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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 容 简 介 第一章 投江的人 第二章 多口的人 第三章 贪嘴的人 第四章 杀人的人 第五章 藏在暗中的人 第六章 失踪的人 第七章 好人坏人 第八章 破庙情人 第九章 老妇人 第十章 谁是好人

内 容 简 介

质朴纯真但又喜欢出口伤人的孙山听信苏三的玩笑话,导致“龙凤双剑”张辟邪和李青青一对爱侣反目成仇,孙山深以为疚,苏三却一力撮合孙山和李青青,闹得不可开交。

张辟邪来到歙州,是等待某人报告杀父仇人的消息,这个“某人”居然就是老好人孝廉公郝正仁。郝正仁事母至孝,有口皆碑,但孙山却发现郝母竟是七圣教教主梁悦所扮,她为得到郝家珍藏的武学秘笈,不惜扮了十三年郝母。出人意料的是,郝正仁也是假的,他就是张辟邪的父亲张功曹,张、梁二人恰巧在同一天夜里下手杀害郝氏母子,双方以假对假,历十三年而未觉,但张功曹最终找到了秘笈,它就藏在他每天给“郝母”捶背的美人拳里。

真相大白后的张功曹和梁悦同归于尽,张辟邪被梁悦击成重伤,但孙山和苏三将藏有秘笈的美人拳留给了他。多年后,张辟邪成了一代名侠,武器就是美人拳。李青青则与孙山结为爱侣。

第一章 投江的人

“我不想活了!”

孙山直着嗓子在大街上叫了起来,一面狂叫,一面狂奔,象个疯子。

众人都纷纷闪开,如避蛇蝎。

“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孙山直奔桥头而去,看来他要去投水自尽。

练江的水很急,而且也很深,在桥下滚滚地流着,象是对孙山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似的。

“你们别拉我。让我投江,让我死——”

其实所有的人都远远站着,根本没有人去拉他。人们只是挺好奇地看着他,好象是在看戏。

一个要投江自尽的人,一定会悄然走到桥边的。孙山这么一叫,谁还相信他会自尽呢?

孙山却果然纵身跳下桥去,身在空中,还大喊一声:“别下水救我——”

众人齐声惊呼。

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众人扑到桥边,却见滔滔的江水中,孙山两手举起,在拼命挣扎。

没想到他是真的想死!

“有人投江啦——有人投江啦”

桥上的人越来越多,水里的孙山却没了影子了。

“他妈的,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混混们大声议论着。

老人们在叹息,少年们则挺好奇地扒着栏杆,希望能再次看见孙山从水里冒出来。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散开去,一面走一面还在摇头感慨。

孙山拧干衣服,搭到木杈支起的横架上,气呼呼地道:“真没劲!”

他竟然没死!这可绝了。那他为什么投江自尽呢?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在路上或桥上拉住我,也没有一个人肯下水救我呢?”

孙山似乎很有些不解,而且又很不满地摇着头,好象是在跟什么人聊天。

实际上这个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一个有些象人的是冷冰冰地微笑着的观音菩萨,衣衫破烂、蓬头垢脸地托着早已没了杨柳枝的净瓶。

地上生着一堆火。木架子上除了湿衣服,还挂着一只泥封的鸡。满地都是鸡毛和鸡血。

孙山光着身子坐在火边:“妈妈的,原来世人都这么可恶,都他妈的该杀!”

火烤得他心口很舒坦,鸡肉的香味也从封泥的裂缝中溢了出来,可孙山还是愤愤不平。

“原来我还以为总有几个人会下水的。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啊。唉……”孙山重重地叹气,“我原来一定很傻很傻……”

他突然跳了起来,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孙山,你真傻!”

右颊马上木木地不太听使唤了。可孙山还是觉得不过瘾,举起左手,准备给左边也来一下子。

隐隐一阵马蹄声传来,孙山怔了一怔,左手停在空中,没有打下去。

“这大晚上,谁还骑马?莫不是偷鸡的案发了,来抓我的?”

马蹄声果然越来越近,孙山看看快烤好的鸡,不由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妈的,吃个鸡也吃不安生!”

听他那口气,好象这只鸡不是偷来的似的。

马蹄声在庙门口停了下来,孙山竖起了耳朵。

“有人吗?”

声音甜脆可爱,是个年轻女人!

孙山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有人。有个男人,年纪不大,二十有一。不过,不过……你不能进来!”

“臭小子,你敢对我无礼?”

声音依然很脆,但已不甜。孙山知道,来人生气了。

孙山不笑了:“不是无礼,是怕你不敢进来,因为……”

他突然叹了口气,不往下说了。

说实在话,孙山还真怕那个女人闯进来。他已经瞅好了,一旦有什么不对,他得马上挟起半干的衣服往观音菩萨身后躲。

“天下没有一个地方,姑奶奶不敢去的!”女人狠狠地叫道,门也大响了一下,好象是被她踢了一脚。

“快开门!”

“一听就知道你吹牛皮。”孙山大笑起来:“有两个地方,你绝对不敢去。”

“你说。”女人又在踢门了。

孙山赶紧从木架上取衣服,一面慢吞吞地道:

“你不敢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嘿嘿……妓院。”

“住口!”女人尖叫起来。

“呛”一声轻响,孙山听出来那是剑出鞘的声音。看来这个女人是个江湖人物,难怪她敢深更半夜地赶路。

“你别闯进来,”孙山急了,慌慌张张将衣裳往腰间一缠,叫道:“我没穿衣裳!”

可门板被踢倒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叫声。

地上的火光被风声一激,顿时暗了不少。孙山已一溜轻烟般地溜到了观音像后面。

尘土飞扬。

孙山觉得庙中一亮,知道火光恢复正常了,悄悄一探头,却见一个蒙面女人正握着青光闪闪的长剑,四下乱看。

“我在这里!”

孙山大笑一声,庙里顿时一阵嗡嗡乱响。

蒙面女人惊得退了好几步,摆了一个剑势,怒叫道:“滚出来,要不我就杀了你!”

孙山可怜巴巴地道:“老天真不公平,唉!”

蒙面女人一怔:“你说什么?”

谁也不会想到孙山竟会说出这么古怪的一句话来。

孙山叹了口气:“我是说老天不公平。你看你,穿了全身的衣裳不说,连脸都蒙上了。

而我呢,偏偏一点衣服都没穿。”

蒙面人女一收剑,冷冷道:“少耍贫嘴,快穿好衣裳滚出来。”

“我不穿!”孙山一梗脖子。

蒙面女人又是一怔,旋即大怒:“你敢不穿!”

“我穿不穿衣裳,你管得着吗?”孙山见那蒙面人不敢过来,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是我什么人?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呆在自己家里,穿不穿衣裳由我,我就喜欢不穿衣裳,你能把我怎么样?”

蒙面女人似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事,从没见过孙山这种泼皮,一时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孙山得意地道:“我知道,我一穿好了,你就会上来抓我,说不定你还会杀掉我,对不对?”

蒙面女人冷冷喝道:“你以为你躲在佛像后面,我就杀不了你么?”

孙山急了:“干吗干吗干吗呀?你是吃错药了怎么着?你这种人真少见,我又没惹你,你干吗要杀我?”

蒙面女人气急败坏:“你再不出来,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孙山一面飞快地穿着衣服,一面叫道:“我又没穿衣裳,你让我怎么出去?”

“快出来!”蒙面女人似已气极了。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看光身子男人,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孙山穿好衣服,一露脑袋,大笑道:“看好,出来了。”

“别出来!”女人尖叫起来,转过脸,退了好几步。

“你一会儿一个主意,让我怎么办?真是的。”孙山又叹起气来了,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几点寒光闪电般飞来,孙山眼前一花,连忙低头,暗器掠过头皮,钉在墙上。

“你干吗下黑手?”孙山气疯了:“你还真要老子的命啊!”

一阵锐急的风声传来。孙山知道,那女人这回发的是个大暗器,可能是个铁胆。

金光一闪,果然是铁胆。

铁胆飞过,孙山一长身,背心却重重被从壁上弹回的铁胆击中,一个踉跄,翻了下去。

蒙面女人惊讶一声,闪电般转过身子,逃出门去。

孙山破口大骂起来:“臭娘皮的,你真敢杀老子啊,连铁胆都用上了。”

“我必杀你!”蒙面女人在外面恶狠狠地叫道。

“进来呀,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孙山叹了口气,不骂了,一屁股坐到火边,取下快烧焦了的烧鸡,拍开封泥,嗅了嗅,扯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大嚼起来,连连叹道:“好吃,好吃。”

“穿好衣服没有?”

“没有。”孙山笑咪咪地啃着鸡腿:“你真好,连我穿没穿衣裳都关心。”

“你再不穿,我放火烧了你这座破庙。”

孙山一下跳了起来,“别烧别烧!我服了你还不行么?我早就穿好衣服了,你进来吧。”

“真的?”

“老子骗你干什么?”孙山火了:“你当老子不喜欢衣裳啊?”

“你骂人?”

“骂你又怎么样?”孙山用力又咬下一块鸡肉。

蒙面女人走到门口,眼睛闪了几闪,声音冷冰冰的:“好,你果然已经……,快过来受死。”

孙山斜着眼睛看她,嘻嘻笑道,“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大喜欢拿刀玩剑的女人,你要杀我,最好不要用刀剑暗器之类的铁家伙。”

蒙面女人又是一愣,怒道:“由不得你。”

“这也算是一个人的临终要求,你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答应,就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孙山挺委屈地道,“世上没有一个好人,唉!”

“我不用剑,一样杀你!”蒙面女人一收剑,迅捷地扑了过来。

在武林中混的女人,一般都比较擅长轻功和暗器。轻功是用来逃命的,暗器则满足了女人喜欢取巧,爱拾掇小玩意的心理。

这个女人的暗器工夫孙山已领教过了,他现在背心上还在隐隐作痛。

而她这一扑所显示的轻功,只怕更令人惊心。

刹那间,她的两只手已抓到了孙山的肩头。

但她一下僵住了,两手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孙山不知怎么的就闪开了她的扑击,这时正坐在火堆的另一边,依旧在吃鸡。

好象他一直就坐在那里没动过似的。

现在他吃的是鸡翅膀。

鸡头和鸡腿却在蒙面女人的两只手里抓着。

“吃,吃,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偷来的鸡,就是要比买的鸡味道要好些。”孙山抬头,抹抹嘴边的油渍,认认真真地邀请她。

蒙面女人一声尖叫,好象抓了两个刺猬似地猛一抖手,鸡头飞向孙山的咽喉,鸡腿则撞向了孙山的心口。孙山似是没想到她会用手里的鸡头鸡腿当“暗器”,一愣神间,咽喉和心口被双双击中,顿时仰天翻倒。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点在了孙山的咽喉上。

蒙面女人恶狠狠地道:“快说,你是谁?”

孙山一动不动,两眼翻白,好象已经死了。

“你少装死!”蒙面女人更怒,足尖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正踢在“笑腰穴”

上。

孙山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再装死,我……”蒙面女人也有些害怕了,剑尖也颤抖起来。

如果有人笑腰穴被击而一动不动的话,他就离死不远了,少说一条命也丢了九成九了。

“喂,你到底……死没死?你少吓……吓唬人!”

火光掩映下,蒙面女人发现,孙山的脸都已变青了。

看来他是真的死了。

蒙面女人惊惶地握着剑,盯着地上的孙山,一步一步退向门口。

“这位大嫂……”

她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孙山的声音。

而孙山此刻应该是死在火堆边的。

蒙面女人尖叫一声,反手一剑撩向背后,身子飞了起来,远远落在莲台上。

“……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话,只管找我,比方说,某个人死了,要仵作什么的,我可以去叫。”

蒙面女人定神看时,庙门口果然站着一个活人,但不是孙山。

那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当然也不算太小。大约有个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只是一脸坏笑让人看了不舒服。

“你是谁?”

蒙面女人惊魂未定,声音也在发颤。

“我么?”那人笑了,指指自己的鼻子,“你是问我?”

“你少开玩笑!”蒙面女人长剑一抖,跳下莲台,忍不住还是朝地上的孙山看了一眼。

孙山还是死着没动。

“我开玩笑还是你开玩笑?”那人的声音又变了,变成了蒙面女人的声音,“你杀死了孙山,你还想跑不成?”

蒙面女人又是一声尖叫,“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人!”那人大叫起来,又换了一种嗓子,“我也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什么东西?”

那人似已气极,“我不是东西!”

蒙面女人心神稍定,她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惯于学舌,才会将别人的声音学得那么象。

她手中的剑朝那人比划了一下,“让路,我的事,你少管。”

“你这位大嫂也真是的,杀了人还不让人说,”那人又变得笑咪咪的了。

蒙面女人怒叫道:“我不是大嫂!”

“不是?不会吧?”那人似乎很疑惑地摇摇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拍拍脑门:“哦,真不是,还请大姐恕小的眼睛不好使,没有看出来,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你不是大嫂,并不等于说,你没有杀人。”

“那又怎样,你若是不让道,我连你一起宰了。*”

那人笑嘻嘻地道:“你以为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大姐,你知不知道,你杀的这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蒙面女人嘴上很硬,口里却直发虚。

“啊,你口气真不小啊!他是孙山,你知不知道?”那人惊惊怪怪地叫了起来。

“孙山?没听说过。”

“你竟然没听说过孙山?那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没兴趣知道。”蒙面女人硬梆梆地顶了一句。

那人马上放脸:“那你刚才还问什么?”

“让开!”蒙面女人长剑一抖,几个大大的剑花在那人身前抖了开来。

那人火了:“不行!你杀了人,竟然连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还算人么?”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知不知道,死了人啦!孙山死啦!一个人啊!就是你害了一条命你知不知道?猪狗都还是一条命呢,何况孙山比猪狗还强些呢!”

可惜孙山已经死了,否则他一定会跳起来狠狠地在那人屁股上踢一脚。

“你想怎么样?”

蒙面女人有些气馁了,毕竟,杀人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那人又坏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蒙面女人显然快支持不住了:“快说。”

“我是专门保媒的人,活人也保,死婚也合。所以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神媒。神媒你懂不懂?”

蒙面女人吓得一激凌:“少骗人!”

“我没有骗你,你晓不晓得有个陈良?”

“谁不知道陈良。”

“陈良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你也知道吧?”

“当然知道。”

“他们的好事就是我撮合的。还有臭嘎子和他的老婆野丫头的事儿,也是老子做的媒人。还有李抱我和……”

姑娘的眼睛渐渐和缓平静了:“你是小八哥苏三。”

那人大吃一惊似地叫道:“原来你知道我?”

姑娘冷笑一声:“小八哥名满江湖,谁不知道,你少装痴卖呆的。”

“可你居然没听说过孙山?唉!孙山那孙山,你死得好凄凉,糊里糊涂就被一个女人杀死了。可怜你在江湖上一点名气也没有,岂不是白活了一场?”苏三面有惨色,“大姐,我是专门保媒的。孙山是我的好朋友,他虽然已死了,我还是要给他找个媳妇儿。”

姑娘吃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三一本正经地道:“把他配给你做老公啊!”

“你……你……怎可……”姑娘吓得一步步后退。

她知道,苏三若要杀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苏三又笑了:“大姐你知不知道,孙山这个人很怪很怪。他是个没用的呆子,还偏偏总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姑娘的眼中闪出了怨毒的凶光,她已经暗暗运力,准备出手一拚了。

苏三还在很认真地说着:“……他武功很好,却一点名气也没有,因为他太笨,笨到不会杀人的地步。他总是相信别人不会杀他,世人都有一份良心。谁知道他今天刚刚明白事理,就被你杀了。虽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毕竟还是太让人伤心了……。”

姑娘在慢慢地逼近苏三,手中的剑遥遥指向苏三的心口。苏三却恍若未觉,还在唠叨:

“我今天跟他打赌,他说他从练江桥上跳下去,一定会有人下去救他。我说一定没有,结果他真的跳下去了,而且确实也没有一个人下去救他。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认真?”

姑娘的眼睛闪了几下,剑上的杀气消失了。

“大姐,我知道你是无意中杀了他,我也不怪你了。实际上……唉,他活着也是白受罪!”

姑娘手中的剑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杀了他,他反倒幸福了,姑娘实在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你想想,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田无一垄,房无一间,吃了上顿没下顿,冬天没衣穿,冷急了就钻狗洞,饿急了吃狗屎……”苏三正而八经百地说着,根本不朝地上的孙山看。

姑娘也渐渐听明白了,他的话是说给谁听的。心情一轻松,剑也就归鞘了。

听着听着,她竟然还咯咯笑了起来。

“……孙山苦哇,苦极了!实际上他最苦的一点还不是上面讲的这些,他是光棍!光棍苦哇,啧啧啧啧……”

姑娘气得直跺脚。

“……孙山没老婆,又老想女人。你想想,自己过干瘾是什么滋味……”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中,孙山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苏三的衣领,吼道:“苏三,你他妈的不是人,有你这么损老子的吗?我操你姥姥!”

也不待苏三出声,孙山又转头冲那姑娘大吼:“你他妈的还笑得出来!”

他突然一松手,箭一般冲了出去。

“你们都不是好人!”

第二章 多口的人

孙山气呼呼地在喝闷酒,喝一口,拍一下桌子,骂一声:“苏三我操你姥姥!”

喝酒的人都好笑地转头看着他,有人认出这小子就是昨天投江的人,不由得都低声议论起来。

孙山听得清清楚楚,火气更大了,猛一拍桌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喝道:“你们昨天怎么不下水救老子?”

酒客们都吃了一惊,都低头转脸,不敢再看他了。

孙山讨了个没趣,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泄,气得直哆嗦:“没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

他指着碗里的红烧肉:“你是苏三!”

于是他开始大口大口吃红烧肉:“苏三,我吃你的头,吃你的手,吃你的脚……”

众人都惴惴:这人恨那个什么苏三都恨得快疯了。

吃完了“苏三”的全身,孙山才稍稍解气似地拍拍肚子,开始唠叨:“没一个好人……”

一个临窗而坐的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看事不要太偏激了。世上难道真的连一个好人也没有么?”

孙山一怔:“你是跟我说话?”

他那一肚子火马上就找到要烧的目标了。

众酒客都有些同情地望着那个老人。

因为那个老人就是郝老爷子。

郝正仁郝老爷子是本地第一号大善人,第一号老好人,也是第一号正人君子。

郝老爷子乐善好施,急公好义,为人正直,孝行感天,深得本地人士的敬重。因此当年朝廷举孝廉的时候,县里便将他的名字报了上去。

所以,一般人见了郝正仁,都是很恭敬地让开道,诚心诚意地叫一声“郝老爷”或是“孝廉公”。

郝孝廉见孙山发问,微笑道:“正是,老夫郝正仁……”

“我不管你有什么好不好的!”孙山怒气冲冲地道:“你是个糟老头子,刚才你说我什么?”

“老夫说你太偏激。”郝孝廉含笑看着他,丝毫不为“糟老头子”四个字生气。

“我怎么偏激了,嗯?老头,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还我个公道,老子决不饶你!”

孙山气急败坏地一掌劈在桌子角上,顿时将桌角楞生生切下一块来,象切豆腐一样利索。

孙山手底下功夫如此惊人,又凶狠蛮横,根本不讲理,郝孝廉再硬下去,岂不是自找苦吃?众人都暗暗担心。

酒店老板慌忙急火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道:“这位壮士……嘿嘿……哎哎,壮士切莫动手,有话好商量,郝老爷子,你老也别……啊?嘿嘿……”

郝孝廉根本没有吃惊的样子,他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年轻人,看来众人都在怕你发酒疯。我看咱们还是到外面说去,好不好?”

“不好!”孙山回答得十分干脆:“不好不好不好,老子就是要坐在这里。”

“舍下离此不远,就请壮士移步舍下,如何呢?”郝孝廉不但没生气,而且还是那么慈祥,不愧是第一号老好人。

“不好,不去!”孙山开始放刁了。

“舍下有上好的美酒数坛,壮士何不去痛饮一番呢?”

