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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上) 白振英骑马出玉门关的时候,还是挺神气的。骑着一匹全白的高头大马,戴着崭新的毡帽,挥着新而发亮的小牛皮鞭子,连腿上的小牛皮靴子都是新买的,蹄声得得,嘴里还轻哼着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出关一片黄沙,但官道旁还是可以看见一列青青的杨柳,树是前清大将军左宗棠西征回疆时所种的,居然长得很好,一片诗情画意,使得白振英更感到兴奋了,因为他跟左宗棠是同乡,虽然晚生了几十年,但是对这位同里的一代儒将文襄公充满了崇拜之情,幼时在年夜祭祖的时候,他丢了自己的祖宗不拜,偷偷蹓进了左氏宗嗣,只是为了瞻仰一下季高公的遗容。 图容时已是左公晚年,虽然一身朝服辉煌,但掩不住那呈现于面目间的老态,使他很失望,因为他想像中的左大将军应该是跃马扬鞭,后面带着千军万马,横扫草原的雄姿,青年的英雄是形之于表的,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改变这个带稚气的想法,所以来到安西时,他把身上的洋钱置下了这一套行头。 栈房的伙计很热心,带他到骡马行里去,不但帮他讲价,而且还帮他挑选马匹,可是那马贩子却更摸透了这小伙子的心理,“客官是湘阴人,失敬!贵乡人杰地灵,塞上提起了左大路军,哪一个不肃然起敬,中原英杰,左大将军的同乡,怎么能骑那种牲口呢,这不是替左大将军丢人吗?您自个儿挑吧,为了表示对左大将军的敬意,您相中那一头,小号只收本钱,不赚您一个子儿,而且连鞍子都奉送了!” 于是他自己挑中了这匹大白马,纯白的毛片,没有一根杂色,四肢浑圆,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神骏的感觉。 栈房伙计直摇头,马贩子却竖起了大拇指:“高!您的眼光真高,这匹马配上您英俊潇洒,到了塞外,不把那些杨姑儿迷死了才怪,在塞上,男人若是没一头好马,就像是没穿裤子一样,您这一表人才,配上这头白龙,才是中原来的英俊少年英雄,这头马也真怪,我买下了一年多,平时野的没人敢接近它,到了您手上,却驯的象个大姑娘,准是跟您有缘,烈马赠英雄,小的也不敢讨价了,给个本钱吧!” 于是他拇出了身边褡裢里的一百五十块大洋,只剩下了几个小银角子,买下了那头马,还承了人家一份厚情——赠送了鞍子跟手上的这条马鞭。 回到栈房,那个伙计直叹气:“客人!您叫人寃了,这头马只是膘肥好看,您要过白龙堆到尉犁去,一路上全是沙漠,一定要找匹性子长的马才行,这匹马能挺到罗布诺尔就算好了!再说就算您要买它吧,连鞍子给个五十元就足够了,除了鞍子还能值俩二、三十元,这匹马在西北只能用来卖马肉的,连五块钱都卖不上!” 白马的确像个大姑娘似的太驯,可不是像马贩子说的是为了跟他投缘了才驯,它对谁都是挨挨蹭蹭的表示亲热,简直像个半开门的土娼,见人都想勾搭一番,但白振英不后悔,他要满足的是一份自我陶醉的心理。 玉门关又称阳关,出关就是塞外,关外有一块大石头,上面斑斑剥剥,满是痕迹,那是被许多小石头砸出来的,古时塞外为流戍之地,都是些犯了罪被流放到台站作苦工的罪人,西出阳关,前程茫茫,归期难卜,绝塞苦寒暴热,千里不毛,生还者少之又少,击石叩壁,是表示从此永绝的一种悲慰的意思。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是无数异乡白骨孤魂血泪所化的心声。但是白振英念这两句,只有一种美感。 西出阳关,他就是去投奔故人——不!该是说故人之约,他的大学同学关天月在尉犁继承了关氏牧场。 两个人都是燕大的同学,同一个系,住一间宿舍,一起逛天桥、上琉璃厂买骗人的古董,也一起悄悄地上八大胡同打茶围,一起骑毛驴游西山,跟白云寺的老和尚谈禅下棋,一起陶醉在古人的诗词裹。 两个人都是田径上风云人物,却进的是中国文学系,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成了相互分不开的影子,关天月此他大三岁,但是什么都听他的。 关天月是陕西人,却一直落籍在塞外,两个人都是独子,而且都是富家子,但关天月自己不会花一毛饯,不是小气而是不懂得花。 见面第三天,关天月就把钱庄的摺子跟印章都交给了白振英,两个人的账合成了一本,而且从来也没算过,花了多少谁都不知道。好在绝对公平的,白振英买一串糖葫芦,半串一定在关天月的肚子裹。 这样一份奇妙而深挚的感情,维持了三年,关天月接到一封电报,他的父亲堕马伤重不治,要他急速回去奔丧,这才开始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分手,白振英本来要陪他回去的,但是因为正当学期终了,大考在即,关天月请准了丧假,匆匆地走了。 好容易磨到大考来临,白振英三不管地交了最后一场考卷,立刻就搭上了火车,连行李都没扛一个,只把剩下来的现款换成了大洋,装在搭链里上路去探访老友了。 由津浦铁路到徐川转车,再经陇海线直到甘肃的天水,剩下这段路程则是一路换大车过来的,到了安西,连车子都没有了,他才兴起买匹马的打算。 白振英不在乎花钱,因为他是少爷出身,从来也没短过钱,何况他听关天月说过草原上的情形。 出了塞是另外一个世界,旅客可以不带一个子儿,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很好客,看见帐篷就投宿住下,主人会把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你,空出最好的位置给你睡,假如他们有个女儿,一定是在女儿的帐篷里,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千万不能拒绝他们递给你的一碗凉水,那怕是下雪冰冻的日子,你也得咬牙暍下去。 草原,牛羊成群,马上的美丽少女,动听的牧歌,这是充满了诗情的地方,白振英对这一片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向往,身上没了钱,他不愁,出关的时候,他还将仅有的几个角子丢给了一个乞丐,在马上他看见了一些骑马的维吾尔女郎,都朝他微笑,那是一种友善的笑,可惜他听不懂维吾尔话,不明白那代表“儍瓜”的意义。 不过,很快地他就体会到自己的确是个傻瓜了。 安西客栈中那个好心的伙计,给他装了一大皮袋的水,他也没想到八月的塞上太阳会那么地热,热得烫人。 汗水不断地流,那匹马比他流得更多,因此皮袋裹的水,马此他喝得更多,而且篷起的沙尘染黄了马的毛片,也染黄了他的衣服,人跟马都不漂亮了。 最气人的是那头马,开始昂首扬蹄,跑得很精神,他还一连追过了几十匹马,越到后来越差劲,大概两个多小时后,连那头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州马都超过前面去了,而这匹温驯可爱的大白马却越跑越慢。 白振英舍不得用鞭子赶它,他知道赶也没有用,因为马的口中拖着尺来长的唾涎,鼻子里直呼着气,它没有偷懒,是真的跑不动了,闻名天下的左公柳已经看不见了,触目是一片金黄耀眼,那是沙石映照日光的色彩。 但是对干了水袋的白振英来说,一点都不美了。 这时候他开始怀念起来了,一碗冰镇的桂花酸梅汤,该是何等的诱人啊! 苦的是不仅没有酸梅汤,连片遮阴的树丛都没有。 马已经是不动了,白振英不忍心再骑它,下来牵着它走,听着在身后粗浊的喘气,白振英充满了歉意。 造成这种局面不是它的错,它已尽了全力,应该怪的是自己的疏忽与鲁莽。在闲谈时,关天月也告诉他一些沙漠上的事,有美丽的,也有危险的,像现在这样就是最危险的一种,茫然无知的闯入者对沙漠而言,就像是一头朝生暮死的蜉蝣,烈日曝晒继以夜间澈骨的奇寒,往往难以见到第二天的日出。 又往前走了一阵,日影已稍稍偏西,虽然酷热依旧,但是前面那座光秃秃的岩峰,已经在沙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白振英兴奋起来了,虽然他也知道望山跑死马,那片出现在视线中的阴影还很远,但是只要看得见,就走得到。 掏出怀中那只挂表一看,已是下午三点钟,他拍拍那头白马,“白妞儿!加点劲,到前面歇着,我们就守在那里,等待有别人经过的时候,要一点水,撑过一夜,就可以到巴什托格拉克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出关前他就问过了,这是第一个镇集,离天门关一百多里,他估计着最少也走下七八十里了,因此到达巴什托格拉克绝不会太远了。 好不容易撑到了阴影下面,那片阴影已经斜得此岩峰还长了,日影更西,而且已经呈现着红色,眼看着快下山了,但地下的沙石还是烫得炙人。 卸下了马匹,找出那块厚厚的毯子铺下,往上一躺,他什么都不管了,再没有比睡一觉更重要的事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他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薰醒的,翻身坐起一看,天也整个黑了,夜,墨如漆,天空却是出奇的蓝,闪着一颗颗明亮的星星。 在远处有火光闪着,可以看见有三四个人影,围着一堆火,在火上烤着食物,不知是什么肉、香得迷人。 运气不坏,他连忙牵了马,向那边走去。 到了近前,他一看,就忍不住叫冤枉了,原来这一座岩峰的另头,竟是凹进来空出了一大块,成了个天然的大石洞,洞里头还住得有人,而且看来是做生意的,因为壁上还贴着纸,写着什么新鲜牛乳、上好红茶…… 早知如此,就该一脚上这儿来了,也免得多受那些罪,于是他牵了马来到洞口,向着一个肥壮的中年妇人点点头:“请问大嫂,有水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湖南土腔很难有人懂,好在高中就在北京上的洋学堂,跟着又念了三年燕京大学,因此他相信自己的一口京片子已经能字正腔圆了。 那中年妇人嘻开了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了起来:“小兄弟,我水二娘躲在这个比马槽不如的窑洞里,就是卖水的。” 在外面烤羊肉的那个汉子跟着笑了:“水二娘没了水那还成话吗?她身子裹就是水源,浪上她的人,能从此地一直淌进关,灌满了哈拉湖呢。” 其他几个汉子也都大笑起来,白振英皱皱眉头,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在北京念燕大,因为家里有钱,两三块钱上八大胡同打个茶围不在乎,有些穷学生只要二个角子到猫儿胡同那些半开门的土娼馆去,可以歇上一宿,因此这些风言风语在北京的学生圈子里并不陌生,尤其是胡适之在搞新文学运动,提倡什么白话文、白话诗,大学生得风气之先,几个新潮派的人,更是起劲得很,倒是他们这些中文系的,虽然不反对翻新,却反对汰旧,他记得曾经有人写了一首白话诗,题目就叫女神: 你,高坐在云端,布雨行云。 为了普渡众生,水开着慈善之门。 我怀着虔真,原只求一滴甘露。 而大方的你,却把倾瓶的水,连同杨枝一起奉赠。 这首诗在一个刊物中发表后,赢得了不少的佳许与称赞,但是作者没有留地址,刊物上还登出通讯,要求作者跟社方连络,以便奉酬,并请续赐佳作,结果那个促狭的作者,回了封信,说稿酬请交猫儿胡同的赛杨妃,这篇文章就是歌颂她的,并要求更正,说出刊的诗跟原作差了二个字,永开慈善之门的永字,应该是半字,杨枝的杨,则应该是阳字。 于是大家才知道这首白话诗中真正的含意,引为笑话,因为赛杨妃是猫儿胡同的名女人,一点都不胖,给她起花名的人,原来是用的赛扬妃,说她天生异禀,兴之所至,如扬子江之涛,源源不绝。 因此白振英倒是明白了他们所说的水是指什么,笑了一声:“大嫂子,我的水袋早就干了,整整六七个钟头都没喝一滴水,请你方便一下。” 水二娘瞟了他一眼:“六七个钟头挨过来也真够你受的了,你是第一次上塞外吧?” “是的,我是来找个朋友的。” 水二娘哈哈大笑,一身肥肉直颤:“我在这儿设这个摊子,就是专做你们这些新手的生意,一碗两块钱,要现洋可不要票子。” 连湘阴的乡下,老百姓都是只认白花花的银子,对薄薄的钞票缺乏信任,白振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把钞票都换成了现洋,可是一碗水要两块钱却吓了他一大跳,叫了起来:“什么?一碗水两块钱,比酒还贵?” 水二娘笑了:“说的是啊,小兄弟,你要买酒,上好的烧刀子,一角一大袋,包不掺水,可是要买水,就是两块钱一碗了,你要知道这是沙漠,水是活命的根子,真到渴得要死的时候,别说是两块钱,二十块、两百块都会有人抢着要。我这儿的水是用牲口从巴什托格拉克拉来的,五六十里路,一桶水牲口得喝一半,路上再泼一半,拉到这儿,剩下的还能有多少,不卖贵一点行吗?” 白振英倒不嫌贵,他花钱从来也没小气过,因为他一直是大少爷,就以出门来说吧,他怕带行李,连内衣裤都是随买随穿,穿脏的一丢。在天水下了车,一路过来,他已经住了五六天的客栈,越往西走,内衣裤越贵,他毫不在乎,现在他需要喝水,马匹更需要,别说是两块钱一碗,二十块也不心痛,但苦的是他身上没钱了。 水二娘望着他的急相,笑了一笑:“没钱了是不是?” “是,是的………我那朋友告诉过我说,在沙漠上的旅人,身上不必带一个子儿,就可以走遍全疆。” “他倒没有骗你,只是得看是定什么人,老沙漠知道上那儿可以找到那些维吾儿,的确不必花一个子儿,不过我是汉人,而且就指望着这个赚我下辈子的棺材本儿,所以我可不能像那些没根的牧人一样,我想捞足了回到家乡去享福的。” “那是应该的,不过我在安西就把钱都花了,朋友告诉我说在沙漠上有钱也没处花。” “那也不错,可是你运气坏,偏碰上我这个要钱的,不过你也别急,离了我这儿,花钱的地方不多。” “问题是我身上拿不出一毛钱了。” 水二娘上下打量着他,“从关里过来的人,尤其像你们这种公子哥儿,身上总还有点值钱的玩意儿,我这儿都可以折价的。小兄弟,你有什么吧?” 白振英可发愁了,他是大学生,是个带着新派的旧文化人,看着有些同学手上戴着玉扳指,长袍上缀着牙珠扣子,腰里挂着翡翠坠子,认为太俗气。想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枝墨水笔,水二娘接过来,笑了一笑:“敢情还是个读书人呢,两块。” “什么,这是金星牌,我花二十块买的,还没用半年。” “那怕你一天没用都一样,东西得看地方,在别处一碗水能卖两块钱吗,我还是看你是个斯文相公的份上,特别通融,不信你卖给别人看,白送人都不要。” 那些汉子都笑了,他们大口喝着酒,大块吃着肉,一个汉子笑着说:“小兄弟,把你的马靴脱下来,我倒可以收下,折六块钱始你。” 马靴是四块钱买的,他还能赚两块,可是他不能卖,因为他打光脚不能走路,咬咬牙: “好吧,两块就两块。” 水二娘收下了笔,拿出个细瓷碗,舀了一碗水给他,白振英叹了口气:“你这儿家俱倒很细致,还是景窑的呢!” 水二娘格格地娇笑了一声:“两块钱一碗的水,总得有个像样的皿儿装着,才叫你心裹感到不冤枉。” 白振英又叹了口气:“我倒宁愿你用个大海碗。” 那边的汉子又有一个粗犷地笑了起来:“水二娘只有一口破海碗,只是兄弟你可以借了用用,可不能买了走,否则咱们哥儿几个今天晚上可就惨了。” 水二娘啐了一口:“龟孙子,老娘的破碗是你爷爷砸缺的。” 粗犷的草原汉子,粗犷的打情骂俏,听关天月说的时候,大伙儿都感到很清鲜,但白振英此刻却直叹气。 那么小的一口瓷碗,那样少的水,如果灌下去,恐怕没等下喉就干了,这个说法当然很过火,在八大胡同吃点心时,装莲子羹的银碗此这还小,一碗就很饱了,但现在是口渴得紧。 他端起了瓷碗,小心翼翼地暍了小半碗,剩下的大半碗,他端着喂了那头马了。 虽然马儿喝得此他多五六倍,但马儿的肚子却比他大上几十倍,这点水下去,根本不济事。 看它伸着舌头,直舐空碗,白振英感到更多的歉意,想了一下,掏出身上的挂表,再递到水二娘的面前:“这个能值多少,别说价钱了,说了反而使人生气,干脆你给多少水吧。” 水二娘的眼睛亮了,那几个汉子的眼睛也亮了。 一只挂表在北京上海那些大都市里,所值已然不菲,可是在僻远的地方,这玩意儿此黄金更吸引人,因为它能代表一种权威,一种特殊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盖子,虽然不一定看得懂那些罗马字所代表的时刻,但就凭那的搭的的声响,就能使人肃然起敬。 一个汉子跳了起来,在水二娘的手没伸出前,攫去了那只表,先放在耳朵前听了一下,然后按开盒盖,妙的是这只表还带音乐盒,虽然只是简单的曲子,白振英自己都听烦了,但是在那些人的耳中则无异是仙乐了。 “老弟,你………你要多少,我都买了下来。” 水二娘也叫了起来:“巴山虎!你敢抢老娘的生意。” 这个叫巴山虎的汉子瞪了一眼:“水二娘,老子是向人家买东西,怎么叫抢你的生意,老弟,别理那老梆子,她只会吃人,我是诚心诚意地买你的玩意儿,只要你开口……” 白振英摇头苦笑了一下:“这位大哥,我又不是做买卖的,更不是为了要用浅,只是在路上缺了水。” 水二娘神气起来了:“巴山虎,你买好了,老娘不卖水,瞧你能抢得了去!” 巴山虎一瞟眼:“不卖水吓得着人了,老弟!你放心,我的骆驼背上还装着两袋水,你先喝着,看样子你还得往下走,没关系,明儿一早用我的骆驼送你上巴什托格拉克去,这只是附送的人情,这只表,我还是照算钱。” 他抓住那只表,简直舍不得放手,白振英没想到一只挂表竟有这么大的魔力,这只表是他在北京买的,也不是新货,是在琉璃厂掏来的古董,走得并不准,花的钱还没那支老金星自来水笔多,于是他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大哥喜欢就留下吧,我也不敢麻烦,有两袋水能喂喂我的马匹就行了!” 巴山虎高兴得眉开眼笑,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肩膀上:“好,老弟,痛快!我交你这个朋友,来!来!你也一定饿了,上外边儿喝两口去,我叫巴山虎,是做杂货买卖的,天山南北路上,提起兄弟,多少都有个耳闻!沙漠上那儿有棵树,那儿有块石头,我都清清楚楚,我看你老弟是头一回到沙漠上来吧?” 他热情的把白振英拖了出去,来到火堆旁边,弯下腰撕了一条羊腿给他:“尝尝,这是黄羊肉,难得吃到的,别瞧它是一头畜生,可真机灵,跑起来就像一阵风,连最快的马都追不上,加上我巴山虎,大漠上能猎到黄羊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羊肉烤得很香,但触鼻一股腥味实在难闻,白振英是饿得厉害,但也只能咬上几口,巴山虎又给他介绍了另外三个汉子:“徐八、刘大为、铁头李,都是我的伙伴,我们每年由天山北路过去,绕大漠一周,打南路回来,把盐、布匹、针线,诸葛行军散卖给那些回回维吾儿人,索伦、哈萨克、塔塔儿,甚王于老毛子的钱都赚,来!唱一口。”他递了个皮袋子过来,白振英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肚子里像火一般的烧着,连声直咳。 巴山虎歉然地替他拍着背:“对不起!老弟,我忘了你是晒了老半天日头,没进一滴水了,喝下酒去自然受不了,这是老毛子土酿的伏特加,比烧刀子还烈呢,徐八,给这位老兄弟把水袋子提来,你还怔着干吗?” 徐八站起来,笑着去了,水二娘因为到手的生意被抢去了,气得直瞪眼,一个人在洞裹直哼哼。 巴山虎笑笑又问:“老弟,你贵姓,宝地是那儿?” “我姓白,白振英。祖籍湖南湘阴,在北京念书。” “大地方,湘阴不是左大将军的家乡吗?” “是的,我家跟左家是紧邻,隔了一条街。” “白老弟,到了大漠,你见了那些回回,可别说这话,这位大帅征回乱的时候,虽然替大清朝立了功,可杀了不少回民,大家都恨着他呢!” 这倒是白振英没有听过的事儿,但一将成名万骨枯,武将的功勋原是用敌人的尸骨堆起来的,胜者的英雄,必然是失败者的死仇,这也是人之常情。 巴山虎又问了:“白老弟,你在北京念书,怎么会单人匹马闯到大漠上来呢。对了,你是来找人的,瞧我这脑筋,你要找谁?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我认识。” “在尉犁,关家牧场的少场主关天月,是我大学里的同学,两个月前他父亲过世了,回来奔丧,我一直没接到他的信,趁着放暑假,跑来看看他。” 巴山虎的脸上现出了肃然的神色:“原来您是关小王爷的同窗呀,那可是失敬了,怎么让您一个人来了呢?在安西跟兰州都有他们牧场里的人,您该叫他们送您来的。” 白振英怔了一怔:“我不知道,天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他的事,他怎么是小王爷?” 巴山虎笑了:“关老场主不是王爷,但他娶了一个缠回的公主,也就是少场主的母亲。” “什么叫缠回昵?” “缠回就是维吾尔人,他们习惯用布缠头,所以又叫缠回,新疆以他们的人口最多,不过分为很多部族,关小王爷的母亲没有兄,只等老王一死,他就必须继承那一部族的王公,所以回疆的人都叫他小王爷。” 白振英心里暗骂着关天月,同学三年,他居然绝口不提。继而想了一下,也许关天月心里根本不愿意继承这个位子,否则一提起天山草原来,他就眉色飞舞,可见他爱极了这个地方,可是问到将来时,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大概也是这个问题在困扰着他吧? 沉默了一阵,白振英试探地问:“清朝已经亡了快十年了,中国已经推行共和,那儿还有什么王公呢?” 巴山虎笑笑:“白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咱们中国朝代换了又换,这些边疆人都一直用这个方式活了下来,在新疆,虽然有省政府设在迪化,但这些回族部落,还是用他们的传统方法,由王公治理着,大清朝的王爷没了,回疆、蒙古的王爷还多的是。” “听说关家的牧场很大?” “大极了,而且是最好的草原,这都是那位王妃陪嫁的产业,从这头骑马,赶到太阳儿落了山,还没走到那一头呢。天山南北路,就是两家牧场最大,一个是尉犁的关家牧场,另一个就是阿哈雅的乌氏牧场,两家牧地隔着一条孔雀河,乌氏牧场的小王爷乌番珍是回疆的第一美人,听说从小就和关小王爷订了亲,要是这两家联了婚,那可不得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几年来他们两家忽然不来往了,白爷,假如您跟关小王爷很要好,倒不妨劝劝他,跟乌家解开一下误会,结了亲,那该有多好,乌小王爷不但是回疆的美人,听说还留过学,到过老毛子的京都莫斯科,门户相当,郎才女貌,再以他们两家的势方合起来,就是天山之王了。” 自知道他是关天月的好友后,巴山虎等人对他的态度更恭敬了,称呼也改成了白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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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下) 白振英倒不在乎这些改变,他本身是个醉心自由,反对封建的年青人,可是他出生在一个旧式的家庭,从小就习惯于别人叫少爷,在北京念书,这个古都也没因新文化的洗礼而改变多少,连大学裹的门房仍然管他们叫少爷。 虽然那是每个月十块大洋换来的尊敬,但是在意识上仍然差不多,白振英跟关天月两人都是温和的改进派,他主张民主自由,从旧礼教中解脱是应该的,但应该从每一个人的观念上去启发,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法去推翻一个旧有的体制,更不是那批自命为革新派,高呼着打倒孔家店就能把中国由衰颓中振兴起来了。 他跟巴山虎谈得很多,渡过了沙漠上第一个夜晚,第二天巴山虎坚持要送他上尉犁去,他拍着胸膛:“白爷,知道您是关小王爷的好朋友,又是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探望他,我要是不闻不问,往后还能在这条道儿上跑吗,就是您不见怪,关小王爷也不能饶我。” “天月在回疆有这么霸道吗?” “那倒不是,关小王爷不常在回疆,我还是前几年见过一两回,人挺和气,一点都没架子,还跟我一起喝酒,他家的葡萄酒可真好,喝在嘴里甜得像蜜水儿,下了肚子那股劲儿,就跟杨姑儿的手在你身上摸着似的,该死,我怎么跟您说这种粗话呢………” 他有点忘形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白振英笑笑:“没关系,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跟天月在北京也一样进过八大胡同,你说的杨姑儿就是维吾尔的女孩子吧?” “是,是的,回族的女孩子真美,高鼻梁、大眼睛、蓝蓝的就像腾根里湖的水,温柔的时候像头羊,不过犯起性子来就像头虎。白爷,在安西就有几个维吾尔姑娘,您没叫一个来乐乐?” 白振英含笑摇摇头,“我一心想出塞,成天的赶路,那有心情玩儿这个,何况我们逛窑子,只是去打打茶园,领略一下个中情趣,可没有留下来过夜的。” “当然,当然,您是大家公子哥儿,正如关小王爷一样,只是逢场作戏,喜欢那个调调儿罢了,听说北京的大学生不逛八大胡同就不能毕业。” 白振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有这回事,你是从那儿听的?进大学是念书求学,逛八大胡同只是体验一下生活,根本是两码子事儿。” 巴山虎摸着光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听人这么说,其实北京城的城门朝那个方向开,我还不知道呢,走吧,趁着早凉,咱们赶一程,到了巴什托格拉克,歇晌避过日中,再往下走,白爷,不是我瞧不起您,像您这种走法儿,恐怕到不了尉犁城就得躺在沙漠里了,您这还是刚出塞,连沙漠的边儿还没有摸着呢。” 白振英苦笑一声,昨天的滋味他是尝够了,因此很希望找个伴儿,尤其是经过昨夜的一番谈话,他对那位好友关天月的兴趣更浓了,也想多作一番了解。 “那不是太麻烦巴大哥了!” “那儿的话,冲着关小王爷,我也该效劳的。” 他忙着准备去了,把带货的骆驼交付给三个伙计先赶着进关去,他自己骑了匹马,还带了一头骆驼装行囊,不管水二娘的水多珍贵,他还是把水囊装得满满的,而且还把白振英的那匹马也给刷了一下,朝着噘嘴的水二娘直瞪眼:“水二娘,你别心疼,白爷是关小王爷的朋友,你竟敢诈到他头上去了,要不是我们俩有过一腿,把这件事往牧场里一说,不砸扁你的头才怪。” 水二娘也惶惶地捧着那枝水笔:“白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这管钢笔您还是收回去。” 白振英倒是不好意思了:“大嫂子,别客气,还多亏了你,否则昨夜我可能渴死在沙漠上了,打扰之处,等回程我再好好谢你,笔你还是留下吧。” 巴山虎却代白振英收回了,塞在他手中:“白爷,这玩意儿在她手裹也没用,您说不定写字还得用,回头时多给她几块钱就得了,咱们走吧。” 两马一驼,在晨光中又踏上了沙漠,水二娘在后面望着,脸上忽而现出了一股狰色。 有了巴山虎这个老沙漠带路,行程就愉快了。其实这段路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沙漠,对走过大戈壁的人说来,不用牲口,光凭两条腿也能走过来了。 为了将就白振英那头娘娘马,巴山虎只得耐着性子伺候着。马蹄铁磨平了,马一瘸一瘸地走着,巴山虎只有忍痛割碎了自己的马鞍子,做了四个蹄套,给那头娘娘马穿上。“娘娘马”是巴山虎给白振英那头取的名字。 对着这一头既窝囊又没性子的马,巴山虎直叹气:“白爷,您怎么选上这头马的,真像个娘儿们似的,不!这还抬举它了,她比娘儿们都不如。维吾尔的杨姑子一个个壮健得像头骆驼似的,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刚刚进沙漠,不知道这儿的忌讳,摸了一下一个杨姑的脸蛋儿,喝,这下子可好了,那个泼娘们儿整整在沙漠上追了我三十多里,终于把我给追上了,一顿鞭子,抽得我满地乱滚,她还要拔出刀子割下我的耳朵,幸好是关老王爷上来说情,才算饶了我,以后我见了维吾尔的娘们儿,就躲得远远的。” 白振英听得很有趣,笑着道:“巴大哥,关大哥跟我说过维吾尔的姑娘都是温柔多情的,没你说的这么凶呀!” 巴山虎叹了口气:“姐儿爱俏,走遍天下都脱不出这个理,她们要是见了你这种俊哥儿,自然就温柔多情了,我这德性呀,她们一口能咬下我的肉来。” 瞟了白振英一眼,他又笑了道:“白爷,说真个儿的,您要是没意思在这儿招驸马,可千万别招惹她们,她们爱你可以爱到死,你要是爱过了扔了她们,她们也能要你死,她们气量很大,只要你有本事,可以娶几个老婆,就是不能不要她。” 白振英笑了笑:“我只是来看看关大哥,在这儿玩上一阵子,还要约关大哥一起回北京念书去,以后来不来还不知道呢,那有这种精神谈这些。” “那最好,塞上固然不错,究竟不能跟内地比,乍来还新鲜,耽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尤其是塞上的娘儿们,十八九二十,美得像朵花儿,可是一上四十就不能看了,大概是塞足了牛油的缘故吧,十个有九个都肥得像座塔。” 白振英笑着听看,巴山虎口中的大漠跟他从关天月那儿听来的又不一样,关天月的叙述是经过文学的修饰,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诗人,他口中的大漠美得像首诗、像阙词、像幅画,巴山虎的口中,大漠是粗犷的,但在白振英的耳中听来,同样地有一种原始的美。 经过一天的跋涉,他们终于在黄昏时候到了巴什托格拉克。那是回疆的名字,也被汉人沿用着,是进入新疆天山南路的第一个市镇。 说市镇,可能比内地一个乡村差不了多少,但它至少有块平原,有一堆屋子,有人烟了。 白振英要到尉犁,本来应该走天山北路,打安西分道,过星星峡前去,沿途都还有官道,可是白振英听说这条道可以近得多,而且也想早一点领略到大漠的风光,就贸然地闯了来,幸亏运气好,遇上了巴山虎,否则可真够他受的了,因为他仆仆风尘地望视了巴什托格拉克的寨城后,高兴得从马上跳了下来。 巴山虎却浇了他一盆冷水:“白爷,您别高兴,要到尉犁的关家牧场,十停路才走了一停,而且过了巴什城后,一路上全是沙漠,还有得走呢。” 白振英不由凉了:“还有这么远啊!” 巴山虎却笑了:“您放心,有我巴山虎带着,绝对委屈不了您,我的骡子上带足了干粮,足够吃到过天山的,只要饿不着,还怕到不了吗?何况这一路上有的是野兽,鹿、獐,运气好还能打着一两头银狐,那可就是笔横财,现在的皮革越来越值钱,因为野兽越来越少了。” “吃的问题解决了,喝的水呢?那可不能全带着吧?” 受过一次教训,白振英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了,巴山虎却咧着嘴笑了:“当然有水,没水那些野兽又怎么活呢?咱们过了罗布诺尔,沿着孔雀河往上走,一路喝到尉犁,胀破了肚子都喝不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曰振英后悔没带份地图在身边了,两人进了巴什城,巴山虎在这儿挺熟,到处都有熟人,有人跟他打招呼,还有人问他:“巴山虎,你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成叫水二娘的大水把你给漂回来了?” 巴山虎狠狠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去你妈的巴子,像你妹子那票货,倒贴我还嫌她肥呢,我是送关小王爷的朋友上牧场去的,喏!就是这位白爷,人家是大学生,跟小王爷是同学,千里迢迢,由北京赶来探望他,人家这份情意多难得,我能不管吗?” 于是大伙儿的眼睛看看白振英,看看他那身学生装,再看看他的马,没人会怀疑,只有北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才会叫人冤着买下这头蹩马来走沙漠,也相信他真是要人带路,于是又有人羡慕着巴山虎。 “妈的,这个好差使可叫你给蒙上了,到了牧场,小王爷还会少了你的赏吗?说不定还会送你两袋子金沙呢。” 巴山虎嘻嘻地笑着,没有否认,由此可见,关山月在塞外是个很慷慨的人,也很得人缘。 巴山虎把白振英带到最大的一家店里,那也不过是屋子稍微大一点而已,巴山虎一进去就叫店裹的伙计给张罗吃的喝的,还吩咐他们烧水给白振英洗澡。 “记住,白爷是北京来的,人家是左大将军的同乡,是关小王爷的同学,牧场上的贵宾,一定要小心侍候。” 张罗完了,他又转问白振英:“白爷,我知道您很急着见到小王爷,今天歇一宵,明儿一早就动身上路,不过您这头娘娘马可实在不行,我得出去给您找一头去。” 白振英也觉有换马的必要,可是几天下来,他对这头温驯的白马有了感情,连忙道: “巴大哥,换一头马可以,可是这头马可别卖了,找个妥当地方寄养一阵子,我回去的时候还把它带回去。” “白爷,甭说卖了,这头马在这儿送人都没人要,您跟小王爷是知交好友,还怕没好马骑?” “不是好坏的问题,它是我自己买下来的。” 他觉得对巴山虎很难叙述心中的感情,千钱市骨,留椟还珠的这份情操,巴山虎是不会了解的。 巴山虎叹了口气:“养就养吧,反正是小王爷的朋友,谁也不敢虐待它。” 交代好了后,巴山虎出去找马了,白振英洗了个热气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觉得一身舒畅,店里的伙计把他的马靴擦得雪亮地送了来!白振英就着热水,还刮了胡子,才穿着整齐了来到外面的酒座上。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一点不错,白振英换了衣服,洗干净了,不但人显得精神了,而且还招得酒座上几个娘们儿直拿眼睛往这边儿瞧,她们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货,都是跟着一些汉子来的,穿着细腰身高领的短袄,领口的钮子解开了一两个,露出一截脖子跟一角胸兜儿,手裹还拿着块花手绢儿,妖声妖气地笑着。 店里的伙计知道他是关小王爷的朋友,自然客气万分,留出了最好的座儿,切了卤牛肉牛肚,还烫了三壶酒,端到他面前放着:“白爷,您多将就点儿,这是个穷地方儿,除了牛羊没啥好吃的,厨里还有干鹿脯,掌灶的老徐已经给您蒸上了,一会儿就好!还要什么您尽管吩咐。” 白振英也笑笑说:“不,这已经够了。” 隔座的那几个汉子已经喝足了酒,开始跟身边的女人胡调起来,动手动脚的,那些女人则吃吃地笑着、躲着,可是眼睛却一直溜向白振英这边儿。 那汉子有点火了,叭的一拍桌子骂道:“妈的,小金宝!你要吊膀子老子管不着,可是别拣跟老子一起出来的时候卖骚,再说你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德性,人家小白脸儿会瞧得上你吗?” 那个叫小金宝的女子是个靠近三十的娘们儿,长得黑黑的,大眼睛瞧起来也还有几分俏,可也相当的泼,那个男的才骂完,她居然“叭”的一声摔了他一个嘴巴,跳了开去,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骂道:“他妈的黑山熊,你他妈的黑瞎子戴眼罩,一副熊相还真想装人了,老娘是卖的不错,可是凭身子赚大洋,没要你的孝顺,你发什么狠,老娘不卖了,可不受你这窝囊气。” 那个叫黑山熊的汉子,虎地站了起来,又高又壮,还真像头熊,他似乎没想到人家真敢打他,摸着被掴的脸颊发了一阵怔,然后冲过去口中还乱吼道:“臭娘们儿,你还真有种,敢跟老子动手,老子要不扒了你就不叫黑山熊。” 由于他来势太凶,小金宝吓得尖叫一声,就往白振英的桌子上躲过来,而且一下子就扑在白振英的身上,口中叫道:“爷!救救我!这家伙疯了。” 白振英本来不想管闲事的,可是人家找到他了,只得站了起来,还没开口论话,脸色忽地一变,他看出这个叫黑山熊的汉子真的有点疯了,居然拔出手攮子一下子就刺了过来,连忙伸手托定了他的手腕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子呢?” 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自小儿练过拳脚,身手很矫捷,而且腕劲也很大,黑山熊连挣了几下都没挣开,伸开大手就朝他的脸上抓过来。 白振英也火大了,抓住那只握刀的手腕往外一扭,黑山熊痛得身子转了个面,那一抓自然也抓空了,而且手臂也被白振英倒扭在背后。臼振英往前一送,拾起脚在他屁股上加了一下,黑山熊的身子往前撞去,哗啦一声,撞翻了另一张桌子,那儿坐着的都是黑山熊的同伴,看见同伴吃了亏,顿时吼了起来,每个人都拔出了手叉子要围上来。 刚好巴山虎从外面回来,见状大惊,连忙伸开两条胳臂,挡住了他们:“各位!这是干吗?这位白爷是关小王爷的同学好朋友,大家担待点儿!” 黑山熊一抡巴掌把他给推开了吼道:“去你妈的,关天月怎么样,又唬得了人了!他要是个过路人,老子还客气点,就冲他是关天月的朋友,老子非要他趴下不可。” 巴山虎一怔道:“这是怎么说,敢情各位是冲着关小王爷来的了?” 黑山熊吼道:“谁也不冲,老子冲的是理,老子花钱带娘们儿取乐,他仗着脸蛋儿白,把老子的女人给抢了去还要打人,难道关家牧场就作兴这么欺侮人了?” 白振英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来,气得怒喝道:“放屁,明明是你先过来找碴子。” 黑山熊冷哼一声道:“小金宝还在你身边窝着,难道是老子冤枉你了,哥儿们,大家上!” 巴山虎看见小金宝还吊着白振英的一条胳臂,感到莫名其妙,他知道白振英不会看上这种破货,但情形又像是那么回事儿,只得连连地伸手拦住那些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怎么样也请看在关小王爷的份上。” 黑山熊又是啐了一口唾沫道:“关家牧场在大漠可以欺凌别人,却欺侮不到乌家牧场来。” 巴山虎一怔道:“各位是乌家牧场的了,那就更好说话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黑山熊呸了一声:“去你妈的自己人,凭他们也配?” 巴山虎更为愕然道:“关小王爷跟乌小王爷是自小儿订的婚,大漠上谁不知道,关乌两家一向亲如手足兄弟。” 黑山熊又吐了口唾沫在地下道:“巴山虎,亏你还是在大漠上跑的,连行情都不清楚,关乌两家交好是从前的事儿,亲是上一代订的,作不了数,现在咱们小王爷从外国留学回来,关天月那土狗怎么配得上她?” 白振英一听火又来了,沉声道:“尊驾说话客气一点,指腹为命的婚姻,我也不赞成,乌小姐要解除婚约,相信我关大哥也会同意的。” 黑山熊冷笑道:“他会同意?咱们小王爷叫他把当年的聘礼收回去,他却只会耍赖皮,躲着不见人。” 白振英没见到关天月,对于这档子事儿的确不清楚,不敢随便置喙,因此只有沉下脸道: “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关大哥不是土狗。” 黑山熊呸呸呸一连吐了三口唾沫在地下,还用脚踩了几下道:“他就是头土狗,是个孬种。” 白振英实在忍不住对方对关天月的如此侮蔑了。关天月的年纪比他大,胳臂比他粗,力气也比他大,更是在沙漠里长大的,照说脾气应该比他粗暴才对,可是偏偏不然,关天月好静、修养深,凡事不太容易动气,肯忍能吃亏,倒是他这出身膏梁的书香子弟豪情比关天月高。 在学校里,他们也经常打架,尤其是在操场上,常跟体育系的同学干起来,每次打架的起因,差不多全是人家欺侮关天月,他出来抱不平,一场混战,拳脚交加,他招架不住的时候,关天月就加入了,而关天月一加入,战斗很快就结束,不管对方的人再多,也架不住这两头猛虎。 他跟关天月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的,两人联手打过几场架后,倒是没人再惹他们了,因为大家都领教过他们的厉害,甚至于不打不相识,还交了许多朋友,但关天月还是会受人欺负,因为他忠厚老实,有时是一群女同学围着关天月开玩笑,白振英也忍不住会上去解围。 关大月是他的大哥,他却是关天月的保护者,这份奇妙的关系,使他们的友情更为坚密,白振英也不是好冲动的人,别人若是骂他两句,他也能忍下去,可就是不能见关天月受人欺负、受人侮辱,因为他了解关天月、钦佩关天月、崇拜关天月,唯有如此,他才受不了别人对关天月的冒渎,黑山熊接连对关大月出口不逊,早已激发了白振英的怒火,像一头小豹子,冲出去对准黑山熊的下颔就是一拳,结结实的一拳。 黑山熊像头熊,那么用豹子来形容白振英是最恰当不过了,豹子的体形比熊小,勇猛却过之。黑山熊的身子飞了起来,叭的一声,摔倒在撞翻的桌子上,乓乓乒乒,盘子、碗盏都压得粉碎,连洋铁皮的酒壶也压扁了。 那些汉子没想到白振英的身手如此矫捷,等他们发现黑山熊吃了亏,想围上来已经迟了。 白振英知道以寡击众,必须要擒贼擒王,他看出这伙人是以黑山能为首的,因此他的目标也对准了黑山熊,抢上前去,一脚踏住黑山熊的手腕,很快地夺下了那枝匕首,比在黑山熊的喉头喝道:“谁敢过来我就先宰了他!” 这一喝把五六个汉于都震住了,白振英一把抓住了黑山熊的大胡子,奋力往上一提,黑山熊痛得像猪般地叫了起来,但白振英把刀尖往他喉头一挤:“别吼!” 刀尖的压力带着死亡的威胁,黑山熊果然不敢叫了,瞪着大眼睛,目中射出了厉光: “小子,你记着。” 白振英沉声道:“以后怎么样我都接着,现在你却必须把刚才骂关大哥的那些话收回去。” 黑山熊怔了一怔:“那怎么收得回来?” “说你喝醉了酒,胡言乱语。” 黑山熊还在犹豫,白振英的刀子扬起来:“你不说我就先割下你的耳朵,然后是另一只耳朵,然后是你的鼻子,这三刀要不了你的命,只要你挺着这三刀,我就服了你,关大哥就算叫你白骂了。” 刀锋在黑山熊的耳轮上,轻轻地拉了一下子,黑山熊已受不了那种威胁,连忙叫道: “我说,我说,我喝多了酒,胡言乱语了一阵,这总好了吧,快松手。” 看看黑山熊的窝囊相,他的同伴也泄了气,白振英松了手,把刀子丢在他脚下,傲然地走回自己的座儿去。 忽然,听见巴山虎叫道:“白爷,小心背后。” 白振英连忙回头,只见黑山熊拼命冲了过来,手中握着匕首。 势子太快了,白振英眼看着避不过这一刺,只想以胳臂迎上去挨上这一刀,然后再用别的法子应付。 就在刀子快刺上他的左臂的时候,斜里一道长影飘过来,卷住了黑山熊的胳臂,把黑山熊的身子带歪了,一个踉跄,跌在白振英的脚边,摔了个老母猪坐地。 突发的局势,使每个人都怔住了,大家移目望去,但见一个女郎,身着骑装,头上戴了顶鸭舌呢猎小帽,长统马靴,一件麂皮背心,披在玲珑的身材上,在婀娜中又透着股英武,手中执着枝长长的马鞭。 也就是这支马鞭,把黑山熊摔了一跤的。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只有那女郎的脸上透着一股寒气,盯着那些汉子,巴山虎这一下子又钻到前面来,连忙拱手道:“小王爷,您来得得好极了,这位白爷是关小王爷的朋友,特别由北京赶来探望他,在这儿跟府上的几位大哥起了误会,您给排解排解。” 白振英一听,这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郎就是关天月的未婚妻乌赛珍,连忙点头道:“乌小姐,久仰,久仰!” 乌赛珍打量了一下白振英:“你知道我吗?” “我是从这位巴大哥口中听说了乌小姐的大名。” “哦,不是关天月跟你说的?” 白振英有点尴尬地道:“关大哥很少说话,除了他在塞外有所牧场外,什么都没跟我说。” “你跟他是朋友?” “是的,而且是同年同班的同学,交情很莫逆。” 乌赛珍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关天月还会有朋友?” 语气不太对劲,白振英倒是一怔,连忙道:“乌小姐,也许你对他误会了,关大哥虽然不太爱说话,可是他是个很热心很正直的人,我们同学三年………” 乌赛珍摇手止住了他的说话道:“白先生,关天月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跟他不过才同学三年,我却是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算了。我们不谈他,刚才是怎么同事,你怎么跟我的手下冲突起来了?” 白振英道:“完全是误会,是这位兄台喝醉了酒。” 黑山熊连忙道:“放你妈的屁,老子会喝醉酒,妈的,你仗看关天月的势力,欺负到老子头上来的。” 他一面跳一面叫,才吼到这裹,忽地刷的一声,乌赛珍的马鞭子又抽了过去,打在黑山熊的脑门上。 黑山熊怔住了,用手抚着脑袋道:“小王爷!您怎么打我呢?我说的是实话。” 乌赛珍冷冷地道:“真话假话回头再说,在我面前,不准骂人,不准说粗话,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黑山熊又顿了一顿,目中冒着怒火,但是他却不敢发作出来,低着头道:“是!小王爷,小的该死。” “说,究竟是怎么同事儿?” “回小王爷,事情是这样的,小的叫了小金宝陪着喝酒,可是这姓白的小子却仗着关家牧场的势力,硬要把小金宝叫过去陪他,小的忍不下这口气,跟他干起来了。” “哦!这小金宝是你的老婆?” 黑山熊怔了怔道:“不!不是的,她是个土娼。” 乌赛珍冷笑道:“既然不是你老婆,你发的那门子横,人家愿意陪谁就陪谁,我在家里就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们别跟关家牧场的人闹事,你还故意没事找事。” 黑山熊道:“小王爷,为了个土娼争风吃醋,是不上算,可是人家是故意刷咱们的面皮,本来大家吃得好好的,谁也不碍着谁,但是这姓白的听说我们是乌家牧场的,他就故意来找碴子。小王爷,这姓白的八成儿是关天月请来的枪手,咱们万不能放过他。” 乌赛珍的脸转向白振英道:“白先生如何解释?” 白振英心中很生气,但是他忍住了道:“乌小姐如果相信贵弟兄的话,我不想置辩,因为我听巴兄说关大哥与乌小姐从小就有婚约,可是现在看起来,你们双方都有着芥蒂,似乎并不和好。” 鸟赛珍道:“不错,现在我们两家闹得并不愉快,但都是些下人在瞎起哄,不过关天月轻信谣言也有点关系。” 白振英忙道:“不,我关大哥不是那种人。” 乌赛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是个处事很冷静的人,但为了关老伯的死,他对我们的确误解很深。” 白振英怔了一怔,乌赛珍道:“那些事不谈了,白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内情,我也不愿先入为主地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现在我只希望知道一下,刚才黑山熊的话,白先生有什么补充的。” 白振英道:“我根本否认,何须补充呢?” 黑山熊跳起来道:“姓白的!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汉子,人家怕你们关家牧场,老子却不含糊你。” 乌赛珍一沉脸道:“黑山熊,你又想挨揍了。” 黑山熊道:“回小王爷,我说的全是真话,不信您问他们好了,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乌赛珍目视那几个大汉,目光神光毕露道:“说,是不是这么国事,不准说谎。” 一个汉子陪笑道:“小王爷,我们说什么您不会相信的,现成的证人在这儿,您问小金宝就知道了。” 乌赛珍把眼睛移向了小金宝,用鞭子一指道:“你说。” 小金宝瑟瑟地道:“小王爷,您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我说什么好昵,塞上关家半块天,乌家是另外半块天,我敢得罪那一方啊,您就甭问了。” 乌赛珍道:“不,我要问清楚,你说实话好了,我会为你作主的。我做事有个原则,我绝不容许我的手下人在外横行霸道欺侮人,可也不让别人欺侮他们。” 小金宝欲言又止,乌赛珍道:“你说,别怕,只要错在对方,我会绑这姓白的,送到关家去。” 小金宝顿了一顿才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位白爷不过是开开玩笑,叫我过去陪他喝杯酒。” 白振英一怔,张口欲言,乌赛珍挥手挡住了道:“白先生,听她说完,刚才我请你解释,你自己放弃了,现在人家在说话,你就别扫嘴。小金宝,真是白先生叫你过去的?” 小金宝点点头道:“是的,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我干的这一行,谁都能叫我。” 白振英瞪眼直生气,没想到小金宝居然会硬栽上自己一赃的,所以他也懒得答辩了。 乌赛珍眼睛瞪着小金宝:“你过去了没有?” 小金宝道:“小王爷明鉴,我们这种人还敢得罪主顾吗?何况,白先生还说他是关小王爷的好朋友,我更不敢得罪了,那知道就引起了黑山熊的火性儿,双方就打起来了。” 巴山虎急地道:“妈的,小金实,白爷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又是左大将军的同乡,家裹有的是田地钱财,什么好样儿没见过,他会看上你这破货?” 小金宝也委委曲曲地道:“白先生当然不会看上我,他只是拿我做筏子,存心给黑山熊他们过不去而已。” 乌赛珍道:“巴山虎,你怎么说?” 巴山虎道:“小王爷,事情怎么发生的,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他们打起来后才赶到的,不过我送白爷一路过来,觉得白爷是个有知识的人,绝不会做那种事。” 黑山熊道:“小王爷,您别听巴山虎的鬼话,这姓白的身手俐落,怎么会是大学生呢? 他一定是关天月聘来对付咱们的枪手,咱们绝不能放过他,摆平他再说。” 说着招呼同伴又要动手,乌赛珍喝道:“不许动,黑山熊,有我在这儿,轮不到你乱作主张。” 黑山熊道:“是,小王爷!可是咱们不能白受人欺负。” 乌赛珍道:“白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请教,你这次到塞外来,究竟有何贵干?” 白振英道:“我是来探望关大哥的。” 黑山熊冷笑一声道:“迢迢万里,只为了探望朋友,居然从北京赶到塞外来,八成儿是吃饱了撑着。” 乌赛珍却道:“不,我听小玲说过,她哥哥是有个很好的同学叫白振英,可没说要到塞外来。” 白振英道:“我就是白振英,关大哥并不知道我要来,他接到电报说关老伯堕马出了事,匆匆地就走了,我正在期考,没有能陪他来,一考完我就赶来了,谁是小玲?” “小玲是他的妹妹,你连关天月有个妹妹都不知道?” 白振英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关大哥从不说他在塞外的情形,我也没问。” “你们是莫逆之交,连对方的家庭情形都不知道?” “没这个必要,我交的是关大哥,又不想跟他的家人交朋友,问这么多干吗?” “那你们在一起都谈些什么?” “我们谈得多了,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草原风光,漠上习俗,大家感兴趣的就谈,没意思的就不谈。” “他一直不谈他的家庭,大概是不太喜欢他的家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们两个都是学文学的,也知道彼此的脾气,如果他绝口不谈,必然有他的原因,我也就不去问了,人之相交贵在知心,其他的都不必考虑。” 乌赛珍居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显得她很妩媚,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是他的同学了,也相信你是他的好朋友了,只有你这种怪人,才能跟他交上朋友。” “乌小姐,关大哥古道热肠,一点都不怪。” 乌赛珍仍是含笑道:“那是你们臭味相投,在我说来,他就是个怪物。好了,白先生,我为我的手下无礼而向你道歉,希望你别见怪。” 白振英连忙道:“那里,那里,不过,乌小姐,事实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我一直到冲突发生后,这位巴大哥赶了来,才知道他们是乌氏牧场的人。” 乌赛珍道:“我知道,我在没有进来前,已经向柜上问清楚了,对经过的情形我完全明白。” 黑山熊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乌赛珍却沉下脸道:“黑山熊你说吧,你这么作是什么意思?” 黑山熊顿了一顿才道:“小王爷,关天月对咱们那种态度,小的实在气不过,所以才………” 乌赛珍冷冷哼了一声道:“关天月跟我不愉快是我们二个人之间的事,用不着你们瞎起哄,尤其是你们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只有加深我们二家的误会。黑山熊,你是我家多年的老人,我相信你一定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才作出这种糊涂事。所以我也不再追究,跪下,给白先生道歉。” 黑山熊刚要开口,乌赛珍的眼珠一瞪,擦的一声,已经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镶银左轮,比着道:“跪下,向白先生道歉,自己打个嘴巴!再噜嗦半句我就毙了你。” 黑山熊一昂头道:“老子就不跪,小婊子,老子在牧场这么多年,你居然帮着外人来压老子。” 乌赛珍脸色一变,砰的一响,黑山熊已倒了下来,而枪不是乌赛珍开的,枪声发自门口一个中年汉子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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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上) 这中年人穿着塞外牧民的装束,双目炯炯,一副精明的样子,进来以后朝乌赛珍一弯腰道:“小姐,对不起,这是我管辖不周,才出了这种混帐,居然敢对小姐如此无礼,实在是死有余辜。来呀,把他拖出去,不准埋,丢到沙漠上喂狼去,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我一个不注意就跑出来闹事,灌足了猫儿尿,居然对小姐都敢冒犯了。” 黑山熊的眉心上开了个洞,红的血水,白的脑浆,汨汩地往外冒着,瞪大了眼,似乎死得很不甘心。 可是那些汉子却都脸现畏惧之色,连忙把黑山熊搭了出去,乌赛珍眼瞪着这个进来的中年人道: “尤总管,你怎么就在这儿杀人呢?” 中年人弯弯腰笑道:“小姐,您是小王爷,这家伙敢对您如此冒犯,就是犯了死罪,再说属下是怕他发起横来伤了小姐,刚才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后面………” 乌赛珍又顿了一顿才道:“尤总管,我们牧场里的人也该好好地管一下了,实在不像话。” 中年人忙道:“是,是,属下一定留意,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黑山熊这家伙最近本来就不太对劲,没事儿专往这儿跑,跟些不明不白的人来往,今天要是不做了他,往后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呢。” 乌赛珍想了一下,手指看小金宝道:“还有这个女人,我交给你,给我好好问间,看她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跟黑山熊勾结在一起,故意制造事端?” 中年人忙道:“是,属下把她带回牧场问去。” 小金宝脸色如土,连忙跪了下来道:“小王爷,这不关我的事,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那个姓尤的中年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掌就掴了上去,拍拍几声,小金实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臭婊子,难怪你敢打黑山熊的嘴巴,原来有人给你撑腰,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如果你不说实话,老子砸扁了你。” 