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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金风未至蝉先觉 第二章 高僧度化愁怀士 第三章 辜负高僧鬼惑心 第四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第五章 奋勇救美闯龙潭 第六章 娇娃迭援化凶劫 第七章 高人舍命维武士 第八章 妙使巧计诓无常 第九章 机智巧夺翡翠梨 第十章 禅唱警愚擒剧盗 第十一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第十二章 暗运擒龙驱虎谋 第十三章 高僧入世化俗缘 第十四章 奇侠盗宝受酷刑 第十五章 神僧无名野佛残 第十六章 自古难逃三界外 第十七章 不了恩怨补情天

第一章 金风未至蝉先觉     八月天,在北方这片大平原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西边那轮老日头,懒懒地挂在天边,说上不上说下不下,万道霞光,却把半个天都染红了。   空中慢慢地掠过了一行雁影——   过去有半天了,才又追上了一只孤雁,嘴里“呱——呱——”叫唤着,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前行的雁列。   脸上斜挂着一条刀疤的,眯缝着双眼的毛太抬头看了一眼,嘴里“哧——”地笑了一声。   一个生着满口黑胡子的汉子,把一口折铁刀使劲地插在干裂的泥土里,他嘴里不干净地嚷着:“他妹子的,我看八成他是不来啦,咱们这叫傻老婆等痴汉子,急也他娘的白急!”   脸上带着疤的毛太,斜着眼睨着他,哼了声,道:“沉着气儿,错不了!”   穿着一身黄茧布裤褂的刁三,冷冷地道:“马老二采的盘子错不了,这趟子买卖,要是没有错,咱们哥儿五个应该可以歇歇了!”   一只手指头,弯过来“当!”弹了一下,腕子底下的兵刃颤颤地直晃——这把家伙有三尺长,当中有个弧形的刃子,两边斜挑出两个刺子,有个名字叫“凤翅流金镋”,是把顶能杀人的利落家伙!   借着刁三的话,再看看眼前面,可不是,哥儿五个人,一个也不少。   常在北道上,尤其是冀北道上跑的人,“燕山五虎”这块招牌,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   不就是这哥儿五个吗?全在这里了。   五个人有坐着的、站着的、还有一个趴着的,高粱秆子压倒了一大片,看样子,他们在这里蹲了有些时候了。   脸上有疤的叫毛太,人称“多臂熊”;蹲着的那个黑大个叫马云程,人称“双手金镖”;生有绕口胡子,施折铁刀的那个家伙叫“火霹雳”雷昆;穿黄茧布衣褂,长脸的那个人叫“云里来”刁三;最后再看趴着的那个人——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这个人,大概有五十开外的年岁,一对招风耳,高眉耸颧,此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川,人称“混江一霸”,也正是“燕山五虎”的老大——瓢把子。   哥儿五个是在干嘛?不问可知,当然是在等候着上手买卖——一件大买卖!   旱田的外面有一个茅草亭子,亭子外边,可就是那条又长又直的驿道了。   亭子里坐着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另一个是抱着月琴的大姑娘!瞎子手捧着马杆,满头头发都白了,一绺又长又白的胡子,像一匹缎子似的,被风轻轻地飘着。灰布大褂上系着一根带子,上面零碎东西多了,有装着卦钱的小布袋,有旱烟袋杆子,烟丝袋子、荷包,还有一面白铜的小锣。他老人家那根马杆上悬着一块白布招牌,上面有几行字:“奇门遁甲六爻神课”,三个横字是——“报君知”,当中才是他老人家字号“徐铁眉”!   看着“徐铁眉”这三个字,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两道眉毛,敢情是又黑又浓,足有两寸来长,像是两把铁刷子似的。   老头子翻着那双白果眼,骨骨碌碌直打着转儿,摸索着由腰带上拔出旱烟袋,那个大闺女弯下腰来用火石打火,燃着了纸媒,徐铁眉可就“叭叭”地抽上了!   那个闺女小模样还是真不赖,一身水红布的合身衣裤,腰肢扎得细细的,上面束着葱色的一根缎带子,小褂的一双袖子,轻轻地挽着,露出白酥酥的一双玉手,每个指头上都留着晶莹剔透的指甲,弹起月琴来,一定好听!   姑娘看上去,应该有十八九岁吧——这个年岁的大姑娘最难猜!   高粱地里哥儿五个,倒有四个人的眼睛被这个姑娘给吸住了,除了“混江一霸”欧阳川还能沉住点气。欧阳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着那条驿道,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马上就坐起来看看。   过来了一辆车,欧阳川立时一怔,再看,才发现是一辆运土的破车,他身子又躺下了。   眼睛一扫哥儿四个,再看看亭子里的那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欧阳川脸上可就带出了冷笑!   “怎么啦?”他挖苦着道,“没见过是不是,瞧瞧你们这份德性——”   “火霹雳”雷昆摸了一把他的胡子嘴,嘿嘿笑道:“那个小媳妇儿真俊……咱他娘的看直了眼啦!”   “双手金镖”马云程一笑道:“哈!你他妈别外行好不好,我敢给你打十两银子赌,人家还是黄个花大闺女呢!”   “云里来”刁三连连点着头道:“是俊!——少见!”   大姑娘本来是脸望着这边的,听见了笑声,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还有人,妙目一转,嘟了一下嘴,气得把脸转了过来!   高粱地里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有人嚷着:“来一段吧,我给钱!”   说话的是“火霹雳”雷昆——这小子用力插下了刀,笑嘻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有一只胳膊把他硬给拉了下来。   “混江一霸”欧阳川站起来,沉声道:“你给我呆着吧!”   说着话,他自己分着高粱秆子走了出去。   那个抽烟的瞎子,立刻警觉,左右张顾着道:“谁来了?谁来了?”   大姑娘回头瞟了一眼,不太乐意地道:“谁知道!”   欧阳川一直走到了亭子里,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是一块儿的么?”   抽烟的瞎子,连声地道:“是……是……你老要来一卦么?”   欧阳川冷笑道:“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算命的欠着身子道:“是小女桂花,她弹得一手好月琴,客人要来一段么?”   欧阳川道:“不用,不用!”说着冷笑道:“我们有点事要用这个亭子,老头,你带着你女儿这就走吧!”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赔笑道:“是!是!等我抽完了这袋烟——”   欧阳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忽地远处驿道上,传来了一片辘辘的车声,一辆双马二辕的篷车,映着夕阳,直驰而来!   欧阳川只看了一眼,顿时神色一振!   他上前一步,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沉声道:“算命的,你们父女两个给我好好坐着不许动,不许瞎嚷嚷,看见就当没看见,知道不知道?”   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来,却被瞎子拉坐下来,就见他翻着一双白眼,连声道:   “是……大爷,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呀!”   欧阳川鼻子里应了一声,双手一拍,毛、马、雷、刁四个人,相继纵身而出。亭子里的大姑娘吓了一大跳,一只玉手捂着嘴“呀”叫了一声!   雷昆手里的折铁刀,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大姑娘你用不着害怕,乖乖地给我坐着,等着爷们办妥了这一趟生意,我就……”   说着伸出一只毛手,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对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大姑娘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瞎子赶忙伸手护着姑娘。   这当口,那辆篷车可就到了地头了。   赶车的把式,抡着大响鞭——“叭叭”一连两声,两匹牲口,撒开四蹄加速前进!   欧阳川冷笑一声道:“上!”   身边的哥儿四个,一起掠了个高,像掠波的四只燕子似的,起落间已纵身上道,“一”字形地闪开来,正好拦在那辆飞驰而近的马车前面!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驾车的二马,陡然间受惊,唏聿聿长啸声中,双双人立前蹄,身后篷车,连带着揪起了老高来!   赶车的把式大叫了一声,手勒缰绳道:“吁——”   亭子里的欧阳川右手向外一探,低叱道:“着!”   “哧——”一支甩手的羽箭,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射在了车把式的喉头之上,红血方冒,他小子就由车辕上栽下来了!   欧阳川这个老小子,敢情是好身子骨,只见他左手掌缘在石桌边上一按,身子已翩若惊鸿地窜了起来,好一式“平沙落雁”,轻轻地已经落了下来,正好是到车前面!   他双手同时向外一展,已带住了受惊吓的一双牲口口环,再向下使劲一带,两匹马长嘶声中,已被他把身子定了下来!   其他的四个人,不待招呼,“唰”一下子,已把这辆车团团围住!   四个人的家伙都够显眼——   “多臂熊”毛太,是一口“金背砍山刀”。   “双手金镖”马云程是一对“牛耳短刀”。   “火霹雳”雷昆是一口两尺三四的“折铁刀”。   “云里来”刁三是“风翅流金镋”!   四个人八只眼,闪闪地冒着血光,倒只有“混江一霸”欧阳川还没有亮家伙!   这个人像是老山羊般的,拉长了声音怪笑着,道:“车子里的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车帘子静悄悄垂着,没有一点动静!   “混江一霸”欧阳川冷哼了一声,道:“相好的,何必装模作样?出来见见世面吧!”   仍然是没有一点声音,车门在后面,门开着,只是垂着一道帘子,帘子被风吹得刷拉拉地晃动着,却是看不清楚里面有人没有!   “燕山五虎”哥儿五个都不禁有些沉不住了!   欧阳川目视向前右侧的“多臂熊”毛太,以目示意让他过去瞧瞧,毛太早就忍不住了。他嘴里大声嚷道:“奶奶个熊,装什么孙子你!”   掌中刀向外一挑,“刷拉!”一下子,把帘子挑开了。   就在此一刹那,车厢里霞光般地飞出了一片刀光,闪电似的一吐即收,堪称得上一个“快”字!   “多臂熊”毛太真的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眼前血光一现,他嘴里“啊啃”了一声,门板似地翻身倒了下来!   敢情他已经死了。   伤处就在他脸上,齐着眉心鼻梁,直直地挨了一刀,这一刀可真利落,劈得还真重,毛太一颗脑袋瓜子,几乎被砍成了两半,血就像红色的浆糊也似的,咕咕嘟嘟往外面冒着!   就在其他各人惊魂未定之际,刀光再现!   这一刀是冲着帘子上来的,刀口斜着挥出,只一刀已把那大片帘子劈成了两截,随着挥卷而出的刀势,那截布帘子,就像一片云似的,卷飞到半天之上,足足飞起有七八丈高。   刀势如箭,一吐即收——   现在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好怪的一身衣裳!   好怪的一副模样!   车里的人,二十左右的年岁,目如点漆,鼻正唇红,好俊的一副仪表!   只是他这身打扮——头上戴着半圆形、像是洗脸盆样的一个黑漆头盔,身上是一袭大袖长襟黑得发亮的缎袍子,笔直的腰杆儿上,短的长的,一共插着三口刀——说是刀吧,却又太窄了些,说是剑吧,它的形状又弯了些,不像。   这个人背后背着一个黑漆的小箱子,一双眸子,蕴含着无比的怒火,打量着车外的四个人,两只手交插地抱在前胸,却是插入宽大的前襟之内。   就见他猛地站起来,用着略为生硬的口音道:“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身子一晃,跃出车外。   一只手陡地探出来,抓着一柄纸扇,用扇柄向着为首的欧阳川一指:“你——”   “你——”   “你——”   “你——”   向每个人指了一下,气呼呼地站定了身子,道:“你们是强盗吗?”   欧阳川眸子一转,怪笑了一声道:“我几乎都忘了,朋友你是日本来的吧!”   那人怒声道:“是日本来的,但不是你的朋友!”   哥儿四个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要是平常自有一番调笑,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对方一上来可就杀了自己的人,毛老三死得可够惨的!   “燕山五虎”多少年来横行江湖,向来是形影不离,由于一直是五个一齐上,所以很少失过手,想不到今天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   难以想象的,对方竟然是个异族人——日本人,可真是够新鲜的!   哥儿四个的眼全红了。   “云里来”刁三一摆手上的“凤翅镋”,向着当前的这个日本人一指道:“伙计,你好快刀呀!你报个‘万儿’吧!”   “日本人”眨着眼,讷讷地道:“什么……‘万儿’?”   “双手金镖”马云程道:“你叫什么名字?”   “日本人”这一回听明白了,后退一步,沉声道:“日本足利将军府第一武士笠原一鹤!”   “叫什么?”欧阳川偏头问马云程。   马云程皱着眉,道:“什么……原一鹤!”   日本人怒声道:“笠原一鹤!”   这一次大家全听明白了。   欧阳川老谋深算地抱了一下拳,冷冷地笑道:“一鹤老弟,我问你到咱们中国是干什么?你背后背的什么?”   日本人笠原一鹤面色一沉,长眉乍挑道:“奉足利将军命,朝觐永乐大皇帝——”   欧阳川嘿嘿一笑道:“好说,我们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用不着拿皇帝来吓唬咱们,老弟,你背上背的,可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笠原一鹤“飕”一声,拔出了腰上长刀,平身一分,刀臂一平如水。   “你们想干什么?”他冷冷地说,“该死的强盗!”   欧阳川脸上一沉,冷笑道:“日本朋友,我劝你识相一点儿,把背后的箱子送上来,我们念在你也算是武林上的朋友,网开一面,放你逃生,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冷笑了几声,右手向汗褂里一探,向外一抖,“刷拉拉”一声,亮出了兵刃,是一条“十二截亮银鞭”。   欧阳川手一使劲,“哗拉拉”一声响,那条鞭身蛇也似地盘在膀子上!   西边太阳老早已经下山了。   暮色沉沉里,这荒远的驿道上,竟然没有一个外人,徒令燕山五虎这伙子强人目无法纪,拦路行劫,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了。   欧阳川兵刃在手,面现杀机,这才接下去道:“日本人——你要是耍狠斗横,兄弟,咱们哥儿们可叫你竖着来,横着回去!”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心忖道:“怪不得父亲要我处处小心,看来中国这地方,盗匪如毛,不在日本之下!”   他眼睛一扫当前这个欧阳川,思索着:看来这人像是这伙人的头子,我先杀了这人,说不定就解开了眼前之危!   想到此,冷笑一声,向着眼前的欧阳川道:“我知道你们中国武术奥妙,你可能接我这口刀么?”   欧阳川后退一步,道:“好!”   腕子上的亮银鞭“哗拉”一下子抖了开来,却在此一刹那,两侧的“双手金镖”马云程,以及“火霹雳”雷昆同时闪身而上!   两个人,三把刀——一口折铁刀,两柄牛耳短刀,由两侧同时抖了出来!   这一手有一个名堂叫“两翅金凤”,马、雷施展这一手绝活,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多少年下来,死在他们两个这一招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了。   笠原一鹤不愧是足利氏手下第一武士,由于其幼承父教,得悉了中原剑术的奥秘,再习日本剑道,得领两家之长,其成就自是可观。   就见他乍开两腕,把一口窄刀横架左腕,偌大的身子,滴溜溜转了个转儿,那么疾劲三般兵刃,居然扎了个空。   “双手金镖”马云程右手一带出去的刀,用“阴手”向外面一抬,撩进到笠原一鹤的左肋。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啊!”一声,抢步疾退,前大襟却吃马云程的刀尖子“呼拉”   一下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首次接触到了中原武术的袭击,只是对方并非一等一的高手,否则笠原一鹤可就难免要吃大亏了!   笠原一鹤在惊心之余,却施展出厉害的杀手——“两面封刀”,这一手得于日本剑道名家小丰原的嫡传,果然奇妙无穷!   刀光左右同时划出了两道弧光!   这般东洋的快刀手法,毕竟是有异于一般,“嗖——一嗖——”两刀一气呵成,在相继的两声惨叫里,“双手金镖”马云程、“火霹雳”雷昆同时中刀,伤处皆在面前,一时鲜血迸溅,死于非命!   笠原一鹤这种东洋的快刀法,一上来连毙三人,确是惊人之极!   “云里来”刁三一摆凤翅镋,甩手打出暗器“三菱箭”,尖风一缕,正中笠原右腕!   这位日本剑道高手痛得“啊!”一声,反手抓住了暗器箭杆,一咬牙血淋淋地拔了出来,足下可禁不住打了个踉跄!   这一刹那,“云里来”刁三的一杆“凤翅流金镋”,疾如星驰电闪般地搂头直下,同时他的一只右腿斜飞而出,用“鸳鸯拐子脚”向着笠原一鹤面门上踢过去!   笠原一鹤就地一滚,对方的凤翅镋落了个空,尘土飞扬中,笠原的刀,电光石火般地投递了出去——一   这一招中原罕见!   欧阳川叱喝一声道:“敢尔!”   起落之间,已到笠原身后,一抖手“哗拉”一响,亮银鞭直向着对方背后点到。   然而,似乎是慢了一步。   雪白如云的一截刀身,自然贯穿了刁三的右肋,他不及拔刀,被迫地向前斜身,几乎和刁三的脸倚在了一块,欧阳川那么疾快的一招,竟然是没有伤害了他。   笠原一鹤把身子转过了一半,退后,拔刀!   刁三龀牙咧嘴地向前走了六七步,嘴里吐血,说道:“老大……咱们栽……栽啦!”   身子一歪,“噗通”,栽倒在地,凤翅镋脱手而坠!   一阵风起——驿道上卷起了一片沙土!   天可是已经黑了。   晚风里带着沉重的血腥气息。   亭子里算命的父女二人,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那个叫“徐铁眉”的瞎子,兀自翻着他那一双白眼,不时地东张西看着,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却是目不转睛地睇视着,水汪汪的一对翦水瞳子,含蓄着无比的神秘。   父女二人,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燕山五虎”此刻硕果仅余的只剩下“混江一霸”欧阳川一个人了。   来自日本的武士笠原一鹤朗笑了一声,刀指欧阳川道:“你还要送死么?”   欧阳川身子节节地后退着,面色猝然惨变,内心虽是惊悸万分,却也并没有退缩之意。他冷冷一笑道:“一鹤老弟,你的刀法很怪,可是其中几招,却有点与我们中原的‘匡’门刀法近似!”   笠原一鹤怒声笑道:“简直是胡说,什么匡门刀法,没听说过!”   欧阳川道:“今天我们无知冒犯有眼不从泰山,不知老弟你可肯网开一面?”   笠原一鹤不禁怔了一下,道:“你是说……”   欧阳川汗颜地笑道:“……我的意思是饶我一命!”   笠原一鹤狂笑一声道:“我们武士作战,一向是临死不屈……好吧!你既然开了口,我就饶过了你,只是……这几具尸首……”   欧阳川凄凉地一笑,道:“白骨何须埋青冢,人生何处不坟墓!一鹤老弟,咱们后会有期!”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他虽然汉学已经有相当的功底,可是到底比本生本长的中国人要差上一些,心里正在琢磨着欧阳川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欧阳川前进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笠原一鹤心里倒着实有些感动了——   可是一念未完,只听得“卡卡”两声轻响,两点银星,蓦地由欧阳川双腕之间飞出,其快如电,简直无从防起。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点足而退,可是由于彼此距离太近,再者欧阳川的这双袖箭,来得太过于突然,令人防不胜防,等到笠原一鹤乍然发觉时,已是逃走不及,他嘴里“啊”了一声,身子一晃已倒了下去!   两枚袖箭,并排地射中在笠原一鹤的“胸脯双穴”之上,任你天大的英雄,也是承受不起。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儿晕了过去。   这可就是中国武学的奥秘了,欧阳川的这双袖箭,乃是施展武林中奇妙的暗器打穴之法,被害人只要中箭,顿时全身四肢麻痹不堪,暗器只要一时不离开身体,他可就不能开口说话,休想动弹一下,可是暗器一经拔出,性命也就不保。   “混江一霸”欧阳川这一手败中取胜的阴险毒手一经得手,禁不住仰天怪笑了一声。   只见他身子一闪,又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   “臭小子——”他狞恶地笑道,“你认命吧!”   说完弯下身子,一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箱子。   蓦地,银锣一响——“当”!   这玩意儿,一听就知道是算命的敲的那种小锣响!   果然,接下去,眼前人影一闪,亭子里的一老一少父女二人,已来到了眼前,速度之快,有如是黑夜里的一双幽灵。   欧阳川手已触及箱面,突地中止,猛抬头,见状大吃一惊!   他是黑道上的老江湖了,什么人,是友是敌,用不着关照,一望即知。   这时见状,不先发言,点足后退出丈许以外。   却听得那算命的白胡子老头,手中小锣再次的一敲,高声道:“报——君——知!”   欧阳川银鞭“刷拉”的一下,抖了个笔直,指向对方道:“什么人?报上字号!”   算命的老人呵呵一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欧阳当家的赏我瞎子一口饭吃!”   欧阳川面色一沉,面现凶光,道:“你……你是谁?”   瞎子嘻嘻笑道:“当家的没见过我这位长相,莫非连‘短命无常’这个称呼也没听过么?”   欧阳川顿时打了个冷颤,大惊道:“啊……这么说你老是徐……”   人影一晃,那相士已到欧阳川面前。   欧阳川大惊之下,手上的亮银鞭向外一抖,鞭梢一端像是利剑剑尖,直向老者眉心点到。   鞭梢如电光石人般地,一闪而至,眼看着就要刺那相士一个透睑穿。就在此一刹那,但见相士白果也似的一双眸子,倏地一翻,敢情他不是个瞎子,双眸乍睁,目光如电,同时间左手作圆形的向外一分,“噗”地一下子,已结实地抓住欧阳川的鞭梢。   欧阳川向外一带,力逾万斤,鞭身丝毫不动,他再次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伪装相士“短命无常”徐雷,怪笑一声道:“你也敢给我动爪子?去!”   右手向外一振,“呼噜噜”一片衣袂荡风之声,“混江一霸”欧阳川的身子,就像空中飞人般的,被挪在半空之上。   在空中欧阳川怪叫了一声,滴溜溜折了个斤斗,施了一招云里翻,自空而坠。   在此一瞬间,站立在一侧的那个红衣大姑娘,娇叱了一声,肩头摇处,翩若惊鸿地已来到了欧阳川下坠之处,手上的那面月琴抢出如风,“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了欧阳川面门之上,一时间血花怒溅,脑浆迸裂,当场死于非命。   那姑娘身形再闪,疾若鹰隼地又来到了老者面前。   黑夜里,忽然传来了一片车声,远处驿道上灯光闪烁,像是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过来。   老者冷冷一笑道:“丫头,人交给你了,别忘了背后那个箱子!”   言罢以手上的马杆向地面上一点,猝起如鹰,只是一下子,已飞出了六七丈外,一路疾驰如飞而去。   红衣姑娘不敢迟疑,身子一闪,已到了笠原一鹤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衣,把他提了起来,几个起落,已越出十数丈外,坠入高粱地内,同时重重地把笠原一鹤摔在地上。   空中是一轮明月,月色如银——   透过高粱叶子,这个姑娘才开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日本武士,她首先以利落的手法,把对方背后的那个黑漆的箱子解下来。   这个过程之间,笠原一鹤竟自幽幽地醒转过来,他鼻子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呻吟,同时已经感觉到对方的作为。   “你……”他想坐起来,可是周身乏力。   月影之下,二人四目相对。   红衣姑娘呆了一下,才又匆匆地把那个小箱子背好在自己背上,她咬了一下牙,道:   “我本来不想下毒手杀你,可是你看见了我——”   手里的月琴举起来,作势下击。   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目光里现出了一番凄凉,却使得那姑娘中途一时硬心不下。   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那枚精铁打铸的月琴,轻轻地放了下来。   “唉——”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们原无仇恨,我看你这个人,倒不像是什么恶人,中国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姑娘破格饶你不死,你还是回到你们日本的好!”   说完,看他一眼,摇摇头,转回身子,向外走去。   地上的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面上却不禁带出微微的冷笑。   红衣姑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她的神色间,显出了内心的犹豫。   “唉!”她又轻叹了一声,道,“我可不能再耽误了,你知道,我父亲本来是要我杀你的,只是我不忍心……”   眉毛皱了一下,她轻轻地擦着眼皮,打量着对方又道:“你是叫笠原什么鹤来着?”   笑了一下,她调侃地道:“我知道你身上的伤不轻……这可就……唉,好吧!我呀,好人做到底,就救你这一回!”   说完巧移莲步,凑到了他跟前,低头看了一下,冷笑道:“你是被刚才那个叫欧阳川的人,打中了穴道,手法很厉害。幸亏遇见了我,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还救不了你,你是忍忍痛才行!”   说完匆匆由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玉瓶,由其内倒出了一些,也不知是什么药物。   她一只手握住笠原一鹤伤处的小箭道:“想活命,你就别出气,你明白我的话吗?”   笠原一鹤目光里虽蕴着无比怒火,只是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救自己性命,当时眨了一下眸子,表示会意。   红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如贝玉齿,确是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   只是此刻,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却是失去了这份闲情逸致,他遵从着对方少女的关照,暂时停止了呼吸。   红衣少女还有点不放心,她俯下身子来,侧过脸轻轻在他胸前听了一下,确定他未在呼吸,这才猝施妙手,极快地把中在他胸前的一只小箭拔了出来,同时她右手不待对方伤处的血冒出,即把备好的药物按上了他的伤处!   如此连续施展,两根袖箭全部拔了出来。   笠原待其在伤处上好了药之后,才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面颊上冷汗淋漓。   红衣少女打量着他,道:“没死已经算万幸了!”   这时,信手由笠原一鹤衣边上撕下了一条布条子,匆匆为他扎好!   “记住!”她说,“一个月不能见水,我走了!”   言罢作势站起——   笠原一鹤自所中的一双袖箭拔出时,穴道已然解开,他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全身乏力!   这时见对方姑娘要走,心里惦念着那箱贡物,如何容得,当下蓦地坐起,伸手向着红衣少女背后箱上抓去!   红衣少女身子灵活地一纵,纵出丈许以外,笠原一鹤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倒了下去,伤处触动,一时痛得不可开交!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道:“你呀,少费这个劲儿吧!”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夜空里,却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之声,红衣少女顿时面色严肃地冷冷一笑,香肩连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怒叱一声道:“站住——”   对方理也不理,早已去远了,他咬着牙挺身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得伤处万分疼痛,肩上也在流血!   他愤愤地抽出了长刀,蹒跚地向前迈着,却意外地发现地上一物放光!   弯腰拾起来——是一枚玉柄金身的步摇金钗!   可以想到,必是方才那女盗张惶之际,由头上坠落下来的,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点线索。   笠原一鹤匆匆地收入袋内,他一只手持着雪亮的长刀,怒冲冲向前大步走着,只觉得夜风吹在肩上伤处,如同针刺般的疼痛,可是这些却远不及他内心之沉痛万分之一!   顺着田陌,他一直走下去,远远似见先前劫车的驿道上有灯光闪烁着,似有人影闪动!   他内心沮丧极了。   想不到身负重任,方自踏入中国之第二日,竟然会出此大错,平白无故地把足利将军托交进贡中国皇帝的无价珍宝失去,这该是一项何等严重,而又不可饶恕的疏忽?   他此行身份严谨,自不便暴露身份,以遭无边困扰,马车上虽有几件他随身的行李,可是眼前却不便往取,他一心一意只是惦念着失去的贡物,足下疾奔前进!   穿出了这片田陌,来到了驿道的另一端,却见道边伫立着一个黑色劲装人影。笠原一鹤此刻怒火中烧,巴不得遇着敌人厮杀一番,此时此刻乍然出现了这人,他无疑认定对方也是劫宝的敌人之流。   从背影上看,这人后面背着一口长剑,必然是擅武之人了。笠原一鹤抢上一步,怒声喝叱道:“呔——”那人倏地回身——剑眉星目,神采不凡!   笠原一鹤怒发如狂中,早已收敛不住,一口倭刀劈风直砍而下!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冷笑道:“这是为何?”   右腕疾翻,背后长剑像是一道长虹似的猝然出鞘,一刀一剑“呛啷”一声,在空中交接,各人却不禁为对方的腕劲震得后退了几步。   由于笠原一鹤身上有伤,如此一震,自然有些吃受不住,痛得哼了一声。   对面黑衣少年冷峻地道:“莫怪人言,你们日本人野枭成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笠原一鹤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是无处发泄,如何再忍得对方的奚落,大吼一声挺刀而上!他左臂平伸,右手长刀平伸而出,拉开了架式!   日本剑道正如中国剑法一样,是有派别门路之分的,此刻他一展开门户,却使得对面这位中国侠士大吃了一惊!   黑衣少年面色一变,正要喝止,笠原一鹤已然出刀如风,施展出极具威力所谓的“洗魂三刀”。第一刀贴地直出,削向少年下盘,黑衣人大惊中,一鹤施展冲天的绝技,拔身而起,刀身紧紧擦着他的脚底下刺了过去!第二刀,比第一刀更疾更快,不待那黑衣少年身子落下,那口刀在笠原一鹤后弯的式子里,反崩而出,直直一刀劈出!   昔日在日本,笠原这种家传的刀法,绝少施展,每出手敌人简直无从抵挡,必有伤亡,是以其父笠原桑二传此刀法时,深深告诫,如非为强敌所迫,万不得已时,绝不施展!   笠原一鹤如非丧失重宝,痛心欲狂之际,焉能对于一个初见一面的少年,施展如此杀手!   他满打算着这第二刀出手,那少年不死必伤!   事实却大是不然,那个黑衣少年,敢情还是个大行家!   就在笠原一鹤的刀相反崩出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在空中海虾也似地一个弓身,凹腹收胸,向后反弹而起,待到一鹤的刀已经临近胸腹之间,那少年左掌向外一挥,吐气开声道:“嘿!”却把一只左手箕开的虎口,向着笠原递出的刀背上捺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笠原一鹤心中大吃了一惊,他确信这套“洗魂三刀”自从他父亲传与他之后,还不曾闻得有过破法。   昔日笠原桑二传授此套刀法时,曾告诉过他,这套刀法的来历,脱胎于中国武术精华;并且告诉过他,在日本无人可破,可是一入中原,却就不保险无人能挡;并且曾告诉过他即使在中国,能够破此刀法的人,顶多不出二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女人!   他知道父亲过去在中国停留过,那一些日子,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正逢战火弥漫,生活得好苦,母亲带着自己东奔西跑,等待着父亲来到……直到第三年父亲才从中国回来,一家得能团圆……   这套“洗魂三刀”就是父亲那个时候传授给自己的……他老人家为什么念念不忘中国?在中国做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到现在还是个谜!   到是父亲再三地向自己提过一个人——段南洲,父亲生平第一知己。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段南洲该是一个老人了,据父亲形容这人乃是一个异人,武技之精湛,举世无匹,父亲关照自己来到中国之后,不要忘了找寻他,而恭敬地诚执后辈之礼……   这么多的回忆,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动机只是由于对方少年杰出的身手!   由于对方这个黑衣少年,一连破了他两招,他的第三招突然受惊而止。   后退一步,他打量着对方少年,怒声道:“你如何懂得破我的刀法?”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问得好,我正想问你,这刀法是谁传授与你的?”   笠原一鹤恨声道:“谁要你管?”   说着提刀进身,正待向黑衣少年再次进招,黑衣人闪身跃开道:“慢着!”   笠原一鹤冷笑道:“想不到中国强盗这么多,你身背宝剑,站在那里,必是那强盗父女一路来的!”   少年微微一怔,冷笑道:“这么说,你是遇见了强人了?”   笠原一鹤怒声喝道:“你倒装得真像……”   少年“哼”了一声,道:“先不要谈这个问题,我且问你,有个叫匡飞的人,你可认得?”   笠原一鹤摇头道:“不认识!”   黑衣少年略嫌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一面用着那只精锐的眸子打量着他道:“我是看你刀法很怪,很像是匡门家传,好吧,既然如此,我再问你,风闻你此次东来,所带的贡物之中,有一枚‘翡翠梨’可是真的?”   笠原一鹤登时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这么说谣传是真的了?”   笠原一鹤狠狠地道:“真的假的都没有用了!”   说到这里,上下看了那黑衣少年一阵,自入中原,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物。   那少年眉头微皱道:“还没请教大名?”   “笠原一鹤!”   “一鹤兄!”黑衣少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贡物,心里不好受,可是我必须知道,抢去你那些宝物的是些什么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脸上确是看不出一点虚伪的表情!   笠原一鹤将信又疑地看着他,冷笑道:“一男一女,男的看不清楚,很老……女的年轻很轻!”   黑衣少年道:“什么打扮,他们长的什么样?”   笠原一鹤倒是心里有八分相信他并非是劫寇一伙的了,闻言偏头想了一下,道:   “那个男的,是一个算命的……留着白胡子,女的抱着一个琴……琴是铁的!”   一个异国人,竟然能够用这么流利的汉语叙说一切,的确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黑衣少年听完他这番描述之后,长眉一挑,面色略微变了一下,自语道:“果然没猜错,真的是他们——”   “是谁?”笠原一鹤忍不住问。   黑衣少年讷讷地道:“如果我没说错,你所遇见的这父女二人,乃是中国武林黑道上最难缠的人物……”   笠原一鹤怒声道:“是谁?我要去找他!”   少年冷笑道:“你的武功,顶多与我相伯仲,要与那个劫宝的老人比起来,只怕还差得远!”   冷冷一笑,抱拳道:“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笠原一鹤挺刀追上一步叫道:“喂,你站住!”   少年回身道:“你还有事么?”   笠原一鹤道:“你知道那劫宝父女的姓名么?”   少年点点头道:“老的叫徐雷,小的叫徐小昭,黑道上闻名丧胆!”   笠原一鹤冷笑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要找到他父女二人!”   少年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目前不易!”   笠原一鹤道:“我不要你帮助。”   少年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各干各的,不过,我却警告你,这父女两个武功精湛,不是好对付!也许你是白忙一场!”   笠原一鹤怒声道:“胡说——你居然敢看不起我?我要你试试我这口刀。”   少年道:“我已试过了!”   微微一笑,正待转身,却不意笠原一鹤猛地扑身而上,掌中刀倏地急刺过来。   少年一摆剑,双锋交接之中,笠原一鹤施了一招妙手,身形霍地向下一塌,背后现刀,一刀如电“嗖——”快挥而出,黑衣少年乍然腾身,可是笠原一鹤这一刀来得太快了,有如穿云乍出的阳光,只一闪,已斩下了那黑衣少年衣襟一角!   黑衣少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同时间也激起了他一腔怒意。笠原一鹤身子再上,掌中刀由下而上直撩上来!   刀锋如芒,犹如一片光墙,似乎他有意要迫使对方服输在他这一招之下!却是未曾料到那黑衣少年本身武功造诣,已是名满江湖的一流高手!二人既无深仇大怨,自是动手间,未用其极。   黑衣少年在他凌厉的刀势之下,施展了一式“铁板桥”功夫,笠原一鹤这一刀可是落空。   蓦地,黑衣少年大喝一声,那转出的身子,有如戏水的蜉蝣,“飕——”的一声,再次转了回来。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还不及点足退身,少年的长剑已崩弹而起,但听得“喳”的一声!   剑式如虹,一闪而过,笠原一鹤惊吓中一连后退了三四步,左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到帽缘上,破了一道裂缝,对方的剑尖,只须再挺前半寸,可就免不了伤及颜面。   这一惊,便得昔日目高于顶的日本武土,登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黑衣少年冷笑了一声,道:“中国人注重礼尚往来,你砍我一刀,我回敬你一剑—   —”抱拳道:“失陪!”   倏地转过身来,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立了一刻,忽地拔脚就追,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踪影?   夜色沉沉,秋风冷冷!   这一瞬间,笠原一鹤由衷地感到了悲哀,却又有一腔难以发泄的怒火,填膺在胸内,使得他欲罢不能!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吼,掌中刀用力地挥砍而出,“哧——哧——哧——”一连三刀,刀锋把高粱的尖端穗子砍飞了满天!   他就像疯了般运刀如狂,一路猛挥猛砍,闪烁的刀光像是一条闹空的银蛇,所过之处,高粱穗子满空乱舞,足下漫无目标地前进着。   这阵快刀,影射着他内心的悲忿无极,遭殃的却是这片旱地庄稼,刀锋过处,无坚不摧!   笠原一鹤假设着这些高过一人的高粱,每一棵都代表着一个敌人,因此他的每一刀,也都毫不留情!   转瞬间,他已运刀数百千回,当真是杀得热血沸腾,淋漓尽致!   在一阵猛砍杀里,足下已迈出这片旱田。他已经杀红了眼,双手握着的刀见树砍树,见草砍草,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站立在田陌小道上,正好迎着了他的来势。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定目看了看,狂笑道:“好个强盗——快还我宝物来!”双手握刀,“哧——”一刀劈下去!   这一刀,在怒发如狂的笠原一鹤来说,几乎施出全身的力道,真有泰山压顶之势!   这在田陌道上的那个高大人影,倏地伸出了一只手,笑道:“好劲道!”   那口疾下的刀,就好像砍在了石缝之中一般,休想转动分毫!   笠原一鹤睁大了眼,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个灰衣白首的和尚,和尚仅仅用两手指头,捏着他的刀锋,慈祥的脸上,带出一片笑容。笠原一鹤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怪啸了一声,使出了全身力道,挣、抽、板、拉——还是一样,休想移动分毫!   那和尚呵呵一笑,单手竖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何苦这般。”   说话时手指一松,笠原一鹤猝失重心,摔了个仰天斤斗,他在地上打了个旋风霍地跳起来,一时真要疯了。今夜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不祥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糊里糊涂又出来这么一个和尚,武功之高,简直有点令他不可思议了!   笠原一鹤惊怒中,真是如狂如痴,身子跃起的同时,第二刀气吐如虹,直向和尚一颗光头上砍去!大和尚冷笑道:“何必如此?”大袖一挥,像是海涛般的只一卷,已缠住了笠原的刀锋,笠原一鹤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发热,似觉出和尚拂袖之间力逾万斤!   在日本,笠原一鹤素有神力之称,可是和尚这拂袖之力,竟使他几乎受不住.一时面红心跳不已。   和尚长袍一吐道:“去!”   笠原一鹤“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又栽个斤斗。   和尚一笑,道:“真有股子牛劲,怎么,小施主,你还不服气么?”   笠原一鹤一咬牙,大步疾上,掌中刀平心直刺,这一招是厉害的杀招,名谓“平风进刀”,正是日本剑道大师柳宗氏的绝招。刀出封四面,见刀破刀,见势破势,完全是因景而异,笠原一鹤如非连番受辱,这一刀他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的!   刀尖将至,笠原一鹤几乎有些不忍心了,可以想见的一刹那该是何等的惨厉,料想着鲜血怒喷的一瞬,迫使得笠原一鹤闭了一下眸子!   他的想法和事实相差的竟是那么远!   就在他长刀怒吐的刹那之间,只听得“噗”地一声,笠原一鹤吓得瞠目结舌,怪叫道:“啊!”   目光过处,对方那个和尚,居然用嘴里的一口白牙,生生的咬着自己出手的长刀刀尖——和先前一样的,这口刀休想移动分毫!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声,双手大袖猝扬,像是一只拍打着双翅的天鹅,却由他肥大的衣袖之间,逼出了令人无法抵抗的旋风,风力万钧,使得他们身侧的旱地高粱,“喳喳喳”一连串地爆响,纷纷折断直飞而出。笠原一鹤再也定身不住,同时间和尚松开口道:   “倒!”   倒是真听话!   笠原一鹤偌大的身子,元宝似的翻了出去,他“骨碌”的倒折了个斤斗,一口武土长刀“噗”的一声,深深扎入地面二尺有余,借着这口刀的定力,才使得身子没有再滚出去!   巨大的风力,已使得他头顶上那平顶战盔脱顶而坠,叮当乱响地一路滚了出去。   笠原那副样子.就好像看见了鬼!   他用打战的手指着和尚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朗朗乾坤,何来鬼物?笠原小友,你初履中原,不识天高地厚,吃了许多亏,老讷是特别来诱导你的,且随老袖返回去吧!”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道:“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你……”   和尚道:“我知道的你还未必知道呢!”   说着上下细细瞧了他一番,轻轻吁了一口气,面色微现凄凉地道:“你与我那老朋友,长得实在太像了……看起来宛若一人!”   笠原一鹤道:“你朋友是谁?”   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那和尚讷讷地道:“你问我那老友么?他倒是与你同姓!”   笠原一鹤一怔道:“是……”   “笠原桑二!”和尚微带伤感说着。   “啊——”笠原一鹤大惊失色地道,“他是我父亲!”   “我知道!”和尚的面色愈发慈祥,“孩子,你想如果他不是你父亲,我会来看你么……”   双手合十,他轻轻念道:“阿弥陀佛……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千百载……南无阿弥陀佛!”   笠原一鹤抖颤颤地走近了几步,面色间带出了尊崇与亲近,呐呐道:“那么大法师……   你又是……谁呢?”   “老袖佛号‘涵一’,俗家名字叫段南洲——”老和尚微微笑道,“孩子,你可听你父亲说过么?”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霍地跪了下来。   “老世伯——”他激动地唤了一声,一时竟自垂头痛泣了起来!   “无量佛,”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身侧,轻笑道,“中国这个地方,对你太陌生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与你父乃是生死至交,如今你孤单在外,我不能不管!”   “老世伯!”笠原一鹤痛声道,“我真没有脸见你……我一切都完了……”   和尚冷冷道:“你是指那箱珠宝!”   “是!”笠原道,“我……太没有用了……”   忽然他想到了父亲来时的告诫,当下膝行前进,道:“老世伯,父亲关照我见着了老世伯之后,要尊你为父,敬你为师,一切听凭世伯的吩咐……我方才太冒失……我实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门!”   涵一大师目光眯成了一线,闻言喟然一叹道:“敬我如父,称我世伯,都非我今日身份所能承当,念在与你父昔日一段渊源,收留你这个弟子,倒是使得……你可愿随我入寺,暂时做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么?”   笠原一鹤早已为眼前这个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所折服,此刻又知他就是父亲生平第一至友,再加上父亲的嘱咐,自是心悦诚服。   聆听之下,频频叩头道:“弟子遵命,只是师父……”   涵一大师莞尔一笑道:“足利氏的那箱东西,已为当今武林带来了一番劫难,自此黑白两道,风尘侠隐,草莽英雄,甚至于三法教士……都将卷入这漩涡之内,你正是此刻的正主。”   “阿弥陀佛”和尚讷讷道:“是以老讷虽知你尘劫正多,却抱定人能胜天之心,前来引度于你,你当及时抽身,否则怕将有杀身之危!”   笠原一鹤深深叩首,他不敢正视这个老和尚,心里虽抱定成仁取义之心,却不敢当面顶撞!   和尚又道:“善哉一鹤,汝当自知,一切众生,无从始末,皆由不知常住真性,性净则明听,用诸妄想,此想则不真,故有轮输……你是生具慧根之人,暂且从我研习无上菩提,琐事不必再思,一切有老讷为你作主!”   笠原一鹤虽不明白这番话的真谛,可是日本乃是一佛教国家,父亲亦算得上是个佛门居士,对于佛理他并非全然不知!   大师这番话,对于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启发,一时如钢磬铜钹,当头一声棒喝。   当下深深一拜道:“一切由师父作主,我……知罪了!”   大师含笑频频点头,夜风吹动着他身上的那袭僧衣,愈加显示他如同神仙中人!   轻轻叹息了一声,涵一大师道:“一饮一啄,岂非前定,你今日所遇之男女二少年,皆与你有极大的牵连,佛谓: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顿了一下,他看向笠原一鹤,道:“你遗失在车上的随身衣物,老讷已为你取下搁置一旁,且随我去吧!”   说时伸出一只留有长指甲的手掌,作势向上虚拨了一下,笠原一鹤原本跪伏的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   对于老和尚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敬之如神明一般!   涵一大师道:“走吧!”   一僧一俗,在这秋季的夜晚,踏着田野小径缓缓地消失而去!

第二章 高僧度化愁怀士     在紫藤萝花架下开有一个月亮洞门,那洞门两边,贴着一副对子,写着是:   $R%“花露堕红沾杖履   松雪凝翠过弦歌”$R%   匡长青拉了一下衣裳,用袍子拂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跨门而入!院内传出轻轻一阵木鱼之声。在生满了各色鲜花的夹道上,他轻轻地走过去,麦冬草尖的露水,把他一双裤管都浸湿了。上了两步台阶,眼前是两扇雕有多种纹色的门扉,匡长青咳了一声道:   “妈,我回来了。”   木鱼声忽地停住了,一个妇人声音道:“进来吧!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了。”   匡长青躬身道:“是!”   遂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而入,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看来只有四十许的美貌妇人,其实她今年的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   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素裙,乌黑的云发散披在肩上,柳眉下那双光亮的眸子,因为长年寂静,而显得一种空灵的忧郁,挺直的鼻梁下,是那一张薄薄而有巾帼英雄气质的嘴!她缓缓地放下手中一串念珠,嘴边带出一个慈母的微笑,道:“长青,你坐下来,你妹妹到后山采茶去了,等她回来给你泡上一杯竹尖青,你也尝尝新吧!”   匡长青一笑道:“好!”   说完了这句话,他那一双剑眉,竟然微微皱了一皱,显然内心有着沉重心事。   妇人点了点头,笑道:“不要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慢慢说,你见着那个叫笠原的少年没有?”   匡长青点了一下头,遂苦笑道:“可是没有用!”   妇人眨一下眸子道:“为什么呢?”   匡长青叹了一声道:“那人太固执,他竟是不肯说出那翡翠梨……而且……”   才说到此,妇人忽然咳了一声,笑道:“我怎么关照你的?说话要小心!”   匡长青点头一笑,离坐而起,在门外张望了一下,妇人道:“门让它开着就是!”   匡长青回来,继续道:“他明知自己不敌,可是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没有办法!”   妇人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道:“没有办法,我们也只有直接找徐氏父女。”说着她皱了一下眉道,“……不过,那‘短命无常’徐雷,确实是一个难说话的人,如果直说,他必定是不会承认……”   匡长青睁大了眸子,冷笑道:“那就硬下手也是一样!”   妇人面色一冷,目射精光道:“长青,我们是侠义的人家,比不得他们绿林的人,你这句话是怎么说,你是想要抢人家?”   匡长青脸色一红,愤然道:“他们还不是抢人家的,我们怎么不行?”   妇人冷然如同冰雾也似的,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   匡长青立刻弯身答道:“妈,我错了!”   妇人叹了一声,苦笑道:“其实你和妹妹,都是好孩子,你们所缺少的只是父爱……”   匡长青佯笑道:“妈,你说这些作甚。爸爸虽是下落不明,可是我想他早晚必定会回来的!”   妇人面上闪过一个痛苦的微笑,说道:“回来!哼,今生休想了!”   她摇摇头又道:“我们不谈这个,还是谈眼前的事吧!长青,那个叫笠原的日本少年,武功如何?”   匡长青冷冷地道:“和我在伯仲之间,刀法很怪!”   妇人吟哦了一下,忽然问道:“他长相怎么样?”   匡长青望着母亲笑了笑道:“妈!你问这个……”   妇人苦笑道:“回答我!”   匡长青想了想点头道:“很英俊!”   妇人站起来在房里走了几步,站住脚以后,她冷笑了一声,漠漠地道:“我太爱乱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话间,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是少女的口音,歌声清脆,极为悦耳,唱的是:   $R%“斑竹枝,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   潇湘深夜月明时。”$R%   歌罢,顺口唱出一片啦啦之声,人还没有走进来,先就大声嚷道:“妈!我回来了。   今天运气真好,摘了一筐子,还打了五只斑鸠,呶,呶!小斑鸠呀,小斑鸠,可怜啊!”   逗得母子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妇人边笑,边叹道:“你看这孩子,今年已十九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姑娘似已走进院中,口中“咦”了一声,道:“妈,你不是在念佛?”   说着门前人影一闪,已进来了一个长身玉立,肤色白润的姑娘。   只见她明眸细腰,瑶鼻樱口,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竹丝花帽,身着蓝布衣裤,裤管瘦窄,显出她那丰腴可人的身材。   这姑娘乍然出现,就如同芙蓉出水一般,光采明艳,宛似仙女下凡一般。   当她看着匡长青在座时,禁不住跳了一下道:“长青哥,你回来啦?哎呀!”   匡长青笑道:“芷苓,你的歌唱得不错呀,是谁教给你的?”   姑娘笑着举起手上的竹枝,道:“我可要打你了,一回来就乱说话!”   惹得匡长青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一面道:“谁乱说话来着?你不是唱什么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我一个月不在家,想不到……”   才说到这里,那个叫芷苓的姑娘,已跑过去拉着妇人的袖子,又哼又扭道:“妈,你看长青哥嘛,嘴里乱说话,人家不来啦!”   妇人也忍不住笑了,就叹道:“你们两个呀,就是不能见面,一见面就闹,你别吵,我和你哥哥是在谈正经事呢!”   姑娘名叫匡芷苓,比她哥哥匡长青小五岁,兄妹两人极为友爱,这时闻言才不闹了,一面放下手上的篓子道:“今天我摘了好多竹针啊,都叫我摘光了!”   她笑着打开篮子,又从里面拿了几只死斑鸠出来,说道:“我本来是不想打它们的,可是,它们老是咕咕地叫,我一气,干脆就……”   匡长青道:“就送它们回姥姥家了,是吧?”   芷苓瞟着他一笑道:“贫嘴!”   她突然想起一事,问哥哥道:“长青哥,那个日本武士你见着了没有?”   匡长青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知道了?”   芷苓一笑,用嘴向妇人一呶道:“妈什么事不告诉我?就是你瞒着我,神气个什么劲嘛!”   妇人道:“你看又来啦!”   芷苓摇着手笑道:“好!不吵,不吵,我去给你们倒茶去总行了吧?”   说着拿起竹篓到后面去了。   匡长青方才拾起先前的话题,道:“我看,要是想从笠原一鹤那儿打听翡翠梨的下落是办不到的,这个人太固执,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妇人淡淡的一双娥眉向两边挑了一下,她冷冷地哼道:“‘短命无常’徐雷的下落你可知道?”   匡长青摇了摇头,这时匡芷苓端着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母亲身边,另一杯却递给长青道:“拿去,给你倒茶怪不服气的!”   匡长青笑道:“不服气也没办法,谁叫你是女的呢!”   芷苓一扬眉道:“女的怎么样?”   妇人不胜其烦地道:“哎,简直烦死了!”   芷苓嘟着嘴看了母亲一眼,一屁股坐下来道:“好!我不说话就是了!”   妇人好似不忍见她生气,遂笑了笑,道:“芷苓,你不知道事情的重要,光是捣乱!”   芷苓一睁眼,冷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们当我是傻子,短命无常抢了那日本人的东西,东西里面可能有一个翡翠梨,那个翡翠梨却关系天下一件隐秘,是妈妈传家的东西,是不是?”   妇人不由吃了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芷苓双手一抱,俏皮地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们别把我当傻子!”   匡长青点了点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很好,这件事你也拿一个主意,你不是自认为女中侠客么?”   芷苓看了母亲一眼,娇声道:“我看这件事,妈交给我和长青哥去办,一定有办法!”   她母亲闻言苦笑了笑道:“你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又没别的计谋,我们明天三人一早下山,能找到徐雷父女;然后再好好跟他们商量,他们要是念在武林道义,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也就不必多事,立刻回来,要不然……”   芷苓娥眉一挑,道:“他凭什么不给我们的东西!”   妇人望着她笑了笑,说道:“你脾气和你哥哥一样,将来在江湖上,怕是要吃亏的!”   她说完之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室内而去,芷苓向着长青吐了一下舌头道:“妈生气了!”   匡长青摇头道:“妈才不会,她一定是准备东西去了,她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拿刀动剑,想不到为了这件事,她却又要下山!”   芷苓拍了一下手,道:“那才好呢!在这个地方我真住腻了,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着她望着匡长青,皱了一下眉毛道:“那个日本来的小子,到底是怎么一个长相?   样子和咱们中国人像不像?武艺怎么样?”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他武功比你高多了,你别瞧不起他!”   芷苓撇了一下嘴道:“你别吓唬我,我才不怕他呢,这一次见了他,我非要斗一斗他!”   匡长青一笑道:“这个架你怕是打不成了!”说着他忽然回身唤道:“妈,我还没有告诉你,有一件怪事!”   妇人揭帘而出,她手上拿着一个杏黄色的布套,内中是一口二尺许长的黄鲨鱼皮鞘的短剑!   当时道:“什么怪事?”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就在我要回来的前一天,我遇到一个和尚!”   “和尚又怎么呢?”芷苓岔了一句。   妇人皱眉道:“别打岔,听你哥哥说!”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这和尚对我说,匡施主,请你回去告诉你母亲,就说我和尚说的,那日本人带来的东西,不许意图染指!”   妇人呆了一下,冷然道:“哦,会有这种事?你又如何回答他呢?”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我当时很奇怪,就问那和尚法号如何称呼,那和尚却笑而不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只要告诉你母亲枫陵渡那个和尚说的就是了!”   妇人闻言,不由脸上神色一变,她口中喃喃地道:“哦!是他……”   芷苓奇怪地道:“这和尚到底是谁呀,妈妈认识他吗?”   妇人点了点头道:“先听你哥哥说下去,长青,你怎么说呢?”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我当时内心甚为不服,暗想试一试这和尚的功夫如何……”   妇人脸色一变道:“你太大胆了!”   匡长青冷哼道:“你老人家放心,那个和尚才不跟我打呢,我几次有意试他,他却无心地化解;他并且对我说,他是出家人……”   妇人听到此,冷笑道:“好一个出家人,既是出家人,又何必管这闲事?”   匡长青冷然道:“这话我也说了,可是那和尚却说,别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管,可是唯独这个日本人,他却不准别人伤害他一根毫发!”   匡芷苓娥眉一挑道:“谁要伤害他了?这个狗和尚……”   匡长青笑道:“我当时告诉他说,我并无意伤害他,和尚点头笑道,那就最好。他还说日本人所失的东西,迟早他会追回来,不必劳我们多费心!”   说到此,他剑眉微蹙道:“这岂不是怪哉?妈,你看这个和尚又是谁呢?”   妇人在他说话的时候,发了一会儿怔,闻言哼了一声道:“我只当这事情只有徐家和我们两家知道,谁知道别人竟也全知道了!”   芷苓迫不及待地催问道:“妈!那个和尚到底又是谁?他凭什么多管闲事?”   妇人苦笑道:“他如不提枫陵渡之事,我还真不知道,提起了枫陵渡,我就记起来了。”   说到此,她的脸色变得雪也似的白。   这件事似乎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她摇头道:“孩子,你们看妈妈的武艺如何?”   芷苓呆了一下道:“那还用说吗?”   妇人苦笑道:“在以往,我确实是这么想,年轻气盛,自认谁也比不过我,可是……”   她叹了一声,垂下头来,道,“……自从在枫陵渡,遇见了那个和尚之后,我的锐气可就一点儿也没有了!”匡长青怔道:“是怎么回事?”妇人喃喃地道:“如果我记忆不错,这和尚法号就是叫‘涵一’,是一个到处流浪的野僧,他……”   芷苓紧张地道:“那个涵一和尚武功如何?”   妇人冷笑了一声,自嘲地道:“他的武技之高,你们连想也想不到。我活了五十六岁,凭良心说,也只有佩服这和尚一个人!”   匡氏兄妹,闻言后不禁互相对望了一眼。   他们内心惊异不已,因为母亲——翠娘白姗,昔日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声望,掌中一萧一剑,真可说是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在他二人的记忆之中,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老人家曾经服过谁!可是今天,一提到了这个和尚,她竟是如此战战兢兢,这可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事!   由此而看,这个‘涵一’和尚,确实是一个不可想象,了不起的人物了。   翠娘白姗说到此,苦笑了一下道:“那时你们的父亲还在,芷苓不过刚会走路,这些事你们是记不得了!”   她冷冷笑了一下,又道:“和尚就像是大人耍小孩一样的,把我和你父亲戏耍了一个够,直到我二人认败服输才止,说也奇怪,自此你们的父亲,竟和这和尚结交成了方外的朋友!”   匡长青怔了一下道:“这事情我真弄不清楚!”   芷苓皱眉道:“谁弄得清楚?”   翠娘白姗冷笑道:“你们不清楚,连我也不清楚,反正自此以后,你们的爸爸,就和和尚有了深交,常常远出访他,往往数日不归……”   翠娘说到此,她竟自垂下泪来,用手轻轻擦了一下,轻叹一声道:“……你们父亲最后一次出去,那时芷苓才三岁,长青八岁,却从此未归……”   她叹了一声道:“从那时起,你们那个狠心的爸爸,竟自一去就不回来了!”   匡长青不由剑眉一扬道:“妈,这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要是早知道,我岂会放那和尚离开?”   翠娘看了他一眼,伤感道:“这也不关那和尚什么事,这都怪你的父亲太狠心。”   芷苓杏目一睁,冷笑道:“反正与那个和尚有点关系,要不就不会那么巧!”   翠娘道:“我起先也那么想,可是踏遍了三山五岳,询问了不少庙宇,也没有你父亲的踪影,有人说他已死了,又有人传说他走了!”   她叹息一声,又道:“可是只有一点儿,那个和尚却没有再出现过,要不是长青提到他,我尚以为这和尚早已物化了,谁又想到他还活着……这和尚少说一点儿,也应该有九十开外的年岁了!”   兄妹二人乍闻此言,不禁又连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一时不禁满腹伤怀。   尤其是匡芷苓,见母亲伤心,她也忍不住淌下泪来,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这事情容易,那和尚早晚我会遇见他,还怕他跑了不成?”   翠娘冷笑一声道:“长青,你别以为你功夫不错,不是妈妈看轻了你,如果你去惹这个和尚,那可是你自讨苦吃了,再说这事情,和那和尚不会有什么关联!”   匡长青呆了一呆,遂道:“那个笠原一鹤最近才由日本来此,却又怎会与这个和尚拉了关系?”   翠娘一笑道:“财宝人人爱,他虽是一个和尚,我看也是不例外,没有什么别的!”   匡芷苓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和尚也是看中了那个梨了?”   翠娘摇了摇头,道:“未必,也许他只是贪恋那些珠宝,却未必知道有这么一个梨!”   她长叹了一声接道:“这件事可是越来越难办了,眼前第一件事,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短命无常’徐雷。如果那些宝物之中,真有我们要的东西,也就说不得了,到时候我们只怕要闹得彼此不快!”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还有那个涵一和尚,他也是不会和我们干休的!”   翠娘白姗冷冷一笑,未发一语,可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烁出灼人的神光,内心却充满着无比的愤恨!   芷苓见状知道母亲已在愤怒之中,遂不多言。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上的铜铃,忽然叮叮地响了几声,有人在叫门。   芷苓怔了一下道:“咦?谁会到这里来?我去看看!”说着她匆匆离室,跑向门前,那门上的拉铃,仍然叮叮不停地响着!   并且有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匡芷苓吓了一跳,问道:“谁呀!”   那人很怪的声音,笑道:“小姑娘,你开开门再说话!”   芷苓闻言皱了一下眉,就把门给打开了,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高不及四尺的瘦矮老人!   老人这份长相,实在令人吃惊,凸出的一双腮帮子之上还生着两缕黑毛,一双小眼睛,不过桂圆核那么大小,但却明亮十分,骨碌碌直转!   他身上穿着一件非丝非麻的黑衣,长得一直拖到地上,却穿着一双女人家的大红鞋,头上也戴着一顶圆圆的小红帽。这种打扮,把匡芷苓吓了老大的一跳,她吃惊地道:   “你……找谁?”   小老头用一只白皙的手。摸了一下唇上的小胡子,像女人也似地一笑道:“翠娘白姗,是住在这个地方么?我来找她有点事情。”   匡芷苓想了想道:“你贵姓?”   小老人格格一笑道:“小姑娘倒是挺细心的,我姓岳,翠娘是你母亲么?”   芷苓皱了一下眉道:“你请先在这里等一等,让我去回禀一声!”   小老头又摸了一下胡子,点了一下头道:“快一点儿,我口渴得很,想喝茶!”   匡芷苓白了他一眼,也莫可奈何,只得转身入门,却听得门上的拉铃仍然响着,回身看时,那个小老头正在拉着玩,并且龀着牙对她直笑!   匡芷苓心说怎会有这么一个怪物,怪事!   想着就走进房间,翠娘立在院中问道:“是谁?”   芷苓把所见,以及那小老人所说,说了一遍,翠娘仔细想了想,口中喃喃道:“哦……   是他!”   一旁的匡长青,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翠娘冷冷一笑,说道:“他是‘阴风叟’岳桐!”   此言一出,兄妹二人俱不禁大吃了一惊,翠娘自语道:“怪事,我和此老并无过往,他突然来访又是什么用意呢?”   匡芷苓转身道:“我去告诉他,就说不见他就是了!”   这时门上的拉铃,兀自不停地响着,匡芷苓跺了一下脚道:“真讨厌!”   正转身,翠娘却道:“芷苓,你不得无礼,请他进来就是!”   芷苓回身道:“这人是一个有名的魔头,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的,还是叫他走算了!”   长青却摇摇头,说道:“你照妈妈的话说就是了,也许他找我们是与那宗宝物有关!”   匡芷苓想了想,也觉有理,就匆匆向门前行去,却见那小老人已走进了院内,正在蹲下身子,用手玩弄着一棵盛开的兰花!   芷苓来了,他回身一笑道:“怎么?你娘见不见我?”   芷苓冷笑道:“跟我进来!”   小老人格格一笑,站起身来,跟着芷苓一直走进了那个月亮洞门。   翠娘白姗立在院中,微微欠身道:“岳教主忽然造访,不知有何见教?实在是太失敬了!”   “阴风叟”岳桐晃了一下头,嘻嘻一笑道:“白居士说哪里话来,小老儿来得突然,真是太打扰了!”说着话他那双小而亮的眸子,却向匡长青看了一眼,道:“这是何人?”   翠娘遂道:“这是小儿匡长青!”   岳桐微微惊讶道:“啊!‘黑羽’匡长青,竟是你的儿子,真失敬了!”   说着向匡长青抱了一下拳,长青只得还了一礼,勉强微笑,岳桐又偏头看着匡芷苓道:“这位想必是令媛了?”   翠娘一笑道:“小女顽皮,想必是得罪了教主了!”   “阴风叟”岳桐发出一阵尖笑,道:“哪里!哪里!天真可爱,老夫如也有这么一双儿女就好了!”   翠娘自姗含笑说道:“教主,请入内叙话吧!”   “阴风叟”岳桐一手捉襟道:“正要打扰!”   说着跷起一只红鞋迈门进入,翠娘随后而进,匡长青兄妹也自后而入,坐定之后,翠娘道:“芷苓倒茶!”   芷苓不大愿意地进去,倒了一杯茶献上,“阴风叟”岳桐嘻嘻一笑道:“有劳!有劳!”   匡芷苓搁下茶杯,退至一边坐下。   翠娘正色道:“岳教主今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岳桐摸了一下胡子,点头微笑道:“有一件秘密之事,要与居士商量!”   说着身形前倾,面上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居士可曾知道,贵府的传家至宝翡翠梨又出现了么?”   翠娘不由一怔,目光向匡长青一扫,却有意装成惊讶地说道:“哦……有这种事?”   岳桐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直起腰身来道:“一点儿都不错,完全可靠!”   翠娘白姗道:“这事情,岳教主如何知道?”   岳桐呷了一口茶,笑了笑,道:“白居士,你相信有什么事能够逃得开我的耳目么?”   他点了一下头,又道:“我不但知道这东西出现了;而且还知道,在什么人的手里。”   翠娘问道:“在什么人手里呢?”   岳桐两个指头,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打着,面上一副得意的神情道:“居士,我今天来,也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翠娘白姗冷冷地道:“岳教主,有话请说!”   岳桐一笑道:“好!”他又把身子向前微倾道,“我的意思是……白居士如肯与我合作,这件事成功了,居士你……”他极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就可以收回了你的翡翠梨!”   翠娘冷冷一笑道:“莫非教主你就这么甘心为我尽力不成么?岳教主我们还是坦率说话才好!”   “阴风叟”岳桐尖声一笑道:“白居士这句话说得真好,我岳桐一向是不做对自己没有利的事情,这件事对我自然是有好处的!”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道:“不瞒你说,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除我岳桐,只怕还没有一人!”   “黑羽”匡长青听到此,不由得微微一笑道:“这句话,只怕不尽然,以晚生看来,江湖上似乎已有很多人知道了。”   岳桐一怔,看着他道:“这么说,少侠客,你也知道了?嘻……少侠,你且说说看!”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短命无常’徐雷父女抢得那宗宝物已有很久了,岳教主此刻再想打主意,只怕太晚了!”   “阴风叟”岳桐不由面色一变,双目发直半天之后,他才干咳了一声,窘笑了笑。   他转过脸来望着翠娘,道:“这么说白居士已经早知道这事了?”   翠娘微微一笑,说道:“稍稍知道一点儿了!”   岳桐干笑了一声,说道:“原来风声早已走漏,我还只当是我一个人知道而已!”   翠娘冷冷笑道:“莫非岳教主也想要这批东西么?”   岳桐点了点头,阴阴一笑道:“人岂有不爱财的道理……白居士,你只怕也不例外吧?”   翠娘冷笑了一声道:“我只要我家失去的东西,别的分文不取!”   岳桐尖笑了一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他细声细气地接着说:“居士,我们合作,事成之后,你取你的东西,剩下的都是我的……”   翠娘苦笑道:“岳教主,你有如此功力,又何在乎我从旁协助?”   岳桐面上一红,笑道:“居士,你太谦虚了,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   翠娘仰首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就一言为定!”   “阴风叟”岳桐面色一喜,笑道:“我二人协力,不愁那徐老儿不双手把东西送上!”   匡长青冷冷地道:“‘短命无常’父女行踪飘忽,要想寻找他们,只怕不容易吧!”   岳桐冷笑了一声道:“匡少侠,这一点你不必发愁,他如今一举一动,我岳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翠娘奇道:“这么说,他如今匿身的地方,岳教主你也知道了?”   岳桐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   他接着站了起来,双手搓动着道:“只是这老儿狡猾得很,手底下也颇不含糊,我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是没有动他!”   他咳了一声,目光视向翠娘,笑了笑道:“如今居士已肯出面帮忙,事情就不同了,有我们双方的力量,他徐雷是插翅难飞!”   匡长青冷冷笑道:“教主可曾听过一个叫涵一和尚的人么?”   “阴风叟”岳桐面色骤然大变,他长叹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翠娘一半不解地问道:“教主此话怎讲?”   岳桐苦笑了笑道:“老夫正是为此,所以才要请居士协助!”   翠娘不解道:“我不大明白!”   岳桐苦笑道:“居士,你又何必客气,那涵一和尚与尊府上是极有渊源的,所以……”   翠娘面色一红道:“这倒不尽然!”   岳桐笑了笑,道:“你又何必否认,江湖上谁又不知道,‘涵一’和尚,与尊夫匡飞乃是生死之交。如今尊夫虽然下落不明,可是他对居士你,必定是相当敬重的了!”   他笑了笑又说道:“所以,如果有居士你出面,那涵一和尚,必定不会出来的了!”   翠娘惨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果和尚自己爱财呢?”   岳桐摇头笑道:“非也,这事情我知道,涵一和尚如今已把那日本少年,收归为弟子,他之所以伸手管这件事,完全是给他弟子圆场!”   翠娘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有这种事?真令人想不通,他又为何要去收这么一个陌生的异国人为弟子呢?”   “阴风叟”岳桐摇头笑了笑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一旁的匡长青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涵一和尚特别关照自己转告母亲,不要插手其事,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牵连!   只是,母亲家传之宝,又岂能如此拱手让人?虽然有涵一和尚如此说法,却也不能就此干休。   他冷笑了一声,道:“涵一和尚武功如何?教主可知道?”   阴风叟岳桐搓手笑道:“这个老和尚如果真要出手,只怕普天之下,尚难找出一人是他的敌手,对于此人,我们不能力敌,只可智取也!”   翠娘白姗道:“他如还念旧谊,也就好了!”   岳桐笑道:“居士你这一点大可放心,听说尊夫出走,与这个老和尚也颇有关联,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这个老和尚对你很是歉疚,这些话,是接近他的人传出来的!”   他一面摸着唇上的胡子,一面笑道:“所以有你出面,这件事最好不过!”   翠娘不由一惊道:“这么说匡飞出走,涵一和尚也知道了?”   岳桐阴笑道:“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翠娘不由呆住了,她微微冷笑道:“莫怪这么些年以来,他始终不来看我一次了。”   一旁的芷苓,不由柳眉一竖,道:“这和尚太没有道理了,妈,我们就找他去吧?”   翠娘此刻心乱如麻,她脑子里很乱,当时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事情是真的,我们总有一天会见着他的,这和尚也不能不有所交代!”   她咬了一下牙,向着岳桐道:“我们一言为定,为着这个和尚,我也要下手做这件事!”   岳桐起身一笑道:“明日此刻,老夫再来造访,我也该走了!”说着嘻嘻一笑,独自向院外行去。   翠娘送至门口,“阴风叟”举了举手,扬长而去!   翠娘返回室内之后,芷苓皱着眉道:“我看这个人靠不住,跟他一起,我们怕要吃亏!”   翠娘冷冷一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我主要是为了见见那个涵一和尚!”   黑羽匡长青皱眉道:“这和尚与父亲之间,必定有些什么隐秘,我们一定要弄清楚!”   翠娘冷笑道:“他们僧俗之间,竟也会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二十年来的悲恨,我要这和尚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到此,她银牙一咬道:“这件事我们决心做了,你们二人去收拾收拾,明天同岳桐一块下山!”   呼呼的大风,吹得树梢儿“刷刷拉拉”直响,“大悲寺”庙楼四角上的风铃,更是哗哗楞响成了一片!   “讲经阁”的一角,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   灯光一旁,坐着满面威容的笠原一鹤,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前胸绣有一只大金鹰的黑色衣服,脸上的胡子滋生着,像有好些天没有刮过了!   在他对面,坐着那一个慈眉善目的耆宿长老涵一和尚,他一只手摸捻着胸前的念珠,微微笑着,对那个形容憔悴的少年道:“吾佛的戒律,即所谓五戒十善!”   他不厌其详地道:“五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他似乎已有些支持不住了。   但是那个老和尚,并不能体会弟子此刻的心情,仍然继续说道:“所谓十善,其实就是五戒的扩大深入,那是离杀生、离偷盗、离淫邪、离妄语、离雨舌、离恶口……”   笠原一鹤只觉得两眼发麻,忍不住打了一个盹,和尚拍了他一下道:“不要睡觉……”   笠原哆嗦了一下,口中道:“是……师父!”   大和尚点了一下头,口中道:“……离绮语、离贪欲、离嗔念、离邪见。”   说到此,他看了他弟子一眼——看了这个未来光大佛门的少年一眼,不由叹了一声道:“唉!你又睡觉了!”   笠原吓得一怔,忙睁开了眸子,双手揉眼道:“哦!没有!没有!”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你往昔身为武士,在不知不觉间犯了许多罪,此刻从佛,就该痛定反省以前的事,不可大意再犯,一切都是一定的安排!”   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他继续道:“以前你是无心,虽犯了戒,也不成破戒的正罪;如果存心犯戒,结果纵然没有破戒,还是有罪的!”老和尚鼻中厉哼了一声,道:“笠原——”   笠原一鹤吓得一惊,翻身拜倒,道:“师父!师父!我错了!”   涵一僧目光如炬道:“一鹤,你来到了我这大悲寺,也有好几天了,怎么心还一直收不下呢?我看……”   笠原一鹤叩首道:“师父,我是一个愚人,一个凡人……师父请你慈悲一些,快快为我落了发,让我正式皈依佛门三宝,那时我就心安了!”   涵一僧仰首想了想,叹道:“像你眼前这个样子,怎能皈依三宝?”   笠原一鹤叩了一个头道:“请师父慈悲!”   涵一僧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回去想一想,现在我走了,这卷经文,你得闲时看它一遍!”   说罢从袖内抽出一卷经文,放在桌上,经上题签写的是:“佛檀宝录”。   涵一和尚放下了这卷经文,目光注视着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要抛开,那些宝物也不要再去想它了,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笠原一鹤垂首答了一声:“是!”   大和尚又道:“你就睡在这讲经阁,凡事都有你合一师兄照顾你,他从佛已有十年,什么事你都可以请教他,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而去,他走下了阁楼,两个小和尚打着灯笼立在门侧,见了他一齐弯身施礼。   在门侧另一边,立着一个长眉星目的年轻僧人,他身着一袭灰色僧衣,身体高壮,甚是脱俗!   他见了涵一和尚,双手合十道:“师父走了么?”   涵一和尚长叹了一声道:“合一,你要好好照顾他,你师弟最近情绪很坏,我怕他定不下心!”   年轻的僧人合一点首道:“我看他尘缘未了,师父何不放他出去,了完尘缘再接他回来岂不是更好?”   涵一和尚苦笑一声,说道:“合一,你哪里知道,这两三个月,武林中正为那宗宝物兴起大劫,你师弟正是此劫的主人,为师万万不能放他出去,否则就不堪设想。”   “合一”一笑道:“如是吾佛门人,有惊无险,师父又惧他何来?”   涵一和尚摇头道:“合一,为师乃功德将满之人,此子又与我缘份极深,一时难以割舍,不得不出此下策!”   合一少僧眉头皱了一下,叹道:“原来如此,可是师弟眼前凡心极重……”   才说到此,涵一和尚冷笑道:“有时候人也未尝不能胜天,合一,从今天起,这三个月内,你就住在这讲经阁内,严密地看着他,一待过了这个时候,想必也就无什么大碍了,以他慧根,亦未必不是佛门可造之身。”   合一双手合十,弯腰说道:“弟子遵命!”   涵一和尚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合一少僧发了一会儿呆,就向阁楼上赶来,他推开笠原一鹤所居住的那一间房门,唤了一声:“师弟在么?”笠原一鹤本来独自坐着发呆,闻声连忙站起。   合一打量了一下这位师弟,禁不住眉头深皱,长叹了一声,道:“唉!师弟,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眼前的笠原一鹤,披头散发,双目发呆,唇颊上的胡子,滋生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望着合一,喃喃叫了一声道:“原来是合一师兄,请坐!”   合一前行了两步,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是撇不了那些未了的俗事,可是你必须要运用坚韧的毅力来排除万难,克服眼前的这种情绪,否则你……”   笠原一鹤紧紧咬着下唇,道:“师兄不要误会,我现在一切都很好。”   合一冷笑道:“这样就好了!”他又赶前了一步,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不要以为师父对你的事不管,只是时间不到。如果这时候你要涉身江湖,可能对你很不利!”   笠原眸子里,精光一闪,抬起头,嘴唇张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是未曾说出口。   合一微微一笑道:“你不以为然么?师弟你错了,师父他老人家,佛法高深,静中渗悟,已能悉知过去未来,因果报应,他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笠原点了点头道:“那么,就请师兄为我落发吧!”   合一少僧摇头道:“你太性急了,师父既不要你现在落发,必定有他的理由,你不必太急!”   笠原长叹了一声,坐下不语。   合一在室内走了一转,发现在他枕边,放着大小长短三口窄刀,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笑了笑,走过去,把其中之一拿起,抽开看了看,只觉得光华闪烁,冷气袭人。   他笑道:“按规定,你已入了佛门,这些兵刃是不能带来的……”才说到此,笠原一鹤口中叫了一声:“啊……拿来……”他飞快地扑过去,一把从合一手上,把这口刀夺了下来,连同其他二口,一起抱在了怀内,目光直直地,怔看着合一少僧。   合一不由面上微微一红,有些气笑不得。   再看笠原一鹤夺刀的手法很怪,在这种场合之下,这位年少的和尚,不由微微动了一下无名。   他沉声一笑道:“师弟,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不会要你的!”   可是这位来自日本的武士,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武士,把随身的刀,视同本身的性命一样,是不容任何人加以侵犯的,即使是摸一模。   合一和尚无意间犯了他的大忌,在笠原一鹤的意念里,几乎认为是一种挑战的意思。   他怒目看着合一,道:“刀就是我的命,我就是刀,是分不开的!”   合一呆了一下,目光一凌,可是他毕竟是出家人,又是涵一和尚的得意门人,自不会为这件小事而动了火。当时微微一笑道:“师弟你冷静一下,没有人要抢你的刀,只是佛门善地,带刀是不容许的!”   笠原退后了一步,冷笑道:“师父方才都没说话,师兄你又何必多事?”   合一少僧目光一转,心想师父曾说,此子血气刚盛,如要入门,还要经过一番煎熬。   他不禁想道:我何不借此机会,折磨他一番,顺便也可试一试此子的武功如何?想到此,冷笑一声,说道:“师父方才已经关照过我,你的一切安危,都要我负责。”说着一笑,伸出手道:“你这三口刀,暂时由我来替你保管一下,拿来吧!”   笠原一鹤后退了一步,抱紧着刀,道:“不行,我不能交给你!”   合一逼进一步,道:“你要刀又有什么用?这庙里用不着防身的!”   笠原摇摇头道:“我自己会保管,不能交给你!”   合一剑眉一挑,叱道:“大胆的弟子,莫非还敢不听师兄的戒言么?还不快快缴上?”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他头上滚下了一粒粒的汗珠,牙关紧咬,可是他仍然抱着三口刀不放手。   合一少僧见他如此固执,不禁多少也动了一些怒火,可是涵一和尚命他负责看守住这个师弟,他深深感到责任重大。而这个来自日本的少年,却带着随身的武器不放,显然他内心仍然存有重入江湖的野心,自然是使不得的。   合一少僧一声断喝,大声道:“笠原一鹤,还不把刀献来,莫非要师父亲自来拿么?”   笠原一鹤不由哈哈一笑,他脸色极为难看地闪向一边道:“师兄,你不要逼我,这刀是万万不能给你的!”   合一轻叱了一声,只见灰衣一闪,他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口中冷笑道:“好个逆徒!”

