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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杖门生

第一章 舍身图报


石首县,江南岸的小城。远远地,便看到城左右的绣林山与阳岐山。   绣林山在县西南两里左右,当年三国争雄,刘备在此地娶孙夫人,联吴拒魏,政治上的婚姻不久长,但艳事却流传千古。   江百里倒还记得这座锦障如林的名山,欣然道:“县城到了,咱们得救啦!”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到了绣林山的西南麓,山挡住了城,但总算赶到了。   已经是近午时分,饥渴交加苦不堪言,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   县城左近,不怕水寇和私枭啦!   雇了两名村汉,抬着右粯扑奔县城。   小径绕山北而过,众人心中一宽。   迎面来了一位中年和尚,披了袈裟,未戴僧帽,戒疤闪闪生光,一手托钵,一手持杖,低着头缓步而来。   江百里领先,左婷在中间照料抬着的右粯,赵奎断后,兵刃以布巾裹住。可是,身上的血迹却极为岔眼。   双方渐来渐近,江百里毫无戒心,首先向右移。抬着右粯的两村汉,也准备避于道右。对出家人,村汉们皆怀有五七分敬意。   即将错身而过,和尚突然抬头,咧嘴一笑道:“你们才来么?”   江百里闻声知警,火速移位。   晚了,和尚右手的缘钵一扬,兜头砸到。   江百里百忙中举刀急拨,身形急闪。   上下不能兼顾,而且变生仓猝,措手不及,“啪”一声挡住了缘钵,缘钵四分五裂。   同一瞬间,右肋挨了一杖。   “哎……”江百里惊叫,直跌出丈外,这一杖份量不轻。   “哈哈哈哈……”和尚狂笑,窜入路右山麓的密林,如飞而遁。   左婷惊怒交加,衔尾狂追。   和尚往林深处钻,狂笑道:“哈哈哈!郑施主在前面等候大驾,回头见。”   赵奎急叫道:“穷寇莫追,小心中伏。”   左婷醒悟,火速回头。   这一带林深草茂,确是易中暗算,遇林莫入,古有明训。   江百里的腰脊,几乎被打断,总算应变迅疾,并未挨实,伤虽不算太严重,但已站不直腰了。   赵奎砍了一根树枝作杖,扶起江百里悚然地说:“乘风破浪比咱们先到,糟了。咱们应该想到,沿江的城镇全是私枭的势力范围,江两岸百里之内决无安全,咱们不该到石首城来。”   两个村汉脸都白了,放下担架说:“脚力钱我们不要了,抱歉,抱歉。”说完,扭头撒腿便跑。   屋漏又遭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赵奎心中叫苦,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进退失据啦!   “咱们进还是退?”江百里软弱地问,痛得咬牙切齿额上冒汗。   “咱们进退无门,只有冒险而进。”赵奎说。   右粯也说:“对,只有进或可有生路。”一面说,一面挣扎而起。   左婷惶然扶住了他,急道:“你不能走,我……”   他站稳了,淡淡一笑道:“不,你扶我一把,我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走!”   路北的竹林内,钻出一个青衣大汉,狂笑道:“哈哈哈哈!天罗地网已经布就,除了留下脑袋,走哪条路也是一样。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退回竹林一闪不见。   前面树影中又窜出一个中年人,剑隐肘后点手叫:“快来纳命,太爷早些送你们到枉死城投到。”   赵奎放下江百里,咬牙道:“我去捉他来问问。”   中年人远在三十步外,冷然扬剑立下门户。   赵奎大踏步而进,拔刀出鞘。   右粯扶着左婷,向前迈步,说:“跟上,咱们不能落单。”   江百里以手掩胁,勉强举步。   赵奎急怒攻心,脚下加快。   路南的水沟深与腰齐,且有茅草在沟旁生长,人躲在沟中,丝毫不露痕迹。   中年人也向前迎,冷笑道:“赵奎,这里是你埋骨之所。”   二十步,十五步……   沟旁茅草一动,电芒飞射赵奎的背心。   “小心身后!”右粯大叫。   赵奎闻声知警,向侧急闪。   第二道电芒,及时到达。   “哎……”赵奎惊叫,身形一晃。一枚透风镖射入他的右股,打击力奇猛。   “哈哈哈……”狂笑声刺耳,沟中跳出一个豹头环眼大汉,左手扣了一枚透风镖,盯着踉跄而来的右粯狂笑。   左婷腿快,挡在右粯面前急叫:“让我上,你留下。”   “哈哈哈哈……”两个强敌同时狂笑。   赵奎吃力地转身,咬牙切齿地向大汉走去,脚下沉重,一步一顿。   电芒一闪,透风镖又到。   赵奎想闪避已力不从心,难逃大劫,身形一晃,镖排空直入,贯入右肋。   他连退两步,几乎栽倒,但仍然站稳了,重新举步逼进,脸色泛灰,咬牙切齿状极可怖。   大汉一怔,随即哼了一声,探手入囊又取出一枚透风镖。   这瞬间,青虹划空而至,没入大汉的左胁背。   大汉身形一震,镖失手坠地,手向后摸索。   赵奎脚下一紧,向前冲。   他后面的中年人一惊,一声怒啸飞扑而上。   左婷飞跃而上,急叫:“赵叔小心身后……”   赵奎大吼一声,扭身便倒,扭身的刹那间,单刀脱手后掷。   中年人已扑近至八尺内,相距近冲势猛,单刀一闪即至,怎避得开?“嚓”一声刀尖插入小腹,人仍向前冲。   左婷飞跃而过,单刀一挥。   “铮!”中年人的剑被崩飞,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恰好跌在赵奎身旁。   