孙山一下就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郝孝廉微微笑了笑,朝众人拱拱手,这才往门口走:“壮士请随我来。”

孙山冷笑:“去就去,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郝孝廉的家在河边,是座四进的小院,白墙黑瓦,朴素大方,丝毫没有富贵人家的气象,倒象个只是小有田产的人家。

孙山的眼珠子一阵乱转:“老头,你好象不象有美酒的人啊。”

郝孝廉哦了一声:“壮士且稍候,老夫这就去取酒来。请坐,请坐。”

孙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跷起了二郎腿。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里屋里说道:“正仁,谁来了?”

郝孝廉忙柔声道:“娘,是一位壮士,听儿子说家里有好酒,特来拜望的。”

苍老的声音在叹气:“你先进来一下,我的枕头掉在地上了。”

郝孝廉一掀竹帘,抢了进去:“娘,儿子这就给你拾起来……娘,还有事么?”

“没有了。正仁啊,好好招待客人,不可怠慢了。”

“是是,儿子一定不会怠慢客人的。娘,你歇着吧,待会儿子来给你捶捶背。”

孙山的二郎腿架不住了。

郝孝廉没有妻儿,没有仆人么?

孙山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郝正仁家里应该有几个婢女侍侯老夫人的。而孙山却亲眼见到,郝孝廉是亲自服侍母亲的。

郝孝廉果然当得起“孝廉”二字的。孙山不由得对郝孝廉大起好感。

郝孝廉慢慢退了出来,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侯了。”

孙山浑身都不自在了:“没什么,老人家,我……告辞了。”

“这……”郝孝廉反倒愣住了:“莫不是老夫有何失礼之处?”

“不是,不是。”孙山不愿多说,拱拱手,扭头就跑。

“壮士,壮士……”郝孝廉追出门,孙山却早跑得没了影儿。

郝孝廉摇摇头,苦笑着喃喃道:“年轻人啊,年轻人……”

好象他一生下地就六十岁似的。

孙山又高兴了,因为他发现,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虽然不多,但有。

因为孙山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大好人郝孝廉,所以孙山又觉得欣慰了。

刚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孙山又不高兴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不是好人”的人。

苏三笑咪咪地迎面走来,看样子是找他的。

孙山“呸”了一口,扭头就跑,拐进了一个茅厕。

谁知苏三也跟了进来:“孙山,生气啦?”

孙山顾自解手,看都不看他。

苏三也解裤子:“喂,你他妈怎么了,老子可没惹你。”

“你没惹我?”孙山气得手一扬,裤子往下滑,连忙又扯住:“你他妈混蛋!”

“我怎么混蛋了?”苏三气势汹汹地抖了抖:“你要不说出个子午铆酉来,老子今天决不饶你。”

孙山一瞪眼:“你是想打架是吧?”

苏三也不含糊:“是你要打架。”

孙山脸都绿了:“你当着那小姑娘,说老子什么?”

苏三似乎吃了一惊:“什么时侯的事?”

孙山吼道:“昨天晚上!”

苏三恍然大悟般地拍拍脑袋:“啊,想起来了,我最近记性不太好。你是为这个生气啊,怪不得,怪不得。”

孙山钻出茅厕,待苏三出来,一把拉住他领口:“什么怪不得?说!”

苏三瞪眼:“你放开老子。”

“不放!”

“你要不放,我就不告诉你关于那个小姑娘的许多事情。”苏三眨眨眼睛,坏笑起来。

“老子才不想知道她的事!”孙山火冒三丈,突然发力,将苏三推出老远,“老子不想再看见你!”

苏三有些委屈地又走回来:“为什么?”

“你还装不知道!”孙山惊天动地地大叫起来:“那个小姑娘——”

“瞧瞧,听听,他还真上心了。”苏三一撇嘴,满脸不屑。

孙山大怒:“放屁!”

“你要是对她没意思,干吗我一提你过干瘾,你就活过来了?”苏三说着已逃上了一堵断墙,因为孙山已经野猪般凶猛地向他扑了过来。

“我宰了你——”

苏三一面跑一面陪笑:“慢来慢来,孙山,我答应赔偿你的损失,怎么样?”

孙山一怔,停住了:“什么损失?”

苏三似乎很惊讶:“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损失么?”

孙山眼里又冒出了火星子:“不知道!”

“面子啊!你失了面子现了眼,我想给你一点赔偿。”苏三邪邪地笑了起来。

孙山肺都快气炸了:“不错,你得赔我面子!”

苏三凑近,神秘地道:“我有办法让那个小姑娘爱上你,这样一来,不亏不欠,怎么样?”

孙山沉吟了,摸着下巴半天没出声。

苏三见他心动,忙又往上凑了凑,低声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很俊很俊,身材很美很美,皮肤很白很滑……”

越说越往下溜。

孙山嗷地一声大叫,一拳揍了过去:“滚你的蛋!”

苏三猝不及防,肚子上重重挨了一拳,痛得一低身,倒跃开去:“你疯了,哎哟妈耶,你狗日的还真打呀。”

孙山跳起来喝道:“你怎么知道她很漂亮很漂亮?”

苏三痛得直咧嘴咬牙:“她揭下蒙面巾,我看见了。”

“那她身材很美很美,是因为你抱过了,她皮肤很白很滑,是因为你摸过了?”

苏三愕然。

孙山又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扔给老子?你当老子是废纸篓子、泔水缸?”

孙山怒气勃发的样子让苏三一时忘记了肚子痛:“哈,你小子是真上心了!”

“老子上不上心,不用你管!”孙山恶狠狠地跺跺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吼了一句:“你不是好人!”

“好人?”

苏三一怔之间,孙山已经跑远了。

“好人?”苏三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蓦地哈哈大笑:“他是真上心了。”

孙山见苏三没追过来,才放慢脚步,吐了一口浊气:“总算给了他一下子狠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捉弄人。”

因为打了苏三一拳,孙山又觉得很开心了,恨不能在街心马上翻几个空心跟斗。

可惜孙山高兴的时侯总是太少,每次得意的时间又总是很短。

孙山沉下了脸。

因为他看见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正低声说笑着并肩走了过来。

实际上孙山并不是一看见少男少女在一起就吃醋的,那样的话,孙山早就被酸死了。

那么,这两个年轻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而让孙山如此不高兴呢?

当然了!

孙山听出来了。那个明艳、又俏又美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告诉他,她就是昨晚的那个蒙面女人。

你说孙山能高兴得起来么?

他皱着眉,斜着眼,歪着脖子叉着腰,立在街心,看着那一男一女。

说句良心话,那个青年男人生得英俊威武,仪表非凡,真可说是人中龙凤,只可惜孙山十分瞧不起人家。

至于人家瞧不瞧得起孙山,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美人儿一抬头,哆嗦了一下,站住了,直楞楞地看着孙山,那神情跟见了活鬼似的。

孙山能品味出她目光里有几种佐料,鄙视不屑、怨毒、恐惧……等等等等。

她的美丽的小脸一下也变白了。

青年男人的目光也电光一般极其不友好地射到了孙山脸上:“他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沉,有些傲慢。

小美人儿咬咬牙,低声道:“那个无赖,昨晚的那个。”

“孙山?”青年男人的目光一下变得剑一般锐利了,似乎要在对面的小泼皮身上刺上十七八个大洞。

“正是他,咱们别理他。”小美人儿啐了一口,拉着青年男人的袖子:“不值得跟这种人生气。”

青年男人冷峭地横了孙山一眼:“便宜了这小子!”

孙山见他们转身要走,冷冷哼了一声:“谁便宜谁还不知道呢!”

青年男人倏地一回身:“你说什么?”

孙山破口大骂起来:“她让你戴绿帽子,你知道不知道?”

小美人儿的脸一下惨白!青年男人的脸则已铁青,长剑双双出鞘,寒气满街:“你说什么?”

孙山被凛冽的剑气吓得退了一步,尖叫道:“你们干什么,大白天杀人玩?”

青年男人一步一步迫了上来,脸上的肉扭曲着,使他英俊的脸庞都变了形:“收回你则才的话,否则剑下无情!”

孙山嗷地跳了起来:“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过,你干吗要杀我?”

“看来阁下是不肯收回刚才说的话了”青年男人哼了一声,剑尖指向孙山的咽喉,“出手吧,孙山!”

孙山怒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为什么不问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杀人?”

青年男人颤了一下,寒声道:“我希望能听明白一点你在说什么。”

孙山理直气壮地吼道:“你问问你的小美人儿,问她昨天晚上我走之后,跟谁亲热过了!”

青年男人的目光飞快地转到小美人儿的脸上。

小美人儿已气得泪水滚滚:“胡说八道!”

争吵之间,田下已围上来不少人远远观看,偷情这个话题在什么地方都是十分吸引人的。

而在偷情这个话题中,最引人注目的、最招致谴责和议论的,当然是女人——偷情的女人。

小美人儿气哭了,理所当然。

青年男人的目光一下又转到孙山脸上:“你又怎么说?”

孙山心里在打鼓。虽然他还是以为自己仗义直言没有错,可也知道今儿是捅了一个大马蜂窝,跑也跑不掉了。

跑不掉当然只有硬到底。孙山一梗脖子:“你去问苏三,苏三亲口告诉我的。”

小美人儿一声尖叫,长剑幻起朵朵剑花卷向孙山:“你血口喷人!”

孙山措手不及,脖子上一凉,知道不妙。

“青青,住手!”青年男人冷叱一声,大剑一横,架住了小美人儿的剑。

小美人儿收剑,怔怔地望着青年男人,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

“好啊,你……你……杀人灭口!”孙山抚着脖子上的剑伤,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个成语。

青年男人木然道:“很好,孙山,关于这件事,我自会去问苏三的。但你污辱了我青妹的名誉,我现在就要杀你。”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呆板,很冷漠,好象是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孙山惊得退了好几步:“干什么干什么,你也要杀人灭口?”

“随便你怎么说,”青年男人漠然道,缓缓走向孙山,“你不用妄想逃走。”

“难道你青妹的玉体已经不清不白了,你还不许我说吗?”孙山一面后退,一面怪叫。

剑光突起。

孙山吓了一哆嗦,却听见青年男人一声大叫:“不可!”,定睛看时,小美人儿已僵立不动,她手中的剑已在青年男人手里。

原来小美人儿想自杀,大约实在是受不了。

孙山大叫起来,又说了两个成语:“哈哈,畏罪自杀,其心可诛!”

青年男人没理他,只是将小美人儿的剑又插回她腰间的剑鞘,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朝孙山勉强微笑了一下:“孙山,咱们的事还没了结,请你不要走开。”

孙山这才想来,他刚才实在应该趁机溜走。现在想走看来是不行了,那样太跌面子。

“我有理,我为什么要走?喂,你知道我是孙山,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呢!”

青年傲慢地一笑:“在下张辟邪,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孙山一惊:“没有啊!我只听说近年来北武林出了两个少年高手,合称‘龙凤双剑’,说是剑法漂亮,人也漂亮。”

张辟邪长剑一举:“我就是龙剑!”

孙山后背心有些凉嗖嗖的。这两年来,江湖上可没少传说“龙剑”张辟邪的故事,据说他剑术已经通玄,曾连败十一名前辈剑手,被称为当今剑术最精的三名剑客之一。孙山知道自己得打个主意了。

“好吧,张兄,在下在这里先道歉了。”孙山一本正经地拱拱手:“我实在很后悔,不该拆散了你们的神仙姻缘,有点不够仗义。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孙山这个人有个臭毛病,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看到让人不快活的事情,不说闷得慌。”

张辟邪冷笑:“不管你如何巧辩,我也一定杀你,为我青妹恢复名誉。因为昨天晚上我一直和‘凤剑’李青青在一起,你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谎言。至于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动机是什么,我并不想知道。也许你是个傻瓜白痴,也许你是用心良苦,但我也不去追究。这种问题,张某向来只会用一种办法来解决,那就是——杀你!”

“杀”字出口,“龙剑”出手,说到“你”字,他已经攻出了九剑。

剑光耀眼,剑气满天。

好狠的剑法!

好快的剑法!

孙山就地一滚,躲过这势不可挡的九剑。

身子弹起,跃上了一座茶楼的屋顶:“说来说去……你还是……哎哟……要杀我……哎哟妈呀……”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根本看不清人,只能看见两条淡淡的人影和夺目的剑光在地上与屋顶之间上下翻飞,夹着孙山的嚎叫和张辟邪的怒喝。这简直比说书人口里的“飞檐走壁”更让人心惊胆颤,目瞪口呆。

细心的人已经看见,地上、墙壁上已染上了点点夺目的鲜红。

那是血。

李青青穴道被点,木木地僵立在街心,只觉万念俱灰。

不明不白地,她被孙山当头泼了一盆污水,无论她怎么辩白,也是无法说清了。

从张辟邪的态度看,他显然也有些相信了。这当然更让李青青心灰意懒。

如果她昨天不是单独来此,而是迟上两个时辰,等张辟邪一起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可惜后悔是无药可治的;后悔往往也是最无能的一种表现。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孙山千万不要被张辟邪杀死。

她要亲手杀了孙山,杀了苏三。

她要报仇!

一声惨叫,剑光已被飞溅的血沫染成粉红。

见分晓了!众人的心里都在这么想。

剑光消失。张辟邪傲岸挺拔的身躯伫立在屋顶上,孙山却已不见了。

“张辟邪,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孙山!”

这是孙山的声音,不过已经很远很远了。

张辟邪大笑,声音震得众人耳中生痛:“孙山,下次见面,我必杀你!”

看来吃亏的是孙山,但可能亏吃得不太大,至少他还能够大声骂人,还能跑那么快。

张辟邪好象下台阶般一抬脚,人就已好端端地到了街心。众人都远远退开,敬畏地望着他。

张辟邪的剑已归鞘,白衣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根本不象刚伤过人的样子。

洒落的血,腾起的血沫,当然都是孙山的。

张辟邪胜了,轻轻松松。

但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愉快之色。他缓缓走到李青青身边,柔声道:“青青,你没事吧?”

李青青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泪光闪闪。

“算他跑得快,便宜了这胡说八道的小地痞。青青,咱们回客栈吧,啊?”

张辟邪拍开她穴道:“走吧。”

众人自动让开路,张辟邪不住柔声劝慰着李青青,从众人的目光里走了过去。

被人注视着永远是不太舒服的,尤其当众人的目光里并不全是崇拜与敬畏的时侯。

回至客栈,张辟邪关上门,焦急地道:“青青,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已经打过孙山了。”

李青青冷着脸,咬着苍白的唇,一任珠泪在面颊上流淌。

“青青,我求求你,别伤心了,啊?象孙山这样瞎说八道,喜欢开女人玩笑的小无赖小泼皮,到处都有。我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你要为这些事生气,只怕你还气不过来呢。……”

不知说了多少话,李青青还是那么怔怔地流泪,一声不吭。

“唉,要是我跟你一起走就好了。”张辟邪叹了口气,口干舌燥地坐了下来。

李青青哇地哭出了声,一下扑到床上,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哭得浑身乱抖。

张辟邪面色铁青,他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来劝解李青青。而在往日,风流自许的张辟邪总能有法子让李青青笑靥如花的。

他默默地看着正伤心欲绝的李青青,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恼怒,还有更多的酸苦。

难道孙山的话是真的么?他不能不怀疑了。要不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李青青是个漂亮的惊人的女孩子,同时很有个性。有个性而且漂亮的女孩子,难道不会干出某些奇怪的事情么?

他要去找苏三,一个人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再杀了苏三。

虽然武林中公认苏三是武学奇才,很难对付,但张辟邪自问有信心杀掉苏三。

因为他是张辟邪,“龙剑”张辟邪。

从未失败过的张辟邪!

第三章 贪嘴的人

苏三哼着小调,愉快地在山道上走着。

他觉得已经将孙山捉弄够了,该走了,再换个地方捉弄他的其他朋友去。

这是一条幽静的山道。太阳暖洋洋地在头上,溪水活泼泼地在脚边,苏三觉得心情很不错。

不远处传来了砍毛竹的声音,很响很脆很带劲儿。苏三看见,前面地上就有一大堆砍好的毛竹。

这里的毛竹很多,一山一山的,散发着浓郁的竹香。

隐隐约约地,苏三在竹香中分辨出了酒香。

一只酒葫芦就放在那堆毛竹边,和一个陶罐、一个瓷碗以及两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放在一起。

苏三的眼睛很好,连补丁的针脚都看得清。

他知道那是砍竹人休息的地方,而现在砍竹人正在勤奋地工作着。

苏三低低一笑,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脚下突然一松。

苏三心知不妙,想要闪开,但已经晚了。

“放”在地上的一根毛竹的竹梢激射而起,弹向空中。

竹梢上拴着一根铁索,铁索上系着一个大铁夹子,大铁夹子里夹着的是苏三的右脚脖子。

于是苏三被倒悬着弹上了天空。竹子很结实,苏三要想脱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一弓腰准备去解铁夹子,竹子马上就会闪几下,让他无法得手。好容易两手抱住了铁夹子,才发现铁索和铁夹子上都涂满了油,滑溜溜的无法下手,连竹子上都涂了油。

如果他脱不了身,时间一长,他右脚就会与腿肚子分家了。

“谁这么缺德,夹我干什么?来人啊——来人啊——”

苏三嚎叫起来。现在只好叫那个砍毛竹的人过来了。丢脸就丢脸,反正人家也不认识他。

但没人应,只有砍竹子的声音越响越欢畅。

苏三杀猪般嚎了起来:“砍毛竹的老兄——快过来啊——你的打虎夹子夹住人啦——”

砍竹声停了,苏三高兴了:“砍毛竹的老兄,快来救命啊!我给你钱——一百两银子行不行?”

山上面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不行,太少了!”

“你要多少?”

“一千两!现银!”

苏三吓了一跳:“能不能减一减?”

那人怒吼:“不行!”

砍竹声又响了一下。

苏三只好认了:“行行行,一千两,给你现银。”

他看见山上的草木不住地动,显然那人正在朝自己这边来。

不一会儿,那人出现在苏三下面,恶狠狠地叫道:“你是不是想偷酒喝?”

苏三只好承认:“是是。”

“再加一千两!”那人很会做生意。

苏三只有认倒霉的份儿了。

“还有,这是打野猪的夹子,不是打老虎的!”那人还在怒吼,跳得几乎和苏三一样高。

苏三这才发现,那人面上身上血迹斑斑,一时倒怔住了:“老兄,你怎么了?”

那人一蹦三尺高:“老子是孙山!”

苏三大吃一惊,细看之下,不是孙山,又是何人?

“孙山,你狗日的开什么玩笑,快把老子放下来!”苏三一下气疯了。

平时只有苏三捉弄孙山,谁知道这傻不叽叽的孙山今天却让苏三吃了这么个大亏,现了这么个大眼,你说苏三能不生气么?

孙山抹抹面上的血,气呼呼地道:“你害得老子差点丢了命,老子自然也要让你吃点小苦。放心,死不了你。”

苏三直挣:“快放人!”

“不放不放,”孙山大叫道,“就是不放!”

苏三没办法,只好讲理:“孙山,老子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你还有脸问?”孙山火气更大了,“你说你是不是告诉过我,说你跟那个小美人儿有一手?”

苏三有些恍然,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那又怎样?”

“怎样?嘿嘿,那小美人儿就是‘凤剑’李青青,想你必是知道的吧?”

苏三有些傻眼了:“我不晓得。但即使是李青青,又能奈你何?她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的。”

他这一捧,孙山心气稍平:“李青青有什么可怕的,张辟邪可就狠了。老子这身伤,就是他的杰作。”

“张辟邪?”苏三更惊讶了,“我说孙山,你怎跟他干起来了?”

孙山火又上来了:“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是因为我?”苏三更莫明其妙了。一时倒忘了自己还吊着晃悠呢。

孙山愤愤地道:“老子看见他们亲亲热热地手拉手在大街上走,有说有笑的,一时气不过。李青青不是跟你有一手么?那她干吗又和张辟邪勾勾搭搭的?所以老子对张辟邪说,李青青给他戴绿帽子了。”

苏三一怔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又咳了起来。

“你还笑!”孙山气得直转,“都是你狗日的不好,害得老子受罪!”

苏三咳了好一会儿,才笑问道:“所以张辟邪要杀你?”