他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满脸凶相,看样子真能把人给撕成两半,小金宝这时再也不泼了,可怜兮兮地猴在地下,连哭都不敢哭,姓尤的见她不开口,提起手来又要打下去,她才叫道:“我说,我说,是………黑山熊。” “什么?是黑山熊自己?”那个姓尤的神气已经相信了,因为他的手已经松开了,追问这一句,只是为了怕人家不相信而要小金宝作更详细的解释。 “是的,他说他要找关家的碴儿,又怕没藉口,才叫我故意跟他闹起来,躲到这位爷的身边儿去的。” 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而且黑山熊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更没理由推驳了,姓尤的中年人向乌赛珍哈哈腰,陪个笑道:“小姐,您听见了,黑山熊的确该死。” 乌赛珍寒着脸:“好了,尤总管,把她轰出寨子去。” 小金宝又跪了下来:“小王爷!求求您,别赶我走,我自小儿就没了爹娘,被人卖来卖去,好容易在这儿立了根,混成个自由之身,您把我赶出去,又得落在人家手里,这一辈子也不得出头了。” 乌赛珍倒是一怔道:“你在这个地方倒是能出头?” 小金宝抹着眼泪道:“这地方虽然苦一点,可是赚钱容易,牧场里的爷们虽然脾气躁一点,花起钱来都很大方,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才顶下那个窝儿,只指望等他个两三年,好让下半辈子有个着落。” 乌赛珍似乎不太明白,巴山虎这时可就神气了,笑笑道:“小王爷,您或许不明白,这一片土城是周围四里地唯一的歇脚所,在沙漠里混生活的人,都是一年半载看不见女人的,到了这儿,只要有个娘儿们,还会在乎钱吗?何况托了两家牧场的福,在这儿没有那些地痞流氓,土棍吸血虫,他们赚到的每一块大洋,都是自己的,在别处的娘们卖一辈子皮肉,也没这儿一年的收入多,以前有几个娘儿们在这儿干了三四年,都是用骆驼载了大洋钱走的。” 乌赛珍笑了起来:“照这么一说,这儿竟成了个金矿了,可是多少年来,这儿还是老样子,没见繁荣起来啊?” 巴山虎笑道:“就这么大一片地方,那么几间屋子,往那儿发展去?西寨那二十家半开门,多少年来就维持着那个数目,去了一个顶上一个,没见少过,也多不出来,别瞧那一间破木房子,顶费在内地够买个像样的小四合院子了。小金宝来了还不到半年儿,大概才捞回本儿,小王爷要是可怜她,就让她在这儿混下去吧。” 乌赛珍道:“原来西寨那一排屋子都是卖淫的,难怪那边一直都在闹事,也难怪我爹不让我上那儿去。” 巴山虎笑道:“小王爷,您是多高贵的身份,怎么能上那儿去呢,这个小金宝………” 乌赛珍道:“我可以不撵她,不过以后也没那么好赚了,酒色每为淫盗之媒,我要整个地拆了那一片宅子。” 姓尤的中年人连忙道:“小姐,那怎么行呢?” 乌赛珍道:“怎么不行,我查过帐契了,那是我家的产业,我有权利这么做的。” 姓尤的道:“小姐,那二十三间木屋每年的租金是牧场里十分之一的收益,一半的员工薪俸是用这笔帐开支的。” 鸟赛珍吧的一声,把马鞭用力抽在桌上,脸上带着一层怒色道:“乌家牧场下赚这种作孽钱,难怪关天月骂我们家男盗女娼,气得我差点没跟他拼命,原来还真有这种事,不行,我回去告诉爹后,一定要他拆。” 姓尤的笑道:“咱们只管收房租,规规矩矩的赚钱,那没什么可笑人的,至于人家租了屋子去做生意,可不关咱们的事,这些女人不是咱们家养的,姓关的怎么说也碍不著咱们。 关天月要是再说这种话,小姐尽可拿大耳括子打他,问他凭什么这么糟蹋人?” 乌赛珍怒道:“凭事实,那排屋子要是干干净净的,又凭什么收这么高的租金,虽然我们没开娼馆,但骨子里跟我们家开的有什么两样?还有,关家的马匹常在我们的牧场里出现,有一回连小玲的一捧雪也叫你们给牵来了,要不是我自己点数,就被你们给卖了出去,男盗女娼,人家骂得一点不也错,我凭什么跟人争去,现在关天月就是打我的耳光,我也只好认了,我还敢跟人说什么?” 姓尤的低下头没有说话,巴山虎也不敢说什么了,因为他发现很多人的眼睛都狠狠地盯着他。 白振英觉得应该说话了:“乌小姐,我想关大哥是出于误会,他跟你一样,对内情并不了解。拆房子实在大可不必,娼妓是一种最古老的行业,更是一种天赋的社会关系,所以有人说:‘有人类的地方,就有娼妓的存在。’动物在求偶的时候,还知道用食物或其他的物件去取悦异性,这是最原始的娼妓制度出发源,北极的企鹅在求偶时,公鹅会潜到水里去找寻圆形的小石子献给雌鹅,以博取一欢,可见这是一种自然的行为,何况在有的时候,娼妓的存在,可以避免很多纠纷冲突的发生。” 巴山虎连忙道:“白爷说的是,寨子里有了这些女人,可也省了许多事,别的不说,光是两家牧场里,就有几百个光棍,要是没有一个地方让他们泄泄火,很可能会闹出大祸来,早些年常跟维吾尔为调戏妇女的事冲突,近年好多了,不也是大伙儿的玩心有了寄托吗?要不然,老王爷是镇上的地方官儿,对这种事儿不会放任不管的。” 他总算能说会道,把乌赛珍脸上的怒气给说平了,顿了一顿后方道:“尤总管,这镇上的房租是谁来收的?” 姓尤的忙道:“是巴玛大爷,所有的帐目也是他经手。” 乌赛珍一声冷笑:“他能管帐?超过了十个手指头的加法,他就算不过来了,还能经管帐目,还不是由着你们唬弄去,只要两皮袋子酒,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人,能经手这笔帐目,难怪咱们家里永远都是笔糊帐了。” 尤总管干笑了一声道:“小姐,因为这儿是夫人的牧地,巴玛大爷是族里的长老,非得借重他不可,镇上还有一半营业是族人在经营着,他们只听他的。” 乌赛珍冷笑道:“他们听不听我的?” “小姐说什么来着,你是小王爷,将来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怎么敢不听你的呢?” “那就好,从明天起,这个镇上的一切事务由我来经管,牧场里的人谁都不准插手,以往的烂帐我不追究了,往后谁敢再跑到这儿来闹事,我捉住了当埸就毙人。” 尤总管脸色变了变,不敢再多说。乌赛珍又道:“带着牧场里的人,立刻给我回去,以后再逢到休假的,上我那儿先报备后,才准上这儿来,否则我也是立刻革退。” 尤总管刚要开口,乌赛珍道:“没什么可说的,往后我会在寨子口派族里的人守值,没有我批准的假条,一律不准进寨子,连你自己也在内。” “小姐,这会造成很多不便。” 吧的一声,马鞭又抽在桌子上:“我回来也不过三四个月,发现牧场里的人太不像话了,今天这黑山熊故意生事不说,还敢跟我动手,这都是你管的好部下。” “黑山熊是该死,属下已经制裁他了。” “黑山熊是我爹的老部下,居然敢如此跋扈不法,可见他们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才敢这样横的,我还要往深处调查,你告诉大家小心点,给我走!” 尤总管目中凶光一闪,但忍住了没发,仍是哈哈腰道:“小姐,这么一来,牧场里的恐怕都躭不住了。” 乌赛珍冷笑道:“你这是在要胁我!” “属下不敢,属下是说的老实话。” 乌赛珍冷笑道:“那很好,谁要是不想干了,可以立刻拔腿走路,一个场工每月三十块大洋的工资,我不怕找不到好手,别以为我不懂,这次我回来,特别从南疆绕了一趟回来,打听得很清楚,别处的工资没这样高的,我只要出一半的工资,找人卖命都会成群地涌了来。” “这……咱们的弟兄们不同,他们都是跟着老场主多年的旧人,曾经为牧场流过血汗,建过苦劳。” “尤总管:我不是刚回来,我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我爹当年一起带来的弟兄还有多少,我自己知道,走掉的有多少,我更清楚,你是不是要我一个个背出来?” 尤总管扬扬头道:“咱们卖的是个忠心。” “那就老老实实地干活儿,少动脑筋,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牧场新添的人手我已经接洽好了,你交给爹的名单我不准备采用,你叫他们别来了。” “小姐,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场主也答应了。” “别忘了新辟的牧地是我名下的产业,也是娘送给我的族中分配给我的牧地,这事由我作主。” “老场主答应的话,总不能说了不算。” “爹并没有答应,只说等看过了再说。” “那就是答应了,老场主无非是看看他们的技术,那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把子,文武全才,绝没问题。” 乌赛珍的脸一沉:“尤总管,我们是开牧场,不是要成立一枝军队,我们需要的是捕马、驯马、养马的技术,不是找人拼命赌狠的打手,我说不要就不要!” 尤总管强硬地道:“小姐,这不是叫属下为难吗?属下已经叫他们下个月前来报到,这让我怎么回去?” 乌赛珍怒道:“尤四明,我叫你一声叔叔,是为了你是爹带来的老弟兄,别忘了你还是总管,不是真的长我一辈,什么时候你事事都能自己作主了?” 尤总管道:“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江湖汉子,得罪了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他们敢杀人放火,造反抢劫?” “要是真的惹毛了他们,很可能会干得出来的,在塞上是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咱们犯不着得罪他们!” “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这可很难说,所以属下还是请小姐三思而行。” “尤四明,假如他们真是—批亡命不法之徒,你把这些人找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你为我们家忠心的表现?” 尤四明摆了两句狠话,以为把乌赛珍吓倒了,心中正在得意着,没想到乌赛珍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一时没了主意,顿了一顿才道:“关天月回来之后,对咱们很不谅解,属下听说他有意在内地招募枪手要对付咱们,所以属下才跟老场主商量着请一拨人来保护牧场。” “那是爹糊涂,被你们涂着了,关天月对我们有所误会是不错的,但他不是那种糊涂人的,也不会做这种糊涂事,跟关家的事不要你们操心,我会去跟他们解释,你们把牧场的事办好就行了,那些人绝对不用,你负责回绝。” “小姐,属下是为了牧场的安危,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属下可不负责。”尤四明干脆摆下狠话来了。 可是乌赛珍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你要完全负责,因为这些人是你自作主张引来的,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以转达过去,我已经在族里训练了一支枪兵,历年来在俄国读书,省下的钱买了一批新式的马枪,两天前已经运到了,今后巡逻牧场的工作,由他们担任,要是我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外人进入,立加格杀,绝不宽贷!” 尤四明一惊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四天前出发去参加回族骑赛的那批青年,实际是去接收枪支,练习射击的,明天就可以回来。” “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连爹都不知道,多少年来,娘不管族里事了,可是她老人家并不糊涂,牧场里闹得太不像话,她要我在外面多学一点,就是要好好整顿一下,爹太信任你们。……” 尤四明脸色一变道:“小姐是在怪属下不称职?” “过去的事我不管,爹自己督导不周,不能怪你,今后是否称职由我来考核。乌家不会亏待人,但也不容许员工横行不规,有功的该赏,有过失的重惩,现在你可以走了,记得告诉大家别乱跑,明天我带枪队回来执行巡逻。” 尤四明像一头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走了。 巴山虎一竖大姆指道:“小王爷,你真行,那位尤爷号称沙漠一条虎,这头虎让你给治服了。” 乌赛珍笑了一笑,伸手指向小金宝道:“你过来!” 小金宝的脸肿得像个刚蒸熟的干馍,畏畏蒽葸地过来,又想要跪下去,乌赛珍道:“坐下,我有话问你,只要老老实宝地说,我不会为难你。” 店里的伙计忙把桌椅扶好,乌赛珍先请白振英坐好了,自己坐在横头,然后才指指对面道:“巴山虎,你也坐下,我对寨子里的情形不太熟,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得提醒我一声,别让人给唬了去。” 巴山虎有点坐立不安道:“小王爷,您明鉴,小的只是个货客,能知道些什么,您是小王爷,老王爷又兼这儿的地方长官,小的还会比您更清楚吗?” 乌赛珍道:“巴山虎,从小我就看着你在沙漠上跑了,咱们也算得上是老邻居,我是很信任你,所以才请你顾问一下,这对大家都好,要是沙漠叫一批匪徒们盘踞横行,你也断了生计,所以我真心请你帮个忙,坐下!” 最后二个字等于是命令,巴山虎只有硬着头皮坐了下来。乌赛珍笑笑再指着白振英对面的凳子向小金宝道:“坐下!实话实说,今后我会给你作主,要是你再给我打马虎眼儿,我不但撵了你,而且还要把西寨的窑子都封了,大伙儿要是没得混了,那都怨你,她们会活活撕了你的。” 小金宝简直就想哭,吓得直抖,白振英和蔼地笑道:“你别怕,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乌小王爷是个明理的人,只要你说老实话,她会保护你的。” 小金宝木然地点点头,乌赛珍的问话很有技巧,她开口第一句话问的都是:“你本名叫什么?” “自小没爹没娘,四岁时就被拐子拍花拐走了,卖给凉州府的一个老鸨儿,她叫金宝,就管我叫小金宝,这些年来,我被人卖来卖去,那有个本名儿呢?”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算来是二十六个年头儿了。” “倒比我还大上两岁。” “小王爷,我怎么敢跟您比,我这二十多年,等于是吃的草料,没有一天过的是人的日子。” 乌赛珍脸色一正:“环境逼迫着你操下贱的行业,那并不可耻,但是一个人要是自甘下流,那才真正的不是人,小金宝,白爷为了你,冒着生命的危险,跟人拼刀子,他可不是为你长得美,而是不忍心看一个弱女子受人欺凌,这种侠义行为是何等可敬,在你一生中,遇见过几个像这样的正人,你说说看。” 小金宝低下了头,脸上现出了羞惭之色:“没有,像我们这种女人,那会有人为我们仗义打抱不平,最多只是为了争风而打架,把我们当作战利品。” “好了,那么像白爷这种仗义君子,你竟然还跟别人串通好了硬晈他一口,你心里安吗? 今天幸亏是我在事前先问清楚了,要是我糊里糊涂地信了你话,跟白爷冲突了起来,不慎伤了他,你这一辈子心里内咎能平服吗?” 小金宝在良知与严词的挤压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乌赛珍吩咐烫了块热手巾把儿来,让她擦了脸,然后才道:“小金宝,现在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了,究竟是不是黑山熊要你这么做的?记住,我要听句老实话!” 小金宝迟疑良久,才勉强地挤出两个字:“不是。” “好,我也知道不是,黑山熊是条蠢熊,脑子里不会转出这种巧点子的,这次算你聪明,没一口咬定是他。” 小金宝满脸凄色道:“小王爷,您要是可怜我,就别再问下去了,我只是个苦命的女人,一生受尽折磨………” 乌赛珍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只要知道不是黑山熊就够了,并不想问出那个真正的指使人出来。” 小金宝满脸感激,可是乌赛珍下一个问题却使她惊怖得脸无人色:“小金宝,你是真为了赚钱才到这儿来的呢?还是另外有目的,上这儿来计算谁的?” 小金宝张大了嘴,半天开不得口,乌赛珍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没有什么可犹疑的,实话实说,我保证不追究你,如果你再昧着良心说瞎话,我就在明天一大早,把你绑在寨子口,用半天云的同党罪名,公开地处决你!” 白振英一怔道:“半天云又是什么人?” 巴山虎道:“半天云是沙漠上的一股悍匪,手底下有百来个人,行踪鬼魅,下手狠毒,成队的商旅,只要被他咬上了,就是死路一条,因为他做案从不留活口的!” 白振英骇然道:“这么无法无天,官府不管吗?” 巴山虎笑遗:“白爷,您对塞上的情形太陌生了,官军的力量在这儿小得可怜,想管也管不了,再说半天云的手下四处散布,每个人都有快马快枪,消息又灵通,官军如果出头得少了,一下子就叫他们给吞了,大举出动他们早就闻风先逃了,咱们这一带,沾着两家牧场的光,半天云不敢卷过来,在别处可受够他们的累了。” 乌赛珍冷冷地道:“半天云未必怕咱们,明着不来,暗里早已把脚跦进来了,小金宝,你说是不是?” (此处缺文,大意可从上下文推出。OCR者按) 乌赛珍道:“我说过不为难你的。” 小金宝以带哭的声音道:“您虽然不为难我,可是您不会放过跟我接触的人,我就算没泄底,半天云也会认为是我泄的密,照样饶不了我。” 乌赛珍冷笑道:“你为匪徒上这儿来卧底,应该想得到有什么后果的,这根本是你自找的。” 小金宝流着眼泪道:“小王爷,我是一个风尘女子,能跟半天云反抗吗,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我还能怎么样?他要我干什么,我还能违抗吗?” 乌赛珍道:“为什么你要投到关家去?” 小金宝顿了一顿才道:“关老王爷那边用人谨慎一点,半天云的人不容易打进去。” 乌赛珍的脸色又是一变道:“这么说来,我们乌家牧场早巳经被匪徒渗透进去了。” 小金宝低头没做声,但已经等于是默认了,乌赛珍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沉声道:“小金宝,你的罪状已经确定了,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必须说出是谁来?” 小金宝道:“小王爷,您只要稍微用点心,想也想得到,如果您一定要我说,我只有认了,由您把我拉去毙了,那还痛快些,半天云整起人来,简直不把人当人看待。” 乌赛珍刚要发作,小金宝又抢着道:“小王爷,您一定要知道什么,等我到了关家牧场后您再来问,现在我确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乌赛珍道:“你是说我保护不了你?” 小金宝脸色苍白,抖着嘴唇道:“小王爷,您怎么问我这个呢?我是个卖身的女人,怎么知道这些呢?” 乌赛珍目光像利刃般地看看她,看得小金宝心头猛跳,脸色更不自然了,低下了头,不敢接触她的眼神。 乌赛珍却微微一笑:“小金宝,虽然新疆已经划为行省了,但是维吾儿部族制度还是被承认的,在我的领地上,我有杀死任何一个侵入者的权利,也有保护入境者安全的义务,你该懂得这些,说不说全在你。” 小金宝吓得嘴唇都变了颜色,瑟瑟直抖,白振英见状又感不忍了,开口道:“乌小姐,就算她真是半天云派来卧底的,她也不敢承认的,因为那些响马匪徒的报复手段相当厉害,除非你把她带到牧场去,否则她还是在危险中。” 小金宝忙道:“是啊,白爷圣明,就算到了小王爷那儿,也不见得安全。” 这句话才出口,她看见每个人脸色一变,才自知失言,这无形中透露了她是半天云派来的人了。 可是乌赛珍居然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有碍难,我也不能勉强,你去吧!” 小金宝叩了个头,爬起来就向门外走去,可是到了门口,她想想不对,又回来跪下道: “白爷,您要是跟关小王爷有交情,求您救救我,把我带到关家牧场去………” 乌赛珍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金宝苦着脸道:“小王爷,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往后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此处缺文,大意可从上下文推出。OCR者按) 小金宝道:“我不敢怀疑小王爷的能力,在您身边,我当然是安全的,因为您是小王爷,有整个的族人支持着您,可是我总不能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我把内奸都肃清了,你就用不着害怕了。” 小金宝却相当老练地道:“小王爷,难道您就凭着我的指证去抓人吗?那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我现在告诉您一份儿名单,您也得经过仔细的调查,加以证实,如果叫他们跟我对证,他们谁都不肯承认的,何况我能指认的也没几个,仗着我对您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您又何必硬要我送上一条命呢?求您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 乌赛珍经过一番考虑,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再追究你了,至于白先生是否愿意带你去,或者关天月否肯收留你,我可不能保证,更不能勉强别人。” 小金宝又乞怜地看着白振英,倒使白振英为难了,虽然自己跟关天月的交情莫逆,但贸然带着个风尘女子上人家家里去,何况还牵扯着一大堆麻烦。 乌赛珍像是了解他的碍难之处,笑了一笑道:“白先生,你就带着她走吧!明天我送你们上路,一直送到关家牧场,见到关天月为止,他要是不肯收留她,我把人带走!” 白振英一怔道:“乌小姐要送我们去?” 乌赛珍道:“是的,如果我不送你们去,保不一定路上还会出什么事,要是白先生又有了意外,关天月跟我的误会更难以解释了,因为他认定了我们在跟他作对,要挤走他,两家牧场冲突不止一次了!” 白振英想了一想道:“我想关大哥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乌赛珍叹了口气道:“是的,现在我知道是有人在从中制造事端,倒不能怪他,可是以前………唉,叫我怎么说好了,我也不知道是有人居间破坏,以为他在无理取闹,对他颇说了几句狠话,误会造得很深,正好白先生是亲身经历的,可以作个证明,否则我怎么说,他也不会相信的。” 白振英慨然道:“那当然,我一定在关大哥那儿为你们双方调解,清除误会,使你们两家恢复旧好。” 乌赛珍却轻声一叹:“白先生,我要求的只是两家清除隔阂,不要再存有歧见,至于其他就不必多谈了,尤其是我们的婚约,那是上一代订下的,根本不是我们的意见,他要是愿意解除,我绝无异议,而且极为赞成!” 白振英愕然道:“那是何苦呢?误会解释开了………” “这不仅是误会的原因,还有其他很多的因素,你见到关天月后,就会明白的,好了,我不打扰了,明天一早我在寨门外等白先生一起上路,再见,祝你晚安!” 她含笑点点头,提着马鞭,婀娜地出门而去,白振英望着她的背影,倒是发了一阵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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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下) 小金宝也感叹地道:“乌家有了这么一位精明的小王爷,倒真是回民的福星,半天云想卷掉乌家牧场,恐怕很难!” 白振英忙道:“半天云要卷掉乌家牧场?” 小金宝道:“是的,半天云眼红这一块地方已经很久了,只是顾忌着乌家有回回在支持着,不敢来硬的,只好从布置内应下手,慢慢地来,把他们挤走。” 白振英倒是一怔道:“金实姑娘,这个我就不懂了,说半天云想抢夺财货还讲得过去,把乌家挤走,难道半天云还能在这儿根生立足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这儿是沙漠,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但新疆已经是个行省,属于政府的辖治,怎么会允许巧取豪夺的事情公开发生呢?” “白爷,那也是说说而已,在大漠上,谁有枪杆子,谁有人谁就得势,并不讲究那些。 何况,在内地,这个情形也差不了多少,还不是靠着枪杆子在打天下吗?” 白振英倒是为之一怔,没想到在一个风尘女子的口中,会听见这种话,事实上确如所言,国内的局势并不安定,想做皇帝的袁世凯倒了下去,但整个并未统一,除了南方几个省,略见朝气,大部份地区都是军阀割据的状态,什么直系、皖系、奉系,都是一批军人在翻云覆雨。 白振英离开北京时,刚好是黎元洪得孙传芳之支持,回京复任执政总统,但这个总统似乎并没有多大权限。 因此白振英微微一笑:“半天云难道也想在边疆打出一片天下来,也倒是挺有雄心的呀。” 小金宝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要干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就算他在新疆当上了皇帝,我们也享不到荣华富贵。” “你不是为他出力的吗?” “他有枪有人,捏住我的性命,我不干行吗?” 白振英还要问什么,小金宝已道:“白爷,我说过了,到了关家牧场,我什么都说,现在我可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白振英道:“难道这儿还有他的人?” 小金宝苦笑道:“半天云纵横大漠,那儿没他的人,只有这附近五百里,有两家牧场的势力压着他,使他不敢公然活动,可是难保没人会打我的冷枪。” 她说到这儿,不由地打了个冷噤,止口不说了,苦笑一声道:“白爷!您请歇着吧,我也不敢回去了,有小王爷出了面,这家店子会有人照顾的,没人敢来撒野,出了门,我就不知道是否能活得成了!” 她自顾走到屋角,找张椅子坐了下来,闭上眼睛,看样子大概准备这样子蜷上一夜了。 白振英上前道:“你就准备这样子过夜了?” 小金宝惨然道:“这儿很好,再坏的地方我也住过。” “那怎么成,你不敢回去,可以叫店里给你开间房间。” 小金宝摇摇头:“白爷,不行的,这儿不此别的地方,客栈里是不准我们这种人借宿的,何况也没有空余的屋子了,一共才两间,是您跟巴山虎的。” “我可以跟巴老兄挤一间,让一间给你。” 小金宝凄苦地一笑:“白爷,店里有规矩,这是招待爷们的地方,我们可以上酒座来陪客,就是不准住宿,怕脏了屋子,店里的忌讳大得很,再说我们也算不得人。” 店伙在旁边没说话,看样子确是有些忌讳。小金宝接着道:“而且我们也不敢一个人住间屋子,说不定见不着明儿的月头了,您让我们在这儿蜷着吧。” 巴山虎道:“白爷,说的也是,这儿通宵都有人看守着,安全得多。” (此处缺文,大意可从上下文推出。OCR者按) 伙计道:“那不同,你是关小王爷的朋友,现在又是乌小王爷的客人,谁也不敢碰您,否则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这小金宝,她要真是半天云的细作,半天云派人拔了她,那是执行家法,谁也不能干涉的。” 小金宝苦笑道:“再说像我们这种女人,死了拖出去喂狼,谁也不会为我们去追凶查问的。” 白振英却执着地道:“你到我屋里去。” 巴山虎忙道:“白爷,到了屋里还不比这儿安全。” 伙计也道:“白爷,您要是寂寞,不如干脆跟她一起上她的屋子去,有您在一起,就没人敢动她了。” 小金宝眼中射出了光芒道:“白爷,您要是不嫌弃,就移驾到我那个窝里去吧,我一定尽力侍候你,同时也好收拾一下,我那儿还有点东西好带着走。” 白振英摇摇头道:“金姑娘,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要你上我的屋里去,只是为了要你好好睡一宿,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跟巴老兄陪着你,也使你能放心。” 巴山虎忙道:“白爷,你要我也挤了去?” 白振英笑道:“是的,大伙儿在一起也多个照应。” 巴山虎暧昧地一笑道:“白爷,那张坑两个人挤着还将就,三个人可就翻身都转不开了,我的睡相不好,合上眼就打呼噜,还是我一个人自己睡的好。” 白振英道:“我们俩打地铺,让金宝姑娘睡坑。” 巴山虎一怔道:“白爷,这个我可不敢从命。” 白振英道:“为什么,在野地里你都能睡?” 巴山虎道:“不错!野地里露宿是常事,可是我从来也没让个娘们儿睡得此我高一截去。 白爷,怜香惜玉得看时候地方儿,在这儿可不兴那个规矩。” 白振英淡淡地道:“巴大哥,我知道你有忌讳,在我家里情形也是一样,我虽然跟左将军同里,但家父却是李相鸿章公系下的僚属,官至四品,虽然不如左家显阀,但也是当地世家,规矩大得很,先祖母在家里被尊为大夫人,族中子孙喊她老祖宗,也不过是口头上尊敬而已,祭祖时她老人家还是没有进祠堂的份,重男轻女的观念,到处都一样,我认为很不公平,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有高下之分?” 巴山虎突笑道:“白爷,你别跟我说这些男女平等的大道理,我都懂,但懂跟做是两码子事儿,要把小金宝带到屋里睡觉我不反对,就是别把我拉在一起。” 白振英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金宝姑娘上我屋里去,我不知道就罢,知道了绝没有让你在这儿蜷上一夜的道理,店里,再送一份铺盖上我屋里去。” 伙计为难地道:“白爷,小店里没有多余的铺盖,这儿不像内地的客栈,客人都是自备的行李,栈里只有炕。” 白振英知道他是故意为难,也不再多说,要了毯煤油灯,把小金宝带到了房间里,果然只有一张火炕,不过这天候暖,没有烧火,白振英打开马包,也只有一床毛毯,他把毛毯给了小金宝道:“你在炕上睡!” “白爷,你自个儿呢?” 白振英笑笑道:“我当然也在炕上睡,这炕大得很,睡四五个人都行,巴山虎这混蛋心里想歪了才不一起过来,我们昨天在水二娘那儿过夜时,水二娘在他头上跨过来跨过去,他也没那些忌讳。” 小金宝神色一动道:“白爷,昨天你们在水二娘那儿过夜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那个婆子太黑心了,一碗水要卖我几块大洋,幸亏遇见了巴山虎,否则我连衣服都得叫她剥了去。” 小金宝笑笑道:“她就是赚那个钱的,她本来不姓水,就因为卖水的原故,才被人叫做水二娘,专心欺侮一些外来陌生的客人,您该不是说来找关小王爷的吧?” “先没说,后来巴山虎知道了,才把她榨去的钱要了同来,这个婆子也真狠,一个人住在荒漠野地里敲榨旅客,要是遇上个不讲理的怎么办?” 小金宝微微一笑这:“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别看她胖得像口水缸,劲儿可大着呢,等闲三两个汉于甭想沾得了她的边儿,而且她腋下藏着技小钢铳,一崁六颗子弹可以闭着眼点着人放,发发不落空。” 白振英哦了一声:“想不到她还身怀奇技………” “那叫什么奇技,在塞上混饭吃的,谁都得有两手,白爷,没想到一个公子哥儿,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今儿打黑山熊的那几下子,干净俐落,实在是让人钦佩,难怪你敢单身一个人就出塞来闯沙漠了。” “我是来访友的,又不是来闯天下……” 小金宝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你要不是会两手,可不就要吃大亏了。黑山熊在乌家牧场也算把好手,可是他遇上您这位武当绵拳高手,可就碰上克星了。” 白振英心中一动,自己的确是学的武当拳法,那是小时候跟一个族叔练的,这位族叔又是天下第一名家柳森严的入室弟子,因为柳森严是湖南人,湘人从之习艺者很多,这时的武术已不太注重门派之分,武功流传,只有招式而不计门户了。白振英不是武当门人,但的确练过武当的拳脚,而且还是相当有成就的一个。 没想到居然被小金宝给一口叫了出来,因此他对这个风尘流妓,也换了另一种眼光: “你也练过武?” 小金宝凄然苦笑道:“白爷,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风尘中流落了多少年,总会有我活下去的条件,否则早就叫人连骨头渣子都吞下肚里去了。何况半天云派出来的人,多少也总会两下子自卫的工夫。” “可是今天你受的委屈,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你是说黑山熊打我的事,那是演就的圈套。” “我不是指黑山熊,而是指尤四明那样对你。” “他也没对我怎么样,不过是掴了我几个嘴巴,那也是为了要掩饰我的身份,没想到乌小王爷那么精明,我这顿打是白挨了,而且她更厉害,一面用情势挤得我无法再回到半天云那边去,一面又以白爷的侠义相责,使我咬着牙,逼得要离开半天云那一边儿。” “你既然能看出我的拳脚家数,自己一定也很高明?” 小金宝凄然一笑:“练过几天而已,高明是谈不上的,尤其是在塞外,那一个没两下子,在半天云的几百个手下里,我连一手儿都迈不过,所以我必须要到关小王爷那边去寻求庇护,否则我绝对逃不过半天云的追杀!” 白振英想了一下道:“金宝姑娘,假如你不想去,我负责请求乌小王爷让你离开。” “不,白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如果真要走,回到我那个破窑里,自然有办法离开的,乌小王爷这些人还拦不住我,但是我不想再在那个圈子里混下去了,我是个人,不是畜生,为情势所逼,我宁操此贱业,但是我不想永远贱下去,但是我在半天云那儿,却永远翻不了身,干到水二娘那把年纪,不还是在干吗?” “什么,水二娘也是半天云的人?” “要不是半天云的手下,她能在那儿安身吗?你别忘了沙漠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半天云除了这两片牧场不敢犯之外,绝不会允许别的人在这儿立足的。” “这么说来,他的势力是很大了?” “可以这么说,但沙漠是维吾尔人的生长地,只有他们才是沙漠真正的主人,半天云的势力固然大,还是惹不起他们,半天云只有几百人,维吾尔却成千上万,关家跟乌家都是有着一个大部族在撑腰,才能站得稳。” “那他并了这两家牧场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他只要娶了乌小王爷,就是一个部族的酋长,把他的力量加上小王爷的族人,就能扫掉关家了。” 白振英倒是深为这个消息吃惊了:“有这个可能吗?” “谁知道呢?半天云没办砸过一件事,这次很难说,他首先要破坏两位小王爷的婚事,看来已经成功了。” “关大哥眼乌小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还没有,不过将来结合的可能性不大,这倒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们两个人本身就不投契,两家虽是紧邻,而且又有亲约,可是他们始终就没有缘份,碰上了就吵架,以前关小王爷都是让着她,但是最近………” “最近怎么样呢?” “白爷,很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说,到了关家牧场,我再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唉,其实您见了关小王爷,不用我说也会明白了!天候不早了,我们歇下吧。” 白振英吁了口气,和衣倒在另一边炕上,没多久,居然睡着了,小金宝原以为他会有进一步动作的,直到听见白振英轻微的鼾声,才死心地拉起毯子盖着身子睡了。 伴着一个男人,同睡在一张炕上,却一无其事,这是她解事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在她的心中,男人就是在她身上寻求满足的剥削者,今天她居然遇上了一个不剥削的男人,这是一种新奇的经验,也使她微感失望。 心里翻腾着千万复杂的思想,也为着今夜发生的一切以及将来的命运烦扰着,使她更难以入梦,由于心里烦,跟着身上热了起来,毯子盖不住了,而且薄薄的衣服也穿不住了,于是她推开毯子,翻身坐了起来?才迈步下了炕,白振英忽然问道:“金宝姑娘,你要上那儿去?” 乍然一问,倒是把小金宝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睡着了,可是我很容易惊醒,” “真对不起,吵着你了,我………我要解手去!” “毛房在后屋,我送你去好了。” 说着拿起了灯,小金宝本来没这个意思,见他如此认真,倒是不好意思,忸怩地道: “怎么敢麻烦您呢?”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既然我邀你上来睡,自然就有保护你的责任,不让你受到一点危险。” 小金宝心里很感动,只得跟在白振英后面出了门,来到了毛房,看着她进去,又等着她出来,回到屋子里,看看还有半盆洗脸的残水,她就在盆里洗手,故意一按盆缘,把水泼出了一半,全淋在身上,哇的一声轻呼:“糟了!这可怎么可好,我………真是该死。” 白振英笑了笑:“没关系,脱下来,很快就会干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金实心中暗暗得意,她先脱了上衣,里面只有一条细小鲜红的肚兜,豪壮的乳房倒有一半挤在外面,她用眼角轻溜白振英,心里更得意了,因为白振英的眼睛在看着她,并没有避开去。接着她又脱下了长裤,只穿了一条过膝的短裤,露出了一截大腿,可是白振英的神情却很自然,并不见得很特别,这倒又使小金宝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在她的经验中,她以这种姿态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时,对方的动作就像头饿狼似的扑上来,从没有像白振英这样无动于衷的,她不禁泛起了一个念头:“是我不像个女人,还是他根本不是个男人?”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很惹火的女人,可细看白振英,唇下有着须椿,喉头核结高凸,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那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可怜的小金宝,她实在不知道答案, ,白振英,居然又和衣倒 (此处看不清) 在炕上睡了。 她只好咬咬牙:“这家伙简直不是个男人。” 她在心底咕噜着,在隔壁的巴山虎也在咀嚼着同样的一句话,和她却是完全不同,巴山虎是充满了敬意。 打从到了屋里躺下后,他就没合过眼,木板墙上有着缝,两间屋子又是紧挨着,何况这边一直亮着灯。 他看见小金宝在捣鬼,心里一边在暗骂狐狸精,一边也怦然而跳,甚至于在转着念头,怎么样等他们温存过后,把小金宝也叫过来杀杀火。在内地,这或许是不允许的事,但是在塞外,这种行为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女人太少了。 可是白振英的平静与视若无睹,使得巴山虎万分的惭愧,巴山虎自觉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正经过,在目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后,还能立刻驱走了邪念。 “这一定是个木头人!”那是小金宝不是别人所下的诠释,但是巴山虎的下一句却是: “白爷是神。” 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三个人都很迷糊,白振英早就睡着了,折腾了半夜的小金实,也无聊地睡了,巴山虎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 但醒得最早的还是小金宝,白振英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把半湿的衣服穿上了,白振英翻身坐起笑道:“金姑娘早!” 一句很普通的问候,却使小金宝的眼睛润湿了。多少年来,她从没有听见有人这样问候过她,因此她也很生涩,半天才挤出一句:“白爷,您早。” 这也是她从没说过的话,因为她既然没有被人问候的机会,自然也没有问候人的习惯了。 晚上陪着生张熟魏,各种不同而又抱着同一目的男人,他们花了钱,就像是要捞足本钱似的,拼了命地折腾了,也折腾自己。而她,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得打起精神应付着。 好容易磨到人累了,陪着个死猪似的男人沉沉睡去,那已是过了大半夜,隐约可闻鸡鸣了。等到真正地起来,已经是一般人用过中饭的午后了,也过了问早的时分。 昨夜是她睡得最安静的一夜,今天也是她起得最早的一个早晨,所以才有机会经历到这非常难得的问候。 白振英似乎根不知道这一句问候对她的意义,笑着看看窗纸上透过来早阳的红光说: “这是一个好天气。” 那也是一句极为普通的寒暄,但小金宝却听得很新奇,因为她从来也没注意到天气的阴睛,笑着打开窗子,透进一股清新的空气,深吸了一口道:“在塞上,就是好天气不值钱,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天天都是好天气,难得有一两天是阴天,更难得老天爷高兴飘几滴雨。” 白振英哦了一声,望了那翠绿的杨柳道:“雨水这么稀罕,这些树居然还是长得这么好!” 小金宝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这儿有水源,雨水虽然稀,只要根种得深,伸得远,还是能活下去的。” 白振英点点头:“是的,金宝姑娘,可见生根是多重要的事,只要把根生定了,往深处钻,那怕再困难的地方也能生存的,也能枝茂叶盛。” 小金宝看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个苦笑:“白爷,这道理我都懂,只是太迟了,环境逼得我无处着根了。” 白振英却笑道:“不,一棵树能够活下来。就一定有个扎根的地方,问题是在落根地点的好坏,只要知道了那个地方不适宜生存,立刻就挪地方,总不会嫌迟的,怕就怕在明知根生错了地方,却又没勇气迁移,慢慢地等待着枯萎,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小金宝感激地望望他,没再说话,楼下登登登地一阵脚步声,是皮靴敲木板的声响,然是乌赛珍那张明朗的脸,带着明朗的笑,朝白振英点点头:“白先生早,昨夜睡得还好吗?” 那笑容中有着一丝揶揄的意味,白振英却坦然地道:“乌小姐早,昨天晚上睡得还真沉,不久前才醒。” “那倒很难得,我想你们从内地来的大少爷,来到这简陋的客栈里,一定很不习惯。” “没有的事,人总要随遇而安,我睡过此这更糟的客栈,床上全是臭虫,我还是一觉到天光!” “有臭虫咬你还能睡得着?” “它咬它的,我睡我的,不去想它就睡得着了。” “白先生的定力真使人佩服。” 白振英微微一怔:“定力,乌小姐,这是怎么说昵?” 小金宝本来一直是低着头,这时勇敢地抬起来:“小王爷,昨夜是白爷怜悯我,让我睡在屋里,可是白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我们这种女人怎敢冒渎他呢?” 乌赛珍笑笑道:“你别解释了,我都知道,这倒不是什么身份高低的问题,主要的是人对人的看法,白爷是个有智识的人,他的眼中,你跟我完全一样,都是个人,他拿你当个人看待,一样的尊重你。” 小金宝哽咽着道:“是的,我非常感激。” 乌赛珍妩媚地一笑:“感激倒不必,白爷也不是指望你报答,只要你不辜负白爷的一片看重,今后挺起胸膛,抬起头做人就是了。白先生,是不是可以走了?” 白振英忙道:“可以,我随时都能上路,不过不能稍微耽搁一下让金宝姑娘去收拾一下东西?” 乌赛珍笑了一笑:“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派人代她收拾好了,钱财细软都巴上了,一点都没少。还有这个,你随身带着吧,说不定路上还用得着。” 她递过一把土名叫莲蓬头的左轮手枪,枪很新,也很小巧,连带着一条皮带,扣着廿几发子弹。 小金宝脸色变了一变,但仍道谢着接了过来,系在腰上,而且还抽出来放回去一次,试试别枪的位置,手法很熟练,动作也很快,白振英愕然道:“你会使用吗?” 小金宝淡然道:“这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会使用。” 白振英摇摇头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在外面混的,尤其在塞上,差不多都会两手的。” 乌赛珍笑笑道:“小金宝,很抱歉我没得人允许就替你收拾东西,这是我不得已。” 小金宝笑笑道:“小王爷,这是什么话,您已经知道我跟半天云有关,没把我当犯人看待,已经很感激了,您搜我的房间也是应该的,只是您白费心了,半天云的手下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一切消息都是口传的,不会有一点痕迹留下,那也是为了谨慎。” 乌赛珍笑笑:“我也不是为了要找证据,事实上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要什么证据呢?最主要的是我怕你回去有危险,那儿的人太杂,一个疏神,让你挨了一冷枪,岂不是害了你? 我把你的枪还给你,就是没有再戒备你。” 小金宝仰头道:“谢谢小王爷。” “昨夜你不肯回自己屋里去,我就想到你害怕的是什么。昨儿一夜,你这儿就没断过巡逻的人,而且我还派了两个人澈夜没睡,守在屋子外面。” 白振英道:“我怎么没看见呢?” 乌赛珍笑笑,掠掠鬓发笑道:“白先生,要是让你看见了,还能算是埋伏的暗椿吗,这一夜虽是白忙,但是却知道你白先生是位今之柳下惠,例也是值得的。” 白振英也只有笑笑,于是大家一起下了楼,楼下已经停着一列回民装束的马队,共有七个人,每人都背着黑乌乌的长管马枪,精神抖擞,巴山虎的马已备好了,另外还有两匹马,一匹上面堆着个大包袱,想必是给小金宝准备的,另外一匹则是全身黑毛,十分英骏。 白振英一见就喜爱了,这才是他心向往之的良驹,是真正的阿拉伯驹种,不但外形好,耐力、速度一切都是上乘的,上面装着他买来的鞍子。 白振英上前拍拍那头马的颈子,笑着道:“巴老哥,这是你给我新买的马,真好,我一直就想要这么一匹马。” 巴山虎耸耸肩:“白爷?这儿找匹走沙摸的马不难,但是像这个样儿的神驹,恐怕找遍新疆,也很难找到两三头,这恐怕是小王爷给您准备的,昨夜我给您找的是这一头。” 他指指小金宝的马,白振英抬眼望着乌赛珍,她微微一笑:“它叫黑珍珠,白先生还喜欢吗?” 白振英道:“喜欢极了,可是………” 乌赛珍道:“喜欢你就骑着吧,这原是我的座骑。” 白振英一怔道:“那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宝马赠英雄,白先生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从昨天到今天,白先生的表现,够得上是个英雄,也配得上这匹马。沙漠上的好马虽多,但这种良驹却是无价之宝,因此你不必说向我买的话,我家里卖马,我的马却是不卖的,走吧,请上马,趁着天凉正好赶路。” “乌小姐,你的马送给了我,你自己呢?” 乌赛珍撮唇发出一声哨音,远处又跑来一头骏骑,比那匹马还要雄壮,全身毛片似火般的红,跑到乌赛珍面前,摇头奋蹄,似乎十分高兴,乌赛珍上去摸着它的鬃毛笑道:“我还有一头,它叫霹霹火,本来我想把它送给你的,可是它性子太烈,不肯让陌生人骑,只好把黑珍珠送给你。” 她扳鞍上马,姿态十分轻盈美妙,那头霹雳火还没等她坐稳就撒腿跑了开来,但乌赛珍的骑术很精,她的身子任何一部份沾上了马鞍,就好像粘上去了一般,一任那匹马如何奔腾跳跃,她的身子也随着上下,直等那匹马在沙漠上飞绕了一大圈,泄了野性,才平稳地踏着碎步跑了回来,白振英忍不住笑道:“乌小姐的骑术真精。” 乌赛珍微微一笑道:“俄国的骑术是世界闻名的,可是我在莫斯科读书的四年中,包办了骑术冠军。” 白振英道:“俄国在沙皇时代,骑术是皇家贵族重要功课之一,但他们前几年闹革命,推翻了帝制,改行共产社会政体,这些贵族化的玩意儿,应该不太重视了。” 乌赛珍道:“没有的事,只是由帝国专制改独裁专制而已,驱走了旧的贵族,兴起了另一种新的贵族,依然是过着奢侈的生活,骑在老百姓头上,只是不再用那些公爵、伯爵等贵族的头街而已,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改善。” 白振英轻轻一叹:“在北京的大学里,有些人把俄国的两次革命吹得神奇无比,把俄罗斯的共产主义社会说成了人间的天堂,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乌赛珍微笑道:“他们应该到俄国去看看那些老百姓真正的生活,就知道什么是天堂了,俄国老百姓也说自己是生活在天堂中,因为天堂是为人而设的。” 白振英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个女郎不仅充满了智慧,而且还十分风趣,遗憾的是她跟关天月不能相投,否则这将是非常美妙的一对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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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上) 在枪兵的护卫下,他们开始启程了,也真正地开始进入了大沙漠,白振英这才了解不毛之地真正意义。 沙漠中不是全部细沙,大部份还是细小的石子,被风卷起来,打在人身上,像针刺般地疼。 还好,他们选择的路线是沿着孔雀河上溯,第一夜歇在罗布尔湖畔,在这里会合了乌赛珍牧民枪队的另一部份,他们是来打前哨的,总共有二十多人,加上先前随行的十六个人,总计是四十名,全是精壮的青年,也是乌赛珍的忠贞臣民,每个人都对乌赛珍非常尊敬。 晚上宿营的时候,白振英也第一次领略到塞上的营火风光,那四十名枪兵中,居然有六个少女。 她们在马上的矫捷不亚于男子,可是宿营下来,她们换上了少女的服装,在干柴架成的火堆旁,以美妙的歌喉,唱出了古老的牧歌,竟是曼妙动听,悦耳万分。 白振英赞叹地道:“美,真美,关大哥跟我说起草原风光时,就使我十分向往,所以这次我不辞千里,跋涉前来,就是想领略一下,身经目睹之后,发觉比他所说的还要美,这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乌赛珍笑道:“塞外是古时代的西域,维吾尔人本是音乐民族,每个人都有天赋的好嗓子,每个人都会唱歌,我们在没有语言之前,就先有了音乐,最初大家就是以歌唱来传达思想的,重要的聚会时,两个部落还是用歌唱来互相谈判,因为在歌唱中,情绪不会激动,即使是粗俗的诟骂,也被歌唱美化了,听来不太刺耳。” 白振英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中国的乐器,很多是由西域流传过去的胡乐,像琵琶、胡琴等,本来都是胡乐,现在已演变成国乐的主流了。” 他满足地伸展一下四肢,躺在毡子上,望看蓝天中闪烁的明星,叹着道:“这真是一个美丽而充满欢乐的地方。” 乌赛珍笑道:“白先生怎么会有这种看法呢?” “刚才我听了十几只歌,歌词由你翻译给我听了,每一首都是充满了欢乐,即使是远征的骊歌,明知一去就可能是死别,但是仍然以欢笑祝福代替了悲伤,似乎维吾尔人从来都不知道有悲伤。” 乌赛珍肃容道:“是的!天山儿女不懂得悲哀,不懂得流泪,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悲哀,没有时间流泪,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想像中快乐,省政府虽然设了保护边疆民族的法令,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执行。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受着许各无形的侵略,完全靠我们白己的力量才保护自己。沙漠虽然有美丽的一面,但比起中原的河山,仍是逊色多了,在这里求生非常困难,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中,充满了辛酸,但是我们不放弃这种传统,不离开沙漠,因为它不但是我们生长的地方,也是我们最可靠的保护者,如果不是这一片天然的屏障阻遏了很多的入侵者,维吾尔人恐怕连这一片净土也难以保全了。” 白振英不禁默然,片刻后才道:“乌小姐,传统固然要保存,但是时代在进步中。” 乌赛珍笑笑道:“我不反对进步,可是有很多人不是为帮助我们而来的,他们是存着劫持的目的而来的。” 白振英刚要开口,乌赛珍已愤然地道:“他们看中了大山脚下的野马,便成群地滥捕,他们要牛羊,却不愿意花劳力来饱养,为了淘金沙,任意破坏水源,断绝牧人的生计,安西敦煌城里,都有维吾尔的女郎在被迫卖淫,这些可怜的女孩子,都是半抢半骗诱拐而去的,因为不是我这一族的,所以我没去追究,但现在的半云天,想要席卷我们的牧场,我就容不得他如此张狂,他如果敢来侵犯,我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那怕血染大漠也在所不惜!” 这时候,她不是一个娇娟的少女,而是一个杀气欢腾的女将军,倒真有点小王爷的气派了。 白振英自然没话说,乌赛珍叹口气道:“我也知道我这种思想太激烈,也是我跟关天月格格不合的原因,他喜欢的是温柔娴静的女孩子,可是没法子,我家没有兄弟,我也没有忘记我有一半维吾尔的血统,对我的族人有责任,我必须挺直了腰来为保护我的族人而奋斗。” 白振英叹了口气,他感到很难开口,也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倒是乌赛珍自己笑了起来:“白先生,对你说这些很不礼貌,其实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是抱着开发边疆的怀抱而来,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但是治安的力量不足保护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自卫。家母把我送出去求学,也是要我多学一点,多备一点自卫的知识,为族人多尽一分责任。” 白振英笑笑道:“国家多乱,岂仅边疆一地为然,中原各地,也是在军阀割据的状况下,不过这个情形一定会过去的,国家也会真正达到统一的。” 乌赛珍柔媚的一笑道:“但愿那一天早日来到,我也可以卸下我的责任,这一切虽然是我必须做的,但是我更希望我能过一般普通女孩子的生活。” 由于这么一笑,白振英才发现她女性化的地方,而且也才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一个很美的女孩子,不由得看得呆了,乌赛珍有点诧然地道:“白先生,你怎么了?” 白振英虽然警觉过来。但碧空的新月,柔美的舞影,曼妙的歌声,合组成沙漠夜间的诗境,仍然浸染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道:“乌小姐,你真美!” 乌赛珍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后又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明朗,没有一点忸怩,眼睛里闪着光亮道:“真的吗?谢谢你,白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听人当面这样夸赞我。” 