同一瞬间,发镖的大汉一声厉吼,砰然倒地。   右粯稳定地走近,拔出大汉胁背上的青锋录,长叹一声说:“你偷袭,我暗算,以牙还牙。老兄,你不能怪我狠,这次偷袭,在下毫不感到惭愧。”   大汉浑身颤抖,厉叫道:“你用何种暗器,击……击破了我的混……混元护……护体气功?你……”   “你不必问了。”   “我……我……唉……”大汉吐出最后一口气,身躯一软脑袋下耷。   左婷一阵好忙,将赵奎扶至路旁起镖上药裹伤。   镖伤及内腑,赵奎已奄奄一息,伸出颤抖不稳的手,死死抓住左婷的手,虚脱地说:“小……小婷,你……你背了印……右粯逃生去吧。我……不要管我了……”   “赵叔……”姑娘哭叫。   “小婷,我……我好……好恨,九……九泉之……之下,有……有何面目见……见令尊……”   “赵叔……”   “我……我死不瞑目……”   右粯坐在一旁,叫道:“赵爷,振作些,你如果不想死,会支持下去的。”   赵奎眼前模糊,吃力地摸索,捉住了左婷的与右粯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右粯,照……照顾小……小婷,她……她是个好……好姑……姑……姑娘……”   话未完,一口气接不上,猛烈地抽气。   江百里掩面抽气咬牙,泪下如雨叫:“老赵,老……赵,你……你……”   赵奎大叫一声,身躯一震,溘然长逝。   “赵叔……”左婷疯狂地泣叫。   右粯木然地伸手抹下赵奎的眼皮,以颤抖的、坚毅的声音说:“赵前辈,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令你失望,不会让你含恨九泉。”   他挺身而起,冷然拾起剑,说:“小婷,你抱起赵叔。”   他领先而行,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   他完全将创口置于度外,创口的痛楚神奇地消失了。   佛门弟子中的苦行僧瑜珈,据说可赴火入水而丝毫不感痛苦,意识可进入无我境界,无人相无我众生相,生死寂灭了无痕迹。其实,有些人也可办到,腹裂肠穿,仍可横戈跃马冲锋陷阵。   奇迹出现,右粯也办到了。   直至踏入城门,竟然无人再出面拦截。   进城百步,街左出现一座广场,本城第一大寺兴元寺在望。   街上行人众多,跟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如果人群中有人暗算,万无幸理。   右粯剑隐肘后,大踏步进入寺门,向迎出的知客僧说:“弟子姓印,借贵寺安灵寄厝,务请大师方便。”   知客僧一看不对,怎敢拒绝,念了一声佛号,说:“施主吩咐,怎敢不遵?请随小僧至静室安顿。”   迎面站着一位青衣大汉,挡在去路哼了一声,冷笑着抱肘而立。   右粯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踏前一步。   大汉打一冷战,变色让路。   安顿毕,左婷失了踪。   青衣大汉被右粯的眼神所慑,退至禅房找到主持法师,纠缠许久,方悻悻地出寺,径奔北门码头。   将近十字街,右肩突然搭上了一只纤手,纤手柔若无骨,但重量似有千斤,整个人麻木发僵,脸色大变,惶然叫:“是……是谁?别开玩笑……”   “你贵姓?”是女人的声音。   “你……”   “你不说?哼!”   “哎……哎唷!我……我姓罗,叫罗威。”   “乘风破浪在何处立舵?”   “这……”   “劳驾,带路。”   手松开了,大汉如释重负,浑身轻松,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恐地叫:“左……左姑娘……”   “带路!”   “这……”   “我只有一个人。”   “可是……”   “不然,你得死!”左婷凶狠地说。   “我……我带你去。”   “走!”   到了西码头,开始有人跟在后面,但没有人出现阻拦,全用困惑的眼神向姑娘的背影注视。   罗威在一艘有篷舱的轻舟前停步,向舱面的两名水夫叫:“快禀知长上,左姑娘求见。”   舱门拉开,里面有人叫:“有请左姑娘,舱里见。”   左婷赤手空拳,毫无惧色,大踏步登船,毫不迟疑地进入船舱。   乘风破浪席地高坐,两侧共有八个人,或坐或立,冷然目迎不速之客。   乘风破浪呵呵笑,伸手虚引说:“稀客稀客,左姑娘,请坐。”   她冷然坐下,说:“你如意了,姓郑的。”   “呵呵!姑娘的火气倒是很旺哩!来人哪!奉茶。”   一名大汉奉上一杯茶,左婷接杯顺手抛出舱窗外,冷笑道:“本姑娘不是为喝茶而来的。”   乘风破浪桀桀笑,说:“对,你是为报父仇而来,我几乎忘了。”   左婷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说:“我原以为你是光明磊落的江湖大豪。”   “不是么?你失望了?”   “原来却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哈哈哈哈!天下间的人,有几个不卑鄙的?如果在下是圣人,便用不着吃这口江湖饭了。左姑娘,这年头不会再有圣人了,古往今来生生死死有万万千千,又有几个圣人?三代以后,圣人绝了种啦!哈哈!你想我做圣人么?”   “哼!对我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子,你未免太过份了。”左婷冷冷地说。   乘风破浪脸一沉,沉声问:“你是来说这些废话的?”   左婷一咬牙,说:“我是有所求而来。”   “你胆气不弱。”   “过奖过奖。”   “你有何所求?”   “你差追魂浪子侮辱我,我不计较。”   “那与我无关。”   “杀父之仇,我可以不报。”   “你也报不了。”   “我求你就此放手。”   乘风破浪怪腔怪调地向同伴们说:“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这小女人要咱们就此放手。”   “哈哈哈哈……”八个人同时爆出一阵狂笑,前俯后仰恶形恶相,其中一个笑完说:“老大,咱们听清了,要不要用江水洗耳朵?嗯!”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怪笑。   左婷不为所动,说:“你一定有条件,说吧。”   乘风破浪止笑,眯着怪眼问:“你要我提出条件?”   “你要我死,我死给你看,只要你放过右粯和江叔。”她一字一吐地说。   “我不要你死。”   “那你……”   “你答应任何条件?”   “当然。”   “那好办。”   “你说吧。”   乘风破浪嘿嘿笑,伸出三个指头,说:“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我听着。”   “其一,你在此脱得一丝不挂,让咱们瞧瞧你是否有这份胆气,然后你裸体走上码头。其二,你裸身当码头的人,说出你的身份。其三,你要在荆州高张艳帜,做一辈子娼妓。”   左婷咬牙道:“一三两件我依你,第二件……”   “你不答应?那就算了。”   左婷挺身而起,沉声道:“家先父一代英雄,我左婷不能让左门蒙羞。好吧,你们可以把恶毒卑鄙的手段,尽量施展吧,告辞。”   “不送了。”乘风破浪得意地说。   左婷大踏步出舱,一股怨气直冲霄汉,心头梗塞,踏上舱面,“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咦!”邻船有人惊叫。   她掩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天吸入一口气,重行举步。   “哈哈哈哈……”身后狂笑声刺耳。   她举步急走,心在淌血,口中低呼,“苍天!怜悯我!”   踏上跳板,身后有人叫:“转来。”   “你们要在此地下手?”她问,止步并未转身。   “给你换一条件。”   她转身重新入舱,冷冷地问:“换何条件?”   “不要你自报身份。”   “谢谢。”   “改为自断左手。”   “我答应你。”她沉声答。   “我也答应你。”乘风破浪奸笑着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信任你。”   “很好。现在你可以实践第一条件了。”   左婷木然地宽衣解带,但手在发抖。   外裳卸除,胸围子刚解开……   舱窗突然伸入一个怪头,发如飞蓬,酒气熏天,直着怪嗓门怪笑怪叫:“呵呵哈哈!怎么?这里鬼气冲天?”   舱窗旁的一名大汉大怒,伸手勾住了怪头,向里拖。   但拖不动,怪头咧嘴一笑,眨眨怪眼。   乘风破浪大惊,喝道:“谁当值?怎么放人登船?打破这老狗的脑袋。”   大汉不假思索,一掌劈向怪头的眉心。   “噗!”一击便中。   大汉一声狂叫,抱着手乱蹦。   怪头一阵怪笑,声如鬼哭。   一名大汉手疾眼快,抖手就是一飞刀。   怪头口一张,咬住了飞刀,飞刀一顿,突又回头反奔,没入大汉的胸口。   “砰!”大汉摔倒在地。   众人急抓身边的兵刃,全舱大乱。   怪头一阵狂笑,叫道:“死!死!死!死……”   接着酒气薰人,怪口中喷出一连串酒柱,奇快地喷在众贼的脸上、胁腹……   “啊……”乘风破浪掩住下阴狂叫,一头栽在壁根下,浑身猛烈地抽搐。   舱门拉开,抢入一个人,突然骇极狂叫:“酒狂!酒……狂……快逃……”   酒狂趴伏在舱窗外,向左婷咧嘴一笑。   九个恶贼已有一半断气,被酒喷中处,必有一个酒杯大的血洞,直达内腑。被喷中头面的,人脑袋像已炸裂一般极为可怖。   左婷趴伏在地,不往叩头。   怪头不见了,传来了酒狂的语音:“姑娘,何其愚也?速去速去,从邻舟脱身。”   她窜出舱窗,邻舟正缓缓驶离码头。   她一跃而过,直往舱门钻。   一位雍容华贵仍显得年轻的老妇拦住了她,问:“咦!你找谁?”   她拭泪叫:“伯母,请让我拜谢酒狂老前辈。”   贵妇向码头上一指,笑道:“你看,那是谁?”   肮脏邋遢的酒狂,一面喝着酒葫芦里的酒,一面向人群中钻,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左婷向码头下跪,纳头便拜,泪下如雨。   贵妇挽住了她,柔声道:“孩子,你哭吧,你与那些恶贼打交道的话,老身全听清了。”   左婷扑入贵妇怀中,哭了个天崩地裂,把满肚子的委屈,付诸尽情一哭。   久久,贵妇抬起她的脸,慈爱地替她拭掉泪水,轻拍她的肩背,说:“哭够了吧?大哭一阵对你有好处的。你,难得,难得啊!”   “伯母……”   “你可以叫我池大嫂。”   “不,我叫你奶奶,我……我叫左婷。”她福至心灵地叫,偎入池大嫂怀内,又道:“婷儿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孤零零地无依无靠,奶奶,可怜婷儿。”   池大嫂笑道:“好个灵慧的丫头,我们到舱里坐。船改泊东码头,以免打人命官司。”进舱落坐又道:“告诉奶奶,右粯是谁?”   她将与右粯结识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婷儿不知道他的底细,但却知道他是个可敬的大丈夫。”   池大嫂盯着她笑,笑得蹊跷,问:“他值得你为他牺牲一切?”   左婷粉颊羞红,嗯了一声说:“奶奶,婷儿只为了感恩,不惜杀身以报……”   “那三个条件,比杀身要困难得多。