“你知道了还问什么?”孙山暴跳如雷:“老子是好心没好报。还有那个李青青,一会儿要杀我灭口,一会儿又要畏罪自杀。烦人!”

苏三不笑了:“真的?”

孙山气急败坏:“你当老子像你,那么喜欢骗人?”

“快放我下来*”苏三急了,“那个小美人儿要出事了,咱们快去救他。”

孙山心里酸溜溜的:“要救你去救,关我什么事?是你跟人家有一手,又不是我孙山。”

“孙山,人命关天!”

“人家的命是命,我孙山的命就不是命?是猪肉,等人下刀子割?”孙山干脆坐到地上不动了。

“孙山,我骗了你,我根本就没和她有什么,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那是我胡说的。这会子张辟邪

一定怀疑她不清不白了,李青青保不准真会自尽的。”

“不关我的事,”孙山有气无力地道:“你小子骗人,让老子顶缸!”

实际上他心里后悔死了。

“孙山,放开我,求你了,”苏三告饶了。

孙山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掠了一个圆弧,砍刀扫断了铁索。

苏三落下地,扯开夹子,顾不得脚痛,望镇子方向便跑,跑了几步,回头叫道:“一起去。”

孙山怒道:“老子不爱跟你活受罪,要回家养伤去。”

苏三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哈哈一笑:“很好,很好。孙山,好人有好报,你会幸福的,我保证。”

“报报报,报个屁!”孙山吼道:“老子身上的伤,就是好报!”

孙山实在是羞愧之极,简直可以用“无地自容”四个字来形容。因为他当了一次坏人,一个很坏很可耻的人,干了一件极其不光彩的事。

他以前经常咒骂世上没一个好人,但这次自己却成了一个大坏蛋了。

他已记不起自己说出“她给你戴绿帽子了”那句话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当时是真的想说出来,倒不是想伤害张辟邪,而是好意提醒他不要上女人的当。

因为他竟然信了苏三的话,认为李青青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说,孙山能不感到十二分羞愧么?

孙山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不住地拍脑袋:“你真混蛋,真混蛋!”

“孙山——你他妈的混蛋——”

他扯起嗓子吼了起来,连吼三遍,心里才觉得好过了些,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谁能有如此感人的自责精神?老夫倒想见识见识。”破庙外有人在说话。

孙山吓得跳了起来:“你是谁?”

“老夫阳春。”

孙山又是一个哆嗦:“阳春?”

“不错。看来孙小哥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气宇轩昂的华服老人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孙山见他面色红润,双目湛然,头角峥嵘。尤其是他左手有六个指头,便知他确实是阳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六指神君”阳春。

对于很多江湖朋友来说,阳春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他。

传说中的阳春,武功卓绝,精擅用毒,杀人于谈笑之间,是个温文尔雅的魔鬼。

传说中的阳春,相貌堂堂,气度非凡,很善于保养自己,姬妾成群,前呼后拥。

传说中的阳春,是天南七圣教的护法,又是教主的丈夫。但后来阳春伙同另外一个女魔头要篡位,也不知成功没有,反正据说阳春现在仍然只是护法。

传说中的阳春,左手六指。

孙山吁了口气:“果然是六指神君。阳先生,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阳春呵呵一笑:“路过。”

“怕不是吧?”孙山也笑,“六指神君向来是不轻易走动的人,这次到歙州来,若说是闲逛逛,恐怕只是托辞。”

阳春眯起眼睛:“确实只是路过。怎么,孙少侠不欢迎么?”

孙山马上变脸:“我不是什么少侠,我有名字。我叫孙山,孙子的孙,山沟的山。”

阳春宽厚地笑笑:“好吧,孙山。”

“阳春,叫我干什么?”

阳春一怔,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小子有点不正常,老夫也就不计较这些口头上的得失了。”

孙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阳先生这次是单身一人行动么?”

“什么意思?”阳春还是在微笑,但笑得有些勉强。

“我听说你从前三次北上,总是姬妾成群,仆从如云啊。”孙山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阳春笑道:“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老夫不想惊动江湖上的朋友。再说,本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老来无事,动动筋骨。”

孙山一针见血地道:“托辞。”

“那么你以为老夫是来干什么的呢?”阳春的目光更慈祥更温厚,简直会让人想起“老爷爷”一类的形象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山不高兴了:“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

“唔,看不出,你的脾气竟然还很不好,而且你也不是很聪明。”阳春轻轻拍拍手,不知从哪里转出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大汉,双手捧着一个锦墩,恭恭敬敬地朝阳春躬身,将锦墩放到地上,又逼着手慢慢从大门口退了出去。

阳春笑嘻嘻地一撩长袍下摆,斯斯文文地坐了上去。

孙山看得直发楞:“看来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什么叫做有备而来呢?”

“你的仆人们大约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如果你有什么敌人的话,欺负你单身一人,那就上大当了。”孙山反倒给阳春解释起来了。

“你小子是越来越笨了。”阳春讽刺地大笑起来,“最可笑的是你偏偏还自以为聪明。”

孙山火了:“阳春,你少挖苦人。老子是笨,是自作聪明,但是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这是我的家,你要没事,赶紧滚出去。”

阳春微笑摇头:“这分明是一座观音庵,当地众人集资修建的。你以庵为家,已经犯了天条,你反倒数落起老夫的错处来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是破庙,没有香火!”孙山气得跺起脚来。

“那也是庙,不是你的家!”阳春有趣地看着孙山因理屈词穷而气呼呼的模样,又笑着说道:“好吧,咱们先不谈这个。你肚子饿不饿?”

“饿!”孙山大吼。

“想不想喝两杯?”

“想!”孙山的拳头都攥得发白了,恨不能给阳春那张笑咪咪的脸狠狠来一下子。

阳春又拍拍手,孙山眼前顿时亮了,捏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十几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出现在他眼前,孙山耳中听着莺歌燕啼,鼻中闻着粉香酒香,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美人儿们来来住住,轻盈曼妙。转眼之间一桌丰盛的酒席就摆在庙中了。

碗是玉碗,杯是银杯,酒是陈年“女儿红”,菜是山珍海味,孙山不得不佩服阳春。人家实在是太会享受了,而且还很有高贵的气度,让孙山干生气想不出办法来报复。

阳春抱歉似地道:“旅途仓促,一时之间难以周全,真是不好意思。孙山你是客……”

“我是主人。”孙山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这是我的家。”

“可在这个酒席上,应是老夫当主人。”阳春延手相邀:“请坐请坐,实际上吃饭就是吃饭,喝汤就是喝汤,坐下就吃,何必分什么主客呢?”

“是你要分的,不是我。”孙山一屁股坐下来,端起酒杯,仔细看了看杯中的酒,又凑到鼻子底下猛嗅。

阳春举起酒杯,微笑道:“孙山,我阳春要杀你,实在用不看毒药一类的玩意儿。”

“小心无大错。”孙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老着脸从一个美人儿鬓边拔下一根银钗,在每个菜碗里刺了又刺。

桌边的十几个美人儿都有些愤愤不平地盯着他。

孙山抬头,一梗脖子一瞪眼:“你们朝我瞪眼干什么?莫不是‘自古嫦娥爱少年’,你们不想跟阳春了,跑来跟我孙山这个小……小黑脸么?”

他是黑脸,所以“小白脸”三个字,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往自己身上安。

美人儿们先是一怔,然后都咯咯娇笑起来。

阳春也失笑:“老夫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小黑脸’三字来形容自己,看来你的确是个勇于自我批评的年轻人。”

他突然不笑了,沉声道:“老弟是不是怪老夫对她们管教不严,失了礼数?”

美人儿们的笑容马上就冻僵了。

阳春虽然以风流名动天下,但他杀起美人来,也是同样有名的。

五年前,阳春游君山,一名小妾对老友无礼,竟被他拎着双脚浸进洞庭湖水里,一直到死。那老友惊得面无人色,阳春却一手拎人,一手端杯,神态自若。

据说二十多年前,阳春游天山,同行的二十五名姬妾,被他杀了十六人。

你想想众美人儿能不恐惧么?

孙山忙道:“阳春,她们的确对我很无礼,但是你作为她们的主人,当然应该将她们交给我发落。怎么样?”

阳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转向众姬,冷冷道:“从现在起,你们就不是我的人了,这是你们的新主人孙山。”

孙山一愣神间,十几个美人儿都已向他盈盈拜倒:“新主人好!”

平白无故捞了十几个美人儿,孙山自然喜得无可不可的:“请起请起,免礼平身。我说阳春,你这可让我太不好意思了,这么多的美人儿,一个我还能对付,两个我就承受不了。

再说,你自己怎么办?”

阳春乐呵呵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好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孙山生怕阳春反悔,连忙应下来,又笑着喝道:“你们还不快给阳春斟酒!”

于是众美人儿分成两拨服侍。

孙山刚喝了半蛊酒,眉头就皱了起来:“我说阳春,好象该你说点什么了吧?”

“说点什么?”阳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孙山指指身边的美人们:“她们应该很贵很贵是不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呢。”

阳春失笑:“你以为老夫如此小气?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你当你是君子?”孙山反唇相讥:“你当你是好人?天下没一个好人,……有一个,只有一个!”

阳春好笑地道:“是你?”

“不是,”孙山有些沮丧地摇摇头,“老子是混蛋,不是好人。”

“哦?”阳春动容:“那个好人是谁,值得你如此赞赏?”

孙山一本正经地道:“本地第一号大好人,郝孝廉郝正仁。”

阳春微微一惊:“郝正仁?这个名字似乎老夫不陌生。不过,你何以知道他是好人呢?”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他自己有六十多岁了,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他自己亲自服侍老人家,家里一个仆人都没有。”

“就这些?”阳春淡淡一笑。

“这些还不够么?”孙山气愤了,嚷嚷起来:“如果这件事还不能说明他是好人,那么谁是好人?”

阳春苦笑:“也许郝正仁是个好人,但并非本地第一号大好人,也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好人。”

“天下没有好人了,我知道,我亲自试过!”孙山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和苏三打赌的事说了出来,力证己是。

阳春讽刺地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众美人儿也都想笑而不敢笑,有的干脆咬着柔唇扭过脸去。

谁也没料到孙山竟是个如此天真可爱的大活宝。

孙山大义凛然地瞪着阳春:“你还有什么可反驳的?”

阳春止住笑:“老弟,让我一件一件分析给你听。你说那天你投江的时候,桥上有数百人,对不对?”

“不错,可他们一个都没有下去救我。”孙山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口酒。

“那么,这个镇子总共才多少人,歙州有多少人,天下又有多少人?你认为没下水救你的不是好人,也不过区区百数,难道整个歙州,全天下就没有人会下水救人么?”

孙山一怔:“你少玩虚的,话谁不会说?”

阳春微笑:“那么好吧,说点不虚的。咱们就针对这几百人来分析吧,就算是二百人吧,……”

“不止,足有二百五。”孙山连忙更正。

阳春一哂:“好吧,二百五就二百五,那么,一共是二百五十人了。孙山,你希望不希望下水救你的是个女人?”

“什么话,老子会要女人救?”孙山很不高兴。

“那么,二百五十人中,就算有五十个女人吧,这五十个女人就未必不是好人,对不对?”

孙山不为所动:“我说的是男人。谁没事跟婆娘们一般见识?”

“那么我再问你,桥上二百个男人中,有老有少,你希望不希望为救你而跳进滔滔的江水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或是六七岁、八九岁、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呢?”

“当然不会。”孙山隐隐觉得自己好象上了大当了,但嘴皮子还是很硬,“我是指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人。”

“二百个男人中,大约总有一半是老人与小孩子,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说,有一百五十人不在你说的‘不是好人’之列了”

“你接着说接着说。”孙山无可奈何地发脾气。

“现在只剩下一百个男人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他们本应该下水救你的,但你认为他们中间,不会水的有多少呢?总有三成吧这样,就只剩下七十个人了……”

孙山翻起了白眼。

“这七十个人中,难免有生病的、醉酒的、刚被狗咬伤不能见水的、家里有拖累的,这些,总计不会少于五十人,咱们就算是五十人吧,那么,就只剩下二十人了,……”

孙山气极:“对,还有二十个坏人。你再往下编,想办法把他们说成好人!”

阳春点头正色道:“这二十个人大约都和你孙山相熟,知道你水性好,不会被淹死,当然不会下水救你了。”

孙山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哼?你就那么盼我死?”

阳春讪笑道:“当然你不会死,我何必咒你死呢?”

“合着我投江是该死,他们不救倒是有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孙山气得疯狗一般乱嚷嚷。

“孙山,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投江自尽是假,天理昭然,你又怎能怪罪不去救你的人呢?”

孙山呆住了,抓抓头发,揉揉鼻子,好半天说不出话,人也脱力似地坐了下来。

“反正是我倒霉,妈妈的……”

阳春含笑道:“我看咱们还是不谈这些,喝酒吧!”

孙山一瞪眼睛又想发火,又楞生生地忍住了。

“喝酒就喝酒,难道老子还怕你毒死我不成?”

谁碰到孙山这种人都没办法,只有苦笑的份儿。

阳春也只有苦笑着摇摇头:“拿你没办法。喂,孙山,你身上好象有不少伤?”

孙山气哼哼地道:“不是好象,是真有。”

“怎么回事?”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孙山就伤透了心。

他的脸一下通红,期期艾艾地道:“没……没什么。”

阳春啜了口酒:“好象是剑伤。”

孙山一拍桌子:“你别总‘好象’好不好?”

阳春笑了:“也许这些伤口就是你刚才自称混蛋的原因吧?”

孙山瞪瞪眼睛,但很快又泄了气:

“阳春,老子算是服你了,你是真他妈的聪明,聪明极了。你猜得完全正确,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

阳春目光闪烁不定:“那想必又是个动人的故事,我很想听听。”

第四章 杀人的人

张辟邪听到有人敲门。

“谁?”

“我是苏三,找张辟邪。”

张辟邪心中一凛,怒气上冲,冲到门边,猛一拉门,吼道:“别走!”

苏三一怔:“我几时说过要走?”

张辟邪眼中闪着凶光,缓缓抽出了龙剑:“李青青的事,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让你死无全尸。”

长剑在手,张辟邪虽在怒中,亦不掩其英风霸气,苏三暗暗称赞。

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张辟邪,我的事,不用你管!”李青青冷着脸从对面房中走了出来。

苏三一愣神,张辟邪则已气得直咬牙,面上紫一阵青一阵:“好,李青青,从此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龙凤双剑’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李青青的脸已惨白,苏三甚至发现,她的眼中已闪出了泪光。

“你当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吗?张辟邪,你最好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虽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苏三还是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很显然,张辟邪的绝情刺伤了她的心。

苏三大是内疚:“喂喂,两位两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嘴上不积德,请两位千万别……”

张辟邪龙剑一抖,利索之极地归鞘,右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紫玉凤凰,递到李青青手中,冷冷地道:“还给你。”

苏三清楚地看见,张辟邪的眼中也泪花闪动。

他很爱李青青,苏三可以肯定这一点,可如此般配的一双璧人,却被自己和孙山给拆散了。

他实在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李青青颤抖着接过玉凤,狠狠摔在地上:“你滚!”

玉凤碎了。李青青的心也碎了。

张辟邪呆呆看着地上的碎玉,哑声道:“把我的玉龙还给我,从此咱们俩不再见面。”

李青青伸手入怀,摸出一只青色玉龙,扔向张辟邪:“快走开!”

张辟邪拔剑,出剑,然后收剑。

一阵清脆的碎响,玉龙眨眼间被他的剑斫成十六段。

玉龙断了,张辟邪的心弦好象也断了。

他突然一跺脚闪出了门:“青青,多保重!”

李青青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破碎的玉凤,泪水溢出了眼睛。

苏三发觉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酸酸的。

半晌,李青青才茫然抬起头,喃喃道:“他走了……走了……”

苏三柔声劝道:“李姑娘,你要多保重身体,莫要太伤心了……”

李青青一惊,从哀伤欲绝的迷惘中清醒过来,看见了苏三。

她眼中的痛苦马上就变成了无比深沉的怨毒:“都是因为你和孙山,是不是?”

苏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实在对不起……”

“对不起?”李青青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确实是对不起,我认打认罚。”苏三沉声道:“只是希望姑娘不要太自苦自伤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张辟邪虽然武功、相貌都好,性格却偏激,好猜忌,傲慢自负,其实并非姑娘良偶,┅┅”

天晓得苏三又犯了什么毛病了!

李青青止住狂笑:“怎么,你是想取而代之?”

苏三谦虚地道:“不敢不敢,苏三自问没这个福气。不过,孙山或许可以。”

“孙山?”

李青青忍不住又狂笑起来。

“我是说实话,姑娘何必这么笑呢?”苏三又变得很不识趣了。

李青青大笑声中,身子一旋,剑已在手。寒气迫人的剑光顿时将苏三裹住了。

“苏三,我要杀了你——”

凤剑李青青的剑术本就十分高妙,这时含愤雪耻,出手更是狠辣异常,苏三左跳右闪,心惊胆寒。

“李姑娘,李姑娘,这件事……哎哟……实在不是苏三的错,都是孙山那臭小子说的……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你杀我也没有用,孙山已经躲起来了。哎哟,……你没有我领路,根本找不到孙山的……”

李青青尖叫道:“你自断一腿,我就放过你,由你领我去找孙山!”

苏三一面闪避一面告饶:“小姑奶奶,好姑娘,自断一腿,可不是说着玩的……,哎哟……姑娘……孙山现在正在破庙里生闷气,大骂自己是混蛋。哎哟——你不赶快去,或许就见不到他了,那可就不能亲手杀他了,……我走了。”

说走就走。

苏三轻轻巧巧地脱开剑光的围困,鸿飞冥冥,一冲而逝。

李青青呆立良久,突然软软地栽了下去。

孙山酒量很浅,架不住人家劝三回,就已找不到哪儿是北了,舌头一下大了一倍不止:

“阳……阳春,你够……朋友……”

阳春已经喝了不下十斤酒,仍是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孙山,你刚才说,碰到龙凤双剑二人了,是不是真的?”

“你以为老子骗……骗你玩?”孙山大怒,想往起站,却一下仰天翻倒在地,两边的美人儿一齐上前,抢着去扶他。

阳春道:“我怎么会以为你骗人呢?如果我连你孙山都信不过,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让我相信呢?”

孙山虽已醉了,但夸自己的话还是听得见的,不由飘飘然起来,傻笑道:“那……那是!”

“他们是住在歙州城内?还是就在前面的小镇上?”阳春问道,又朝美人儿们瞪眼,“你们还不好好伺候新主人?”

众美人儿齐声娇呼:“是!”

于是孙山迷迷糊糊感觉到,背上靠着的是美人儿的柔软丰满的胸脯,手指摸到的尽是美人们温凉滑软的肌肤,身上也尽是美人们的玉臂和纤指在动。

孙山怎么能不沉醉呢?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如此之多的美人儿们的温存和亲近啊!

如果这时有太白金星下凡,求孙山去接玉皇大帝的班,孙山也一定会把金星老儿痛打一顿,轰出破庙。

美酒在口,美人相偎,阳春问什么,孙山自然照实答什么。只是他对阳春的审问十分不耐烦,只希望阳春赶紧问完了事。

阳春终于问完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他很满意很慈祥地点头道:“孙山,你现在是不是想好好睡上一觉?”

孙山迷迷糊糊地乱摸乱捏着:“当然……当然……还用你说?”

“那好,你们还不服侍孙山安歇?”这是阳春威严的声音在发号施令。

“是,主人。”

孙山想跳起来说:“我才是你们的主人。”

但他实在太累了,太想睡了,眼皮沉重得象两只装满了米的口袋,直往下坠。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无边的黑暗涌了过来,他已不能去想了。

他终于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动了。

阳春若有所思地踱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们先分散行动,到镇里各住各的,只当互相不认识,要尽量多注意张辟邪。”

十几个男仆和十几个美人儿都应声道:“是,主人。”

“你们去吧。到时候,我会出现的。”阳春道:“还有,找个口袋,把孙山绑好装进去,沉进江里。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嘴巴不把稳。”

马上一条大布袋就成了孙山的“家”了。和孙山做伴的,还有几块很大的青石。

两个男仆抬起口袋,奔到江边,一叫劲将口袋抛了出去。

一声闷响,水花四溅,湍急的江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它从未曾吞噬过什么。

阳春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

转眼之间,破庙里已是空无一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好象孙山压根儿没回来过似的。

李青青掩近破庙,不由疑惑起来。

破庙里静悄悄的,孙山好象并不在这里。

孙山若是真在庙里的话,这会子一定正在指天骂地呢!