白振英说出口后,自觉有点孟浪,直到乌赛珍的反应中没有愠然的表示,他才放了心,因之也长长地吁了口气:“乌小姐,我是出于衷心的感觉,希望你不要介意。” 乌赛珍一笑道:“怎么会昵?在大漠上,称赞一个女孩子的美是最受欢迎的祝词,大漠上的女子跟别处的少女一样,也是希冀着少年儿郎的赞美的,而且她们更为珍惜,因为大漠的男儿都很真诚坦率,他们不作虚伪的奉承,赞美一个女孩子时,必然是发自内心的感觉,所以我才特别高兴,因为我有时揽镜自照,发现我并不丑,可是就没有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那种话。” “那………是什么缘故昵?难道他们都是瞎子?” 乌赛珍轻轻地一叹:“因为他们都没把我看成个女孩子!” 白振英也笑了道:“怎么会呢?” “从小,父母就把我当男孩子看待,养得我很野,骑马狩猎放牧,甚至于跟男孩子们一起打架摔角,我很少失败,这并不是他们让我,是我真的胜过他们,天山下的儿女在竞技中是不知道什么叫谦让的,长大了之后,在附近的人都叫我小王爷,对一个小王爷是不适用美丽两个字去称赞的,因此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我是个女孩子。” 白振英笑笑道:“这一点我相信,从我们见面到现在,我也几乎忘了你是个女孩子,直到你刚才那一笑……” “以前我难道没有对你笑过吗?” “那不是属于女孩子的笑,没有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乌赛珍道:“那又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我也说不上,就像寺庙里观音大士的塑像一样,手拈净瓶杨枝,启唇微笑,可是这种笑给人的感觉是超然尘世的没有一个人会用美丽来形容观音大士,但如果以审美的眼光来看,观音大士像实在很美。” 乌赛珍笑道:“白先生,你真是会说话,我想我没有那么神圣庄严,你只是不好意思说我刁野而已。” 白振英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微笑摇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只觉得你很精明能干。” 乌赛珍轻轻一叹:“对一个女孩子而言,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中国传统的观念中,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应该是温柔娴静的、端庄恭顺的………。” 她忽然指指坐在远处的小金宝道:“她美吗?” 白振英有点莫知所措,但还是回答道:“还可以!” 乌赛珍轻叹道:“我问过好几个人,他们都承认小金宝很动人、很可爱,每个人都喜欢跟她亲近一下,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娶她做老婆,跟我一样。” 白振英忙道:“你们怎么可以比拟呢?” 乌赛珍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两样,虽然原因不同,但我们似乎都缺少了一种令人可以相处的条件,连你刚才所说的观音大士在内,我们都是属于男人世界以外的女人。” 白振英不知道她何以会有这种感触,但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接腔,乌赛珍又幽然一叹道: “关天月要跟我解除婚约,我不怪他,因为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妻子。” “这只是一时的误会,慢慢会改变的。” 乌赛珍摇摇头:“不是一时的,从十二岁开始,他就讨厌我,故意躲开我,那是一种性情上的不相投,勉强结合起来,对大家都是痛苦,所以你见到他后,可以告诉他,我们的婚约吹了,他可以放心去爱他所爱的人,只是我希望他能维持跟乌家牧场的友谊,因为我们所代表的不仅是两个牧场,也是两个部族,相互间是唇齿相依的,如看我们互相仇视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白振英道:“你们的误会很深吗?” 乌赛珍道:“不过我不怪他,因为这些因素是人为的,是有人故意造成的,而且理屈在我们这边居多,我刚回来的时候,不了解内情,跟他冲突起来,现在我弄清楚了,对他很抱歉,希望你能代我一致歉意。” 白振英想了一想才道:“乌小姐,你们开诚布公地当面谈一下不好吗?这样也容易说得开。” “我很愿意,可是他不肯,他连面都不愿意见,要不是有他妹妹在中间拦着,他几乎要跟我们火拼上了。” “关大哥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我想这中间………” “是的,中间一定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只是他不肯说出来,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是他很深沉,心事都放在肚子里。” 白振英再度默然,不错,关天月就是这样的人,热诚、正直、涵养好、就是过于深沉,他很能原谅人,但也容易冤枉人,有一次,他的一只金壳怀表丢了,他怀疑是为一个同学偷的,那个同学的素行很不好,有着顺手牵羊的习惯,而且在关天月失表后,那个同学忽然阔绰了起来,这更加深了他嫌疑,但是关天月并没有作任何表示,只是对那个同学较为冷淡而已,直到有一天清扫宿舍,关天月在墙角下找到了失去的金表,心里很激动,立刻上店里买了一只豪华的纯金挂表,刻上了那个同学的名字送给他。 白振英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才说出来。 当时白振英就很不解:“大哥,你虽然怀疑是他偷了你的表,可是你并没有对谁说起,也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损失,为什么要对他表示歉意呢?” “我虽然没对人说,但是在心里却把他当成了贼,冤屈了他这么久,就是送他一只新表也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 关天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着过人的度量,但也有着太深的主观。 因此白振英对乌赛珍托付给他的这个任务感到惶恐,不错,关天月跟他是有着亲逾手足的交情,生死与共,但是否能与他共享内心的秘密昵?假如探索不出他内心的那个结,又何从解开呢? 两个人都陷入深思,夜已深,歌舞已歇,欢笑已阑,牧人们开始架起简单的帐蓬,准备安歇了。 乌赛珍架了两个单人的帐蓬,自己用一个,另一个给白振英,这种帐篷轻便,只能挡挡小雨,沙漠上是难得下雨的,那只是代表一种与众不同的身分而已。 可是白振英却把那帐篷让给了小金宝,那使她很感动,哽咽道:“白爷,谢谢您的盛情,还是您自己用吧,这是小王爷对您的敬意,我那配呢?” 白振英笑了一笑:“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所以你该用,在只有一个帐篷的情况下,露天席地应该是男人,没什么别的意思。” 小金宝道:“那儿还有四位姑娘呢。” “我向乌小王爷说过了,她说不必管她们,她们是小王爷的臣属,不敢跟她有同样的享受,那是他们的传统,但我们不是她的族人,没这个拘束,还是你用吧。” 他抱着自己的毯子,睡到巴山虎的旁边,巴山虎笑道:“白爷,您的一切实在让人钦佩,乌小王爷对您尤其客气,刚才我问过她的族人,他们也很奇怪,说乌小王爷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客气过,更没对人这么和气过,她的东西不肯让人碰一下的,却把她的马送给了您。” 白振英微笑道:“那只是因为我们谈得还投机。” 巴山虎道:“那可不一样,维吾尔的姑娘如果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送给一个男人,那就是爱的表示。” 白振英心中一动,连忙道:“别胡说,她是我关大哥的未婚妻,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巴山虎笑笑道:“乌小王爷跟关小王爷这门亲事是吹定了,因为关小王爷又爱上了自己族的一个姑娘。” “别胡说,那有这种事。” “大漠上的人都知道,以前我是不敢跟您说,乌小王爷也不在乎这门亲事,早就有意解约了,只是输不下这口气,她是堂堂的小王爷,丈夫让别的女人给抢去了,面子上太难看,所以才没有接受退婚的要求,现在看看乌小王爷对您挺有意思,大概会答应关小王爷的要求了。” 白振英心中又是一动道:“那怎么可能呢?” “可能的,乌小王爷不肯答应退婚,除了本身的意气之外,还有着整个部族的颜面,可是如果乌小王爷能在关小王爷娶那个姑娘前先嫁了人,面子就挽回过来了,当然这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就行的,必须要婚配的对象跟关小爷差不多,这样才能让族人心平气和。” 白振英摇手道:“你别胡说八道了,我跟乌小王爷只是才见面的朋友,那里就谈到这些了。” 巴山虎倒是不敢多说了,因为这种事也不能乱说的,没多久,他已经在旁边呼呼睡熟了,白振英却两眼睁着,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久久无法合眼。 就在他将要朦胧入睡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摇醒了,一看却是小金宝,忙问道:“金宝姑娘,什么事?” 小金宝压低着音道:“白爷………您醒了………恐怕有事。” 白振英爬了起来,看了四周,却是一片茫茫的黑暗,营火还在燃着,有两名维吾尔的巡逻兵,来回地巡行着,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压低声音道:“不会吧,有人守卫着,如果有响动他们应该有所警觉的。” 小金宝笑道:“他们是草原上很好的牧人,也是很好的战士,但是他们却不是胡匪,与半天云那些手下比起来,他们还差得很多,有很多次,整个部队在扎营的时候,都被半天云卷了去,守卫的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白振英道:“乌小姐日间还跟我谈起过她这支枪队都是经过精选又加以严格训练的人员,警觉性很高,在五六里外,就能发现敌人的踪迹动静。” “不错,我知道维吾尔有一套传统的追踪秘诀,他们能从蹄印上看出人马行走的方向,由印上浮沙的厚薄,可以测知蹄迹印上去的时间,他们在露宿时,都是一边脸贴地,老远就可以听见敌人的马蹄声,不过那对半天云没有用,他要突击时,绝不会让人摸出来征兆。” “你能确定有动静吗?” 小金宝又侧身听了一下,凝重地点点头道:“是的,现在我已经十分地确定了,差不多有四十个人,由四面分散着向这边摸近?现在约摸在一里远近处。” 白振英不禁提高了兴趣,站起来要了望,小金宝忙把他按住了道:“白爷,不能起来,咱们在明处,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已经发觉,还是躺着好。”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是问你怎么晓得有人过来?” 小金宝苦笑一声:“白爷,我是真心想脱离他们,您不会怀疑是我把他们给勾来的吧?” “那当然不会,你如果有这个心,就会装着不知道,不会悄悄来告诉我,可是我对你如何能发现对方的动静,实在感到奇异,你竟好像是会卜算似的。” 她又是一声苦笑:“白爷,我是在贼窝子里出来的,对他们的行动自然清楚,您仔细听一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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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下) 夜空中很寂静,只有远处不时地传来一声声的胡狼的嗥鸣,听来相当的凄厉,乃问道: “就是这个?” 小金宝点点头,白振英笑道:“那是胡狼的叫嗥,它们是沙漠上的强盗,一到夜间就开始活动,随处都可以听得见,而且它们是群居的,常以嗥声来互通消息。” “白爷,您对沙漠的情形很熟悉呀。” “这是听关大哥说的,而且第一夜宿在水二娘的地方,巴山虎也告诉我了。他还说在沙漠上听不见胡狼夜嗥才是件危险的事,因为胡狼常守候在火光的附近,等待着人走后好来捡取剩余的食物,胡狼不嗥了,就表示有比它们更可怕的东西来了,那才要特别小心。” 小金宝嫣然地一笑道:“他是个老沙漠,只是还不够老,他没说有什么东西比胡狼更可怕吗?” 白振英笑道:“胡狼怕火,除非是真正饿得等不及了,否则不敢冒险来攻击的,当它们准备攻击时,就不会发出声响了,所以狼嗥是一种安全的信号,沙漠上也有虎豹、沙熊等较大的猛兽,不过不常见!它们多出没在靠山的地方,很少流浪到沙漠中间来的。” “他漏说了一样,人,也是沙漠真正的强盗,半天云的那一伙,他们此任何野兽都可怕,胡狼见了他们就逃。” “可是狼嗥声不断,证明没有人接近。” “白爷,您光是听传说是不够的,胡狼是沙漠里最有智慧的野群,它们的叫声也有很多意义的,有时是招呼同伴,有时是求救,有时是示警,现在叫的一种是为了求偶。” 白振英笑了起来:“那也是很平常的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良宵,狼既有灵性,也会感到寂寞的。” “白爷,胡狼跟人不一样,它们的生活是有规律的,春天是它们求偶的季节,现在是夏天,早已配成了对儿,母狼也开始怀孕了,这时候它们也不再群居,各自分散过独立的生活,因此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狼群聚在四周,更不应该发出求偶的音声,现在您明白了吧。” 白振英一震,的确是明白了:“那是由人喊出来的?” “是的,半天云独创的连络法,他们要包围一个营地时,在十里以外就把人员分散,慢慢地向中间掩近,就以嗥声作为互相呼应连络,现在您可以去通知小王爷了。”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呢,你早告诉她不是省了口舌?” “白爷,在维吾尔人心中,我还是个贼,如果我过去,还没到帐篷就挨上一枪了!” 白振英哦了一声道:“那我过去不会引起误会吗?” 小金宝的脸上现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不会的,小王爷把她的座骑送给了您,又跟您谈得如此投契,就算您爬进她的帐篷里,那些人也只会当作没看见。” 白振英红了脸道:“金姑娘,别开玩笑。” 小金宝轻笑道:“白爷,我知道您是打北京来的,那儿的人客气,管窑姐儿都叫姑娘………” 白振英连忙道:“不!对一般的闺女儿都叫姑娘,举南到北都是如此,你可别多心。” 小金宝苦笑道:“可是这两个字对我挺刺耳,我干着这个,听着只好认了,现在不干这个了,我想也有权利请你换个称呼吧,何况我根本又不姓金。” 白振英道:“那是我们湖南的规矩,在姑娘上带一个字用以区别,并不是冠姓的意思,因为我们那边独家村很多,我家周围几十户,就全是姓白,要是叫白姑娘,每家的女儿都会答应了,所以我们就用名字上来称呼了。我要是用小金宝的小字,那又成了小姑娘………” 小金宝道:“如果用宝字,叫成宝姑娘,那又成了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了,我也没那个命,您还是叫我小金宝吧。” 白振英一笑道:“你对红楼梦倒挺熟。” 小金宝轻叹道:“出来混吗,多少总有机会认识几个字的,大学问的书瞧不懂,只有那本书还容易明白。” “那也不是一本闲书,很多人专门去研究呢。” “白爷,暂时别谈这个了,您快去通知乌小王爷吧。” 于是,白振英匍匐着向乌赛珍的帐篷爬过去,他倒是怕引起误会,老远就轻喊着:“乌小姐,我是白振英,有事情要告诉你,你快醒一醒。” 帐篷里没动静,倒是睡在帐篷旁边不远的一个维吾尔女郎醒了,睁着滚圆而亮的眼睛,脸上带着笑,似乎非常欣赏的样子。白振英感到很窘,只好用手比着道:“我要找乌小姐,告诉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谁知一个维吾尔女郎却用汉语笑回道:“没关系,白先生,您过去好了,我们一直希望有个少年郎能揭开小王爷的心而不被踢出来,阿拉大神祝福你幸运。” 白振英的脸更红了,只好低下了头,用更快的速度向帐篷那边爬去,快接近的时候,他又叫了一声,忽然一支乌黑的枪管从里面伸了出来,对准着白振英。 白振英大急道:“乌小姐,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来告诉你,因为站起来行动太引人注意,所以才………” 那支枪管将帐门挑了起来,乌赛珍坐在里面笑道:“我知道,我早就醒了,那支枪只是告诉你我不会睡得那么死,随时都在保持警觉中,也随时在等待着战斗,请进来!” 白振英从帐门中进去,乌赛珍不但已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把枪弹都放在一边,而且还把铺好的褥子掀了起来,用手把浮沙挖了一个浅的浮坑,浮沙堆在两边筑起了一道简单的屏障,那显然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白振英不禁愕然道:“乌小姐,你已经知道有人要来突袭,老早就做好准备的工作了?” 乌赛珍微笑道:“我是在沙漠上长大的,对胡狼的叫嗥也听惯了,对于它们在什么季节求偶,至少比半天云要清楚,半天云用狼嗥作为连络的暗号,方法是很聪明,只是他对胡狼的习性不够清楚,胡狼不是一年四季都寂寞的。” 白振英吁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就不必过来了。” 乌赛珍笑笑道:“是小金宝告诉你的吗?” “是的,我是第一次来到大漠,怎么知道狼嗥还有鬼!” 乌赛珍笑问道:“她悄悄到你那儿,就告诉你这个?” “是的,她说她自己过来,怕守卫的人误会。” 乌赛珍一笑道:“不错,她离开帐篷以后,我的枪口就一直对着她,如果她对你有半点不利的行动,我一枪就可以轰掉她半边脑袋,我的枪法是很准的。” 白振英笑道:“你对她还是没放心?” “我总是该提高点警觉,不过现在我放心了,看来她是决心要脱离半天云那帮人了。白先生,你会放枪吗?” “我,会一点,在家乡用土铳打过野兔狐狸,我们乡里也不很平静,要防土匪,又要防乱兵,都有点武器的。” “那就好,这种枪的瞄准要领很简单,我不必再教你了,射程远,火力强,对著远处的目标,瞄准点放低一点,而且弹药也很充足,因此你放心地射击好了,把每一个敌人都要封在半里以外,绝不能让他接近。你来得正好,守住另外一边,我就可以专心朝一边,不必兼顾后方了。” 说着递过一支马枪来,连同两盒子弹,白振英接过道:“我们就在这帐篷里迎敌?那多不方便,为什么不出去呢?” 乌赛珍笑道:“半天云这次是针对着我来的,如果我在外面,他们很可能会集中火力来指向我,再说我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我的枪法有多准,还是在里面的好。” 白振英道:“可是你在里面放枪,他们不会知道的吗?” “是的,他们不会知道,连我的族人也不会知道,因为你在里面,他们会以为是你。” 白振英愕然道:“为什么会以为是我呢?” “因为我在很多人面前都射击过,十发里可以命中六七发,那样是很不错的成绩了,但是还不足以在塞上称得起字号,半天云的手下个个都有十发九中的能耐。” “那么你的命中率究竟有多高呢?” 乌赛珍抬起手中的枪,骄傲地道:“百发百中。” 白振英怔了一怔道:“那为什么又不让人知道呢?” 乌赛珍轻轻的叹了口气:“为了我不愿意处处都占先,更为了我的安全,家父用人不慎,乌家牧场里已经是充满了盗匪小人,如果我表现得太特出,随时随地都有挨冷枪的可能,不过,今天我却是为了关天月。” 白振英道:“乌小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半天云的目的不仅是我们的乌家牧场,对关家牧场怀着同样的野心,只是关老伯比较谨慎,那边儿不容易有人潜伏进去,要对付关家牧场,一定是来硬的,关老伯生性较为爱好和平,他的人手个个忠心可靠,装备上却差一点,他们缺少了一个压得住阵脚的好枪手,关天月为了加强防卫的力量,已经派人入关去聘枪手了。” 白振英愕然道:“关大哥真的着手去聘枪手了?” “这是她妹妹告诉我的,大概不会错,所以你一来,很多人都以为你是他雇来的枪手,他们故意找你的麻烦,也就是想试试你的底子,看看你的枪法。” 白振英苦笑道:“我的样子像个枪手吗?” “不像,但是一个高明的枪手,看起来都不像个枪手。你的表现使他们莫测高深,这是件好事,今天正好有个机会,让他们把你当作个真正高明的枪手,这样一来,半天云会对关家牧场提高警觉,暂时不敢下手了。” 白振英摇摇头道:“乌小姐真正用心良苦。” 乌赛珍叹了口气道:“我跟关天月不投机是性情的差异,但至少不是冤家,我刚回家的时候不明内情,对他很不客气,现在我知道很多事都是有人故意做出来,造成我们两家冲突的,因此我感到很抱歉,总得为他们尽点心,现在别谈这些了,注意看前方,特别留心看移动的点子,这种枪的火力很强,有效射程是五百码,一定要等到对方进入射程后再开抢,然后把他们封在外面。” 白振英道:“你的那些人也该通知他们一声。” 乌赛珍笑笑道:“用不着,他们都醒了,而且也早作了准备了,只是在装作不知道而已,那样才能诱敌深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一战是下马威,准胜不准败的。” 白振英挑开一点帐缝望出去,果然发现那些枪兵们虽然一个个都睡着不动,但每个人都已把枪抱在胸前了。 胡狼的呜嗥仍是一声声地传着,却已充满了阴森。 乌赛珍轻声道:“白先生,你感到紧张吗?” “还好,稍微有一点,但是还撑得住。” “报奇怪,你不像是正在求学的大学生,倒真像个有经验的枪手,因为你很镇定,比我还镇定,我倒是有点怕。” 白振英道:“乌小姐,我也害怕的,没有人在这种关头上不害怕,那些要攻过来的土匪们,心中何尝不怕,但是另有一种力量帮助人克服了恐惧,在他们而言,是财富与利欲,在我们而言,则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给掠夺者一个痛击,让他们明白人类跟其他的动物不同,不能以掠夺为其生存的手段,在纪律与正义的约束下,必须要尊重别人的生存权利,在互爱互助下共同去求生存。” 帐篷中很暗,只有天上星月的微光以及从营火中透过来一点点的光亮,但是他们在黑暗中已经很久了,瞳孔也跟着放大了,足以看得见大地上一切的动静。 白振英说那番话时,脸上泛出了庄严的光采,使得乌赛珍怔住了,也使她看出了这个年轻人更深远的内涵。 空气在寂静中,胡狼的叫嗥声像是静止了下来,那表示敌人已经很接近了,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振英静静地端着枪,像是一尊神像,乌赛珍被他这种庄严与神圣的态度迷惑住了,呆呆地凝视着白振英,忘了自己的职守了。 终于在视野中已经可以看见人影的蠕动了,白振英忽然提高了声音:“半天云手下的哥儿们,不要再接近了。” 乌赛珍吓了一跳,忙道:“白先生,你怎么警告他们呢?” 对方回答的是砰的一声枪响舆一点火光,接着白振英的枪口也冒火了,地下的影子跳了起来,又倒下不动了。 这是寂静中的第一度接触,也像是大雷雨的第一声前奏,然后噼噼啪啪的枪声四处响了起来,点点的火花四下闪起,两个守卫的维吾尔战士,也找到了掩蔽的地形卧倒下来,双方都驳上了火,而且打的很激烈。 进攻的枪火似乎集中在这个帐篷,而且也以白振英这一面的压力最大,不断呼啸的子弹,穿透了帐篷,或是在帐篷前激起了泥沙,乌赛珍在自己那一面放了几枪,因为白振英在这一头发的话,使她的部族知道了乌赛珍是在另一头,所以那四名维吾尔的女枪手,都分散到这一边来,以猛烈的反击压住了对方,保护他们的小王爷。 土匪们的火力显然不如,子弹能击到帐篷的很少,大部份都是在半途上落下钻进了沙子里。 乌赛珍觉得很不过瘾,转到白振英这边来,卧在他的身侧,跟他一起作战,白振英很冷静,也很少发枪,但是他每一枪发出去,必然有人影带着惨叫声被抛起。 倒乌赛珍沉不住气,噼里啪啦的乱发火,凡是对方有火亮的地方,她必定回上一枪两枪。 白振英笑着道:“乌小姐,别浪费子弹,也不要使枪管太热,那会炸膛的。” 乌赛珍的枪膛没有炸,但是她的那些枪兵们,倒是有好几管枪因为过热而膨胀,拉不动枪机了。 乌赛珍恨恨地道:“这班家伙,平常训练时很像个样子,一到真枪真刀时,就乱了手脚了。” 白振英微微一笑:“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乌赛珍哼了一声,忽又笑道:“白先生,你为什么要先提出警告呢?” 白振英道:“这是江湖上的道义,也是做人的道理,动手前应该先打个招呼,不能不教而诛。” “可是他们来偷袭时,却没有打招呼呀。” “他们是土匪,我们不是,正与邪的区别就在这里。” “对他们太客气了,这些盗匪们不配讲道理,如果再让他们接近一点,我们的枪械精,一定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他们的武器也不弱,第一枪就穿透了帐篷。” “可是我们已经有了掩蔽,不会受到伤害的。” “是的,但那两个守卫的没有掩蔽,如果我不开口,把第一枪引向这边来,对方射击的对象一定是那两个人。” 乌赛珍的心里暗服,口中却强辩道:“他们原是作为诱敌的,在我未发枪前,他们不准找掩蔽,这是我们维吾尔战士的信条,也是我们的光荣,天山儿女的血流在沙漠上,为保卫族人而死的荣誉,将会最优先到达真神的身边。” “是的,这是他们本身的信念,但乌小姐,你是他们的酋长,你不能坐视他们牺牲,应该尽最大的努力来维护他们的安全,重视每一个族人的生命,杀敌是光荣的,伹是一百个敌人也不能弭补一个忠贞英勇战士的损失。” 乌赛珍默然了,这与她自小所受的观念是冲突的,维吾尔人的信念是不计牺牲,痛创敌人,可是白振英所持的信念,显然此她的传统更为好,更为完善。 “白先生,你真的不是枪手吗?你的枪法怎么那么准?” “不是,我的枪法不过平平而已,是枪枝本身性能良好,而且目标也很大,所以才容易命中。” “我是说你的镇定,你的临阵经验似乎很丰富。” “我的家乡也常闹土匪,也受到过大股盗匪卷席的威胁,因此我也学会了抵抗与自卫,我们用的枪比土匪的差,我们必须靠智慧与勇气才能击退强敌,而且我父亲也是族长,我虽是独子,却必须守在最接近敌人的地方来鼓舞士气,这种事我经历很多次了,这能解答你的疑问了吗?” 乌赛珍看着他,默然地点点头,目中流露出钦佩,对方的枪声疏了下来,几乎是停止了,乌赛珍发出一声口令,这边也停止了射击,沙漠突然静了下来,乌赛珍道:“好像是把他们击退了,我们出去看看。” 白振英点点头,爬出帐篷,四下了望了一下,目力所及之处,似乎已没有了敌人的踪迹,这时小金宝也过来了,乌赛珍连忙问她:“他们是不是退下去了?” 小金宝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因为这种大规模的行动我从来也没有参加过,不过我猜想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退的,半天云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那么他们还准备干什么呢,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小王爷,我是真的不知道。” 白振英想了想道:“我知道,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快天亮时作一次突击,不是用枪而是用刀、用血、用肉………” 鸟赛珍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白振英道:“我打过土匪,半天云既然也是土匪,他用的战略总是这一套,土匪也有传统的。” 大家都没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尊敬与信服。 白振英没有料错,快天亮时,沙漠上扬起一片蹄尘,接着如雷似的马蹄声震撼了沙漠,一长列的骑影像潮水般地涌了来,数量显然此他们预料中还多出很多。 可是这边的人没有惊惶,白振英已经安排好了,他把人员分成两列,第一列射击完后蹲下,第二列站起来射击,枪口对准骑队,不瞄准、不射人,只射奔来的马。 这是有系统的抵御术,刚好克制了有系统的攻击,马匹悲鸣着,一排排地倒下去,乱成了一团,近百匹的马,在沙上翻腾着,只有很少的几头,冲破了枪弹的狙击,但是在快接近扎营处时,也被一阵短枪射倒了。 那是小金宝手中的短枪,谁都想不到这个被人所不齿的妓女,会有如此准确的枪法与从容镇定。 马上没有人,但倒下的马匹后却滚出一个人来,他们是贴在马腹边上冲过来的,可是无法接近,还差着十几丈处,他们就失去了凭恃与掩蔽,手足无措地聚成一团。 忽而一匹黑马冲了过来,马上一个中年汉子突然扬身而起,直扑向站在帐旁的乌赛珍,小金宝惊呼:“半天云!” 乌赛珍似乎吓呆了,就在那汉子快要扑到的时候,白振英斜里冲了过去,纠住那个汉子,两个展开了肉搏,翻滚了一阵,人影分开了,半天云的肋上挣着一把匕首,那本是他的,但是在肉搏中,反而被白振英夺过刺在他身上。 半天云没有说一句话,撮口召来了自己的马,跳了上去,带着他的手下,回头就走了,远处冲来的马队也停止了,半天云挥挥手,带走了受伤的人,留下了一大片受伤的马,那些维吾尔战士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胜利了。 他们围着白振英,发出一声声的欢呼,这是维吾尔语中的鹫鹰,用来赞美无敌的勇士,一个新的英雄在沙漠上产生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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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拜山(上) 一张大红的帖子,递进了把门的孔九爷手中。 孔九爷,姓孔大名不全,斗鸡眼,塌鼻子,兔嘴,半道眉,半边耳朵,六只指,罗圈腿外带着驼背,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德,生下他这副形相。可是他天生命好,偏偏他老子给他生了个千娇百媚的妹子,让号称金刀镇凉州的吴二爷吴元猛看上了,纳为七姨太,于是孔九爷抖起来了,在猛虎庄当了把门的大爷。 吴二太爷不是官儿,门口本来用不着这么个人物,但是西边儿路上,金刀镇凉州吴二太爷的名头太响亮了,别说是过路的江湖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也得先上猛虎庄来递个贴子,才能平平安安的把官做下去。 这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甘陕道上,绵涎万里,都是崇山峻岭,也啸聚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绿林豪杰,他们都跟吴二太爷有交情。 交情深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但知道如果没有吴二太爷点头说句话,西起玉门关,北到银川,南到西宁,东到秦岭,就算是有官军护送的饷银,也照样难以平安通行。因此吴二太爷虽在凉州猛虎庄上,整天跟一些姨太太们喝酒摸骨脾挖花儿取乐,门外依然是访客不绝。 上门投访的人多了,吴二太爷不能一一都见,于是见与不见,就由孔九爷决定了。 孔九爷的大名不全,自从任了猛虎庄的门上管事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好听,于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十全十美的好事完全叫吴二太爷给占了,您是不能比的,怎么也得少一点,您就叫孔九吧。”这就是九爷这称呼的来源。 孔九爷还只是门上几个帮衬汉对他的称呼,迈过二门,有人叫他秃头,有人叫他斜眼儿,有人叫他六指儿,反正随人高兴,他一样都得哈腰听着,连他妹子养的哈叭狗追着咬他,他都不敢用手推一下。 出了二门,才是他神气的时候,在门房里跷起罗圈腿,把四尺半的身子埋在一张太师椅里,有帖子送进来,他连眼睛都不张,点点头就送进去了,没回应就是挡驾。 那倒不是他架子大,而且他只认识三十二张骨脾上的点子,跟横过扁担的那个一字,瞧了也是白瞧,来人的身份全在他的肚子里,拿帖子的人都知道,必须要先报给他听,遇上陌生一点的,还得先给他点上两句。 今天刚好是一连九天阴雨后的大晴天、孔九爷在那间霉气薰的屋子里推了九天的牌九,输得精光脱底,却赢来了一身风湿关节痛,所以破例把张椅子搬到大门口的广场上晒太阳,刚在陶陶有点睡意的时候,这个不知趣的小伙子就来了,人身上是半身泥点,马身上也是泥点,站在他面前,高出他半截。 那固然因为他是坐着,但站起来也不会高过人家胸膛去,不必用尺,孔九爷的眼睛就是尺,来人至少在七尺以上。孔九爷一向最恨身材高大的人,因为他矮,但他也喜欢英俊的小伙子,因为他的妹子孔金花喜欢。 这小伙子就是他讨厌的高个儿,而又是他妹子喜欢的那种小白脸儿,因此他不得不细心打量着,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司马月”。 孔九爷一共做了三件破天荒的事:第一,他没等人帮他念帖子上的字,就认出了来拜的客人,虽然那份帖子他是倒着看的。 第二,他站了起来。上个月新任凉州知府方大人来拜访,他也只是嗯了一声,点点头吩咐送进去而已。 第三,拜吴二太爷跟拜京中大官儿一样,除了勿需通报的热客,直上二门,见与不见不是由他本人决定外,初次登门投帖的客人,对孔九爷的一份儿意思是少不了的,孔九爷的赌本儿全是从这儿开销。上个月方知府来拜访,照样也封了十两银子的门包儿,但今天这小伙子两手空空,居然也使孔九爷弯腰屈背地伸出那六个手指的左手,连连往门里嚷着,口中一连声地:“请!请!” 这小伙子不过二十五六岁,难道真有那么大的万儿,让孔九爷连破三例? 他是司马月,三环套月,万里飘风。没有人感到奇怪,因为,他是甘凉河洛道上鼎鼎大名的游侠司马月! 凡在江湖道上混的人也许没听过吴二太爷的大名,但一定会听过司马月,因他是最义气的侠客。最高明的剑手,最多情的英雄,最…… 有关司马月的传说太多了,据说他进了窑子,那些娘儿们宁可得罪了一掷千金的豪客,也要挤到他身边去跟他说两句话儿。 他跟河洛神剑郑天民相约在长安城外大雁塔下一搏时,长安府的轿子都集中在大雁塔下去了,观战的群众中有一大半是花枝招展的女郎,为的就是要一睹这位风流多情的侠客风采,那一战自然是司马月赢了,但河洛神剑气得差点没吐血,他的剑法不输于司马月,可是才把司马月逼退了两步,周围就涌起一片嚷叫,至少有百来双玉手掏出了剪刀,他若是杀死了司马月,恐怕这些疯狂的女孩子会一拥而上,把他刺成个马蜂窝。最让郑天民生气的是到后来他的精招未出,他那十九岁的女儿就在一边把所有的变化都喊了出来。 在这种情形下,郑天民还能不输吗? 司马月的标记是他的剑柄上镶了三个亮晶晶的金黄色圈子,成品字排列,每个圈子上系了一大串彩色丝带,每一个对他笑一笑,或是送他一块手绢儿、一朵珠花的女郎,他都解下一根丝带回赠,那些女郎就拿来扎辫子,假如那家的大姑娘头上没有这种丝带,那就是罩不住的意思,而没见过司马月的女孩子,简直不能算是女孩子。 司马月在少女们心中有如此份量,却不会引起男人的嫉妬,因为司马月为人很规矩,也很有礼貌分寸。他受着每一个少女的爱慕,却从不跟她们调情,而且他是最懂得欣赏女性美的男人,对最丑的女孩子,他都能找出她美的部份,而加以一两句适当的颂扬之词,给予一个微笑,送一根丝带。 他是每个少女梦里的情人,却不是轻浮的浪子,他送出了千万根彩带,每根彩带上都带有真诚的祝福。 今天司马月到猛虎庄来了,来拜吴二太爷,为什么呢? 孔九爷没有问,既不敢问,也不配问。看了三环套月剑柄上飘拂的彩带,孔九爷就慌了手脚,没经过通报,就把人往里带,而且还努力收缩他的驼背,想把胸膛挺出一点,让人知道他是带了怎么样的一位贵宾来到。 他也急于想看到那些丫环使女以及小老妈们见到司马月时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见到他就捂着鼻子的春桃。 “他奶奶的,这小骚货还是侍候我妹子的,背地里见了男人都乱飘媚眼儿,就是见了老子,偏要假正经,捂着鼻子不说,还站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什么味儿。秃子!秃子!妈的,秃子是你这小骚货叫的?连六姨太都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他在心里嘀咕着,却又感到一阵悲哀,孔金花虽然是他的亲妹子,但叫亲哥哥已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自从嫁给吴二太爷,她口中的亲哥哥已经变成吴二太爷,而且不怕人笑话,当着人面都是娇声娇气地叫着,叫得他这个货真价实的亲哥哥都会脸红。妹子对他还算客气,没有拣他身上那一项缺点来叫,只是管他叫老孔,那也够窝囊的,连亲妹子都瞧不起他,别人又怎么瞧得起他呢? “回头我就站在司马月旁边,瞧你们这些小骚货是否还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他才高兴起来,扭回头去看看司马月,浓眉如剑飞鬓,亮而深黑的眼睛,高而端正的鼻梁,不长不短的脸,大小合度的嘴,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略略泛着青色,坚毅、英俊,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十足一个美男子的典型,难怪能使那些娘儿们着迷。 帖子还在他手中捏着,孔九爷不想让别人递进去,他要抢着给那些娘儿们一个惊喜。 经常二门上都有人的,今儿特别,一个人都没有,连客厅上都是空荡荡的,孔九爷感到很诧然,但也有点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吴二太爷是否在家,猛虎庄是吴元猛吴二太爷的家不错,但猛虎庄的大门只是给来访的客人出入的,庄里的人出入另外有门户,吴二太爷自己更是很少走大门。孔九爷这个门房只管决定递不递帖子,还不能决定吴二太爷是否会接见,他递进来的帖子,通常也是到了二门的客厅为止,自然会有人把帖子接了传进去。 通常,孔九爷送进来的帖子多半会传话接见的,那倒不是孔九爷的面子大,而是孔九爷的妹子在吴二太爷那儿算得上是个红人,什么样的客人该往里让,预先早就给他透了个底,以免他冒失落个不是。 孔九爷这个人可有可无,但吴二太爷要这么一个人在大门上现出自己的气派,不过今天孔九爷可就作了难。 客厅后的第三道门户是禁地,别说是孔九爷,比他更有来头的人也不准进去,除了有数的几个人之外,那一座月洞门就像是一道无形的禁制,虽不设防,却把许多人关在外面,也把许多的秘密关在里面。 司马月的脸上带着和气可亲的笑容,这笑容使得孔九爷很舒服,司马月的笑能使女孩子疯狂,对男人也有吸引的力量,即使对孔九爷那样的男人,同样地具有魅力。 孔九爷在大门上是个人物,进了二门,只有他自己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个人,如果迈进第三道门,他即使在内心也不敢把自己当人了,因为那是属于吴二太爷的天地,在吴二太爷的天地里,只有吴二太爷一个人是主宰。 但是今天,受了司马月微笑的鼓励,孔九爷突然觉得自己重要起来,无论是谁,在带着司马月这样一个客人都是值得骄傲而自动把腰干挺直起来的。 因此他拂了拂一张椅子上的灰,那是一张红得发紫的紫檀木椅,上面本没有一点灰,灰是孔九爷拂过后,由袖儿沾上去的,但这份诚意却令人感动,孔九爷的口齿并不怎么清楚,平常他很少开口,他的话只有闷在肚子说给自己听时才流利,可是今儿孔九爷福至心灵,居然把一句话毫不打顿就说了出来:“司爷,您请坐,我这就告诉元猛去。” 元猛是吴二太爷的官讳,虽然他不是官儿,但是这两个字却很少有人敢直接叫出来,今天孔九爷不知是受了什么鼓励,居然很流利地滑出了口,而且叫得很自然,彷佛他一直就是如此称呼吴二太爷似的。这大概是他觉得在司马月面前,突然激发了自尊,吴元猛既然娶了他的妹子,他就是吴元猛的大舅老爷,对妹夫当然可以直呼其名! 只是孔九爷的书读得太少,不知道司马是复姓,把那个马月当作名字了,司马月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拱手笑道:“谢谢,太麻烦九爷了!” 孔九爷更高兴了:“司爷也知道贱名。” 司马月笑道:“要到猛虎庄来的人,怎能不识九爷,大家都说猛虎庄的门户,全仗着九爷在照顾着!” 司马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任何人都含着微笑,在饱学之士面前,他能显示山藏海纳的渊博,但是对一个百不识丁的鄙夫,他也能表达恰到好处的谦虚,找出一点使对方能引以为傲的事来,加上两句恰好的恭维。孔九爷的那条圈腿也伸直了一点,努力地把两边的肩膀拉得平一点,堆着笑:“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嘛,元猛的事情忙,朋友多,我这做亲戚的总得尽点心!” 他已经决定了,那怕进去挨吴元猛两窝心脚,也得把人拖出来见上一见,以报答司马月这番知己之感。 可是脚迈到门口,他又缩住了,司马月跟吴元猛虽是一样地有名,但毕竟是两条线上的人,为什么来呢? 因此他又缩住腿,走回来低声道:“司爷,您这次来究竟是什么见教?假如能先透个底子给我,我也好斟酌着替您说上去,当然我的力量也许不够,但………我妹子的话元猛还肯听,假如事情较为重要,我就先找我妹子,由她去跟元猛说,无论如何也不让您空来这一趟。” 司马月笑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一个朋友保了趟镖,因为江湖经验太差,得罪了伏牛山的好汉,让人给截了下来,那朋友来求我,我才冒昧地来求见吴二太爷,请他赏个脸,吩咐一声,好让我的那个朋友交差。” 孔九爷把握大了,笑道:“那没问题,伏牛山的通天金龙庞盖年年都来给元猛叩头的,这一点小事,又是您司爷亲自来了,元猛还能不给个面子。” 司马月拱手笑道:“那还得全仗九爷美言成全!” 孔九爷挺着鸡胸,以从所未有的优美姿势跨进了第三道门,这虽是禁区,然而对孔九爷说来还不算太严格。至少一年中他还能进去两三趟,那是他妹子有事吩咐他,叫人领他进去的,虽然那些事见不得人,孔九爷在猛虎庄的地位是仗着他妹子才建立的,妹子的事他不敢不照办,而孔金花托办的这件事,也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才能办!落在别人眼里告到吴二太爷那儿,至少就是两条人命,嫉妬孔金花的大有人在,那些人也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托给孔九爷却万无一失,孔九爷要维持自己的地位,绝不会儍得出卖自己的亲妹子,倒了自己的靠山。因此孔九爷进了门之后,至少还能找得到地方,不至于撞错了路,敲错了门儿。 虽然他手里拿着司马月的拜帖,是堂而皇之地进来的,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吴元猛在那个屋里,所以他只好循着自己认识的那条路,先找自己的妹子。 这条路很曲折,却是禁地中的禁地,没人看守,也没人敢走,吴元猛有九个姨太太,可是他的私宅比皇宫还干净,除了他自己之外,不让任何一个男人跨进禁区的。 当然孔九爷是个例外,孔九爷是看他妹子去的,自然不会招致议论,即使别的姨太太拉住孔九爷托他办一两件私事,吴二太爷看见了也不会生气,因为孔九爷的外表是比太监更让丈夫放心的男人。连孔九爷自己都如此以为了,所以他虽然赚得不少,城里也有那种看在钱的份上不嫌他丑的女人,他却没有再去过第二次。至于第一次是怎么个情形,则连谁都不知道,他自己不肯说出来。他找的那个女人则是猛虎庄上的庄丁都不屑光顾的那一种,不敢说出来,于是孔九爷的嫖经虽只有短短的一页,却也成了谜。 今天的孔九爷虽是在迈进三门的时候,仍然充满了信心,但是在走到七姨太的香楼下面,往楼梯上迈动他长短不齐的双腿时,他的气焰已低了许多。 猛虎庄上的汉子人人都能来得几手功夫,提起两三百斤石担或是窜上两三丈高的屋脊。 吴二太爷选女人一定要最美的,挑庄丁也一定要够格儿的,孔九爷又是个例外,他踏在楼梯上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了。所以他才跨上五六级,门帘儿一掀,探出个花技绰约的俏丽身影,以及一个捧满了珠翠,梳得雪亮的头,还有一副希冀的神色。 但是看见了孔九爷,那张脸上的颜色就变了,连忙飞也似的下来,止住了他上前:“老孔,你疯了,今儿格园子里有事,二太爷跟人正在绸楼上商议事儿,你怎么来了?” 一眼看见他手中的红帖儿,神色又自转了一转,一把夺了过来:“是那杀千刀让你递进来的,他总算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老孔,你也糊涂,这怎么能亮着往里递呢?快出去告诉他,今儿不行,二太爷在家。” 孔九爷笑了笑:“金花儿,你看看清楚,这可不是绸庄梁少爷的,我也不会这么糊涂,乱把帖子往里递。” 俏脸变了:“不是梁少华又是谁?老孔!你给我安份点,少混出点子,得了点好处,就胡乱扔男人往我这儿送。” 她把帖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可惜的是这位猛虎庄里的姨太太同样地也不认识多少字粒儿!孔九爷这下可抖起来了:“金花!来的这位客人可了不起,他是正式投帖来求见吴元猛的,你尽管带去见见他好了!” “老孔,你疯了!内眷向来不见外客,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人不同,就算你把他让进屋里,吴元猛也不会皱皱眉头,而其他那些人可就羡慕我了。再说这位爷,咳!你跟他见个面,谈几句话,那怕给吴元猛杀了也值得的!” 孔金花不由得诧然了,还好那帖上的月字她是认识的,细长的柳眉一挑:“莫非是司马月!” 孔九爷一拍大腿:“可不是,金花,你真不知道这位大侠的名气?我看是他的贴子才给送进来,要是别人,哼!抚台大人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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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拜山(下) 孔金花心动了,司马月这三个字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动的,她也记起了前个月才娶进来的九姨太月英,她的梳妆盒儿里就藏着一根绿色的缎带,据说是司马月送的,当着吴元猛的面就拿出来给大家看,而吴元猛笑笑的也不生气,可是月英那份儿得意劲儿,却让人恨得咬牙。 把帖子又重看了一遍,孔金花居然又认识了两个字,月字上面司马两个字敢情是这么写的:“人呢?” “我让他在大厅上坐着,想替他回一回的,可是进门来没遇上一个人,我只好一脚来找你了!” “就是他一个人?” “是的,单人匹马,那股帅劲儿真让人羡慕!” 孔金花也做了她成为猛虎庄上七姨太以来最大胆的一次决定——吴元猛在家的时候,把个汉子引进自己的屋里。 “老孔,你去把他请到这儿来坐着,我让春桃上翠楼告诉元猛去,来的是司马月,吴元猛他总不会不见。” 孔九爷倒是一怔:“金花,这妥当吗?” “没什么不妥的。吴元猛要是为这个杀了我,倒是成全我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为司马月死的。” 她把孔九爷推了出去,自己飞快地上楼,拢了拢头发,又重新把脂粉匀了一匀,然后才把帖子交给了她贴身知心的小丫头春桃,打发她去请吴元猛,自己就巴着楼梯口等着,等着见一见那叫千万个少女醉心的多情侠客。 好不容易盼见了两个人影,她只差没迎下楼去,但随即失望了,来的竟是吴元猛跟他最亲信的智囊,赛诸葛温子立温三太爷,温子立排行不是第三,但因为吴二太爷的原故,他才被称为三太爷,那表示他在猛虎庄的地位。其实他的年龄比吴二太爷还大,真要以顺序,他该是大太爷才是,但甘陕道上的第一号人物吴元猛只是二太爷,他温子立能排上第三已经算不错的了。 孔金花缩回了楼中坐了下来,心头直跳,虽然不久前她是充满了勇气,但毕竟是有点心虚的。 咚咚楼梯直响,是吴元猛跟温子立上来了,直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她才迎了上去,尽管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老爷子,您倒是先来了,哟,还有温爷呀,稀客! 稀客!凤凰下临无实地了。” 温子立那双讨厌的老鼠眼直打转,喉里挤出一阵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干笑:“好说,好说。七嫂,司马月才是凤凰,兄弟嘛,是秃子跟着月亮走,要不是沾了他的光,怎么有机会能进得了七嫂的闺房昵?” 孔金花听出他的话里稍带着刺儿,使他那付长相更惹厌了,但她也明白这家伙在猛虎庄的地位,自己虽然在吴元猛的面前是个红人,但是不会比这位兄弟更重要。吴元猛的金刀虽然厉害,但温子立却是握住金刀的那只手,不,应该说是指挥那只手的脑子。刀本身不会杀人,杀人的是操刀的手;手也不知道如何杀人,听命于头脑的指挥。吴元猛虽是甘陕道上武功最高的一个,但温子立却使吴元猛成为吴二太爷,成了这一亩三分地上比皇上更大的人物。 孔金花知道自己惹不起温子立,但是这位七奶奶毕竟有她的一套,格格一笑道:“说的是啊!我常跟爷说,外面有些弟兄不妨请进来聚聚,可是咱们这位老爷子啊,对自家弟兄也像是防贼似的,把我们姐妹也看成了偷嘴的猫儿,所以今儿个我自行作主,把司马月让到屋子里来,让老爷子瞧瞧我们是不是那种人?往后老爷子放了心,三爷您就可以常来了!” 说着还用媚眼往他那边溜了一下,吴元猛的脸已沉了来了,冷冷地一暍道:“金花,你胡说些什么?” 孔金花淡淡地一笑道:“本来嘛,是您不让人进这边的跨院儿的,可是温三爷怪我们对他太生疏了,我对三爷可尊敬得很,不敢背这个黑锅。” 温子立看看吴元猛的脸色,才领教到这位七奶奶的厉害,连忙拱手道:“七嫂,兄弟是开开玩笑,你可别当真。大哥把内外分开是因为那些弟兄们都是粗人,言语上不知道检点,有些粗话让女眷们听了实在不雅。” 吴元猛哼了一声道:“老三,你那来这么些废话,咱们谈正经的要紧。金花,司马月的帖子怎么递到你这儿来的?” 孔金花淡淡地道:“是我哥哥老孔拿进来的,别的客人我多少都透了个底,见舆不见,他差不多知道的。这个司马月,他可拿不定,二门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想司马月多少还算个人物,到了猛虎庄,别让人瞧着笑话,所以叫老孔把他往我屋里让。” 吴元猛嗯了一声:“怎么?二门上没人?他们上那儿去了?老三,你也太不经心了,怎么那儿没留人呢?” 温子立连忙道:“大哥,这两天事儿忙,庄上的人手多半出去了,余下一部份全在东跨院儿。县城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谁会想到司马月这时候会登门拜访?幸好七嫂精明,把他往这儿让,要是让他坐在二厅上岂不是更糟?” 吴元猛浓眉一皱道:“这是怎么说?难道他………” 温子立笑道:“司马月在娘们堆里的盛名,大哥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庄上知道司马月来了,说不定会一窝蜂似的拥了去,连灶下烧火的老妈子都会挤上一眼,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吴元猛的头脑不太灵活,温子立说完了还直挤眉弄眼,半天儿他才明白,哈哈大笑道: “是的,笑话,是笑话,哈哈哈哈………” 这是一种言不由衷的笑,吴元猛是一个拙劣的演员,更兼他多年狂妄自大已惯,很少用到这种假笑,所以尽管温子立的理由入情入理,叫吴元猛这一笑,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可是孔金花并不笨,她虽然知道这一阵笑声后面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也不去追问了,而且还装作一本正经的道:“我就是想到这一点,寸赶紧叫老孔把他往这儿让,免得真闹笑话,让人看了认为猛虎庄的眷口儿也是这么没眼界。” 温子立笑道:“那倒没什么,司马月在娘儿们圈子里名声大,是谁都知道的,去年伊犁将军携眷上任经过,听说司马月要到酒泉来。将军的两个闺女儿跟三位姨奶奶巴巴的在酒泉等了三天,就是为了看一看司马月。” 吴元猛也笑道:“这小子就是这一点让人佩服,每个娘们都想看看他,却没有一个汉子吃醋的;咦!司马月怎么还没来,从前厅过来可没多少路呀!” 孔金花也觉得司马月早该来到了,但是她不得不找点理由出来:“等老孔那两条高低腿,一拐一拐地把人领来,总要点时间的,他原本不是干这份工作的,不过今儿找上他倒是好极了,因为他不会像别人那么多嘴爱说话!” 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吴元猛显然很满意,笑着道:“对!我让他看大门也就是为了他这椿长处,别人的门上都要个能说会道的,但我这猛虎庄与人不同,最好是找个哑巴,可是十哑九聋,总不能要上门的客人都跟他比划,因此老孔这种一件事都回不清的人最适合了!” 好在也没等多久,已经听见楼下孔九爷的声音:“司………司大侠,就………在楼上,您……请………” 吴元猛皱皱眉头:“怎么还有个司大侠,谁是姓司的?” 孔金花在楼梯口探了一下,笑了笑道:“就是那个人,我知道了,我那哥哥没念过百家姓,不知道司马是双姓。” 温子立也看了一下后道:“大哥,没错!果然是司马月,好小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道来意为何?” 吴元猛轻轻地道:“管他呢,咱们可别差了礼数,司马月在道儿上还称头号人物,咱们近他两步吧!” 于是他半截铁塔似的身躯迈下了几步,来到楼梯转角平台上,孔九爷也领着司马月上来了,见到了吴元猛,他很乖巧,干脆退后了两步,吴元猛已经拉开响亮的嗓子道:“失迎! 失迎!司马大侠轩驾光临,吴某得信太迟,有失远迎,真是太失礼了!” 如果早十年,吴元猛只会拉开嗓子骂人,这十年来,他抖了起来,也跟一些官府中人交往,懂得客气了,但司马月却更是谦虚,退了两步,脚又踩回梯级上,拱手道:“再晚来得冒昧,承蒙前辈赐见,已属万幸。那里还敢劳动前辈亲迎,请高升一步,容再晚叩诣。” 因为他是退在阶梯上,自然不便屈膝行礼;他心里面也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他懂得利用时机,也懂得使用不着痕迹的办法把不愿意做的事掩过去。 吴元猛自然不会受他这一礼,因此跨前两步,握住他的胳臂,哈哈大笑道:“不敢当! 不敢当!请!请!” 就这么挽着司马月的胳臂,两人并肩上了楼,站在楼上的温子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用手拈着那两撇老鼠胡子直点头,心里暗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如果你是为着那件事来的,我倒要噍瞧你有多大的本事!” 一直到了屋里,吴元猛才介绍道:“这是我兄弟温……” 司马月一拱手道:“赛诸葛温三爷的大名,在晚是久仰了,有幸拜诣,幸何如之!” 温子立却回了一揖笑道:“好说!好说!司马大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认识我姓温的不过是甘陕道上一些江湖弟兄,跟司马大侠比起来,可差得太多了!” 