第三章 辜负高僧鬼惑心     合一和尚左手五指齐开,“金龙探爪”,直向笠原的刀上抓了过来。   笠原身形一闪,合一不由抓个空。可是这个年轻的比丘,身手不可轻视,一抓未中,只见他一个侧转,双手向上一托,施了一招“韦陀捧杵”式,双掌直向笠原的刀上再次抢了过去。笠原一鹤伟岸的身子,竟被这和尚双掌之下所带来的风力震得动了一下。至此,他才知道,除了师父之外,原来这个师兄,也还是个身怀奇技的人物。当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口中大叫道:“师兄不要欺人!”说罢后腿一屈,整个身子“噗”地一下坐了下来,合一少僧这一抓,竟是又抓了空。   这个年轻的和尚,不由微微一呆。他冷冷地道:“笠原一鹤,如果我不能把你的刀抢到手中,我这十年的苦练,也算是白费了!”   笠原一鹤坐地垂衫,牙关紧咬,哼道:“师兄,不要如此,我要得罪了!”   合一少僧朗笑了一声,他身形向下一塌,这一次却施出了佛印的“乾坤手”,双手一正一反,直向对方刀上猛抓过去。   笠原一鹤猛然向左一偏,可是只觉得面前劲风一袭,合一少僧的双手已抓住了他的三口刀身之上。   这个倔强的和尚哈哈一笑道:“还不撒手!”   笠原猛然向外一闪,竟自把身形向下一塌,只听见“沙”的一声,眼前刀光一闪,他竟自把三口刀一并撤出了鞘,这种撤刀的方法,堪称是一绝。   如果合一不及抽手,他势必双手一齐要抓在了刀刃之上,以他目前的功夫,还没有练到徒手抓刃的地步。   当时不由吓得他脸色一变,灰色的僧衣猛地一拂,他身子已随着一拂之势,退出了三尺以外。   这时他脸上已变得铁青,愤愤地道:“好,师弟,你居然敢如此对我……”   笠原一鹤木讷也似的,一言不发,他双手抱着三口雪亮的钢刀,呆若木偶也似地偏坐一边。   合一和尚双手合十,高声道:“阿弥陀佛,慈悲你这个不通事的弟子吧!”   说罢,他退后了几步,叹道:“我也不必再收了,你自己好好保管吧!只是你要记住,要是无故动用,就犯了本寺大戒。”   笠原一鹤啊啊道:“谢谢师兄!”   合一望着他摇了摇头,道:“师弟,你多多反省,静悟一下吧,我不打搅你了!”   说罢,双手合十,倏地一个侧身,如同一片飞雪也似的,已扑到了门前,推门而出。   良久之后,笠原一鹤才由地上缓缓站起,他把三口刀,慢慢地收回鞘内。一个人坐在几前,直直地发着呆,翻开一本名为“无常经”的经文,见其上写着:   $R%“外事庄彩咸归壤,内身衰变亦固然;唯有胜法不灭亡,诸有智人应善察。生老病死皆共喋,形仪丑恶极可厌;少年客暂暂时住,不久成悉见枯羸;假使寿命满百年,终归不免无常道;老死病苦常随逐,愧与众生作无利。”$R%合上了经卷,笠原默默闭上双眼,内心起了一番交战。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笠原一鹤倒也看得很开,只是一个武士的气节和责任,却深深地压着他。   不错,他已有向佛的决心;而且决心抛弃一切剃度出家,可是那失去的东西,关系着太大的任务,他怎能就此丢却?   他虽然向涵一和尚再三请求,可是老和尚都不答允他,只以“时间未到”来答复他!   现在这个叫“合一”的师兄,居然又来抢夺自己的刀,很明显的,他们是不想放自己再出这个庙了。   想到此,这个身怀绝技,而心存犹豫的武士,不禁悲从中来。伏在几案上,眼泪籁籁地直淌下来。   涵一和尚—一也就是段南洲,他是自己父亲生平第一至交,笠原一鹤仍然还很清晰地记得。   他记得当他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而来中原时,父亲扶着杖,对自己殷殷话别。   那个慈祥的老人,眼角垂着泪痕,对自己说:“孩子,中国是个好地方,伟大的国家,伟大的人民……”他又说:“找到段南洲,一切都听他的话,听他的安排,他是为父今生今世所钦佩的唯一奇人。你要同父亲一样去对待他,孩子,你千万要记住!”   现在,他果然来到了中国,见到了这个天下的奇人,不,应该说他是个“奇僧”才对。可是,一个血气方刚,使命未完的年轻人,要做个心口如一的出家人,又是“谈何容易”。   尤其是在这种静夜里,万念俱生,心情是无论如何也安宁不了!   庙里的小沙弥,梆梆地敲梆子,已经是三更了。   冷夜如水——   笠原一鹤撩帐而起,他那双原本深沉的眸子,此刻看来更是深沉,闪闪地放着精光。   经过长久思虑,他已决心暂时逃离这座寺庙,重入江湖。   他要把一些未完的事情清理一下,最起码要能对足利将军有所交待,之后他才能专心一意地出家从佛,那时他再回来。   他把事先写好的一封信,用镇纸压在桌上,然后把简单的行囊背在背上。   那长短不一的三口刀,也一一插在腰上,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黑色缎带,紧紧地扎在头上,这是他的夜行装束。   一切就绪之后,他悄悄走到门前,正要开门,心中忽然一动,思道:“合一师兄,就在楼下,不要把他惊动了,我还是由窗口走算了!”想着就转过身来,推开了窗,身形一晃,已飘身而出,只觉得夜风冷飕飕的,侵体生寒。这时他已落身在地,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籁籁地落下地来,此情此景,好不冷寂吓人。   笠原一鹤回身看了看,见阁楼上下一片漆黑,竟是没有一点灯光,他心中不由大为放宽。因为他所恐惧的合一和尚,必定是早已睡着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想到此,这位任性的年轻人,也就不再顾虑其它,一刹腰,如同一只黑豹也似地猛地扑了出去。   可是当他身形尚未着地之时间,迎面忽然劈来一股罡风,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他猛地就空一挫身子,翩翩地落了下来。这时他才看见,一个童山濯濯的和尚,迎面而立,乍然间,他尚没有看清这和尚的面貌,只见他肥大的僧衣被夜风吹得摆动着。   笠原一鹤不禁大吃了一惊,他只当是涵一和尚出现了,不由口中“哦”了一声,面色苍白。那和尚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无量佛——”随即一笑道,“怎么,师弟,要出门去么?”   和尚这一发话,笠原一鹤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已听出来人的口音,竟是那位合一师兄!当下不由面色一红,窘笑道:“原来是合一师兄,师兄……你这是为什么?”   合一朗声笑道:“你真是拿贫僧开玩笑去了,笠原师弟,夜已深了,你还是回房吧!”   笠原一鹤不由呆了一呆,合一少僧这么一装糊涂,更令他受不了。当下退后了一步,苦笑道:“师兄已然发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尚请师兄念在我不得已,慷慨放行才是……”   顿了一下,他接道,“一待事情办好……我必定再回来,向师父及师兄请罪。”   合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鹤师弟此言差矣,师弟你已入佛门,虽未剃发,但乃是我三宝弟子,合一即忝为师兄,怎能任你重入江湖,多添杀孽。何况更有掌门方丈的关照,不可放行……”   他冷冷一笑,面色铁青道:“师弟,你是聪明人,还是快快回楼去吧,今夜之事,贫僧绝不走口,否则……贫僧说不得要强自留下你了!”说罢双手合十,二目微合,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笠原一鹤全身颤抖了一下,苦笑道:“合一师兄,我此番出去,只是暂时,不久还会回来的!”   合一冷冷摇头道:“师弟还是回楼的好!”   笠原一鹤冷笑道:“师兄莫非连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么?”   合一和尚口宣一声佛号,正色道:“出家人已跳出三界以外,只讲功业,不论什么情欲!”   笠原一鹤不由咬了一下牙齿,半天不语!   合一少僧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师弟还是回去的好,如果惊动了师父,就不太好了!”   笠原一鹤长叹了一声道:“师兄,请你行个方便吧!我的事如果不作一个了断,心是安不下来的!”   合一和尚冷笑道:“师父已答应到时为你解决,你怎地还不放心?”   笠原一鹤咬牙道:“这事情是要我自己去解决的,我不能连累师父!”   合一忍不住叹道:“师弟,你知道那是行不通的,我奉命负责你的安全,怎能放你,你还是快快回去的好!”   笠原一鹤见一再央求,合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当下不由也有些恼羞成怒,他冷笑了一声道:“要是我一定要走呢?”   合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时说不得只有强留你了!”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那么师兄你就强留下我吧,恕我违命!”说罢,大步前行!   合一迎面而立,冷冷一笑道:“师弟,你不要糊涂!”可是他看见笠原一鹤仍然前行,并无丝毫退缩之意,这位少僧不由得宣了一声佛号道:“恕贫僧得罪了!”说罢,他身子向前一纵,双手分左右直向着笠原一鹤双肩上按了下去。可是笠原一鹤肩头一闪,合一和尚的双手竟自落一个空,这个身怀绝技的和尚不由双眉一挑道:“你还敢动手不成?”说着话,这和尚大袖一卷,直向笠原一鹤下肚腹之上扫去,笠原一鹤身形不禁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这和尚的武功,他是尝过的,他知道久打之下,自己未见得是他的敌手,眼前这个时候自己哪里还能和他久耗下去?   他想着,万一涵一和尚醒了,自己是插翅也走不脱了,但自己又非走不可,不能再耽误了。   想到此,笠原一鹤身形向下一塌,右臂向上一抬,只听得“刷”的一声,寒光闪处,他已把一口长刀撤在了手中。   合一少僧见他陡然把刀撤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已飘出了丈许之外!   他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把刀放下?”   笠原一鹤双手握刀,颤声道:“合一师兄,你快快放我走吧!”   合一大声喝道:“孽障!”向前一纵,已到了笠原一鹤身前,右手一抖,用掌沿,直向着这口刀的刀背上震了过去。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这些中国的招式,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心里很是明白,如果这一掌被他震在了刀背之上,那么自己这口刀可就不要再想拿得住!   他昔日在日本北海道,于冰天雪地里,曾下过极苦的功夫,去研习刀法,其中颇有些惊人的棘手招式!   当时他右足向前一划,整个身子倏地向前一塌。   掌中刀,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翻,刃口朝外,冷气袭人!   合一和尚如果不及时抽手,这只手掌可就别想要了。   他怒哼了一声道:“好呀!”身形陡地狂飘而起,闪开了一边,也就在这个时候,笠原一鹤足下用力一点,整个身子直向东面的一堵红墙之上落了下去!   他口中低声叫道:“师兄,请您原谅我!……”   可是那愤怒的和尚,疾怒之下,是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他决心把他留下来。鼻中冷哼了一声道:“你休想!”   芒鞋点处,如同一片乌云也似的,陡然扑了过去,笠原一鹤身形一杀,也纵了出去,合一又扑了空!   这和尚口中恨声道:“你想跑么?”陡然扬手打出了三粒“菩提珠”。   这三粒菩提珠一出手,分上、中、下三路,直向着笠原一鹤的背影上打去,所奔部位,乃是他身上三处穴道。   合一和尚何尝不知道,这笠原一鹤乃是师父最心爱的弟子;而且他的一生,今后亦将关系着整个佛门的兴亡。   所以“菩提珠”出手并不重,所打之处更非要害,用心只想把他击倒而已!   可是他也是太小看了这个异国武士。   合一的菩提珠乍一出手,就见笠原一鹤猛地一个翻身,掌中刀向外一点,随之向下一画,只听得“叮当”一阵响声,三粒菩提珠尽落尘地!   笠原一鹤打落了暗器之后,微微发了一下呆,回身就跑,可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师兄,却是死盯着他。   他如同一阵风也似的,又扑了上来,右掌向外一劈,这一次用了八成力,一掌直向着笠原一鹤胯骨上击去。   笠原一鹤知道,自己如果不给这个师兄一点儿厉害,而想走,却是万难了。   存了这种心,他暂时倒并不想再跑。当时身形一滚,掌中刀向外一挑,快同闪电也似地直向着合一和尚肩上挑来!   合一口中“唔!”了一声,他施出了涵一和尚所传授的一个“弹”字!那留有长指甲的手指,向外一点,“铮”一声,笠原一鹤长刀竟被他点了开去。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此时此刻,他只求脱身,一切也顾不得了!   他又哪里知道,这位合一师兄,出家人慈悲为怀,处处都对自己手下留情,只以为他是对自己下毒手呢。   当时他身形一偏,合一拨风一指点到,笠原一鹤又向右一偏,可是合一和尚的指尖一转,又自点到。   笠原一鹤口中“啊”了一声,忽地翻身就倒!   合一和尚怔了一下,心想:“怪也,我莫非错伤了他!”   想到此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注目看时,笠原一鹤仍然伏地不动!合一皱眉轻唤了声:   “师弟!”   笠原一鹤一声不哼,合一不由口中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我都做了些什么?”   口中念着,弯下腰来,用手去抱笠原一鹤的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那伏着不动的笠原一鹤,突然一个急翻,口中道:“师兄得罪了!”   刀是由左腋之下递出来的,快、狠、准!   刀光一闪,合一和尚由于太近,太没有防守,竟是再也躲避不及!   只听他口中“哦”了一声,这一刀,竟自把他右腿戳了一个透穿!   随着他的拔刀之声,鲜血如泉水一般地喷了出来,合一和尚怎能再挺得住,他口中“啊哟”又叫了一声,一个踉跄,随即倒了下去。   笠原一鹤见侥幸成功,不由大喜。他再也不敢停留,身子倏起倏落地,一路翻纵了出去,一刹时,已扑出庙墙以外。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一脚深,一脚浅,所踏的尽是水田,这时他才知道,已是到了平地了。   笠原一鹤站定了脚步,只觉得周身上下全是水,里面是汗,外面是水,头发披散着,那样子真像是一个鬼,再看看一双裤脚,竟被稀泥敷满了。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到:“我这是何苦啊!”   走到了一个干燥的田埂上,他坐下缓了缓气。   天空这时月亮又出来了,照得附近的云彩都成了白色,远山近影历历在目!   他把鞋上的泥弄掉擦了擦,内心这时才感觉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想:“天啊!我真该死,那合一师兄,不知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想到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顿时站了起来!   他紧紧抓住刀柄,刀上的光映着月光,闪闪的,冷森森地泛着杀气。   他想:“我不会把他杀死了吧?”想到此,猛地转过身来,心中怔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可是才走了两三步,他就又站住了脚步,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想到:   “我真糊涂,我还能回去吗?”   想到此,就又愣住了,只觉得透体生凉。   想到了父亲的叮嘱,想到了涵一和尚对自己的宠望,而自己竟叛离了他;而且更惹下了这么一桩大祸,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泪。   他喃喃地说:“我真该死!”于是又想到了那合一和尚被自己刀刺中时的叫声,仿佛像是受了伤,并不是伤中要害的样子,心中不禁又放宽了一些。   他跺了一下脚说道:“我心真狠!”   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日本话,想到那师兄还不是为自己好,而自己竟忍心伤他!   一个人不时感叹伤心地自谴,内心却有了主张,他想:一旦自己把事情办完之后,那时一定再回到寺内,向涵一和尚请罪,自己一定要求他和合一师兄降罪,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   这么想了一会儿,心中才又重新坚强了起来。   他找到了一个水池,脱下了鞋子,把脚上的泥好好地洗了个干净;然后由行囊之中找出了一套新衣新鞋,重新换好。   这时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些曙色,空气之中,带着一些寒冷!   起先他本以为庙里的和尚,或是涵一老方丈他们,必定会追下来;可是等了这么久,并不见他们任何一人,他内心不禁大为放宽。同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暗暗想着,也许师父已经不要自己了!   一个人嘘唏了一阵,把刀还入鞘内,看眼前有一道黄土驿道,他就顺着这条驿道一直走了下去。   渐渐地天色更亮了,几处农家的雄鸡扯高了嗓子咯咯直叫,笠原一鹤停住了脚步,见眼前有一块石碑。   这和他们日本是一样的,他知道,那石碑之上必是标明了某某地界。说真的,自己糊里糊涂地住到了庙里,竟连这是个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确实也够迷糊了。   想着就走到那石碑之前,弯下腰来,见石碑上果然刻着“清水河界”四个字。   他就记住了这四个字,一时却又不知道,这清水河界是属于哪一省的。他知道中国是分很多省份的,自己失宝是在“冀”省,这两三月来,算一算经过了“鲁”、“苏”   三省。   现在却是不知道来到了哪一个省份了,好在这个对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想着,就见有两个人,肩上挑着空的扁担,边唱边哼地向这边走过来,一眼看见了他,一起都停住脚步不走了!   笠原一鹤心知这是自己这一身衣服,把他二人给惊吓住了,当时却也不在乎。   他对着二人,学着中国的礼节,抱了一下拳,含笑道:“两位老哥请呀!”   二人闻声,又相互看了一眼,想必是听出他声音很怪,而感到惊奇。这时其中之一点了点头道:“你是观里的道士吧!”   笠原一鹤可也不大明白什么道士不道士的,就含糊点了一下头道:“不错,请问这是哪一省,什么地方?”   二人之中,有一人戴着破烂的瓜皮帽,红红的酒糟鼻子,说话之前先龀牙,他吸了一口气,道:“道爷,你可真是糊涂人家了,这是安徽省芜湖县,道爷,你要上哪去呀?”   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就抱了抱拳道:“再见!”   他说完话,足下就大步向前行去,再听得二人在身后小声说着话,其中之一道:   “怪事,一个道人带这么多刀在身上干嘛呀?这年头可真是……”   笠原一鹤听在耳中,足下加快前行,并不回头。   来到中国这几个月来,他别的无从体会,却感觉到中国这个老大的帝国,这里的人民,都是如此善良;而且生性是那么的爱好和平。   这一点和日本比起来,却相差得太远了,在日本,人们对于械斗、凶杀已看惯了,并不以为奇;可是在中国,甚至于带一口刀,也会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侧视。   他是一个生性倔强的武士,尽管来到了中国,却也并不愿意“入乡随俗”,所以至今日为止,他仍然穿着他的和服,甚至于连武士刀也不肯从身上取下来。   这情形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烦,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可是他依然如此,并不为忤。   日出的时候,他已来到了芜湖城内的市街之上,这地方文风频盛,市街上出售纸墨的店铺甚多。   笠原一鹤此行主要察访的对象还是徐氏父女,徐女惊鸿一瞥地在荒野出现,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可是她父亲徐雷,自己却是从未见过。   听匡长青曾说过,此老武功出众,他女儿武功已经如此,更不要再说他了。想到此,这位日本的武士内心不禁更焦急了。   芜湖城内有一家“老松客栈”,气派古雅,颇有唐风,笠原一鹤住在这里,就好像在日本京都、名古屋等地住栈房一样。   他在旅客名簿上,留下了“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几个大字,这家店房内,不禁大为噪动,纷纷走到他窗前观望,都来看望一下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   中国地方如此之大,要在这广大的人群里,去查访这么两个人,真好比“海底捞针”   一样的。可是他并不是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总有机会遇见这两个人;而且一定能够把失物讨回。不过却不是眼前能办到的事。   当初足利将军曾有一封信,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这封信却被涵一和尚索去了,笠原一鹤几次索讨,老和尚都告诉他时候不到,这封重要的信,他要暂时保管。   笠原一鹤走时匆忙,竟是忘了这回事,此刻想起来,不禁甚是懊丧!可是转念一想,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要去盗信,简直是妄想;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这封重要的函件给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又哪里能明白自己的心境!   涵一和尚是他父亲生平第一挚友至交,本是父辈人物,如今更有师徒之份,笠原在哪一方面来说,也不敢有所冲撞他,这件事实在棘手得很。   有了以上几点困难,他才决定暂时不去讨还那封呈给皇帝的信;可是他内心却有一个大胆的决定。   足利将军以十万火急的心情,派他到中国去完成这件使命,却未想到他竟会出此意外。在万般无奈之下,这位日本武士,不得不试着亲自去面谒中国的永乐皇帝!   这是他内心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因为,这位天国皇帝朱棣,自谋惠帝登基以后,对于本身的防范,可谓是严谨到了极点。尤其是近两年,妖妇唐赛儿作乱,平定之后,这位大明的天子,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小心防范着,庚子年特置“东厂”,网罗了天下不少的能人异士,号称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也就是俗谓的“大内卫士”,其职责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全,以及侦办一些有关宫内的案件。   此辈人物,其中固然很多是属于“沽名钓誉”之流,但是却也有很多,是武林中少见的能人异士。所以笠原一鹤要想独自探宫,面谒成祖,套一句俗话,那是谈何容易,笠原一鹤这种念头,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真要实行起来,只怕是难以实现。   在“老松客栈”里,他停留了数日,又思他去!可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真是什么事也都叫他遇上,这位年轻武士,正想备马北行的当儿,却忽然又病倒了。   这病来势不轻,不时发冷发热,笠原一鹤不得不在这家店内住了下来。   等到病好了,已是秋去冬来,雪花飘飘的日子。   笠原一鹤客地病倒,更感到悲伤寂寞,所幸店中的伙计,对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热心照料,嘘寒问暖,请医送茶,甚是亲切。   来时,他身边倒是带有极为充裕的银子,不愁花用,大病初愈,暂时他倒是不想走动了。   客房内生了一盆火,雪花簌籁地落下来,院子里的茶花、早梅,都开了,美得很。   虽说是旅途客地,但是却别有一番幽雅的情趣。   笠原一鹤深邃的一双眸子,显得更深了,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雪花,这位异国的游子,不禁想到了遥远的家乡,此刻,当然也该落雪了。他想到在日本,每逢这种落雪的季节之时,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纵驰划溜,其趣无穷;而今日,雪虽是同样的美,却早已失去了这份心情。   正当他睹景生情的当儿,他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客房门打开了,一个身着棉衣十足的道学老先生走出来!   这人笠原一鹤早在七八天前,就发现他了,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可是对方却对着他掀唇一笑,露出了几颗黄焦焦,被烟所熏的牙齿。   笠原一鹤只得点了点头,老人双手笼在袖内,弯腰笑道:“先生早啊,今天可真冷呀!”   当下含蓄地一笑道:“噢!还好,老人家是本地人么?”   这人听他答话,就眯着双眼,向窗前行来,走到了笠原一鹤近前,嘻嘻笑道:“小老儿是徽州人,先生你……是?”   说罢一双黄黄的眼珠,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本地人!”   老人口中“哦”了一声,连连点着头,一只手却抬起来,捋着他唇下的几根长短不一的胡子。   笠原一鹤这时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见他皮肤很黑,右腮之下,生有一个小小的黑痣,两道眉毛,几乎快要掉光了,黄焦焦的就像针也似的。一个大鼻子,却是又红又圆,十足的酒糟鼻。   他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袄,也确实是相当旧了,袖肘的地方,布面已破,露出发黄的红棉,相当的里邋遢!   笠原一鹤倒是很同情他,问道:“老人家是做什么买卖发财?”   老人龀牙一笑,搓着一双黄茧的手道:“发财可是不敢当,不过将就着过日子罢了!”   说着咳嗽了几声,又道:“小老儿在徽州城里,开有一家墨纸的店铺,专门是出售我们徽州的墨和笔,勉强地糊口过日子!”   笠原一鹤见他说话时,口内不停地吸着冷气,哧哧哈哈,像是不胜寒冷的模样,不忍心道:“老人家,外面寒冷,到屋里来说话吧!”   老头儿笑着缩了一下脖子,道:“好吧,正要拜访!”   笠原一鹤忙转过身来,把房门打开,不一会儿,老头儿就走了进来。   他搓着两只手,微微地弯着腰,一副酸儒的模样,进室之后,哈了一口气道:“这可就暖和多了!”   自从在大沽沙上失宝之后,笠原一鹤对于一切陌生人,都小心多了,只是此刻自己身无长物,并不怕别人再打自己什么主意!尤其是眼前这个酸腐的糟老头儿,他是绝对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不对劲!   这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却由靴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旱烟杆儿,打着了火,猛吸了起来。   笠原一鹤为他倒了一杯茶,却见老头儿,一双微微发黄的眼珠子,到处看了一转;最后落在了矮几上那几把刀上。他笑了笑道:“还没请教贵姓?”   笠原一鹤忽然心中一动,就点了点头道:“我姓笠……”   老头儿抽了一口烟,在烟雾里连连眨动着细长的双眼,咳了一声,吐出了一口痰。   笠原一鹤这时却巴不得他赶快走了,二人相对无言了一刻,老头儿用烟袋杆子在棉鞋底上敲了几下,嘻嘻笑道:“在外面走动的人,尤其是年纪轻轻的,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个年头坏人太多!”   笠原一鹤不由愕了一下,道:“老先生所指为何?”   老人家喷了一口烟,笑道:“没有什么!”说完又用烟袋杆子,指了一下笠原一鹤放在矮几上的三口刀,笑道:“我是看见了刀,想到你先生必定是一个练武的人!”   老头儿说了这句话,又喝了一口茶,把烟袋杆子往靴筒里一插,拱了一下手道:   “打搅!打搅!”   说着就站了起来,笠原忙起身相送,走到了门口,笠原寒暄道:“老先生名下是……”   这位看来冬烘十足的老头儿笑了笑道:“我姓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说道:“祝老先生。”   老头儿这时已迈出门外,却又回头笑道:“笠先生在芜湖还要住多久?”   笠原一鹤已对老人留下了心,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个还没有一定!”   老头儿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一只手捞着棉袄的下摆,抖抖颤颤地,就走了。   笠原一鹤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奇怪地想着:“莫非像这么一个老朽的人物,居然也是心怀不轨,图谋对我不利不成?”   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实在是太怪了,无奇不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中国是很应验的。   想到此,他不禁内心阵阵担忧了起来,使他不明白的是,这些人,怎么消息会如此灵通?怎么会知道这件隐秘?   如果这个老头儿,真是在打着盗宝的念头,那么他可真是看走眼了,他应该知道,那批宝物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上了,应该去找姓徐的父女才对!   可是这种事,又怎能对陌生人启口!   他考虑了甚久,只有一个办法,快点走。可是这大雪的天,行路是太不方便,自己所带衣服又不多,一路换洗甚是不便,于是心想,雪一停就走!   当日黄昏的时候,他早早把窗门关上,独自在灯下观赏着他的刀,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一团团的雪花,就像是半空飞絮,一层层地堆积在地上,厚得就像是铺了一层棉花!   笠原一鹤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他看了一会儿刀,觉得一个人甚是冷清,想不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把自己的英雄壮志磨灭得没有一些儿了。   收下了刀,正要熄灯上床,忽听得门上有人“笃笃”地敲了两下,笠原一怔道:   “谁?”   没有一点儿回声!   他确信自己耳朵,绝不会听错,必定是有人,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此深夜,前来造访,绝不会是什么好预兆!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好吧!”他抽出了刀,反手背在肩后,足下一跨已来到了门前,当时右手背刀,左手紧握门柄,身形翩然而出,口中再次问道:“是谁?”   空廊寂静,哪有人影?只是拉门时,飘飘闪闪地掉下了一张纸。   笠原一鹤剑眉微剪,弯腰把这张纸捡了起来,见是一张写有黑字的信笺!   他左右望了一眼,一片寂静,倒是对面的窗上,映着黄昏昏的灯光!   笠原一鹤先不看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匆匆揣好了这一张纸条,一弯腰,“嗖”的一声,已窜了出去,落在了对面的窗前!   他心中想道:“莫非是这个老人弄的玄虚?我倒要看看他在也不在?”   想着身形一长,已拔起了丈许高下,单手已攀在了一根老树枝上,面对着紧闭的窗户,这位日本的武士,用手上的刀,向前慢慢一送,窗户纸已被他的钢刀,刺了一个小洞,这时夜静更深,院内没有一人。   他把眸子紧紧凑上去,室内一切,立刻清晰可见,那个姓祝的老人,正自就着一盏油灯,在细细地读书,嘴里嘟嘟唧唧,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时见他摇头晃脑,下半个身子,整个包在一床棉被里,样子真是酸腐到了极点!   笠原一鹤看了一会儿,心中觉得很是好笑,对他怀疑之心已然大去,遂飘身而下。   心中却是一团狐疑,如此寒夜,又是谁来叩门投书?这真是怪哉!   他匆匆返回房内,把门关上,掏出了那张字纸,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一笔狂草,走墨有如龙飞凤舞一般,上面写的是:一鹤贤侄:   “敌人近在咫尺,随时要取你性命,一切谨慎,近日不宜外出,最好脱下和服,换上汉装,如守室不出,可保无虑也。字示。”   老叔留字   笠原一鹤费了很大劲,才看懂了对方的草书,不由甚为惊讶,对着孤灯发了好半天怔。心中却大为不解道:“奇怪,这人是谁呢?口气如此夸大,居然自称老叔?莫非是段南洲恩师不成?”   想着又摇了摇头,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段南洲已入佛门,已得法号为“涵一”,断不会再以俗礼见称,何况他与自己如今是师徒之份,又怎会称自己为贤侄?   再说,自己伤了师兄逃来,如果真要是他老人家,又岂会有如此口气?只怕早就怪罪下来了。   这么一想更不禁傻住了。   他又继续想了很久,愈想愈是不解!因为他来到中国不久,根本就没交过什么朋友,知道他的人可以说没有,这真是怪哉!   笠原一鹤忽然想到了匡长青,这是他来中原所结交的唯一朋友,莫非是他?可是对方的岁数,和自己相差不多,又怎会以“老叔”自居呢?他又岂能开这个玩笑。   愈想愈糊涂,根本没有办法再往下想了,又打开了那张纸条,研究了半天,仍是一无头绪。   最后他只好不再想下去了,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说不定这封信,正是那老头自己写的也不一定!”   信上说有人要害自己的性命,这会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中虽是决定不再想,可是越不想,问题越是层出不穷,忍不住怒由心起。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一跳而起,“呛”的一声,把宝刀抽了出来,只见他满面愤怒,朗然笑了一声,推开了风门,走向院中,大声叫道:“哪里来的臭贼?你走出来,大爷我,可不要你来报信!”   雪很大,都飘到他的脸上,张嘴的时候,甚至于都飘到了他的嘴里,他只好闭上了嘴!   恨到极处,手中的刀,嗖嗖地往空中,一连劈了十几下,闪电般的刀刃,把飘落下的雪花,都砍成碎片,雪光映着刀光,更觉冷森森的煞是可怕。   他舞了几刀,犹未能泄恨,身形一蹿上了房檐,在房上又观望了一会儿,只觉眼望的地方是一片白,哪有什么人影?   忽然心中又动了一下,暗想到:“我何不看看此人留下了什么足迹没有?也许能够从脚印上,追探出一点眉目,也未可知!”   想到此,就弯下腰来,仔细在雪上看,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足印。   这么一来,他内心就不禁有些吃惊了,身形随这飘落而下,又弯下腰来,在雪地里找来找去。   忽然,他发现了一行极为清晰的脚印,就在眼前不远,不由心中一喜,暗自笑道:   “你可是露下了马脚了,我倒看看是谁?”   想着头也没有抬,低着头,慢慢一步一步向前找去,差不多走了十几步,忽然发现脚印尽头,有一双笨重的脚,死死地踩在雪内!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同时之间,却听得一人发出山羊一样的笑声道:“哎哟!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笠先生!”   笠原一鹤不由面上一红,原来面前站的这人,哪是什么顽强大敌,竟是对面那个姓祝的老人。   笠原极不自然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红着脸道:“夜这么深了,你老人家还没睡?”   这位祝老先生,缩着脖子,袖着手,吃吃笑道:“正要关门睡觉,听见你在院子里叫唤,当是什么事呢!”说着“哧”又笑了一声,道:“嘿!笠先生,你可真有意思……”   笠原一鹤不大高兴地道:“有什么……意思?”   姓祝的老头子晃了一下头道:“你拿刀砍什么呀?砍雪?嘻,有意思极了!”   笠原一鹤气道:“我是在练刀!”   祝老头“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道:“难得!难得!老弟,你掉了什么东西呢?”   笠原一鹤知道他在笑自己弯腰看地,含糊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刀鞘子掉了,不要紧,明天天亮了就可以找到!”   祝老头两只手在袖子里抖嗦一下,连连点着头,笑道:“我说呢,这么大雪,可是不大好找!”   笠原一鹤一肚子的闷气,无从发泄,此刻反吃这个不相干老人取笑一阵,着实无味,当时点头道:“老先生要是没事,我走了!”   祝老头拱手弯腰,说道;“请……请便!”   笠原一鹤一肚子气返回房内,把门关上了,心中却不禁想到了那投书人,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只看他那种来去如风的身手,和雪地上居然不着一丝痕迹,此人那身轻功,就足足在自己之上。   他不由深深皱着双眉,对于中国,这个能人辈出的地方,他真是钦佩了。这些所谓的奇人异士,却又是一些看来丝毫不起眼的人,真令人难窥全豹,莫测高深。   这一夜,就在猜疑惊恐之中过去了。   第二天雪停了,笠原一鹤早早起来,收拾了一切,唤来了店伙计算清了钱,他又取出了一些银子,嘱他们去为自己买一匹马!   想到了那封投书曾嘱咐自己,叫自己不可妄动,他内心倒是不无犹豫!可是他乃一个堂堂武士,又怎能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一封信呢?如果那人是别有用心呢?所以他仍然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一切!   他走到门口,向外望望,却看见对面那个祝老头,用老棉鞋,在那将欲化的雪上踩踏着,大概他是爱听踩踏在雪上的那种声音吧!   他头上戴着一顶绒线的小帽子,几根秃眉,在雪的映照之下,闪闪发着白光,看来就像是几根钢针一样的。   笠原一鹤看他的时候,他却微笑点头道:“怎么,要走了么?”   笠原一鹤只得点头道:“是的,是的,我有事,我先走了!”   祝老头弯下腰来,说道:“顺风,顺风!”   说着他就转身回房去了,笠原一鹤把一切都弄好之后,店伙计已为他牵来了一匹骏马,要价纹银二十五两,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   可是当他看了那匹马之后,却也就不以为贵了,那是一匹灰毛红目,雪白四蹄的骏马,笠原一鹤是很懂得马的,这匹马耳耸鼻大,鬃毛长,牙口好,象征着它正当少年。   于是他照数付了银子,把简单的行李,放上了马背,几口钢刀插在胸前,天气寒冷,他在头上戴了一顶武士的小钢帽!如此一打扮,当真是英姿飒爽,十分的英俊了。   店伙为他牵着马,穿廊而出,忽然他想到那个祝老头,照礼应该过去打个招呼,于是就转到他门前,不由顿时一怔!   原来那祝老头房门敞开,内中衣物已搬一空。   他呆了呆,道:“咦,人呢?”   身后的伙计,笑道:“大爷,你是问那只老山羊么?走了!”   笠原眨了一下眸子,暗想到:“怎么刚才还同我说话,这一会儿却已走了?好快!”   当时就偏头问道:“你叫他什么?”   那伙计脸一红,讪讪笑道:“大爷,你别见怪,小的可是说着玩的。祝老先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因他老人家笑起来声音很怪,像山羊,所以我们大伙都就叫他祝山羊!”   说着笑了一声,龀着牙道:“大爷,你们是朋友?”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们才认识不久,这祝老先生是做什么事情的?你可知道?”   伙计翻了一下眼皮,说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是开笔墨坊,专门做纸墨生意的!”   缩了一下脖子,吸了一下鼻涕,他又说道:“这位老爷子可是怪透了,人家骑马,他也骑马,可是他的马比驴还小,也不知是在哪里找的!”   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一时想到那祝老头,骑在如此的一匹小马上,那种滑稽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事不关己,一笑也就算了。   出了客栈,一路打马北行,不久,已可望见瀚阔的长江水了,水上舟舶云集,橹樯如林。   笠原驻马前望,心中不禁有所思虑,他决定暂时不乘船,先跑他一程再说。   于是,抖动丝辔,胯下神驹,发动四蹄,如箭也似地顺着江边飞驰了下去。   这一程,最少跑了也有三四十里路,前望着江水,更是广阔,只是江上行船,已不似先前那么拥挤了。   他勒住了马,正在展望江势,忽听到江上有人高声唤道:“喂!喂!客官,客官!”   笠原偏头望时,却见身后飞快地驰来一条双帆四橹的中号座船,一个头戴雨笠的汉子,正自向自己挥着手。   霎时间,船行近了,那汉子高声叫道:“客官,搭个便船吧,便宜得很!”   笠原一鹤不经思索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那船伙计一跃下船,把船硬拖至江边,放下踏板,把马拉了上去,笠原随后又上去。   上船之后,就见船内甚空,只有两个客人,一个是矮小的个子,年有四十上下的汉子,穿得很体面,留着小胡子,弯着腰向笠原施一礼。   另一个,却是一个年有六十五六的老者,一身灰布长衫,一只眼像是失明了,用一块云纸罩着,颔下一缕黑须,看来甚是清癯!   他独自把盏,朝着江上,并不和笠原打招呼,那舟子搭了笠原一鹤,正要撤板,忽听见一声尖细的声音道:“慢着,我也搭个便船!”   大家循声望去,却见远处沙滩上,一人一骑,飞快驰了过来,人马都显得很小。   笠原一鹤先见那马小得可怜,正自惊异,谁知再一看马上的人,他不由顿时呆住了!   敢情那马上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绰号老山羊姓祝的老头儿,他一面跑,一面狂舞着手道:   “等等!等等!我来了!”   舟子回头望望那两个人,那个矮子皱了一下眉,道:“快走,我们不再搭别人了!”   可是那姓祝的老人,别看他的马小,却是快得很,这时已跑到近前,这老头儿,跳下马,不等他撤跳板,拉着马就上来了!   姓祝的老头儿,这种突然的动作,令舟内各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个矮子,更形大怒!   他瞪大了眼睛,说道:“咦,这是怎么一回事?谁叫你上来的呀?快下去,下去!”   祝老头脸上堆笑,连连拱揖道:“外面走的人,行个方便吧,我多给钱也就是了!”   这时舟内那个矮汉,走过来道:“老头,你是干什么的,说不搭就是不搭,怎么这么啰嗦!”   祝老头连连打躬道:“何必呢?我又不占什么地方,你先生行个方便吧!”   说着一只手拍着他那头小马的屁股:“走!走!咱们到一边去!”   笠原一鹤见那匹马,非但较常马为小,而且身上多处皮毛,均已脱落,真是难看得很。   祝老头把马赶到了船尾边,口中叹着气道:“做小生意的人嘛,可怜哟!”   嘴里面说着,一面把马背上的大包袱解下来,放在了船板之上;然后自己又坐在包袱上,那样子是在这里坐定不走了!   那穿着讲究的矮个子,看到此皱了一下眉,这时靠窗坐的那个高大老者,似已有些感到不耐,他回过头来,嘿嘿笑道:“这么大的船,多搭一个人又算什么,快走吧,这样走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地头?真是……”   矮汉子听他这么说,像是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说着目光看着祝老头,冷笑道:“老头儿,让你上船是可以,你可别捣蛋!”才说至此,那个高大的老者,忽然大声道:“怎么回事,给我下的面呢?”   矮汉子回头笑道:“大爷你没有看见吧?等顺风上了帆,伙计才得闲呢!”   那个高大的老者笑了笑,偏过头来,以那一只独眼望了望笠原一鹤。   笠原一鹤正想把目光转开,那瞎了一目的老者,却笑着把手上的茶杯举了一下,微笑道:“喂,朋友,船上风寒,喝一口茶吧!”   笠原一鹤礼貌地欠了一下身子道:“谢谢!我还不渴!”   说着他目光一偏,却见那姓祝的老头,也正在向这边看着。   笠原一鹤正想对他点点头,可是那祝老头,却又把目光瞟向一边去了,一鹤不由呆了呆,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想着又仔细看了他几眼,又觉得客栈内的老人,正是此人,绝对错不了。他是一个直性人,心情是全往直处想,也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心里可是老大的不乐。暗暗忖道: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莫非我笠原一鹤还非得与你攀交不成?”想到此,也就不再去看他。那老者,这时指着一张椅子,笑道:“来!来!来!请坐下来吧!”   笠原一鹤就不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时船伙计走过来献了一杯茶,独目老人一笑道:“兄弟,你是上哪去呀?”   笠原一鹤一笑道:“还没有一定的去处!”   老人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杯子道:“是往北边去吧!”   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这老人呵呵笑道:“太巧了,我也是往北走!”才说到此,在船尾晒太阳的那个祝老头,也发出了一声尖笑道:“太巧了,我也是往北面走,嘻嘻!”   独目老者,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狠狠扫了他一眼,祝老头挺不自然地龀牙笑着,点头不是点头,哈腰不是哈腰。   独目老者忽然像是呆了一下,他站起来,慢慢走向船尾,姓祝的矮老头现出很是惊怕的样子,他嗫嚅道:“怎么啦,我说错了话是不是?”   独目老人这一站起来,才看出此老身材极高,较常人最少要高出一头,他慢慢走到祝老头身前,低头看了他半天道:“朋友,你贵姓?”   祝老头由地上站起来,一面拍着身上的棉袍子,尴尬地笑道:“小老儿姓祝,老兄你贵姓?”   老者哼了一声道:“你不要问我!”说着又用手把他的包袱解开来,看了看,祝老头忙道:“是文具,笔墨纸砚都有!”   老者翻看了一会儿,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冷冷说道:“你上北面去干什么?”   祝老头怔了一下道:“做生意呀,先去金陵!”   老者问道:“金陵什么字号?”   祝老头一笑道:“马四胡同的文宝斋,你老请多照应!”   独目老者又瞥了瞥对方身上,一身厚棉袄,足下是一双大棉鞋,一副冬烘道学的样子。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这船我已经包下,我看到了当涂,你先下船吧!”   祝老头堆笑道:“你先生也真是的,我又不占地方,大家都是在外行路的,你老要是嫌我多嘴,我不说话就是了!”   独目老者愤愤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只要你不后悔就是!”说着愤然转身而去!   祝老头一面包着他的包袱,一面嘻嘻笑道:“绝不后悔,你老人家放心吧!”   独目老者这时又坐回原处,这时船伙计送上面来,老者对笠原一鹤礼让道:“来,兄弟,你大概也饿了,先来碗面,来!来!”   说着就把面碗送了过去,笠原一鹤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碗来,却听见一边的祝老头咳嗽了一声,笠原一鹤用眼一看,就见祝老头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瞎目老者,含笑说道:“趁热吃了吧!”   笠原转念一想,又把面碗推了回去,摇了摇头道:“谢谢!我还不大饿!”   老者不禁怔了一下,又笑道:“吃吧,一碗面,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你也要给钱的!”   笠原见碗内有香喷喷的牛肉,汁浓味香,不由咽了一下唾液,忍不住又用眸子,向那祝老头儿望去。   祝老头儿这一次明显地对他摆摆手,笠原心知有故,就笑了笑道:“不要客气,我不吃!”   老者见他坚决不吃,不禁皱了下眉。他因而顺着笠原的目光,向前望去,却见祝老头正在太阳下面,翻弄着他的大棉袄,并没有什么异状,不由暗暗道了声奇也!当时一笑,就对那伙计摆手道:“你就端回去好了,等一会儿我们再弄好的给他吃!”   老者嘻嘻一笑,笠原不由猛地叱道:“站住!”   那伙计正自端碗要走,闻声忽然站住,笠原赶上去把那碗面接过来,冷冷笑道:   “里面有什么东西?”   伙计翻了一下眸子,呐呐道:“牛肉呀……怎么啦?大爷!”   笠原哼了一声,道:“牛肉?好,你把牛肉吃下去,吃……”   伙计打了个哆嗦,口中道:“这个……这……”   这时那个矮汉子由一边走过来,嘻嘻一笑道:“你们不吃,我吃!”   说着就把面碗端过,走到一边坐下,笠原不由心中一动,上前道:“喂,你可当心,面里可能有毒!”

第四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那矮子咧嘴一笑,道:“毒?什么毒呀?”   说着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眉毛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蹙上,哼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不坏,味道不错!”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暗奇,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那个瞎了一目的老者,却呵呵笑道:“怎么着?兄弟,你疑心这面里有毒?”   笠原一鹤回过头来,冷冷笑道:“我有点儿疑心!”   老者又呵呵一笑道:“为什么要下毒呢?”   笠原就用眸子去望那个祝老头,却见他正自闭目,在一边睡觉呢!他一时也搅糊涂了,不知他是弄什么鬼?   这时就听得那老者,在一边哈哈笑道:“你看!他把面已经吃完了!”   笠原忙回头去看,果见那矮汉子手中的面碗,已空空如也,矮个子嘻嘻一笑,用手抹了一下嘴。   笠原吃了一惊道:“你都吃下去了?”   那矮子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吃下去了,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幸亏这条船上没有别的外人,要是有别的客人在,听了你这句话,人家不要吓坏了?朋友,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   笠原还未说话,那一边晒太阳的祝老头,忽然哈哈笑道:“放心吧,船老板,我知道也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那个伙计就闻声叱道:“妈的,没有你的事,你少插嘴好不好?”   祝老头用全白的眼珠,望了他一眼,嘻嘻一笑,就翻过身子,又晒他的太阳去了。   笠原一鹤心中着实不解,方才那祝老头儿,好好地对自己摆手做甚?平白无故,叫自己闹了这么一个笑话!想着越觉得面上无光,就转身走到一边,只见江水十分浩瀚,水面上江帆点点,这中国的第一大江,果然势派不凡,气概万千。   站在船板上,他不禁有些儿神驰,回想到了故国本州与四国之间的“濑户内海”,那些渔人操作的情形,翩翩的帆影,倒和这里的情形有些儿仿佛。   此来中国,原本是有一腔远大的抱负和绮丽的幻想,曾几何时,却想不到,竟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想到此,他紧抓着刀的刀柄,不禁雄心忽起,暗忖道:我绝不能如此甘心呢!由不住重重地在船板上拍了一掌,发出了“叭”的一声,那穿着讲究的矮汉,闻声一笑道:“唷!怎么啦?”   笠原一鹤也没有理他。   他继续往下想:“一个人是不能软下去的,你愈软,人家就愈强,我这一次入江湖,必定是把这件事弄一个清楚,否则的话,岂不叫师父看轻了。”想到此就回过身来,步向后舱,见有两个伙计正在炒菜弄饭,一边的桌子上,放的还有馒头,他就过去自己拿了几个馒头,走到一边,面对着江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吃完了,回头看时,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正用那只独眼,望着自己在微微冷笑。   老者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却又改成了微笑;并且还向着他点了点头。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又是一怔,暗暗忖道:“莫非这个老人,真对我怀有什么恶意不成?”可是当他看见了自身侧的刀,内心就定了下来,暗忖道:“有这口刀,我又怕他做什么?”想到此,有意把刀抽了出来,在日光之下,这口刀闪闪发着金光,望着刀他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又放回鞘内。   在船尾,他又看了看他的马,安静地在嚼着草,那个祝老头的马,也卧在一边,看着这匹马,笠原一鹤就想笑,他真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丑的马!   看起来这马真比驴还小,头上的毛都秃了,背上的鬃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根。   这还不说,这匹马还害眼病,眼圈四周都烂了,一双眼睛直流黄水,四个蹄子上却是生着极长的毛,把蹄子都包上了,在太阳底下,它还蜷上四个蹄子,让太阳晒它的肚囊皮!   笠原一鹤不由得更是想笑,真想不通,为什么这姓祝的竟会看上了这么一匹马,骑出去真不怕被人笑坏了?   一个人在船上甚觉无聊,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者,这时却站起来,走向舱内去了。   一个船伙走过来,道:“大爷,里面有房间,去歇一会儿吧,半夜才能到太平府呢!”   笠原一鹤也不知道太平府是什么地方,反正他是想着住北面走,目的地是北京城!   当时就点了点头,向舱内走!   当他经过那个祝老头的时候,却见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口中喃喃自语道:“唉,在外面行路的人,样样都得当心,连睡觉也得当心!”   笠原一鹤站住,想要跟他说话,祝老头却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面,嘴里含糊道:“……   要不然,人家杀了你,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你师父要是找我要人,我可就没办法了!”   笠原不由心中一动,觉出这祝老头,好像话中有话,正要问他,却听得他鼾声连天睡着了。   当时心中不禁大大地犯嘀咕,那个船伙计,在前面见笠原驻足不走,就回过头来,见状,他笑道:“大爷,你别理他,这老山羊我知道他,在芜湖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的,嘴里乱说话,谁招着他准倒霉!”   笠原一鹤不由皱了一下眉,低头看了看祝老头,却见他睡得正熟,自己也不便再跟他说话,就进到舱内去了。   在摇摆着的昏灯之下,那个穿着讲究的矮个子,正冷笑着,在舱内来回走着,另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就坐在他对面。   矮个子冷笑着道:“徐老二,我看这件事很麻烦,他又不是不懂武功,下手只怕不大容易!”   高身材的瞎老人,他那唯一的独眼,闪闪地放着凶光,他一只手按着茶几角,沉声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只管把风,一切有我!”   矮个子长叹了一声,道:“徐老大也真是的,东西到手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要置他于……”   老者冷森森地笑道:“崔令,你莫非还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他交待下的事情,是不打折扣的!”   崔令打了一个冷战,嘻嘻一笑道:“得!算我没说,二哥,你看着办吧!”   老者沉声说道:“等过了太平府以后再动手,现在先不要紧!”   崔令双手放在袖子里,眯着一双小眼嘻嘻笑道:“徐二哥,你大哥到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听说数目相当可观咧!”   老者哼了一声道:“大概不少!”   崔令喝了一口茶,五个手指头在桌面上来回敲打着,咧着嘴,小声道:“我说一句话,二哥您可别生气,这种杀人的买卖干下来,他不能只给咱们这么一点儿,太少!”   老者面上现出红光,半天口中哼了一声,道:“数目也不能算少了,况且又是自己人!”   崔令嘻嘻一笑,道:“自己人固然是自己人,可是咱们给他杀人,他拿东西,却给我们这么一点儿!”说着抖了一下肩膀儿,苦笑道:“我崔令是冲着二哥你一句话,生死都无所谓,只是你……”   独眼老者轻轻唉了一声,道:“我又有什么特别?”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徐雷今天发了财,你徐林连一个子儿也摸不上,未免太屈了!”   原来这瞎了一眼的老者,名叫徐林,他竟是“短命无常”徐雷的嫡亲胞弟,二人同时都干着无本钱的生涯,只是并非一路,是各人干各人的!   徐林显然为崔令这几句话说得动了心了。他低头想了想,鼻中哼了一声道:“谁又知道那批东西到底值多少?”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道:“那还少得了吗?少了人家能贡给皇帝?”说着把身子前倾了一下,小声说道,“现在外面谁不知道这件事?听说‘阴风叟’岳桐也专为这件事下山了,以后可有的瞧的!”   徐林叹了一声,显然已为崔令之言所动,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的,徐雷和我虽是亲兄弟,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崔令龀牙一笑道:“当然,我要是不知道,这些话我能说吗?我只觉得这件事,他是在利用咱们!”   徐林冷哼了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不过是念在一点儿手足之情,其实谁又稀罕这些个钱?”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二哥你可是太好了,你莫非忘了,你那只眼是怎么瞎的,还不是为了他……”   才说到此徐林恨得“叭”地拍了一下桌子,慨然道:“不要再说了!”   崔令翻了一下眼睛,嘻嘻一笑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太老实了……”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小声道,“这日本武士,乃是天子的贵客,不是我说一句什么,要是杀了他,只怕……”   徐林皱了一下眉,道:“依你的意思呢?”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嘻嘻一笑,说道:“咱们把他给囚起来,用不着杀他,然后……”   徐林一怔道:“那如何使得?要是风声走漏出去,还得了!”   崔令嘿嘿一笑道:“有什么不得了?再说谁会知道?只要我们隐秘一点儿!”   徐林点了点头,遂又道:“只是这么做,又为了些什么呢?何必呢?”   崔令笑着叹了一声,道:“唉,二哥你可真是,有他在手上,你我还怕没有钱,那时候你大哥要想赎他,没有上万的银子,我们就不给他,到最后他一定会拿出来的!”   说着搓了一下手,笑道:“那时候我们可就坐着吃了,也别再东奔西走的了,二哥,你说我这个计策想得怎么样?哈——再好也不过了!”   徐林站起来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道:“好,就是这么着,一切都依着你!”他坐下来,又道,“可是,咱们怎么对付他呢?”   崔令一笑道:“这事情就好办了,他不是往北去么,据我想他是上北京城去,是想去见皇帝太爷去,咱们给他拐个弯,往四川去。”   他得意地笑道:“四川多的是山,我们朋友多,弄他一个人还有什么问题?”   徐林冷笑道:“只怕不容易!”   崔令笑道:“绝没有问题,他一个外国人,对于我们中国地方哪会清楚?咱们说东不就是东,说西还不就是西?你放一百个心吧!”   徐林这时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一切都听崔令的,他怎么说就怎么是,当时闻言就不再说话了。   崔令喝了一口茶,笑道:“那时候你独眼雕徐林的大名可是响了,黑白道上的人物,谁不佩服你?”   徐林嘿嘿一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想,只要能弄几个钱,也就算了!”   “钱当然要!”崔令道,“名也是要的,这叫做名利双收!”   独眼雕徐林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可是外头那个老小子可怎么办?依我看,咱们靠岸撵他下去算了!”   崔令摇头道:“这么一来,那日本人可就知道不妙,反倒不好收抬了!”   独眼雕那只独眼一闪,道:“那么干脆就宰了他,这是他自找的!”   崔令好似对任何事,都有深谋远算,他摆了一下手道:“这更不用急,我们只管走我们的,他要是听话不惹事,到一个地方叫他走他的,要不然就把他推到江里喂王八去!”   才说到此,忽见靠江的一扇窗子“吱”一声开了。   崔令就站起来,走过去关窗子,谁知他的手还没有碰着窗户,却见一张纸由窗外翩翩地飘进来,一直飘落在正中几上!   二人都不由一怔,独眼雕一把抓起,就目一看,立时神色大变,只见他身形一矮,已来到窗口,向窗外看了看,阵阵海风吹进来,有几艘大船正自一边驰过去!   他呆了一下,忙把窗子关上,回过身来!   崔令见状忙趋前道:“什么?写些什么?”   独眼雕徐林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道:“你拿去看吧!”   崔令面上一变,接过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少做昧心事,暂寄尔等首级以观后效!”末尾具名却是“老狸”两个字!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有核桃大小,像是用炭条写的,字迹雄劲,很有腕力。   崔令看完之后,不由呆住了,摇了一下头道:“怪也,这是谁?”   徐林冷笑道:“你知道有谁叫这名字么?”   崔令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独眼雕哼了一声道:“莫非这是老狸的笔迹?”   此言一出崔令吓得口中“哦”了一声,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不会吧!”他苦笑了笑道:“老狸岂能来到这里,管这种闲事?听说他早就死了!”   徐林冷笑了一声道:“除了他,谁又能有神出鬼没的功夫?”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道:“走!我们到上面看看。”   于是二人匆匆上到外舱,只见船上几盏风灯在夜风里微微摇动着,气氛是一派安静!   徐林慢慢走到船尾,只见那姓祝的老头儿,仍然靠在前门板上呼呼地大睡。大概是天太冷,他把整个棉袄的下襟都翻了过来,盖住了脸,露出里面的小棉袄和大棉裤,脚下的老毛窝八字形地分开着。这副睡相可真是不怎么雅观!   崔令就过去摇了摇他,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又睡了,仍是鼾声连天。崔令又用力推了他一下,口中唤道:“喂!醒醒,有话给你说!”   祝老头口中嘟嘟囔囔道:“喝,好大的两条鱼,好大的水呀!”说着又含糊睡着了。   崔令呆了一下,气得跺了一下脚道:“走吧!这种窝囊废!”   独眼雕本是有些疑心,见状也皱了一下眉,要是说这老头是“老狸”,可真叫人难以相信。想着,他目光又转过去,看着他所骑的那一匹癞马,就更不由疑心大去!当下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走到船尾,徐林冷笑了一声道:“会有鬼了不成?这纸条是从哪里来的?”   崔令黯然道:“一定是刚才过去的大船上飘进来的,要真是有老狸其人,他也是在前面那条船上!”   徐林低头寻思了一下,低声道:“老狸一向是出没在川滇云贵一带,我们上四川岂不是……”   崔令冷哼了一声,道:“现在他既然在安徽,我们去川内又有何妨?”   说到此,他心中一动,忙道:“二哥,那老狸如果果真在前面那条船上,我看他必定在前路等着我们,现在我们何不来个掉头走,和他背道而驰,再找一条捷径,取道入川,岂不是好?”   徐林连连道:“对!就这么办!”   崔令立刻过去,通知那掌舵的,叫他掉头而行,并问他道:“方才你可曾看见有什么动静么?”那名舵手傻瓜也似地摇着头答道:“没有呀,怎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崔令摇了摇头,道:“你去把海砂子和三头蛇两个家伙叫醒,叫他们留心一点儿,有什么不对马上通知我!”   舵手答应了一声,立刻领命而去!   在漆黑的深夜里,这条船,慢慢掉回过头来,掌舵的刘大彪用生满肌肉的右臂扳过了舵柄,船身在辽阔的江水上划了个圆形的圈子!这时候月亮很高,在水面上,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刘大彪由不住哼起了小调:“他二姨,白肚皮……”   小调还没有唱完,忽觉船身吱吱扭扭直响。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抬头看了看,那边的海砂子哑声说道:   “喂,刘大彪你掌好舵呀!”   刘大彪怔道:“怎么回事?”   海砂子骂道:“妈的,要撞上石头了,还怎么回事?”   刘大彪吓了一跳,忙跳起来,偏着头看了看,可不是,船屁股离着一座石山不到一丈远。   这一惊把他给吓了个不轻,赶忙跑过去用力地扳舵,只是怎么用力也搬不动。   刘大彪吓得叫道:“快来!”海砂子跑过来惊道:“妈的,怎么回事?船可要撞上去了!”刘大彪弯着腰道:“舵上有东西,快帮着看看吧!”海砂子忙顺着舵把划下去,费了半天劲,抱上了一大块石头,舵把才又恢复了灵活!刘大彪吁了一口气,道:“怪事,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呀!”   船尾险些撞上了石头,总算渡过了难关。   海砂子嘴里骂道:“妈的,你把什么舵,差一点儿咱们都下水喂了王八!”   刘大彪笑道:“今天他妈的是有鬼了,好好的舵上怎么会有了石头,说不定是你们谁开的玩笑。”   海砂子赌誓道:“龟孙子才捣鬼!”才说到此,就见刘大彪双眼发直,喃喃道:   “怪了,怪了,今天真有鬼了!”   海砂子一怔道:“怎么回事?”   刘大彪指着外面道:“我刚才不是掉过头了,怎么现在又回了原样?”   海砂子骂道:“他妈的真见鬼。”   刘大彪一个劲地摇晃着头,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够清醒,一面用手摸着头发,口中连连称奇。   海砂子叉着腰道:“转过来,这一次我看着你转!”   刘大彪双手握舵,徐徐扳动,这条船铿然有声地在江上划了一个圈子,又转了过来。   水面上风平浪静,刘大彪用右臂倚着舵把,嘻嘻笑道:“这一次,我看它怎么转?”   话方说完,他就觉得那只舵,像是有极重的力量自行向一边转动。   刘大彪不由口中“咦”了一声,他猛然转过来,弯下身子,向着船下望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一股冷风,直向自己脸上扑来。这股风力极强,刘大彪连“唉呀”   两个字都没有唤出,只觉得鼻端风力一冲,顿时就窒息昏厥了过去。   他仍然是倚在舵位上坐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竟是昏死了过去!   海砂子在舱侧走了一转,忽然口中“咦”了一声,骂道:“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高声叫道:“刘大彪,你是他妈的怎么把的舵,船怎么又回头了?”   刘大彪呆呆坐着,没有答应他,海砂子一跃而前,一掌推过去道:“是怎么搞的,睡着啦?”   只听见“啪”一声,刘大彪身子一歪,差一点儿要掉到河里去,海砂子吓得一把抓住他,用手摸了摸他,大声叫道:“不好了,刘大彪死了!”   另一名水手三头蛇许在槽,睡眼惺松地正在一边收拾着缆索,闻声吓了一大跳,他飞快地跑过去,海砂子忙对他道:“快去通告崔爷,刘大彪大概是死了!”   许在槽才一回头,迎面却见站着一个,颔下留着一小绺山羊胡子的小老头。   三头蛇不由一惊,凝神一看,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卧在船尾舱上那个老头儿。   许在槽不由怒声道:“滚开,没有你什么事!”   祝老头嘻嘻笑道:“没有你什么事才是真的!”   他说着并不让路,一只手摸着下巴的小绺胡子,眯着眼睛直笑。   三头蛇不由大怒,他们是狗仗人势,根本就没有把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看在眼里,这时见状,口中骂道:“去你娘的,给我滚!”兜胸一拳打了过去,祝老头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一声,这一拳打了一个正着。祝老头的身子,却像不倒翁也似地猛然摇动了起来,三头蛇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堆里一样身子又被弹回了四五步。   当时他只觉得脑内隐隐一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心中一惊,哧哧地道:“老头,你是谁?”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留着你还有用,你已经受伤了,要活命就得听话!”   三头蛇口中骂道:“放屁……”   他忽然觉得口中一甜,一阵翻心,“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吓得他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怎么样?”   这时那舵上的海砂子陈一舱,见状大惊,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貌不惊人的糟老头,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风尘异人,当时,一反手,“嗖”地打出一镖。   祝老头背向着他,忽然反过手来,随便地一招,海砂子打出的钢镖,竟为他接在了手中。   祝老头转过身来,笑道:“怎么样?你也要试一试么?”   海砂子仗着自己水性好,正要向水中跳去,就见祝老头一只手微微向上一招,海砂子口中“啊”一声,顿时就定在船板之上。   祝老头指了地上的三头蛇一下道:“你去把舵,不许转航,否则我杀了你!”   那三头蛇许在槽已被祝老头吓坏了,闻声连连地点头,嘴里不知怎么说才好!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你要是跳下水,更是死路一条,你已被我封了暗穴,你小心着!”   三头蛇闻声几乎吓软了,就过去扶着舵!   祝老头望着他们打了一个呵欠,嘻嘻一笑道:“舱里面也快了,我得下去看看去!”   祝老头就推开舱门,向船下走去!   舱面上发生的事情,舱下面是一无所闻。   在昏暗的油灯之下,那位日本的武士,正自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沉沉地睡觉呢!   一条人影,像幽灵也似地飘了进来!   昏灯之下,这人闪烁着一只独眼,十分狰狞。   紧接着,又悄悄进来了另一条人影,那是头扎黑巾,身材矮小的崔令。   独眼雕徐林站定了身子,望着榻上的笠原一鹤,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向崔令点了点头。   崔令轻步上前,见那只大皮袋子,就在笠原一鹤的身子后面,平放着。   徐林作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先把他枕下的刀抽出来,崔令点了点头,他看见大小三口刀,都整整齐齐压在对方的枕下,一时颇感不好下手。   徐林一迈步,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只见他双掌向当中一合,倏地一个倒仰,整个身子,已烟云似地翻出了一边,再看他掌内,已多了一口光华闪闪的短刀。   他把这口刀,轻轻交到崔令手中,身形向前一塌,又到了枕边,如此依法炮制,他取得了第二口刀。   正当他要取第三口刀时,就在他双掌已贴在刀柄之上的刹那之时,床身却不知怎地一阵大动。   床上的笠原一鹤忽地一个翻身,口中道:“啊呀!”   他身子如同一只大鹰也似地腾了起来,独眼雕已抢先取刀在手。   只见他洪声大笑道:“日本朋友,你慢了一步!”言罢,长刀一挥,直向笠原一鹤面门上劈去。   笠原一鹤惊魂未定,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对方刀已到,他骤然向外一滚,可是崔令手中的两口刀,几乎在同时之间,双双递出,一左一右抵在他左右双胁。   笠原一鹤惊魂乍定,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他口中喝道:“你们做什么?”   二臂一抖,正要拔身而起,那独目老人徐林的长刀,却在这时,抵在他的前胸之上!   三口钢刀,在骤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法,制住了这位来自东瀛的剑道高手。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当他看清了二人面貌之后,不由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你们……”   他目光闪烁着怒火,哼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林嘻嘻一笑道:“先慢打听!”他动了一下手上的刀,让刀尖点在对方的衣服之上,然后点点头笑道:“朋友,只要你听话,我们绝不难为你,要是你想反抗!”说着他嘿嘿一阵冷笑,道:“那可就说不得,要你死在你自己的一口刀下!”   笠原一鹤狂笑了一声道:“笠原一鹤并非是怕死之徒,你休想吓我!”   徐林面色一沉,一旁的崔令却呵呵大笑道:“年轻人,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   徐林点了点头道:“我们只护送你到一个地方,让你安静地住几天,井不想伤害你!”   说着,他怪笑了一阵,接道:“听说你带出来的钱不少,当然好东西人家已经拿去了,现在我们先看看还有什么剩余的东西好拿没有?”说着笑道:“崔令,你去看看去!”   他的刀向前一挺道:“你只要敢动,可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笠原一鹤真没有料到甫入江湖,竟会又遇到了第二次劫难,当下不由长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目,说道:“一切随你们的便吧!”   徐林嘿嘿一笑道:“这才像话!”   这时崔令走到了床边,口中“咦”了一声道:“袋子呢?”说着一眼却看见那大革囊掉在床边,似乎较先前大许多。   崔令放下了双刀,过去拉开皮袋子,伸一只手进去摸一把,倏地大吃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道:“是一个人!”   独眼雕不禁也吓了一跳,就连笠原一鹤也吃了一惊,因为他这袋子,一向是在自己身边此刻却又怎会跑出了一个人来?   三个人六只眼盯视之下,却见革囊里伸出了一双白皙瘦弱的拳头来,跟着一个连天的呵欠道:“好困呀!”随着站起了一个人来。   三人不由神色一变,这人正是舱面上的祝老头儿,曾几何时,他在大闹舱外之后,却又神出鬼没的,潜在了笠原一鹤的皮袋中。   崔令一声断喝道:“混蛋,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祝老头拉了一下发皱的棉袄,冷然道:“我叫我来的,想不到吧!”   崔令看了一边的徐林一眼,冷笑了一声,倏地一个扑势,抖掌就打。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算了吧,老小子!”   只见他大棉袄袖子向外一拂,“噗”一把抓在了崔令的手腕之上。   崔今竟由不住“啊唷”地叫了一声,他另外的一只左手,正好操着一口短刀,只见他又倏地一个翻身,堂中刀照着祝老头胸前就扎。   祝老头“嘻”一笑,左手一分,骈二指,向他刀上一点,只听见“当”一声,崔令手上的刀,已飞落向一边,祝老头跟着龀牙一笑道:“你这叫自找!”随着他右手一松,崔令慌不迭向后就翻。   可是老头的中指已平空向外一点,崔令口中哼得了半响,就倒在一边不动了。   这时徐林的刀,仍然在笠原一鹤的前胸,见状,他面色霍然一变,由不住垂下了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老头你是谁?为何管此闲事?”   祝老头“哧”的一笑,伸出一指,指着徐林的脸,笑骂道:“我把你这个老贼劈了,你哥哥抢了人家,你这做兄弟的也学着样!”说着向一旁啐了一口,道:“你们这兄弟俩,可真是给道上的朋友露了脸了,这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徐老二,你也是这么一把子岁数的人了,怎么做事情之前,丝毫也不考虑一下?”   独眼雕徐林,不由老脸一刹间变成了紫色。   他咬牙切齿道:“老儿,你到底是谁?要知道我徐林可不是好惹的!”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徐老二,你还敢在我面前道字号?就是你那大哥在我老人家面前,他还敬我三分!”   徐林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谁?”   祝老头笑骂道:“独眼贼!我老人家给你的圣旨你没有看见是怎写着,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徐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老狸……”   祝老头啐了一口,笑道:“老狸是你这独眼贼叫的?徐老儿,你要是聪明,快把人家的刀,还给人家,夹着尾巴给我滚……”   他说到此,怪笑了一声,一双大眼闪闪放着光,道:“要不然惹火了我老人家,你可要吃大亏了!”   独眼雕徐林,证定了这个相貌不显眼的小老头儿,竟是数十年前,以一只武林从未见过的怪兵刃——“神木尺”,几乎打遍了天下,而未遇敌手的老狸王。   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凡响,顿时就令他呆住了。   祝老头这时对着笠原一鹤嘻嘻一笑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啦,还一个劲儿怔着干嘛?   还不收回你的刀,是送给了他是怎么着?”   笠原一鹤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做墨砚生意的老头儿,竟会是如此的一个风尘侠隐,草野奇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危机一瞬的时候,他竟会陡然出现,仗义搭救自己。   这一切都是正直的笠原一鹤所没有想到的!他慨然地对着祝老头点了一下头道:“谢谢你,祝老先生!”   祝老头一挥手,道:“别谢了,收了刀你站在一边,没你什么事,看我的。”   笠原一鹤也摸不清这老狸王祝老头儿,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他为什么要管自己的事……   急迫之间,也只好依言而行。   当时由崔令身边,拾了两口刀,还在鞘内,怒气冲冲走到了徐林身边,他极为愤怒地道:“原来徐雷是你哥哥,很好,我正要找你们,刀还给我!”   徐林呵呵一笑道:“小子,你还想要刀?”   说着他长刀指向祝老头,冷笑道:“姓祝的,别人怕你,我徐林却是不含糊你,来我们上去!”   祝老头发出一声如同山羊的笑声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敢和我动手?”说话间,独眼雕徐林已推开舱门飞纵而出,老狸王和笠原一鹤却随在后面。   独眼雕徐林一翻出舱外,口中唤道:“刘大彪快靠岸!”他那只独眼一扫,却见三人,有两个倒下去,只剩下三头蛇一人,傻瓜似地坐在舵边。   徐林大声道:“跟你说听见没有?”   三头蛇抖颤颤地站了起来,道:“徐大爷……我……”   徐林正要过去,祝老头已嘻嘻一笑道:“他们三个都吃了排头,现在听我的了,徐老二,你快丢下刀滚吧!”   独眼雕怒到了极点,忽然狂吼了一声,身子蓦地纵了起来,掌中那口刀,由上而下,直向祝老头身上剁去,刀光一闪,已临面门之上!   老狸怪笑了一声,大棉祆向前一飘,独眼雕这一刀,竟是擦着了他的衣边砍了下去。   徐林二次向后一吞刀,这种东洋刀,他可真有点不大衬手,把子太长!只是急切之间,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这口刀由下而上,第二次挥了出去,直取祝老头的面门。   老狸又是一声怪笑!   他那像棉花球一样的身子,滴溜溜又是一转,徐林的长刀,第二次砍了一个空。   独眼雕徐林的武功,虽然不如他胞兄徐雷,但是说起来到底也非一般人可比!   第二刀一落空,他身子向后一坐,一拧刀把,右腕向外一分,“刷刷刷”一连晃出了三刀。   祝老头口中连哼了三声,身子左右连晃,徐林三刀全部落了空。   就在他第三刀劈出之后,忽然竟自失去了对方的踪影,独眼雕左右看了一眼,大吃了一惊。   他向回一抽刀,才觉出不妙,再一看,对方那棉球也似的身子,竟在自己掌中刀上,施了一式“蜻蜒倒立”,整个身子,只凭一根指头在刀背之上,竟然直线地倒立了起来。   徐林大惊之下,左手向外一推,施了一招“顺水推舟”,顺着刀背猛地推了出去。   他的手掌推出去,人家的身子也跳了起来。   独眼雕就觉得面前冷风一扫,同时手心一阵奇热,那口刀已到了对方手中。   徐林大吃一惊,他的脸可真有些挂不住了。当下一咬牙,拧身而下,正待奋全身之力,劈出一掌。这时候,却闻得那老狸祝老头一声怪笑道:“独眼雕,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徐林不由立时止住动作,身子瑟瑟抖动着。   祝老头儿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念在你平日做事,尚还没有什么大恶,故此网开一面,你怎地这么糊涂?还不快走!”   说到此,他那双小眼睛闪闪发着亮光。   现在看起来,他却不是那种寒酸窝囊的样子了,而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令人不寒而栗!   独眼雕被祝老头这几句话,说得不禁心动了。   他又偏头看了一下笠原一鹤,好在还没有什么外人,否则自己这个脸可就丢足了。   当下长叹一声,苦笑道:“好吧!老狸,今天晚上,我是栽在你手上了。”   老狸龀牙一笑道:“栽在我手里的人多啦!”   独眼雕点了点头,冷然道:“把船靠岸后,请你们二位下船吧!”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对不起,我们送你上岸的好。”   徐林低头叹了一声,道:“好吧!”   老狸才回过头来招呼三头蛇道:“船靠岸!”   三头蛇这时见状,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不遵?匆匆把船划到岸上。   徐林此刻真成了丧家之犬,可是一点儿威风也提不起来了。他苦笑道:“我那位受伤的兄弟怎么办?”   祝老头冷笑道:“我们不要他,你把他带下去,至于这三个伙计,却要留下来划船。”   徐林气得抖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能留下了这条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当时二话不说,走下去,把受伤的崔令抱起来,匆匆上来,船已拢岸,他抱着崔令纵身上岸。   天很黑,雾很重。   祝老头对着岸上冷笑道:“徐老二,你可要记住,只这一次,要是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中,可就怪不得我不救你们了!”   岸上传来徐林的冷笑声,道:“姓祝的,天长地久,咱们后会有期!”   祝老头站在船头上又发出山羊也似的一串笑声。   他回过头对三头蛇招呼道:“你划你的呀!”   三头蛇忽然跑过来,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一般,说道:“老太爷,你老人家饶命吧!小人吃了熊心豹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狸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三个家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尚还情有可原,我又不杀你,何故求我饶命?”   三头蛇流泪道:“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把小人身上的伤给医治,还有小人的两个同伴……”   老狸想了想,道:“好吧!”说着倏地一掌向他的面上打来,三头蛇避之不及,竟为打了一个斤斗,吓得鬼叫了一声。可是当他站了起来之后,倒觉得胸前那一口压着的闷气,竟是畅然通顺。   一时不由大喜,忙跪下来叩谢。   祝老头又走过去对刘大彪、海砂子两人各自如法炮制一番,二人俱慢慢醒过来。   三头蛇生恐二人乍然醒来,不明情理,再有得罪,那还得了?他赶忙对二人说了一番,二人一听,连崔令及徐老头子,都已负伤落败,都吓傻了。   三头蛇推着他们跪下来叩头赔罪,这位貌不惊人的武林奇人,嘻嘻一笑道:“算了,只要你们好好地把我们送到金陵,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一番,按三人本系长江上的正当生意人,却为崔令利润收买,偶尔做一些打劫客商的黑市买卖。此刻他们视若神明的头儿,既已负伤落败,自己三人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干什么了。   笠原一鹤在一边看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一切安静之后,他上前弯腰行了一礼,汗颜地道:“多亏你老人家拔刀相助,我真太糊涂了!”   祝老头一反方才突兀之态,他那一双小眼,在笠原一鹤身上转了半天,怪声怪腔地说道:“我对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讷讷道:“这么说,那客栈里的纸条是你……你老人家留的了?”   祝老头冷笑道:“不是我还是谁?”他摸了一下胡子,怪声道:“要不是涵一老和尚是我的好友,我才懒得管这档事呢!”   笠原一听他竟是涵一和尚的好友,不由顿时呆了一下,他不由得低下了头来,微微叹了一声。   祝老头这时坐在船舷上,一只短腿跷在上面,斜着眼睛道:“你应该知道今天你的身份,掩盖还来得及,你倒是蛮不在乎!”用手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刀道:“这些玩艺儿收起来不行是不是?干嘛都挂在身上?好看怎么着?”   笠原一鹤不由睑色一红,他讷讷道:“这是我们日本武士的规矩!”   “老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以后给我收起来,还有你这一身衣服,也给我换一换!”   说着抖动着他那一只短腿,噢了一声道:“我和你师父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师叔,我说的话,你也得听。这是中国,不是日本,你难道没有听过‘入乡随俗’这句话吗?”   笠原被他这么呵责,心中确实有些气愤,可是方才受了人家的恩惠,再说他又是涵一和尚的至友,这口气只好忍下来。   他点点头道:“既然你老人家……”   祝老头轻叱道:“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你叫我一声师叔,能小了你是怎么着?”   笠原一鹤生就固执脾气,这“师叔”二字,总觉难于出口,他为难了半天,点了点头道:“祝老侠已这么说,我明天起来就换了衣服,收了刀就是!”   祝老头见他始终不称自己为师叔,不由甚为生气,那一双小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   笠原一鹤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一定坚持,我就算称你一声祝师叔就是了!”   祝老头那双小眼立刻睁开了许多,含笑点了点头道:“你不叫我也不说,你叫了我才告诉你!”说着伸了一下腿道:“你坐下吧!”完全一副长辈的样子,笠原只得坐下来。   祝老头眯着小眼,一笑道:“你父亲和我们也都是老朋友,要不然,我怎能管这个闲事?”   笠原不由一惊,微喜道:“你老为什么不早说?你老人家的大名是……”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祝三立,不过知道我这名字的人还不多,老狸这外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笠原一鹤点头道:“是,是!”   祝三立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这孩子长相也不错,只是武功太差了!”   笠原脸红道:“我们东洋剑道,和这里的剑术家数不全相同!”   祝三立小眼一翻道:“什么家数不家数,你只要记住真正武功强的人,任你什么家数都是一样……”说着又笑了一声,点着头道:“你的造化还不浅,涵一和尚那一身武功,真可说天下仅有,你能拜在他门下,如果痛下苦功,以你今天这个底子,我敢说不出三年,就很惊人了!”到此,起身一站道:“你又为什么半夜里偷跑了呢?你这孩子……”   笠原一惊,半天才叹气道:“师叔有所不知……我的事情没有办完……”   祝三立冷笑了笑,道:“有涵一和尚在,你还愁有办不到的事情?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笠原一鹤愤愤道:“这件事,我如果不成功,誓死不返师门!”   祝三立口中“唷”了一声,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你师父说你脾气倔强,果然不错……”说着一只手,又开始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子,像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嘻嘻一笑道:“你可知道,因为你那点东西,已经给江湖上惹了极大的麻烦,现在武林中,大家都在注意呢!”   笠原一鹤冷笑一声道:“中国这个国家,强盗太多!”   祝三立一笑道:“算了,日本的强盗也不少呀,虽然我没去过日本,可是听说沿海的倭寇,全是你们日本来的!”   笠原一鹤不由愤然站起来……   他冷笑道:“那一箱东西,我一定要收回来,不论强盗有多少!”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你一定是收不回来!”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见得我收不来?”   祝三立笑了一声,道:“年轻人眼高手低,孩子,你也受了不少折磨了,怎么还是如此自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你坐下来,不要急,要凭你一个人的力量,那是太难了,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想一个法子……”   笠原一鹤就是听不进这些话,如果祝三立不是他的长辈,他几乎要翻脸了。   老狸祝三立笑了笑道:“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你大可放心,贼人天胆也不敢碰你!”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离了你老人家,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老狸摇头一笑,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说着点头微微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师父对你说的一切,都不是假话了,是吧!”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就问道:“祝师叔,你去金陵做什么?”   祝三立呵的一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还不是为了护送你这小子!”   笠原一鹤顿时一怔,讷讷道:“护送我……”   祝三立又拍了他一下道:“你师父现在大概已到了金陵的‘朝阳寺’了,我把你交给他之后,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此言一出,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没有说话,祝三立见他低头不语,似已猜知了他的心事。冷冷一笑道:“你师父对你的期望甚重,你不能叫他失望,何况你还是他们佛门未来光大门户的人……”   笠原一鹤一言不发,可是他内心,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祝三立却又叨叨不停地说道:“你伤了合一师兄之事,照理是罪不会轻的;不过,有我为你说情,你大可以放心。”   笠原一鹤点头道:“谢谢师叔。”   祝三立只当他已经回心转意,甚是欢喜,他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睡吧,大概明天中午,也就快该到了!”说着遂进入舱内,笠原一鹤唯恐他看出来疑心,当时就进入舱内。   他怎肯就这么样的又返回师门?这算是什么?出来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么?心中愈想愈气,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个更次,耳中却听得吱吱哑哑的船声。   他翻身坐起来,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我现在就走,趁着那祝三立不知道,否则明天他醒后,我可是就走不成了!”   当下匆匆下地,把东西整理了一下,刀也备好了,这才悄悄地走到舱外,只见月色极美,江上风很大,东方似乎已有一点灰蒙蒙的颜色,天大概不久就要光亮。   三个伙计,已有两个睡了,只海砂子一个人在扶着舵,可是笠原一鹤也不敢叫他看见。   好在江水不宽,船离岸边不过四五丈距离,笠原一鹤趁着海砂子不注意的当儿,一提气,足下用力一纵,已自腾身纵上了岸边。   夜风颼颼地吹过来,天气是如此冷!   笠原一鹤紧了紧身上的衣装,风迎面吹过来就像是小刀子在脸上割着一样的。他紧紧地向前赶着,并不辨所走是何方向,脑子里却不由想着:“从明天起,这一套日本武士的衣服要脱下来……还有这几口刀,也要收起来,否则太引人注意,第一个老狸视三立就是瞒他不过!”   想到了“老狸”祝三立,禁不住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生怕他也跟着来的!   想一想真令自己寒心的,中国人那种含蓄的劲儿,可真令人害怕。就拿老狸祝三立来说吧,此人那种外貌、穿着,简直一副十足的生意小民,可是谁又能知道,他竟是如此一个匿迹隐身的异人?   想到此,他不禁联想到,方才祝三立对敌时那种身手,真令人吃惊!由是,他也就更觉得自己所学的武技之肤浅。   他不禁想到:“这件事情办完之后,我必定要追随师父段南洲,痛下决心,学成绝技!”   只是眼前……想到了眼前这些艰难的任务,他那双黑又浓的眉毛,禁不住紧紧地皱在了一块!   如不是这祝三立透露出的消息,他还真不知道,原来师父刻下并不在此地,而竟已到了金陵!   幸亏!幸亏!否则自己也去了金陵,岂不碰在一块儿?   想到此,他还禁不住直冒冷汗。   他想:“如果现在被师父找到之后,那老和尚必定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祝三立虽说过,师父不会怪罪自己,可是自己刀伤师兄,有违师训,先就理屈,即使恩师他老人家什么也不说,自己却是先没有脸。”   他脑子里这么胡乱地想着,脚下可是也没有停着。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是一块像豆腐干一样的田,田里有水,却结着薄薄的冰。   东方这时已现出了鱼肚白色。   笠原舒了一口气,忖道:“天总算亮了!”想着就在一家打稻场的石轮上坐了下来,用手摸一摸头,发上全结着碎碎的小冰渣儿,两只脚更是冻得几乎都要麻了!   他搓了搓手,把腰上的三口刀取了下来用一块绸子扎住,紧紧地系在背后,现在他也有点感觉出,这三口刀的累赘,不如中国的武师一口剑来得方便。自己逃时匆匆,竟未能把那匹新买的马带出来,只能走路了。   天一亮,他反倒觉得疲倦;而且身上太冷,总得想法子吃点东西才行!忽然,他鼻子嗅出一股浓浓的豆子的香味,这味道不禁激起了他的食欲,再也忍受不住。他就站起来,向前走去。   他看见不远前一个搭出来的棚子,棚子里像是有人,正在推着大磨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棚前停着马车,拉着菜,另外还有一辆独轮车,上面放着石头。棚里有笑嘻嘻的人声传出来!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大喜,他心中暗想,这定是一个卖吃食的地方,正好自己已经饿得受不住了,真是天从人愿。当时就大步向前走去,果然他没有猜错,他看见有一个老婆婆在烤着烧饼,火上煮着热腾腾的两个大锅,一个年轻的姑娘用一双大筷子在油锅里煎些什么东西。   看到这里,笠原一鹤差一点儿要流下口水了!   他匆匆走过去,那个姑娘看见了,含笑站起来道:“要吃些什么吗?请进来!”   笠原一鹤来中国已不少日子,他知道这一定是卖豆浆和烧饼油条的地方。就点了点头道:“来一碗豆浆,有油条没有?”   那个姑娘一面在裙子上擦着油亮亮而红肿的手,一面点头道:“有!有!”说着一双眸子骨骨碌碌地在笠原一鹤身上直转,笠原一鹤立刻警觉,她是奇怪自己这种发式和装束。当下就由身上取出一块黑绸子,伪装怕冷地系在了头上,那个姑娘看了一会儿就过去拿烧饼去了。   一会儿,她端来了豆浆和烧饼油条。   笠原一鹤风卷残云似地吃着这些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片疾促的马蹄声音。   笠原一鹤自从出了几次事情以后,现在对于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提高了警觉。   他回身看时,就见门前已停住了两匹大黑马。马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一身黑衣服,披着一领青色夹棉披风的女人;另一个却是生着一嘴绕口胡子的四十余岁的汉子,两只眼睛现出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个子不十分高,可是很结实。这一男一女,满身满脸,都带出浓重的风尘气味。   进门之后,那个男的就高声道:“豆浆,油条,快点来!”说了这句话,他一双眼睛却在笠原一鹤身上盯住了一会儿,才转过脸去。