你为保全家门声誉而拒绝第二条件,确是令人肃然起敬。”   “奶奶……”   “你愿嫁给他么?”   “奶奶,哪一个他呀?”她明知故问,羞得抬不起头。   “小鬼头,当然是右粯罗。”   左婷黯然低喟,说:“奶奶,恐怕他……他不会要我,他另有心上人,好像是叫什么容若的人,只要他肯收留我,我愿为他做牛做马,我……”   “孩子不要自卑,我替你作主,怎样?”   “奶奶……”   “当然要酒狂同意。”   “哦!怎么与酒狂老前辈……”   “右粯有三位恩师,一是九现云龙,一是落魄穷儒,酒狂是他的第三位恩师。九现云龙身死池州;落魄穷儒授艺半载。你说要不要找他,放心啦!孩子。”   左婷一听右粯的恩师是酒狂,兴奋得将所受的折磨痛苦,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确是死心塌地痴爱着右粯,自从舟中遇救,她便将一颗心完全交与右粯了。可是,她羞于表示裸体受辱的情景,她自己也感到无脸见人,右粯如果心存介蒂,她岂不是自取其辱么?   再就是右粯伤重发高烧期间,所呼唤的叫容若的女人,也令她芳心破碎,更不敢示爱了。   池大嫂要替她作主,令她芳心跃然,欣喜莫名。   她虽不知道池大嫂的来历,但能与酒狂结伴的人,岂会是等闲人物?何况池大嫂的口气又如此肯定,给予她无穷的鼓舞和希望。   船在东码头靠岸,酒狂的身影早已在对街的屋檐下大喝其酒。   池大嫂挽了她走上码头,说:“先不要理会酒狂,到兴元寺找到右粯再说。”   “奶奶,婷儿该先拜见他老人家……”   “不行。”   “这……岂不是无礼大不敬么?”   “孩子,你不能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些游戏风尘的怪物。你如果上前招呼,保证你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走啦!跟我来。”   兴元寺中,杀气腾腾。   右粯发现左婷失踪,那还了得,立即将知客僧请来,砰一声闭上静室门,青虹一闪,青锋录抵住了知客僧的胸口。   知客僧大惊,恐惧地叫:“施主,怎……怎么啦?请……请……”   “你要死还是要活?”他厉声问。   “施……施主……”   “你寺中藏有私枭帮的人。”   “这……”   “你敢否认?”   “是……是的。”   “这里谁是主脑?”   “我……小僧……”   “你不说,我宰了你。”   江百里守住赵奎的尸体,接口道:“不要宰他,卸了他的狗爪子,挖出一个眼睛来,他的命不值一杀。”   知客僧心胆俱裂,急叫道:“我说,我说。”   “我在听。”   “他叫水老鼠郭彪,平时不在寺中出入。”   “他在何处?”   “住在小东巷西数第六家。”   右粯收了青锋录,向江百里说:“江叔,看住他。”   江百里一怔,讶然问:“你……你要……”   “我去找水老鼠。”   “不可,你不能抱伤探藏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心了。”右粯坚定地说,出房走了。   小东巷很好找,郭彪郭三爷的家更好找。   他排闼直入,登堂入室,抓住一个提棍阻挡的小泼皮,一耳光揍倒,向里闯大吼:“水老鼠,你给我滚出来。”   屋内空空,搜了一遍,再出来找小泼皮,小泼皮也不见了。   人地生疏,他只好回到兴元寺,一口气捉了九名和尚拖入静室,准备逼口供大开杀戒。   知客僧亟口呼冤,声泪俱下地叫:“公子爷明鉴,那些私枭只是借本寺出入而已,他们的事与本寺的僧众无关,本寺的僧侣决不会与他们勾结。小寺是本城第一大寺,十方施主皆可借住,他们……”   “哼!人在贵寺失踪,你百口莫辩。你们如不将左姑娘的下落招出,哼!”右粯凶狠地说,最后那一声哼,直令和尚们打哆嗦。   和尚们跪下了,脸无人色地同叫饶命。   江百里心中不忍,劝道:“印老弟,这些和尚可能是无辜的,这些私枭们天胆,也不敢利用和尚们在巢穴中掳人。依我看来,定然是乘风破流的爪牙们,暗中跟来将左姑娘掳走了。”   右粯想想也对,气涌如山地说:“我要到二圣洲走走,不杀乘风破浪那些狗东西,决不罢手。”   接着向和尚们叫:“你们快滚,在我转念之前,赶快滚远些。”   赶走了和尚们,他向江百里说:“你从后门走,快去找郎中,并找地方藏身。”   江百里一惊,急问:“你呢?你的伤……”   “我支持得住。”   “咱们一同去找郎中……”   “不,两人都走,难逃他们的耳目。”   “这……”   “我在此地等候他们。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会再来的。”   “可是……”   “我意已决,你快走吧,迟恐不及。”   “我怎能走?你……”   “你不走,要一同埋葬在此地么?多你一个人,在下反而感到缚手缚脚,少一个人照顾,在下不需分心,反而安全些,快走吧。”   “这……”   “如果在下不死,仍在此地见面,等伤势痊愈,再往二圣洲替左姑娘报仇,快走。”   江百里已无自卫能力,留下来确也是个累赘,只好硬下心,说声珍重,从寺后走了。   右粯将赵奎的尸体搁在大殿的拜台,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等候乘风破浪前来生死相拼。   他怎知乘风破浪已受到恶报?咬牙切齿地定下心神等候。胁伤虽重,但他仍有余力,杀乘风破浪一群三流人物当无困难,而且颇为自信。   在城内大庭广众之间,乘风破浪天胆也不敢纠众前来倚多为胜,惹火了官府,私盐贩子今后不用在石首一带混了,投鼠忌器,乘风破浪最多只能派五六个人前来见机行事。   