这家伙说话总是带点刺,但司马月却毫不理会,只是笑了一笑,再给孔金花作了个揖道: “这位一定是七夫人,兄弟听很多位官眷,提起七夫人,都是赞不绝口,认为七夫人,干练大方,姿容口才河西无双,更难得的是豪爽豁达,不让须眉,为猛虎庄上的胭脂虎。” 孔金花的脸上亮了起来,司马月的话用在第二个女人身上就有欠恭敬,但孔金花所引为得意的就是这些,吴元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我真服你了,难怪外面那些娘们儿为你神魂颠倒,你是有两下子。我这七小妾不过是个庸俗妇人而已,但经你这一夸,连我听着也有点晕陶陶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司马月露出雪白的牙齿,很好看地笑着,显得很诚恳:“我说话之所以为大家听得进,就是因为我从来不作虚伪的奉承,一个人有三分长处,我绝不会说成四分。” 温子立笑道:“司马大侠之最高明处也就在此,他夸赞一个人时,固然不会加半分夸张,但也不会漏说一分,总是恰到好处,所以天下的女子,莫不引司马大侠为知己。” 孔金花笑道:“司马大侠的眼中没有一个女人是丑的,难道你就没遇上一个丑女子?” 司马月微微一笑道:“是的,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人故意挑眼,损人而不利己,结果却是自寻烦恼,我对堂客倒向来十分尊敬,专门去发现她们优美的地方,因而也换来了许多友谊,赢得了无数的微笑,使这个世界也变得很美丽了,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很深的哲理,这三个人未必都懂,可是司马月说的时候,似乎是把他们都当成了很有学问、很有修养的智者,因此连温子立想说两句尖刻的话,也都不好意思出口了。 大家坐定后,孔金花站在吴元猛身边,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那儿正对着司马月,可以不停地看着他。寒喧了几句后,温子立咳了一声道:“司马大侠,你是个大忙人,今天光临敝庄,想必是有见教而来………” 司马月笑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是有点小事,敝友三手哪吒郑天涛……” 温子立不待他说完就抢着道:“莫不是洛阳白马镖局的郑总镖头,了不起,大人物,郑总镖头艺出少林,一枝剑威震河洛,四海闻名,对这位大英雄,我们是闻之久矣,只遗憾的是身份不够,无缘识荆,也高攀不上。” 这家伙的确厉害,一开口就把郑天涛捧上了三十三天,但也堵住了司马月的口,使他底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司马月的脸上还是在笑,他意识到碰上了一个厉害的对手,但是他在这笑声的缓冲下,已经把话头接下去了:“郑兄就坏在出身少林这一点上,虽然他本人十分谦虚,可是武林中朋友对他都很不谅解,以为他太傲………” 温子立耸耸肩笑道:“少林门人,是值得骄傲的,他们不但门户值得骄傲,玩意儿也拿得出来,听说少林弟子艺成,必须要通过罗汉堂,打倒那一百零八尊由机关操纵的木罗汉,才准下山行道,这一百零八尊罗汉是少林技艺的精华,厉害无比,不知有此一说否?” 明知对方是在调侃,司马月仍是和颜悦色地道:“是的,这是少林对俗家弟子艺业的考评,以及行道所需的最低标准,不过由于年代久远了,那些木罗汉早已失灵,现在是由达摩本院中的长老和护法老师父执行考核。” 温子立呵了一声:“木罗汉虽然厉害,还是死的,现在换了真人就更难了,少林本院的长老都是修为有数的高僧,难怪少林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名家高手了,值得佩服!呵呵!值得佩服!” 司马月一笑道;“少林如此作法,主要是怕出来的弟子品德上修为不够,好勇逞狠,坏了少林的名声而已,罗汉堂之设,主要是考验一个人在修养上的境界,如果没有静与慧两界上相当的修为,只靠勇武,是无法通过考核的,而能从罗汉堂过关的人,差不多都已能达到明心见慧的境界,人,更不会轻炫所能,正因为要求很严,所以少林俗家弟子,在外行道的很少!” 吴元猛用手止住温子立开口道:“司马老弟!你对少林的情形如此熟悉,想必与少林了。” 司马月第一次没有用微笑的态度说话,代之以一片严肃道:“再晚也是少林门下,比郑师兄晚出道五年。” 吴元猛与温子立都为之一震,温子立讶然道:“原来司马大侠也是少林出身的,失敬! 失敬!” 司马月又笑了:“少林弟子没有什么可骄之处,而骄狂为本门之大诫,郑师兄身在镖行业,对武林同道更是谦恭,这次他是应一位父执辈之请,义务押送一批饷银西下,解送给征回的岳大将军,哪知道途经伏牛山,为伏牛山的好汉们截了下来,饷银被劫,影响军机,事态很严重,如果声张出来,那位押解官自不免要丢脑袋,而郑师兄也难脱干系,所以把那件事暂时压了下来,希望能够跟那些江湖朋友打个商量,高抬贵手………” 温子立道:“伏牛山是通天金龙庞盖的地盘,庞盖是吴大哥的拜弟,不过他做人很谨慎,不会有打劫官项的胆子,何况他上个月就来到此地为吴大哥祝寿了,到现在还没回去,这件事一定不是他干的。” 司马月笑笑道:“再晚想来也不会是他,但事情发生在伏牛山中,是那一路好汉们做的案子,庞大头领多少总会耳闻,再晚也知道他已来到贵庄,才冒昧前来求见。” 吴元猛道:“可马老弟,你是来看吴某,还是来找庞盖讨镖的,把话先说清楚,吴某才好斟酌的交代。” 司马月道:“当然是来求吴前辈帮助的。” 温子立立刻沉下脸道:“司马大侠,吴大哥虽然跟绿林道上一些朋友相识,可是一直在猛虎庄修身养性,你的师兄丢了官饷,怎么问起我吴大哥来了?” 司马月笑笑道:“再晚怎敢?再晚是来求助的,因为庞盖在贵庄,而且吴前辈是西南河洛道上第一位江湖前辈,谁人不钦仰,江湖朋友有所行动,怎能瞒得过前辈去。” 吴元猛呵呵大笑道:“老弟太抬爱了,前些年吴某还常在路上走动走动,消息尚称灵通,这几年我骨头懒了,很少离家,几乎跟江湖脱节了,很多事都不管了,庞老弟是上个月来的,这件事当然与他无关,不过老弟既然来了,我总得替你问一问,老三,你去把庞盖叫来!” 温子立正待起立,司马月却笑笑道:“三爷,请你跟庞大头领说一声,郑师兄这次没有照往例过伏牛山,事非得已,饷银虽多,却是公款,那位解官是他的父执,为人方正清廉,也亏垫不起,过山之前已经有人递了话,他实在没办法才去找郑师兄,郑师兄也以为这是公项,心想跟江湖道上的朋友打个招呼……” 温子立道:“司马大侠这些话对我说有什么用呢?” 司马月道:“劫镖者都蒙了面,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武功高强,显非泛泛之辈,虽然他们的手法俐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毕竟是有线索可循的,郑师兄是不愿意他那位父执受累,才想私下解决的,实在不得已时,那位解官就只好出去向上宪请罪候处,劫取饷银已非同小可,而且是西征大军的粮饷,那牵连就大了!” 温子立又要开口,吴元猛却道:“老三,你去告诉庞盖,司马老弟既然来了,总算看得起我,叫他用点心想想,是那一路朋友下的手,居间说合说合,虽然案发时,他是在这儿,完全没嫌疑,但为了江湖道义,他该尽点心。” 温子立答应着去了,吴元猛却拖着司马月聊家常,绝口不谈那件事,司马月忽然笑道: “人都说猛虎庄上的赛诸葛温三爷是前辈的智囊,精明能干………” 吴元猛大笑道:“老三的脑筋还灵活,也还能办事,所以大小的家务我都交给他了,也乐得省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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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上) 司马月淡然道:「不过今天见了面,再晚深深有个感觉,温三爷是闻名不如见面,前辈才是盛名无虚!」 吴元猛先是一怔,继而打了个哈哈道:「老弟别开玩笑了,吴某只是个粗人而已。」 司马月道:「把前辈当作粗人的,才是真正的粗人,猛虎庄威镇甘陕河洛,确非幸致;再晚十分佩服!」 吴元猛脸色不太自然了,但仍是干笑道:「好说!好说!老弟太客气了!」 司马月道:「再晚已经说过了,再晚绝不作虚伪的奉承,前辈英才大略,坐镇一方,同道都十分敬仰,这点基业创立不易,为一点小事情砸了,实在很不上算!」 吴元猛笑不出来了:「老弟,这话是怎么说?」 司马月一笑道:「再晚是为了避免损及前辈盛名,才竭诚恳访,希望前辈赏个脸,使郑师兄得以过关,再晚一定跟他到贵庄来亲自叩谢。」 吴元猛沉声道:「老弟,你是说那笔饷银是吴某主使截留下来的了?」 司马月一笑道:「这怎么敢呢,不过再晚专诚趋访,以前辈的声望,总不能说不知道……」 「吴某的确不知道,案子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恰值吴某贱辰,凉州府台方大人很赏脸,在庄上玩了一天,老弟可以去查问的。」 司马月微怔道:「这件案子除了下手的人之外,没有别的人知道。解银的官兵在案发后,都留在郑师兄的镖局里,前辈怎么会知道恰好是前辈寿辰那一天出的事呢?」 吴元猛一下子怔住了,打了个哈哈道:「这个嘛,吴某虽然不管事了,但江湖道上的朋友来往经过,总会到猛虎庄上来坐坐,很多消息吴某听在耳朵里却没有生根,因为吴某已经记不起是谁说的了,所以你老弟问起来,吴某只能说不知道。」 司马月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道:「前辈,这是户部新铸的官银,专为发放粮饷所用,伏牛山失去的还是第一批,照说不该在外面流通……」 吴元猛看了那锭银子一眼道:「不错,这是新铸的,老弟既有着落,就该在银两上追究才是。」 司马月道:「使用这银锭的是个叫白眼狼的汉子,他在赌场里一共输了两锭这种银子,那天恰好再晚也在赌馆里玩儿,发现银锭后立刻追出来,白眼狼已经暴毙在城外,据说是贵庄的一名伙计。」 吴元猛脸色微变道:「原来老弟是根据这个线索才追到这儿来的,不错,那的确是一个证据,不过白眼狼已经被杀了,这外事吴某也报过案,正在请求官府缉凶呢,老弟应该也到官府去备个案。」 司马月笑道:「再晚不是说过了吗?目前这件案子还没有揭开,再晚希望能私下解决。」 吴元猛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如果揭开来了,那位解官势不免有失职之罪,这实在太冤枉了,白眼狼如果不死,吴某一定把他交给老弟,追究银锭的来源,不过这小子素行不端,平时在外招摇撞骗,狂嫖乱赌,很不是玩意儿,要从他身上追究起来,恐怕很困难,反正银子绝不会是吴某给他的,吴某虽然糊涂,也不会笨到把赃物给手下人拿去公然花用吧!」 他拿起银子,看了一看又推了回来道:「老弟,你是白道上成名人物,吴某相信你不会是故意来陷害吴某的,换了第二个人,吴某就要把他留下来,问问他是何居心了!」 司马月笑道:「当然,白眼狼死无对证,我说这银子是他的,也没任何证据。难得前辈不生气,再晚十分感激。」 吴元猛大笑道:「没关系,吴某行得正,立得稳,老弟若怀疑吴某舆劫案有关,吴某为了自清,只有叫全庄的人都来给老弟搜查一遍,只要再搜出一锭同样的银子,吴某自会给你一个明白的交代。老弟,你坐一下,吴某这就叫人准备去。」 司马月忙道:「前辈,这不太好吧!」 吴元猛哈哈大笑道:「没关系,这样子对大家都好,一则是让大家能见识一下你这位大侠客的丰采,再者,祛了老弟的疑惑,老弟也可以从别的方面去追究,免得在这儿浪费了时间。金花,你陪司马大侠在这儿坐一下,我去通知各处一下,同头就来请司马大侠,而且利用这个时间,你也好把这里的情形,对司马大侠说一说。」 孔金花一怔道:「这里情形我也不清楚。」 吴元猛一笑道:「你只要把有些什么地方,住些什么人,告诉给司马大侠知道就行了,司马大侠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客,他自然知道要做些什么,还有,在我准备的时间内,你带司马大侠到各处房里走一趟看看。」 孔金花感到更不解地道:「那又为什么了?」 吴元猛笑道:「她们中除了月英之外都没见过司马大侠,让这些疯婆子也开开眼界,见见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最主要的,是让司马大侠看看她们的屋子里,是否藏着失去的饷银。」 司马月忙道:「前辈,这太冒犯了!再晚不敢!」 吴元猛笑道:「不,这是应该的,你司马大侠到猛虎庄来,自然是多少掌握着一点线索,吴某空口说白话,否认也没有用,必需让你到处看一遍,才能还我清白,吴某早年在黑道上混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吴某想赖也赖不掉,可是吴某洗手多年,现在是安安份份过日子,劫取官饷、私藏赃物,这个罪名,吴某也担不起的。」 于是他在一阵哈哈中下了楼,望着他的背影,孔金花发了一阵呆,望望脸含微笑的司马月道:「司马大侠,你当真是一个人来的?」 司马月点点头,孔金花道:「那他一定是对你的盛名十分景仰,猛虎庄从没对人如此客气过。」 司马月笑道:「这是江湖规矩,对谁都是一样的。」 「不,猛虎庄上七座楼,从来也没让人进去过。」 司马月一笑道:「我是照看江湖规矩来拜山的。」 「拜山?那是什么规矩?」 「江湖道上的规矩,为了一些不能解决的问题,前来寻求解决的方法,就以这次失镖为例,虽然他推说不知道,可是我并没有放弃,于是就要用到这个规矩了。」 「他不是让你到处去看看吗?」 司马月笑了起来道:「七夫人,你不是江湖人,所以不懂这些,他虽然让我到处去看看,伹是又要你告诉我,猛虎庄上有些什么地方,住些什么人,那就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法?」 「那些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辇,怎肯让我白白看他们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打服了。」 「什么!要动手打架?」 「不仅是打架,是动手搏命,生死凭本事。」 孔金花张大了嘴:「我的天哪,刚才你倒还笑哈哈的。」 「这就是江湖生涯,江湖人笑的后面往往藏着一把刀。」司马月第一次发出了他的叹息。 孔金花看着这个美名遍传的男子汉,目中闪现着一丝同情道:「司马大侠,你也是一天到晚带着笑的,难道你也是笑里藏刀吗?」 「我?」司马月流露了一丝苦笑:「我的笑后藏着一柄刀,一柄只伤害我自己的刀。」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说我把悲哀藏在笑的底下,我把微笑送给每一个女孩子,只把悲哀留给自己。」 「你也有悲哀的时候?」 「是人都有悲哀,只是有人很幸运,可以把悲哀毫无拘束地表现在别人面前,有的人却很不幸,只能以笑脸对人,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表示悲哀。」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是的,我就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这么苦自己呢?」 「因为是有一个女孩子要我这样的;我小的时候很苦,给人家帮佣,做小厮,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很善良、仁慈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是个武林大豪,我就是在她家里帮佣,那里每一个人都欺负我,只有她同情我,安慰我,鼓励我,要我上进、奋发,我在那种环境下,当然整天都是愁眉苦脸的,她要我学欢笑,在她的鼓励下,我上了少林,在山门外跪了两天两夜,受了不知多少痛苦的折磨与考验,好容易才通过了考睑,准我投入少林门下,习艺七年,又通过了考核下山行道,可是那女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好好儿的,怎么死了呢?」 「一个很平常的悲剧,她的父亲为她择配,她却守着我的誓盟,等着我回来,她父亲不答应,硬逼着她嫁人,她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给我的是一把七色的丝带,跟三个铜手镯,原本那是我送给她的,因为我当小厮,很穷,没有钱,只能买这些卑微的礼物。」 「所以你把那三个铜环镶在剑上,把彩带送给很多女孩子,为的是纪令她?」 「是的,我谨记着她的鼓励,脸上永远要带着笑,我也谨记着她的仁慈,希望把她的仁慈分给每一个女孩子。」 孔金花忍不住唏嘘地这:「美,美极了!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美得使人心碎!」 司马月好奇地望着她:「七夫人,你是第一个说它美的人,你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你把这故事告诉过很多人吗?」 「是的,很多的人,每一个跟我谈过话的女孩子,我都告诉她,每个向我表示过好感的女孩子,我必须告诉她,让她明白我不能接受第二份感情的原因。」 「奇怪了,怎么从来也没人说出来呢?」 司马月又恢复了他潇洒的笑:「那是我要求的,要求她们别告诉人,因为这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故事。」 孔金花突然笑了起来:「谁说女人守不住秘密的,以后再有人说这句话时,我就打他的嘴巴,有这么多的女人为大情人司马月守住了恋爱的秘密。」 司马月笑笑道:「七夫人,假如我也要求你守住这个秘密,别告诉人,你肯答应吗?」 「为什么昵?我认为这根本不是秘密。」 「对很多女孩子说来,这是个秘密,我告诉她们这个故事时,她们并不知道我告诉过很多人,只以为她是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 「这并没有什么好瞒人的。」 「是的,可是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能够单独拥有一个秘密是很美丽的事,我又何必去伤她们的心呢?」 孔金花笑了起来:「司马大侠,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你醉心了,你的确懂得女人。」 「这对大家都没有害处,反而能使世界变得更美,有很多女孩子叹息着自己的不幸,但是跟我的遭遇一比,她们自觉幸福多了,有的女孩子身世很悲惨,听了我的故事后,她们知道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悲哀。」 「好,司马大侠,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人,可是我还想问你一句话,一个问题,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千真万确的事!」 「那个女孩子是谁?」 司马月沉思片刻后才道:「以前有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我都没有答覆,今天,我破例可以告诉你。」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很特别吗?」 「是的!你能把一个悲惨的故事当作美,因此我相信你可以为我的故事作个见证,证明我没有骗人,她叫郑小芬,在洛阳,也是我师兄郑天涛的妹妹。」 「什么!就是你来为他讨取失镖的郑天涛?」 「是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以前在他家里作小厮的小顺子,他离家学艺时,我还很小,他艺成下山时,我已离开他家了,有十几年没见过面,所以他并不认识我。」 「为什么呢?他家里那样对你,你还要冒着性命来为他讨镖,你知道猛虎庄上多危险!」 「知道,所以他没敢冒然前来,正在计划着约齐帮手同门前来声讨,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猛虎庄的势力太大,表现得不太热心,他到少林求援去了,但是我知道这不能耽误,等那些饷银被销化了,那铸成银锭就没有证据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冒着性命的危险,来为郑家的人拼命?他们那样对你………」 司马月笑了一笑:「他们那样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对,以前我只是个没出息的小厮,谁也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的;我之有今日,完全是小芬的鼓励,现在她哥哥有了困难,我能不管吗?」 孔金花沉吟片刘:「你能确定那批银子在这儿吗?」 「能,那个白眼狼手中的银锭就是证据,他是在收藏银子时顺手偷了两块出去赌博的,我是从他的一个赌友口中听说的,可惜我想进一步追问时,他却被暗杀了。」 「你认为是庄里的人杀死他的?」 「白眼狼不是个大人物,除了灭口之外,没有别的理由要暗杀他,而且以猛虎庄的声势,死了个把庄丁,根本也犯不着报官,吴庄主这一来,反见得是心虚了。」 孔金花的眉儿挑了一挑,媚笑道:「司马大侠,这么说来,咱们庄主是真的劫了官饷了?」 「当然不是他。可是饷粮在这里绝不会错。河洛甘陕,只要是绿林道上稍微大一点的案子,那一桩不跟他有份,只是他自己不动手而已,官项下的银子,他不是没动过,以前有几次,都是地方官出了事之后,转托人情,认了份例上的折扣,央求他出面给追还了。」 「什么?官府居然还向绿林道低头!」 「不低头又怎么办,下手的人是蒙面的,手法干净俐落,一点痕迹也不留,而吴元猛自己又不参加,更还会找个理由藉口,造成自己不在场,案子赖不到他头上。他出头给撕掳开了,对方还得千恩万谢、要不然凭他一个江湖人,怎么会成那么大的势力!州县府道,不投帖拜过吴庄主,就没法安稳地当官儿。」 孔金花低下了头,忽而笑道:「司马大侠,您瞧,我还是猛虎庄上的人呢,您跟我说这些,竟像是跟我一伙了。」 司马月微笑道:「我知道七夫人是个不平凡的女杰,并且对猛虎庄上的一切十分反感,所以才敢剖陈进言;而且还有事情要奉托七夫人。」 孔金花眼中射出了火花道:「司马大侠,什么事您说好了,只要我孔金花能力做得到,我一定不负所托。」 司马月拱拱手:「谢谢七夫人,事儿并不麻烦,就是这两锭官银请七夫人收起来,如果我今天无法生离猛虎庄,请你设法把它送出去,秘密交到我师兄郑天涛那儿,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也告诉他这两锭银子是怎么来的!」 孔金花不禁一怔:「这………司马大侠,你知道我在这儿是一只笼中的鸟,根本无法出去。」 司马月一笑这:「我知道事情很难,但是七夫人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而且令兄古道热肠也会帮忙的。」 孔金花想起粮号的少东梁少华,也想到了吴元猛不在庄上时,自己偷偷跟梁少华幽会的事,不禁脸上一红,她不知道司马月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是司马月的脸上一片诚意,即使他真的知道了,也只是请求帮助,而不是在藉此要挟,因此一挺胸道:「好!司马大侠,我答应你了,一定不会使你失望,只是这有用吗?」 司马月笑道:「我师兄知道饷银落在庄上,一定会想法子的,而且我要是死在这儿,事关整个少林的声誉,少林也不会坐视的,吴元猛到那个时候也得考虑考虑,他的势力虽大,但犯不上跟少林作对,很可能会毫无条件地把饷银交了出来。」 「那不是承认他劫饷了吗?」 「绿林道上的规矩,交了东西就不交人,只要他交了饷银,没人再追究是谁下手了,何况他没有亲自参予劫饷,理直气壮。更没法对他作任何额外要求的。」 孔金花想了一下道:「司马大侠,您不辞一死前来拜山,这值得吗?我是说你为报答郑姑娘对你的一片真情,把性命也赔上,值得吗?」 司马月轻轻一叹道:「这还有第二个原冈,是我欠了那位押解官一份情,他的儿子,就是跟小芬订亲的,小芬死了之后,他的儿子也出家当和尚了。」 孔金花怔了一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是他们欠你的才对,要不是他们,郑姑娘也不会急得一死了。」 司马月苦笑道:「不能这么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大家都是受害者,那位押解官是个千总,也只有一个儿子,为了我,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他跟郑老庄主是两代世交,那个少年人我也见过,是个很有为的青年,十七岁已经中了武举人,有着大好前程,假如我不跟小芬相恋,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 「那混球小子既然也知道你,就该明白郑姑娘根本不爱他,硬生生地挤进来,拆散了你们,简直是该死!」 司马月苦笑道:「七夫人,那是爱的作祟,爱的本身可不是罪恶,他一心一意地爱着小芬,使用任何的手段去争取都是正当的,何况他并不知道小芬的意志如此坚定,小芬一死,他的内咎也很深,才弃发出家了,可见他对小芬的感情也是很认真的。一个真正爱人的人,都不是坏人,最可恨的是使用了暴力夺人之所爱,争到手后却又不加珍惜,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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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下) 孔金花触动了身世,想起了吴元猛,以前她进入猛虎庄,虽非自愿但也不是十分勉强,因为吴元猛的声势还是很让人动心的,可是来到这儿之后,她就后悔了,衣食无缺,生活过得很好,但是缺少了一份人格的尊严,她们只是吴元猛的财产。 是寄生在吴元猛身上的可怜虫,连一个人的待遇都谈不上,更别说是感情了。 吴元猛这个人喜怒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发起脾气来,拳打脚踢是小事,拔出他的金刀来,咔嚓一声砍成两段的事也发生过好几次,跟这样的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因此司马月最后的两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她,激动地道:「司马大侠,今天能够见到了您,也算没有白活了这一生,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您交付的事,不过最好还是希望您能安然地离开。」 司马月又恢复了他潇洒而可爱的笑容:「那当然,我并不是想死,只要有一份生机,我绝不会放弃的!」 孔金花叹了口气:「司马大侠,我们到各处屋里先去走一遍吧!」 司马月摇摇头道:「不必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不是小东西,而且还是烫手的热货,吴元猛不会藏在不设防的地方的,更不会让你们知道这个秘密,我还是直接上那些楼屋去会会他的手下好汉吧!」 「饷银会藏在那些地方吗?」 「可能性不大。」 「那称又何必拼了命要去拜山呢?」 「吴元猛提出来了,就沉是他有意承担,只要我能闯过七座楼,他说什么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孔金花又犹豫了片刻道:「司马大侠,说句老实话,你对今天闯关有多大的把握?」 司马月叹了一声道:「猛虎庄是西北西南两道上绿林豪雄发号施令之地,我只是单人单剑,能有多大的把握。」 「这么说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司马月又豪爽地一笑道:「那也不见得,我出身少林,少林罗汉堂中一百零八道考验,就是一百零八种绝艺,很多人费了几十年的苦练,都无法通得过,被公认为天下最难出师的一家门户,我只用了七年的工夫,就能破关而出,自有少林以来,达到我这个标准的,也不过两三人。」 孔金花皱起眉头道:「司马大侠,您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又那么说,我实在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司马月笑笑道:「这没什么难懂的,有把握要闯,没把握也要闯,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此而已。七夫人,我们这就下去吧,在上面躭得太久了,恐怕吴元猛会起疑心,对你也不太方便了!」 孔金花默然地注视他片刻才叹道:「司马大侠,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男人,这么不顾性命地蛮干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是一件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很多,难道非要拼命不可吗?」 「是的,在行侠的立场上说,吴元猛是个强梁恶霸,扼着西北西南两道,坐地分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良民,官府为之侧目,这个人非除不可,这般恶势力也非打倒不可,在私人的立场上,我司马月这个人,等于是小芬造就的,没有她的鼓励,我恐怕终身还是个小厮下人,她为了我而死,我欠她的只有用命来报答她。」 「她并不希望你用这个方法去报答吧?」 「也许是的,不过她既然希望我做一个堂堂正正出色的江湖人,我只有循着她的意愿去做,这样子我就是死了,也可以毫无愧疚地在九泉下与她相见。」 孔金花一阵激动,哽咽着道:「如果有个人肯这样为我,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司马月苦笑一声道:「七夫人,这结果并不是快乐的,那是用一个人的生命换来的,如果小芬还活着,如果我们成了亲,生活在一起,那时我宁愿做个最平凡的人,最胆怯的人,最爱惜生命的人,死亡使一份平凡的恋情变为壮烈,使一个懦夫成为英雄,这都是凄惨悲哀的故事。」 孔金花终于叹息了一声:「司马大侠,您别对我说这些大道理了,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因此我也不会认识你那样的男子汉,我在没嫁给吴元猛之前,认识了一个小伙子,他眼看着我被吴元猛占去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且还有脸来贺喜送礼吃喜酒,那是个窝囊废!」 「七夫人,别这么说,至少他比我要聪明,也比我幸辐,他懂得忍耐,他也有一个值得等待的未来!」 「等待什么?」 「吴元猛太跋扈了,总有倒下来的一天,那时候你们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孔金花又咬咬牙,想起了梁少华,等待、期盼,原是他们共同所希望的,忽然,孔金花觉得那没什么意义了。 两个人走下楼梯,折向另一条路,路上还是静寂的没有人影,只有阴森的高树,高大的夹墙。吴元猛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用夹墙把猛虎庄隔成很多小块,使得一大片庄院全在控制之下。 不管是侵入者也好、庄里的人也好,都必须遵循着划定的路线,才能走到指定的地方。 那些墙是无法翻越的,墙上满布着尖锐的铁刺,也连扣着许多细小的麻绳,只要有人踏上去,立刻就会牵动警铃。所以,要想在猛虎庄里行动,就必须走路,走那由大青砖圈划出来的路。 司马月走得很仔细,一面行一面看;有时还敲着墙问后面是什么地方,孔金花的答案却是一连串的摇头。 她怕司马月不信,连忙解释道:「司马大侠,别说我来了没两年,就是在这儿十来年的,都无法弄清楚隔墙是那一所院子,听说这院子是特别请了一个先生来画了图样造的,路径通道转来转去,那怕是隔邻的两个院子,也得绕上半天才能到达,中间转过些什么地方,除了吴元猛跟温子立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不但防外人,也防着自己人。庄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司马月一叹道:「此人不愧为枭雄之首,绿林道上,从没有一个人的霸业如他这么久的,稳踞甘凉二十年,势力越来越雄厚了,江湖上黑白两道,多少英雄人物,起来了又倒下去,就是他没受过影响。」 「司马大侠,您的宝剑抵得过他的金刀吗?」 「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没有人眼他动过手,谁也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厉害,不过一个绿林袅雄,并不是全仗武功成事的,这个人的心机深沉得可怕!」 「可不是,以前我也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一切主意都是温子立帮他出的,今儿您跟他这么一会面,我才知道温子立只是应声虫,真正拿主意的是他……」 两人走到一个曲弯口上,孔金花站住了脚:「东跨院的七座楼堡是以颜色来分的,这是黄楼,平常是由赛吕布小温侯李逢春主管的,里面还有些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司马月望着那道虚掩的黄色大厚木门道:「我就从这儿开始吧,七夫人,你是否一起进去?」 孔金花想了一下道:「我还是跟着看看好,吴元猛自己没在这儿,分明是要我一路陪到底!」 司马月一笑道:「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自己不出面,将来有人上门时,他可以推个不知道,看来他今天是存心把我搁下在此地,不让我出去了。」 沉着地上前用手轻轻一叩门,门呀然而开,一个满脸深思的冷漠汉子朝孔金花一恭身道: 「七奶奶!」 他对司马月视如未见,孔金花道:「于三,老爷子要我送这位司马大侠前来见见李爷。」 于三淡淡地道:「二太爷吩咐过了,请!」 他弯腰伸伸手,孔金花率先进门,司马月见后跟进,那是一幢黄颜色的二层木楼,孤零零地矗在一方空地的中央,门前的青石板地上,站立了三名汉子。 中间的那个汉子白净面皮,不过四十左右,穿着紧身短打,抓地虎靴,长长的发辫绕在脖子里兜了两个圈儿。 孔金花开口道:「李爷!老爷子让我给你引见这位………」 汉子一笑道:「小弟得到吩咐了,司马大侠,兄弟李逢春,这所院子是兄弟负责的,司马大侠要怎么个看法?」 司马月淡然地道:「悉听尊便!」 李逢春道:「司马大侠查的是官项失银,如果带了有海捕公文或是搜查令,兄弟自然不敢违抗官命。」 司马月笑笑道:「在下只是代郑师兄前来求吴庄主赐助,身不在官,也没有吃粮当差,凭的是江湖义气而已。」 「这就是了,三环套月侠名四扬,谅也不会为六扇门中所用,吴大哥是个很讲交情的人,吩咐下来,兄弟不敢不尊,但是吴大哥把这地方交给兄弟负责,兄弟如是由着人进去走动? 对吴大哥也难以交代,这点司马大侠想必谅解的。」 司马月一笑道:「当然!当然!就请李当家的吩咐!」 李逢春道:「大侠太客气了,我说这里面没什么,大侠未必相信,但是让大侠进去搜查,李某也难以为情,只有请大侠指点两手,兄弟若是技不如人,吴大哥也不致见责了。」 司马月仍是笑含抱拳道:「多谢李当家的成全!」 李逢春抬抬手,那个叫于三的汉子忙送上一对灿银的短戟,孔金花愕然道:「闹了半天还是要打架呀?」 司马刀笑道:「是的,本来就是要经这一道手续的。」 孔金花:「那又干吗说这么多废话呢?」 司马月笑道:「这是江湖礼数,就像一般人请客一样,摆了满桌子菜,主人还是要说没有菜,怠慢,明明是废话,却不能不假客气一番。」 「可是你们客气过后,却是拼命。」 李逢春也笑道:「七嫂,江湖人就是这码子事儿,即使心里面想要对方的脑袋,表面上还是满口客气话!」 孔金花呼了口气道:「我胆子小,很怕见人拼命,还是躲开些的好。」 李逢春道:「也好!于三,请七奶奶上屋里坐着。」 司马月微笑道:「七夫人进去等着也好,如果我命长,自会进来再麻烦七夫人引路的,否则七夫人就多歇会儿,可以回屋找人抹抹纸牌,我也不来辞行了!」 孔金花知道他这话后是什么意思,她也是真不愿意司马月让人抬出去,所以急急地进了楼,这儿她跟吴元猛来过,知道里面是几间客房,凡是西川路上来的绿林人物都招待住在这儿,她只想很快地看一遍,如果没什么毛病,就赶快出来,通知司马月一声,使司马月在没拼出生死前结束拼斗,再到下一处去碰碰运气。 所以她在楼下逛了一遍,又到楼上几个屋子都看了,没发现什么,几十万两银子梢要放好几口大箱子,一目了然,她也不必往细处查了,而且她耳中已经听见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心中更急,快步下了楼,才跨下最后一级阶梯,外面已经静了下来。 她心中一惊,忙跨出了门,只看见司马月一身是血,提剑站着,而对面的李逢春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孔金花不想透露心中的惊惶,但也忍不住了,惊呼一声,飞快地走了过去叫道:「司马月,你受伤了?」 话才说完,咕咚一声,有人倒了下来,却是李逢春,而且脖子里开了个洞,还往外缓缓地淌出鲜血。 孔金花怔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三上前道:「七奶奶,是这样的,司马月的剑快了一步,扎进了李爷的喉头,司马月抽剑时,血喷了出来。」 孔金花拍拍胸口道:「这是李逢春的血呀。我还以为是司马月受了伤呢!」 于三弯腰谄笑道:「司马大侠是河洛第一位剑客,李爷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跟司马大侠一比就差多了,司马大侠,您请进去瞧瞧吧,小的把李爷安顿一下。」 司马月却问道:「七夫人,你看过了?」 孔金花道:「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司马月道:「我知道饷银不会在这儿的,否则也不会只留下这几个人,我是问里面还有旁的人没有?」 孔金花道:「没有,上上下下,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司马月笑笑道:「好!就是这三个了!」 手起剑落,首先把于三劈翻在地,另外两名汉子脸色大变,连忙拔刀要抵抗,但司马月的动作太快了,他们的刀才拔出鞘,司马月的剑刃已从他们的喉间划过,两个汉子连一声都没吭,扑地俯跌,喉头鲜血直喷。 孔金花也吓怔着了,叹声道:「司马月,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又没惹你!」 司马月苦笑一声道:「李逢春比斗时落了下风,他们三个人想从后面偷袭,然而动作没有我快,被我一剑挥过来,把四个人都杀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你见了吴元猛,必须如此告诉他,还有在门口那个小丫头是叫春桃吗?把她叫进来!」 果然门口瑟瑟地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颤着声音道:「七奶奶,您告诉司马大侠,我绝不会出卖您的,求他别杀我!」 司马月道:「七夫人,她靠得住吗?」 孔金花道:「春桃没问题,我任何事都不瞒她。」 司马月呼了口气道:「那就好,这几个人反正都是作孽够了,杀之不为过,要我杀死个女孩子,我实在于心不忍,春桃姑娘,你来干什么?」 春桃瑟瑟地道:「是二太爷叫我来看看开始没有的,我才到门口,恰好就被您看见了。」 司马月笑了一笑道:「那就好,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在吴元猛那儿多个证人更好。」 春桃道:「司马大侠,您放心,那怕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是照您刚才的话说……」 孔金花莫名其妙地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春桃笑道:「七奶奶,司马大侠是为了您才杀了这些人!」 「为我?」孔金花更糊涂了。 「是的,您刚才似乎忘记自己也是猛虎庄的人了,这要是让二太爷知道了……」 孔金花揣摸了一下,才明白司马月杀死另外三个人的用意,不由感激而又歉咎地道: 「对不起,司马大侠,我真是太嫩了,一看见您满身是血,我就……」 春桃捂着嘴笑了道:「说的是啊,七奶奶,您也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前个月,二太爷当您的面,劈了两个人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像别的屋里那样大惊小怪,为了这个,大家都说您有胆气呢,那知道今天………」 又神秘地笑了笑道:「不过也难怪,司马大侠不是普通的人,您以为他受了伤………」 孔金花居然会红了脸啐道:「鬼丫头,别胡说,我只是尊敬司马大侠的为人,才替他担点心儿,你别胡思乱想!」 春桃笑笑道:「我知道,看了司马大侠刚才那样子,十个女子会有十个撑不住的,您又何能例外呢?不过吴二太爷可不高兴您也是这个样子,刚才他还在说您是那些人里很特出的一个,居然没被司马月迷得神魂颠倒,胡老爷子还开玩笑说二太爷太大意了,居然让您去陪司马月,不怕司马月把您给拐了去,二太爷先还直笑,可是胡老爷子也不知说了什么,二太爷有点担心了,叫我来看看………」 孔金花冷笑一声道:「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凭我这份德性,人家司马大侠也不会看上眼!」 司马月连忙道:「七夫人,这话在下可担不起,在下对七夫人很尊敬,否则也不会杀死这三个人了,何况我的苦衷也告诉过七夫人了………」 孔金花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歉然地道:「司马月,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我是气吴元猛那个老王八蛋,他自己娶一大堆姨太太,居然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 春桃笑了一笑:「七奶奶,二太爷倒……」 孔金花没好气地道:「吴元猛不在这儿,你少提二太爷这三个字,他算是哪门子的太爷?」 春桃忍住了笑道:「是,不过我看吴元猛倒不是怕您怎么样,而是怕您言语上不谨慎,漏出些什么………」 孔金花一怔道:「我会漏出些什么,他们什么事都瞒得紧紧的,根本不让我知道,还怕我泄漏什么?」 春桃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要我来提醒您一下,除了带路之外,不相干的话少说………」 孔金花哼了一声:「我偏要说,最好是拿住他的证据,把这个庄子抄了,我才得超生。」 春桃警戒地道:「七奶奶,您有这个心,就放在肚子里,可别挂在口上,要是让个耳朵尖的听去了,那又犯得着吗?在这儿到处都是耳朵。」 孔金花口中虽还嘟囔着,到底不敢再大声牢骚了,春桃忙道:「快走吧,这儿一股血腥气,薰得人难受!」 她扶着孔金花,三个人出了院子,继续向前走着,孔金花忽又笑道:「司马月,你的剑法还真精呢,李逢春听说是西川道上一把好手,才一眨眼的功夫就………」 司马月叹了口气:「我要闯七关呢,不敢浪费体力,出手都是杀着,今天恐怕是我杀人最多的一次,这一路过去,不知道还要伤多少人命呢!」 孔金花顿了一顿道:「您非杀人不可吗?我是说如果能避免,还是别杀的好,仇结深了,你今天想安全离开就难了。吴元猛是个很小气的人。」 司马月苦笑一声:「杀了李逢春,梁子就结定了,我把那两锭官银拿出来的时候,吴元猛就打定主意,不肯放过我了,因此我今天活着离开的机会并不多。」 孔金花道:「您发现那两锭官银没告诉人吧?」 司马月道:「没有,我按照江湖规矩前来拜山,就不能把这事张扬出去。」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你没有告诉过人,吴元猛干吗要这么斯文地跟你一关关地闯呢,干脆多召人手,来个群殴,不是更省事吗?」 司马月笑道:「他不敢,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人,总以为我事先已作了安排,所以我照江湖规矩来,他也得以江湖规矩接着,否则大家不照规矩,对他就不利了。」 「这倒底是些什么规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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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我以拜山规矩来解决问题,就表示问题以江湖方式解决,即使有我的朋友知道了这件事,也必将受到江湖道义的约束,不能泄漏出去。所谓约束,就是指我在拜山时,对方所采的手段,如果他们规规矩矩,我死而无怨,我的朋友也只能以江湖规矩再来求公道。如果他们乱了规矩,用不正当的手段对付我,那我在外面的朋友也可以用各种的手段来对付他了。” 孔金花笑了起来道:“我说吴元猛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讲起仁义道德来了,敢情是被你逮着小辫儿了,不过你也太冒险了,为什么不预作个安排呢?” 司马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是不敢安排,吴元猛在这条路上的势力太大了,我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如果所托非人,预先泄了机,还不等我进庄就没命了。” “你可以去找你师兄郑天涛呀,他是事主,总不会出卖你吧!” “那当然不会,可是他远在洛阳,来不及通知他了,如果等我回到洛阳再来,那笔银子早已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出其不意,突然而来,就是不给他有个准备的时候,先稳住他,现在我已经确定银子在这儿了,纵然是我在这儿,也可以圈定他,不敢再作其他的变卦了。” “难道他不能在杀了你之后,再作变动吗?” 司马月笑道:“当然可以,问题就在他对我的了解太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银子当然是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一动不如一静,目前还没有人知晓,如果他在更动的时候,叫人探知了,那不是找自己的麻烦!” 孔金花笑道:“这么说来,目前除了你之外,就是我一个人知道了,要是我把你托我的事告诉了吴元猛………” 司马月道:“吴元猛一定非常高兴,而且会运用各种手段杀了我,然后再杀了你。” 孔金花一怔:“他会杀了我?” 司马月笑了笑道:“七夫人,吴元猛既然起先没有让你参予秘密,自然也不会让你继续掌握这秘密。” 孔金花点点头道:“不错,吴元猛是会这么做的,司马月,你可把我给套上了。” 司马月道:“七夫人,我并不是存心害你,而是真心地信任你,事实上你可以不帮我的忙,装作知道就行了,因为吴元猛绝不会想到我在进了猛虎庄作安排,更不会想到我的安排是在你身上,何况,吴元猛不一定会杀你,假如你把话告诉了他,说不定会更受到他的重视与信任………” 孔金花沉思片刻才道:“算了,吴元猛除了自己之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称为二太爷吗?” 司马月道:“这倒不知道,那可能有个大太爷在他之上,这个人如果不是他的哥哥,就是他的师兄。” 孔金花道:“不错,是有个哥哥,也就是被他那些弟兄们称为大太爷的人,这个人才是绿林道上的头儿,经常蒙着面,出入各处山寨,发布一切命令。” 司马月一怔道:“我倒没听说有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的存在很秘密,也只有他的亲信弟兄才知道有这个人,可是谁都没有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他蒙上了面,就是吴大太爷,是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控制着十六处山寨的绿林豪杰,拿下了面具,他又是吴二太爷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为了便于控制而已,在那么多的绿林好汉中,并不是每个人都真心屈服的,当然也会有人想动他这个位子。动一个人容易,动两个人就难了,他一明一暗两种身份,人家就不敢对他有异心了。” 司马月一笑道:“这个人倒是城府很深,可是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孔金花道:“那是有一次他无意之间,把蒙面的面罩留在我的屋子里,我虽然看见了,却不敢声张了,当作不知道,真要让他晓得了,恐怕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司马月轻轻一叹:“七夫人,你是很聪明,也幸亏你聪明,才能在这个圈子里活到现在,我的事虽然托你了,但是你不必勉强,更不必强求,如果对你有利,你可以把一切告诉吴元猛,换取你的安全。” 孔金花一怔道:“司马月,你这是什么话?” 司马月苦笑道:“因为我发现你的处境很危险了,吴元猛已经对你起疑了,所以才叫春桃姑娘来监视你。” 孔金花笑道:“那没关系,春桃是向着我的。” 司马月道:“不错,所以这才危险,他明知道春桃是你最亲信的人,不会告诉他什么的,偏叫春桃来监视你,这就是对你不信任的表示,假如他叫个别的人来,倒还可靠些,至少那是真正监视你的意思。” 孔金花脸色一变道:“你是说他在事后会对付我?” 司马月道:“可能,他认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最不该的是令兄孔九爷,一开始把我领到你的房里去。” 孔金花沉思了片刻才笑道:“没关系,我会保护我自己的,你放心好了!” 司马月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七夫人能够在猛虎庄上参予部份机密而形成特殊的地位,必然有你的把握,因此我只是提醒七夫人一声,心里作个准备。” 春桃在后面道:“是的,七奶奶,您心里最好打个底子,吴元猛好像并不太对劲儿。” 孔金花笑了一笑,淡然地道:“我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我们闯下一关去吧!” 猛虎庄中的七巧楼就是这个样子,用错综复杂的夹墙把七座楼分开了,使得距离不太远的七座楼变得很遥远,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来到青色楼前,孔金花指着门口道:“这是青狮查立的地方,这个人很有名气” “你知道,他是个大力士,舞两柄铜锤,每柄重五十斤,手下还有十二名爪牙。” “你听说过这个人,就得捉摸着点。” 司马月坦然一笑:“没什么关系,今天这种场合,他不好意思叫他手下帮忙的,倒是七夫人得小心一点,我可没办法再杀十二个人来保护你了。” 孔金花笑了笑,门是开着的,查立手底下十二名弟兄雁列两边,每个人都擎着大刀,杀气腾腾的样子,查立面门而立,不过距着门还有五六丈。 老远就拱手道:“七嫂,请进来!” 那十二个人都举起了刀,高声地吆喝着,孔金花与春桃吓得脸色都变了。 司马月淡淡地笑道:“七夫人,二位先走吧!” 孔金花颤声指指那些举刀的汉子道:“可是他们………” 司马月一笑:“那是做做样子给我看的,绝不会伤害到你们,放着心走过去好了!” “司马月,你呢?” “我?我当然也要进去的,只是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我是拜山来的,就必须要接受这个阵仗的考验。” “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跟你们一起走,就表示我怕了他了,司马月可不能丢这个人!” 春桃扶着孔金花,战战兢兢地从十二柄高举的大刀下走了过去,查立迎上一步拱手道: “失礼!失礼!七嫂,没吓着你吗?” 孔金花用手拍拍心口:“查叔叔,你可是真会整人,又不是我来拜山的,你干吗冲着我来这一手呀!” 查立大笑道:“得罪!得罪!等司马大侠进来后,兄弟再向你们一块儿陪罪。司马大侠,兄弟失迎了!请!” 司马月看了那十二名汉子一眼,然后大步踏了过来。 这六对大汉相向而立,每两人之间相距半丈,举刀吆喝着,每人都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司马月通过了第一对,他们只是吆喝着,没有动作,来到第二对汉子面前,他们的手动了一动,司马月的手搭在剑柄上,没有作表示。 到了第三对时,两口大刀豁的一响落了下来,司马月仍是没动。 倒是孔金花舆春桃吓得惊叫出声。 可是那两口刀却在司马月头上半寸处停住了,司马月也像是没见到似的,沉稳地走了过来。 到达第四对汉子面前,双刀再度劈下,这次孔金花与春桃没有叫,她们知道是吓吓人的。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司马月有了动作,身形突地一矮,长剑连鞘敲向左边的那人,右腿盘扫,踢向右边的那人。 两个汉子都是在踝骨上挨了一下重的,痛叫着向后跌出去,第五对汉子沉不住气了,嘶喊着要挥刀上前攻击,查立忽然叱道:“住手!没出息的东西,都滚开去!” 这一喝极有威严,站在第五、六位的四个汉子都退了开去,司马月仍是潇洒地走了过去,一抱拳道:“查兄,请恕在下冒昧!” 查立蓬着一头乱发,颔下刮得铁青,倒有点狮子的气概,他的大铜锤放在脚底下,笑着道:“那里?佩服!佩服!司马大侠,你认准了是那两个会下手的吗?” 司马月道:“侥幸而已!” “不,这绝对不是侥幸,我是事先就指定的,没有作任何暗示,你能把他们找出来,一定有所根据。” 司马月淡淡一笑道:“查兄知道兄弟是少林门下?” “不久以前才听说的,名门大派,不胜钦仰,不过五年前兄弟也会过贵门下的另一位高手朗月大师………” “朗月师兄是在门的,兄弟是俗家。” “那有什么差别吗?” “有的,在门弟子出师不须经过考验,朗月师兄修习的是外功,兄弟则是修习内家,学的是以意测敌心………” “司马大侠能再说得详细一点吗?” “可以,内家重在制敌于机先,也就是说,发现对方有伤我之意时,在其意念初动,未见之行动前,抢先出手。” 查立道:“那有什么好处呢?” “对方如生杀机,出手必凶,唯其是杀手,势必凌厉,那时对自己的防御必虚,抢得先机,攻之必克,就像一个人拿了弓在我面前,他是可守可攻的,如果他的弓上搭了箭,已有攻我之意,但仍有防守之力,等他用力拉用弓时,杀机已现,却是防卫最弱之际,也就是攻击他最好的时机,等他的箭脱了弦,那时就是对方取得绝对优势,我为劣势了!以意测敌,就是算准那刹那的机先。” 查立动容道:“佩服!佩服!可是我那两个弟兄久经大阵,神色间已不会有形迹显示了,他们跟别的人一样的行动,司马大侠是如何得知他们有杀机呢?” 司马月一笑道:“查兄,眼神!从他们的眼神看出来的,一个人如果能把杀机练到眼神中都不露形色,那就是最高的境界了。” 查立笑道:“不错,看来我这些孩儿们还得多练练!” 司马月笑道:“没有用的,查兄,如果他们能练到那个境界,该由他们来指挥你,而不是你去指挥他们了,到现在为止,我只遇上过一个那种高手。” “是谁?什么人有此境界?” “吴元猛,金刀镇凉州吴二太爷!” 