第五章 奋勇救美闯龙潭     那个女人这时脱下了披风,现出黑黑的头发,一张瓜子脸,倒也白净,弯弯的眉毛下一双细细的眸子,显得伶俐得很。她也偏过头来看了看笠原一鹤,面上微微现出些惊异表情!   笠原一鹤一声也不哼,继续吃他的东西。   这时那个男的,手上搁下了一个黄色的包裹,当它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了兵刃交磕的声音。   这声音,又使得笠原吃了一惊,不禁开始对这一男一女留上了意。就听那个男的口中怨气地道:“这宗买卖要是成了,我看腿也要跑断了!”   女的凤眼向笠原那瞟了一眼,小声道:“小声一点儿!”说着向着笠原这边递了一个眼色,男的烦道:“你就是这样,这件事还瞒着谁?谁不知道?”   说着喝了一口豆浆,冷冷笑道:“也只有我们头儿,拿着它当一件神秘的事,其实江湖上谁不知道?”   女的似乎有些生气地瞪着他,那个男的用手抹了一下嘴,呵呵一笑道:“好!好!   不说不说!”   笠原一鹤顿时不由精神百倍,暗暗道:“是了,这一次可让我找到了门路了!”想着忍不住又向二人望去,正巧那个女的一只手支着腮帮子,也正斜着眼向这边看!两个人一对眼,笠原一鹤忙自转目,那个女的却抿着嘴笑了。   她身边那个男的,不由奇怪道:“什么事好笑?”   女的随口应付道:“想笑就笑!”说着眼角向着笠原一瞟,又向这边看了一眼。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儿发热,心里却想这是怎么回事?她干嘛老用眼看我?不要是看出了我的行踪,那就糟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样子,和中国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怎会一眼就看出来?   想念中,就听那个男的道:“快吃吧!娘子,时候不早啦!”   女的却故意提高了嗓门道:“现在去哪儿呀,我可是不打算死命赶,腰都折了!”   男的怔了一下道:“不赶怎么行,误了事怎么办?”   妇人柳眉一竖道:“一切都有我呢!你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你先走你的吧,我还要多歇歇腿才想动呢!”   男的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了,听了这句话,就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不时用手去摸着那绕口的胡子!   妇人白着他道:“你先走你的呀,干什么这么粘人?讨厌!”   男的气得一拍桌子,瞪眼道:“讨厌?妈的,你也不看看是什么?要是……”   这句话声音太大了,整个棚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不禁用眼向二人望去,男的这才把声音放小,叹道:“快走吧!”   女的气得粉脸通红,推桌而起,男的这时就到一边去付账,这时候女的却不禁又向这边瞟了一眼。   那汉子付了帐过来拿东西,女的却咬着嘴唇儿一笑,道:“今天晚上住在哪儿呀?”   矮汉子怔了一下道:“走着看吧,谁知道!”   妇人却笑了一声道:“依我看嘛,咱们还是上城里的‘孔雀阁’吧,我要歇歇腿!”   说着话,她眼睛却是斜视着笠原一鹤,好像这几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一样!   笠原一鹤不由心里一动,就默默记住了“孔雀阁”这个地方。   男女二人相继走出,各自上马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这时肚子也饱了,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不能放弃,当时就站起来道:   “算账!”那个大姑娘“噢”了一声,跑过来竖起三个指头,道:“三个钱!”   笠原一鹤就掏出了三个钱给她,大姑娘嘴角俏俏地嘟着,想笑又没有笑出来,道:   “谢谢!”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就抱了一下拳道:“姑娘请了!”   那姑娘不禁吓了一跳,眨着眼睛回过头直看那个老婆婆,显得很羞涩地道:“妈呀!   这个客人有事情哩!”   老婆子搔着头,走过来翻着眼道:“什么事呀?”   姑娘指了笠原一下道:“他刚才说什么‘请’来着!”   老婆婆转过头来,看着笠原一鹤道:“咋哩(鲁语何事)?”   笠原一鹤也不懂她说些什么,怔了一下道:“什么抓?”   那姑娘推了她娘一下道:“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说的话!”于是就娇滴滴地对笠原一鹤道:“我妈问你有什么事?”   笠原点了点头道:“我是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孔雀阁在哪里?怎么走?”   老婆婆看着他咧嘴笑道:“这是‘大胜关’,是江苏省界。你问什么……孔雀?”   她女儿忙道:“人家问孔雀阁!”   老婆婆摇摇头道:“孔雀,鸽?咱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卖的?”气得他女儿直翻眼皮,笠原一鹤也弄不清他说什么,正在纳闷,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把。   就听得一人粗声大气地道:“你去孔雀阁?跟着我走,下午就到了!”   笠原忙回过头来,却见是一个彪形大汉,腰里头插着一条皮鞭,长得是浓眉大眼,十分魁梧。   他一口把手里的半截烧饼放进嘴里,拍了拍身上道:“你跟我的车,来吧!”   笠原不由大喜,这才知他原来是一个赶车的,当时就兴冲冲道:“好!”就同着他往外走,那姑娘却在后笑道:“别坐他的车,脏死了!”   赶车子的汉子哈哈一笑,回头道:“二妞,你塌我的台,以后我可是不给你说婆家了!”说着宏声大笑了起来,那个老婆婆却抬起一只小脚,笑着往他身上踹道:“去你一边的吧!扯你娘的臊!”   赶车的笑着走出来了,一面解下了鞭子,一面指着他的车道:“你别看它破,可是坐起来倒挺稳的!”   笠原一鹤看他指的车,就是进来时所指的那个拉菜的车,不由皱了一下眉。   赶车的嘿嘿笑道:“怎么样?你能将就不能?给两吊钱你就上车!”   笠原一想,难得他识路!当时就点了点头道:“好吧!”就摸出了两吊钱给他,赶车的接过来放在腰上的一个小布袋里,就过来扶他上车。一面哧哧笑道:“你这一身衣裳可是看着怪,是京里做的吧?”   笠原一鹤哼了一声,生怕他摸着了背上的刀起疑,就忙上了车,坐在赶车的旁边。   车把式这时也上了车,戴上一顶瓜皮小帽,又围上了一领狼皮,口里颤抖着道:   “喝!真冷!”说着要了一个响鞭,嘴里“得儿啊”了一声,这辆破车就骨骨碌碌地向前走动了起来!   冷风扑面吹着,太阳在远天的云彩里,只露出了半边脸来。   笠原一鹤中原之行,还很少下乡观赏过,对于中国这些农家模样,却还是第一次见过!只见家家都有打稻麦的场子,门前都有一口井,比之日本年年饥荒的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语。   赶车的一面走一面问:“你上孔雀阁是住店还是找人?那里的伙计马瘤子我认识!”   笠原一鹤点点头道:“我是住店!”   车把式就扭过头,看了看他道:“这么说,你也是一个会家了?”   笠原一鹤不明白地道:“什么会?”   车把式伸手就去摸他背后的刀,嘴里笑道:“这八成是刀!”   可是笠原一鹤肩膀向下一沉,他却摸了一个空,赶车的点了一下头,呵呵笑道:   “果然不错,我的眼睛还不瞎!”   笠原一鹤也没理他,赶车的就道:“孔雀阁的客人,一百个当中有九十九个都是江湖里的人物,都会施家伙!”   说着又用一双惊异的眼光,去打量他身上,好似证实自己料想不假一般,他又从脚底下拿出了一瓶酒,喝了一口,又问道:“怎么样?来一口吧!”   笠原一鹤现在真有点烦了,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有理他,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彼此无言。   马蹄得得有声地响着,前面现出了城墙的影子。   赶车的指着城墙,说道:“进了城就快了!”   言方至此,忽听得身后“哗楞楞”一阵串铃的声音,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听起来更显得清晰悦耳。   二人都不由回过头来。   在赶车的意念里,满以为这铃声必定是一个走方卖药的郎中。   谁知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看见一匹白毛黑蹄的大高马,正自飞驰而来,马上所坐的,可不是赶车的所想的那种郎中,而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娥眉杏目,身材娉婷,脸儿白里透红的大姑娘!   这个姑娘陡然地出现,在二人的眼光里,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的,是那么猛然的一亮!   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绫缎的对襟小袄,下着青缎八幅风裙,身后尚披着一领披风,露出雪白色的兽毛!   这姑娘足下是一双黑色鹿皮的高筒弯靴,通身上下,叫人一眼望去,只是说不出来的那么帅,那么风姿幽雅,那么脱俗的美!   笠原一鹤都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个赶车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嘿!快瞧!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这才叫做帅呢!”   说话之间,那姑娘已飞驰到近前。   笠原一鹤发现,原来在那姑娘鞍前,还悬着一口银柄银鞘的长剑,在跑动的马上,发出铮铮锵锵的声音,衬以这一人一马,真可形为“英姿飒爽”。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太美了,美得简直是无法形容。   这是到中原以后,所见到第二个令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她几乎看起来比那个徐小昭更美!   当然,这就更是那些日本姑娘,所无法能比了。   这时对方的马已近得眼前,和他所乘的马车,几乎是走了一个平行。   这条所谓的官道,其实是那么的窄,走了一辆车,已没有多余的地方,这时再加上一匹马,看起来是相当的挤了,可是姑娘的速度是那么快,直直地由后面逼上来!   赶车的咧嘴一笑,他却有意要使对方出丑。   当时手上的长鞭一甩,“叭!”地一声,口里面却大声嚷道:“小媳妇,咱们比一比吧!”   那匹马吃他这一鞭打在身上,负痛狂窜,车子真像是箭一样的快!   这样一跑开了,可就无形中,把姑娘的马挤在了一边,车把式见状,不禁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笠原一鹤见状,正要喝阻。忽听得身旁那姑娘,一声清叱道:“让开!”   她的马本已被迫即将要踏入水田,这时忽然被她用力地向里一带缰绳,这匹白马口中唏聿聿一声长嘶,一双长蹄,霍地举了起来。   这种情形看起来,真是险到了极点。   就连马背上的少女,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匹马竟会有此一着,也不禁有些吃惊,发出了一声惊叱!   笠原一鹤在车上见状,却是再也不忍坐视。   他口中大声叫道:“姑娘注意!”口中嚷着,双手一按坐椅,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他身子向外一翻,于千钧一发之间,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少女的马前!   这种情形看起来真真的是吓人,笠原一鹤整个的身子,等于是完全在那少女的马蹄之下。   就在这危机弹指刹那间的时候,他右手忽地向上一举,已经抓住了那匹白马的口环!   同时间他的左手向外一翻,已按在了这匹饱受惊吓的马颈之上,五指一分,已抓住了马颊上的鬃毛!   对于驯马,笠原一鹤可以说是第一高手。   昔日在日本,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同马在一起,对于各类型的马,他都能制服!   这时他双手一带马,身子不退反进!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贴,全身一起贴在了马颈之上。   说也奇怪,这匹几乎疯狂了的马,居然很容易地就这么被他制服了!   马上的少女,险些由马上栽下来,惊吓之余,她打量一下,这位舍命救自己的少年,脸上又惊又怒,多少尚带有一些害羞的样子。   当时,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笠原一鹤很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客气!”   少女并未因此而减少了对那个莽撞车夫的愤怒,她猛然偏过头,冷叱了声:“臭贼,我看你还往哪里跑?”说着双足一踹马蹬子,“嗖!”一声纵了出去。   那个赶车的,见自己差一点儿闯下了祸事,不由也有些惊怕。因为他身边的笠原一鹤,已经下了车,所以他不得不也把车子停了下来。   谁知道车子尚未停稳,对方少女已自纵身而来!   那少女纵起的身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白云也似的,等到赶车的觉出不对的时候,少女已早上来了。   只听她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口剑,已逼在了赶车的脸上,只要再向前推进半尺,这赶车的,也就别想再活命了。   车把式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道:“姑娘……饶命!……”   少女恨得一咬牙,正要刺他一剑,以消心中之恨。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笠原一鹤,忽然大叫道:“大姑娘……且慢……不可以杀人!”   少女剑势本已刺出,听了这声音,临时定住了剑,她偏过头看了看。脸色微微现出些红色,愠道:“你是代他求情么?”   笠原一鹤窘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方才情形,莫非你没有看到,要不是你救我,只怕我已经要摔死了!”   说着回过头盯着车把式,冷笑了一声道:“我也要你尝尝厉害!”宝剑一闪,又要刺下。   笠原一鹤忙道:“姑娘……”   少女娥眉微耸,侧脸道:“你这人真怪,没有你的事你又何必多管?”   笠原一鹤这时近看,姑娘这种玉貌花姿,一颦一怒,无不是美若天人。   他素来绝非好色之人,可是竟会发觉出,对方的美,对于自己,几乎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他几乎又要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少女斜着眼望着他,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有些气笑不得,当时扬了一下娥眉道:“喂!你这个人怎么啦?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   笠原一鹤这才警觉,暗道了声惭愧!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讷讷道:“我是说……   他……一个粗鲁的人,大姑娘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道:“粗鲁的人?”说着收回了剑,一只玉手叉在细细的小蛮腰上,有些愤怒地看着他,面上微微带出一丝冷笑。   笠原心中一动,暗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又要找我的麻烦不成么?”想着,那姑娘已冷冷道:“你说到倒轻松,我问你,要是刚才出了事,是谁负责任?”   笠原脸色很窘地道:“还好,没有出事。”说着他拍了一下手,面上带出庆幸的微笑。   少女似乎看他样子滑稽,也想笑,只是一个大姑娘家,怎能轻易地去对一个陌生的男人笑,再说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呢!   她紧紧绷着小脸,一双澄波如海也似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会儿!   笠原一鹤不由更窘迫了,他抱了一下拳道:“姑娘你没有什么事了吧……我要走了!”   少女仍然站在车上,闻言后,她瞪着眼道:“事情有没有完呢?”说着用剑一指车把式,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赶车的这时胆子才大了一点儿,他干笑道:“小子叫马大刚,姑娘你就原谅我这次了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偏脸向笠原一鹤,声音变得柔和多了,问:“你呢?”   笠原一鹤一笑道:“我是坐他车子的客人!”   少女一笑,露出了整齐如同编贝般的齿,遂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你的姓!”   笠原一鹤随便编了一个姓,道:“姓段!”他是取父辈挚交,恩师“段南洲”的姓,所以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少女闻言一笑道:“姓段!”说着一口耀眼的宝剑,收入鞘内,回头看了看那个赶车的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今天要不是看在这位段先生的面上,我非把你的眼睛扎瞎一只不可!”   车把式一只手摸着眼睛,赔笑着说着:“再也不敢了,小姐你真好!”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才由车座之上飘身而下。   她下了车,并不立刻上马就走,却直看着笠原一鹤,似也有些奇怪对方这种奇异的装束。   笠原一鹤心中一动道:“糟了,她若是看出了我是日本人,岂不又要多事?”当时忙抱了一下拳,弯腰道:“失礼,我要走了!”   少女往路旁退了一步,手指了一下车,也没说话,那样子像是说;“请便!”   笠原一鹤慌忙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对方那一双翦水双瞳,仍然在怔看着自己。   他只得装着笑脸,说道:“大姑娘再见了!”   少女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   笠原一鹤用手肘碰了车把式一下,小声道:“还不快走?你这个人……”   赶车的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方才向人家讨饶,这一会儿,却不禁又看傻了眼。   这时笠原一鹤一碰他,他才明白过来,当下拿起了鞭子抽了一下,马车才继续前行。   笠原一鹤脑子里,留着这姑娘可爱动人的影子,这时候,真想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可是他又怕,自己这一眼,又带来对方不必要的误解。只得忍心,不回过头来。   车把式这时胆子又大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妈的,这小娘儿们可真厉害!”   说着把头向里凑了凑,小声道:“一个娘儿们拿刀动剑还能是什么好货?”又冷笑道:   “要依着我看,说不定是这附近哪一个山大王的小老婆!”   笠原一鹤见他信口乱说,回想他方才那种求饶的样子,不由得顿时对他十分轻视。   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乱说,要是她听见了,你可就完了!”   赶车的赶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并未赶上来,他胆子就大了,当时嘴一咧,头一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听见又怎么样?”   笠原一鹤不由奇怪地看着他,心中却在想,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   赶车的越发神气了,他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实给你大爷说,我是看她是一个女的,她要是个男的呀,我呀……”说着一哆嗦,把话又吞了回去。   原来他耳中却听到了身后有串铃的声音,连笠原一鹤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   果然,他们身后,那匹大白马,又飞驰着跑了过来!   赶车的吓得一咧嘴,低语道:“我怕你行不行?”   这一次他可是不能再硬跑了。把车向路边靠了一靠,回过头来直翻着那一双大牛眼。   一人一马,就像一阵风也似地跑了过来。   马上的少女娇艳得就像一朵花,像是一朵雪地里的水仙……那散在前额,微微随着风飘动的一络青丝……笠原一鹤禁不住低道了一声:“好美丽的姑娘!”   他低低地笑着,那姑娘似乎向着他还招了一下手,唇角荡漾着一个会心的微笑。   蹄声、铃声,很快地也就消失了。   车把式又把车子赶到路中央,他冷笑道:“大爷,你是看着她美吧!哼!那叫一朵带刺的玫瑰,美是美,他奶奶的,就是有刺!”   说着向一边擦了一下鼻涕,一面用手在鞋上抹着,又道:“……谁看着她可爱,一摸可就弄一手血,还是真疼!”   说着他却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一面笑,一面自己摇着头,道:“要是眼瞎了,你说我怎么办?我连我家里的老婆子都看不清了,还能再去看人家大闺女?”   他一个人自说自唱,笠原一鹤一句也没听清楚!   车子这时已走到了城下了,赶车的就把车子放得慢了一点儿,偏过头道:“大爷,你那两手可真不赖,要不是你,那个小婊子可就八成没命了!”   他越说越不像话,只这个一会儿工夫,对方就成了“小婊子”了,好在是人家也没有听见,笠原一鹤也不懂什么是“小婊子”,就由他一个人穷嘟囔去!   这时候,笠原一鹤正想着方才那个姑娘。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一个女孩子,竟能有这么高的功夫?由这个姑娘,他不禁连想到了抢夺自己财物的那个徐姓的姑娘,脑子里乱成了一片。   所以这时候,那赶车的跟他说话,他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车把式见他也没有回话,就哧哧一笑道:“大爷,我看你是迷上她啦!”   笠原一鹤不由俊脸一红,道:“不要乱说!”   车把式龀着牙笑道:“不过你也有一身本事,我看也许你真能降得住她。走,我们追上她去,这种女人,你用金子一晃,她眼都花了!”   说着怪笑了一声,还用肩膀碰了笠原一鹤一下,道“……那时候她还不跟着你走?”   笠原一鹤见他一路像发了疯似的,一直胡言乱语,不由也有些动怒了,一瞪眼道:   “你乱说些什么?”   赶车的才不敢再多说了,可是当他目光在笠原一鹤脸上望过去的时候,竟忽然呆住了,口中讷讷道:“咦!大爷你帽子上是什么呀?”   笠原一鹤不由吃了一惊,当时举手一摸,果然帽顶尖上,似插着一样东西。   当时就摘下了帽子,却见帽尖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奇形小箭,日光之下,闪闪冒着金光。   笠原一鹤不由剑眉微皱,拔下来直发着怔。   这是什么时候,被谁射上去的,他还不知道呢!   心中想道好险,如果对方要是想取自己性命,这时只怕早已死在人家手里了。想到此,仍然不禁心里直发寒。   他低下头细细地看着手里这一支箭,见它全体是赤金的颜色,在箭尾最后的地方,有两小簇分出来的白色的羽毛,形式制作得很是灵巧。   赶车的这时干笑了一声道:“我看,准是刚才那个姑娘射的!”一言提醒了笠原一鹤,他不由顿时大悟。   他想到,方才那个姑娘,在驰过车旁时,不是曾经对自己招了招手吗?不用说这支小箭,必定是在她招手的时候发出来的!   只是,她此着又是何意呢?   笠原一鹤实在有些想不透,就把这支金色小箭收到了囊中,暂且不去想这件事情。   马车这时已驰进城门,有四个兵正在挥着手,意思是叫他们快!   城门上写着“江宁府”三个大字,城池也高,看起来较那些小乡小镇,毕竟是不同,而别具有一种古城的风仪。城墙上的砖石,看起来大得吓人,也许都已经有相当的年份了。   进城之后,看起来,这地方就更美。   赶车的大声道:“大爷你看看,这就是‘江宁府’,好地方,可到了地头。”   笠原一鹤心中却思忖道:“不知哪里有现成的衣服店铺,自己好买几套中式袍子换上!”就问赶车的道:“你可知道哪里有卖衣服的?”   赶车的点了点头道:“知道,南大街多的是,要买什么都有!”   笠原又道:“南大街在哪里?”   车把式一笑道:“我送你上孔雀阁,就在南大街,到那地方一看就会知道。”   说着“叭”的甩了一鞭子,马车拐了一个弯,遂走入一条热闹的大街。   就见道路两旁全是饭馆,窗门上全飘着杏黄色的酒旗子,有的写:“天下第一家”;有的写:“此处温柔乡”,各式各样的字都有。   笠原一鹤正自看得出神,就觉得马车忽然停住了,只听车把式笑道:“大爷下车吧!   到了!”   笠原一鹤忙向前看,果然丈许前,竖着一个牌坊,上面写着“孔雀阁”三个大字。   门前还站着一对石狮子,气势大是不凡,他倒没有想到,一个供江湖人驻足的客栈,竟会有如此讲究的门面。   当下点了点头,拿起了简单的行囊,一跳下车。   赶车的笑着大声道:“大爷你可要仔细,这店里的人都不大好惹,好啦,我走啦!”   说着就赶着他的车走了。   笠原一鹤提着东西,不便久立街头,就大步向“孔雀阁”店前走来,只见店门敞着,门侧内廊两边,有两排红漆的板凳,擦得甚是光亮。   这时候,想是生意不佳,两三个伙计,都把手插在棉袄筒子里,正在打着盹。   笠原一鹤进来说道:“住店!”   这几个家伙才忽然醒了过来,纷纷站起来,立刻跑过来一个,弯腰笑道:“相公住店么?来,我提着东西。”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自己会提,你在前面带路好了!”   那个伙计弯着腰,样子就像是一个大虾米一样的,连连道:“好!好!”转身就走。   笠原一鹤在后面跟着,穿过了二门,来至一所相当大的花园,客房却是零星地散在园子四周,各舍之前,都植松柏,气氛甚为幽雅。   这倒是出乎笠原一鹤的意料之外,他真没有想到,这所供江湖上人来往歇脚的地方,竟是这么考究。   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追访早上那一男一女,查明他们的行为和此行的目的,别的事,他什么也不想管。   当时找了一间西边厢房住了下来,那伙计笑道:“相公可带有随身的兵刃?”   笠原一惊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店伙一笑道:“对不起,这是小店的一点规矩!”   笠原一鹤皱眉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规矩?”   伙计搓了一下手道:“客人你是不知道,因为敝店所寄居的客人,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武师镖客,所以有时候不免爱打个架……”   说着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所以,小店的店东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个伙计张着黄牙笑了笑,接下去道:“……凡是带有兵刃的客人,都请把兵刃暂时交给我们保管,等客人走的时候,我们再还……”说着点了一下头,嘻嘻笑道:“请多原谅!”   笠原一鹤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带什么兵刃,我也不会跟人家打架,你们不必如此!”   伙计怔了一下,又退后一步,笑着道:“是!是!”一双眼珠子,却不停地在笠原一鹤身上转着,讷讷地道:“那么客人,你背后的是……”   笠原一鹤脸上一红道:“这是我的……刀!”   伙计一怔,笑道:“客人你真会开玩笑,刀不就是兵刃吗?得……请交给小的暂时保管一下可好?”   说着伸出两只手,像是要接的样子。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的刀不交给别人,你们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伙计皱眉道:“不过这是我们老板的交待……小的不敢不从!”   笠原一鹤很想发作,可是一想自己此来行踪,还是少惹事的好,就忍着气,把背上的刀解了下来,愤愤地递与那店伙计。这伙计接在手上掂了掂一笑道:“唷!还真沉。”   笠原一鹤冷笑道:“你要好好为我保管,这是三口刀!”店伙计怔了一下,连连点着头,一面笑道:“行,少不了,我们马上开证明!”   说着就转过身子去了。   带上房门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这位来自异国的年轻武士,慢慢步出了“孔雀阁”,只见街上行人寥落,无不是袖手缩颈,一副怕冷的样子。   顺着这条街向前不远,就有几家卖成衣的铺子,挂着时下一般的各式衣裤。   笠原一鹤比着自己身材买了几件,他干脆就在店内换好了;然后再戴上一顶八瓣小帽,对着镜子一照,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当时内心甚为高兴,以为这么一来,今后是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他把脱下的日本唐装,包成一个包裹,提在手里,步出了成衣铺,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冷得他打了一个哆嗦!就在这时,他眼前看见了两个人,正由铺子前匆匆走过去,他敢断定,这两个人,正是自己早上在烧饼铺子里所遇见的那两个人。   当下哪里再肯放过机会,连忙跟了出去。   在昏暗的街道上,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往前面走着。   笠原一鹤学着中国人的模样,两只手往袖筒里一塞,快步跟了上去,紧紧逼在两人身后!   他头上那一顶小风帽,拉得很下,天又很黑,就算是他们回头,他想也不会看出自己是谁的!   就听见那个女人尖声的道:“这都是你的臭主意,你以为徐老头子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哼!”   笠原一鹤只听了这一句,已由不住的身上一热!   他紧咬了一下牙,心说:“皇天在上,这一次我可是找对了人了!”   他就更把身子向前凑过了一些,那个男的突然回过头来,站住脚,用眼睛看着他。   笠原一鹤赶紧低下了头,那人看了他几眼,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走路的?   没有眼睛是不是?”   笠原一鹤赶忙道:“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转向一边走了下去,就听那个男的口中骂道:“妈的,不看你是老土,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笠原一鹤心中不由老大的不得劲,经此一来,他却是不敢再跟下去了。只远远地看着二人,要看一看他们往哪里走。   他看见这一男一女,果然走进了孔雀阁,心中不由大喜,就随便在外吃了一些东西,匆匆回到了客栈。   是夜,他把自己装束得整齐利落。一个人推门而出,只觉得整个院子里黑忽忽的,一片安静。   他注意了一下,只有靠北面几个房间,亮着灯光,当时左右看了几眼,觉得没有什么人影,就把身子向房上腾起来。   他身子向瓦脊一落,正预备来二次用“狸猫三扑鼠”的身法,把身子凑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两边的一扇窗子“吱”一声地推了开来。   笠原一鹤赶忙把身子向下一伏,耳中却听见“飕飕”两声,同时眼前的瓦面上微微响了一声。   两条黑影,几乎就在他眼前停住了。   这一来,笠原一鹤吓得就更不敢乱动了,可是他很清楚的,把两个人的面貌看清楚了,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   这两个人,一点儿都不错,正是那男女两个,只是这时候,他两人全身都装置得很利落,除了有兵刃以外,每人腰上都还配有镖囊。   看到此,笠原一鹤不禁暗恨自己真是太老实了,应该把兵刃留下来,不交给那店伙,现在眼看着对方带有兵刃,必要时真要交起手来,自己可就难免要吃亏了。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当然不会因此而放弃跟踪。   这男女二人在房上,向远眺望着,那个女的嗲声嗲气道:“这件事,我们可不能过急,你要知道,凭我们两个人,决不是徐老头的对手!我们目的是察看他的下落!”   男的有些不耐烦道:“知道,知道,到时候我一句话不说总行了吧,一切都听你的!”   女的冷笑道:“你爱说就说,不过我可警告你,‘短命无常’徐雷下手可是狠辣得很,不想活命你就嚷嚷吧!”   男的叹道:“我一切听你的,不就行了吗?”   女的向前望了望道:“我们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坏了事!”又接下去道:   “到了地方以后,你下去,我把风,你只要看他是不是在,如果他在,马上就上来,我们快些回去。”   男的怔了一下道:“瓢把子可不是这么交待的,他不是要我们就便下手……”才说到此,哪知那个女的往他脸上啐了一口,男的退后一步,说道:“咦,你这是……”   女的冷笑了一声,骂道:“瓢把子,瓢把子没出息的料,你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意啦?”   那个男的叹了一声道:“你不能这么说呀,瓢把子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   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道:“瓢把子的手段厉害,这徐老头的手段就不厉害了?”   这男人大概是有点怯内,当时听妇人这么说,一时倒不敢哼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叹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妇人冷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他在,我们连大气也不喘,赶紧回来!”   男的傻瓜似地道:“回来干嘛?”   妇人气得瞪着他,半天才道:“没见过你这种笨蛋,就凭你那点本事,你还去对付徐雷?你别做梦了!”   那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别看不起我,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给他来一个措手不及……”   妇人哼了一声道:“算了吧,你少作怪,要想活命你就听我的,要不然,你就送命吧!”说到此,她柳腰一拧,已纵上了对面的瓦脊之上,那个男的也随后扑过去。   笠原一鹤虽不懂他们此行目的地,可是由他二人谈话中却也听出了一个大概。他猜知,这夫妇二人必定是受命暗害徐氏父女,而图抢走那批珠宝……   现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必定是那‘短命无常’徐雷所藏身的地方。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犹疑。还不去追回失物,又待何时?   想到此,一时热血上冲,当时足踝用劲,紧紧蹑着这一男一女身后,一路尾随了下去!   前行二人,却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身后尚还随着这么一个要命的冤家,仍然向前行着。   笠原一鹤紧跟着二人,只觉得最少行了也有半个时辰了,计算着最少也走了十数里之遥。   他不由心中十分纳闷,暗忖道:“怎么还不到呢?”   只觉眼前,房舍已渐渐稀少,周围全是荒凉的野地,生长着一些野竹,风吹过来刷刷拉拉直响。   笠原一鹤心中正自奇怪,却见前行二人站住了脚。   那个女的弯下腰,道:“哎哟!我的脚可是要断了,这老王八蛋,他真会找地方!”   男的跺着脚道:“已经到了,你再忍一会儿吧!”   妇人冷笑道:“要不是为了那一箱宝物,我才没这个闲心呢!”   男的笑道:“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那个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面揉着腿道:“东西要是到了手,我们就远走高飞,那时候太太我也该抖一抖了。”   说到了“钱”,男女二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女的站起来道:“咱们走吧!”说着率先前行,那个男的却轻声道:“小心呀!”   二人的脚步立刻放得很轻,绕过了一片竹林,眼前不远处,有三四间房子,隐约在竹林丛中。   笠原一鹤这时紧随着二人,心中却很是狐疑。   这时二人就又停了下来,女的问:“是这里么?”   男的张望了一下道:“没错,灯还没熄呢!”   那妇人却往男的身上一依道:“我不知道怎么有一点怕!”   男的却自身后抽出了一口剑,轻轻地道:“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反正我们也不给他们动手,快来吧!”   妇人嗦嗦地道:“我把风,你可要小心!”   男的点了点头道:“有什么不对,你就学夜猫子叫唤,我就知道了!”   妇人却道:“我哪会学夜猫子叫,我只会学斑鸠叫!”说着就咕咕地叫了两声,男的就点头道:“斑鸠就斑鸠吧,反正,我能听见就行!”   笠原一鹤倒不由呆了一呆,因为如此一来,他反倒是进不去了。   就见那个女的退到路边竹子下面,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要不是笠原一鹤一直跟着她,还真看不见她。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用计策把这个女的引开,自己才好抽个冷子进去!想着,就由地上抬起了一块石头,当时一振腕子,抖手把它打了出去。石块远远地落在地上,而地上全是干枯的叶子,发出了“喳”一声。   那个女的果然惊动得站了起来,直着脖子向那边直看,却是没有走过去!   笠原一鹤于是又振腕打出了一块石头,落处较先前略远发出了“叭”一声。这一次倒是把那个女的给吓住了,就见她弯下腰,轻轻地往那边走过去!   笠原一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手足齐施,用力一弹,只听得“嗖”的一声,已拔起了四五丈高下。   夜色中,他真像是一只兀鹰一般,轻轻向下一落,已飘出数丈以外。   落地之后,身子跟着一滚,已掩在一旁。   这时那个妇人,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吓得哆嗦着又回到了原处!   笠原一鹤哪里有工夫去跟她打交道,直向着那一排掩藏在竹林内的房子行去。他现在看清楚了,眼前一共是三幢房子,格式几乎完全是一样,看起来很是幽雅美观。   三幢房子,远看是一排,其实是作品字形的,两幢在前,一幢在后。那前两幢一片漆黑,唯独后面那一间房内,亮着明亮的灯光。   笠原一鹤一路行去,很是小心,因为他怕被那个男的看见了,当时掩到近前,正要设法上房查看一下房内的情形,谁知抬头一看,却见屋角上,已先他有一人蹲在那里。   月亮之下,这人矮小的个子,一身紧身衣服,手里拿着剑,正是那个家伙!   就见他不时地搔头抓腮,好似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只脚勾着房檐,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把身子垂了下去。   他手上的剑伸出去,在窗户纸上轻轻一送,刺一个小洞,遂把眸子凑了上去。   笠原比他更急于想知道室内的一切,他就轻轻地把身子绕到了另一边,当时轻轻向上一拔,也上了房檐。   他的功夫,可又比这个矮子强得多了。   只见他双手向墙上一贴,只用一双足尖,顶在墙壁上,身子婉蜒而下,已贴在了另一扇窗前。   根本无需要他再费事,只因这窗子根本就是开着,只不过里面拉着窗帘而已。   笠原一鹤轻轻用手指,把窗帘一角拨开,室内一切了若指掌。只见这是一间布置朴实的客厅,厅内有一套简单的座椅和一张八仙桌子。   椅子上坐着二老一少,共是三个人。   其实并不能称为“一少”,因为由年岁上看起来,那个人也并不小,只是和另两个比较起来,他显得是年纪比较轻而已。   这三个人,笠原一鹤全很陌生,都是第一次见。   二老者,从外表上很难判断,反正最小也应该在七旬以上,各人都留着胡子。   笠原一鹤只知道短命无常徐雷这个人,却是始终没有见过,所以他必须要听他们说些什么,从而来断定其人。   他细细地去观察这三个人。   二老者各自坐在一铺有椅垫的红木椅上,靠自己这一边是一个秃顶黄眉,留有黑胡,身穿着深褐色长袍的老人。   这老人,面相看起来十分狰狞,鹰鼻子鹞眼,两腮微微突出,只是双目之间,精光十足。   笠原一鹤虽非习艺中原,可是武学道,万流归宗,其终点都是一样的。   他内心不由暗暗吃惊,因猜知这黑须者,必定有一身很高的武功。   再看对面另一个老人,笠原一鹤就不禁更是吃惊不已。   只见这老者,看来岁数似乎比那黑须老人更大,因为满头发鬓,都是一色的银,一张脸膛却显得微微紫色,十分清癯。   这银发老人,身上穿着随便的衣裤,腰上扎着一条白绸子汗巾,足下是一双双脸的布鞋。   他手上拿着一支烟袋杆儿,不时地就近嘴里,咕咕噜噜地吸着,喷出不少的烟。   他那双看来细长如线的双目,更是随着吸吮喷吐,不时地睁开又闭上,显得整个的灵魂,都全寄托在这支烟袋杆子上一样。   他吸了几口,喷出大片的白烟;然后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儿,身上的黄铜大钮扣,在灯下闪闪发着金光。   在他身边一张矮椅之上,坐着一个看来年纪较轻的文士,这人看来面皮白净彩衣星冠,约在四十岁左右。一双白手,看来宛若女子一般,十指之上,留着晶莹透亮的十只长甲。   他面前烧有一盆炭火,火上烧着一个瓦罐,像是煮着什么,室内传来阵阵的清香。   那文士手上拿着一支长签子,不时地在瓦罐中挑弄着,一副悠闲的样子。他一边拨弄着瓦罐,一面抬头含笑道:“黑胡子,你现在是大红人了,谁不知道你呀!”   黑胡老人也呵呵笑道:“人人都想发财,真正发了财,滋味也是不好受。徐胡子,怎么,你说是不是?”   这时银发银须的老人,含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说着用旱烟杆子在火盆上敲得当当直响,一面冷冷地笑道:“……可是我就不信,谁能把我怎么样!”   黑胡老人笑道:“老徐,咱们是自己人,我可不是故意煞你的威风,你真要特别小心一点儿,尤其是这一两个月,外面风声可是紧得很。”   银鬓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谁想要东西,先要问问我手里这个家伙答不答应才行。”   这时,那一边文士模样的人,嘻嘻笑道:“徐胡子,我说个人,你看看他怎么样?”   徐胡子抬了一下眼皮道:“谁?”   那文士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道:“这个我只听传说,可是没有真凭实据!”说着一只玉手轻轻地在椅子把上敲着,冷冷地道:“此人姓段,名南洲,也就是今天的涵一和尚,不知你二人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么?”   徐胡子一言不发,只是狂喷着烟,那一旁的黑胡子老人,却直着眼,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讷讷道:“兄弟……你说怎么了?”   文士冷笑道:“听说此人,对于这些东西,也有心意图染指,这只是风闻,可是没有一定。”   徐胡子笑了笑道:“这风声我也听到了,不可靠,我不相信。凭他涵一和尚今天的身份,这件事他绝不会……”   文士皱眉道:“可是人家说得却是头头是道。”   银须老人喷了一口咽,嘿嘿笑道:“江湖上的人,还不是惟恐天下不乱,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我就不信段南洲会动这个凡心!”说着眸子顿时一睁,冷笑道:“就算他是真的,有两位贤弟相助,今天我们也不含糊他!”   那个黑须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个人,我们还是少惹他为妙!”   又加上一句道:“并不是怕他!”   他说了这句话后,室内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三个人都似乎在运用着思考之力。   窗外的笠原一鹤,听到此,一切也都明白了,从各人的称呼里,他大概可以猜出来,那个银发抽烟的老人,正是自己的大敌人——“短命无常”徐雷。   至于另外两个人,看来却是徐雷卖命的朋友。   徐雷事成之后,居然潜居于此,把安危系身在这两个朋友之上,可以想象出来,这两个人,也绝非泛泛之辈了。   听到此,笠原一鹤已禁不住热血沸腾,有好几次都几乎破窗而入。可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确实鲁莽不得。   他偷偷上房看了看,那个矮汉子,仍然还在偷看,居然还没有走。   笠原一鹤为了想更明了多一点,于是又潜回原处,继续偷看偷听。   三人在房中说话声音很大,当然他们是绝不会想到,此时此地,居然会有两个人在窗外偷听。   这时就听得徐雷对那个文士模样的人道:“除了这个以外,你还听到些什么风声?”   那文士微微笑道:“多了,不过都不足挂齿,‘阴风叟’岳桐也下来了,此人倒是一个扎手的人物,倒要防他一下!”   “短命无常”徐雷哼了一声道:“我等他够久的了,他要再不来,我倒要找上他去了!”说到此,忽然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对着文士点了点头道:“你的东西煮好没有,我想先尝两个!”手中竹签,在瓦罐内一挑,拿出来其上已穿着一枚状似山枣一样的东西,却听得那文士哈哈一笑道:“朋友,你也尝尝味儿吧!”   忽见他竹签一扬,笠原一鹤听得“嗖”一声,那枚山枣已破窗而出。却听得窗外一人口中“唷”了一声,紧接着“噗通”一声摔了下来。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慌不迭双足一踹,一个“神鹰滚翻”之式,把身子窜出了四五丈以外,身方落地,却见门内人影一闪,那玉面文士自内纵了出来!   笠原一鹤眼见已暴露,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突地把身子向下一伏,眼前有几棵稀稀落落的小树,正好用以遮身。   眼见得,窗前人影连闪,黑白两须的两个老人,先后自内纵了出来。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是这么一个臭贼!”说着,用手在一边地上指了一下。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看了一下,果见那个矮汉正自面朝下,拱身卧着,他虽是受了伤,可是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时已为对方发现叫了出来,那矮子知道自己是再也藏不住了,他忽然翻了一个身子,口中说道:“朋友,你好厉害的暗器!”   口中说着,忽见他双手向外一翻,却自他手上,嗖嗖有声地,一连飞出了四五口飞刀,目标直向着三人身上,分别掷了过去。   一边的笠原一鹤看到此,也不禁惊呆住了,因为眼前的局势,很显然,对方三人之中,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弱者,只出其一那矮汉已绝非对手,何况三人联手?   如此看来,那矮子简直太不自量了。   果然——   他的飞刀方自出手,对方三人同时发了一声怪笑,笑里充满了轻视、讥嘲!   三人同时出手,俱都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伸,五口飞刀,已被打落在地。   笠原一鹤在暗中看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因为他们的手法是那么高超,矮子的飞刀,虽说是小巧的暗器,可是却是锋利的刀刃,而他们竟敢以空手去击它,如果没有高玄的内力岂能为之?   矮子一掷不中,两手在地上一按,猛地蹿了起来。   他竟然还想要逃?可是在这三个绿林怪杰眼前,他的行动显然是太慢了。   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朋友,先留一下好不好?”指尖向外一点,一线风声。   那矮子已跑出了三四十步,竟“啊唷”一声,翻身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翻身欲起之时,一只穿着缎面云履的脚已踏在了他的肩窝之上。   矮子仰面一看,文士正自笑嘻嘻地望着他。   这时“短命无常”徐雷,同着那个鹰鼻鹞眼的黑须老人,也都笑着走了过来!   徐雷冷冷地笑道:“不要难为他,叫他进来说话!”   文士嘻嘻一笑道:“这家伙好灵的鼻子,徐老大才来了两天,就叫他给闻了出来!”   说着一只手向下一探,已把矮汉给抡了起来。   矮子口中啊唷道:“朋友,你叫我自已走行不行?”   文士一笑道:“哦!你还能走吗?”说着把他往地上一放,哈哈笑了一声揶揄道:   “行,真有你的!小子,走吧?”   一行人,遂向房内行去。   一旁的笠原一鹤,本来极厌恶那矮子与同来的女贼,可是他更恨“短命无常”徐雷。   这时见状,却本能的有些同情起那矮子来了。   他紧紧地握着双拳,眸子里烧着怒炙的火焰。   这时候,他真恨不能扑过去,把那个徐老头狠狠地打一顿,然后再追回失物。   可是——他只能在一旁发怒!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知道得很清楚,眼前这三人,可能自己一个也敌不住,更何况三人一体了。

第六章 娇娃迭援化凶劫     因此,笠原一鹤只有强自压制着,让愤怒的火,把整个的心肺都燃烧了。   三人入房之后,窗子又关上了。   有了上一次教训之后,笠原一鹤更是不敢大意。   他极其小心,登上了屋瓦;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目光凑在了窗角之上。   他知道,方才那矮子所以被发现的原因,主要是他的呼息之声,暴露了他的身形,所以,他这一次的凝神屏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   矮子被安置在一张靠椅上坐了下来。   短命无常徐雷坐在他的对面,黑须老人用火钳挑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那个年岁不大的文士,却笑嘻嘻的在一边开口说道:“小子,你的胆子可不小呀!”   矮子的气焰,这时看起来小得多了,也许他已想到了,自己此刻落在这几人手中的后果,他不再那么蛮横了。   只听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落在了你们的手中,无话可说,只希望几位爷手下留情!”   文士冷笑了一声道:“当然,当然,我们一定会手下特别留情的,只要你肯合作。”   矮子抬起头来,用眼睛瞟了他一下,道:“我什么也不清楚!”   文士冷笑道:“这个地方你怎么知道?是谁叫你来的?你来做什么?”   矮子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在一边弄火的那个黑胡子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你这不是找别扭么?”   说着就走了过来。   那矮子见状,不由向后缩了一下,道:“你……”   话尚未说完,就见这黑须老人,右手食指倏地向前一指,矮子竟疼得叫起来。   黑须老人嘿嘿一笑,凌空比着手指,说道:“你还是实话实说吧,要不然,我只要一动手指,你这一身功夫,就要全废了。”   他目光炯炯,无形中,加重了他这句话的语气。   矮子张大了眸子,喘着气道:“你不能这样,咱们可没有这么大的仇!”   黑须老人冷然道:“快说,是谁叫你来的?”   矮子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说道:“好吧!我说,我说,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   短命无常徐雷在一旁哼道:“是谁叫你来的?一共几个人?”   矮子看了一下周围道:“是瓢把子‘阴风叟’岳桐叫我跟下徐老爷的,我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   黑须老人立刻偏头看了徐雷一眼,冷笑道:“我一猜就是他!”   徐雷这时面色极为狰狞,他冷冷地道:“岳桐的胆子可不小!”   一旁的那位文士嘻嘻笑道:“这个老鬼,居然算盘打在自己人头上,很好!”他翻了一下眼,接道:“就你一个人么?”   矮子忙道:“是,是,就我一个人!”   黑须老人皱眉道:“岳桐会派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矮子脸一红,苦笑道:“老爷子不要取笑,这件事瓢把子怎会要许多人知道?我是他的亲信,自然是派我一个人了!”   徐雷哼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子弯了一下身道:“在下名柴进,外号‘矮神’,徐老爷,手下留情!”   徐雷冷笑了一声,道:“岳桐现在何处?”   矮神柴进一双眸子转了转,道:“我实在不太清楚,我出来的时候,好像他们已动身了。”   “短命无常”徐雷望着他,阴沉沉的一笑。   矮神柴进,不由吓得脸色骤变,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徐老头儿,可是黑道上一个最厉害的杀人魔王,真有“瞪眼杀人”之威。   这时候由脸色上看起来,自己这条命似乎是危险了。   当时他颤抖了一下,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你老人家……”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徐雷右手霍地一抬。那矮神柴进发出了一声怪叫,五官之内血光一现,顿时“噗通”的一下栽倒在地。   窗外窥看的笠原一鹤,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差一点儿由窗子上栽了下来。   他真没有想到,这徐雷竟会对矮子下了毒手。   矮神柴进,连一声都没有叫出来,顿时就倒地而亡,这种情形显然也出乎了其他二人意料之外。   那文士模样的人,口中叫了声:“慢着!”身形一点,已纵到了柴进身边,同时右手一扬,发了一片真力。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低下头看了柴进一眼,叹了一声道:“他死了!”   那黑须的老人怔了一下道:“徐胡子性太急了,何必就弄死他,他什么还没说呢!”   徐雷冷冷一笑道:“此人言语闪烁,怎会有实话出口,杀了他倒是干净些!”   中年文士站起来,理了一下袖子道:“你性子太急了,我尚有重要的话还没有问呢。”   徐雷冷冷一笑道:“什么重要事?”   文士苦笑了笑道:“你哪里知道,这事其中还有牵连,唉!老哥哥,你又急着杀他做什么?他在我们掌心,你还以为他能跑得了吗?”   徐雷不由眨了一下眸子道:“你怎么不早说一声?”   文士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这时那黑须老人,道:“银川,你说的牵连,是指的什么?”   文士站起来走了几步,道:“这事情还不一定,只是我听人这么说过!”   说着声音变小,道:“你们可听说过,黑羽匡长青这么一个人?”   “短命无常”徐雷冷冷一笑,摇了摇头。   可是黑须老人,却点着头道:“不错,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年纪轻,武功不弱!”   这时窗外的笠原一鹤不由也暗吃了一惊,他听到了匡长青——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当时更仔细地往下听。   那中年文士哼了一声道:“你只是知道此人武功不错,却不知道,他母亲的来历……”   说着声音低下来,小声说了几句。   笠原一鹤在窗外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只见那文士说了几句之后,徐雷和那黑须老人,却不由神色大变。   黑须老人冷冷一笑道:“这女人,我只当她出家封了剑不问外事,还是抛不开红尘!”   徐雷却是沉着脸,一语不发,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冷冷一笑,对那黑须老人道:   “你们的心可说是白用了,依我看来,与其等他们来此,不如我们迎上他们!”   黑须老人摆手一笑道:“大哥,这事行不得!”   他顿了一下道:“……现在,你藏还来不及,哪能再露面?这事使不得!”   中年文士也点了一下头,道:“秦胡子说得不错,这个时候你是不能露面!”   黑须老人和那中年文士,乃是短命无常的至交,这两个人,在绿林中,提起来简直是无人不知的人物,是极为厉害的怪杰。   那中年文士,乃是关中一名巨盗,因其外貌斯文,所以号称“纨扇”,此人姓穆名银川。   纨扇穆银川,他最厉害的,乃是手中那一把扇子,十三根扇骨,可以在百步之内追风认穴,百发百中,一身轻功,也是顶尖儿的!   这些都不说,纨扇穆银川足智多谋,黑白两道,死在他暗算之中的,真不计其数。   他本来年岁足足有五十开外了,只是此人擅驻颜之术,所以外相看起来,犹如三四十许人。   至于那个黑须老人,更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这老儿和短命无常徐雷,有四十年的深交,此老姓秦,名二棠,一向在两河二淮地方出没,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飘忽人物,号称“苍须老人”。   这位苍须老人和纨扇穆银川,都是闻得徐雷得宝之后,不约而同找上门来的。   徐雷本来打算不惊动任何道上的朋友的,可是这件事,竟是不径而走,弄得满天风雨。   徐雷虽说是武功精湛,可是要让他去与天下绿林人物对敌,究竟还是差得远。   就在这个时候,这两位朋友投向了他。   徐雷为了得到二人的帮忙,只有留下了二人。   穆银川在江宁城外,有一处秘密的居处,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暂投奔到这个地方。   这时候,徐雷已和徐小昭暂时分了手,却想不到,“阴风叟”岳桐耳目众多,徐雷一入苏省地面,已为岳桐手下人所知,是以这矮神柴进夫妇,才受命而往。   岳桐并非不知这矮神柴进是一个无用之人,可是他媳妇“一朵花”许元秀,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岳桐因此以为,这“一朵花”许元秀,必定能够探出一个眉目来,因此才差了他二人前来。   却没有想到,这矮神柴进,一上来,竟然把命给丧了。   这可真是当初岳桐所没有料到的。   三人室内的对白,窗外的笠原一鹤,听得了一清二楚。   正当他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   忽然——他觉得头上似有一物飞来。   笠原一鹤自从连番失利之后,已对自己提高了警觉,他猛然向上一翻,轻飘飘地已落在了屋脊之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了,飞临面前的竟是一片枯黄的叶子。   笠原一鹤不由才松了一口气!禁不住暗暗地叹息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就在当头顶上,有一大棵老树,那片树叶,正是由树上飘落而下。   这实在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笠原一鹤暗笑了一声,心道:“我也真是胆子太小了!”   说着把心一横,再次又以手足贴壁,把身子慢慢潜移了下去,他再次把目光凑在窗口之上。   室内的情形,仍然是原样。   短命无常正在狂喷着烟,一团团的白烟,由他的嘴里喷出来。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在他脑中闪过,想道:“我何不趁此时暗下毒手,把这个老贼给结束了,岂不是好?”   急念之中,哪里还去分析这事情对与不对?   当时探手入囊,摸出了他在日本的一种独家暗器,这件暗器,名叫“针管”。   这是一种藏在竹管内钢针,施用时,只需用本身内力,向外一吹,针就发出。   厉害的是,这种暗器,发出去时不带一点声音,等到被害人发觉,多半是伤中要害,已没有救了。   笠原一鹤因心中恨透了徐雷,这才想到了施用如此阴毒的暗器!抽出了这暗器之后,他就近唇边,正待运气吹去,就在这时,足背上被人鞋尖点了一下,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嘴里也不由发出了“啊”的一声。   惊魂之下,他看见面前站立着一个面覆黑纱的姑娘。   那姑娘本是意在示警。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笠原一鹤竟会发出了声音,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她口中轻轻道了声:“傻子,想死不成?”口中说着,再也没有时间,让她多犹豫了,只见她一只手一拉笠原的袖子,低声急促道:“快跟我来!”   言罢,足尖一点,已如同一支箭也似地射了出去。   笠原一鹤这时虽是惊异万分,可是他却也看出了,对方这个姑娘没有恶意。   他想到了眼前所面临的险境,哪里还敢在房上多留。急切之间,足尖一点,施出了全力,把身子跟着这姑娘纵了出去。   前行的少女,身子向前一扑,正是一丛竹林,她立刻扑倒在地。   笠原一鹤急切间,也跟着扑身就倒。   他身子方自倒下,却见先前立足的房上,已多了三条人影,身法之快,不由笠原一鹤暗暗心惊。   月光之下,他看得很清楚,就是那“短命无常”徐雷鼻中哼一声道:“我们搜!”   三人腾身而起,落在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笠原一鹤见奔向自己这边而来的,是那个黑胡子的老人,心中正自着急。   这时候,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忽然口中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这个人……真是……”   一只如软玉的手,已按在了他头上,用力向下一按,同时那姑娘吐气如兰地道:   “低下头,傻子!”   这是笠原一鹤第二次被这姑娘称作傻子,他不由得面上一热。   同时,他的头也被按得低了下去,低得鼻尖碰到了树叶子,他正要抬起头,同时也想看一看对方这个冒失的姑娘是谁,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重,对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竟自压上他的侧腰。   他的脸和对方的脸挨在了一块。   耳中听得那姑娘极小的声音道:“不要动,他来了!”   笠原一鹤虽然觉得不大自在,可是听了这句话,他也就真的不敢再动了。   耳中这时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就在自己头前,顶多不过数尺的地方停住,过了一会儿,又走向一边,渐渐那个脚步声才走远去。   笠原一鹤整半个脸在泥地上一动也不动,真是怪难受的,忍不住说道:“姑娘,他走了吧……你是谁?”   那姑娘才把身子向一边移开了,她口中轻声道:“先别大声说话,他们大概还没进去!”   笠原一鹤这时才抬起头来,在他眼前的,是姑娘那一对黑圆净亮的大眼睛,近得已挨在了自己脸上。   笠原一鹤向旁退了些,轻轻道:“姑娘你是谁?为何救我?”   那姑娘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大眼睛,在他身上骨碌碌地转望着。   笠原一鹤怪不好意思的,口中讷讷说道:“你……你为什么不叫我杀了那老贼?”   姑娘忽然坐正了身子向左右看一会儿。   她倏地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身上的泥土,娇声道:“你这个人真是胡来!”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红,奇道:“姑娘你是谁?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少女冷冷一笑,道:“好记性!”   这是一句北方的俏皮口语,笠原一鹤在日本长大的,他怎会听得懂?当时怔了下道:   “什么记……性?”   少女偏过头看看他,似乎有些奇怪!她眨动了一下眼睛,道:“没听见就算了,我问你,你就是今天早晨那个坐马车的人是不是?”   笠原一鹤道:“咦!你怎么知道?你是?”他立刻想起来了,由不住“哦”了一声。   少女退后了一步,冷笑道:“别以为我是诚心救你,我只是顺便!”   笠原一怔道:“姑娘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少女这时顺手揭下了面纱,笠原一鹤看出了,正是自己早上所遇见的那个骑马的姑娘。   他不由心中一动道:“果然是你!”   少女掠了一下头上的秀发,目光冷冷地注定着他道:“你想杀谁?告诉我!”   笠原正要说。   忽然他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件事我怎能轻易出口呢?万一要是这姑娘是一个贼,和那姓徐的姑娘一样,我岂不是更要倒霉了?想到此就摇头道:“我不想杀谁!”   少女冷笑道:“你骗谁?当我没有看见么?”说着鼻中又哼了一声道:“你不说,自然也没有办法。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三个人,都是江湖上厉害的人物,没有一个好惹的!”   说着又看了看笠原一鹤,冷笑了一声道:“至于你功夫,虽说已是很不错了,可是,你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胆子太大了。”笠原一鹤不由低下了头,由不住暗叫了声:   “好险!”   少女像教训小孩一样的,道:“你想想是不是?”   笠原一鹤苦笑道:“我确实是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少女仍然是冷冷地道:“你自己不要紧,可不能把我的事给弄吹了!”   笠原忍着闷气,说道:“姑娘有什么事?”   少女眼睛转了一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探头出去望了望,才回过头来,道:   “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注意要轻,要被他们听见了,你我都跑不了!”   笠原一鹤近看这姑娘,简直是太美了,美人说话,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力,他不知怎么,内心竟失去了主张。   当时就点了一下头道:“好吧!这个我知道!”说着抱了一下拳,道:“多谢姑娘,我走了!”说罢转身而去。   少女一双澄波的眸子,一直送着他走远之后,才转过脸来。   这个耿直个性,面目英俊的少年,似乎已深深打动了她的心。   笠原一鹤经此一来,也不敢再去偷看偷听什么了,他匆匆走出了竹林,脚步放得很轻。   忽然,他听见一人在前面轻轻嘘了一声,道:“怎么才出来,看见什么了没有?”   说话之间,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笠原一鹤惊怔之下,才认出了,对方竟是一个女人,这时,那个妇人,似乎也发现认错了人,吓得口中“哎哟”了一声。   可是她再一定眼,立刻面上惊异的道:“咦!原来是你。”   笠原一鹤本来对这个妇人很讨厌,可是由于她丈夫的死,却带着一些同情,他当时叹一声道:“妇人,我有话对你说!”   一朵花许元秀,眼角一瞟,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年轻人,喜欢他的那股子悍劲儿,尤其是对方那张英俊的面颊,看起来就叫人怜爱。   当时她笑了笑道:“兄弟,你这当口,怎会到这里?你有话对我说吗?”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说道:“很重要的话!”   许元秀怔了一下,皱眉道:“我还在等一个人!”   笠原冷冷一笑道:“我正是要告诉你,你不要等他了,他死了!”   一朵花许元秀不由口中“哎哟”了一声,她身子一晃,一只手抓着了一支树枝,张惶地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笠原一鹤咬了一下牙,说道:“你丈夫!”   许元秀颤抖道:“我丈夫?谁说的?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丈夫的?”说着猛地转身,笠原一鹤情急之下,猛然拉着了她一只手,道:“不行!”   许元秀回过脸,泪流满面地道:“你说的是真的?我问你我丈夫是什么样?”   笠原一鹤放下了手,叹道:“我亲眼看见的,你丈夫矮矮的,脸上有胡子!”   许元秀“哎哟!”了一声,腿一软就坐了下来,她忍不住,竟自放声哭起来。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忙道:“你也想死么?还不快跑?”说着,忙向前走,许元秀突然停声,由地上站起,匆匆地赶了上来。   二人走了很远,笠原一鹤才转过身来,道:“你丈夫是死在“短命无常”徐雷手上的,我也差一点儿!”   一朵花许元秀,揉了一下眼睛,抽搐着道:“这都怪他命不好,我早就劝他不要太冒险,他却不听!”说着一双泪眼,在笠原一鹤身上转了转道:“兄弟你贵姓?你怎会到这里?”   笠原一鹤这时心内烦得很,他之所以告知这个妇人,可以说完全是基于同情,并无任何因素,这时他的话说完了,自无再与对方多谈的理由。   当时他冷冷笑道:“据我所知,你二人是‘阴风叟’岳桐所派来的……”   许元秀一惊,后退了一步,一双细眉毛,向两边一挑,道:“咦,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笠原一鹤不由怔了一下,冷笑道:“谁也没有派我来,我是自己来的。”   一朵花许元秀,摇了一下头道:“我不信。”   笠原一鹤哼了一声道:“不信算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着抱了一下拳道:“再见!”说完转身就走,许元秀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猛然纵过了身子,口中恨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说着,双掌一错,竟向他肩上击来。   笠原一鹤倒是真没有想到,这妇人竟会有这一手,一时间,却也吃了一惊!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塌,同时足尖一点,已窜出了一丈四五。   一朵花许元秀,见状怔了一下,尖声冷笑道:“果然我没有猜错,我丈夫必定是你这厮所害,你还要在我面前说什么鬼话?”说着二次扑身而上,一口亮光闪闪的凤翅刀,已撤在了手中。   许元秀身形向下一矮,掌中刀绕出了一片刀光,“呼!”一声,直向着笠原一鹤的双腿之上砍去!   笠原一鹤忽地翻过身来,又气又怒,可是一时之间,却无法解说,他冷笑道:“好个不讲理的妇人!”说着手一张,直向着她刀身抓去。   一朵花许元秀,刀身向外一撤,身子倏地一转。   笠原一鹤冷笑着向后一跃,这时候许元秀的刀已撤了开来。   她第二次迈步递刀,却是由上而下,用“顺手劈刀”之式砍出来。   笠原一鹤没有想到这妇人如此不讲理,当时也有些动怒,这时候,许元秀的刀已砍到了面前。   笠原一鹤双腿蓦地向下一跪,身子忽然间矮了一半。   这正是他在日本所学的一招怪式,名唤“点地吸力”,是一种诱刀绝妙手法。   一朵花许元秀,哪里见过这种怪身法,见状之下,她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惊慌之中,这口刀已递了出去!只见笠原一鹤右臂蓦地一张,许元秀抽刀不及,刀已被他挟在了腋下。   这种怪手法,许元秀还是第一次见过,不由口中惊呼了一声。   笠原一鹤身形一转,左手一张,已捺在了她的肩头之上,同时她手中的刀,也到了他的手中。   一朵花许元秀正要反抗,只听得笠原一鹤冷笑了一声:“去吧!”他用了五成劲向外一吐掌心,许元秀就像是一个元宝也似地翻了出去!   笠原一鹤手中刀向外一掷,当时只见白光一闪,这口刀正插在了许元秀脸旁的地上,闪闪的刀刃,几乎已挨着了她的脸!   许元秀吓得面无人色,顿时就怔住!   笠原一鹤沉声道:“杀你丈夫的是徐雷,不是我,无知的妇人!”   说罢气愤愤地转身而去。他走出几步之后,耳中听那女人呜呜的哭声。   笠原一鹤回过身来,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他真不知如何去应付!   这时候一朵花许元秀,却呜呜咽咽地站起来道:“我一个可怜的女人,你就不管我了?”   笠原一鹤冷冷道:“我怎么管你?”   许元秀边哭边走近他,抽搐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那天早晨我一看就知道,现在我丈夫死了,你……”   笠原一鹤面色一红,讷讷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你!”   许元秀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点了点头,道:“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   这种场面实在很尴尬,许元秀一边说着,一双眸子却还偷偷瞟着他,好像对她新丧的丈夫已经忘了!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老实告诉你,那徐雷也是我的仇人,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管你一个妇人?还是去投靠你的亲戚吧!”   一朵花许元秀,面色一惊,她仔细地看着他,道:“你和徐雷是仇人?”   笠原一鹤当时一时冲动,不由脱口说道:“他和我是大的仇人,你和你丈夫所寻的东西,就是我所失落的,我要追回来!”   一朵花许元秀,口中“啊”了一声,她一只手掩着嘴,吃惊地道:“这么说,你……   就是那日本来的武士……”   笠原一鹤冷冷地一笑道:“不错,我就是!”   许元秀顿时就呆住了。   笠原一鹤说完了这句话,怒冲冲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头看那个妇人一眼。他循着来路,一路来到了“孔雀阁”,越墙而入,这时天已将近四更。   五更黎明之际。   笠原一鹤于朦胧中,忽然,有所警觉。   他倏地拥被而起,床前显然站立着一个人。   他不由头皮一阵发炸,单手扶床,口中沉声喝问道:“谁?”   那人口中轻轻地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儿!”   声音细弱,分明女子口音。   笠原一鹤更是惊异了,他稀奇地问道:“你……你是谁?”那人转过身去,手上一抖,已亮起了一个火头,她举起来,点着了手上的油灯。   灯光之下,笠原一鹤才看清了,来人也就是白天的那个骑马的姑娘。这姑娘是这么的神奇,出神入化,竟好似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笠原一鹤真不禁大大地感到惊异了,皱了一下眉,慌忙跳下床来道:“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有……有事么?”   少女一双秀目,微微睁开,注视着他,含着一丝微笑道:“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笠原一鹤吃了一惊道:“你是……”   少女冷冷一笑道:“你就是从日本来的那个日本武士:笠原一鹤!”   笠原不由大吃了一惊,他退后一步,剑眉一挑,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凶,老实告诉你,我要是想害你,你也就早就没命了!”   笠原一鹤脸色一红,呆呆地坐了下来,他心中像在纳闷,这姑娘到底是何人。   少女用手指了桌上一下,道:“这是你的刀!”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一望,可不是,自己长短三口刀,全都放在桌上。   这三口刀,他明明记得是放在店内保管的,这时怎会到了这姑娘的手上,岂不奇怪?   他纳闷道:“姑娘,你是谁?这里说话,怕不太方便……吧!”   少女冷笑道:“笠原一鹤,你已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士,竟自如此粗心大意,今夜,我这是第二次救你了!”   笠原一鹤不由呆住了,他不明白,这姑娘说的是什么,呐呐道:“你说……什么?   第……二次?”   少女用手向一边指了一下道:“这女人你认识么?”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一望,不由吓了一跳,他才发现,就在窗前木椅上,低头坐着一个人。   笠原一鹤仔细一看,已认出了是谁,这时那人已跪了下来道:“大爷,你告诉她认识我……否则……”   笠原一鹤皱了一下眉头:“她丈夫就是死在徐雷手里的那个人!”   跪在地上的一朵花许元秀,泣声对少女道:“女侠客,你总该相信了吧!”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你鬼鬼崇崇地在他窗前探望些什么?快说!”   一朵花许元秀颤抖说:“我……我……没做什么!”   笠原一鹤不由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姑娘你大概是误会了!”说着看了一边的许元秀一眼,道:“这妇人丈夫死了,孤苦伶仃,大概是想向我求助……”   许元秀破涕为笑道:“对了……一点儿不错……”说着眼望姑娘道:“女侠客,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你就放了我吧!”   少女双眼一瞪,冷笑道,向笠原一鹤道:“你想得太天真了,这个女人才不会这么简单!”说着由一边拿起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匣子,这小匣子,一边是做成一个鹤嘴一样的形状,另一边却有一个小孔。   她冷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   少女冷冷一笑,未及说话,一边的一朵花许元秀忽地神色一变,猛地扑了过来,伸手就要抢这个小匣子。   可是却被那少女一掌打在了脸上!   许元秀一交摔倒在地上,她正要翻身爬起来,却被少女赶过去用脚尖点住了她的心口之上。   只见她目光炯炯地道:“快说,你是干什么来的?要不然我一脚踢死你!”   许元秀显然是过去在这姑娘手上吃过大苦头,所以怕她怕得厉害。当时脸都吓白了,一面喘着气道:“我说……我说……你千万别下手!”   少女妙目一扫一旁的笠原一鹤,意思是在说:“你看见没有?傻蛋!”   她鼻中哼了一声,粉面微透出了一些红色,啐了一口气:“你又在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许元秀磕头如捣蒜地道:“女侠,饶命,这次不是的!”   少女冷笑道:“那你是做什么?”   许元秀泪儿籁籁地道:“这位大爷就是日本来的武士,他是个大财主,我是想……   想……”   少女冷笑道:“想在他身上下手,偷他的钱是不是?”   许元秀连连承认!   少女点了点头,向着一旁的笠原一鹤露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笠原一鹤禁不住俊脸一红,他尴尬地冷笑道:“我哪里会有什么钱?”   少女望着笠原一鹤哼了一声,道:“你是日本人,却为何要到中国来?因为你一个人,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唉!这是何苦?”   笠原一鹤苦笑了一声,道:“谁又会知道,这只怪你们这里的坏人太多了!”   少女微微一笑,她那两道秀眉,朝上挑了挑,哼道:“先不要说这个,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那是女侠客捉住她的,一切还是由你随意吧。”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好!”   一朵花许元秀,这时花容骤变,大声道:“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少女冷笑一声,忽见她足尖一挑,叱了声:“去吧!”   许元秀被那少女一个斤斗踢了出去,当她站起身时,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当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推开门就跑了。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道:“你放她走了?”   少女口中哼了一声,道:“岂能如此便宜了她?我已破了她的功夫,只是她一时察觉不出罢了。”   笠原一鹤不由呆了一下,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绝色的姑娘,既惊且佩。   中国的武术真微妙,竟能在举手投足之间,毁人于无知,这又岂是日本的武功和柔术所能望其项背?   这一刹之间,令笠原一鹤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必定要在停留中国之时间内,向涵一和尚请教高深的武功学问!   少女这时远远地望着他,收起了那个匣子。   笠原一鹤问道:“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少女一笑,道:“这是一种奇妙的迷药,只要你闻着了这药的气味,就会失去知觉!”   这,又是一件笠原一鹤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惭愧地站起来,对着这个姑娘深深一揖道:“姑娘两次相救之恩,真是恩同再造,请受我一拜!”   长身少女把身向一边一偏道:“不必客气!”   她像是很惊奇地,在笠原一鹤身上打量,接着却又抿嘴一笑,道:“我听说,涵一和尚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当时汗颜一笑,却也说不出口。   姑娘见他不答,遂又问道:“现在他不在这里么?”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我师父不在此地,我是一个人出来的!”   少女闻言,微微呆了一下,她又问:“你是说涵一和尚,已收你做徒弟了?”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是的!”   少女似乎又呆了一下,却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涵一是一个和尚,和尚是出家人,可是看着你倒并没有出家呀!”   笠原一鹤脸色又是一红,他讷讷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出家的!”   少女低头,一笑俏皮道:“你也要做和尚?”   她的形态、语言,都美到了极点,笠原一鹤竟不知不觉地看呆了。   他木讷地说道:“做和尚,有什么不好?”   少女“噗嗤”一笑,道:“我也没有说不好,只不过,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想到当和尚呢?”   笠原一鹤叹息了一声,站起来道:“我……不知道!”   他几乎不敢再用眼睛去看对方的脸,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了;而且她在言谈之间,却处处显着一点儿挑逗的味儿,那是一种青春女儿美的骄傲!   笠原一鹤是了解这一点的!你知道,凡是一个美的女孩子,都有几分娇气,她们喜欢年轻的男孩子追求,因而常常会布下陷阱,去引诱对方上钩!   这一点,他想无论中外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想到此,更不禁内心怦怦地跳动不已!   当时,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一定要当和尚,也许有一天我返回日本去!”   姑娘用手拨了一下油灯,微微一笑:“你有爱人?”   笠原一鹤不由怔了一下,他的脸刹时红了,他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美丽的少女,竟会问出这种话来!当时惊疑地望着她,那姑娘说完这句话后,玉面鲜红,显然也是羞到了极点!   可是她却偏偏装成了一个微笑,丝毫不在意的神态,用一双翦水的双瞳看着他,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笠原一鹤冷冷哼了一声,道:“没有,我们日本的武士,是很少有时间去谈情说爱的!”   说了这句话,他竟连耳朵也禁不住红了!   姑娘看到他这种样子,忍不住低头笑了。   她站起了身子,看了看窗外,说道:“天也亮了,有时间我们再谈吧,我要走了!”   在她没说出要走之前,笠原一鹤甚至于希望她快一点儿走,因为她使得自己很窘;可是现在对方要走,他反倒有一种说不出依依之感!   他脸色微红道:“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要记在心里!”   这句话,又为他自己带来了麻烦。   姑娘本来已转身欲去,闻言之后,她回头一笑,道:“记在心里?”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讷讷道:“我很感激!”   姑娘唇角向上一拉,露出编贝般的细齿,她那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样子俏皮已极!   笠原一鹤脸一红,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谈过话,当时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他匆匆改口道:“我……你是我的……恩人!”   姑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咬了一下唇儿,笑着道:“你感激我倒可以,可千万别把我搁在心眼里,那多闷得慌!”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不大懂对方的意思。   他连连点头道:“是!是!”   姑娘禁不住又“噗嗤”地一笑,她突然觉出,这个人太老实,太正直了,老实得不忍心再逗着他玩。   笠原一鹤漠漠地望着她,他很想知道这姑娘的名字!   少女这时的脸色,竟变得有些红了。   她也显得不大自然地道:“我姓匡,我哥哥是你的好朋友,你忘了?”   笠原一鹤不由顿时一惊,脱口道:“匡长青?”   姑娘抿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匡长青就是我哥哥,他还对我说起你!”   笠原一鹤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美似天仙的姑娘,竟会是匡长青的妹妹!不过以匡长青之英俊,有这个妹妹,也是不足为奇的!   他“哦”了一声,大喜道:“你哥哥也来了?”   姑娘点了点头。   笠原一鹤忙道:“他在哪里?”   姑娘摇头一笑,说道:“现在不告诉你!”   笠原一鹤不由很窘地笑了笑,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望着他,转着眸子道:“我对你说话已经太多了,都怪你,穷问一气!”   笠原一鹤抱拳,说道:“方才太失敬了!”   匡芷苓妙目一转,道:“我来这里,我哥哥是一概不知,你要是见了他,可别说出来!”   笠原一鹤一怔,说道:“我要怎么说呢?”   匡芷苓凝视着他,道:“你什么都别提!”   说完话,又笑了笑道:“你记住了,你要是说出来,我可是不依你!”她这句话,又令这位日本武士脸红了。   匡芷苓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刀,道:“我在店房内,发现了你的刀,一个外出的人,没有刀怎么行呢?譬如是昨天,你的刀也许就有用了,所以我给你带了来!”   笠原一鹤道:“谢谢!”   匡芷苓说完话,就过去推开了窗子,这时窗外,已现出蒙蒙之色,东方也似乎有了微曦!   笠原一鹤道:“姑娘就走么,去哪……里?”   芷苓回头道:“你不要问,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娇躯一纵,已窜上了窗台。   她忽又回过头来道:“我差一点儿忘了告诉你,昨夜去的那个地方,你不可再去,太危险了。这几天你最好什么地方也别去,记住我的话,要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我也不能救你!”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他正要开口问她,姑娘已向他挥了挥手,说道:“再见了!”   只见她小腿微屈,娇躯已如同一支箭也似的,蓦地腾了起来。只不过是交睫间,她的人,已跃身在对面的屋瓦之上,在薄薄的一层白雾上,她只是那么纤腰一拧,却再次腾了出去,起落之间,已失去了她的芳踪!   关上了窗子,笠原一鹤眼前仍然荡漾着这个姑娘的影子,他呆呆地站着,口中喃喃道:“如果有一天,我笠原一鹤能娶到这么美丽的妻子,岂非……”   他不自然的又摇了摇头:“我是一个堂堂的日本武士,怎能够为女色所动?这太可耻了……也是太不可能了!”   他互捏着手,在室内走了几步,眼前已没有丝毫睡意,代之的却是起伏的思潮和奇妙的幻想。   他想:“她为什么要警告我呢?莫非这几天有什么人要对我不利?”   另一个念头,又在他心中一动!   他冷冷一笑,在室内踱了几步,由不住自语道:“我不能再信任别人,尤其是女人!”   他想到了徐小昭——那个劫取自己宝物身怀武功的少女,他忘不了那次惨痛的教训。   从那一次以后,他曾对自己下了结论,中国的女孩子不可轻视。眼前这个姓匡的姑娘,几乎和徐小昭一样,是一个看一眼便能令人销魂的姑娘,她愈美,也令自己愈觉有所警惕!   他想,莫非她也是同徐小昭一样的想谋害我不成?   想到此,不由心里一跳!   这些念头,就像是一盆凉水一样的,兜头浇了下来,令他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自己很庆幸地道:“我差一点又着了道儿……对了,想那匡长青,也曾问过我有关宝物之事,他妹妹此刻的出现,岂能与此无关?”当时愈想愈对,由不住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他记得昨夜在徐雷住处,遇见了她,她怎会也去那个地方?怎能说她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现在,他自以为所料不差。   那么,下一步,就是彼此在时间上争夺了。谁要是能早一步下手找回那批宝物,谁就胜利了。   可笑他一个人,在这里愈想愈真,竟没有料到,对方姑娘,果有害己之意又岂能屡次三番地对自己加以援手?   人在焦虑之中,常常会把事情弄糟了的!

