然坐起。   “翁武啊!翁武啊!这一回,你会不会丧命,还不知道哪!”   武克文忙穿好衣衫,一边大叫:“马龙!快备马!”   奔驰多日,总算返回蕉岭翁家庄。   翁武不敢叩门,近乡情怯,近家情更怯。   他回头望望一男一女两侠士。男的叫骆明,女的叫崔蓉,他们是一对夫妇。   骆明、崔蓉鼓励看着他,翁武慢慢叩起门来。但是,没有回应。翁武轻轻推门,门原是虚掩的。稍稍一推,门咿啊一声,轻轻开了。   门开的刹那,翁武吃了惊,一个瘦削的女人背对他,跪于地面,翁武气息转急,担心女人掉头看他,幸亏没有,女人似不闻声响,仍旧背对门扉,跪神案前。   女人开始朝神案磕头,连磕了几下,磕到后来,女人头脸趴在地面,一串悉悉嗦嗦鼻音传出来,翁武先是惊愕,很快明白,女人在哭。   翁武不知所措,女人慢慢起身,擦擦眼角,把角上供品放进了提篮里,挽着提篮往外走。   翁武赶紧闪向一边,他有功夫底子,轻轻一闪,已闪至墙角,女人浑然不觉,人已走出去,在翁武惊愕间,她已走了一大段路了。   骆明、崔蓉从那端墙角闪出,以责备的眼神望着他,崔蓉低斥:“你为何躲避?”   翁武满面尴尬,为难道:“我有何面目见她?”   崔蓉瞪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跟在女人后头。   女人身形瘦小佝偻,满头白发,这身影十分陌生,不过翁武看她脸侧轮廓,确定这人是他的发妻银花。   骆明夫妇以三十步间距跟着走,翁武亦步亦趋尾随。银花脚步急,似乎赶着到什么地方去。   翁武暗奇,银花一直没有回头,他叩门之际,她似乎没听到声音;他推门,她又没反应;此刻,三个人跟住她,三个人脚步虽轻,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却很清晰,她真的没有听到吗?   她一个拐弯,拐进另一个林子里,两个扎辫子的年轻姑娘迎向她,一左一右拉着她手急急往前跑。   离家十八载,此地此景物并无多大改变,翁武认出,前面是到翁家祠堂的路。   七拐八弯到了祠堂前,已经聚了很多人,里圈、外圈,尽是人头攒动,似在等待什么。祠堂前方,一棵木瓜树,树下绑着一个年轻男子,绳索一圈圈,从头到脚,密密实实捆住他。   他整个人僵直着,唯有脖子垂下来。他满脸灰白,双眼阖着。   瘦伶伶的银花一到,人群起了一阵骚动,银花一冲崦前,一见被摆得粽子也似的男子,她泪珠成串滚落,嘴里嘶哑着喊叫:“冤枉的!我的儿子冤枉的!”   两个姑娘也叫:“冤枉的,翁栋梁是冤枉的!冤枉的!”   银花双手摸着年轻男子的脸,哭叫道:“你不会!你是个乖孩子,娘知道你不会!你不会做坏事!”   突然,她的手移向他身上,忙忙乱想解他绳过,她抓过这圈抓那圈,绳索绑得扎实,她抓不松,抓不开,一急,她转过身,大叫:“你们放了他!快放了他!我儿子是冤枉的!”   两姑娘急去搀银花,其中一个叫:“我哥哥是冤枉的!”   那年轻男子泪水夺眶而出,银花急去擦试他的泪,说:“你有冤枉,说出来给八叔祖听!说出来,他们会给你公道,放了你!”   祠堂前坐了三个长者。中间那个,身形瘦削,白发满头,皱纹纵横满脸,坐七望八之龄;左边那个,戴顶帽子,身形稍壮,年龄稍轻,不过也有七十岁年纪;右边那个,约莫六十岁,圆圆脸孔,富泰模样,脸上不怒而威。   翁武一见三人,立刻认出来,他们,是翁姓宗亲中,身份最特殊的。白发满头的是辈份最高的八叔公;戴帽子的是三堂伯;圆脸富泰的是翁家庄庄主翁文合,翁武得喊他一声“二堂哥”。   翁文合庄主是翁家庄首富,平常修桥补路,皆由他出资,在蕉岭一带,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不要哭,栋梁,你有冤枉说给八叔祖听,八叔祖替你作主!”银花颤抖着声音说,她的声音不少,人人都听见了。   三堂伯突然暴喝:“不要喧哗,八叔公说话!”   银花似未听闻,仍一迳对着翁栋梁说话,三掌伯厌恶地对她叫嚷:“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银花困惑,一个姑娘朝她比划一下,她倏地向八叔公跪下磕头。   八叔公对旁边那姑娘道:“锦珠儿,扶你娘起来。”   翁锦珠双膝一落,呜咽道:“求八叔祖主持公道。”磕了一个头,扶起她娘。   八叔公站起身来,走到木瓜树前,眼盯着年轻男子,问:“你是翁栋梁?”   男子无力点点头。   八叔公说:“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不许隐瞒。”   翁栋梁点点头。   “五月九号晚上,是你伙同一群土匪,闯进翁庄主家抢劫财物?”   翁栋梁急急摇起头来。   “你的意思,你并未伙同土匪?”   翁栋梁赶紧点头。   “八叔别听他胡说!”三堂伯道:“是我问的口供,那日我在祠堂问俘,他招认了,白纸黑字,还划了押,瞧瞧这个!”从口袋掏出一张纸,送八叔公眼前。   八叔公眯着眼睛,凑近纸上瞧了瞧,微颤着手,送翁栋梁面前:“这是你画的押?”   翁栋梁目瞪口呆,八叔公说:“锦珠儿,你识字,快瞧瞧你哥哥画的押!”   翁锦珠看了一眼,叫:“冤枉的!他们不给我哥哥水喝,不给他饭吃,又不给他睡觉,还要严刑拷打,哥哥受不住,才画的押!”   三堂伯朝翁铁珠看了看,眼色怪异道:“你不必替他辩驳,是他自己画的押!”   翁锦珠泪水一点一滴流出来,抽泣道:“八叔祖给我哥哥公道,八叔祖若不信,看看哥哥后背,他背上全是伤痕,还有双手,十个指头又红又肿,八叔祖……”   八叔公半信半疑,抓起翁栋梁双手,果然十指红肿,三堂伯突然冷笑:“狡猾的小东西,不给他点厉害,他怎肯招认!”   翁铁珠含泪瞧一眼三堂伯,又悲又忿道:“三伯公,再怎么说,您是长辈,我不该顶撞您,只是,我和哥哥都是翁家人,翁家人有冤,您身为长辈,就该替他作主,您如今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三伯公,您说,我们做晚辈的,该怎么办?”   三堂伯讶然瞪大眼,冷哼道:“丫头片子,亏你还知道你是翁家人!我问你,翁家人为何带了土匪抢翁庄主?”   “我哥哥是冤枉的!”   “冤与不冤?他心里明白!依我看,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肉,你们身上是不是流着翁家的血,还是一个天大的疑问呐!”   众人大愕,翁栋梁、翁锦珠兄妹倏然抬起头,人群中的翁武惊惶瞪住银花,对方一脸茫然,似未听闻。   翁锦珠怔了怔,怒目视三堂伯,忿忿道:“三伯公是长辈,说话应有分寸,为何我跟我哥可,不是翁家骨肉?为何我们身上,不是流着翁家的血?”   三堂伯微微一笑,轻蔑道:“你爹翁耀祖赴京赶考,一去不回,你爹走后九个月你娘才生下你跟你哥这对龙凤胎,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肉,谁知道?”   翁栋梁、翁锦珠愕了一愕,随即满面悲忿,唯银花仍一脸茫然,翁锦珠咬牙切齿说:“三伯公你这是在侮辱我娘,我娘如今是个聋子,听不见你说什么,自然不会辩驳,我娘若不守妇道,十八年前就已经离开翁家庄,又何必这里苦守?我二人是不是翁家的骨肉,三伯公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我兄妹二人长得跟爹一模一样……”说着已泣不成声,那翁栋梁更是脸上青筋暴现,眼珠瞪得滚圆。   “丫头片子,你们既是你爹骨肉,为何你爹一去不肯回来?一个男人,十八年不肯回来,这是什么缘故?用得着明说吗?”   翁武脸上涨得猪肝也似的红,正欲挺身而出,忽闻八叔公沉喝:“不要节外生枝,我还要问话。”   三堂伯应声“是”,退至一旁。   八叔公铄铄眼光盯住翁栋梁,问:“你若未伙同土匪去抢翁庄主家,为何画押?”   翁栋梁欲哭无泪,强打精神道:“八叔祖作主,我是屈打成招。”   “好,你说屈打成招,八叔祖再问你,翁庄主家的宝物为何在你床底下起出?”   翁栋梁脸色一僵,不知所措,那银花耳朵听不到,只能睁大惶恐的眼睛,看看八叔公又瞧瞧自己儿子,茫然无措。   翁文合庄主冷冷瞪住翁栋梁,说:“不错!我家的宝物,翡翠玉镯、水晶鼻烟壶、牛毛纹玉佩,还有五百两银子,为何在你床下?你说话!”   翁栋梁垂着头,说:“我不知道。”   “说!宝物会长脚吗?银子会长脚吗?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赖掉了吗?”   翁栋梁虚弱张开嘴,又无奈合上,银花看在眼里,心肺俱痛,多日未见,翁栋梁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眶下陷,脸颊瘦削,尤其嘴唇,干涩、龟裂,想是太难过了,他不时伸出舌头舔着。   银花突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提篮取出一碗不知什么,送到翁栋梁嘴里,翁大口大口喝下去,黑色汁液从嘴角溢出,银花忙伸手替他抹净。   八叔公瞧瞧翁栋梁,说:“也不是我八叔祖不给你公道,若非你伙同土匪到翁庄主家中,宝物、银子怎会在你房中搜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会儿翁家庄的人全都饶不了你了!”   翁锦珠脸色惨白,惊忙叫:“你们要把我哥哥怎么样?怎么样?”   三堂伯冷笑:“怎么样?杀人偿命!”   “我哥哥不可能杀人!”   “你哥哥有武功底子,又伙同土匪,怎不可能杀人?”   翁文合忿忿道:“不会杀人?不会杀人怎会杀掉我儿子?”   翁栋梁猛然抬起头,说:“我没有杀人!”   “我来问他。”八叔公说:“五月九日晚上,你真的没到翁庄主家里?”   “没有。”翁栋梁坚定说。   八叔公想了想,说:“二更刚过,巡更的阿旺在翁庄主家门口看到你,你怎么说?”   翁栋梁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三堂伯扬声道:“更夫阿旺已出来指证,你也说没有?”   “我只是在翁庄主家门口,并未进翁庄主家。”   “胡说!”   八叔公说:“我来问。”他看着翁栋梁,说:“二更时分,你为何去翁庄主家门口?”   翁栋梁瞧瞧翁锦珠,迟疑着,翁栋梁一昂头,决然道:“你说真话,不要顾忌我。”   翁栋梁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在睡梦之中,有人来家里敲门,说看到锦珠被人掳走,人在翁庄主家附近,我到锦珠房里一看,妹妹果然不见,我急忙到翁庄主家附近察看。”   八叔公朝翁锦珠瞧了瞧,问:“你真的被掳走了吗?”   “我在睡梦中,突被人扼住脖子昏了过去,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铺底下。”   “这话当真?”   翁锦珠眶中有泪,坚定点头。   翁锦珠旁边的姑娘突挺身而出:“八叔祖,我可以说话吗?”   八叔公怔怔看她,问:“你是谁?”   “我是李家庄的人,我爹李火旺,我叫李玉霞。”她腼腆道:“我是翁锦珠的好朋友。”   八叔公缓缓点头:“我知道你爹,你想说什么话?”   “八叔祖,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紧要,锦珠被人掐昏,这话传开,对锦珠名声有损,锦珠肯说出实情,八叔祖千万要相信才好。”   “好”八叔公点头:“我暂且信他兄妹的话。翁栋梁,你说有人到你家敲门报讯,这个人是谁?你把这人找出来?”   “我……”翁栋梁为难道:“我不认识。”   三堂伯厉声道:“一派胡言,太狡诈了!八叔,如今他为脱罪,死不招认,八叔快处决他才是!”   八叔公瞧他一眼,问:“依你看,怎么处理?”   “翁家庄的人,敢伙同土匪杀自己人,抢自己人,这人若不处以极刑,类似案件,难保不再发生,只有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翁武浑身一颤,听得翁锦珠大喊:“不!我哥哥没有杀人!没有抢人!你们不能烧了他!”   翁栋梁额上汗珠沁出,脸如死灰,他叫:“我没有伙同土匪,你们要烧死我!我不甘心。”   三堂伯冷冷道:“不与他罗嗦,把油淋他身上,点火!”   两个壮汉出来,从屋檐下抬出一梭油,阳光下,油光晶晶闪闪。   翁栋梁大叫:“我不甘心!你们说我伙同土匪,你们有没有捉到土匪?若真有土匪指证,我死而无怨!”   目睹此景,人群中的骆明、崔蓉心惊肉跳,正尖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有人轻蔑冷笑:“翁栋梁你死定了!”   说话这人,三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满脸横肉,骆明夫妇闻言,把脸一转,定定瞧他。   两个壮汉油桶往地面一放,准备往翁栋梁身上泼。   翁武呼吸急促,身体发软,忽然他暴喝:“等一等!我有话说!”   众人大愕,八叔公眯着眼,三堂伯嘴唇半开,翁文合皱皱眉,每个人怪异看着他,交头接耳,暗觉惊奇。   人群骚动,有人大叫:“是翁耀祖!翁耀祖!”   众人如梦初醒,银花呆呆望着他,翁武一阵配梦,可怜的女人,当年离开,她不过十九岁,十八年的艰辛,沧桑,她鬓发已斑,眉梢、唇角布满细纹,比实际年龄苍老十五岁都不止。   这一刻,她望着翁武,恍如做梦,珠泪忽然成串串,沿着两颊滚落。   翁武不敢多看她,转脸腼腆注视八叔公,唤:“八叔公……”   “你是?”   “八叔公认不得我了?我是五房的翁耀祖。”   “翁……耀祖?”八叔公上上下下,眼睛来来回回在他身上、脸上打转,突闪过喜色,说:“不错,你果真是还知道回来?”   “回来得正好!”翁文合冷冷道:“你儿子伙同土匪,又抢又杀自己亲人,咱们就当你面,活活烧死他吧!”   翁武盯牢他,黯然道:“二堂哥是一庄之主,应知是非黑白,再说并无确切证据,就一口咬定我儿,还动用私刑,将我儿屈打成招,二堂哥身为长辈,不嫌过份么?”   翁文合眼底寒光一闪,不乐道:“部分赃物自他床下取出,又哪里冤枉了他?翁耀祖,你只知替你儿辩驳,有没有想到我翁文合的儿子,被你儿所杀?”   “好了,翁耀祖,这翁栋梁是不是你亲骨肉,还不知道,你口口声声我儿,我儿,岂不惹人笑话!”三堂伯斜睨他,脸上尽是轻蔑。   翁武脸上一黯,歉然道:“栋梁的确是我儿,当年离家,他娘刚有身孕。”   三堂伯翻翻白眼,说:“既是如此,你为何一去十八载,不肯回来?”   翁武长叹,说:“不第秀才,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   “没良心的东西!”八叔公斥责:“不第秀才,便可以不过日子,不要父母妻儿么?”   “耀武没脸!耀武惭愧!”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榜上无名,父母妻儿蒙羞。十八年前,他当托人捎信,要父母只当没有儿子,不必盼望;要妻子只当没有丈夫,改嫁他去。他明白,悲剧不只在他身上,三年一试,悲剧层出不穷,有人羞惭自尽,有人流落他乡。他异乡落户,实是自惭形秽,饱含辛酸。   “好了!”八叔公瞪他一眼,说:“眼前如何解决?”   翁文合忿忿道:“烧死翁栋梁,一可儆效尤,二慰我儿在天之灵!”   翁武凝望翁栋梁,此时的翁栋梁,心事翻涌,垂下头,眼盯自己脚尖。翁武说:“栋梁若真伙同土匪抢人、杀人,请问八叔公、三堂伯、二堂哥,有没有人捉到土匪?有没有口供?   若有土匪,有口供,栋梁自然无可抵赖!”   八叔公、三堂伯哑口无言,翁文合余怒未消,冷冷道:“部分赃物、赃款在他床下找到,怎么说?”   “二堂哥有没有想过,若有人栽赃呢?”   翁文合一愣,嗤之以鼻:“什么人要栽赃?你翁耀祖家徒四壁,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栽赃又何所图?”   翁武被他刻薄所伤,哑声不语。此际,忽闻打斗声,翁武一转头,惊见骆明、崔蓉将一人逼入场中,崔蓉嗓音清脆道:“你们想知缘由,何不问问这个人!”   众人凝目一瞧,一对满脸正色的男女,正虎视眈眈瞪住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男子,翁文合一见大讶:“是唐大少。”   “不错,他是唐文华,人称唐大少,翁庄主家的事他最清楚。”   银花一见唐文化,忽然皱皱眉,满面怒容,手指朝他指指点点,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儿子!”   翁锦珠杏眼圆睁,大嚷:“是他!不错!是他!”   唐文化脸一僵,随即冷笑:“这事与我什么相干?我不过来赶一场热闹罢了!”他瞪住骆明、崔蓉,满脸凶蛮道:“你二人凭着一点身手,敢多管闲事,小心死得很难看!”   双手一甩,大步朝外行去。   “等等!”崔蓉厉声道:“话未说完,你想溜走?”   唐文化冷笑:“翁家死人,与我姓唐的何干?”   翁锦珠突冲前,怒气冲冲道:“为何与你无干?是你嫁祸我哥哥!”   唐文化蓦然一抓她衣领,正欲将她狠狠甩出,胳臂已被骆明一把拿住。   “不要怕!”崔蓉道:“锦珠,当着你八叔祖,一干宗亲,你说说看看,他怎么陷害你哥哥?”   翁锦珠忿忿盯住唐文化,说:“一个月前,我娘要我送新衣到唐府,正巧遇到唐大少,他对我胡言乱语调戏,是我机警,逃开了。隔天他找陈大婶一起来家里提亲,说要纳我做小妾,被娘和哥哥回绝,哥哥告诉陈大婶,说我们家虽穷,也不能给人家作小,后来唐大少三番两次上门,与哥哥争吵,唐大少很生气,说再不答应,他要让哥哥死得很难看,等哥哥一死,我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众人为之动容,翁文合瞪住唐文化,问:“唐大少说过这话?”   “说过。”唐文化慢悠悠答:“也不过一时气话。”   “不是气话。”翁锦珠说:“后来二堂伯家出了事,大伙儿把哥哥抓到翁家祠堂拘禁,数日前我与李玉霞探监,他们不许探,我与玉霞回家路上,唐大少带着家丁迎面而来,对我说:‘你知道我唐大少的厉害了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通了来找我,你哥哥有罪无罪,全凭我……’”   唐文化突然爆出一串大笑,瞪住翁锦珠,说:“翁姑娘倒真会编故事啊!貌美如花的姑娘家,我唐大少要几个就是几个,哪会稀罕你这小家碧玉?说家世没家世!说相貌嘛,又不是天仙美女!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未完,蓦然一人冲来,骆明、崔蓉一闪,这人照着唐文化后背一拍,唐文化啊了一声,返身招架,二人四掌相持不下,唐文化飞起一腿,对方一个急旋,躲开,人已在唐文化后方,那人旋即进击,啪啪两下,分别打中唐文化左右肩胛,那人动作奇快,右掌刚拍过唐文化肩胛,顺势抓他手臂,紧接一声裂帛,唐文化衣衫已被扯破,露出肩膀,那人冷冷道:“我是仅庄主家管事,当夜土匪进门,我外出未归,等我赶到,看到领头的正要逃走,我是鹰爪功传人,他这肩上,五爪清晰,赖得掉吗?”   唐文化脸色数变,惊惶交集,突然眼露凶光,大喝:“兄弟们,先烧死翁栋梁,再烧了翁家祠堂!”   人群中冲出二、三十人,见翁家人即出手殴打,一时场面大乱。有人冲向油桶,猛力一推,桶翻油倾,顿时满地油腻。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火光熊熊烧起,直扑翁栋梁。   翁武急冲向前,匕首一亮,割开绳过,料不到油火相加,其势凶猛,一发不可收拾。可叹翁栋梁身上绳索捆太密实了,翁武来不及松绑,烈火已席卷而来!   翁武欲哭无泪,双手不听使唤抖起来,很快,他发觉自己不但救不了儿子,还自身难保。不知何时,他的衣衫也被油溅湿,此刻已着火了,他明白若想自保,只要冲出地面打滚,自能灭火,只是,亲生儿子命在旦夕,他岂能只顾自己,不救儿子?   四周乱纷纷,小孩哭、女人叫,兵器交响,拳脚虎虎生风……。唯翁武心急速沉坠,汗珠如豆滚落。   蓦地,一声怪响,木瓜树忽然剧烈摇晃,旋即连人飞起,直撞侧方。翁武立脚不稳,跟着飞窜而出。   翁武衣上火光闪动,他十万火急,迅速翻滚几下,与此同时,翁武发觉被绑在树干的翁栋梁,正在地上灵快滚动,刚燃起的火光明显弱下。他暗觉奇怪,栋梁早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此刻矫健如此,岂不奇怪?只见地面的人、树连翻带滚,火终于熄了,翁武惊魂甫定,这才看到一个矮胖身躯,从地面站起来,中气十足大呼:“武克文,替这小子解了绳索!”   原来场中大乱后,武克文等人立刻加入战阵。集体打群架好玩极了,武克文场中横冲直撞,正打得不亦乐乎,忽闻召唤,不免气闷,说:“马龙,去替他解了绳索!”   马龙应“是”,不空大声嚷嚷:“武克文,场中都是庸材,他们对付即可,小老儿令你,替他解了绳索!”   武克文不情不愿,蹲下身,慢慢解翁栋梁身上绳索,他的双手在绳上动来动去,却发觉扎得太密实,不是光凭一双空手,就能解开的,他箭步冲出,抢了一把刀子,又割又解……。   翁武如梦初醒,急转过身,寻他的妻女。   解着绳索,武克文对着树干呆了一呆,紧急之中,掌力震断树干,只有不空大师父才有此能耐,这树干断的还真妙,下方去掉树根,止方正好截除枝叶,当不空抱着翁栋梁滚动,武克文眼睛还瞥着的。若非掌力使得恰到好处,好好一棵木瓜树,怎会刹那成了光秃秃树干?若不是树干光秃,又怎能滚动灵活,化险为夷?   武克文原本不屑于解绳索的,这会儿边解边看,不禁肃然起敬。光是想学不空这一招掌击树干的实力,恐怕非得几年功力不可!   纷乱场面渐渐平息下来,八叔公被几人护卫着,靠在墙角惊悸不已,三堂伯、翁庄主祠堂内暂避,直至唐文化众人就逮,二人这才出现门口,一见场中十之八九自己人,三堂伯神气活现大喝:“抓进祠堂,先关着!”   马龙突然举起手,朝三堂伯和翁庄主指指点点,不屑道:“你们这两个糊涂老家伙,连自己宗亲都欺负,势利的东西!”   翁庄主脸色胀红,恼羞成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管翁家庄的闲事!”   三堂伯瞪住马龙,恐吓道:“闲饭好吃,闲话少说,否则,休怪打得你满地翻滚!”   马龙满面笑容,往地面一看,地面几把断刀断棍,忙俯身拾起,朝三堂伯、翁庄主作个手势,立即将手中断刀、断棍扔过去,二人喊了声:“我的妈啊!”急急蹲身抱头,果然头顶有物急掠而过,只听啪啪连串的声响,二人抬起头,面色如土,断刀插在祠堂门扉,断棍敲得木门留下深痕。二人霎时呆怔怔看住马龙,不敢作声。   马龙多么有趣般地哈哈大笑,掉头而去!   武克文等人,听到一串接一串嚎啕声,渐渐嚎啕化成串串低泣。十八年岁月够长,十八年岁月够辛酸,女人嚎啕虽止,抽泣却没个完了。不错,十八年委屈,千头万绪,千言万语,说不尽也说不清,只好无言有泪,任泪水倾泻一番了。   接着,传出幽幽说话声:“不怪娘伤心,你是不好,你真的不对,十八年来,你怎么没想到娘?没想到你一双儿女?翁家庄,庄内庄外,人人闲言闲语,怀疑娘不守妇道,怀疑哥哥与我不是翁家新骨肉,你有没有想过,我跟哥哥是看人家白眼长大的?要不是骆叔叔、崔阿姨找你回来,我兄妹二人,一辈子也知道爹长得什么样子!”   翁武黯然:“一切怪爹,是爹不好!”   “娘为了抚养我兄妹,替人家做针线,又为了送哥哥私塾念书,没日没夜,不停做活,如今娘亏损过度,耳朵聋了,听不见了,爹知道吗?”   翁武无言,良久,良久,他终于说:“你们,若不喜欢住这里,爹带你们到另一个地方,一家人重新过日子……或者,你们要爹留在此地,爹从此不走,尽我余生,补偿你们……”   屋内静寂了。   屋外的不空,缓缓摇头,喃喃道:“老光棍也有老光棍的好,两袖清风,无拘无束。你可怜的翁叔,躲了十八年,还是躲不掉,老婆啊!儿子啊!女儿啊!够头大啦!”   他说完转身外走,武克文快步追上他,说:“大师父掌击木瓜树,把树干击得恰到好处,这一手,能不能教教徒儿?”   不空眼睛陡然睁大:“好好的木瓜树,无缘无故劈断它做什么?来,小老儿略施小技,你们瞧瞧!”   不空东瞧西看,喜出望外发现两棵木瓜树,他仰头张望一下,说:“好极了,这一棵有三枚熟了,那一棵,也有三枚熟了,小老儿要以掌力弄下木瓜!”突朝武克文一笑,说:“数日前,你翁叔以掌力震下木瓜,你可还记得?”   “记得。”武克文说:“翁叔出掌,不但把树上黄叶震下,也震下熟木瓜。”   “抬头瞧瞧,树上有无黄叶?”   武克文等人一看,齐声说:“有,有十几片,快落下了。”   “好,小老儿只震下木瓜,黄叶留树上好了。”   他出正面掌,啪,一枚木瓜落下,黄叶仍好好挂在树上,不空接瓜在手,随即扔出:“马龙接着。”   紧接,反手掌、正面掌,啪啪两下,连续掉下两枚,不空一手一枚,嘴里嚷道:“何枪、郝九。”扔瓜如丢球,何枪、郝九很快捧瓜在手。   果然,三枚木瓜震下,黄叶仍安好无恙,未曾落下,不空转至另一棵树下,啪啪又是连串两掌,不空笑笑,叫:“胡天一枚。”又瞧瞧手中木瓜:“这一枚特别大,武克文,给你!”话声刚落,武克文已接住木瓜,沉甸甸,少说有两斤重。   “剩下一枚,克文你来,拍下来孝敬小老儿!”   “大师父不要逗我,徒儿只怕要出乖露丑。”   “这里并无外人,怕什么?这一枚瓜皮都已发红,只怕熟透,要击落简单得很,试试看!”   武克文略一屏息,出掌,啪,击落它果然简单,木瓜朝下坠,武克文赶紧张手接住,一声闷响,木瓜手中破了,汁液四散,溅得武克文满身满脸,武克文刚仰头,就看见不只黄叶散落,连绿叶也纷纷飘落。   不空哈哈大笑:“好徒儿!有进展!你这是君临天下,黄叶、绿叶都朝你磕头请安来了!”   武克文好气又好笑,低头一瞧,可不是吗?黄叶、绿叶以五体投地之姿,臣服脚下,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威风凛凛,还是狼狈不堪?