青狮查立先呆了一阵,然后才哈哈大笑道:“不错,吴庄主是咱们道上第一高手,当然不是我们所能望其项背的,司马大侠,你是为追查郑天涛的失镖而来?” “是的,谙查兄方便!” “你认为我这里面藏着失镖?” “目前兄弟不敢胡作猜测,就等查兄一句话。” “我说没有,你是否会相信?” “兄弟对江湖上的豪杰多少有个耳闻,知道查兄是个说一不二的豪杰,只要查兄说一句,兄弟立刻就走。” “你这么信任我?” “是的,因为查兄是条汉子。” “吴庄主告诉过你了,你非要看一下!” “吴元猛既然能将杀机隐于不露于色,他的话就不能相信,但查兄却不是这样的人。” 查立很感到意外,顿了一顿才道:“司马大侠,我什么都不能说,如果你一定要进去看,我只有用双鎚拦阻你。” 司马月顿了一顿才道:“好,兄弟领教!” 查立从地下举起双鎚,司马月也拔出了剑,把剑鞘丢过一边,两人就是这样相对看着。 约莫过了一盅茶的时光,司马月忽然挺身进击,查立也发鎚相迎,两人交手了约莫十个回合。 司马月退了出来,弯腰拾起剑鞘,挂在腰间拱手道:“查兄,你淌进这趟混水很不值得,吴元猛分给你的银子不会太多,却要你负全部责任。” 查立一怔道:“司马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月道:“我刚从李逢春那儿过来,在他那儿并没有找到一分银子,你还不明白吗?” 查立道:“我的确不明白。” 司马月道:“但是他的确分到银两的,这是新铸的官银,银锭上的钤记是特定的,市面上尚未流通,吴元猛如果没告诉你,就是跟你的交情不够。” 查立神色一变,司马月再度道:“别的地方都找不到银子,独独查兄这儿找了出来,岂不是查兄要单独负起责任了,不!我知道你跟飞天龙庞盖是生死弟兄,或许就是你们两个人担了。” 查立道:“你怎么知道我那儿一定会有银子?” 司马月笑道:“因为查兄不肯否认。” 查立道:“但是这要讲究证据的。” 司马月一指查立的前胸道:“这就是证据。” 查立低头一看,胸前两道剑痕,划破了衣衫,司马月笑道:“查兄为了不让我进去,必会出全力拦阻,兄弟也要全力取得证据,势必一死相搏,如果我那两剑多推进两寸,查兄这个罪名是落定了,却很不值得。” 查立叹了口气道:“司马大侠,劫镖有我的份!我没有第二句话,随你发落好了!” 司马月一笑道:“我是来讨镖的,又不是代官家来捉人的,查兄如果讲交情,就请把银子交给敝师兄。” 说完回头要走,查立叫道:“慢!你为什么不杀我?” 司马月苦笑一声道:“杀死查兄,我只能追回一部份失镖,而我要追的是全部的失镖,因此我宁可交查兄这个朋友,大家留份见面之情,那份银子就寄在查兄那儿吧!” 查立低下了头,很难过地道:“司马大侠,我很惭愧,屋里有个银梢子,里面是五千两,你说要送上那儿吧!” 司马月叹了一声道:“全部失银是五十万两,查兄那儿不过才百分之一,运到那儿也无济于事,查兄还是先留着吧,如果兄弟能把其余的失银追回,查兄就把那一份添上,否则出事的解官一定会受到参办,他是个清官,赔是赔不起的,只有顶上一条命,查兄对他的家人能照顾一二,兄弟就感同身受了。” 查立一怔道:“什么?总数是五十万两?” 司马月道:“不错,这是征西的军饷,全部是五十万两,分装了十轿车子,每辆车子里面是十万两。” 查立道:“不对,一共是十一辆车子,每车都是一梢银箱,其余则是些糖米,我们去了九个人,每人分了一辆车子,另外吴大哥得了两车,算起来只有五六万………” 司马月道:“五六万的银子,够征西的用途吗?何况征西的大军有数万之众,粮秣给养都是由川督及云南那边运去的,只有饷银,才由专差自京中解送。” 查立道:“没错,我看过车子,都是一样的。” 司马月微笑道:“查兄!假如只是五六万两银子,就近就可以由四川云南那边拨付了,还用得着巴巴地从户部开支了送去,车子是你们直接截下的吗?” “不是,我们负责断阻追兵,车子是胡其辉老前辈接取后,伪装成药材货车送到这儿的。” 司马月笑了笑道:“满天星斗胡其辉是绿林道上的老前辈了,若只为了五六万两银子,他会出马吗?” 查立怔了一怔道:“吴大哥说这不是银两多少的问题,而是为了咱们道儿上的威信。” 司马月道:“查兄。你眼吴元猛是兄弟,他的话自然比较可信,因此我不准备说什么了,反正饷银是五十万两,那是一两也少不了的,我想那个差官总不会拼了老命不要,把其余的银子昧了下来,迟早总会知道的。” 查立道:“是啊!我想吴大哥也不会把银子昧了下来,因为参予的人很多,总会有人知道的。” 孔金花忽然道:“查叔叔,司马月刚到时,在我的屋子里跟吴二太爷谈判,说的数目也是五十万两。” 查立忙道:“吴大哥承认了吗?” “他怎么会承认呢?那不是等于自己招认了吗?他推着满口不知道,可是他对银两数目,却没有反对。” “他既然推说不知道了,自然不便反对。” “可是他对失镖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等于承认是知道这件事的,因此才有拜山之举,可见银数是不会错的,只是分给你这么一点儿才使人不解。” 查立低头不语,春桃在旁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查爷这笔银子,原是准备给发现的,等查爷一死,劫镖的主儿也有了,赃物也齐了,罪名由查爷担了。” 孔金花叱道:“鬼丫头,查爷自己会不明白,要你来多嘴,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儿去!” 春桃道:“查爷刚才如果死在司马大侠的剑下,到死也是个糊涂鬼,从那儿明白去?” 查立的脸色一变,沉吟片刻才道:“司马大侠,李逢春果然死在你的剑下了?” 司马月道:“是的,他不像查兄这么光明磊落,在交手时居然叫他两个手下从后面偷袭,为了自卫,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我不能平白地死在小人手里。” “在他的地方没搜到一块银子?” “没有,他那间楼房里空空,什么都没有,司马大侠没去看,是我看的!” 查立望着孔金花道:“七嫂,李逢春只带了两个人?他手下的银戟八卫都没在一起?” 孔金花道:“没有哇,那两个人也不是他的手下,好像是从翠楼那边调过去的,另外还有个于三也被杀死了。” 查立道:“奇怪,李逢春手下的银戟八卫身手很高,跟他配合在一起,威力可以增加两倍,李逢春从来也不离开他们的,今天怎么会不带在身边呢?” 孔金花道:“也许是吴元猛吩咐他们分开的,他没想到司马月在第一关上就会施杀手,因此把那一关的实力放弱一点,使司马月好省点力气,查叔叔这一关才是大家真正搏斗生死的关头呢,查叔叔现在该明白了吧!” 查立愤激地道:“懂了,吴大哥因为我老是跟他抬杠争辩,觉得我很讨厌了!” 孔金花一笑道:“那不会吧,最近他不是对你很器重吗?这座楼原来是胡老爷子住的,前两天巴巴地让了出来给你,查叔叔,吴元猛也许分给你少了一点,不过已经算客气的了,别的人还没捞到手呢,何况以前有什么大行动,从没邀你参加过,这次却没忘记你………” 她说的是反话,每句话里都是挑拨与暗示,查立自然听得懂,脸色一沉道:“孩儿们,把银子带着,我们上李逢春的园子里瞧瞧去,要是那儿没银子、咱们就回老家去!” 孔金花道:“怎么?查叔叔要离开猛虎庄了?” 查立愤然道:“我本来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只是为了道上的义气,才被邀来参加这次行动,分多少没关系,吴元猛就是一两银子不给我,只要他是诚意待我这个兄弟,我绝不会争的,可是拿我当代罪的牺牲………” 孔金花一笑道:“查叔叔,吴元猛的知心兄弟多得很,能干的也不少,真要办大事,发大财,何必要借重你,只有这种事才轮得到你,还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猛虎庄住进来容易,没有他的允许,要出去可难了,你真心想离开这儿,还是等一下吧!” 查立道:“为什么要等一下?” 孔金花笑道:“下一关是胡其辉把关,恐怕司马月难以过得去,但你要是帮忙的话,希望就大得多了。” 查立道:“那不行,我若是帮了司马大侠的忙,以后在道儿上就不能混了。” 孔金花冷笑道:“查叔叔,吴元猛若是不让你混,你本来也就混不下去,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看,你的确也不太容易混下去,你自己多想想吧!” 查立神色一下子变得很痛苦也很茫然,然而门口忽地传来了一阵厮杀声,那是他十二名手下自己动了手,在最里面的两名刀手要出去,外面的人却封刀拦住了,查立提鎚赶了过去,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被拦住的两人之一答道:“头儿,我们要到李逢春的院中去看看,那知道他们居然对属下动了刀子!” 另一边拦路的汉子中,也有一个人道:“辛五、辛六,你们究竟是往李逢春的院中去,还是向吴元猛报信去!” 辛五变色道:“马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称为马老大的汉子道:“没什么意思,头儿虽然吩咐过了,但是并没有要你们两个人去,你们急什么?” 辛五道:“我只是想快点去看看,这种事要不了太多人,有了结果,快点告诉头儿岂不省事!” 马老大冷冷地道:“你们俩去了还会回来吗?” 查立道:“马标,自己多年弟兄,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马标一恭身道:“头儿,上次劫镖时,他们是跟着赶车子的,正因为有他们跟着,大伙儿才相信车里的银子只有那么一点儿,可是今儿一听,那银子整整少了十倍………” 辛五跟辛六都变了色,查立也怔住了:“辛五,这倒是,你该把话说清楚,究竟银子有多少?” 辛五急道:“头儿,属下不知道,属下赶来的这辆车子,里面就是这么多,假如银两不对,也是他们弄了手脚。” 马标冷冷地道:“你们跟着车子,弄了手脚会不知道?” 辛六道:“马大哥,车子是我们赶来的不错,可是由伏牛山来到此地,整整六、七天,我们还有吃饭睡觉的时候。” 马标笑笑道:“五万两银子剩了五千,一家伙少了几万斤,你们就是死人也会有个知觉吧?” 辛六道:“车上换了粮食,重量没有减轻。” 马标道:“别唬小孩儿,那车子原是四匹马拉的,到了这儿,只剩两匹马了,这就是破绽,而且三千斤粮食足足有十几包呢,那车子堆满了也只塞上五六包,何况这是征西的军车,就算是运粮秣去吧,也该是小麦,你们车上卸下尽是最贱的玉米粒儿,辛五,司马月一说车上所载的银子,我就听出不对劲儿,再加上你们哥儿俩偷偷的想私自行动,就更现出问题了,你们还有话说吗?” 辛五辛六脸色大变,却没有话说了,查立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十分沉痛地道:“辛五、辛六,你们跟着我也有十几年了,我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可以说一句!” 辛五低下头来道:“头儿对属下仁至义尽,亲同手足。” 查立道:“吴元猛不会这样对你们吧?” 两兄弟都不敢做声,查立苦笑道:“我把你们当过命的兄弟看待,你们却背地里出卖我,为了什么?” 马标道:“那还用问吗?头儿,为了钱,在十二个弟兄里,就是他们成了家,而且每人还养了三个婆娘,银子从没有够花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背债。” 查立叹了口气:“辛五,我知道你们的用度大,但是没办法,我自己虽是头儿,得的一份绝不比你们多,而且还暗中贴补了其他弟兄,你们哥儿俩拿的最多,自己也该有个数,就以这次劫镖的事,我本来不想干的,还不是为了你们,想不到你们会来上这一手!” 辛五也叹了口气道:“头儿对我们是天高地厚,假如我们也是光棍儿一条,豁出性命也会效忠头儿的,正因为我们有家小,所以也有了拖累。” 查立点点头:“吴元猛许了你们多少?” 辛五顿了一顿道:“我们没见着吴二太爷,是温三爷眼我们接头的,这一次全份的收入归我们俩平分………” 马标道:“全份的收入?那就是两千五百两了,这倒是计算得好,我们的份儿呢?” 辛五道:“你们用不着了,因为你们不会活着回去的。” 查立冷笑道:“温子立号称赛诸葛,倒是算得准,一定知道司马月找了来,也一定知道我们会死在他剑下。” “温三爷不知道会有谁来,但伏牛山中出了事,郑天涛迟早会找了来的,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司马月而已。” 查立道:“假如我们没死在司马月手里呢?” 辛五道:“不,你们一定会死的!” 查立道:“假如我杀了司马月呢?” 辛五道:“还是一样,吴二太爷会对外宣布,您跟司马月对拼而死,劫镖的是您!饷银是您带来奉敬吴二太爷的,其余的您藏在那儿,他就不知道了。” 查立冷笑道:“好算计,的确是好算计,五十万两银子,五千两恰好是百分之一,也正是道儿上对猛虎庄奉敬的例规,吴元猛这一手耍得太高明了。” 司马月道:“不错,他可以说站在江湖道义上,他不能拒绝你,但是知道这是一笔官饷,他也不敢收下,赃银原封不动地留在你的屋中,他没有包庇你,一切由你自行解决,甚至于还为官方留下了你,把自己脱个干干净净。” 辛五道:“温三爷就是这么个主意,因此他们早已决定好了,这是拜山的最后一关,只等我们两个出去,他们一伙儿就进来。” 可马月一怔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呢?” 辛五道:“猛虎庄在凉州是个大去处,不是见不得光的垛子窑,做事必须谨慎,不能落一点错,所以温三爷带着人,到外面去搜查去了。” “搜查什么?难道还有人敢到老虎嘴里去拔须不成?” “你司马大侠敢来拜山,自然也会有不怕死的人眼着来看看动静,猛虎庄要做的事,不能让人看了底去。” 司马月点头道:“不错,吴元猛是甘凉道上第一号人物,说出来的话没人敢怀疑,所以他要说假话的时候,一定要没人看见才行,可是他没想到我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人敢单身直闯猛虎庄的。” “我就是一个,而且已经来了。” 辛五看了他一眼道:“司马大侠,你的胆气够壮,不过你只是个看得见的人,我们还得找出看不见的人。” 查立忽然道:“辛五,你只是个小角色,温子立怎么会让你知道这么多秘密的?” 辛五居然挺挺腰道:“头儿,目前我是个小角色,但很快就不是了,西川道上的地盘,该由我接收了。” 查立沉声道:“你打算接替我的地位?” 辛五道:“头儿死了之后,我是头儿最亲信的人,弟兄们理所当然应该听我的,何况还有猛虎庄支持我!” 查立冷冷地道:“我不相信那些弟兄会拥戴一个卖主求荣的家伙!至少西川道上的弟兄不是那种人!” 辛五道:“头儿,杀死您跟十位弟兄的是司马月,我们哥儿俩拼命替您报了仇,有猛虎庄作证,他们会相信的。” 马标怒道:“头儿,还跟他们废话什么?劈了这一对忘恩负义的畜生,咱们再杀出去!” 辛五冷笑道:“马老大,杀了我们不难,想杀出去是不可能的,你该知道猛虎庄上聚集了多少好手!” 马标怒叫道:“就算大伙儿并骨在此,也不能叫你们这一对畜生活着,哥儿们,劈了他们!” 辛五昂然不惧道:“十二铁狮卫中,你是老大,真要论手底下功夫,我们兄弟俩可不见得含糊,就算以二对十,也不见得稳就输给了你们,何况外面的援手就快来了!” 查立一摆双鎚道:“辛五,我只道你们哥儿俩勤奋肯上进,武功进步得很快,所以你们生活虽然荒唐一点,我也没多管,现在看来,你们早就受了吴元猛的勾引,暗中得了不少传授了。” 辛五点点头道:“是的,吴二太爷打算要我们俩去接管西川,自然得让我们有点镇压弟兄们的实力,也必须真拿出点玩意来,才能叫弟兄们相信我们何以能脱过司马月的三环套月剑,替大伙儿报了仇!” 查立一碰双鎚叫道:“好!我领教一下你们学了多少高招,吴元猛教了你们多少绝活儿!” 辛五淡淡地道:“头儿,事情都说开了,我们也不必瞒着,我跟老六这两柄刀,对付马老大他们十个是够了。对付您的双鎚还差了点儿,您这一对铜鎚在西川道上首屈一指,在西南绿林道上,也是够份量的,要不猛虎庄上早就收拾您了,何必等到今天!” 查立冷笑道:“你们总算还知道自己的份量。” 辛五道:“头儿,一定要动手,我们哥儿俩就认了,不过您不会杀我们的,而且还会好好的放我们出去。” 查立道:“为什么?我对叛徒从不容情的!” “我们叛了您,西川老窑真两三百名弟兄可没叛您,要是由我们接了您的手,掩饰得巧一点,大家都还能混下去,如果我们俩一死,除非您自己能留着条命回去,否则那两三百条命都活不成了,猛虎庄不会要不听话的绿林人,那些弟兄也未必肯让外人去管他们。” 查立已经举起的双鎚又放了下来,显然辛五的话已击中了他的弱点,为了西川道上老窑里的几百个忠贞弟兄,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马标,放他们走,而且你们谁要跟着走的,也可以离开。” 马标愕然道:“头儿,除了这两个畜生,弟兄里没一个是无耻的叛徒,大伙儿都追随您到底!” 查立颓然地道:“猛虎庄既然作了万全的准备,我们今天生出的机会很少了,你们想想清楚。” 那十个人没一个犹豫的,同声道:“活着一块活,死一块见死,我们跟着头儿到底!” 查立脸色一阵激动,点点头道:“好!好弟兄!总算我姓查的还有十个真心相伴的弟兄。” 辛五笑笑道:“头儿,在西川还有两三百弟兄呢!他们也是头儿的弟兄,头儿该为他们着想。” 查立的脸色一阵激动,终于挥挥手道:“好!辛五,你们走吧,兄弟一场,我只有一个要求,万一我死在这儿,希望你们对那些弟兄多照应一下。” 辛五笑笑道:“这个倒不劳吩咐,凭心而论,头儿,那些弟兄们跟着我们还好一点,像您这种性情,根本就不该混进黑道里的,您要是不改变一下作风,他们迟早会被其他道儿上的人给吞掉。” 查立颓然一叹,马标那些人还不太甘心,所以站着没动,辛五笑道:“马老大,头儿已经摆下话了,你们还这么情深义重,留着我们干吗?哥儿们一场,以后每逢今天,做兄弟的不会忘记你们的,香烛纸钱,总有一分心意。” 马标气得脸都发白了,要不是查立用眼睛看着,他真会举刀劈了下去,忍了半天,才让出了一条路喝道:“辛五、辛六,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听着,只要我们今天能够活着一个人出去,那怕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凌迟碎剐………” 辛五一笑道:“那不用吩咐,只要各位能够活着走出猛虎庄,那就是吴二太爷罩不住了,整个西南道上也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我们哥儿俩会自己投到西川东山总坛,三刀六眼,听任你马老大的处置!” 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着,春桃忽然道:“司马大侠,这两个人放不得,他们既是吴元猛的人,这一出去,我们七奶奶也就活不成了。” 孔金花叹了口长气道:“丫头,你以为吴元猛会放过我不成,他早就有意思把我也一起算在里面了。” 春桃道:“那怎么会呢?刚才在翠楼,他还直夸奖您能干呢,说是你做得好,把司马月给引了进来,没让他在大门口就摆明了拜山的事,否则事儿还不好办呢,因为在大门口,还有很多不是里面的人……” 孔金花道:“算了吧,为了查叔叔的几百位弟兄,我们两个女子,赔上命也值得了。” 查立倒是很歉咎地道:“七嫂,很抱歉,累了你们了。” 辛五却在门口笑道:“七奶奶,看在这份儿情上,我们哥儿俩绝不会说你半句闲话,不过吴二太爷真要对你们怎么样,可也不能怪我们哥儿俩,他可不是瞎子,你跟梁少华的那码子事儿,并没有瞒过他。” 孔金花脸色一变,连忙道:“你说什么?” 辛五笑道:“连我这个外来的人都知道了,你还问什么昵?只是吴二太爷不知道梁少华对猛虎庄的内情了解多少,才没动他,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在一阵扬长的笑声中,那弟兄俩走了,孔金花却如同呆了一般,想了很久,才凄然地道:“司马月,恐怕我无法完成你的托付了,因为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司马月却笑笑道:“没关系,这件事已经不算重要了,吴元猛既然有心拿查兄来顶缸,可见事机早已外泄,否则以他那样一个聪明的人,不喜惹麻烦上身的,即使查兄顶下了劫镖的罪名,使他能够有所推托,但那只是在官面上脱身事外而已,事情发生在猛虎庄上,他说什么也难以推脱责任的,官府找不到他,江湖人却不会放过他,因此,郑师兄一定可以得到讯息的。” “郑天涛如果也得到了讯息,怎么没有行动呢?” “他是个谨慎的人,已经失手了一次,第二次一定要有万全的准备才会付之行动,不像我这么莽撞,全凭一己之力,胡冲乱撞。” 孔金花道:“司马月,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这话吧?” 司马月笑道:“当然不会,吴元猛从饷银送到这儿时就设下留住查兄的圈套,可见在运送镖银时就走了消息,他们必须要找个顶缸的,因此就选中了查兄,我来拜山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整个阵仗也不是为我预备的,只是我适逢其会,又是一个人,更容易配合他的计划而已。” 孔金花想了一想,觉得司马月的话不错,才叹了口气道:“这个人的心够毒的。” 查立却莫名其沙地问道:“七嫂,辛五走时说的那个梁少华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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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012
第 七 章 孔金花脸上一红,随即坦然道:“他是凉州城里永丰粮号的少东,也是本城唯一的举人,今年三十岁,我们早就认识了,他原准备要娶我的,可是家里要他求了功名再成家,等他熬得省试中举,我已经被吴元猛硬娶了来,那个怨家争不过吴元猛,可也没忘了我,发奋不肯娶亲等着我,前年他设法从我哥哥那儿走通了关系,春桃也帮我们的忙,吴元猛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进庄来看看我。” 查立笑笑道:“既是你们认识在先,吴元猛硬把你们给拆散了,这也不算什么,那位少东家倒是够痴情的,这等于是在拿脑袋往虎口里送呢!” 孔金花幽怨地一叹道:“我以为做得很机密,那知道吴元猛早就知道了,这个老王八蛋可真够阴的!” 查立道:“以吴元猛的脾气,当然是忍不了有人割他靴腰子的,而且以他的势力,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举人,既然他已经发现你们在暗中往来,怎么没行动呢?” 孔金花道:“梁少华的姐夫在京里当御史,他可能就是顾忌着这个吧!不过这也难不住他,明的不行来暗的,可是他还弄不清楚我究竟把猛虎庄里的秘密透了多少出去,所以才忍了下来。” 查立道:“这倒是,他如果只是占山立寨,自然不必顾忌,既然他想在地面上公开做个人物,就得顾忌一点官方了,这一个巴掌打得他可够瞧的!” 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生死须臾的关头上,仍然有着谈笑的豪情,这也充份地表现了豪杰的胸怀。 但是孔金花却没有那样洒脱,苦笑一声道:“吴元猛把这种事都说给辛五那种人听了,可见他对这个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把我当成个人,当然不会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惹来麻烦,现在我知道他一直没对付我,是为了什么了,他在找机会,找藉口,找理由………” 查立笑笑道:“七嫂,兄弟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吴元猛要杀人,似乎不须要如此麻烦。” 孔金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还不够那么重要,可是梁少华够,他为了我一直守身未娶,也敢冒着生命之险上猛虎庄里找我相会,可见是相当痴情了,吴元猛是怕万一他杀了我,梁少华会找他拼命………” 查立笑笑道:“吴元猛会在乎一个书生拼命吗?” 孔金花道:“书生拼命斗的不是狠,梁少华虽然打不过他,但是只要写上两封绝命书,一根绳子在城楼上吊,以他的举人身份跟在京师做御史的姐夫后台,就足够把这个猛虎庄给毁了。” 查立倒是怔住了,想想道:“不错,不错!真要来上这一手儿,的确是够瞧的,毕竟是读书人厉害,可是吴元猛知道他会这么做吗?” 孔金花道:“知道!上个月他不是过生日吗?就是你去伏牛山劫镖的那天,他大概早有预谋,故意公开设宴,请地方上的名流来赴宴,而且把凉川府台方大人也邀来了,更特别把通天金龙庞盖带着向人介绍!开脱关系!” 查立愕然道:“庞盖那天也参予劫镖了,怎么会在此地出现庆寿呢,难道他有分身法不成!” 孔金花笑笑道:“那要什么分身法,找个跟庞盖脸貌差不多的汉子,穿上长袍马褂在人前亮一亮就够了,我还记得那天庞盖来的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有人大声地报着庞盖的名字,然后有个汉子进来,对着寿堂磕了头,吴元猛则连说了两声不敢当,庞贤弟远道从河南赶来,愚兄太生受了,请,请!上后堂喝酒去!就让温子立把他给带到后面去了,我还直在纳闷说活见大头鬼,后堂根本就没有设席,难道还单为他一个人开一桌不成,今儿听说就是在那天劫的镖,才知道这是个障限法,那个汉子脸貌跟庞盖有几分相似,个儿也差不多,老远亮亮相,谁也看不出来!” 查立笑笑道:“高明,高明!这一手不能说不漂亮!” 司马月却道:“七夫人,你刚才谈的是梁少华………” 孔金花道:“那天梁少华也来了,跟方知府同席,不晓得谈起什么事,大概是梁家吃了总督大人一点亏吧,梁少华就说,我真要斗倒他,照样能要他的命,然后就说出那个办法,吴元猛当时还直说他厉害,大概就留上心了!” 司马月笑:“这一手的确厉害,居然把吴元猛制住了!” 孔金花却叹道:“有个屁用!吴元猛是被他唬住了,我对这家伙却看透了,他也只是一张嘴凶而已,真到了我有个什么不测,他不会那么做的,不过倒是让我多活了几天,司马月这次来拜山,正好连我也担上了,他打算把我跟司马月坑在一起,否则这引路的事,说什么也轮不到我!” 一阵沉默,春桃的脸色煞白,她知道事情的严重了。 孔金花跟梁少华暗中约会,每次都是她去把梁少华领到楼上,然后在楼下把着风,干这个事儿的代价是为了她一个同里的小伙子在梁家的粮号里学生意,梁少华很照顾,一年来已好几次地拔升,成为个管事的二爷了,而孔金花也答应一两年就把她给放出去,让他们两口子在一起。 没什么事的时候,孔金花也经常打发她出去,跟那小伙子见面,在粮号拨给他的宅子里聚着,编织着美丽的梦,接受着他的爱抚,在那栋小巧而精致的四合院子里,她跟那个叶小包的小伙子,已经开始在布置一个爱的温巢了,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将幻灭了。 从她灰白而绝望的表情上,司马月已经看出了她的恐惧,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遗: “别怕!桃姑娘,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关头,咱们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 春桃颤着声音道:“不,吴元猛既然打算把您跟七奶奶都杀死在这儿,自然也不会放过我的!” 司马月微笑着:“不见得,还是有希望的,吴元猛不相信我是一个人前来,所以守叫温子立带人到四周去搜索了,看看我是否会有接应的同伴!” 春桃充满了希望道:“到底您有没有同伴?” 司马月摇摇头:“没有,我的确是一个人来的。” 春桃又凉了下去:“那还有什么希望?您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子逃出猛虎庄的!” 司马月道:“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有查兄跟他们的十个弟兄,咱们是十二个人了。” 春桃苦笑道:“十二个人也不行,您知道吴元猛那儿有多少人?至少此你们多出十倍来。” “到了拼命的时候,人多的那一边反而占不到便宜了,因为他们人多,占了绝对的优势,每个人都舍不得拼命了,因此我们反而有着突围逃命的机会了。” 孔金花叹了一口气:“司马月,没有用的,从这儿过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通到胡其辉胡老头子把守的朱楼,吴元猛已经把人都集中在那儿,只待大家过去的时候,两头一堵,活活把我们困死在中间。” 司马月一笑道:“那是他们如意算盘,也是为我拜山时安排好的路,但是我们并不一定要走那条路。” 孔金花道:“不走那条路?那儿还有路走呢?出了院子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到朱楼,一条回到李逢春的黄楼,现在那条路一定走不通了,因为他们会堵死了归路。” 司马月笑道:“一条进路,一条退路,两条都是死路,那是指他们为我安排的拜山的路,我既然遇上了查兄,也知道了劫镖的真实情况,就不必按照规矩拜山了,因此我们可以自己开一条生路。” 孔金花道:“司马月,猛虎庄用夹墙把路都隔死了,只能按照规定的路走,没有别的路了。” 司马月笑笑道:“不见得,路是人走出来的,你们一直住在这儿,才认为一定要走这些路,但是对我这个新来的人而言,到处都是道路。” 查立忙道:“司马兄,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司马月微笑道:“我小的时候,同村有个土财主,有一回他收租同来,捧了一大堆的银子,唯恐被人偷,就把银子藏在床底下,在卧房的门上加了两道铁闸,又在窗前堆了十几个铜盆,只要有人一推窗子,铜盆就会倒下来发出声响,这样安排好了,他才放心地睡觉,因为那问屋子只有一门一窗,他再叫家人守在外屋,应该万无一失了。” 孔金花忍不住道:“他干脆叫人睡到他的屋子里就行了,那不是更安全吗?” 司马月摇摇头道:“一个守财奴除了自己之外,对谁都不会信任的,他怕家里的人也要偷他的银子,可是他如此关防严密,不过才两天,银子还是被人偷掉了,门窗好好的,没有动过,银子却不见了!” 查立笑这:“那不算什么,我手下的弟兄每个人都能把银子偷了来,在屋顶上揭开瓦片,用根绳子垂下去……” “那得要有一身好功夫,具有这种功夫的人,不会对三四百两银子下手的,那守财奴只是个小财主。” 查立也怔住了道:“偷儿是怎么进屋的?” 司马月微微一笑道:“最简单的方法,在墙上凿了个洞爬进去,把银子悄悄地摸走了。” 查立忍不住笑道:“司马大侠真是说故事的能手,这么一个平凡的故事,被你说得有声有色,我还以为来了什么高人,行使了五鬼搬运法,把银两给搬走了呢!” 孔金花道:“司马月,在这个关头,你居然有心情讲这个故事,一定是有用意的吧!” 司马月道:“不错,我就是要表明,要进出一个地方,除了看得见的路之外,必然还有一条看不见的路,因此我们要离开这里,也必须得走那条看不见的路。” 查立道:“司马大侠,你是说那一条路昵?” 司马月笑道:“这儿有几条明路呢?” “两条,一条通往胡共辉的朱楼,一条是退回李逢春黄楼,但是这两条路都是行不通的。” 司马月道:“这两条路实际上只能称是一条,辛五兄弟俩已经见到吴元猛,知道劫镖之秘已经拆穿,也知道查兄洞悉了他的阴谋,因此必然把前后两条道路都堵死了,防止我们突围,这是一条突围的路,还有一条是防止我们逃走的路,而我们唯一能逃走的路就是越墙而过。” 孔金花道:“这条路也绝对行不通的,墙头上拉了许多细丝,连一头猫踏上去都会发出护号而牵动埋伏。” 司马月笑道:“我知道,他把墙建得有两三丈高,就是防备到这一点,就是轻功再好的人,也只能平空拔到那么高的程度,势非在墙头上立足借力不可,我相信除了发动护号之外,还会牵动一些机关………” 春桃道:“是的,半年前有个人想跳墙而去,人才到了墙头上就掉了下来,全身乌黑,大概是中了毒。” 司马月道:“这是一定的,吴元猛到现在还没有叫人围过来,他也算准了,我们除了突围之外,没有别的路走。” 查立急了道:“司马大侠,到底有没有路呢?” 司马月笑道:“有的,破墙打开一条出路。” 查立愕然道:“破墙?这条路行得通吗?” 司马月道:“这是唯一可行的路,这个夹墙的装置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潜入的,能够潜进猛虎庄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也不会采取钻墙挖洞这种蠢办法。” 查立想了一下才笑道:“有道理,我就从来没想到要走这条路,我如果要出去,一定是采取力战突围或是窜高突逸,绝不会费力去破墙的。” 司马月笑道:“不错,在一般的情形来说,那是个最笨的方法,而且很容易惊动人,所以吴元猛也不会在这方面动脑筋去防备,要侵入猛虎庄的人,绝不会有穿墙窬穴之徒,而且真正的窬窃之徒,绝不敢到猛虎庄来捋虎须,如你我之流,也小屑做这种事,因此这条路是最安全的。” 查立想想道:“这墙很厚,要挖通并不容易,而且隔墙一定有人,等我们挖通了一个洞,他们的人早来堵上了。” 司马月道:“我们并不伯惊动人,而是想在对方没来得及围堵之前冲出去,吴元猛把庄内遍建高墙,固然是便于防范,但也给了我们方便,因为他们的人集中在两头,一时也不容易调集在一起跟着追过来。” 查立道:“可以一试,只是没有趁手的工具,要想挖通一道厚墙并不容易。” 司马月笑笑:“查兄在江湖上素有力士之称,你的一对铜鎚重逾百斤,抡起来则有千斤之力,如果使全力砸它两下,我相信再厚的墙也挡不住的。” 查立道:“好吧!反正是死中求活,也只有力拼它一下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 他举步就想往院外走去,司马月忙道:“查兄,请等一下,我们至少应该选定一个方向。” 查立笑道:“一共才两面墙,不是这一面,就是那一面,我们选人少而又靠近外面的那一面就是了。” “查兄怎么知道那一面的人少,又怎知那一面近呢?” “我在这儿也住了十几天了,虽然不知道整个庄院的建设情形,但这是东偏院,自然是往东面近了。” “在这重重的院墙中还能辨定方位吗?” “能,天上的日月星辰是永恒不变的,吴元猛没把天遮了起来,日出月落,把东西的方位都指明了。” 司马月点点头,这个粗人也有他精细的地方,想想又问道:“查兄又怎么知道那边的人少呢?” 查立一笑道:“把人引到一边去,另外一边的人就少了。司马大侠,这是我们绿林道上常用的手法。” 他举步来到了院子外面,司马月来不及问他用什么方法把人引过去,只有跟着。查立出来后,站在夹道中等着,两头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查立笑道:“吴元猛那些家伙守定了两头,以为因死我们了,等我们破墙而出时,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说不定还让我们冲了出去。” 说完话,他又静静地等着,没过多久,马标等十个人各抱了一个被卷来了,查立用鎚一指:“这边!” 十个人都把手中的被卷向一面墙头上抛去,司马月笑道:“高明,高明!这一手声东击西之法,可以把对方引来了。” 那些被卷在墙头上一搭,只听见嘶嘶声响,有的翻落到墙外,有的却跌了回来,上面冒着刺鼻的腥臭,被卷上已是一片黑色!查立脸色微异道:“原来喷毒水的机关是设在墙头上,难怪潜入的人没一个活着离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在这薄薄的墙头上会有致命的毒水呢! 司马大侠,这么一来,我们破墙的计划恐怕要改一改了!” 司马月到被卷前仔细地看了一下后才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些毒汁的通管一定是设在夹墙中间,若一击破了毒汁喷了出来,连躲都不躲了。” 司马月摇孔金花脸上一红,随即坦然道:“他是凉州城里永丰粮号的少东,也是本城唯一的举人,今年三十岁,我们早就认识了,他原准备要娶我的,可是家里要他求了功名再成家,等他熬得省试中举,我已经被吴元猛硬娶了来,那个怨家争不过吴元猛,可也没忘了我,发奋不肯娶亲等着我,前年他设法从我哥哥那儿走通了关系,春桃也帮我们的忙,吴元猛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进庄来看看我。” 查立笑笑道:“既是你们认识在先,吴元猛硬把你们给拆散了,这也不算什么,那位少东家倒是够痴情的,这等于是在拿脑袋往虎口里送呢!” 孔金花幽怨地一叹道:“我以为做得很机密,那知道吴元猛早就知道了,这个老王八蛋可真够阴的!” 查立道:“以吴元猛的脾气,当然是忍不了有人割他靴腰子的,而且以他的势力,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举人,既然他已经发现你们在暗中往来,怎么没行动呢?” 孔金花道:“梁少华的姐夫在京里当御史,他可能就是顾忌着这个吧!不过这也难不住他,明的不行来暗的,可是他还弄不清楚我究竟把猛虎庄里的秘密透了多少出去,所以才忍了下来。” 查立道:“这倒是,他如果只是占山立寨,自然不必顾忌,既然他想在地面上公开做个人物,就得顾忌一点官方了,这一个巴掌打得他可够瞧的!” 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生死须臾的关头上,仍然有着谈笑的豪情,这也充份地表现了豪杰的胸怀。 但是孔金花却没有那样洒脱,苦笑一声道:“吴元猛把这种事都说给辛五那种人听了,可见他对这个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把我当成个人,当然不会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惹来麻烦,现在我知道他一直没对付我,是为了什么了,他在找机会,找藉口,找理由………” 查立笑笑道:“七嫂,兄弟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吴元猛要杀人,似乎不须要如此麻烦。” 孔金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还不够那么重要,可是梁少华够,他为了我一直守身未娶,也敢冒着生命之险上猛虎庄里找我相会,可见是相当痴情了,吴元猛是怕万一他杀了我,梁少华会找他拼命………” 查立笑笑道:“吴元猛会在乎一个书生拼命吗?” 孔金花道:“书生拼命斗的不是狠,梁少华虽然打不过他,但是只要写上两封绝命书,一根绳子在城楼上吊,以他的举人身份跟在京师做御史的姐夫后台,就足够把这个猛虎庄给毁了。” 查立倒是怔住了,想想道:“不错,不错!真要来上这一手儿,的确是够瞧的,毕竟是读书人厉害,可是吴元猛知道他会这么做吗?” 孔金花道:“知道!上个月他不是过生日吗?就是你去伏牛山劫镖的那天,他大概早有预谋,故意公开设宴,请地方上的名流来赴宴,而且把凉川府台方大人也邀来了,更特别把通天金龙庞盖带着向人介绍!开脱关系!” 查立愕然道:“庞盖那天也参予劫镖了,怎么会在此地出现庆寿呢,难道他有分身法不成!” 孔金花笑笑道:“那要什么分身法,找个跟庞盖脸貌差不多的汉子,穿上长袍马褂在人前亮一亮就够了,我还记得那天庞盖来的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有人大声地报着庞盖的名字,然后有个汉子进来,对着寿堂磕了头,吴元猛则连说了两声不敢当,庞贤弟远道从河南赶来,愚兄太生受了,请,请!上后堂喝酒去!就让温子立把他给带到后面去了,我还直在纳闷说活见大头鬼,后堂根本就没有设席,难道还单为他一个人开一桌不成,今儿听说就是在那天劫的镖,才知道这是个障限法,那个汉子脸貌跟庞盖有几分相似,个儿也差不多,老远亮亮相,谁也看不出来!” 查立笑笑道:“高明,高明!这一手不能说不漂亮!” 司马月却道:“七夫人,你刚才谈的是梁少华………” 孔金花道:“那天梁少华也来了,跟方知府同席,不晓得谈起什么事,大概是梁家吃了总督大人一点亏吧,梁少华就说,我真要斗倒他,照样能要他的命,然后就说出那个办法,吴元猛当时还直说他厉害,大概就留上心了!” 司马月笑:“这一手的确厉害,居然把吴元猛制住了!” 孔金花却叹道:“有个屁用!吴元猛是被他唬住了,我对这家伙却看透了,他也只是一张嘴凶而已,真到了我有个什么不测,他不会那么做的,不过倒是让我多活了几天,司马月这次来拜山,正好连我也担上了,他打算把我跟司马月坑在一起,否则这引路的事,说什么也轮不到我!” 一阵沉默,春桃的脸色煞白,她知道事情的严重了。 孔金花跟梁少华暗中约会,每次都是她去把梁少华领到楼上,然后在楼下把着风,干这个事儿的代价是为了她一个同里的小伙子在梁家的粮号里学生意,梁少华很照顾,一年来已好几次地拔升,成为个管事的二爷了,而孔金花也答应一两年就把她给放出去,让他们两口子在一起。 没什么事的时候,孔金花也经常打发她出去,跟那小伙子见面,在粮号拨给他的宅子里聚着,编织着美丽的梦,接受着他的爱抚,在那栋小巧而精致的四合院子里,她跟那个叶小包的小伙子,已经开始在布置一个爱的温巢了,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将幻灭了。 从她灰白而绝望的表情上,司马月已经看出了她的恐惧,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遗: “别怕!桃姑娘,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关头,咱们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 春桃颤着声音道:“不,吴元猛既然打算把您跟七奶奶都杀死在这儿,自然也不会放过我的!” 司马月微笑着:“不见得,还是有希望的,吴元猛不相信我是一个人前来,所以守叫温子立带人到四周去搜索了,看看我是否会有接应的同伴!” 春桃充满了希望道:“到底您有没有同伴?” 司马月摇摇头:“没有,我的确是一个人来的。” 春桃又凉了下去:“那还有什么希望?您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子逃出猛虎庄的!” 司马月道:“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有查兄跟他们的十个弟兄,咱们是十二个人了。” 春桃苦笑道:“十二个人也不行,您知道吴元猛那儿有多少人?至少此你们多出十倍来。” “到了拼命的时候,人多的那一边反而占不到便宜了,因为他们人多,占了绝对的优势,每个人都舍不得拼命了,因此我们反而有着突围逃命的机会了。” 孔金花叹了一口气:“司马月,没有用的,从这儿过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通到胡其辉胡老头子把守的朱楼,吴元猛已经把人都集中在那儿,只待大家过去的时候,两头一堵,活活把我们困死在中间。” 司马月一笑道:“那是他们如意算盘,也是为我拜山时安排好的路,但是我们并不一定要走那条路。” 孔金花道:“不走那条路?那儿还有路走呢?出了院子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到朱楼,一条回到李逢春的黄楼,现在那条路一定走不通了,因为他们会堵死了归路。” 司马月笑道:“一条进路,一条退路,两条都是死路,那是指他们为我安排的拜山的路,我既然遇上了查兄,也知道了劫镖的真实情况,就不必按照规矩拜山了,因此我们可以自己开一条生路。” 孔金花道:“司马月,猛虎庄用夹墙把路都隔死了,只能按照规定的路走,没有别的路了。” 司马月笑笑道:“不见得,路是人走出来的,你们一直住在这儿,才认为一定要走这些路,但是对我这个新来的人而言,到处都是道路。” 查立忙道:“司马兄,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司马月微笑道:“我小的时候,同村有个土财主,有一回他收租同来,捧了一大堆的银子,唯恐被人偷,就把银子藏在床底下,在卧房的门上加了两道铁闸,又在窗前堆了十几个铜盆,只要有人一推窗子,铜盆就会倒下来发出声响,这样安排好了,他才放心地睡觉,因为那问屋子只有一门一窗,他再叫家人守在外屋,应该万无一失了。” 孔金花忍不住道:“他干脆叫人睡到他的屋子里就行了,那不是更安全吗?” 司马月摇摇头道:“一个守财奴除了自己之外,对谁都不会信任的,他怕家里的人也要偷他的银子,可是他如此关防严密,不过才两天,银子还是被人偷掉了,门窗好好的,没有动过,银子却不见了!” 查立笑这:“那不算什么,我手下的弟兄每个人都能把银子偷了来,在屋顶上揭开瓦片,用根绳子垂下去……” “那得要有一身好功夫,具有这种功夫的人,不会对三四百两银子下手的,那守财奴只是个小财主。” 查立也怔住了道:“偷儿是怎么进屋的?” 司马月微微一笑道:“最简单的方法,在墙上凿了个洞爬进去,把银子悄悄地摸走了。” 查立忍不住笑道:“司马大侠真是说故事的能手,这么一个平凡的故事,被你说得有声有色,我还以为来了什么高人,行使了五鬼搬运法,把银两给搬走了呢!” 孔金花道:“司马月,在这个关头,你居然有心情讲这个故事,一定是有用意的吧!” 司马月道:“不错,我就是要表明,要进出一个地方,除了看得见的路之外,必然还有一条看不见的路,因此我们要离开这里,也必须得走那条看不见的路。” 查立道:“司马大侠,你是说那一条路昵?” 司马月笑道:“这儿有几条明路呢?” “两条,一条通往胡共辉的朱楼,一条是退回李逢春黄楼,但是这两条路都是行不通的。” 司马月道:“这两条路实际上只能称是一条,辛五兄弟俩已经见到吴元猛,知道劫镖之秘已经拆穿,也知道查兄洞悉了他的阴谋,因此必然把前后两条道路都堵死了,防止我们突围,这是一条突围的路,还有一条是防止我们逃走的路,而我们唯一能逃走的路就是越墙而过。” 孔金花道:“这条路也绝对行不通的,墙头上拉了许多细丝,连一头猫踏上去都会发出护号而牵动埋伏。” 司马月笑道:“我知道,他把墙建得有两三丈高,就是防备到这一点,就是轻功再好的人,也只能平空拔到那么高的程度,势非在墙头上立足借力不可,我相信除了发动护号之外,还会牵动一些机关………” 春桃道:“是的,半年前有个人想跳墙而去,人才到了墙头上就掉了下来,全身乌黑,大概是中了毒。” 司马月道:“这是一定的,吴元猛到现在还没有叫人围过来,他也算准了,我们除了突围之外,没有别的路走。” 查立急了道:“司马大侠,到底有没有路呢?” 司马月笑道:“有的,破墙打开一条出路。” 查立愕然道:“破墙?这条路行得通吗?” 司马月道:“这是唯一可行的路,这个夹墙的装置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潜入的,能够潜进猛虎庄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也不会采取钻墙挖洞这种蠢办法。” 查立想了一下才笑道:“有道理,我就从来没想到要走这条路,我如果要出去,一定是采取力战突围或是窜高突逸,绝不会费力去破墙的。” 司马月笑道:“不错,在一般的情形来说,那是个最笨的方法,而且很容易惊动人,所以吴元猛也不会在这方面动脑筋去防备,要侵入猛虎庄的人,绝不会有穿墙窬穴之徒,而且真正的窬窃之徒,绝不敢到猛虎庄来捋虎须,如你我之流,也小屑做这种事,因此这条路是最安全的。” 查立想想道:“这墙很厚,要挖通并不容易,而且隔墙一定有人,等我们挖通了一个洞,他们的人早来堵上了。” 司马月道:“我们并不伯惊动人,而是想在对方没来得及围堵之前冲出去,吴元猛把庄内遍建高墙,固然是便于防范,但也给了我们方便,因为他们的人集中在两头,一时也不容易调集在一起跟着追过来。” 查立道:“可以一试,只是没有趁手的工具,要想挖通一道厚墙并不容易。” 司马月笑笑:“查兄在江湖上素有力士之称,你的一对铜鎚重逾百斤,抡起来则有千斤之力,如果使全力砸它两下,我相信再厚的墙也挡不住的。” 查立道:“好吧!反正是死中求活,也只有力拼它一下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 他举步就想往院外走去,司马月忙道:“查兄,请等一下,我们至少应该选定一个方向。” 查立笑道:“一共才两面墙,不是这一面,就是那一面,我们选人少而又靠近外面的那一面就是了。” “查兄怎么知道那一面的人少,又怎知那一面近呢?” “我在这儿也住了十几天了,虽然不知道整个庄院的建设情形,但这是东偏院,自然是往东面近了。” “在这重重的院墙中还能辨定方位吗?” “能,天上的日月星辰是永恒不变的,吴元猛没把天遮了起来,日出月落,把东西的方位都指明了。” 司马月点点头,这个粗人也有他精细的地方,想想又问道:“查兄又怎么知道那边的人少呢?” 查立一笑道:“把人引到一边去,另外一边的人就少了。司马大侠,这是我们绿林道上常用的手法。” 他举步来到了院子外面,司马月来不及问他用什么方法把人引过去,只有跟着。查立出来后,站在夹道中等着,两头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查立笑道:“吴元猛那些家伙守定了两头,以为因死我们了,等我们破墙而出时,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说不定还让我们冲了出去。” 说完话,他又静静地等着,没过多久,马标等十个人各抱了一个被卷来了,查立用鎚一指:“这边!” 十个人都把手中的被卷向一面墙头上抛去,司马月笑道:“高明,高明!这一手声东击西之法,可以把对方引来了。” 那些被卷在墙头上一搭,只听见嘶嘶声响,有的翻落到墙外,有的却跌了回来,上面冒着刺鼻的腥臭,被卷上已是一片黑色!查立脸色微异道:“原来喷毒水的机关是设在墙头上,难怪潜入的人没一个活着离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在这薄薄的墙头上会有致命的毒水呢! 司马大侠,这么一来,我们破墙的计划恐怕要改一改了!” 司马月到被卷前仔细地看了一下后才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些毒汁的通管一定是设在夹墙中间,若一击破了毒汁喷了出来,连躲都不躲了。” 司马月摇摇头道:“不会,墙是实心的。” “阁下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种毒汁腐蚀性极强,任何一种东西都无法长年地贮容它们,如果通管是设在夹墙中间,不仅工程浩大,而且损坏了也不易修缮,我看这些佐墙虽然粉刷得很新,却没有经过拆修的痕迹。” 孔金花道:“是的,这些夹墙每年都找人夹重新粉刷一次,却没有修缮过。司马月,你怎么会知道?” 司马月笑笑道:“我小时候替人做工,刷墙补墙是经常的活儿,不管多高明的匠人,在修补破洞后,涂上的白灰总会有点高低,不像原来的平整,这两面墙上的粉痕虽新,却十分平整,因此我知道没有修补过。” 查立道:“可是那墙头上喷毒汁的装置又是怎么安放的呢?只要东西一沾上去就喷射毒汁,十分灵敏,那必然是一种巧妙的机关装置。” 司马月笑道:“兄弟出身少林,若以机关布置之精,无过于少林罗汉堂中的那一百零八具木人,极尽巧思,那木人也此常人大上一倍,因此要装设如此巧妙的机关,绝对不可能在薄仅尺厚的墙上安装,不过要把毒汁在墙头上沾物即喷,却不必费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查立很感兴趣地道:“什么办法?” 司马月笑道:“这个办法春桃姑娘一定会知道。” 春桃愕然道:“司马大侠,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们调制脂粉粉红指甲的蔻丹都是采摘凤仙花汁捣炼的,因此你对这种花一定很熟悉吧!” “是的,但是跟装设机关有什么关系呢?” “有!凤仙花结子时,花籽都藏在一个小子房中,只要轻轻一碰,那子房就自动迸裂,通壁卷弹起来,把种子弹射出去,这墙上的毒汁也是同样的方法安置的。” 他一面说,一面在被卷上掂起两颗小小的圆球,如同黄豆般大小,把这两个圆球往地下轻轻的一击,圆球就破了,里面喷出一蓬黑水,洒在地上嗤嗤直响。 查立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同事!” 司马月关道:“本来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毒汁封存在蜡壳中,放在墙头上,密密地排列着,蜡壳很薄,轻轻一碰就碎了,里面的毒汁就喷溅出来,刚才贵属下是用被卷抛上去的,重量比一个人轻得多,而且很软,所以能黏上两三颗没有破裂的蜡丸。” 查立叹了一声道:“吴元猛的心思真是够精的!” 孔金花笑道:“可是司马月比他还鬼呢!这么精密的布置,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司马月笑笑道:“我也不是心思精,而是对毒药略有所知,这种蚀肤致命的剧毒,必须要用蜡壳封贮,我了解毒性,对安装的方法自然不难猜测了。” 马标却道:“这玩意儿如果用作暗器,倒是很厉害的,只要丢出去,不一定要直接命中对方,就在他身边爆了开来,也一样能要人老命的。” 司马月笑渣:“不错!可是也有个不便之处,就是它太容易碎,捏在手中稍一用力就破了,先把自己给赔上了。” 马标本来倒是一片高兴,听见这话才丧气不语了,查立笑道:“马标,假如这玩意儿真的有那么好用,吴元猛早把它当暗器了,还会留着给你来用!少动歪心思吧,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些王八蛋一定去告诉吴元猛,在墙的那那一边等着了,咱们破墙吧!” 他举起铜鎚,向西面的墙边走去,站好位置,做好姿势,正待用力砸去,孔金花急急道:“查叔叔,你怎么砸这一边的墙呢?刚才我们不是已经惊动了这边吗?” “是的!七嫂,被卷还落在墙脚下,我不会忘记的。” “那吴元猛也知道我们要从这边突围,一定带着人在这边等着我们了。” 查立笑道:“刚才我们扔上去的是被卷儿,那是声东击西的手法,因此吴元猛一定会认定我们要走的是那一边,这一边反倒会空出来了,你有这个想法,吴元猛也有这个想法,我们就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想法。” 孔金化想想笑道:“查叔叔,看来你也不简单。” 查立一叹道:“如果我是一个光会动拳头的莽汉,吴元猛就不会对付我了,因为我有时也会动动脑筋,他才容不得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孔金花叹了口气,忽又道:“可是,查叔叔,这是西墙,通到西跨院那边去的,不是离庄外远了吗?” 查立笑道:“不错,但是江湖上的路,不是用距离来分远近的,东边靠近外庄,看起来是近,吴元猛怕我们从那边突围,也一定在那边设围的可能性居多,往西边去,虽然要多费点力气,但是走出去的可能性也大得多,江湖路上不分远近,只有死路与活路两条,司马兄以为如何?” 司马月一笑道:“查兄是绿林道中的人,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也是绿林道中的人,自然以查兄的判断为主。” 查立道:“兄弟的判断未必正确,司马兄的看法呢?” 司马月豪爽地笑道:“在兄弟看来,破墙这条路此从通道上突围安全,那就走对了,其他的一律不去多想,因为只有两个选择,非东即西,完全是碰运气的事。” 查立笑了一笑,然后举鎚对准墙下,并力砸了下去,他的神力果然惊人,咚咚两响,尺来厚的双层砖墙,立刻砸穿了一个大洞,刚好容人爬过去。 查立的动作很快,立刻就穿了过去,看了一下笑道:“运气不错!这一宝压对了,只有两个王八蛋,看见我就溜了,大家快过来吧!” 司马月问道:“外面是什么地方?” 查立道:“不晓得,也是一条通道,妈的!这地方真邪门,一道墙连一道墙,完全用墙隔开了似的。” 春桃道:“我过去看看,这些路我比较走得多一点。” 她是第二个钻过去的,在外面看了一下道:“查爷,您的方向也不太对,这是通往南花园路的,拐个弯儿,就是南花园,以前我天天走的。” 查立道:“南花园是什么地方?我来到这儿多天了,也没见到这庄上有什么鬼花园。” 春桃笑道:“南花园是内厅进北的一片花园,不过跟东跨院是隔离的,那是应酬官府的地方,在凉州府,听说还是最好的呢,以前我常来摘花,所以才记得。