李青青身形展动之际,已从草丛中跃上了破庙的屋顶,极快地游走一番后,又倏地消失了。

暮色中的破庙又恢复了宁静,十几只归来的乌鸦哑声叫着,在庙檐上落下又惊飞。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破庙门口。

“李姑娘,请现身相见。老夫阳春。”

庙中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动静,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阳春笑道:“李姑娘,请相信,老夫并无恶意,甚至还可以说,老夫和姑娘是同一条道的朋友呢!”

一个幽灵般的人影出现在阳春面前,黑衣蒙面,正是李青青。

阳春拱手:“李姑娘来此处的目的,不就是想杀孙山么?这个老夫已经替你办好了。”

李青青一怔:“什么意思?”

“小意思。孙山已被老夫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加上几块石头,扔进了江里。这当口总有一多半肉进了江心王八的肚子里了。”

李青青目光一寒:“是么,阳先生何以要杀孙山?”

阳春见李青青反应平静,一时倒还真琢磨不透:“姑娘听了孙山死讯之后,难道不感到兴奋,或是惊奇么?”

李青青哼了一声:“反正他已经死了。我问你为什么要杀孙山?”

阳春叹了口气:“那么……阳某斗胆相问:李姑娘又为什么要杀孙山呢?”

李青青怒道:“因为他污辱我。”

阳春一拍手:“我杀孙山,正是因为他惹你生气呀!”

李青青不说话了。

“李姑娘,阳某的确是一番好意。我是一片真心对姑娘啊!”阳春显得十分委屈地叫了起来。

“你少轻狂!”李青青气得跺脚:“滚远些,姑奶奶不想再见到你!”

阳春又怎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挑逗意味呢?

“李姑娘,天色已晚,何不随我一起到镇子上去住下再说?”

“我回不回去,你管得着吗?”李青青大发脾气。

阳春心里暗自得意,忙道:“好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那么,阳某也就不回去了,甘愿在庙外替姑娘守夜。”

正说到这里,阳春的耳朵一下支楞起来,李青青也有些吃惊的样子。

很远很远有一个人在向这里狂奔。虽在暮色深沉之中,他们还是能看得清楚。

那人一面跑,一面在狂呼乱叫:“阳春,你狗日的害老子,你不得好死……”

李青青冷笑:“看来孙山并没有死,阳先生你不过是想骗我上当。”

阳春无话可说,心里却在打鼓:“这狗小子怎么可能逃脱呢?就算他水性再好,也已被我迷药迷倒啊?”

“他来得正好,”李青青还在冷笑,“我正想亲手宰了他。”

孙山的身影已越来越近了:“阳春,你个王八羔子——”

阳春一声怒吼:“孙山,你既然还没死,就快快滚过来,老子再让你真正死一回。!”

那身影转眼之间,已扑到了阳春身边。不是孙山,又是何人?

阳春冷笑:“孙山,你是老夫数十年来第一个想杀又没杀掉的人。”

“老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害我?”孙山一扑而上,势若疯狗:“拿命来!”

阳春轻灵潇洒地闪避着孙山的拳脚,口里讽刺地大笑着:“就凭你?”

李青青冷叱:“住手!”

阳春反身一跃,跳了开去。孙山却怒气冲冲地吼道:“凭什么让我……啊,啊,李姑娘……”

孙山马上就老实了。

阳春笑嘻嘻地站到李青青身边,柔声道:“其实不劳姑娘出手,阳某不是吹,三招就能擒住他,供姑娘发落。”

“不行!”李青青傲然地一扬头:“我要亲手抓住他,亲手杀了他。”

阳春的脸却在刹那间变了。

他突然一低身,狸猫一般灵巧地侧身一滚,滚进了草丛中:“苏三,你等着!”

因为在李青青一扬头的时候,阳春突然发现了蒙面黑布之下露出了喉节,这个“李青青”若不是苏三,又会是谁呢?

苏三惋惜得直跺脚:“这个老狐狸!”

孙山冷笑:“你不是说你的计策多么出色多么好么?怎么样,人家发现不对了,跑了!”

苏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是得意忘形,不该抬头的。”

孙山怒道:“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咱们得好好想想,阳春到底想干什么。”苏三低声道:“我觉得他这次来很不寻常,可能有什么重大图谋。”

“你是聪明过了头!他想干什么,你不都看到了吗?一看见‘李青青’,他就大献殷勤,当然是见色起意!”孙山愤愤不平。

苏三微笑:“孙山,我晓得你心里难受,但你千万莫要失去了信心,实际上李青青她对你还是相当不错的。”

孙山瞪大了眼睛:“我今天才发现,你很可能神智不正常。”

“随你说好了,”苏三眨眨眼睛,“可事实就是事实,你很喜欢李青青,对不对?”

“不对!”孙山大叫,“不对不对不对!”

苏三却顾自往下说:“现在时机不错,李青青刚刚和张辟邪分了手,心情一定不太好,你为什么不去安慰安慰她?”

孙山吃惊地大笑起来:“我去安慰她?她想杀我你知道不知道?”

“不错!”

一声清脆尖利的喝叱声响起。

孙山头皮一乍:“妈呀!”

再一转头,苏三已跑得没了影儿。

“苏三,你不够朋友,你不仗义!”孙山大骂起来。

李青青的剑刃已经架在孙山的脖子上了。

“孙山,你认命吧!”

孙山急了。真急了。

“干吗干吗干吗?你还真杀我?”

“不错,”李青青凄历地微笑着,“当然是真的。”

“你当杀人好玩啊?”孙山心惊肉跳,“喂,李姑娘,小祖宗,把剑收回去,好不好?”

李青青手上加劲,孙山又是一哆嗦,,直着嗓子叫:“出血了出血了*”

李青青一声厉叫,运力于剑,切了下去。

孙山一个虎跃,让了开去:“你玩真的”

李青青一怔,孙山居然能这么轻松地从她控制之下溜走,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孙山脱困,气又粗了,两手叉腰,大骂起来:“你个没出息的臭娘们,你白长了个美人胎子*”

李青青又是一怔,她更没料到孙山居然在这当口还能骂街。

孙山恶狠狠地吼道:“你要是有出息,别来杀我,跟老子一般见识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被张辟邪抛弃了么?有本事的,再去把他的心拴住,老子就服你!”

李青青猛地一颤,眼中凶光更盛,长剑一抖,又是一阵猛攻。

剑光闪动,冷风拂面,李青青真的要拼命了。

孙山连闪了十九剑之后,手一伸,夺过了剑:“老子没工夫跟你打,一边玩去。”

李青青跳开,吃惊地瞪着孙山。

平生第一次,她被人家这么轻易地打败了,连自己的剑都被夺了过去。

极度的恐惧和灰心使她几乎都丧失了思想的能力。

孙山心里有点发毛,连着退了好几步:“看什么看什么?我长得又不漂亮。”

李青青凄历地尖叫一声,身子倏地拔起半空,流星般一闪而逝。

孙山吓了一大跳:“怎么又跑了?剑也不要了,真是的!”

四下里冷冷清清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亮起了几盏灯火,朦朦胧胧的。

“苏三,你出来——你不仗义!”

孙山想起苏三这促狭鬼,忍不住又怒火冲天地吼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看来苏三真的走了。

孙山看看李青青的剑,扬了扬手想扔,又停住了,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妈的,这么黑了。”

“这么黑了”意思是说没看清,还要好好看。孙山面上有些作烧,做贼心虚地四下瞄了瞄,提着剑走进破庙里,将门堵上,生起一堆火来。

现在看清了。

这是一柄女人才会用的剑,比一般的剑略短、略窄,显得纤巧秀美,正似李青青的身材。

剑的护手是两只凤凰,“凤剑”或许就是由此得名的。

孙山轻轻吹了声口哨:“喔,挺漂亮的么,干吗不要?”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那里面是一只大公鸡。公鸡的嘴被一只铁蜻蜓撑住了,叫不出声。

这是孙山偷鸡的绝招,将一只打造得十分逼真的铁蜻蜓放在地上,鸡只要一琢,就会上当,孙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大享口福了。

孙山用李青青的剑在鸡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放下了,大概也觉得用之杀鸡未免有污其秀美,转身从干草堆里摸出一把锈铁刀,杀了鸡,洗净了,用稀泥糊好,架在木架子上烤了起来。

然后他洗净了手,开始看剑。

当然是看李青青的剑。

他的面上,露出了少有的温柔的微笑,那微笑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愈发可爱。

鬼才知道孙山又在想干什么坏事了。

直到焦香四溢,孙山才从沉思中惊醒,抢下鸡来,气呼呼地往地下一掼,封泥四散。

焦了也得吃。孙山扯下条鸡腿,慢慢嚼了起来。

应该说,孙山吃鸡不下数百次,只有这次吃得最慢,看来孙山有心事了,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心事重重。

奇怪的是,孙山只吃了三口,便跳了起来,还没站稳,又摔了下去,手脚一阵抽搐,不动了。

很显然,有人在鸡肉中下了毒。

可无论如何,也都不可能在裹在封泥里的鸡肉中下毒啊!谁能有如此鬼神莫测的下毒工夫呢?

破庙里火光黯淡,一片恐怖气氛。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庙中。你根本就无法发现她是怎么出现的。好象她原来就在那里站着。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且显得很虚弱,似乎稍稍大一点的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看着中毒身亡的孙山,微微叹了口气,“孙山,你是太笨了,莫要以为阳春害不死你,天下就再没有人能害死你了。”

可惜孙山已经死了,不能坐起来聆听她的谆谆教诲。

“下毒的手段,天下舍我其谁?嘿嘿,孙山哪孙山,你莫要怪我太无情,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杀了你。我只是要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阳春杀不了的人,我能杀。”

听起来好象是她和阳春赌气。孙山却不明不白地成了两人较量毒功的题目。

火光中,孙山的肌肤在渐渐变绿变黑。

老妇满意地摇着头:“孙山,只怪你知道的太多,命太苦,我真有些可怜你了。”

天空闪起了淡淡的电光,还有隐隐的雷声。

快下雨了。

老妇叹气:“孙山,天要下雨了。黄泉路上,你自己小心吧。见了阎王爷,就说是阳春杀了你,与我无关。”

电光闪动中,老妇的身子突然消失了。

雷雨说来就来,而且声势很猛。

一声炸雷过后,大雨翻天倒地而至。

雨水从破损的屋顶漏了下来,滴在孙山的面上身上,也滴在了本已将燃尽的火堆上。

那堆火很快就熄灭了,庙中恢复了黑暗。

老妇的叹息竟然又出现在庙中:“是真死了。”

一道闪电。老妇正摇着头往庙门口走,孙山则死倒在庙中。

又一道闪电,庙中已只有孙山的尸体。

再一道电光闪起时,孙山的尸体已不见了。

地上满是积水,那只烤鸡已有一半泡在水里了。孙山的“生活用具”开始在水面上飘动:被单、鞋子、……

闪电还在不断地想撕裂天空。

雷声还在徒劳地想炸裂大地。

暴雨还在下。

破庙依旧。

孙山却死了,死得连尸体都不见了。

第五章 藏在暗中的人

张辟邪冷峭地打量着拦住自己去路的华服老人。

“你是什么人?”

他的面色白里泛青,显得很憔悴。但他那冷傲的目光却使人感到,无论遭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张辟邪都不会低头,不会弯腰。他永远是一名战无不胜的剑客,一个战神。

华服老人一脸的祥和:“老夫阳春。”

他的眼睛里含着微笑,平静地看着张辟邪。

“六指神君?”张辟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听说过,好象在很久以前,你就相当出名了。”

他根本就没有一丝吃惊的表情,这让阳春十分的不愉快。

江湖上的朋友听到“六指神君”或“阳春”这几个字时,一般都会大吃一惊,马上联想起毒药和死亡,张辟邪偏偏不买他的帐,你说阳春能高兴么?

阳春十分谦虚地摇摇头:“老夫虽然成名很早,但名声并不很显著,怎及得数年前崛起江湖、人人敬仰的‘龙凤双剑’呢?”

知道阳春的都晓得,阳春越是愤怒的时候,就越谦虚。

张辟邪面色一惨,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线,又慢慢张开。

他微微昂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声音里透出了冰冷的杀气:“阳春,我希望你记住我现在说的话——龙凤双剑已从昨日起从江湖上除名,以后谁要是再提到‘龙凤双剑’四个字,那就是与我张辟邪为敌,张某手中的剑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你以后说话,最好还是注意一点分寸。”

阳春微微一哂:“张公子,我是过来人,当然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江湖上不知道‘龙凤双剑’分开的人,除老夫之外,大约还有成千上万。如果他们无心说出这四个字,你也要杀他们么?你杀得过来么?”

张辟邪冷笑:“杀不杀得过来,那是我的事。阳春,我正告你,你方才又说了一遍那四个字,有心要和我过不去,不是么?”

他直视着阳春,眼中杀气凌人。

阳春苦笑:“张公子,你太偏激了。年轻人难免使气,只是不宜太过……”

大凡心高气傲的人,最恨人家揭他的短。

而心高气傲的年青人,更是如此。

张辟邪恰恰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年轻人,自成名以来,可说从未遇到过敌手,他当然不会把阳春放在眼里。

阳春对于张辟邪来说,早已只是一个故事,一个稻草人,一本旧书。

他打断了阳春的话,缓缓抽出了剑:“阳春,我希望你是个大丈夫,希望你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阳春却感到周身的毛孔都被那碧光里的杀气催开了。

“张公子,老夫并没有跟你作对的念头,谁也不会愿意有你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阳春垂下眼睑,叹了口气,显得十分诚恳。

“已经晚了。”张辟邪丝毫不为所动。

“什么晚了?”阳春似乎有些迟钝了。

“你的道歉晚了。”

“也许还不晚。”阳春慢慢道:“老夫很想和张公子交个朋友,而不是变成仇人,那将于大事无补,对双方都有害。”

剑光颤动了一下。

张辟邪并没有出手,但是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张辟邪冷冷道。

“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张辟邪猛一扬头,大声道:“出手吧,阳春!胡说八道是江湖霄小,如孙山、苏三之流的卑鄙伎俩。如果你不想我把你看成是这类人的话,你最好出手,死在我剑下!”

阳春正色道:“你错了,张公子。孙山苏三一流人物,也许有些无赖泼皮的味道,但从本质上来说,是属于行侠仗义一类的人,而你张公子和老夫,则是同属行凶作恶一类的人……”

“死到临头,还分什么善恶?”张辟邪叱道:“我在等你出手,希望你不要使我失望。”

剑光大盛。寒气凌人。

阳春摇头,无奈地叹气:“张公子,请相信老夫绝无恶意。”

“你真的不准备出手么?”

“不错。”

“连剑架在你脖子上也不出手?”

“不错。”

张辟邪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失了,剑上的杀气也渐渐减弱。

“我还有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他板着脸道:“阳先生想不想听?”

阳春喜出望外地道:“当然想听。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对你我都有极大的好处。”

张辟邪缓缓将剑插进藉鞘里,嘴角已溢出一丝可爱的微笑:“这个办法实际上也很简单很有趣,那就是——我出手!”

在说“我”字的时候,尚未完全入鞘的剑重又弹出,等到说“出”字时,剑尖已离阳春的咽喉不足两寸。

好快的剑!

好毒的心机!

然而,在张辟邪说到“手”字时,阳春的咽喉却滑滑溜溜地从剑尖下溜开了,避到了丈外。

这招偷袭会失手?

张辟邪惊呆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啊!

他偷袭杀人的时候很少,但每一次都成功了,死在偷袭下的人有几个名气比阳春还要大。

阳春面色有些苍白地立在丈外,咽喉处有一点艳红。

他毕竟还是受伤了。

“张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在微笑,但那微笑十分勉强。

张辟邪看着手中的剑,皱着眉头,有些不相信似地摇着头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很显然,他还沉浸在失手的震惊和灰心之中,根本就已忘了阳春。

他不相信自己偷袭杀人会失手,至于那个人是不是阳春倒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从来只知道考虑自己,自己的剑和自己的一切。

当他认为李青青是他自己的人儿之后,他也会考虑李青青,但现在他连李青青也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李青青已是他丢掉的东西。

阳春悄然叹了口气,摇

摇头,转身走了。

天知道阳春为什么要找张辟邪,正如没有人知道阳春为什么要杀孙山。

练江边。

一条破船搁在沙滩上。张辟邪默默靠船坐着,面前生着一堆火。

他的剑——“龙剑”正在他手中。

“为什么?为什么?……青青,……为什么?”

他在喃喃念叨着李青青。

李青青的离去,使他的自尊和傲气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打击太大了,他的出手才会较往日慢,他才会杀不了阳春。

一个高手名匠在失手后的感觉,几乎跟死没什么两样。

张辟邪现在的感觉就跟快要死了差不多。往日旺盛的精力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为什么这么苦恼?你为什么不喝酒?”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冷冰冰地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声音是从他靠着的破船里传出来的,很低沉。

张辟邪没有动,但头皮有些麻酥酥的。

他来的时候,当然已经看过了。破船里当然不会有人,也很难藏住人。

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他背后的?

如果那个人不是鬼或者神仙,就只可能是从江里过来的。

那么,他来干什么?

张辟邪低声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还是问:“你为什么不喝点酒?”

“我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一醉可解千愁。”

“我自问没有烦恼,我不需要买醉。”

“你是在骗人。”

“……”

“你为什么不喝点酒?”

“我并不是不能喝酒,但我绝不会为了解愁而喝酒。我没有必要作践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我是世上最强有力的剑客,我用不着以酒来增加我的勇气。”

张辟邪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充满了力量。

那人停了半响,又冷冷问道:“你以为喝酒的人都是想借酒来增加对抗困难的勇气么?”

“大部分是。”

张辟邪很想转头看看那人的真面目。但他还是没动弹,他知道还是不要转头的好。

如果那人愿意现出真面目的话,就根本用不着在他背后说话了。

他知道若是不想马上死,现在就别转头。

他当然不想马上死。

“听说阳春想杀你?”那人又转了话题。

“不是。”张辟邪回答得很干脆;“是我想杀他。”

“他先找你干什么?”

“你最好去问阳春。”

“我希望听你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阳春是个老狐狸,从来就没说过真话。他为什么找你,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否则很难解释你后来为什么反而要杀他灭口了。”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自信了。

张辟邪冷笑;“我没有数。”

“骗人的话。”

“即使我明白,也不会告诉你的。阁下的口气越来越狂了,你大概是以为,我非回答你提的问题不可吧?”

“不错。”

“你为什么可以使你如此自信呢?”

那人低声笑了起来:“我的灵智,以及我对高手们心理的熟谙。”

“是么?”张辟邪也笑出了声。

“不错,因为没有人能在大事未成之前被杀而不后悔的。你如果想出手,那么死的一定是你。如果你死了,大事就不可收拾了,对不对?”

那人的话音里颇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张辟邪不笑了:“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不劳挂心。”

“回答我。”

“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控制着你的生命。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没有问话的权利。”

张辟邪听出了森然的杀意。

那人又道:回答我的问题。”

张辟邪固执地闭着嘴。“龙剑”举着,他的眼睛凝视着月光在剑刃上幻起的光影。

那人冷笑:“你想出手?”

张辟邪还是沉默。

但剑上杀气已凋零。

“你来此干什么,回答——”

那人的话没说完,就断了。

剑已不在张辟邪眼前。

剑已隔着船板刺向身后,深没入柄。

一声闷哼。

张辟邪跳起来,剑已从船板中抽回。

他终于转过了身。他知道他什么也不会看见的,但他还是看了一下。

江边静极,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张辟邪叹了口气,抱着剑又坐了下来,就坐在刚才坐着的地方。

那堆火早已熄灭了,四周月华如水。

张辟邪知道,四下里一定有很多双眼睛窥视着自己。

但他不怕。

李青青坐在窗前边,痴痴地望着中天的明月。

几滴已快被晚风吹干的泪还留在她的腮上唇边,也泛着明月的清辉。

她是在思念着张辟邪么?思念着曾朝夕相处的爱侣么?