第五章 比武记     二更鼓刚过,药铺有人敲门。一个壮硕的年轻人闪进屋来,这人似曾相识,金歧黄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不正是富户沈安家中的护院么?金歧黄故作不识,说:“小铺早已打烊,阁下是……”   “我姓程,特来相告,金大夫今夜不许出诊,不许解药救人。”   金歧黄吃了一惊,急问:“为什么?”   “不必问原因,你若不听话,杀你全家!”   金歧黄怔怔望他,满面不解。   “你上有老母,夫人即将临盆,相信你不会自找麻烦,咱们后会有期!”   “等一等!”金歧黄叫住对方,问:“在下是个郎中,若遇急病,如何不出诊?”   姓程的微笑:“你若为难,何不暂避,西街的红烧嫩排,芳香四溢,佐以醇酒,味道不错,在下做个小东,金大夫酒足饭饱回来,一切无事,岂不轻松?”   金歧黄稍一沉吟,说:“在下忙碌一天,疲累不堪,多谢美意。”   姓程的眼中寒光一闪,说:“好,酒不饮无妨,话不听可就是……”他声音低下去,嘴角狞笑:“灭门的惨祸!”   不到半个时辰,长街响起马蹄,蹄声旋风般扑至,药铺的门扉被敲响了。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紧接有人说话,说话的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叫:“大夫,开门,救命!救救命!”   金歧黄稍一迟疑,打开门,一个中等身个的汉子冲进来,气喘吁吁说:“我家主人被蛇咬伤,是极毒的蛇,请大夫带着蛇毒解药,快马救我主人!”金歧黄来不及添衣,已随来人冲出门。   半途,两匹快马忽然长声嘶叫,一阵天摇地动,金歧黄被颠下马来,未及站稳,两个人影挡在眼前。   “姓金的,你自己不想活,连你妻子、老母的命也不要了!”   金歧黄一怔,说:“人命关天,岂容袖手!”   对方说完出手,金歧黄稍一闪,旋即扑前,双掌齐出,在接触对方身体的刹那,金歧黄由掌变爪,迅速在两人胸前的膻中穴点了一下,二人立身不住,往下萎缩。   金歧黄把楷递与那汉子:“这解药,一半敷你主人伤口,一半让你主人喝下,要快!”他掉转马头,十万火急折回家中。   时光匆匆,十七载岁月,转瞬过去。   这里,是桂平县城。清早,官道川流不息。太阳露脸前后,来往客商,行人络绎于途,总要迈入巳时,才渐趋清静。   巳时一刻,刚平静的官道,响起马蹄,两匹马、两个人,武克文和他的侍卫马龙。马蹄闲闲前踱,两人悠闲极了。   不久,他们后方,另有蹄声扬响。来势甚猛,蹄声纷沓,少说也有五、六骑。后来居上,那伙人很快从武克文身畔掠过,为首的一马当先,他后面的随从,以五步的间距,紧紧棚随。   一马当先那人,高头大马,头脸微昂,看来骄傲极了,与武克文擦肩而过之际,他一瞟武克文,不屑道:“小伙子,多吃儿碗饭,免得落居人后!”说罢,仰天大笑。   顶顶可恨的,他超越武克文后,又不急急窜去,却放缓马步,与武克文保持小段间距。   刚才被那人言语损过,武克文已气得不得了,偏前面马蹄踢踏,扬起阵阵尘沙,呛得他二人无处闪躲,武克文终于忍不住发火:“什么玩意!尽在前头放屁,追上去!”   二人急急催马,一阵风也似的,越过四骑。前面一马当先的,见武克文迫来,急急忙忙策起马来,武克文叫道:“看我的!”   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一支箭也似的,飞射而去。   很快的,武克文赶上那一马当先的壮汉,不料,武克文才驰近,就觉得一股劲风窜来,他急忙低头,一根长鞭在他头顶盘绕——圈,鞭去复来,武克文再闪,闪罢一把抓住鞭尾,大声问:“你这厮,为何打人?”   “桂平地方,不许有人比本镇跑得快!”   “为什么?”   “堂堂桂平总兵,谁敢超越?”   武克文一怔,笑道:“哦,原来是镇台大人,好大的官啊!”   那总兵听武克文语带讥讽,勃然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总兵大人,桂平地区最大的武官,不是好大的官么?”   马龙忙问:“你是桂平总兵?是冯总兵罗?”   那总兵一讶,瞬间傲然道:“冯总失已经他调,本镇是桂平新任总兵程万里!”   武克文似笑非笑,说:“原来总兵大人溜马,不许别人跑得快,若是什么大王爷出巡,天下人只怕不许走路!”   说完,武克文纵声大笑,旋即策马驰去。   程万里大怒,忿忿道:“这狂妄小子,捉住他!”   后面的随从急急冲前。   武克文二人跑了一段路,已狠狠将程万里甩在背后,二人愉快极了,武克文笑嘻嘻说:“咱们弄点乐子!”   马龙欢声道:“好!”跃下马,腰后抓出一卷细绳,迅速左拴右扎,在路中拉出一条绳索来。不到片刻,听得牲口嘶叫,四个程万里手下,被绊得人仰马翻。   眼看手下如此狼狈,气得程万里咬牙切齿道:“李得旺,传本镇命令,严密管制城门,把这两个家伙揪出来!”   “是!”李得旺想了一下,说:“大人明日去不去金郎中那里?”   “当然去,前日提亲未允,明日再去,我看他肯不肯?”   “若是不肯呢?”   “送他礼单,看他受不受得住?”   李得旺会意笑了:“太好了!总兵大人真是厉害,要那金老头吃不完兜着走!”   程万里眼色一寒,阴森森说:“姓金的,逃了十七年,我看你还逃不逃得掉?”   新任桂平总兵程万里,骑着骏马,大街昂然而过。   他带了四个前护、四个后卫。正是正午时分,街肆人潮尚未散尽,四前卫一路吆喝,一路挥鞭策马,人群瞬间让开一条路。   这条路足以让程万里等人,威风凛凛,招摇而过。   今日的程万里,似乎不是例行出巡,他走过半条街后,将马头调向“金氏药铺”。   李得旺抢先一步,高喊:“总兵大人到!”   柜上三名徒弟抓着药,金歧黄正埋头诊病。总兵大驾光临,金歧黄不得不撇下病患,虚应故事一番。   “总兵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上次已登门拜望,金郎中想必知道来意!”   金歧黄沉吟不语,李得旺抢着说:“金纯纯姑娘,美丽聪慧,我们大人十分倾心,再度上门求亲。”   金歧黄镇定道:“婚姻之事,关系小女幸福,一切要看小女意思,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刁敢擅自替她作主。”程万里眼色一寒,李得旺忙说:“我们大人看上你家千金,是你金大夫的造化。”   金歧黄拱手道:“管爷说的是,不过,小女虽是小家碧玉,也还有点见识,她宁可与人做贫贱夫妻,也不肯做富贵人家的小妾,总兵大人的厚爱,小女实在不敢当!”   程万里气闷道:“好,金大夫不敢当,本镇另有厚礼,李得旺,送上礼单。”   李得旺急从胸襟掏出一张折叠方正的纸张,金歧黄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呐呐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意思?”   李得旺笑嘻嘻说:“不成敬意,桂平寿木店长寿屋最好,金大夫提货,凭此礼单即可!”   金歧黄一愕,冷然道:“如此大礼,老朽受不起!”   李得旺微笑道:“受不起也得受!”   “老朽不肯受呢?”   程万里头一昂,说:“金大夫执意不肯受,本镇有变通方法,本镇最喜与人较量身子,金大夫何妨与本镇玩玩,谁人落败,这礼单就由他享用,金大夫看这方法好不好?”   金歧黄惊奇道:“这是生死之战,老朽年老体衰,如何有此能耐?”   “金大夫客气,金大夫若胜我,本镇就生受这礼单,你我各赌一命.本镇并无欺凌之意。”   “老朽一把年纪,如何赌得起?”   程万里眼中一寒,似笑非笑道:“金大夫深藏不露,如何赌不起?”   “老朽……”   “金达人若为难,就把女儿嫁我为妾!”   金歧黄一咬牙,决然道:“好,老朽就拚上这条老命,与你搏上一搏!”   程万里哈哈大笑道:“好气魄,三日之后,日出时分,本镇在东山候驾!李得旺!”   “大人吩咐!”   “去告诉寿木店,二天之后,寿木运到东山备用!”   “是!”   程万里昂昂头,洋洋得意看金歧黄一眼,神气十足道:“走!”   座骑闲闲走过街肆,程万里正觉快意,忽听后面有人大叫道:“程万里!给我滚鞍下马!”   程万里先是错愕,堂堂一个总兵大人,竟有人肆无忌惮呼他名讳,他如何能不发火?猛一回头,瞥见一个娇俏大姑娘,刚窜起的气怒,刹那问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道是谁?原来是纯纯姑娘,不知姑娘什么指教?”   金纯纯杏眼一瞪,忿忿道:“我爹究竟与你什么过节?你找他生死决战?”   程万里先是无言以对,继而灵机一动,说:“本镇与令尊什么过节,此时此地不便说,姑娘有没有胆子跟我走?”   “做什么?”   “姑娘跟本镇走,咱们谈个仔细,把事情解决。”   “这……”   程万里微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程某爱慕姑娘,只要姑娘答允亲事,本镇与金大夫山不必有什么生死之战了!”   金纯纯瞪他半晌,决然道:“好,我跟你走,但愿你不要耍花枪!”   “好!”程万里欣然道:“李得旺,侍候金姑娘上座骑。”   众人走了长长一段路,眼看越走越偏僻,金纯纯先行勒住马头,说:“好了,总兵大人,可以开金口了。”   “什么?”   “你与我爹什么恩怨?什么过节?”   程万里紧紧盯她一眼,突然放声大笑。   金纯纯讶异问道:“你笑什么?”   “姑娘有备而来,怪不得如此大胆!”   “我大胆?”   “不错,姑娘孤身一人,我人多势众,姑娘一点不怕我,想必姑娘有备而来!”他忽然抬起头,仰望两旁的树木,大喝:“现身吧!”程万里方说完话,听得两声轻响,树上窜下两个人。   程万里一见二人,立时变了脸色,扬声道:“李得旺,这两个人认识吗?”   “大人,昨日就是他二人撒野!”   这二人是武克文与马龙。   马龙笑嘻嘻说:“哪里撒野,不过较量谁的马快罢了!”   程万里瞪住武克文,似笑非笑地瞄着金纯纯,说:“就他二人给你撑腰,怪不得你如此大胆!”   “不错!”武克文道:“我二人给她撑腰又如何!想娶人家姑娘做小,凭你也配!”   程万里勃然大怒道:“拿下!”   手下人等,立时围上武克文。   马龙傲然道:“要拿我家公子,也得有点本事。总兵大人吩咐严格管制城门,瞧瞧,我与我家公子,如人无人之境,你们,又能奈何!”   程万里恼羞成怒,忿忿问:“李得旺,怎么回事?”   “大人,这二人是狡诈之徒,想是故意与大人作对,挫大人锐气。”   程万里不听还好,一听怒火更炽,气闷喝:“好家伙!我看你如何挫本镇锐气!”   “说什么挫你锐气,你既把人家姑娘家引到这里,该给人家交代才是!”   程万里瞪住马龙,脸上怪笑道:“你是谁?堂堂总兵大人,为何听你摆布?”   金纯纯按捺不住,冷冷发话道:“你们谁摆布谁我不管,总兵大人,你与我爹什么恩怨过节,说不说随你,横竖我不嫁你做小,也不许我爹与你做生死之战!”   程万里愕然视她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金纯纯没好气问:“你笑什么?”   “姑娘真是天真无邪,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意思?”   武克文插嘴道:“姑娘还不明白吗?这人与令尊有过节,娶你为妾,好羞辱你父女二人!”   程万里眼一瞪,不乐道:“小子,事情管多了,惹祸上身!”   “不是在下不识相,在下倒想看看,你如何作弄这位姑娘?”   “看来你是来搅局的,老子不给你厉害,不给你颜色,老子就不姓程!”   说罢,已朝武克文扑过去。   武克文看他来势甚猛,轻巧一闪,程万里扑了空,更加气怒,再扑。   三扑两扑,一个攻击,一个闪躲,两人迅速在地面翻滚起来。   武克文不甘屡遭扑击,倏地腾身跃起,扑向程万里。   程万里连闪几次,不堪招架,急抓起地面沙石,以“天女散花”之姿,挥洒出去。   程万里撒尽手中沙石,正欲矮身再抓,武克文拾起地面残木,朝程万里扔去。   程万里大叫:“你若能打中,本镇不娶金姑娘做小,也不与金郎小作生死之战!”   武克文稍愕,随即微笑问:“这话当真?”   “堂堂总兵大人,难道还与你臭小子作耍?”   “好!堂堂总兵大人,但愿你不要太狼狈!”   “有本事尽管来,石头扔我也行,木头砸我也行!来吧!”   马龙随手扔了一根枯干给武克文:“公子,给他颜色瞧瞧!”   武克文接住枯干,狠狠抛向程万里!   程万里闪躲。   于是武克文不断抓起石头、树枝、树干,朝程万里抛掷,程万里不停闪躲、闪躲、闪躲,武克文抛得越快,程万里闪得越急,一转眼之间,程万里躲了五、六丈之遥,武克文不肯放松,边追赶边大喝:“看你往哪里逃!”   程万里逃无可逃,遁无可遁,只好攀上一棵树,武克文一见狠狠朝树上进击,程万里忙忙窜至另棵树,武克文飞快迫出,瞄准树上就扔……   只是手上碎石方扔出去,脚下一个踉跄程万里纵声狂笑。   武克文惊觉不妙,已来不及了,他双足踩空,整个直往下栽……   武克文这才知道中计了,他脚踩下的地方,原来是个大陷阱,好大一个窟窿,不要说一个武克文,十个武克文都会给吞下去。   武克文天旋地转,惶惶大叫:“马龙!”   马龙急要驰援,已无能为力。不只无能为力,还门顾不暇。程万里突疾扑而至,朝他心窝打出一掌……   马龙也不是简单的,他侧身一闪,那一掌落在手臂上。   饶是如此,那一掌仍打得马龙浑身一震,他暗吃一惊,程万里功力厚实,岂是可以小觑的!   打出一掌的同时,程万里已跃出丈外。   马龙正感蹊跷,上方轻响,一顶网罩白天而降,马龙急急挣扎,众人一拥而上,隔着网罩按他手脚,马龙双臂胡乱舞动,终究挣脱不得。程万里看着有趣,不禁哈哈大笑,笑罢喝令:“扔下去!”   金纯纯奔过来,急忙道:“总兵大人,快放了他们!”   “可以,姑娘答应嫁我为妾!”   “不!”   程万里满脸邪笑,说:“好,姑娘就待这里,看他二人挣扎吧!”   “程万里……”   程万里笑望她一眼:“姑娘慢慢欣赏!”他对属下道:“把这罩头的也推下去!”嘱咐罢,他似笑非笑再看金纯纯一眼,扬长而去。   他的属下合力推落马龙后,也急急走了。   金纯纯对着陷阱干瞪眼,想了想说:“武公子不要着急,我去去就来!”   “别理他!”树上有人说话:“让他自己想办法!”   金纯纯闻声惊喜:“是不空叔叔!”   不空半卧树上,笑颜逐开道:“机缘难得,想办法自己救自己啊!”   武克文狼狈不堪,闻言气闷道:“大师父,你不能见死不救!”   “这点小陷阱,死不了!”   “大师父不要说风凉话,快想办法救我!”   “求人不如求己,脱困而出,会不会?”   武克文越发气闷:“陷阱之中,如何脱困?”   “一飞冲天,像你平常窜树一样,平常怎么窜,这会儿就怎么做!”   “脚下都是烂泥,站也站不稳,怎么使力!”   “可不是,心定不下来,使力也无用!”   “大师父眼睁睁看我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大傻瓜,不如静坐冥想管点用!”   武克文怒道:“什么静坐冥想,你存心看我出丑是真的!”   “孺子不可教!马龙,看你的!”   “我浑身给网罩住,大师父没瞧见?”   “给罩住算什么?”不空鄙夷:“臭皮囊罩住又何妨?心不给罩住就行了!”   “大师父……”   不空大叫一声:“里面有蛇,一条、两条、三条,不得了!   其毒无比的雨伞节,克文,快!”   武克文、马龙头皮发麻,回头一看,果真有蠕动的小东西,武克文大叫:“大师父快救我!”   不空不慌不忙道:“跌坐,静心,冥想置身井中,眼观井口,意念驰飞,飞出井外!”   情势紧急,武克文不得不静心坐好,依言而行,瞬息间,忽然身子飘起,以冲天之姿,飞出陷阱!   “跳得好!跳得好!”不空拍手:“一跳三丈,好功夫!”   武克文如在梦中,脸红心跳:“弄错了!不是跳!是飞出来的!”   “不错!是飞,飞得好!飞得好!”   马龙已按捺不住,慌张道:“大师父!救我!快救我!”   不空往陷阱一看,惊讶万分:“好小子,为何还不出来?”   “大师父,我动弹不得啊!”   不空凌厉喝:“心也动弹不得吗?”   马龙愣了一下,说:“没有!”   “既如此,还小准备飞跃而起?”   马龙如梦初醒,定下心,挣扎一下,在网罩内整理好坐姿。   “坐好了吗,眼睛上望,冥想自己,腾身飞起!”   马龙意念驰飞,蓦然连人带网罩,跃出陷阱外。   不只武克文看得目瞪口呆,金纯纯更为之花容失色,喃喃道:“好厉害的身手!”   不空呵呵笑起:“名师高徒,还有含糊的吗?”   马龙急急挣脱网罩,往不空跟前一跪,说:“大师父厉害,不是大师父,马龙根本不知还有这能耐。”   “小老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些什么能耐,你这小糊涂,又哪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   金纯纯忽然笑颜逐开,说:“我爹的难题,想必不空叔叔有破解之法?”   不空呵呵说:“丫头,你太瞧得起不空叔叔了,破解之法眼前倒没有,不过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总可以想小办法来!”   金纯纯喜出望外,忙问道:“不空叔叔的意思,我爹与程万里不必作什么生死决战!”   不空依旧笑容满面。“你嫁与程万里做小,你爹自然不必与人生死决战!”   “我不!”   “好,既然你不乐意,就让你爹与程万里打了再说!”   “他们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打了再说!”   距生死之战仅一天,等不到金歧黄那边讪静,程万里简直气坏了。   “那死老头,莫非想一头钻进寿木里?”   李得旺偷觑程万里眼色,小心冀翼道:“照说这老家伙应该求饶才是,这会儿仍不见前来,必然另有缘由。”   程万里愕然看他,悻悻问:“说!什么缘由?”   “这是属下猜测的,第一个缘由,恐怕他门以为了不得,第二个缘由,想必有靠山?”   程万里沉吟一下,问:“你说有靠山,什么靠山?”   “大人记得掉进陷阱的两个人吗?”   程万里愣了一下,哈哈哈笑起:“那两个人身手不错,可惜不够机警,这二人若是靠山,未免太烂!”   “是。”李得旺附和:“金歧黄若把这二人当靠山,必是瞎了眼!”   “怪不得他敢不来求饶!”   “大人要他如何求饶?”   “把女儿嫁给我做小。”   “是!理当如此!”   忽听外面一阵吵闹,程万里正奇,一个长相古怪的糟老头闯进屋来,卫丘在外急迫,那老头眼梭二人,笑嘻嘻道:“我见总兵大人,哪位是总兵大人?”   程万里一见气怒,喝道:“好大的胆子,我就是总兵,你这老头,敢来撒野!”   “小老儿不是撒野!小老儿是金歧黄大夫的朋友,特地来求情的!”   程万里一瞪眼,讶然道:“求情?你求什么情?”   “金大夫年事已高,总兵大人快快取消什么生死之战。”   程万里深深看他一眼,微笑道:“原来是来做说客的,想必金郎中怕了,不敢做什么生死之战!”   “不是他不敢,是小老儿不忍,他已老迈,不宜与人做生死之战!”   程万里长长哦了一声,斜眼睨他,缓缓道:“原来如此!   你是谁?”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   “不空,不空。”程万里连念两声,鄙夷再瞄他:“你的意思,是头脑不空,还是口袋不空?”   “小老儿口袋空空,唯头脑不空。”   程万里蓦然瞪眼,怒道:“老家伙,你意思是聪明绝顶,头脑不空?来人,打烂他脑袋,我看他还敢不敢说头脑不空?”   卫士们冲前欲擒,不空不慌不忙道:“等等!做人心存厚道,你们打烂小老儿脑袋,小老儿就没命了!”   “不错,就是要你的命!”   “没命还得了!小老儿不玩了!”   “由不得你!都闪开!”   这话说完,程万里已凌空跃起,直扑不空。   不空先是一愣,立即觉一股劲风,白头顶罩下,原来程万里藉方才上冲的劲道,迅速抬起右掌,朝不空脑袋劈下……   未曾挨掌,不空已知凶险,他头略一偏,怪声叫:“厉害!   厉害!若是打着了!小老儿脑浆都出来了!”   程万里大愕,原以为自己猝然跃起,猛地出手,必然一举中的,岂知竞被对方闪过,他有些不信,不信对方如此灵巧,也不信自己打不着一个看来奇蠢无比的糟老头儿!   因此,他一掌劈空后,决定再进一掌,只见他双足稍一点地,立刻弹跳而起。这一次,他看定,瞄准了,照着不空的天灵盖打将下去!   这一掌,使尽全力,足以劈出人命来。   只听得乒的一声响,程万里确定自己已打中对方脑袋,可不是,那老家伙果然眼睛吊起,浑身向下萎去,旋即抱着肚子地面打滚,哎啊啊,可不是,老头死定了!   “敢说你脑袋不空!老头,这下脑袋全空了!”   这话说完,程万里打人脑袋的手突然一阵剧痛,十指连心,痛彻肺腑,他眉头皱起来了。   地面打滚的不空,突然不倒翁般坐起,摸着脑袋大声抱怨:“好家伙!小老儿最怕痒,你竟在我头上搔痒!”   他一骨碌由地面站起,看程万里一眼,说:“你与金大夫什么过节,小老儿不清楚,不过你老兄逼人做什么生死之战,还要抬寿木到东山,这就是刻薄过份!”   程万里恼羞成怒,喝:“你这老头,找死!”   不空嘻笑如故:“老头说话不中听,倒也不妨听听,天下路天下人走!别把人家生路堵死了!”   “好大的老狗胆,敢教训本镇!”   “别急,小老儿把话说完,拍拍屁股走人,我听况你武艺高超,还以为你什么了不得,如今一见,可就没啥稀奇,你老兄这德性,当个粗老总还可以,要当个人模人样的大将军,可就差远了,好了,好了,小老儿懒得与你罗嗦,咱们这可就走了!”   程万里怒不可遏,大喝:“不准他走出去!”   立即有人来拦,只见不空轻松一推,把人推开了,他边走边推,连续推了五、六个,人已走出程万里视线,看不到了。   不旋踵,手下来报:“老头走出营区,不见人了!”   程万里呆了呆,喃喃道:“这老家伙不是普通人,怪不得金郎中神气!”   “大人认为,老头是来帮金郎中的?”   “不帮他还帮谁?”   李得旺偷瞧他脸色,看他一脸气闷,忙小心翼翼问:“如此说来,与金郎中的生死之战,要不要取消?”   “为何取消?”   “不空老头既是帮金郎中,又哪里惹得起?”   “依你说,不要惹不空老头?”   李得旺想了一下,慢条斯里说:“不但不要惹老头,还要请大人去拜望他。”   程万里愕住,满面不解;“我为何要拜望他?”   李得旺迟疑一下,说:“大人不见怪,属下才敢说。”   “说!”   “是属下看那不空老头,的确厉害,大人若能拜他为师,必能修得盖世武功。”   程万坐惊奇:“李得旺,你认为本镇武功不够好?”   “不,大人武功太好,只是那不空也有长处,最紧要的,大人恐怕不知道,这不空还真不是普通人物,大人若能拜他们下,前程不可限量。”   “怎么说?”   “人人知不知道,安南王府肚子擂台比武的事?”   程万里神色一凛。   “当然日有一个怪老头,不但把扯子的八侍卫打得落花流水,连世子也败他手下,后来安南王世子要拜他为师,怪老头却不知去向,听说安南王世子还离开王府,四处寻他。属下依稀听人说起,那怪老头就叫什么不空,属下怀疑,这怪老头就是今天来的不空。”   程万里眼睛瞪大,中信中疑:“会有这样巧的事?”   “刚才大人见识过他身手,属下想是错不了,这不空老头既是来为金郎中说请,大人何不作个顺水人情,不与金郎中做生死之战?”   “你的意思,本镇与金郎中的仇怨一笔勾消?”   “大人,这是为讨好不空老头,大人若能进一步拜他门理,日后前程似锦!”   程万里略一沉吟,忽然缓缓摇起头来,阴沉道:“依本镇看,这老头若真是打擂台的不空,本镇与其巴结讨好他,不如趁机做掉他!”   李得旺大吃一惊,忙追问:“为什么?”   “这老家伙如此刁钻古怪,又岂会对本镇假以辞色?本镇担心他在安南王座前说我两句坏话,本镇日后岂有前程?”   李得旺霎时目瞪口呆。   “本镇今日所以贵为总兵,无非得自提督大人,本镇有提督大人撑腰,还要巴结老家伙做什么?再说我与金歧黄过往,老家伙必然知道,本镇岂能留下祸害?”   “大人……”   “这老家伙,本镇不饶他!”   李得旺迟疑一下,说:“不空的身手,大人是见识过的……”   程万里阴恻侧笑了:“见识过正好,突出奇兵,他能奈我何?”   这一个晚上,药铺之中,不空与金歧黄、武克文三人浅酌小饮。金歧黄强打精神,举杯邀客道:“来,来,喝酒吃药,咱们这是先干为敬。”   说罢举杯说饮,不空一把握他手腕,说:“老哥,闷酒易醉,明日若起不得身,那狗杂碎还以为你临阵退缩。”   金歧黄放下酒杯,苦笑道:“兄弟怎么说,老朽怎么听就是了。”   “多吃几杯无妨,只要不喝闷酒就好。”   “刚才老朽的确喝了几杯闷酒,不过……”金歧黄抓了酒杯,嗅了一下,说:“这会儿酒味变了,兄弟闻看看,是不是比刚才多一种味道?”   不空闻一闻,偏着头想一想,不住点头:“不错,是多了一种味道,老哥,你倒说看看,什么味道?”   “这味道名叫鬼祟。”   “可不是!”不空略扬声音:“咱们酒喝得好好的,竟然多了要不要喝一点?”   并无回应,武克文好奇问:“屋里有其他的人么?”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你金伯尤精一个闻子,这屋里有陌生人,让你金伯闻出来了。”不空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小兄弟,这屋里就咱四个人,你露脸吧!”   一声轻响,门后闪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朝不空深深一揖:“给前辈请安。”   “前辈?谁是前辈?”   “老人家就是前辈。”   “我?”不空满面困惑:“我是前辈,你是谁?”   “晚辈李得旺,程总兵跟前侍卫。”   金歧黄迅速与不空交换眼色:“怪不得看着眼熟。”   李得旺脸上一腆,忙拱手道:“晚辈食人奉禄,身不由己,往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金大夫海涵。”   “好说。”金歧黄一脸纳闷:“你夤夜来此,为了何事?难道是程总兵差你前来?”   “晚辈夤夜前来,原是瞒着我家大人的。”   众人你望我,我看你,不空说:“好小子,是背着主子来的,怎么回事?”   “回禀前辈,晚辈虽追随我家大人,但对我家大人作为不敢苟同,晚辈扭心明日的生死之战,前辈与金大夫要吃亏,不得不来一趟。”   “莫非你家主人有什么诡计?”   “是。”   不空睨他一眼,似笑非笑说:“好小子,你这是吃里扒外,出卖你家主人,小老儿最讨厌这种人!”   李得吐急往地上一跪,说:“前辈误会我了,晚辈一来仰慕前辈,二来看我家大人欺凌金大夫,晚辈不忍,这才挺身而山,前辈请勿误会。”   众人静静交换眼色,不空问:“你为何怕我误会?”   “晚辈仰慕前辈,若遭前辈误会,必然寝食难安。”   不空愕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小老儿又老又丑,竟有人仰慕,小子,你这是说真话假话?”   “句句真话,晚辈对前辈仰慕之至。”   “有意思,有意思。”。不空笑颜逐开,说:“小老儿这是走狗屎运,小老儿什么本领也没有,竟有人对我仰慕,小子,你仰慕我什么?”   “前辈本领高超。”   “小子,你说错话了,小老儿哪来什么本领高超?”   李得旺看武克文一眼,说:“晚辈亲眼看到,前辈发号施令,两个人顿时从陷阱中飞窜而出,晚辈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禀知我家大人,恕晚辈私心,巴不得拜前辈为师。”   “哈。”。不空忍不住又笑:“小老儿说走狗屎运,果然走狗屎运,小子,你背叛你家大人,若给你家大人发现,不打断你狗腿才怪!”   “我家大人心胸狭窄,睚门必报,前辈若肯收我为徙,天涯海角,晚辈宁愿追随前辈。”   “哟!”不空惊异道:“小老儿饭都吃不饱,你追随我怎么得了!”   李得旰欲言又止,武克文忍不住开了金口:“大师父收不收徒,并不紧要,这位兄弟肯来参军风报汛,咱们可赶紧弄清楚,免得金大伯吃亏!”   东山的日小时分,鸟声叽啾,阳光灿燃。   灿然的阳光中,两个人走下山,程万里走左边山径,金歧黄走右边山径。   两人走近,面对面站着,凝望,抱拳为礼。   “金大夫好胆量,来了!”   “好说!”金歧黄回道:“总兵大人也好胆量。”   程万里闻言哈哈大笑,笑罢,手朝前方一指。   “金大夫请看!”   山径来了人,是四个人,抬着一具寿木。   “谁若落败,谁便享用,金大夫没忘记吧!”   “没忘,棺材装死的,不是装老的!”   程万里愕了一下,瞬即大笑:“年轻年老都无妨,棺材装输的!”   来人近了,寿木放下。   “金大夫仔细了!”程万里冲向金歧黄,金歧黄神色自若,平静迎迓!   不远处的山坡上,不空眺望一下,喃喃道:“好家伙!寿木真送上来了!”   武克文轻轻道:“看来十分诡异,大师父小心!”   不空抬头,果然,每棵树上都伸出一支箭,箭头瞄准他们。   “哎呀!不得了!”不空嘀咕:“给射成大刺猬可不好玩!”   立即,听得轻细咻咻声,不空张望一下,指一棵大树,说:“快窜上去!”   “百年老树,如何窜得上?”   “陷阱之中,你如何脱困而出?”   箭支射来,险中不空,不空就地一滚,抓起两根树枝,挥舞双手,各挡纷来箭支。武克文稍一定神,看准百年老树,双足一沉,一声轻响,人已飞窜三丈高树上!   不空喝采:“有长进!不须趺坐,竟然也上了!”忽然望望树梢,兀自摇头:“小老儿年纪大了,上不了!喏!与你们玩玩吧!”   他双手舞动,脚下窜蹦跳跃。箭支如雨,纷至沓来,忽听得啪一声,武克文已跃下树来,不空喝:“你下来干么?”   “大师父孤军奋战,徒儿不忍!”   不空笑道:“好徒儿,有良心!”   接着啪啪啪啪几声响,几条人影窜下来,不空定神一看,原来是马龙、何枪、郝九、胡天四人。   马龙说:“大师父,咱们来帮你拦箭!”   “嘿嘿!”不空大乐:“这下可有趣哪!”   于是,马龙等人,一边朝树上扔石子,一边拔剑格挡纷来箭支。不空老顽童般,徒手接住一支接一支长箭,随后一支支扔出,还以颜色。   “嘿嘿,这一箭留神一箭穿心,这一箭躲你耳朵,这一箭取你鼻子,这一箭,嘿嘿,打肚子,这一箭,嘿嘿,射歪你脖子!”   只见他嘴里叽哩呱啦叫着,手上的箭迅速扔出去,不管全支、半支,每扔出去,即听得哀嚎,不空听入耳里,越发兴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又笑又叫,乐不可支!   此时此刻,程万里与金歧黄已打得难分难解。   一个正当盛年,一个发已苍苍,两人拳来脚往,劲道竟是不分上下。打着,打着,隐约听不远处有异动,二人攻防稍敛,程万里斜眼睨他,险沉沉道:“金大夫倒是从多势众,带了打手来!”   “老朽单枪匹马。连自己女儿都不许她来,何来人多势众?”   “你不肯承认也罢,横竖人多也占不了便宜!”   二人鏖战再起,程万里毫不客气,朝对方胸口打去,立觉有物阻拦,他脸色为之一变,阴笑道:“老家伙!原来戴了护心铜镜。”   “彼此!彼此,总兵大人不也戴了?”   程万里越发惊异,冷笑:“老家伙,好眼力!”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老朽不是眼力好,不过鼻子灵罢了!”   程万里稍一愕,哈哈大笑:“要论闻功,本镇不如你,要沦其他,你未必能胜本镇,本镇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将女儿嫁我做小,本镇就与你握手言和!”   “总兵大人为报十数年前怨恨,故意娶老朽女儿做小,用意无非侮辱老朽,老朽宁愿与你交战而死,也不愿受此侮辱,动手吧!”   “好,你有什么遗言交代,快说吧!”   “老朽遗言早已交代清楚,不须费事!倒是总兵大人要想清楚,你我交手,必有死伤,到时候各安天命!”   程万里哈哈大笑:“这话原该我说的,金大夫金言了!”   话罢,人已扑前,金歧黄见他来势凶猛,急侧身一闪,程万里猛然一个转身,狠狠照他后心打下,听得怪异闷响,金歧黄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摇摇欲坠。   程万里蓦地爆出大笑,得意道:“护心铜镜何用?这会儿不是碎裂数片!哈哈哈,哈哈哈,片刻之后,只怕金大夫要伤重而亡!”   金歧黄手按胸口,眉着紧皱,口舌艰难道:“碎片人心,老朽难逃一死,只是大总兵你并不高明!”   “你……”   “老朽说你不高明!”   程万里怒极,窜前一步,欲补他一掌,金歧黄突然矮身,程万里先是错愕,继而爆出一串笑声,笑声未歇,程万里双眼忽然瞪直瞪大,他清楚感觉腋下被对方骈指一戳,立时大骗,怀疑被点了穴道?果然半身一阵酸麻,额头冷汁沁出,程万里又气又急,怒斥道:“你这老家伙!”   这回轮到金歧黄眉结舒展,咧唇低笑。   程万里一见大愕:“老家伙,你竟没事!”   “碎片黏着,肌肤,老朽难受罢了!”   程万里脸色惨白,五官扭曲,恍惚惚望住金歧黄,整个人似受惊吓,呆若木鸡,此际,忽闻怪味,又听得劈啪声响,二人急回头,那端树林,火势正熊熊燃烧。   程万里忽然怪声大笑,他脸上苍白尽去,霎时间神采飞扬。   金歧黄惊诧:“你笑什么?”   “你的好友,那个叫不空的,还有那两个年轻人,这会儿只怕都吃了火箭,一起葬身东山,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忽止,他脸孔再度扭曲。   金歧黄惊问:“你说什么?火箭?”   程万里手抚胸口,皱眉,大吼:“李得旺,还不现身!”   树后闪出一个人来,果然是李得旺,程万里喝令道:“还不快把好消息说与他听!”   “是!”李得旺慢条斯理说:“这位不空师父先要通过乱箭阵,接着要通过火箭阵。不空师父早给乱箭阵射得心慌,少不得要闯入火箭区,让火箭活活射死!”   金歧黄面不改色,慢吞吞道:“我这老友,不会有事。”   “火箭阵之后,是一个大陷阱,陷阱中有各式各样毒蛇,不空师父即使不死,也会在慌乱中坠人陷阱,让毒蛇活活咬死!”   蓦然一串怪笑,众人惊愕间,有人中气十足大叫:“够毒辣,够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旋即,几条人影冲进,程万里眼前先是一阵模糊,略一定神,这才看出,为首的是个怪异老头,在他后面,还站着几个魁伟青年。   “总兵大人听着!”武克文站前一步,朗声道:“这会儿东山可闹得不可开交,火在树林燃烧,毒蛇陷阱攒动,你要精神还好,就去好好享受一下,兄弟们,让总兵大人坐四人大轿,先到树林边薰薰烟,再送进陷阱,横竖有现成寿木,他若挺不住,就送人寿木歇下。好了,动手吧!”   马龙、何枪、郝九、胡天奔近程万里,程万里挥舞双手,大叫:“谁敢靠近本镇,本镇杀了他!”声音突然弱下,以致“杀了他”三个字眼,说得软绵无力,此刻的程万里,浑身发软,他想提丹田之气,却感觉丹田气如游丝。马龙四人分别抓他四肢,把他抬了起来。程万里眼见自己如此这般坐了四人大轿,情急嘶叫:“李得旺!快救本镇!”   李得旺木然站着。   程万里倾尽肺腑之力,再叫:“来人!快救本镇!快来人!”   有一群人,十万火急冲向程万里。   不空视而不见,对金歧黄说:“咱们下山去吧!你的宝贝女儿给你准备红烧猪脚,麻油面线,小老儿想到猪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得旺突然提高声音,神气十足道:“兄弟们,不可造次,眼前这位老人家,是安南王世子的师父,你们若想好前程,快给老人家磕个头。”   武克文闻言一怔,那不空眼睛骨碌一转,拉着金歧黄拔腿就跑:“小老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巴结,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二人飞窜数十步,突听得程万里声嘶力竭吼叫:“李得旺!老子杀了你!”

第六章 冷家堡     这里,贵客居。   武宜县城最大客栈。   都饿了,肚子叽哩咕叫,进店闻到香味,令人精神一振。   不空坐下来,对着掌柜叫:“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端上来。”   掌柜的人高马壮,肉多眼小,见客一张笑呵呵的和气脸。   “客官稍候,好吃好喝的,片刻即到。”   不空头也没抬:“酒先来。”   “有,有,本店有最好的醉李白,马上送到。”   “什么醉李白?”   “意思是说,大诗人李白苦闻这酒,未喝已先沉醉,可见它的香醇好喝。”   众人相顾而笑,武克文说:“快拿两缸来。”   不空瞥他一眼:“好端端你汉气,嫌这个太好喝?”   武克文苦笑摇摇头,何枪说:“公子想必是想家了?往常喝好酒,还有歌舞助兴,这一路走下来,无歌无舞,难免无趣。”   不空抹抹脸,要笑不笑地说:“想家?那简单,就打道回府罗!”   武克文忙说:“没这意思,大师父别误会。”   料不到那掌柜突然跑过来,笑嘻嘻说:“公子要歌舞助兴?   太巧了,昨儿小店来了对父女,做父亲的有副好嗓,会唱诗词,做女儿的舞姿美妙,能跳一种剑舞,不过他二人索价太高,一次要五两银子,从昨儿到今日,只表演一次,公子若有兴致……”   “什么剑舞?”   “这姑娘不会跳其他的舞,只会舞剑,在下看她舞剑,柔中有刚,英姿靖靖,端的非常好看,公子要不要?”   不空听他如此说,抢着发话;“女孩子舞剑?有趣,有趣。   小龙儿倒想看看,小姑娘舞剑,是什么好样儿?”   武克文精神大振:“快请!”   片时出来一对父女,武克文众人一见,微微一愕。那做父亲的似曾相识,那姑娘家……   白嫩嫩的一张脸,水灵灵的一双眼睛,似喜还嗔睢着武克文,武克文差点脱中惊叫,她已经盈盈拜了下去。   “给公子请安,小奴家剑儿献丑。”   马龙等人间“剑儿”二字,满脸惊愕。是了,安南王世子身旁,有个待女叫剑儿,王府中人,都知剑儿擅长剑舞,也因此得名。   剑儿从跪姿而回旋—转,剑已出鞘。   老头儿拉起二胡,嘴里唱起苏式的“水凋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老头嗓音忽儿昴扬,忽儿低沉。剑儿随着节拍,忽缓忽急,剑法娴熟,身手俐落,不禁看出神来。武克文豪兴大起,叫了声:“剑来?”   马龙双手奉剑,武克文就他手上,拔剑出鞘,旋即扑身向剑儿。剑儿先是微吃一惊,瞬间嫣然一笑。   两人双剑,似受吸引,彼此如影随形,互黏互缠。虽是举剑相对,眼角眉梢不免有情。   众人见他二人,剑越舞越慢,彼此越缠越紧,身子理所当然越靠越近。想那异性男女,彼此相吸原是正理。这二人莫非一时勾动情火,不能自已?客栈中人,皆以看好戏眼光盯他二人。   剑本无情,剑本冷硬,此刻两剑相对,无情也有情,冷硬变温柔,两剑不离不弃,两人难分难舍。他们眼盯着眼,耳发厮磨,彼此呼吸、心跳一清二楚,这要是一对敌人,挨得如此之近,瞬间自有一番生死,亏得他们是一对男女,彼此缠绵,别有一种旖旎风情。   两人微笑着,欲语还休,彼此也张望着,脉脉含情。武克文终于在她耳畔说话:“剑儿,你好大胆,敢私逃出宫?”   “不是。”剑儿说:“奴婢奉王爷之命出宫。”   “做什么?”   “城外有家冷家堡,有异心,近日可能作乱。”   “什么?”   “这店掌柜也非善类,世子请留神。”   剑儿刚说完,听得一串银铃:“大庭广众,眉来眼去,以剑调情,一个是风流倜傥,一个是娇媚多情,风光太旖旎,太令人羡慕了!”   循声一望,门口出现一个紫衣女子,在她左右,四名青衣少女陪待。紫衣女眼波一溜,溜向剑儿,笑吟吟道:“这位姑娘好本事,一把剑舞得出神入化,想来不是花拳绣腿。”   剑儿一愕,回道:“的确花拳绣腿,姑娘见笑了!”一边收剑入鞘,落落大方朝武克文一福,说:“奴家卖艺维生,刚才献丑,斗胆向公子讨赏。”   武克文摸出一锭银子:“这赏与老爹姑娘。”   父女二人急忙躬身称谢,紫衣女子轻喝:“小翠,看赏。”   她身后的青衣女子,也拿出银子来,父女称谢不止。   紫衣女向武克文笑盈盈一福,说:“打扰公子雅兴,赔罪,赔罪。”   武克文淡然道:“好说。”   “小女子冷傲梅,敢问公子贵姓?”   武克文听说她姓冷,蓦然想起剑儿耳语,心生警惕,忙说:“在下姓伍。”   冷傲梅神色一凛:“这可是与安南王一个姓,姓武,在此地,可是第一姓。”   “不,在下姓伍,人五伍。”   “原来是伍公子,伍公子气度非凡,小女子佩服。”   “不敢当,姑娘既姓冷,此地有驰名远近的冷家堡,与姑娘可有渊源?”   “不瞒公子,小女子冷家堡人。”   “原来是冷家堡人,失敬,失敬,听说冷家堡最爱结交英雄豪杰,江湖上传为美谈。”   “不错,冷家堡最爱结交英雄豪杰,尤其像伍公子这样的少年英豪,冷家堡最是欢迎,不知伍公子有没有兴致赴冷家堡一游?”   武克文迟疑:“这……”   冷傲梅一睨马龙等四人,问:“这四位年轻精壮,可是仇公子从人?”   “不错,是伍某带来的家丁。”   “好极了,我家二哥,是冷家堡堡主,平是最喜与人切磋武艺,这四位想必武技高超,伍公子何不带他四人同游冷家堡?”   “站娘诚恳相邀,自然要叨扰一番。”武克文抬头一看,惊奇道:“大师父哪儿去了?”   冷傲梅张望一下,满脸愕然:“不错,刚才有位老人家,与公子同桌共饮,这会儿就不见影儿?”   门外有人朗声说:“好小子,人家姑娘看中你啦!小老儿可不愿碍人手脚,明日辰时,城外土地庙等你,后会有期啦!”   乍见冷家堡,武克文化吃了一惊,整幢冷家堡依山筑成,占地广阔,气势宏伟,尤其首当其行的大门,巍然耸立,高大雄武,比一座城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是黑漆铁门,门上有碉楼,碉楼封闭密实,唯前方有一排炮孔。   似这等巍巍壮观建筑,放眼当今,即使富贵如安南王府大门,也无这等气派。   冷傲梅拉动门环,叩叩叩三声,再叩叩叩三声。   炮门有人探头,居高临下看了冷傲梅一眼。   “原来是大小姐,后面跟了什么人?”   “伍公子到了!”   碉楼上有叩叩声,连续击出六声。   沉沉声击,铁门开了,看来铁门重达数百斤。   门里,六名执棍家丁肃立。   客厅有横批:“宾至如归。”   的确“宾至如归”,武克文差点以为回到安南王府,看几案椅榻,精致典雅,美轮美奂,说排场够排场,说舒适也够舒适,安南王府的待客大厅,不过如此。   “这是冷家堡第一进五门,名为宾至如归,江湖朋友到此,如回到家里,要靠要坐,悉听尊便,伍公子何妨轻松点,别客气。”   武克文颔首称谢,冷傲梅轻喝:“奉茶。”   两个青衣侍女端出茶来,冷傲梅说:“这是冷家堡著名的镇桂花乌梅茶,小女子每次外出归来,非好好喝上两大杯不可。”   桂花乌梅茶暗香袭人,想必好味,武克文等人却迟迟不肯举杯。冷傲梅看在眼里,不觉面露笑意,说:“各位莫非对冷家堡有戒心?不信任?这著名的桂花乌梅茶,不敢饮?”   她说完伸手,把武克文眼前的一杯,端来喝了。   喝罢,把自己眼前的一杯,送到武克文面前。   武克文一愕,举杯,仰头,喝了。   马龙等四侍卫,纷纷饮下。   冷傲梅笑意灿然:“味道不错吧?”   “岂只不错,好味至极。”   冷傲梅忽然格格笑起,武克文大愕,另一串粗犷笑声传来,哈恰恰不绝于耳,一个高大男子旋风般出现。   众人惊起,武克文大愕:“你们笑什么?”   那高大男子走到武克文跟前,一字字清晰说:“我笑你已成瓷中之鳖。”   武克文惊奇:“阁下是谁?”   “冷傲雪。”   武克文看看他,再瞧瞧冷傲梅,大惑:“怎么回事?”   冷傲梅微笑:“他是我二哥冷家堡堡主冷傲雪。”   “为何说我是瓷中之鳖?”   冷傲梅一瞄他,傲然道:“我冷家堡固若金汤,你武世子,与这几名随侍,不是瓷中之鳖?”   武克文暗惊,强作镇定道:“在下姓伍,人五伍,不是什么武世子。”   “安南王武震的独子,不是武世子么?”   马龙等人皆惊,武克文也目瞪口呆。   冷傲梅阴沉沉看他,说:“想不到尊贵的安南王世子,自投罗网来了。”   武克文盯住冷傲梅,气闷道:“你将我诱骗至此,竟说我自投罗网,在下与你们有怨有仇?”   “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为什么说我自投罗网?”   “想抓你已经很久,不是自投罗网么?”   “与我无怨无仇,为何想抓我?”   “与你无怨无仇,但与安志五武震有怨有仇。”   武克文惊愕:“我父王……”   “武震战场杀人无数,也不怕人家抓他的宝贝儿子碎尸万段。”   “你们!”   何枪说:“世子,与他们拼了。”   冷傲梅微微一笑:“各位省省吧,刚才喝了冰镇桂花乌梅茶,就不应再拼命……”   众人愕然相对。   “刚才武世子说,冰镇桂花乌梅茶好味至极,为什么好味至极?我告诉各位,这茶里加了特别的料,喝下之后七天毒发者身亡,此刻,若要拼命,毒液直冲心房,可以瞬间弊命,武世子绝顶聪明,想来不做愚之后。”   众人脸色数变,惊惶相望。   马龙咬牙切齿:“冷家堡行这卑劣勾当,不怕江湖耻笑?”   冷傲梅一昂头,满脸不屑:“老兄,你最好说话吐纳,全都小心翼翼,否则提前发作,岂不枉送一条性命?”   “你们,太卑劣!”   武克文举手制止马龙,眼朝冷傲梅兄妹一扫,问:“你们,想做什么?”   “很简单。”