有次我叫玫瑰花刺扎破了手指,在墙角下抹了一条血印,现在还在那儿,这绝不会弄错的,您瞧,这不是吗?” 查立也随着过去瞧了一下,孔金花却道:“司马月,咱们这一蒙还蒙对了,吴元猛的人都窝在东跨院,那儿跟花园是隔死的,而且还要转个大圈子才过得来,我们快过去吧!别等他们赶来了来不及了。” 她也急急地从洞里穿了过去,接着是查立手下的十个兄弟,司马月是最后过来的。只兄查立正在举鎚要砸那一道墙,乃道:“查兄,既然是离园门不远,咱们还是从门里过去吧,何必又费手去破墙呢?” 春桃道:“园门关起来了,因为园子里要挖鱼池,有工人进进出出的,怕他们乱闯,所以把园门关上了,那是两扇厚木门,比墙还结实呢,倒不如破墙了。” 司马月看看道:“这倒好,反而省了我们的事了,查兄,你等会儿破墙,你的贵属能否帮我一个小忙?” 查立道:“司马兄,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还客气什么,你要他们干什么尽管吩咐好了!” 司马月朝孔金花跟春桃道:“你们两位也请辛苦一下,那儿有四个掉下来的被卷儿,上面可能还有几个黏着没破的蜡丸,请你们小心点,一个个轻轻地捡起来,用手巾包儿托着,再者还得注意,恐怕附近还有滚落的,千万别踩着了,拿的时候,用手指轻轻夹着,如果拿不动就是黏紧了,可千万不要勉强。” 查立道:“那是干什么,这玩意儿又没有………” 司马月道:“有用的,既然这条路是跟东跨院隔死的,他们只有绕道从另一个方向追过来,我们也弄他一个小机关,把这些蜡丸散铺在地下,让这过来的人尝尝滋味!” 孔金花笑道:“司马月,你想的主意也够阴的,可见你也不是个好人,那我们过来的这个洞口也该弄上几个。” 司马月道:“那一边我已经摆上了,只有七八个,你们捡的,就安在这边洞口好了,别放得太集中,每个蜡丸上再抓点浮土盖起来,就够他们受的了。” 孔金花立刻跟春桃两个人忙去了,司马月才对马标道:“我想请您十位靠着墙,架道人梯,底层五个,第二层三个,第三层两个,我再上去,大概就是墙高了,一来是瞧瞧花园里的情况,再则拿点东西下来。” 查立道:“要拿什么东西?” 司马月笑这:“自然是那种包毒的蜡丸,假如花园里没有动静,我们就破墙而入,再在路上给他们埋上这一大片毒汁丸子,我们就可以从容突围了,等后面来的这批人发现行不通,我们可能已经冲出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那十个人很快就搭好了人梯,司马月搭上了第四层,刚好肩与墙高,头已探出墙外,看了一下道:“不错,花园里没人,鱼池才动工,挖了尺来深,这倒是个好退路,吴元猛做梦也想不到会被我们闯到这个地方来的,而且墙头上的蜡丸还真不少!” 他很细心地把蜡丸一颗颗地用手拈了起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足足拈了几十颗,总算把两手可及的墙头上都出清了。他把盒子递给脚下的马标道:“马兄你拿着在路上布置一下,也不必破墙,我看见园门是从外面反闩的,我翻过去开门好了。” 他的双腿微屈,双手按住了墙头,同时用力,身子翻高丈余,也比墙高出半丈,一个翻滚,落在了墙的那一边,而且很快地就传来声音道:“各位放心,没事儿,我这就开门去,查兄,你们安排好了就快到园门来,如果在他们发现之前进了花园,一点形迹不露,还可以够他们瞎疑猜呢,墙没破,护铃没响,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已经进了园子,猛虎庄上的秘密,固若金汤的夹墙,再也挡不住人了,就这件事已可活活气死吴元猛。” 听他的声音渐远,大家才放了心,这证明他的确是安全的,过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受到攻击。 春桃呼了口气道:“每次从里面出去,弯弯曲曲总要绕上半天的路,那知道园子就在这附近。” 查立却感慨地道:“桃姑娘,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道理,都是很容易看见,很容易明白的,千里之遥,也不过是一墙之隔,人只要肯用智慧打破那一道墙,就没有见不明的真理,也没有到不了的地方了。” 春桃一怔道:“查爷,您这话是怎么说?我不懂。” 查立哈哈一笑道:“你这个年纪自然是不容易懂的,查某混了几十年江湖,今天也是受了司马月的启示与帮助,才忽然地懂了,虽然是迟了一点,但是只要在死前能明白这一点,不做个糊涂鬼,也就不算太迟。” 说着提了铜鎚,大步向园门走去,孔金花跟马标等人还在地上撒布毒丸布成的陷阱,春桃道:“七奶奶,查爷说的话您听懂了没有?” 马标苦笑道:“我们头儿身在黑道,却一直凭着良心,对人对事都是一样,吴元猛早就对他不满了,头儿却还是跟他们推诚布公,道义相通,直到这一次吴元猛设谋坑了我们,以及辛家两兄弟的变节,头儿才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是没有道义可言的。” 春桃道:“查爷说的那道墙,指的是什么?”;马标愤然道:“指的是道义,一个道义君子舆无义小人之间,道义就是一面看不见的墙,可是这道墙只挡住了我们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他们的险恶,也看不见他们的阴谋,道义使我们把他们当作了自己人,跟他们生死相共、利害相关,而他们却趁机会抽冷子暗算我们。” 春祧也不禁默然,把那些毒丸都埋好后,马标拍了手道:“七奶奶,咱们也快过去吧,趁着还没有人来,正好可以给他们制造一点困扰,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去向。” 于是一堆人匆匆地向前走去,园门已经打开了,等他们进来后,司马月忙又关上了门,照样把几道木闩都闩上了,问道:“春桃,这园子有几道门?” “只有两道,一道是从这儿通向东西跨院,另外一道是通向前厅,因为这儿是用来招待官府外人的,有时还有内眷们来玩儿,所以没有别的门户,免得来的人闯到东跨院去,或是那边的人不小心闯到这儿来,每有外客的时候,通往东跨院的地方还有一道门户,就是温子立所把守的白楼,由温子立锁了起来,只让西跨院的内眷来往。” 查立笑道:“这倒是很细心,难怪猛虎庄内藏龙卧虎,还敢公然地结交官府,不让人看出一点形迹,原来他是把人给隔开了。” 孔金花道:“这正是他的精明之处,吴元猛把园子修得这么整齐,经常邀请一些官眷来玩儿,也正是表示他的清白,有些人吃了亏,到衙门去告他窝藏匪人,状子递到官府就被驳了下来,因为那些官儿们都到过这儿,根本看不出有一点异状,自然就不信那些告状了。” 司马月在园中看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这个园子真大,怕要有半个猛虎庄大。” 孔金花道:“是的,猛虎庄占地三顷,这个园子就去了一顷半多一点,我一直在奇怪,那个东跨院是怎么安下去的,如果走遍东跨院的七座楼,恐怕比这座园子还大,一直到今天,我都想不透这庄子的布局。” 司马月又看了一下,手指在地上划了半天,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布置,东跨院的七座楼,是绕着这座园子而建的,用夹墙隔了开来,又用复杂的通路,转折迂回,使人以为东跨院是独立的,其实每座楼,连穿两道夹墙,都可以到这冈子里,而且在园子里的人为高墙所隔,更因为这园子太大,在里面看出去,总以为围墙外面就是外庄了,怎么样也想不到中间还夹着一个跨院,吴元猛的确聪明,他把这所园子开放让官府中人进来游赏,的确是个很好的掩护,如果我没到过东跨院而来到这园里后,也不相信猛虎庄上另外还有可容几百个人栖身的地方,有人告他窝藏大批匪徒,我也会替他辩白的。” 他在地下大致地把花园的形状画了一下,然后解释道:“这儿是通向前厅的,这条路是通向西跨院,这两处地方都是公开的,让人可以过去的,这四周还有一些小小的弯道,不是植了大树,就是建了假山或亭子,看起来似乎是利用地势,其实恰好是容纳一座楼的跨院。” 他一面说,一面指,最后指着一个缺角道:“这个位置就是查兄所居的青楼,依此推断,那所石亭就是李逢春黄楼的地点,其余的五处我不知道,想来不会错,每座楼之间用两三条通道以同样的高墙隔开,大家转来转去,才不知道所谓东跨院根本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一长串分在花园四周的屋子,所以吴元猛不让他的江湖朋友到花园里来,就是怕他们看出这个形势来。” 查立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吴猛的心思不谓不密,但还是让司马兄看出来。” 孔金花苦笑道:“看穿了也没什么用,要我们中间有人活着离开,才能把这个秘密揭开去,否则还是个秘密。” 司马月却一直端视着那个挖出来的浅坑,看了旁边的土,又蹲下身子捏捏坑里的土。 查立道:“司马兄,我们快出去吧,这个鱼塘有什么好研究的,七嫂说得对,我们若是没命活着离开,研究出再多的秘密都没有用。” 司马月却笑道:“不,这个秘密若是研究出来了,就是吴元猛一个致命的打击,可以让他不敢为难我们………” 查立愕然道:“这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司马月笑一笑站了起来道:“这个位置是从大厅过来,进入花园的通道,岂有在这儿挖鱼塘的道理?” 查立看了一看,觉得也有道理:“不错,假如说他准备挖个大塘,在上面另建回桥水阁,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个塘只不过三五丈见方,根本不成个样子,这个鱼塘挖得实在不成体!” 司马月道:“而且动工已经十来二十天了,才挖了尺来深的一个浅坑,好像是只干了一天的活儿就停工了。” 春桃一怔道:“不会吧,鱼塘是温三爷监工的,每天都在动工,所以花园一直关着。” 司马月道:“只干了一天,因为最近个把月都没下雨,这挖出来的土都已经干了,坑底的土也干了三四寸,可见干了之后,就没再动过,这是那一天开始的?” 春桃道:“是吴元猛做寿后的第五天,也是查爷来到的前一天。” 司马月笑道:“很好,这一来时间就对上了。” 查立忙道:“司马兄,什么对上了?” 司马月笑道:“查兄来到之后,只分到了五千两银子。” “是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大伙儿当面分的。” 司马月微笑道:“拿出来分的饷银只有失镖的一成,其余的饷银堆起来也是很大的一片,很占位置,一定要找个很隐蔽的地方藏起来,而且还要让人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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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查立道:“司马兄的意思是说银子埋在这下面?” 司马月摇摇头道:“不在,本来我以为就在下面的,可是我检查过坑里的土,不像是被挖过的样子,我小时候做过工,对于这些事很熟悉,坑就挖了这么深………” 查立道:“既不是藏在底下,这个坑跟失镖有关系么?” “有,关系很大,饷银被埋在另一个地方,也是藏在地下,但是要埋下那么多的银子,必须要很大的一个空位!” 马标也想通了道:“不错,那么大的一个空位,起出的浮土也不在少数,这些浮土一定得找个地方安顿,所以才藉口挖鱼池,好把浮土堆在旁边,别的我不懂,有一点却想得到的,这四周所堆的厚土,至少比坑里翻出来的多上三四倍,这说明了土是从别处搬来的。” 司马月笑道:“马兄想得很仔细,我就是看见堆积的浮土比空出的坑位多出几倍,才觉得这个鱼塘挖得很有意思,再一推算时间,正是你们来到的前一天,我就想到这些浮土,必然是处理另外的饷银而来的!” 查立道:“那我们快在花园四处找一下。” 司马月道:“不会在花园里,吴元猛不会这么笨,假如要埋在花园里,就找个适当的位置来开鱼塘了,何必又多费一道事,另外挖这个坑呢,因此藏银的地方,必然不在花园里。” “那会在什么地方呢?” 司马月想想又道:“这个地方不适合挖鱼塘,他偏偏挖在此处,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藏银的地方离此不会太远,倾土方便,拖过一段时间后,把饷银销化处理重铸后,再把土填回去………” 孔金花道:“那么这个鱼塘呢?” 司马月笑这:“花园是他的,挖鱼塘是他高兴,把土填回去,改建个花圃也是他的高兴,我看他的计划,以及浮坑的大小深浅,再配合花园的布置,这儿最适合的就是设一个花圃,吴元猛对这个花园下了一番本钱,因此他在设计上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那他为什么说要挖鱼塘呢?” 司马月笑道:“这是他深思后的决定,虽然他把内宅的通道闭塞了,通向厅门的那一条路却不能堵死的,说不定有个人会来园门口瞧瞧,这么高的浮土,就不像是建花圃的样子,说是挖鱼塘,却很合情理。” “人家不会过来看看吗?” “园子里在动工,没有那种客人会来看动工的情形的,他把靠厅门的那一头浮土堆得很高,远望过来,看不见坑的深浅,到时候再找几个工人在这儿操作着,无论是谁作客也不好意思硬要求看吧!何况吴元猛的身份地位,也有权拒绝的。” 查立道:“别去研究那些了,最重要的就是看看饷银藏在什么地方?” 司马月道:“这些浮土从那儿搬来,就藏在那儿。” 春桃笑道:“可是这些土总不会说出它们从那儿来的。” 司马月也笑道:“不,你错了!它们会说的,土粒干而硬,呈现黑色,没有掺杂草根,说明了它们是来自一个久经阴覆的地方,自然是从一个屋子的地下来的!这所屋子一定很大,因为我算过四十五万两银子是用五千两一个银槽子装着的,那是一口四尺长、三尺宽、五尺高的木箱,查兄那儿已经有一口,其余的如果没分散,那就该是将近一百口了,一百口箱子,并排放起来是五六丈见方………” 春桃道:“庄子里只有大厅是那么大的。” 司马月笑道:“不错,我来的时候,在厅里坐了一下,觉得这个客厅豪华得离了谱,有点不伦不类,厅里全是红木家具,应该是用大理石铺地才对!” 孔金花道:“本来是大理石,前一阵子才铺上了地毯的,铺地毯的那一天,正是查叔叔来的那一天………” 司马月终于呼了一口气:“这就是了,像拼七巧板似的,各形各色的小板凑起来,就成为一幅完整的图形了,我来时令兄九爷让我在那儿坐了将近有半刻工夫,他自己进来通报,偌大一个厅,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往,令兄还说以前那儿总是不离人的,现在明白了,地下铺了地毯,下面又埋了银子,若是庄里的人,总会忍不住好奇,揭起来看一看的,大理石板重誧后,总会有点痕迹,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让人在那里逗留………” 孔金花回忆了一下道:“难怪吴元猛听说你在厅上,神色就变了一变,大概是怕我疑心,忙借着机会,说温子立管理庄子不够经心,为什么不在那里设人。” 查立道:“这又奇怪了,吴元猛是那么细心的人,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破绽?” 孔金花道:“这倒不是破绽,只是个巧合,吴元猛早就对门上交代过,这几天不见任何客人,听以门上几个留心的人都到东跨院去了,只剩下我哥哥老九一个人,平时他是根本不管事的,有人来也只决定见不见,不见当时就挡了驾,见的客人,也是另外有人引的,在小客厅里坐着,那儿到东西跨院都近,今天实在凑巧,老九偏生对司马月特别敬重,没等问问后面就把他请了进来,而且还亲自引到后厅上坐着,我想那只是照顾门口的人一时疏忽,等到发现司马月进了大厅,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也不能表示,那样只会犯疑心。” 春桃点点头道:“是啊!温子立对二门上的人说是大厅新铺的地毯,怕踩脏了,所以不让人在那儿,把二门上的人都调到小客厅去了,司马大侠若不是由九爷亲自接待,也不会领上大厅去的,这件事就是没通知九爷,可能是大门上的疏忽,因为他从来也没管过带客人………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猛虎庄要败事,所以才鬼使神差,发生了那么一连串的巧合。” 查立道:“这只是一个猜测,未必见得饷银就埋在那儿,我们决定得似乎太早了点儿!” 司马月笑道:“兄弟有九成九的把握,吴元猛劫下这批饷换后,才发觉是个热山芋,银锭是新铸的,市上还没有流通,四五十万两银子,堆起来是一大片,藏起来费事,又是人见人爱的东西,不能让外人看见,查兄虽然分了五千两,却被他硬留住不让出门,这的确够他烦心的!现在我们就可到大厅上去看一下………” 查立道:“即使发现了银子,也没有办法在官面上整住他,等我们一走,他就会立刻挪开的。” 司马月想了一下道:“总有办法的,我们先过去,找定银子再说,到时候自然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一剑当先,向大厅走去。 在路上查立笑道:“吴元猛的猛虎庄设计不为不精,可也把自己给困住了,到现在,他恐怕还没晓得我们究竟上那儿去了呢!尤其是我们给他安排的埋伏,有几个人受了毒水灼伤后,弄得其他的人也慌了,步步为营,那儿都不敢乱跑………” 司马月但笑不语,来到大厅的后门处,门是在外面拴死的,而且还用铁链锁著门环,查立只举起一只铜鎚,敲了下去,就把门环敲落了下来。 冲进厅里,马标等人立刻分散,迎向各处通路,作妥了护戒的工作,而司马月与查立则掀起了一角地毯,誧地的大理石还是浮松的,司马月用剑撬起了两块,把浮土扒扒松,立刻就可以看见一个放银子的梢箱。 把四个角都掀开一看,都是同样的箱子,司马月一量面积道:“十六丈见方,正好是一百箱,查兄,可见兄弟所说的失银之数,丝毫无误。” 查立虽然知道数字是不会错的,但当面看到了这些赃物,心情又自不同,愤然一鎚,击碎了一张椅子道:“可恨的匹夫,不过这也好,这一来至少可以让许多道上的朋友知道不是我姓查的无义。” 马标过来道:“头儿,外面目前还没人,咱们要冲出去,倒是个好机会。” 司马月看看四周道:“这厅上的木器不少,那些丝幔围帘等都是易燃之物,查兄,能否请贵弟兄帮个忙,在各地放上一把火。” 查立道:“放火,那不是会引人来了吗?” 司马月道:“是的,参予劫镖的人不会太多,猛虎庄上的人未必都知道镖银藏在这儿,只有放上一把火,才可以使得饷银不会立刻被搬走,而且火发之后,我们可以立刻对所有的人宣扬此事,说出火下埋藏着五十万两的饷银,这一来吴元猛想掩饰也来不及了。” “可是那些人会来挖取的。” 司马月道:“当然可能,但是只要证实此事,吴元猛就得了罪名,他在凉州城里所拥有的财产不止百万之数,官府可以充公来弭补饷银不足之数………” 查立想了一下道:“好!马标,准备举火!” 马标道:“头儿,火势一起,咱们出去就难得多了!” 司马月道:“等火头快冒出屋顶时,各位先走,大概来得及,到时请各位把七夫人及桃姑娘护送出去。” 孔金花一怔道:“司马月,你难道还不走?” 司马月道:“我是为饷银被劫的事而来的,因此我一定要等到火势无法控制时才离开,然后再设法逃出去呈报宫府,我要放火也是这个道理,此地离凉州城并不远,火势一起,城里可以看得见,而且也会有地方官兵前来协同救火,那时吴元猛势力再大,也难以只手遮天了。” 查立想想道:“司马兄,我们以前虽然没有交往,但就是这片刻之交,已见生死之情,好朋友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姓查的陪定你了,孩儿们,举火,等火势冒出屋顶时,大伙儿再往外冲。” 这些老江湖客对于杀人放火都很内行,尤其门外还有着几卷遮阳的竹帘,园角的竹屋子是花匠们堆放杂物的所在,还有着十几个干竹片,抱进来四处一架,用千里火晃着了,点燃干草,没多久,近十处火头已经窜上去。 眼看看火苗已经窜透了屋顶,也听见了靠花园那边的人声鼎沸的叫嚷着:“大厅起火了! 快救火去!” 然后是温子立的声音喝道:“不准去,让它烧,庄主有令,先把那几个贼徒找到再说!” 查立笑道:“看样子吴元猛还不知道我们到了这儿呢!” 司马月叹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火起得太突然,一看就知道是人放的,他压着人不让过来,分明是怕地毯被揭开了,发现了地下的赃银!现在他一定是带了人在庄外堵着我们了,大家举备着冲吧?” 挺着剑,他第一个冲了出去,越过天井,还是没见人影,只有孔九爷满身是血,冲冲跌跌地爬了进来,孔金花惊叫一声就要迎上去,孔九爷却喘着气道:“妹妹,你是怎么惹上吴元猛了,他要杀你呢!” 孔金花冷笑道:“我受他的窝囊气已经够了,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我要把他这猛虎庄翻了过来。” 孔九爷道:“你斗得了他吗?” 孔金花道:“斗不斗得了都没关系,就算吴元猛他能逃得了性命,也没法子再在凉州府称霸了,今后他只能像头耗子似的躲起来见不得人了!” 孔九爷转向司马月道:“司………爷,这是真的?” 司马月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道:“是真的,吴元猛唆使手下劫取了饷银,把赃物藏在宅子里,已经被我们掌握住真凭实据,因此他的罪名是坐实了,猛虎庄也垮定了,九爷,这都是你的力量。” 孔九爷一怔道:“是我的力量?” “是的,他把饷银埋在大厅的地下,因为你把我带到那儿,才让我发现了线索!” “司爷,您是宫府中的人?” “不是,我是个江湖人,因此九爷的大名,立刻会被传扬开去,大家都会知道,铜墙铁壁的猛虎庄,是被您九爷一手给破了的。” 孔九爷目中射出了兴奋之光,大声道:“我孔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能摧毁了猛虎庄,打倒了金刀镇凉州吴元猛吴二太爷,让他栽了个筋斗!” “是的,九爷,而且是个永远都爬不起来的大筋斗………” 他大声地笑了起来,很吃力地爬向了火窟,春桃要上前去拉他,而且还急叫道:“九爷,你要干吗?” 孔九爷拨开了她的手笑道:“九爷,你这个小丫头也叫我九爷,我孔九也是个大人物了!” 他爬到了厅堂前,回头笑道:“妹妹,奇不奇怪,我的结巴居然好了,被司马月给治好了,这小伙子是有两下子,不怪娘儿们迷着他,连我也为他着迷了。” 在哈哈大笑声中,他爬进了熊烟烈火,哗啦一声,屋顶的支柱倒了下来,把他给盖住了。 春桃惊呼出声道:“司马大侠,您怎么不拉住他!” 司马月的眼中含着泪光道:“没用的,他的脊梁被砍断了,完全是仗着一股劲儿爬进来的,还是让他早点去,免得多受痛苦,九爷活得虽然平凡,死得却很壮烈。” 他的手指指地下的血迹,从外面就滴进来,在孔九爷停过的地方,又渍了一大滩,谁都可以看得出,一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后,是无法再活的了。 孔金花的眼中有泪光闪烁,哽咽道:“谢谢你!司马月。” 司马月一怔,孔金花又道:“我哥哥活了四十岁,没被人瞧得起过,谁都没把他当过人看过,你却使得他在死前站直了起来,成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司马月居然朗声一笑道:“我们江湖人活着并不重要,只有死得其所,才能表现出他的价值,令兄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豪杰,像刺秦王的侠士荆轲,刺韩槐的聂政,假如没有那轰轰烈烈的一死,也不过与草木同朽,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了,令兄选了个最好的死所,以后只要有人提起这猛虎庄,就会想到他死在这儿的。” 查立也受了鼓励,一摆手中的铜鎚叫道:“兄弟们,往外闯,咱们总不能叫孔九爷给比了下去,找吴元猛拼一场去,也捞个轰轰烈烈的死!” 马标等十个人受了激励,同口呼吼了一声,举着手中的大刀,跟着冲了出去,司马月看了火场一眼,确信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才仗剑护着孔金花与春桃出去。 来到了庄前,但见查立等人已经被围住了,吴元猛执着他那柄令人寒胆的金刀,正在跟查立对吼着。 见到了司马月,他立刻转脸向司马月叫道:“司马月,我敬你是也侠义道上的英雄,所以才以礼相待,那知道你竟然虎子狼心,杀了我的弟兄,烧了我的庄院,帮助我道上的叛徒,诱拐我的婢妾,你简直不是人,是禽兽!” 司马月淡然一笑道:“吴庄主,对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不否认,是非定有公断,我们不妨找个机会,把江湖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都请了来,论取一个公道!” 吴元猛吼道:“你做梦,今天要是让你们活着离去,天地简直就没公理了,兄弟们,并肩子上,砍了这一对奸夫淫妇,叛徒乱贼,乱刀分了他们的尸。” 那些围在四周的人们呐喊着正要上前,查立忽然吼道:“都站住,老子有话要告诉你们,查某虽然在黑道上立足,我的老窑在西川,既不是猛虎庄的爪牙,也不是吴元猛的部属,这叛徒两个字用不上,大家以前都见过,不久以前,吴元猛还跟我称兄道弟,十分亲热,转了个眼,他就要杀我了,你们可要知道原因?” 吴元猛叫道:“他跟司马月一伙,诱拐我的小老婆,凭这一点就罪无可恕,别听他废话,围上剁了他!” 查立大笑道:“吴元猛,你可是不敢让我把话说出来?我再告诉大家一声,司马月是为了洛阳白马镖局郑天涛所保的一趟镖而来的,那趟镖保的是征西大元帅岳锺琪大将军的军饷,在伏牛山被劫,我姓查的参加了劫镖。” 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因为那些人里面,有的参加了,有的没参加,吴元猛却大声叫: “猛虎庄对道上的弟兄一向仁至义尽,不管犯了天大的罪,来到庄上,吴某都代为顶了,可是这贼子居然如此对我!” 那些参与劫镖的人都鼓噪了起来,举着兵器更为迫近,查立大声道:“我姓查的已经承认了,到了哪儿,我都会照着绿林道上的规矩,绝不会咬出别人来,可是你们若杀了我,那就是找自己的麻烦了,官府会以为你们也参与了劫镖而杀人灭口,劫镖没什么丁不起,劫了军饷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各位自己想想清楚,别等到时候自己沾上了嫌疑,吴元猛是否会有这份义气,会护住你们!” 绿林道上人一生都是刀头舐血的日子里打滚,虽然做的是犯法的勾当,但是他们也知道轻重。 杀人劫货都还不算什么,官府虽然行文通缉,但不会太认真地办,因为他们的人手不足。 因此,也才养成黑道中人坐霸一方的机会,吴元猛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仗着这个。 那些地方官府,能力不足以应付这些地方上的悍盗,只有以笼络的方法,甘辞厚币,巴结那些枭雄,别在自己的辖区内出大案子。 只要不杀官,不构成轰动的大案子,他们还会替黑道中的人掩饰,互相图个平安。 但是劫取军饷,问题就严重了,尤其是正当朝廷用兵之际,那是形同造反的叛逆大罪,事情闹大了,朝廷会派遣大兵,厉行清剿,这些啸聚山林的江湖客,还是无法舆久经训练的正式官军抗拒的。 查立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这么大声一叫开,很多人都却步不前,即使是曾经参与劫镖的人,也都裹足犹豫了,他们托翼在吴元猛的辖制下,对吴元猛的为人多少也有个了解,吴元猛为了保护自己时,很可能会不顾他们的。 何况这时候他们也发现了四周有很多人被火势引了来,这些人并不是属于猛虎庄的,消息是很难封得住的。 吴元猛没想到查立会冒出这番话来,查立虽然跟同道间不融洽,他的为人却是众所周知的,他说不会咬出别的人,这句话的可靠性,连吴元猛自己都无法推翻,因此除了几个可靠的心腹弟兄外,吴元猛知道不会有人卖命了。 冷冷地一笑道:“好!查立,你在外面犯了事,吴某没有问究竟就收容了你,你却存心来坑我一下!” 查立冷笑一声道:“吴元猛,是你先不仁,劫镖官饷原是你的授意,查某顶着杀头的大罪参与,也是为了江湖间的道义,假如你也以道义相待,我西川的弟兄全为你卖上命,也没第二句话说,可是你却存心坑我,查某又岂是好欺侮的,我问你一声,我们这次劫来的饷银是多少?” 吴元猛道:“这个吴某怎么会知道!” 查立冷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行事的那一天,你在家里庆寿,所有凉州府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可是劫来的饷银全交给你分配了,你能不知道吗?” 吴元猛道:“你血口喷人也没有用,吴某既然有人证未曾参与,就不怕你乱咬!” 查立道:“我不必乱咬,全部数目是五十万两,你跟人家如何分的我不知道,但是你告诉我只有五万五千两,这就太不够道义了,查某分了五千两,那也没关系,干这一票买卖,查某为的是道义,一文不落,查某也可以尽这份交情,但是你拿那点钱来坑陷我,要我糊里糊涂地作为顶罪的牺牲,查某却不甘心这么死了。” 吴元猛冷笑道:“查立,饷银是你劫的,反正我没参加,那些饷银有多少,如何分配的,吴某也不知道,吴某更可以保证,这儿的人都没参与那件事,就算你要诬赖他们,吴某也能为他们作证洗刷的!” 这家伙果然厉害,心眼一转,就把左右的人稳住,使他们不再因利害而倾向查立那边去。 查立笑笑道:“这句话还够光棍,查某本来也没有拖累别人的意思,只是你却难逃责任,因为饷银全在你的猛虎庄里,就是查某分到的五千两也都留在所居的青楼里,若说你不知道,骗鬼也没人相信,这件官司就是我们两个认了吧,你也别再想赖了!” 吴元猛赫赫冷笑道:“你带来多少银子,吴某不知道,就凭你要咬吴某也还不够资格,这种事要讲证据的,吴某拿你当朋友庇留你,你却用这种手段来坑我………” 查立冷冷一笑道:“还有四十九万五千两银子都埋在里面大厅的地下,每块银子上都有官库的钤记,吴元猛,这么一大堆的银两,而且是埋在你猛虎庄的厅堂下面,你要是再说不知道,那就是笑话了!” 吴元猛先前强辩,还以为藏银的地方没有被发现所以才振振有词,那知道查立竟一口叫了出来。 不管他多沉静阴险,这时也变了脸色,目光阴沉地看看身旁的温子立,冷冷地道:“老三,原来你跟查立串通好了来构陷我。我把整个庄子交给你,你却做出了这种事!” 温子立大急道:“大哥,小弟是………” 吴元猛沉声道:“查立是条汉子,你却不是,很可能你会把别的人都咬出来,我不能为同道弟兄留下祸胎。”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金刀一晃,已经把温子立劈了两段,然后向四周道:“吴某不察,误用小人,居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事,吴某现在是有口难辩,只得放弃猛虎庄这片基业,亡命江湖了,各位兄弟趁现在还走得了,赶快离开吧,否则沾上关系,却是我牵累你们了。” 这家伙果然有一套,他杀了温子立,却把自己撇清了,而且还把别人的罪名都归在温子立头上,而且还用话挤着大家,在他身边的铁拳胡其辉立刻道:“吴庄主,这是什么话,你受了冤屈,大家怎能坐视,我们………” 吴元猛哈哈一笑道:“胡老,吴某在凉州是个士绅,一点小冤屈,自有能力洗刷的!你还是请大家走了的好,吴某陪着打官司去。” 胡其辉道:“不,查立虽然说得光棍,可是他痛恨庄主,说不定临时又反悔倒咬庄主一口,好在跟他串通的温子立已死,我们为了免除庄主的后患,只有同心协力,把这些人也杀了,庄主以现有的身份地位,只要原封不动交同饷银,还可以向官府请求褒扬。” 司马月一笑道:“不错,这真是个好主意,吴元猛没有劫饷是有人证的,杀了个温子立最多只有失察之罪,但是能够将劫镖的人狙击杀,追回劫银,功过相抵,吴元猛仍然是坐霸一方的黑道枭堆,仍然可以一面坐地分赃,一面当他的地方缙绅,只是温子立死的太冤枉了!” 胡其辉干笑一声道:“那也没办法,反正总要有个人出来顶罪的,大家心里会记着他就行了!” 司马月笑笑道:“假如是件小案子,一个温子立出来顶顶就行,可惜的是这次案子太大,征西大将军岳锺琪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而且最重纲纪,他西征回疆,概不受降,擒敌必杀以立威,他的军饷居然被劫,就不是死一个温子立所能搪塞的,从严追究,第二个就是你胡老了,因为这次劫饷的行动领头人是你胡老当家的,到时候你胡老是否也有挺身而出的义气呢?” 胡其辉的脸色一变道:“胡说!谁告诉你老夫有份的?” 司马月笑道:“你不要怀疑查兄,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除了对吴元猛深恶痛绝外,没有咬出任何一个人,那是辛五跟辛六哥儿俩说的,他们陷害查兄的奸谋败露,为了保命,一口全推在胡老头上了。” 胡其辉立刻叫道:“那两个混球呢?” 吴元猛道:“他们从里面出来时,温老三就叫他们立刻离去了,我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能突围而出的!” 胡其辉紧张地道:“那怎么办?庄主,这两个人可千万留不得,否则事情就糟了。” 吴元猛咬咬牙道:“不管了,今天必须把这几个家伙全放倒,只要跑掉任何一个都是麻烦!宰光此地的活口,辛五兄弟俩就不会开口,漏网一人,西川道上的口也封不住。” 胡其辉道:“庄主,假如在宅里截杀他们,对外还有个说法,现在让他们到了门口,又是死在我们手中,西川道上的人,已经不会守口了,你实在不该放他们走的!” 吴元猛道:“事已如此,胡老怪谁都没用!” 胡其辉道:“不,还来得及,那两个家伙还没跑远,老夫立刻带人追上去,灭了那两张口。” 吴元猛脸色一沉道:“胡老可是打算自己开溜了。” 胡其辉连忙道:“不,庄主误会了,老朽怎么会有这种心呢,我们的安危都系于一线………” 吴元猛冷冷地道:“那胡老还是留在这里吧,事情已经挤到这个地步,大家只有豁上认了,胡老最好放明白一点,我姓吴的跌倒了,甘凉道上还轮不到胡老来接手。” 胡其辉脸色一变道:“庄主言重了。” 吴元猛哼了一声道:“我想这倒是胡老存心弄根蜡来坑我,河洛地区是胡老负责的,居然会不打听清楚,劫了这一笔烫手货来,胡老的居心何在!” 胡其辉的脸色变得更白了,连忙道:“庄主,老朽也不知道那些银块是新铸的,完全是按照往例抽成,那个狗官仗着有白马镖局撑腰,偏不卖帐,老朽为了维持庄主的威信,不得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吴元猛道:“那又为什么把查立拖了进来?” “这………是奉了大太爷的指示,说查立跟道上的朋友过不去,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一石二鸟,拿他顶了上去。” 孔金花忽然尖声的一笑道:“吴元猛,你别再装唬弄了,吴大太爷、吴二太爷,根本就是你一个人,蒙上了面,你就是吴大太爷,别人不清楚,可瞒不了我。你那套行头,还在月桃的屋里底下藏着呢!” 四周绿林群豪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吴元猛却冷笑了一声道:“贱人!你用这个方法来诬陷我可没用,我兄长在伏牛山指示他们的时候,我正在猛虎庄过生日。” 孔金花道:“那天是温子立代替你去的,所谓吴大太爷,只是你跟温子立扮演的化身,你们三个人可曾同时出现过?温子立在猛虎上当总管,其实屁事都不管,只是造成他不能离开的藉口,以便在必要时,好为你去扮演那个角色,今天因为事情闹大了,你怕他泄漏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就杀了他………” 吴元猛阴阴一笑道:“各位相信她的话吗?” 胡其辉顿了一顿道:“老朽当然不信!” 谁都看得出,他这句话说得很勉强,而旁边的绿林群豪中出来一个汉子道:“庄主,小弟没见过大太爷几次,但是有一次是与庄主同时进谒的,那一次大太爷有什么话都是由庄主转述,兄弟觉得很奇怪。” 旁边有五六个人也七嘴八舌地道:“是啊,庄主不在时,大太爷总瓢把子都是直接指示,庄主跟总瓢把子同时出现时,所有的指示都由庄主转述了,这是为什么?” 先前那汉子道:“上次在伏牛山,总瓢把子虽然来了,却没有开口,完全是用书面指示,这又是为什么?” 孔金花冷笑道:“那还用问吗?吴大太爷跟二太爷是兄弟,声音有点像,大家不会起疑,温子立如果开了口,把戏就拆穿了,吴元猛过六十大寿,温子立是总管,居然没在庄上帮忙招呼客人,这道理还想不通吗?” 那汉子道:“庄主,我们对你一向很尊重,就是你自己要当总瓢把子,大家也会拥护你的,何必又来这一套呢?” 吴元猛冷冷地道:“庞盖,这是你对我问罪吗?” 原来这家伙就是通天龙庞盖,只见他苦笑一声道:“庄主,查立是我的盟兄,他是去探访我的时候,刚好遇上那码子事儿,受我的邀请才参加的,我不知道你是用这个机会对付他,更不知道你只分了五千两给他,这种做法,叫我如何对得起兄弟呢?” 查立大笑道:“老庞,原来你也蒙在鼓里。” 庞盖道:“查大哥,兄弟的确不知道,来到猛虎庄后,因为事情出在我的地段上,他叫我尽量别跟大伙儿在一起,免得万一事发难以推脱,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对付你!” 查立笑道:“好!好弟兄还是好弟兄!我还以为你跟那些王八蛋一起在整我呢!” 庞盖慨然道:“这是什么话,虽然你跟道上的哥儿们不太合得来,但我们两人可是在关夫子面前磕头歃盟的兄弟,小弟说什么也不能坑陷兄长你呀!走!大哥,饷银虽是我们劫的,可是我们是受了指示,劫来的银子一文没花,都留在猛虎庄,为这个打官司犯不着,不干这个山大王,回家种田去也饿不着咱们哥儿俩!” 他一摆手中的熟铜棍,居然也参加到查立这边来了,吴元猛大叫道:“庞盖,你是劫镖的主犯,居然想把事情往大家头上一推,自己脱身走了。” 庞盖怒道:“吴元猛,你说这种话不脸红吗?我们冒险拼命,犯法舐血过日子,你在猛虎庄上吃大份子做老太爷,那是应该的,谁叫你是总瓢把子呢?” 吴元猛道:“那是家兄,可不是我!” 庞盖道:“可是我们的份子都往猛虎庄上送没错!不管那个整年蒙面不见人的吴老大是不是,既然做了总瓢把子,吃了大份,就该为弟兄们尽点力,出了事顶在前面,我们不知道吴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不能说不知道,饷银是他要劫的,劫来了我们也没动,全部埋在那大厅的地下,因此,我们不管了,能找出吴老大来,叫他去顶,找不出来,你自己顶,你如果不甘心,尽管把我们都咬出来,如若你还有点义气,就拼着凌迟碎剐,一身担了,套句胡其辉的话,大家会在心里记着你的!” 查立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吴元猛,混绿林标榜的就是一个义字,现在是该你这位仁义大哥表现一手的时候了!” 庞盖一挥手道:“各位哥儿们,大家自己斟酌一下,要散的,大家一块儿走,继续要为吴元猛卖命的,就留着为他卖命好了。大伙儿总有一份见面之感,山高水长,往后还有碰头的日子,最好还是留份交情的好。” 这一声呼号倒是很有力量,四周群豪,尤其是那些参与劫镖的,几乎都加入了庞盖这一边,只有五六个吴元猛的心腹,还呆在一边,还有一些人则茫然莫知所以。 这个发展是吴元猛没想到的,虽然他还沉得住气,可是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显见他心中十分激动,不过他明白大势,现在要拦住这些人是不可能的人。 胡其辉也想溜,吴元猛冷笑道:“胡老,你也认为我姓吴的垮定了,这批人虽然抽我的后腿,但他们会后悔的,等我这口金刀找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胡其辉畏缩地顿了一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庄主,那怕你杀光所有的人,想重建这番基业是不可能了,大伙尊敬猛虎庄,可不是冲着那口金刀!” 很显然的,他也表示了他的选择,吴元猛怒吼一声,踨起身来,金光连闪,罩向胡其辉。 胡其辉虽然号称铁拳,但是他对吴元猛这口金刀知之甚稔,铁拳虽硬,到底碰不得金刀的,因此他连忙挪身闪开了,吴元猛一击不中,踨身扬刀再击,势子凌厉,身形奇速,胡其辉年岁已迈,功力也差了一截,眼看不敌时,忽然斜里青虹挟着人影窜到,呛啷一声,格住了金刀,孔金花惊呼一声: “司马月!” 出手架开金刀,救下胡其辉的竟是司马月,因此使得胡其辉与吴元猛都为之一怔,司马月却朝胡其辉一拱手道:“胡老前辈,这吴元猛身上还欠了在下一条命,请高拾贵手,把这笔债让给在下来讨还吧!” 明明是他救下了胡其辉,却替胡其辉做足了面子,好像是保全了吴元猛似的,使得胡其辉老脸一红,刚要开口,司马月笑笑又道:“很对不起,胡老前辈铁拳一出,当者立毙,尤其是袖底翻云,搏浪一击,更是天下无敌,在下侥幸出身少林,对拳艺略窥门径,深知前辈藏拳袖中一击之威,要不是为了吴元猛尚欠在下的一条命债,在下断然不敢揭破前辈那一招秘密的。” 袖底翻云、搏浪椎秦,是拳中精招,可是大家仅闻其名,谁都不知那一招究竟是怎么个施展法,胡其辉刚才是知道自己万难逃过吴元猛那一刀,举手抬一抬,只是在意识的一个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用意,可是经司马月这一说,倒真是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连吴元猛都有点相信了,嘿嘿一笑道:“好哇!胡老儿,想不到你还藏着那么一手绝招呢!” 胡其辉知道是司马月给自己找面子,万分的感激,遂朝司马月一拱手道:“司马大侠,老朽很惭愧………” 司马月笑笑道:“前辈以拳行道,可见宅心仁厚,而且以前辈的声望,这甘凉道上的绿林豪杰,也需要前辈出来继续领导,跟吴元猛这种人同归于尽,实在太不值得了,这除奸的事,就请交给在下吧!” 原来他保全胡其辉,甚至于维持胡其辉的盛名,是要让胡其辉来统率甘凉道上的绿林群豪,胡其辉沉思片刻,终于拱手道:“老朽遵命!” 退过一边后,查立、庞盖等那一批人也都立定不走了,他们知道吴元猛的金刀堪称无敌,但是司马月的剑法也是极负盛名,这两个人的拼命,一定十分精采,这个机会是谁也不肯放过的,何况吴元猛大势已去,已经没有退走的必要,倒是此人不死,日后对大家都是祸害,他们留下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想看看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机会。 所以大家立刻四下分散,挡住一切可能的退路,吴元猛四下看了一看,毫无惧容,哈哈大笑道:“司马月你等于是一手毁了我的猛虎庄,我们之间,迟早都有一战的,只是吴某不明白,什么时候吴某欠下你一条命债的?” “不久之前,你杀死了孔九爷!” 吴元猛哈哈大笑道:“那个十不全的残废!他也算!” 司马月肃容道:“孔九爷不会武功,伹是他比你更像个人,你的猛虎庄一半是毁在他手上,另一半是毁在你自己手上,在下舆孔九爷虽是初会,却认为他是个忠肝义胆的性情朋友,因此在下必须为他讨回这一条命债!” 吴元猛哈哈大笑:“来吧,司马月,听说你这枝三环套月长剑还没有落过败绩,不过那全是靠着一些娘们儿在旁边哄抬起来的虚名,在我金刀下,看你走得了几招!” 司马月拔剑出鞘后,把剑鞘也丢开了,他也知道面对的是一个很顽强的敌人,必须全心全力才能应付下来。 两个人一刀一剑,默默地相对着,就像是两头蓄势待斗的雄鸡,耸起颈毛,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对峙着。 然后,两个人像是突然被谁踢了一脚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冲向对方,剑光化成一片青芒,刀光幻成一面金幕,乍接又分,两个人都用的是攻着,没有守势,所以兵刃没有接触,大家都在争取着那一分一毫之差的先手,但是,这不是在拼命。 他们把八分的精神放在攻击上,还留下了两分退路,只要自己的兵刃能先一寸刺到对方,这寸的先手就能产生一点轻微的作用,略阻对方的冲势,而且藉着刃尖上那一点的反弹力,变易身形,使对方的攻势走偏。 这是险之又险的一种战法,不是绝顶高手也无法做到。 而更难的是两人擦身而过到某一个距离后,两人同时转身面对,双方都没有受伤,显然他们在最后的关头,发现无法取得优势时,撤招改为避过对方的攻势。 没有任何默契,却能在同时达到这一个目的,因此他们的脸上都现出惺惺相惜之态,为对方的技艺而表示敬意,高手对高手的敬意,即使是敌人,这种敬然仍然不灭。 旁观的人都摒住气息,脸上现出了钦色,还是吴元猛先开口:“司马月,好功夫!” 司马月笑了一笑:“彼此!彼此!吴庄主。” “要是郑天涛有你这份技艺,吴某绝不动那笔镖,要是你一来就找吴某较量,就凭刚才那一招,吴某也会立刻把失镖奉上,不必伤和气了。” 司马月道:“在下本是为了索镖而来,并没有与庄主为难之意,是庄主自己把事势造成这个样子的。” 吴元猛叹了一声:“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即使吴某肯把镖银交回,你也不会放手的了。” 司马月道:“问题不在敝人,因为镖银的事已经公开了,那座大厅被烈火覆盖,在短时间内,庄主无法把镖银挪开,因此镖银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问题则是猛虎庄的被毁与庄主这霸主地位的消失,庄主肯放手吗?” 吴元猛想了一下,才说道:“那些不能怪你,是吴某自己的过失,众叛亲离,也是吴某自己造成的!” 司马月道:“庄主的心胸令人钦佩!” 吴元猛道:“整个事件错在对付查立的失当,绿林道中本是尔虞我诈,像他那种人本不适合于绿林的!” 司马月道:“可是庄主却错在对他不够了解,对一个烈性汉子,如果待他以诚,他会成为你最忠心的弟兄与助手,远胜你以权谋的手段来控制的这些人。” 吴元猛苦笑道:“不错,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司马月,你现在并没有胜过我的把握,而吴某也没有把握一定胜过你,因此我们拼下去的结果很难预料。” 司马月点点头道:“不错,拼到最后一定有一个人会倒下去,但究竟是谁还很难预料。” 吴元猛道:“但吴某此刻已一无所有,你却正是英俊有为之年,我若死,一无损失,你若死了却很不值得,因此我想我们到此为止吧!” 吴元猛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倒是很使人出乎意料,司马月也怔住了,吴元猛道:“假如吴元猛技不如你,说这番话是在乞怜,吴某尚不屑如此,我所以要如此,只是不愿意杀死你,而且也不愿意被你杀死,想必你能明白的。” 司马月道:“这点我绝对相信,一个把生死看得很重的人,绝对无法把技艺练到那个境界的,只有戡破生死之门,才能把兵刃研练至无我的境地,不过我还是无法接受庄主的建议,因为我是为孔九爷索命而战。” “为了那个残废,你要不顾生死来找我拼命?” “庄主,他不是残废,只是行动不便而已,可是今天他的表现,不逊于任何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是为了我而死的,他又是你杀死的,所以这一个索命的责任,我必须替他担负起来。” 吴元猛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司马月,难怪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你倾心,你确有过人之处,杀死老孔,我本来没有当回事,你却看得如此严重………” “庄主,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我把每一个人都看得很神圣、很庄严,除了在救人或自救的状况下,我绝不轻易杀人,至少我不为泄忿而杀人。” 吴元猛道:“好!我们之间的观点相差太大,我们这一战既是无可避免,我也就不强求了,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没办完,等我办完后,我们再决斗吧!我要杀一个人!” 说完话,他忽地一旋身,转到孔金花面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司马月大惊道:“吴元猛,你要干什么?” 吴元猛笑道:“这个婊子,竟敢背着我偷汉子!” 司马月刚要上前,吴元猛一摆刀道:“别过来,现在我只想宰一个人,如果你要过来,我就连这丫头也宰了!” 他指指脚下的春桃,使得司马月顿住了脚,他知道吴元猛是说得出做得到的,那知孔金花忽而一巴掌打在吴元猛的脸上,吴元猛痛叫一声,一下子把她摔得老远,就在脸上乱抓乱挖,而孔金花的手上居然也在嘶嘶地冒出了黑气。 司马月知道是怎么同事了,孔金花一定是在捡取毒蜡丸的时候,用手绢包了两颗捏在手中,那是很容易碎的,而且毒性奇剧,中人必死的。 司马月纵步上前,一剑削断了孔金花的手臂,对吴元猛,他无能为力了,因为只有砍下他的头,才能阻止毒性内窜,砍掉了头,吴元猛也活不成了;不过吴元猛要杀一个人,倒是做到了,因为,他杀了自己!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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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祭雪 栖霞山只是一座小小的土山,方圆不远百里,高不满百寻,无峻拔之奇峰,也没有湍急的流泉飞瀑;可是它到秋天,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诗人为它谱下了无数美丽的词章,因为它有着一个引人的特色。 那就是满山的丹枫。枫树是一种变色的乔木,它的叶子如展开的手掌,五枝叶角,像五根手指;一到秋天,它就变成了红色,红得带苍,红得发紫,这满山的红叶,为那座土山带来了一片灿烂的奇景,也赢得了一个引人遐思、充满诗意的名字——栖霞。 这不是秋天,而是一个料峭峻寒的冬晨,红叶早就凋零了,地下铺了一层白色的厚雪,枯枝上也堆着白雪,只有下半片还保留着原来的褚色,算是银装世界中唯一的异色,因为其他的所在全被积雪掩盖了。 原该在清晨觅食的雀鸟也不出来了;这倒不是它们畏惧寒冷,而是它们的运气好,恰巧筑巢在栖霞山上,使它们在寒冷的早晨,免除了一番觅食的辛苦。 为什么栖霞山的雀鸟在冬晨无须觅食呢?难道栖霞山的树上会在冬天长出粮食,自动送到它们的巢中吗? 这当然不会,那答案是耐人寻味的,除非那些鸟儿在夜半不眠才会明白,否则就要问半山间那座庙里的道士了。 这座道观年代很久了,不知建造于何年何月,观的规模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外加五六间偏房。 正殿上供着太上老君,从土偶身上斑驳的痕迹看来,这位道教的天尊并没有降灵于斯,所以香火不盛。 道观中既没有十方信士香火的供奉,就只有靠其他的入息来维持了。由于环境洁净,那五六间客房就是唯一入息的来源,远来的游客爱上此地的清净,也许会住上一两天,然后布施几两银子。 就靠着这点微薄的入息,支持着道观中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的生活。老道士年纪很大,对外自称一清,十年前带了个小孩子来此,以二十两银子盘下这座道观后,就住了下来,小孩子叫鹤鸣,长得颇为清秀,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梳了个小道髻,蛮逗人喜爱。 老道士大概就只有二十两银子的积蓄,盘下这所破观后,连衣服都换不起新的,仍然是一袭破道袍。 小道士鹤鸣在这十年中倒是长大了;大概也是捡了老道士的旧衣服穿着,十年前嫌长,剪掉了一截;十年后人长大了,衣服却不会跟着长,所以道袍成了短摆,裤子只能盖住膝盖。 破衣服遮不了他的英俊,但褴褛掩盖了他的精神,看起来总是可怜兮兮的。 在这个大清晨,他居然赤着脚,拿着一把枯枝扎成的箕帚,扫除山门外的积雪,从两边堆起的残雪,以及门前那一块空地看来,他已经工作很久了。 工作快完成的时候,老道士一清才拖着一双草鞋出来,仰头看看天气,呵了一下双手。 小道士鹤鸣,恭恭敬敬地垂着双手,叫了一声:“师父!您老人家早………” 一清的脸颊上浮起一点笑意,点点头道:“早!鹤鸣,你起来很久了吧,怎么不叫我?” 鹤鸣微笑道:“大冷天,您能多睡一会见,总是好的。” 一清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本来我每天总是此那些雀儿起得早,这几天下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你喂过它们了吗?” 鹤鸣道:“喂了,您放心,绝不会饿着它们………” 一清抬眼四下看看道:“真的喂了吗?那可不能躲懒的,这么大冷天,如果不喂它们,叫它们上那儿找食去!” 鹤鸣道:“真的喂了,您不信就瞧瞧去,后山栗树上那一窝老鸦又添了四头小的,老小六口吃得饱饱的,都在缩头大睡呢!它们此谁都还会享福!” 一清点点头道:“喂了就好。咦!那窝老鸦不是只孵了两颗卵吗?怎么会变成四头小的? 难道鸦卵也有双黄不成!” 鹤鸣道:“鸡鸭都有双黄的,老鸦也不会例外。” 一清道:“不对!就算它们是双黄,小鸦出壳后也都该会飞了,我怎么只瞧见两头?你又在捣鬼了!” 鹤鸣缩缩头笑道:“前天弟子上后山捡柴,见另一窝的鸦巢给雪压坍了,两头老的都冻死了,小鸦在老鸦身子下面,居然还有点气,弟子就给移到这边来了。” 一清点点头道:“好!禽鸟虽无知,慈幼之心却比人间还深,这边的两头老鸦对不是自己的幼雏肯接受吗?你别乱来,可能会被它们啄死的。” 鹤鸣道:“没有的事,它们对外来的幼雏,比自己的孩子还宝贝,食物都是让小的先吃。” 一清长叹道:“禽鸟犹推爱及他,人间却只知道残杀,比起来,真该惭愧死了。鹤鸣,西屋的周先生起来没有?” 鹤鸣道:“大概还没有,可是弟子都已经准备仔了,粥熬在锅里,热水温在炉子上,连药也煎好了………” 一清道:“这样才好,他有病,你一定要小心的侍候他,不能因为他穷,付不出房租就怠慢了人家。” 鹤鸣道:“怎么会呢!弟子听他上半夜一直在咳,下半夜才安静下来,唯恐清晨鸟噪声扰了他休息,天还没亮弟子就把鸟食都运到窝里,免得吵了他。” 一清笑道:“难怪这几天我听不见鸟声,原来都叫你给喂懒了。本来我都是习惯听鸟声起床的,这几天没有鸟鸣,也习惯了睡懒觉,但睡多了,筋骨都硬了。可见人是懒不得的,业精于勤………” 鹤鸣道:“您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是该多歇歇,弟子可不敢偷懒,功课都做了两遍了。” 一清点点头,忽然又沉下脸色道:“鹤鸣,你半夜送鸟食,一定是用轻功上树去了,我怎么告诫你的?” 鹤鸣俯下头,小声道:“弟子很小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一清庄容地道:“你以为小心,可是别人比你更小心。有几个高手连半里外一片树叶堕地都听得见,你难道能比树叶还轻吗?万一给人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鹤鸣俯头道:“听见了也没什么,我喂鸟也不惹着别人,似乎没有理由找我麻烦吧!” 一清怒声道:“什么?你竟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你觉得自己羽毛已经长成,可以不听我的教训了!” 鹤鸣连忙跪了下来,惶恐地道:“弟子不敢!” 一清不理他,背转脸去望着山下,鹤鸣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他身上的热气,溶化了冰雪,将他的裤子都沾湿了。这时候,山门再度推开,出来一个满险病容的枯瘦老儿,花白胡子,穿了一身敝旧的儒衫。 看看这一师一徒,然后笑道:“老道士,大清早你又在训孩子了,雪地里怪冷的,冻僵了血脉可不是玩儿的,瞧在我的份上,饶他起来吧!” 一清这才回过身来,哼了一声道:“周先生起来了,快去准备洗脸的热水,把药再热一热!” 鹤鸣磕了一个头,才起身进门去了。周先生这才挨近一清身边,低声道:“老道士,你也是的,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你该叫他养养精神,好应付来人,怎么还叫他扫这么一大堆的雪,更让他在雪地里跪着………” 一清低声叹道:“玉不琢不成器,我何尝不宝贝他?