她是在痛恨孙山和苏三么?痛恨那两个破坏了她的幸福和宁静的无赖小人么?

只不过才一天多时间,李青青已经瘦多了。美丽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她在望着月亮,渐渐地那月儿变得模糊了,涣散了,散成了满天光斑,似破碎了的玉龙玉凤……

光斑还在变幻着,幻出了张辟邪俊美的面庞,幻成了孙山和苏三的贼眉鼠眼……

迷迷糊糊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和她说话,又亲切又温柔。

“青青,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了?告诉姥姥好不好?”

李青青的眼泪涌了出来:“是孙山和苏三两个小贼,还有……还有张辟邪。”

“那你恨不恨他们?”

“恨!”

“是该恨。那你想不想杀了他们报仇?”

“想!我要杀了孙山,杀了苏三……”

“张辟邪呢,你不想杀了?”

“不,不想。”

“他如果是真心对你好,就不该抛弃你。”

“不,我不想杀他,不想!”

“你和张辟邪从小就认识,他竟然如此绝情,真是可恨。”

“不是从小就认识的……是两年前,在青州道上才认识的。那时他对我很好……”

“你们这次来,是不是想找什么人?”

“是的。”

“找谁?”

“他的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杀父仇人。”

“哦?”

“他说,他的父亲被人暗杀了。但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仇人是谁,前几天他才知道,就急着赶了来的。”

“张辟邪的父亲,是不是曹州村荷花张家的‘金芙蓉’张功曹?”

“是啊,就是他。”

“可张辟邪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

“他不肯告诉我,我问过的。”

“他说没说过,仇人是谁?”

“没有说过。只说到了就晓得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

李青青急道:“姥姥,姥姥,你怎么不跟青青说话啊?”

“青青,乖,好好睡一觉吧,别再想那个负心人了。”

“可青青没法不去想他,呜呜……”李青青哭了。

“青青这么美,一定会有很多男人爱你的,你会找到一个比他好的男人的。”

“可青青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睡吧青青,你会忘记他的,会重新笑起来的。来,姥姥给你吃几粒丹药。吃完之后,你会十分高兴和幸福的。”

第六章 失踪的人

苏三差点急疯了,因为孙山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苏三当然着急,可又不知道孙山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三虽然急得够呛,但还没有到急糊涂的地步。

孙山的“失踪”肯定只跟有限的几个人有关。张辟邪、阳春和李青青。

他们都有过杀孙山的历史。也许孙山这小子这回在劫难逃,也未可知。

而且这三个人现在都还在镇里,苏三再糊涂,也知道该怎么找出“失踪”了的孙山的下落来。

所以苏三去找这三个人“要人”。

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张辟邪。苏三认为,张辟邪杀孙山的理由最充足。

张辟邪的姿式几乎和昨晚一样,背靠破船,抱剑而坐,好象从昨晚到现在根本没动过似的。

火堆已经变成一些白灰了。

张辟邪的心情和脸色,都跟地上的灰烬差不了多少。

苏三气冲冲地跑来了。

“张辟邪!”

张辟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好象身边根本没有苏三这个人。

“你少装蒜,孙山在哪里?”苏三更火了。

张辟邪冷冷道:“不知道。”

声音很沉很低,很坚决,夹杂着一丝恼怒和些许屈辱。

“不知道?你说得倒轻巧!”苏三吼了起来:“我一直在到处找他,你把他怎么了?”

“我会把孙山怎么了?”张辟邪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像你和孙山这种人渣子,死不足惜。”

苏三面色大变:“你杀了他?”

“没有,我也没见到他。不过,孙山若是死了,我会很高兴的,和我亲手杀他一样高兴。”张辟邪笑意更浓了。

苏三吁了口气:“很好,只要孙山没事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前天的事虽然是我和孙山不对,但你又何尝没有怀疑李青青的清白呢?”

张辟邪的脸一下变得雪白泛青:“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龙凤双剑’反目,归根到底,是我和孙山失口所致,我们自然抱愧于心。但李青青离开你,你自己难道就没有不是么?”

张辟邪慢慢点头:“昨天我碰到阳春了。”

苏三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对他讲过,谁要是在我面前再提‘龙凤双剑’四个字,我必杀之!”

“你疯了?”苏三吓了一大跳:“犯什么病?”

张辟邪笑了:“恰好今天撞上了你。苏三,你这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张辟邪,原来你是这么个人。”苏三重重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惋惜:“我以前看错了你。不过,你是杀不了我的。我现在要走了,你别拦我。我要去找阳春,问问孙山到底出什么事了。”

寒光一闪,张辟邪的剑拦住了苏三的去路。

“苏三,你走不了。”

苏三一怔,看着对着自己心口的剑尖,又看着张辟邪,正色问道:“孙山是不是你杀了?”

“不是。”

“那我不杀你!”苏三突然之间缩成一团,伏地一滚,躲过了张辟邪的剑,身形展开时,已在十丈开外,再闪得两闪,便消失了。

张辟邪定定地望着苏三消失,嘴里只觉发苦。

他的剑快,苏三的轻功更绝。

三天之间,三次失手或让对方逃脱。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许久许久,张辟邪才又抱剑坐了下来,背靠破船,面对灰烬,象个守株待兔的人。

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在练江桥头的“牛记茶棚”里坐着喝茶,不住低声嘻闹着,惹得其他客人和过往行人都心里痒痒的,眼睛总忍不住往她们身上睃。

一个外号叫“咬春”的小二更是涎着脸,顾不得老板酸溜溜的警告,总往她们那桌凑,服侍得尽心尽力。而老板没办法,只好亲自上阵给其它几桌茶客冲茶换水陪小心。

实际上咬春的目的,也不外乎多挨挨蹭蹭,沾些极小的便宜,顺便凑近了瞟几眼人家的奶子和嘴唇而已。

女人们咯咯娇笑着,把咬春使唤得团团转。

苏三一进茶棚,就往这一桌走,满不在乎咬春眼中的愤恨。

“请问几位大嫂,我要找一个人,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几个女人卖弄风情地瞟着他,吃吃笑道:

“小哥儿要找谁呀?”

苏三嘿嘿一笑:“阳春。”

几个女人的面色刹那间都变了,都往起跳,其中一个甚至还想伸手去点苏三的穴道。

苏三一指头一个将她们放倒摆平:“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因为有事情,没办法,只好先委屈大嫂们了。”

茶棚里顿时乱成一团。

苏三将几个女人打横放在脚下,自己金刀大马地坐在椅子了,倒了一杯茶,就想喝。

咬春咬着嘴唇早生了半天的气了,这时忍不住冲了上去:“这是人家花钱买的茶,你没给钱就想喝?”

“嗬!”苏三大为惊讶地瞅了瞅咬春:“谁裤裆破了,把你给露出来了?你小子是干什么的?啊?老子爱喝什么喝什么,当你爷爷没钱是怎么着?”

咬春气得说不出话来,早被苏三一掌打在肩上,身子撞在老板身上,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

苏三哈哈一笑,将手中那碗茶喝了下去咂咂嘴道:“不错,这茶叶不错。”

年轻女人们的眼中都闪出了兴奋的光彩。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中,阳春笑咪咪地走了进来:“苏少侠找阳某,用不着这么费事,只要随便在街上叫一声,阳某马上便会出来相迎的。”

他仍是孤单而来,看来信心仍然很足。

苏三也笑嘻嘻的:“是么?你会那么尊敬我?不会吧?”

“当然会,怎么不会呢?”?阳春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你先解开她们的穴道怎么样?”

苏三摇摇头:“不行,暂时还不行。因为我要向你打听一件事。”

阳春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老夫若是知道,一定全都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孙山的下落?”

“孙公子能出什么事呢?”阳春一脸的惊讶。

苏三笑道:“如果孙山出了什么事,只怕阳先生你是脱不了干系的吧?我记得你曾经用迷药将他迷倒,装在布袋里扔进练江。”

“不错,老夫并不否认干过这事。只是,对于孙公子为什么能脱困,老夫一直没想明白。”

阳春叹着气,似乎对上次未能成功十分惋惜。

“这个么,我也想不明白。我问过孙山,只不过他拿翘不说。阳先生,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孙山现在出了什么事了么?”

苏三仔细地观察着阳春的神情。

很可惜,阳春面上的一切都表明,他是真的不知道:“苏公子,老夫也很想知道,只是,苏公子凭什么认为孙山已经出事了呢?”

苏三苦笑:“我今天早上去破庙,发现孙山已经不在了。”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他是有事出门了。”

苏三皱起了眉头:“不错。不过,我在地上发现了一只刚啃了几口的烤鸡。”

阳春一怔:“这么说,是真出事了?”

苏三无奈地点头:“如果仅仅只有一只没吃完的烤鸡我根本就不会为他担心。因为孙山性子跳钻,一件事没干完又去找另一件更有趣的事干是常有的事。”

阳春脸色微微一变:“是不是那只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苏三诡异地冲他笑笑:“鸡被人下了毒。如果仅仅是一般的毒药,我并不担心。那种毒药的名字想来阳先生一定听说过……”

他突然住口,吃惊地站了起来,瞪着阳春。

“你少绕弯子,快说是什么毒?”阳春神色大变。

苏三仰天硬挺挺地倒在地上,两眼发直,脸色泛绿。

阳春气得“唉”了一声,骂道:“妈的!”伸手入袖,摸出一颗药丸,塞进苏三嘴里。

反手一指,解开了那些女人的穴道。

女人们跳起来,不解地道:“主人干吗又要救他?”

阳春怒道:“谁让你们下的毒?”

几个女人乖乖地缩到一边,不出声了。咬春早已爬起来了,此时正幸灾乐祸地望着地上的苏三。

苏三开始动弹了,睁开眼睛,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好狠的毒药,阳春,你狗日的有两下子。”

阳春一迭声叫道:“鸡肉里是什么毒?快说快说!”

苏三瞪眼:“老子被你下了毒,你还吼,吼什么?”

阳春气得面色铁青,一拍桌子暴叫道:“快说!”

“逍遥散。”

苏三转眼间已是笑容可掬了。

阳春却象被闪电击中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逍遥散?”

苏三笑道:“我知道阳先生对这种毒药一定很熟悉。”

阳春突地厉叫一声,箭一般射了出去。

几个年轻女人呆了呆,马上就追了出去,只留下苏三一个人发愣。

老板还在哼哼,咬春冷冷地瞪着苏三。

苏三一闪身,到了咬春身边,一把抓住他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

天知道苏三又犯了什么毛病。

张辟邪听到又有人在走近。

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人一点武功也没有。

“也许是个渔夫,或是个散步的人吧!”张辟邪绷紧的心弦又放松了。

“这位小哥,因何独自坐在此地?”

来人的声音很谦和,让人感到他一定是个善良质朴的人。

张辟邪站了起来,转过身:“哦,原来是位老先生。”

来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衣饰很朴素,但很洁净。

他的面容很平常,他的目光很和善,让人一见之下,必然会生出亲切之感。

对这样的一个老人,张辟邪是无论如何也发不起来火的:“小可在这里等一个人。”

老人笑道:“哦——小哥等的人,老夫或许认识,也未可知。”

张辟邪摇摇头:“不麻烦老先生了,那人让小可在此处相候,到时他会来找小可的。”

老人微笑;“小哥又怎知那人是不是有事出远门了呢?我看小哥这两日吃喝都不便当,何不移至寒舍呢?舍下离此不远,举步可到,而且,若是那人来找小哥,从舍下亦可很快发觉的。”

“不麻烦您老了,那人说了在此相见,小可怎敢不听?小可在此苦候,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

老人叹了口气:“这样吧,你长久不吃不喝总不是个事,好在舍下很近,每餐食物,老夫着人送来如何?”

张辟邪有些不耐烦了,但神情仍然很恭敬:“老先生,小可已经决定的事情,决不会改变,尚祈老先生原谅,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老人谦虚地点点头:“老夫郝正仁。”

“原来是郝老先生。”张辟邪拱拱手:“对不起,小可要坐下了。”

他又抱着剑,神情落寞地坐下了,不再朝郝正仁看。

郝正仁怜悯地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了。

张辟邪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在话,张辟邪很怕和郝正仁这种人打交通。

因为郝正仁不是江湖中人,不会武功,但是热情、质朴、善良。张辟邪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觉得十分不自在。

而和江湖人物在一起的时候,张辟邪就没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了。

因为他可以羞辱那些让他厌恶的人,杀掉那些让他痛恨的人,而根本不用抱愧于心。

阳春的突然离开,让苏三十分惊讶。

“怪了,他为什么一听见‘逍遥散’就这么惊慌失措的?”

咬春也摸头:“是邪门!”

他想了想,又疑惑地道:“莫非那个老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不成?”

两人居然是躲在一片刺棵笼里低声交谈,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两人在一起,更不想让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可苏三和咬春又有什么好谈的呢?看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好象谈得还很开心。

苏三沉吟道:“你当时听到那个老女人说过什么没有?”

咬春拍拍脑袋:“啊,对了,你要不提我还真忘了!她是说过几句什么,好象是和阳春有什么关系。当时雷声太大,我听不清楚。”

“这么说,她和阳春该是有些瓜葛的。她要杀阳春,可能不费什么力,可阳春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仇人。”

“我也这么想。只是,还有一件事。”

“你是说张辟邪为什么来这里?”

“对啊!”

“嗯……从他的举动看,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昨天夜里,有人找他的麻烦,两人好象还交了手。我当时立得很远,看不真切也听不太清楚,不过那人好象没占上风,从江里逃了。

恰巧他出水的地方,离我不远,我跟了过去,可那人轻功十分绝,一闪就没了。……不过,那人好象是个老人。”

咬春皱着眉头:“昨天晚上,我去找李青青,……”

“你去找李青青。”苏三作古正经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道:“你找她干什么?”

“你管着吗?”咬春大怒,吼了起来。

“你小点声行不行?”苏三气得直咧嘴:“谁不知道你不是哑巴,我不是聋子?往下说,我也懒得管你干什么去了。”

“老子去干什么……哼哼,去看看她还不行么?”咬春小声嘀咕起来。

“好好好,你是去看她,行了吧?下面呢?”

“你急什么你?……我去找他,却发现她屋里有个人正和她说话。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张辟邪……”

苏三笑嘻嘻地道:“结果真是他?”

“你少开玩笑,”咬春又急眼了:“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苏三笑道,见咬春面色不善,忙又转口:“往下说往下说。”

咬春气呼呼地道:“结果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女人,好象和庙里那个是一个人,她正在低声和李青青说话。我还以为她是李青青的什么亲戚第辈呢,只好伏在窗下不敢动弹。那老女人问了李青青许多问题,其中就有几个涉及到张辟邪这次来的目的。”

“那李青青说了没有?”苏三刚问出口,又拍拍脑门:“我真糊涂,她要是说了,你岂不是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咬春不屑地道:“你总算还不太笨。李青青只是说,张辟邪是来找一个杀父仇人。张辟邪的爹是曹州府的‘金芙蓉’张功曹。至于那个仇人是谁,张辟邪没告诉李青青,而且也没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苏三惊讶地道:“张功曹?那是十三年以前的事了,怎么又翻出来了呢?”

咬春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一些,但不多。我说出来,让你长长见识也好。”苏三拍拍咬春的肩膀,洋洋得意。

咬春打开他的手:“你少牛皮!”

苏三开始讲故事:“十三年前六月的某一天,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这惊人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了……”

“你别说得那么玄玄乎乎好不好?那年老子八岁,也懂事了!”咬春恨恨地打断了苏三富有感情的叙述。

“那时候你小子还在玩蝈蝈呢!……你别瞪眼好不好?让老子往下说……那一天,失踪了许多天的‘金芙蓉’张功曹的尸体在微山湖中被一个渔佬儿网了上来。当时尸体已经腐烂不堪,令人难以辨认死者身份。不过,据曹州‘荷花张家’的人说,确是张功曹无疑。”

咬春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张家能认出那是张功曹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师父当时也被请了去作证。据我师父说,张功曹的兵器还缠在身上,没有丢失。也就是说,一只皮袋还缠在他身上,里面有十几朵金芙蓉暗器……”

咬春恍然大悟似地道;“噢——原来你小子也是听人说的!”

苏三不理他,顾自往下说:“当时张家气势汹汹,四处寻找凶手。但因尸体烂得不成形了,找不出伤痕来,无法确认凶手是谁,一两年后风波也就平息了。没想到现在又……”

咬春啧啧几声,道:“我想张家的人真是太没出息了,怎么会找不出凶手来呢?难道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么?要是我在场的话,一定能查出点眉目来。”

“你?”苏三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是么?”咬春居然没生气,反而笑咪咪的:“你想,张功曹在失踪之前,总会有点什么征兆吧?他如果是自行失踪的,在走之前一定会有所表现的,对不对?那么只要问问他老婆或是他家里的其他人,怎么会不知道呢?而且,张功曹失踪之前,一定有人见过他,他是大人物,认识他的人一定不会少,张家难道就想不到这一点?还有,在张功曹死之前,江湖上有些什么奇怪的传闻和大事,或许就与他被杀有点关系。他们真笨!”

苏三这回是真的吃惊了:“看不出,你小子还真不算太笨。”

“笨是不笨,只是不晓得张辟邪是在等谁。”

苏三肯定地道:“一定是告诉他这个秘密的人。”

“也说不准就是他的仇人,”咬春不服气地反驳道:“做贼心虚,要斩草除根。”

“张辟邪的武功很高,谁要杀他都十分困难。”苏三叹了口气,“至少我就不行,所以我倒不为他担心。”

“那么你为谁担心?”咬春瞪起了眼睛。

“李青青。”苏三叹着气,似乎不敢看咬春似地垂下了眼睑。

咬春瞪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原来你是真的对她很有意思啊!这好办,老子给你做媒。”

苏三摇头苦笑:“是么?……喂,你接着说,昨天晚上的事到最后是怎么收尾的?”

“昨天晚上的什么事?”咬春又开始犯迷糊了。

“老女人啊!”

“啊,啊——她先是问了半天,后来又摸出一颗药丸,说是吃下去就会感到幸福什么的,我才晓得她不是个好人,心里一生气,就扯着嗓子一叫……”他突然住口不说了,面上笑嘻嘻的。

“往下说!”苏三恶狠狠地把住他的双肩一阵猛摇:“再气我我可真不客气了。”

“我说我说……那老女人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喂李青青吃药,就跳出了窗子,朝我攻了几拐杖,很历害很历害,待我向后躲时,她就跑了,我也不敢追去,看来她没认出是我。”

“后来呢?”苏三急问道。

”你就那么关心李青青?“咬春大光其火:“她是被老女人用‘摄魂大法’迷住了心窍,这才问什么说什么,是老子妙手回春,救活了她。我告诉你,李青青对张辟邪可没灰心,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呢!看样子只要张辟邪去找她,服个软,说几句好话,马上就会‘破镜重圆’,一双两好。你要横刀夺爱,只怕不是很容易哟!”

“容易不容易,那是我的事,你火什么?”苏三不怒反笑。

“我是看着你色迷迷的德性生气!”咬春气哼哼地道:“再说人家也不喜欢你,她还说要杀了你才高兴呢?”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吃醋了?”

咬春大怒:“我吃醋?你什么时候见我孙山吃过醋?”

原来他就是孙山。

原来孙山没有死,还扮成了小二。

那使逍遥散的老女人如果知道孙山没死,又会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苏三讽刺地看着他,摇头道:“我知道你是真的爱上李青青了,或许你自己还不知道。”

孙山一怔:“我不知道你会知道,这叫什么话?”

苏三苦笑:“不出三天,你就会知道,我的话对得不能再对了。”

孙山气道:“滚蛋,你少烦我!咱们各干各的去,两不相犯。”

“也是该出去了。这地方再呆下去,不被刺扎成筛子,也会被你活活气死。”

第七章 好人坏人

夜色深沉,但并不阴郁,因为有清亮的月光。

有月亮和没月亮的夜晚,就是不一样。

张辟邪感到了月光的妩媚,而李青青娇美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间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不能否认自己很爱她,虽然他不能原谅她的不贞和绝情。

又有人来了,轻功之高,令他心惊。

“会是谁呢?苏三?阳春?还是劝我喝酒的怪人?”