第七章 高人舍命维武士     第二夜,天空布满了阴霾!   二更左右时分,笠原一鹤已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了。长短两口钢刀,分插左右肋边。   另外在他双膝的紧带上,还藏有他独家的厉害暗器“针筒”!   他下定了决心,今晚,要同“短命无常”徐雷决一胜负,即使不能暗中下手,也要大张旗鼓地与他一拼!   反正是,无论如何今夜也要把失去的东西要回来,否则绝不甘休!   有了这种意念,他对于自己不再掩饰了,因为他身着黑色丝缎的和服,头戴铜冠,再配上他腰上的刀,看起来,他真是一个典型的日本武士了。   跃上了屋瓦,循着昨夜的旧路,很容易地,就令他找到了昨夜的去处!   虽说他是存下了“壮志断腕”的精神意志,可是大敌当前,他焉能草率从事?   那“品”字形的三幢房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和昨夜一样的,只有当中那一幢亮着灯光!   笠原一鹤轻轻迈步,走到了竹林的旁边。   忽然,一条黑影,自林内闪出,这人四十左右的年岁,手中持着一口长剑,沉声道:   “什么人?找谁?”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惊!   他冷然道:“‘短命无常’徐雷!”   那人陡然一惊,向后一跳道:“你是谁?”   说着一只手,探手入怀,摸索出了一支笛子,正要就口吹去!   今晚,他们显然也是有所防范了。   笠原一鹤弄清了,来人是对方的爪牙之后,不由得杀机顿起!他口中冷笑道:“你要做什么?”猛然间右掌向前一推,施出了“柳氏内家”手法。   那人手上的竹笛不及就口,身子向后一倒,竹笛子已脱手下落!   笠原一鹤对敌,所能胜者,实乃一个“快”字!   刀身出鞘劈出,看来几乎是一个动作,因为,当他身形跃过那人身边的时候,对方即使想持剑横挡,也显然是太慢了一些。   刀身一闪,血光迸现,那人口中吐出了一声“唔”跟着双膝点地,慢慢地全身倒下,摆平了!   笠原一鹤伸出二指,顺着刃口,把刀上的血抹了抹,其实,刀上是没有什么血的,时间太快了。   他匆匆把这人尸身,拉到了林内。   凝神细听之下,附近不再有什么的声音了。   笠原一鹤这一刹时,胆力大增。收回刀,他腾起了身子,飘然地落上了屋脊!   夜风阵阵地吹袭过来,他默默地嘱咐自己道:“下手要快,先杀老贼,再定去留!”   想到此,足下两三个起落,已到了正中那幢房上!   室内的灯光,显然比昨夜还要明亮许多。   笠原一鹤足尖一勾瓦檐,身子已如同一只弓也似地蹲了下来;然后他慢慢地抽出了刀,让刀尖刺穿了纸窗。   他又如同昨夜一样的,看清了房内的一切,可是令他吃惊的,房中却是空无一人。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略为犹豫之后,他的胆子更加大了。   一不做二不休!   他的刀顺窗而下,内力贯注在刀身之上,那扇窗格子就像豆腐一般的,被切开为二,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团蜡球来,在窗角上用力抹了。然后他用肩头一碰这扇窗子,这窗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全然洞开了。   笠原一鹤身子向下一翻,就像是一只坠枝的大鹰也似的,飘然地入到室内。   然后刀交左腕,足尖一点,已到了厅角一边。   客厅内亮着三盏灯,光线太强了。   笠原一鹤右掌一伸,最靠近自己的这一盏灯光,应手而灭,他此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上。就见他身子向前一伏,一个翻身已迈进了另一间房内!   这种身法,看起来,简直是太危险了。   他也是安下心来,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   身形一人,刀光乍现,脱鞘而出的当儿,他已看见了,就在一张睡椅之上,仰卧着一个老人。   笠原一鹤乍看之下,一双眸子,几乎要凸出来了。   睡椅上躺着的老人,白发白髯,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会的大敌——短命无常徐雷!   这时候,这个老人,像是已经睡着的了。   他一只手尚抓着他那支寸步不离的旱烟杆,雪白的眉毛搭在眼皮上,不时地微微动着。   笠原一鹤这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已不再容许他转别的念头了。   “杀了他!”   足尖一点,擦身而进,掌中刀划出了一道银虹,猛然直劈而下。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就听得这老人哈哈狂笑了一声,他手上的那支旱烟杆儿,倏地向上一翻。   只听见“当”的一声,不偏不倚,白铜的烟袋锅儿,正正敲在了这口刀的刃口之上。   笠原一鹤只觉得刀身“嗡”的一震,整个的刀,倏地反弹而起,差一点儿伤着了自己面门。   耳闻得徐雷狂笑着道:“好小子,你还想暗算我老人家,你是当真的不想活的了!”   只见他身形翻处,手中的旱烟袋杆儿,已自挥出。“当”地一声。   笠原一鹤满以为这一刀,必定能奏全功,却没有想到,那睡卧中的徐雷,竟会有此一着。   笠原一鹤只觉手中一酸,掌中刀差一点撤出了手,惊魂之下,身形一个倒仰,已窜出了堂屋。   那持烟袋杆儿的徐雷,一声长笑,随后而到,他足下一点,揉身而进。   笠原一鹤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拼了。   他厉声道:“徐老贼,你还我的东西来!”言到此,掌中也施了一施封手,刀尖忽地向下一垂,以刀又向外一封。   徐雷本来并没有拿准来人就是笠原一鹤,此刻,一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他烟杆儿向后一抽,飘出一旁,随着,他发出一声狂笑,道:“怎么,你就是那个日本的武士,笠原……什么鹤的么?”   笠原一鹤怒目欲裂,道:“我就是,老贼,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双手握刀,一跃而前。   徐雷呵呵笑道:“来得好!”他手上的那根旱烟袋杆儿,向外一挥,又是“当”一声,长刀又被他荡开一边;然后他得意地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说到此,他大声嚷道:“喂,你们出来看谁来了?”   其实他不喊,人家也已出来了,就在堂屋的两个侧门旁边,各自站立着一个人。   二人之中,一个是那黑须老者,另一人却是那个锦衣秀士,他们是苍须老人秦二棠和纨扇穆银川。   不知何时,他们竟也出来了。   他二人各站在一个门口,无形中,也就断绝了笠原一鹤的去路。   徐雷这时大声笑道:“这小子是送上门来,又有什么话说。”   穆银川却在一边嘻嘻一笑,说道:“徐老大,记住拿活的,那老和尚可不好说话呢!”   徐雷鼻中冷哼了一声,好似颇不以为意!   笠原一鹤这时已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大吼了一声,掌中刀,贴着地面上突然向上卷了起来,直取徐雷面门。   徐雷口中“哼”了一声,他掌中那旱烟袋杆儿,用力一抖,忽地弯成了弓形,白钢的烟锅儿,忽地弯了下来,直向着笠原一鹤右手的手面上点来!   笠原一鹤不由吓了一跳,这时候,他才知道这老头儿,果然是个不易对付的人,自己只怕在他手下,讨不了什么好。   这时,他才感到后悔了。   后悔自己应该听从那位匡姑娘的劝告,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咬紧了牙,骤然退了几步。   徐雷见他忽然身退,一时也拿不住这日本人有什么主意,当时忙自定足,冷冷笑道:   “笠原老弟,你刀上有什么绝招,尽管施展出来,看看老夫可惧怕?”   笠原一鹤定了定神,道:“我那箱东西,你放在什么地方?”   徐雷弯腰一笑,道:“放在何处,岂能告诉你!”   笠原一鹤沉哼一声,道:“我们有什么仇?”   徐雷扬了一下手上的旱烟袋杆儿,冷冷说道:“是呀,可是现在,我们却是仇人了!”   一旁的苍须老人呵呵大笑,道:“日本人,丢下刀吧,徐老大的烟袋,可是毒得很呢!何必呢,老远地跑了来,要送死不成?”   笠原一鹤在说话之时,目光不时地向两侧望着。   他其实别有心机,因为现在是处身在屋内,手脚施展不开,而他的刀法,常常需要宽裕的空间,所以借说话来拖延时间,其实却在选择有利的地方。   这时,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二人又是谁,为何与他为友?”   苍须老人一笑道:“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也就分不开了。”说着,即宏声大笑了起来,声震屋瓦。   笠原一鹤在说话之时,已经选好了地方。   他忽然身子向下一俯,掌中刀“嗖”一声,指向了苍须老人的胸前。   苍须老人秦二棠,口中轻轻“哦”一声。   他身子忽然拔了起来,可是笠原一鹤的刀,原本不是想去伤他。   刀光一闪,刀锋也跟着一转。   这一刀,紧紧贴着地面,像翩翩的燕子一般,“刷”一声,直向一旁的徐雷颈下飞去。   这正是他最拿手的得意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刀锋一转,徐雷他已识得先机。   他口中冷笑声道:“好小子!”只见他,全身“霍”地向后一仰,这是一式“铁板桥”的功夫。   身子倒下去,就像水一样的平。   笠原一鹤的刀,紧紧挨着他的身子擦了过去。   徐雷不由脸上神色大变,他鼻中哼了一声,道:“小子,你是想死!”   双足一点,身子倏地一个倒剪,看起来,他就像是一只大鸟一样的,在空中一个倒立,足上头下,两只脚已挨在天花板上。   可是他手上的那管旱烟袋杆儿,却在这时抖了出来,直向笠原一鹤后脑的“脑户穴”   上打了过去。   这招式施展得太快了,太妙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这年轻日本武士的刀。   笠原一鹤这“洗雪三刀”,也和中国的剑招相仿佛,有“连环”之妙。   这三刀是一气呵成使出,中途绝不辍手。   徐雷下击的当儿,也正是他这“洗雪三刀”的第二式出手。   刀光一现,毛发皆竖。   徐雷口中“啊”了一声,他的烟袋杆儿,往下一按,左手平着向下一压,硬把身子拔了起来。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烟袋杆儿,却是撤不出来。   只听见“喳”一声,这一管跟了他少说也有三十年的斑竹烟袋杆儿,竟为对方一刀砍成两截!   紧跟着笠原一鹤“洗雪三刀”第三式,如同一条斗海银龙也似的,直向他下落的身上卷来。   短命无常徐雷,大意轻敌,却没有想到,对方这三式刀法,竟是如此厉害,差一点儿,他竟是成了刀下之鬼。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蹁跹之间,对方的刀已呼啸着,由身前扫了过去,在他前襟,那袭肥大的外衣之上,留下了半尺多长的一道口子。   “短命无常”一生对敌无数,论风险自是有之,可是却从未为人碰掉过一根汗毛,却想不到,一时大意之下,竟险些丧命在一个来自日本的武士刀下。   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呀!”   只见他身子一个倒折,双手已探于后衣之内。   笠原一鹤的刀光再吐之时,这位绿林怪杰,掌中却多了一双光华夺目、耀眼生辉的五角圈子。   这正是此老仗以成名的“五星轮”。   徐雷自成名以后,这双“五星轮”,他极少用过!   此刻愤怒之下,他才撤了出来,五星轮交叉着一摆,这老头儿目光如炬。   他口中发出了一阵极为难听的笑声,一旁的苍须老人知道徐雷已起了杀机。因为他知道,徐雷这一双五星轮,只要一撤出来,是非见血不收回来的!   他不由紧张道:“徐老大,记住要活口,咱们还有用他之处!”   徐雷一声狞笑道:“死不了!”   五星轮,如同流星赶月也似的,向上一撩,“呛啷”一声,已架住了笠原一鹤来犯的刀。   他身子一个大翻身,左手的“五星轮”,却斜着向外猛力的一推,直向笠原一鹤背后扎去!   笠原一鹤向后用力抽刀,可是这时他的刀,有如陷入石缝之中一般,休想拔出分毫来。   然而徐雷的另一只五星轮,却已将近打到。   论眼前的情形,他是再也无法躲开了,这真是一个惊险的场面,就连一旁的纨扇穆银川和苍须老人秦二棠,也无不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他二人相继高叱一声:“施不得!”   他们是想留活口,不能叫笠原一鹤现在就死。   一声叱喝之下,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掠身而进!   徐雷的五星轮“铮”一声,已为穆银川手中的描金扇,点在了一边。   穆银川沉声道:“徐老大,你糊涂了么?”   苍须老人秦二棠,却用正反两手,直向笠原一鹤两胯之上打去!这老儿是一心一意要拿活的,所以下手也有分寸。   三个人三个动作,却都是够紧凑的,好像是谁都想在这个时候凑个热闹似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叮当”的一声,紧接着“哗啦啦”一片大响,靠右边的那扇窗子,竟自震了个破碎。   一人以沙哑的声音,笑道:“我看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这么多人,欺侮人家一个小孩吗?”   说着又“呸”了一声道:“真不要脸!”   四人全是一怔。   苍须老人秦二棠一声冷笑,道:“相好的,你少狂,我来会你。”   双掌交错着,已自越窗而出。   纨扇穆银川冷笑道:“把他交给我了,徐老大,你也出去看看吧。”   徐雷也想知一个究竟,生怕秦二棠有失,当时点了点头道:“千万别叫他跑了,我去去就来!”   纨扇穆银川“刷”地打开了扇子,一面冷冷笑道:“放心,他跑不了!”   说着“呼”地一扇,直向着笠原一鹤面上扇去!   就在这时,只听见“叭”一声,另一扇窗子,也震了一个粉碎。随着破烂的木屑中,竟飞来一枚小小的钢镖。   穆银川“啪”一扇打落了暗器,他确实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当下怒叱了一声:   “什么人?”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笠原一鹤抱定必死之心,却未料到“必死不死”,当时长刀舞起,竟也跟着脱窗而出。   他身形一出已看见外面情势不同了。   靠西边的竹林前,站着一个矮老头儿,正自向徐雷及那黑胡子老人在说话。而那持扇的穆银川,却起伏如飞地向东方追下去,好像是在追一人。   笠原一鹤才一出来,那矮老头儿已高声叫道:“来吧,小子,到这边来!”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仔细一看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来人竟是老狸祝三立。却真没有想到,这老头儿,竟会追到了这里。   笠原一鹤脸上一红,很不是味儿!   那老狸视三立,这时身形一起,已落在了笠原一鹤的身边,他用力把笠原一鹤一拉,道:“小子,你真不要命了,不要乱动,站在我旁边!”   笠原一鹤呐呐道:“祝师叔……”   祝三立冷笑道:“祝师叔?你眼睛里,还会有我这个祝师叔?你真是本事大,一个人对三个!”又冷冷一笑道:“要不是我和你师父有交情,我会管这个闲事?”说着双手抱拳,向徐、秦二老作了一揖道:“方才我也说了半天,二位朋友,无论如何,请开个恩,把此人交给我……”又顿了顿,继续道:“二位就不赏脸我祝三立,也要赏老和尚一个面子呀?”   二老好似已知道这祝三立的身份,所以面上虽是不悦,心中虽是气愤,却仍然在勉强忍耐着。   这时闻言,那徐雷呵呵笑了一声。   他极力勉强地抱了一个拳,道:“祝老哥,你的大名,我们是久仰了。”说着又咳了一声,阴森森地道:“冲着你老哥,本来什么都好商量,只是这件事……”   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俗语说,光棍不挡财路,这笠原老弟已上了门,我们就该把他留下来!”   接着他一只手摸着唇下的胡子道:“不过祝老哥,你请放心,涵一和尚的高足,我们是绝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的!”   他十分狡猾地笑了笑,又道:“祝老哥,就请你见着了涵一老师父,给咱们带个信,就说我徐雷这件事做完之后,必定亲自把这位老弟送过去。”   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他身边的秦二棠也笑了笑道:“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请你老哥多原谅!”   祝三立沉沉地笑了一声,他翻了一下眼皮,嘻嘻一笑道:“这么说,两位老哥是不赏脸了?”   徐雷弯身笑了笑,道:“祝兄多多包涵!”   他搓了一下手,道:“别的事都好商量,只有这件事……”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这位小哥儿就在这里,我如一定要带他走,二位又当如何?”   徐雷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阴影,他也狂笑了一声,道:“祝老哥一定要强人所难,在下又岂敢不遵,还要老哥哥你慈悲慈悲,连同老夫一并带去。”说到此竟自连声地呵呵笑了起来。   老狸祝三立在江南乃是有名难缠的人物,一向是心狠手辣,做事是干脆利落。可是他知道眼前这几人,全都是出了名的怪人,这件事一下处理不好,可就有杀身之祸。   他嘻嘻一笑,道:“徐兄,你大概是误会了。”   徐雷怔了一下道:“误会什么?”   祝三立摇了摇头道:“老夫并无意要回这位小哥失去的东西,只是把人带回去,给老和尚有一个交待而已!”   这时,那一边的苍须老人哼了一声道:“祝老头不必强人所难,这件事是行不通的!”   说着就向着笠原一鹤身前行去。   笠原一鹤见两边讨价还价,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东西一样,心中早已气愤不已。这时见秦二棠,竟自向自己走来,好似要下手拿人的意思,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当时轻轻地握住了刀柄,假装把目光望在一旁。   苍须老人秦二棠,也有些怕祝三立出手。所以他距离笠原一鹤有五六尺的距离,就站住了脚,冷冷一笑道:“小哥,你还是识趣一点儿是好!”   祝三立像小羊也似的,在一旁笑了一声,他压着嗓子道:“好呀,好话说尽没有用,咱们就来个‘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姓祝的也不含糊!”   秦二棠冷笑道:“祝老是讲打?”   祝三立两只手在棉祆袖子里暖着,嘻嘻笑道:“那可就要看你们了!”他偏头对笠原一鹤道:“头里走!小子。”   笠原一鹤一声不哼地向前就走。   苍须老人秦二棠,在一边早就想动手了,这时见状,他向前一扑,两只手,分左右,直向着笠原一鹤两助之上抓去!   笠原一鹤巴不得他有此一着,当时左腕向外一翻,刀光一闪,这是他有名的快刀手法,刀锋由上而下,发出“呛”一声,直向秦二棠当头猛劈了下来。   秦二棠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着。   这时见状,他怪叫了声:“好呀!”只见他那瘦长的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看起来,他像是为对方的刀所劈倒的,其实却不是。   要知道苍须老人秦二棠,在关中乃是有名的巨盗,声望之隆,功力之高,绝不在徐雷之下。笠原一鹤的刀,要想劈中他,却是不易。   只见他那瘦长的身子,跟着对方那口锋利的刀“忽”的一个猛翻,看起来,就像是四两棉花一样的轻。   只是这么“呼”的一声,反到了笠原头顶之上。   只听他道:“小子,还差点儿劲!”   五指向外一抖,有如是一把钢钩,直向笠原一鹤当胸猛抓了过去!   老狸这时见状,尖叫了一声,道:“小子快住手,退后!”口中说着足下了字步一站,右手“呼”地一掌推了出去!   苍须老人秦二棠的身子本是如飞星一般地堕下来,可是祝三立推掌的刹那之间,他双手同出,猛然向下一按,身子倏地又拔了起来。   他似乎知道祝三立的手法不比寻常,所以不敢硬接他这一掌!   秦二棠这时怪笑了一声:“好,姓祝的,这可是你先动手,也就别怪我们不讲交情了!”   祝三立后退了一步,道:“秦二棠,你们太不讲情义了,莫非我祝三立,还怕了你们不成?”说着一只手探入棉袄之内,霍地向外一抖,“呼!”一声,再看他手上,却是多了一条银顶银穗,通体银色密鳞的蛇形棒,他怒叫了一声道:“笠原小友,往前闯!”   不想他二人,才行了两三步,迎面已落下一人。   祝三立后退了一步,道:“怎么,徐老哥,你也不放我们走么?”   迎面而立,正是短命无常徐雷。   他阴森森地一笑,道:“不是我徐雷不讲交情,而是祝老哥你欺人太甚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手底下见分明了!”   徐雷说到此,身形向下一矮。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他已把一对五星轮,取到了手中。   说话之间,东面屋瓦上,人影一晃,纨扇穆银川,已蹿身而下,只见他满面怒容地冷笑了一声。   徐、秦二老,急于要知道下文。   秦二棠首先道:“银川,是谁呀?”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道:“一个妇人!”   徐雷面色十分难看地,望着祝三立说道:“我想这件事,祝朋友应该有所说明吧!”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徐雷嘿嘿一笑道:“祝老哥,你方才还说是单身前来,如今怎又跑出了一个妇人来?   老朋友,你也太把我徐雷不当一回事了!”   祝三立面上显出了一些迷惘之色。   事实上,他确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哼”了一声道:“笑话,我祝三立行事,向来是独来独往,岂能假手一个妇人?”   他望着一旁的纨扇穆银川,道:“怎么回事?姓穆的,你说个清楚!”   穆银川这时得悉来人与祝三立无关之后,面上微微显出惊讶之色!他抱了一下拳道:   “难得,连女人也光顾到了寒舍,真是热闹了!”   秦二棠冷笑道:“兄弟,那妇人来此意欲何为?”   穆银川才微微一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为了那些东西!”说到此,他目光一扫一旁的短命无常徐雷道:“奇怪,她提到一个翡翠梨!”   这句话,使在场各人都不由一怔。   徐雷哈哈一笑道:“兄弟,这娘儿们还说些什么?”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道:“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还要来访,请你在此等她!”   徐雷狂笑了一声,声震屋瓦,笑声一收,他激愤地道:“我徐雷发了个小财,想不到眼红的人,竟如此之多,真是好笑了!”   笠原一鹤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道:“徐雷,这些东西,是足利将军进贡给你们天子的,你竟敢动手抢去!”   徐雷鼻中哼了一声道:“小子,你拿万岁爷来吓唬我,当我就怕了不成?”说到此,他狂笑了一声道:“告诉你小子,我们这里是山高皇帝远,天子也是管不着!”   他脸色这一刹时,很不好看。   这时他转过脸来,对着老狸祝三立道:“祝老哥,咱们这是快刀斩乱麻说话要干脆,这位笠原老弟,请你高抬贵手,留下来,改天我徐雷上门请罪!”   说到此,他抖了一下手上的五星轮,发出了“呼”的一声,接着他阴森森地一笑,道:“如果老哥哥你一定不赏脸,说不得我徐雷要得罪了!”   老狸祝三立“哧哧”一笑道:“当家的,敢情你是个死心眼儿,好!”   他说着,“嘻嘻”一笑道:“干脆还是那么一句话,今日我是要定了。”说着,拱手作了个揖道:“老朋友,赏赏面子!”   徐雷哈哈笑道:“好!我徐雷倒要见识一下阁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法,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说着五星轮往空一举,道了声:“请吧!”   祝三立蛇形棒在左腕上一搭,冷笑道:“请!”   就在此刻,那一旁的纨扇穆银川一笑,说道:“大哥,你退后一步,这里,我是主人,理该小弟我来接待这个客人,怎么样?”说着手上的牙骨描金折扇,“呼拉”抖了开来,冷笑地望着祝三立慢慢走来。   短命无常徐雷本不愿直接开罪祝三立,因为祝三立的后面,还有一个涵一和尚,这个主儿,可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人。这时候,穆银川代自己插手其间,真是再好不过了。   纨扇穆银川,掌中这柄描金折扇,有鬼神不测之妙,同时他最擅长的是打点穴道。   此人在绿林中,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所以这时,他自告奋勇出来,对付老狸祝三立,实在是理想已极!   徐雷不由嘿嘿一笑道:“穆老三,辛苦了。”   一旁的苍须老人呵呵笑道:“穆老三,你可要当心了,祝老师的‘绝户指’可是有了名的。”   穆银川嘻嘻笑道:“秦胡子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敢出来,就没有把生死两个字看在眼中。”说到此,弯下腰来,微微笑道:“祝老师,你真要是成全了我穆银川,我倒也少现眼了!”   祝三立内心何尝不急?   在场这三人,可是没有个好应付的。他就是对付一个,也未见就能稳操胜券,更何况是以一敌三了。   虽然身边有个笠原一鹤,可是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谁都想咬一口,藏还藏不住呢,哪里还敢叫他送上去?   他对于穆银川这个人,也是早就久仰了。这时见他竟以一柄折扇,要来对付自己蛇形棒,在意态上,分明是有些轻敌。   老狸祝三立是何等身分,焉能忍下这一口气?他其实哪里知道,穆银川这柄折扇,也就是随身的兵刃,这折扇内一十三根扇骨,能打人身三十六处穴道,百发百中,厉害之极!   老狸只疑对方有心轻视,不禁十分愤怒。他回过身来,对笠原一鹤道:“小伙子,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他鼻中哼了一声,接下去道:“在场各人,都是长辈,他们是不会向你先下手的!”   他说着又抖了一下肩膀,道:“当然我先要保护自己,如果我连我自己也顾不了,那也就管不了你了!”   笠原一鹤冷笑道:“祝师叔,你动手吧!”说着由腰上,一连抽出了长短两口双刀。   他右手拿着长刀,左手持着短刀,立于竹林之下,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祝三立自忖着徐、秦二人,或不至于就向笠原一鹤下手。   这时,他就转过身来,对着纨扇穆银川点头道:“来吧,朋友,我老头子一生什么都会过,还是第一次会过拿扇子的人!”继又“哧哧”一笑道:“穆朋友,你扇下留情!”   弦外之音,自然很容易被人听出来。   穆银川面色一沉道:“祝老师说得好,要不是对付祝老师这种成名人物,我连这把扇子还不想动呢。”   说到此,他足下猛地向前一跃,掌中的折扇“刷”一声,直向着祝三立胸前扇去。   祝三立蛇形棒向后一带,棒上的蛇形怪头,忽地向上一跳,直向着穆银川脸上反崩过去!   名家出手,毕竟是有异于一般。   双方兵刃甫一撒出,各自旋身而退。   他们几乎都知道这种招式用得老了。   第二次向正中一凑,祝三立的蛇形棒,是由下而上,“倒卷斜阳”,反点穆银川面门。   穆银川却是身形下塌,折扇合着,猛然地直点祝三立胁下。   二人的势子,看来都是险到了极点。   只听得“铮”一声。   穆银川口叱了声:“好!”他身子霍地一个倒反之势,祝三立身形倏地腾起,蛇形棒由上而下,直向他头上砸去!   这一势看来是“疾”、“狠”、“险”。   在场各人,都不由得为纨扇穆银川,暗捏一把冷汗,可是却都不知道,穆银川乃是一招明显的诱招之势。   就在蛇形棒,堪堪已挨在了他的头顶上刹时之间。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只见他那折扇“刷”地一声抖了开来。   祝三立方自心中一动,可是由于间隔距离太近,再想躲身,已是来不及了。就见眼前银光一闪,“刷”的一根骨签,由对方扇内射出。   这枚骨签速度惊人,只一闪,已临到了祝三立咽喉之上,老狸祝三立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叫。   在这危机瞬时间,他不由把心一狠,只听得“克”一声,竟用口中牙齿,咬住了这枚骨签。可是由于签上力量过猛,祝三立虽练有“铁口云吞”的功夫,整个牙腮,酸麻到失去了知觉。   他尽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可是却不敢丝毫现于面上。   相反的,这种情形,倒使得纨扇穆银川,大吃了一惊,他竟是没有料想到,对方竟会有这么好的口牙功夫。   当时怔了一下。   祝三立“噗”吐出了口中签,身子向后一倒,用“金鲤窜波”的功夫,猛地向后一栽!   这一翻、一窜的同时,他掌中蛇形棒却如同“金鸡点头”一般地点了出去。   金光一现,纨扇穆银川惊魂之际,未曾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   见状,他大吃了一惊,左手一按地,身子忽然一个疾转,却是慢了一步。   老狸祝三立这一蛇形棒,正正地捞在了他的腿弯儿上。   穆银川发出了“吭”的一声。   蛇形棒的棒头,也就是那生有倒刺的锋利玩意儿,正钩在了他的腿上。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相好的,领教了!”他猛然向后一带腕子,“唰啦”一声。   穆银川青绸裤管竟被撕开了。   祝三立的蛇形棒头,足足还拉下了他三寸见方的一块皮肉来!   鲜血就像水一样地淌了出来。   穆银川就地一滚,痛得直向牙缝里吸着冷气。   这位绿林道上的怪客,一生对敌,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奇耻大辱,当着这么多人之前,这个脸他实在是绷不住了。   只见他狂啸了一声,道:“祝老儿,我跟你拼了!”身形就地一滚,在滚动之间,他用掌心一压那折扇扇柄,“呼”向外一抖。只听见“喳”的一声,十二根扇骨,就象是一蓬箭雨一般,直向着祝三立全身上下十二处大穴之上飞来!   老狸机三立口中叫一声:“不好!”他那矮小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仰。   人们都几乎是一样的心理,胜利之后,也就疏忽了本身的防守。   老狸祝三立做梦也没有想到,穆银川在受伤之后,竟然有还手之能力。   十二根扇骨一闪而到,几乎连眨眼的工夫也没有。   老狸蛇形棒,盘空而上,把奔上半身而来的七支扇骨,尽数打落!可是下半身的五支,却不易对付了,他在危机瞬息之间,用两只脚踢开了直奔两处关节的两支,左手就势下击,又打落了两支。   然而直奔左助的那支骨签,他却是没有闪开,当时只觉得左肋之下,猛然一凉。   祝三立口中“哦”了一声,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他左手向下一探,以二指夹住了骨签另外半截,猛地向外一拔。   祝三立由不住口中“吭”了一声,他身子猛然一晃,道:“好!”   左手向外一甩,这支骨签,直向着穆银川面上打去。   纨扇穆银川这时忍着腿上的奇痛,自地上一跃而起,一伸手接住了飞来骨签。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坐了下去。   苍须老人上前去,忙把他搀住。   穆银川嘿嘿冷笑道:“好,总算够了本!”   老狸祝三立强自提起一口真气,护封住伤处的穴口,不让冷风袭进来。可是他的行动,已大大受了拘束。   这时候,那一边的笠原一鹤,由地上“刷”地跃了过来。他口中大声道:“师叔放心,还有我!”说着背一贴祝三立,双刀一上一下,厉声道:“你们谁来,我就和谁拼了!”   “短命无常”徐雷,见状呵呵笑了。他一面缓缓走过来,道:“小朋友,你放心,我们决不难为你师叔,只要你留下来,就行了!”说着两只手上的星形怪轮,互一交磕,发出了“呛啷”的一声。   笠原一鹤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老贼,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徐雷嘻嘻笑道:“算了吧,祝老头都不行,更不要再说你了!”   笠原一鹤长刀一举,正要快刀劈出。   他身后祝三立,忽然道;“不可!”   笠原一鹤道:“这老贼也太可恶!”   祝三立咬牙说道:“快快背我起来,快!”   笠原一鹤连忙将祝老背了起来。   徐雷冷笑了一声道:“祝老头还不服输么?”他说着身子猛然向前一扑,星形轮霍地向外一推。   可是祝三立手上的蛇形棒,却如同一条长蛇也似的,猛然向外一卷,“呛啷”一声,徐雷的双轮,竟为之荡开了一边,他不由大怒道:“老儿,想死不成?”身子向前一纵,五星轮一左一右,猛然向外抖出。   祝三立哑声道:“小子,看你了!”   笠原一鹤由声音里,已知道祝三立受伤不轻,当时一咬牙道:“师叔放心!”   掌中长刀,“呼”一刀劈出去。   徐雷身子如同风轮也似的一个疾转。   祝三立忽然大声道:“小心右侧!”   笠原一鹤慌忙向右面出一刀,只听得“呛啷”的一声,刀轮交击,冒出了一片火星儿。   各人都猛然身退。   徐雷见状,恨得怪啸了一声道:“祝老头,看我取你性命!”   他双轮猛然朝天一举,双足一踹,如脱弦之箭也似地腾身而来。   两只星形怪轮,一下一下,平胸直推了过来。   笠原一鹤长刀直封前方,目光直视不动。   徐雷摸不清对方是日本刀法,只疑有诈。   他的一双怪轮,忽然往回一抽,改用“撞双珠”的手法,直向对方两肋之上点去。   笠原一鹤足下一顿,拔身而起。   可是徐雷五星轮之下,却有鬼神不测之威,只见他一声狂笑,他左手的轮子一松手,却用右手的轮子,正面朝上一击。   如此一来,那支左轮,竟脱手而出。   只听得“擦”一声。   这一枚金轮,就像是划空的流星一样,直向着笠原一鹤身后祝三立背上袭去。   笠原一鹤身形腾在半空,背上又负有人。   徐雷的金轮,来得是这么突然快狠,他再想逃开,可真是大大地不容易了!   蓦地听寒空里一声清叱道:“打!”   黑忽忽地飞来一枚大石子儿。   只听得“当”的一声,正正地击在了空中的金轮上。   这只金轮,吃斜刺里这么一击,“嗡”地一声,向一边错开了尺许有余。   如此一来,自然是大大地失去了准头,闻得“砰”的一声,这只星形怪轮,落在了数丈以外,一半都陷入到泥土之内。   笠原一鹤才算侥幸脱脸。   一条纤细的影子,自房上,就像燕子似地蹿了下来,谁都可以看清,那是一个看来三十七八岁的妇人。   月光之下,这妇人一袭紫色衣裙,只见她娥眉淡扫,杏目圆睁。   娇躯甫一落下,即叱道:“少年,快走!”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   他背后的祝三立催促道:“快走!快走!”笠原一鹤来不及问妇人的姓名,就转身而去。   短命无常徐雷吼了声道:“敢!”他身子猛然拔起,自后猛追过去。   可是那妇人却冷冷道:“让他们走吧,你也不吃亏,何必呢?”   她说着话,玉手挥处,微微发出了破空之声。   徐雷身形本已腾起。   这阵破空声,迫使他倏地转过身来。他左手的星形轮“叮!”的一转,已把那枚暗器摆落于地!   徐雷低头看时却是一枚银质的小箭,他不由心中一惊,俯身抬起来看了看。   他脸色一变道:“哦!原来是……”   这时纨扇穆银川,已被苍须老人秦二棠搀回房去。   秦二棠送回了穆银川之后,再次窜窗而出。他眼看笠原一鹤,背负着祝三立落荒而逃,心何能甘?当时厉声一吼:“好小子!”说着,手脚同时用力,猛地一弹,如同狸猫一般的,自后猛窜过去。   可是他的身子,方落向屋脊之上,忽见一个妙龄少女,自房上露身而出,道:“打!”   玉手挥处,竟发了一掌五色的石子。   秦二棠心中“哦”了一声,他用力地一踹瓦面,用“铁板桥”的功夫,向后霍然一倒,仅仅靠着一双足尖,来支持着他偌大的身体。   那一掌五色石子,就像是下冰豆也似的,只听得一片叮当声,落了一地都是。   苍须老人秦二棠,身形再次立起来之时,笠原一鹤早就走远了。   他恨得用力一跺,脚下屋瓦“哗啦”地碎了一大片。   迎面那个少女,仍然立在了身前,秦二棠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看,和徐雷说话的那女人,却又是另外一人。

第八章 妙使巧计诓无常     眼前这个,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姑娘!   只见她长长玉立的身材,清水脸,柳叶眉,小蛮腰,楚楚动人,腰后却配有鼓鼓的一个豹囊。她身穿白狸皮的紧身上衣,下着八幅风裙,为夜风吹得高高地飘了起来。   看起来真有说不出的动人,真是绰绰风姿,立在瓦上宛如玉树临风。   秦二棠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杏目扫了他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只带出了一个微微的冷笑。   苍须老人厉声道:“无知女孩,你可知坏了老夫的大事了吗?”接着愤愤地道:   “那女人是你一路的么?”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已知道,就不必多问!”   这时那妇人,回过头来,高声道:“小苓,不许无礼,下来见见徐前辈!”   少女身形翩身而下。   秦二棠一怔,也跟着飘然而下。   短命无常徐雷,这时脸色极为难看地笑了笑,指着那妇人,向秦二棠道:“秦胡子,你大概还不认识,这位女士乃是十二年前,无人不知的翠娘白姗!”   秦二棠面色一变,呵呵笑道:“我是苍须老人秦二棠!”   翠娘也似微微一敬,当时裣衽为礼!   徐雷冷笑了一声,目光望向那少女道:“这位想是令媛了?”   白姗笑道:“正是小女匡芷苓!”说着回头嗔道:“小苓,见过你两位前辈!”   匡芷苓嘻嘻一笑,说道:“二位有礼了!”   白姗望了她一眼,轻笑道:“小女自幼失父,由我抚大,不免娇惯了些,二位朋友千万不要见怪!”   徐雷这时勉强一笑道:“这两天,各路的朋友都来了,真是难得!”他面色一冷,继道:“白女侠来此何为?尚请直言相告才好!”   翠娘白姗,面色微微一红道:“说来或许有些冒失,好在徐兄是开朗通达之人,我白姗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是直性人!”   徐雷呵呵冷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白姗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据闻徐兄发了一笔意外之财,不知可真否?”   徐雷哈哈一笑,说道:“我徐雷小小收获了一笔,却是闹了个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说到此,目光闪闪道:“白女侠,在道义上,老夫愿解慷慨之囊,你需要多少钱,开个数目吧,老夫必定尽力,不让你失望!”   翠娘白姗倒也没有想到,这徐雷竟会如此慷慨,一时不禁怔了一下。她慨然点首笑道:“徐兄真乃豪爽人也!”   徐雷朗笑了一声道:“一点儿银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要多少?说个数!”   白姗杏目一瞟一边的秦二棠,微微一笑,却未开口。   徐雷哼了一声道:“秦二棠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白姗叹了一声道:“不瞒徐兄,钱财虽好,但我母女尚非贫不能立,徐兄你有此意,我们是心领了!”   徐雷一惊,道:“那么你是……”   白姗冷冷笑道:“闻徐兄所得之各物中,有一枚‘翡翠梨’,此乃我传家之物,尚请徐见你发还才好!”   徐雷不由面色陡然一变,他狂笑一声道:“白女侠,你误听传言,老夫何曾又见过什么翡翠梨来着?”   白姗呆了一呆,遂冷笑道:“徐兄,这翡翠梨对你无用,而于我,却是前代先人传下的一件纪念之物,你又何必据为己有?”   徐雷不由勃然大怒道:“白女侠,你这么说可就是太不识趣了。”他愤愤地道:   “老夫确是得到一些东西,可是其中哪里有什么翡翠梨?白女侠这么说,岂不是无理取闹么?”   翠娘白姗冷冷笑道:“只怕此言失实吧!”   徐雷狂笑道:“信不信由你!”   一旁的秦二棠却也冷笑道:“白女侠此言诚属可笑!”   白姗冷冷道:“怎么见得?”   秦二棠哼了一声道:“白女侠的传家之物,自在中原……”他目光转向徐雷,接下去道:“可是徐老哥所得之物,明明是由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手中取得的贡物,这其中又怎会有女士你传家之物呢?”   他哼笑道:“这不是好笑么?”   一旁的徐雷闻言点头道:“这就是了,胡子,你说好不好笑?”   白姗闻言目光一扫两人,鼻中也哼了一声道:“你们又知道什么?”   她冷笑了一声道:“外子匡飞,据传曾留居过日本,而我那件传家之宝,一向为其保管,很可能流传到日本,这又岂是不能够么?”   徐雷狞笑道:“白女侠,这件事你还是不必相信谣传的好!”   白姗忽然转身问女儿道:“小苓,那日本武士走远了么?”   匡芷苓上房,眺望了一下道:“走远了!”说着飘身而下,道:“妈!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白姗瞪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遂向徐雷说道:“徐老当家的,你已然矢口否认,我自然也是没有办法,不过……”   她冷笑了一声,道:“如果那个日本少年,承认有了这件东西,又待如何?”   徐雷冷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姗秀眉一挑道:“好!我们有了证据会再来的!”说着向女儿匡芷苓叱道:“走!   我们走!”   匡芷苓使了一个眼色,白姗立刻会意,就笑了笑,道:“大家都是江湖混的,何必呢?”   徐雷本以为她们要走,见状怔了一下。他鼻中哼了一声,道:“白女侠,还有事么?”   白姗一笑道:“还有事要问……”才说到此,因见秦二棠回转身去,白姗忙加一句道:“秦兄请慢一步,我尚有事,要向二位请教!”   秦二棠蓦地回过身来,道:“还有什么事?”   白姗一笑道:“二位可曾知道,那枚翡翠梨之中的隐秘么?”   秦二棠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昔年武林中盛传的日月岛——可是与这翡翠梨有关?”   白姗点头笑道:“正是有关!”   “短命无常”徐雷听到这里,不由一双深邃的眸子,向着白姗斜视了过来。   白姗嘻嘻一笑道:“这件事徐当家的可知道?”   徐雷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冷地道:“老夫不知道,却也不想过问!”   白姗看了两人一眼,道:“其实说了也是无妨!”她目光转向秦二棠道:“秦当家的,你可知那日月岛的情形么?”   秦二棠似乎也为这件昔日的谣传而提起了无比的兴趣,他奇怪地道:“这件事,只怕无人知道,莫非白女士知道?”   白姗冷冷地说道:“只怕当今天下,除了我白姗之外,尚无一人知道这事的内幕!”   这一句话,令二老都是一惊,秦二棠只是好奇而已,可是徐雷的表情,却完全不同了。他呵呵笑了一声,道:“哦?这倒是怪得很,白女侠何妨说出来,也让我们二人开开茅塞!”   翠娘白姗,向他看了一眼,道:“我正要说出!”于是她接下去道:“那日月岛,乃是宋朝时候,金人侵宋时珍藏的一处宝库,因日月岛只是一个地名而已!”   “宝库?”   “宝库?”   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惊叹!   当然,这其中“短命无常”徐雷的表情,又较不同些罢了。   白姗嘻嘻笑道:“该宝库中,听说珍藏有金人历代帝王所搜刮的各种珍宝,名目之多,有如天星,听说凡人只得其一,一生已可享用不尽!”   “哦——”   两个老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   “短命无常”徐雷,接着嘿嘿一笑道:“这又与那枚翡翠梨有什么关联呢?”   白姗冷目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徐老当家的,好像你对于这件事很关心似的?”   徐雷哈哈一笑道:“闻财而喜,人人都不例外,又何独我徐雷例外?”   白姗点了点头,道:“自然是与那翡翠梨有关!”   她追述这件事,道:“先世祖父,那时乃是大宋的一名匠师,技艺之巧,至今仍未闻有出其右者!”   二老都张大了眼睛。   徐雷搔了一下左耳道:“有意思!”   秦二棠却翻着眼皮道:“是石匠?”   白姗道:“也可以这么说,他老人家擅筑机关,设埋伏,设计之巧,可谓当时首屈一指!”   徐雷鼻中“哼”了一声。   他们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说故事一样,哪里又像是敌对之人。   白姗不厌其烦地接下去道:“金人元帅名叫‘伯颜’,入宋之后,奉命亲自找到了我那位老祖父,把他老人家带到了日月岛!”   “哦?”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一次,连秦二棠也听傻了。   白姗淡淡一笑道:“于是我那老好人的祖父,在他们威迫之下,替他们设计了这座宝库!”   “宝库——”   徐雷扬了一下眉毛,不好意思地又从鼻中“哼”了一声,道:“鬼话!”   秦玉棠一本正经道:“不,这很有可能!”   他看着白姗,笑了笑道:“白女士,请接下去,这很有意思!”   白姗冷笑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说着加重语气道:“我所说的,乃是句句实话,否则天诛地灭。”   徐雷内心跟着怦然大跳了一下。   秦二棠却连连点头道:“我绝对相信,请继续说下去!”   白姗现在已大致知道翡翠梨在哪里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那老祖父,虽是被金人所迫,却仍未忘了私心。”   “……他老人家别具匠心的,设计了一枚翡翠梨,把设计的宝库,与其中机密全然绘于梨之中!”   徐雷口中“哦”了一声。他身子晃了一下,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秦二棠奇怪地道:“老哥哥,你怎么了?”   徐雷定了一下神,哈哈笑道:“荒唐!荒唐!小小一枚翡翠梨又怎能?……”他怔了一下,道:“再说……这梨又没有缝,怎么开呢?”   “你怎知没有缝呢?”   “这个……”徐雷脸色一红。   幸亏天色很黑,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是白姗那如电也似的眸子,却直直逼视着他,丝毫也不放松。   徐雷接着又是哈哈一笑,道:“梨怎么会有缝呢?莫非白女士见过有缝的梨不成?”   白姗道:“这枚翡翠梨却是有缝,只不过是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徐雷心中一跳,真恨不能立刻返回,背着人,找出那梨看一个仔细。   秦二棠却叹了一声道:“这么说,要是得到那翡翠梨也就等于得到了那宝库的钥匙了!”   徐雷的眼睛,瞪得是又圆又大。   白姗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并不等于!”   “并不等于?”徐雷哑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心从嗓子眼又落到了肚脐眼,失望透了。   白姗淡淡一笑道:“因为知道这隐秘开启翡翠梨之法的,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   “哪两个人?”   二老每人都问了一句。   一旁的匡芷苓这时上前道:“妈!少说几句,咱们回家去吧!”   徐雷哈哈笑道:“小姑娘,这故事很有趣,何不等你母亲说完再走也不迟!”   匡芷苓冷冷一笑,把头转过一边,可是她内心不禁暗暗欣喜,因为母亲的计谋,似乎已有成功的可能了。   秦二棠问道:“哪两个人?”   白姗一根手指,指了一下自己道:“一个人是我!”   秦玉棠呵呵一笑道:“另一个呢?”   白姗一笑道:“恕不奉告!”   “短命无常”徐雷呵呵一笑道:“其实这又关我什么事?”   白姗一笑,道:“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嘛!”   徐雷冷冷一笑道:“白女侠,你这就错了,依老夫看来,人家要是真得到了翡翠梨,还怕弄不开么?又何独你们二人知道开法?”   白姗冷笑道:“你所说一点儿也不错,只是你却忘了一件事!”   徐雷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白姗一笑道:“炸药!”   徐雷怔笑道:“炸药,什么炸药?”   白姗笑眯眯道:“我那老祖宗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梨之内,装有独门炸药,安有七十二道引线,通于梨全身!”她冷笑了一声,又道:“任何人,只要是不擅开启之法,自己乱来,只要触及其中一条引线,梨本身立刻炸成粉碎,开启之人还难免受伤!”   “哦——”   又是两声嗟叹,徐雷嘻嘻一笑,道:“妙!妙!设计得真妙,我想——”他目光望着白姗笑了笑道:“……这是我们瞎聊,那翡翠梨到底是怎么开法呢?”   白姗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把翡翠梨给我,我就说出开法!”   徐雷冷冷一笑道:“岂有此理,白女侠真会开玩笑!”   白姗叹了一声道:“就算是吧!”她笑了笑又道:“说了半天,我也该走了!”   秦二棠却仍然兴趣浓厚,追问道:“白女士,你说那另外一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白姗一笑道:“其实那人住处,离此并不远。”   徐雷拉长了耳朵往下听,可是这时,一旁的匡芷苓却插口道:“妈,别说了,我们走吧!”   白姗笑了笑道:“好了,打扰!打扰!再见!”说罢拉着女儿转身跃房而上。   一场大战之后,平静却又是来得那么突然!   苍须老人秦二棠不由冷笑一声,正要纵上,却为徐雷一把抓住了。   秦二棠怔了一下道:“咦,莫非就这么放她们走?”   徐雷“嘘”一声道:“小声……”   他指了指前面道:“我们蹑下去跟着她们,快!”   苍须老人弄了个莫名其妙,小声道:“这是干什么呢?莫非咱们两个怕了她俩是怎么着?”   徐雷急促道:“不是的,快……”   说着他二人忙越房而过。   奇怪的是,那白氏母女二人,并没有走远。这时她们二人,仍在边行边谈,声音很大,而且足下走得很慢。   徐雷嘘道:“你就在此不要动,我跟上去!”他是存有私心,恐怕秦二棠听出了机密。   当时匆匆交待完,遂轻手轻脚地蹑于二女身后,二女兀自边走边谈。   翠娘白姗笑着对女儿道:“可笑那徐老头儿,真是傻到了家,到手的财都不会发。”   暗中的徐雷,不由顿时心中一动。   他忙跟上两步,倾耳去听。   这时那个姑娘匡芷苓,“噗嗤”一笑,道:“谁说不是呢?妈呀,当时我真怕你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他要是找了去,岂不是糟了?”   白姗哼笑道:“你把妈妈看得这么傻呀?”   说着二人都笑了。   徐雷这时一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他心里想:“唉,要是她们两个停下来说话就好了,我也可以听一个清楚!”   心念及此,就听得前行的姑娘匡芷苓道:“妈呀,我的腿都酸死了,坐下来歇歇吧!”   白姗回头看一眼,徐雷忙闪向一边。   就听她道:“好吧!可是只能歇一会儿,因为这地方,离他们太近,万一要是那徐老头儿碰见了,岂不又是麻烦?”说着二人就在眼前那片竹林内坐下。   徐雷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他心里忖道:“这可是天助我也!”   竹林中隐身的地方多的是,他很容易就隐藏在二女的身后,近得可以听清楚她们每一句话。   这时就听匡芷苓道:“妈,这么说,那个翡翠梨,真的就在徐雷的手里?”   白姗冷冷地道:“这还能错得么?”   暗中的徐雷,不由一愣,心说:“完了!”可是他倒也没有把这母女放在眼中,遂又继续听下去。   匡芷苓又道:“妈,那个翡翠梨,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呀,那么多宝贝藏在日月岛?”   翠娘叹息了一声道:“孩子,那还错得了?”   匡芷苓愤愤道:“我那外祖公真可怜,现在怎么办?梨也丢了!”   白姗哼了一声道:“这梨,我早晚是要寻回去的,你不要急!”   徐雷心中不由暗笑道:“你不要急,这梨你早晚也拿不走的!”   匡芷苓道:“妈,你说还有一个人知道这翡翠梨开启的办法,是真的?”   白姗道:“当然是真的。”   匡芷苓问:“那个人是谁?”   徐雷倾耳去听,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白姗道:“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徐雷不由大失所望,可是接下去他又心活了,就听匡芷苓哀求道:“妈,你告诉我嘛!我又不是外人。”   白姗才叹了一声道:“好吧!”遂又接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千万!”   匡芷苓点点头道:“当然、当然!”   白姗才叹了一声,很小声地道:“这个人姓文名素姬,文章的文,素色的素,姬妾的姬!”   匡芷苓道:“是个女的呀?”   翠娘点了点头道:“一点也不错,是一个老婆婆,还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   匡芷苓奇怪道:“她怎么知道呢?”   白姗叹了一声道:“这文素姬是我的乳娘啊,这件事她怎会不知道?她自幼跟随我家,所以此事竟被她探听到了!”   徐雷在暗中又是一动,心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把“文素姬”这三个字,以及她的素描,牢牢地记在心里。   可是天下这么大,去找寻这么一个渺小的老婆婆,真好比海底捞针,那简直是太难了。   想到此,不禁又发起愁来!   可是奇怪的是,他所认为难的事,每一件都会立刻获得解答。   立刻,他就听到匡芷苓在问:“妈!那文老婆婆,现在什么地方呢?”   白姗道:“住的地方倒是不远,我前两天还去看过她一次,现在是老了,不愿动了!”   匡芷苓道:“她住在哪里呢?”   白姗叹了一声道:“我现在把她接出来,暂时住在客栈里,她年纪大了,又无儿女,等我们这边事办完,我想把她接到家里去!”   匡芷苓道:“她一人住在客栈里?”   白姗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她实在是一个可怜的老婆婆了,我想她是活不了多久了,到现在都念念不忘那日月岛的宝物——唉!”   匡芷苓停了一会儿道:“妈!这个文婆婆她会不会武功呢?”   白姗笑了一声,道:“武功!一阵风也能把她吹倒了!”   匡芷苓嘱咐道:“妈!要小心一点儿,要是那徐老头找到她,岂不是糟了!”   白姗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话,要是徐老头找到了她,一切都完了;不过,那徐雷怎么会知道呢?”   徐雷听得不由心内暗暗发笑,狂喜忖道:“活该我徐雷发大财,真是天从人愿!”   想着还想继续往下听,却听那白姗站起来道:“好,歇息够了,我们走吧!”   匡芷苓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道:“我真怕这里有人……”   她母亲道:“傻孩子,不会的,快走吧!”说着母女二人,各自展开了上乘的轻功,一路轻登巧纵而去!   她们走远之后,“短命无常”徐雷才立起身来,他那双深沉的眸子,闪着过份狡智的光芒,鼻中冷冷哼了一声。   这时苍须老人秦二棠,飞纵过来,嘻嘻笑道:“真让你猜着了,她们说些什么?”   徐雷摇了摇头道:“只是些废话!”   秦二棠一怔道:“这么说,你白听了?”   徐雷哼道:“那可不是!”   秦二棠愤然道:“这么说,真太便宜她们了!”说着他搓了一下手,嘻嘻笑道:   “老徐,关于那翡翠梨……真在你手里么?”   徐雷面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话,莫非我徐雷还会骗你不成?”   秦二棠一摆手道:“别急!别急!我的老朋友,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他嘻嘻笑了笑,道:“因为外人都这么说!”   徐雷冷笑道:“那匣子里的东西,你和银川不是都亲眼看过了,还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秦二棠红着脸道:“好了,好了,就算我没问,我们快进去瞧瞧吧!穆银川八成是伤得不轻!”   说着他们匆匆返回房内。   虽说是到手的笠原一鹤,叫他又跑了,可是徐雷却由匡氏母女口中,得到了另一桩宝贵的消息,也算是“塞翁失马”未尝不是福。   “老爷客栈”的伙计刘二呆子,懒洋洋地坐在门口,太阳正照在他补过的破裤裆上。   好几天这客栈一直没有什么生意,倒是今天早上,来了一个老太太,给他新春发了市。   这个老太太,从哪里来,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他更不知道,只说是姓文。刘二呆子还是真瞧不起她,因为她还瞎了一只眼。   可是他这种观念很快就改过了,因为中午的时候,这位老太太,特别把他叫过去,赏他一锭银子,拜托他帮一个小忙。   这个小忙,刘二呆子倒是挺愿意帮的,因此,他从中午,就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等着那个要来找老太太的朋友。   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那个人还没来,刘二呆子就有点发傻了。   这倒不是愁那个人不来,而是怕到了口袋里的银子又飞走了。   他叹息一声,喃喃骂道:“他妈的,这小子是腿上长了疮了吗?怎么还不来呢?”   说着一只手抓起椅子正要进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刘二呆子一喜,心说:“八成是来啦!”   他赶忙坐了起来,果然,他看见山上走过来一匹大黑马。   黑马之上坐着一个高身材的白胡子老头,挺直的腰杆和一双深邃的眸子,显得这老头儿,还有些活头。   刘二呆子远远注视了他一下,果然不错,就是这个人,他就闭上了眼睛,装着在椅子上打盹。   马蹄子的声音,就在他面前停下来。   马上的老人,似乎已灰心了。   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最后一家!”说着也不下马,只用手上的马鞭子,在刘二呆子身上碰一下道:“嘿,醒醒!”   刘二呆子口中“哦”一声,慌忙跳起来。他点了一下头道:“老客人,要住店吧?”   老头儿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刘二呆子搔了一下头道:“找人?”   老头儿道:“你这店里……”说着口中“哦——”了一声。   只见他由身上摸出了小块银子,往刘二呆子手中上一塞,笑道:“这个你留着喝杯酒吧!”   刘二呆子嘻嘻一笑,就收下了,他心里不由笑道:“妈的,那老太太猜得一点儿不错,果然我是两头见财!”   入手后,他掂了掂,这一块可比那一块轻多了。   当时弯腰笑道:“哟!老客,这可是不敢当,你老要是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一声!”   老头儿一只手摸着胡子,微微笑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打听一个人,问几句话。   你只要老实告诉我,就行了。”   刘二呆子一缩脖子,笑道:“你老要打听什么呢?”   这白胡子老头“嘻嘻”一笑,说道:“我只问,你这店里,可是住着一个老婆婆没有?”   刘二呆子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老客,你是问一个生病的老太太?”   老头儿立刻精神一振,说道:“不错!不错!”他按鞍子,由马上跳了下来。   刘二呆子一怔,心中说道:“喝!真利落!”   这白胡子老头,立时紧张地问道:“这老婆婆,还瞎了一只眼,有这么一个人吗?”   刘二呆子连连点头笑道:“老客,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不过……”   老头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有没有?”   刘二呆子直龀牙,他连连点头道:“有,有……啊唷!快松手!”   老头这才张开了手,嘻嘻笑道:“我是太高兴了,这老婆婆是我一个亲戚,我找她好久了……”   刘二呆子翻着眼道:“这老太太是姓文吧?”   老头儿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文素姬!”   说着他把刘二呆子,拉到了一边,小声道:“伙计,你把这情形老实说一说,我再给银子!”   说着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他手中。   刘二呆子喜得直龀牙,说道:“文老太太是前两天,被一个妇人送来的!”   白胡子老头,连连点头。   刘二呆子又道:“那个妇人把她留下来,还托我照顾她,说她老太太身上有病;而且还关照我,有人问,就说不知道。可是……唉,你看,我什么都说出来!”   白胡子老头拍着他肩膀,嘻嘻一笑道:“说了就说了,我又不会害她!”说着眯着双眼道:“这老太太在哪一间房,你告诉我,我去看她去!”   刘二呆子轻声道:“跟着我来吧!”   白胡子老头,连连点头说道:“好!好!”   刘二呆子又小声道:“老客人,要见了她,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你自己访察出来的!”   老头笑道:“行,你放心!”   说着就跟着这伙计,一块儿进了客栈。   白胡子老头,一打量这“老爷客栈”,可是差多了,客栈里光秃秃地,没有一棵树,墙上的粉饰一块块都剥落了。   拐了一个弯,正面一扇木头门。   刘二呆子用手一指道:“喏!就在这里,老客,可轻着点叫门,别吓着她!”   老头点头一笑道:“这个我知道!”他挥了挥手,刘二呆子就走了。然后他上前几步,轻轻叩了一下门道:“有人么?”   却听得房内,传出一阵“笃笃”的木鱼之声。接着木鱼声就停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一个女人微弱地道:“谁呀?”   老头儿咳了一声道:“老太太是我,开门吧!”   门内传出奇怪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呀?”   说话还带跑声。   白胡子老头左右看了一眼道:“匡夫人叫我来看你的,开门吧!”   门内“哦”了一声,道:“你等一会儿!”   接着,又听一阵疾促的喘息声道:“……唉……人老了,耳朵……也不听使唤了!”   接着门就开了,现出一个弯着腰,一身黑衣服小脚老太婆!她一只眼睛,用黑线拉着一块三角形的布遮着,头上戴着一顶老太太戴的黑帽子。只是这顶帽子,好像很大,差不多连眉毛都遮住了。这还不说,她脖子上,还围着一块围巾,差不多把嘴也遮住了。   如此一来,只露出当中一小块,屋里灯光又暗,真看不清楚她。   白胡子老头抱了一下拳头:“文老太,请了!”   老婆婆后退了一步,哑着声音道:“哟,你怎么知道我姓文呢?”   老头嘿嘿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匡夫人是我一个表亲,我能不知道你么?”   这老太太口中“哦”了一声,她弯着腰,上下看了看他道:“……是怎么一回事呀?   老先生,你贵姓呀?”   白胡子一笑道:“张!”   文老太太就点头道:“哦!张老先生,请坐!请坐!”   这位自称姓张的老头儿,就坐下了,他顺手把门关上,微微笑道:“老太太,夫人托我来此,有一事相求,尚请行个方便!”   文老太咳了一声,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说着分出一只手,在腰上捶了一下道:“……老了,身子也不行了,唉!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呢?”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张先生,你不知道……我自己的儿子也死了,钱……钱……”   她伸出了两只黑色的手,抖了抖道:“……唉,一个也没有呀!”   老头儿嘿嘿冷笑道:“你怎不向匡夫人要呢?”   文老婆婆咳了一声,叹口气道:“她也没有呀,哼!这才叫‘抱着金碗要饭’呢!”   张老头“哧哧”笑道:“这是怎么说?”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唉!张先生你也不是外人,你莫非不知道……”说着左右看了一眼。   张老头道:“……有什么事,你请直说吧!”   文老太弯下腰来,小声道:“她手里有了翡翠梨……”   张老头一笑道:“怎么样呢?”   文老太叹了一声道:“你是不知道,那个翡翠梨,里面的玩艺儿,可值好几万呢!”   张老头心说,要是只值这点钱,我也不会这么起劲了,当时神秘地一笑道:“听说,你也会开那个梨,是吧?”   文老太一怔道:“噢,你也知道?”   张老头一笑道:“当然!”   文老太接着叹息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呢?东西也不是我的……”才说到此,忽见张老头由怀内掏出一个东西一晃,晶光四射!   文老太又“哟”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呀?”   张老头嘻嘻笑道:“翡翠梨!”   文老太“呼啦”一下就站起来了,只见她单眼发直,哆嗦道:“……老天爷,翡翠梨,怎会到你手上来啦?”   张老头嘿嘿一笑道:“那你就别管了,我只问你想不想发财?”说着由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子包着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分量极沉,他嘿嘿笑道:“喏,这是黄金四十两!”   文老太抖着道:“金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这白胡子老头,把这包金子,向后一收,笑道:“慢着!”   文老太失望地坐下来,傻傻地笑道:“金子是你的,我也不能要呀!”   老头儿“哧哧”笑道:“文老太,只要你想要,这包金子就是你的;而且事成之后,还有一份更重的!”   文老太两只手互捏着,直发抖,她又站了起来,抖着声音道:“……天呀,这是真的!你可是财神爷上门!”   张老头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就听你一句话了!”   文老太急得一双小脚,在地上乱动弹,她傻笑道:“钱!我要……”   张老头呵呵一阵轻笑,道:“好,那好办!”说着把那包金子递了过去,文老太用抖颤的双手接过来,口里直念着佛。   她匆匆打开来,见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金子。   她简直就像要疯了一样,把它赶忙包起来,放在她身上的口袋里面。   张老头笑道:“没有骗你吧?”   文老太笑道:“说吧……财神爷;不过,我能做什么呢?一个病老婆子!”   张老头一笑道:“很简单——”他伸手掏出了那个翡翠的梨,在空中一晃道:“只要把它弄开!”   文老太喃喃道:“哟,还真是那东西!”她哑着声音道:“你在哪里……弄的呀?”   张老头笑道:“你就别问了,怎么样,你能不能开?”   文老太太嘻嘻笑道:“你还真算找对了人,这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和匡夫人两个人会……”说着她伸出手来,道:“……拿过来,叫我看看!”   张老头略一犹豫,道:“还是在我手上吧!”   文老太桀桀笑道:“你还怕我拿走,是怎么着?”   张老头想了想,道:“好吧,你可要仔细,别摔坏了!”   文老太一面站起来,双手接过了翡翠梨,她把它拿到了灯光之下,仔细瞧了瞧。   张老头就站在她身后,问道:“怎么?不错吧?”   文老太点头道:“一点儿没错!”   张老头不由狂喜,道:“弄开它!”   文老太回头笑道:“财神爷,这玩艺可不能急咧,里面可是有炸药,弄不好,我这条老命……”   这说话,倒是和翠娘白姗一模一样。   张老头不由愈加深信不疑,他点了点头道:“那你可要小心呀!”   文老太嘻嘻一笑道:“你闪开点灯光儿,我眼花!”   张老头就向后退了几步。   文老太拿着梨道:“我得把东西找出来!”说着就向房中一个大木框走去。   张老头大声道:“喂,你上哪去?不要动!”   文老太回过身来道:“没有东西,让我怎么开呢?”   张老头走过来,说道:“你要什么东西?”   文老大笑道:“要细薄的青铜制钱三个,冷水一碗!”   张老头一笑道:“我当什么要紧的东西呢?这个简单,我有!”说着由他身上掏出了三枚金钱镖来,笑道:“你看这行不行?”   老婆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行!冷水呢?”   张老头一笑道:“冷水还不容易?”他顺手把一杯冷茶端起来道:“这不就行了!”   文老太接过茶来,呵呵笑道:“财神爷,你最好退到门口去,万一要是炸着了你……”   张老头紧张地道:“你要仔细,可不能弄炸了!”   文老太随口道:“我知道!”   张老头眼珠一转,已把这房中情形看清了。   窗户是和门在一边的,是这间房子两个唯一的出口。   换句话说,他只要站在门口,也就毫无问题的,可以控制着窗户,如此一来,就算这老婆子起了盗心,也是插翅难逃!   有了这种心理,他就大方地退到了门前。   文老太一只手拿着翡翠梨,一手端着凉水。   她抖颤颤地道:“劳驾!你能把灯端着么?”   张老头说道:“行!”   他就走过去端灯。   忽听得“噗!”地一声,文老太口中的凉水,这时竟喷了出来。   那盏灯,立刻就熄灭了。   室内立刻一暗,张老头怔了一下道:“老太,这是怎么一回事?你……”   才说到此,那文老太一声叱喝道:“打!”   当空“哧”的一声,三枚金钱镖,破空而来,直向着张老头上中下三路打来——就是张老头给她的三枚制钱。   那老头儿到这时才知道是上当了。   他大吼了一声,身子“霍”地向后一倒,三枚金钱镖走空,擦面而过。   张老头一声怒叱道:“老乞婆,还我的东西!”   他猛地一抖双掌,用“挂山运掌”的掌力,直向室内打去。   可是掌风过处,这间房子都震得动了起来,却没有听见那老太婆任何回音!   张老头四处一望,黑混混地,哪里还有文老婆婆的踪影?他不由大吃了一惊,整个头“轰”了一声!   他狂吼道:“好呀——”   当时由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就空一晃,火光立现。   他在室内到处找了一遍,哪有文老太的影子。   只气得他咬牙切齿,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完了,想不到我徐雷终日打雁,今天却是叫雁啄了眼了。”   想着弯下腰,看看床下,也无人影。   他怔了一下道:“怪哉!莫非她是鬼不成?”   想着见眼前一个大柜,靠墙而立,他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道:“老鬼,你跑不了的!”   说着,飞起一脚,“叭”一声,已把柜门踹开。   柜门这一踹开,立时他就呆住了。   原来柜门之内的墙上,竟先挖了一个大窟窿,那文老太,早已由此逃之夭夭。   短命无常徐雷气得怪叫了一声,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他收起了火折子,矮下身子,也窜了进去。   人跳出去,竟到了室外,来至院中。   只见那破洞之处,放了一些树枝作为掩饰,徐雷这时脸都气青了,他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   偏巧那个伙计刘二呆子,这时正跑过来道:“老客,怎么回事?”   徐雷不由大怒,当胸一把抓住了他,厉声道:“鬼崽子,你做的好事。”   说着用力往下一按,刘二呆子“扑通”一声就坐了下来,吓得他大叫道:“爷爷饶命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雷这时又怒、又气、又懊悔,他真有些站不住了。   当时摇晃了一下头,厉声道:“王八儿,你说,那老婆婆藏到哪去了?说一句瞎话,我活劈了你!”   刘二呆子吓得直磕头道:“爷爷,饶命呀,我真不知道……我……”   徐雷气得跺了一下脚,他顺手一掌,只听得“叭”一声。   这可真叫做冤枉,这刘二呆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啊唷”了一声,顿时就缩在地上不再动了。   “短命无常”徐雷,用很快的速度,在这老爷客栈里,四下走了一转。   他确信,那老婆婆不会藏在这里。   只是现在,再要去找寻这个人,老实说,已实在是太晚了。   他真想哭,上了这么一个大当,却是无从发泄。   想不到,到了手十拿九稳的东西,竟会又如此地失去了。   偏偏这件事,他只能当是吃了个哑巴亏,还不能对外嚷嚷,因为这翡翠梨在自己手里他始终瞒着任何人,此刻自然无法再说失去的话了。   可是,这件事深深烙在他内心。   他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他知道,这是白姗母女有意布置好了的一个陷阱,故意诱使自己前来上当。   想不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   “好!白姗,这个梁子我们接上了,我如不讨回失物,不置你母女于死地誓不为人!”   想着他怒气冲冲地,跨上了他的马。   却不知这马才走了百十步,就喘成一气,走不动了。   徐雷跳下马一看,原来那马腹上的肚带子,竟是被人给割断了。   这不用说,必定又是那老婆婆,临去时动的手脚。   “短命无常”徐雷,发了嘿嘿一片冷笑,当时真恨不能一掌把马头打碎。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只好忍着气,牵着这匹马慢慢地向回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回想着,那个叫文素姬的老婆婆的样子,可是他越是想,越是想不出一个具体形象来!   因为他所看的,是那么少,那么模糊不清。   试想,一人瞎了一只眼,上面帽子遮眉,下面又围着口鼻的人,你能够看清楚她是个什么长相么?   徐雷不禁直冒冷汗,他翻遍了回忆,却也是想不出来,江湖之中竟会有这么一个人物。   其实,他哪里又知道,文素姬这么一个人,也是虚无而不存在的!