冷傲梅说:“先派你的人回安南王府,叫武震拿二十万两白银赎人,要现银。”   “好大胃口。”   “二十万两白银,换武震儿子一条命,应不为多,等白银到了,自然替你们把毒解了。”   “你们如此且大妄为,不怕我父王派兵围剿?”   “冷家堡若怕,这事就不敢做了。”冷傲雪忽然喝:“柳管家何在?”   一个三十多岁,方头大耳,粗眉大眼的汉子,一亲而人,拱手道:“堡主有吩咐?”   “备妥书信,交世子侍卫带回,冷家堡即刻进入戒备。”   武克文忍不住道:“冷堡主请勿干犯法纪。”   “复仇雪耻,创出一片江山,冷家堡不惜干犯法纪。”   “你们,莫非想作乱?”   “不错,有武震的二十万两白银,咱们这乱子,才有大声势。”   “你们……”   “咱们先把安南王属地撑得一场糊涂,再直捣安南王府,咱们就在安南王府稳坐,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足够在西南做个神气土皇帝。”   “这是滔天大罪,冷堡主该想清楚。”   “冷家堡做事一向勇往直前,没什么好想,倒是你爹武震,当年为什么不替别人想想?”   “什么意思?”   “我让你见一个人,你就知什么意思了!”   武克文很快见到一个人。   这个人正对着墙壁挥舞他的手臂。   听得啪的轻声,墙上出现一排金钱镖。   在第一排金钱镖对面,出现第二排金钱镖。   武克文大吃一惊,这人本事未免太好,他的镖不是一枚枚出击,而是瞬间一把挥出,每一把约有七、八枚,绝妙的是,那七、八枚不但一举中的,且须序排成直线,看来非常整齐,不只如此,墙上两排金钱镖对称极了,哪里像掷上去,简直是画上去的!   那人忽然喝了一声:“武震,梅花五朵,直取心房。”   武克文怀疑自己听错了,来不及想清楚,忽听得啦的脆响,果然在两排金钱中间,出现五朵梅花。   那人轻喝:“帘子拉开。”   唰唰两声,屋里一下子光亮许多,武克文仔细,这才发觉,金钱镖中的位置,不是墙,而是一个人!   一个木头雕制,身形魁伟,似曾相识的人。   可怜这木雕人,除胸前金钱镖,全身坑坑洼洼,结结疤疤,都是伤痕。一个活人,若被金钱镖打成这般,十条命也不够死。看来发镖人与木雕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发镖的,突然瞥见武克文,顿时脸孔扭曲,眼里寒光暴射。   这老头,脸上不只干瘪多皱,还有一道难看的刀疤,长长疤痕从眼下跨过鼻梁,直延伸到唇边,看来又老又丑又怪!   “什么人?”他冷冷发话。   冷傲雪忙道:“安南王世子武克文。”   对方冷眼扫他全身,阴恻恻地问:“莫不是武震的儿子?”   “正是他。”   老丑怪目光阴寒瞧他,沉沉道:“已经等你很久了。”他往木雕人一指:“千疮百孔,这武震够不够狼狈?”   “这是?”   “老夫对武震恨之入骨,特地雕了他的人像,以泄心头之恨。”   武克文呐呐地问道:“我爹与老人家有深仇大恨?”   老丑怪一甩衣袖,武克文吃了一惊,他的袖子空荡无物,原来老丑怪竟是独臂人。   丑怪忽然怪声道:“傲雪,老夫与武震有何深仇大恨,说与他听!”   “战场之上,武震杀了大哥,又卸去爹一条手臂,毁了爹的容貌。”   “不错,老夫在江湖上有铁手神刀之称,他竟卸了老夫手臂,还有老夫脸上划了刀疤,连老夫的长子,也命丧他手中,此仇此恨老夫没齿难忘。”   武克文吃了一惊:“老人家莫非铁手神刀啸云前辈?”   丑怪突眼现异采,说:“不错,你有见识,老夫铁手神刀冷啸云。”   武克文稍一沉吟,说:“战场交战,刀枪原本无眼,老人家休要为此记恨。”   冷啸云怪声道:“不错,刀枪原本无眼,武震应该有眼,老夫与他同拜一师,战场之上,为何不顾念同门之谊?”   武克文惊异:“老人家与我爹有同门之谊?”   “不错。”冷啸云阴沉沉地盯他:“你既是他独子,当年他加诸老夫身上的,如今要你来偿还。”   “怪不得他们在冰镇桂花乌梅茶下药。”   冷傲梅微笑道:“武克文,你知道已经太迟了。”   “老人家要如何对我?”   “第一,要武震备妥银子来赎人,第二,老夫要用金钱镖划过你这张小白脸,老夫要看看你好不好过?武震心不心疼?”   “老人家请勿自误误人。”   “你听着,老夫话还没说完……第三,老夫要卸下你一双手臂,第四,老夫要你的命!”   武克文惊奇瞪他,说:“冷家堡既要钱,又要伤人,还要人命,岂有江湖道义?”   冷啸云咭咭怪笑,怪腔怪调说:“武震若银子来赎,自然放你回去,老夫江湖中人。岂能不重然诺?至于伤不伤人?在武震眼里小事一桩,往年他砍人胳臂,毁人容貌,如今瞧瞧自己儿子毁容断臂,想必有趣!老夫会活生生放你回去,不过,老夫也会想尽办法,带领大队人马冲进安南王府,老夫一刀杀了你,让武震尝尝丧子之痛。”   “老人家请勿自毁冷家堡。”   “一个冷家堡算什么?老夫若能成事,处处都是冷家堡,百个千个不成问题。”   “原来你们当真想造反。”   “太平日子过久了,造反也不错,老夫要武震不得安宁。”   “老人家哪里要我爹不得安宁,老人家原来要天下苍生不得安宁!”   冷啸云眼光一寒,不乐道:“小子,你竟敢这种口气与老夫说话,此时此刻老夫要你不得安宁,留神了。”   他盯住武克文的脸,倏然挥手。   武克文觉一股风朝门面扑来,急忙忙一闪。   第二股风紧而至,武克文再闪,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接连而来,武克文一次再闪、闪闪闪。   冷啸云挥得越急,武克文闪得越快。终于冷啸云发出一串串怪笑,听他笑声,中气十足,哪里像个老年人?他的内力,比年轻人还要强劲,武克文不觉毛骨悚然。   他终于停止怪笑,然后他问武克文:“你不问我笑什么吗?”   “正想请教,老人家笑什么?”   “傲梅,告诉他。”   “武克文,你自恃身手不错,你哪里知道,你闪得越急,毒发得越快,你不怕死,尽管闪好了。”   不空睡梦正酣,有人轻轻摇他:“大师父醒醒,大师父醒醒。”   不空仍然斗覆脸,睡意深浓:“谁吵小老儿清梦?快滚!”   “大师父!”   “滚,越远越好,否则小老儿一巴掌,打得你满地找牙,滚!”   那人只好退后数步,不空忽然喝:“回来。”   那人忽又刁钻起来:“大师父与我作耍,刚才要我滚,这会儿又叫我回来。”   “你回不回来?”   那人只好乖乖行至跟前,说:“李得旺在大师父跟前侍候。”   不空动也没动,问:“你是哪个李得旺?”   “在桂平,小的曾向大师父通风报讯,小的原是桂平总兵程万里的属下。”   不空哦了一声,拿开斗笠瞄他一眼:“你既是程万里属下,理应在他跟前侍候,为何吵我清梦?”   “小的因对大师父仰慕,情愿追随大师父,程万里那里,小的是不回去了。”   不空眼一瞪,不乐道:“你情愿追随小老儿,小老儿可不情愿。”再瞪他一眼:“我好端端睡着,你为何吵我清梦?”   “小的看武公子一行人往冷家堡去,小的觉得十分不妥。”   “不错,我那徒儿,是去了冷家堡,这有什么不妥?”   “小的斗胆请教大师父,武公子是不是安南王世子?”   不空伸出一指,往李得旺胸前一戳,说:“好小子,你是包打听不成?”   李得旺猝然被戳,但觉一股强大劲力顶得他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煞住脚步,这才喘了一口气,惊诧看不空,说:“小的不是包打听,小的以为,那武公子若真是安南王世子,冷家堡绝对去不得。”   “怎么说?”   “冷家堡与安南王有旧怨,早就勾结匪头,私造大批兵器,还买了大炮,企图作乱。”   “有这种事,你如何知道?”   “小的往日就有耳闻,这次一路追随大师父,旅店中亦曾听人提起。”   “冷家堡想造反,他们有多大能耐?”   “大师父恐怕不知道,冷家堡贩买福寿膏,早就赚了不少钱,有钱有人,又胆大包天,还有不成的么?如今武世子落他们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等等,谁是冷家堡主子?”   “冷家堡主子叫冷傲雪,不过他背后有个更大的主子,听说就是当年的铁手神刀冷啸云。”   不空眼目一瞪:“冷啸云?糟了,这老怪物会把克文生吞活剥。”   “大师父,我没说错吧?”   “惨了,克文这下完蛋。”   李得旺精神大振,说:“大师父好本领,此刻大师父若能建立奇功,安南王必有赏赐,小的义不容辞,帮助大师父成大事!”   不空眼睛骨碌一转:“你要助我成大事?好,小老儿就给你一次机会,救了世子论功行赏,有你一份!”   李得旺大喜:“小的听大师父吩咐,大师父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好小子,如今你我孤立无援,这么样吧,你到桂平,向总兵大人程万里调集人马,包围冷家堡。”   李得旺脸色陡地白了:“向程万里借兵?这如何使得?”   “桂平是安南王属地,如何使不得?”   “使不得,使不得,程万里会活活掐死小的,请大师父亲自走一趟。”   “好小子,小老儿早料备了。”不空在身上抓了几下,抓出一封信函:“你拿王爷密令去调集人马,程万里不敢把你怎么样!”   李得旺睁大眼睛看着,忽然面露喜色:“这是安南王密令,我岂不成了专使?”   “手持密令,见官高一级,你怕什么?”   两人这边说着话,忽闻一阵马蹄。   前面四骑,后面一辆马车。车厢与普通马车略有不同,车前有一方形圆记,中央一片白。   李得旺喃喃道:“中央一片白,似云、似雪、似梅,这是冷家堡马车。”   不空脚下一沉,双手张扬如翼,飞上树。   马蹄声中,有尖锐而短促的口哨。   以长长的口哨呼应,长哨声十分嘹亮,一气呵成吹出,绵延好一会才余音姗姗停住。   另端树上有人跳下来,拦在路上。   一男一女,是贵客居唱歌舞剑的父女,男的是个老头,女的唤剑儿。   马群突然被阻,昂头嘶叫,几乎把人颠下马来,御车的怒不可遏:“冷家堡的车,何人敢拦?”   剑儿笑嘻嘻道:“有位朋友在你车上,特来相见。”   “退下!”御车的大喝。   剑儿与老头不退反进。   马上四人跳下,亮出兵器,直扑二人。剑儿一把剑虽未出鞘,但她攻势凌厉,三招五招已觑个时机,以剑柄捅对方胸口,对方猝然被捅,整个人错厥地面。剑儿再与第二人交手,这第二人并不好对付,两人瞪住对方,边游身而行,边刀剑相对。   听得两声惨叫,老头一根短棒已摆平二人,他顺势迥身、窜步,一棒敲下,自后方将剑儿对手敲昏。   “快上车看看。”老头说着,急忙忙想跳上车,被车夫拦住。   这瞬间,只看到一个圆滚如球的影子抢先行冲进车里,一阵乓乓乒乒,滚下三个人来。   不空、马龙、冷家堡柳管家。   马龙脸色青惨,气喘吁吁,不空瞄他一眼,迅速扑向柳管家,一把抓他前襟。   柳管家情急,叫:“您老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他们五人毒发身亡,免您老后悔的。”   “他们五人是谁?”   “武世子与四名侍卫。”   “他们,已中了毒?”   “不错,喝下加料冰镇桂花乌梅茶,若不解,顶多七日便毒发身亡。”   不空朝马龙呶嘴:“他也中毒吗?”   “是。”   “什么人下的毒……”   “这……”   不空冷笑:“堂堂一个冷家堡,做这下流勾当。”   柳管家缄口不言。   “送回安南王府,冷堡主吩咐,要赎金。”   “多少?”   “二十万两白银。”   不空忽然哈哈大笑,说:“冷啸云打的如意算盘,二十万两赎金,可以羞辱武王爷,二十万两赎金,也可以充做作乱军饷,冷啸云太聪明了。”   不空倏然再抓紧柳管家衣襟,沉声喝:“掉转马头,小老儿给冷啸云送二十万两白银。”   柳管家挣脱一下,说:“您老请勿误事,他们五人若不及时解毒,有性命之危。”   “小老儿送二十万两白银,就为了给他们解毒,你懂不懂?”   “堡主有吩咐,要现银,您老身上方便么?”   不空猝然伸出一指,在柳管家胸前戳了一下,柳管家一阵晕眩,人向后倒,不空连忙喝道:“掉转马头,咱们去冷家堡。”   冷啸云仰天发出一串怪笑,他笑武克文进退维谷。   武克文想必骇怕极了,他既要亲躲金钱镖,又怕剧烈动作导致毒发身亡,只见他愕然僵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惶恐极了。眼见仇人之子如何可怜,冷啸云自觉十分有趣,笑个不了。   笑够了,他发话:“小子,要闪不闪随你了。”   冷啸云的独臂动了动,蓄势待发。   武克文忽然高叫:“等一等。”   “小子,你怕了是不是?你怕金钱镖毁掉你的小白脸,对不对?好,你趴在地上,磕上九九八十一信乡头,老夫大发慈悲,饶了你也说不定?”   “老人家误会了。”武克文说:“老人家既怨恨难解,如今武克文站在你面前,金钱镖划我也行,砍断我手臂也行,甚至取我性也行,只要老人家怨恨能消,武克文无话可说。”   冷啸云沉沉看他,说:“话说得好听,老夫偏不信。”   “只要老人家息怒,武克文无怨无悔。”   “你老子做的事,你来承担,你无怨无悔吗?”   “是,武克文无怨无悔。”   冷啸云愕了一下,大喝:“好,老夫成全你。”   他拔窜而起,取下墙上一把刀,扑向武克文。   唰的一声,刀鞘飞出,亮出白森森刀刃,武克文闭上眼,一动不动。   冷啸云举刀挥动,千钧一发间,刀停在半空。   武克文惊奇睁眼。   “横竖你已中毒,老夫不信你插翅飞了。”   冷傲雪满面困惑:“爹等了十几年了,为何忽然动了妇人之仁?”   冷啸云阴沉一笑:“不是老夫妇人之仁,武克文此刻毁容断胳臂,对咱们冷家堡不一定有利,你懂吗?”   冷傲雪稍一沉吟,缓缓点点头。   冷家堡本来不远,不空等人却在二日后才抵达。   大门自然深锁,柳管家无奈道:“请上禀堡主,客人三名,等着进堡。”   “什么客人?可有名贴?”   “没有名帖。”不空大声道:“去告诉你们堡主,有个叫不空的,奉武王爷之命,带二十万两白银前来。”   柳管家忽然把手放嘴里,放出一声呼哨。   里面响起同样呼哨。   哨声彼此呼应,一串接一串,延传下去,声间渐去渐远。   不空笑呵呵说:“冷家堡如临大敌了。”   果然进门场面盛大,两排执刀家丁,从门口直迤进至大厅,不空领着老头、剑儿昂然而人,大厅上冷傲雪、冷傲梅傲然端坐。   冷傲梅看见老头、剑儿,先是错愕不解,继而冷哼一声。   冷傲雪瞄不空一眼,拱手问:“贵客从何而来?”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   “你在门口曾嚷嚷带二十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带来了吗?”   “小老儿带来了的何只二十万两。”   冷傲雪错愕一下,问:“二十万两至少需三辆马车才装得下,如今何在?”   “小老儿做事向来不按规矩,二十万两又何须马车载运?”   “冷家堡修书王爷,曾经言明,二十万两,要现银,不要银票,交付地点,不在冷家堡,而是在贵客居,交银时间也不对,依车程,冷家堡的马车,此刻还在路上,你们,从何处进出来?必是挟持我冷家堡管家。”   柳管家脸一垂,羞郝道:“属下等人的确半路给他挟持,另几名冷家堡的人,你把冷家堡看成什么?”   不空笑呵呵道:“冷家堡的确了不得,处处有眼线,小老儿为躲眼线,变来拐去,走了两天才到冷家堡。”   “老头,不要打马虎眼,你到冷家堡,所为何来?”   “小老儿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我那几个糊涂徒弟,中了你们冷家堡的毒,小老儿救徒儿来了。”   冷傲梅忽然格格笑起:“二哥,这老家伙自身都难保,还说要救他徒儿,这岂不有趣。”   不空看她一眼,要笑不笑说:“丫头说话没大没小,想是家教太差,令尊大人何在?请出来一见。”   冷傲梅白眼睨他,没好气道:“老家伙把二十万两白银亮出来,让你见我爹一面。”   “你的意思,冷啸云见钱才肯出来,好势利一个老怪物。”   冷傲梅一个箭步冲前,喝:“老嘴不饶人,看姑娘打烂你牙。”话未说完,已挥动玉手。   不空胳臂一抬,捏住她手,说:“使不得,老嘴打烂,吃不得饭,还要劳驾这嫩白小手,一口汤汁,一口黄酒,喂进嘴里。”   冷傲梅怒不可遏,忙举左手,狠狠朝不空脸上打去,不空略略一闪,先闪过那掌旋即脸颊迎上,他一闪一迎,动作绝妙,冷傲梅不但没打中他分毫,还抽手不得,她打人的手停不空脸上,不空用他老兄的大手,黏小老儿脸上,好舒服,香喷喷。   冷傲梅两手给他制住,甩不了,抽不得,耳边还听他轻薄,气得她杏眼圆睁,半响出声不得。   冷傲雪自然看不下去,他沉声喝道:“老怪物,放开她。”   “可以。”不空满面笑意:“放她不难,小老儿见了冷啸云,自然把手放了。”   听得大喝:“你这老不死,大庭广众,敢对我闺女无礼。”   不空头也没回,泰然自若说:“大庭广众,小老儿还能怎么样?”   “在冷家堡地盘,说话如此放肆,看老夫如何治你。”   不空一串呵呵大笑:“冷老兄架子大,小老儿要不放肆说话,你出来见客吗?”   他一松,冷傲梅悻悻抽回手。   抽回手的冷傲梅,嗔目看不空:“老家伙,饶不得你。”   “好,这口气,这姿态,分明虎父无犬女,哈哈哈。”   冷傲梅右手一动,气得又想打不空,却被冷啸云喝住:“傲梅,退下。”   冷傲梅无奈退至一旁。   冷啸云一扫不空背后的老头和剑儿,似笑非笑道:“老不死愈来愈发达,居然成了武震跟前的红人。”   “不红,不红,不过混点酒喝罢了。”   “二十万两白银在哪里?”   “小老虽又老又丑,二十万两身价还是有的。”   冷啸云恨道:“你这老不死,竟敢耍我冷家堡。说:为何拦我冷家堡马车?又为何敢闯冷家堡。”   “听说我徒儿在冷家堡作客,小老儿来凑热闹。”   “你有没有听说你徒儿中了毒,还有四天就毒发身亡?”   “不错,我听说了,不过小老儿不相信我徒儿会中毒,小老儿特来瞧个究竟。”   “老不死,你以为自己了不起,敢这般自信,自信自己徒儿不会中毒。”   “小老儿曾传授徒儿独门绝技,毒物下腹,半个时内仍能提气,将毒物逼出,冷老兄请勿沾沾自喜,我那几个徒儿,中那点小毒,又算得了什么。”   冷啸云父子惊奇相望,冷傲梅哼了一声,说:“老家伙老奸巨滑,爹可不要信他的,刚才我见过武世子,他脸色惨绿,额上有紫斑,这是快毒发征兆,另外三人亦是如此。”   冷啸云微微一笑,说:“好!把这几人押出来,让这老不死瞧瞧。”   不到片刻武克文和三侍卫已被押出,四人果然脸色惨绿,额上几点紫斑,不空一见脸色大变,冷啸云微笑道:“老不死,你怎么说?”   不空扫视武克文等人,说:“你们几个傻小子,小老儿逼毒的独门绝技为何不用?”   武克文等人微露愕色,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四个人缄口不言。   不空瞪住冷啸云,颓然道:“你老兄果然阴狠,小老儿这回认栽了。”   “你认栽也救不了自己徒儿,老夫原以为索取二十万两白银,便可羞辱武震一番,料不到你这老不死出来瞎搅和,老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武世子,再直捣安南王府,以泄老夫当年之恨。”   “冷老兄只顾泄当年之恨,就不怕作乱不成,举家遭殃么?”   冷啸云忽然诡异笑笑:“你以为老夫作乱不成么?老夫若能成事,就算不济也能占据西南半壁。”   “好吧,你占据西南半壁,与小老儿何干?小老儿只想先救救我这几个徒儿。”   “这个容易,武震二十万两白银拿来,老夫先替他们解了毒。”   “你想要王爷的二十万两,倒也不难,小老儿一个时辰内给你,数目只多不少。”   冷氏父子愕然相对,冷傲梅忙道:“这老家伙又不知耍什么花样,爹别上当。”   不空听若不闻,眼睛瞪住老头,问:“祝华,你说那大把银子埋在何处?”   冷啸云看看剑儿,又瞧瞧老头,好奇问:“他是谁?”   老头淡淡道:“在下祝华,武五爷侍卫。”   冷傲梅行至他跟前,冷冷瞧他,又瞪瞪剑儿:“你是武震侍卫?你二人假扮父女,在贵客居舞剑卖唱,原来别有所图。”   “在下奉武王爷密令,来此查探。”   “查探什么?”   “十年前有位陈总兵,奉武王爷之命剿匪寇,曾在武宣地区埋下大批金银,陈总兵原本想私吞,故而未曾上报,事后本要前来挖掘,发现原址有人大兴土木……”   冷傲雪倏然冲前一步,斥道:“说的什么笑话?大批金银埋在武宣,是武宣什么地方?”   “就在如今冷家堡,陈总兵原以为日后必有方法挖掘,料不到冷家堡固若金汤,无法可想。上月陈总兵去世,遗书王爷,述说当年之事,王爷才派我来此查探。”   听他言之声声,冷傲雪半信半疑:“既在冷家堡,究竟在冷家堡什么地方?”   “冷家堡三进小院。”   冷啸惊疑:“你说在我居处小院?”他前行几步,满面困惑:“你说真的?假的?”   “老堡主不个,何不派人挖掘?”   冷啸云脸色一阴,冷冷扫不空众人:“你们若欺骗老夫,不等毒发,老夫就把武克文一行人活埋。”   “好主意。”冷傲梅说:“在三进小院挖洞,有金银便能,若无金银,就把他们一个个活埋了。”她白眼看不空,狠狠道:“这老家伙,埋第一个。”   锄头迅速下掘,泥土一圈圈被挖开,众人灼灼瞪着……   武克文、何枪等人脸色更形青惨,汗珠自发际颗颗滚落,领上的紫斑粒粒清楚。紫色原本漂亮,到了他们脸上却十分晦暗,不雅又狼狈。   不错,紫色原本漂亮,可不是吗?抬眼一看,墙面有一整排紫花,色泽鲜艳,赏心悦目,的确漂亮极了。   不空、祝华、剑儿三人突然跳起,扑向紫花。   冷啸云等人大吃一惊,不空三人抓了紫花,跳向武克文,和三侍卫,不空分别把紫花塞武克文、何枪嘴里,祝华与剑儿则分别送与郝九、胡天……   “解毒紫,囫轮吞下。”不空喝叫。   冷啸云又是惊愕,又是气怒:“老不死,竟敢骗老夫上当,原来挖银子是假,摘取解毒紫才是真的。”   “冷老兄,多谢你放马龙回王府,小老兄要不是看到他额上紫斑,怎知用解毒药?”   “可恶,你知道太多了。”   “不多,你先与武王爷同一师门,后来偏离正道,拜在毒老九门下,毒老九的下毒伎俩,小老儿虽非知之甚详,却也略略窥门道,冷老兄,咱们多年不见,这一见面就玩起下毒、解毒游戏,太有意思了。”   冷啸云咬牙切齿,怒道:“老不死,敢骗老夫,打瞎你狗眼。”   冷啸云话未说完,突单手一挥,不空只觉面门风生,本欲闪躲,旋即一想,闪躲容易,只怕殃及后面身虚体弱的武克文绝大部份人都没弄清怎么回事,不空一踮脚,双唇张开,硬生生把一样东西咬住。   冷啸云大愕:“你这老不死。”   不空伸手人口,拈出一枚金钱镖,倏然,他一扬手,冷啸云看它朝自己挥来,顿生警惕,急忙一闪……   不空地呵呵大笑,亮陋手中金钱镖,说:“冷老兄何必紧张,小老儿手无寸铁,这金钱镖既给了小老儿,咱们,就留下备用吧!”   老不死竟虚晃一招作弄人!冷啸云气怒盯他,旋即咭咭怪笑:“也休想走出去。”   忽有家丁来报:“堡主,桂平总兵程万里带领大队人马包转冷家堡。”   