张辟邪的心灵活泼泼的,手也搭上了剑柄。

那人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相隔约摸三丈。

张辟邪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那人。

“你终于来了。”

这是那人在说话,声音很哑很细:“我正传音跟你说话,你用不着回答。你是不是张辟邪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转过身,跟我走。”

张辟邪慢慢转过身,冷冷盯着那人。

那人戴着一付青铜面具,狰狞可怕,让人根本无法认出他是谁,也根本无法从他的声音辨认出什么来。

他就象鬼。至少张辟邪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阁下就是传递消息之人么?”张辟邪也传音问道。

那人的眼睛在青铜面具的两个小洞里闪着幽冷的光:“不要说话,跟我来好了。”

他身子一转,轻飘飘地直向停在江边的一只小船上落了过去。

张辟邪感到,那人的身法也有一种森森的鬼气,在月光下看起来尤其如此。

张辟邪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跳上了那只小船。

那人解开绳索,摇动双浆,将小船摇离岸边。

张辟邪知道,那人是想在江心交谈,以免被人惊扰,或是泄露什么秘密。

采用这各办法的确可以起到保密的作用,但目标显然太大。他们两个人总归是要上岸的,自然会有人跟踪,那人

又将怎样逃脱呢?

张辟邪一想到马上便可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不由得热血沸腾,连握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人似已察觉,冷冷道:“不要激动。”

张辟邪浑身一震。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或许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右手更紧地握住了剑柄。

若是这个人真的想对自己有所不利,张辟邪会让那人尝尝“龙剑”是什么滋味。

小船摇到江心,那人放下浆,取出一只铁锚,扔进江里,转身冷冷道:“咱们还是传音说话方便。在我取下了面具之后,不论你看见了什么,不论你听见了什么,都不许大喊大叫,或是激动得举止失常。记下我的话了么?”

张辟邪无言地点点头,眼中闪出了狂热的光芒。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不激动的,张辟邪当然也不能例外。

苏三气呼呼地瞪着江心的小船:“妈妈的,真滑头。”

你要是想听到二人的谈话,就只能摇一只船过去,那样你当然什么也不会听到,反而还会送命。

而且,那二人显然是传音交谈的,你就是走近了,也照样干生气。

苏三干着急没办法,他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张辟邪的举动。

如果张辟邪拔剑,那么戴青铜面具的人就是杀害张功曹的凶手,而且也是给张辟邪报信、想斩草除根的人。

很可惜,张辟邪的身影没什么异动,仿佛是个草人。

戴面具的人当然更不会有异动。

你说苏三能不生气么?

他真的希望能变成一条鱼,能游到那只船边,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实际上他也知道,即使他潜到那里,也很难看清,因为船上的两个人根本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水。

即使他们不出手干掉自己,苏三也不愿去受这种罪。他不是孙山,没有孙山那么绝的水底功夫。

苏三一生气,忍不住就想跳起来破口大骂,想想又忍住了。

他的身形一摇,闪进了草丛中,消失了。

苏三的“地行术”在江湖上是相当有名的,只要有人当面堤起,苏三总会笑咪咪地吹一通。其实那并不是真的地行术,不过是一种比较高明的蛇行功夫而已。

他突然童心大起,很想看看江边的草丛里到底有多少人在监视着江心的小船。苏三想跟他们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草丛中果然伏有不少人,从呼吸的轻重程度听起来,还很有几个武功不错的。

苏三蛇行而进,遇到一个点倒一个,反正那些人都是趴在地上的,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苏三每点倒一个,都要坏坏地哑笑一声。他感到很开心。

前面有一棵桃树,桃树下趴着一个人,正鬼头鬼脑地朝江心张望。

苏三悄悄摸到他背后,手刚伸出,还没碰到那人身子,那人就低声怒吼起来:

“找死?”

苏三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滚你的!”

苏三听出来了,吃了一惊:“你趴在这里有什么用,干吗不下水去?”

那人恶狠狠地道:“你是要老子去找死?”

苏三气道:“小点声音好不好?这里是你嚷嚷的地方么?”

那人又看了小船一眼,低声道:“先回镇子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苏三连连点头:“不错,等也是白等。那人当然早已想好了脱身的办法。”

两人都缩着头,猫着腰,一阵猛跑。

奔到一家酒楼前,苏三才叫道:“站住。”

那人果然站住,瞪起了眼珠子:“干什么?”

靠着朦胧的灯光,可以看出,那人就是扮成咬春的孙山,还是一付咬春的行头。

苏三嘿嘿一笑:“进去喝点酒,边喝边说。”

孙山的神情却有些迟疑,苏三急了:“你进去不进去?你不进去我进去,老子可是饿急了。”

“别喝了,跟我走一趟。”孙山下决心似地一跺脚,又跑了起来。

苏三一怔,没奈何,跟着他也跑了起来。一面跑,一面咬牙切齿:“你奶奶的,你是要把老子饿死累死才高兴。”

“好象我有些认出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了。”孙山头也没回,好象也没心思斗口,只是猛跑。

苏三又是一楞,紧跑几步,赶上孙山:“你说什么?”

“没听见拉倒!”孙山火了。

“你真知道?”苏三居然没介意。

“很可能是他。老子一眼就觉得那人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眼熟,很象我见过的某个人。想了半天,才想出点道道来。”孙山骂骂咧咧地道:“要真是他,老子又该投江自尽了。”

“到底是谁?”苏三一把扯住孙山的袖口:“你要不说,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拉倒!”孙山一梗脖子,回答得干净利落。

苏三没办法,只好松手,气哼哼地道:“你要是弄错了,当心老子杀了你,做人肉包子!”

“你又想花满园了?”孙山邪邪地笑了起来。

花满园和任顺子的奇异恋情,以及她与苏三和臭嘎子的风流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孙山总是拿这件事来揶揄苏三,苏三也没脾气。

“当心任顺子听见,真要将你剁了做人肉包子。”苏三只有苦笑,“你的肉做包子,味道一定不好,卖不出价钱。”

“花满园是‘铁荷花’的老婆,不也是张家的人?”孙山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苏三一愣:“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停下,到了,就是这儿。”

孙山停了下来,指指掩映在树丛后的一户人家:“那人可能就住在这儿。”

这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院子,青瓦粉墙,显得很素雅宁静。院子门关着,屋子里亮着灯。

“这是谁的家?”苏三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孙山喃喃自语:“如果真是他,那么他现在就在江上,不在家。而他是没有任何理由这时候不在家中的……”

“你是说,咱们应该进去看看?”苏三笑了,“你直说不就得了?”

孙山没理他,径自大步走到院门前,重重推了几下门,大叫道:“有人吗?有人没有?

开门开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灯亮着,却没人应,这可能么?”孙山还在犯病似地自言自语,“不,不可能的!”

苏三可顾不得许多,一闪身从墙头跃了过去:“有人没人,进来一看,不就晓得了?”

孙山马上随着也跳进院里:“进屋里去,四处都要找找。”

苏三叹气:“实际上不用找我也知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孙山翻起了白眼:“或许老子能找到一个。”

“不可能,只要屋里有人活着,他就一定会应门的。”苏三很自信地道:“除非他是想暗中下毒手害我们。而这种可能性极小,可能完全排除。”

他推开西房,一面往里走,一面笑着大声道:“老太太,你好,睡下了么?”

屋里烛光明亮,但寂无一人。

里间的门上,还挂着竹帘。

苏三跟了进来:“你是说,这里面会有一个老女人?”

“不错,应该有的。……老太太,睡下了么?我是你儿子的好朋友啊,喂!”

苏三冷笑:“真没出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是一个死!”说着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孙山没办法,也只好跟着进了里间。

他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鸡蛋还大:“天!”

苏三一脸的讽刺,得意洋洋地拍拍他肩膀:“怎么样,没有人吧?”

孙山没吱声,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这是里间,没有窗户,而且很小。

墙壁已经斑驳不堪了,还有许多雨水留下的污痕。一张很旧的红木大床靠墙放着,床上的帐子又破又黑,床上的被子也破破烂烂的。

很难想象,这个外表看起来很优雅的院子里会有这么一间破烂污浊的屋子,而且这间屋里住着人。

孙山的眼睛越瞪越大越圆。

苏三笑咪咪地道;“你就是再看十年,也不会看出人来的。”

“本来应该是有人的。是个老太婆,总该有八十多岁了,已经老得不能动弹了。连枕头掉到地上自己都捡不起来,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孙山眼中闪出了恐惧的神色:“而且他的儿子也不在家。”

苏三笑不出来了:“我已经听出些眉目来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的好。”

孙山木木地点点头,随着苏三走了出去。

“这个人家应该是个乡绅什么的,怎么会让老娘住得那么惨?”苏三瞅瞅堂屋里的摆设,摇头叹气。

孙山也只有叹气,没精打采地道:“看来世上最后一个好人也没有了。”

苏三看着他,有些同情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孝廉公郝正仁。”孙山喃喃道:“原来我还以为他是天下唯一的好人呢!”

苏三怔住了。

两人走进树林里,远远监视着那个院子。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屋里的灯光灭了,隐隐还能听见有人起动,说话和咳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看来那个戴面具的人,就是郝正仁。”孙山低声道:“我见过他一次,他的左肩比右肩稍高。所以今晚在江边时,我第一眼就感觉到我认识这个人。”

他的神情很有些阴郁。

苏三的声音也让人感到压仰:“这么说,郝正仁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孝廉老爷,而是一个深藏不露、身负绝世武功的大高手,真不可思议!”

说实在话,谁都无法相信郝正仁会是个功臻化境的人物,谁都无法在郝正仁与一个武学大师之间划上等号。正如赵高指着鹿楞说是马一样让人不能相信。

“而且,最让我感到不安的,还是郝正仁的母亲。这母子俩一定在弄什么阴谋。”苏三还在沉着脸唠叨着。

孙山也叹气:“不错。我一想起他母亲是个装病多年的八十多岁的老女人,心里就忍不住发毛。”

两人都沉默了,似乎同时在品尝着“发毛”的滋味。

半晌,苏三才轻轻地道:“你是不是在想,郝正仁为什么千里迢迢把张辟邪找来,他又是通过什么办法找到张辟邪的,对不对?”

孙山点点头:“不错。还有,我正在琢磨,那个使逍遥散的老女人,是不是郝老夫人。

我有种预感,应该是她。”

“不过,如果那个老女人就是郝老夫人的话,她为什么要问李青青那些话呢?”苏三有些不相信了,“而且她分明和阳春有极深的渊源,这又怎么可能呢?”

孙山楞住了,挠挠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我说苏三,你看没看见他们刚才是怎么进屋的?”

苏三瞅瞅那个小院,沉声道:“房里肯定有地道,他们是通过地道进进出出的,所以咱们没有发现他们进院门或是跳墙。”

孙山咬咬牙,恨恨地道:“明天我要来拜望一下郝正仁,要求见见那个老妇人,或许可以认出来。”

“我和你一起来。”苏三点头:“大白天我估计他们未必敢动手暴露身份,但咱们还是有个伴儿好些,打起来也不吃亏。”

两人悄悄退走了。

走到街上,两人才直起了腰。

孙山阴沉着脸道:“你猜猜郝正仁今晚会跟张辟邪说了些什么呢?”

苏三一怔,揉了半天鼻子,苦笑道:“我猜不出来。”

“我也猜不出来。没法猜。”孙山显得意兴阑珊的。

看来,发现郝正仁并不是一个大好人之后,他是真的伤心了,而且感慨还不少。

苏三还在揉鼻子:“而且我也猜不出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孙山道:“我也很想知道。”

苏三叹道:“也许明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孙山道:“还是什么都不要发生的好。”

他抬头看看天,兴致突然好了起来:“反正天也快亮了,咱们会看到发生什么事的。”

苏三精神头也一振,看看他,笑嘻嘻地道:“喂,孙山,咱们去看看李青青?”

孙山的好心情一下就被他这句话打跑,飞到爪洼国里去了。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看看。嘿嘿,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是你喜欢她,又不是我。老子去凑什么热闹?”

“你不喜欢他?”苏三冷笑道,“真的?”

“滚蛋!”孙山又火了。

一提起李青青,孙山就会发火。

这岂非也有些不正常?

第八章 破庙情人

细雨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屋瓦上,石阶上,落上树叶,落上行人的肩头。

细雨中漫步,应该是一种挺不错的享受。

可惜苏三不是雅人,孙山更不是。

“真讨厌!”

孙山气愤地咕哝着。

“什么讨厌?”苏三的兴致却颇高。

孙山不高兴的时候,苏三一般总是显得很开心。

结果当然是要吵一架。

“雨讨厌!”孙山吼了起来。

“啊——雨讨厌!”苏三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笑容可掬。

孙山给了他一巴掌:“你少烦我!”

“你不是讨厌雨,你是讨厌我。”苏三停住脚步,一本正经地道:“你是不是一看见我心里就有气?”

孙山也停下:“不错,一点都不错。”

“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孙山抹抹脸,化妆用的泥灰被雨冲化了,糊在脸上很难看。

“老子不知道,反正一看见你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先你可不是这样的。”苏三似乎很伤感很委屈。

孙山更来气了:“哟哟哟,德性!说你几句,你还来劲儿了!”

苏三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是因为李青青。”

孙山嗷地跳了起来:“你滚,这是我的庙,老子不让你住!”

两人已经跑到破庙的门口了。

苏三哈哈连天:“你不让我住?有可能么?不可能的!”说着猫腰,让过孙山掮过来的一巴掌,钻进门里,摸出火折子一晃,燃着了。

但苏三马上又吹熄了火折子,倒跃了回来,转身就跑:“你不让我住拉倒,老子还不愿意住呢!”

孙山气疯了:“回来!下这么大雨,像想找场病生是怎么着?喂,回来——”

苏三早已没影儿了。

孙山怔了半晌:“妈妈的,这小子是真生气了么?毛病!”

孙山兴味索然地拐进庙门,将门堵好,取出油布包着的火折子,迎风一晃,燃着了,取过门后的松明子,开始生火。

庙中顿时亮堂起来,观音菩萨的面上也泛出了红红的光。

待到孙山一低头,吓得叫出声的时候,他才知道苏三为什么要跑了。

灰烬边倒着一个蒙面女子。不用猜,孙山也知道她是谁。

孙山只有认倒霉:“苏三,你不仗义!”

他取过一抱干柴,将火堆生在一块不漏雨的地方,然后消消停停地坐了下来,背对着地上的女人。

身后半晌没动静,孙山倒奇怪了:“喂,李青青,你要杀我就动手好了。反正老子不准备还手。”

地上的女人还是没动静。

“少装死,当我不知道你玩的把戏?你是想让我去救你,然后你突然给我一个透心凉,是不是?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的。直接动手好的多。你真是笨,想用这种法子来骗人,你也不想想我孙山是什么人。老子本来就是靠骗人过日子的,……喂,你再装死,我就不让你杀了。”

一声低低的痛哼在背后响起。

孙山象电击一般跳了起来,扑到那人身边揭开她蒙面巾一看,不是李青青,还能是谁?

但李青青已经气息奄奄了。

孙山知道,那绝不会是装的。李青青中了毒,离死不远了。

“你看你,也不注意点。”

孙山叹了口气,摇摇头,抱着李青青到了火堆边。

李青青悠悠醒转,看见瞪着自己的孙山,忍不住又嘶叫起来:“孙山,我要杀了你!”

“就你这点本事,还想杀我?门儿也没有!”孙山气急败坏地吼道:“别乱动好不好,老子要给你疗毒了。”

“不要你治,你滚!”李青青挣扎着想站来,可惜全身无力,被孙山轻轻一指头又点回地上。

“喂,你是怎么中毒的,啊?是谁下的毒?”孙山耐下性子问道:“伤口在哪里?”

“滚!”李青青泪水涌了出来。

“滚?我滚了,你马上就会死,死你懂不懂?你总不至于傻到没杀死我,自己先寻死的地步吧?”孙山恶狠狠地道。

他伸手就去按李青青的丹田,想用内力在她体内运转一圈,找出伤口在哪里。

李青青羞恼万分,嘶叫道:“不——”

她又昏了过去。

孙山急得汗都出来了:“小姑奶奶,你真狠哪!”

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李青青,因为李青青的身子他不宜看,那么就找不到伤口,当然也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她了。

孙山急的直哼哼。

蓦地,他屁股上一阵剧痛,吓了一跳,反手一扫,只觉触手软软滑滑的,转身一看,却见是一条花斑毒蛇,已经死了。

“哈哈!”孙山大笑起来:“我真笨,笨啦,笨啦!”

他找到李青青扔在地上的剑,笑咪咪地道:“我怎么就忘了老子天生是毒不死的人呢?

阳春的迷药迷不倒我,郝老夫人的逍遥散对我没用,蛇咬我它自己死,我的血肯定很值钱,狗日的以后穷很了,就卖血去,卖大价钱。”

嘴里嘟囔着,手上不停。剑刃割开了手腕,再一捏李青青的下巴,逼她张开口,那股血箭就涌进了李青青口中。

“他妈的,李青青,要不是为了你,老子才不会割腕放血呢!”孙山吓得不敢看自己的血汩汩而出。

“等你好了,要再杀我,哼哼,老子让你把血还给我!”

孙山一面发着恨,一面不注地观察着李青青的脸色,只到她的小脸已由绿变白,自己的胸中也一阵阵发晕,才点了自己伤口边的穴道,止住血,将李青青放好,重重叹了几口气,这才跌坐在火堆边打坐起来。

孙山行功完毕,头一件事就是转头看李青青,却见李青青坐在火堆边,手里握着她的那把剑,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你……咳咳……”孙山觉得有些气馁,有些心虚:“你好了?”

李青青不说话,只是盯着他,那神情似乎是想吃了他。

孙山忍不住又火了:“李青青,你别一付借你米还你糠的样子!你和张辟邪的事,是老子不对,又怎么样?老子还是那句话,你要有本事,再去把他的心扯回来拴牢实。你跟我生什么气?老子又不是什么名门之后,武功不如他,长相又不如他……”

孙山气呼呼地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觉得越往下说味道越不对了,只好住口。

孙山不仅不说话,连看都不看李青青了。

李青青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目光也还是很凶恶。

憋了片刻,孙山又沉不住气了:“嘿,李青青,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李青青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孙山被她盯得心里长草:“你是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也没长花?如果你的眼睛是刀子,老子早死了一千次了。喂,你听见没有,老子要睡了,睡觉你懂不懂?”

李青青还是不动。

孙山急了:“你再不走,老子就脱裤子!”

他跳起身,两手刚要去解腰带,眼前青光猛地一闪。

李青青终于还是出手了。她跳了起来,剑尖顶在孙山的心口上。

孙山吁了一口气:“你总算动手了,了了我一桩心事。否则你老是盯着我看,老子心里直长草,那滋味只怕比死还不好受。”

李青青冷冷道:“孙山,别以为你救了我两次,我就会放过你。”孙山马上否认:“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突然一呆:“咦,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救你的是我?”

李青青动了动手里的剑:“这把剑原来是被你夺去的,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它又怎会回到我手里?”

孙山似乎很吃惊:“看来你并不总是很笨,我一直以为你很笨很笨。”

李青青一咬牙,剑尖一顶,刺破了他的衣服:“孙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啦!”孙山苦笑。

“真的没有了么?”

孙山想了想,叹口气道:“如果你碰到苏三,或者张辟邪的话,就说孙山已经死了,让苏三别伤心,让张辟邪别高兴。行了,就这些。”

“好,我一定转告。还有什么话?”

孙山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疯了?你还想听些什么?”

李青青冷冷道:“想听听你对我杀你这件事怎么评价。”

孙山笑了:“你真想知道?不后悔?”

“不许笑!”