要等的人不来,不愿见的人却不期而遇。   不久,阶下站着不速之客追魂浪子令狐楚,向他桀桀怪笑道:“印三,你没想到在下会来吧?”   他冷然安坐不动,冷冷地说:“你去叫乘风破浪来,凭你一个人,成不了事。”   “哈哈哈哈……”令狐楚大笑。   “你笑什么?”   “笑你,听说你伤势不轻。”   “在下禁受得起。”   “你还有几成功力可用?”   “你何不试试?”   令狐楚尚未摸清底细,不敢贸然上阶接近,笑道:“快了,在下会试的。不久前船抵码头,听人说你与赵奎几个男女从陆上来,在下将信将疑,你早该远走高飞的,但好奇心切,姑且前来看看,想不到果然是你,妙极了。”   “你已经见到印某了。”   “很好,很好。”   “你不打算拔剑上?”   “哈哈!我想等那位美如天仙的小姑娘来收拾你,就是那位刺你一剑的小姑娘,她不会放过你的。”   右粯心中一跳,但也暗暗咬牙。   那天他一时不慎,没料到对方两人同时出手,也没料到那位姑娘的剑是宝剑,几乎送掉老命,挨得真冤。   回想起来,他感到十分激愤,大名鼎鼎的追魂使者周晃,居然出其不意与人联手合攻,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但竟然发生了,不由他不信。   “你等吧,最好快叫她来。”他恨恨地说。   令狐楚取出三枚淬毒透骨钉,怪笑道:“在她到来之前,在下要试试你是否仍可再斗。”   “欢迎。”他冷冷地说。   令狐楚走近两步,得意地说:“在下认为,你已经死了一半了。”   “真的?”   “哈哈!如果你有余力动手,恐怕早就扑上来了。”   “要收拾你并不费事,我又何必操之过急?”他阴森森地说。   令狐楚脚下迟疑,不敢再迫近。   “上来呀!你的透骨钉怎么了?这次,在下必定杀你。”他咄咄逼人地叫。   其实,他确对透骨钉深感难以应付。   令狐楚反而被唬住了,退了一步说:“哼!你为何不扑下来?”   “扑下去你便可以有逃跑的借口了。”   “哼!”   “我要等你将乘风破浪邀来送死。”   “乘风破浪来了?”令狐楚追问。   “你我心里有数。”   “见鬼!乘风破浪是私盐贩子的首领,有的是人,他会亲自前来和你交手?你以为他的爪牙,全是些脓包庸手么?”   “在下并未小看他,连你也甘心做他的走狗……”   “住口!”   “你叫什么?”   “你小看了太爷,太爷今天……”   “今天你想死?”   令狐楚忍无可忍,正待冲上发射透骨钉。   偏殿的廊下人影飞射而来,五名青衣中年人来势奇急,纵跃如飞。   寺门人影亦现,抢入四个人,其中一人叫:“谁是印三?”   令狐楚一惊,转身回顾。   四个青衣人正急急奔过院子,领先那位年约半百的剽悍中年人欣然叫:“咦!追魂浪子也在,妙极了,一举两得。”   令狐楚大惊,脱口叫:“金枪太保!”   第二人是个中年青袍老道,叫道:“雷少堡主所要的人有他,贫道拿下他。”   声落,人飞扑而上。   令狐楚大喝一声,抖手打出一枚透骨钉,向阶上急退,火速撤剑。   老道左手一伸,接住了透骨钉,身形倏止,狂笑道:“哈哈!这小子在我妙手天君面前班门弄斧用暗器献宝,真是活腻了啦!还给你!”   透骨钉突化一道电虹,以更疾更快的奇速,向令狐楚飞去。   令狐楚不敢接,向下一伏,恰好伏在右粯的身右,透骨钉以一发之差掠过顶门,险极。   “咱们联手!”令狐楚骇然叫,向右粯身后一窜,要用右粯挡灾。先前他要右粯的命,目下却要与右粯联手,岂有此理。   右粯见对方人多,来的又是雷少堡主的人,心中暗懔,猛地向后飞退入殿,如飞而走。   令狐楚紧跟不舍,大叫道:“印兄,等我一等。”   令狐楚到了一座禅房前,突见对面的瓦脊上人影急跃,一面飘下一面叫:“这人就是印三,快拦住他。”   右粯奋身跃起,撞破了明窗落入禅房内,隐在窗后拔出青锋录戒备。   令狐楚也一跃而入,叫:“我把住房门。”   追的人到了,共有十一名之多。从瓦面下来的第一名青衣人大喝一声,挥刀护身直向窗内急抢。   “叮!”刀急架青锋录,钢刀一折两段。青芒再吐,青衣人的胁下开了一条大缝,狂叫一声跌入房中狂叫着挣命。   “先围住他们,不可冒失地抢入。”金枪太保急叫,阻止同伴向窗内冲。   上上下下皆被青衣人所占据,禅房前后也被堵住,看来两人将插翅难飞。   令狐楚从门缝向外望,惶然问:“印兄,你能对付得了妙手天君么?这妖道接发暗器世无其匹,可怕极了。”   右粯冷笑一声道:“你少做梦,在下不替你挡灾。”   “印兄……”   “你叫爷爷也不行。”   “印兄,他们是为你而来的,你……”   “哼,雷少堡主在谷隐庄大开杀戒,为的是你。”   “印兄,目下咱们是有难同当……”   “你简直无耻!”他恨恨地咒骂。   外面,金枪太保撤下了三尺六寸长的金枪,叫道:“你两人快爬出来领死,里面躲不住的。”   “你们也进不来,”令狐楚叫。   妙手天君冷笑道:“咱们犯不着进去,且放把火把他们烧出来。”   令狐楚大笑道:“火一起,兵勇百姓齐到,我不信你们敢与全县人为敌,是么?”   右粯也说:“兴元寺早为官府所瞩目,衙门已经在召集兵勇了,咱们走着瞧。”   一名大汉突然一声大吼,用一根木棒猛撞房门。   令狐楚猛地拉开房门,木棒无阻地撞入,寒星疾飞,一枚透骨钉射入收不住脚步的大汉胸口。   大汉跌入门内,房门又闭上了。   另一面,两名中年人先后向窗口飞跃而入,先打出三枚三棱镖,人随镖急冲而入,剑两面分张。   右粯精明机警,并未躲在窗两侧,而是藏身在窗台下,手一伸,青锋录削断了第一个冲入的中年人的右腿,接着冲入的另一名中年人,下阴挨了致命一击。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全倒了。   