第九章 机智巧夺翡翠梨     大胜关西边,有一座鼓楼。   这时候,楼内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在来回地走着。   他二人不时的,推开窗子,向外张望着。忽然,一阵马蹄之声,划破了沉寂。   少年立时面色喜道:“妈回来了!”   那个少女忙跑下楼,推开了门,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太太催马而进。   她由马上跳下来道:“快关上门!”   少女依言而为,回头道:“怎么样,妈,成功没有?”   老太太——文老太太,一笑道:“真妙!”她说着话,腰也直了,嗓子也不哑了;而且从声音里听起来,哪里像是一个病弱的老太太?只见她用手向头上一抓,已把戴在头上的帽子抓了下来,微微摇头,落下了满头秀发;然后她把围在脖子上的围脖,向外一拉,现出了她白润的颈项和红红小嘴。   立刻现出她本来面目——翠娘白姗!   那一双少年男女,也正是她的心爱子女,黑羽匡长青和匡芷苓。他二人间得母亲成功而回,都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   翠娘白姗陆续脱下身上的外衣,现出了她的葱绿色对襟袄和酱色的风裙。   她足下一双小脚,不过是踩着的一对木跷。   一切都恢复本来面目之后,她才笑嘻嘻道:“徐雷那老头儿,果真是中计上当了!”   说着她从身上拿出了红布包着的那包金子,道:“此去天涯,我们不愁没有路费了!”   匡长青和匡芷苓详细追问,白姗略说了一个大概,兄妹二人不禁笑得直不起腰来!   白姗却告诫他二人道:“你们也不要太高兴了,现在虽然翡翠梨到了我们手中,可是却更不能大意!”   匡芷苓立刻道:“我们何不就去日月岛?”   白姗摇头道:“傻丫头,你急什么?我想那徐雷,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是决不会甘心的!”想到此,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他必定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黑羽匡长青鼻中哼了一声,道:“我们莫非就怕了他不成?依我说不如……”说到此,他见娘亲脸色不善,就把说到口边的话忍住了。   白姗冷冷地道:“你要是这么做,我们迟早都要失败的,青儿,你的个性太强了!”   匡长青剑眉微扬道:“可是,敌人如果找上门来,我们也不理么?”   白姗冷笑道:“从今天起,我们给他来一个避不见面,如此一来,可以省却许多的麻烦!”   匡芷苓皱眉道:“可是‘阴风叟’岳桐马上要来了,我们不是同他合伙么?”   白姗笑着摇头道:“我们才不跟他一伙呢!他是无恶不为的强盗,可是我们,却是良善人家,怎能同他为伍?”她顿了一下,接下去道:“我们所以要来的目的,无非是找回这件东西,现在东西已到手,我们就不要再多事了!”   匡长青却不以为然,道:“如此一来,岳桐岂不要笑我们失信无能?”   白姗叹了一声道:“青儿,你这句话,固然也不错,可是你莫非忘了,那个老和尚对你所说的话了?”   匡长青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冷冷地道:“这翡翠梨乃是我们家的故物,莫非那和尚也要索回么?”   白姗冷冷一笑,道:“笠原一鹤是他的徒弟,焉有不追回此物的道理?”说着她又叹了一声道:“这个和尚,当初是你父亲第一个挚友,他的武功实在高,唉——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们三人要是同他对手,还差得远,到时候只怕是自取其辱啊!”   匡长青闻言后,冷冷一笑道:“妈,你说错了,爹爹离开我们这么些年,杳无音讯,这个和尚正是可疑,我们岂能放过他?”   白姗猛地站起来道:“还提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干什么?”   匡芷苓皱眉道:“爹爹也许有说不出的苦衷。”   白姗恨恨地道:“说不出的苦衷?”她喃喃道:“可怜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带两个孩子……”说到此,两粒泪珠儿,脱眶而出。   兄妹二人见状,不由吃了一惊,匡芷苓忙上前去道:“妈妈不必伤心……这件事,我想还是等见着那个涵一和尚再定理由的好!”   白姗这时掏出了手绢,挤了一下眼泪!   她点了点头,冷笑道:“好!我决定不走了,我要亲自一见那个涵一和尚!”   金陵——朝阳寺。   正是晚课时分,偌大的寺院里,静悄悄的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门前的两个小沙弥,打着灯笼,在寺墙外走了一周,自从“涵一和尚”来到江南后,一直就住在这里。   这“朝阳寺”自从涵一和尚来了以后,远近数百里内外的寺庙方丈,无不前来朝见拜访。   从早到晚,这“朝阳寺”的客人,真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也就因为如此,所以“朝阳寺”的声名大振,香火大盛,和尚们也就跟着忙了。   两个小沙弥巡看了一周,没有可疑的人,见没有火种,正要转回去的当儿……   他们看见一辆篷车,风驰电掣而来。   这辆篷车一路跑来,到了朝阳寺前,忽然停住,牲口“噗噗噜噜”地打着喷。   篷车的后面,还系着两匹马。   一个小沙弥忙赶上去摇手道:“天晚了,明天来吧,客官!”   跟着车门开处,下来了两个人。   二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又矮又丑的黄脸老头儿,留着一络山羊胡子,看来满脸病容。   那个年轻的,却是一个高身材,宽肩膀,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他脸上却是一副懊丧的样子。   下车之后,那个小老头拍着年轻人的肩膀道:“不要怕,都有我呢!”   年轻人一言不发。   这时那个小老头,才向着一个沙弥问道:“涵一老方丈在么?”   小沙弥怔了一下,一只手摸着帽子,道:“哦—一老方文正在坐禅,这个时候不见客!”   小老头“嘻嘻”一笑,说道:“不见也得见!”   他挥了一下手道:“快去!快去!”   小和尚上下打量着他道:“二位施主是——”   小老头不耐烦道:“我姓祝,你一提,老方丈就能知道!”说着又笑了笑道:“你就说,我把他那个宝贝徒弟给找回来了!”   两个小沙弥满脸惊异地打量二人一番,尤其是对于那个年轻人,更是注意。   当时遂分开一人前往报讯,另一人却过去牵马。   小老头嘻嘻一笑,对着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也不要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次如果不是我去救你,你自己想一想……”   年轻人长叹了一声道:“我太没有用了!”   老头一笑道:“知道没有用,就该早早回头。”接着他打了一个哈哈道:“佛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走吧——别叫老和尚着急!”   那个年轻人,只得叹息了一声,拿起了地上的行李,向庙中行去!   这时候,那个进去报讯的小和尚,已飞快跑出来,一面叫道:“方丈有请祝施主—   —”   小老头嘻嘻一笑,拉着那个愁眉苦脸的笠原一鹤,道:“见了老和尚你用不着怕,他问你一句,你就说一句吧!”   笠原一鹤这时真恨不能有个地洞,好让自己钻下去!   他倒不是怕,而是不好意思!   想到了打伤师兄,外出寻敌,一无成就,到临头如非这位祝三立师叔搭救,此番已是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却来见师父……”   他想,就算师父一句话不说我,我又有什么脸再去见他?他面色很是沉重的,一路跟着祝三立走进殿去。   这“朝阳寺”真的好大的规模,他二人一路行来,但闻得木鱼声声,清香阵阵,不禁有一种出尘之感!   廊子下养着一只红嘴的鹦鹉,不时地跳上跳下。   这座偏殿,正是涵一和尚坐禅之处。   但见两个青衣的小沙弥,分立在殿门左右,隔着一层竹帘,可以看见殿内有昏黄的灯光。   祝三立一路本是说笑惯了,可是来到此,面色却变得很是严肃。   那个小和尚,把二人带至门前,即返身而去!   这时门前有一个持拂尘的弟子,双手合十道:“奉方丈慈谕,祝施主请直接入内—   —”   祝三立一怔道:“他呢?”说着用手指了笠原一鹤一下,那个弟子弯身道:“这位师兄,因犯了本门规戒,方丈交待,令他侍立门侧,以备随时传见!”   笠原一鹤不由脸色一红!   他忙低下头道:“是!”遂退立一边。祝三立望着他龀牙一笑道:“不要紧,你先委屈委屈。”说着双手合十道:“涵一老师父有礼了!”   帘内立刻传出声音道:“祝施主请进,老衲还有一笔,也就完事了!”   祝三立微微一笑,即掀帘而进。   只见殿内点着一盏纱罩明灯。   那个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在持着一支彩笔,伏案作画。   祝三立静静走过去,立于和尚身后。见他正在为一幅“八臂观音”着色,已完全画好。   这时他搁下了手上的笔,回头呵呵笑道:“老朋友,辛苦你了,快请坐!”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笠原一鹤那个孩子,已经找回来,现在门外站着……”   和尚好似未闻一般,口唤道:“戒一,奉茶!”   门外答应了一声,接着一个小沙弥走进来,过一会儿,双手奉上一杯香茗来。   祝三立怔了一下,又笑道:“笠原一鹤……”   老和尚展眉一笑,插嘴道:“老朋友,你大概是吃了苦头了吧?”说着一双光华闪烁的眸子,在祝三立身上转动着。   老狸祝三立连提两次笠原一鹤,这和尚却是话也不答上一句,他就知道,这位武功道力高深的和尚,已在愤怒之中。   当时,哪里敢去触怒他?   这时,涵一和尚提到了“苦头”二字,祝三立不由面色一红,他长叹了一声道:   “南洲兄,你的眼睛真厉害!”   涵一和尚虽是出家甚久,可是二人定交却在和尚出家之前,所以祝三立见面,有时却是情不自禁的,仍然称他俗家的名字,老和尚倒也不以为忤!   这时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见他微微合上眸子,笑道:“老衲早已在卦相内看出老朋友你有惊无险,否则焉有坐视不救之理?你倒说一说经过看看?”   老狸祝三立嘿嘿笑道:“还不是为你这个徒弟,说起来,也是怪我一时大意,要不我也不会吃这个亏!”   涵一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道:“此辈人物,横行的时候已不多了,老衲此件事情,略一了结,倒要去会一会他们!”说到此,鼻中微微哼了一声。   老狸一笑,道:“大师如果亲自出马,此辈人物,只怕望风披靡了!”   涵一和尚摇摇头一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太厉害了,这些人,如果眼中还有我这个和尚,也不至于如此胡为了。”   祝三立冷笑道:“大师如此一说,倒让我记起来了!”   他略为把会敌经过情形说了一遍,说到徐雷等人,不买涵一和尚的账时,这位老和尚却也沉不住气,两道寿眉,“霍”地向两边一分,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祝三立继续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老和尚发出了一阵低沉地笑声,道:“原来秦二棠和穆银川和他联成一气,这就难怪了!”   说到此,他白眉微皱道:“只是你说那两个母女救你二人脱险,这妇人又是谁呢?”   祝三立微笑道:“这事我当时尚不知道,可是事后才知道,她就是昔年名噪一时的翠娘白姗!”   老和尚立时大震了一下。   祝三立却未发觉,接下去道:“那个姑娘,是她的女儿,名叫匡芷苓,这母女二人,却是不知怎地,竟会及时赶到。要不是她母女二人,我二人还真是走不脱,真险!”   涵一和尚听完此话,面色微微发愣。他微微带出一些不悦,道:“这位女施主,也未免太不识相了,老衲事先曾给她打过招呼,嘱她不要插手其间,却为什么又出现了?”   祝三立不明白道:“大师你莫非先见过了她母女二人么?”   老和尚沉声道:“她母女我虽未见过,可是白姗那个儿子黑羽匡长青,我却见过了。”   他冷笑着接道:“我曾经要他转告他母亲,这件事最好不要插手,现在他们却不听!”   说到此,来回在禅房内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他们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祝三立不由大为奇怪,他眨了一下三角眼,奇怪地道:“大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涵一和尚微微叹息了一声,转首轻声道:“戒一,你把你师兄先带到‘精武堂’去!”   门外弟子立时答应了一声,当时就把侍立在门侧的笠原一鹤带去了。   他们走了以后,祝三立惊慌地道:“老朋友,笠原一鹤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要难为他呀!”   涵一和尚冷冷道:“他才入门,就背师训,不能不有所警戒;不过,老衲自不会过份难为他。”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我方才是故意把他放到一边,提起来此子身世,却是颇为周折……”   祝三立睁着一双小眼道:“此子身世,我多少也知道一点……”   涵一和尚叹息道:“此中详情,也只有我和尚一人知道,这也是我一生之中,所做过唯一的一件愧心之事……”   祝三立翻了一下小眼,更加迷糊。   老和尚咳了一声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门外的小沙弥答应一声,随即走开。   现在,这间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老和尚回忆起这件往事,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声,道:“三立,你可知道,老衲有一方外至交,名唤匡飞的这个人么?”   祝三立一笑道:“自然知道,我和此人也有交情!”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那么你看我这弟子笠原一鹤又是谁呢?”   祝三立一呆,道:“不是匡飞的儿子么?”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知道?”   祝三立诧异道:“可是那白姗不是匡飞的妻子么?那笠原一鹤是……”   老和尚点头道:“一点儿也不错!”   老狸摸了一下头道:“这么说,白姗不就是笠原一鹤的母亲了?”   涵一和尚却又摇了一下头道:“不是这样的!”   他叹了一声道:“笠原一鹤是匡飞在日本,同一日本女子所生的,这件事,那翠娘自姗,却是至今并不知道!”   老狸祝三立,脸色一变,轻轻“哦”了一声。   和尚苦笑了笑,道:“这事情都怪老衲不好,其实那时候,我如不叫他东渡日本,匡飞是不会去的!”   祝三立眨了一下眸子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和尚长叹了一声,道:“说来全是我的过错!”   祝三立笑了笑道:“这又与大师你有何关系?”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苦笑了笑,道:“三立,我与匡飞定交,你当是在中国么?”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自然是在中国,你们不是在枫陵渡认识的么?”   和尚苦笑道:“错了,我和匡飞是在日本结识的,枫陵渡时,我们不过是重温故情!”   老狸嘿嘿一笑,这些原因,他是一点儿也不懂。   涵一僧呐呐地说道:“我认识他时,尚未从佛,匡飞更在弱冠之年……”   说到这里,老和尚似有无限感慨,他微微摇了一下头道:“那时我二人,一见如故,因为同处异域,更感友情珍贵!”   他眯细了双眼,追忆着道:“说起来,我年长他许多,匡飞就称我为大哥,他的武功,有很多都是我传授给他的,所以他对我十分敬重!”   祝三立奇怪道:“你们在日本……”   老和尚一笑道:“我那时去日本,主要是去研究中国流落日本的佛学,那时我已有从佛之心,匡飞却是年轻气盛到日本开创事业!”他慢慢坐了下来道:“我比他先到几年,自然较为熟悉……那时我是住在小吉原一家日本朋友雪下村夫的家里,雪下村夫是一个酷爱中国武术的老先生,因之,对我十分礼遇……他年老丧偶膝下仅有一女名唤雪下樱子,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祝三立听入了神,一言不发。   老和尚手捻念珠,微微叹了一声道:“匡飞来日本人地陌生,我就暂时引他住入这家,村夫父女待他亲同家人犹有过之,谁知道因此他却和这家人家,发生了不解之缘。”   祝三立口中哦了一声,点头道:“莫非他和那老头的女儿……”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都怪我一时多事,因见他双方有意,代为说媒,自此匡飞就与樱子小姐结为秦晋之好。因恐遭人物议,匡飞取名笠原桑二,就变成了一个道地的日本人。”   祝三立怔道:“哦——”   老和尚点了点头,已冷笑了一声道:“可是好景不长,日本那年闹了很大的一次饥荒,复以兵灾人祸,遍野哀鸿,匡飞及其妻因而失散……那时我已入大藏从佛,过岁再访他们,却已家园破碎,人景全非。”   祝三立也不禁摇头叹息了一声。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声,道:“……当我找到了村夫老人父女之时,这父女二人却是寄于足利将军府下。因为那将军深爱老人的武学,所以对他父女二人甚是器重……可是,那匡飞却是为兵浪冲散,一去无踪,樱子姑娘终日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他重重叹了一声,慈眉紧皱,半天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十分惨戚地道:“最可怜的是,她腹中竟有匡飞的骨血……”   祝三立面色变道:“这孩子是……”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孩子就是今天的笠原一鹤!”   祝三立“啧”了一声,叹息道:“太离奇了……”   涵一和尚冷笑道:“更离奇的还在后头呢!”他接下去道:“……我因是他们婚姻的媒人,这事情当由我负责……所以我当时就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他们,务必要把匡飞找回来。樱子小姐乃出示当年与匡飞定情之物同心古砚一方,交我带在身旁以为证物。”   “……我找遍了全日本,孩子已两岁了,可是却没有匡飞一点儿下落,后来我听说有部份日本浪人,流入中国沿海为寇,因而联想到,匡飞可能已到中国。”   老和尚站起来走了几步,他振振有词道:“……我自己也因久居异域终非下场,所以也思归返回故国,就在这双重原因之下,我就又回到了中国!”   祝三立含笑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的!”   涵一和尚沉声道:“返国之后,我找了他足有两年,后来才知道他在枫陵渡;而且他竟又和中国少女白姗结成了夫妻!”说到此,老和尚脸上带出了一丝怒容,他冷笑了声道:“这是他做的一件大错事,我十分愤怒,所以才找到了他们。”说到此,面色转温,微微一笑叹道:“可笑匡飞竟不认识我了,因为他不知我已作了和尚,我与他夫妇打斗了一番,因而再度结识!”   涵一和尚苦笑道:“日后我现出本来面目,匡飞才大吃一惊……我把他原配妻子的下落告诉了他之后,他悲喜交加之下,竟自昏了过去……”   祝三立紧张地说道:“白姗不知道此事?”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当时一念之仁,只为了怕她伤心,再者我那时却多少有些偏心樱子姑娘……所以始终瞒着白姗!”他苦笑道:“到现在,这位白女士还不知事情真相,这也是我不愿见她的原因!”   祝三立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呀!”   老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我时常催他返回日本,用尽一切力量助他,匡飞在我助力之下,竟而弃白姗及子女不顾,偷偷地返回日本去了!”说到此,他双目中闪过了一些泪痕,很伤感地摇了摇头,道:“我一心一意同情那日本的女人,却忽略了他中国的这位妻子!”   他叹道:“白姗这二十年来,当然是受尽了苦,这错误……唉!”   祝三立苦笑了笑,道:“实在说,也不能怪你……可是那位匡飞兄,应该设法回来一下才对!”   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也怪我,不叫他回来的。”   祝三立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吾佛慈悲,罪过!罪过!”   老狸祝三立搔了一下头道:“事情竟是这样,我看还是快告诉笠原一鹤那孩子,叫他知道,他并不是日本人!”   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时候还不到!”   祝三立咧了一下嘴道:“我可是又糊涂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老友,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那个翡翠梨!”   和尚点头道:“不错,这东西是白姗传家之物,匡飞为求近身足利将军,大概是以它赠与了将军!”   祝三立大不以为然道:“这就是匡飞兄的不对了,岂有此理!”   涵一僧点了点头道:“匡飞不该如此,他大概为了感谢足利将军照顾他岳父妻子的恩惠,不得不有所表示,可是他不该这么做……”   祝三立冷笑一声,道:“那就太不应该了!”   说着这矮老头儿,脸色发青道:“我说呢,这么说来,白氏母子当然有权力收回这件东西!”   涵一和尚点了点头道:“收回是可以收回,可是方式却不该这样!”   祝三立一怔,道:“这应该有什么方式?”   老和尚慢吞吞道:“笠原一鹤以此为贡物,失去了这翡翠梨,岂不是交不了差?误了大事?”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可是交上去不就完了?”   老和尚冷笑了一声,道:“交给皇上,照样可以拿回来,那时就与足利及笠原一鹤无关了!”   祝三立面色一变道:“大师你是说,再从皇帝手中,把这件宝物盗回来?”   涵一僧点了点头道:“皇帝宝物多的是,未必稀罕此物!”   祝三立双掌抚了一下,笑道:“对!对!到时候,我祝三立情愿助白姗入宫盗宝!”   和尚立时一睁双目道:“老衲正有此意,老朋友,你要说话算数啊!”   祝三立怔了一下,眼珠一转,干笑道:“老和尚,我上了你的当了……”   涵一和尚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声暂时带来了轻松,祝三立因而手指涵一和尚笑道:“和尚,平心而论,你对于此事,处置得有些不公,白女士未免太屈了!”   涵一僧微蹙道:“怎么不公?”   祝三立叹了一声道:“你一心一意为那日本人雪下樱子着想,却把我们本国可怜女子忽略了,这不是不公么?”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事情老衲有欠考虑,可是天下事,很难两全其美。说起来那日本妇人到底是元配,理当顾全才是!”   老狸祝三立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过老和尚,白姗一个女人,带着一对子女,这些年,可是吃尽了苦了!”   他笑嘻嘻地看着老和尚,道:“如果她知道真相,又岂能与你干休?”   涵一和尚闻言后苦笑了笑,歉然道:“这到底是一件讨厌的事,所以这多年以来,对于她,老衲总似有些内疚,一直不愿和她见面……”   祝三立“哧”一笑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不见面怎么行?”   老和尚站起来走了几步,双眉紧皱,道:“三立,这件事,我看……”   祝三立忙摇手,边自笑道:“别派我,我可是没有办法,这母子三人可不是好惹的!”   涵一和尚一笑道:“行善务终,这件事你已然已经沾了手,再想退身就不容易了!”   老狸祝三立苦笑道:“大和尚,你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吧,反正我恶人做到底了!”   涵一僧嘻嘻一笑,道:“你这是在做好事,功德无量!”说着轻声道:“你去查一查那个翡翠梨的下落;然后想办法弄到手中。”   祝三立怔了一下,直龀着牙道:“我的天,和尚,你可把我抬得太高了,我这条老命还想再多活几年咧,‘短命无常’徐雷那个主儿可不是好惹的呀!”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依我看来,那白姗此时出现,绝非是无为而来,说不定那翡翠梨已到了她的手中!”   祝三立哎哟哟地道:“老天爷,那我更不敢了,好男不跟女斗!”   涵一和尚叹道:“只有偏劳你了,那位女施主见了面,非要与我拼命不可,老衲偌大年岁,既遁身佛门,岂能与她纠缠,我看你去最适宜!”   老狸祝三立叹了一声道:“好吧!谁叫我交结这一个朋友;不过老和尚,我可是说在头里,白姗要问我,我可是实话实说,是受你指使来的!”   涵一和尚一笑道:“你就是不说,她也知道!”   祝三立伸腰打了一个呵欠道:“老和尚,光顾说话,我们两个可是连饭还没吃呢,你总得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吃呀!”   涵一和尚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个孽障!”   祝三立一笑道:“这小子也够受了,你对他还是手下留些情吧!”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此子心怀仇恨,只怕他短时难以消除,若非念在他是故人之子,老衲却也懒得管他。”说着走出禅房,顺手拿起一盏灯来,回头对视三立说道:“走,我们上精武堂去!”   说着,二人顺着这条甬道一直走了下去,两旁全是花圃,传过郁郁的清香。   祝三立叹道:“南洲,还是你会享福,像我祝三立一天到晚在风尘里打混,只怕到头来,落得一个尸骨不全!”   老和尚白眉一搭道:“佛主慈悲,休要胡言乱语,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愿渡你就是!”   老狸嘻嘻笑道:“怎么都行,我可是就怕当和尚,你还是饶了我吧!”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二人遂来至精武堂前。   堂前有两个小沙弥,每人都拿着一柄拂尘,分立在堂前两侧。   老和尚来了,两个小和尚赶忙行礼,涵一僧问:“师兄在里面么?”   一个小和尚合十道:“笠原一鹤师兄睡着了!”   老和尚白眉一耸,冷笑道:“哦!他倒是想得开!”   祝三立忙叹道:“这一路,他也够累的了!”   二人遂推门而人,一盏纱灯下,那个来自日本的少年武士,正自仆在案上,呼呼地睡着了。   在他头顶上,围绕着无数小飞蛾,可见他已经睡着了相当一段的时候了!   老和尚大袖一挥,飞蛾尽散,他走过去在笠原一鹤身上拍了一下道:“还不醒来!”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差点摔了下来。   他睁眼一看,吓得忙自站起来道:“师父……”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好个徒弟,你眼睛里,还有我这老和尚?”说着双目一瞪道:   “我和尚没有你这杀兄背师的徒弟,你也不必叫我师父,现在你快快走吧!”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骤变道:“师父,我错了……”说着叩了个头,流泪道:“……我自知罪过太大,师父你老人家打罚俱可,千万不要叫我走……”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你入门不及二月,竟自做出此事,往后岁月如何打发?老衲乃是为了和你有些情谊,才破例收你为徒,不想你这孽障竟是如此野性难驯,莫非你以为我佛门就少了你这个弟子不成?”说着面色甚是愤慨,大袖一拂道:“快快走吧,老衲对你灰心透了!”   笠原一鹤见状,泪下如雨道:“师父,弟子只是因为责任重大,心安不下,才出此下策……”   涵一和尚朗朗目光,注定着他道:“你竟忍心,用刀伤害师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笠原一鹤见状,只以为师父真的怒了,要把自己驱出门墙。临来时,父亲对于自己是如何叮嘱?要对这位世伯父,敬重如父,想不到这时竟会如此,笠原一鹤真的害怕起来了。

第十章 禅唱警愚擒剧盗     笠原一鹤忽地由地上站起,悲恸道:“师父……我的罪孽实在太大,不但对不起师父、师兄,我更对不起日本的足利将军和父母亲!”   他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既要驱我出门,我也没有脸再活下去。”说到此,跪下来对着和尚及祝三立各自叩了一个头,忽见他跃起身来,右手向肋上一拔,只见刀光一闪,他已把那短刀拔在了手中,身子向后一仰,这口刀直向着心窝上猛扎了下来。   老狸视三立见状大吃了一惊,身子“霍”地向前一扑,厉声叱道:“傻孩子,胡闹!”   他猛然伸出手,向刀上抓去。   可是看起来,似乎显得慢了一点儿。   这口刀眼看已经挨在了胸上,老狸急得口中“唉呀”了一声。   这在这时,只听得“当”的一声,笠原一鹤只觉得手掌一阵发麻,再看那口刀已自脱掌而出。   随见人影一闪,高大的涵一和尚,已立在身边。   这老和尚,是以“元阳指”,一指凌空,把笠原一鹤手中的刀点落在地。   老和尚面若秋霜,冷笑了一声,道:“好没出息的孩子,你打算一死就完了么?”   笠原一鹤泪下如雨地道:“求师父慈悲!”   老和尚冷笑道:“你不过是遇见了一些困难,就图一死了之,日后从佛,十魔九难又该如何?”说着长叹了一声,道:“老衲真正对你失望了!”   笠原一鹤连日来,受到了无数委屈,这时又听师父口中,三番二次对自己失望之语,一时悲从中来,竟自低头落下泪来。   涵一和尚把他身上的刀,全都取下来,冷笑道:“一个出家人,身上竟带着如此多的刀,成何体统,从今后不许你再摸它!”   说着把这三口刀,放在一边。   祝三立这时见状,嘻嘻笑道:“还不跪下来谢你师父,你师父已经原谅你了!”   笠原一鹤忙跪下道:“谢师父慈悲!”   和尚偏头看了看祝三立一眼,道:“我师徒的事,你以后少管为妙!”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么,大和尚以后的事,你就另请高明!”   说着抱了一下拳,回头就走!   涵一和尚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当下笑着合十道:“阿弥陀佛,老朋友火性太大!”   祝三立回头笑道:“你不是要我少管闲事么?”   老和尚口宣佛号道:“老朋友算了吧。”   祝三立嘻嘻一笑,首先过去把地上的笠原一鹤扶了起来,口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和尚,这个面子,你无论如何也得赏给我。”他回过头去,对和尚道:“这孩子是我弄回来,我总不能看着他不管,你不要他也行,走!小子咱们走!”   笠原一鹤却是看着他不动,祝三立怔了一下道:“怎么,你还不愿意跟着我么?”   这时涵一和尚已上前哈哈笑道:“我们乃是五百年的缘份,哪能被你这老狐狸一句话就拆开了。”   老狸祝三立咧嘴一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我一要就成了你的了。好,别吓唬他了,这孩子也够受的了,我们快研究正事要紧!”   涵一僧这才转身对笠原一鹤道:“你所犯的过错,也不能就此算完,留待事了后,再一并处理。”   笠原一鹤躬身答了声:“是!”   涵一僧叹息了一声道:“老衲所以不叫你出去,实在是因为当今武林兴起了夺宝的巨流,你又正是那些宝物的主人,以你这些武功本事,如何能是这些人物的对手?如果冒失出去,无异羊入虎口!”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道:“老衲一番好意,竟被你误解了!如今你外出甚久,应该有所体会。如不是老衲事先托祝施主照顾你,只怕你这时早已丧命在敌手了!”   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死了固不足惜,岂不有负你父及我一番深心?”   笠原一鹤这时又感激又惭愧,只涨得面红耳赤,一语不发。   涵一和尚又冷笑了一声,道:“你当那徐雷及秦二棠穆银川是好惹的么?”   祝三立在一边也叹道:“这倒是实在的,初生犊儿不怕虎,这可不比在日本。这三个家伙,在绿林道上哪一个也是响叮当的角色,可不是闹着玩的!”   笠原一鹤这时也只有听的份儿了。   在这两位老人家面前,他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一个小和尚端来素食,祝三立招呼着笠原一鹤坐下来,二人肚子早就饿了,很快把东西吃完了。   涵一僧饭后又着实告诫了笠原一鹤一顿,只是却未把他的身世说明,他仍然以为时机未至。   再者,他不希望这个弟子,在内心又增加一份感情的烦恼,因为这对他从佛是很不利的!   老和尚现在所要做的,是要他平静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祝三立和笠原一鹤,很是悠闲地在朝阳寺住着。   尽管笠原一鹤忧心忡忡,可是他也确实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的,师父既然这么说,想必他一定有打算,自己也暂时安下心来。   老狸祝三立,身上的伤,也全都康愈了。   他一向云游惯了,伤一好,又不禁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一日,老和尚把他召至“经楼”,面授一番心意,第二日祝三立就告别而去。   他走后,涵一和尚召集了全寺的弟子,在大殿之内会合,这其中也包括了那目前仍然还是俗家弟子的笠原一鹤!   老和尚以甚为庄严的语气,对他们说:“从今天起,本寺弟子俱要提高警觉,也许不久就会有敌人来犯!”   这句话,并不令这些弟子吃惊。   因为几个月以来,由于笠原一鹤的介入和涵一老方丈的言行之间,已令他们意识到,必然有某些事情要发生了。   可是他们倒并不知道,这所谓的敌人是些什么人?   涵一和尚对于这一点却不十分说明。   他很沉重地说:“今后本门弟子,允许随身带着兵刃,可是却只能防身,不可随意杀人。如果有什么事,即刻与精武堂大师联络,不可自己行动!”   说到此他站起来,道:“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与本寺无关,可是却牵扯到我们佛门未来的事……”   他手指着笠原一鹤,说道:“此人,是我亲收之人。今天,他遇到了许多危险,本门弟子应该尽一切力量来保护他,如有任何人来探听他的消息,概以不知二字回复!”   说完了这些,老和尚就走了。   他随后把笠原一鹤唤进禅房,镇定地道:“祝三立已为你办事去了,以他的智力武功,大概可以成功,所以你要在短期之内准备上路!”   笠原一鹤吃了一惊道:“师父,我去哪里?”   老和尚冷冷道:“你要去京城,面见当今皇帝,呈上你的贡物信函,然后回来!”   笠原一鹤不由大喜,怔怔地道:“师父,这是真的……祝师叔能成功么?”   涵一和尚双眉紧皱,沉声说道:“但愿他能成功,为师我日内也将起程,要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你要知道,敌方人数太多!”   笠原一鹤喜道:“师父已去,带我也去可好?”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多,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他很沉痛地道:“为师自向佛以后,二十余年未曾动过兵刃,更未与人争过短长,这次却要为你的事,破格出手,也是我一件痛心的事!”   笠原一鹤不禁面色微红,低头不语。   老和尚缓缓道:“这些一日子里,你务必要记住,不可外出,为师不过三数天就可能回来,至时,恐怕还要有一番麻烦,不过那些也就不要紧了!”   笠原一鹤点点头,涵一僧遂令其离去,又唤为本寺的几位大师父,关照了一番。当夜,这位佛门的高僧,就飘然离寺而去!   “短命无常”徐雷,自失去了那枚翡翠梨之后,始终是闷闷不乐,这件事他已多少料着了几分。   虽然那位瞎了一只眼睛的文老太太,到底是谁,他还弄不清楚!可是无论如何,这个人必定是和翠娘白姗有着关系,这一点他认为是必然!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徐雷曾亲口告诉白姗母女,那枚翡翠梨不在自己手上;而且还隐瞒着两位好友苍须老人秦二棠以及纨扇穆银川。   现在自然是不能去向白姗盘问这件事,否则,岂不等于是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脸?万一要是被秦二棠及穆银川二人知道,更会说自己不够朋友了。   所以这件事,真是糟透了。   他吃了一个闷葫芦哑巴亏,这件事,他只能暗暗地放在心里,留待以后再说。   眼前的事情更是烦人,他必须要妥善地处理这箱宝物。   各位一定很奇怪,那位一向不离他身边的女儿“徐小昭”又到何处去了?   这是一个秘密,徐雷,暗中已把她差走了。   这个身怀绝技的姑娘,虽然对父亲的行为不满,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了。   她背后紧紧系着那个满装珍宝的匣子,连夜渡江,向川陕道上去!   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男人,为了逃过江湖上的耳目;而徐雷自己坐镇家中,暗中令女儿带宝远逃,自以为这种行为高明之至,天衣无缝。   可是,他却是忽略,这种障眼法儿,对于一般江湖人物自是可以生效;而对于一些所谓“别具慧眼”的老江湖,那可就危险了。   譬如说“阴风叟”岳桐这个人吧,就没有办法隐瞒着他。事实上“阴风叟”岳桐,对于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暗中观察透彻,了若指掌。   徐小昭打马西行,当她的马一过“鸡鸣河”抵达鄂省的黄冈时,已被跟随的人缀上了。   徐小昭丝毫也没有发觉,她心中暗是欢喜。因为这样走法,不日就可到达四川,自己的责任也就松了;然后就等着父亲前来团聚。   她的马来到了黄冈城内的一所小店,店名“清风楼”,然后翻身下马。就在这时,一匹雪白的小毛驴也到了栈前,驴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瘦,头带瓜皮小帽,十分衰弱的老头儿。   这小老头,一身非常讲究的黑色丝质长衫,足下却是一双红色的便鞋。乍看起来,他像是一个文士,可是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徐小昭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小老头儿跳下驴背,嘻嘻笑道:“小朋友幸会了。”   徐小昭忙抱了一下拳,却没有说话。因为她怕她那种女人声音,会为对方听出来。   小老人笑嘻嘻地道:“怎么小哥,你也在这里落脚么?”   徐小昭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这时过来的两个伙计,牵走了牲口,一个伙计道:“二位是一块来的么?”   徐小昭摇头道:“不是!”   可是那老客人却笑嘻嘻地道:“对了,你就把我们两个开在一块吧!”   伙计道:“一间房么?”   徐小昭不敢再沉默了,忙道:“不是,两间房子。”   老客人一笑,道:“两间,要靠在一块!”说着又对徐小昭抱拳笑道:“还没请教,朋友你怎么称呼?”   徐小昭真是烦透了,可是对方问又不能不答,她想早一点儿把他支走算了。当时压着嗓子,抱拳道:“在下姓莫!”   老客人一眯眼道:“莫?”   徐小昭忙解释道:“是莫名其妙的莫!”内心却不禁骂道,我看你真有点莫名其妙!   老客人口中“啊”了一声,又拖了一下拳道:“莫兄弟,幸会幸会,等会儿再向莫兄请教,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徐小昭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等着他先走了,才随着伙计入内。可是当她走进店房时,却发现隔壁那个老客人已经逍遥地立在门前,欠身道:“辛苦,辛苦!”   徐小昭一甩头进了房子,心说,这老人真无聊,怎么别人他不找,单单找我谈话呢?   想着用手摸了背后的匣子一下,心中想道:“别是他发现我身上带的东西,在打我的主意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自己乔装而行,一路隐迹,仍然会被人察觉。再者这个老人是那么眼生,看他样子,也不像是一个什么江湖人物!   徐小昭脑子只这么一想,也就很快地把这件事丢开了。她招呼伙计打洗脸水,泡茶,一切就绪,看天色也晚了,当时正想外出吃饭。正在这时,一个伙计叩门道:“莫相公在么?”   徐小昭忙打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正是隔壁那个小老头,她大是气恼,可是却又怕对方起疑,只得弯身笑道:“原来是老兄,请坐!”   这老客人嘿嘿一笑道:“莫兄沿途风尘,想必尚未用饭,这黄冈地方,老夫是常来的,如果莫兄不嫌弃的话就由小老儿我作个东,请仁兄赏光共进晚餐如何?”   徐小昭一怔,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老客人咳了一声,说道:“这又有何妨?我这个人,生平无所好,一生最爱交朋友……”   说着往徐小昭肩上拍了一下,道:“兄弟你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定是个士子。小老儿喜的就是你这种人,来!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徐小昭虽然垫高了鞋,粘上了假胡子,可是到底是一个大姑娘家。   这时对方这么一拍,不禁脸色通红。她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双眉一挑,却是发作不出,因为一生气,她说话的声音,势必又会变成女腔了。当时脸色通红,说道:“小弟不敢高攀!”   老头儿嘻嘻一笑,声音油滑已极!   徐小昭近看这老人,宛如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也似的,尤其是声音,更是尖细无比。   她真是惊诧,世上会有这种怪人?   这个小老头女态十足地道:“小兄弟,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所谓在家靠父兄,出外靠朋友。来吧,我们去好好喝一盅!”说着就要向徐小昭手上握去,徐小昭忙自把手闪开,可是这小老人,手掌一翻,又向着徐小昭背上的箱子拍去!   他口中笑着道:“嘿,还带着这些书呀!”   徐小昭不由身形一转,对方拍了个空,她面色一变道:“老兄不要动手动脚,小弟不大习惯!”   老客人“哧哧”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   徐小昭一惊道:“想不到什么?”   老客人一笑道:“敢情兄弟你还学过武功呀?真是大大地失敬了!”   徐小昭摇头道:“我不会什么武功,只是不喜欢人这么拍拍打打的!”说着抱了一下拳道:“小弟要外出用饭了,再见!”   老客人嘻笑道:“喂,朋友,等一等,我们一路!”   徐小昭脚步放快,一径向店外行去。   出得店来,她向墙边一靠,却见那老客慌慌张张追出来道:“兄弟等一等,我们一路去吧!”   他边说边自追了上去!   徐小昭看到此,忍不住“噗嗤”地一笑,心忖道:“我倒是看错他了,还当他是什么人物,看起来真是我太多心了。”想着,对于这老人的戒心大大地去了一半,就在附近一家小吃店吃了些东西。   第二日,中午时候,徐小昭悄悄看了一下隔壁,窗门都关着,她唤来了店家,关照算账,然后上马而去。   她匆匆策马而行,眼前来到了江岸,只见长江水流急湍,行船甚为冷落。徐小昭翻身下马,却见身后摇来一艘快舟,远远招呼道:“客人,要船么?”   徐小昭应声道:“你的船是上哪里去的?”   划船的头戴大笠,身着黑色短袖衣裤,手持长篙,一撑靠岸,道:“随客人的便,请上来吧!”说着跳下船,放下搭板,徐小昭一面拉马登舟,一面道:“我要往下行。”   那舟子缩着脖子一笑道:“好,我这船正是下行!”   徐小昭甚为喜悦,遂行上船。   船上很是宽大,徐小昭不由奇怪地想道:“如此大船,莫非是只搭了我一个客人?”   想着,这只船已乘风破浪,向下游直驰而去!   徐小昭无意间却发现自己那匹马,和一匹小驴拴在一块!这头小驴,看起来极为眼熟,心中正自奇怪,在何处见过,忽听得身后一人嘻嘻笑道:“哎哟,真巧,我们在这里又碰上了!”   徐小昭赶紧回过头来,不由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个在客栈中,和自己毗邻而居的小老头,这时不知怎么,竟也搭上了这条船。她不由怔了一下道:“老兄,你是怎么上来的?”   小老头呵呵大笑道:“我是走上来的呀!”说着抱拳道:“兄弟,坐下来喝一杯茶吧!”   徐小昭这时疑窦顿起,她不相信这是偶然一件巧合,这老头儿甚是可疑。当下把脸色一沉,道:“老兄,你跟随着我,到底有什么贵干?”   老头儿呵呵一笑,一只手端着茶碗盖,呷了一口,道:“怪哉,怪哉!你上了我的船,却道我跟随着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徐小昭一时倒是无话可说,可是她却已对这个小老头儿,生出了戒心,当下冷冷一笑,回过身来,招呼那舟子道:“喂!靠岸、靠岸,我要上去!”   划船的回过身来,对她龀牙一笑,却是没有理她。   徐小昭不由大怒,她由位上猛地站了起来,道:“听见没有?我叫你靠岸!”   她身后那个小老头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别发脾气,这事情你也不能怨他,船不是他的,他自然是不能作主了!”   徐小昭不由不怔,脱口道:“不是他的,莫非会是你的不成?”   老头儿一只手捻着那几根胡子,点头笑道:“然也!”   徐小昭不禁又是一惊,她冷笑了一声道:“很好,那么我告诉你一声,我要上岸!”   老头儿“噗嗤”地一笑道:“有道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小朋友你说是不是?”   徐小昭柳眉一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快靠岸!”说着她转过身来,直向那舟子行去,这时候那撑船的汉子,却也回过身来,怒目视着她。徐小昭气得眼前发黑,厉声道:“我叫你靠岸,听见没有?”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我只听瓢把子的,不听你的!”   徐小昭厉声道:“谁是你瓢把子?”

第十一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那汉子尚未答话,后面那个小老人咳了一声道:“不敢,不才就是!”   徐小昭倏地回身,道:“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这小老头儿呵呵一笑,一伸手道:“不干什么,坐船给船钱!”   徐小昭怒冲冲道:“你船靠岸,我就给钱!”   小老头一笑,道:“先给钱,我就靠岸!”   这种情形,很快就令她明白了,自己不慎落在人家的手里了,可是她自信一身功夫不弱,焉能就此服输?当下忍着怒火,由身子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往船上一摔,道:   “拿去,快靠岸!”   不想那小老人,尖声笑道:“太少了,你是在打发要饭的吧?”   徐小昭退后了一步,“刷”一声,撒下了她肩上的月琴,这是她用来御敌的兵器!   她冷笑一声道:“你到底要多少?”   小老人嘻嘻一笑,道:“不多,姑娘,你只要把背后那个小箱子给我,马上就放你上岸,要不然可就要费点事了,怎么样?”   徐小昭不由头上“轰”的一声,差一点儿站身不住。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对方果真是有心而来了。当时退后了一步,说道:“你……你是谁?”   小老人一笑道:“姑娘,干什么打听这么清楚?四海之内皆朋友,反正是道上的就是啦!”说着抱拳作了个揖,道:“大姑娘,东西拿过来吧,老夫这里先谢谢你啦!”   徐小昭一怔道:“堂堂男子汉,你怎地说我是女流?我看你是胡言乱语!”   那老头儿嘻嘻又是一笑道:“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算了吧,徐姑娘,老夫看在你爹爹的份上,已经是手下很留情的了!”   徐小昭一听此言,心算是凉透了!她知道再瞒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当时声音也不再压低了,面色一红,愤愤道:“想要我背后的东西,也很简单,只要你能胜过我这月琴!”   说着左手一拉,已把月琴上的套扯了下来,现出通体黑亮的一个三弦古琴来。   小老见状,不由面色一变,也后退了一步,阴森森地笑道:“徐小昭,你这月琴,虽然是江湖上知名,吓唬别人尚可,要是吓唬老夫,却是差点儿劲儿!”   他嘻嘻一笑又道:“我劝你还是听话的好!”   徐小昭冷笑道:“无耻的老家伙,你莫非还想横路打劫不成?”   那小老人闻言怪笑了一声,道:“算了,这话出自姑娘你的口中,就太好笑了。你也不想想,你们是怎么得来的?这叫做悖入悖出。”   徐小昭不由又羞又怒,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个小老人,单枪匹马,陡然出现,如果他自信没有两手,岂敢如此作为?所以徐小昭心里甚为有数,她身形一转,“刷”的一声,已经到了舟子身前。   她口中厉叱道:“快靠岸!”说着月琴向外一挥,那舟子,本是小老人手下一名兄弟,号称“水蛇谢青”。   他们是有计划地出现,对于徐小昭背后的珠宝,志在必得!   徐小昭月琴一挥,那谢青只当是对方以月琴当兵刃,向自己发招而来,当下挥起手上的长篙,向外迎了过去。   那一边的小老人见状,大惊道:“小心暗器!”   水蛇谢青心中一惊,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的暗器竟会是藏在月琴之内。闻言后,正不知所以然,遂闻得“咚”的一声,谢青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就连转脸的时间都没有,“通”的一声,栽倒在船板之上。   他手上的长篙也扔了出去,只见他在咽喉结处,正中了一支银色的小箭,已贯入喉结,鲜血汩汩地将流出来!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顿时就不动了。   那小老人,见状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徐家最负盛名的暗器“弦音箭”,其上淬有剧毒,见血封喉,厉害无比。   水蛇谢青,只不过翻动了一下,也就一命呜呼了!   那小老人发出了一声怪笑道:“大胆的丫头,这可是给你脸,你不要脸!”才说到此,“黑月琴”徐小昭倏地身形一转,只听见弦声又是“呼”地响了一声,一线银光,一闪而来。   可是这小老人,却是不慌不忙地一伸右手,骈二指一夹,已把飞来的这枚暗器,夹在指缝之间。   徐小昭纤腰一拧,已到了老人身前!她手上的月琴,由上至下,兜足了劲力,向着小老人直挥了下来。   小老人身形一闪,徐小昭月琴已走了空。可是这姑娘,到了这时,她已拼出性命不要,要保全父亲交付与自己的这些东西,一招走空之下,她丝毫也不迟疑!只见她纤腰一拧,已把上半个身子错开了甚多,掌中月琴第二次向外一挥,却是以月琴的前端,直向着对方胸肋之间点了过去。   小老人发出了一声尖笑道:“好家伙!”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霍地向上一跃,右掌向下一分一按,正按在了月琴的顶端。   徐小昭就觉得一股大力由月琴透过来,当时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热,月琴差一点脱手而出。她猛然向外一挣,由不住一阵踉跄,差一点儿摔倒在地,不由粉面通红。   这时小老人,冷笑道:“怎么样,还不服气?”   徐小昭这时又急又怒,偏偏船行江心,两边不着边际,就是企图逃走,也是不能。   当下恨声道:“老鬼,你到底是谁,莫非不知道我徐氏父女不是好惹的么?”   那小老人嘿嘿冷笑道:“别人怕你们,我岳桐却是不在乎,姑娘,我看你还是识相一点的好,把东西拿过来吧!”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她这才知道,对方这个又矮又瘦的小老人,竟是绿林道上最难对付的“阴风叟”岳桐。   久闻这个老鬼,一向是心黑手辣,只要和他为敌的人,很少能在他手上落得幸免。   徐小昭不禁内心阵阵发忧,自己父女二人,一直就担心着他,生恐他趁火打劫,却想不到这老东西,不敢面对父亲徐雷,却偷偷跟踪着自己,暗中下手,看来自己落在了他的手中,后果难虞了。想到此,不由后退了一步,冷冷一笑,说道:“原来是岳大叔,侄女多有得罪了!”   岳桐怪笑了一声,道:“徐小昭,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我的人也死在你手里了,我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上了。”他向前走了一步,一双小眼,闪闪放着凶光。   徐小昭见状,勉强镇定着一笑道:“岳大叔,你要三思而行,俗谓同道相济,你这么做法,要是传闻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阴风叟”岳桐冷冷一笑,道:“是呀,同道相济,光你们父女两个发财,也不像话呀!”   徐小昭面色一冷,道:“如果爹爹知道,只怕对大叔你不会干休,你应该知道我爹爹可不是好惹的。”   岳桐哼了一声,点点头:“徐老儿自私孤行,丝毫不把道上的朋友看在眼中,老夫我这么做,也是给他一点儿教训。”说着一伸手,怒道:“快拿出来,少费话!”   船仍然在行着,谢青虽死,却又由另一人撑着舵。   徐小昭暗忖道,自己是上了贼船了。这时候真是呼天不应,唤地无声,看来也只有和他一拼了,想到此,咬紧了牙,道:“岳桐,你太不讲面子了,莫非姑娘怕了你不成?”   岳桐阴森森一笑道:“不识抬举的丫头!”说着身子起落极快,有如飞星天降。只见他足尖方一点地,两只手已猛然挥出来,直向着徐小昭背后的箱子之上抓去。   徐小昭月琴向前一伸,霍地抡臂倒打了过去!   这时一招“倒打金钟”,只听见“刷”的一声,黑月琴上夹起了无比的劲风,反向岳桐头上打来。   可是“阴风叟”岳桐,早已有见于先。   徐小昭的月琴才一打下,只见他人影一晃,已到了姑娘左侧!   姑娘慌忙向右一闪,可是岳桐那双白皙的细手,却已挥了出来,指尖向上一扬,发出了一股劲力。   徐小昭为这种劲力,震得身子向外一跄!   岳桐足尖一点,已到了她的背后。只见他两只手向上一搭,已按在徐小昭双肩之上,徐小昭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顿时就不能动弹了。   “阴风叟”岳桐以快速擒拿法点了徐小昭的穴道。   他这时发出了一声怪笑,右手向上一抬,已把背在徐小昭背后的那个箱子取在了手中,足尖一点,反蹿而出,落于丈许以外。   他嘻嘻一笑道:“徐姑娘你放心,只要东西到手,我是不会难为你的!”   他摇晃了一下手上的箱子,道:“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可以放你走了!”   说着身形一晃,返回舱内。   徐小昭此刻真是又恨又怒,差一点儿昏了过去,偏偏身子为对方点了穴道,却连动弹也是不能。   她正自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门帘开处,“阴风叟”岳桐已冷笑道,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冷冷地一哼,道:“对不起姑娘,我本来是可以放你回去的,可是现在却不行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又道:“箱子里什么都不少,只少了一样……翡翠梨!”   他鼻子哼了一声,又道:“这件东西比什么都重要,我就是要它,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说着伸左手,捏在了她一只手上,另用右手在她背上一击,徐小昭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穴道就被解开了!   她身子不由向前动了一下,正要举手向岳桐面上打去,可是手方举了一半,却觉得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又垂了下来。   “阴风叟”岳桐嘻嘻笑道:“现在你已经能够说话了,可是想打人却还不行,我还拿着你的穴道呢!”   徐小昭不由破口大骂道:“无耻的老鬼!”   岳桐一晃小脑袋道:“随便你骂,我只问你那个翡翠梨你收在哪里了?”   徐小昭气得脸色苍白,把头一扭道:“我不知道!”   岳桐呵呵冷笑道:“好,不知道好办!老夫我已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自不会对你轻薄,你也不要多心,我可是要在你身上搜一搜了!”说着就要动手向她身上摸去。   徐小昭大叫了一声,用力一挣,却因穴道被人拿住,一时心血不通,当场昏死了过去。   “阴风叟”岳桐冷哼了一声道:“好倔强的丫头!”说着伸出一只手,大略在她身上摸了摸,并不见翡翠梨的踪影,心道奇也!想着,他一只手挟起了姑娘,走进舱内,又在徐小昭的随身行囊之内找了半天,依然不见那翡翠梨的影子。   当时不由发了一会儿呆,心想道:“怪也,莫非徐老儿并没有把翡翠梨交给她不成?”   想到此,顿时兴趣大减!   可是当他打开了那个装珍宝的小箱子,珠光宝气几乎耀花了他的眼,这当口,他内心的狂喜是可以想见的。   欣赏了一遍这箱珠宝,他站起来走了一转,暗中忖道:“不行,那个翡翠梨,我一定要弄到手!”   想着就用一根丝带子,把徐小昭倒栓在床架之上。   然后他又为她解开了穴道,徐小昭睁开眼,正要说话,岳桐摇了摇头道:“姑娘你不要说话!”   他咳了一声,道:“我告诉你,现在我们是往江苏走,回到你父亲那里去!”   徐小昭冷笑道:“你打算怎么样?”   岳桐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不妨告诉你实话吧,那个翡翠梨,我是非要弄到手不可!”   徐小昭冷笑道:“只要你有本事!”   岳桐鼠眉一挑道:“那个翡翠梨,到底在哪里?”   徐小昭咬牙道:“在我爹爹那里,你敢要么?”   “阴风叟”岳桐尖声一笑道:“好,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就去问徐老儿要,哪怕徐老儿不给我!”   徐小昭挣了一下,道:“东西已到了手中,为何还不放我?”   岳桐望着她,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姑娘,我不得不利用你一下了!”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目光狠狠地瞪着他。   岳桐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用你作人质,向你父亲交换那个翡翠梨!”   徐小昭不由吓了一跳,她怒声道:“你这样做,更卑鄙了!”   阴风叟哈哈笑道:“已是坏人,就坏到底吧!”   徐小昭急得想哭,道:“你到底要把我怎样?”   岳桐喃喃道:“这就看你那爹爹,是不是肯同我合作了。”   岳桐怪笑了一声,道:“因为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是不是?”   小昭流着泪,恨声道:“我爹爹是不会被你敲诈的!”   岳桐“哈”地一笑,道:“那可就对不起了,大姑娘,真要到那个时候,我可就要……”   小昭啐道:“你敢,岳桐,你这么做,是你自己找死,我可是先告诉你!”   岳桐伸出了细胳膊,打了一个呵欠道:“我不怕死,我这条命活得够久了!”说着正要站起来,向外走去,小昭却忽然道:“岳桐,我告诉你,涵一和尚可是来了!”   这句话本是她信口胡诌的,可是得到了相当的效果,岳桐却为此吓了一跳。   他立刻站住脚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徐小昭冷笑道:“听谁的你管不着,反正是真的!”   岳桐面色一变,道:“他一个出家人,莫非也想得这些财宝不成?”   徐小昭合上眸子,哼道:“出家人,哼!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想呢?”   岳桐面色不禁一红,冷笑道:“你想用涵一和尚来吓唬我,我就怕了不成?”   徐小昭不由笑了笑道:“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不过我爹爹很怕就是了,要不然也不会叫我带着这些东西跑了!”   岳桐闻言,不由慢慢坐了下来。   说老实话,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成名露脸的人,他也见得多了,可是涵一和尚这个人,他却是怕得厉害。   其实这个和尚他并没有见过,可是对和尚昔日那些惊天动地的往事,他却是知道得很清楚。   他自信,如果真的这个和尚出马,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那时就一塌糊涂。想到此,他不禁头上直冒冷汗,忽然转念一想,想到了翠娘白姗,他的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安定了。   他是知道白姗的丈夫——匡飞,和涵一和尚之间,有一段非凡的过往交情的。   那么,现在,如果由白姗出面来做这件事情,涵一和尚即使知道,也会网开一面的!   他本来和白姗有言在先,后来因为他想独占独吞,才采取了单独行动。   现在徐小昭这么一说,他却不得不想到了白氏母子三人,只好暂时借助她母子之力了,想到此,就冷冷道:“你以为这些东西,是我岳桐想要的么?”   徐小昭惊异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岳桐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那你可就想错了!”   徐小昭向着他道:“不是你要还是谁呢?”   “所以呀!”岳桐冷笑道:“如果我不说,你再怎么也想不到的。就是拿住你作人质这个主意也不是我想的!”   徐小昭到底年轻,不由冲动地道:“是谁的主意?”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这个人,你也许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徐小昭不禁一怔道:“女的,是谁,快说!”   岳桐眯上了小眼,鼠须一翘一翘地道:“翠娘白姗,这个人你知道吧?”   徐小昭皱了一下眉道:“……我听说过这个人,我们并不认识她呀!”   岳桐嘿嘿笑了一声道:“你们不认识他们,他们可是知道你们,黑羽匡长青就是白姗的儿子,你不知道?”   徐小昭吃了一惊道:“匡长青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一个有名的快客,岂能做这种事?”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这个你自然是不懂了!”   徐小昭冷笑了一声,道:“你现在放了我,把那箱东西还我,我也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好不好?”   岳桐摇了一下头道:“这是办不到的,不过……”说着就走过去,用手把徐小昭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道:“……我破格对你优待,可是你千万不要打算跑,要是跑,可就别想我对你客气了!”   徐小昭乐得身子轻松,就冷笑道:“我跑什么?那箱东西你还没有还给我!”   岳桐嘻嘻一笑道:“这就对了,你只要不跑,到了地方,我们就会通知你父亲,他把翡翠梨交上来,我们就放人,保险不伤你一根头发!”   徐小昭默默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阴风叟”岳桐把那箱珠宝背在了自己背上,外面罩上一件衣服,对徐小昭龀牙笑道:“你在这舱里不要外出,一天三餐是少不了你的!”说着就走出舱外,把舱门关上了。   她不禁十分气恼、忧急,父亲嘱托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想不到路上竟会出了如此的差错,试想自己还有什么脸去见父亲?更有甚者,是岳桐分明还要利用自己作为人质,去向父亲索讨那个翡翠梨,岂不更糟糕?   想到此,忍不住急得淌下了泪来。   她独自一人,正在伤心饮泣的当儿,忽然听见一种极轻的声音道:“大姑娘,用不着伤心,我来救你!”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左右看了一眼,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心中大是奇怪!却又闻那人道:“我这就出来了!”说着话,遂见舱内的帆布篷索之后,爬出来一个矮小的老人!   这人一身灰色的袍子,须发均已花白,唇下留着一络山羊胡子。他左右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才站起身来。   徐小昭这才看清了这人的相貌,只见他面色黑黄,右腮之下,有一个黑痣,上面还有几根毛。他那两道眉毛,更是黄秃秃的,都要掉光了,一个大鼻子,又红又圆,像红樱桃一样的。   这时天气已经很热了,这人身上还穿着大棉袄,并有好几处都已经破了。他脚下一双老窝头的棉鞋,也都露了棉花,那种样子真是邋遢极了。   徐小昭不由吓得站了起来道:“你……是谁呀?”   这人一根手指,按在厚嘴唇上,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儿,岳老儿要是听见了,我也救不了你!”   徐小昭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这人露出了被烟熏得发黑的几颗牙齿道:“小姑娘,我姓祝,和你爸爸也见过面,也打过架!”   徐小昭一怔道:“打过架?你……那你来干什么?”   祝老头一笑道:“不过,这一次我是来救你的,虽然你也是个贼!”   徐小昭不由脸上一阵红,不过她听说是来救自己的,心里倒微微一喜。“真的?可是现在在船上,你怎么救呢?岳桐就在外头!”   祝老头在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轻轻笑道:“别急,俺们泡到天黑再出去也不迟!”   徐小昭好奇地看着他,说道:“你真要能救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谢你!”   祝老头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也不要客气,我是看在笠原一鹤面子上,才帮你一个小忙,要不然就凭你爹爹那个样子,我能帮你?”   徐小昭吃了一惊,道:“笠原一鹤,你认识他?”   祝老头嘿嘿一笑道:“怎么不认识,刚分开不久!”   徐小昭脸一红道:“……他……他还好吧?”   祝老头冷笑道:“好?差一点死在你父亲手里,还叫好?”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道:“这怎么……会?”   祝老头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我老头子救他,他准死不能活!”   说着,一双小眼看着徐小昭,道:“笠原一鹤对我提过你,我知道,你当初也是手下留情,要不然那孩子早就死在你的黑月琴之下了。”   徐小昭不禁很关切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呢?在涵一和尚那里么?”   祝老头倒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说:她怎么会知道的?   其实徐小昭不过是顺情而推,她眨着眸子,道:“涵一和尚不是收他做徒弟了么?”   祝老头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小昭脸一红道:“谁都知道!”   祝老头微微一笑道:“你倒很聪明,刚才岳桐老鬼被你吓坏了。这个岳桐精得很,不过今天他碰上了狐狸了,看着到底是谁行!”说到此,他忽然向着徐小昭眨了一下眸子,匆匆躲到舱内的绳索帆布后面。   果然就听见门锁被人打开,岳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汉子,手上拿着托盘,内中放着一些包子和一碗面条。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肚子大概饿了吧!嗯?”说着四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又和那个汉子走了出去!   他们走后,祝老头又走出来,嘿嘿笑道:“正好,我老人家肚子饿了,来,吃吧!”   徐小昭一只手支着头,说道:“我不饿!”   祝老头拿了一个包子,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来,你吃面条,我吃包子,不吃东西,晚上怎么能干活?”   徐小昭听他这么说,就勉强把那碗面吃了下去。   这姓祝的老头子,食量奇大,那一盘包子,全都被他吃光了,他吃完了才道:“糟了,我怎么都吃完了?等一会那岳桐一定会疑心,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吃这么多?”   徐小昭指了一下窗子,道:“我就说我生气,都丢到江里去了不就完了?”   姓祝的老头笑了笑,道:“对,还是你聪明!”   这时,徐小昭因为这个祝老头提到了笠原一鹤,她整个心眼里都是笠原一鹤的影子,反倒是对于眼前自己的安危全都不顾了。   她支着头叹了一声道:“祝老先生,你既然认识那个日本武士,我就托你带一句话,行不行?”   姓祝的老头点头道:“行,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徐小昭这时一张粉脸,愈发的显得红了,她很不好意思讷讷道:“请你代我向他道一声歉,我不应该抢他进贡给皇上的东西,可是这都是我爹爹……”说着又叹了一声,就不再往下说了。   姓祝的老头一笑道:“这个我知道,他不能恨你!”   徐小昭苦笑道:“他恨我,我知道,由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   姓祝的老头咳了一声道:“所以呀,你既然知道错,就该改才是呀!”   徐小昭冷冷一笑,说道:“没有办法悔改!”   祝老头摸了一下头,“呵呵”一笑,他好像是不十分注意地听!一心一意只是盼着天早一点黑!   一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打发过去了。   关在船舱里,他们也不知道,现在船行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徐小昭知道,这条船是向回程的路上去的!   到了晚上,“阴风叟”岳桐又来了一次!   他对于徐小昭倒是放心了,见她如此,知道她不会逃走,内心不禁窃窃自喜!   因为只要有这位姑娘在手里,他就不怕那短命无常徐雷不会不把翡翠梨乖乖地送上手来。   他又命人准备很丰富的晚饭,端来请徐小昭吃,当然!仍然还是由那个姓祝的老头和她二人共同亨用!   饭后,这个姓祝的老头儿,就开始实行他的计划了。他对徐小昭说:“等一会儿我们一块出去,你在岸上等我。”   徐小昭道:“老先生,我那箱子,你得替我偷过来!”   祝老头笑了笑道:“当然,我就是偷箱子来的!”   这时天色越黑了,夜晚行船,不大方便。   这只船就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祝老头趴在小窗子向外望了一会儿,跳下来道:“这地方很好,四面都是山,等会儿候那岳桐睡了,我们就走,行动可得要快!”   二人又守了约有一个更次,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祝老头就站起来,点了点头道:   “行了!”   徐小昭皱眉道:“门锁着怎么办?很粗的铁链子!”   姓祝的老头嘿嘿一笑道:“这个不妨事!”他说着自袖筒内摸出了一把约有尺许长短的一把匕首,抽出鞘来,光华四射。然后就见他身子一翻,已到了舱门前,他把这柄光华闪烁的匕首,往门缝里一送,向上一滑,只听得“铮”一声,门就开了。   祝老头回过身来一招手道:“快!”   徐小昭足下一点,已用“燕子穿帘”的身法,窜出了船舱,直向船篷上落去。可是她身子方自站定,却有另一条人影,自船上猛扑到了她身后,挥掌向着徐小昭背上袭去;然而,那个姓祝的老头,身法比他更快。   这真是应上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话了,这汉子双手尚离着徐小昭尺许距离,却被姓祝的小老人,自后面骈二指点在了他“尾脊穴”上。   这人嘴里“哦”了一声,顿时翻身就到,却被姓祝的老人一拦腰,把他抱在了手上,幸而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对徐小昭一挥手,道:“快上岸!”   徐小昭依照祝老头的吩咐向岸上纵去,姓祝的老头儿,这时匆匆把这名被自己点中穴道的汉子放在船篷之上,他自己却向一边的舱内蹑去!   对付像阴风叟这种强大的敌人,他却是不敢造次,他轻轻蹑足到了舱前,用那把匕首,向门缝内轻轻一送,极为小心地把门栓切开;然后他由身上拿下来一个漏油的铁漏子,顺着门缝,滴下了一点点油,轻轻一推,这扇门就慢慢地开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舱内尚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下,“阴风叟”岳桐,正自合目在床上躺着,鼻息十分均匀,看样子,他是睡着了。   那个盛珠宝的箱子,却被他当枕头枕在头下,祝老头看到此不由傻了。   他那两道秃眉微微一皱,立刻计上心来。当时足下一点,极为轻微的已经偎在岳桐身边,他甚至于不敢把自己的身子,带出一点点风来。   在灯下,他看见岳桐那副样子,真想一掌打他一个满脸花,结束了他算了。   可是武林中,尤其是成了名的人,讲究的是明人不做暗事,这么杀了他,甚至于伤了他,都不能说是一种好的行为!   老狸祝三立,他是成了名的侠客,自不愿在江湖上留下这么一个坏名声。   当时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在岳桐肩上一拍道:“喂!醒醒!”   阴风叟岳桐是何等惊觉的人,自是一惊就醒。他猛地睁目挺身,可是祝三立并不给他下地的机会,只见他右手向前一探,已拿住了他的右手的脉门之上。   这种情形,就像方才岳桐对付徐小昭的情形是一样的,岳桐打了一个寒战,身子可就又躺下了。   他睁开双眸,在灯光下仔细一看,不由惊道:“祝……三立,你要干什么?”   祝三立嘻嘻一笑,左手提了一下手上的箱子,道:“不干什么,拿这个!”   岳桐面色铁青,抖了一下身子,显然他是在用劲活血,可是祝三立早有先见之明。   他五指微一用力,冷笑道:“岳桐,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   岳桐被他拿住了穴道,此刻是周身发麻,丝毫也动弹不得,可是他内心却是明白,而且仍能说话。   这时他见自己费尽了心机才到手的宝箱,却为对方轻而易举地拿去,不禁大是暴怒,他咬牙切齿道:“姓祝的……你……这算是什么朋友?”   祝三立一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朋友!”   岳桐全身发麻,颤抖着声音,道:“……咱们二一添作五好不好,一人……一半!”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你错了,这东西你当是我要么?”   “阴风叟”岳桐叹气道:“祝……三立,你先松开手,我们没有什么话不好说!”   岳桐目光注定着他,真恨不能一掌打死他,偏偏他却是动弹不得。这时急得目光如火,冷冷地道:“祝三立,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祝三立一面把箱子背在背后,闻言后,他那双发黄的小眼珠子,打量着岳桐,道:   “算了吧!我现在要杀你,一百个你也是完了,还能等着你杀我?”   “阴风叟”岳桐道:“明人不做暗事,你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狸一缩脖子,嘻嘻一笑,现在他已背好了箱子,接下一步,也就是要处理岳桐的时候到了。   当时他呵呵笑了一声,看着岳桐道:“你欺侮人家一个女孩子,江心打劫,这又能算是英雄么?”   岳桐面色一红,祝三立这时却也懒得再和他啰嗦。   他笑了一声,道:“老兄,你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右手一翻,五指合骈,向下一点,正中岳桐的心坎穴上!   可笑岳桐虽说是有一身的本事,却因为对方事先拿住了腕穴,这时只有眼巴巴地任人摆布。   祝三立点了他的穴道,他手法轻巧,所点者,至多不过自行躺卧一个时辰,就能自行醒转。   整个过程,不过是霎时间的事。   祝三立点了岳桐穴道之后,这才推门而出,只见他足尖在船板上微微一弹,就像燕子一般地窜了起来。他身子方往岸上一落,却见面前人影一闪。   老狸祝三立双掌向外一封,叱了声:“什么人?”   来人一笑,娇声道:“老先生是我呀,我是徐小昭!”   祝三立站住脚点了点头道:“你没事吧?”   徐小昭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向祝三立身后一转,立刻笑了笑,道:“老先生你真有办法,箱子到底被你给追回来!”说着冉冉下拜道:“后辈谢谢你老人家了!”   祝三立怔了一下,遂笑道:“起来吧,现在大概没什么人了,你快走吧!”   徐小昭点了点头,遂道:“请你老人家,把那箱东西赐还我吧!”