胸口又是一痛,孙山急了:“好吧好吧,你想听,老子就说个痛快!李青青,你他妈的装什么清白大闺女,装什么正经?少恶心人!老子先前是对不起你,也算给你赔过礼道过歉了。你就一定要杀了老子才算完?老子又没杀张辟邪,你为什么要杀我?你知不知道老子刚才怎么救你的,啊?你他妈的被蛇咬了,是老子割腕放血,喂了你许多,你才活了过来。早知道你还要杀我,我救你干什么?你要杀就杀,别他妈的象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老子是个粗人,脾气直,嘴臭,不懂你们小白脸小美人儿的那一套!老子说完了,你杀吧!”

孙山昂首挺胸,双眼紧闭,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

好半天,剑尖没有递进,也没有收回。

暮地,孙山感到,胸口的重压消失了。

李青青被他感动了,放弃了要杀他的念头么?

孙山一阵惊喜,待到他睁开眼睛看到李青青时,却忍不住嗷地大叫起来:“你干什么?”

李青青右手握着剑,左手直直地伸着,左腕上有一道殷红的伤口,鲜血正不住往外涌。

孙山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剑,往地上一扔,顺势点了李青青的肩井穴,又封住她伤口四周的穴道,直着嗓子吼了起来:

“你他妈的找死啊,不要命啦?”

李青青泪水滚滚而下:“你的血,还……还给你!”

孙山怔住了,看了看她哭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李姑娘,我是个粗人,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一生气,说话更伤人。你又何苦跟我一般见识呢?你大可不必对我抱愧于心,我根本就没准备真让你杀死我。你出剑之后,我一定会溜的。我武功不咋的,逃命的功夫却很不错。所以呢,你也就不必这样了。再说,我也不该说出放血……,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喂,你想好没有?”

李青青正怔怔地听着,听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不由又是一呆。

孙山又急了:“我是问你还想不想死了。你要还想死,老子就不放你了;你要是想开了呢,老子就解开你的穴道,你也该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月儿已在西天。

远远传来了鸡鸣声。

孙山马上就连着打了两个十二成足的哈欠:“听听,鸡都叫了。都是你,害得老子一夜没睡。”

“放开我,我不想死了。”李青青又哭了。

孙山大喜道:“不想死是好事么,哭什么!”说着拍开李青青穴道,“老子——”

“啪”,一声脆响。

孙山耳中一嗡,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

“你……你……”

李青青怒道:“你是谁老子?”

孙山一怔:“我是谁老子?我是我儿子的老子,你管得着吗?”

没来由被个女人打了一个耳光,孙山觉得太晦气了。

李青青冷笑道:“以后你再敢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我就打你一耳光!”

“滚你妈的蛋!”孙山气疯了,破口大骂起来。

李青青也急了,抓起地上的剑,追了上来:“你还敢骂人?”

“臭婊子,小娘皮的,……”孙山嗷嗷大叫,满庙乱跑。

李青青一声怒叱,剑光大炽,将孙山一下圈住了。

孙山这回是真急了,一抬手抓住了李青青的右手,再一叫劲,李青青长剑脱手,人也被孙山扣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

李青青看见孙山脸都气歪了,大是惊心。

“老子想干什么?嘿嘿!”孙山一阵冷笑。两手猛一用力,将李青青的身子扔出了窗口:“老子要你滚!”

他拾起李青青的剑,也扔了出去:“你的剑,接好了!”

剑光在窗外一闪,李青青发出了一声惨叫。

很显然她是被掷出的剑刺伤了。

孙山吓傻了,一跳就从窗口跳了出去,果见李青青仰天倒地,一动不动:“喂,李青青,你……”

孙山还没落地,李青青却已从地上弹了起来,撞在了一起。

李青青的两手紧紧抱着孙山的腰,孙山的两只手却向上举着,没地方可放。

孙山有些迷惑又有些气恼地望着李青青的脸。

李青青的脸离他近得不能再近了。

清亮的月光下,他甚至连李青青的睫毛都看得清。

李青青的表情很古怪,说不出是喜是恨,是哭是笑,反正她的眼睛躲着他,不敢看他,象个自知做错了事的小姑娘。

“你这是干什么?喂,松手松手,这成什么样子?喂,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老子……”

李青青咬着嘴唇,泪水在往下流,嘴角却往上翘。

于是孙山“老子”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毕竟,他现在压着的,是个小美人儿。虽然是在泥水里,可毕竟是个小美人儿啊!

他直楞楞地盯着李青青的眼睛,似乎想知道那双眼睛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李青青的眼睛忽闪了几下之后,闭上了。

她好象睡着了。

终于,孙山的两只手捧住了李青青“熟睡”着的小脸。

然后,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不仅把李青青吻“醒”了,还把她弄哭了。

“老子可不喜欢哭兮兮的小娘们。”孙山开心地笑了,胆子一下大了许多,又去亲她的柔唇。

李青青狠狠拧了他一把,扭开脸:“你是谁老子?”

孙山不理她,将她小脸捧好了,一阵乱吻,连“老子”也懒得说了。

李青青好象也懒得骂了,没工夫骂,也没机会骂。

渐渐地,她也开始吻他了,而且越吻越狂。

月光下,泥地里,破庙边,一对人儿翻滚着,……

苏三若是看见了,一定会笑掉大牙。

孙山突然笑了:“喂,小美人儿,实在对不起。”

“你……你说……说什么呀?”

李青青娇喘阵阵。

“咱们最好还是从泥地上爬起来。你要是生病了,那可不是当玩的,对不对?”

李青青这才想起,他们竟是在泥水里相拥乱滚的,不由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孙山挣开她,跳起身,笑嘻嘻地道:“早说?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再说了,我说过之后,你也未必愿意起来。”

伸手一拉,李青青顺势立了起来。孙山大叫道:“啊哟,你全身都是泥呀!”

“全身都是泥怎么了?”李青青揪住他耳朵,恶狠狠地道:“抱我进去。”

孙山生好了大火,两人坐在火堆边,烤着湿乎乎的衣裳。

“很对不起,没衣裳给你换。”孙山在笑:“我也没衣裳换。”

李青青面上红扑扑的,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衣裳,恨声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怎么又怪我了?”孙山叹气:“喂,小美人儿,你把外面衣裳脱下来烤着,等泥干了,揉一揉再穿,虽不好看,总比现在这样强些。”

李青青咬着红唇,恨恨地瞪了他半晌,才羞答答地道:“那你先……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孙山火了:“又不是让你脱光,干吗还要我闭眼睛?真是的!好好好,闭眼就闭眼!”

李青青见他真的闭上了眼睛,不由一笑,正想解衣裳,门外有人大笑了起来:“孙山,李青青,恭喜二位了。”

李青青吓得一下钻进了孙山怀里:“是谁?”

孙山推开她,一阵风似地去开门:“苏三,你少烦老子好不好?”

门开了,一包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

“这是干净衣服,你们换吧。老子就不进去了,在大路上等你们,顺便给你们护法。”

孙山火更大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换衣裳,是不是偷看了?”

苏三哭笑不得:“跟你小子缠不清。快换衣裳,今天还有要紧事呢!”

孙山还想不依不饶,苏三却早跑开了。

包袱里的衣物居然很齐全。

李青青咬着嘴唇,吃吃笑了:“苏三心挺细的,是么?”

孙山顿时醋意大发:“那你跟他好去,少来骗我!”

李青青怔了一怔:“我也没说要跟他去?”

“什么‘他’呀‘他’的!”孙山快活地大笑起来:“你要是再向着苏三那个混帐,老子一定大大吃醋!”

“你是谁老子?”李青青又急了。

孙山连忙后退:“我是你儿子的老子,行了吧?”

李青青飞红了脸,啐了一口:“美的你!”

她拣出女人的衣裳,正色警告孙山:“我要换衣裳了,不许偷看,不许过来!”

佛像后面,李青青慢慢脱去了满是泥污的衣裳。

她悄悄伸头看了看,孙山正乖乖地北对着她在火堆边打坐。

李青青得意地轻轻笑了起来,缩回头,将自己藏在佛像的背影里。

她并不想马上就换上干净的衣裳,她只是闭上眼睛,微笑着立在那里,轻轻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胴体,感受着自己青春的活力。

她是在等待着什么吗?

许久许久,她才悄然叹了口气,伸手去取衣裳。

但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悄悄从背后伸过来。……

观音菩萨宽厚地微笑了,面上映着红红的火光。

苏三等了好半天,都等急了。

天已大亮,孙山和李青青还是没有出庙门。

“喂,孙山,你们还出不出来了?再不出来,老子可等不及了!”苏三气势汹汹地吼了起来。

庙里传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得苏三心里酸溜溜的。

“马上就出来。苏三,你他妈先等会儿好不好?也得等我穿上……”

下面又没话了。

苏三跺跺脚:“都是老子不好,不该让你们在一个地方换衣裳。这不是干柴碰烈火,一点就着吗?”

又过了一会儿,孙山才红着脸拐了出来,身后跟着羞答答的小美人儿。

“苏三,让你干等,实在是很对不起,不过……”

苏三气呼呼地瞪着他:“不过什么?”

孙山挠挠头,傻笑:“嘿嘿,嘿嘿,……”

“嘿嘿!”苏三咬牙切齿:“出息!”

孙山红着脸怒道:“你有出息?”

李青青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孙山忙改口笑道:“苏三,小美人儿让我谢谢你保媒。”

李青青气极,在他背上狠狠擂了一拳。

第九章 老妇人

郝正仁打开院门,看见孙山三人,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是孙小哥。三位请进,请进。”

孙山一本正经地道:“上次在下投江之事,幸得郝老先生指点迷津,在下自觉受益非浅,今日特来登门拜谢。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这位是苏三,这位是李青青。他们也都想拜望一下郝老先生,因此在下不揣冒昧,……”

苏三接口道:“实际上我们是听孙山说你这里有好酒,特来打扰的。”

郝正仁连连拱手:“三位肯来寒舍,郝某幸何如之?‘拜谢’二字,实不敢当。三位请进,寒舍别的没有,香茗美酒倒还颇有一些。”

三人被请到堂屋里坐下了,郝正仁亲自端了茶上来:“寒舍没有仆婢,三位休怪老夫失礼。”

三人都立即站了起来:“老先生亲自端茶我们可万万不敢当。”

郝正仁面上现出和蔼和谦虚之色,正想说什么,又听得里屋里郝老夫人咳了起来:

“正仁啊,谁来了?”

郝正仁忙道:“娘,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壮士,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一位壮士和一位小姐。”

郝老夫人咳道:“好生招待,可别又象上次让人家白来一趟。”

“是了,儿子一定遵命。”郝正仁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仿佛老夫人耳提面命一般。

孙山默默地打量着郝正仁,眼中闪出了疑惑和愤恨的光芒。

苏三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笑着对郝正仁道:

“晚辈三人,理当拜见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郝正仁一楞神,压低声音道:“很抱歉,我母亲不爱见生人。”

孙山冷冷一笑:“郝先生,很对不起,在下怀疑令堂的瘫疾不是真的,对令堂的‘行动不便’也不怎么相信。而且有几桩凶杀案,好象令堂也脱不了干系。”

郝正仁愕然:“孙小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三忙陪笑道:“老先生勿怪,我这位兄弟说话一向不怎么注意。不过,我们倒确实想见见令堂大人。有几件事,我们想当面问清楚。”

郝正仁冷冷道:“三位原来没安好心啊!三位请回,你们的要求很没道理,老夫万万不敢答应。”

“正仁,”郝老夫人又说话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可,娘你……”郝正仁有些急了。

“即使他们有什么歹心,咱娘儿俩又何惧他们?”郝老夫人的声音里,自有一种雍容的气度。

郝正仁无奈地道:“是,娘。儿子这就让他们去给您老人家赔罪。”

苏三见孙山又想发火,忙道:“郝老先生不必生气,我三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贵府动粗的。”

郝正仁一掀门帘,寒声道:“请进。”

屋里的摆设和昨天晚上完全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床前的竹躺桥上,躺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浑身紧裹在毯子里。

老太婆半闭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三个年轻人。

郝正仁一声不吭地上前,半跪在老太婆身边,拿过放在椅边小几上的美人拳,轻轻给老太婆捶起腿来。

孙山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老人家,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使逍遥散杀我的人,就是您老了。”

老太婆一点反应都没有,好象突然间变得很聋了。

郝正仁的面色变了,举着美人拳的手也停止了敲打。

“逍遥散?”

苏三点点头:“不错,是逍遥散。孙山若不是天生异质,不惧毒药,只怕早已死了好几天了。而且,这位李姑娘,也曾被令堂大人用‘摄魂大法’制住过。”

李青青道:“不错,我已听出来了,那人就是她!”

郝正仁面色惨然,大叫道:“你们血口喷人!”

孙山叫得比他还响:“这都是真的!”

郝正仁眼冒凶光,但声音却有些颤抖:“我母亲怎么会使摄魂大法,还有什么逍遥散?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苏三叹道:“不错,我们也很奇怪。老夫人若不是七圣教的人,又怎么会使逍遥散和摄魂大法两大奇功呢?”

“你们……你们胡说什么?”郝正仁面容已然扭曲,变得狰狞可怕了。

门帘突然掀开,又一个人闪身而入:“郝正仁!”

郝正仁惊得退了好几步:“张……张……”

张辟邪双目喷火,势若疯狂:“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不……不是……不是……”

郝正仁已退到墙角,无力地摇着手,已是语无论次。

他似乎想哀求什么,可已无法说清楚了。

孙山、苏三和李青青都被张辟邪的突然出现惊呆了。

尤其是李青青,心里突然一阵狂跳,几乎想叫出口。她想不去看张辟邪,但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而且,一看就看痴了。

孙山在心里叹了口气。

张辟邪的剑尖,已点在郝老夫人的咽喉上。

他的愤怒的眼睛却盯着缩在墙角的郝正仁。

他在笑。狂笑。

“不是?哈哈哈哈……,不是?那么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没想到,你昨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竟然都是放屁!我父亲是死于逍遥散之下的,这是你说的,而且说得不错。现在令堂大人就会用逍遥散,你怎么说?”郝老夫人冷冷看着张辟邪的剑,阴森森地道:“正仁,多说无益,快擒下姓张的!”

张辟邪突然感到,剑尖点着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只浸在油里的胡芦。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股阴寒的气流袭向两膝。

不退则非死即残。

张辟邪只有退,身子飞快地向后贴上了墙壁,躲开了郝老夫的双脚飞踹。

郝正仁一怔。李青青失声惊叫。

剑光再现。

孙山已拔出李青青的剑,重又点住了郝老夫人的咽喉。

苏三的手掌,也已按在郝老夫人的百会穴上。

“够快。”

有人忍不住赞扬起来。

如此瞧得起他们身手的,居然是郝老夫人。

郝老夫人在微笑,笑得很慈详。

她好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处在随时可能送命的境地,要么就是根本不害怕。

她叹了口气,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孙山:“我只知道苏三的身手很快,没想到孙山也不慢。”

孙山苦笑:“你千万不要再这么看老子。看了老子晚上做恶梦。”

郝老夫人微笑:“年轻人喜欢做梦,是好事。”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做几个恶梦,都不大可能了。”

她的声音里,居然有很多的感慨和凄凉。

孙山不由怔住。

郝正仁震惊得连颤抖都忘记了。

张辟邪也呆住了,他万万没料到,孙山和苏三居然是帮他的。

他忍不住看了李青青一眼。

李青青面上一红,转过了脸,泪水盈盈。

郝正仁“扑通”一声跪下了:“张公子,孙公子,苏公子,李姑娘,你们别难为我娘,别杀我娘。有什么……什么事情,郝正仁一力承担,要杀要剐,郝正仁都不会反抗,只求你们放了我娘。……”

张辟邪忍不住狂笑起来:“放了你娘?哈哈,哈哈哈哈……,郝正仁,难道我父亲是白死了么?哈哈哈哈……昨天晚上,我还真信了你的花言巧语,哈哈,你不是说杀我父亲的不是你们么?嘿嘿,哈哈,哈哈……”

李青青泪水滚滚而下。

郝正仁不住磕头:“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都不许动!”

“阳春?”孙山一哆嗦。

“不错,老夫阳春。只要你们敢动一动,地道里的几百斤烈性火药就会爆炸,炸得你们尸骨无存!”

按理说,现在阳春处于极为有利的境地,他本应是十分得意的。

可他的声音却没有半点得意的意味,似乎是有人迫他这么说的。

张辟邪一怔,旋即怒叫起来:“要死大家一起死!”

龙剑如一道闪电,奔向郝正仁。

但郝正仁只轻轻一抬手,便制住了张辟邪:“阳先生,你可以出来了。”

他已缓缓站直了身子,重又回复了往日的长者神态。

张辟邪虽然知道他武功很高,却还是没料到,自己竟被他如此轻松地制住了。

张辟邪只有灰心。

“苏三、孙山,你们先放手,否则老夫不客气了。”阳春的声音里颇有几分焦燥和惶急。

苏三和孙山相视一眼,同时收手,还没来得及退开,苏三已觉小腹上中了一掌,孙山却看见一只脚踹上自己的肚子而无法躲开。

一前一后,两人都摔了出去。

李青青尖叫起来,一把接住了孙山。苏三却直直地撞上了墙壁,摔在了地上。

出手的人,自然是郝老夫人。

阳春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在郝老夫人椅前跪下了:“教主,……夫人。”

所有的人都吓傻了。郝正仁更是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教主?”

郝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阳春,这十四年我不在教中,你倒很会作威作福啊!”

阳春已完全没了往日华贵尊严的气派。孙山看着他,觉得跟看一条小毛虫似的。

“请夫人息怒。阳春十四年来,旦夕不敢忘了夫人,……而且教主之位,一直虚设,以待夫人……”

郝老夫人冷笑道:“谅你也没胆子自己做教主!至于什么‘旦夕不敢相忘’之类的话,亏你这么个下流胚子有脸说出口!”

阳春连连磕头。

“当年若不是你和范萍萍那个小淫妇勾结,想谋我的教主大位,我又怎会避到这里来?

哼哼,哼哼……”

郝老夫人在鼻子里哼哼不绝。

阳春冷汗如雨:“教主息怒,夫人恕罪。阳春怎敢谋逆?都是姓范的小淫妇捣的鬼,阳春已将她投进蛇窖。阳春这次来,就是为了寻找教主,请教主回帮中主持大事。”

郝老夫人笑得更冷了:“是么?我走了这许多年,你才想起来找我?也许你来找我回去做教主是假,想杀我你好安心做教主是真吧?若不是你手下的那些人重又被我控制了,你只怕会连我一起炸死吧?”

阳春面如土色:“阳春不敢,不敢……”

郝正仁直楞楞地瞪着郝老夫人:“你是不是……我娘?”

郝老夫人傲慢地一笑:“郝正仁,这十三年来,让你叫了我不知几千几万声娘,本教主一时倒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来报答你这个乖儿子。”

郝正仁一阵颤抖,有些站不稳了,嘶声道:“你不是我娘?那……我娘呢?我娘呢?”

郝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在面上缓缓一拂。郝正仁定睛一看,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不失清丽的中年美妇的脸。

孙山叹了口气:“苏三,你明白点了没有?”

苏三也叹了口气:“没有,我感到更糊涂了。”

郝正仁嗷地一声悲吼:“杀——”

美人拳握在他手中,居然也是一种兵器。

张辟邪也是一声嘶叫:“还我爹的命来!”

龙剑如闪电。

两声闷响。中年美妇双掌印上了他们的心口。郝正仁和张辟邪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回,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中年美妇讽刺地笑笑:“郝正仁,就凭你十三年没认出我的真面目,你就不配和我动手。至于张辟邪么,就更嫩了些。”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揭去贴在手上的人皮,一双圆活美丽的小手很快露了出来。

孙山看得眼珠子都圆了。

中年美妇轻笑着,将手伸进袖里、怀里,撕下一片片的人皮来,口里笑道:“这是郝老夫人的真皮,我戴了十三年,总算用不着再受罪了。”

苏三躺在地上,忍不住叹气:“你说这些话时的声音真好听。”

中年美妇瞅瞅他,嫣然一笑:“谢谢你。”

孙山也叹了口气:“剥人皮是不是很麻烦?”

中年美妇又转头看着他,笑得更妩媚了:“其实也不算太难。我可以教你,包你三天就能学会。”

孙山心里一阵恶心:“不想学。”

李青青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直往孙山背后躲。

孙山其实心里也害怕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李青青可以躲在他身后,他又往哪里躲呢?