可是绝不能纵容他,用这些苦活儿磨练他,才赶得上今天的日子,雪地里跪一下算得了什么;如果他连这点苦都承受不了,身上的血海深仇更别谈了!” 周先生道:“话不是这么说,今天可不能出岔子,万一他因为冻僵了手脚而略受影响,致为对方所乘………” 一清连忙道:“声音轻一点,别叫他听见了!” 周先生微愕道:“你还没告诉他?” 一清摇摇头道:“没有,因为他这几天正是功成之际,我不愿让任何事情去刺激他的心情。周老弟,你看他的成就如何?是否能与山海四奇一决?” 周先生沉吟片刻才道:“这倒很难说,山海四奇现在各霸一方,势力通天,不轻易与外人接触,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进境如何。不过照孩子的进境来看,似乎比咱们的老主人精深得多。昨夜我在远处蹑着他,瞧他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不断地送鸟食,岂仅宿鸟不惊,连树枝都没动一下,老道士,也真亏你教的!我真想不到他会如此了得………” 一清却忧虑地道:“他居然没发现你,可见还差着呢!” 周先生立刻笑道:“他是心中无机,自然不会太留心,何况我周无尘别的功夫不行,说到这轻身功夫,大概不作第二人想,如果连这小孩子都不如,我可真该抹脖子了!” 一清深长一叹道:“周老弟,轻身功夫我没太让他练,为的是怕影响他学别的功夫。教法是按旧主的遗书教的,成就如何,我也不敢说太有把握;但我相信他一定不逊于旧主。我只是担心山海四奇这几年的进境,万一他胜不了,我何以对泉下的旧主。” 周先生苦着脸道:“老道,你别怪我,我不是不尽心,实在是没办法。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四奇的势力范围百里以内,简直无法混进一步。旧日的同伴,现在都投入四奇门中,我不敢相信他们,连见面都不敢,更别说向他们打听了。现在只好祈求旧主在天之灵,保佑他成功了。” 一清道:“旧主早有预感会遭四奇暗算,所以才把这孩子早期送到我这儿。旧主出了事,也亏得你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挡了一挡,才换得我们十年清静。老弟,孩子身上不但背着本身的血仇,也有着你的深仇,我们可失败不起,所以今日之会,必须特别慎重。” 周先生的脸上浮起了惨痛的神色,哽然道:“想起旧主对我们的恩情,一个儿子又算得什么!” 一清道:“报恩是各尽其心,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今天的约会,我们不能轻率从事。” 周先生想了一下道:“战书已经发出去了,好在只是我们两人具名,四奇还不知道旧主的遗孤尚在人间。要不由我出面,你带着孩子躲在一边看着,如果不行,你们赶紧快溜,等适当的时机,再图后举。” 一清摇头道:“那是行不通的,你我都无法再熬第二个十年,此其一;那孩子虽然心地耿直,个性却相当倔强,不告诉他实话,叫他离开很难,告诉他实话,他连一天都等不及。 假如真的不行,唯一的办法是取消约会,好在四奇只知道我们约在金陵,还不知道是栖霞山………” 周先生道:“你没告诉人家在栖霞山,叫人家怎么来?” 一清道:“我对药物别有一手,那封战书指定金陵,要到中午才会显出栖霞山的地址,如果要撤退,现在还来得及。” 周先生想了想,道:“来不及了,四奇在金陵已遍布耳目,我们两人寸步难行,只有拼一下了。而且过了今天,四奇武林盟主的身份已告确立,纵然能杀死他们,而失去了旧主武林盟主的荣衔,旧主在泉下也不得瞑目………” 一清道:“我觉得复仇重于荣誉。” 周先生道:“你别糊涂,四奇如果得到了盟主身份,他们不会像旧主那样忠实,一定会开启那份天魔卷来研究上面歹毒的武功,将来连报仇都没有希望了。” 一清长叹一声道:“事情就困难在这里,旧主并非眷恋名位,一定要居武林盟主;实在是不愿让那份天魔卷现示人间,所以托孤时他再三吩咐,说他万一不测,报仇的事不必看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武林盟主的地位………” 周先生道:“旧主的人格风范是不用说了,我看那孩子的气度作为,也是禀承了先人的遗传,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我看今天还是等着四奇来赴约吧,我们最多先拼上这条命,把四奇的底子摸摸清楚,然后就看那孩子的了。” 一清默然片刻才道:“也只好这么办了,老弟!见了孩子,你还是什么都别提,除非他能手刃四奇才告诉他身份,否则就让他一直糊涂下去。” 周先生道:“为什么呢?” 一清道:“因为四奇也不知道他是旧主的遗孤,不揭穿他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活下去,这是我们唯一能为旧主所尽的心了;给旧主留个后,总比绝嗣好一点。” 周先生沉吟片刻,才点点头道:“好吧!四奇在中午发现地址后,到这儿还有个把时辰,你我也准备一下吧!” 一清道:“没什么好准备的,我就是随身一剑,什么时候死,什么地方埋。” 周先生忽然豪气振发道:“你别尽往坏处想,万一那孩子能够成功,我第一件事就是设起旧主的灵位,用四奇的首级血祭一番……” 一清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观里香烛是现成的,三个牌位也都藏在老君的肚子里。如果能够成功,打破太上老君,就在殿里设祭;否则就只好让太上老君怀着那三块牌位,一生一世消化不良吧,谁叫他不长眼,叫恶人当道的!” 周先生笑道:“你这个老道怎么如此冒凟老君………” 一清苦笑道:“我这个老道是半路出家的,从没念过一天经,所以老君也不显灵,咱们跟他两不相欠,我还化了二十两银子,替他守了十年,讲起来,是他欠我的情。” 周先生笑了一笑,忽又问道:“怎么是三块脾位,旧主只有两夫妇,还有一块是谁的?” 一清道:“是你的儿子的,他替那孩子一死,值得叫孩子拜他一拜,我提的牌位是愚兄周天雄之位……” 周先生的眼睛润湿了,低声哽咽道:“我在山上任了半个月,那孩子把我当菩萨似的侍奉,我想就是我那个逆子活着,也不会如此孝顺。有了这半个月,我已经够了,牌位免了吧,我实在当不起,旧主对我们……” 一清道:“你当不起,你儿子当得起。别说了,我们进去吧,你的药一定温好了,这是我专心为你配的,喝了这剂药,你才有精神来应付今天的拼斗。这是最后一剂,我的存药已经没有了,过了今天,你的咳血可无法洽了。” 周先生道:“只要能过今天,我那怕一口血咳死了,也含着笑到泉下的。” 说着两个老人回到殿后,鹤鸣已经将热粥摆好,恭声道:“二位老人家请洗脸用早粥,周先生,您的药在屋里。” 周先生慈蔼地道:“鹤鸣,我跟你师父说过了,今天你不用上山砍柴了。吃了粥,你回屋去睡一觉,昨夜你睡得很少,年青人固然不怕劳累,精神还是要靠睡眠来维持的。” 鹤鸣笑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一清道:“叫他睡是睡不着的,但柴不必砍了。你吃了早粥就到后山去,把剑再练了,中午也不要做饭,把我们藏的干肉脯拿出来当饭吃,再把我床下的葡萄酒挖出来,我们好好地吃一顿……” 鹤鸣道:“那不是留着过年的吗?” 鹤鸣道:“过不了今天就不过年,过得了今天,以后天天过年。你别多问了,照我的话做。” 鹤鸣一怔,周先生又接道:“鹤鸣,我跟你师父是老朋友了,当年我们一起在江湖上闯荡,结了几个厉害的仇家,才避祸此间,今天午后,仇家就会找上门来决斗……” 鹤鸣道:“您有病,师父又是这么大的岁数,怎么能跟人动手呢?我看还是想个法子……” 一清道:“正因为我们不行,才叫你去练习,必要时好帮帮我们的忙,此外无法可想。” 鹤呜道:“我的意思是跟人家说几句好话,陪个不是就算了,何必要动手拼命呢!” 周先生笑了笑道:“鹤鸣,你看我跟你师父是坏人吗?” 鹤鸣连连摇头道:“不是的。” 周先生道:“我相信也不是,因此我们的仇家都是坏人,跟坏人说好话也没有用,我们只好一拼了……” 鹤鸣道:“我可以跟他们讲理。” 一清笑道:“希望你讲得通。你去吧,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人打架,到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如果我们不行,你就赶快跑,别为我们跟人家冲突。” 鹤鸣还要开口,一清把他赶走了,周先生道:“老道,你怎么跟他这样说呢?” 一清笑道:“我怕他惹事,才把他养戍一个酷爱和平的人。但你放心,真到我们要挨宰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坐视的。他天生有一副侠义的心肠,完全跟旧主一样。” 两个人到房里洗了脸,周先生喝下了药,才到外面一起用粥,两个人的心都是很沉重的,突然,周先生道:“老道,我想起一件很危险的事,那孩子虽然跟你练武学剑,却没有跟人动手的经验,这是很糟糕的事……” 一清苦笑道:“我晓得,可是我不敢冒这个险。因为旧主剑笈上的剑式十分凶险,一发就足以致命,所以我极力禁止他舆人动手,就是怕他知道了剑式的凶险后,失去了苦练的信心,因为这孩子天性仁慈也跟旧主一样。” 周先生默然片刻道:“他必须要杀人的,因为跟四奇交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如果他在动手的时候,慈心突发而不忍心下手,那又该怎么办?” 一清道:“我已经想好了,只有用一点非常的刺激,才能使他明白杀人并不是一件罪恶。” 周先生道:“老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一清道:“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们已经决定不再躲避,就得把事情做得彻底。周老弟,你的药吃下去后,还得休息一下,让药力化开,我不打扰你了。” 周先生道:“等了十年,才等到今天,你叫我怎么睡得稳。打从半个月前我来到此地,心中就燃起了一把火……” 一清道:“你的克己功夫太差了,得跟我学学。空山十年,我别的没学会,这个静字却已得个中三昧。你看我昨夜,依然一觉到天明,就像平常一样。” 周先生道:“我如果有你这份涵养功夫,旧主就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了,这是各人的脾气天性,到死也改不了的。” 一清道:“你还是得躺一下,那怕睁着眼睛做白日梦都行,只要身体不动,药力才能化开。” 周先生点点头,然后又道:“保管天魔卷的空灵子会依时赶到吗?你有没有通知他?” 一清道:“不必通知,他是地理鬼,一定会准时莅场,世上如有怪人的话,他就是其中的一个,从来也没有见他施展武功。几十年来,他身怀天魔卷,总是准时出席武林盟主的争夺战,大局决定,盟主如果无意拆视天魔卷,他又怀之远扬。据我所知,有许多人想找到他,从他身上夺取天魔卷,却没有人成功过。” 周先生道:“此人身怀天魔卷,自己既不拆视,刦只肯交给武林盟主,不知是何用心?” 一清道:“这个谁也不知道。旧主在最后一次也曾问过他,他却笑而不答,旧主那个人又是不愿追根究底的……” 周先生又是长长一叹道:“旧主如果不是心怀善念,在最后一战时杀死四奇,就不会有杀身之祸了。” 一清道:“拆开『武』字,便为『止戈』,学武的目的非在杀人,乃是以武止暴,这是旧主奉行不渝的圭臬,我们也应该尊为信条。如果不是四奇暗杀旧主,此仇必报,我也不主张杀人。周老弟,你必须去去躺躺,离中午没多久了!” 周先生被他推进屋里躺下,一清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由枕下取出一柄苍纹古剑,抽剑出鞘,寒光照眼,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听它铮然而鸣,声如龙吟,才轻轻叹道:“剑啊!你藏了十年,也许已经不耐寂寞了。今天我让你痛快地发泄一下,但愿你还像从前一样的锋利才好!” 剑在他手中轻轻的震动了一下,发出低微的吟声,似乎在回答他的话,他不禁笑了道: “我知道你的习惯,静极思动,这也难怪,因为你不是一支安于匣中的仁器,在没转到我手中以前,你不知该饮了多少人血,食髓知味,你一定饥渴得厉害。今天我先用你一下,然后就要转到小主人手中去了。他可能比我更不爱杀戮,今后你的日子将会更枯燥无味,所以今天你一定要帮他的忙,使他能手刃亲仇,杀死那四个恶人,这也等于帮你自己的忙呢!” 剑在他手中跃跃欲试,好像是一柄有生命的物体,一清却呛然一声,将它挥回鞘里,拍拍它道:“别忙!还早哩,你也定定性,别这么不耐烦!” 把剑连鞘又归回到枕下,他和衣躺在上面,手指向空或点或划,温习着脑中的剑式,做的十分熟练,渐渐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忽然枕下的剑一声低鸣,自动地跳出鞘半尺,一清倏然惊起道:“好宝贝,你仍然那样通灵,居然能事先示警;不过你也太紧张了,放着周无尘那样一个机灵鬼在此,有了敌踪,也逃不过他耳目的!” 说着拿起宝剑,来到周先生房门前笑道:“周老弟,好像有敌人登山了,这次你落地无尘的警觉可慢了一步。” 房中寂然无声,一清微怔道:“这老儿莫非老得衰退了,我这样招呼他听不见。” 推开房门,床上空无一人,木窗半掩,显然人已从窗子里出去了。一清才微笑道:“周老耳目不失其聪,未免猴急了一点;还没到中午,山海四奇不会亲自来的,最多是两个探路的,何必小题大作呢!” 不过他还是轻步跃出窗外,往山下蹑踪而去。走了将近里许,忽见枫林中人影轻闪,一清已止步笑道:“是那方施主,有兴冒雪登山,请现身相见,以便贫道接待。” 林中人见身形已经暴露,干脆走了出来,是一高一矮两个中年汉子。矮的一个拱拱手笑道:“方大哥!一别多年,兄弟们都找遍了,没想到你老哥躲在此地纳福!” 一清见是这两人,脸色一沉道:“原来是你们?齐天星、牛金武,你们还有脸来见我?” 矮子笑道:“方大哥,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好容易找到你,是来向你问罪的,你怎么倒打一扒反怪起我们了?” 一清沉声道:“我有什么可问罪的?” 矮子道:“方大哥,盟主惨遭不幸,门下的弟兄全唯你马首是瞻,你却闷声不响,带了盟主南明剑谱,不声不响地溜到这儿来,一个人独享,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一清沉声道:“齐天星,你们是盟主门前双卫,盟主遭难之日,你们干什么去了?” 矮子齐天星笑道:“那天我们奉盟主的差遣,出门办事去了,这可问不着我们!” 一清冷笑道:“门前双卫是盟主刻不离身的亲信人物,你们怎么会受差遣出门,这话谁都不会相信的!” 齐天星道:“你爱信不信,那天盟主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将手下人一起打发出门去了,所以出事的时候,一个都不在身边了;这话也许使人难以相信,但你去问问那些旧日弟兄,都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 一清道:“不必问,我知道你们是约好了,一起离开,好让山海四奇乘机暗下毒手。” 高个子牛金武道:“方大哥,你是听谁说的?” 一清道:“何必要听人说呢,你们现在都在四奇手下得意,这就是明证;如非事先串通好,四奇怎会重用你们!” 齐天星脸色微变道:“方大哥,你说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那天是林元泰续弦,在城中天外天请客,盟主自己个便前去,才叫我们俩前去代表致贺,其他弟兄也去喝喜酒了,怎么知道会出事呢!” 一清冷笑道:“可真巧,林元泰在那天请客,盟主就在那天出了事,而事后你们都投入四奇的门下……” 齐天星道:“那要怪你方大哥不好,你私拥盟主剑谱,一个人躲起来练,我们弟兄没了靠山,只好自寻出路。如果你方大哥早出头声明一下,我们自然跟着你走了!” 一清冷笑道:“我不信各位有这种义气。” 牛金武道:“这与义气无关,大家都是追随盟主,没有功劳有苦劳,剑谱自然大家有份………” 一清冷冷地道:“原来二位是找我要剑谱的?” 牛金武翻下脸道:“不错,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剑谱?” 一清哈哈一笑道:“二位怎知剑谱在我这儿?” 齐天星道:“因为我们在家里没找到剑谱,而且盟主最信任你,自然是交给你保管了。” 牛金武道:“再说你如果未得剑谱,凭什么敢向四奇下战书,要保持武林盟主之位。剑谱你已经练成了,能否保有盟主之位我们不管,但剑谱可应该交出来由我们保管了!” 一清微微笑道:“是四奇叫你们来讨剑谱的吗?” 牛金武道:“山海四奇所能已超出了昔日盟主,一本南明剑谱,在他们眼中已不足重视,是我们自己来要的。” 一清微微笑道:“这么说,你们前来,四奇还不知道?” 牛金武遗:“不知道,你的那封鬼信不到时间不会现字迹,我们是自己摸得来的。” 一清笑道:“二位能摸到此地还真不容易。” 齐天星道:“我们确实花了不少精神,好容易问到栖霞山上,有个叫一清的老道,再从你『方易清』的名字上推测,或有可能;在山上又问了几个做买卖的,根据他们口述你的长相,总算才确定了是你。方大哥,四奇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儿,我们卖个交情,赶来通知你一声,凭南明剑谱上那点技业,连一奇都胜不了,你还是快点逃命吧!” 一清冷笑道:“四奇势力庞大,金陵周围都在他们耳目的监视之下,要逃恐怕不可能。” 齐天星道:“我们俩负责一条路线,只要你肯交出剑谱,我们就放你过去,保证没有问题!” 一清沉声道:“剑谱不在我这儿。” 牛金武怒道:“姓方的,你别找死!” 齐天星忙道:“方大哥,剑谱交给我们,多少总算是落在自己人手里。你打是绝对打不过的,何苦让盟主的技业就此失传呢?何况还可以换回你一条老命。” 一清冷笑道:“剑谱不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学南明剑谱上的武功,那是盟主的技业,我们不该私练。” 齐天星道:“你没有学剑谱上的武功,凭什么下战书约四奇,要保持武林盟主的地位。” 一清庄容道:“因为今天是武林盟主交替之期,四奇以为暗算了盟主后,天下无人可与伦比了,我却不认这个帐;胜不胜得了是另外一同事,至少让他们知道,武林盟主朱南明的门下人还没死绝,还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会跟他们争一下;同时也向他们算一下暗算盟主的旧帐!” 齐天星道:“朱盟主是四奇杀死的不错,但不是出于暗算,那是经过公平的决斗………” 一清冷笑道:“你怎么知道?” 齐天星顿了一颉,才说道:“是推倒山陶奇亲口说的。” 一清道:“放屁!十二年前他们四个人合战盟主,仍然一败涂地,短短两年内,他们竟能胜过盟主?何况盟主夫人一身技业,并不在盟主之下,说什么也不会败给他们!” 齐天星道:“你也许不信,四奇从泰山一战败绩后,发奋苦练武功,进境一日千里,两年内的成就,令人无法想像。盟主死后第二天,他们召集旧日弟兄,各现绝技,盟主所能,他们无一不能,他们所能,却未见盟主办到过。这样,我们才没话说,改投在四奇门下听命了。” 一清冷笑一声道:“旧主尸骨未寒,你们就立刻改节了。” 牛金武也冷笑道:“我们在朱南明手下做事,不是卖身给朱家当奴才,我们追随的是武林盟主,可不限于谁。如果你姓方的今天能击败四奇争到武林盟主,我们立刻也会投到你手下,听候驱策。” 一清道:“那可不敢当!” 牛金武冷冷道:“谅你也没这个命。一句话,交不交出剑谱来,我们可没时间跟你多磨下去。” 一清忽然笑道:“南明剑谱既然已不足以敌四奇,你们拿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四奇手下当奴才。” 齐天星笑道:“四奇现在各霸一方,需才方殷,要是想在四奇之下出头,必须要靠真本事。我们如果得到了剑谱,至少可以挣个高一点的地位,对旧日弟兄,也可以多照顾一下。 四奇手下的人,都比我们强,我们老是受控制,就是技业不如人。所以我们有点好处,好歹也算是给朱盟主争口气。盟主虽死,四奇要过了今天才能登上盟主之位,我们今天仍然算是朱盟主手下的人,如能强于四奇的手下,何尝不是朱盟主脸上的风光!” 一清怒声道:“盟主有你们这些手下已经很够风光了!” 齐牛二人脸上都显出了怒色,牛金武更是难以忍耐,厉声道:“姓方的,十年风水轮流转,我们在四奇门下十年,四奇可不像朱南明那么小气,多少都给了点好处,认真动起手来,可轮不到你姓方的的称老大了!” 一清冷笑道:“你们认定了南明剑谱在我身边,也知道我学成了,还敢找我动手吗?” 牛金武道:“南明剑谱在你手中,我们自然有办法对付;剑谱只有到我们手里,才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一清脸色忽转悲愤道:“你们这是不打自招了,四奇一定是用暗算手法,杀害了盟主夫妇,你们学会了那种手法,才敢私自前来找我叫阵。” 牛金武神色一决道:“告诉你也无妨,朱南明之死,是我们与四奇合作的结果,朱南明如何死,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交出剑谱,那个方法就会用来对付你!” 一清将剑一扬:“我没有南明剑法,也不怕你们暗算,可是今天我发誓要宰了你们这两个叛贼为旧主报仇!” 牛金武冷笑一声道:“老齐,别跟他噜苏了,这老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点颜色瞧瞧,弄得他不死不活,看他还敢嘴硬!” 齐天星道:“方大哥,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你交出剑谱,还可以保全这条老命,大家不伤和气;如果等我们出了手,你想不交也不行,罪可受大了!” 一清气极挥剑进逼,牛齐二人倏然分开,每人在腰问撤出一支软钢索鞭,分头进扑。 一清从容挥剑,剑法劲厉,身形轻便,完全不像他以前那种龙钟老态。可是另外两支索鞭也不含糊,连卷带砸,将他的一支剑缠得死死的,始终攻不进去。 恶斗了四五十合,战况虽激烈,却毫无胜负迹象可寻,一清的剑攻多于守,牛齐二人守中有攻,方寸不乱。 牛金武道:“老齐,这老儿剑法是凝炼多了,但的确没有南明剑法的路子,也许他真的没得到剑谱。” 齐天星道:“管他有没有,我们先将他收拾下来,在四奇面前也好交代;否则,我们私离职守,罪状可不轻。” 牛金武道:“那倒没关系,栖霞山这边原是我们的监视区域,我们就说查访时被他缠上了……” 齐天星道:“老牛?你真想得简单,别看四奇对我们大方,骨子里并不信任我们,栖霞山明里是交给我们监守,他们暗中一定还另外有人监视我们的行动。” 牛金武道:“我晓得,监视也不怕,我们是在职责范围内行动,能提前找出方易清行踪,无罪而有功。” 齐天星道:“可是四奇如果知道我们来索取剑谱,那就难以交代了,所以我们必须快点得手,免得被人知道了……” 牛金武道:“这倒不错,万一在我们没得手以前,有人赶到了,这老儿叫了出来,你我都难逃律责……” 齐天星道:“这老儿的剑法很扎手,凭武功胜他太费事,还是用十年前四奇的老法子,给他一个狠的。” 牛金武立刻道:“老齐,你怎么这样大胆,直起嗓子乱吼,好果给人听见了,咱们还想活吗?” 齐天星笑道:“附近没有别人,何况昨天我还听推倒山陶奇亲口说过,今天他们得到武林盟主之后,第一件事是揭开天魔卷上的秘密,第二件事就是公告武林,说明十年前杀死朱南明的真相,这个秘密已经没有保守的必要了。” 牛金武道:“他们真会宣布吗?” 齐天星笑道:“为什么不会,这是他们的得意之作,勇如朱南明夫妇,尚且不能抗拒,他们正想借以立威,看看还有谁敢违逆,尝尝那个滋味。” 牛金武道:“东西是我们偷来的,真假还不知,再说我们没经过练习,是否能趁手还成问题。” 齐天星道:“没问题,那天我们也看见了,并不要什么特别手法,我们只要自己小心别沾上就行了。” 说时一旋身形,站到丈余外,抢好一个位置,牛金武也飞快抢到另一边,二人相距约有三丈,将一清夹在中间。一清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又停住了,大概是想明白一下,当年旧主是在什么情形下遭害的。 牛金武嘿嘿冷笑,道:“方易清,你虽然还没有争到武林盟主,却能争到朱南明的同样下场,也算你运气了。” 一清挺剑而立,眼中喷出怒火,一动也不劲,只有他手中的剑不住地啸鸣,似乎在向他告警。 牛齐二人各打了一个暗号,双双伸手入怀,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忽然林中轻轻一响,射来两点寒光,势于奇疾无比,牛齐二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寒光已透心而过,两人连一声都不发,扑然倒地。一清反倒怔住了,一紧手中的剑,厉声喝道:“谁?快出来!” 树影后施施然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长相斯文,年纪却很大了,女的不过三十上下,脂粉不施,淡雅宜人,脸上还带着一股啤睨天下的傲笑。 一清眼睛瞪得大大的,片刻后才道:“原来是空灵先生舆海女陶姗姗,二位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男的微笑道:“一清先生原来就是方大侠,这次可把我难住了。十五年一度武林盟主交接之期将届,朱盟主身故,我居然不知道继起者为谁;幸好碰到陶女侠,出示先生与周无尘的联名战书,我才知道地点……” 海女陶姗姗一笑道:“见证人空灵子尚未莅临,我们的两个手下竟然先对先生无礼,实在太不应该了。所以我薄示惩戒,以为先生赔礼,请先生原谅!” 空灵子笑笑道:“本届争夺武林盟主的人只有山海四奇,朱盟主身故,二位是为朱盟主卫冕呢?还是自作打算?” 一清沉声道:“卫冕者另有其人,我们只是为已故旧主遭受暗害之事,要求一个公道。” 空灵子连忙问道:“卫冕者是谁?这可不能乱了规矩。二位是朱盟主门客,勉强还算有资格,别的人可不行!” 一清道:“阁下放心,卫冕者一定此我与周无尘更具资格,只是目前还不到宣布的时候。” 陶姗姗问道:“为什么战书上不写明?” 一清道:“战书上只邀四位来此解决朱盟主的血债,舆武林盟主的事无关,何必要写明?” 陶姗姗笑道:“我还以为是一件事呢;你要分开来办也行,现在可以把那卫冕者请出来了吧?” 一清道:“别急,山海四奇只来了你一个人,等你们四个人一起到了,自然会有人接待。” 陶姗姗笑道:“家兄与外子已经来到了,只有家嫂还在后面,马上就会到的。一清先生,你的战书上虽然未列详细地点,却也难不到我们。你的战书上要到中午才现字迹,我们从一清先生这个名号上,认定除了方易清别无他人;再根据你的惯例,用各种药物一试,终于在两个时辰时现出了栖霞二字,虽然慢了一点,到底也此你所估计的时辰早了两个时辰。怎么样?我们还不含糊吧?” 一清愕然,问道:“你们在两个时辰之前就知道了地点?” 陶姗姗点头道:“不错!花一个时辰赶来,家兄与外子从另一个方向上山,现在可能已经在你的小庙里等侯了。家嫂与我同时出发的,照道理也应该到了,可能是受了躭误,但是你放心,没有人拦得住她,她一定会到的。” 一清神色大变,一言不发,回头迳奔,到了观前,伹见周无尘正舆一个中年女子理论,见到他忙叫道:“老道,你的计算欠准,我在右山碰上探海夜叉耿四娘,斗了将近半个时辰,你怎么搞的,到现在才回来……” 那中年女子笑道:“斗半个时辰是我故意让的,周无尘,凭你这点本事,老娘三招之内就能宰了你。姗妹,你跟方易清动过手没有?他是否高明一点?” 陶姗姗笑道:“没有,倒是齐天星、牛金武这两个混蛋跟他手下平平,实在懒得去理会。” 耿四娘笑道:“那一对混蛋怎么摸来的?” 陶姗姗道:“他们是自己摸来的,而且想先来把南明剑谱弄到手,我一气之下,就宰了他们。” 耿四娘笑道:“杀得好,这两个狗头,昨天居然偷了你哥哥的两枚追魂火梭,实在也该死。那梭你拿回来没有?” 陶姗姗含笑道:“没有,那是假的,真的全在我这儿。” 一清沉声道:“你们杀死朱盟主夫妇就是用的追魂火梭吗?那是什么东西?” 陶姗姗笑道:“这是我精心独创的一种杀人利器,不过,你还不够资格享受,我们凭武功,就够击败你们了。” 耿四娘笑道:“说什么击败,看周老儿那两下,老娘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他,方易清既然连两个宝货都应付不了,大局就定了。空灵子,把天魔卷拿来吧!” 空灵子道:“别忙,武林盟主尚未决定,老朽的天魔卷只交给武林盟主,别人无权过目。” 耿四娘笑道:“朱南明已经死了,天下武林中人连个挑战的都没有,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推倒山陶奇是我的丈夫,我的弟弟山魈耿奇又是姗姗的丈夫,我们四个人姑嫂带郎舅,亲上加亲,谁都不争谁的,山海四奇等于是一个人,你交谁都是一样,快拿过来吧!” 空灵子道:“旧任盟主朱南明尚有卫冕人。” 耿四娘哈哈大笑,道:“就是这两块料吗?你看看他们可配。空灵子,别麻烦了,天魔卷到底记载些什么?” 空灵子笑笑,道:“天魔卷上的武功可以造就出一个空前绝后的武林奇才,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武林奇学,所以,必须交给武林中技艺最高的一个人保管。” 耿四娘道:“空灵子,你自己为什么不练呢?” 空灵子笑笑道:“老朽生非其才,这种绝世的武功,不是人人可学的,必须有绝顶才华、天纵奇资才克当此………” 耿四娘笑道:“我们四人号称山海四奇,朱南明身死十年,江湖上无人敢撄其锋,难道还不够资格?” 空灵子道:“除了武林盟主外,谁都不够资格,你们等得到武林盟主的地位后再说吧!” 耿四娘还要开口,陶姗姗道:“嫂子,方易清说朱南明还有个卫冕人,要我们击败那人才行。” 耿四娘叫道:“是谁?朱南明一家都死绝了,还有谁够资格卫冕,这资格可不是随便取得的。” 陶姗姗道:“我问他他个说,一定要等我们四个人到齐了宁肯宣布。嫂子,我哥哥跟死人呢?” 耿四娘道:“他们先上来的,我也不知道。” 周无尘舆一清的脸色又是一变,周无尘道:“老道,他们别是找上孩子了。你也是的,我闻警离开,你就不该随便离开,把孩子一个人丢下来。” 一清急了,高声叫道:“鹤鸣,你在那儿?” 声音龙吟虎啸,震得树上积雪纷纷下堕,耿四娘笑道:“老鬼的中气还很足,看来这十年倒是没搁下,你在山上当老道,还带着个孩子,是从那儿拐来的?” 一清不理她,继续长啸召唤,没多久,鹤鸣笑嘻嘻地从殿后出来道:“师父,您叫我? 有什么事吗?” 一清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鹤鸣看见多了三个人,笑嘻嘻地道:“师父,这就是要找您上门来决斗的仇家吗?” 周无尘忙问道:“你在后山碰到谁了?” 鹤鸣笑道:“有两个凶霸霸的大汉,一来就问我方易清在那里,我说不认识,他们就要杀我。” 一清惊道:“你跟他们动过手了?” 鹤鸣道:“没有,您不准许我跟人打架,可是我又不能站在那儿被他们杀死,只好跟他们捉迷藏了。说也好笑,他们两个人捉不到我,竟发起脾气,自己打起来了。” 周无尘道:“胡说,他们怎么会自己打起来呢?” 鹤鸣道:“他们想分开来捉我,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把我的退路都封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站在中间不动,等他们扑上来,我才突然跳起来,结果他们扑了个空,两人撞在一起,一个挨了一巴掌,一个挨了一拳。当然,他们是想打我,只是我躲得快,他们互相打上了。” 周无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现在呢?” 鹤鸣道:“我忘了说,他们对打的地方是个深坑,上面被雪盖住,雪又结了冰,我一个人站在上面还行,他们两人一挤一压,雪就裂了,他们也就掉了下去;我正想用绳子拉他们上来,就听见师父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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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周无尘哈哈大笑道:“好!好!山海四奇名震天下,居然会在一个小孩子手里栽了个大跟斗!让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你们还想来争夺武林盟主!” 陶姗姗似乎不信,问鹤鸣道:“那两个男人什么样子?” 鹤鸣想想道:“一个是青脸,相貌很凶恶;另一个是黑脸膛,头上有颗肉瘤,讲话声音尖声尖气的。” 陶姗珊与耿四娘的脸色都为之一变,鹤鸣描述的,正是她们的丈夫。因此两人不约而同,飞身往后掠去。空灵子这时却以充满兴趣的眼光看着鹤鸣道:“这位可是方大侠所说的盟主卫冕人?” 一清与尔无尘互相对视,考虑着是否要答覆,是承认抑是否认?最后一清才道:“在我们未为故主了清血仇前,这个问题暂时不谈,反正本届争夺盟主的只有山海四奇,我们的问题解决,卫冕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空灵子笑道:“那也好,其实,二位不承认也没有用,除年龄不对外,这位小哥活脱是朱盟主的化身……” 鹤鸣好奇地间道:“什么是卫冕,朱盟主是谁?” 一清连忙道:“鹤鸣,不相干的事你少问,那两男两女是我们的对头仇家,回头我们拼斗时,你在旁边看着,不叫你时,你不准胡乱插手!” 鹤鸣顺从地点点头,空灵子笑着又问道:“那个坑洞有多深?居然能把两个绝顶高手困住了!” 鹳呜道:“洞不深,才三丈多,因为后山有熊,这是挖来做陷阱捕熊的,口小底大,下去就不容易上来了。” 空灵子道:“才三丈多高,他们用一只脚也能跳出来。” 鹤鸣笑道:“坑底都是积水,跟烂泥和在一起,可以把人陷住一半,再加上积雪一压,足足将他们的肩膀都埋住了,不用绳子是无法吊上来的。” 空灵子笑道:“那就难怪了,这个设计,倒很聪明呀!” 鹤鸣笑道:“是我想出来的,为了捉熊,我在坑底调了三尺来深的烂泥,可是熊很聪明,知道有陷阱,就不肯来上当了,那两个家伙,比熊还笨,居然就掉了下去。” 空灵子点点头道:“小老弟,山海四奇,厉害的是这两个女的,你困住了两个男的并没有什么,如果你能胜过耿四娘一手诡异莫测的剑法,舆陶姗姗一身歹毒的暗器,就能保住武林盟主不旁落,否则,就很难说了。” 鹤鸣睁大了眼,表示不解。 一清道:“空灵子,你跟一个小孩子说些什么,事情由我们来决定。” 空灵子一笑道:“他有二十多岁了吧!怎么能算小孩子,朱南明第一次出道,也是这个岁数,纵横武林三十年,三度夺魁武林盟主,那正是第一等英雄人物,只可惜夭于天年,后继无人。老实说,我这天魔卷真不愿意交给山海四奇,才多关心一点,希望他能保得住。” 一清道:“毋庸费心,还有我们呢!” 空灵子微笑道:“如果今天只靠你们两人,那还是别费事,趁早把天魔卷给他们吧。据我所知,山海四奇在这十年内,各练成了一身超绝的功夫,你们绝非敌手,别以为这小伙子把两个男的戏弄一下,你们就稳操胜券了,那只是凑巧,推倒山舆山魈练的都是硬功夫,到了平地上,你们两个老的加起来,也够不上他们一巴掌打的。” 一清沉声道:“阁下好像对武林人物很清楚。” 空灵子大笑道:“为了天魔卷,我必须对武林动态十分了解,除非今天奇迹能发生在这小伙子身上,否则三年之内,江湖将是山海四奇的天下。” 周无尘问道:“你这话怎说?” 空灵子道:“天魔卷上的武功可以无敌于天下,但练了那些武功,不出三年,必将走火入魔而暴毙,所以朱南明三度膺任盟主,对天魔卷却弃而不顾………” 一清道:“朱盟主知道天魔卷的利弊吗?” 空灵子道:“知道,是我告诉他的。本来他第一次膺任盟主后,就要毁掉天魔卷,经我再三陈说利害,他才保留了下来,也算为武林留一份正气………” 周无尘道:“邪人当道,天魔卷反足以助长其凶焰,这种害人的东西不加毁弃,怎么还说是为武林留正气呢?” 空灵子含笑道:“邪人如能当道,必是正义的力量不足以为抗,只有利用天魔卷使之自然消灭;否则朱盟主仁心侠怀,当他有权处置天魔卷时,怎不加以毁弃呢?” 一清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同事,这个秘密,除了先生与朱盟主外,还有谁知道呢?” 空灵子道:“没有,这种事怎能轻易泄之于人!” 一清道:“那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空灵子庄容道:“朱南明一死,门下故旧多半变节,只有你们二位赤胆忠心,护持幼主,我才以绝大的秘密相告,希望二位善自珍重,如事不可行,不如稍作忍耐,至多不出三年,就是你们出头的日子了。” 一清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谢谢先生!” 空灵子又道:“耿奇与陶奇是一对浑人,两个女的却绝顶精明,朱南明遗孤尚存,她们一看就知道了,幸亏是两个男的先上山,否则恐怕还不等动手,朱家的一线香烟就断送在你们的粗心大意之下了。” 一清汗颜地道:“是的,多谢先生指教,少时我们如力不能敌,尚祈先生多予设法成全。” 空灵子轻叹道:“恐怕不容易,陶姗姗比鬼还精,我的行踪那样保密,仍然被她踩了出来,可见她厉害到什么程度,要保全你们,实在很不简单。” 一清凑近他身边低声道:“我们没关系,主要是这孩子,万望先生一定要设法保全他。” 空灵于低声道:“我自然尽力设法,就怕这孩子自己沉不住气,朱南明死时,他已十多岁了,岂能全无知觉?” 一清低声道:“他真的不知道,故主早有戒心,在他三岁时,就送到别处抚养,寄居在一处道观中……” 空灵子道:“那还有点希望。别说了,好像是四奇来了,虽还相距里许,以他们的脚程,瞬息就到的。” 周无尘倾听片刻道:“不错!是他们来了,空灵先生,你的耳目比我还聪明呢!” 空灵子笑道:“我外号空灵,心中不着一物,空才能灵,此你们这些心中有物的人,自然要聪敏点……” 就只几句话的工夫,殿后已扑出四人,陶姗姗一马当先,瞄了众人一眼笑道:“你们还在,我以为你们借机会早溜了,没想到你们会儍等在这儿候死!” 一清沉声道:“故主血海深仇还未复,我们怎么会走?” 陶姗姗笑道:“朱南明死了十年,你们等到今天才想起复仇,不是太迟了一点吗?” 一清道:“复仇不争迟早,却必须有充份把握。” 陶姗姗道:“今天你们就有把握了吗?十年之内,有出息的不仅是你们,十年前,你们如果能邀集朱南明的门下硬拼,或许还有一半希望,现在你们是毫无希望了。” 这时另外三人也赶过来了,推倒山陶奇与山魈耿奇都是一身泥水,十分狼狈。青面獠牙的耿奇一见鹤鸣,怒目喷火,更像一头山魈了,厉声叫道:“臭小子,你居然敢捉弄老子,耿太爷非剜出你的心肝吞了不可!” 叫着就要扑过来,陶姗姗却一伸腿,将他绊了一跤,耿奇见是他的浑家,倒是不敢发作,咧开大嘴,道:“姗姗,你干吗要摔我一跤?难道我们让这小子白耍了不成?” 陶姗姗冷笑道:“亏你们好意思,两个大人,叫一个小伙子弄成这副狼狈相,还不乖乖地蹲在一边去!” 耿奇惧内成性,果然不敢作声了,陶姗姗不理别人,迳自向鹤鸣一笑道:“小兄弟,你别怕,我的哥哥跟丈夫是一对粗人,他们对你不礼貌,是该教训他们一下的。” 推倒山陶奇与山魈耿奇两个巨灵神似的身子都气得呼呼的,可是耿四娘也在一边虎视眈眈,使他们不敢稍动。 耿四娘接着笑道:“对!小兄弟,听说你还要拿绳子去拉他们出来,要是我,就干脆再推点雪下去,把他们活埋了。他们得罪你,我向你赔个不是吧!” 鹤鸣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不敢当!其实,我也不好,那是个陷阱,他们要打我,我是可以逃开的,没有必要把他们引到里面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会生病的。” 陶姗姗一笑道:“没关系,他们身子结实得很,冻上一天也生不了病,事情过去就算了,谁也别记仇。咱们好好谈谈,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鹤鸣道:“我叫鹤鸣。” 陶姗姗道:“你名字叫鹤鸣,该有个姓呀?” 鹤鸣道:“我没有,从小父母把我送养在一家庙里,后来师父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根本就不知道父母是谁。” 陶姗姗一怔道:“你师父没告诉你吗?” 鹤鸣道:“师父也不晓得,他老人家是用银子把我买出来的,好在我是出家人,也用不着姓。” 陶姗姗又问道:“以前你没见过师父吗?” 鹤鸣道:“没有,我是个孤儿,自小就在以前那家庙里长大,从没有人来看过我,直到师父来把我领走。” 陶姗姗望望耿四娘道:“恐怕不对,朱南明只有一个独子,怎么会舍得放在庙里去呢?” 耿四娘却道:“也许这小子是装儍,你对朱南明的印象不深,我却见过多次了,这小子跟他一模一样。” 陶姗姗道:“装儍是不可能的,我看人最准,他说话的神情很坦爽,完全没有装假的样子。” 耿四娘道:“方易清来此十年,朱南明死了十年,分明是朱南明一死,他就带了这小子来此,这小子长得又像朱南明,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陶姗姗想想道:“那就是朱南明早知道名高身危,预先把独子寄养在外,隐瞒身世,那我们杀死的那个小孩子又是谁的呢?朱南明只有一个儿子,根据线索留养在外婆家里,我们赶去时,那里也只有一个小孩子。” 耿四娘道:“我的猜测绝不会错,你再问问他。” 鹤鸣虽见一清连打眼色,仍是说了出来:“是在茅山的上清宫,当家师父是九元真人,又叫活神仙。” 陶姗册哈哈一笑道:“活神仙九元老道,是武当门中第二高手,跟朱南明是莫逆之交,我想朱南明不会把儿子寄托给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小兄弟,要不要我告诉你的身世,你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武林世家呢!” 鹤鸣的神色十分平静道:“谢谢太太。” 陶姗姗笑道:“不用谢,回头你就要恨我了。你的父亲姓朱,叫朱南明,是连任了三届的武林盟主。十年前被人杀死了,而杀死他的就是我们。你的母亲也是同一天被杀的,是我下的手。” 连一清与周无尘都十分紧张,鹤鸣却十分平静地哦了一声,然后才道:“谢谢太太,我总算知道了。请问太太,我父母是那一天死的,以后我好按日子上祭,虽然父母对我没有养育之恩,却有生育之德,我总该报答一下。” 陶姗姗道:“是十一月初九,也就是今天。” 鹤鸣道:“是今天吗?那就是十周年祭了,很可惜我来不及准备,但是也没关系,一瓣心香,表达我的心意就够了,我想他们不会见怪的。” 语气十分平淡,连陶姗姗都奇怪了,问道:“小兄弟,你知道我们是杀死你父母的仇人,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鹤鸣摇摇头道:“报仇有什么用,即使杀死你们,也不能使我的父母复生,死者已矣,我又何必再杀人呢?何况我父亲连任三届武林盟主,一定也杀过人………” 一清忍不住叫道:“鹤鸣!你父亲一生正直,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万恶之徒,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鹤鸣道:“师父,仁为天心,杀为罪孽,这是您教我的;不管怎么说,杀人总是不好的事。” 周无尘大声道:“老道!这是你教的,我看你怎么对得起泉下故主,一个好孩子,给你教成木头了。” 一清颓然长叹,目中隐然泪下,哽咽道:“空灵子,你把天魔卷给他们吧,孩子给我教成这样是我的错,这不能怪他,这片大道理是仙佛心肠,我培养出一个仙佛,对不起故主,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完抽剑就朝颈下抹去,鹤鸣飞快地抢下他的剑,脸色一庄道:“师父!且慢,父母之仇可以不报,天魔卷可不能交给他们,这四人更不可轻恕,那是为了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愕然望着他,鹤鸣的脸上泛出一股凛然正气,与先前那种童稚无知之状截然不同,但见他侃侃而言道:“天魔卷是武林盟主之物,我父亲生前为武林盟主,死后的责任尚未交卸,我既是他的儿子,自然有责任维护此卷,不落奸人之手。而且我是唯一的卫冕人,在我未被击败之前,我不能让天魔卷落入他人之手。” 周无尘乐得直跳道:“好!好孩子!” 鹤鸣神色一庄道:“为了卫冕武林盟主,保存天魔卷,我并不要杀死你们四人,只须击败你们就够了;可是为了另一个人,我必须杀死你们!” 陶姗姗稍收惊容,问道:“谁?你连父母之仇都可以不理,还有谁此你父母更重要的?” 鹤鸣道:“那就是你们到我外祖母家杀死的那个男孩子,叫周天雄,是我周老伯的唯一独子。” 各人都为之一震,空灵子道:“周大侠,原来四奇杀死的那个男孩子,是你的儿子,你为朱南明的牺牲真是太令人感动了。舍亲子以全幼主,那是戏本上的故事,想不到在真实生活中也有同样感人的故事。” 陶姗姗格格一笑道:“周无尘,你倒真舍得,朱南明并不是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如此效忠于他呢?” 周无尘的神情在悲戚中带着庄严,肃容道:“我们心敬盟主的武功、人品、道德,自愿投入门下効力,故主不以下人视我们,待我们如友,知己之情,天高海深。如果我能替他死,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陶姗姗赫赫冷笑一声道:“你自以为很伟大,可是站在你儿子的立场,你却是个最残忍的父亲。你的儿子只是个小孩子,就可怜地被牺牲了,作为你沽名钓誉的工具。” 鹤鸣怒声道:“胡说,周恩兄是你们这些残忍的刽子手杀死的,你居然还敢说出这种话?” 陶姗姗笑道:“我们为了要争夺武林盟主,当然要杀死朱南明,为了要斩草除根,当然要除掉他的后人;在我们的立场,这没有什么不该。我们杀的是朱南明的儿子,可不是他周无尘的儿子,他将自己的儿子换了你,凶手是他自己,为了博取忠义之名,他不惜牺牲亲生的独子,他的残忍此我们更甚,这种人有何可敬!” 周无尘气得全身乱抖,却为她的一片歪理塞住了嘴,无法辩驳。只有鹤鸣庄然道:“你说周老伯沽名钓誉,可是他的牺牲却是在默默中做下的,并没有想让人知道。” 陶姗姗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鹤鸣道:“我本来也不晓得,是师父在前几天夜里偷偷的工作,在神像的肚子里取了点东西;我为了好奇,偷偷移开神像一看,里面是两块木刻的灵牌,一块是我父母的名讳,一块是恩兄周天雄之位;我那时并不知道,直到不久前,我偷听周老伯与师父的谈话,才得知原委。” 一清怔然道:“鹤鸣,你听见我们的谈话了?” 鹤鸣点点头道:“是的,周世伯与师父为了成全弟子,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弟子感恩深重,真不知何以回报!” 周无尘惨然一笑道:“好孩子,我们是报你父亲的恩遇,并不要你报答,今天有你这番话,我已心满意足了。” 鹤鸣庄容说道:“我父亲单重您二位,何尝希望二位还报,您二位依然耿耿于怀,我受恩深重,您二位虽说施恩不望报,弟子又何能安心呢?周老伯,您说是不是?” 一清点点头道:“周老弟,孩子说得也对,这是各人尽各人的心,你也不必坚持了,问题是瞧他如何报答了!” 语毕神色一庄道:“鹤呜,你既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也免了我一番口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幼主,也是武林盟主的卫冕人,不必再叫我师父了。” 鹤鸣连忙道:“这怎么可以,弟子既蒙师父一手教导……” 一清庄容道:“你错了,你学的武功,都是你父亲所遗下的南明拳剑秘笈上所载,没有一点是我的武功,所以我授功之时,只以口授,从未身教。如果你再叫我师父,则是侮辱我了,对你父亲的武功,我半点都没有沾……” 鹤鸣倒是愕然莫知所云,周无尘道:“鹤鸣,老道是个很耿介的人,他受故主托孤之付,就怕沾上一点好处,尤其你父亲的南明拳剑秘笈,是武林中的瑰宝,他更要避嫌疑,你可不能再叫师父了!否则他对人无以自清。” 鹤鸣想了一下道:“我还是尊他老人家为师,师父不一定是教武功,我今天能够明白事理,不堕邪途,全是师父教诲之恩,根据这个原因我尊他老人家为师总行吧?” 空灵子笑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而敦励品德,陶冶性情,师责尤重,方大侠倒不必过于矫情了!” 一清朝周无尘看了一眼道:“好吧,我接受这个理由,现在你是武林盟主卫冕人,为了保全天魔卷而战,也为了报答你周恩兄而战,这两点理由都很正确,我不能驳斥,但是你父母的仇,你管不管呢?” 鹤鸣道:“弟子必须先公后私,父母之仇,固不共戴天,但不会比前面两个原因重要。” 一清笑道:“说得好,这两个责任交给你了,现在我与周老弟只有故主之仇未雪,对象恰好也是这四个人,我们两个都是你的长辈,你是否该同我们争先呢?” 鹤鸣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不必费心。” 一清庄容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还有下文,你不要断章取义,这没有你争先的份。” 空灵子道:“下文是『有酒食先生馔』,似乎用不上。” 一清道:“怎么用不上,我恨不得啖四奇之肉,饮四奇之血,这对我说来是无上美味,这小子凭什么要争先!” 空灵子道:“方大侠如此一说,在下倒是无以为词了。” 鹤鸣刚要开口,空灵子道:“师命不可违,老弟既尊方大侠为师,就该老老实实,听候教训。” 鹤鸣默然无语,空灵子将他拉过一边,低声道:“老弟,令师的用意你可明白?” 鹳鸣目中闪着泪珠道:“我明白,师父与周老伯是怕四奇的技业高幻莫测,所以才抢先动手,给我一个了解。” 空灵子道:“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怕你狠不起心下毒手,放过四奇,贻患无穷,才以身试验,能成功固好,万一不成,也可激起你的仇恨之心,全力以搏敌。” 鹤鸣道:“这个我知道厉害,不会临阵犹豫的。” 空灵子道:“说起来容易,要真的动手杀人,却是件很难下决心的事。以你父亲而言,他武功盖世,他杀过很多人,可是对四奇仍下不了杀手,以致引来杀身之祸。方周二位大侠不愿你重蹈覆辙,你该明白他们的苦心啊!” 鹤鸣道:“我明白,我保证不会的,除恶即为扬善,杀一个恶人,可以救活许多好人,他们何必如此呢?师父应该知道我,以前山上有蛇,常吞吃鸟雏雀卵,师父叫我杀蛇,我毫不犹豫,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 空灵子一叹道:“还有个最玄妙的原因,你现在不会明白的。方周二位大侠出身江湖,也曾叱咤风云一世,他们绝不甘于老死床榻,沥血搏战,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归宿。以前为了一个重大的原因,限制住他们不能轻易言死,现在责任既了,他们已无生趣,尽此最后一搏,是他们的乐趣,你就不要再扫他们的兴了。” 鹤鸣不解道:“学武目的是为了杀人与被杀吗?” 空灵子笑道:“不错,引刀逞一快,不负英雄头,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需求,你到时候就会懂得的。” 鹤鸣道:“我想我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空灵子道:“我阅人多矣,从无例外,也许你可以做到,但那两个人可不行,你等着看吧!” 果然一清舆周无尘低语片刻,两个人脸上都涌起一片豪情,隐带着一丝极难发现的戾气,衬得容光焕发。空灵子轻扯鹤呜的衣服道:“你看见了没有,你师父以前可曾有过这种样子? 这是一种死亡的欢欣,我看过很多人,每当这种神态出现时,这个人就活不久了,就是没有人杀死他,他也会自己找死的,这是武林人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 鹤鸣见空灵子神采飞扬,脸上也现出了一种异光,变得十分神秘,不禁惊问道:“先生! 你怎么了?” 空灵子冷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大概是太激动了,几十年来,我目睹无数的英雄人物起来又倒下,得到了这个体验,连自己也受到影响了。” 鹤鸣道:“先生好像见人流血感到十分高兴。” 空灵子道:“没有的事,我见到的流血太多了,已经失去刺激性,唯独在见到英雄豪气干云的时候,才心不由己,随着他们而激荡,这或许是我自己不能习武,无法成为英雄的缘故,常分享别人的豪情来安慰自己。” 说完又拍拍鹤鸣的肩膀道:“别出声,大概是方大侠决定先出手了,他的天罡剑法是很有名的,只是比不上你父亲;苦练了十年,大概精进了不少。” 一清走过来问道:“空灵先生跟小徒说些什么?” 这两人在一边谈话,声音都很低,四奇在聚首商量,一清与周无尘也在喁喁私语,所以都没注意别人的谈话。 空灵子见问忙道:“没什么,我不过随便谈谈,告诉他一些战阵上应注意的事,他的经验还嫩得很。” 一清笑道:“鹤鸣,空灵先生见多识广,武林中每次轰动天下的战阵他都在场,听听他的指点,对你大有裨益,现在把剑给我,瞧我为你父母一雪血仇。” 鹤鸣无言递出长剑,一清持剑笑道:“这支剑跟我多少年了,是一枝珍品,你父亲在世时,也十分欣赏,上次斗四奇,他就是借我的剑,我本想送给他的,可是他不忍夺人所好,未肯接受,我常引以为憾。今天我用过之后,就送给你了,也许是媲美昔日季扎悬剑故人墓树的佳话吧。” 耿四娘忍不住冷笑道:“方易清,老娘也看中了你这柄剑,要就现在交给那小子,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一清哈哈大笑道:“我方易清敢说这句大话,郎使我的头落在先,也会把这支剑交给孩子以后再死。” 耿四娘腰肢一扭而出道:“咱们就试试看,老娘定要先夺下你的剑,再要你的命,因为老娘要定了。” 一清看了她一眼道:“山海四奇临阵向来是双双出手,你是夫妻档,还是姑嫂阵呢?” 耿四娘呸了一声道:“那是从前,朱南明死后,天下已经找不到要我们双双临阵的对手了,你更不配。” 一清笑道:“我的剑艺不敢与故主论上下,但对你们这批山精海怪,自信还有点把握,你要一个人出阵,回头送了命,可不是把你们的搭档拆了一手!” 耿四娘叫道:“放你的屁,老娘一个人都嫌多,要不是看中了你的剑,老娘还懒得理你呢!” 一清摆剑退后道:“贫道候教!” 耿四娘徐步向前,步态轻盈,完全不当一回事,轻轻一笑道:“方易清,你别张口贫道,闭口贫道,一口出家人腔调。据我所知,你从没有念过一天经,这个假牛鼻子的身分不装也罢,免得叫老娘听了生气。” 一清笑道:“生气是一刀,高兴也是一刀,纵能讨得你喜欢,探海夜叉对我也不会客气半分。” 耿四娘笑道:“以山海四奇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抬出你方易清三个字,我还有兴趣动手照顾一下;假如你只是用这个假牛鼻子身份,我就叫手下人招呼你了。” 一清微怔道:“你们还带了手下前来?” 耿四娘道:“当然了,我们只接到一封战书,虽然是你们两人落的款,你们这两个老鬼都失踪多年,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有人冒名顶替,山海四奇岂是任人逗着耍的,随便给两个手下人,也足可打发了。” 一清朝四面看了一下,陶姗姗笑道:“你别紧张,地方是你选的,我们当然要摸摸清楚才来,以免上当。四面都有我们的人,你想暗中捣鬼可转错念头了。” 一清正色道:“只有你们才做那种卑鄙的事!” 陶姗姗一笑道:“不捣鬼最好,否则就有你瞧的,反正山海四奇能立足武林,不是件容易的事,口说无凭,给个证据看看,免得你不相信。” 弯腰捧着一手雪,捏成了雪团,朝旁边一棵大树的鸦巢上击去,巢破鸦出,绕树急飞,陶姗姗叫道:“射下来!” 只听得铮铮声响,却不知箭发何方,空中的四头乌鸦却如石块般的坠落下来,有一只刚好落在她面前。 她刚要伸手去拾,鹤鸣抢先一步拾在手中,看了一下。