第十二章 暗运擒龙驱虎谋     视三立嘻嘻一笑道:“徐姑娘,这箱子,我可不能给你!”   徐小昭一怔,遂由地上站起来,微微有些气愤地道:“为……什么?”   祝三立目光炯炯地道:“姑娘,这箱东西是笠原一鹤拿来进贡给皇上的东西,他失去了,如今烦恼得很,我要送还给他!”   徐小昭本是气愤的样子,闻言后倒作声不得。她低下了头,叹了一声,缓缓地道:   “是这样的!”   祝三立一笑道:“笠原一鹤为了这点东西,已经吃了多少苦头,如今是进退维谷,你莫非忍心看他如此么?再说这东西也不是他的,他只是足利将军手下一个武士,东西丢了,他怎还有脸去见故主?”   徐小昭闻言,不禁落下泪来,她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道:“老前辈,我以前是不对……这箱东西你拿去还给他吧,只是我父亲……”   祝三立冷冷地道:“你父亲问你,你不妨直接告诉他,就说是我拿去了!”   徐小昭点点头道:“我自有说词,也不能便宜了那岳桐!”   祝三立皱了一下眉道:“姑娘,你身上还有银子用么?”   徐小昭点头道:“有一些,还够用的!”   老狸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就分手吧!”   徐小昭忽然想起来道:“糟糕,我的马还在船上呢!”   祝三立点了点头道:“这容易,你只在岸边小候,我去为你牵来!”说着身形倏地一个倒仰,已用“金鲤倒蹿波”的身法,箭也似的便倒蹿了出去。   起落之间,他已纵上了那艘船。   在船尾他发现了徐小昭的马,还有一头白毛的小驴拴在一块,祝三立不由大喜。   他知道那小驴必定是阴风叟岳桐所乘骑来的,自己来时匆忙,没有骑马,现在乐得借这头小毛驴一用了。   想着,他就去解这两匹牲口的带子。不料那匹马却低鸣了一声,连连打着噗噜!   这艘船上,原有三人,当徐小昭杀了一人,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其中之一是阴风叟岳桐,又被点了穴,只剩下一人。   此人名叫“水蝎子”杜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水贼,掌中一对分水蛾眉刺,很有些功夫。他就睡在船尾舵旁,这时马鸣之声把他惊醒,黑暗中他看见一人正在偷马。   “水蝎子”杜七一声不哼,他隐着身子,走到了船篷后面,亮出了他的峨眉刺。   祝三立也是一时大意,只以为船上不会再有别的人,他倒是很放心地搭上了马,先把徐小昭的马拉下船;然后再回头拉那头小白驴。   他让驴走在先,自己随后。   就在这时,那水蝎子杜七自船篷后忽然现身而出,这小子倒是真玩命。   只见他双足猛地向前一点,一双蛾眉刺分左右,直向着祝三立两助上插去。祝三立一心在照顾牲口,那会料到有此一着,等他觉出不妙时,对方的兵刃已几乎沾在他背上,他不由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向前一转,惊魂之下,只觉得右肋旁一阵发冷,跟着一痛,他就知道自己负伤了。   想不到最近流年不利,竟会两次负伤,惊怒之下,这位风尘怪杰,发出了一声冷笑,只见他整个身子,随着向下一坠。   乍看起来,好像是他向水中落去,其实却是不然。   只见他左手倏地向上一挂,只以两根手指,勾在了搭板之上,猛地向上一弹,“呼!”   一声,他那矮小的身子,却又再次地弹了起来。   “水蝎子”杜七,满以为这种暗袭手法,必能奏效,却没有想到,仅使对方受了一点皮肉之伤,惊悔之余,祝三立的身子已翻了起来。   只见他人影一闪,已到了自己近前。   “水蝎子”杜七大声嚷道:“瓢把子快来,有贼!”   他又哪里知道,他那个头儿,早已为人家点了穴了,自然是不会再听见他的呼声了。   杜七口中这么吆喝着,他手底下可是不闲着。只见他一双蛾眉刺,霍地向上一抢,交叉着向前方猛地一递,直向祝三立双肩上刺去。   祝三立现在自是不会再让他得手,他一时大意,险些丧生,不禁大是震怒。   此刻对方蛾眉刺递到,祝三立狞笑道:“相好的,还差一点儿!”只见他双肩霍地向后一吸,竟自向后缩了尺许左右,杜七的一双蛾眉刺,竟是差着一点儿,而没有刺上。   水蝎子杜七不由一怔,他哪里知道对方的厉害,当时足尖一点,揉身而进!   可是祝三立一双手腕子,却在这时霍地翻了起来,不偏不倚的,正好搭在了他一双手背之上。   这老头儿,发出了一声闷哼,喝道:“撒手!”   他双手施出了“开碑掌”的劲力,“水蝎子”杜七哪里承受得住?只听他口中“哎哟”了一声,一双蛾眉刺,“扑通”地坠落入水,杜七只觉得双手背骨上一阵奇痛,手骨竟全碎。   他于负痛之下,向后猛退。   可是祝三立已如影附形,身子再次向前一偎,一只右掌,已实实地印在了他前胸之上。   老狸祝三立发出了一声厉叱,道:“下去!”指尖向上一扬,沉沛的内力霍地向外一吐,水蝎子杜七,就像一个球也似的,整个地被弹了起来,“扑通”的一声,落入水内,当时就一命休矣!   祝三立掌毙了水蝎子杜七之后,伸手摸了一下侧肋伤处,只觉得湿糊糊的,虽没有什么大伤,却也够他受的。   他咬着牙上了一些药,遂自上岸。   这时徐小昭也自暗处现出身来,她看着祝三立道:“老前辈,你受伤了?”   祝三立哼了一声,道:“还不要紧,这条命还没有丢就不错了!”说着身形一起,已坐在了小驴背上,徐小昭也匆匆上马,二人顺着江边,直跑下去。   祝三立在驴背上,问道:“姑娘,你这就回去么?”   徐小昭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还怎么回去?”   祝三立闻言,忙自勒住了疾驰的小驴,徐小昭勒马望着他道:“我爹爹那种脾气,如果知道我把东西丢了,怎会饶我?所以我想还是先到别处去避一避的好。”   老狸祝三立这时咧着嘴,直向嘴里面吸气,尤其是夜风一吹,他伤口就不住阵痛。   这时他见徐小昭要走,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就道:“姑娘且慢!”   徐小昭在马上回过身子,道:“老前辈,还有什么事?”   祝三立一面吸着气,道:“姑娘,你这件事做得实在漂亮,够义气,笠原一鹤他必定会重重地谢谢你的!”   徐小昭脸色不禁一红道:“谁要他谢我?只要他不怪我就好了!”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不会!不会!我老头子给你保证。姑娘,你上哪去,告诉我一个地方行么?”   徐小昭在马上低下了头道:“我想到四川我舅舅那里去住一个时期,我舅舅姓秦,在万县刘府井大街东头上开‘宏兴瓷’,是个老实的买卖人!”   祝三立连连点头,把这个地方记下。   徐小昭很不好意思地掠了一下头发,道:“老前辈,你可不能把这个地方告诉我爹爹,他知道了,定会去找我!”   祝三立点头道:“我怎么会?不过,你父亲莫非想不到么?”   徐小昭摇头道:“我舅舅和爹爹早就不对付,他们不往来,绝不会想到我投了他去!”   祝三立摸了一下胡子,道:“这就是了。”说着话,他一个劲地皱着眉。   徐小昭道:“怎么,你很痛么?”   祝三立摆了一下手道:“不要紧,姑娘,我还得向你要一件东西,不知你肯不肯给我?”   徐小昭撩了一下眼皮,道:“什么东西?”   祝三立一笑道:“我想要向你借背上的月琴!”   徐小昭笑着摇头道:“那怎么行呢?我自己还要用呢!”   祝三立眯缝着一双细目,微微笑道:“那就随便给一样也行,不过,最好是你一件贴身的东西!”   徐小昭羞涩地笑道:“要来干什么……呢?”   老狸呵呵一笑,道:“你就别管了么……大姑娘,我这件事要是给你们说成了,姑娘,你可怎么谢我?”   徐小昭脸色一阵绯红,讷讷道:“我可不懂……”   她说着话,左右望着,显得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夜风把她头上的青丝飘起来,长长的,就像是一蓬乌云也似的,她是那么的可人!   老狸祝三立望着她叹了一声,道:“姑娘,你一身本事令人佩服,以后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在江湖混了!”说着他由身上取出了一把匕首,递给她道:“这个你先收下!”   徐小昭奇怪地接过来道:“咦!这不是笠原一鹤的么?”   祝三立含笑道:“不错,这是他三口腰刀之一,我想他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口刀你就收下吧!这也是你们之间的一段缘份!”   小昭立刻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由立刻低下了头,祝三立道:“姑娘,你也拿一件东西给我,天可快亮了,我还有事呢!”   徐小昭这时真是羞得面红耳赤,她环视了一下,望着祝三立一笑道:“好吧,这是送给老前辈的,可不能转送给别人哩!”   祝立三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给我吧!姑娘!”   徐小昭背过了身子,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来,只见她手上多了一串珠子。   祝三立笑着接了过来,心里却不禁笑道:“这是你贴身的东西,能送给我这个丑老头子么?你给我装糊涂!”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是不便说破,只觉得那串珠子在手里还温着呢!知道这串珠子,必定是戴在她身上,临时才摘下来的东西。   她能够把这种东西交给自己,也就可以看出来,她内心对于笠原一鹤,是如何地敬爱了。   徐小昭这时掉转过马头,她深深地低着头,现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祝三立笑道:“姑娘请放心回去吧,你还有什么事?要我为你办没有?”   小昭在马上背着身子摇了摇头,却又低声道:“前辈见了我爹爹,还请手下留情才是!”说着,她流下两行泪来。   祝三立微微一怔,他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我记住就是了!”   徐小昭望着他点了点头,一带马缰,顺着江边,一路飞驰了下去。祝三立这时伤处,被冷风一次,疼得更受不了,他摸索着上了一点药,这才骑驴而去!   这件事办成功,他很是高兴。   现在,他要接着去盗那个翡翠梨,只是这件东西,现在是否真在徐雷手中,尚不得而知。因为他知道,这枚翡翠梨的原来主人白姗,已经来了,这个妇人可不是等闲之人,也许翡翠梨已经到了她的手中也未可知!   老狸祝三立,不禁为此深深地发起愁来。   要说起来自己实在不愿意去惹这种麻烦,可是一来受涵一和尚所托,再者自己已然夸下海口,这件事要是办不成功,可就难免失笑于人了。   在一家客栈里,祝三立休息了几天。   他身上的那一点伤,本来也算不了什么,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现在,他又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大胜关西边的那一所鼓楼,在微风细雨之中,发出了一片昏黄的灯光。   翠娘白姗,独自在窗前凝望着。也许是她有预感,她总觉得今夜必会有人来似的。   她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几上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一边,放着她那一口昔日仗以成名的宝剑。   匡芷苓合衣卧在床上,她也没有睡着,耳朵时常在注意着窗外的动静。翻了一个身子,她轻轻地坐了起来道:“妈呀,睡吧,这个时候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白姗回过身来,摇了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你睡吧,到时候我再叫你!”   匡芷苓这才又躺了下去,渐渐就睡着了。   白姗这时熄灭了灯,她悄悄拿起宝剑,走出楼外,当空仍然飘着淫淫的雨星子。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心说:“我大概是太过虑了,这种天,是不会有什么人来的!”想着她就顶好了门,重新上楼,匡长青和匡芷苓都熟睡了,看着这两个孩子,她内心不无感慨。   自从匡飞弃家出走之后,抛下这两个孩子,经自己苦心教养,幸能把这兄妹二人抚养成人。   这多少年以来的痛苦,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莫非丈夫匡飞的心,真比铁石还硬么?   “他怎么会连来都不来一次,就算他不要我,莫非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要了么?”想到此,不禁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怨恨,这种长年心灵上的折磨,是无法用言语加以形容的。   在匡长青的床前,她停立了一刻。   这孩子的那张脸,一双剑眉,倔强的嘴,真和他父亲是一个样。   白姗不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拉开了一条薄被为儿子盖上;然后,她再走到另一房里,轻轻地躺在女儿身边。   她脑子里思虑频繁,只是这么些年,所想的都是一样的,久而久之,她已经麻木了。   只不过这时,在她知道了涵一和尚这个名字之后,她的这种感慨就更重了。   现在翡翠梨已然到手,就足以证明匡飞确是在日本了,涵一和尚既是他生平至交,那么匡飞在日本的事,他不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而始终不告诉自己,这个和尚显然是内心有愧,说不定匡飞的出走,就是这个和尚捣的鬼。   她越想越气,真恨不能立刻找到那个和尚理论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似如此,想想恨恨,恨恨想想,不知不觉已近四鼓,白姗才在朦胧之中合上了眸子!   在隔室的匡长青,其实并没有睡着。   方才白姗为他盖被子,他也知道,为了使母亲安心,他所以装睡着。   他常常会在深夜里,发觉母亲站在身边。她那种慈祥的目光向自己凝视着,匡长青就能知道,母亲又在思念着出走的父亲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妈妈,可是他内心已有一个计划,自己无论如何要把爸爸找回来。这个愿望,在他内心,已思索了很久,可是苦的是无法下手。   这多少年来,自己走南闯北,跑的地方也不少了,可是父亲的下落,仍然是杳如黄鹤,怎不令人伤感失望?   黑羽匡长青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每当他看见母亲这种发愁的样,内心真比刀割还痛。   这时母亲走了,他反倒是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也停了,月光隔窗照进来,似铺着一层银色的光。   在朦胧之中,匡长青听得楼下的马,“噗噗”地打着噗噜,就在这时,一条人影,比猫还轻地跃上了窗口!   匡长青不由蓦地一惊,他很敏感地探手枕下,摸着了他的那口剑。   一个念头,立刻阻止他这么做。他于是又抽回了手,佯作出了一副熟睡的样子。   这条人影,在窗前一塌身子,匡长青几乎没有看清他是用什么身法,他竟自进到了房中。   当他再次地站起身来时,匡长青这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瘦高的老者,好像岁数并不太大,约在五十左右。他的唇下,留着有半尺多长的一络黑色的胡子,一双眸子,开合之间,神光外露!   他左右看了一眼,目光向匡长青房中望去。   匡长青心说,母亲果然不是多虑,看来这人必是那“短命无常”徐雷不会错了。   想着,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气。   他想这徐雷必定是失去了那枚翡翠梨心有未甘,他来此定是为找寻那枚翡翠梨而来的!   果然,他看见这个人足下一点,已风也似地到了床前。   他身子轻灵,匡长青虽是清醒之中,竟未听到一些声音,他不禁暗暗地佩服来人的这身功夫。   “短命无常”徐雷,他并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只有听母亲描叙过,故而猜想来人可能就是!   这时就近而视,才看清了此人的真面目!只见他头扎黑布,双目如炬,一双剑眉又黑又长,鼻正口方,额下黑须,根根见肉。   这人穿着一件紧身的黑缎箭袄,背后扎着一口长剑,剑把甚长,有异于时下一般。   匡长青乍然一看,似乎认识此人。可是当他仔细看后,又觉得这人自己并不认识!   他心中略微有些惊异的是,想不到短命无常徐雷,竟有如此一副堂堂的仪表。再者,闻听母亲说,那徐雷所使用的兵刃,乃是一对五星怪轮,怎么此人背后却是一口长刀?   “莫非他并不是徐雷不成?”这个念头顿时令他心中一惊,如果说来者不是徐雷,那么他又是谁,他又来此为何?   黑衣老者目光直直地看着床上的匡长青,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之久,然后他又弯下了身子。   他的脸,近得几乎都要挨在了匡长青的脸上。这种态度,使得匡长青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不得不假装翻了一个身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黑衣老者似乎十分惊觉,只见他身子猛地腾起,仅凭两只手肘的力量,把整个身子贴在了房顶之上,直到匡长青安定之后,他才又像一片枯叶一般地飘落而下。   这一次,他才发出了一声轻叹!   匡长青似乎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来,在眼睛上揉了一下,他好像是哭了。   这种动作,直把匡长青看得呆了,他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当时正要腾身而起,却见这人身形一飘,却向母亲暂居的那间房内行去!   匡长青不禁大吃了一惊,这时候他不能再装糊涂了。当时匆匆自枕下掣出了长剑,身形一挺,已下了床,紧接着往下一塌身子,揉身而上。   现在他已蹑身随在了那老者之后。   却见这人此时,已立于母亲房内。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打量着床上的白姗和匡芷苓,一双瞳子精光四射。   这样过了很久,他轻轻一点身子,竟向床前扑去。   匡长青生恐他会对母亲妹妹不利,看到此,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当时身子向下一矮,右掌横劈而出,口中厉叱了声:“老贼!你要如何?”   凌厉的掌力,发出了呼的一声。   那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床上的母女,不意竟会有此一着,当时大吃一惊,只见他整个身子向后一个倒仰,“嗖!”地一声,已射向了窗口。紧接着第二次翻身,却是一招“细胸巧翻云”,如同一只鹞子也似的,翻了出去。   黑羽匡长青那么凌厉的掌力,竟是打了一个空!可是他有备在先,绝不叫对方跑了。   这时他冷笑了一声,足尖一点,已用“八步凌波”的轻功绝技,扑窗而出。身形一落,已看见那老人瘦高的身子,落在矮墙的墙头之上。   匡长青怒叱了声:“朋友,你往哪里走?”他左腕随着向外一翻,已自掌心内发出一粒“枣核镖”。   这三枚暗器,一出手形成一个“品”字形,只一闪已到了老人身前。   黑衣老者冷哼了一声,只见他身子霍地一偏。同时间,寒光一闪,只听得“叮当”   一声,三枚暗器,已为他那长柄怪刀,劈落在地!   他口中冷冷地道:“孩子,不要跟我打,你还差一手!”说着身子一掠,已飘落于围墙之外。   黑羽匡长青不由面上一红,他还没有受人这么侮辱过,当下咬牙,足下一连几个起纵,已猛扑了出去。   这时鼓楼之上,先后落下了两条人影,现出了匡芷苓和白姗的身影来!   匡芷苓惊慌道:“有人来了,哥哥追下去了!”说着就要跟踪而出,却为白姗制止道:“不必如此,你哥哥一个人,就足够应付了!”   匡芷苓飘身而下道:“你老人家如何知道?”   白姗冷冷一笑道:“来人如果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也就不会跑了,我们回去,等你哥哥回来一问就知!”   匡芷苓一想,确有道理,纵然现在想追下去,也是来不及了。她二人遂又上楼而去,这时,黑羽匡长青一路猛追,已离着前面那人不远。   那前行的老者,忖着离开鼓楼甚远,才把脚步放慢了些,如此一来,很容易就被匡长青追上了。   由于方才匡长青在这人手下两番失招,他存心要找回脸面来,这时突然被他追上,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当时冷冷一声,道:“相好的,你跑不了啦!”   掌中剑,由上而下,划起了一道银虹,直向这人头背上劈了下来。   这老者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样,匡长青的剑已沾在了他的衣服上刹那之间,就见他蓦地一个转身。只见他双掌向正中一合,“啪”一声,就把匡长青这口剑夹在了双掌之中。   这种怪异的手法,使得匡长青大吃了一惊。他用力地向后抽剑,可是老者似乎双掌之上,有绝大的吸力,吸得他剑身紧紧地,休想拔出分毫来。   黑羽匡长青正要用力外拔,却见那老者双掌一分,匡长青禁不住一连退了几步,才站住身子。   他不由又惊又怒地道:“朋友,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意欲如何?”   老者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是匡长青么?”   匡长青冷笑道:“正是你大爷,老儿,你又是谁?”   老者神色一变,两弯浓眉微微一皱道:“不要对我这么说话,你看不出来,我是一个有了年岁的人?”   匡长青不知怎么,对于这个老人,心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觉,总好似对方眉目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神威,令人不敢加以轻视。   这时闻言之后,他不由俊脸微红,当时冷哼了一声,道:“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老者冷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要,孩子,你刚才几手剑法,确是不弱,这证明你平日是如何地用功了,只是你的剑术偏重于实力,而少变化,因此……”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一本正经地道:“……你如果遇见像我这样的敌人,可就难免要吃亏了!”他轻叹了一声,遂又道:“这些武功,莫非是你母亲教给你的?”   匡长青面红耳赤地道:“依我看来,你的武功也不见得怎么好,只不过会用巧劲,到底算不了什么真本事!”   老者后退了一步,伸出大指,指了一下他背上的那一口长柄怪刀道:“这么说,你是对我不服气了,孩子,好吧,你愿意见识一下我背上的刀么?”   匡长青冷笑道:“请快撤刀!”   老者微微一笑道:“倔强的孩子!”说着右腕一翻,已把背后那口长刀撤在手中。   他指着这口寒光四射的长刀道:“此刀名‘晒衣竿’,乃是东瀛七口名刀之一,孩子,你如能够胜了它,我倒是服了!”   匡长青平日个性,岂能容忍别人以这种轻浮口吻对自己说话?可是老者一口一个孩子,他却并不以为过,反倒觉得是一种亲切的语气,这也是怪事。当时他微微吃惊道:   “这么说,你也是来自日本了?”   老者怔了一下,遂道:“我只说,这口‘晒衣竿’,乃是日本名刀,并未告诉你,我这个人,也是来自日本呀!”   他说着,后退了一步,双手握刀,那样子极像是笠原一鹤对敌时的模样。   黑羽匡长青不禁又是微微一怔,道:“笠原一鹤这个人你认得么?”   老者又呆了一下,他摇头一笑,道:“我们比武就是比武,你的问题真是太多了!”   匡长青点头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耍卖疯狂,如果你是败了,看你还有何脸面在此说教?”说到此,他身形猛地向上一扑,掌中剑由下而上,猛地向老者胸腹之上擦去。   黑衣老者身形向左一偏,手上的那口“晒衣竿”,霍地向外一磕,只听得“当”的一声,两口兵刃碰上了一块。   匡长青素以腕力劲大而自负,普通一般人,何能承他这一击之力。可是他这次和老者一击之下,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差一点把手中的剑抛了出去!   这一来,他才知道来人的厉害,不由着实吃了一惊,黑衣老者更是出乎意料之外。   只见刀身向外一旋,含笑道:“孩子,你的臂力惊人!”看到此,刀身一偏,带出了一阵寒光,直向匡长青腿上砍去!   匡长青这时已知道来人确实厉害,他身子霍地向上一腾,老人这一刀已走了一个空。   他见眼前机会难得,身形往右一转,掌中剑抡着向外一翻,直射对方侧肋。   那老人一声冷笑,掌中窄刀向外一递,借刀使力!这口刀向匡长青剑上一压,他身子蓦地腾起了八尺左右,却由匡长青头顶上掠了过去。   匡长青不由怒吼了一声,这人连番四次地对自己心存戏耍,已不禁激起了他内心的愤怒!   这时他以为对方存心想跑,更不禁大怒!他身子一扑过去,大喝了一声道:“看剑!”   掌中剑平直着向下一落,剑芒一吐,有如银虹贯日一般,急地暴长了倍余。   那老者本是背着身子忽地一个转身,神色一变,他猛然一个错步,掌中刀双手握住,向外一磕!   这一次力道更足,听得“当”地又是一声大震,二人都不禁后退了几步。   老者微微一笑道:“孩子回去吧,天快亮了!”说罢,身形忽起,可是黑羽匡长青怎能放过他?   他向前一抢步,用匡家嫡传的暗器打法“双飞指”,右手的剑忽交左手,五指向外一翻,中食二指却用“隐”力,把夹在指缝内的一双“枣核镖”打了出去!   这双暗器,一出手,即发出了一声轻啸!   那黑衣老者,身形腾起,忽地闻声转身。可是这种“双飞指”的打法太快了,快得令人几乎连眨眼睛的时间也没有。   黑衣老者本是此道高手,可是一时疏忽,竟不及防止,又惊呼了一声,刀身向外一偏,“叮”一声,打落了一枚。可是偏上方的那一枚,他却是不及打落。只听见“枣核镖”,竟自由他腋下穿了出去,虽说是没有打着,却也被擦了一下。   这老者痛得吸了一口气,身形随着飘落一边。   这时匡长青已压剑而上道:“朋友,你还没有交待清楚,想开溜却是不行!”   黑衣老者一只手摸了一下伤处,冷冷一笑道:“手法确实高明,只是孩子,你却忘了,在发暗器之时,应该先打一个招呼,这样伤人又能算得是什么光荣?”   匡长青不由脸色一红道:“这个你管不着!”   老者这时探出手来,低头看了看,好像他那只左手上已沾了一些血渍,于是惨笑道:   “我已伤在你的暗器之下,还不要我走么?”   匡长青冷笑道:“你要报出姓名,说出来意,我才能放过你,否则,你就要胜过我手上的这一口剑!”说着他扬了一下手上的剑。   黑衣老者不由沉声一笑道:“你这孩子也太逞强了,也罢,我就教训你一番,你也不会落得旁人闲话!”说着他晃了一下手上的刀,道:“孩子,你要怎么才服输呢?”   匡长青冷冷道:“要我服输,却要令我心服!”   黑衣老者点头淡漠地道:“好吧,我就叫你心服!”说到此,身形一个疾转,已到了匡长青身边,他掌中的这一口刀,平着就像雪花也似地削了出去。   匡长青剑身一摆,遂展开了身法。   他安心要把老者败于手下,所以展开了一路剑法,只见人影闪闪,剑光如虹。   就在这即将黎明之前,荒僻的旷野,这二人,一老一少,一交上了手,各自都展开了迥异离奇的身法。   刹那间,已对拆了数十招上下。   东方,已微微有了点明色。   至此,那黑衣老者,似乎才有了些着急,只听他长啸了一声,身子蓦地向前一伏。   匡长青乘机揉身而进,掌中剑“拨草寻蛇”,一剑刺去,却见那老者随着剑势在草地上一翻。   这种情形看起来,极像是被匡长青一剑刺中,等匡长青发觉剑尖刺空之时,再想抽身撤手已来不及。   他就觉得身前人影一晃,同时肩中一凉。对方那口细窄的长刀,已经搭在了自己肩上,冰寒刺骨,不由得口中“啊”了一声。   黑衣老者立在他身后,微微笑道:“现在你服气了?”   匡长青不由垂头丧气道:“你不如杀了我吧!”   老者呵呵笑了一声,道:“孩子,我怎能下手杀你,就是伤了你一点儿皮肉,也会使我于心不安啊!”   匡长青大是惊异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老者还刀于鞘,微笑道:“你已败了,何必多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来历的,不过不是今天,我走了!”   黑羽匡长青不由追上了一步道:“朋友,你请留步!”可是那老者却不再回头,一路飞腾纵跃而去!   匡长青知道追他不上,再者,就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了……   这一刹那,他确是羞愧得无以复加,怔怔地站在当地,他心里想:这个老人到底是谁呢?   由他语态行动上看来,他对自己有着极浓厚的情意,否则,自己用暗器伤了他,他却又何必对自己如此留情?   当时不禁百思不解,他一个人立在原处,思想着这奇怪的遭遇,不知竟是天光大亮了。忽然他听到匡芷苓在身后叫道:“哥——你这是怎么了,谁在罚你站的呀?”   匡长青回过身来,微微叹了一声道:“走吧,我们回去吧!”一面说着,他摸了一下头上的露水。   匡芷苓呆呆地道:“你这是怎么啦,你不是追贼来的么?”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赋!”   匡芷苓更是惊奇了,她睁大了眸子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是被点了穴还是怎么样了?”   黑羽匡长青只苦笑了笑,他心里失望得很。因为他一向很自负,想不到这次同母亲出来,第一次和敌人交手,就败在了人家手里。如果传扬出去,黑羽匡长青的威望,真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了。   他咬了一下牙道:“妈呢?我们回去再说!”才说到此,就见白姗快步走来,匡芷苓忙叫道:“妈,快来吧,哥哥不知怎么了?”   匡长青瞪眼道:“你少乱说,我没有伤着什么!”   匡芷苓说道:“那么,你怎么会呆站在那里?”   这时白姗已走过来,她微笑道:“你不要打岔,叫你哥哥歇口气再说!”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我不累!”   白姗拉起手看了看他,一笑道:“你遇见了厉害的对手了吧,打败了是不是?这也没有什么,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母子这几手功夫,实在算不了什么!”   匡长青叹了一口气道:“这人太奇怪了,我真想不明白!”   白姗皱了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我们边走边谈!”   黑羽匡长青这才把方才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剑眉微轩道:   “妈,你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路数?”   翠娘白姗这时脸色苍白,她不时地用一只手按着额头,口中喃喃地道:“是啊……   这太不可能了!”说着,他们已来到了那所鼓楼。进内之后,白姗坐了下来,她咬了一下唇,冷冷地道:“青儿,你再形容一下这人的模样!”   匡长青惊诧地皱了一下眉,道:“高高的个子,浓浓的眉毛,眉心之间,有红痣一颗……”   白姗忽然抖动了一下,她紧紧抓住了匡长青的一只手,面色大变地道:“青儿,你竟叫他走了……你……”   匡长青大惊道:“妈,你怎么了?这人是谁?”   白姗颤抖道:“如果我没有猎错,孩子,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父亲匡飞啊!”此言一出,匡长青和匡芷苓都不由大吃了一惊,俱呆住了。   匡长青口中喃喃地说道:“这……这不会吧!”   白姗冷冷一笑道:“这么多年,他样子多少变了一些,可是眉心那颗红痣,却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亏他还会想到我们,居然还有脸偷偷来此!”   匡芷苓这时愣了一下,忽地一拉匡长青道:“走,哥,我们快追下去!”   白姗苦笑道:“不要追他,他要是想见我们,也不会走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忍下来了,又何必再见他!”说着发出一声冷笑,可是不可否认的,匡飞突然出现,在她内心,是一个极大的波动。   她几乎有些无法自持了。   匡长青更不禁呆住了,他喃喃说道:“如果真是爸爸,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白姗冷哼了一声道:“不为什么,只是在外玩厌了,忽然想起了有我们这三个人,来看看解个闷儿!”   匡芷苓摇头道;“也许爸爸觉得内疚了,是来给妈道歉来的!”   白姗冷冷道:“你也把他想得太好了,这种人还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么?”   匡芷苓看了他哥哥一眼,她知道母亲潜在内心的愤怒太深太久了,她对于父亲的怨恨,绝不会轻易化解,这时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   白姗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道:“青儿,他告诉你是来自日本么?”   匡长青摇头道:“没有,他只说他那口刀名‘晒衣竿’,是日本的七口名刀之一!”   翠娘冷冷笑道:“这已经够清楚了,我早就怀疑他这些年来,必定不在中原,现在果然证实了!”   匡长青也突然想起,他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他的刀法很怪,有几手和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有点相似。”说到此,他怔了一下道:“哦——莫非笠原一鹤和他有什么关系不成?”   白姗冷冷地道:“这倒还不能确定,不过由此可以证明,那翡翠梨,确实是他带到日本去的了!”说到此,她狠狠地道:“是了,他必定是来偷回那梨来的,好狠心的人……   好狠心!”   匡长青怔怔地道:“这倒不像,他只是对我们每一个人呆望,却没有翻什么东西!”   匡芷苓也点了点头道:“我想爸爸不会是那种人……”   正说到此,白姗突然怒嗔一声道:“住口!”   二人不由都吓了一大跳,一齐呆望母亲。   白姗怒容满面地道:“你们要是我的儿女,就不许你们叫他爸爸,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对你们更没有尽到一点儿作父亲的责任,这种人,你们还叫他爸爸?”   兄妹二人,这时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白姗这时眸子里,噙满了热泪,脸上充满极为凄苦的表情,苦笑着,喃喃道:“回来,现在你回来了……也好,这十几年来的恩怨,我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   匡长青站了起来,叹了一声道:“妈,你还是想开一点儿吧,以我看来,这个人未必就是,也许是另外一个人!”   白姗冷冷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不是他,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他既然来到此地,我们早晚能见着他的!”   匡芷苓迷惑地道:“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白姗冷冷一笑道:“现在他回来了,事情就好办了。据我所知,那涵一和尚,乃是他的至友,他必定是住在那里,我就找上门去!”   匡长青怔了一下,道:“找……上门去?”   白姗痛恨道:“我要当面见着那个和尚,看他怎么抵赖?我还要问他,我们母子三人何负于他那个秃驴?他干什么如此对我们……”说到此,泪水籁籁而下,接道:“这十几年来,那和尚把我们害得好苦……”   兄妹二人见母亲伤心,也都禁不住黯然神伤,一齐低下了头。白姗擦了一下泪又道:   “孩子,我们要坚强起来,不要听了你们父亲的花言巧语,就饶过了他。这十几年来,他的心就这么狠,我们绝不能认他!”   二人不由得一齐点了点头,匡芷苓抬起头来道:“可是,他老人家又来做什么呢?”   白姗苦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他要把这个翡翠梨给偷回去,这个人是对我们一点儿情份都没有了。”   她站起了身子,愤愤道:“这个地方,我实在也不想多留了,我们快离开吧,我们找那个和尚去!”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们如一走动,岂不要被徐雷发现了踪迹?再说,那“阴风叟”岳桐,大概也快来了。”   白姗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那岳桐自己不来,我们总不能等他一辈子。再说,我们怎能同他合伙做强盗呢?”   匡芷苓皱了一下眉道:“这几天徐雷很注意我们,我看再等一二天,等风声小一点儿再走好不好?”   白姗断然道:“再等一天,明天晚上我们就起程!”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小苓,你去把我那个枕头拿来!”   匡芷苓莫名地点了点头,遂进内室,把一个长方形的缎枕拿来,白姗接在手中,只见她双手一分,枕头已分为两半。   就在枕内,嵌着一个四方形的小水晶匣子。   白姗拿起来,把匣子打开,内中赫然是一个翡翠梨,玉光寒润,甚是好看。   翠娘冷笑了一声道:“多亏这地方隐秘,否则,你们那见利忘义的爹爹,早就把它偷去了!”说着又归入匣内,放置枕内,合好了枕头。   匡芷苓皱眉道:“这梨的开法,爸爸知道么?”   翠娘目光直直地瞪着她,匡芷苓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喊出“爸爸”这种亲切的称呼了。   白姗望了她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也不能怪你,你们都是纯洁的好孩子……”   她说着冷冷地笑道:“天下只有我与你们父亲二人知道开启这梨的方法,别人到手也是无用!”   匡长青皱眉道:“也许父亲告诉了第三个人也不一定?”   白姗茫然地摇摇头道:“这大概不会,当初我把开启之法告诉他时,我二人曾盟有重誓,绝不把这隐秘告诉第三人知道,否则死于刀下!”才说到此,忽听得庙外面,一人突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哪位施主来一趟吧!”   三人全是一怔,白姗丢了个眼色,匡长青忙推门而出,却见庙门前,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短装老和尚。   这和尚僧不像僧,俗不像俗,所着僧衣,更是前襟长后襟短,头上那顶僧帽,倒是新的,可是戴得又太高,可能是帽子不合适,半拉头皮都露在外面。   这和尚看起来真是别提有多邋遢了。   矮小的个子,黑黄的面皮,黄秃秃的眉毛,一个大鼻子,却是又红又大,还有一只眼,蒙着黑布。   黑羽匡长青走过来,皱了一下眉道:“和尚,你是干什么的?”   这和尚伸了一下手,佛礼又不像佛礼,弯腰又不像弯腰,他笑嘻嘻道:“老衲想给这里面的施主,化个小缘,布施几两银子!”   匡长青摇头说道:“和尚你错了,这地方没有住什么人,你到别处去吧!你没有看见吧?这里不过是个鼓楼,不是住家的!”   和尚一只手摸着帽子道:“这……里面没有人么?”   匡长青微怒道:“哪个还骗你不成?不信你自己看!”   这和尚倒真地走了进去,他双手合十,探头探脑道:“哦——真个的!”说着,探了一下头,向楼内看了一眼,这时匡芷苓正在窗前,那和尚看了个正着,他立刻缩回头来,合十倒退着,嘴里喃喃地念道:“罪过,罪过,原来还有人在里面!”说着又向匡长青一拜道:“打搅,打搅——老衲再上别处去吧!”   说着,回过身来,却见树下拴着一匹白色的小毛驴,这和尚就骑上驴背,一路向山下走去。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却见匡芷苓走出来道:“奇怪,这和尚看着好脸熟!”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个走方化缘的野僧罢了!”   二人遂回禀知了母亲,白姗想了想,也没有说出来什么……   不言他母子三人,在庙内谈话,暂且先说一说那个化缘的和尚。   他骑在小驴背上,一路哼着小调,所哼的可不是一般佛音禅唱,却是一些时下的小调。   渐渐走远了,下了这个山坡,他就勒住了这匹小毛驴,心里却不禁想道:“不错了,那个女孩子不就是白姗的爱女么?白姗一定在里面。”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鞍子道:“好!今天晚上就下手!不过……”他可是又愣住了,心忖道:“那白姗母子三人,可都是够扎手的,我要是一不小心,可就脸丢大了!”   想到此,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妈的,老和尚可把我给害苦了!”可是他转念一想,立刻点了点头道:“对,我就给他来一个趁火打劫!”   驱着他的小毛驴,就一直向下去,到了一家客栈,店伙计看着他道:“和尚你回来了?”   这和尚一笑道:“可不是回来了,你还不叫我回来是怎么着?”   伙计一笑道:“老和尚你不住庙,还住客栈呀?”   和尚下了小驴咧嘴道:“扯你娘臊,和尚怎么不能住客栈,不给钱是不是?”   伙计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狗和尚可真厉害,就不再说话了。   这个二楞子和尚,进店之后,索来纸笔,关上门,立刻写了一封信,原词为:“徐雷老儿;翠娘白姗那个婆娘,就住在城西黄土坡的一个鼓楼里面,你要找她快去,最好今天晚上,说不定她明天就走了。”又加了一条注:“翡翠梨一定在她手中。”   他没有具名,写好之后,他封好信封,立刻叫了一个伙计,给了他几个钱,嘱他送至某某地方,并告诉他,信一交到就回来,不必等回音。   伙计依言而去,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说是信投到了。   这和尚关着门苦思了整个下午,打坐,调神,就等着今夜一展身手。   夜色沉迷之中,“短命无常”徐雷来到了黄土坡前,他悄悄行到了附近,打量着这所看来破旧不堪的鼓楼。   他心中不由推想道:“不要是他们有什么计吧,故意骗我来此的!”但无论如何,自己非要进去看看才是,那个翡翠梨,被人骗去了,实在是令人不甘心。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分析写信人的动机是什么了,就算是对方故布陷阱,这个陷阱,自己也只得往下跳!   他打量着这破旧的砖墙,预先想好了退路,这才轻轻把身子纵起,落向砖墙。   楼内一片沉静,非但是没有一盏灯,就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短命无常徐雷,在墙上微一塌腰,就像是一只戏檐的狸猫一样的,已纵身上了破楼。   这座鼓楼,早已废弃不用,楼墙斜斜的,附近生着野草和荒村!徐雷四周打量了一眼,他用一只脚,勾着楼檐,身形一个倒翻,飘然地落在了廊内。   楼内共有两间房子,翠娘母子三人,就分住在这仅有的两间房中。   徐雷站定了身子,用他那一双惯于判物的双目,在附近看了一眼,已可断定,室内必有人住。他抬动右手,已把背后一双“五星轮”,撤到了手中,霍地向前一个滚身,已来到为首的一间窗前。   窗子是半掩着的,他轻轻推开了些。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一个年少人,正在他的床上熟睡着,徐雷这时真是财迷心窍。   他,丝毫也不怕房间的人察觉,只见他一长身,已越窗而入。   就在这时候,只听见“叭”一下大响。一大堆屋瓦,穿窗而入,落在地上打了一个粉碎。   短命无常徐雷道了声不好!就见那床上的少年,一个翻身跃了起来,怒叱道:“什么人?”   徐雷这时把心一狠,二话不说,掌中一对五星轮“双峰贯耳”,向前一抖,直向少年两处太阳穴上打来。这种声音,立刻惊动了室内的白姗母女,匡芷苓高声叫道:“哥哥,可千万不要让他走了!”   徐雷这时见事态败露,不由狂笑了一声,道:“白姗,老头来向你讨还东西来了!”   说着一双五星轮,蓦地向两边一分,用“大鹏单展翅”的手法,直向匡长青侧肋上划去。   匡长青剑一分,用“甩手”,只听见“铮!”一声,已把对方一只五星轮挡开。   徐雷一声狞笑,说道:“娃娃,你是找死!”他身子霍地一塌,双轮紧紧贴着地面,直向匡长青前胸上翻去!   可是就在这时,亮光一现。   徐雷猛地回首,却见门前立着一个妇人,手持着一盏油灯,徐雷细一辨认,不由倏一个翻身,飘出了丈许以外。   他脸上一阵发红,愤愤道:“白姗,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你骗走了我的东西,莫非还当我不知道么?”   白姗玉手一摆道:“青儿不许动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着她睁着一双妙目,望着徐雷道:“徐雷,你说什么?”   “短命无常”这时候一张脸,气得变成了紫色,他冷笑道:“白姗,你还要装么?   今日老夫已找到了你,谅你也走不脱,我实在佩服你手段高明,不过,你也绝不会想到,我会到这里……”   白姗皱眉道:“徐兄,你说些什么,我可一句也不懂。”   徐雷狂笑了一声道:“白姗,我看在你一个女流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我们是打开窗子说亮话,那个翡翠梨,你还是乖乖地还给我吧!”   说着右手五星轮,交向左手,向前一伸手,道:“快拿来,只要东西到手,我是寸草不沾,否则可就别怪我徐雷翻脸无情!”   白姗井不惊惧,一声冷笑道:“徐兄,你这话我可就不懂了,翡翠梨怎会在我手中。   那日你不是亲口说你不知道么?”   徐雷涨红了脸,阴森森地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化妆成文老太太,我就不知道了?”   白姗秀眉一挑,说道:“你简直是胡说!”   徐雷气得发出了一声怒吼,只见他双轮一错,已扑向白姗身边,右手五星轮向外一撩,左手星轮,却是由上而下,猛地砸了下来。   白姗一声轻笑,只见她身形一飘,已越窗而出。   徐雷怒吼了一声,跟踪而出,大声道:“你是跑不了的。”他说着,足下用劲猛扑了出去,掌中一对五星轮,顺水推舟,直向着白姗后背上击去。   翠娘白姗一声冷笑,只见她身子向前一塌,已把长剑掣在手上。随着她娇躯一翻,这口剑寒光一闪,已磕在了对方的五星轮上。   这时室内的匡芷苓却急切地道:“哥哥,你快去帮个忙,我在房里看着!”   匡长青冷漠地道:“你千万不可出去,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也越窗而出,这时匡芷苓就匆匆返回房中,她所关心的是母亲床上的那个枕头,当时慌张地抱到了手中。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轻笑道:“姑娘,这个枕头暂时借我用用好么?”   匡芷苓大吃一惊,转过身来,却见眼前站着个矮老和尚,正是白天那个来化缘的老和尚,不由吓得呆住了。

第十三章 高僧入世化俗缘     匡芷苓见那矮老的和尚,要自己手上的枕头,不由大吃了一惊道:“咦!你不就是白天那个和尚么?”   那和尚“嘻嘻”一笑道:“大姑娘好眼力,不过,现在请把这个枕头借我用一用好吧?”   匡芷苓不由柳眉一竖,啐了一口道:“见鬼,你一个出家人,怎么随便进姑娘家的房子,还不快滚出去。”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这是鼓楼,你们能住,我和尚就能来。姑娘,我劝你还是知趣一点儿,把这个枕头拿给我吧!”说着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匡芷苓怔了一下,冷笑道:“这么说,你必和那徐雷一路了?”   和尚摇头笑道:“不是,不是,告诉你姑娘,我不是贼,这东西——”说着指了一下枕头笑道:“……我也不过是借用一个时候,日后我和尚负责,必定能物归原主,你可放心!”   说着足下一点,已到了匡芷苓身边,伸手照着那枕头上就抓。匡芷苓大怒,一声清叱道:“和尚,你这是做什么?”只见她右手一分,骈中食二指,竟自向和尚肩窝上点去,那和尚口中“哟”了一声,道:“不简单!”却见他右手大袖一挥,肥大的袖沿,竟向匡芷苓手上扫去!   匡芷苓就觉得这和尚袖上带有一股极大的风力,当时背脊弓一弓,“啪”一声倒蹿了出去。   那和尚见状,颇为吃惊地道:“喂,这就不像话了,姑娘,我已给你留了面子了!”   说着身形一晃,却已挡在了面前。   这时,匡芷苓正要飞纵而出,这和尚双手霍地向外一握一压,匡芷苓不禁倒退了回来。   她一只手,仍然死命抱着那个枕头不放,急怒之间,这姑娘竟提起了一张破木椅,一抖手,直向着这和尚当头砸过去。   和尚一招手,已把飞来的木椅,接在了手中。   他“嘻嘻”一笑,再次腾身,扑到了匡芷苓身边,忽分双手,直向姑娘背后抓了过去。   匡芷苓见对方武功绝高,非自己所能应付,不禁开始着起急来,当时尖叫了声:   “妈——快来!”   和尚本是含笑,此时闻声大吃一惊。   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当时就见他猛地一扬右掌,呼!一声,发出了一股权大的掌力。   匡芷苓不由身子摇了一下,只觉得对方的劈空掌力,几乎使自己感到窒息,不由双目一昏。   就在这刹那之间,那和尚已来到了她身前。   匡芷苓手无长物,一时情急,竟自用手上的枕头,贯足了内力,直向老和尚当头打去。   这个着装滑稽的老和尚,身法极为滑溜。只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同时左手向上一分,已抓在枕头之上。   可是那枕头上所带来的疾风,却把他头上那顶看来过大的帽子给飘掉了。   昏暗的灯光之下,现出了这和尚的本来面目,匡芷苓只觉得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太脸熟了。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有发为证。再加上他的山羊胡子,酒糟大红鼻子,顿时令匡芷苓想起了这个人,她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咦——你不是祝师叔……么?”   老狸祝三立再也装不住了,他那张老脸,立刻显得通红,当时呵呵一笑道:“对不起姑娘,我这么做,是为了救笠原一鹤,你们请多担待!”说着用力向后一夺,那枕头立刻被撕成了两半,木棉飞了满天都是。在散飞的枕絮之中,只听见“叭”的一声,落下了一个匣子。   匡芷苓惊叫了一声,正要去抢那匣子,却被祝三立平空一掌,用掌力把那匣子打到了一边,他身形向前一窜,已把那个装有翡翠梨的匣子抢到了手中。   老狸祝三立东西一到手,嘻嘻一笑道:“对不起,打搅了!”说着身子一飘,已到了窗前,正要飘身而下,忽见匡芷苓叫了一声道:“且慢,祝师叔——”   祝三立吃了一惊,回头道:“姑娘不要逼人,这东西我早晚还是要归还的!”   匡芷苓冷冷一笑道:“祝师叔,我母女对你不薄,你为何趁火打劫?我母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祝三立呆了一呆,道:“唉——现在不谈这个!”   匡芷苓道:“那笠原一鹤不是被涵一和尚收作徒弟了么,怎么你倒管起这个闲事来了?”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事情绝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日后你就知道一切,现在不谈,你母亲可要来了,再见!”说着身子霍地向外一翻,已投入夜幕之中。   他身子方自纵出,另一条人影却很快地缩了进来,现出了白姗的影子。   在满室飘浮的飞絮中,白姗大惊失色道:“怎么,枕头里的东西丢了?”   匡芷苓默默地点了点头,白姗身子一晃,差一点儿倒下,她口中说道:“完了……   是谁干的?”   匡芷苓摇了摇头,叹道:“老狸祝三立——”   白姗面色一片铁青,咬了一下牙,一跺脚,投窗而出,这时黑羽匡长青身子也跟着纵进来,匡芷苓急道:“东西已丢了,妈已经追下去……”   匡长青不等她说完,身形已翻了出去,匡芷苓这时也是急得直想哭。   可是她忽然想到了祝三立所说的,这翡翠梨是用来救笠原一鹤的,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这时反倒希望妈妈不要追上他了。   她仍然可以记得,那日在途中,和笠原一鹤邂逅的一段经过,他那耿直的个性,英俊的仪表,确实令自己对他心仪。   她这么脉脉含情地空想着,室内的那盏油灯暗暗明明,鼓楼外,有人一声接一声地敲着梆子。   忽然灯光一明一暗,白姗和匡长青已双双返回室内,白姗满面怒容道:“祝三立跑了,他分明是不敢见我!”   匡长青愤愤地看着匡芷苓道:“我不是关照你要好好看着么?怎会出错?”   白姗冷冷地笑道:“不要怪她,她如何能是那老狐狸的对手?现在,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对策才是!”   匡芷苓喃喃地道:“这一切必是那涵一和尚所差使的。”   白姗怔了一下道:“你如何知道?”   匡芷苓遂把祝三立所说的讲了一遍,白姗听后冷哼了一声,道:“你猜得不错,这一切都是涵一和尚所指使的,他拆散了我们夫妻、父子还不够,现在又唆使人来抢我们的传家之宝,好!”说着她猛地站了起来,道:“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匡芷苓呆了一下道:“上哪儿去呀?”   白姗愤愤地道:“上金陵朝阳寺,我要当面去见那个老和尚,让他还我们一个公道!”   匡长青兄妹因恨那个老和尚,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这时闻言,均不禁愤然着色,他们也决心同着母亲,去拜识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和尚。   于是,就在三人同心之下,第二天,他们出发了。   金陵——朝阳寺。   和熙的阳光,透过了竹帘,照在涵一和尚的禅房之门,那个老和尚正自来回地走着,他面上现出喜悦的颜色,却又似带着一些轻愁的样子。   他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对着一边的祝三立道:“三立,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办成,为老衲去掉了一件心事!”   老狸祝三立咳着一笑道:“你先别高兴,以我看来,这些人嘛,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说不定你这朝阳寺将要兴起一场风雨,也未可知!”   涵一和尚白眉一皱,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何尝是没有想到。”说着踱了两步,又接下去,道:“别人倒无所谓,只是那个白姗……唉!老衲实在不愿意见她!”   祝三立缩了一下脖子道:“你不愿见她,我看她还是准会来!”   涵一和尚一只手抚了一下光头,怔怔道:“……那可怎么是好?唉!唉!”   祝三立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我看你也不必坚持了,还是把一切实在的情形告诉她,也许这样反倒会好一点儿。”   涵一和尚呆了一呆,喃喃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唉!这可真地解铃还需系铃人了。想不到老衲一念之仁,却为自身惹下了这样的一个大麻烦,真正是当初所未能料到的。”   老狸祝三立正要说话,忽见门帘一掀,笠原一鹤走进来道:“师父唤我么?”   涵一和尚望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祝师叔已经把你失落的东西,全部找回来了,你现在看一看,是否还少些什么?”   笠原一鹤不由双眉一展,遂转身对祝三立道:“谢谢师叔!”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都是你这小子,这点东西,在江湖上可真是惹尽麻烦。唉!   你看看吧,要是不少,赶快给皇帝小子送去,要是再丢了,天皇老子也是没办法了。”   说得笠原一鹤面红如火,连道:“是!是!”   祝三立这才带他走到桌前,笠原一鹤就见桌上放着自己遗失的那个木箱子。   这东西,使他感到一阵心酸,却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当时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箱子!”说着取出了那封足利将军的信件,里面记载贡物的各项名称。   笠原一鹤打开了箱子,一一对照之下,各物均不短少,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翡翠梨在内。   他检视了一遍,不禁感愧至深地向着祝三立一拜道:“祝师叔,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了!”   祝三立哈哈一笑,忙把他搀扶了起来,一面指着涵一和尚,道:“你真正的大恩人在此,我一切都是听他的话行事的,还不上前拜谢!”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这时才知道师父对自己一片用心,情不自禁热泪盈眶,上前一步,霍地拜倒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是我再生之父,弟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你老人家的恩情!”说着不禁热泪滂沱而下,涵一和尚扶起他来道:“徒儿不必如此……”   这位白眉白发的老和尚,显得是那么慈祥,他拍拍他肩膀道:“你快收拾一下,马上起程去京,把这些东西交给皇上,你也可算是了却了一件事……”   笠原一鹤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道:“弟子遵命!”   老和尚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这一次不能再出差错了,你必须换上我们中国的便装,等入京之后,再换上你们日本衣服!”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涵一和尚道:“你祝师叔同你一起去,有他在侧,途中可以安全得多!”   祝三立不觉用手抚了一下头,嘻嘻笑道:“这可好!”说着点了点头,龀牙笑道:   “好吧,好吧,反正我是好人做到底了!”   涵一和尚微微笑道:“等到东西交上之后,你祝师叔还有事在京留上几天,你可以先回来!”   笠原一鹤点头答了声“是!”   和尚点了点头道:“车已备好,你二人去吧!”   笠原一鹤这才合十而退,须臾换上了一袭便装,来到室内,祝三立为他把箱子背好在背上,叩别了涵一和尚之后,他二人才走出禅房。   涵一和尚亲自送他二人出了庙门,望着他二人的马车闪电飞驰而去,在这时,他内心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正当他要转身入室的当儿,他忽然看见,由南面飞驰而来的一骑快马。   那是一匹甚为少见的高脚大马,这种马,昔日涵一和尚在日本时倒是常见,在中国还不多见。   老和尚不由心中微微一动,那匹马飞驰而下,带起了一片尘土,一时连马上这人是什么样也看不清。   涵一和尚正要回身入寺,那匹大马已驰到前面。   马上是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汉子,身披黑色披风,涵一和尚心中正自奇怪,因为这人自己太眼熟了。   还不容他想出是谁,这个人已自马上滚翻而下道:“大哥久违了!”   涵一僧再一定目,不禁“啊呀”地叫了一声。   他上前了一步,那人却扑在他身前,道:“小弟给大哥请安。”二人紧紧地握着手,涵一和尚双目有些湿润道:“想不到你会回来了!”   这人更是热泪滂沱而下道:“大哥,这些年身体可好?”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君子之志,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天涯。”   这十六个字,不仅说出了他为人的态度,更表达了他对这位故友的情谊。   眼前这个黑衣汉子,正是和尚生平第一知己,方外的至交——匡飞,他另一个名字是笠原桑二。   匡飞望着这个佛门的高僧,感慨道:“二十年不见,大哥你似乎老多了!”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老弟,你来得正好,我们进去说话!”   说着抬了一下手,唤来了一个小和尚,把匡飞的马拉了进去,他二人遂向寺内踱进。   匡飞沉声说道:“适才,大哥送客人么?”   涵一和尚站住脚,微微一笑道:“送你儿子笠原一鹤!”   匡飞不由一怔道:“哦——你们已见面了?”   涵一僧莞尔一笑,道:“岂止是见了面?唉!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谈吧!”说着脚下加快,率先在前走去。   匡飞似有无限心事,他那双花白了的眉毛,紧紧皱着,脸上似有一种不开朗的神态!   他跟在涵一和尚的身后,他见这和尚行步间,上身纹风水平不动,一双云履点动间,更是不着浊力,仿佛行步于飘渺之间。   看到此,匡飞不由更加心动。他知道这位老朋友,多年不见,更有惊人的功力了,不禁顿增敬仰之意。   行过了长长的一道过廊,来到了老和尚的禅房,落座后,小沙弥奉上香茗。   涵一和尚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故友,白眉微皱道:“樱子刻下可好?”   匡飞长叹了一声道:“樱子已于多年前病故了!”   涵一和尚不由微微一呆,轻叹了一声道:“村夫老人呢?”   匡飞摇头叹道:“也故世了!”   和尚站起来踱了几步,他走到窗前,直直望着前面的花圃,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虽是身为佛门得道的高僧,可是对于笠原这一家,昔日的恩情,并不能忘怀,他是在为故世的亡魂致哀。   匡飞站起来,道:“因为距离太远,我没有办法能够通知你,他二人先后故世,时间相差不过数月之久,真令人悲痛欲绝。”说到此,他双手搓着,目光之中,泪滴欲下。   老和尚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不必悲伤,人都难免一死的,你现在已然回到了中国,很好,上天是公平的——”说着看了一下天上的云。   匡飞不由微微惊讶道:“大师此话是何用意?”   老和尚回过头,看着他道:“老弟,你莫非还不明白,此间也正有很多未了之事,要你来料理呢!”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昔日我促你东去,不久也就后悔了,这许多年以来,难为你妻子白姗,她是多么痛苦地抚养你的两个孩子……”   匡飞不由垂下了头,老和尚停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现在你回来了,你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来!”   匡飞不由苦笑道:“大师一番好意故佳,只可惜破镜难圆了。”   和尚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匡飞频频苦笑道:“事已至此,勉强再结合,已没有什么意思。白姗的个性,我是知道的,对于我的过错,她必不会宽恕,我二人如今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何必呢?”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坦白地告诉她一切,我想她是会原谅你的!”   匡飞不由冷冷回答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涵一和尚不禁一愣,道:“那么你意思如何?”   匡飞慨然道:“我想在你这庙内落发为僧,大哥你意如何?”   涵一和尚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手道:“那是行不通的。”   匡飞冷冷地道:“你是怕我向佛不专么?”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子我已收为徒弟,岂有再收其父之理?”   匡飞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早知这孩子有一天会从佛的,却未想到会这么快!”   老和尚长长的睫毛,闭了一下,遂道:“他是未来光大我佛门之人,其成就尚要远远超过老衲之上,只是……”说着,摇了一下头道:“……只怕他,尚有尘缘未了!”   匡飞站起来,叹了一声道:“今日我来此,一来是探望你这老朋友,再者,就是商谈这件事。我向佛之心已定,大师,你还是成全了我吧!父子二人同时向佛,也未尝不是佛门一段佳话,大师你又何必不允呢?”   涵一和尚忍不住狂笑了一声,道:“匡飞,我错看你了。”   匡飞不由一愕,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大师你才错了!”   老和尚怒目道:“无论如何,我这庙里,是容你不得!”   匡飞微微一哂道:“大师既不留我,我想这天底下,想找一个脱发为僧的地方,尚不至于没有吧?”说着微微一拜,转身就走。   他才走了两步,却见前面人影一晃,涵一和尚已满面怒容地立在他的身前。   匡飞退后了一步,含笑道:“出家人火气也这么大,岂不令人好笑?”   涵一和尚两道寿眉,勉强向两下一分,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弟——你应该知道,我是在为你着想,天下固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却也没有不仁不义的和尚!”   匡飞闻言至为伤感,他退后一步,苦笑道:“可是,天下却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大师,你如今身登净土,却拒朋友于千里之外,眼见他痛苦呻吟,这也不是一个出家高僧的行为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匡飞竟然冷下脸来道;“我所以回中国,主要是找你从佛的,看来我是失望了。不过,我志愿已定,大师,你不能说动于我!”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我必要说动你!”   匡飞狂笑了一声道:“我心如铁石,大师你说不动的,再见吧!”说着双手一抱,深深向下一拜,正要腾身而出,却被老和尚一只手搭在肩上,道:“你不能胡来,你妻子已在找我要人了,你可知道?”   匡飞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为了此你才着急呀?”   和尚目射精光道:“老衲如此年岁,对她一个妇人,能打什么交道?你已回来,这件事,你焉能不闻不问?”   匡飞冷冷一笑道:“大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当初苦苦逼我到日本的也是你,莫非那时,白姗和今日也有什么不同么?”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樱子已死,情形自不同了!”   匡飞狂笑一声道:“大师,你把白姗想错了,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样,只怕覆水难收啊!”   老和尚嘿嘿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匡飞不由蓦地双目一瞪,可是在这老友面前,他却是发作不出来。当时叹息了一声,用手把老和尚往一边推了推,道:“人各有志,不便相强,这件事,大师,你如果一再勉强,就不是我的朋友了!”说着,身子“刷”一声,已纵了出去,道:“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再见了!”   说话之间,他已跃上了一座正殿,涵一和尚抬头望着他的身形,冷冷一笑,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自己所作所为,又能怨得谁来?”   匡飞身形已自腾出,闻声哈哈笑道:“我本来也没有怨谁啊!”说着已是一路纵驰如飞而去。涵一和尚气得冷笑了一声,喃喃道:“那白姗不找到则已,若找上了我,我又岂能放得过你?”   只是匡飞却没有听见,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涵一和尚回过了身子,叹息了一声道:“孽债!孽债!”说着步至蒲团处坐下,打开了一部《金刚经》,喃喃地念起佛来。   谁知他念了没有多少句,就见门外一个小沙弥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涵一和尚唤道:“进来!”   小沙弥只得合十而入,道:“禀太师父,庙外来了几个人,声势汹汹,要面见太师父,弟子说太师父不在,那几个人,却要打进来,请太师父发落。”   涵一和尚不由吃了一惊,站起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样子?”   小沙弥想了想道:“有男有女,共是三人!”   涵一和尚一听到此,不由心中怦然一动,道了声苦也!想不到天下事情,竟是如此凑巧,那匡飞才走了一刻工夫,白姗母子三人,竟找了来。   老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于这件事情,是一想起来就怕的。   想不到越是怕的事情,愈是来得快。   他闻言不由身子动了一下道:“哦——室内此刻尚有何人?”   小沙弥合十道:“几位大师正在经堂诵经,只有精武堂的‘至尚师叔’正在授徒!”   涵一和尚不由松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你快找他来!”   小沙弥合十,答了声:“是!”遂很快地走了出去,涵一和尚在禅房内来回地踱着,不时地叹息着。   这时那位精武堂的至尚大师,闻听相召,匆匆赶了过来。   他约有四十左右的年岁,生得宽面大耳,十分高壮,老方丈相召,他不知何事,因为正在授徒武动,手中尚提着一柄方便铲就来了。   进门行礼之后,这位至尚和尚合十道:“师伯有何差遣?”   涵一和尚皱眉道:“门外来了母子三人,声称要见老衲,你去会他们,就说老衲此刻正在行禅,约三日后才能醒转,嘱他们有事三日后再来!”   至尚和尚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正要转身而去,老方丈又道了声:“慢着!”   至尚和尚回身,说道:“师伯,还有事么?”   涵一和尚讷讷道:“这母子三人武技精湛,尔要注意了。”   至尚微微一笑,提了一下手上的方便铲道:“师伯请放心,弟子定能应付!”   说着行礼而出,向小沙弥道:“他们在哪里?头前带路!”   小沙弥比了一下手式,就向前行,至尚乃是朝阳寺十二名擅武弟子之一,一身武功,虽非涵一和尚亲授,却不离正宗渊源。他最拿手的,乃是一路降魔铲,及“空门神拳”,在同辈之中,可算是佼佼的人物。今天老方丈指定他去会客,在他认为那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   当他大步如飞地来至门前时,只见寺门口,正有三四个弟子,在与来人说话,对方似乎话声颇大,双方已在僵持的形态中!   至尚远远地高声道:“为何乱嚣,尔等退下!”   那几个和尚,闻声四散,纷纷退后。至尚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方便铲挂在腕下,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来此何事?”说话之间,目光一扫,已看清了,来者竟是二女一男,共是三人。二女一老一少,似乎母女二人,模样儿十分秀美;那个男的,却是一个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   三个人,全是一脸怒气,而且身上都带有兵刃。   至尚和尚一眼及此,就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罢干休,当时口中连连念着佛号。他说完话后,那双少年男女,一起怒目注视过来,另一个中年妇人,却冷笑了一声,道:   “尊驾是谁?”   至尚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至尚,乃是精武堂的三堂大师之一,三位施主有何见教?”   此言一出,那妇人霍地柳眉一竖,道:“我们要见的是涵一和尚,怎么出来的,光是一些闲人呢?”当着众弟子面前,至尚自觉脸上无光,不由面色一沉道:“掌寺方丈此刻正在行禅,哪里有工夫来会你们这些闲人?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也是一样!”   妇人面色一冷,尚未出言,她身边那个妙龄少女不由杏目一睁,道:“好没道理的和尚,你仗谁的势力,敢对我们如此说话?涵一和尚是什么东西?我母女等他这半天,他还不出来,惹恼了我们,打进你们破庙,看他还出不出来见我们?”   至尚不由一怔,怒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娃!”   这时那妇人,把少女拉了一下,冷笑道:“我姓白名姗,这是小儿匡长青,小女匡芷苓,我们来此,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见涵一和尚。我们是由很远的地方来的,见不着他,如何能令人甘心?”说着冷冷一笑,又道:“我知道,涵一和尚乃是佛门第一高僧,武功之高天下敬佩,只是他如果避不见面,我们也就说不得,只有开罪一途了!”   至尚冷笑了一声:“方才贫僧已说过了,大师此刻正在坐禅,要三日后方能醒转,你们如有要事,三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   白姗嘻嘻一笑,道:“可笑,佛门弟子也会说谎,适才这位小师父说方丈不在,现在师父你又说在坐禅,真令人难以相信。”   至尚愤愤地道:“贫僧所言乃是实情,你们不信,贫僧也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乃是佛门善地,请你们不要在此吵闹!”   一旁的匡长青,始终未发一言,这时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堂堂的一个方丈,竟会如此,我倒有个办法,看他能藏到几时?”   至尚冷笑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请到寺外施展,那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在这里胡闹,却是万万不可!”   匡长青一声狂笑道:“什么叫胡闹?我们可是不知道!”说着足下向前一滑,骈中食二指,直向着那和尚前胸猛点了过来。   至尚向后一退,腕上的方便铲响了一声,大怒道:“怎么,你竟向贫僧动手不成?   好,这就怪不得贫僧无情了!”说着他手向外一挥道:“你们先退后,待我会他!”   这时匡芷苓在一边,冷笑道:“哥哥不要客气,只管下重手法!”说着丢过一口剑来。匡长青接剑在手,冷笑道:“大和尚,请动手赐招吧!”   至尚这时面色赤红,方便铲在手上一抡道:“这是你逼迫于我,并非是本座欺你年少!”   匡长青闻言冷笑一声,他左手轻轻一撩前襟下摆,人影一晁已到了至尚身前。只见他掌中剑向后一吞,霍地向外一点爆出了一点银星,直向至尚喉上刺去。   至尚方便铲向内猛然一抽,方便铲的铲头迎着对方的剑,发出了“当”一声,宝剑已为他挡了开来。   这和尚却在这时,身形快若电闪星驰也似的,又窜到了匡长青背后。   他掌中这一杆方便铲,施了一招“拨风盘打”的疾招,由上而下,势力万钩地直向着匡长青当头猛砸了下来。可是,黑羽匡长青早已想到了他会有此一手。   至尚的方便铲方自下落,这位年少的奇侠,左手向上一扬,已托住了方便铲的铲柄,只听得“嗡”的一声大震。   匡长青的剑,却陡然向后一挑,其快无比,直向着这个精武堂和尚的上半个身子劈了下来。   至尚和尚这时候如果胆敢不松手,他这一双手就不要再想要了。当时只听得“呛啷”   一声大响,方便铲堕地,而这个和尚却用“倒踩莲枝步”的身法,猛然退出了五六丈左右。虽然他身上没有挂彩,可是兵刃脱手,这个脸也算是丢完了。当着面前这几个弟子,这位至尚大师不由得顿时脸色变得苍白,便微微一呆道:“小施主好纯的功夫!”说着冷冷一笑,走到了落铲之处,弯腰把那杆方便铲抬到了手中。   匡长青横剑而立,朗声道:“快去请涵一和尚出来!”   至尚大师方便铲把在右臂之上,退后了一步,怒目道:“老方丈正在行禅,不能见客,莫非还要再说一遍么?”说着他霍地转过身来,大家都以为他是含愤返寺,却没有料到他,竟在这个时候,蓦地双腕向后侧一个猛旋!   只听得“嗖”一声,日月之下,但见白光一闪,他那杆方便铲,竟自划起了匹链也似的一道白光,直向着匡长青前胸上猛然贯飞而来。   这种势子飞来是奇快如风,只一闪已到了匡长青眼前,每个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   这一招确实出乎匡长青意料之外。当他发觉不可的时候,对方方便铲的铲刃,已经挨在了他的身边。   此时此刻,一任他黑羽匡长青,有天大的本事,却也是莫能退开了。   一旁的翠娘白姗见状,吓得面色苍白,高叫了声:“青儿——”她身子猛地腾了过去,另一边的匡芷苓同时也发出一声娇叱,也自腾身而来!   可是她母女这种动作,看来都太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至尚的方便铲已飞至匡长青胸前,只需再向前微吐一分,匡长青不死必伤。   忽然,斜刺里,瓦面上发出一声厉哼道:“至尚不可!”   那只方便铲本已挨着了匡长青的身边,这时竟自霍地向外一偏,错出去足有一尺左右,“呛啷”的一声,直直地闯在一棵松树之上。那棵松树,足有碗口那么粗细,竟被方便铲的重力,撞得“啪喳”一声巨响,从中一分为二,折断了下来,“哗啦”一声,扬起了一大片灰土。   看得在场之人,无不打了一个冷战。   匡长青自料必死,却未曾想到,竟然绝处逢生。   他母子三人,一齐偏头向屋瓦上望去,却见一个白眉皓首的高大和尚,自屋脊上双手合十,重重地叹了声,道:“阿弥陀佛!”   他身子向前又似向上,微微一纵,竟自轻飘飘的,四平八稳的自殿瓦上落了下来。   匡氏母子三人,全是一身功夫,他们目睹着这个高大和尚,轻身功夫如此精纯,俱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定目细看之下,翠娘白姗和黑羽匡长青都已认出了来人,这人正是涵一和尚!   这时,那个老和尚,目光向着至尚一扫,后者忙自合十拱腰,一脸愧疚之色。老和尚冷冷一笑道:“至尚,尔要面壁思过,你犯了佛门十戒,如非老衲及时制止,那少年性命,必丧你手!”   至尚全身一阵颤抖,道:“弟子知道了,请方丈从宽处罚!”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道:“尔等且退了下去!”至尚退后一步,连正眼也不敢看对方一眼,旁边几个小和尚都合十弯腰向这位高僧行了一礼,匆匆退了下去,现场只剩下了涵一和尚及匡氏母子三人。   白姗虽是心怀仇恨而来,可是对于这个和尚,她却是早已敬仰。现在对方又救了自己儿子性命,她只得走上几步,裣衽为礼道:“多谢大师及时而至,救了小儿一命,白姗拜谢……”说着向儿女丢了一个眼色,叫二人拜谢,可是兄妹二人却是丝毫不动。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白女士忒谦了,这二位是——”   白姗忙为之介绍道:“这是小儿匡长青,小女匡芷苓。”二人只是勉强抱了一下拳。   和尚望着这一双儿女,白眉微分,心中不禁忖道,匡飞有如此俊秀的后代,真也值得骄傲。当时双手合十道:“贤母子请至殿内一谈,外面不是待客的地方!”   白姗苦笑道:“正要打搅!”说着一行人鱼贯随入大殿,午课方毕,殿内空无一人,香案上袅袅冒着清香的白烟,整个大殿内没有一丝杂乱的声音。   涵一僧回身礼让道:“请坐!”   白姗告礼落座,匡长青匡芷苓兄妹二人,就像是一对保镖也似的分立在母亲身后!   涵一和尚向这兄妹二人看了一眼,不禁微微笑了。   这时来了一个小和尚,为三人献上了茶。   翠娘白姗等那小和尚退了之后,才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大师,今日来访,是向大师请教一点儿事情来的。我一个女人,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可是事实逼得我不得不抛头露脸……”说到此,面上现出一些怒容,声调冰冷地笑了笑,道:“大师,你能够原谅我的失礼么?”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道:“白施主有话但说无妨。”   白姗面色一沉道:“已如此,请恕我直说了!”   和尚欠了一下身子,脸色甚是尴尬。   白姗冷冷一笑道:“外子与大师乃是莫逆之交,这一点大师可愿否认么?”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出家人跳出七情之外,如说老衲与尊夫是一方外之交尚可,莫逆似为不当!”   白姗冷笑道:“那么,外子这二十年来的下落,大师不能不知道吧?有人谓:外子的失踪,乃是大师策略。究竟是否实情,尚请大师明言相告才是!”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低口念道:“阿弥陀佛,白施主,今日来此是兴问罪之师不成?”   白姗冷冷笑道:“以我母子三人,区区小技,焉敢在大师面前卖弄……”说到此,面色一沉,道:“大师乃是佛门高僧,为人正直,天下共鉴,我母子所以来见,只是向大师请教,岂能存一丝冒犯之心,大师你万万不可兴疑才好!”   涵一和尚内心真是叫苦不迭的,心想:好厉害的妇人,当下不由苦笑道:“老衲早知贤母子必会来的……”   一旁的匡芷苓,这时对母亲一再询问,这和尚却始终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免有气。   这时闻言,她甚是气不过,就冷笑道:“我母子三人从很远赶来的,大师明明在寺,却为何推托不见,这是什么道理?请大师明告。”   涵一和尚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姑娘,你说得好,要是每日都有你母子这种客上门,那么我们这个庙,也就不成为庙了。”   匡芷苓不由面色一红,嗔道:“我们本来是恭恭敬敬请见的,谁叫那个和尚无礼,我哥哥才与他动手的……”   白姗摇手阻住她,说道:“小苓,不得无礼!”她以为涵一和尚必定会因而动怒的,谁知道他却是仍然满面含笑,丝毫不动肝火。   翠娘顿了顿,才道:“小女无知,这都是自幼失父,才惯养如此,大师不要见罪!”   涵一和尚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当时一笑道:“小姑娘率直任性很有意思!”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吁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老衲自问是脱不了关系的,只是这其中的道理,只怕你母子并不知情!”   白姗冷然道:“请大师开宗明义!”   老和尚白眉连耸,道:“这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不谈也罢。总之……在十天之内,老衲负责把匡飞找回来,送到府上,如此贤母子,也就可以安下心来!”   白姗一声冷笑道:“大师,你会错意了!”   涵一和尚一怔道:“白施主是什么意思?”   白姗面色微青道:“我们来此,并不是要他的人,而是来向大师还一个公道来的。   二十年的遗弃之苦,我母子是无从诉起,大师只要能给我们一个公道的答复,我母子调头就走;否则……”说到此,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道:“……大师乃是我们素所敬仰之人,我们不便如何,此事也只好由小儿出面,召集天下武林中人,来评一评这段是非曲直了!”   涵一和尚冷冷道:“这么说,贤母子是不希望匡飞回来了?”   白姗哂笑道:“那是另一个问题!”   匡长青这时抱拳正色道:“大师,请你快快说出二十年来家父的一段隐情,也好令我们解开疑窦!”   涵一和尚由位子上站了起来,踱了几步。他走到窗前想了想,叹息了一声,回头道:   “好吧,我就把事实告诉你们,你母子听后也许会怪罪老衲多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白姗点了点头道:“我们所要求的,正是请大师公诸实情,出家人不打逛语,大师要说实在话呢!”   涵一和尚冷冷的一笑说道:“这是当然!”说着他鼻中哼了一声,道:“匡飞离家出走,东临日本,并非逃走,或是遗你母子,乃是和他前妻笠原樱子重聚!”   此言一出,白姗等三人,无不大吃一惊!   白姗身子颤动了一下道:“前妻……大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涵一和尚摇头苦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们细细听来!”   于是他才把这一段隐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匡氏母子三人,听完这段经过之后,俱呆住了。他三人半天一言不发,面上俱不禁垂着两行热泪,尤其是白姗,整个身子都倚在椅子上。她用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师当初一念之仁而外,却不曾料到我母子三人,二十年来,所过的是如何的生活?我一个女子抚养他兄妹……”说着以手指着匡长青、匡芷苓,泪如雨下。   涵一和尚见状,也不禁满面戚容,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无量佛……白女士不必再悲伤了,老衲对这件事实在是有欠深思,如今悔之莫及了!”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道:“眼前贤母子如有责怪,老衲自是无话可说。不过,这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依老衲之见,由老衲负责找回那匡飞才是上策!”   白姗不由怒嗔道:“谁还惦念着那负心人?大师不必多事!”   涵一和尚怔了一下,叹道:“匡飞如今已返回中原,笠原樱子已死,他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了,论情论理,他是应对贤母子有所补偿才是!”   白姗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不必……”   匡芷苓在一边擦了一下眼泪,道:“爸爸心也真狠,二十年来,都不曾想到来探望我们一下……”   涵一和尚叹道:“这也怪不得他啊,他远隔重洋,来一次谈何容易,再说只为了探望你们,并不能解决一切啊!”   白姗冷冷一笑,道:“那日本女人,如不死,他还不会来呢,如此无情义的人,还回来做什么?”   涵一和尚叹了一声道:“白女士你错了,匡飞并非无情义之人,这全是命运在捉弄人啊!”   白姗笑道:“命运?他当初已有前妻,如何又和我结婚?起码他也应该把事情说个明白呀!”   涵一和尚苦笑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匡长青这时却另想到了一件事,他目光发直地道:“这么说,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又是谁呢?”   涵一和尚点一点头道:“笠原一鹤乃是匡飞那日本妻子所生之子,也是你二人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不免使得匡长青、匡芷苓全是一惊。尤其是匡芷苓更不禁面色一阵发红,禁不住低下头来,匡长青呆了一呆道:“听说大师已收他为徒,可否请出一见?”   涵一和尚摇了摇头道;“他此刻有事外出,并不在寺内!”   匡长青一笑道:“可是至京城见皇上献宝去了?”   涵一和尚只得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我母亲传家之宝‘翡翠梨’也在他手上。”   涵一和尚微微一呆,遂点头道:“那梨如是进贡之物,自在其中!”   白姗秀眉一挑道:“那翡翠梨乃是先祖世代留下之物,被那负心人盗至日本,此次已被我母子收回,却又如何会落在笠原一鹤手中,大师,这点你可知情么?”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他对于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呐呐道:“贤母子不必见责,这件事,应该老衲负责。”   白姗冷冷笑道:“愚母子只是收回故物,非抢非夺,大师如此做,可就有违常理了!”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白女士你不明白,老衲并不想染指这件事,只是我那徒弟如无此梨,却是交不了差,此事关系着两国来往,却不便不予理会!”   白姗猛地站起身子,道:“这是我家门故物,我有理由收回,大师你也太欺人了。”   她这种态度,大有动武之意,老和尚冷冷一笑道:“白女士稍安毋躁,这翡翠梨多则一月,少则半月,老衲当必双手奉上,不损分毫,如此贤母子当可放心!”   白姗冷然一哼,道:“大师所说可是实话?”   涵一和尚一笑,说道:“出家人不打逛语。”   白姗点点头道:“大师既如此说,我母子暂且告退了!”说着对兄妹二人道:“我们回去!”   她说着站了起来,匡长青兄妹二人随着母亲一并步出殿外,他母子三人,本是抱着决心,不惜同涵一和尚翻脸,为仇而来,却未曾料到如此善罢甘休!   在庙门口,白姗对着老和尚行礼告别道:“大师要言而有信,我母子在仙霞岭恭候大驾了!”   涵一和尚单手问讯道:“白女士放心,老衲言出必行,一月之内,必定把那枚翡翠梨押送上山。至于匡飞,老衲也会有一个交待的,尚清贤母子原谅才好!”   翠娘白姗点了点头,道声:“好!”   当时就带着匡长青、匡芷苓起程回家而去。   涵一和尚送走了匡氏母子,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他亲口答应了白姗,要把匡飞找回来,现在匡飞不知上哪里去了;于是,就在次日,这位佛门的高僧,打点了一个简单的行囊,离庙而去!   老狸祝三立同着笠原一鹤,一路晓行夜宿,不一日已来到了天子脚下的北京城,他二人就下榻在前门大街的“吉顺客栈”中。   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宽阔的大街,讲究的店面,尤其在这太平年间,更显出一片安泰和顺的景象来。   祝三立同笠原一鹤住进店内,已是黄昏的时刻,他二人在店内吃完晚饭,休息了一会儿,已是入夜时分。   今夜,显然他二人是有所行动。   子夜一到,他二人都已换上了夜行衣,祝三立是松大的黑绸裤褂,笠原一鹤却是紧身的箭祆,下着黑绸长裤,他们都扎着腰带和一个白色行囊。   二人悄悄翻出店外,只见大街上静静的没有行人,只有一个推车吆喝着卖硬面饽饽的,这是本地一种夜食儿。   笠原一鹤显得很是紧张,他低声问:“师叔,很远么?”   祝三立摇头一笑道:“小伙子,你沉住气,这地方我熟得很,跟着我走,准没有错!”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就见祝三立把身子向路边墙根上一贴,一路向前行去。   笠原一鹤紧随其后,中途拐了几个弯,换了几条路他也没有弄清楚,只觉得慢慢的景色显得更凄凉了。再向前行有一箭之地,祝三立忽然站住了身子,手指前方道:“你看见没有?那就是紫禁城了,我们必须要翻过这道城墙才行!”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祝三立嘱咐道:“注意,最好不要伤人!”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贴着墙向前走过去,才走了没有多久,就见迎面火光闪闪,有人说话的声音。   祝三立一拉笠原一鹤,二人向壁上一贴,藏在暗处,才见是一队持着红缨枪,排着腰刀兵弁,边谈边笑而来,在他们背后的号衣上,都绣有一个“禁”字。等他们走远之后,二人相顾点了一下头,各自腾身而起,翻上了城墙,接着飘身而下。只见城内好大的地势,一排排的街道较前更为整洁,红墙绿瓦,是一大特色。   笠原一鹤知道这地方所居住的,多半是些王公大臣,大红的石柱门旁,排列着石虎石狮之类,看过去威势雄迈十分。   祝三立略一顾盼之下,即向西直驰而去,二人都不曾说话,似如此半盏茶后,他们行近了另一排高墙之旁。从高度上看起来,这高墙,比方才那一排高墙又要高多了。   这些墙的高度,最少也在三丈以上,墙上没有刁斗,每隔三四支左右,都有一处明灯亮着。   灯光之下,笠原一鹤才看见了,这些墙上都是刷成黄色,龙也似地延伸出去。   笠原一鹤就明白,这地方必是皇帝所居住的禁宫了,他对祝三立道:“我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祝三上冷冷一笑,说道:“你以为到了这里,就清楚了?皇帝老子住的地方,我如不带你去,你找死也是找不到,我们过去!”说着往墙上一贴,就像一条守官也似的直向上爬了上去,笠原一鹤只得随着他一直向上行去。他内力虽然充沛,可是像这么高的地方,却是很少试过,当他爬上了城墙的顶点,已累得喘成了一片。祝三立伸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道:“小声点儿!”   笠原一鹤这时往城内一看,几乎眼睛都花了,目光所见之处,但见一片片琼楼,就像雪也似的,一层层展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所见,都是些画栋雕梁,堆金砌玉般的,互相争辉。时已夜深,可是这些禁宫里,多半都还在亮着灯光,琉璃瓦映着月光,闪闪放光,令人乍看之下,真有些眼花缭乱。   祝三立打量了一阵后,道:“你跟着我,咱们上东面看去!”说着他一拉笠原的衣服,率先腾起身子,直向着东面的楼瓦上落了下去!   笠原一鹤忙自也腾身而起,当他双足响下一落,差一点儿滑一交,这才知道足下的琉璃瓦滑得很。   在迎风摆动的无数宫灯之下,笠原一鹤抬起头来,才发觉已失去了祝三立的身影。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忙自站起身来,可是就在这时,一只短箭“呻!”地一声,划空而来!笠原一鹤一扬手,已把那只短箭劈在了一边。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想往一边闪躲,一道人影,已如同点水的晴蜒一般,扑到了他的身边。笠原一鹤还以为是祝三立,方道了声:“师叔——”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大胆的贼人,黑天半夜,竟敢来到这种地方,看你是找死!”   说着身形向前一欺,一口利刃,已刺了过来。   笠原一鹤身子向后一翻,可是这人一口剑,却是如影附形,丝毫也不放松。只见他一声冷叱道:“哪里跑!”身形向前一掠,掌中剑顺风劈了下来,直取笠原一鹤后背,招式是又疾又快,一闪而至。   笠原一鹤却是再也装聋作哑不得了,他单膝向瓦面上跪,倏地一个翻身,已把背上的一口武士刀撒了下来。刀光一闪,只听得“当!”的一声,已把那人一口长剑磕开!   黑暗中那人身子向上一拔,已落在了这座宫殿的顶尖之上,笠原一鹤才看清了此人,是一个瘦长的身材,白卡卡的一张长脸。他身上穿着一件绣有锦花的箭袄,年岁约有五十上下,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   笠原一鹤立刻知道,这人必定是负责宫廷守护的大内卫士,不由呆了一下。那人想是方才一交手之下,已发觉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他身形一落,却由身上摸出了一支笛子,就口“嘟”地吹了一声。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叫声不好!他猛地腾身而起,掌中刀向前一逼,用“逼山”   的刀法,想把对方逼下来。他的刀方抖出,猛可里一声低喝道:“退!”陡然自空中落下来一条矮小的人影。那人正是方才走失的老狸祝三立,他身形陡然向下一落,猛然向前一欺已到了那皇差之前。   那名锦衣卫为笠原一鹤的刀逼得正自惶恐无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却又另外出来一人。   这时见状,大惊之下,竟自一抖手,把掌内那枚哨子打了出来。   祝三立这一伸手,已把哨笛接在了手中,锦衣卫士长剑霍地向前一抖,却为笠原一鹤的刀格在了一边。   老狸祝三立这时已如同一阵风也似地扑到了近前,只见他骈二指向前一点,正中那卫士助下。只听见“吭”的一声,那人翻身就倒。   祝三立一横胳膊已把这人接在手上。当时身子向外一纵,已会合笠原一鹤翻上了另一座宫殿之上。   他匆匆把点昏了的卫士放了下来,可是这时候四面已有了响动,两三道黄色的灯光,自城墙上,向着殿瓦上照下来。   祝三立低声说道:“伏下身子,不要动!”二人一齐伏下身子,却见那灯光,在附近瓦面上照了甚久,才又移开了。只静了一会儿,祝三立才敢碰一碰笠原一鹤道:“好了,快走!”   笠原一鹤方自站起来就见暗角处,一人大笑道:“好贼子,这一次看尔等如何逃开。”   灯光一亮,一道匹链也似的白光,直向着二人立身之处射来,老狸叱了声:“不要慌!”   只见他右手往外一抖:“叭叭”的一声,那道强力的马灯,立刻打个粉碎。   两个人就像是一双燕子也似的,墓地向两边分了开来,笠原一鹤到底年少,心里惊慌,再者这种琉璃瓦他实在是踏行不惯。由于势子太猛,他身子向下一落,只觉得足下一滑,“哧”一声,整个人直由七八丈高的宫殿上滑了下来。他口中“哎哟”地叫了一声,猛地一提丹田真力,可是那势子太快了。只听得“通”的一声,他整个的人,跌在了白石的平地上,虽然没有摔伤,却也摔了头昏目眩,金星乱冒。   笠原一鹤忍着奇痛,倏地一个翻身。就在这时,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猛地扑了过来。其中一人,大喝道:“混蛋,还不跪下?”这人大概是个颇有身份的官人,他口中这么喝着,分开双手,照着笠原一鹤两肩上就抓。