女孩子可以躲,男人当然就不可以。

孙山挺起胸,笑了,好象很开心,很镇定。

中年美妇笑微微地走到他面前,纤腰微扭,扭得很动人:“孙山,你解毒的本事很不错啊!”

孙山抱拳:“谬奖,谬奖,其实并不是我解毒的功夫有多高明,而是……嘿嘿。”

中年美妇的明眸勾魂摄魄地闪烁着,声音温柔如春水:“而是什么?”

孙山认认真真地道:“而是,杀我的人都很笨,却偏偏总要自作聪明。”

李青青本来对中年美妇冶荡的声音很不高兴,但一听孙山如此豪气,心里止不住柔情似水。

女人的柔情,往往是需要男人的刚毅来激发的。

中年美妇看着他,半晌才咯咯娇笑起来:“你的胆子好象也很不小。”

孙山又拱手:“我说的是实话,跟胆量没关系,实际上我还是挺怕你的。别的不说,就冲你剥人皮自己戴这件事,我就感到毛骨悚然。不过,我说杀我的人都自作聪明,是有根据的,是不是,苏三?”

苏三大笑:“不错,一点都不错。那些人都觉行自己使毒的本领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总喜欢用毒药杀人,一来好显示他们是多么优越,举手投足可置人死地;二来么,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凶手是谁。所以他们不仅是自作聪明,而且……而且什么,孙山?”

“胆小!”孙山也哈哈大笑起来。

阳春怒喝道:“放肆!”

中年美妇冷笑道:“阳春,你还不配和他们说话!”

阳春一呆,讪讪地住口,退到一边去了。

孙山大喜:“骂得好,骂得好!”

阳春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但没敢抬头。

孙山笑咪咪地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美妇媚媚地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我叫梁悦,七圣教的教主。”

“原来是梁大嫂,幸会!”孙山冲他拱手,又转头对李青青道:“我跟梁大嫂讲几句话,你不会吃醋吧?”

李青青一下飞红了脸,飞快地朝张辟邪看了一眼。

梁悦娇声笑道:“李姑娘倒没吃醋,吃醋的是他。”

她的小手优美地一指,指向倒在地上的张辟邪。

张辟邪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

李青青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孙山发觉了,但没说什么,又转头看梁悦:“我说梁大嫂,你准备怎么对我?”

“你么?嗯……让我想想。”

梁悦笑靥如花,李青青隐隐有些妒嫉起来。

“你是不是天生异质,百毒不侵?”

孙山奇怪地道:“是当然是,只是你好好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梁悦笑吟吟地道:“你忘了?我是七圣教的教主呀,七圣教又是专靠毒药立足江湖的。”

“谦虚,谦虚!大嫂的武功,比毒术更高明十倍不止。”孙山叹道,“我这辈子看来是永远不会有那么好的武功了。”

“你可以跟我学呀!”梁悦道:“你现在就跟我走,去海南。”

“学武功?”

“不是呀。我想找到能毒死你的毒药,你跟在我身边当然方便得多。每找到一种新的毒药,就先喂你,直到找到连你也受不了的毒药为止。”

孙山一哆嗦,尖叫起来:“那我不是死了么?”

“你果然很聪明!”梁悦娇笑道:“不过,你也并不吃亏。要找到能毒死你的药,总得有个三、四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可以享受到无上的温柔滋味。”

孙山苦笑连天:“没胃口。我还是喜欢活着,有一个小美人儿相伴,也就心满意足了。”

梁悦叹了口气:“那可就由不得你喽!”

苏三大叫:“那我怎么办?”

梁悦笑道:“你是孙山的好朋友,当然是一起去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教中任选一职。”

阳春止不住颤了一下,梁悦的话里显然大有深意。

苏三沉吟道:“看来也只有走这条路了,孙山,你觉得怎么样?”孙山直皱眉,看看郝正仁,又看看张辟邪:“他们怎么办?”

“杀了。”梁悦轻描淡写地道。

孙山道:“梁大嫂,我觉得十分奇怪,阳春武功再高,也不是你的对手,即使加上那个什么范萍萍,也不可能把你逼得离教出走,你怎么好好地想起来到这个镇上当郝正仁的娘呢?”

梁悦微笑:“看来你是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是不是?”

“当然想,就怕你不说。”孙山笑了起来,显得很天真。

实际上他知道梁悦一定会说的。

那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现在梁悦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她没必要再保守秘密,她会说出来的,好让江湖上轰传她的芳名。

果然梁悦笑吟吟地说了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有一本武学秘笈叫‘太清秘笈’的?”

孙山忙点头:“知道,知道。”

说实话,江湖上没人不知道《太清秘笈》的,由这本秘笈引出的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早已流传多年,宋朝元、何出、胡不喜等人的名字和事迹,江湖朋友们已是耳熟能详了。

苏三忍不住问道:“大嫂是说,这件事和太清秘笈有关?”

“没有。”

孙山一怔:“那你提起它干什么?”

“有另一本秘笈,和太清秘笈同样出色,叫‘玄天神功’,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孙山摇头,苏三也摇头。

阳春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本秘笈一直没出世。我是在十四年前才打听到的,秘笈就在歙州郝家,便赶了来,求为仆妇,先暗中观察郝老太婆的神情举止。过了一年,待到她的习惯均被我知晓之后,便辞去了仆妇之职,离开了郝家。郝正仁,你没有忘记吧,当时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很不规矩。”

郝正仁不能动弹,不能开口说话,但从他怨毒的眼神可能看出他的心里在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大约过了两个月,曹州张家的‘铁芙蓉’张功曹也赶了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张功曹和郝正仁的关系居然很不错,一见面很亲热,就相约到街上去喝酒。我便趁此机会潜入郝家,杀了郝老太婆,将她的尸体推进了事先挖好的地道,开始剥皮,扮成郝老太婆的模样。这一切发生得都很快,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变成郝正仁的娘了。”

梁悦得意地笑了一会,又道:“其实郝家共有两条地道,一条是我挖的,另一条是郝家原来就有的。这些年来,我和郝正仁各钻各的地道,互不干扰,只是他不知道我的地道,我却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孙山咋舌:“你真聪明。那,后来呢?”

“后来?……张功曹已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几乎是郝正仁拖回来的,我便在当夜用逍遥散杀了张功曹,叫醒郝正仁,说姓张的图谋不轨,已被我杀了,让他把尸体送到微山湖中扔掉,就是这么回事。”

梁悦笑得好迷人、好开心。

张辟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青青忍不住“啊”了一声。孙山忙柔声道:“青青,别太伤心了,啊?”

梁悦直撇嘴:“哟,孙山,你的心上人在关心她原来的情人,你居然脾气还这么好!”

孙山面不改色:“梁大嫂,你的武功机智,我是十分佩服的。只是不知那本《玄天神功》你找到没有。”

梁悦一怔,苦笑道:“说实在话,十三年来,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找到。”

“可惜,可惜!”孙山跌足,“十三年的工夫,岂不是白费了?”

“倒也不是白费。我找不到的东西,别人也找不到。我可以肯定,《玄天神功》就在这个院子里。我只要毁了这个院子,就等于毁了秘笈,反正大家要不成。”梁悦好看的眉毛傲慢地挑了起来。

“对对,此计大妙,大家要不成!”孙山鼓掌大赞起来,苏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鼓掌。

梁悦抿嘴一乐:“好了,故事说完了,咱们也该出去了,炸药马上就会被引爆的。阳春,吩咐下去。”

阳春恭声应道:“是。”

他的身形刚刚拔起,便被梁悦拦住了:“阳春,你是不是想先发号令,将我们全部都炸死?”

阳春张口结舌:“教主……夫人……”

梁悦一把扣住他肩井穴,冷笑道:“你心里一起坏心,耳根子就会发红,我对你这个特点再清楚不过了。你虽然在名义上是我丈夫,我也一样不会饶你!”

出手如风。阳春全身三十六大穴刹那间全被封死,被扔到了张辟邪和郝正仁躺着的地方。

“咱们走!”梁悦冷冷扫了地上躺着的三个男人一眼,回头对孙山等人发号施令。

苏三当先冲了出去:“嘿嘿,逃命要紧,我先走。”

孙山一拉李青青,却没有拉动:“你怎么了?快走啊!”

李青青鄙夷地道:“想不到你是这么个小人,贪生怕死!”

孙山一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什么君子小人的,保住命,比什么都强!”

李青青冷笑:“孙山,我错看了你!你们走吧,我陪张辟邪一起死!”

梁悦笑道:“孙山,咱们走吧,有人要找死,拉是拉不住的。”

苏三突又闪入,扣住了李青青的右腕,孙山反应也不慢,抓住李青青左手,吼道:

“走!”

这两人一叫劲儿,李青青就没法不走了。

“孙山,你混蛋!”

李青青在挣扎,在哭,在骂。但只有随着他们向外走。

梁悦缓缓看了看阳春,一掀门帘,奔了出去。

苏三和孙山跑到离小院已经很远很远了,才松开了抓着李青青的手。

李青青冷傲地兀立着,扬着下颏,正眼也不瞧他们。苏三和孙山,尤其是孙山,太让她失望,太让她伤心了。

梁悦款款立着,微笑着看看孙山,又看看苏三:“你们两个,倒是很识时务。”

“夸奖,夸奖。”孙山和苏三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李青青狠狠啐了一口。

孙山忙道:“大嫂,这丫头不懂礼数,您可别怪罪她。”

梁悦很大度地笑着点点头:“好的,看你们两个的面子上!”

李青青拔脚就跑。

苏三一怔,正要追上去,却被孙山拉住了:“算了吧!”

苏三奇道:“算了?”

孙山黯然摇头:“她看不起老子,总归是要走的,这样对她岂不是更好?”

苏三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孙山,你倒是个多情种子。”梁悦轻笑道:“你是怕我放不过她吧?”

孙山苦笑:“大嫂你是个明白人。”

梁悦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一团巨大的黑烟腾了起来。

郝家当然从此消失了。

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响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梁悦突然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三和孙山,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

“别害怕,大嫂。”

梁悦的身子突然僵硬了,脸也显得一下老了许多。

她看看苏三,又看看孙山,自信突然又回到了心中:“别闹了,两个没正经的!”

苏三笑得邪邪的:“咱们非得好好闹一闹,我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梁悦微笑:“你们若真的想跟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就象已经死去的三个人一样!”

孙山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郝正仁和张辟邪真的被你点了穴道,乖乖等死?”

梁悦的脸一下白了:“你说什么?”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见了两个人。

第十章 谁是好人

梁悦看见了两个男人缓缓从树林里轻了出来。

郝正仁在微笑:“孙山说得很正确。”

张辟邪在冷笑:“梁悦,你死定了!”

梁悦使劲闭一下眼睛,再睁开,不相信似地看着两人,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郝正仁微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为什么没死?”

张辟邪冷笑道:“可我们的确逃出来了。梁教主,赔我父亲命来!”

郝正仁的脸突然又扭曲起来:“姓梁的,你真毒啊!”

孙山看看苏三,苏三也看看孙山。

梁悦狂笑起来:“不错老娘就是毒,你又待怎样?郝正仁我的儿啊,十三年叫娘的滋味,一定很不错吧,哈哈哈哈……”

郝正仁一阵颤抖:“贱人,老子剐了你!”

张辟邪朝孙山和苏三拱拱手,戚然道:“孙兄,苏兄,请将这贱人交给我们报仇。二位的大恩大德,在下莫齿不忘!”

苏三叹了口气:“我真佩服郝老先生和张公子的心机。”

孙山也苦笑:“两位武功超卓,梁悦又怎是你们的对手?”

苏三笑嘻嘻地看看孙山:“咱们放不放梁悦?”

孙山有些迟疑:“你说呢?”

“咱们问闪梁悦好了。喂,大嫂,你想不想让我们把你交给他们报仇用?”

梁悦心中不由又出现了一丝希望:“你们若是帮我杀了郝正仁和张辟邪,我甘愿让出教主之位。”

郝正仁怒吼道:“放屁!两位公子都是大仁大义、游戏风尘的正派人物,怎会做你那个邪教的教主?”

苏三却有些动心的样子:“孙山,其实捞个什么七圣的教主当当也挺有意思的,对不对?”

孙山却摇头:“不好,当教主没意思。喂,大嫂,贵教是不是有很多香喷喷、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梁悦喜道:“是啊,只要你们杀了这两个人,教中美女,自然都是你们的了。”

孙山咂咂嘴:“嗯,值得考虑,值得考虑。”

张辟邪冷笑道:“孙兄苏兄,你们上当了。位子只有一个,让你们二人为争教主之位互相残杀,才是梁悦的目的,最后得到的自然还是她。古时候有‘二桃杀三士’的故事,难道二位没听说过么?”

梁悦怒道:“张辟邪,你死到临头了,还张狂什么?”

张辟邪手一抬,蓝汪汪的剑光指向苏三和孙山、梁悦三人:“实际上我要杀你们三个人也极容

易,只不过我张辟邪不杀无辜,更不杀恩人,不杀正道人物。孙兄苏兄,请交出梁悦,免伤和气。”

郝正仁挥动着美人拳:“我们要报仇!”

孙山有些为难地望着苏三:“怎么办?”

苏三却打了个哈欠:“你看着办吧!”

孙山跺跺脚:“好,我来处理这件事情。梁悦,你仔细听着。”

梁悦神色一整,恭声道:“梁悦听令。”

孙山得意洋洋地道:“你的态度不错。郝正仁!”

郝正仁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旋即拱手:“孙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看看你手里握的是什么兵器。”

郝正仁一楞,失笑道:“这不是兵器,老夫从来没用过什么兵器。这不过是老夫情急之中,随手抓着当兵器用的玩意儿,叫‘美人拳’,孙公子当然也知道。”

“哦,美人拳,好名字,好名字!”孙山连连赞扬,又问道:“美人拳是干什么用的?”

郝正仁微笑:“捶腿用的。”

张辟邪不耐烦了:“孙兄,请马上交出梁悦!”

苏三帮腔了:“慢来慢来,咱们是不是可以讨讨价,还还价?”

郝正仁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不要惹咱们发火!”

孙山嘿嘿一笑:“郝正仁,如果你不是张功曹假扮的话,我这个‘孙’字就倒过来写!”

梁悦眼前一黑,几乎晕倒。郝正仁僵立当场。张辟邪的脑中“嗡”地一声大响。

“你就是张功曹,”孙山又加了一句:“张辟邪是你儿子。”

“孙山,你是怎么知道的?”

郝正仁——张功曹的声音很哑。孙山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很困难,不过我们还是猜出来了。是么,苏三?”

苏三也开心地笑了:“不错,很不容易,费了我们许多时间。”

孙山道:“张功曹,你的计划很周密。但你不该约张辟邪到江心谈话,当时我就认出是你,因为你的左肩比右肩稍高一点。我知道戴面具的人居然是大好人郝孝廉之后,很伤心。

在这之前,郝老夫人又用逍遥散毒我,又去迷倒李青青,让我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怀疑你们两个人都是假的,但你们二人又互相不知道,因为你们几乎同时杀了郝家母子。郝正仁是被你灌醉后,替他易容,变成张功曹,才被梁悦杀掉的,这相当有趣,是不是?”

“这并不是很有趣!”张辟邪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又能冷笑了。

“不,不,很有趣!”苏三强调道。

孙山又道:“张老先生,你是通过什么方法给你儿子报讯的?”

“信鸽。”

张功曹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英爽的面庞来,和张辟邪很相像。

“张辟邪又怎么会知道送信的方法呢?”

张功曹微笑:“这是张家的秘密。”

“那么,你把张辟邪招了来,到底想干什么?”

张功曹不说话。

“你的话说完了没有?”张辟邪左手两指轻轻在剑身上抹着,眼中闪着幽深的绿光。

“快完了,但还没完。张老先生,梁教主,你们两个一起呆了十几年,彼此又都这么好看,难道就没有……那个,嘿嘿,那个过?”孙山笑得怪怪的。

张功曹苦笑:“跟你这种卑鄙无聊的泼皮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张辟邪牙一抖,剑身发出了悦耳的龙吟之声。

他要出手了。

孙山大叫起来:“张功曹,我有一个预感。”

“什么预感?”

“你一定已经找到了那本秘笈!”

“……不错!”

“而且刚找到不长时间。”

“不错!”

苏三突然大吼:“秘笈就藏在美人拳里!”

苏三和孙山同时出手,拍开了梁悦被制的穴道,又同时松手,向后飞退。

梁悦一声凄历的尖叫,两袖飞快地鼓荡起来,便如两只大铁锤,扫向张功曹父子。

张功曹父子却因方才苏三的一声吼叫,怔了一怔,待清醒时,梁悦的两只铁袖已挟着强劲的内力攻到。

“袖里乾坤!”张功曹一声大叫,美人拳递出。

张辟邪也已将内力全都蕴集在右手剑上,奋然一击。

一招判生死!

闷响声中,大袖破裂,梁悦远远摔了开去。

她美丽动人的容颜在急剧枯萎。转眼之间,她已变成了一具干枯的死尸。

张功曹傲然挺立着,站得笔直,但眼中的神光已然涣散。

谁都可能看出来,他已是油尽灯枯了。他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他还要做一件事。

张辟邪也挺立着,但神情茫然。

他的右手里只握着剑柄,“龙剑”已经碎了。

张辟邪的内伤并不重,因为张功曹拚死力挡住了梁悦的垂死一击。保护了他的儿子。

“辟邪,你……给你……这个……”

张功曹将美人拳艰难地举起来,扔向张辟邪。

张辟邪机械地伸出手,将美人拳紧紧握住。

张功曹哑声笑了一下,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

孙山看着倒在地上的梁悦和张功曹,又看看兀自不曾散去的滚滚浓烟,心里一阵迷惘。

他不明白这两个人处心积虑地想得到一本武学秘笈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类的贪婪,难道是没有极限的么?

人类的互相残杀,难道不正是由贪婪引起的么?

苏三拍拍他肩膀,低声道:”走吧。“

张辟邪冷冷喝道:“站住!”

苏三和孙山同时回头,同时部问道:“干什么?”

张辟邪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慢慢地道:“我爹是被你们害死的,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孙山意兴萧瑟地道:“张辟邪,我们不想难为你。你走吧!”

苏三却冷笑:“你的武功也不怎么样,你以为我们真的打不过你么?

以前是因为怕对不起李青青,我们才让着你的。”

“明知打不过你们,我也要报仇!”

“那么郝家母子的仇,又该由谁去报?”孙山火了,跳脚大骂:“你真是混蛋!”

李青青的哭声响了起来:“孙山,苏大哥,求求你们,别杀他!”

张辟邪浑身剧震,厉叫道:“我不要你可怜我!”

他举起美人拳,踉踉跄跄冲了过来,但没冲几步,就仆在了地上。

“还没死。”苏三试了试他的脉膊。

孙山叹气:“让他在这里躺一会儿吧,醒过来之后,他会走的。美人拳里的武学秘笈怎么办?”

“你要不要?”

“不要!”

“我也不要。”

“那留给他吧!”孙山把美人拳塞进张辟邪的怀里,站起身道:“咱们该走了。”

李青青呜咽着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跳了出来,掩面就跑。

苏三急了:“快追!”

孙山没精打采地道:“算了吧,她看不上老子,老子也觉得配不上她。”

苏三拔脚就跑:“你不追我追。”

“你敢!”孙山一把扯住他袖子:“你要追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李青青跑来跑去,最后还是跑到那座破庙里去了。

哭了不一会儿,孙山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

“喂,小美人儿。”

李青青的哭声一下高了一倍不止。

孙山劝了好一会儿,李青青还是哭个不停。

“你是不是想去找张辟邪?”孙山忍不住火又上来了:“也好,老子带你去找他。实在找不到,就把你送到曹州张家去!”

李青青哭声一停,怒道:“你是谁老子?”

孙山伤心了:“我也不知道。”

他没精打采地往门口走:“走吧走吧,张辟邪大概也已醒了醒,他现在正需要你安慰。

我带你去找他。”

李青青跳了起来,尖叫道:“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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