众人大愕,不空呵呵又笑:“冷家堡固若金汤又如何?有人来包围了。”   冷傲梅行前两步,说:“老家伙别得意,冷家堡有的是火炮、炮轰四方,谁敢包围?”   “好家伙,你们有火炮,难道官兵就没有?”   “有火炮,还要他们肯开炮才行!”   不空、武克文相顾错愕,不空道:“此地是武王爷属地,冷家堡莫非神广大,把官府、官兵都卖通了?”   冷傲雪一抬头,昂然道:“不错,贿以重金,许以高官,必要时再给点威协,官府、官兵自然命于我冷家你子。”   武克文皱皱眉,气闷道:“你们,好大的口气。”   “武世子不信,何不到碉楼看看。”   武克文忽然一声哀叫,不空急转身,掌推他后心,武克文脸孔扭曲,哗啦哗啦吐出秽物来。   不空大喜:“好了,毒解了,毒解了。”   冷啸云怪笑又起:“毒解了?人还要冷家堡,还被捆绑住,老不死,你有办法救他们脱困吗?”   “小老儿就不信那程万里会听你们的。”   “好!你看他们听不听我的?来人,这干人统统带碉楼去。”   光看碉楼,就知冷家堡不同凡响。   一行人循阶梯而上,经过碉楼,赫然见得一漆黑炮台,十数名家丁如临大战争守候一旁,看来冷家堡早已警戒,随时对外开炮。   冷啸云父子傲笑着,睨睨武克文与不空。克文满脸惊愕,原来冷家堡坐拥新式火器,怪不得他父子如此张狂。   不空眼角瞄瞄,半是赞叹,半是讥嘲:“好大一座炮,一炮打出去,死掉八百两。”   冷啸云父子哭笑不得,不空又道:“八百万少了,一炮打出去,一千八百万,死去又活来。”   众人上了楼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冷家堡果然被团团围住。   是敌?是友?武克文等人不免忐忑。   碉楼下,程万里身着戎装,高踞马上。   冷傲雪大声道:“总兵大人,久违了。”   程万里仰头上望,说:“不错,冷堡主久违了。”   “总兵大人为何带领人马,包围冷家堡?”   “不瞒冷堡主,本镇奉命包围冷家堡。”   “奉谁之命?”   “我安南武王爷。”   “本座要你人马撤出冷家堡,立即撤出。”   “这不是要逼死本座么?”   “小小一个总兵大人,何须留恋?”   程万里稍稍一愕,说:“敢问背叛武王爷,莫非时机已成熟?”   不空大叫:“程万里,你敢背叛武王爷,前程不保?”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冲向武克文,众人只见一揽武克文腰身,旋即凌空飞起,跳下地面。   碉楼顶一阵喧闹,金戈作响。   落地的武克文,绳索已松开,刚才不空飞跃之际,以金钱镖断了绳索。   不空哇哇大叫:“程万里,安南王世子在此,快上前听令。”   程万里睨睨不空、武克文,眼中寒光进射,冷笑道:“冤家路窄,咱们又见面了。”   上方轻响,冷啸云、冷傲雪、冷傲梅相断飞下。   “老不死,你以为跳出冷家堡,就能逃之天天么?”   “小老儿哪里逃之天天,小老儿不过传达武王爷旨令。”   冷啸云咭咭怪笑:“传达武王爷旨令,也要看有没有人听?”   “程总兵接武王爷密令赶来,他自然是来听话的。”   “不错,他是来听话的。”冷傲雪说:“他是来听我冷家堡的话。”   不空大愕,看往程万里:“程总兵,你听王爷的?还是听冷家堡的?”   程万里微笑:“武王爷亲临,赐我高官厚禄,本镇就听,至于你这老不死,你算哪棵树,哪棵葱,你说的话不算数。”   武克文沉声道:“程总兵,我是安南王世子,你若听话,自有厚赐,我武克文决无虚言。”   “总兵大人别听他的,本座曾经允诺,将来拿下西南半壁,给你两省总督,总兵大人试想,武震会给这么大的官做吗?”   程万里沉吟不语。   “你家老夫人、夫人、公子已接来,等拿下这二人,咱们喝酒庆功,总兵大人,这二人交给你啦。”   程万里脸色数变,旋即他咬牙,右手一指不空与武克文,喝:“拿下他们二人!”   冷啸云等人早已窜向墙边。   程万里大喝:“人墙包围,不教走脱。”   他刚喝罢,一股小小劲风疾扑而至,他急侧身闪避,脖子一阵剧痛,他张口欲喊,已是出声不得。   不空朗声道:“冷兄,多承赏赐金钱镖,谢了!”   楼顶又有人跃下,原来是祝华、剑儿、何枪、郝九、胡天等人。   不空叫:“来得好,冷啸云不是好缠的,一齐上,小心他的金钱镖!”   武克文原本浑身发痛,疲惫不堪,此刻忽觉精神大振,似有新的力量冉冉升起,他张口,鼓丹田之力说:“各位弟兄,在下乃安现王世子武克文,各位听令,齐心捣破冷家堡,事成之后,每人晋升一级,赏银五百两。”   他说完这话,众军士沉默。   祝华冲上前,说:“世子,他们对你半信半疑。”   武克文愕住。   祝华大声说:“我带来王爷兵符。”   武克文一见祝华手中玉佩,眼眶顿时一热,祝华高举玉佩,朗声道:“各位,在下乃武王爷贴身侍卫,武王爷兵符在此。”   忽然冲出一人,众人一看,是李得旺,他大叫:“见了兵符,如见王爷,还不听令。”   冷啸云挥舞着独臂,疯狂嘶吼:“兔崽子,统统退开,看老夫怎么治你们。”   他拔窜而起,独手攀炮口,借力上飞,人已经跃高丈余,脚下再一蹬炮口,单手展翅,以冲天之姿,直上楼顶。这般身手,连不空也喝采:“冷老儿,了不起,小老儿佩服你好轻功。”   冷傲雪、傲梅已不见踪影。   碉楼忽然炮声大作,稍远处火光冲天。   不空叫道:“咱们快闪,这血肉之躯难抵大炮。”   李得旺道:“大师父别急,咱们也有大炮。”   “红衣大炮?”   “比红衣大炮好多,且又精良,又轻巧。”   不空忙道:“克文,你在此督军,小老儿还有要事。”   “此地紧要,大师父暂且勿走。”   “小老儿不会跟大炮打仗,小老儿溜之大吉。”   “大师父……”   “武宣县令太混蛋,竟任冷家堡坐大,只怕受他好处。”   祝华说:“王爷亦有密令给武宣县,一个时辰前专人送达,想必县太爷已会合武宣总兵,朝此奔来。”   武克文说:“好极了,祝华,派人看牢县令与总兵家人,免得他二人受冷家堡挟制。”   炮声轰隆中,不空、胡天、剑儿快马加鞭,勇往直前。   “丫头,你可还认得路径?”   “认得,就在前面空屋,大师父慢走,剑儿一马当先,先送解毒与马龙!”她挥鞭策马,急急奔驰。   “回来,小老儿给你解毒紫。”   剑儿勒了马,回头,嫣然一笑:“剑儿贪心,下手狠狠抓了两把,怀里还藏着一把呐!”   她泼辣辣扬鞭,马蹄过处,尘土飞扬。   不空摇摇头,笑呵呵道:“解毒紫一抓两把,这丫头可真贪心,将来选丈夫,会不会一把抓一堆,藏在家里慢慢享用。”   胡天扑哧笑出声,说:“大师父又胡说八道了,剑儿泼辣起来,大师父一个头就会变成十八个。”   “什么意思?”   “一个头十八个大,这个头够不够大?”   “够大,够大,太大了!”   “等等,有事请教大师父,在冷家堡,大师父曾问徒儿,为什么不用逼毒绝技?大师父什么时候教过逼毒绝技的?”   不空露出稀疏牙齿,笑道:“小老儿情急,胡说八道的。”   “大师父想必有逼毒之法?”   “简单。”不空抓下身上葫芦,咕噜咕噜灌下肚,灌完抹嘴,说:“这得发现早,若让肠胃吸光,就来不及了,瞧瞧。”   他眼睛一闭,吸气,撮嘴,缓缓吐气,一道细小水柱立即自他嘴里喷射出来,水越射越急,水柱越来越亮,晚霞之下,白色的水光,竟被照得五彩炫丽,十分斑斓好看。

第七章 神刀、县令、迷魂石     炮火对着冷家堡,连续打了七天七夜,冷家堡终于瘫了。   原先从冷家堡射出的炮火猛烈,如今炮口寂寂,火光星点俱无,冷家堡沉寂下来,似已人去楼空。   的确人去楼空,武宣总兵炮口下谛听,不闻动静。   冷家堡铜城铁壁般厚墙,也被打得千疮百孔,两边墙垣,被轰出两个大洞,一左一右,活像人脸两个大眼睛,窟窿之大,足以让人钻地钻出。   武克文在旁,人人不敢懈怠,武宣总兵一马当先,钻进洞里,武宣县信梅一明争先恐后,也领着捕头等人奔进去。   除老弱妇孺,冷家堡精壮的男丁们,早已不知去向。   冷家堡的冷啸云、冷傲雪、冷傲梅,更无人知道他们奔向何方了。   梅一明在县衙厅设宴,款待不空、武克文师徒。   四大冷盘,四大热炒,一壶香气四溢,泛着氤氲的温酒,这一顿午餐看来棒极了,不过客人似乎不怎么起劲,有一搭、没一搭、温吞吞吃着,梅一明亲自把盏,陪上笑脸道:“冷家堡之事已了,值得庆贺,世子、大师父请开怀畅饮。”   不空一睨他,不以为然道:“什么冷家堡之事已了,狡兔有三窟,冷啸云这老狐狸,只怕已在第二窟逍遥呐。”   梅一明一听来了气,眼睛先瞧瞧武克文,又梭梭不空,皮笑肉不笑,说:“冷啸云那家伙狡猾,咱们抓他不容易,大师父本领高强,咱们指望大师父赏个脸,多吃点肉,多喝点酒,好长点力气,抓那老狐狸归案。”   梅一明语气饱含讥讽,武克文眼目一瞪,不空却不愠不火道:“不错,梅知县也多吃点肉,多喝点酒,免得冷啸云率众攻来,打不过人家。”   梅—明脸色顿时发青,强笑道:“冷啸云给打得抱头鼠窜,还有胆来?”   “有没有胆打来,梅知县以后便知。”   武克文一沉吟,道:“大师父的话不会随便说,梅知县应有警觉才是。”   梅一明只好回应:“世子说的是。”   “武宣县可有存粮?”   梅一明满脸得色:“此地富庶,存粮有余,吃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武克文迅速与不空交换眼色,不空笑嘻嘻道:“好极了,吃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存粮取之于民,应用之于民,梅知县何不将一半粮放给百姓?”   梅一明大愕:“此地并无灾情,放什么粮?”   “战火连天,不是更大灾情?先行放粮,必要时百姓逃难,可揣粮而走,一来免于饥饿,二来也替你梅知县解决一桩大事。”   梅一明顿时气白脸:“岂有此理,何谓战火连天,难不成宣县会有刀兵之灾?”   “不错,是有刀兵之灾?”   “你……”梅一明气怒交进:“你胡说八道,刀兵之灾,本县如何担待得起?”   “担待不起也得担待。”不空笑嘻嘻道:“刀兵之灾,没什么稀奇,小老儿看来,不就像小孩子打架?怕只怕梅知县招架不住,脑袋给割下来。”   梅一明脸转青,青又转白,气急败坏嘟嚷:“什么话,莫非故意触本县霉头,本县……”   武克文望他一眼,道:“大师父如此说必有道理,梅知县请勿掉以轻心。大师父何不说个道理与梅知县听听。”   不空谈谈道:“梅知县是一县之主,小老儿观梅知县气色,武宣县难免与人争战。”   梅一明略一错愕,随即哈哈大笑:“大师父如此厉害,观看本县气色,即知武宣县难免与人争战,究竟胜负如何?”   不空似笑不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好,既与人有争战,究竟胜负如何?”   不空看也不看梅一明一眼,说:“刚才要梅知县放粮,梅知县难道不觉奇怪吗?”   “不错,要本县放粮,本县的确大为奇怪。”   “梅知县近日若与人争战,大大不利。”   梅一明愕然盯不空,大惑不解:“为何大大不利?”   “小老儿要梅知县先行放粮,原因就在此,梅知县公开好修行,将来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定。”   梅—明脸孔突胀得通红,气闷道:“本县原本敬重大师父,大师父如此胡言乱语,本县……”   不空眼睛迅速在他脸上扫视,说:“梅知县脸上有股黑气,从印堂直上天庭,这是大祸临头之兆,梅知县不听劝,小老儿也没办法。”站起身,拱手道:“话不投机,这顿饭不吃也罢,小老儿这可就走了。”   “等等。”武克文急忙道:“大师父请留步。”   不空朝他望一眼,说:“小老儿说真话,人家不爱听,小老儿留此无益。”   “大师父不欢,不过就辈份而言,徒儿还得称他一声舅舅。”   “唷!”不空惊奇:“梅知县还与你沾亲带故?”   梅一明冷冷瞧不空,说:“本县的妹子,在安南王府,人称梅夫人,王爷对她敬爱有加。”   “唷,这么说来,安南王还是你妹夫喔!”   梅一明满脸傲色:“正是!”   不空不解:“梅知县既与安南王沾亲带故,理应更加效忠才是,为何任冷家堡从大?”   梅一明不乐道:“冷家堡之事已了,大师父为何还提冷家堡?”   “冷家堡之事未了,刚才小老儿说梅知县大祸临头,与冷家堡大有关系。”   梅—明悻悻瞪住不空,说:“大师父一再说本县大祸临头,不知大师父居心何在?”   “小老儿实话实说,还有什么居心?”   武克文连忙说:“大师父说话不中听,梅知县当然不痛快,梅知县为何不请教大师父,有何避祸之法?”   梅一明这才强捺火气,气闷闷问:“不错,就算本县大祸临头,大师父可有什么了不得的避祸之法?”   “哈,梅知县问对了,这避祸之法简单,梅知县可辞官而去,归隐故里。”   “岂有此理,要本县辞官而去,归隐故里?”   “不错,不但要辞官而去,归隐故里,还要合家披麻戴孝,星夜远离武宣县。”   梅一明气得浑身颤抖,叠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不空满脸笑容:“辞官而去,归隐故里,无非要梅知县远离是非,至于合家披麻戴孝,无非瞒天过海之计,让老天爷与那冷啸云误以为梅知县突然暴弊,梅知县便可逃过一劫。”   梅一明眼睛暴凸,寒光四射盯住不空,气得说不出话来。   武克文偏还要气他,故意问:“依大师父意思,梅知县若辞官,此非常时期,谁来接掌武宣县?”   “简单,世子身旁的几个侍卫,马龙可以,何枪可以,胡天、郝九都可以……”他突然笑呵呵道:“还有一个剑儿姑娘,她也念了不少书,文武双全,做个女知县,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梅一明一听,咬牙切齿,冷笑道:“大师父说话有如游戏,大师父把本县看成什么?本县偏不辞官,看大师父能把本县怎么样?”   “小老儿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小老儿又能把梅知县怎么样?既然梅知县不爱听真话,咱们这可就走了。”   梅一明笑:“大师父请便,本县恕不相送。”   梅一明气坏了。   他怒火冲天回东厢房,气愤愤落了座,丫环送来茶水,梅一明一见大怒,沉喝:“谁让你进来。”抢过茶壶,啪的往地面砸,斥道:“没规矩的丫头,可恶。”   丫环惊慌收拾碎片,仓皇而退,师爷仇大彪急忙赶近身,双手一揖道:“大人莫非为疯癫老头生气?”   “那死老头,要本县放,还说本县大祸临头,这胡说八道的老头,真真可恨。”   仇大彪想了一下,凝重道:“眼前并无灾情,那老头竟要大人放粮,的确令人厌恶,只是大人,这老头是世子师父,别说世子对他敬重有加,那几个侍卫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这老头必有服本事……”   梅一明冷冷哼了一声。   “大人。”仇大彪忽然压低声:“莫看那老头疯癫,学生亦觉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   “那老头莫非会卜算,否则为何提放粮一事”   梅一明满困惑:“怎么回事?”   “老头儿莫非怕存粮给人弄走,才故意说什么放粮?”   “咱们武宣县存粮,就算给人掏空,也与他无关。”   “话是不错,只是这老头,似乎知道有人要咱们粮食。”   梅一明惊奇问:“谁要咱们粮食?”   “大人,是那主儿。”   “那主儿?”   “那主儿要大人备妥三千石粮食。”   梅一明稍一沉吟,嘿嘿冷笑两声:“那冷啸云父子,如今连老窜都被打烂,本县还要理睬他么?”   “话是不错,只是冷啸云父子为人,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不理睬他,他二人岂肯善罢干休,不如大人暂时辞官,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梅一明怔忡半响,这才说:“一个小小知县,还不在我梅某眼里,只是此刻辞官,仕途无望本县还有些不舍,师爷可有两全之策?”   不空盘腿坐于野地,他面前有一堆燃烧的柴火,柴火上有一只烧烤的野鸡。不空抓起身旁酒缸,连喝几口酒,这才兴高采烈,叉起野鸡,拿到眼前嗅了两下,喃喃道:“熟了,太香了!”   迫不及待,对着野鸡手撕嘴咬,不到半刻功夫,已吃个净尽。一边抹嘴,一边舒服拍珀肚子,决犹未尽道:“这啊,这才叫好吃,可惜野鸡太小了,饱不了肚子。”   后面一串娇声:“大师父嫌吃不饱,给大师父送吃的来了,喏,香喷喷,人口即化的蹄膀……”   不空一看,这娇俏的女娃,不是剑儿是谁?剑儿把荷叶包边过来,不空打开一瞧,忍不住咽咽口水,夸赞道:“好剑儿,老天爷保佑你嫁个好丈夫。”   剑儿嫣然一笑,说:“嫁丈夫做什么,早早晚晚替人张罗吃食,还不如跟在大师父身旁有趣。”   “唷,”不空迫不及待撕了一块蹄膀塞进嘴里,说:“跟小老儿这糟老头什么有趣,路上若没有大世子,什么乐趣也没有了。”   剑儿双颊嫣红,娇嗔道:“大师父胡言乱语,世子他是主人,咱们跟在他身边,战战兢兢,惟恐服侍不周,哪敢奢求什么乐趣?”   “唷,这么说来,跟着武克文日子不好过罗?武克文是深山老怪,让人不痛快?”   剑儿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前方站着玉树临风的武克文。   武克文似笑非笑说:“不错,跟着武克文,可真不好过,派个差事给做做。”   剑儿惊喜道:“有差事给我做?”   忽听年有人叫:“什么好差事,给小的做。”   原来是李得旺。   李得旺朝不空一跪,说:“给大师父请安。”又双膝朝武克文一落,说:“给世子磕头。”   不空笑呵呵道:“礼多必有诈,李得旺,你为何多礼?”   李得旺令牙俐齿回话:“给大师父请安,这是徒弟之礼,给世子请安,这是下属之礼。”   “世子可比我这糟老头大,你应先给世子请安才是,为何先向小老儿磕头?”   “世子身分尊贵,小的本应先给世子请安,不过大师父是世子的大师父,既师又父,在情在理,自然先给大师父磕头请安。”李得旺腼腆朝武克文深深一揖:“小的言语若有不敬,还请世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武克文笑道:“好家伙,有你的,说得好。”   李得旺乐得满面通红,不空忙道:“这小子礼数周到,有什么好差事,给他一份。”   武克文朝他看一眼,说:“不错,李得旺,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李得旺应声“是”,笑逐颜开立一旁。   武克文说:“有件事特来禀告大师父,武宣县贴出告示,放粮给百姓,每户五斗米,百姓欢声载运。”   不空惊奇:“真的?”   “梅知县表面对大师父怠慢,心底还是尊重大师父的。”   “但不知梅知县以什么理由放粮给百姓?”   “告示上说,冷家堡之事已了,人心依旧惶惶,放粮百姓,一来慰问之意,二来期勉百姓安居乐业。”   “唷,理由倒还说得通。”不空忽然叹口气,说:“梅一明啊,梅一明,你心痛,肉痛,千舍万舍,舍不得啊。”   李得旺偏着头,欲言又止,武克文忙问:“你可见过放粮告示?”   “小的见过,只是小的不解,那梅知县会得放粮给老百姓么?”   “为何舍不得?”   “梅知县那人好贪,粮食在仓库,偷偷运往别处,可赚很多钱。”   武克文好奇追问:“莫非他贪了很多钱?”   “这个梅县令,娶了三个小妾,原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嫁给梅知县后,她们的娘家日子好过多了,新屋子盖了,家人也摆阔做了老太爷、老太太,梅知县若不贪钱,为何连小妾家都风光?”   武克文深深看他一眼,说:“你消息倒是灵通。”   李得旺高兴道:“小的特意打听清楚,好禀明世子。”   “好,你如此用心,少不得要赏你,你可知道,那梅知县与冷啸云有没有来往?”   李得旺眼中光采四射,亢奋道:“这个小的也打听到了,梅知县曾与冷傲雪到永春楼喝酒,世子若不信,我找个人证来。”啪啪啪击掌三下,说:“春儿,快出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良树后闪出,含笑带怯看看众人,李得旺忙道:“快给世子请安。”   春儿朝武克文一福,娇羞说:“奴婢给世子请安,世子万福。”   武克文瞧她一眼,问:“你是永春楼的姑娘?”   “不是,奴婢是永春楼的小婢女。”   “那梅知县到过永春楼?”   “是,梅知县曾多次到永春楼喝酒。”   “一个人?”   “不是,跟从前冷家堡堡主冷傲雪。”   “冷家堡毁掉之后,冷傲雪有没有到永春楼?”   “没有。”   “梅知县呢?”   “也没有。”   “永春楼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春儿偏头想了想,稍一迟疑,小心翼翼说:“有件事不知算不算不寻常?”   “说说看。”   “冷家堡的柳管家,前天中午,悄悄到了永春楼。”   众人皆惊,武克文问:“做什么?”   “奴婢不知他做什么,不过,他从后门溜进来,妈妈叫人带进密室,没多久,有位仇爷来了。”   “什么仇爷?”   李得旺抢着说:“那仇爷,是梅知县的师爷,叫仇大彪。”   “唷!”不空插嘴:“这二人凑一起,可不又搭上线了?”   武克文看看不空,沉吟着,说:“大师父可有什么想法?”   不空抬手说:“等等!”立即掉头看春儿,问:“那永春楼可有好酒?”   “回大师父话,永春楼有种陈年李酒,又醇又香,酒缸一开,芳香四溢,连不想喝酒的,也想喝。”   “不想喝酒的也想喝?这么说小老儿嗜酒如命,更该喝了。”他瞧定武克文,正经道:“来,小老儿讨份差事做,李得旺也算一份。”   李得旺看不到不空,差点笑坏。   可不是,大师父可真体面哪!他穿了一件蓝袍子,外面罩了黑褂子,底下一件同色大裤,头顶还戴着顶帽子……。   平日随便惯了,突然讲究起来,挺教人受不了。   李得旺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波还没笑完,他又发现体面的不空,不太对劲,好好的袍褂穿他身上,看着竟然别扭,啊,他的帽子戴反了,褂子上钮扣错下眼,不空还自以为多么萧洒地摇起扇子来……滑稽如不空,竟然也想学人斯文,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李得旺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不空见李得旺笑相怪异,遂把眼一瞪,不乐道:“你笑什么,事情没办好,到时候想哭都哭不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这一老一少两个,大摇大摆出现永春楼。   嬷嬷笑容满面把两人引厢房,不空粗声大气道:“把最好的酒拿来,最漂亮的姑娘叫来。”   