但见鸦身上穿着一枝铁弩,透颈而贯。 鹤鸣将另外三头乌鸦也拾了起来,俱是同样的情形,一矢贯颈,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怒色,厉声问道:“是谁下的手,这么狠毒,这些鸟儿又没惹着你们。” 陶姗姗笑道:“你自己也在场,难道没看见。” 鹤鸣浮目四顾,想找出发箭的人,空灵子道:“小老弟,这是四奇手下的无影追魂穿弩手,一共是三十六人,他们最擅匿身伏击,不知伤了多少武林好手。” 周无尘惨然道:“鹤鸣,这三十六名煞星的领班叫无影人王元泰,也是害死你父母主凶之一,他原是故主门下的食客,十年前假续弦谯客之名,将故主门下的人一起引走,给四奇一个下手的机会,后来他投到四奇门下,训练了三十六煞星,为虎作伥,很得宠信。” 陶姗姗笑道:“他今天也来了,不好意思出来,可是他这一手四弩连发,已经让你们见识过了。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十年前杀死周天雄,也是他的杰作。” 鹤鸣厉声叫道:“叫他出来!” 陶姗姗道:“那可不行,我答应不叫他露面的,有本事你自己找去,他外号叫无影人,找起来不容易!” 鹤鸣用手扒开雪,将四头鸦尸埋好了,拔出弩箭握在手中,然后用手臂围着那个隆起的雪丘,将一边的脸颊贴在上面,以低低的声音道:“可怜的鸟儿,你们死得太寃枉了,我会找到那个恶人,替你们报仇的。不过我不能杀人,除了杀死他之外,我可以答应你们用任何方法惩戒他,你们要我怎么做呢?告诉我,我一定做得到!” 说时用耳朵贴近雪丘,好像在听里面的回话,陶姗姗为他这幼稚的举动逗得笑了起来道: “方易清,朱南明的儿子给你教成这个样子,你还望他继承大业吗?” 空灵子却笑道:“是所谓赤子之心,可感动天地鬼神,我相信他已经得到同答了。小兄弟,鸟儿们怎么说呢?” 鹤鸣道:“他们要我射瞎那恶人的两只眼睛。” 陶姗姗笑道:“他们应该再告诉你,怎么找出那个人!” 鹤鸣道:“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陶姗姗道:“在那里?” 鹤鸣用手一指道:“在这里。” 随着手指的方向,他的掌中射出两点黑星,奔如疾电,落在一堆积雪上,遂听得雪中一声怪叫,冲起一条人影,眼中钉着两枝弩箭,口中还吼道:“杀了这个小鬼……” 陶姗姗赶上去,迎看那人颈下一掌,唰的一声,居然将那人的头颅削了下来,跟着一脚将尸身踢翻,动作奇快,所以她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沾上…… 山魈耿奇愕然道:“姗姗,你干吗杀了他?” 陶姗姗冷笑道:“这个草包,是他自己沉不住气,被那小鬼用贴地闻声法探出了踪迹,才挨了两箭。” 耿奇一怔道:“原来那小子是用这个方法听出了他藏身之处的,我还以为真是那些乌鸦告诉他的呢!” 耿四娘瞪目骂道:“见你的大头鬼,如果不是我们姐儿俩支撑大局,靠你们这一对草包,连脑袋被人摘掉了,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呢,你给我闭上嘴巴少讨挨骂了!” 耿奇不但惧内,而且连这个妹妹也畏之如虎,果然不敢作声了,耿四娘这才笑道:“姗妹,杀得好,如果不是你下手得快,这小子太机灵了,咱们的三十六无影追弩手有一半会暴露形迹,那就太可惜了!” 陶姗姗笑道:“今天我倒不想用他们,凭武功咱们也应付得了,这三十六人训练不易,折损后补充很难,以后咱们还要用呢!而且王元泰仗着这三十六人为班府,自以为很了不起,我早就想除去他了,今天倒是个机会!” 耿四娘笑了笑,道:“说的是啊,方易清,我们的部署你可看见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是凭真才实学跟你一决胜负。这三十六个人只是用来防备你另设埋伏的,只要你规规矩矩,我绝不动用他们,否则咱们就较量一下………” 一清哈哈大笑道:“你们太多疑了,我若是另设埋伏,岂能容你这三十六人从容部署!” 耿四娘冷冷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今天我们在山下已解决了几起可疑人物,不过瞧情形还不像是与你有勾结的,所以才没找你算帐,否则我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一清怔道:“我们绝没有找人帮忙,你别乱来,牵累到山下无辜的居民,他们跟我毫无关系。” 陶姗姗笑道:“没有的事,我们不会傻得连人都认不出来,即使那些人是附近的居民,但身怀武功,也不称无辜了。” 一清忙问道:“是谁呢?附近没有会武功的。” 周无尘道:“山海四奇为了称霸武林,什么手段都使过了,武林道中恨他们的人多得很,这一定是蹑着他们后脚,想找他们报仇的武林同道。” 陶姗姗大笑道:“这样说我也不反对,反正要找四奇麻烦的人,一定会有更大的麻烦,方老儿,你认了吧?” 一清沉默不语,鹤鸣却擎着手中两株剩箭道:“别以为你们的人藏得密,我刚才贴地一听,至少已经发现了一大半人的藏身之处,他们老老实实待着,我不愿伤人;假如他们不安份,那怕是伤害了山上的一头鸟儿,我也不饶他们,不信你尽管试试好了!” 陶姗姗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小兄弟,你能找出无影人的踪迹,我相信你的话不是吹牛,而且从你发暗器的手法看来,那些人也不一定能对你有威胁作用,这本来是我们的安全措施,并不是用来对付你的,你紧张什么?” 鹤鸣淡淡地道:“我不紧张,紧张的是你们。” 陶姗姗道:“笑话,我们有恃无恐,有什么可紧张的!” 鹤鸣道:“如果你们真相信自己的武功,为什么还要在四面埋伏弩手暗击呢?可见你们的信心不够。” 陶姗姗笑道:“那你就错了,武功是一回事,小心又是一回事,以你父母而言,那时一身功力,天下无敌,结果仍不免死在我们手中。所以我们无论定到那里,安全的部署一定是最主要的工作,这叫有备无患。” 一清一声冷笑道:“海女,你这番话只有骗骗小孩子。” 鹤鸣接口道:“我也不见得会受骗,他们只是装点门面,才说这种漂亮话。万一武功不是敌手,我不相信她们会不动用这批伏击的弩手。” 陶姗姗老羞成怒道:“你知道就好,尽管你能测出一大半人的藏身处,必要时三十六弩齐发,你躲到那儿去!” 鹤鸣微微含笑道:“如若三十六弩集中于我一人,着的目标小,移移身形就避开;如果是乱发,那当然躲不了,可是此地的人很多,我不见得就第一个遭殃。” 他说话依旧是那么从容,显出一种野鹤闲云的气度,彷佛极有修养,不会为任何事所激动,这种悠闲的气度使得陶姗姗和耿四娘微微吃惊,因为鹤鸣此刻所表现的不再是童稚的天真,而是一种成熟的深沉,令人莫测高深。 推倒山陶奇比山魈耿奇较为精明一点,见状微感不安地道:“老耿,这小子倒跟朱南明是同一块料。记得十年前,咱们围攻他的时候,他身历危境,死在眼前,也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于姗姗先解决了他的老婆,他也不慌不忙,一口剑护住他老婆,居然能支持住四五十合不乱。看来这小子倒是有点邪门,不太好应付呢!” 山魈耿奇却莽然大笑道:“那又能怎样,即使他能追上他的老子,还不是照样在咱们手下完蛋,何况这十年来,咱们也没闲着,还会叫一个小鬼吓倒不成!” 陶姗姗冷哼一声道:“你能干,为什么刚才叫人家困在地穴里,弄成一对泥老鼠似的!” 耿奇叫道:“那时我们不知道这小鬼是朱南明的后人,否则早就用摩云手送这小子上西天了。” 一清与周无尘脸色都为之一变,同时叫出声道:“摩云手?你们竟然练成了摩云通天手!” 耿奇大为得意,哈哈笑道:“怎么样,你们不相信么?” 陶姗姗冷笑道:“贼汉子,你别丢人现眼了,摩云通天手是上乘的内功,岂是你这种粗胚练得成的!” 耿奇彷佛受了委屈叫道:“怎么练不成,是你……” 耿四娘一皱眉道:“哥哥,你少丢人了成不成?你根本不是练摩云手的料子,姗姗是哄你的,为了在下人前面壮壮你的声势,才宣布你在练摩云手,放在嘴里念念吓人还可以,真要拿出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耿奇叫道:“原来你们俩在冤我,那我练的又是什么?” 陶姗姗道:“什么也不是,你一身皮粗肉糙,把外门功夫线成就够了,我只是杂凑了一套拳式,使你的身手灵活一点,你可别真以为是什么摩云手,这套武功早已失传了,如果我能找到摩云手,我早就练了,还会糟蹋在你身上。” 耿奇大为泄气,刚要开口,陶姗姗已怒道:“你再不闭上你那张臭嘴,我就大耳括子赏你了。” 耿奇闻口不言。一清向周无尘望了一眼,虽没有交谈,却已交换了许多言语。空灵子会意笑道:“二位尽管放心出手好了,我会告诉这位小兄弟如何应付的。” 一清拱手道:“全仗先生指点了!” 空灵子仍凑到鹤鸣身边低声道:“摩云手是一种上乘武学,也是一种内家劲功,练成后不但可以隔山打牛,而且还能控制双臂的长度,必要时能延展到一倍,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武功在百年前曾经出现在四位武林怪杰身上,那就是摩云、旋风、霹雳、闪电,其中摩云是掌功,闪电是剑式,不过那四人死后,这四种功夫也失传了。” 鹤鸣道:“山海四奇莫非得到了那四人的绝学?” 空灵子道:“耿奇不会说谎,从陶姗姗拼命掩饰的情形看来,此事颇有可能,不过他们四人中没有一个是练剑的,似乎又不太可能。再者耿奇舆陶奇都是赳赳武夫,只宜练外门功夫。摩云、旋风都是内家武功,他们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所以你先看看令师与耿四娘的交手情形再说。令师剑术造诣极深,耿四娘如果没有特别成就,胜他很难。要胜过令师,一定就是雷电两种剑式之一了………” 鹤鸣道:“假如他们真的练成了风云雷电的武功了呢?” 空灵子低声道:“那你就得见机行事,不宜力拼;把天魔卷让给他们,叫他们走火入魔,自食恶果吧!” 鹤鸣道:“武林盟主也就不必卫冕了。』 空灵子笑道:“假如他们真练成了那四套失传的绝学,一套南明拳剑秘笈是不足应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不必儍拼了,留得性命,徐图后计为上策。当然也不能拱手相让,做得太明显,多少装个样子才行。” 鹤鸣道:“他们会放过我吗?” 空灵子笑道:“恐怕不容易,但我会尽量设法,你不要太冲动,冷静以对,配合我的谈话,恐怕还有一半希望。” 鹤鸣不再开口,那边的一清好像故意拖延,等空灵子把话对鹤鸣说完,才含笑向耿四娘道:“四娘何以赐教?” 耿四娘笑笑道:“老娘一向用什么兵器,你还不知道?” 一清笑道:“你以前使的是钢叉,探海夜叉也是以此得名,今天见你没有带叉,才出口动问。” 耿四娘一拍腰间,取下一条罗带,带梢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钢叉,却是三枝钢刃,两面开锋,寒光闪闪,抡了一下道:“老娘现在改成软柄叉了。” 一清微愕笑道:“这倒很新奇!” 耿四娘阴沉沉地一笑道:“老娘如果用剑,还会更新奇呢。我那个草包哥哥漏了一点口风,你就在动脑筋,想弄清我们到底是不是得到了风云雷电四部绝学,对吗?” 一清沉稳地道:“也不见得,山魈不懂得说谎,他说练成了摩云手,就有三分影子了;何况你从来不使剑的,居然想动我手上这柄剑的脑筋,就又增加了三分虚实。” 耿四娘笑道:“你倒是很会算计,居然能摸透六分光景。” 一清道:“但也不能作数,因为你们专会捣鬼,也许一无所成,故意造成这种情势,使天下人对你们产生新的畏惧。你们虽然横行天下多年,但一直深居简出,可见你们的霸权并不稳,你们必须想点新花样以镇压人心。” 耿四娘怒道:“放你的屁,这儿全是我们的人,你们三块料是死定了,我放出消息给谁听去!” 一清笑道:“空灵先生一言九鼎,他在武林中识人最多,事情入他的耳,经他的口,可以不陉而传遍天下。” 耿四娘微微一笑道:“这倒提醒了我,假如我们真的练成了四部种功,这老儿的口一定要设法封住。” 空灵子哈哈一笑道:“四位如果真的练成了神功,一定希望我代为宣传一下,何至要灭口呢?就伯四位练的是假功夫,那才需要老朽三缄金口,不加以拆穿。” 耿四娘白了他一眼,道:“金人三缄其口,不如无口。” 空灵子笑笑道:“何必呢?风云雷电四部神功遗失多年,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四位只要稍微像回事,再经老朽的少事渲染,立可成为定局,这对四位的声望大有关系。” 陶姗姗呸了一声道:“山海四奇有今日之盛名,也没有靠你一句吹捧,你又算得老几!” 空灵子微笑道:“老朽四十五年来,参与三次武林盟主甄选盛会,任何一个武林盟主,非经老朽评定,就不为人所承认,这已是公认的不成文法规。四位虽然杀死了朱南明,十年来却无人尊你们为盟主,就是少老朽这一品题,陶姑娘不要认为太容易了!” 陶姗姗道:“过了今天,没有你的品题,我们也当定了!” 空灵子笑道:“那当然不错,可是老朽如果把天魔卷交给了别人,武林盟主就不会是四位了。” 陶姗姗笑了一下道:“现在我不跟你辩,回头你就明白,你天魔卷上的功夫是否比我们更高!” 空灵子道:“那是一定的,风云雷电四部神功,只是天魔卷上最下乘的功夫,你们即使学成了,也不会高于天魔卷中的境界。” 陶姗跚连忙问道:“是真的吗?” 空灵子道:“一点下假,所以举世之间,我是唯一识得四部神功的人,要经我的甄别认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陶姗姗朝耿四娘看了一下道:“嫂子,也许这老儿说的是真话,我们不如姑妄信之。” 空灵子道:“岂止是真话,而且是不折不扣的真话;四位在围攻朱南明时,可能就施展了那些功夫。那时候四位造诣还浅,可是我相信朱南明一口就能道出,因为他也看过天魔卷,由此可证明吾言非虚。” 陶姗姗道:“朱南明是叫破了出来,可是我不相信天魔卷上也有记载,否则他怎会死在我们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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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空灵子一叹道:“天魔卷上的武功太邪太毒,朱盟主仁侠胸怀,不愿学习,才给了你们得手的机会;否则十年前,那怕你们勾引了他再多的门下,伏尸庭前的仍是你们!” 陶姗姗冷笑道:“这是废话,武功就是武功,那有正邪之分。武功是用来杀人的,正也是杀人,邪还是杀人,朱南明只要杀过人,就不配当那个仁字了!” 空灵子笑道:“我再提个证明好了。四部神功上有两句引言,我可以念出来:夫风云雷电者,为天龙行雨之师,风起而云动,电击而雷至,神龙其不见首尾而震撼人心。迄今也, 实因于此四部之威助也………” 陶姗姗变色叫道:“够了。嫂子,我们非得到天魔卷不可,说甚么也不能让天魔卷落入了别人之手!” 一清横目怒视空灵子,他却儍儍一笑道:“方大侠,这可没办法,我如果不念出这几句,他们很可能不要天魔卷而杀了我灭口。因为他们确实已经得到了四部神功秘本,练成了没有 还不敢说,但他们以为天下无敌是无疑的,因此绝不肯让别人有超过他们的机会。” 周无尘道:“他们得到了天魔卷,难道会放过你吗,你是唯一知道天魔卷内容的人!” 空灵子哈哈笑道:“我身拥此绝世奇笈,本身虽然无法练,却有胆子拿出来公开,自然有我的一套办法。如果他们想从我身边取定了天魔卷再杀死我,那是不可能的!” 周无尘道:“为甚么不可能?” 空灵子道:“我身上带着天魔卷是不错的,但只有一个空架子,说明各种武功的威力进境;演练的身法却分藏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我不交出来,谁也取不到!” 周无尘叫道:“人家何必要你交出来呢?杀了你,就不怕天魔卷外泄了,你还不是难以保身。” 空灵子笑道:“这当然有此可能,但谁舍得放弃这一个绝世良机呢?何况我还说过,谁得了武林盟主,谁就有权取阅。这样一来,那个武林盟主,一定会保护我的安全。而身为武 林盟主,一定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有了这个靠山,我才能安然活到今天呀!” 周无尘咬牙道:“这么说来,今天山海四奇得到了武林盟主,你也要将天魔卷交给他们了。” 空灵子一笑道:“当然!这是我许下的诺言。” 周无尘道:“他们到手之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空灵子笑道:“天魔三十四章,被我分藏在三十四个不同的地方,要一一取来,最少也得两年工夫。两年之后,他们已经练成了,即使我告诉别人,也不会超过他们的成就,他们 又何必杀我呢?天魔卷上的武功虽深,习之极易,不出两年,必有所成,两年就到了极限, 无敌于天下。以后再也没人能追上了,所以我是绝对安全的。” 耿四娘一笑道:“你这老儿倒是很有算计!” 空灵子笑道:“我既不能靠武功以保护自己,就必须有点算计。天魔卷也是靠着我的算计,才保留至今,给你们一个机会,否则早就落入别人之手了。” 耿四娘道:“两年之后,我们若真的有所成,倒是要好好酬谢你一番,你想要点甚么呢?” 空灵子道:“我一无所求,因为四位未必肯放心,也未必相信我不告诉别人,现在我也不必提出要求。直等两年之后,四位练完最后一章,确知无人能及,那时再考虑如何酬谢我 好了。此刻言之过早,因为四位尚未正式荣膺武林盟主,是否能得到天魔卷还不得而知。” 耿四娘大笑道:“那还有问题,我先宰方易清给你看;我哥哥可以在三招之内,收拾周老儿;那个小子也许比较扎手,但姗妹与陶哥联手,一定手到擒来………” 鹤鸣道:“你说得太容易,就算我们三个人都不是你们敌手,武林盟主也未必就轮到你们!” 耿四娘笑道:“还有谁?” 鹤鸣道:“我不晓得,但我确知有两个人已经上了山,停身在三十丈外。这两个人武功很高,身法极轻,绝不可能是你们手下,那一定是来争夺武林盟主的。” 耿四娘微微一怔,陶姗姗道:“这小子的耳朵真尖,我听到有点动静,却不能确定有几个人,也不知道距离。” 耿四娘稍加思索道:“姗妹,你拿得稳吗?” 陶姗姗道:“应该不会错!三十六名无影追魂手各守据点,此外再无他人,他们不会动的;我却听见一点动静,是否要搜他们出来呢?” 耿四娘想想道:“搜!我倒要看是谁那么大胆。” 陶姗姗道:“搜是可以,三十六追魂手的位置却必须暴露了,我们岂不是增加了麻烦!” 耿四娘道:“反正我们也不靠他们成事,暴露就暴露。凭我们的武功,足可以应付了。 何况来人能摸近三十丈内而不为人发觉,那些布防形同虚设,撤消了也罢!” 陶姗姗笑道:“也好!武林盟主是公开的竞争,多几个凑凑热闹,倒也挺有意思,那就请嫂子发令吧!” 耿四娘道:“这些人是归你指挥的,怎么要我发令呢?” 陶姗姗道:“我已经摸出了一点方向,所以不能分身,我想在来人没现身前,就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这姑嫂二人另有默契,耿四娘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乃笑向一清道:“让你多活一下,也叫你瞧瞧我们的厉害!” 语毕飞身一点一纵,已经飘出十来丈远,几个起落,穿入林中,口里轻喝道:“左七、右九、前四、后六………”随着她的语气,林中飕飕急响,但见满天弩影。原来她喊的是伏 弩手的位置编号,弩射的方向,都是树影掩蔽,可能藏人之处,而她本身也随着弩箭而迅速 移动。没有多久,已经转了一圈,将三十六名无影伏弩追魂手都用过了,林中仍是没有动静。 耿四娘止步道:“姗妹,别是弄错了,这一顿飞弩,连树下的兔儿都该打出来了!” 陶姗姗却冷笑道:“嫂子,错不了,你叫他们都出来吧,排成一列,朝你的头上放一排弩箭。” 耿四娘抬头一望道:“难道人会躲在树顶上?” 陶姗姗笑道:“我相信差不了太远。” 耿四娘知道头上不会有人藏着,但也知道陶姗姗诡计多端,必然另有打算,乃撮口作了声呼哨。 但见四面林中冒出一片白影,原来那三十六人都披着雪白的羊袄,戴着羊皮帽,连靴子都是反羊毛皮造的,缩在雪堆中,根本就分辨不出。一清、周无尘看得暗喑佩服,山海四奇 的心计布置,确有过人之处。 那三十六人或远或近,纷纷来到排成一列,耿四娘用手一指自己的头上道:“放弩!” 那三十六人各抬一手,嗖嗖弩箭声蔽空而出,他们的弩弓藏在袖中,安有机簧,举手可连发,弩劲箭疾,除非有绝妙身手,否则很难躲过,比一般暗器还厉害百倍。弩声过处,树 顶上除了簌簌落雪之外,一无动静。 耿四娘道:“姗姗,怎么人还没现身呢?” 陶姗姗笑道:“这两个家伙很滑溜,我一时找不到他们的藏身处,所以才撤消埋伏,故布疑阵,给他们一个机会摸近一点。现在他们果然中计,已移到我眼前来了。” 陶奇忙问道:“在那里?” 陶姗姗笑指一棵粗可合围的老树道:“哥哥,你外号叫推倒山,能不能把那棵树拔起来?” 陶奇道:“自然没问题,可是拔树干吗呢?” 耿四娘沉声道:“叫你拔就拔,多问废话。” 陶奇跑过去,双手抱住树根,摇了一下,大吼一声:“起!”果然将一株老树连根拔起,神力煞是惊人。这棵树本身已重有千斤,根广数丈,深入地下,若非有万斤以上功力,绝对 拔不起来,看得别的人连连乍舌。 一清与周无尘武功精纯,练的是内家劲力,叫他们一掌穿树,或者将树干震断,或许还可以,像这样连根拔起,他们就望尘莫及。心中更生骇意,十年不见,山海四奇的功力进境 确实不可想像。陶奇拔树,并没有吃力的样子,那是内外兼修的功力表现,此他们确实高明 多了。 他把树抱在怀中道:“姗姗,现在又干什么?” 陶姗姗笑道:“你再试试看,把树抛起来,越高越好。” 陶奇道:“树上的枝桠太多,抛不高。” 陶姗姗道:“叫你大舅子帮忙,将树颈砍下来。” 耿奇道:“我身上没带刀子。” 陶姗姗道:“死人,带刀子谁不会,就是没刀子,才用得上你,你的巴掌不是能洞金裂石吗,砍树算得了甚么?” 耿奇道:“那得要用内功,你不是不准我随便施展吗?” 耿四娘不耐烦地道:“哥哥,你真烦,人家已经知道我们练成了四部神功,你的摩云手用不着守密了。” 耿奇走过去,忽地一掌斜切,将合围五六尺的树干硬生生削成了两截,连一点声音都不发,足见其功力之精纯。 陶姗姗道:“现在可以抛高了。” 陶奇用劲往上一抛,陶姗姗叫道:“注意,见有东西从树身中出来,大家就用弩箭射去。” 可是那截树身抛高三十多丈,又落了下来,毫无动静,陶姗姗见快要着地时才叫道: “哥哥,接好,别叫它落地。” 陶奇伸手接住,耿四娘道:“姗姗,你以为人藏在树中间,不可能吧,人是怎么钻进去的。” 陶姗姗冷笑道:“树根下有个洞,我看见一团影子钻进去的,绝对没有错。哥哥,你把树根倒过来。” 陶奇果然倒过树干,靠根之处,有个尺来宽的小洞,直通树心。一清笑道:“这棵树在我庙边,我知道很清楚,那个洞是兔穴,深不到两尺,怎么能藏人?” 耿四娘也说道:“是啊,即使能藏人,给你播弄了半天,也该摔出来了。姗姗,我看你是弄错了吧。” 陶姗姗笑道:“洞宽一尺,假如只有两尺深,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藏在里面,我绝不承认会看错。” 耿四娘一怔道:“你是说缩形叟苗仲远?” 陶姗姗道:“除了这老儿还有谁敢来跟我们作对,这老儿一身奇功,擅长缩骨法,据说能藏身在酒罎子里面。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耍不耍得出把戏来。” 耿四娘道:“假如真是他在里面,咱们就此给他个厉害的不是更好吗,何必要赶他出来呢?” 陶姗姗冷笑道:“刚才如果下手,他又不是死人,很可能会在里面先发制人的,所以我装作不知道,让他在里面捣鬼。现在他头下脚上,倒了过来,正好可以治他了。” 耿奇道:“我来给他一掌。” 陶姗姗叫道:“站住,他最擅长发细小暗器,可以洞穿铁甲,专破气功,你过去,正好挨他一下子。” 耿奇道:“那怎么办呢?” 陶姗姗含笑道:“有更省力的办法。哥哥,你把树擧好,然后用弩箭对付他,集中洞口上下两尺之处,开始。” 那三十名弩手箭发如雨,每枝弩箭都深入树中,陶姗姗却忽的一抬手,发出两点金光,射向树身中段。 陶奇见状大惊道:“姗姗,你怎么发雷火梭对付我呢?” 抛下树干,滚身躲开,两点金光快要接近树身之际,忽然远处飞速抛来两团白影,挡住了金光。 唯闻波波两声轻爆,那两团白影被炸成血肉模糊,而鹤鸣也在这时候飞身掠出,伸手急抄,捞住另两点金光,一翻身跃开,顺手掷向林中,又是波波两响,两棵枫树首当其冲,被 炸得齐腰中断,这都是刹那间的事。 众人定睛一看,才明白是怎么伺事,原来陶姗姗发梭时,那一列弩手中有一人忽然伸手抓起旁边两名同伴掷了过去,挡住金光,被火梭炸成粉碎。 陶姗姗反手又是两梭,都是击向那个人,却被鹤鸣及时接住抛开了,几个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 那个弩手首先抛开身上的羊皮袄,却是一个瘦小的老者,朝鹤鸣一笑道:“多谢小友施援,我倒没防到这妖妇会来上这一手,差一点着了她的道儿。” 周无尘立刻叫道:“苗大侠,果然是你。鹤鸣,这是你父亲生前唯一的知己苗仲远老伯,人称缩形叟。” 鹤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苗老伯!” 苗仲远微微一笑道:“好!好!故人有后,总算我没有白来一趟。周大侠,方大侠,朱老弟身故十年,你们毫无动静,我正在奇怪,原来你们偷偷躲在这儿抚孤………” 一清黯然道:“故主惨遭不幸,门下变节,故旧星散,至今还有苗大侠古道热肠,方某敬为故主叩谢。” 苗仲远道:“别客气,我与南明的交情谈不到那些。他遭了难,我没能赶上替他解危,已经很难过了。听说南明的后人也遭了毒手,你们是怎么留下这条根的?” 一清道:“故主早有远见,将幼子送到别处秘密抚养,四奇杀死的孩子是周老弟的儿子顶替的,我才能带着故主的遗孤,潜逃来此,练功复仇。” 苗仲远叹了一声道:“周大侠忠肝义胆,尤为难得。孩子怎么样,功夫练得如何?有希望杀敌报仇吗?” 一清道:“我是照故主的南明拳剑秘笈口授练技的,成就如何不得而知,但望苍天垂注……” 苗仲远道:“我看还不错,刚才那一手就比南明强。听说十年前,南明就是被那种火器炸掉了一只手,才被他们杀死的,我一直防着这一手,结果还是不行。” 周无尘含笑道:“苗大侠是怎么会混进他们的弩手队中的?” 苗仲远笑道:“我那里混得进,我与小女摸上山一看,他们布置严密,简直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制住了一个最远的,借了他的行头,才慢慢摸进来,倒是小女比较灵活,居然溜了 进来,但是仍然被人发觉了。” 说着又朝树干中叫道:“秀秀!你这鬼丫头还不快出来,为了你,差点没送掉我一条老命!” 叫完后,由树干尖头,钻出一条细长的身子,像一条蛇似的,足足有丈来长。蜿蜒而出,一挺身跳起,才变成五尺多高,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梳了两条长辫,一脸淘气的笑容, 娇滴滴的道:“爹!您真是白操心,我早就移到树顶上去了,就是那两枚火龙梭真打中了, 也伤不到我。本来我还想躲在里面,给他们一个意外突击的,您又把我叫出来,我在里面不 是白受了半天的罪。” 苗仲远笑道:“算了,你鬼,人家海女此你还鬼,不送掉小命就是你运气了。见过方伯伯、周伯伯,还有那位朱大哥,你得谢谢朱大哥刚才救了我………这是小女秀秀。” 一清见苗秀秀钻出来的那个洞,不过才四寸多宽,连个头都通不过,如非亲眼看见她出来,真是难以相信,乃脸现惊容道:“苗大侠,令嫒的缩体神功好像青出于蓝,雏凤清于老 凤声,比大侠还精擅得多!” 苗仲远笑道:“女孩子练这门功夫比男人强,她是从婴儿时期就打的底子,我在她顶门处留了个缺口,所以连头都可以伸缩,不像我,必须要通过脑袋才行。可是其他功夫她还差 得远,有待高明指教!” 苗秀秀笑笑向鹤鸣道:“朱大哥,听说你父亲是武林盟主,你的武功一定很好,以后教教我行不行?” 鹤鸣道:“我甚么都不会。” 苗秀秀:“你别客气,我知道你行,也许你是没时间,因为你报了亲仇之后,还要继承你父亲武林盟主的事业,抽不开身。那不要紧,我可以跟着你,一面学功夫,一面帮你的忙。 为了练缩骨功,我的生死玄关一直是开着的,任督二穴不冲而自通,练武功快得很。” 苗仲远道:“秀秀!你别胡闹,朱大哥现在那有时间跟你噜囌这些,他们的事多得很。” 苗秀秀道:“我是说以后的事嘛,又不是要他现在教。” 鹤鸣轻叹道:“苗姑娘,我不是拒绝你,第一,我自己的武功都没学好,那能教人;第二,我能否活过今天还是问题,以后的事更不敢想了。” 苗秀秀一瞥四奇道:“你是怕这四个人,我看没甚么,他们是仗着雷火神梭,你能接下来,就不会输给他们。” 一清道:“苗姑娘,山海四奇已今非昔比,他们不知从那儿练得了四部神功,技艺高前百倍。” 苗秀秀道:“四部神功有多厉害?” 一清道:“不知道,世上但知其名,却无人见其威力,不过刚才你已经见过耿奇的摩云手了。” 苗秀秀道:“我躲在树心中间没看见。” 鹤鸣问道:“苗姑娘,我看见你钻进树根的洞穴,那个洞只有两尺深,你怎么会钻到另外一头去了呢?” 苗秀秀笑道:“我有我的办法,我袖子里带了一把匕首,很锋利,我在树心开了一个小孔,慢慢缩上去。那个女的叫她哥哥拔树,我就知道被发现了,所以赶快挪个位置,免得受 她暗算。刚才幸亏她聪明,别叫她丈夫过来,否则等他挨近,我当心给他一刀,就替你剪除 一个仇敌了!” 陶姗姗冷笑道:“小姑娘,你说得太容易了,山海四奇威震天下,还在乎你这柄小小的匕首。” 苗秀秀道:“你不服气就来试试!” 陶姗姗微笑道:“等一下有机会,现在还轮不到你。嫂子,只来了一个缩形叟,还不至于构成大患,我们照计划进行,你先打发方易清上路吧!” 耿四娘微微一笑道:“方易清,黄泉路上,你们又多了两个伴儿,更不寂寞了,你还等甚么呢,来吧!” 苗仲远冷笑道:“探海夜叉,你好像认为我死定了。” 耿四娘笑道:“不错,你除了缩骨功夫超人一等,其他都不足一观,多了一个你,等于没添人一样。” 苗仲远怒道:“老夫虽以缩形而得号,却不是仗此而成名的,连武林盟主朱南明都对老夫推崇备至……” 耿四娘笑道:“朱南明自己都是死在我们手里的,他推崇你又有甚么了不起,我们可没放在眼里呢。” 陶姗姗笑道:“苗仲远,你还有一项鬼鬼祟祟的本事可以见得人,可是在我们手里都耍不开,我两下一挤,就把你给挤了出来,你还神气甚么?” 耿四娘道:“是啊,姗妹是我们四个人中间的智多星,她叫伏弩手暴露身形,早已算出你混迹其中了。” 陶奇又不懂了,问道:“姗姗,你怎么知道的?” 陶姗姗笑道:“我们的三十六追魂手密布四周,外人摸进来,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监视,我一算就知道是来人顶了他们的位置,所以请嫂子发令,叫他们发弩,苗老儿不懂得我们的 连络,发出的弩箭未遵照指定的方向,我就知道他在那儿了;于是把大家召集过来,让他混 水摸鱼,再给他一个辣手,如果不是那小鬼多事………” 苗秀秀笑道:“你别吹了,你那套鬼主意虽然骗得过我爹爹,却骗不过朱大哥,他轻而易举的击破你的阴谋。” 陶姗姗冷笑,道:“等着瞧吧,今日之战,我们不是斗的心机,真才实学上可取不了巧,嫂子,你快开始吧。” 一清冷笑道:“陶姗姗,你一心一意找我,大概是想我手上这柄剑,你可打错了主意。” 陶姗姗道:“你算说对了,我与嫂嫂练的是霹雳闪电两部剑式,就缺少一柄趁手的好剑,所以看中了你这柄剑。” 苗秀秀道:“朱大哥,他们是想用那柄剑来对付你,你应该抢先出场,用剑来制服他们才对。” 空灵子这才笑道:“小姑娘,你虽然聪明,有许多事却是你想不到的,你还是静静的等着瞧下去吧。” 一清也道:“苗姑娘放心好了,我的头可断,剑绝不会失,再怎么也会交到鹤鸣手中的,探海夜叉,你进招吧。” 耿四娘微笑道:“老娘先进招,不是太抬举你了吗?” 一清傲然道:“我们都是代表故盟主朱南明出战,不管你们势力多大,你们仍然是盟主手下的败将。” 耿四娘道:“可是我们杀死了朱南明。” 一清道:“盟主是死在你们暗算之下,你们却曾当众败给盟主;见不得人的事,不足以为荣。” 耿四娘怒叱一声,软带连着钢叉,飞卷而出。 一清沉着反击,剑锋砍在腰带上,如中败革,轻若无物,毫无反劲,而带槽钢叉却绕飞而至。 幸而一清见机得快,连忙抽剑反撩,才及时拨开钢叉。耿四娘赫赫冷笑声中,手腕轻抖叉头挟着一片寒光,又飞绕上来。这次一清有了经验,知道地在这条软兵刃上手法特别卓异, 攻击的主力仍是带头的钢叉,不过控制的关键却在这条丝带上;一条平凡的丝带,在她手中, 竟成了有生命的东西,从心所欲地运转钢叉,作凌厉的攻击。 丝带又软又靭,加上手法的运用,不易着力,剑砍不断,却反而会牵动钢叉,引来难以预防的奇袭。耿四娘原是使用长柄大叉的,现在化刚为柔,更见厉害。在漫长的十年中,她 功力的进展,确是不可思议。 鉴于先前的经验,一清不敢再用剑去碰触她的丝带,只是看准叉来的势力,才用剑拨出去。这是种很吃力的战法,光是应付她诡异莫测的招式,已经吃足了苦头,更抽不出时间来 反击了。因为那钢叉的来势太活,明明是直线进迫的,忽然会拐弯袭向两侧,简直令人防不 胜防。 十几个回合过去了,一清始终是处在挨打的局面下,一枝剑紧贴着自己的身子招架,抽不出半点还手的时间。 周无尘看得心惊肉跳,低声道:“不好,老道士要糟,他的剑一直走阳刚的路子,本来跟耿四娘是一条路,现在人家改变了阴柔的路子,老道士非吃亏不可。” 苗仲远道:“周大侠,你是专擅阴柔功夫的,这一场应该由你去应付才对,怎么让方大侠出去了呢?” 周无尘苦着脸道:“谁想得到?探海夜叉以前也是走的阳刚路子,老道士才抢着接这一场的。” 苗仲远道:“山海四奇十年来只在暗中扩展势力,本人很少出面,即使与人对手,也都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大概就是为了要隐藏他们的武功路子,不为人知。周大侠看看是否 能去替他下来,这样子是不行的。” 周无尘叹道:“那有机会呢?老道士被缠得脱不开身,我想插进去也不行,现在只希望他能振作一下,回攻个两三手,只要透一口气,我就立刻接替上去。” 陶姗姗虽然站在对面,对他们的谈话却一字不遗的听了进去,立刻冷笑道:“你别做梦了,我们早就有了计划,两个顶一个,只要你一动,立刻有人接上来……” 苗秀秀不服气道:“我不信。现在我们这边有五个人,此你们多出一个,我们一起出手,你又怎么办!” 陶姗姗笑道:“你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苗秀秀回头对鹤鸣道:“朱大哥,你看怎么样?” 鹳鸣沉着地道:“不行,这不是办法!” 空灵子道:“对了!小姑娘,比人多,你们差得远呢。除非你们刚才把三十六名追魂弩手全解决了,才可以占到优势;现在他们还有三十三个人等着,你们一动,三十三支弩箭集 中发射,你们吃亏更大!” 此人不愧老谋深算,一言中的。陶姗姗笑道:“倒底空灵先生见的世面多了,这一手你们还得多学学。因为是武林盟主之争,我们才恪守江湖规矩,一个个地来;假如你们想倚仗 人多,我们还怕人少了不成?” 苗秀秀噘着嘴,一副无奈之状向鹤鸣道:“你不想个办法,今天大家是在帮你的忙。” 鹤鸣双手一摊道:“我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是大家都退出,交给我一个人来对付;师父与周老伯又不肯这样干。” 周无尘庄然道:“鹤鸣,你要弄清楚,我们不是要跟你抢着动手,更不是活得不耐烦要找死;今天的大局要靠你一个人挑,假如你死了,我们谁也活不成,山海四奇绝不会留下一 个活口的。所以我们抢在头里,想增加一点你成功的可能性,各人的生死都无关紧要,你能 卫冕成功,使武林盟主不落于别人之手,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鹤鸣肃容道:“小侄知道。” 周无尘道:“知道就好,你在旁边仔细看着,一点一滴都不能放过,这是我们用性命换来的。” 鹤鸣不再开口,脸上一片坚毅之色。这时动手的两个人已进入紧张的状态,一清拼命苦守,居然挡住了耿四娘很多精妙的攻击。耿四娘边战边笑道:“真有你的,老家伙,想不到 你能支持这么久,看来你这十年也没闲着!” 一清忽然神威振发,朗声道:“耿四娘,你以为练就这套软兵刃,就可以制住我了,柔能克刚,刚何尝不能克柔。现在我就给你见识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剑法!” 剑势突变,猛然一剑荡出,将钢叉反击向耿四娘而去,耿四娘连忙抖动丝带旋回钢叉,一清剑势已汹涌而至,直扫前胸,耿四娘只得抛挥丝带缠了上去。谁知一清已凝聚功力,剑 发如潮,将丝带一挥数截,余势未已,仍然攻了过去。耿四娘眼看要伤身在剑刃之下,手腕 忽地一翻,掌中那两尺多长的丝带为劲力所注,抖得笔直,以极快的手法,毒蟒出洞,搠进 了一清的前心,透背而出;跟着寒光再闪,一清握剑的手也被斩落下来;跟着又是一脚,将 一清踢了两个翻身,从地下的断臂上取下了宝剑,哈哈大笑道:“方易清,我就是等你这一 着,你想以刚克柔,别忘了老娘也是练硬功出身的!” 说完一振手腕,抖抖丝带摇落一团乱丝,手中竟是一柄软剑。她又笑道:“你再也没想到我的丝带里还藏着软剑吧。这是我精心的杰作,剑身是由数十段小环片连成的,反手一抖 就成为一支利剑,不过这柄剑还此不上你的那支,所以老娘才看中你的剑。凡是老娘看中的 东西,没有弄不到手的,现在你服气了吧!” 一清胸前背后都冒出鲜血,断臂之处更是血流如泉,可是他努力地挣扎起来,嘶声道: “鹤鸣!你看清楚了,这就是闪电剑法,剑式既快且毒………” 耿四娘哈哈大笑道:“不错!可惜朱南明死得太早了,否则不必靠雷火梭,凭我的剑法也能制服他!” 一清飞扑向前,耿四娘举剑一挥,将他腰斩成为两段;可是一清上半截身子仍然扑在她身上,一条完好的手臂从她手中夺下了自己的剑,往后一抛,飞向鹤鸣,等鹤鸣接住后,他 的断骸也被耿四娘抛开了。一清倒在地下,仍然鼓其仅余的微力道:“鹤鸣,我终于把剑交 给你了!” 仅剩半截身子还能说话,使得耿四娘那等凶人,也为之骇然退后。鹤鸣过去挟起一清半截身子,见他的眼睛仍然未闭,遂往雪堆上一放,拜了一拜道:“师父,您英灵不泯,就多 留一会儿,看弟子为您报仇雪恨!” 说完退过一边,周无尘目中闪着泪光道:“老道士,你先走了,可得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回头又对陶姗姗道:“海女!耿四娘练了闪电剑,你一定练了霹雳剑,希望你用这门剑法打发我吧。” 陶姗姗笑道:“好呀!嫂子,把剑借给我一下。” 耿四娘道:“姗姗,方老鬼倒是厉害,临死还能把剑抢了回去,我这把软剑恐怕不易发挥霹雳之威。” 陶姗姗笑道:“不要紧,周老儿也不是什么厉害脚色,有十分之一的威力,也足够解决他了。” 耿四娘将软剑丢给她道:“周老儿的轻功很了得,你发剑时可得看准一点,别叫他溜开了白费气力。” 陶姗姗笑道:“溜得了吗,雷霆一击,神鬼难逃,这就是霹雳之威;雷要打人的时候,几时听说能溜得掉的!” 周无尘手摇摺扇上前道:“我还是这把老家伙。” 陶姗姗一笑道:“我开的是仁义当铺,不管新货旧货,都一律照单全收,而且估价丰厚,有求必应。” 周无尘脸色沉重地一收摺扇,凝势待发。他这柄摺扇,随身多年,钢骨金叶,可抗利刃,手法特异,展开为刃,合拢为扇,可砍可点;扇尾有两枝钢骨,倒翻过来,还可以刺,是一 件奇特的兵刃;因为份量轻,扇身短,配合他那身小巧功夫,相得益彰,挣下武林中的赫赫 盛名,与方易清二入,成为武林盟主朱南明手下最得力的助手。 方易清死了,他也决心一死以酬故主,所以此刻临场,大有萧萧易水之概。其余的人都没什么,只有鹤鸣道:“周老伯,您肯把这一场让给小侄吗?” 周无尘沉声道:“不肯,你的责任在我死后才开始,直到你成功才结束;而且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你必须等着,等待着一个最有利的时机出场。” 苗仲远轻叹一声道:“贤侄!你别争了,周方二位大侠感你父亲知己之情,誓将以身相报,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们早就追随你父亲于地下了,现在你不如成全他吧!” 周无尘慨然道:“对了,这才是武林中全始全终的道义与交情,朱南明门下的人不能全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不但是你父亲的耻辱,也是武林的耻辱。” 陶姗姗哼哼冷笑:“周老儿!你倒是很会为自己脸上贴金,看来武林道义,只有你们这些人够资格代表了!” 周无尘朗声道:“不错,这一褒词,周某敢当之无愧。这不是我们够义气,而是故主为人成功之处。你们身后只怕还找不到一个肯为你们拼命的人,这是你们永远也及不上朱盟主 的地方。一个武林豪杰的成功,并不仅限于武功;你们虽能杀死故主,却取代不了他在武林 中受尊敬的地位。” 陶姗姗冷笑道:“这一点我们自承不如,正因为我们没有一个肯忠心耿耿、舍命相随的手下,所以我们必须靠自己,不倚仗别人来替我们报仇料理后事。” 周无尘懒得多说,抢先摇扇攻上,陶姗姗信手挥剑,后发先至,一剑搠进。周无尘刷的一声,展开扇面挡任,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居然刺透了扇面,足见她劲力之强。周无尘微感 骇然,连忙摇手甩开了,然后合扇进攻。 他用白金丝缠里细麻织成的扇面,原是为阻挡利器所用,可是第一招就被陶姗姗刺穿了,使他戒心顿重,不敢再展扇面,只用扇骨作点穴或戳刺的攻击。因为扇身较短,他必须欺近 攻击,所以招多险式。 陶姗姗好像对剑式的运用不如耿四娘熟练,所以交手后,也没有耿四娘那样占尽上风,两个人有攻有守,打得十分热闹,扇剑交接时,叮叮铮挣之声不绝。耿四娘在旁道: “姗妹, 别跟他磨时间,采取杀手算了!” 陶姗姗一笑道:“别急,难得有这种好手喂招,我得把功力慢慢运足,好达到最高的巅峰,再来斗那小子!” 耿四娘笑道:“谁叫你要挑选最难练的神雷剑式,霹雳之威,一定要渐次加强,多厌气呢!” 陶姗姗道:“有什么法子呢?你们三人都是急性子,把容易的挑定了,我只好找最难的一部练了。” 说着手下渐次加强,一柄软剑劈空有声,隐隐如远雷初震。又过了几合,耿四娘叫道: “是时候了!” 陶姗姗用劲劈出一剑,果如霹雳乍惊,周无尘早有了防备,连忙飘身退后,避开那一击,同时用一纵之力,拔起空中,凌空下击道:“这下你可不行了吧,雷霆之击,必须由上而下, 你有本事改成由下往上击吗?” 陶姗姗一剑击空,反手撩剑上挥道:“我没办法向上施劲,但是有办法叫你下来受我一击。” 周无尘身在空中,展开他最拿手的七禽身法,就是不下来,一手挥动袍袖,翩翩如同鹤舞,另一手的摺扇却钉着陶姗姗的头顶,奇招迭出,使得陶姗姗险象百出,耿四娘道: “姗 妹,这老儿比方易清难斗多了,要不要帮忙?” 陶姗姗笑道:“不用,我瞧他能在空中停多久!” 可是周无崖连攻了十几招,还是没有下落之象,因为他每次下击,利用陶姗姗挥架之势,得到借力,又弹了上去。陶姗姗怒道:“你再这样,我要你死无全尸!” 周无尘摸对了方法,得意地笑道:“鹤鸣,你瞧好,对付她的霹雳剑法,用这个方法最有效。” 陶姗姗冷笑道:“是吗,你太自信了。” 周无尘又是一式凌空急击,陶姗姗击剑撩架时,忽而不施劲道,软剑顿时弯了下来;周无尘骤失依凭,跌落下来,陶姗姗振剑再削,周无尘一挺摺扇,横敲在剑身上,震散了陶姗 姗的劲力,跟着一卷,将剑身缠住,然后笑道:“海女,我早就提防着你这一手,现在你可 神气不起来了!” 陶姗姗冷笑道:“你趁早放开我的剑。” 周无尘道:“不放又待如何呢?” 陶姗姗眉头一聚,手腕使劲一振,剑身忽又挺直,周无尘却趁此机会纵身拔起,摺扇一收一夹,锁住剑刃,硬将软剑由陶姗姗手中夺出。陶姗姗哈哈一笑道:“周老儿!你上当了, 我练的是四部神功中的旋风掌,就是为了要造成这个机会好收拾你,滚过来吧!” 但见她双手一正一反,同时拍出,一股巨大无匹的暗劲挟动气流,将周无尘的身子抛了起来,砰然一声,直坠地下后,已成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众人中只有空灵卜叫道: “好 霸道的掌力!” 陶姗姗笑道:“旋风掌是正反两股气流合击于一点,本来只能够将人击得团团直转,因为大部份的劲力要消耗在对方本身的抗力上。可是这老儿自己找死,想在空中找便宜,两足 悬空,本身已无抗刀,受我十成劲力对挤,还不压成一团吗!” 空灵子笑道:“不过你能将旋风掌运用到这个程度,的确是够惊人了;才十年时间,你还要分心去练霹雳剑式………” 陶姗姗道:“你怎么知道我练过霹雳剑式的?” 空灵子笑道:“你一开始不是用的霹雳剑式吗,否则周无尘也不会上当,想用凌空的攻势来对付你了。” 陶姗姗一笑道:“我是前两天才开始练的,并没有当回事;你知道我的体质,并不适合练这套功夫。” 空灵子道:“两天功夫能练成如此很不容易了,只怕你哥哥推倒山也不会比你高出多少。” 陶姗姗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练的是霹雳剑?” 空灵子笑道:“那还不简单,耿奇自己承认练的摩云掌,耿四娘练了闪电剑,你的旋风掌也泄了底,剩下的霹雳剑自然非陶奇莫属,这个安排远超过我的想像。” 陶姗姗沉声间道:“你的想像是该如何呢?” 空灵子笑道:“我以为剑式近刚,该是两个男的去练,你们姑嫂该侧重风云两部掌式才是!” 陶姗姗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空灵子,你太喜欢说话了,那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空灵子笑道:“怎么会呢?” 话才脱口,忽觉颈上一麻,一只手巳紧紧捏住他的后颈,连忙回头一看,却是鹤鸣满脸怒色。空灵子惊道:“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鹤鸣沉声道:“把天魔卷拿出来!” 空灵子道:“此卷只有武林盟主才有权过目,等你卫冕成功,我自然会交给你,现在可不行!” 鹤鸣冷笑道:“胡说,山海四奇的四部神功,分明是得自你的手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空灵子急急道:“我怎么会呢?” 鹤鸣冷笑道:“刚才你自己都招认了,四部神功是天魔卷中的精华,如非你泄露出去,四奇怎会得到了呢?” 空灵子道:“你错了,四部神功只是天魔卷中最低下的武功,如果学成了天魔卷全笈,功力比这高上百倍不止………” 鹤鸣哼了一声,从衣袖中取出一封柬帖,递给旁边的苗秀秀,道:“苗姑娱,这是家父的遗书,请你读一读!” 苗秀秀接过来,展开念道:“字谕吾儿,汝见此书时,恐吾已不在人间矣。且不论吾身死何人之手,儿俱漠然视之可也。主要者,为贯彻吾志,勤习南明心法,力制一巨大阴谋之 发生。此一阴谋之主使人,为一名空灵子之奸徒。此人冒伪善之名,挟一武功秘笈曰天魔卷; 此笈卷所载之武功,可致人疯狂,成一嗜杀无度之巨邪。空灵子以资质所限,力未能逮,乃 献书于吾,欲假吾手以逞其屠尽天下武林人之狂举,为吾所斥。因其献书之前,曾得吾之保 证,故吾无以除之,仅令彼不得转示他人;然吾知此獠必不甘心,亦必另谋及他人,且将以 吾为目中之钉。故预留此书,托之吾友,且寄汝于友处。吾之故人,仅方周二友可堪寄重者, 吾如有不测,此二人必将携汝远避,当其之来,亦为吾儿剖视此书之时矣。吾武功心得,载 之南明拳剑秘笈,交方易清世伯处;另南明心功一册,则随附此书。拳剑为吾之家学,汝宜 勤习,南明心功,则专为破解天魔卷者,汝秘习之。天魔卷所载之武功,唯风云雷电四部为 最,唯此四部武功,各有相尅之处,集一人之力,绝难成事,故南明心功,可克之而有余。 当吾儿见此四部神功,现之于他人之身,则空灵子已违吾约,可杀之………” 鹤鸣等她念到这儿,立刻制止道:“够了,主要的就是这一段,其余是我的私事,可以不必再念了!” 陶姗姗首先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在奇怪,这四部神功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秘笈,怎么这么巧,恰好披我们找到了,而且还要我们以杀死朱南明为条件;原来都是你这老 家伙在捣鬼,那个送秘笈给我们的人是你派去出了!” 空灵子脸色一阵急变,大声道:“朱南明自以为了不起,居然看不起我的天魔卷,所以,我非要争口气给他看………” 陶姗姗笑道:“老家伙,你原来的安排,是指定我们四个人各练一项,我跟哥哥换了过来,我嫂子跟耿奇也对换了,这点你都没想到吧!” 空灵子道:“那是你们自毁成就,如果照我的安排,你们的功力还可以高出现在一倍有余。” 陶姗姗冷笑道:“这是朱南明在临死前给我们的建议,他要我们对换的,否则就会走火入魔!” 空灵子道:“他的话怎么能相信!” 陶姗姗道:“他只作了那个建议,并没有说出这四部神功的秘笈是天魔卷上的,也没有说是你透露给我们的,因此我认为还是他的话可信一点。” 空灵子大急道:“海女,你们有今天的成就,应该感谢我才对,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呢?” 陶姗姗冷笑道:“这要怪你自己不好,这部秘笈是有点邪气,我们学了之后,一心只想杀人,已不知道如何来感谢人了。小兄弟!你先解决了这老家伙,咱们再好好斗一场,瞧瞧 你的南明心功,是否能胜过我们。” 鹤鸣将手一加劲,逼问道:“空灵子,天魔卷还有没有副本,你是否还交给了别的人?” 空灵子道:“自然有,我抄了许多份………” 鹤鸣将手一松,空灵子的身子已软瘫下来,鹤鸣不但捏断了他的颈骨,还点了他的死穴。 苗仲远道:“你怎么将他杀死了,应该问问他将副本抄送了那些人,藏在什么地方?” 鹳鸣轻叹道:“这个人专说假话,他的话要从反面去看,所以我相信他还没有抄下副本……” 陶姗姗道:“副本是有的,他给我们的就是那本副本。” 鹤鸣道:“就此一份,我相信没有第二份了,所以我杀了他,让正本也随他的生命一起消失。” 陶姗姗笑道:“那么我们四个人是世上唯一的活本了。” 鹤鸣庄容道:“是的,不过也不会太久,为了亲仇,为了死去的师父与周老伯,为了消灭害人的天魔卷,我必须杀死你们,这是我唯一的责任………” 陶姗姗笑道:“小兄弟!你父亲说四部神功集中在一人身上不可能,我们都是分成四部,你的南明心功行吗?” 鹤鸣朗声道:“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必须一试。我相信先父不会骗我,他老人家既然特别留下一套对付天魔卷的武功,必然有相当的把握。” 陶姗姗道:“朱南明如果有把握,就不会死在我们手中了,十年前我们才练了两三成,他已不是敌手。” 鹤鸣豪笑道:“如果你们真的行,就不必使用雷火梭了,武功深浅是回事,今天之斗必不可免,就算我不找你们,你们也未必会放过我吧!” 陶姗姗道:“这倒是事实,你不出示你父亲的遗书,我们可能还不想赶尽杀绝,现在可放不得你了,因为你的南明心功再过几年,很可能就超过我们。” 鹤鸣一笑道:“你没注意到一件事,我从父亲的遗书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在师父面前,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可见我是很能藏得住秘密的;如果我没有充分的把握,今 天怎会出示遗书,自趋灭亡呢?” 陶姗姗与耿四娘的脸色都为之一变,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鹤鸣的深沉不露。空灵子口称不会武功,但他拥有天魔卷多年,武功必然具有相当基础,但看他披鹤鸣捏制以后, 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非命了。 这姑嫂二人早就养成默契了,眼珠一转,不待商量,就知道如何做法了。耿四娘朝耿奇与陶奇叫道:“你们两个还闲在旁边瞧什么热闹,空灵子死了,天魔卷也得不到手了,趁早 把这小子收拾了,争取武林盟主才是第一要务。” 耿奇道:“不错!陶老弟,我们谁先出手?” 耿四娘冷冷一笑道:“还讲什么谁先谁后,山海四奇向来不分家,武林盟主争到手,也是属于我们四个人的,自然是大家一起上,还是按照十年前对付朱南明的方法。” 陶奇道:“对付一个小鬼,还用得着我们四人一起上吗?” 耿四娘怒道:“见你的鬼,你没听朱南明遗书上说吗,这小子已练成了南明心功,比朱南明还要难惹,想想你们在后山被他戏弄成那副狼狈相,还说什么单打独斗!” 耿奇舆陶奇被她这样一说,才双双撩掌举拳,准备合攻。苗仲远舆苗秀秀连忙各操兵器,要上前帮忙,鹤鸣出言阻止道:“苗伯伯,这是武林盟主卫冕之战,不敢劳驾二位助拳。 就 请您二位替我掠阵,注意那些追魂弩手,不叫他们在旁边发弩暗袭,我就感恩不尽了!” 话虽说得轻淡,却将苗仲远提醒了,那三十六名伏弩手俱是精选的高手,如果不加监视,在旁边确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因此他朝女儿一点头道:“秀秀,朱大哥耽虑得也对,他应付 四奇,必然有相当把握,我们还是监视住这批人,不叫他们插手暗算,你管左边,我管右 边。” 苗秀秀审度形势,也明白厉害,不敢怠慢,父女俩人各据一点,严密地看牢那三十三人的行动。 这边耿奇与陶奇已各自准备妥当,耿奇的摩云手首先进击,陶奇的霹雳剑跟着发招,耿四娘的闪电剑则自另一侧急扑,三个人各展所长,合攻鹤鸣;陶姗姗却取了一个不远不近的 距离,袖手观战。苗仲远叫道:“朱贤侄,注意海女,她可能想抽空施展雷火梭,你千万要 小心!” 鹤鸣从容招架,淡淡笑道:“没关系,这是他们当年围攻先父的阵式,我不会再上当的。” 陶姗姗只冷冷一笑,指令那三人加劲进逼,两支剑如雷电交作,一对拳似乌云蔽空,密密地罩住了鹤鸣。鹤鸣凛然不惧,单剑挥洒开来,时作龙吟虎啸之声,居然挡住了三个人的 急攻,而且还不住偷空反击,破坏三人的联攻。 激战至二十多回合后,双方都越战越猛。忽而陶姗姗作了个暗号,那三十三名伏弩手同时举弩待发。苗仲远父女急喝一声,双刀齐扬,滚了过去,但见血光飞溅,至少有一大半人 在刀下饮刃丧生;但那些急弩也逼得鹤鸣无以招架,长啸一声,梭空拔高身形避过如雨乱弩, 陶姗姗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老子在十年前就是这么死的………” 边说边一扬手,两点紫星急射而出;鹤鸣在空中一个转翻,反而拔高尺许,堪堪避过。 陶姗姗再度扬手,正待发出大蓬的雷火梭,忽而地下卷起一条人影,疾如电光,卷到陶姗珊 身边,青虹暴起,将陶姗姗腰斩成为两截。 地下的耿四娘、陶奇、耿奇三人本来凝劲待击,准备陶姗珊突击无功时,加以再度拦截的;忽见陶姗姗暴然被人腰斩,而出手之人,却是那个被鹤鸣杀死的空灵子,惊愕之下,一 时不知所措;而空中的鹤鸣却在这时急降而落,剑光一绕,连啊呀都没叫出一声,三颗首级 都滚出老远。 苗仲远父女为场中突变的情形惊得呆任了,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同事。空灵子却朝地下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含笑向鹤鸣道:“恭喜老弟,不仅手刃亲仇,而且也将武林盟主的地位 保住了,令尊在泉下也当含笑而引以为慰了。” 鹤鸣脸色庄重地朝他一拜道:“这都是前辈成全之德!” 空灵子含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也是你老弟了不起,一人独战三凶,使他们心存怯意,才以这个阵式相对……” 鹤鸣道:“这仍然是前辈算无遗策,而且在出其不意之下,诛却了最阴险的陶姗姗,其他三人在失神之下,小侄才幸告成功;如以力敌,小侄万难是那四人之敌手。” 空灵子道:“我计划得虽好,但这四人完全如我的预料,配合得天农无缝,这如非天意,就是令尊在天之灵的默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仍然不敢居功。” 苗仲远这时才过来问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真把我弄糊涂了,空灵先生怎么一下子死了,一下子又活了………” 空灵子笑道:“事情的起源在我的兄弟,他偷了我天魔卷的下册,上面记载的就是四部神功;可是他跟我一样,都不是练武的材料,乃将之献给山海四奇。我发现以后追了去,我 兄弟已经为四奇所杀,武笈也被他们得了去。我心知事态严重,想去求告朱盟主以图挽回, 谁知四奇比我快了一步,已经将朱盟主暗害了。我没有办法,只得耐心等待,好容易在十天 前才访到朱盟主的遗孤,也就是这位朱老弟潜居在此,偷偷跟他一商量,定下这个计划………” 苗秀秀道:“那封遗书呢?” 空灵子道:“遗书是假的,朱盟主就留下了一套南明拳剑秘笈,连南明心功也是我杜撰出来的。因为我知道四奇功力深进,朱老弟绝非其敌,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