第十四章 奇侠盗宝受酷刑     笠原一鹤一咬牙,掌中刀迎面就劈。   刀光一闪,那人口中“哟”了一声,蓦地向后就退,这时楼上如同星坠也似的,又落下了一人,这人一下地,高叫道:“不要用箭射,捉活的!”又有人高声道:“这家伙可是偷了东西?你看他背上。”   原来笠原一鹤背后背着那个进贡的箱子,这一句话顿时把他提醒了。他蓦地想到,自己本是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前来晋见皇上,自己怀内更有将军亲函,又怕他何来?   当时不由双手握刀,后退一步,怒声道:“停手!”   这时人声乱成一片,大队的兵弁,自两侧疾跑而来,灯光交织成了一片,纷纷嚷道:   “拿贼!拿贼!”   笠原一鹤这一声吼,顿时使得为首那个官人一怔,他比了个手式,阻止住身边的人上前,一面仔细看着笠原一鹤的脸道:“大胆,你是什么人?还敢动手么?跪下!”   灯光火炬,人声鼎沸,笠原一鹤不禁有些胆寒。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不禁胆力大增,他双手托刀怒目视着为首那个官人道:“拿什么贼?我又不是贼!”   那个官人冷叱了声,道:“还不跪下?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   笠原一鹤面色一正道:“我是来见皇上的!”   那个官人不由怔了一下,狞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来呀,先拿下他再说!”四周之人,正要动手,笠原一鹤挺身道:“你们如果真要无礼,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如果万岁降罪下来,你们可就担当不起了!”   这时又陆续来了八九个锦衣卫士,灯光火炬较先前更亮了,那官人似乎为笠原一鹤的话吓住了。他咳了一声,双手连摇,止住了四下的乱声,当时冷着脸道:“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我名笠原一鹤,乃是日本足利将军手下第一武士,来此是向皇上进宝来的!”   这人一听,面色一急道:“哦,有证明么?”   笠原一鹤点头道:“自然是有,拿去你看!”说着自怀内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这个侍卫接过看了一眼,匆匆递过来,立时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道:“我的爷,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笠原一鹤也就收下了刀,遂冷着脸道:“你们根本就不容我多说嘛!”   那名卫士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呀!万岁爷在荷花殿,已经就寝了,我们也不能惊动他老人家!”说着摸了一下头,说道:“这可怎么好?”   笠原一鹤不由抱了一下拳,道:“那么,我就明天白天再来!”说着正要转身,这卫士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笠大人你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先留下来,明天早朝时候,我们带你去见皇上就是了!”   笠原一鹤一想,也只有如此了。当时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我这个样子……”   那官人笑道:“这无妨,笠大人只要告诉我们下榻的客栈,我们自会派人去拿,衣物是一概少不了!”   笠原一鹤见这官人说话时,一双眸子里透出精明,似笑非笑的样子,他立刻就明白,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当时只得点头道:“这样很好,就请贵官带路,我要休息一夜再说!”   这名内官点头道了是:“是!是!”说着就回身对一旁二人说了几句,那两个人,全是身着锦衣,身带兵刃的卫士,三人商量了一阵之后,其中之一,冷冷笑道:“阁下既是外国的来客,怎会连规矩都不懂?这是万岁爷的寝宫,怎可带着兵刃随便出入?”   笠原一鹤也冷笑一声,道:“我如没有这口兵刃,只怕此时,已经死在你们的手下了!”一面说着连刀鞘交过去道:“既然如此,就请贵官代为保存好了!”   那名侍卫双手接过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除了我们以外,谁也不能身带兵刃,笠爷你多包涵!”另一名侍卫却道:“我们也不要你的,等下了早朝之后,一定奉还!”   这时,已走出了两名小太监,打着灯笼,由三名侍卫护送之下,笠原一鹤就同着他们直向偏殿行去!   虽然是在深夜里,可是笠原一鹤也能看出来,这里好大的地方。   目光望去,但见画栋雕梁,一层层像云也似地伸展出去。   盏盏的宫灯,有方的有圆的,乍然望去,就像是隐约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样,甚是美观!   他只不过左右看了几眼,那三个侍卫,似乎已带出怀疑之色。当时只好低下头,随着那两个小太监直向前行。   几个人走了足有盏茶的时间,笠原一鹤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为首两个小太监,推开了一座大门。   笠原一鹤鼻中立时闻到一阵清香,沁人心肺。   在一排十盏宫灯之下,他看见一方横匾,镶在大红的屋檐之下,匾上写着“清客廊房”四个大字。这是专为远来晋见皇上的贵宾所设的一处地方,环境至为清雅。正中有一个大荷花池子,这种季节里,正是荷花开放的时候,阵阵清香随风飘来。   这时刻,清客廊房里的客人,并没有全部安歇,差不多都还亮着灯光。有的房内,还传出阵阵丝竹之声,还有宫女的婉转歌声。   三名侍卫一直护送他到了一个宽敞大厅为止,这时另由专门侍候廊房里的太监接管。   笠原一鹤抱拳一笑道:“有劳三位官人了!”   三人倒是弯腰连道:“不敢!”先前那名侍卫却告诫道:“笠爷,你暂且在此住一夜吧,无故不可随便外出,这是宫里的规矩!”   笠原一鹤笑道:“请放心,我不会乱走的!”   那侍卫含笑道:“这样就好了,笠爷有何需要,只管吩咐这里的太监,必能为你办到就是!”   笠原一鹤只得告了声谢,三名卫士,又前后看了看,关照一番,才匆匆退去。   他们走后,立时就有两上小太监侍候着他进了一间极为豪华雅致的宫房,并侍候着他脱了衣服沐浴,换上舒适的便衣。   这时候他真后悔,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自己又何苦如此折腾?   他在灯下,观赏了一下悬挂壁上的画儿,正想就寝,却闻得敲门之声。笠原一鹤打开门,见是一个白衣老太监,随着两个小太监手上捧着纸墨等物!老太监龀牙一笑道:   “还没有睡?我们来麻烦您啦!”   那太监嗓音很细,宛如女子,只是一口的牙,差不多都掉光了,看起来真像是一个老婆婆。   笠原一鹤知道,这些太监都是幼年进宫,并且从小经过“去势”,所以看起来才会是这样子。当下忙道:“公公请坐!”   老太监叹了一声坐下来,打着一口京片子道:“这些事是少不了的,一样样都得填!”   小太监磨好了墨,递上了笔,这位老公公就开始细细地盘问笠原一鹤姓氏、来历,以及随身所带的东西,下榻的地方。   一直问了有半个时辰,才算填好了。这时又有人敲门,一个小太监进来道:“回总管,笠爷的东西已拿回来了!”笠原一鹤不由惊道:“好快!”老公公招呼着道:“拿进来,给放好了!”   他好像是这“清客廊房”的总管太监,权势不小,接着他就喝着茶,跟笠原一鹤聊天,道:“日本这国家是好地方,姑娘皮肤白,漂亮,赶明儿个,你回你们将军,贡几个姑娘来,可比送什么金子宝贝强多了!”笠原一鹤含笑道:“日本现在正在闹内乱饥荒,百姓不宁,进贡姑娘只怕不易行通!”老太监点头笑道:“也说的是,现在不行,送上来的又黄又瘦,主子哪能喜欢呢?”笠原一鹤不由暗笑,也不太顶撞他。   老太监聊了几句,就站起来告辞,道:“怎么,笠爷要是喜欢听歌什么的,叫他们传几个歌妓来。”笠原一鹤忙摇手道:“那是不必,谢谢了!”   老太监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笠原一鹤和衣倒在床上,耳中听得阵阵丝弦吹竹之声,甚为悦耳。他脑子里,不禁为方才的话,生出了一些悲伤。对于自己的身世,他并不知道,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那么对于祖国的灾难,又怎能不伤感呢?   他悲伤了一阵,不禁又想到了机三立,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今天幸亏自己能随机应变,否则只怕有理也讲不清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像他才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   笠原一鹤忙去开了门,见是小太监送面汤来了。他接了脸盆,那小太监笑道:“爷要准备了,等一会儿王总管要带爷进去的!”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忙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裳,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样子。这时就有人送来早餐,小笼包一笼,玫瑰松糕和荷叶松糕各一盘,另有八宝甜粥一碗。笠原一鹤如风卷残云地吃了一个干净,只觉得味道美极了,不愧是宫廷御厨!   一切就绪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老太监,同着两个带刀的卫士进来招呼道:   “笠爷请随我出来!”   笠原一鹤整理了一下衣帽,道:“皇上在哪一殿召见?”   老太监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走出房子,却是除自己以外,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齐地坐在大厅内,老太监一进来,那二人忙站起来。这时又有一个小太监送给每人一面银牌,笠原一鹤见自己这面是银龙二号。   老太监笑向三人道:“三位请坐等内宫的公公来传才能动身呢!”   笠原一鹤才知道见一见皇上,可真是不容易,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两个素衣太监,却过来对三人行了一礼,然后很仔细地在每人身上摸着,连一粒铜纽也不许有!   笠原一鹤的那个小箱子,却要交给另一个拿,不许他亲自拿。   一切就绪之后,才见厅门一开,一个着杏黄长袍的太监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太监,各人拿着一个拂尘,众人一齐站了起来。   黄衣太监手上拿着一卷黄缎,一进门就打开来,高声道:“圣旨,下跪!”全室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笠原一鹤犹豫了一下,也跪了下来。那黄衣太监遂高声念道:“高丽来使金大和,四川提督郭永兴,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即入‘翠微宫’,不得延误,钦此!”   三人叩了头一齐站起,那黄衣太监含笑点了点头道:“三位辛苦了,请随我入宫见驾吧!”说完转身退出,三人跟随他一齐走出,却见廊前已站了两列锦衣卫士,一个个衣械鲜明,神情威武。   那黄衣太监和两个小太监在前,三位晋谒者居中,两列锦衣卫士殿后,直向前行去。   笠原一鹤随身的那个贡箱,却由小太监之一双手捧着,偌大的一行人,行走在水磨方砖的地上,只有沙沙一片细声,连一个咳嗽的人都没有。   笠原一鹤打量着这皇宫内,真是开了眼了。宫院内花树井然,有一半以上,笠原一鹤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两行翠柏树,剪得一般高,一般齐;每几步都有一个金丝质鸟架,落栖着各种珍禽!   一行人行进一处白玉牌楼,其上写着“翠微宫”三个大字。   门前有四个黄衣太监,分立左右。其中之一,扬着手上的拂尘道:“锦衣卫四品以下留守殿外其余进宫护驾!”立时就见那些卫士分作两列,有一对巨大的石狮,一对玉麒麟,宫檐之下,是雕刻着一条长有数丈的五爪金龙,看起来栩栩如生!   一名二品侍卫,立在阶上,道:“万岁爷在东琴阁巡视,来见使者请先在回龙殿少憩!”两个黄衣太监又带着三个人来到了“回龙殿”方才坐定,一个内监入宫宣道:   “万岁爷有旨,高丽使者入晋!”那个高丽使者忙应声站起来,他身着鲜衣,头戴高帽,由一名太监捧着他的贡物,无非是他们高丽所产的参茸玉桂药物。   这位高丽使者去后不久,那个太监又入内唤道:“传日本武士笠原一鹤——”笠原一鹤忙站起身来,这名内宫总管走过来,微微打量着他道:“你是日本来的武士么?”   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那侍卫含笑点了点头,向两名侍卫道:“岳侍卫,你陪同他入见圣上,要仔细了!”   那名侍卫躬身答了一声:“是!”就在一名侍卫、一名太监陪同之下,笠原一鹤走进了翠微宫,直入皇驾憩息的御书房。   那位大明永乐皇帝,此刻正斜倚在金丝绒的龙椅之上,两名小太监在为他捶背。   皇帝身着便服,龙目微弛,看来似乎很疲倦,两鬓都已斑白,一双白眉长长地搭了下来。事实上,永乐帝自从征阿鲁索兀良哈归后不久,精力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了。   想当初为燕王时靖国难,杀秦子澄,称帝初伐安南,亲征鞑靶……那是何等的威风,可是今日看来,这位皇帝勇魄虽在,体力已不行了。   太监唱名之后,圣上挥手令捶背的两个小太监走开。笠原一鹤叩问龙安!永乐帝微笑点头道:“你会说中国话,很好,请站起来,赐坐!”笠原一鹤直直地看着,忙跪地叩头道:“庶民笠原一鹤谢主龙恩!”他虽非卑贱之流,可是当他目睹着这位天国的大皇帝,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战兢。   身为一国之王的永乐大帝,尽管在老迈之年,却也有一种上国之君的天威,令人肃然起敬!   对答之下,皇帝甚为高兴,并品尝一碗他自己食用的“万年羹”。   这时内监把贡物进上,皇帝亲自打开,一样一样地赏玩,尤其对于那一枚翡翠梨喜爱十分。   他龙颜甚悦地道:“笠原武士,你可愿在我们中国留下来么?”   笠原一鹤垂首道:“小民奉将军之命,叩见皇上,此间事了,尚要至敝国复命,不能多事逗留。”   永乐皇帝点首道:“很好,孤赐你们将军彩缎千匹、玉如意、玉彩盒各一对,赐你神剑一口,孤习箭时所乘的御马一匹,黄金百两,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径自回去吧!”   笠原一鹤当时连忙答应,跪地谢恩。   皇帝又含笑道:“至于为贵国发兵之事,我却要从详考虑,此时只怕不易,因为我国北方作乱,尚待征伐,只怕无力相助了。你径自回复,我再另派使者去见你们将军就是!”   笠原一鹤又叩了个头,退后站起,当下由锦衣卫维护下,走出御书房。他总算办完了一件大事,轻松得吐了一口气。   返回到“清客廊房”之内,各项御赐之物,均已由内监捧进来。只有彩缎千匹,却是发交江南织造厂直接处理,笠原一鹤所领到的,不过是一件提领的御提单。   至于永乐皇帝所赐的那匹御马,倒真是一匹蒙古异种好马,白毛红睛鬃长披颈,所谓“神剑”不过是一口宫中玩物,没有开过口的,看起来样子唬人,并没有什么实用。   笠原一鹤带着东西,上马离宫。   他身上带有一件由锦衣卫批交的公文,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护,诸如舟车之类,也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他对于这些毫无兴趣,他只是兼程地赶回金陵朝阳寺,向师父复命之后,他还要去一趟日本。   他赶回朝阳寺的时候,涵一和尚并不在寺内。   原来这时涵一和尚,正为着匡飞的事情而大为伤神。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找到他,并且把他送到仙霞岭去,才能令自己心安!可是匡飞却抱着“破镜难圆”的心情,誓死不回!   他二人在这一件事上,表现了不同的意见!   笠原一鹤由一位师兄处,看见了一张师父对自己的留条,不由大吃了一惊!这张留函内,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来历,以及父亲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   笠原一鹤看得真是如醉如痴!   到今天,生活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次揭开了身世之谜,到现在,他才了解到自己一半血统,竟是属于中国的。原来父亲的原名叫匡飞,他是一个道道地地的中国人,笠原桑二不过是他一个化名!   可是这件事,母亲竟从来没有对自己谈过!   他更知道了,那位翠娘白姗,原来是父亲的中国妻子!以此下推,匡长青、匡芷苓也正是自己的弟、妹……   这一切简直是像梦也似的,难以令自己相信,可是这些是出自师父亲自所述,怎能令自己有所怀疑。   涵一和尚在这封信后说,他是为找寻匡飞才外出的,这么说来,父亲也来到了中国。   笠原一鹤这时,内心真是乱极了。可是师父最后批示自己的话,嘱令自己不得离开寺门,一切事情,交给师兄办理!   他只得诚诚恳恳地向足利将军写了一封信,说明一切经过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   涵一和尚所谓笠原一鹤的那位“师兄”,正是合一和尚。   笠原一鹤写好书信后,亲自找到了合一的禅房,面谒师兄请罪!合一和尚对于他昔日的过错,并不责怪,可是由神情上看起来,显然对这位师弟冷淡得多了!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我马上就想动身了!”   笠原一鹤把御赐各物,以及路上的通行证明,与将军的信件,都交给了这位师兄。   合一和尚就在当日,带着这些东西出行了。从这一天开始,笠原一鹤暂时收起了一颗心,在这朝阳寺里住了下来。他每日听禅颂经,尽量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虔诚的和尚。   可是,佛家重视“因果”二字,也许在你无知的时候,你种下过一个因,那么你必定要得到那个“果”!否则是不会干休的!   夜幕深垂,紫禁城一片肃杀。   才打过三更时分,就由东面宫殿上翻过了一条疾劲的人影,这条人影好快,一刹时间已扑到眼前的“文鸾殿”上。   月光之下,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儿,颔下一缕山羊胡子,被风吹得斜到了一边。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不时地四下溜着,神情显得十分紧张。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低语道:“妈的,老和尚把我给害苦了!”“这么大的地方,老天爷我可是到哪里去找那翡翠梨啊……”   没办这件事之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可是如今事到临头,才知道竟是如此的不易。你只要想,这座宫里是多么大的地势,多少座宫房楼殿,要在这里去找寻一枚小小翡翠梨的藏处,那是多么不容易?老狸祝三立想到此,真不禁有些泄气了。   这座“文鸾殿”好大的地方,月光闪映着琉璃瓦面,发出万点金星,刺得眼睛挺不好受的!   祝三立一身紧身衣靠,背后紧系着兵刃!   他事实上,已来了宫内多次了,可是前数次,丝毫不得要领。因此,他已下定了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那枚“翡翠梨”偷到手中。   他那双闪闪的眸子,注视着“文鸾殿”下的任何动静,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是一坐空殿,只是日间,供宫内诸人习书问画的地方。   良久之后,他看见一个白衣的太监,打着一盏宫灯,远远地走了过来。   老狸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试问,容得这名太监走得差不多了,他陡然拔身而起,身形向下一落,正好落在了这太监身后,随身带下的风力,差一点儿把那太监手上的灯笼弄熄。   那太监是来自西宫太后那边的,因为几个娘娘在猜谜玩,叫他来文鸾殿找谜谱,不想竟会遇见了这件事。   这阵风力,使得他吓了一大跳,口中道:“什么东西?”当时猛地一个回身,灯光骤照之下,他看见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不由“啊”了一声,方要叫喊,祝三立一只右手,已搭在了他的肩上。这太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不由一个劲儿地直打冷战,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自己坐了下来。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不许叫喊,否则要你的命!”说着右手一抬,一口冷森森的利刀,已抵在了这名太监的胸前,这名太监早已吓了个面无人色。他咬着舌尖道:“祖宗爷……爷……饶命呀!”   祝三立沉声说道:“我问你,前些日子有个日本人进贡的宝物,万岁爷放在哪里了?”   那太监哆嗦道:“这……这!我是西宫里当差的,哪知道呀!”   祝三立宝剑微微向前一送,那太监吓得整个身子都躺下了,当时哭泣道:“祖爷爷……   我可是真不知道,不过万岁爷的宝贝一向是放在‘紫金楼’的!”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紫金楼在哪里?你快说!”   这太监连指带比道:“还要下去,绕过文华殿,在翠微宫里面……爷爷,你不要杀我!”   祝三立不由心内大喜,当下一笑道:“你说了我当然不杀你,不过,你还是在这里先睡一会儿的好!”那太监方自摇手,却为祝三立指尖一翻,已点中了他前胸的“气坎穴”上,这名太监顿时就不动弹了!在这僻静的文鸾殿内,这种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   可是步出文鸾殿外,却不断来往有人,这一段距离很不容易藏身。   祝三立考虑再三,当时匆匆把这名太监的衣服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虽嫌长一点儿,却也凑合!然后他又戴上了帽子,这才打起了灯笼,大摇大摆地向着殿外行去。   向前直行了约有一箭之地,他才看见了一座占地极大,金碧辉煌的大宫殿,这正是每早天子在此临早朝的“文和殿”。   文和殿外悬着有三个人高的大灯笼,石阶上立着八名持戈的卫士,威风凛凛的。   祝三立低着头走过去,摇摇晃晃,满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谁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忽听得一人沉声道:“前面那个人站住!”祝三立不由大惊,当下就立步不动,那人叱道:“回过身来!”祝三立只得回过了身来,却见一名着便衣,高有八尺左右的汉子,匆匆向自己行过来。待他走过,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岁,一双招风耳,两只眼睛又细又长,鹰鼻薄唇,一望即知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这人走过来,用着精异的目光,打量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宫当差?”   祝三立一笑道:“我姓祝,在西宫来的,有事么?”   那人“哧哧”一笑,道:“这倒是怪,太监还能长胡子,我倒是头一次看见!”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惊,他匆匆换衣,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料到,竟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   那人已伸出手来,向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上扯来,口中大声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祝三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手上的那盏灯笼,猛地抡起来,照着对面这个人头上砸去,那人无防之下,为灯笼打了个正着,虽说不怎么要紧,可是却被蜡油浇了一脖子,烫得“哎哟”了一声。当时他大嚷,道:“来人,拿奸细!”身子向旁一翻,正要伸手去拔刀,祝三立已冷笑了一声,他手上的那根灯笼竿儿,向外一翻,正正点在了这卫士的咽喉之上。只听得“吭!”一声,这小子“扑通”一声,就倒下不动了。   祝三立哪里再能在此多留?当下足尖一点,已用“晴蜒点水”的轻功绝技,猛地扑了出去。可是这种情形,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那八名持戈的卫士不由大声喧叫了起来。   祝三立疾驰到了前路,迎面看见一座牌坊,上面有“翠微宫”三个大字。   他这时真的又恨又气,想不到竟会在这时候,惊动了众人,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了。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不得已,只得暂求退路了。可是就在这时,一口利剑,带起一阵劲风,直向着他头上猛劈了下来。   祝三立向后一翻身,看见是一名锦衣卫士。   他手上此刻尚拿着那截灯笼竿儿,当下就势一翻,“当”的一声,已把来人的那口宝剑荡了出去。   这名卫士冷笑道:“老小子,你好大的狗胆!”他口中说着,内心不由甚是吃惊,因为对方竟能以一核细棍荡开自己手上的宝剑,只此一点看来对方又岂能是个弱者?当时身子向下一塌,直向一边窜了出去,就势一抬右腕,猛地打出一件暗器。   祝三立哪里有心恋战,他用手上的竹枝,猛地一挥,“叭”一声,已把打来的一枚“燕尾镖”磕在了一边。可是那人却又发出了第二枚暗器,同样是一支“燕尾镖”,只是这一次却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来。   祝三立愤怒之下,左手向前一抄,已把这支燕尾镖抄在了手中。   那卫士见状,微微一呆,祝三立的燕尾镖却像是一点天星也似的,只一闪已到了那人面前。   可是猛可里,由翠微宫后墙角处一声喝道:“好打!”   “呼”的一股劲风,猛地劈过来。   祝三立发出的钢镖,为这股劲风一击,只听得“叮”的一声,落在了丈许以外。   老狸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惊,因为以自己的内力,发出的暗器,竟会为对方掌风所击落,以此推想,来人的掌力,该是多么惊人?   想着,他身子向左一闪。却见面前人影一晃,一人以着宏高的嗓音道:“老头儿,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么?”   祝三立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身披红衣的高大喇嘛,他站在当地,看起来,竟较自己高出了半头以上。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惊,他还不知道,这地方,竟会出现这种角色。当下退一步,冷冷笑道:“大和尚,你也要凑一脚么?”   红衣喇嘛嘿嘿一笑道:“这很好,我承圣上看重,第一天上任,就有事情上门,老小子,你乖乖地跪地磕头吧!”说话之间,无数的锦衣卫士,已由四面集了过来,灯光火炬亮了一团。   祝三立看到这种情形,不禁道了声苦也。当下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今夜不是打架的时候,祝三爷记着你就是,告辞了!”说着双足用力一顿,“啪”一声,倒蹿了出去!   他足尖方一沾地,一口弧形剑,夹满了风力,直向着他面门之上猛然劈下来。祝三立身子霍地一滚,他就势已把背后的兵刃握在手中。势到如此想要不伤人,只怕是行不通了。   就见他掌中剑向外一抖,就势向下压,正正地扎在了那名来犯的锦衣卫士的肩头之上。随着他宝剑向回一抽,左足向前一抬,那名锦衣卫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   祝三立宝剑向后一抽,这当口,一股沉实的掌力,向他背心处逼到。祝三立用“大轮转”的身法,霍地一个旋身,掌中剑带出了一片光华,直向来人双手削去。他身形转过之时,已然看清了,来人正是那个大喇嘛。   这个红衣大喇嘛哈哈一笑,口中说了一句藏语。只见他偌大的身子,蓦地腾了起来,就像是一片红云也似的,直向祝三立身后落下去。   老狸祝三立“怪蟒翻身”,身子才转过一半,却闻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声:“打!”   只见他棋盘大小的一双大手,蓦地向外一扬,一吐,祝三立虽有内力充体,却也由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红衣喇嘛,这时忽然失声叫道:“你们退下去,待我擒他便了!”这几个侍卫,似乎很听他的话,闻言纷纷撤了开来,却见这个喇嘛一声狂笑,他右手向背后一探,向外一亮势子,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铜钹!这面铜钹迅速地交在了左手,右手自腰间拔出了个黑色的钹棒。他狂笑了一阵,道:“老头儿,今天也叫你见识我西方野佛的夺魂钹的厉害。”   祝三立不由蓦地一惊,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喇嘛,竟是负有盛名的西方野佛,金身喇嘛上元吉太。这个人他是久闻其名,闻道这个喇嘛惯使巫术,尤其是他手中的“夺魂钹”,竟能使人魂飞魄散,乃是当今一个怪僧。   今天,他想不到,竟会遇见了此人,当下不由内心大为震惊了一下。可见眼前局面,不打却也是不行的。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说完话后一声狂笑,只见他右手钹棒向外一磕,“当”一声,已把视三立手中兵刃磕开。   祝三立这才知道,原来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儿,竟然也是金属做的。当下一压手中剑,二次进身用“长虹贯日”的手法,第二次把长剑击了出去,直取对方脐下三分。   西方野佛面色一变,狂笑了一声道:“好老儿!”身子蓦地腾空而起,就在身形似落未下的当儿,他手上的那面大铜钹,忽然“当”的响了一声。   祝三立身子本来跟进,这时见状,慌不迭点足而退,可是仍然慢了一步。上元吉太这种“夺命三钹”在一丈方圆范围之内,会有令人吃惊的奇效!钹声一响,祝三立那么高深定力的人,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只觉得头上“嗡”的一声,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他这才体会到对方的厉害,哪里再能恋战?   当时奋力向前一纵,迎面扑来了一名锦衣卫士,一口鬼头刀,劈面就砍,口中道:   “相好的,躺下吧!”祝三立这时明白,自己如果不能扑出眼前的重围,必定就擒于那个喇嘛之手。当时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了,他身子蓦地向外一偏,鬼头刀已砍了一个空!   祝三立右足尖向外一挑,冷笑道:“你给我躺下吧!”他这种“鸳鸯跺子腿”是从不虚发。那名锦衣卫士虽然躲开了他的第一腿,可是却没有躲过他的第二腿。这一腿,乃是祝三立身形腾在空中所发出的。足尖一点,正正点在了这位锦衣卫士的当头天灵盖骨之上。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啸,蓦地仆地而亡,口中狂吐鲜血,祝三立一经杀人,双目如火。   他掌中剑第二次向外一挥,又被他砍翻了一人,身子却侍机猛然拔了起来,直向一处偏殿上落去。然而他足尖方自着瓦,迎面一声狂笑道:“本座候你多时了!”   祝三立见又是那红衣喇嘛,不由吃了一惊!不容他有所举动,那喇嘛向前一探身,手上的铜钹第二次发出了一声大震。   老狸祝三立足方踏瓦,这一声鸣钹,使得他足下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住了。当时口中“哎哟”了一声,足下一滑,直由殿瓦上坠了下来。   四方野佛上元吉太这“夺命三钹”,真是个厉害,祝三立整个头都像要炸开了一般。   他恍惚之中兀自提着一口真力,可是由于志力不坚,真力也就不足,当时“砰”一声,手中兵刃也甩了出去。跟着上元吉太飘身而下,哈哈一笑道:“老头儿,你束手就擒吧!”   说着手上的黑漆钹棒,陡然朝着祝三立顶门上点来。   祝三立虽是昏沉沉的,可是内心却很清楚,他恨透了这个大喇嘛,这时见他竟然是对自己下毒手,不由上身霍地向前一塌,双掌上贯足了真力,猛地打出了双掌。   西方野佛怎会想到,对方在此时竟会有此一手?当时再想躲闪已是不及,偌大的身子,直被祝三立打得猛然一晃;可是他在这时,却第三次击动了铜钹,只听见“哐”的一声大震。这是他“夺命三钹”最后的一击,这喇嘛口中念了一句梵语道:“乌岭三一,求次西!”   老狸祝三立再也挺身不住,只见他霍地向后一扬,竟自昏了过去。   西方野佛击了这声铜钹之后,双手一松,连钹带棒一齐摔在地上,整个身子“扑”   的一声坐了下来。他身边的锦衣卫见状大惊道:“不好了,法王受伤了!”   西方野佛强自镇定道:“胡说……你们还不把那老贼缚起来,待他跑走不成?”这时灯光火炬耀目难睁,人声乱成了一片。几个卫士跑近祝三立身前,见这老头儿,牙关紧咬,面如死鱼,一副惊魄万状的神态。他们就用绳子很快把他缚起来!   西方野佛这时只觉得口内阵阵发甜,他知道自己为对方伤中内腑,虽非致命,却也不轻。可是在众人面前,他又不便吐实。当时强提一口真力,站了起来道:“把这老贼押在我那神殿之下,交给我两个弟子看管!”一名侍卫道:“老法王你无妨吧?”   西方野佛拣起了地上的铜钹,嘿嘿笑道:“你们不要担心本座,还是去看看有没有惊动了圣驾才是正理!”几个锦衣卫士闻言才猛然惊觉,匆匆跑去。   皇上今夜就寝“飘香殿”,距此甚远,这边所发生的事情,倒也没有惊动了他,只是此一事件,却把整个皇宫震惊了。只是他们谁也不敢惊动皇上,纷纷着人打听经过,暗中加强防范罢了!   在宫院东侧,有一座新建筑的豪华建筑,名之为神殿。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和他的两个弟子——金银喇嘛,现在正像菩萨似的,被供养在这里。   神殿内设有高大的神坛,日以继夜地焚着圣香、圣烛,设有神案,其上供书着:   $R%“吾皇当今天子   永乐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R%   正中壁上,是皇帝一幅极大的画像,长生位上供有四季水果、水陆干鲜,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个的一案子。神殿大门,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上悬一牌,书有:   $R%“非圣谕特令,严禁出入。”$R%   可是这却不包括上元吉太所指定护法的八名宫娥,这八名宫娥是可以任意出入,甚至于成群地在神殿内打闹嬉戏着。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得宠于当今万岁,据说,是当众表演了他的一手“夺命三钹”。   他那三声钹响,曾把几名卫士在圣上面前震昏在地;而且有一次圣上头昏,被这喇嘛烧了一柱香,按摩了几下就好了。   如此,他就得宠了。   宫内里里外外,见了他,无不尊称一声“法王”,谁敢招惹?可怜那个老狸祝三立,现在却铁锁横身,被锁在神殿下的一个石亭之内。在他枯瘦的手脚之上,各加着一副沉重的铁锁链子,铁链却连在一巨大的亭柱之上。一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是一筹莫展。   至此为止,老头儿已昏睡了一天一夜,却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至于那个大喇嘛,一返神殿,也就再没有出门,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他才在两个弟子的扶持之下,在院子里走了一趟。   总算他功力深,在静心调养之下,已大大地减轻了伤势。他走到石亭前看了看祝三立,不由冷笑道:“把他弄醒,我有话问他。”   两个宫娥为他搬来了一张太师椅,上元吉太就坐在椅上。

第十五章 神僧无名野佛残     金银喇嘛各自走前祝三立两边,二人每人伸出了一只手,按在祝三立一只耳上,二掌向当中一凑,猛地向外一拔。   老狸视三立在昏迷中,就如同耳上响了一声焦雷也似,顿时大吼了一声,醒了过来。   当他惊慌地坐起来,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不由长叹了一声,顿时闭上了眸子。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老头儿,你已被本座擒在手中,还是听话一点儿的好,我看你一身功夫不错,死了不值得!”说着狂笑了一声,又道:“本座体上天好生之德,只要你说出了实话,我就饶你不死!”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老喇嘛,你少放屁,祝三爷平日大阵大排场见得多了,你这套玩艺儿能吓唬谁呀?”   上元吉太冷笑道:“你要敢无礼,就要你命!”   祝三立由不住狂笑了一声,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请吧!”   说着把颈子一伸,嘻嘻笑道:“快,干脆一点儿!”   西方野佛见状不由气得脸色一阵发青,他身边那个高大的金喇嘛,不由“呛”一声,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道:“杀了他——”   西方野佛摇了摇手,以目制止他,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来此是想行刺皇上?   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哇!”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皇帝老儿与我无冤无仇,我又刺他做甚?”   上元吉太不由暗暗一惊,因为对方竟然以这种口吻来谈论圣上,只此一桩,可就构成杀人的罪。当时他微微一笑道:“老小子,算你有胆子!”说着他站了起来,道:   “我知道你们中原武林中人,嘴皮子硬,看样子不给你一点儿厉害,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说着,他回头对银喇嘛怒声道:“你去把为师‘罗汉签’拿来!”   银喇嘛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上元吉太狞笑了一声道:“祝老头,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是谁叫你来的?来此做什么?”   祝三立闭目不言,可是内心却是叫不迭的苦,暗忖道:“老和尚呀,老和尚,你可把我给害苦了!”   这时那银喇嘛已回来,他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西方野佛接过了这个木匣,冷冷一笑道:“老贼,你先来看!”说着把木匣打了开来,只见匣内装着一束竹签,每一支都有尺许长短。这种竹签,削磨得极为尖锐,一头有寸许长的白色鸟羽,另一头却是尖细成钩状。这还不说,在这竹签身上,还有着许多凸出的倒刺,每一根也都差不多有寸许长短。   祝三立一眼望去,肚里也明白了多半,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好毒的东西,我老头子这一把骨头,可是经不住他这么摆制我!”当下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老喇嘛,你要怎么样,你给我一刀,我谢谢你;可是你要是零着这么制我,我祝三立可要骂你祖宗八代了!”   西方野佛方自冷笑,闻言不由怔了一下,桀桀有声地笑道:“原来你就是老狸祝三立呀,哈哈!”   祝三立瞪目说道:“祝三立有什么好笑?”   西方野佛步下位来,道:“莫怪你有一身好功夫——”说着,冷冷一笑,目视着祝三立道:“祝三立,不管你是天大的英雄,在本座罗汉签下,你也得讨饶,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他说着,顺手拿出了一根,在机三立眼前弄着,一面冷冷地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一十三根竹签,本教要插在你正面十三处穴道之内。”   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除非你要了我的命,否则,我岂能与你干休?”   西方野佛玩着手上的竹签道:“这还不说,这签上的倒刺,我都煨过了药,中在人身上麻痒不堪,非大笑不能解痒……”说到此,他又狞笑道:“可是一笑触动了竹上的倒尖,又痛彻心肺,那味儿可不好受……”   他说着,用一支竹签轻轻地放在祝三立肩上,哼了一声道:“怎么样?老狐狸,要尝一尝么?”   祝三立听到此,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目光一转,冷笑道:“老喇嘛,你不要这么吓唬我,我老头子并不是怕你,不过也犯不着受这个罪就是了!”   西方野佛不由嘻嘻一笑,道:“这就好了,老头儿,你总算想明白了!”说着,他把手上的“罗汉签”放入匣中,回身走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冷冷地道:“你来此是做什么?有几个人?”   祝三立冷冷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听说有个日本人住在宫里,那日本人与我祝三立有不解的深仇,我是想暗中结果了他,不想你这老喇嘛多事……”才说到此,西方野佛冷冷一笑道:“你不要骗……”祝三立冷笑道:“哪一个骗你,信不信由你!”   西方野佛冷笑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我问你那日本武士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   祝三立抬了一下眼皮道:“叫笠原一鹤!”西方野佛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是想抢他的宝物是不是?”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我要他的命,而不是他的宝贝!”   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祝三立你说漏嘴了,现在江湖上,哪一个不在谈这件事,你还想瞒我不成?”   祝三立阴森森地一笑,道:“老喇嘛,你说这话,就太令人好笑了,我要是想要他的东西,什么时候下不了手?却要等他来到了宫内,这不是太可笑了?”   西方野佛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祝三立冷笑道:“就是这个打算!”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阴森森地一笑道:“很好,我也不怕你不说实话,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说到此打开了匣子,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老喇嘛你要是这么折磨我,只怕你的命活不了太久了,自有人会来取你的性命!”   西方野佛不由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我是知道你有朋友的,祝老头,看看你的造化吧,你朋友要是把你救走了,算你的命好,要不然,你也就认了命吧!”说到此,他忽地对金银喇嘛沉声道:“你二人去把这老儿两只手上的铁链拉紧,为师我这就给他上签!”   金银二喇嘛答了一声:“是!”   他二人双双纵身过去,分站在了祝三立左右,祝三立冷笑了一声,双手霍地向回一收,说道:“老喇嘛,你何不自己来呢?”   金银喇嘛大吼了一声,双双伸手向着他双手上的铁链之上拉去!可是祝三立早已有备在先,要使这两个喇嘛吃点苦头。容得两个喇嘛双手伸进未着的当儿,祝三立霍地一声大吼,道:“你们也配?”他那双事先缩回的手,蓦地向外一翻,带着他手腕上的一双铁链子,“哗啦”的一声大响。两股铁链,就像是两条蛇怪也似的,蓦地向外一分,正正地撩在了金银二喇嘛的前胸之上。   以祝三立这种超人的内力,虽是在伤难之中,却也是可观。就听得两个喇嘛,各自发出了一声大吼。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势子,全都向后踉跄而退,各自“哇”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西方野佛见状大惊,大吼了一声:“你二人退下!”他忽地扑向二人身后,各自向他们背后击了一掌。   这是一种力道的反作用,果然甚为有效。只见金银二喇嘛,面色一红,俱倒了下去。   几个官娥都吓得尖叫了起来,上元吉太眼见二爱徒受了如此重伤,不禁痛穿心肺,当时重重跺了一下脚,对身边的几个宫娥道:“你们轻轻地把他二人抬到床上,不可翻过身子,更不要惊动了他们,待我一会儿去治疗!”几个官娥答应着,把金银两个喇嘛抬了进去。   容他们走后,西方野佛不由惨笑道:“祝老头,算你厉害,居然在你家佛爷眼皮子底下,尚敢伤人?”说到此,他狞笑道:“不过,你这么做,只有给你自己招来更大的痛苦!”   祝三立此时也豁出去了,闻言狂笑道:“你祝三爷,就这么一身骨头,你看着办吧!”   西方野佛倏地身形一掠,到了他近前,猛地一把握住了他双手的铁链子。这位大喇嘛,手上施出了千斤的大力量,霍地向后一带。   祝三立瘦小疲乏的身子,两日夜未曾进食,自是难以担当对方如此巨力。当时不由得整个身子,被他拉得向前一栽。可是他不愧是老狐狸,虽在绝处,却也没有忘记借机伤人。就在他身子为西方野佛一冲的当儿,这位老狐狸左手向外一翻,随在他左腕上的链子“哗啦”的一声,直向着西方野佛的面门上打来。   西方野佛一声狂笑,只见他用右手所拉的链子,向外一翻。两股铁链交击之下,发出了“当啷”的一声。   祝三立就觉得右臂一阵酸痛,整个的一只右臂,在西方野佛的一拉之下,似乎都要脱臼而下。同时之间,西方野佛右手翻动之间,已点中了他的“肩井穴”。祝三立只觉得全身一麻,顿时就不动了。   西方野佛哈哈一笑,道:“祝老头,现在,你可得由着你家佛爷摆制了!”说到此,猛地转身一纵,已至座前,拿起了那个匣子,信手自内中拿出了一支竹签,只见他阴森森地一笑道:“你现在是没有痛苦的,不过我为你解开了穴道之后,这个滋味,你可体会了!”说到此信手一抛,手上的竹签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正中祝三立前胸骨节。   遂见他连声狂笑着,又发出了两支,分中祝三立两处肩头,最后双手齐发,飞出了最后十支。这十支竹箭,各自射中在他正面的十个穴道之内。至此一十三支罗汉签,没有一支是落空的,全数刺在了祝三立正面的穴道内。   这位手黑心辣的喇嘛,目见及此,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他看着对方那像刺猬也似的身子,似乎还不知足。   当时飞身过去,虚晃了一掌,用内功“无形真力”,把先前点中的穴门解了开来。   祝三立知觉一复,双目怒凸,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了下来。   他张开嘴,颤抖着道:“你……”可是一阵攻心的奇痒,顿使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宏声大笑了起来。   这阵笑声,真足以惊人,整个神殿,都似乎为之震动了。   上元吉太在他声尽力竭的时候,冷然道:“怎么样?祝老头?”可怜老狸祝三立,本是多么厉害、自负的一个人物。可是在这种酷刑之下,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也是挺受不住。这种“罗汉签”所以名为“罗汉”,暗中即说明了,哪怕是真的罗汉也是受不了,所以才命名为“罗汉签”。   祝三立这样疯狂地笑着,不一会儿也就声尽力竭,可是那种蚀骨攻心的奇痒,使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住。他由大笑,变为抽搐,可是每抽动一下,那十三支罗汉签上的倒刺,就刺入伤处一些,那种痛楚,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全都张了开来。   西方野佛嘿嘿笑道:“祝老头,你支持不了多久!”他注视着他的表情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有多少党羽?还不从实地对你家佛爷说个清楚!”   祝三立这时怒目凸眼,一双眸子几乎都要滚出了眶子,全身汗下如雨。   这时候,他见对方仍然以这种口气来向自己说笑,不由颤声地笑了起来。   这种笑声,混合在他原本的笑声里,听来更觉刺耳,他见西方野佛一张丑脸,就在自己面前。当时再也忍不住,一口便咬碎舌尖。只听他一声巨吼,“噗”的一口,直向着西方野佛面上喷出。   这一着,在武林中确是不多见,名为“血箭”,本身非有几十年以上的纯内力不足为之。只可惜祝三立现在的情形之下,已大大削减了这种“血箭”的功力。   西方野佛也是一时得意忘形,竟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着。当时再想问避,哪里还来得及?   眼前血光一现,这一口鲜血,其实是百点血珠,形成了百点血箭,正正地射在了西方野佛的一张大脸之上。   西方野佛总算本能地闭上了双目,未使双目受害。可是那百点血珠,竟比利针还要锐利,全数都深深地陷进到西方野佛的脸肉之中。   一阵刺骨的奇痛,使得这个大喇嘛,大吼了一声,猛地倒了下去。   他脸上的鲜血,就像是水也似地狂涌了出来。   西方野佛痛得在地上一阵翻滚,猛然跳了起来,一脸血红。只见他目射凶光地扑到了祝三立身前,猛然举起了右掌,想用内功掌力,一掌把他结束了。   可是他目光一扫,看到对方那种痛苦的样子。   祝三立就像是被悬在空中的一只兔子一样,只见他四肢那么无力地颤抖着。   他张大了嘴,露出了淌着鲜血的舌齿,那种笑已无声的动作,整个的骨架都似要散了。   西方野佛看到这里,忽然收回手势。他以为,与其一掌结束了他,还不如让他就这样慢慢死去,这样才足以消解自己内心的愤恨。   他狞笑一声,转身而去。事实上,他不得不为自己这一张脸来善后一番了。   祝三立这一口血箭,虽未能置他于死命,却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终身的纪念,因为这加附在他面上的血斑,是至死也不会除掉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夜了。   亭子里的祝三立,已不再发出声音。甚至于,他已不再抖动了,他只能运用他那一双无力的眸子,向附近瞟着。   他对于自己的生命,已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   今夜——   他似乎觉得,很可能也就是自己生命结束的一夜了。   他试了试,自己的四肢已不再抽动了,呼吸也逐渐微弱,微弱得就连自己也觉不出来。   那些中在身上的罗汉签,似乎再也发不出什么威力了。   因为他已丧失了知觉。   可是当夜风向自己身上侵袭的时候,他却能感觉到阵阵的寒冷。那种滋味,好像令他觉出来,全身的精血,都为之凝固了。   他脑子反复想着:“我要死了……完了……老和尚也不来救我,他把我害惨了,我死后岂能饶了他?”   夜风阵阵地侵过来,令他冷得几乎要僵毙了。   他耳中听到神殿里的作乐之声,心中不由得佩服这三个喇嘛真是好雅兴……   他真希望,这时有个人就手一刀,不,只要随便一巴掌就够了,只要一巴掌就足以把自己送回老家去了。那么,自己真要感激他,因为那么做,就可以使自己解脱了眼前这种不死不活的滋味了。   忽然——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眼花了。   在模糊的目光里,他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就像是一片云也似的,猛然升起墙头之上。   他的目光,甚至于连一个什么东西也分不清。他脑子里,不禁想道:“会是一个人吧?”就在他的意念尚未想完,那个影子已来到了他的身边,站在了他的眼前。   祝三立奋起全身的精力,努力抽动了一下。   那个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忍不住伤心道:“阿弥陀佛……三立,你要原谅我……   我来晚了……”   祝三立无力的目光,再次向这个人望去。他才看清了,那是一个光头皓眉大和尚—   —涵一和尚。   他张开嘴,想说一句话,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涵一僧目光中闪着泪水,他不停地念着:“吾佛慈悲——罪过!罪过!”说着他右掌平飞向外一收,老狸祝三立身上那一十三根竹签,全数脱身而出。遂见他右手,伸向祝三立两腕上的铁链,用手一捏,铁链就像是面条做的一般,应手而落。   祝三立整个身子,全都软了下来。   涵一僧长叹了一声道:“三立,你要支持住这口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出去!”   说着把祝三立抬在肩上,这老和尚,一身功夫,真是高深莫测。   就见他足下微一移动,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落在神殿正中的金顶之上。然后他微微向前一打量,大袖挥处,就像是一股飘过的青烟也似,一刹那间,已飘到了宫墙尽头。随着他那高大的身子,向上一翻,已踏在了高有六七丈的宫墙之上,紧跟着足下一点,足足拔起了有十丈高下,已落在了宫墙外的一座刁斗之上。   天空中是一轮皓月,几颗明灭不定的天星。   老和尚这时的脸色,看来是甚为沉痛了。只见他白眉深锁,低低叹息了一声道:   “想不到堂堂正正的宫廷之内,竟容得如此恶人胡闹,老衲说不得要为民除此一害了!”   说到此,他以右手轻轻抵在祝三立的前胸之上,贯入了一股真力。   祝三立觉得全身一阵发热,可是那冷酸麻痹的躯体,陡然为这股内力一接触,却不禁有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他猛然张开了眸子,颤抖道:“痛……好痛!你!”说着身子一阵颤抖,竟自昏死过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呆了一呆,他想不到祝三立竟会伤重至此,由此看来分明真元已伤。   就是以自己医术治疗,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力,也怕非一二月不足见功了。   想到了对方,本来与此事毫无关系,全为自己情托,连番数次,受尽了苦难伤折,竟而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人内心渐疚?   当下默默地抱起了这位老友,禁不住滴下了两行老泪。   一个得道的高僧,是不轻易落泪的,由此也可知道他悲愤的程度了。   他把祝三立平平地放在刁斗顶上,然后伸出两只手来分按在祝三立左右双肩。   他此刻心情,异常激动,当时冷冷说道:“你要忍受一下痛苦,老衲自会救你的!”   说完,他掌力向外一撤,祝三立睡着的身子,蓦地坐了起来,双目也霍地睁了开来。   涵一和尚忙道:“你要忍一忍!”说着两只手,微微抖动着,在每一个的抖动里,他都发出了两股内力,祝三立这时已明白了过来。   他牙关咬紧,不令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如此数十下后,他身子汗下如雨,只觉得眼耳鼻喉内传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热气。   老狸内心明白,老和尚是用他本身的内力,来助自己体力复元。可是他此刻体力虚弱已极,这种内力真元的奇热,他实是承受不住,忍到最后已软了下来。   老和尚见状,微微一呆。   他缓缓撤回双掌,叹了一声道:“你体力太弱,现在还不宜多说,只管闭目养神,我去去就来。”说着慈眉一挑,却也泛出无限杀机。   祝三立忽然拉住了他一只手,道:“老和尚,去不得,那喇嘛的铜钹厉害!”   涵一和尚沉笑了一声道:“三立,这多年以来你看我怕过谁来着?那喇嘛为恶宫廷,鱼肉苍生,老衲如何能容他?我如不翦除此人,才是佛门的罪过!”   祝三立讷讷道:“还有那……翡翠……梨……”   涵一和尚冷然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愁,我已然来此,自不会空手而回的!”才说到此,忽然侧边一个人叱道:“什么人?”紧接着匹练也似的一道亮光,闪射了过来,一人飞纵上了刁斗,_掌中一根亮银软鞭,兜直了,直向涵一和尚当头打了下来!   这老和尚为了祝三立之事,已在愤怒的头上,见状嘿嘿一笑道:“施主,你讲打还差一点儿!”说着右臂向空一举,已操在来人的鞭梢之上。只见他向下轻轻一带,那人已连人带鞭,整个地栽了过来。   这人乃是一名外墙的护卫人员,武功虽有一点儿,可是在涵一和尚这种人的手下,他就显得太不自量力了。   当时只见他身子一翻,竟然飞起右腿,直向着涵一和尚心窝上踹去!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只见他右腕上那肥大的袖子,向外一翻,“呼”的一声,袖沿过处,已扫在了他的足踝之上。   这名护卫只觉得足踝上一阵麻痛,顿时就人事不省地昏死了过去!他手上那盏马灯,也摔在地上,闪闪地放着亮光。   老和尚大袖一挥,灯光就熄灭了。他对视三立道:“你只管在此闭目养神,不会再有人来干扰,我去去就来!”   老狸正想劝阻他,可是却也知道,他一经决定了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当下点了点头道:“老和尚你要小心!”   涵一僧点了一下头,道:“不足挂心,我去了!”只见他双袖一分,就像一只燕子也似的,蓦地腾了出去,足足蹿出有七八丈以外;然后轻如一片落叶也似的,落在了屋瓦之上。   这时西宫寂然,虽然后宫传出一些伶人的歌声和弄弦之声,只是那些声音听起来,更令人感到黯然神伤。   涵一和尚左右度量了一下,他身子毫不迟疑地腾空而起,却向一棵杨柳树上落去。   他身材高大,那袭僧衣在冷月之下,看起来就像一双白翼一般。就在树梢微微弹动之间,他身子第二次又腾了起来,如此,又向正面一座宫殿的楼角上落去!   一个小太监方由走廊上过来,正巧被他看见了这种情形,不由吓得脸色一白,口中“哟”了一声,顿时就站住不动脚了。他口中自语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家伙!”   这时涵一和尚第四次腾起身子,直扑斜面宫室,这个小太监看清了是一个人,他不由大声嚷道:“不好了……有贼,快来人呀!”   这座宫殿名唤“侍勤殿”,素日乃是皇上读书的地方。两名锦衣卫张惶奔出,见状问道:“贼往何处?”小太监手指着对面殿上,道:“在那……往那边去了,我的妈,可真快!”   两名锦衣卫士,一名谢钊,一名侯镜波,都有很好的轻功绝技,连日来宫廷内屡次出事,他二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弄得整日神不守舍。这时一听又闹了贼,俱是又怒又怕。当下二人顺着小太监所指之处,双双腾身纵起。   谢钊是向左,侯镜波往右,二人就像一双剪空的燕子,直向着侧面的“演武殿”上扑去。   顾名思义,这座演武殿正是天子及各王爷素日习武的地方,殿内占有极大的地势。   那位身手空空的涵一和尚,早已在此等着他二位了。   他对付敌人的方法很怪,绝不回避,二人一上殿墙,已看见了他那高大的影子正立在演武场内,似乎正在等着二人。   谢钊向殿下一落,喝叱道:“贼子大胆!”陡地打出了一只瓦面透风镖,可是这只镖离着对方甚远,却见和尚用手一指,“当”一声,镖身已落了下来。   这时侯镜波也落身而下,见状不由大吃一惊,他厉声叱道:“什么人?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二位要是知趣些,还是快快回去睡觉的好,否则老衲手下却是无情!”   二人闻言不由怔了一下,互相望望。他们走近了一步,才看清了,对方果然是一个光头,而且身着僧衣。谢钊不由冷冷一笑道:“出家人也如此不守法规,午夜入宫,你意欲何为?”   涵一和尚朗声一笑,道:“你二人不必多管,快快回去的好!”   谢钊尚未出言,那侯镜波已一声冷笑,猛地扑了过来,只见他右腕向外一翻,掌中一回长剑,直向涵一和尚面门之上点去。   老和尚咧嘴一笑,只见他一颗头向后一缩,侯镜波的宝剑点出去尚未及缩回。涵一和尚倏一张嘴,只听得“叮”的一声,那口剑已被他衔在口中。   侯镜波外号人称“三才剑”,宝剑上是有过人功夫的,却未曾想到,一出手竟落得如此。   那个老和尚竟然以口中的牙齿,咬住了他的利刃,不由使得他打了一个冷战,手顿时就松了。   涵一僧“波”地向外一吐,那口剑狂喷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五六丈,笃的一声,戳在一截树干之上。   侯镜波吓得一呆,口中叫了声;“不好!”他猛然转身就跑,可是就在他身子将转,还未转过来的瞬息间,涵一和尚已带起了一阵冷风,猛扑到了他的身边。   侯镜波一声冷笑,他双手向当中一合,霍地用“观音拜佛”式,双掌直劈出去,直取老和尚前胸。   涵一和尚口中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见他双腕向外一分,正双双拿住了对方的穴脉之上,遂见他轻轻向外一送,道:“躺下休息一会儿吧!”侯镜波“哐当”的一声四脚朝天就倒了下来,顿时不省人事。   另一边的谢钊,见状大吃一惊。他二话不说,转身就纵。   可是他身子方腾起一半,只觉得头顶上“呼”地刮过了一股疾风。谢钊身子向下一落,才看清那个高大的老和尚正自满面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   谢钊不由吓得面色一白,此人外号“展翅鹏”,是因为他双臂上有极深的功力。这时老和尚和他站的距离较近,谢钊情急之下,右腕霍地向外一翻,使出了“铁臂弓胎”   的硬功夫,直向着老和尚右面肋骨之上崩去。   涵一和尚见状嘿嘿一笑,只见他大袖向外一翻,“呼”地刮来了一股绝大的风力。   谢钊在此风力之下,竟自站身不住,身子一晃,向后就倒,老和尚中指向外一挑。   只听得“嘶”一声,正点在了谢钊心窝之上。   谢钊就和他那个同伴一样,“通”的一声,就倒了下去。   涵一和尚举手之间,制服了这两个大内卫士,他身子却不停,如同一阵狂风似的,已卷上了梁殿。就在他身子方自伏下,却有三四条疾劲的影子,由“演武殿”外翻了进来,匆匆由眼前驰了进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看来今夜老衲不开杀戒是不行了!”他本意直扑“神殿”去结束那西方野佛上元吉太的,可是眼前风声已紧,他却必须先办事要紧!   所谓“办事”,乃是去盗取那个翡翠梨,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他由演武殿梁上轻轻飘身而下,却见由西边墙上窜过了一条人影,老和尚有意要他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轻轻的一晃身子,转身就跑。果然来人被他吸引住了,只听得那人低叱了声:   “什么人?打!”“哧”一声,飞来了一股尖风。   老和尚身子向前一伏,右手顺势向后一操,已把打来的暗器接在了手中,乃是一枚足有一尺长短的丧门钉!可是他这种动作,做得极为巧妙,绝不使对方看出一些破绽,紧接着他口中“哎哟”了一声,“噗”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身后那名锦衣卫士,见状不由大喜,一声朗笑道:“如此脓包,也敢来此胡闹?”   说着足下加劲,“嗖嗖”一连两个起落,已扑到了涵一和尚的身后。当时正要伸手向他背上抓去,那睡着的和尚,忽然一个转身,右手向外一探,已抓在了锦衣卫士的手腕子上。那锦衣卫士大吃了一惊,不容他开口出声,和尚右肘向前一曲,已把这人的一只手弯了过来。他冷冷一笑,说道:“想活,就不许出声!”   这卫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抖声道:“你是谁?”涵一僧哼了一声,道:“你不要管,我问你,有一个日本人进贡的东西,放在何处?快说。”说着右肘微微上弯,那卫士不禁痛得牙关咬紧道:“哎哟……和尚你不要胡来,我……说就是!”他一面哎哟着,一面伸手向着外面指道:“藏……在……翠……微宫,哟,可是要断了,和尚你不要作孽!”   涵一和尚思忖着他大概不会说谎,袖角一拂,也把这人给点了穴了。他此刻丝毫也不敢迟疑,身形有如兔起鹘落一般,霎时间,已扑到了翠微宫前。   立在门前的几个卫士,什么也没看清,只好像看见一个影子一闪,当他们定神看时,什么风惊草动都没有!可是这时候,涵一和尚却已悄悄来到了翠微宫的宫墙之内,只见走廊道上,悬有一串为数约在百盏以上的宫灯。在每一个廊门前面,都站着一个小太监,手持拂尘,在那里守着夜。   涵一和尚在一头石狮子后面站住身子,向外打量了一下,只见翠微宫外,宫灯辉煌,大概他们已知道有人进宫,此刻抽调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在一群锦衣卫的指挥下,各占要角,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一般。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敌人早已进了翠微宫。   涵一和尚把眼前形势略一打量,足下一弹,已上了殿瓦之上,在琉璃瓦上,他就像是一个飘浮的鬼影子一般,连接几个纵身,已扑出了这一条廊苑,来到了第二进院落中。   这是皇帝的御花园,在淡淡的月光和几盏琉璃宫灯映衬之下,看起来有如琼瑶世界一般,扑鼻的花香,更不禁令人神清智爽。   在一个月亮洞门前,有两个白衣太监,各自坐在一张藤椅上打着盹。   涵一僧运用巧妙的身法,一阵风也似地飘了过去。可是,当他身子方自站定,却见一名黄袍卫士,正由走廊疾行过来,二人正好照了个面。   这时候,老和尚再想藏身已来不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右掌向外一推,送出了绝大的一股风力,直向这卫士面上打去。   这名黄衣卫士,姓楚名少阳,号称“金刚指”,乃是锦衣卫统领,有实授的二品顶戴。此人武功极高,是宫内七大高手之一。因为翠微宫,是天子常下榻的地方,所以他差不多每夜都要来亲自巡视一番。迎面而来的这个和尚,不禁吓了他一跳。   涵一僧掌风向外一推,楚少阳身形霍地向后一斜,那股劲风扫面而过。   金刚指楚少阳口中一声不哼,只见他二脚在地面上猛然一弹,竟以一双宫靴的靴尖,向老和尚双瞳上点去。   涵一僧不由吃了一惊,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位大内卫士楚少阳一动上手,老和尚已知他武功得有真传,不敢对他十分大意。   楚少阳双足方到,涵一僧袖边忽然抡起,反向他双足之上削了过去。   金刚指就空一折,改用双手,向着涵一和尚双肩之上按了下去,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他有此一手。   此时此刻,他也不敢恋战!当下右手一打问讯,容得楚少阳双手临近,这老和尚右掌平着向外一伸一翻,金刚指楚少阳,就觉眼前一阵发黑,当胸就好像中了一记千斤石碑也似。当时“噢”了一声,身子弹起了足有七八尺高下,“扑通”的一声又摔了下来,顿时就岔了气。   涵一和尚把他向一旁花树中拉过去,抬头向前一望,隐隐见百十丈外,也就是花园的另一头,耸立着一所玉砖矮楼。楼前悬有一方白玉匾,其上写着“荷珠楼”,正有两个宫女,手捧着一样玉器向楼前行去。   涵一僧不由暗中点了点头,心忖道:这大概不会错了。   当下在暗影中,一路追随着这两个宫女,直行楼前。   “荷珠楼”前,立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之一,高声道:“什么事情?哪一宫的?”   二宫女立定脚步,前行那个宫女娇声道:“姑娘赏玩过了,叫把这一对玉炉归楼!”   小太监看了二人一眼道:“候着!”说着转身入内,须臾出来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太监,这老太监咳了一声,道:“掌灯!”   小太监把灯笼挑得高高的,这老太监由二女手中接过了玉器,在灯下细看了半天,点了点头道:“不错,姑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宫女点了点头:“姑娘要看那日本人送来的翡翠梨,请公公借上一观。”   老太监怔了一下道:“哟,这可是圣上喜爱的东西……只怕……”   二女一笑道:“我们知道,这里有皇上的亲笔,公公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监接过了圣批,跪下一条腿来,掌灯的小太监也跪了下来,在灯下,那位老太监拆视了皇帝的手谕,磕了个头才站起来,道:“不错,你二人来一个跟我进去!”   为首那个宫女就跟着老太监进内,涵一和尚不由心中大喜,想不到天下竟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幸亏自己来得是时候,否则容那宫女拿去,自己就是翻遍了荷珠楼,也是找不到翡翠梨。   他在树下,等了约半盏茶的时间,才见荷珠楼内灯光重现,老太监同着那个宫女又行了出来。   涵一僧本想容那两个宫女别后再下手,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可就要害苦了这一双宫女了,不如就此下手,有意叫那老太监看见的好!想到此,就见那老太监捧着一个缎盒,对宫女含笑说道:“小心哪,可别给摔了!”说着正要把手上的盒子递过去,就在此时,涵一和尚忽地腾身而出。只见他双袖蓦地向外一展,巨大的风力,使得两个小太监一齐栽倒在地,手中的灯笼也灭了。   老太监哎呀道:“不好快来人……”说着正要转身回楼,涵一和尚已闪身来到了他面前,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探,已把老太监手上的锦盒抢到了手中。紧跟着他双袖一分,犹如一只凌霄大雁也似的,腾空而起,只一闪,已不见踪影。   可笑这个老太监和两个宫女,竟连来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东西就糊里糊涂地丢了。   涵一和尚手持着翡翠梨,一路兔起鹘落出了翠微宫,这时宫内已得了消息,乱七八糟地叫嚷成一片。老和尚扑出了后宫,将那翡翠梨藏在身上,耳闻得身后乱嚣成一片。   他身子方自拔上了一堵空花的围墙,突听得破竹也似的一声狂笑道:“好个秃驴,杀了我的人,你还想跑么?”涵一僧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红衣喇嘛,迎面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士,也都是持有兵刃。   涵一僧立刻就知道,这个大喇嘛,必定是西方野佛上元吉太了,自己正要寻他,却不想他竟然送上门来,当下狂笑了一声,道:“那边来的可是西方野僧么?你家佛爷正是来超渡你这个野佛来的,来!来!来!”说着转身就逃。   西方野佛暴怒地吼了一声:“秃驴,看看我们谁渡谁?”他足下连点,偌大的身子,就像是狂风里的一片绛云,起落间,已追到涵一和尚身后。   涵一和尚足下有意放得很慢,容他迫近,二人已来到了荒僻的宫院,眼前是广大的一片花圃。   西方野佛已追到了涵一僧身后,这个老喇嘛,狞笑了一声道:“秃驴,我送你上西天吧!”说着双掌向当中一合,倏地向外一推,“哧”地劈出一股掌力,直向着涵一和尚背心上击去。   西方野佛这式双撞掌,暗含着“混元一气劈空掌”的内力在其中,掌发出之后,内力盎然。可是前行的那个老和尚,口中呵呵一笑,道:“来得好!”只见他霍地一个回身,双掌向外一抖,“拍”的一声,西方野佛肥大的身子,竟自“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大步,才拿桩站稳。   他不由吓得一怔,面色一沉,道:“秃驴,你报上名来,你家法王好送你上西天!”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西方野佛,你身为出家人,居然多行不义,毒善荼良,更是罪加一等,老衲今夜是放不过你了!”   上元吉太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和尚你是何人?”   老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你要问老衲的法号,自是不便隐瞒,只是老衲说出来,你也就活不成!”   西方野佛狂笑一声!道:“笑话,秃驴,你是自寻死路!”说着双手向后衣内一探,已摸出了一对铜钹来。   涵一和尚看了一眼,不由冷冷笑道:“番僧小术,能奈我何?老喇嘛,你不信试试,看看能奈我何?”   西方野佛满脸杀机,他狞笑道:“本法王夺命三钹,鬼神不当,你这秃驴,又能有多大道行?竟敢口发狂言?”说着足下向侧一迈,于旋动之间,“当”地敲了一声。   涵一僧双手合十,呵呵一笑。   西方野佛不由微微一呆,他身子向旁一闪,第二次又敲了一声。这一声铜钹,回荡起极为悠长的音波,似乎能把一个人的幽魂都要荡出躯壳。可是涵一和尚仍然不为所动,他仍是双手合十,微微发笑,上元吉太怒啸了一声,道:“贼和尚,你倒下吧!”说着右手铜钹“当啷啷”第三次敲动,四周的花树,在音浪里,都为之微微颤抖。   可是涵一僧俨然如老僧入定,丝毫不为所动,他口中长长地念道:“无量佛——善哉!善哉!野喇嘛,你还有什么看家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看看行不行?”   上元吉太见自己夺命三钹,居然不能取胜,不禁面色一变,锐气大减!   他紧咬钢牙,手中铜钹连连一阵敲动。那种悠长的鸣韵,震耳欲聋,荡人心魄!   涵一僧不由连连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仍是面带笑容,似乎这钹声,非但没有陷他于困境,却给了他无穷快感。   西方野佛见状忽然发怒,骂道:“赤木里西!”猛地扑上来,手中的钹棒权做兵器,照着涵一和尚当头猛打了下来。   涵一僧一声冷笑道:“无耻之徒!”大袖倏地一翻,肥大的袖面,一卷起了一股莫大的劲风,西方野佛的金钹棒竟被它一卷而入袖内。随着和尚的卷式向外一翻,“呼”   一声,这枚钹棒,忽悠悠地飞上了半天,落得不知踪影。   上元吉太大惊之下,左手金钹,施出了一招“回身反打”,直向和尚秃顶上打去。   可是涵一和尚,轻叱了声:“去!”只见他那瘦长的五指,向空中一抓一送,只听得“嗡”的一声,那面金钹,竟飞上了半天。西方野佛持钹的那只手,因为持钹太紧,竟自皮开肉绽,淌出了鲜血。   他这才知道厉害,那双大环眼蓦地一翻,狂笑道:“秃驴,暂容你猖狂些时,法王去也!”说着双袖一拂,猛然纵起身子,往后就跑。他身子方纵出了数丈,向下一落,涵一和尚,却已先到了他的面前。   西方野佛右掌一沉“嘿”一声,用“一掌蓬”的内家掌力,直劈了出去。   涵一和尚知道他是情急拼命,这一掌自是可观。他呵呵一笑,右手大袖向外一卷。   西方野佛就觉得掌势忽地一歪,他本是对着和尚前胸打的,不知怎么,这一掌却歪向了一旁,打中了一棵大梨树。只听得“克察”一声,那棵梨树,竟一折为二,西方野佛大吼了一声,他猛地转过了身子,第二次发出掌力。   这一掌,形同是一根风柱也似的,只听得“呼”的一声,老和尚身躯一转,这一掌又打了个空。   西方野佛第三次向下一刹腰,双掌齐出,不过是一上一下,掌风疾劲,有如排山倒海也似。可是涵一和尚身子微微跳起来,正处于上下的掌力之中,依然是丝毫也没有伤着。   西方野佛收回双掌,讷讷道:“老和尚,你法号怎么称呼?佛爷算是服了你了!”   老和尚口念佛号道:“老衲法号涵一,今夜是慈悲你这个老喇嘛来了!”   西方野佛口中“哦——”了一声,道:“你就是朝阳寺的涵一和尚?”   涵一僧微笑道:“老衲对于你这个喇嘛也是久仰了!”   西方野佛退后一步,道:“我今天已是皇帝的护法大师,和尚你莫非不知道么?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去的好!”   涵一僧呵呵大笑道:“老衲来时,已发下宏愿,不超渡了你这个喇嘛,誓不离宫。”   西方野佛呵呵一笑,说道:“你是做梦!”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腾身就退!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当时右手平出向外一伸,上元吉太仿佛觉得眼前一黑。他忙缩肘回身,却正迎了老和尚一个满怀。   这位当今第一奇僧,一身内外功夫,真是个出神入化,只见他双手向外一分。   西方野佛自知不妙,他猛地向后一倒,双足用力一踹,平窜而去。可是涵一和尚的两只手,已搭在了他的两处肋骨之上,他略微用了几分劲,向当中一挤。这位夙有“金身罗汉”之称的老喇嘛在这个时候,身子竟好像豆腐也似的软。只见他脸色一发白,足下踉跄出五六步以外,一只手向胸前一抿,“嗨”地喷出了一股浓血。他哪里再能在此多留,当时忍着重伤,用力地向外一纵。西方野佛的身子,这时已不听他使唤了。他勉强地跄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当时正要奋起,涵一和尚的双手,已搭在了他的两肩之上,西方野佛面色灰白地道;“和尚,你……要……怎么样?”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你所以胆敢为恶,主要是仗着你有些功夫,今日我就先把你这一身功夫废了再说!”   西方野佛身子颤抖了一下,说道:“你……”他身子用力一挺,可是无论如何,竟是站不起来。老和尚力道透指,冷笑了一声,只见他双手一抖,内力徒然贯入。   西方野佛立时就觉得腰背上两处一阵发冷,不由“啊呀”叫了一声。   涵一和尚却已风也似的,闪在一边。微微冷笑道:“你功夫已失,老衲看你还是回去吧!”   西方野佛听言呆了呆,道:“老和尚……你说的是……真的?”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出家人不打逛语,老喇嘛你自己试试看吧!”说着双袖一分,已蹿上了一块假山石,紧接着再一刹腰,已自无影无踪!   不言西方野佛在此伤心、悔叹,却道这涵一僧展开身法,兔起鹘落,一刹时,已遁出宫院。   这时整个的内院,已全部惊动了。不过他们因为怕惊了圣驾,所以只是在私底下忙乱,却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   一队御林军,已调进了宫院,匹练也似的灯光,漫窜地搜索着。只是涵一和尚这种敏捷的身法,却令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是无从捉起。因此他也就很方便地闯出了宫院,到了墙边的刁斗之上。   他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到了那刁斗上,老狸祝三立,这时正自靠壁而坐。   他睁开了眼睛道:“和尚来了?”   涵一和尚一伏身子把他挟了起来,他忙道:“不行,我只怕还不能大动……”   老和尚微微叹道:“我知道你是受了苦,可是此时不走,过后就越发难走。”才说到此,就听得足下有人高叱道:“上面是什么人?”   三四道孔明灯一齐照了上来,老和尚哈哈一笑,只见他云履微点,已如同一股青烟也似地拔了起来,直向着宫墙之上落去!   这时墙内外,早已布满了军队,只闻得一声令下,箭矢就像是雨点也似地射了过来!   涵一和尚这时一手挟人,另一只手,向外用力地一挥动,来犯的箭矢,全被打落在地。   箭雨之下,两个杏黄色箭祆的锦衣卫士,双双扑了过来。两个人,每人手上拿着一支虎头钩,在墙上一落,各人向上一举钩,亮开了架势。   左面那人喝了声:“切!”双钩一压,直向涵一和尚腹下猛切了过来。   涵一僧单足一迈,已由二人头上掠了过去,直向墙外飘去,可是早已被众多的官兵站满了。   老和尚向下一落,那些官兵本能地让开了一块地方,紧随着又拥了上来。   涵一和尚哈哈一笑道:“你们还不让开?”他虽不愿无故伤人,但手下却也是不停。   大袖拂处,前排的官兵首当其冲,一个个翻身栽倒,摔了个鼻青脸肿。   这时墙上那一对黄衣锦卫,又跟踪而到。左面那人,一领虎头钩,道了声:“卷!”   双钩一碰,发出了“呛”的一声,然后倏地向外一翻,直向着涵一和尚双肩上削去!   涵一和尚不由皱了一下眉,他自伤了西方野佛后,深感自己出家人,不应多造杀孽,所以尽量避免再去伤人,此时看来,这一对黄衣人,竟是死缠着自己不放。   两个人,动手的家数,有异于一般,也不知师承何派!   他们动手时叱出的一字诀,甚多微妙,不由怒目向二人望去。   这时,随着这一声“卷”,两只虎头钩同时向外一翻,交叉着向老和尚胸前卷来!   涵一僧双掌向外一“推”,“哧”的一声,劈出一股内力,可是黄衣锦卫中又有一人叱道:“剁!”双钩一翻,趁风破势,直向着涵一头顶之上剁了下来。原来二人身手一致,动手过招,全听命一人口发“一字诀”!倒也别致。   涵一和尚认清了二人路数,当时腰身向下一榻,二人双钩袭到,他霍地向外一翻,掌向外撤出,向外猛地一翻,叱了一声:“开!”   果然二人随之又叱了一声:“分!”于是正着了涵一的这道咒,双掌向外左右一分,正中在二黄衣人背心之上。   涵一僧不忍下手杀害二人,掌心上只用了一成内力,尽管如此,这两个人已受不了啦!只见二人各自狂叫了一声,跄出数步之外,倒在地上,手上的虎头钩,双双出手。   四个官兵,忙自把二人扶起,二人俱已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   涵一和尚不愿在此多所停留,当下长啸一声,只见他足尖一点,单手一挥,蓦地拔了起来,于乱箭中,已消逝无踪!