不旋踵,满室酒香,两个娇娇滴滴的姑娘,亲自斟了酒,送二人唇畔。   外面车声辘辘,不空倾听一下,问:“这是什么声音?不只一辆车,好像一大车队,莫非有人载了好东西来?”   那姑娘粉脸一变,强笑道:“再好的东西,没有咱们永春楼的陈年李酒好,爷儿,喝呀!”   不空一仰头,喝个涓滴不剩。   李得旺鼻子嗅一嗅,迭声道:“香,好香,好香啊!”立时从姑娘手中抓过酒杯,往自己嘴里倒。   不空猛的伸出大手,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喝什么酒?”   一把抢了酒杯,一饮而尽。   姑娘又把酒斟上,李得旺欲饮,不空突正色道:“李得旺,你且听听,外面究竟什么声音,做什么的?”   李得旺听了一下,说:“是一辆接一辆牛车,约莫是运粮的,啊,我知道,梅知县放粮来了。”   “胡说,这会儿都子夜了,黑夜里放什么粮,莫不是什么人私运粮食来了?”   两个姑娘相对一望,笑嘻嘻道:“管他什么娘不娘,娘这会儿可以被窝里睡着啦!喝酒,喝。”   李得旺举酒欲饮,不空又来抢,李得旺急道:“拜托,让我喝口酒。”   “你老大爷就喜欢抢人酒喝。”不空咕噜咕噜灌下,呵呵呵笑了起来。   忽听后方有人说话:“大师父抢酒喝,这要是毒酒,你就死定了。”   不空微一愕,笑道:“抢人酒哪儿,好味道,死不死定,可不一定,姑娘,要不要也喝一杯啊?”   他话刚说完,背后风生,旋即一把剑横他眼前,后方娇斥:“死老头,挺有趣吧?”   不空镇定问:“姑娘是谁?”   “冷傲梅,冰冷的冷,傲笑江湖的傲,梅花的花。”   “唷,原来是娇美如花的冷傲梅姑娘,小老儿这身打扮,算得上风采翩翩吧,来,把剑放下,陪小老儿喝两杯。”   “呸!你这死老头,穿得这一身稀奇古怪,嘴上还敢轻薄本姑娘,你去死。”   “唷,姑娘家动不动说什么死啊死的,多粗俗啊!”   “死老头,少罗嗦!本姑娘问你,你们的人,为何埋伏在永春楼外面?”   不空惊奇道:“小老儿就这两个人,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人?”   “还要装迷精,你姑奶奶一剑将你脑袋割下来。”   剑就抵住不空脖子。不空忽然举起左食指顶住剑峰,只看他慢悠悠,若无其事,将剑一寸寸往外送。   冷傲梅似乎没料到不空来这一招,于是暗中使力,想遏止外移的剑锋,不空却轻轻巧巧,面不改色,将脖子前的整支剑顶出去……   剑方离身,不空突然一个迥旋,整个人由被挟制的劣势,反败为胜,如风如迅雷绕向冷傲梅后面,他的动作太快了,冷傲梅警觉不对,右肩已被不空攫住。   刚才冷傲梅一番僵持,已挣出一身冷汗,这下被不空抓肩膀,持剑的力劲已失,当的一声,三尺长的剑坠于地面。   不空左手勒她脖子,右手揽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冷姑娘,小老儿与你如此亲近,算不算温香软玉抱满怀?”   冷傲梅气怒交进,说:“死老头别得意,刚才你自己的毒酒喝了不算,还抢人毒酒喝,不须片刻,你就会毒发身亡。”   不空双目瞪大:“唷!这可不得了,小老儿中毒啦?”   “不错,”后面冷冷声音:“臭老头,你是中毒了?”   不空满面惊讶,一个尖尖东西已顶他后心。   “唷,这会儿可热闹,又多了个人啦?”不空怪腔怪调道:“阁下何人?”   “冷傲雪。”   “唷!是冷堡主,冷少爷啊!”不空说“你大妹子说小老儿中毒可是真的?”   “臭老头,不要吊儿郎当,你刚才喝下毒酒,这是真的,这会儿本公子剑锋顶你后心,也是真的。”   两个陪侍姑娘,早就哧跑了,李得旺见势不对,悄悄欲溜,忽听一串哈哈大笑,前方闪出一个人影,李得旺哧得连连后退,那人步步进逼,嘴里连声怪笑,不空一看,这人形貌丑陋,脸有刀疤,且缺了一只手臂,不是铁手神刀冷啸云么?   “老不死,你也有今天。”   “唷!这可不是铁手神刀冷啸云么?”   “小罗嗦,放开我闺女。”   “好,放开冷姑娘简单,你不小老儿乘隙脱逃?”   冷啸云一个窜步,已制住李得旺。   “这是你的人,你搞的鬼,你冷老爷就先捏死这厮。”   “冷老爷请动手,这种酒肉朋友,小老儿管他死活。”   冷啸云蓦然再爆出一串哈哈大笑,不空惊愕视他,冷啸云幸灾乐祸道:“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了了,当然管不了别人死活,老不死,你等着毒发身亡吧。”   “原来你们勾结永春楼的人,在酒里下毒。”   冷啸云哈哈大笑:“老不死,你错了,这永春楼根本就是冷家堡的。”他眼露凶光,厉声道:“你打捞成这一副怪模样,还带一群人埋伏,什么意思?”   不空心念一动,慢吞吞道:“与小老儿不相干,这是梅知县的意思。”   “梅县令?你的意思,是梅一明指使你们来的?”   “梅一明说你人可恶又可怕,他偿得不敷衍你,只不过,他又不甘心平白运粮与你,自然要咱们走一趟,如此一来,把你们一个个一网打尽,以免你们再度作怪。”   冷啸云血脉偾张,从齿缝发出咭咭怪笑,咬牙切齿说:“梅一明该杀,平日拿我多少好处,这会儿敢摆老夫一道,老夫不割下他头颅,誓不为人。”   气愤难消,他蓦然勒紧李得旺脖子,李得旺几要窒息,冷啸云忽又朝他后心一推,李得旺踉跄几下,挣扎欲起,那冷啸云箭步冲来,抓他前襟,李得旺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冷啸云哈哈大笑:“小子,这个老不死,这会儿自身难保,已顾不了你,老夫放你一条生路,去告诉武克文,说他们的大师父中了剧毒,让他来收尸吧!快去。”   李得旺魂魄俱失,踉跄外跑,不空喝:“李得旺,小老儿自有脱身之计,别找武克文……”   李得旺没有听完话,已夺门而出。   冷啸云越发得意:“老不死,你中了毒,后心还被剑顶住,竟敢说有脱身之计?哈哈哈。”   不空忽然一推冷傲梅,整个人不但远离剑锋,还跃出去一丈远。   冷啸云微微一愣,随又哈哈大笑:“老不死,你还是没脱身,毒酒在你体内,马上发作了。”   “毒酒什么关系!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不空忽然将口撮起,向外吐气,冷啸云父子三人,先看到一口白雾喷出,紧接一道水柱,源源不绝向外射出……   冷啸云一见大骇,惊呼:“老本事,好本事。”   不空笑道:“好说,雕虫小技。”   这瞬间,武克文、四侍卫、李得旺已冲进。   不空脸色一变,嚷道:“你们快出去,小心上当。”   冷啸云、冷傲雪、冷傲梅忽然往门口窜,武克文正觉诧异,听得轰隆一声,众人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往下方坠落……   冷啸云父子哈哈大笑。   “老不死,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哼,你们这两只强龙,老夫把你们压住了,还怕那个地头蛇梅一明么?”   大半个晚上,武宣县令梅一明时而沉思,时而喃喃自语:“冷家堡……眼见它起高楼,眼见糨楼塌了!”   快近寅时,一阵急马,不到片刻,仇大彪急急奔进东厢房:“大人,三千石粮食,已依约送到。”   梅一明应声:“好。”看仇大彪脸色怪异,忙问:“还有别的事?”   “有,武世子与他的大师父在永春楼出现。”   梅一明脸色一僵,忧愁道:“送粮给那姓冷的已是不妥,怎地武世子出现?”   “大人,幸亏送了三千石粮食,否则后果不堪。”   “什么?”   “武世子等人已落人陷阱,被冷啸云困住了。”   梅一明满脸错愕,又忧又惊道:“你说那冷啸云把武世子困住了?”   “是,事态紧急,学生若没估计错,那冷啸云很快会来到县衙。”   梅一明脸上一凝,继之如释重负:“如此说来,本县三千石粮食没有白送?”   “不错,三千石粮食没有白送。不过,依学生看,那冷啸云对大人仍有怨恨。”   “你如何知道?”   “刚才在永春楼,学生曾与冷啸云照面,那冷啸云怒气冲天,嚷着要找大人算帐。”   梅一明大愕:“如此说来,事态不妙。”   外面又是一阵急蹄,梅一明心惊肉跳,衙役急急来报:“大人,祝护卫与那剑儿姑娘来了。”   “祝护卫,是武王爷贴身的祝护卫么?”   仇大彪忙道:“不错,另外那剑儿是武世子身边的丫头。”   “他们来做什么?此时此刻,本县不想见他们。”   料不到祝华与剑儿已冲了进来。   “梅大人恕罪,祝某紧急,不得不来。”   “祝护卫有何大事?”   “祝某有不情之请,请梅大人略施小计,擒拿冷啸云、冷傲雪、冷傲梅等人。”   梅一明瞄他,说:“本县如何擒拿冷啸云?”   剑儿忍不住道:“我家世子被冷啸云等人困住,冷家父子居心叵测,知县大人唯有计擒冷啸云等人,才能救我家世子。”   梅一明瞥瞥她,不屑道:“姑娘家也懂这个?”   “剑儿虽不懂什么,有件事剑儿却非常明白,知县大人若不计擒冷啸云,最后难免被冷啸云所杀。”   梅一明脸色一变,不乐道:“你这丫头,怎会如此说话?”   祝华道:“剑儿绝非胡说,梅大人不只是武王爷的亲人,也食武王爷俸禄,此番若能计擒冷啸云,武王爷必有重赏,要升官发财,全凭大人了。”   梅一明沉吟一下,说:“本县哪里贪图什么升官发财,冷啸云土匪头子,本县擒他也是应该,只是冷啸云那人身手了得,本县如何擒他?”   “祝某手上有药,无臭、无味、无色,梅大人可略施小计……”   “等等,冷啸云那人,善于用毒,只怕有防人之心。”   “祝某手上另有一种无价之宝,只要将此宝置于热水,热汤或热酒中,便有气冒出,那热气可教人昏迷。”   梅一明兴致陡增:“此宝什么名称,可否给本县一观?”   祝华从身上摸出一个鹅卵石的晶莹石块,说:“此宝名迷魂石。”   梅一明眼睛一亮,接过一看,不敢置信问:“这迷魂石置于热水、热汤、热酒中,便有热气冒出,可教人昏迷?”   “是。”   梅一明稍一沉吟:“如此说来,本县若在一旁,也会昏迷?”   “不错,顶多半个时辰,梅大人自会醒来,迷魂石只是手段,咱们先擒冷啸云父子,再赴永春楼救武世子与不空大师父。”   “好极了,为免敌人疑心,二位请在旁边客房小憩,时机一到,仇师爷自会通知二位前来擒人。”   “好,一言为定。”   衙役慌张冲入,说:“大人,冷啸云带了大批人马,包围县衙。”   梅一明微微色变:“刚才未闻马蹄,冷啸云猛然掩至,只怕来意不善。”   祝华道:“大人请善妥使用迷魂石,祝某告退。”匆匆忙忙拉着剑儿,随衙役走了。   梅一明目视他二人身影,低声问仇大彪:“迷魂石,可以用吗?”仇大彪忽然压低声音,说:“大人,识时务为俊杰,就凭祝华与那丫头,能对付得了冷啸云吗?”   “咱们衙役,可管用?”   “大人,衙役只怕大半被收买?”   梅一明暗暗心惊,问:“陆总兵若来驰缓,可有胜算?”   仇大彪斩钉截铁道:“县衙已被包围,恐蝗不待陆总兵前来,咱们已被杀得片甲不留。”   丫鬟气急败坏冲进,气喘咻咻唤了声:“大人……”   梅一明与仇大彪惊愕相顾。丫环这才声音颤抖道:“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大公了、二公子、三小姐都不见了。”   梅一明脸色铁青,张口结舌,如失魂魄,半响作声不得。   “大人,是冷啸雪杰作,他们意在挟制大人,逼大人就范。”   梅一明心慌意乱,迭声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仇大彪稍一沉吟,胸有成竹,低声道:“大人与那冷啸云父子既有情分,又何须畏惧?请大人迎接贵客,大家伙软盘把酒言欢。”   梅一明匆匆迎出,冷啸云父子三人已被簇拥着,奔进来。   梅一明强笑着,作揖道:“冷老爷大驾光临,本县……”   冷傲雪二话不说,一把剑已挥向梅一明,梅一明大惊:“本县究竟做错什么?冷兄弟刀剑相向?”   “姓冷的先取你项上人头再说……”   仇大彪急道:“冷堡主请住手。”   “你也一样,一丘貉。”冷傲梅剑已出鞘,横在仇大彪眼前。   仇大彪惊惶道:“冷姑娘饶命。”   “说,为何出卖我冷家堡?”   “柳总管带信,要三千石粮食,我家大人二话不说,如数运了三千石粮食到永春楼。”   冷傲梅恨道:“你们若诚心运粮,为何还找不空、武克文到永春楼?”   “姑娘,这是误会,不空与那武克文与我家大人不合,故意搅局,冷老爷子、冷堡主、冷姑娘细想便知。”   “是,仇师爷没说错。”梅一明惊魂未定,说:“三千石粮食,如数送到永春楼就是明证,本县对冷老爷绝不敢欺骗,再说,本县与冷堡主情同手足,冷老爷要本县做什么,本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冷啸云爷子对望一眼,旋即微微颌首。   剑儿踏入客房,眼睛滴溜溜张望一下,掩好门,对祝华说:“干爹有没有发觉,气氛怪异?”   祝华平静道:“剑拔弩张,这是必然。”   剑儿思索一下,说:“梅知县这人似乎不怎么可靠,他若被冷啸云挟制,不说世子,大师父有性命之危,就是你我也难逃一死。”   祝华沉沉点头:“只要梅知县肯听话,用迷魂石对付冷啸云,咱们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照理说,他不敢不听才是,只是,他若被挟制,一切难说……”   祝华将声间压得更低:“我打听过,梅一明这人奇贪,贪心之人免不了贪生怕死,贪权位财富,刚才收我迷魂石,他眼睛发亮,我担心他起更大贪念,世子与咱们只怕要同归于尽。”   剑儿忽然跳起,说:“不行,咱们不能这里等死。”   “冷静点,剑儿,梅知县若肯用迷魂石,大家都有救了。”   “他若不肯呢,咱们得出去求救兵。”   “哪里求救兵?”   “我找武宣总兵陆大年,或许有希望也未可知。”   “本地总兵县令节制,他会听你的吗?”   “干爹身上有王爷兵府,武宣总兵不听,杀头之罪。”   祝华“啊”了一声,忙摸出玉佩说:“丫头厉害,干爹只想到梅知县可救世子脱困,没想到以兵符调动人马。只是,如今县衙已被冷啸云人马包围,你如何出得去?”   “剑儿能溜则溜出去,不能,只能突围而出。”   “剑儿……”   “你我分头行事。”剑儿说罢已跃窗而出。   不久,听得外面金戈交响,祝华大骇,急开门探看,仇大彪一马当先,领着冷傲雪、冷傲梅冲进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冷傲雪满面笑容:“祝护卫哪里去?咱们坐下来喝两杯酒,顺便领教一下,迷魂石泡在热酒中的滋味。”   祝华脸孔扭曲,嗔目看仇大彪,恨道:“你们……”   冷傲雪复又哈哈大笑:“就你一个,也想迷昏咱们,祝护卫,你太高估自己了。”双手一推,祝华稍稍一闪,旋即反击冷傲雪,冷傲雪一个侧身,躲过了,祝华再欺身向前,瞬间拿住冷傲雪胳膊,眼看冷傲雪不得动弹,谁想冷傲雪就地一个翦叉腿,人做了三百六十度大旋转,迅即反制祝华,料不到祝华浑身一松,双肘一震,碰开冷傲雪。   冷傲雪怔忡着,立即哈哈大笑:“棋逢对手,有意思,有意思。”   他扬声道:“你们,统统闪开,本座要与这位武王爷的大护卫,分出一个高下,闪。”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闻声抬头,见屋外站着冷啸云、梅一明二人,冷啸云丑怪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他不停哈哈大笑,得意极了。   “你们慢慢玩儿,老夫可要赴永春楼,咱们一把火,先把那不空、武克文烧得鸡猫子喊叫,梅县令,咱们走。”   “是。”   祝华大叫:“梅一明,你背叛武王爷,武王爷会把你碎尸万段。”   冷啸云笑哈哈说:“梅县令不怕武王爷,咱们以后若能成大事,老夫与梅县令平起子坐,老夫的江山,一半是他的。”忽然他双手张开,亮出一枚鹅卵石,祝华一见,气怒填胸,不正是他的迷魂石么?   冷啸云把玩着,笑嘻嘻:“放在热水、热汤、热酒中,都能散发气息,将人迷昏,这玩意,岂不比老夫的毒药还有意思?祝护卫,谢谢你罗。”   “冷啸云,休想夺走迷魂石。”祝华欲冲前,被冷傲雪兄妹拦个正着。   “夺?这玩意是梅县令奉送的,梅县令,你提议立刻放火烧了武克文,这主意好,接下来咱们就要挥军直捣安南王府,咱们就在安南王府大开庆功宴,剥了武震的皮,喝了武震的血,咭咭咭咭!哈哈哈哈!”   祝华双掌怒张,碰开冷傲雪兄妹,冷啸云却大摇大摆往外走,祝华急要追赶,已被冷傲雪、冷傲梅和一群衙役拦住去路。   永春楼剑拔弩张,不空等人陷身的小院落,里一圈刀斧大汉,外一圈弓箭武士,人人虎视耽耽,严阵以待。冷啸云眼见火势熊熊烧起,不觉哈哈大笑:“老不死,武克文,你们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哈哈哈,哈哈哈!”   陷落地下的不空等人,先是听得上方霹啪作响,复又开得浓浓烟味,众人顿觉不妙,马龙道:“不好,他们放火,咱们要被烧死了。”   不空说:“这烟味呛鼻,再不脱困,准被呛死。”   武克文急道:“大师父有何妙法?”   “没有,大家等死,什么妙法也没有?”   武克文失望道:“这以为大师父神通广大,不想陷身机关,什么能耐也没有。”   “谁让你们跟了个没有的大师父,咱们就瞪大眼睛等着投胎吧。”   李得旺惊惶道:“咱们不能束手待弊,大师父,小的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妻儿子女,小的不能死在这里,小的……”   “别哭,别哭,这陷阱如此之高,小老儿没有能耐,不过笨力方法倒有,你们叠罗汉,克文,咱们踩他们肩上一举击破上头地板。”   李得旺欢声道:“太好了,大师父为什么不早讲?小的快吓死了。”   冷啸云等人忽听两声巨响,抬头惊视,却见不空、武克文等人,掩鼻子窜出来,冷啸云吃了一惊,急喝:“弓箭手。”   不空张望一下,怪模怪样拱拱手,笑呵呵大叫:“好,场面够盛大,够热闹,多谢冷老兄盛情。”   冷啸云沉喝;“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弓箭齐发,打得你千疮百孔。”   不空仍往前去,箭支咻咻射来,不空叫:“克文,箭来如雨,仔细闪躲。”   众人被烟呛得咳嗽连连,那箭无间隙,一支支接踵而至,李得旺吓得蹲身抱头,嘴里还哇哇嚷叫:“大师父可千万别冒险,万一射中,不是玩的。”   “怕什么,躲不过,咱们就地滚着玩。”正好箭支扑向面门,不空咕咚一声往地面一坐,肩膀一斜,人成肥大的圆球,滚向外面。   “大师会,小的不会滚。”   “不会滚?学狗爬啊。”   冷啸云见势不妙,急朝武克文挥手,武克文闪躲,不见东西打来,正觉纳闷,听得沉闷的啪响,手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已中五镖。   原来冷啸云第一次虚晃一招,第二次才是实镖发出。   四侍卫见武克文中镖,齐扑前护他。   冷啸云精神大振,连连挥手。他动作奇快,挥一次手,立即人腰袋掏镖,如此这般,继武克文之后,马龙、何枪、郝九、胡天,每人都中了两、三镖。   饶是每个人都已中镖,冷啸云仍不放松,他单手挥舞,大叫:“弓箭手,射死武克文,射死老不死。”   不空突然拔窜而起,扑向冷啸云,冷啸云吃了一惊,急要闪避,已被不空抓住又肩,冷啸云不甘示弱,双手抓不空前襟,两人稍作僵持,不空忽然顺着冷啸云力劲,将他往后推,这股力量除了不空本身的力量,还外加冷啸云揪人前襟的力量,两股力量太大,冷啸云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不空连推带送,已将冷啸云带至武克文等人身畔,那些弓箭手见形势如此,立时停止射箭,不空笑嘻嘻说:“冷老兄,若非你助我一臂之力,小老儿可没本事将你带进这危险地带。”   冷啸云气得咬牙切齿,狠狠揪紧不空前襟不空松了一只手,慢吞吞说;“你只有一只手,我不能欺负你,我也只用一只手。”   一语刺痛冷啸云,他大喝:“弓箭手,刀斧手,不必顾及老夫,你们一千人或射、或杀,割下他们头颅,老夫有赏,武克文五千两,其他的一千两。”   那伙人一听说赏银丰厚,人人争先恐后,扑向武克文和他的四侍卫。可怜武克文等人,早已中镖,手上使力不得,只好忍不住伤痛,咬牙格挡。   弓箭纷飞、刀斧碰击声中,不空与冷啸云拳来脚往,这两人功力奇佳,他们一面要交手,一面还得格挡纷来的弓箭和纷乱的刀斧。   武克文负伤而战,力渐不支,忽然一把刀朝他背后偷袭,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人窜来,对准偷袭者肩上一拍,当的声响,刀滚落地面,武克文避过这一劫,一看竟是祝华。   “世子,快走。”   祝华半抱半护着武克文,引着他疾疾外走。   “哪里走?”   来人是冷傲雪、冷傲梅,两人一左一右,挡在祝华与武克文面前,这冷家兄妹脖子上各挂一个黑黑的布巾,忽然他二人拉起布巾将脸上一罩,武克文正愕,兄妹俩双手挥舞,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不空大叫:“克文,龟息,快龟息。”   武克文等人满面惊愕,纷纷场中游走,依理说,待下去只有更加危险,他们应速速离开才是,果不其然,前后左右,冷家堡的手下们,一个个支撑不住,晕倒地面。   接着,武克文、祝华及四侍卫,恍惚着,摇摆着,也向下卧倒。   不空脑袋摇晃,眼皮渐渐合拢,咕咚一声,直挺挺跪倒,头脸趴贴地面。   冷啸云大笑,笑声诡异,先是咭咭咭咭笑了一串,接着哈哈哈哈又笑了一串,前者是带着仇恨,咬着牙齿,笑声从齿缝唇隙进出;后者是心情爽快,嘴唇大张,声音自肚腹而出,这会儿,只怕是心情复杂,他才会笑得如此突然怪异。笑罢他瞪住地面东倒西歪的不空师徒,说:“不空,你这老不死,老夫以为你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冷傲梅欢声道:“爹,这玩意果然厉害。”   “不错,外围还有上百人待命,他们还没有上场,老不死就倒下去了。”   远处一串怪异低吼,冷啸云惊愕道:“这是什么?”   梅一明仔细聆听,隐约似有大队来马奔来,梅一明沉吟着,不敢说话,那冷啸云盯他一眼,狐疑问:“梅县令,告诉老夫,这是什么?”   “好像是……”   冷啸云不乐追问:“莫非你调了什么兵马来?”   “没有,本县没有,本县没有。”   “没有?叫我放火烧永春楼的是你,找大队人马来的也是你,梅县令,你这狗官。”   声音越来越清楚,是马蹄声?蹄声越来越近,万马奔腾,踢踏不休。旋即此起彼落的马嘶,只见众马主勒马太急,群马才长嘶不已。纷纷乱乱,噪噪杂杂中,金戈大作,喊杀震天,有一人来报:“武宣总兵陆大年率大队人马,扬言来效忠武世子。”   冷啸云嘴唇微张,咭咭咭咭笑了几声,满面杀气,咬牙切齿问:“梅一明,你想怎么死?”