第十六章 自古难逃三界外     杭州虎跑寺,开光大典。   这时,正是灯火辉煌,铭经颂典的时候。   掌教方丈风火禅师,礼毕之后,正在为一俗家弟子,行皈依法典。   只见火烛高燃,香烟飘渺,大殿内鸦雀无声。   白发白眉的风火禅师,步上主坛,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声佛号,道:“善士匡飞何在?”   一名弟子打了一个稽首,转回身去,不久,即带上了一名长身黄衣的汉子。   这汉子面色庄肃,唇上留着两撇小小的黑胡子,十分矫健。他行走到殿内,对着风火禅师合十一拜道:“弟子心如古井,此心已定,尚清老禅师开恩,为我剃度从佛!”   风火禅师白眉微皱,道:“匡施主,家有家法,佛有佛规,你居心诚厚,多日以来老衲已有所见……”   说着翻开缘簿看了看,道:“匡檀樾,你布施五千金以从心愿,为数是太多了……   本座只能领受千两,其余四千两代你保管,日后你离寺之时,自当发还!”   匡飞欠身合十道:“弟子既舍身从佛,要钱何用?老禅师还是收下,以作善用吧!”   风火禅师面色冷冰地摇头苦笑道:“不行,不行,老衲怎能受你这多银子?”   匡飞只得叹道:“既如此,弟子不敢勉强,日后弟子再捐赠别的寺院,也是一样,只恳方丈允我剃度从佛!”   风火禅师一双细目慢慢睁开来,在匡飞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道:“本寺自开寺以来,一向是慎于收徒,并非是说本寺佛法较他寺高奥,实在这其中有个道理!”   匡飞双手合十道:“愿听其详!”   老方文点了点头,道:“施主,你先坐下吧!”   匡飞拜了一下,转坐一边,风火禅师叹了一声,于是道:“施主,你可知道有一个佛门不肖,号称晓月禅师的人么?”   匡飞点了点头,惊讶道:“是不是在华山被五僧火焚的那位晓月和尚?”   风火禅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此人,说起来,这晓月正是本座的大师兄!”   匡飞不由得愕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   风火禅师哂然道:“这晓月禅师,昔日也是半路出家,因先师爱他一身功力,为人诚恳,才破格为他剃度,收为门下,不意日后,竟成佛门败类!”   说到此,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这话从何说起啊!”   匡飞不由立起身来,合十道:“方丈此言,莫非对弟子向佛之心,不能信任不成?”   风火禅师呵呵笑道:“施主不必多心,本座不过是把本门规矩说与你闻,要是施主心有不诚,老衲也就不必与你费这一番口舌了!”   匡飞点了点头喜道:“弟子请求即刻剃去头上三千烦恼丝,以从夙愿,尚请方丈慈悲!”   风火禅师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可以,剃度乃是最后一步,落发之后,就无从反悔了。老衲见你不多日来,向佛虽专,但眉心常结,必有未了心愿!”说到此,正色说道:“匡施主,你知道,一入佛门,落发后就后悔不得的!”   匡飞点头道:“这是自然,方丈请放宽心……”才说到此,风火禅师摇了一下手,微笑道:“这是寺里的规矩,匡施主虽布施巨银,却也不便坏了规矩!”   匡飞只得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弟子心似古井,早已无波,真恨不能登净土,方丈你忍心拒弟子于千里之外么?”   风火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匡施主此言就错了,夫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施主虽是万分诚坦,却也不能在数日内了却心愿,因此……”   他点了点头又道:“施主如愿屈就,可暂时寄身在本寺达摩院,以一年时间带发修行,以观心意如何。匡施主,老衲所以如此,是经过深思的,你意如何?”   匡飞思忖了一刻,满面戚容道:“方丈法谕,弟子焉能不遵?只是……”   风火禅师念了一声佛号道:“修行主诚,何在头上青丝,短短一年,转瞬即过,至时你如真是心无二念,那时老衲定必亲自佛前上香,为你落发便了!”说着顾视前面僧列道:“法本,你带这位师兄,入居达摩院去吧!”说着双手合十一拜,自位上站起,众僧各自礼拜了一下,纷纷散开!   那位法本和尚,岁数不大,生得眉清目秀,一看聪颖端慧,匡飞见他一双太阳穴微微隆起,便知道他必精于武功。   这时这位法本和尚,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道:“匡师兄请随小僧人居达摩院吧!”   匡飞点了点头,道:“好吧,小师兄请多关照!”   法本微微一笑,道:“师兄不必客气,请!”说着转身前行,匡飞随后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踱出了大殿,穿过了经堂和寺院,步入一古朴的偏殿。   还未到达殿前,匡飞远远地就看见在白的墙土上,悬有一方大匾,写有“达摩院”   三个大字!   白粉墙上,更用彩笔画着十八罗汉的神像,气势雄伟,栩栩如生。   这时别处寺院,多已归于沉静,唯独达摩院内,灯火仍然通明。   二人再走过些,便可闻得墙内一片棍棒相击之声。   匡飞不由止步,惊道:“小师兄,里面是在习武么?”   法本小僧点头笑道:“达摩院乃是本寺传武健身之处,少林已有三百年武功传流,匡师兄少时一见就知了!”   匡飞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说着,继续前行,匡飞内心不禁甚为奇怪,暗忖道:“方丈何故把我安置在这么一个地方呢?”想着,心中一动,又忖道:“莫非他已看出来,我会武功,是一个江湖人物不成?”想到此,内心不禁深为担忧。   因为那时的佛门善地,是最忌讳收容身怀武功的人,因为身怀武技,而思出家之人,多是攀扯着恩仇因素,日后自不免有些麻烦!   所以匡飞进寺之后,始终不敢透露出自己会武功,也就是怕这位风火大师不敢收容!   这时,他想不到,风火禅师竟会把自己送到这地方,心中自不免忐忑不安。   法本小和尚引导着他走进了达摩院,却见院内悬有十数盏明灯!这时正有八九个和尚,光着上身紧扎着桩,正在院里演习梅花桩的功夫。   法本小和尚笑指着道:“师兄请看,这就是本门的功技之一!”   匡飞点了点头,顺其手指处望去,见是有十根短桩,深埋土内,按梅花式样作成数朵图样。   正有三个和尚,在桩上打扑纵跃。   匡飞注意他们的下盘,都颇有功夫。   小和尚带领着他,又转了一下,来到了一个沙场,见一个黑壮的头陀,正自教授“柏本桩”的功夫。   这种功夫,和梅花桩又不同了,前者是一种纯粹的内家硬功,后者却是扎下盘的功夫。   匡飞见那个头陀,一只右腿之上,满扎牛筋,看起来像是粗大了许多。这时几个小和尚把两根杯口粗细的柏木桩,插在地架之内,然后退开一边。那个黑壮的头陀,沉声道:“你们各位要注意洒家的腰,不要看洒家的腿,这就是这种功夫的诀窍!”说着只见他腰身向下一坐,右腿抄着地面“刷”的一腿扫出去。耳闻得“克察”的一声,那两根柏木桩,竟齐腰而断,一旁的小僧,皆鼓掌称妙!   法本小和尚望着匡飞笑道:“师兄看这位师父的功夫如何?”匡飞一挑拇指,道:   “好!”法本微笑道:“比师兄如何?”匡飞怔了一下,道:“小师父真会取笑,我哪里会什么武功?”法本含笑点了点头道:“小僧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经此一问,匡飞也不敢再看下去。他微微笑道:“我有些累了,小师兄你还是带我到禅房内去休息一下吧!”   法本小僧点头道:“好!”他于是前行导路,穿过了一道长廊,来至一栋平瓦的禅房前,小和尚推开了一扇房门,跨步入内。   匡飞见内中漆黑,就把廊上的灯笼摘下,照着进房!谁知他脚步方自跨入一半,陡然见风门一开,那个法本小和尚,蓦地疾速转过身来。   这小和尚身法极快地已袭到匡飞身边,双手分左右向着匡飞两肋上插来。   匡飞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由大叫了一声:“啊呀!”只见他手中的灯笼向外一抛,身子向后霍地一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那法本小和尚双手,本已快按在他的肋上,见状反倒不好下手了,他怔了一下,双手合十,说道:“师兄受惊了,快快请起!”   匡飞摸着额头,道:“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可把我吓煞了!”   法本和尚面色微红道:“小僧是试一试看师兄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谁知师兄真的是一窃不通!”   匡飞不由暗道:“小小年纪,你的花样还不少呢!”   当下忙堆笑,道:“我说呢,哎呀小师弟呀,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的好,吓坏我了!”   法本小和尚一面扶起了他,道:“师兄,以后不会了,快请入内休息吧!”   匡飞进入禅房,见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间,四墙的颜色,已成了半黑状,一张竹床之上,仅有草席一床,一边有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简陋得不像个样子。   小和尚点亮了油灯,从一张四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瓦罐道:“我去与师兄淘水去!”   说着转身而出,匡飞坐在床上,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想道:“真正的出家,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我心已死,志在必成!”想到此,不由暗笑风火方丈对自己这种试验,实在多余。他所以叫自己住在这烂房中,不过是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吃得了苦头。   他不由冷冷一笑,暗中忖道:“这又算什么呢?”想着反倒十分心安地倒身在床,竹床发出吱吱喳喳之声,几乎都要倒了,吓得他忙又坐起来,当下弯身去弄好这张床。   这时小和尚端水进来,见状笑道:“师兄不曾睡过这种床吧?来,我来修!”说着白墙角找了半块砖头,在竹床架上用力砸几下,摇了摇还是喀喀作响。放下了砖头,他笑道:“不行,再砸可就要断了,师兄你先凑合着将就几天,我再去叫他们做新的!”   匡飞笑道:“无妨,小师兄你休息去吧!”   法本小和尚又说了些别的,交待清楚后才离开。   匡飞待他去后,一个人想了一阵觉得眼前虽是带发修行,可是自己心意至诚,一年后也就可以从了心愿,也不必忧愁。   他又想到了涵一和尚,此刻他不知是如何地发急,也许在到处找我,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自己跑到杭州虎跑寺来了。   想到此,不禁十分得意。   他此刻思潮起伏不定,继而又想到了翠娘白姗,长青及芷苓,心中不禁有些难安。   如此思索了半夜,还不能入睡。   毕竟出家是人生一件太大的事情,不能不慎重从事,他哪能够不思前想后一番呢?   那床上还有臭虫,不一会儿,被咬了一身的疮,只得坐起身来,点上灯火来捉臭虫。   如此一来,这张床,他是不敢再睡。   侥幸一旁,有一张蒲团,匡飞不由大喜。   他本是内家好手,吐纳功夫早已登堂奥,只要静坐,终夜不眠算不得一回事。当下,就移上蒲团,静静地调息入定了过去。   几上的灯已被他拨得很小很小,发出豆大的一点光芒,匡飞起先调息,渐渐也就入定了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一条高大的影子,来到了他的窗前。   现出一个高大清癯的老和尚的身形,他望着窗前,微微一笑,自语道:“你这是何苦?老衲就不信,你真的能当得了和尚?”说着右掌轻轻往外一推,两扇虚掩的窗户已被打开,老和尚轻轻点足跃进来。   他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肥大僧衣,身法之巧妙,真令人叹为观止,甚至连那盏油灯都不曾动一下。   昏暗的灯光之下,看起来,这个老和尚——涵一和尚,是那么精神抖擞,不过实在说起来,这一连几件事情,确实也忙了个不亦乐乎。   望着匡飞入定的样子,涵一和尚不由摇头一笑。他走上一步,隔空用二指,在他眉头上微微一点,倏地后退至门边。   匡飞不禁蓦地睁开了眸子,说道:“谁?”当他目光发现了门前这个人,不由呆了呆,道:“啊……是你……”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我找得你好苦!”   匡飞忙下了蒲团,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转回头道:“你找我做甚?我已出家了!”   涵一僧摇了摇头道:“还不曾出家,你还没有落发!”   匡飞冷冷一笑道:“早晚会落发!”   涵一僧一笑道:“吾佛只渡有缘人,你根本不是佛门中人,勉强一时又有何益,快快随我去吧!”   匡飞叹了一声道:“老和尚,你这是何苦?我出家与否,又关你何筝?为何苦苦逼我?”   涵一和尚冷笑道:“人家逼我,我自然逼你!”   匡飞“啊”了一声道:“小声点儿!”说着又去把两扇窗子关上,回过头来,皱眉道:“南洲兄,我二人交情不薄,我此番涉海远来故国,原打算投奔与你共参佛果!”   说到此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你竟拒我于千里之外,此刻我好不容易,投奔到了虎跑寺,并蒙风火老禅师收归门下,你这和尚何故又来此扰乱!”   他鼻中哼了一声,气愤道:“你是何居心呢?”   涵一和尚摇手道:“老朋友,你先不要气,你身世不净,红尘缘份未了,如何能出得家呢?”   匡飞呵呵一笑,道:“这就更不关你的事了,我甘愿如此!”   涵一僧摇头一笑道:“我却不要你如此。”   匡飞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你如何,莫非你还抬我走不成?”   涵一僧一笑道:“我才抬你不动呢,你既然不走,我自然另有办法。”   说着双手向窗上一推,开了窗户。   他一捞僧衣下摆,飞也似地上了对面瓦殿。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在瓦上高声吟哦道:   “人生何方无去所,何故无缘恋青灯,风火和尚在哪里?还不出来么?”   匡飞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又怒又气,足下一点,猛地扑上对房,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涵一僧嘻嘻一笑,说道:“我不为什么,你快快跟我走就算了,要不然我把你送官!”   匡飞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反正他是用心不良。当下不由气得头上红筋暴跳,望着他猛扑过去。   涵一和尚身子一飘,到了另一殿上,哈哈笑道:“大胆的匡飞,你抢了老衲五千两银子跑到此处安身,莫非想完事不成?”   匡飞不由吓了一跳,又气又恨。当下由瓦面上揭下了一块瓦,抖手打了过去。   涵一和尚一转身,飞出数丈以外,这块殿瓦“哗啦”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涵一和尚大声嚷叫道:“老衲的五千两银子,乃是殿内的香火钱,你岂能骗了去?”   匡飞听他如此大声,不由连连顿足,道:“和尚,你好狠的心也!”可是涵一和尚却一声连一声地叫道:“这些银子,必定是交给了风火和尚了,你好趁机看他把银子放在何处,一举全偷了去,好毒的心。寄语风火和尚,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说着跃上一层墙,道:“匡飞乃是有名的飞贼,你们这群和尚,可要倒霉!”   匡飞听他愈说愈不像话,只气得面色如土。他大吼了一声道:“段南洲,我们不是朋友,是冤家对头了!”说着猛地腾身而起,双掌一上一下,照着涵一和尚身上就打。   涵一曾哈哈一笑,大袖一翻,已腾上了一边的寺墙。   这时寺内早已惊动,灯火人声乱成一片。   匡飞恨到极处,用力腾身而起,涵一僧嘻嘻一笑,小声道:“朋友,这一下,看看谁还要你!”说着“哧”的一笑,大袖一挥人已无踪!   匡飞不由吃了一惊,涵一和尚这种做法太厉害了,太妙了,匡飞虽早已识破他的用心,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当时恨得咬牙切齿,正要追上前去,忽然身后传出了一声冷笑道:“老衲早已知你来路不正,果然不错!”   匡飞叫了一声“苦也!”他猛然转过身来,果然屋角上立着一个皓首白眉的老和尚,细看之下,正是风火和尚。   这位老方丈,脸色很是不悦地道:“匡施主,你初来寺院,就这么不守法规,我如何还敢收你?请随我来!”说着飘身而下,匡飞又惊又气。   当下大声道:“老方丈,请听我说,你受了人家骗了!”说着忙自飘身追下来,一面道:“方丈请慢走,弟子有话说!”   风火禅师呵呵一笑,说道:“匡飞,你不要把老衲看成三岁的小孩子,今夜一切,我都看见听见了,你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着冷笑了一声,道:“老衲要是知道这五千两银子是从朝阳寺偷来的,如何敢收呢?现在还算好!”   他点头笑道:“你的银子五千两,一个不少,现在都在老衲禅房内,你如数拿去吧!”   说罢转头就走,匡飞暗骂道:“老秃贼害苦了我!”当时匆匆赶上道:“这银子,弟子是诚心施给庙中的!”   风火禅师哈哈笑道:“算了吧,杀了老衲,老衲也不敢要呀!”   匡飞微微怒道:“老方丈休得如此出口,银子,乃是弟子半生积蓄,莫非还有什么来路不正么?”   风火禅师这时已走到了他所居住的禅房,推门进内,匡飞跟踪入内道:“老师父,求你务必要收留我……唉!这话从何说起?”   风火和尚拨亮了灯,他那一张脸,气得通红。   当下匆匆打开了一个储柜,拿出了黄色的银包,重重地放在桌上道:“呶!这是你存在这里的四千两!”又打开了另一个柜子,由里面数出十大块银子,道:“这一千两,是你捐给本寺的,现在也退还给你,小寺虽穷,却不收这些无义之钱!”   说着苦笑了一下,讷讷道:“幸亏老衲明白得早,否则真要变成了佛门的罪人,时间不早你请走吧!”   匡飞这时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知道自己再想在此,已是枉然,当下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老方丈,你一个有道高僧,居然也不察虚实误听人言,我走自是无妨,你却不能不明白这件事!”   风火禅师哼道:“别人之话,或许造谣,朝阳寺的涵一老师父,乃老衲生平最钦佩的高人,他的话还会有错么?”说着又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匡飞见状,真是叫不迭的苦,他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收下了银子,站起身来道:   “这附近还有别的寺院么?”   风火禅师忙道:“有!有!多的是,东边有灵隐寺、白象寺,西湖有追云、无相……   镇江的金山寺更有名,你拿着这么多钱,他们都会收留你的!”   匡飞本来对他,还有几分敬仰,此刻见他这么说,顿是心存轻视。   这时就是叫他再留下来,他也不肯了,当时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才说到此,进来一个老和尚,狠狠地看他一眼,对风火禅师道:“敬禀方丈,弟子已察过了,这位师弟,一共是踏坏了七十四块琉璃瓦,还劈坏了一扇窗子,折合银子要十两,还得雇工人才行。”   风火禅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匡施主,这笔钱,你却要赔出来才行,小庙很穷,拿不出这一笔额外开支!”   匡飞简直气得哭笑不得,当下匆匆留下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道:“这些总够吧?”   风火方丈弯腰道:“谢谢施主,太多了!”说着又开柜取出十两银子递过去,匡飞气道:“不必找了,就算我这几日吃住就是!”   老方丈一想,点头道:“不是施主提起,老衲倒忘了!”说着掏指算道:“一共是十天,一天一两,连吃带住,不多,不多,老衲愧收了!”   匡飞冷冷一笑道:“方才那个涵一和尚,莫非方丈认得么?”   风火禅师哎哟道:“怎么会不认识呢?他是我们佛门中有数的几个高僧之一,佛法无边,本事大极了!”又点头道:“他主持朝阳寺,香火盛极了,每天都能进百八十两银子呢!”   匡飞冷冷说道:“他既是佛法无边,本事大极了,我又怎能偷走他五千两银子?”   老方丈一怔,遂笑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老衲是听他亲口说的!”   匡飞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涵一秃驴的人头砍了下来泡酒喝!”   风火禅师怔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害怕,当下咳了一声,忙道:“玉方,你快掌灯,送这位施主!”说着一笑道:“天可不早了,你要下山得早,或许能等着贩菜的马车,要不然施主你可要徒步走了!”   匡飞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我走了!”这时又陆续进来了几个和尚,那个玉方老和尚打着灯笼,步出禅房道:“匡施主请!”   匡飞才一出步,就听得那风火老方丈,对他弟子嚷叫道:“还不去小心防守着,那个人是个飞贼,是一个专吃和尚的无赖!”   匡飞不由气得用力握住拳,真想回身去打他一顿,可是一想,也就算了。因为那么做,只有更把自己表现得像个贼……   他气得冷笑了一下,把玉方和尚手上的灯笼抢过来,道:“我自己会走,你不要送了!”   玉方怔了一下道:“好!好!也好,施主你认得路么?”   匡飞气得大步而去,也没有理他。他一路向寺外行去,不少的和尚都打着灯笼在院子里站着,对他指指点点谈论不已。   匡飞这一刹时,真恨不能有一个地洞叫自己钻进去,他一面低着头,一面狠声道:   “老和尚,你害得我好苦!”   涵一和尚为了实践前言,于盗得翡翠梨之后,并不罢休,他尾随在那个看来决心要出家的匡飞身后,要把他从佛门内渡出来。然后,他要把他和那翡翠梨,一并交给翠娘母子,这样他才算是了一桩心事。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行起来可是不易,这个老和尚,虽是饱受挫折,却是死不灰心,可是,在另一面呢?

第十七章 不了恩怨补情天     在朝阳寺内的那个笠原一鹤,眼前却面临了另一项考验,只是他并不自知罢。   在涵一和尚离寺的这一段日子里,这个少年可以说是饱尝寂寞的痛苦,他那一腔江湖热血似乎有些难忍耐古佛青灯。   这些日子里,师父不在,合一师兄东去复命,偌大的庙寺里,虽是有数百名僧徒,可是在笠原一鹤看来,他们和自己是构不成任何关系的!   这一天,老狸祝三立来了,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也似的,笠原一鹤恭敬地迎他进来,祝三立冷冷笑道:“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老和尚害人不浅!”   笠原一鹤大惊问故,祝三立才把自己被宫中喇嘛所害,幸为涵一所救的一段经过说了一遍。   笠原一鹤问道:“那么师父呢?”   祝三立哼了一声道:“我老头子为你的事,几次亡魂,现在差一点儿死了,见了面你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一张口就问你秃驴师父,真正气死我了!”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红,道:“师叔你要不要紧?”   祝三立望着他,不由“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现买现卖那还能行?告诉你吧,你那老鬼师父死不了,他是找你爸爸去了。你爹也怪,好好的侠客不做,有妻有子哪样不好,却要跑到中国来做他娘的哪门子和尚,你说怪不怪?”   笠原一鹤苦笑道:“父亲是一个想得开的人,他必定有难言之隐!”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算了,你父子是一个窑子里烧出来的,有老的就有小的!”   说着眯缝着眸子,上下打量他道:“我说小和尚你是真心想要当和尚吗?”   笠原一鹤双手合十道:“阿称陀佛,出家岂有作耍的道理,师叔真会取笑。”   祝三立含笑点关道:“你现在还没有落发,还不算是和尚,后悔还来得及,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   笠原一鹤频频摇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师父返后,我就正式落发皈依三宝!”   祝三立摸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微微笑道:“你看现在外面,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你师父师兄都不在,你闷在庙里,也不是个办法!”   笠原叹了一声,道:“师父不在有什么办法?……我也是闷得很!”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我此刻有事,要往四川一行,很快就可回来,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可好?”   笠原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皱了一下眉道:“好是好,只怕师父转回……”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好了,这一次老和尚授权给我,要我带你散散心的,你大可放心!”   笠原一鹤不由立时笑道:“我们何时动身,四川很远吧?”   祝三立含笑点了点头道:“远是远,但是一个好地方,汉刘备称皇帝的地方,境内峨嵋青城,更是一时之盛!”   笠原一鹤想了想,道:“那我们何时走?”   祝三立笑道:“就今天吧,你去准备一下应用的东西,我去看看牲口去!”   笠原一鹤本不大喜欢同着这位师叔出门的,只是他在庙里实在太闷了,既然师父托他照顾自己,何妨跟他出去走走,总比闲着好。   他有了这种心意,于是就和祝三立各乘一匹马,出寺而去!   中原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这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全由祝三立负责,他只是沿途赏玩着,倒也是逍遥自在!   这一日,船行长江,好像已入了川省了。笠原一鹤在船头上站着,观赏着两岸的风景,见那些货船,逆水行着,十分吃力,由十数个拖夫,牵着极长的绳,在沙岸上用力地拉着。   这些人,头上全是缠着白布,“哼哟”,“唉哟”,叫得甚为带劲。   他内心不禁忖道:“这些人也太苦了,似如此拉法,真个是应上了‘舟行一尺水,皆汗也’那句话了。”   他心中正自感慨的当儿,却听得祝三立的声音,在船内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笠原一鹤应声而入,却见祝三立坐在一张竹椅上,眯着细目笑道:“孩子,我问你一句话,一个人处身于世,首先应注重些什么?”   笠原一鹤一怔道:“师叔问这些做什么?”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了,我问你,如果一个人知恩不报该当何罪?”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师叔,你莫非是在说我不成?”   老狸祝三立点头一笑道:“不错,你真聪明!”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道:“师叔,你老人家的话,我不大懂!”   祝三立比了一下手式道:“我不说,你自然是不懂,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坐下来!”   笠原一鹤奇怪地坐了下来,祝三立咳了一声,道:“孩子,你那些东西能够如数找回来,全归功于那位徐小昭姑娘,你可知道?”   这句话说着笠原一鹤不由一怔,祝三立一笑道:“老实告诉你吧,那位徐姑娘因为把东西给了你之后,如今已得罪了她的父亲,你是一个大丈夫,岂能要一个女人背难抵罪之理?”   笠原一鹤冷笑了一声,道:“这是他父女自作自受,又与我何相干?”   祝三立怔了一下,他一只手摸了一下胡子,冷冷笑道:“就听你这一句,也就知道你这孩子也太寡情了。”说到此,气得长叹了一声,道:“我实在告诉你吧,那徐姑娘已洗心革面,做好人了。她因为把那箱东西交还与我,迁避到了他舅舅家里,如今消息外传,那‘短命无常’徐雷,已然找了去了。”   笠原一鹤闻言倒不禁吃了一惊,他低头想了想,未说什么,祝三立望望他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打算如何?”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通红,尴尬地道:“师叔之意……又该怎么好?”   祝三立一双眸子,在他面上细看一下,心里有数,当时内心暗笑道:“我还当你真个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呢?”心里如此忖着,不由冷冷地一哼说道:“徐雷老儿,一向是手狠心毒的,他已知道女儿出卖了他,只怕非置其于死地不可!”   笠原一鹤闻言不由蓦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当下极为气愤地道:“他自已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居然还有脸怨他女儿,真正无耻!”   老狸发出一声狂笑,道:“这就是了,你又该怎么样呢?”   笠原一鹤用力地在船板上击了一下道:“我们去助那姑娘一臂之力……”才说到此,祝三立双手连摇,道:“这当中可没有我什么事,我不愿再搅这种浑水了,你一个人看着办吧!”   笠原一鹤冷冷道:“即已如此,师叔何必提起呢?”   祝三立奸猾地一笑,道:“我只是带你来此,俗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我只能出主意,却要你自己来做,你只管放心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吃不消的时候,我这个师叔再给你帮着也不晚!”   笠原一鹤面色不禁又是一红,道:“这件事师父可知道?”   祝三立摇头笑道:“你做事,只要行得正,坐得稳,干嘛事事都要请教师父,你这孩子真没出息!”说着笠原一鹤不由脸又红了,他长长叹了一声,说道:“师叔,你不明白,她是一个姑娘家……我如今已是一个出家人,只怕……”   祝三立摇头笑道:“你现在还不是和尚,要真出了家,这个闲事我也就不叫你管了。”   说着神秘地一笑,似有弦外之音,只是难以令人猜测。   笠原一鹤自那一日在船上见过徐小昭,已留下了极为鲜明的印象。   此刻听说小昭有难,再一追想她还宝的情意,一颗铁石心肠,立刻也就软了下来。   现在祝三立在一边为他出计壮胆,笠原一鹤是一血气方刚的少年,又怎会有所惧怕,当时立刻就心活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大声道:“师叔不要笑我,我笠原一鹤也不是怕死贪生的人,这一次师叔为我的事,尚且累遭危险,莫非我还在乎什么?”   他冷冷一笑道:“师叔只要把那徐姑娘的住处告诉我,我自会设法保护她的安全就是!”   祝三立拍了一下大腿,道:“对!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愧是涵一和尚的徒弟,这件事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足能应付。那徐老头我暗中就能对付他,只是那徐小昭……”   他嘿嘿一笑,道:“也只有交给你了,人家姑娘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自己看看怎么报答人家吧!”   笠原一鹤苦笑道:“师叔,你真会开玩笑……”   祝三立微微一笑,说道:“一点儿也不开玩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你要好好收藏着。”说着自怀内摸出了一串明珠,递与笠原一鹤道:“这是徐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已代你收了下来,现在交给你,不可遗失!”   笠原一鹤接在手里道:“她……为什么送珠子给我?”   祝三立本当明说,可是心中一动,他就微微笑道:“你虽是中国人,但是到底在异国住得太久了,我们中国姑娘赠珠子与人,是表示恩意与歉疚……”   笠原一鹤瞠目道:“日本的姑娘,是不能随便送东西给男人的,除非是定情所用的信物!”   祝三立连连摇手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笠原一鹤收下了珠串,皱眉道:“这位徐姑娘太多礼了。”   祝三立手摸着胡子笑道:“也没什么,我已把你的短刀送与了她,这叫做礼尚往来,她也不吃亏!”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师叔这样做,我的心也就安了。”   祝三立缩脖子嘻的一笑,内心却不禁乐道:“小伙子,你可是中了计了,这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想到此,真是心中好不得意,内心不由忖道:“老和尚,你徒弟红尘未了,却不是我祝三立有意与你做对,我此番带他来此,你原是知道的,你佛法高超,凡事先知,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已与我装糊涂,想必也已是默认了此段亲事,无论如何,匡飞的后代,我是不能看着他当和尚,你恨我骂我,也就由着你是了!”   这么想着,就点了点头道:“徐姑娘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上了,孩子,这件事你可要负责任!”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徐姑娘的性命,由弟子负责,师叔放心就是!”说话之间,小船已靠了码头,人声乱成了一片,笠原一鹤怔了一下道:“这是什么地方?”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傻小子,到了地头了,下来吧!”   二人拉马上岸,只见水面上挤满了船,桅杆林立,风吹过来,有一股极浓的鱼腥臭。   一块大石碑上,刻着“万县”两个大字。   这是川东的一个大镇,桐油盐货等集散地,二人上得岸来,但听各方商贾讨价还价之声,乱成一片。   二人牵马挤出了这地方,来到大街上,但见行人如同穿梭也似地来回走着。   那些来往的行人,有一个颇显著的标记,几乎每一个人,头上都缠着一块白布。这是川省一般人民的习惯,据说是相传在于三国时,蜀汉昭烈帝之死,人民为之戴孝的缘故,笠原一鹤甚为奇怪,频频问故。   祝三立却显得十分谨慎,他对笠原一鹤道:“四川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境内奇人异士之多为天下之冠,我们不要多在街上浏览,快快找个地方住下吧!”   笠原一鹤甚以为是,他自从吃过那次大亏之后,对人行事,已改得多了。   这条大街正南方,有一处客栈,名叫“五福”,很是宽敞洁净,二人就下榻于这个地方。   进得房后,祝三立就把门关上了;而且对笠原一鹤说道:“没有事,最好不要出门!”   笠原一鹤皱了一下眉,问道:“那徐姑娘就是住在这个地方么?”   祝三立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可是还不到你出面的时候,‘短命无常’徐雷在川省有极大的势力,他如事先知道我们来了,那可就不大好应付了!”   笠原一鹤这时一颗心,不知怎地,却深深地为徐小昭担起忧来。   老狸祝三立喝了一杯茶,换了一身衣服,他在头上缠了一块布,看起来,就很像是本地的一个土老了。   他只对笠原一鹤说道:“你暂时不要出来,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就出去了,笠原一鹤换了便衣,在室内一直等到深夜,他才回来。   祝三立是由房上回来的,见笠原在灯下打盹儿,不由笑道:“傻小子,于嘛不睡觉呀?”   笠原忙站起来,道:“我怎能睡得着?你见着了徐姑娘没有?有没有危险?”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我们来得还是时候,徐姑娘暂时还没有危险,不过徐雷已经来了,看样子,他是要带女儿去金陵,所以我想要救徐姑娘,最好的办法,是在他们行船的中途下手!”   笠原一鹤急说道:“那时不是要晚了?”   祝三立望着他微微一笑,心说,喝,铁心成了豆腐心了!当下摇了摇头道:“小伙子,你沉住气,包在我的身上,误不了事的,现在先吃东西。”   笠原一鹤这才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儿,打开来,是一只卤鸡和几个馒头。   祝三立又开门要茶房沏了一壶热茶,两个人就着热茶吃了一饱,笠原一鹤始终还惦记着那个徐姑娘,心情自是不开朗。可是老狸倒是吃得饱,睡得着,心也宽,吃完之后,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起来。   笠原一鹤这时不禁想到了那个姑娘,内心真像是被刺扎着一样。真奇怪,这件事,过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一想起来,竟是坐卧难安。   对于那个姑娘,他保持着昔日初见时的一份好印象,长长的娥眉,密密的睫毛,瓜子的脸蛋儿还有一对浅浅的小梨窝儿……   她的腰,是那么细,那抱着月琴的一只手,是那么的白,是那么的细,宛似春葱一般……   想到此,他的脸蓦地红了,内心也不由着通通直跳了起来,不禁自责道:“罪过……   罪过……”说着双手在胸前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张开眸子看了看,祝三立睡相吓人,只见他张着一张大嘴,发出雷也似的鼻鼾声。   笠原一鹤紧紧咬了一下嘴皮,恨忖道:“他倒是睡得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要是那徐姑娘有一个三长二短!”想到此,他不由惊得怔了一下,心中由不住又想起:   “这位祝三立与此事无关,自然他是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   “我何不现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来?也叫祝师叔对我另眼相看!”他想到这里,顿时觉得甚为有理。   当下轻轻走到桌前,把那口长刀慢慢抽了出来,刀光映着烛光,发出一道银虹。然后,他用一条黑绸子,慢慢地把刀缠上,再用带子系在背后。   这时,他忽然心中一动,道:“不好,我看来是白忙了,那徐姑娘的住处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想到这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忽然,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却看见视三立的靴口边,露出了一小截纸条。   笠原一鹤心中暗想道:“莫非是徐姑娘的住处不成?”想着,就蹑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弯下身子,以二指轻轻地把那纸条抽出来。祝老头鼾声如雷,丝毫不为所惊。   笠原一鹤退回灯下,喘了一口气,心说:“师叔也太大意了,一个外出的人,居然睡觉如此不惊觉,太大胆了!”心里想着,目光遂向手中纸条落去。只见条上写着:   “万县刘府井大街,东头宏兴瓷行,徐。”   他不由大喜,心说:这就是了。当下把这几个字好好记在心里,暗笑祝老头记性太坏了,就这么几个字,看一遍也就记下了,还值得写条子?想着,他又悄悄把这张条子,放到了他的靴子里,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   这一切,笠原一鹤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的。   推开窗外面是一片皎洁的月光,正有一只猫在檐头上蹲着,笠原一鹤深恐把祝三立惊醒了,当下比了个手势,把猫给赶走了。他自己这才施展出轻身功夫,把身子绕了出去,用父亲传授给他的“燕子三抄水”,只见人影闪动,只是几个起落,已扑出了这所客栈。   大街上,仍然还有人迹。   笠原一鹤在路头上,问了一个卖“炒米糖开水”的老头子,刘府井大街在哪里?   这老头龀牙一笑,道:“你脚下走的这一条就是,朗格不晓得咧?”   笠原一鹤不由红着脸抱拳退开,他此时已是中国打扮,一切的动作,也都中国化了,所以老人并没有疑心。   他走到墙下,心里不由想道:“莫怪祝师叔不要我出门,原来我们是住在这一条街上呀!”   想着放步奔东,果然老远就看见“宏兴瓷行”的大招牌。这瓷行的规模,还真不小,由大门往里看,竟是有五六进院子之多,围墙也高,上面镶着一些琉璃碎碴子、铁钉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些又岂能阻止住他的来去?他四下看了一眼,见这时正好没有行人,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嗖”一声,拔上墙头,紧跟一个翻身,已到院内。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正前的一间房子,大概是瓷行门市生意,往里面看,一间整洁的白墙,墙内花树井然,不用说,那一定是住家。   笠原一鹤也不知怎么的,这时一身是胆。   他丝毫也不考虑,对方是否有防备,一心只是惦记着那位徐姑娘。就见他右手很快地,已把长刀抽了出来,解下了缠在刀上的带子,足下一顿,已蹿身上了粉墙。然后再一腾身,已掠出了数丈之外。   院子里花树甚多,房子的墙壁,都是白粉刷的,笠原一鹤也不知道,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间房里。他顺着花间小道走下去,转出了一排房子,就见正面一间厅房里,还亮着灯,这时候,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地说着话。   笠原一鹤就飞上了屋檐,几扇窗户全是开着。   他身子方一凑过,就已听到,室内一个老声老气的人,一面咳嗽一面道:“照理说,小昭这孩子,我是没资格硬留着她,可是,我那老妹妹过世得早,就这么一个……她哭到我这里来了,你能说我不收留她?”   说话的是一个瘦身材,托着水烟袋的老头,一副商人的模样,大耳朵,松眼皮,说话直扬眉,大概是因为被烟熏着的。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赤膊上身的老头儿,却是直着腰,很是精神,这时闻言,正自频频冷笑。   笠原一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只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儿由房上摔了下来。这人非是别人,正是那个罪魁祸首,绿林大盗——“短命无常”徐雷。   笠原一鹤暗自镇定着,倒听听他说些什么?   徐雷这时一只手捧着茶碗,冷笑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真要死了,她投奔你来,我倒是不在乎了……”   那个商人,可能是小昭的舅舅。别看他是一个文弱的商人,但是个性倒是真倔强,他摆了一下手,道:“得了,徐老大,你是干什么呢?我能不知道,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家了,你还能老带着她在江湖上瞎混?”说着,喷了一口烟,又道:   “你过去的事,要是叫衙门知道了,早晚能逃一个好……唉呀,兄弟呀,我们可是亲家,不是冤家,你以后还是……”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发出了“当当”一声,怒道:“我的事,你管不着,你妹妹也死了,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叫你一声大哥算是抬举你了,你这么胡放屁算是什么?”   那个老头,闻言倒是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吐了一口气道:“好呀,徐雷,你这是跟我翻脸,不认我了……”说着站起了身子,冷笑道:“这好办,你这种作风,我早也看不惯了,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朋友,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玩艺儿,一天到晚调戏丫环……”他气得直发抖,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最好,你们今天晚上给我走,我呀,我早就够了,够死了!”   “短命无常”徐雷嘿嘿一笑,说道:“不用你够,我们也够了,我们已经决定了,钱一到手,我们就走。小昭也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儿,她得跟着我!”   老头傻了,半天才咂了一下嘴,道:“这……小昭的事,要问她自己,至于钱……   我还不大明白,什么钱呀?”   徐雷狂笑了一声道:“你还真会装糊涂,我一来不就说了,这一次我丢了不少钱,没办法混了,你要我走也行,这么吧,你拿出一个整数!”说着右手一张,老头打了一个冷战道:“多……少?”   徐雷一笑,说道:“不多,五十万两银子!”   老头差一点儿坐下来,他摇了一下头,冷笑道:“你当我是谁呀,我是沈万山?得了聚宝盆是怎么着?”   徐雷嘿嘿一笑道:“你少来这一套,这万县谁不知你是财主,马市子口的两个钱庄子就不止一百万,你——有的是钱,这点数目,在你算什么?”   老头脸都白了,气得直眨眼道:“好!你这是硬挤我,我虽没有练过武,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我没有!”   徐雷嘻嘻一笑,道:“没有也好办,我早也想通了!”说着由身上取出一张告示,递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老头接过细看了看,吓得面无人色,哆嗦道:“你……你取了皇帝的贡物……好……   海捕公文!你真是个强盗,贼!杀头都不屈!”   徐雷一笑道:“杀头,论罪就是要斩九族,你也跑不了。”   那老头吓得“扑通”一下就坐下了,水烟也掉了,张了半天嘴才道:“这是真……   是假?”   徐雷冷冷一笑道:“假?假我还会到你这里来躲着?大哥,你说说看,你是拿五十万好,还是要命好?”   老头发出了一串咳嗽,一面哎哟着,一面道:“你这是要我的命……我可是要命了。”   徐雷一声冷笑,一窜身已到了这老头的面前,当胸一把,已把老头给抓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厉声道:“听着,装死没有用,五十万,你拿得出来,再弄一条快船,后天一早,我们走人,以后死活都没有你秦方的事,要不然……”   秦方眼泪汪汪地道:“你好,你好,你是我的好亲戚,我算倒了霉了!”   笠原一鹤看到此,不由得怒上眉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忽然,他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道:“兄弟,我们又碰上了,来!”   笠原一鹤猛一回头,这人“嗖”一声,已蹿出了四五丈以外,向地上一落,招手道:   “小子,来呀!”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连人带刀扑去对方,“当”一声,对方已把笠原一鹤的刀荡去一边,接着见他右手一抖,打了开来,竟是一柄折扇。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打量之下,才认出了,这人是纨扇穆银川,他和苍须老人秦二棠,同是徐雷一边的。   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此人。   衣衫飘飘的穆银川笑吟吟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厉害!”   说着手中折扇“刷”一声,直向笠原一鹤两肩上扫来。   笠原一鹤身子一偏,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穆银川一声狂笑,随着他刀的波浪,已飘在了一边。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掌中刀“呼”的直劈了出去,可是刀出一半,却被斜刺里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边,只听见“哟”的一声,当空现出了一点火花。紧跟着一声狂笑道:“好小子,你来得好极了!”   笠原一鹤忙急转身,黑暗中,笠原一鹤认出了来人竟是徐雷,不由大吼了一声道:   “我与你这老贼拼了!”说着一头向着徐雷胸上撞去。   徐雷腹部向后一吸,笠原一鹤的头,竟是差一点儿没有撞着,只见他右手向着他背上一搭,狂笑道:“我看你跑?”   笠原一鹤不由身上一麻,他知道自己被这老头拿了穴了。   这时纨扇穆银川如同飞燕也似地蹿到了近前,手中折扇一合,正要点来,徐雷道:   “且慢,兄弟,他跑不了。”说话之间,秦二棠也来了,见状呵呵笑道:“这小子是他妈鬼迷心窍了,怎么着?专门送上门来?”一面说着,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绳,帮着把笠原一鹤给拴了一个结实!   这时候厅内那个老头儿秦方,也得讯走了出来,他吓得发抖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老天!可别杀人呀!”   徐雷望着他冷笑道:“这就是那个正主子,他就是进贡皇上的那人。”   秦方“哎哟”了一声,道:“老天爷,可不能杀了他,唉,请进来,上坐……”   穆银川哈哈一笑,道:“定要上待他,我们要问问那些东西他收到哪了,叫他怎么吃,怎么给我们吐!”   说着“嘿嘿”一笑,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脖子,向里一推,笠原一鹤差一点儿摔一个跟头。   一伙人佣着他,走进了客厅。   “短命无常”徐雷点头笑道:“小子,你来得正好,怎么,是送东西来了吧!”说着走过去,用两只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哼了一声道:“到了这个地方,小伙子,你要放明白一点儿,你们是厉害,徐大爷斗不过你们,小子,那一箱子玩意呢?”   笠原一鹤咬牙切齿道:“老贼,你真是做梦,那箱子东西,早已进了贡了,居然还在做梦!”   徐雷怔了一下道:“瞎说八道,能有那么快?”   笠原一鹤冷冷道:“不信算了,老贼,你在我身上,是什么也找不到的!”   徐雷狞笑了一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笠原一鹤不擅说谎,当时正色道:“我是来救徐姑娘的,不幸被你抓住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求一死!”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声,道:“我说呢,那丫头一个人哪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你们两个串通好的?”   这时苍须老人秦二棠,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竟给他摸着了一件东西,当时呵呵笑道:“小子,这是什么东西?”说着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笠原一鹤不由一惊,暗责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把徐小昭转赠自己的那串明珠带在身上,这可是糟了。   果然,徐雷乍然一见,面色大变,他猛然一把,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给抢了过来,就仔细看了看,森森一笑道:“好小子,你这串珠子是怎么来的?”   笠原一鹤好不为难,当时冷冷一笑,一言不发!   穆银川在一旁,道:“有了这串珠子,就不愁别的东西没有下落,我有法子叫这小子吐实!”说着右手直向着笠原一鹤脉门上抓去。可是,徐雷却把他的手推开来,冷冷笑道:“三弟,你错了,这串珠子,可不是进贡给皇上的东西,乃是我徐家传家的东西!”   说着冷冷一笑,狞厉地看着笠原一鹤道:“小伙子,你是怎么来的?”   笠原一鹤抬头看了一眼,实在不好启齿,他冷冷一笑道:“何必多问,要杀就杀!”   秦二棠皱眉道:“徐老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雷嘿嘿一笑道:“这珠子是小昭不离身子的东西,怎么……”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一张老脸显得不大对劲,可是又不能不问,冷冷笑道:“你是怎么得来的?说!”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这是……”   纨扇穆银川看到此,已心内明白,由不住“噗嗤”一笑,道:“得啦!别说了,我知道了!”   徐雷冷然道:“你知道什么?”   穆银川嘻嘻一笑,道:“算啦,干嘛打破砂锅问到底,真要问出来,你这个做老子的也未见光彩!”   “短命无常”徐雷面色一沉道:“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银川哈哈一笑道:“徐老大你是聪明人,这点小道理你能不懂?看样子,我那侄女儿是贴上这小子啦!”   徐雷陡然浓眉一挑,狞笑道:“你少胡说,跟我进去!”   穆银川一拉秦二棠,向着徐雷一笑道:“老大,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两个可不便管,你看着办吧!”   徐雷面色涨得通红,重重跺了一下脚,道:“你少胡说。”说着推着笠原一鹤,直向内室走去,秦宅主人秦方见状大吃一惊,慌忙跟上去,道:“徐雷,你要干什么?……”   徐雷回身厉声道:“我徐家的事,你少管!”说着一脚,已端开了一扇风门,走进一条廊道,他手里紧紧抓住笠原一鹤的绳子,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会有这一手。”   笠原一鹤本来早就想着,以性命与对方一拼,可是内心惦记着那个徐小昭,他想着现在她到底是怎样了。   所以现在一任徐雷怎么对待他,他都一言不发。   二人穿过了这条长廊,来到另一进院子,可能这院子里都是住的妇人女子,徐雷也不管,一直走了进去。   有几个丫环婆子,看见他像杀人也似的样子,都纷纷避了开来。   他带着笠原一鹤,一直走到了一间偏房门前,这间房子有着一张厚厚的红木门,门前有一个婆子坐着。   这婆子见了徐雷,叫了一声:“徐老爷。”   徐雷冷冷道:“把锁打开,你先退下去!”   那婆子怔了一下,就由身上取下了钥匙,开了门上的大锁,徐雷把笠原一鹤用力往里一推,自己也走进房内。   这房子布置得很是雅静,可是几扇窗子都加着一个锁,长桌上点着两只蜡烛。   靠着墙边,一张红木床上,坐着全身素衣的徐小昭,看起来她如今是清瘦了。   她瞪着一双惊惶的眸子向这边望着。陡然见笠原一鹤撞进来,她吓了一跳,猛地由床上站了起来道:“你……笠原……一鹤……”   徐雷哈哈一笑,说道:“丫头,你做的好事!”   徐小昭抬头掠了徐雷一眼,这几天,由于徐雷对她的情形,她显然对于父亲的感情淡多了。   当时冷冷一笑,道:“爹,你老这是什么意思?”   徐雷“哼”了一声,道:“好丫头,你还有脸问我?”说着抖手把那串珠子打了过去,徐小昭身形一闪,那串珠子“哗啦”一声,散了一地都是。   徐小昭低头一看,不由粉面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徐雷望着她森森地道:“这东西,是你送给他的,还是他偷走的,说!”   徐小昭眸子向着笠原一鹤望了一眼,见他正自凝目望着自己,那黑白分明的双目,带着几分木讷。   小昭本是风尘中拿刀动剑的姑娘,自幼已养成了爽朗的个性,并不似一般小户女子做作。   当她自问,难以逃开父亲毒掌之下,内心反倒是安宁多了,这时,她不由心中思忖道:“我如直说,也不过如此,如说是他所偷,只怕他立刻就要遭到父亲的毒手!”当下略一吟哦,即说道:“是我给他的!”才说完这一句话,就见徐雷一声厉叱道:“贱货!”   “啪”一掌,正正打在了小昭的脸上,顿时顺口流血不已,徐小昭被打得一跤跌倒在地上。   徐雷跟着一脚直向着笠原一鹤身上踹去,笠原一鹤身子一晃,已闪在了一边。   徐雷一声狂笑,说道:“我杀了你这小子!”   陡然间,身子反转过来,双掌交错着,直向着笠原一鹤两肋之上,猛插过去。   笠原一鹤自不甘任他加害,当下身子向右一闪,双手虽被绳子绑着,他却转过身子,直向着徐雷腰眼上踹去。   徐雷一声狂笑,说道:“小子,你是找死!”只见他双手霍地向外一抖,笠原一鹤已被震得翻了出去,这怪老人一声厉吼,正要以“百步断掌”的重手法,立毙对方于掌下的刹那之间。   就在这时,窗外忽地飞来数股微风。   几上的三只烛火,一齐熄灭,徐雷退后一步道:“什么人?”忽然双腿被徐小昭扑过来,抱了一个紧,一面泣道:“爸爸……你饶了他……吧!”   徐雷一脚踹开了小昭道:“贱丫头,你也是一样,我杀了你!”说着正要落掌而下,这时小昭却又再次扑上来,紧接着她痛哭了起来。   全室漆黑,徐雷生恐笠原乘机逃走,他用力地挣开了徐小昭,闪身出室,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冷笑道:“你二人暂时守在一块吧,早晚我会要你二人的命,把门锁上!”   跟着,是门上加锁的声音。   黑暗中,徐小昭抖泣着道:“喂……你还好吧?”   笠原一鹤背墙而立,叹息道:“还好……姑娘你呢?”   徐小昭摸索着,爬过去,她接触到了男人的一只手,可是这时候,她也顾不到什么叫做羞耻了。   她紧紧地抓住这一只手,并且把脸贴了上去。   笠原一鹤抖了一下,可是,他并没有挣开。在黑暗中,他们彼此依偎着。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我……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你……”   “姑娘你,受了苦……唉,是我害了你!”   “可别这么说……”   徐小昭伸出一只手,捂在他嘴上,讷讷道:“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抢了你的东西,你也不会受这个罪了。”   笠原一鹤这时脸红,心也跳得厉害,他把身子向一旁缩了一下,道:“姑娘,不要这……”   徐小昭冷冷一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害怕?”说着把身子向前依了些,媚声道:“你真好,居然还想着来看我,我就是死了也感谢你!”   笠原一鹤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摸在了她的头上,他讷讷道:“你把箱子还给我,我也感谢你!”   小昭仰起脸来,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却感觉到他的出入气息,她把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笑道:“你来找我,你师父知道么?”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徐小昭低声道:“祝三立呢?”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小昭一笑,道:“那珠子是我给他的,我就知道他会转给你。”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说道:“我的刀呢?”   徐小昭按过他的手,在腰上摸了一下,笠原一鹤立刻就体会到,那口刀插在她腰上,他这时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由不住用手推了她一下道:“姑娘,我如今已出……出了家!”   徐小昭一笑,用手摸着他的头发道:“可是你还有头发。”   笠原一鹤讷讷道:“这……”徐小昭把身子偎近了些道:“别尽说这些了,我们都快要死了,你觉得死了不可怕?”   笠原一鹤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用力地站起来道:“我来想想办法!”说着他把缠在身上的绳子全解了下来,徐小昭这时一面帮他解绳子,一面笑道:“奇怪,我一点儿也不怕,好像死都不害怕了。”说着一双玉腕搂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一张粉脸凑了上去,笠原一鹤只觉得一股温香,唇间已接触到了对方那张粉脸,他抖了一下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徐小昭靠紧了,她的脸贴得更紧了,道:“我们都快死了……现在我谁也不怕了,谁也不在乎了,哥——我是你的人了,你还不知道?”   笠原一鹤只觉得脸上湿糊糊的,这才知道原来她哭了,当下用长长的袖子,为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泪,道:“小昭,你勇敢一点,我能带你跑出去……我们不能这样就死!”   徐小昭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哭了,她说:“我真高兴……我愿意这样与你守一辈子,我爸爸是一个狠心的人,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你还……”才说到此,就听见门锁“叭达”   一声,二人都不由吃了一惊,忙自分开。就见门开了一缝,一个人摸着黑道:“小昭,小昭。”   徐小昭立时听出了声音,忙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秦方抖着声音,道:“那位少爷呢?……哎呀,你们可得快呀!”   徐小昭不由大喜,忙拉着笠原一鹤走过去,道:“爸爸呢?”   秦方急促地道:“他们在前厅。”才说到此,一个人匆匆探头道:“老爷快呀,徐大爷来了可晚了。”   秦方吓得把二人拉了出来,他递给小昭一个包袱道:“拿着这些钱,快逃命走吧!   你们就成婚,这个人错不了。”说着又递给笠原一鹤一封信道:“这是一位侠客,叫我给你的,这位侠客姓祝,他叫你不要管他,带着姑娘走吧!”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秦方手上还拿着一口锋芒四射的匕首道:“这口刀也是那位老侠客借我的,要不是这口刀,这门锁是开不开的,你拿去吧!”   笠原一鹤忙把刀接过来道:“谢谢你老人家!”   秦方老泪纵横地道:“孩子,你快走吧,你们成了亲,定了家,别忘了叫人给我送个口讯……”才说到此,那个把风的人忙过来道:“快走吧!”说着一拉笠原一鹤道:   “相公,快跟我来,车都套好了。”   笠原一鹤当时心乱得很,徐小昭却喜上眉梢,她喜极而泣道:“舅舅,你对我真好……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秦方一直回头,似乎很害怕的,连连催道:“快走吧!”说着扭身就走了,那个听差的,这时拉着二人由花树下左窜右转,一直走到了后门口。   门外这时一辆马车早套好了,二人赶忙上车,那听差的,忙上座位带马。   徐小昭问:“上哪去呀?”   赶车的小声道:“上江边去,老爷的船也备好了,上了船就不怕了!”   这辆马车,毫无声音地,直向着江边狂驰而去,于是二人顺利登上小船。   在荡漾的江水上,舟子点起了一盏灯,回身问道:“禀新姑爷,船放何处?”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就用眼睛去看徐小昭,徐小昭脸色微红地推了一下道:“人家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呀?”   笠原一鹤“哦”了一下,道:“随便!”   舟子一呆,徐小昭忙道:“你往下走就是了。”   这时那舟子的老婆婆由后舱走出来,指着两碗面,笑嘻嘻道:“姑爷,姑娘,我给你们下了碗蹄花面,消夜!”   小昭望着笠原一鹤抿嘴笑,就站起,把两碗面端了过来,她此刻的欣慰,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二人吃着面,笠原一鹤却不时皱着眉,徐小昭不由望着他道:“你……不高兴么?”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祝师叔这个人,太怪了!”   小昭忙道:“对了,他不是还有一封信么?怎么不拆开看看?”   这句话提醒了笠原一鹤,当下匆匆把信件取出,只见那是大红的信封,信封上画着一条龙,一只凤,上面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大字。   笠原一鹤是生长异国,可是这些字意,他也有了耳闻,顿时脸就红了。   徐小昭却情不自禁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在灯下,他们展开了那封信,那是一张贺喜的礼函,字句潦草,文词不拘,写的是:   “一鹤贤侄,小昭姑娘,百年好合,缘定三生,永结同心,勿暴毋气,宝剑明珠,风尘骈骥,此去天涯,行侠为义。”   二人看到此,脸色不由全都红了。   笠原一鹤情不自禁地分出一只铁腕,紧紧地抱着徐小昭,小昭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   “你……可愿意?”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那封信里,厚厚地还有东西,笠原一鹤抽出了一张,见是一张银票,面额写着:“纹银二百两整”,旁边写着“贺仪”。   徐小昭微微笑道:“祝师叔人真好!……干嘛还送钱呀!”   笠原一鹤这时又打开了另一张信笺,却是一张素笺,上面写着:   $R%“壬辰年某月某日,匡徐联姻,证三生缘,意属天定,僧可忍干,越五十年,华阳金顶,僧再临,渡登乐上,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朝阳寺涵一和尚   X年X月X日$R%   笠原一鹤看到此,不由双眉一展,微微叹了一声道:“师父真是无事不知……原来此事早已在他算中,我正在为此担心呢!”   徐小昭睨着他,半笑道:“信上写些什么来着?”   笠原一鹤把信递给她看,她口中一句句念着,可是笠原一鹤却是看着她直笑。只见她杏目旁睨,玉齿如贝,在习习的江风里,微风吹动着她满头的秀发。   她倒下身子,把整个的玉体压在了笠原的腿上,然后翻过一只玉腕,勾住了他的颈子,娇笑道:“这会儿,你还拿刀杀我不?”   笠原一鹤身子都由不住酥了,可是他是个老实人,不擅花言,听了这句话,一张俊脸,整个绯红。   这时只听见“哗啦”一声,二人吓了一跳,赶忙坐好,却听见船头的伙计笑道:   “船上风大,虫子也多,把帘子撂下来就好多了。”   二人不由脸色大窘,相视一笑。   徐小昭坐正了身子,一面理着散发道:“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一天,一鹤,我们说正经的,这档子事,你打算怎么办?”   笠原一鹤讷讷说道:“全听姑娘吩咐……”   小昭打了他一下,道:“没见过你这种人,这是我们两个的终身大事,你一个男人家,总得拿个主意呀!”   笠原一鹤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婚姻大事,要禀明父母,我父亲听说已来了中原,这件事虽说师父与祝师叔均已作主,我看还是应该通知他老人家一声。”   徐小昭一只手托着下巴,点了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笠原一鹤又道:“我还应该去朝阳寺,禀别师父!”   徐小昭一笑道:“我可不去,我在门口等你,那里头全是些和尚,我一个姑娘家,多不好意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这小两口儿,总算苦尽甘来,在这般讲究的大船里,面对着银蛇般颤动的江水,清风徐徐地吹进来,他们耳中所闻的是欸乃的舟橹之声,这调调儿真令人神往。   舟行甚远,不一日已抵达金陵。   二人赏了船夫的酒钱,上得岸来,此刻心情已大不相同了,两个人虽没有正式拜天地同房同寝,可是那份感情,却是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他们雇了一辆车,直趋朝阳寺。   在暮晚黄昏的时候,来到了朝阳寺前,小昭有些脸红地道:“我就不下去了,问问你师父,要不要我去见他。”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下得车来,直向寺内行去,外殿的几个和尚,着见他来,俱合十道:“师兄回来了。”   笠原一鹤很恭敬地答着礼,可是脸上却显出不大自在的样子。他一直行过了大殿,来到了后院的禅房。却见几个和尚笑着指着自己,彼此在谈笑着,笠原一鹤不由面红过耳,很是羞惭,暗暗忖道:“我这人是丢定了!”他又想道:“这一次,见过了师父以后,我就不再来庙里,否则,是给他们取笑了。”想着,已来至师父禅房门口,门前立着一个小和尚,见状合十道:“师兄来见师父的吧?”   笠原一鹤忙自站定,欠身道:“正是,请师弟通禀一声。”   小和尚一摆手道:“师父早算定你今天来,特别叫我在这里等你。”   笠原一鹤一怔道:“我要见师父。”   小和尚一笑道:“师父在入定,说不能见你,有什么话你对我说也是一样。”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怔,顿时就呆住了。   小和尚见状,合十道:“阿弥陀佛,师兄不必伤感,师父不愿见你,是有原因的,师父曾说过,你的缘份已定,他老人家不见你,是怕改了你的主意。”   笠原一鹤不由戚戚道:“莫非师父不要我这个徒弟了?”   小和尚一笑道:“哪儿的话,师父还送的有东西给你呢!师兄请你等一等。”说着转身而去,笠原一鹤见他走开,就大着胆子,把门帘揭开,走了进去。果然就见涵一和尚正自坐在蒲团上打坐,面色沉着,似已入定。   笠原一鹤就跪下来叫了声:“师父,弟子来叩见你老人家了!”不想一连说了几次,老和尚的眉毛都不动一下,他正要再说,就觉衣袖被人拉了一下。笠原一鹤回头看了一下,见是那个小和尚,小和尚对他摆了摆手,挤鼻子弄眼的,样子很急,似乎颇有怪罪的意思。当时,笠原一鹤只好对着师父叩了个头,随着小和尚走了出来。   小和尚叹口气,道:“师兄,你也太大胆子,师父他老人家打坐的时候,你竟能进去?”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师父定是生我的气了!”   小和尚一晃头道:“绝不会,他老人家要是生气,根本也就不会叫我在这里等你了!”   跟着把手上一个黄绫子包儿,递到了他手上,道:“这是师父给你的东西,师兄你收下吧!”   笠原一鹤接了过来,道:“谢谢师弟了!”   小和尚打了一个稽首道:“师兄好走,我不送你了!”   笠原一鹤作别后,一直出了朝阳寺,徐小昭已等不及,在车里伸出了脖子向外张望。   见了面,她就问:“怎么样?师父说些什么?”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苦笑道:“师父在入定,没有见我。”   徐小昭“噢”了一声,马车“答答”有声地向前行着。   二人打开了那个黄绫包儿,却见里面是厚厚的两个大本子,酱绸的面子,黄缎的牙条,上面写着:   “如意形功图谱”。   “双修剑录”。   一张纸条上,写着:   “特赠,一鹤爱徒,小昭徒媳,加功勤习,妙用无穷,宝之!宝之!”   二人顿时就乐开了,笠原一鹤不由高兴得热泪直流,说道:“师父原来是爱我们的。”   徐小昭一面翻着那个本子,见其中绘着各式各样的图形,熊伸虎经,猿掠鹤舞,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当时就知道,必是两本宝书。   他二人在车上,连连翻着这些画谱,不知车子已行到了紫金山前。   但见翠树荫荫,云白风清。   二人收下本子,正自相倚着伏窗观赏,忽听得身后一串响彻的铃声。紧接着“哧哧”   飞来了两支极小的银箭,正中二人发内。   两个人吓得大吃了一惊,双双跃身而出。却见一匹胭脂色大马,飞快地驰到了面前。   马上是一个绿色衣裙,秀发披肩的大姑娘,她笑嘻嘻道:“大哥,小昭嫂嫂,恭喜你们了。”   徐小昭怔了一下道:“你是……”   笠原一鹤这时已认出了来人,不由又喜又愧,当时张大了嘴边:“你是……匡芷苓妹妹吧?”   这姑娘红着脸,一笑,说道:“当然是啦,哥哥,你可知道,爸爸已经和妈妈好了!”   笠原一鹤已知道父亲那一段往事,当时闻言,不由又惊又喜,道:“啊……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匡芷苓呼呼地道:“就在前面不远,你们跟我来吧,妈说得真准,她叫我在这里等,总能等着你们,果然……”说着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一直在徐小昭身上转着,又笑着道:“我这位嫂子可真漂亮,怪不得大哥会千里迢迢跑到四川去,千里救美呢!”   徐小昭羞得低了头,笠原一鹤却拿出哥哥的架子,笑道:“不要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匡芷苓摇头笑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才说到此,就听见一片笑声,笑声中有男有女,其中之一大声道:“好不害臊的丫头,大言不惭。”   树丛中,首先步出了老狸祝三立,老远地抱拳道:“新姑爷,姑奶奶,恭喜了!”   二人忙自倒身下拜,却为祝三立抢着把二人扶了起来,这时树丛中,陆续步出了翠娘白姗和匡飞以及黑羽匡长青几个人来。   笠原一鹤一拉小昭,不待吩咐,双双赶上去,叩头问礼。   白姗搀起了二人。   她今天穿了一袭粉红色的衣服,看来,丝毫也不觉老,她拉着二人的手,笑道:   “你两人的事,你祝师叔已全说过了。”   二人一齐低了头,这时,匡长青走过来,执起他一手,道:“大哥、大嫂,恭喜了!”   笠原一鹤微微一笑,二人紧紧地拉住手,祝三立在一边叫道:“这两个小子长得真像,妈的,匡飞前生修来的,妻美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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