他一个踹脚,梅一明顿时又膝落地。   “冷老爷饶命,梅某对冷老爷一片忠心,否则怎会放着迷魂石不用,献给冷老爷?”   冷啸云咭咭再笑,从口袋里掏出迷魂石,把玩一下,说:“不错,这玩意是你献给老夫,你不是对老夫一片忠心,你是怕老夫把你的老婆、小妾、儿女杀死,老夫没说错?可惜啊,可惜,你姓梅的献给老夫这么好的东西,老夫偏不领情。”   他倏地一个“玉女穿梭”整个人拔窜而起,迥旋跃起,从一个壮汉手中夺过一把刀,迥旋而返,旋即冷啸云一矮身子,刀刃已斜斜送出,一声怪响,一个头颅飞了起来,血如泉涌,向四方喷洒。   恐怖极了,晨曦下,梅一明的头颅在空中盘旋一下,在场众看到的断头脸,先是双眼圆睁,满是惊恐,接着圆睁的双眼下视,约莫发现自己的头和身子分了家,梅一明嘴唇微张,大眼错愕,但只是瞬间,他疲累合嘴闭眼,五官歪了,哦,不是,是头歪了,下坠的速度太快了,梅一明的头颅如一颗大血球,在半空翻了两翻,往下滚落……   脚步急急,有两个人冲进来,一个全副武装,是个将军模样,一个绮年玉貌,正是剑儿。   冷傲雪大喝:“什么人?不要命,找死。”   “本镇武宣总兵陆大年。”   “来做什么?”   “效忠武世子。”   冷啸云、冷傲雪、冷傲梅多么有趣般哈哈大笑。   三人笑够了,冷傲雪慢吞吞说:“陆总兵,你要效忠的武世子,如今死在地上,还有他的大师父、他的四侍卫、武王爷护卫,现在也都躺地上,陪着他。”   剑儿满面惊恐,嘴唇蠕动,大叫一声:“世子。”人就向前冲……   “陆总兵,你想效忠的人已经死了,武世子死在武宣地界,武王爷追究下来,你横竖要死,何不带着你的兵,投奔冷家堡?”   陆大年虎目一瞪,厉声道:“冷家堡已经毁了,还有什么冷家堡?”   “冷家堡毁了什么关系,各县衙门,被我所夺,就是冷家堡,陆总兵想清楚没有?将来处处冷家堡,你效忠冷家堡,冷家堡不会亏待你。”   “冷家堡是个大匪窟,我陆大年食武王爷俸禄,岂能与你们乱来,你们这些乱贼,我陆大年不饶。”说着已提枪刺向冷傲雪。   那剑儿趴武世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忽然有人拍起手来,剑儿转头一看,几疑梦中,原来不空竟从地上跳起,这会儿还大力拍着手呐。   不空拍手罢,朗声道:“好一个武宣陆总兵,你就与他们打一阵吧。”他行前几步,朝陆大年瞧了一眼,说:“小老儿看你印堂发亮,双眉有彩,眼睛有神,这等好气色,领军打仗,必然打胜仗。”   陆大年忙抱拳道:“多谢大师父金言,小将必全力以赴。”   冷啸云气得咬牙切齿:“老夫精心调制的百毒散,你竟能躲过。”   “不稀奇,小老儿几个徒弟都躲过了。”不空突扯喉吆喝:“天已经够亮啦,克文,你们别龟息了,起床啦”   地面上的人一跃而起,剑儿眼睛瞪大,看看武克文,又瞧瞧祝华等人,挂着泪珠的脸上破涕为笑。   冷傲雪兄妹急要阻拦武克文等人,不空一把抓过陆大年的长枪,说;“大伙受伤了,别恋战,小老儿挡一阵。”   长枪横扫,硬是拦住冷傲雪兄妹。   陆大年手中无枪,这难不倒他,只见他一个箭步,掌击一个壮汉,抢过他手中的刀,大叫:“小将保护世子离开,快走。”   李得旺抖抖索索从永春楼后园爬出来,斜靠着墙垣喘了一口气,接着他张望一下,寻得一条小径,跌跌撞撞向前跑,正当他精疲力竭,气喘咻咻,忽然有人搭他肩膀,李得旺歇斯底里大叫:“谁?做什么?”   “小子,哪里去?”   李得旺回头,看到一个人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好熟的面孔,李得旺恍然大悟:“你是仇大彪,武宣县刑案师爷,是不是?”   “不错,我是武宣县刑案师爷,去帮我找两顶轿子,我要翻过这座山出去。”   “哦,我知道你怕武宣总兵把你抓住,你这师爷最坏了,梅县令听你的话,今天才会这般凄惨,你还想坐轿子逃走?   我李得旺若去密报,你的命都没有。”   仇大彪大生警戒,倏地拾起一块石头,朝李得旺砸去,李得旺立即抓起两块石头,向前反击……   仇大彪后退,蹲身,捡石头,丢、丢、丢!李得旺动作更快,他在瞬间疲惫尽去,精神振奋,且还刻意卖弄身手,不停以弓步、马步、寒鸡步、金鸡独立步捡拾地面石块。仇大彪见他动作涌稽,不禁皱眉道:“小子,三脚猫功夫,休要卖弄。”   “李得旺身手不怎么样,可比你仇大彪要强多。”他猛然蹲身,抓了拳头般的大石块,眼底寒光闪烁,身子迅速挪移,仇大彪见他杀气腾腾,慌乱退避,闪躲,李得旺虚晃几下,瞄准他后脑,狠狠砸去。   仇大彪脸孔抽搐,硬挺挺倒下去。   李得旺视着,随即他振奋起来,喃喃道:“对,割了首级,向世子领赏。”   他从后腰摸出一把刀,正要割取,后方有人发话:“好家伙,做杀人越货勾当。”   李得旺惊愕回头,以为自己错看,来人竟是不空,李得旺大喜,叫:“大师父。”   “好家伙,小老儿还以为你死在永春楼,原来你脚底抹油,逃之天天。”   “小的不是逃之夭夭,小的眼见世子中了五镖,小的怕大师父、世子招架不住,所以才逃出,小的打算找武宣总兵来帮忙……”   “你如何逃走?”   “小的先是装死,然后趁乱,一步步往外移。”   “好家伙,溜得还真快,咦……”不空看了地面一眼:“这人不就是梅一明的师爷仇大彪吗?”   “是,被小的石块砸死了,小的要跟武世子领赏。”   “这么说来,小老儿也要领赏。”   “大师父领什么赏?”   “小老儿与冷傲雪、冷傲梅交战,小老儿虽未杀人,不过小老儿把他兄妹整处落头晕眼花,最后他兄妹两花了眼,互相刺杀,小老儿功劳大不大?”   “大!大师父功劳太大了,只可惜大师父没割下人头。”   “可不是,你慢慢割人头吧,小老儿可要走了,那冷啸云如今发了狂,手持一把刀,见人就杀,逢人就砍,喏,李得旺,你瞧瞧前面那个蓬头乱发,叫得像杀猪一样的,是不是冷啸云啊?”   果不其然,前方有人蓬头乱发,挥舞刀刃,嘴里还罢兽般嘶吼着,那人,正狂奔而来……   李得旺一下双腿发软,脸色发白,他丢了那支准备割头的刀刃,尖叫一声:“我的妈啊!”拔腿就跑。

第八章 姻缘路     武克文眼睛睁开,眉头却紧紧皱起,手臂痛到肺腑,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世子请稍忍耐,再喝几帖药也就差不多了。”   声音温柔圆润,武克文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剑儿,她一见武克文醒来,忙转身端来药壶。   武克文眼睛一扫,这屋里可真热闹,马龙、何枪、郝九、胡天、不空全都在。那不空盘腿坐桌畔,正若无其事喝着酒。   武克文瞪住剑儿,嫌弃道:“又是吃药,吃、吃、吃……,我看吃不吃都一样,吃了不会好,不吃死不了。”   不空眼一瞪,说:“药是小老儿采的,你若不吃,就让那只手臂废了算了。”   武克文怔住了。   “马龙、何枪、郝九、胡天,哪个不乖乖吃药,就他嫌烦,剑儿,往后别替他熬药,省得看他脸色。”   剑儿无奈一笑,仍旧温婉道:“世子,喝了吧。”   武克文皱皱眉,剑儿端起药碗,慢慢把汤汁喂他嘴里,药刚人口,他的眉眼口鼻已皱得不成样,眉苦、眼苦、鼻苦、嘴苦,整张脸写满苦、苦、苦,活像一枚苦得不能再苦的大苦瓜。   祝华进屋来,禀道:“武宣总兵陆大年来向世子请安。”   不空笑嘻嘻:“这陆大年,倒是勤快,每天都来向世子请安。”   武克文面色一震,说:“倒真亏了他,否则咱们这伙人都得栽在冷啸云手里。”   “是亏了他。”不空瞄一眼剑儿,笑嘻嘻说:“看陆大年一表人才,若挑来做夫婿,倒也不错。”   武克文听他语气奇怪,又看剑儿又颊嫣红,不禁狐疑道:“大师父说什么挑来做夫婿。”   不空瞅瞅剑儿,笑嘻嘻说:“这可要问剑儿啊。”   武克文错愕了一下,盯住剑儿,不快问:“怎么回事?剑儿。”   剑儿嫣然一笑,说:“剑儿怎知道怎么回事?那陆总兵……”   陆大年已进得屋来,见面朝武克文单膝一跪,说:“小将给世子请安。”   武克文淡淡说:“罢了。”冷冷一瞟他,又睨睨剑儿,说:“你来做什么?”   陆大年微一错愕,忙说:“小将担心世子手伤,特来请安。”   武克文冷冷道:“你倒是殷勤。”又瞄剑儿一眼。   不空眉开眼笑:“红粉知已,人世难觅,当然要殷勤些。”   陆大年忙一个迥身,朝不空深深一揖:“小将给大师父请安。”   “好”不空说:“也给咱们剑儿姑娘请个安吧。”   陆大年愣了愣,移步至剑儿身旁,低声问:“姑娘可还好?”   剑儿抿抿嘴,说“多谢陆总兵,剑儿还好。”   陆大年深深看着剑儿,似有话说,却又腼腆着,不知从何说起。   剑儿微微一笑,往角落移了几步,陆大年见机不可失,赶紧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递与剑儿,难为情道:“不成敬意,姑娘请笑纳。”   剑儿像体积了亏心事,双颊热红,众目睽睽,不便推拒,忙把小盒往袖里藏。   武克文发话:“剑儿,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偷偷摸摸。”   剑儿睨陆大年一眼,稍一迟疑,娇羞道:“回世子话,是陆总兵送小玩意给剑儿。”   武克文冷眼盯陆大年:“你倒是礼数周到,会巴结姑娘家。”   陆大年满脸通红,呐呐道:“小将答谢剑儿姑娘,聊表心意。”   “哦?”   “世子与大师父有难,亏得剑儿姑娘来通报,小将才有立功机会。”   武克文愕住,不空哈哈笑道:“这话有理,不过,该答谢的不是剑儿吧,若非小老儿陷身永春楼,陆总兵何来立功机会?   陆总兵若要聊表心意,小老儿也应算上一份。”   “是。”陆大年不慌不忙:“小将特地运来十二缸李酒,风味绝佳,大师父只管喝,喝完了,小将再送。”   “喝,果然礼数周到,你这小子,小老儿不佩服你都不行了。好了,剑儿有礼,小老儿有礼,响们这大杨子可有没有礼?”   “有。”陆大年朝武克文恭敬欠身,不徐不急道:“世子手臂有伤,鲤鱼最好,小将快马至邻县,给世子买来肥大鲜鲤鱼,此刻已交与县衙厨师,等煮好立即献与世子。”   武克文冷冷哼了一声:“这么说,该感谢你罗,你下去吧。”   “是。”陆大年单膝一跪,退出,临走,又瞟剑儿一眼。   武克文心里益发不是滋味,等他身影消失,眼睛盯紧剑儿,阴沉沉问:“陆总兵送你什么好东西?”   剑儿微微一笑,说:“回世子话,剑儿还未看真,不过看那小盒,不外胭脂花粉。”   武克文脸色发白,阴阳怪气道:“宝剑赠英雄,胭脂送美人,这陆大年,对你倒是有情。”   剑儿眉眼低垂,双颊绯红,武克文一见益发气闷,不乐道:“好一个多情小剑儿。”   剑儿愕然抬头。   不空似笑非笑,慢悠悠道:“剑儿,去吩咐厨下,鲤鱼多点醋,一来去腥味,二来去心火。”   武克文伤口逐渐好转,其他四侍卫好得比武克文更快。   他们都吃了陆大年的鲤鱼,加了醋的鱼好滋味,又能疗伤,又能去心火。   但是,有人吃了醋鱼,未必能去心火,不但不能去心火,心火反而还越来越大。   剑儿端来大托盘,笑盈盈先送至不空眼前:“给大师父的点心。”   不空知眯眼:“什么好东西?”   “牛小排、肉包子。”   “好。”不空问:“给克文什么好东西?”   “多了一道鲤鱼汤。”   “加醋的鲤鱼,好。”   武克文似乎不觉得好。他不看托盘,也不看剑儿,却伸手向袖中,拿出一封信函。眼瞪着别处,老大不情愿说:“拿去。”   不空笑嘻嘻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剑儿,这敢情好,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小老儿替你禀明王爷,这陆大年,忠厚老成,做事也果断,将来疆场立功,封王立爵,前程可是大得很,你嫁他可不比在王府做个丫头强些。”   剑儿忸怩一下,羞窘道:“大师父别开玩笑,剑儿哪有福份?”   “唷,那陆总兵,见着你,像看见情人似的,小老儿人老了,眼睛可并不花。”   “大师父……”   “好了,”武克文冷冷道:“我这里不需要侍候,你若要与人会面,只管去吧。”   剑儿先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忽然她灵眸一转,甜甜一笑,旋即朝武克文深深一福,说:“剑儿遵命。”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武克文心中波涛汹涌,气闷交加,恨道:“她竟然敢去。”   “不是你妻,不是你妾,她有什么不敢去?”   武克文一愕,盯住不空,理直气壮道:“这剑儿,她是我身边的人,她怎么可以?”   “唷,莫非你打算将她收房?这也好办,跟她说两句好话,看她肯不肯?”   “跟她说好话,这……怎么使得?”   “使不得?好,使不得就让她去跟那个姓陆的,好歹嘛,也是个总兵,剑儿跟他,不算委屈她啦。”   武克文咬牙切齿,右拳恨恨敲向桌面,立即,他痛得呲牙咧嘴。   “世子小心手伤。”马龙忙道。   武克文紧握左拳,再敲桌面。   “唷,这是跟小老儿生气?”   “不敢,我跟我自己生气?”他眼喷怒火,目皆欲裂。   剑儿走出县衙,意外发现一顶轿子,轿子旁边有个青衣丫头,一见剑儿,青衣丫头急迎上来,恭敬朝她一福,说:“大人有吩咐,特来接姑娘。”   剑儿错愕了一下,想了一想,忽有所悟,立即落落大方走进轿中。   轿子刚抬走,武克文悄悄闪出来,冷眼瞧着轿子,气闷道:“一顶轿子就把她接走,剑儿啊,剑儿,你未免太好骗了。”   “不错,是太好骗了。”何枪低声说:“属下打听过,那陆总兵是有婚约的人。”   “哦?”   “此地一位冯大户,是陆总兵准岳父,当年冯大户与陆总兵的父亲曾订下儿女婚约。”   “好家伙。”武克文又气又恨:“这姓陆的可恶,既是有婚约之人,招惹剑儿做什么?”   “恐怕是剑儿长得好,陆总兵情不自禁。”   武克文忽然盯住何枪,似笑非笑问:“剑儿长得好,你会不会对她情不自禁?”   “属下不敢。”   “为何不敢?”   “剑儿是世子身边的人,属下再大的胆子也不敢。”   武克文深深看他,问:“你的意思,剑儿若不是我身边的人,你会喜欢她。”   何枪想了一下,说:“剑儿芳心惠质,人又好看,换了别人,也会喜欢她。”   “好,现在这个姓陆的有婚约,偏还喜欢她,咱们怎么替她设想?”   何枪愣了一下,呐呐道:“属下不知道。”   听得有人说“剑儿又不是傻瓜,咱们替人家设想什么?”   二人回头,看不空笑哈哈站后面,嘴上还一本正经:“男人家管女孩家闲事,没意思。”   武克文气闷道:“大师父知不知道,那陆大年与人有婚约,却还要动剑儿的脑筋,依大师父乍这事麻不麻烦?”   “唷,这事倒挺麻烦。”不空想了一下,说:“不过我看那剑儿挺机灵。”   轿子停下来,外面有人娇声道:“姑娘,请下轿。”   娇喝罢,外面出奇的静,似乎有人屏息等待。   剑儿掀帘,看到有人拦在路上。   是一群人,约十来个,全是精壮的家丁打扮,为首是个女子,很年轻漂亮,却一脸寒霜。   年轻女子走前几步,盯住剑儿:“你就是剑儿?”   剑儿奇怪:“姑娘有事?”   “你哪里去?”   看来对方来意不善,剑儿警惕道:“姑娘为何拦我?”   女子沉声道:“你以为自己漂亮,我撕烂你的脸。”   话说完,双手已插向剑儿的双眼,剑儿上身往后一仰,避过了,对方再欺身,十爪挥舞,似要将儿剑儿撕个烂碎,剑儿连忙左右扭转,旋即一把抓住对方进逼的手,说:“我与姑娘无怨无仇,姑娘为何如此?”   “你为何夺人丈夫?”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不明白?好,跟我走。”   剑儿迟疑看她,对方一扬双眉:“你,不敢跟我走吗”   “有何不敢?”   “好,给她座骑。”   “等一等,姑娘是……”   “我姓冯,冯君君,那武宣陆总兵,与舍妹冯云云早有婚约。”   “这事,与我什么相干?”   “与你不相干吗?好,跟我走,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眼前是一座大宅,墙垣高大,气势宏伟,一马当先的冯君君,即时勒住马头。   “这时什么地方?”剑儿惊奇问。   “飞鸿山庄,此地人人知道,这是冯大户的宅子。”   “冯大户想必是冯姑娘令尊?”   “不错,是我爹。”冯君君傲然说。   “冯姑娘为何要我来这里?”   里面门已打开,冯君君似笑非笑看她:“你敢不敢跟我进去?”   “有何不敢?”   “好,跟我进去。”   进门,剑儿微微一怔,院子里跪了一个人,看上身,魁伟壮硕,那不是……。剑儿眼睛蓦然瞪大。   冯君君朝那人呶嘴:“喏,那个矮半截的,看见了吗?”   剑儿颔首,满面不解。   “你知道是谁吗?”   剑儿朝背影看看,仍不敢置信:“是陆总兵吗?”   “正是他,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何跪在那里?”   “不错,他为何跪在那里?”   “你为何不自己去问他?”   “这……”剑儿尴尬笑笑:“人家的私事,岂可多问,我要走了。”   剑儿果然转身就走。   冯君君疾冲向前,拦她路:“事情因你而起,你说走就走,太简单了吧。”   陆大年从地面站起,沉声道:“大姐请勿为难剑儿姑娘。”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一切过错,全在小弟身上,大姐要责怪,就责怪小弟。”   冯君君白眼瞧他,冷笑:“你刚才什么姿态?都已经矮了半截,还有说话余地么?跪下。”   “不错,跪下。”   陆大年闻声,如闻霹雳,原来屋里走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爷儿,在他身旁,跟了四名家丁。院子里的众家丁们一见,。纷纷垂手肃立。剑儿心里明白,这个一脸严肃,极有威仪的男人,想必是飞鸿山庄的主人,人称“冯大户”的冯家老爷子。   陆大年回头望剑儿一眼,柔声道:“此地是非之地,姑娘请勿在此逗留。”   剑儿转身就走,料不到冯大户立时阻拦:“姑娘请留步。”   陆大年往地面一跪,说:“陆大年特来负荆请罪,老件请勿为难这位姑娘。”   冯大户冷哼一声:“堂堂一个总兵大人,为何负荆请罪?”   “老伯。”   “你与我儿自小订亲,应犯法我岳夫大人。”   陆大年稍一迟疑,说:“大年一介武夫,不配冯二小姐,大年请老伯俯允,当年婚事一笔勾消。”   冯大户眼睛瞪直,脸色发青。   “大年一介武夫,刀里来枪里去,随时有性命之忧,大年只怕耽误二小姐终身……”   “我冯家并示嫌你是个武夫,也不怕你耽误我闺女终身。”   “老伯……”   “婚事已订,你要退婚,我飞鸿山又岂有颜面?”   “大年不得已如此,特来负荆请罪,大年背负三尺短棍,老件要怎么责罚,大年甘愿领受。”   不错,陆大年果然背负短棍。一肚子气怒无处发泄的冯大户,猛地冲前一步,迅速抽出短棍,喝道:“好,我就打死你这畜牲。”   陆大年一声不吭,任他殴打。   冯大户忽然住了手,冷冷道:“好,你有种,叫都不叫,我就活活打死你。”   “老伯即使打死大年,大年也死而无憾。”   “好,我打死你,打死你。”   冯大户发了狂似的,也不管是不是要害,前胸后背头脸手足,一阵乱棒打,打、打,棍棒如雨,没有间歇落下去。   剑儿一个箭步,冲到冯大户眼前,拉住他手中短棍,急叫:“冯老爷请住手。”   冯大户上上下下打量剑儿,不屑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飞鸿山庄的事?”   冯君君抢着说:“她是剑儿,陆大年就是为了她,才要退婚的。”   “这事与我什么相干?”剑儿诧异道:“我看冯老爷这样打法,怕出人命,再怎么说,陆总兵也是官府中人,冯老爷若将他打死,又如何吃罪得起?”   冯大户斥道:“老夫把他活活打死,再去领罪。”   斥罢,急要抽棍,料不到竞被剑儿铁手抓牢。   冯大户惊奇道:“你这姑娘,竟能抓牢老夫手中之棍?”   “爹,她是有本事的,武世子的贴身丫环,以剑术闻名,这妞儿可是不简单……”   冯大户脸色剧变,骇然问:“你是武世子身边的人?既是武世子身边的人,为何淌这趟浑水?”   “冯老爷说什么我不懂?”   “老伯,”陆大年闷闷道:“这事与剑儿姑娘不相干,老伯请勿为难她。”   冯大户沉吟一下,看着剑儿说:“陆大年既说与你不相干,姑娘请勿插手,老夫活活打死这厮。”   说着,猛然一抽棍,朝陆大年头上劈上劈下,陆大年闪也不闪,动也不动,冯大户倏然住了手,暴怒问:“你为什么不闪?”   “老伯若心里有恨,情愿让老伯打死。”   忽听得一串娇嫩声音:“爹,放了他吧?”   声音虽娇虽嫩,在场众人全都听到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灰衣姑娘从角落闪出,只见她,黑溜溜、晶闪闪的眼睛,似怒还羞,含悲载愁,她看来无奈,委屈极了,饶是如此,她俏丽的脸蛋却仍好看得出奇,这女娃直走到冯大户跟前,强忍泪珠,一挺胸,决然道:“女儿有他,没什么,女儿没他,也没什么不好,横竖女儿不会因他而生,不会因他而死,爹,放了他吧。”   剑儿暗暗赞佩,好一个坚强又通达理的女娃,如此佳人,竟不得陆大年喜欢,陆大年未免太没有长眼睛了。   陆大年闻言,又羞又愧,朝她软声道:“多谢二小姐放我一骊。陆某下辈子结草做环报二小姐大恩大德,陆某给二小姐磕头。”竟真的朝冯二小姐磕了三个响头,众人目瞪口呆,那冯二小姐泪珠已盈眶,一跺脚,返身往里奔。   冯大户气怒冲天,大吼一声:“滚,姓陆的,滚出去,出去。”   离开飞鸿山庄,两人心事重重走了一段路,剑儿终于开口:“为什么?”   陆大年看剑儿一眼,没答话。   “我在问你,为什么你退婚?”   陆大年叹了一口气,说:“姑娘不明白么?”   “明白?我明白什么?”   “姑娘可曾听说过,梁红玉击鼓退敌的故事?”   “听过,与这有关吗?”   陆大年叹了一口气:“我年少读过这段历史,当时暗下决心,将来若成婚,要一个像梁红玉这样的女子。”   剑儿又颊一热,低声问:“你不是自小订亲吗?”   “这门亲事,是我爹替我订下的,我心里并不乐意。”   “你有什么不乐意,那冯二小姐,人长得十分标致。”   “她是标致没错,可惜我心中的妻子,是一个像梁红玉的女子,姑娘请恕我直言,我第一次见到姑娘,被姑娘英气所迷,姑娘是我心中的梁红玉,我对姑娘一见倾心。”   剑儿低垂眼睑,心跳加快。   “冷啸云围困武世子,姑娘拿武王爷兵符找我,说句真话,即使没有王爷兵符,陆某仍然会发兵驰援,陆某对姑娘爱慕至极。”   “所以你去退亲?”   “若不认识姑娘,陆某咬紧牙关,也要顺从父亲,只是认识姑娘后,陆某认为不能再耽搁,妻子是一辈子的伴侣,再怎么说也要找自己喜欢的。”   剑儿脸红心跳,羞窘问:“终身大事,应是两情相愿,陆总兵会不会太一厢情愿?”   “我……”陆大年楞了一下,说:“姑娘若拒绝陆某,陆某自当苦苦哀求。”   “侯门深似海,我回到安南王府,你又能如何?”   “姑娘不会在王府待一辈子吧?姑娘总有出府时候?”   剑儿白他一眼,说:“我若许久才出府呢?”   “陆某……陆某等候姑娘。”   “我若一辈子不出府呢?”   “除非……”陆大年呐呐道:“除非姑娘嫁给武世子。”   剑儿愣了愣,脸色更红了:“我们做下人的,哪有这等福分?”   陆大年闷闷道:“姑娘芳心惠质,不怕姑娘没福份,怕的是武世子没福份。”   剑儿一愕,盯住他,说:“你很会说话。”   “陆某是个武夫,说话耿直,陆某实话实说。”   “好啊,说我什么闲话来着?”   二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见武克文和他四侍卫从树后闪出。   “说我武克文没福份,娶不到剑儿这样的好姑娘,是不是啊?”   陆大年脸色发白,单膝落地,说:“世子恕罪。”   “认错啦,好,我武克文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起来。”   陆大年仍跪地不动,武克文惊奇道:“你为什么不起来?”   “请世子成全。”   “成全什么?”   “世子是剑儿姑娘的主子,不敢瞒世子,属下爱慕剑儿姑娘,请世子作主。”   武克文惊愕看看陆大年,又瞧瞧剑儿,冷冷道:“我是她主子又如何?你得问问自己,凭你,一个小小总兵,日后有多大前程?能不能给剑儿荣华富贵?有没有本事让剑儿当一个一品夫人?你若什么都不到,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陆大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武克文冷笑:“你这人也太不长心眼了,我身边的人,你也想要?”   说罢,他转头盯住剑儿,神气十足道:“剑儿,回去吧。”   剑儿温驯应“是”,回头瞄一眼,看陆大年一脸茫然跪地上,心中甚是不忍,遂近前一步,轻柔道:“陆总兵对剑儿的情份,剑儿记住了。”   她返身欲走,陆大年急道:“姑娘请慢走。”   剑儿惊奇:“你还有话说?”   陆大年低下头,痴痴道:“我相信姑娘对我有些好感,否则不会跟着轿子走。”   剑儿突然想起:“那轿子,是你派出的?还是冯家的人派出的?”   “陆某不曾派出轿子,是冯家的人冒我名义,去迎接你。”   武克文一旁哈哈大笑。   剑儿又气又闷,问道:“世子笑什么?”   “我笑你好骗,一顶轿子就把你骗走,这下好了吧,大庭广众,给人侮辱,真是个傻丫头。”   剑儿羞恼道:“世子何必取笑是剑儿前日托陆总兵帮我打人,后来陆总兵曾给我一封信函,说是一有消息,立刻派轿子来接我,剑儿一见轿子来,以为陆总兵有什么消息,这才跟着轿子走。”   武克文惊奇道:“你要他帮你找人,找什么人?”   “剑儿有一个小姨妈,听说嫁到武宣,剑儿特地托陆总兵寻找……”   陆大年急道:“姑娘要找的人有眉目,可是……”   “怎么样?”剑儿忽然转头看武克文:“世子宽宏大量,能不能让陆总兵起身说话?”   武克文没好气:“你起来吧。”   “是。”陆大年站起身,腼腆看剑儿:“姑娘的小姨妈,年细三十五、六岁,闺名叫秀琴,人长得白白净净,非常标致……”   “不错,就是她,如今她人在哪里”?   “姑娘想必记得刚才那冯大户,无巧不巧,姑娘小姨妈,原本嫁冯大户作小。”   剑儿大吃一惊:“你说我的小姨妈,嫁给那冯大户,如今她人呢?”   “冯大户共娶一妻三妾,姑娘的小姨妈最得宠。”   “以前在,如今不在。”   剑儿呆住了,喃喃道:“不在?为什么?”   “正因为最得宠,她在冯家被众妻妾嫉妒,有一次冯大户出远门,众人聊手欺凌她,她只好逃出飞鸿山庄,不知去向。”   剑儿怔怔望他,瞬间珠泪盈眶,说不出话。   陆大年满面歉疚,慌忙道:“陆某惭愧,只打听到这些,姑娘请不要难过,姑娘……”   武克文拿起一根筷子,睨睨身旁的剑儿,焦躁敲敲桌面,说:“大师父,这地方咱们不待了,走吧!”   “走。”不空惊奇道:“哪里去?”   “哪里都好,打道回府也好,四处逍遥也好,总之不待这里就是。”   “哈,”不空瞧瞧剑儿,笑呵呵说:“小老儿知道,再待下去,那个陆总兵又要来找剑儿,你心里不痛快。”   “不错,”武克文没好气道:“这陆总兵色胆包天,我身边的人,他竟敢动脑筋。”   “只是你身边的人,又不是你妻你妾,你吃什么醋。”   剑儿脸蛋羞红,头一扭,转身即走。   “剑儿回来。”武克文叫道:“不准走。”   剑儿停步,慢慢转过身来,看武克文。   “我问你,你对那陆总兵,有情无情?”   剑儿恨不得有地洞钻,屋里除了不空,还有四侍卫和武王爷亲随祝华。武克文竟然众目睽睽,不留余地询问她,剑儿先是满目通红,旋即红晕迅速退去,她眼光一冷,盯住武克文,说:“世子当众垂问,剑儿不顾羞惭,此刻当众回禀世子,我对陆总兵,有情。”   众人大愕,武克文脸色转白,冷蛉瞪剑儿,沉喝:“说得好,你对他有情,太好了。”   不空用力拍手:“好剑儿,你敢说真话,好,好得不得了。”   “多谢大师父,”剑儿回瞪武克文,一字字清晰说,“剑儿之所以有情,是因为陆总兵对我真心诚意,剑儿被他感动。”   “好,”武克文大声道:“你留在此地,去嫁给他,去嫁给那个早有婚约的陆总兵,太好了。”   “陆总兵虽早有婚约,但为了剑儿,陆总兵不惜跪冯大户面前,恳求退婚。”   “好个陆总兵。”不空大声道:“这家伙够种,敢去退婚,这年头,这种年轻人找不到,小老儿佩服他。”   “大师父,”武克文气闷道:“这节骨眼,你捣蛋。”   “小老儿哪里捣蛋,小老儿说的可是真心话,当年小老儿家里给订下亲事,那姑娘满脸麻子,一双大脚,吓得小老儿逃出家乡,小老儿当年要有胆退亲,何至于今日浪迹天涯?唉,从前人家要我,我不要,如今,小老儿动了思凡之念,早就没人要哪,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满脸麻子,一双大脚有什么不好?女人嘛,能洗衣服做饭生孩子,可以啦,可以啦。”   众人听他絮絮叨叨,忍不住笑起来。   唯有武克文与剑儿不笑。   武克文忽然深深看剑儿,说:“剑儿,你说真话,我对你不好吗?”   剑儿心中一漾,脸上两朵红云,轻轻道:“是,世子是好主子,世子对每个人都好。”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愿待候我?”   “剑儿没说不愿侍候世子。”   “没说?那陆总兵对你有情,你早已动心,你将来嫁与他,还能侍候我吗?”   剑儿看着他,促狭一笑:“围绕世子身边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少一个剑儿,什么干系?”   “你……”武克文气闷瞪她,突扬声说:“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做我的小妾,行吗?”   剑儿大吃一惊,终身大事何等慎重,武克文竟当众粗声大气向她求亲,他以为收她作妾,是天大恩宠,她该受宠若惊罗,稍一定神,剑儿脸上红云退去,淡漠说:“世子厚爱,剑儿该感激涕零才是,只是剑儿自知福薄,不敢领受。”说完欠身一福:“剑儿告退。”   武克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不空又拍起手来,怪声怪气道:“好,威风如武克文,也有吃闭门羹时候,好一个剑儿姑娘。”   “大师父……”   “依小老儿看,这剑儿聪明伶俐,胆气过人,娶来作妾,太糟踏了。”   “大师父难道不知,徒儿身为安南王世子,这世子元配,连我自己也无权做主,她若嫁我,自然是小妾。”   “既无权做主,你,就让她嫁与那个陆大年吧。”   “不,”武克生说:“堂堂一个世子,要一个小妾有何难?剑儿现在说不肯,将来,她会肯的,马龙,附耳过来,咱们寻个好乐子,好好戏耍那陆大年一番!”   “整人啊?这好啊!”不空笑道:“现成的好乐子!小老儿也玩玩吧!克文,说来听听!”   武克文怪异笑道:“与大师父不相干,大师父别管。”   “不是小老儿多管闲事,小老儿喝过他送来的李酒,吃人的嘴软,理应替人说两句好话!喔!”他伸个懒腰,呵欠连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小老儿要睡了!”   他趴桌上,旋即鼾声大作。   外面晨阳耀眼,武克文踱出屋外,抬头望望天空:“现在什么时刻?”   “辰时。”   “好!去找陆总兵,午时一刻,让他来县衙见我,我请他吃午饭!”   “是。”   “胡天!”   胡天趋前两步:“世子请吩咐。”   “快马走一趟飞鸿山庄,要那个冯大户有怨报怨,给那姓陆的一顿好看!”   武世子召见,陆大年不敢耽误,立即带着两名小兵,匆匆奔向县衙,料不到路上给人拦住了。   这个人陆大年一点不陌生,是与冯家有来往的殷韶九。   他身边跟着个小书僮。   “陆兄哪里去?”   “武世子召见,陆某前往县衙,殷兄有事?”   “陆兄路上小心,有人要对陆兄不利。”   陆大年愣了愣,说:“多谢殷兄相告,冯二小姐她好吗?   前日委屈她了。”   “陆兄也委屈了。”   “不委屈,殷兄饱读诗书,一表人材,只有殷兄才配得上冯二小姐,但愿殷兄早日与冯二小姐订下亲事。”   “多谢,有陆兄退婚之举,小弟才有机缘,小弟已备妥礼物,央人前往提亲。”   “太好了!祝殷兄顺利。”   “多谢,路上小心。”   二人拱手告别,陆大年行了一段路,忽听得一声呼啸,啪啪啪几声响,树上已跃下四个,陆大年急勒紧马头,还未看清四人形貌,四人已疾疾退开。   陆大年忽闻一股尿骚,说时迟那时快,湿冷的水液夹杂一股恶臭,从头顶泼洒下来,披头盖脸,弄得他一身,陆大年顿时呆若木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遭一阵响彻云天的笑声,很快他看到十几名笑得东倒西歪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咧着大嘴,开心极了,尤其那为首的,更笑得眉飞色舞,千娇百媚。   是冯君君!   “陆大年,吃尿的滋味很好吧!”   陆大年怒火升起,但他尽力克制,他的脸色胀得青惨,脸形扭曲,如果对方是个男人,如果对方是个不熟识的人,他会与之拚斗,与他打得你死我活。   只因对方是个女人,只因为对方并不陌生,只因他愧对她姊姊,他无论如何也得强抑怒火。   她哈哈而笑,笑得满脸春风,腰肢乱颤。然后她喝了一声:“走!”众人随着她,扬长而去。   不料笑声去而复返,陆大年怒从心起,左右瞧瞧,周遭没有任何人影。陆大年倾听一下,声音来自树上,他大喝:“谁?   下来!”   呵呵之声不绝于耳,陆大年拔出佩刀,仰头张望。   那端树上,有人坐着,双脚空中晃荡。   赫然发现,居然是不空。   “是大师父!”   “可不是小老儿我么?枪里来,刀里去,竟然躲不过一桶尿!呵呵呵!呵呵呵!”   陆大年满面羞惭,尴尬道:“是,小将一身狼狈,大师父见笑了!”   不空笑容一收,正色道:“好家伙,小老儿取笑你,你竟不发怒,难得!难得!孺子可教也!”   “是!改日再领受大师父教诲,小将要赶回换衣,失礼了!?”急急忙慌,他已掉转马头。   “这时候赶回换衣,来不及罗!”   陆大年愣住了。   “路旁有溪,溪里有水,噗通跳下去,呵呵呵呵呵!”   陆大年定神再看,已不见不空身影。   “啊哈!”有一个人从树上跃下,笑嘻嘻道:“李得旺平生无大志,最爱发点小财,喏!全套干爽衣裤,一百两银子,陆总兵,这买卖还算公道吧?”   光灿灿阳光已洒向门槛,看来时候不早了。   “剑儿,”武克文问:“什么时候了?”   “快近午时一刻。”   “陆总兵为何还不来?”   “剑儿不知!”   “本世子召见,陆总兵若敢延误,如何处置?”   “剑儿不知,但凭世子。”   有人来报:“陆总兵来了!”   武克文冷笑:“他倒来得准时!”   陆大年进门单膝一跪,口称:“小将拜见世子。”   武克文喝:“起来!”一边朝他身上打量,问:“为何一身便服?”   “不瞒世子,路上有些麻烦,小将公服脏了,只好一身便服来见世子。”   “堂堂一个总兵大人,也会遇到麻烦?”   听得有人朗声叫道:“堂堂一个安南王世子,还会碰到麻烦呢!”   武克文抬头,看不空笑嘻嘻,大摇大擂进屋:“这会儿厨下正在忙活,听说世子宴请贵宾,小老儿来讨一顿好酒好饭吃!”   武克文满脸无奈,勉强道:“自然要请大师父坐首席。”   “谢了!小老儿不吃嗟来之食!”他大喝:“李得旺!”   “在!”李得旺满头大汗冲进,他手上提了一大包荷叶包裹的东西,立即满室飘香,肉香、桂花香、当归香,好闻极了。   “把这好口味的什么桂花熏鸡,当归卤鸭,全拿我屋里去,再抱一坛陆总兵送的陈年李酒,咱们老小开怀畅饱,吃个痛快!”说完,他大摇大摆走向内院,李得旺迅速朝武克文弯腰打千,急忙追不空去了!   宴客自然少不了大圆桌,二人圆桌坐定,武克文主位,陆大年拘谨坐他对面。桌上空空如也。郝九端来托盘,盘上有物:一壶酒,两个酒杯。   郝九把酒杯摆在圆桌正中,开始斟酒,他动作慢吞吞,看来慎重其事。他先斟第一杯酒,斟好,壶盖转个方向,再斟第二杯,众人眼灼灼看他斟酒,武克文、马龙、何枪、胡天、剑儿,全都目不转睛。   陆大年脸色微变,他明白,这种转动盖子的酒壶,有个名称,叫“鸳鸯壶”。他也明白……   “看清楚,两杯酒,是从鸳鸯过倒出来的。”武克文微笑注视他:“陆总兵想必见识过这种鸳鸯壶?”   “没见识过,却听说过。”   “听说过?好极了!普通的酒壶只能装一种酒,这鸳鸯壶,能装两种酒,一种是美酒,一种可能是毒酒,陆总兵,你说这壶,有没有意思啊?”   陆大年双目鼓凸,惊骇看住武克文。   “酒是用来喝的,陆总兵,有没有兴致先干为敬?”   陆大年强作镇定,小心翼翼问:“莫非这酒中,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不错!”   “世子要我喝这酒,想必有缘由?”   “好!果然是个武将!够爽快!够俐落!不错,我要你喝这酒,自然有缘由。你喜欢我身边的剑儿姑娘不是?你要够种,随便挑一杯酒喝,我就把这剑儿赏你。”   剑儿脸色倏然变了。陆大年看看剑儿,又瞧瞧武克文,困惑道:“世子要小将以性命作赌注?”   “不错,陆总兵,你不会白喝,等你喝下一杯酒,本世子自会喝下另一杯酒,这样,公不公平?”   陆大年脸如死灰,汗珠自额头涔涔而出。   武克文微笑视他:“怎么?不敢喝!你若是不敢喝,就称不上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的男人,可就配不是我们剑儿姑娘了!”   剑儿双颊胀得通约,眼中气怒交进,她在忍耐,不让自己怒气爆发。   陆大年深深看她,缓缓起身,双眼盯住武克文,说:“小将不是不敢喝酒,小将家人能不受牵连吗?既如此,不如两杯酒都赏小将喝了,小将不敢要世子冒险赌命!”立即,陆大年抓起酒杯,往自己嘴里倒。   但是,他的手给抓住了,原来剑儿旋风般窜来,拿住他的手肘,陆大年一怔,武克文等人也呆住了。   “我的终身,由我自己决定,不是由两杯酒决定!”剑儿盯住陆大年,一字字清晰说:“男子汉大丈夫,死在沙场,何等荣耀,死在这无意义的酒上,何等不值!”   陆大年满面羞惭,茫然盯紧剑儿,剑儿拿下他手中酒杯,置于桌面。   武克文急道:“剑儿,你不要瞎搅和!”   剑儿眼睛直瞪武克文:“这事,与我有关吗?”   “事情因你而起,自然与你有关。”   “既然有关,就不是瞎搅和。”   武克文气闷:“剑儿,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如今,这酒已端出,还注满酒杯,怎可不喝?”   “世子一定要人喝下这杯酒?”剑儿咬牙:“就由我来喝!”   陆大年大骇:“姑娘,不可,千万不可!”   “这酒由我来喝,世子无伤,陆总兵无损,我若喝罢倒地身亡,这是我剑儿小命该绝,怨不了别人!”说完,猛然抓起酒杯,陆大年慌忙伸手来抢,急道:“这酒,该由我喝!”   两人僵持,剑儿手握酒杯,陆大年捏她手臂,剑儿欲饮,却被陆大年控制,动弹不得,此时的陆大年,脸色发白,气喘吁吁,汗珠如豆滚下……   剑儿瞄瞄武克文,看他狡黠微笑,立即有所领会,她蓦地扬声道:“好!我不喝!你喝!”   瞬间,酒杯直送陆大年唇边,陆大年稍一怔忡,仰起头,喝个净尽。   武克文哈哈大笑:“好!好胆量!咱们就看你药性发作,毒发身亡吧!”   陆大年脸色一黯,说:“这酒,剑儿姑娘亲手送与小将,小将死在剑儿姑娘手中,心甘情愿!”   剑儿心弦震荡,激动道:“好,冲着陆总兵这句话,这杯酒我喝了!”酒杯已在握,她稍挪脚步,站回武克文身旁。   陆大年急喝道:“姑娘!不要!不要!”   “剑儿!”武克文厉声道:“放了酒杯!”   剑儿昂然看他:“为什么?”   “这杯酒若有毒,你还有命?”   “陆总兵为了我,可以不要命,我还怕没命么?”   “好!”武克文咬牙切齿,恨声道:“你眼里只有这个姓陆的,心里也只有这个姓陆的,本世子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个同命鸳鸯!”   剑儿甜甜一笑,说:“多谢世子成全!”立即举杯,仰头就喝。   陆大年拦阻不得,急冲前,捏紧剑儿下颚,汗如雨下,叫:“快将酒吐出。”   “剑儿早已将酒咽下。”她轻轻拨开陆大年手,说:“来不及了!陆大年,不管这酒有毒无毒,已经咽下了。”   “姑娘!”陆大年忽然矮身一跪,哽咽道:“姑娘对我情深意重,我陆大年何德何能?要姑娘一起赌命?”   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娇柔女子,两人四目相望,有情有义,武克文心火高窜,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四侍卫大叫:“你们!等在这里!替这两个痴情男女收尸吧!”   他一甩袖!气怒而去!   剑儿纤手扶起陆大年,柔声道:“不必难过!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酒只怕没毒。”   陆大年惊愕:“没毒?”   “我太了解世子了,他恐怕只是在作弄你我罢了!这会儿,他只怕笑坏了!”   何枪忍不住说:“剑儿料错,世子不会笑坏,世子只怕……”他压低声说:“气炸了!”   “不错!”有人怪声道:“气得肝肠寸断,只差哭不出来!”   气得肝肠寸断?众人大愕。   不空一闪而出,笑嘻嘻说:“喜欢的姑娘倒别人怀里,怒火冲天,肝肠气炸,这不是肝肠寸断?”   剑儿如释重负:“我就知道,这酒没问题,世子故意作弄人!”   “不,酒有问题,只是……”   马龙没有往下说,陆大年脸上五官逐一皱起来,他先皱眉头,再皱眼睛,皱鼻子,再皱嘴巴,再皱,啊!不能再皱,他的脸像极揉起的面团,再皱,就是变形的小笼包了。啊!不,五官瞬间全缩紧,已成变形小笼包了!   他手扪胸口,肚子开始翻江倒海,一阵紧,一阵松,一阵刺,一阵痛,在松松紧紧痛痛刺刺间,他的脸色青白,汗珠如雨,滚、滚、滚,无声滚下来!   剑儿忽然抱着肚子,皱紧眉头,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冲——出——去——   陆大年唤声:“剑儿!”已不支趴倒桌上,天哪!他要死了吗?从不知病痛为何物的陆大年,惊恐惶惑,茫然失措……   渐渐的,他能坐起身子,翻江倒海的腹部不知何时静下来。他的眉头舒开,眼睛、鼻子、嘴巴也慢慢舒展着,变形的小笼包不见了,他的脸、浓眉、大眼、挺鼻、阔嘴,英挺如昔,很有一种武将的威仪。前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毒发身亡;这一刻,他讶于居然风平浪静。   但是,很快,他眉头又皱起,肚子翻滚的浪涛再袭过来。   来不及了,他抱腹冲出,一如剑儿,踉跄慌张,十万火急,冲——出——去——   终于可以离开了,武克文手伤初愈,已忍不住要走了。   “有一个鸟总兵,这里,是个鸟地方!”武克文忿忿道。   “鸟地方也不错,陈年李酒鸟味道好极了!”不空说。   四侍卫忍不住笑,武克文气闷闷,没好气问马龙:“昨夜,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属下记得,世子不想见那陆总兵,要陆总兵不必来送行。”   “没错。”武克文张望一下,忽然问:“剑儿呢?自我起床,为何未见到剑儿?”   “剑儿有事出去了,那陆总兵,天还没亮,已等在县衙外。”   武克文青筋暴出,咬牙切齿:“又是那个鸟总兵?谁准剑儿出去的,本世子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谁准剑儿出去的?”   武克文目眦欲裂,四侍卫不敢出声,不空闲闲道:“是咱们这鸟老儿准她出去的!是那什么鸟总兵要陪她去什么鸟飞鸿山庄,这会儿,他二人双双,只怕已在鸟路上了!”   不错,晨阳中,剑儿与陆大年,两人双骑,已缓缓朝飞鸿山庄行去。   “陆某对姑娘一番心意,姑娘想必明白?”   “明白归明白,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狠心了。”   “狠心?”   “一个女孩家被人退婚,你不怕冯二小姐想不开,自寻短见?”   陆大年微微一笑:“冯二小姐如今感激我都来不及。”   “怎么说?”   “姑娘知不知道,冯二小姐昨日已订了亲?”   剑儿惊奇:“她订亲,与谁订亲?”   “与一个叫殷韶九的读书人,这当中有一番周折,姑娘有没有兴致听?”   “你说!”   “殷韶九这人,在飞鸿山庄冯家少爷念书,与陆某有些交情,自从陆某见到姑娘,十分爱慕,可惜婚约在身,有一日与殷韶九对饮,酒入愁肠,无意间吐露心事,殷兄大喜,他爱慕冯二小姐已久,冯二小姐对他也有好感,殷兄劝陆某,与其草率完婚,一辈子痛苦,还不如鼓起勇气,退掉婚事!”   “怪不得你在飞鸿山庄长跪,负荆请罪。”   “为了姑娘,为我自己,也为殷韶九、冯二姑娘,陆某不得不……”   “你认为我会嫁给你?”   “陆某苦苦相求,求姑娘嫁我。”   剑儿抿嘴一笑,试探问:“你不怕我嫁与武世子?”   陆大年脸孔扭曲一下,苦笑道:“武世子是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龙,将来要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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