第三名中年人只冲出一半,妙手天君大喝道:“快退!敌暗我明,不可冲入,暗器可怕。”   金枪太保大怒,叫道:“我去找张木桌作盾,冲进去赶他们出来毙了。”   令狐楚突然奋身一扑,将右粯扑倒在地,透骨钉顶在右粯的胸口,喝道:“不许动,丢掉匕首。”   右粯猝不及防,着了道儿,冷冷地说:“你这是联手么?你想怎样?”   令狐楚冷笑道:“把你交给他们,换我的命。”   “哼!你想得真好,雷少堡主恨你入骨,你胆敢横刀夺爱追求玉芙蓉,罪该万死,他杀你之心,比要杀我更切,你以为把我送出便可换你的命?少做清秋大梦。”   “在下要试试。”   “你试吧,把我交出之前,他们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但……”   “你给我住嘴!”令狐楚凶狠地点了他的期门穴,到了窗旁叫:“妙手夭君,咱们谈谈条件。”   “你要谈何条件?”老道大声问。   “在下将印三交给你们,让在下平安离开。”   妙手天君阴阴一笑,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们的人先撤出院子。”   “废话!你得先把人交出来。”   “在下已制住他了,你们大可放心。”   妙手天君大喜,笑道:“好,你把他带出来。”   人离开了门窗附近,撤至院中。但房顶上,却有两名持暗器的高手趴伏在檐上候机。   令狐楚与外面的人打交道,目光早就离开了右粯。右粯已被制了期门穴,失去活动能力,其实也用不着提防。如果这时看到右粯那怨毒无比的眼神,也许会立即将右粯置之死地永除后患了。   右粯确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恨不得立即将这恶贼剖腹挖心,方消这口怨气。   令狐楚并未信任对方的许诺,只想利用机会脱身,对方撤至院子,只要能出去,便可溜之大吉了。   “在下将人押出来了。”令狐楚大叫,挟持着右粯站起,拉开了室门,小心翼翼地跨出门外。   顶门上寒星急坠,势如暴雨。   右粯穴道被制,但神智仍清,急叫:“小心屋顶!”   令狐楚反应奇快,但仍难幸免,百忙中急退,右肩仍然挨了一镖,惊叫一声,丢下右粯踉跄入房内。   “嘭!”房门闭上了。   从屋上跳下的两个人,架起右粯奔出。   妙手天君大喜,欣然叫:“你们先把他押走,快!”   两人挟了右粯,急急走了。   不久,金枪太保左手挺以桌面草草粗制的木盾,右手挟着金枪。左右两人也以木盾障身,一挺刀一扬剑。   三人逼向室门,金枪太保厉叫:“令狐楚,给你五声数出来投降,数尽你将被分尸,好好想想!”   令狐楚右肩镖伤不轻,右半身已麻木不仁,无人帮助裹伤,因此不敢下镖,镖未离体,失血虽少,但痛楚难当,稍一颤动便痛彻心脾,怎受得了?他的脸色泛灰,浑身在颤抖,忍痛大叫:“你……你们太不够朋友,无……无信无义,你……你们为……为何……”   “二!”   他只觉心中发冷,狂叫道:“你们已得到印三,放……放……我一马……”   “三!”   妙手天君狂笑道:“雷少堡主的书信上说,最好要活的,因此镖击肩而不射顶门,留你一命。如果你再不识相,咱们只好割下你的脑袋带走。”   “四!”门外的金枪太保沉声叫数。   还有一声数,生死在此一声。   令狐楚不想死,大叫道:“我投降,我……我出来了……”   拉开门,金枪耀目生花,指向他的心口。   金枪太保冷冷一笑,说:“你还敢带着剑?”   令狐楚左手的剑坠地,脸无人色地说:“在下认……认栽。”   “过来。记住,手不许乱动,伸上去抱着脑袋。”   令狐楚怎敢不依,战栗着抱着脑袋走近。   金枪太保丢掉木盾,枪尖抵在令狐楚的喉下,嘿嘿怪笑道:“大荒毒叟英雄一世,你阁下真是为师门增光哩!哼!狗并不比你更卑贱,你比狗还要低下三分。”   令狐楚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愤然道:“阁下何苦损人……”   “噗噗!”金枪疾闪,抽打在他的双颊上。   “哎……”他惊叫,向后急退。   金枪尖仍抵在他的喉下,金枪太保的话比枪更犀利:“太爷恨不得刺你百十个洞,方消这口恶气,你把咱们武林朋友的颜面丢尽了,罪该万死,可惜雷少堡主希望要活的,不然……”   “我……”   “你再吐出半个字,太爷立即废了你一条胳膊,不信你且试试?”金枪太保怒叫。   令狐楚打一冷战,乖乖闭嘴。   金枪太保左手疾扬,“噗噗”两声,两掌劈在他的左右颈根上,喝道:“带走,快撤。”   令狐楚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立即失去知觉,软绵绵地躺下像条死狗。   不久,酒狂大踏步进了庙门,大声叫:“和尚们,吃十方的施主来也,快来迎接。咦!怎么冷清清地鸡犬俱无?人呢?”   僧人们已逃避一空,进香的愚夫愚妇也绝迹不见。   接着抢入的是左婷和池大嫂,池大嫂一惊,说:“不对,有人已捷足先登。”   左婷心中大急,发疯般奔向静室。   赵奎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江百里与右粯不见了。   “印大哥!”她急虑地狂叫。   酒狂突从外面撞入,将一名小厮往床边一推,口沫横飞地说:“好啊!你乖乖地招来,不然我得打人命官司。”   小厮已惊软了,趴下磕头哭泣着说:“大爷饶命!小的只是个洒扫小厮……”   “寺内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说……”   “我说我说!”   “说什么?”   “那位姓印的大爷,说有一位姑娘失了踪,逼知客大师赔人……”   “哈哈!人也能赔?”   “知客大师说出私枭帮的水老鼠住处,印大爷去找,空着手回来,接着,来了一大群人。”   “什么人?”   “小的不知道,他们直杀至后面禅房,印大爷被一个叫令狐楚的人,擒住交给那些人带走了。”   “这畜生!”左婷尖叫。   “他们呢?”酒狂追问。   “那个叫令狐楚的人,也被打伤被人押走了呢!”   “那就怪了,说当时的情形。”   小厮当时躲在院角的花树下,看得真切听得仔细,便将双方交手交涉的经过一一说了。   左婷奔至后面禅房,不久举着青锋录奔到,泪下如雨地叫:“糟了!印大哥被他们擒走了,这是他的兵刃,天哪!如何是好……”   酒狂老眉深锁,说:“姑娘,不要自乱心神,咱们想想看。金枪太保与妙手天君既然奉雷少堡主手书所差,前来石首劫人,他们必定从私枭们口中,知道右粯的行踪,可知不是与乘风破浪同路的另一批人,找盐枭们必无线索。”   池大嫂接口道:“听说雷少堡主在武昌,往下将人带走,走水路的成分甚大。”   “对,快到码头打听,追,我先走。”   三人匆匆出寺,急急奔向城外码头。

第二章 重陷网罗


船不分昼夜徐徐下放,江上船只甚多,水势平静,下航的船只顺风顺流,一昼夜可以驶百余里。   后舱窄小的底舱中,黑沉沉不见天日,霉气薰人,空气混浊。不时可听到顶上传来行走的脚步声,也可隐约听到人声。   右粯躺在右首,手有铐链,脚有脚镣,镣重二十斤,关在底舱内,插翅难飞。他心乱如麻,怨毒之火在心底燃烧。   他成了落槛之虎,凶多吉少,但他却记挂着可怜的左婷姑娘,她的命运委实不堪想像。   再次栽在令狐楚手中,他委实不甘心。   他向对面看去,同样上了铐链脚镣的令狐楚,侧卧在壁根下,正向他凶狠地注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问,“令狐楚,咱们有仇么?”   令狐楚也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在白河时,你将玉芙蓉交给我,我哪会有今夭?你又怎会有今天?都是你,哼!”   他几乎气炸了肺,猛地挺身而起,虎扑而上,铐链一阵暴响,扣住了令狐楚的颈脖,厉叫道:“你这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   “救命!”令狐楚倾余力狂叫。   舱板被揭开了,有人沉喝:“住手!想死么?”   “叭!”鞭声震耳,右粯挨了一鞭。   他只好放手,悻悻地躺回原处。   看守拂着皮鞭,冷笑道:“十天半月方可抵达武昌,沿途再不安静些,保证你们吃不消得兜着走。下次,哼!下次给你们一顿好抽,给我小心了。”   “砰!”舱板盖上了,光线一暗。   右粯的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恨恨地骂道:“不要脸!大名鼎鼎的大荒毒叟门人,江湖上威风十足的追魂浪子,居然叫起救命来了,无耻之尤。”   令狐楚右肩的镖伤颇为沉重,只痛得龇牙咧嘴,久久方缓过气来,说:“不要脸也罢,无耻也罢,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像我这种人,比任何人活得都长久些。”   “哼!你这……”   “你骂吧,我不在乎。好汉不吃眼前亏,逞英雄充好汉智者不为。”   “我该早将你宰了的。”他懊丧地说。   “哈哈!你就是这种人,活该。到了武昌,你等着瞧,我是死不了的,而你却难逃大劫。像你这种开口道义,闭口天理国法人情的人,活在世间,简直是糟踏粮食,早死早好。”   右粯挺身坐起,作势扑上。   令狐楚急叫道:“住手!你想连累我挨皮鞭么?”   “我要先毙了你……”   “我要叫救命……”   “我不会让你叫出来,即使能叫出,你也要死。”   令狐楚叹口气,苦笑道:“算了吧,印兄……”   “你少叫我印兄!你这畜生口气如果变得和善动听,就表示你在转恶毒的念头。”   “这次在下是诚心的。”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会安好心?”   “说真的,过去在下委实……”   “你还敢提过去?狗东西!”   “印兄,也难怪你恨我,总之,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在下深感惭愧。现在咱们又共患难,大家一条命,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和衷共济同心协力逃生。”   “哼!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如果我没有诚心,定遭天打雷劈。”令狐楚沉声发誓。   “你发的誓谁敢相信?”   令狐楚长叹一声道:“在下并不期望你相信,但情势如此,咱们除了合作之外,别无他途。再说,合作对你并无损失,是么?”   “再与你合作一次,我这条命死定了。”   “不合作,你也活不成,是么?”   “哼!你……”   “你不否认这是一次机会吧?你肯放过?在下在上船之前,留下了线索,我想,我那些朋友会循线索追来相救的。”   “哼!你既然有人相救,还用得着与我合作?”   “可是,你如不肯合作,一切枉然。”   “哼!你……”   “你如不肯合作,万一在紧要关头拖我一把,声张起来岂不糟了?你只要跟我走,我那些朋友会同时将你救走的。”   右粯明知这家伙花言巧语诡计多端,但情势逼人,他不得不先为自己打算,冷笑说道:“只要能出困,在下当然会合作。这次你如果再耍花招,你死定了。”   “我保证没有花招,但请放心。现在,咱们来设法弄开这些讨厌的铐链脚镣。”   右粯冷冷地说:“这时打主意除去铐镣,未免太过愚蠢了。”   “你这话的意思……”   “你受伤不轻,我的伤势也够重,即使能打开铐链,能逃得掉?”   “你不认为脱身愈早愈好?”   “问题是能不能脱身。”   “可是……”   “脱不了身,你将是死人一个。”   “你要等?”   “是的,等等伤好再说。”   “万一……这半月中……”   “半月长着呢,谁也不知会有何种变化。”   令狐楚心情一懈,笑道:“你答应合作了?咱们一言为定。”   “你记住:这次你如果再出卖合作的人,印某必定杀你。”他凶狠地说。   “你这人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目下咱们生死同命,你没有怀疑在下的理由。喂!你看,咱们如果要出去,该如何走法?”   “这里是底舱,破壁而出并无困难。”   令狐楚惶然道:“底舱在水下,破壁而出岂不是江水急灌而入?”   “当然,你以为是在陆上么?只要往水底一钻,就不怕他们追赶了。”   “可是,兄弟是旱鸭子……”   “内家气术讲的是调和呼吸,只要你能闭住气,在下便可带你走。”   “这……”   “在下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水中能耐在下尚可去得。”   “好,就这么办,兄弟知道可以信任你。”   “你那些朋友是何许人?他们会跟来救你?”   “就是追魂使者那群人,但不一定靠得住。”令狐楚平静地说,但心中却颇感不安。那晚甘姑娘的神情已清晰地表现出与右粯关系密切,如果双方再次碰头,后果将十分可虑,必须设法阻止右粯与甘姑娘见面,方有机会占有甘姑娘,决不容许他们两人有见面叙旧的机会。   这恶贼心中涌起恶毒的念头,不住盘算在脱险后,如何处置右粯。   船过了岳州地境,便不再趱赶,江面辽阔,往来的船只更多,谁会留心这艘似载货为主的货船?   船经螺口,一艘快船从后面赶上了,风帆半满,傍着货船缓缓下航,一名青衣中年人站在舱面,不住向货船打量。   货船的人全躲在舱内,从壁缝向邻船张望。   舱面只有五六名舟子,风帆吃饱了风。但因船大而重,速度并不快,舟子们并不显得悠闲。   在前面看水路的舟子,似乎对傍近同航的快船颇感不耐,终于忍不住高叫道:“喂!老乡,你们的船怎么啦?再这样跟,恐怕要碰撞啦!”   舱面的青衣人嘿嘿笑,说:“怪事,各走各路,你管得着?”   “可是,你们跟了大半天,到底是何用意?”   青衣人沉下脸,沉声道:“咱们要等你们泊岸后,登船找几位朋友。”   “找朋友?咱们的船只载货,不载客人。”   “载货船正好私载人犯。”   “什么?你……”   “你们的船来自荆州,不错吧?”   “对,运些山产下武昌。”   “那就对了。”   “你是说……”   “从三峡逃下一群毛贼,是打劫重庆张大户宝库的要犯,逃至夷陵便分三路逃窜,一批走荆山,一批向施南山区,一批在荆州劫船下航。被劫的船也是货船,与你们这一艘十分相像。”   “咦!你们是……”   “不必问咱们的来历,今晚你们最好早些泊舟。”   “泊舟?不,货期迫切,本船要夜航,以便早些赶到武昌卸货。”   青衣人仰天狂笑,笑完说:“咱们不愿惊扰规矩的船舶,因此不想半途登船免滋误会。如果你们不泊舟,咱们只好强行登船搜查了。”   “你们好大胆?可有官府文书?”   “哈哈!当然有,前面不远便是嘉鱼县境,咱们的人在前面相候,再见。”   一声叱喝,风帆扯满,船速骤增,向下游飞驶。   船驶出十余丈,青衣人又叫:“贵船千万不可在入暮之前泊舟,不然脱不了嫌疑,小心了。”   船驶出里外,舱内钻出一名中年人,向青衣人道:“贤弟,愚兄算定就是这艘船。”   青衣人淡淡一笑道:“不错,就是这艘船。”   “贤弟,为何不动手?”   青衣人不住摇头,笑道:“大哥你想他们与姓印的同归于尽?”   “你是说……”   “江上交手,咱们不可能全部控制全船。如果小弟所料不差,船下必定有活舱,只消拉开活舱板,人必与船同沉,岂不是两头落空。”   “哦!贤弟有道理。可是,咱们先离开……”   “经此一来,他们必定做贼心虚,我保证他们走不了多远,便会靠岸起旱,溜之大吉。只要一上岸,哈哈!大哥。岂不是手到擒来么?”   快舟续向下放,中年人不住向后看,说:“贤弟,是不是离得太远了?”   青衣人笑道:“离远了,他们才敢靠岸哪!不过还是到前面等候比较牢靠些。”   “到何处去等?”   “大哥,你看,南岸是一条二十里长的洲地,宽仅一两里,那一面是辽阔的黄盖湖,除了洲地之外,无路可走,想渡过黄盖湖必须有船。”   “对,黄盖湖目下叫黄冈湖。”   “是的。不过,叫黄冈湖不如叫汪家湖来得恰当些。”青衣人饱含深意地说。   “哦!你是指拔山举鼎汪家?”   “不错,当年魏吴火烧赤壁,吴大帝将这座湖赐给黄盖。本朝定鼎天下,太祖高皇帝将湖赐给武臣汪清。目下,整座湖包括湖岸三里以内的土地,皆是汪家的私产。汪家目下人丁不算旺,但将门虎子,子弟都是骁勇将才,十年前,汪家竟然出了两位江湖豪杰,拔山举鼎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仁兄惹不得。”   “因此,他们不敢往南岸逃。”   “北岸是……”   “北岸洪湖东岸,有一条小路直达沔阳州,在两阳州取陆路走汉川,水路可从汉江直放武昌。”   “哦!这倒很理想呢。”   “因此,咱们到洪湖口去等,大哥留意后面,小弟进舱去与师父师叔商量商量。”   “好的。这条水路你熟,早些出来知会一声。”   同一期间,货船上的中舱内,十余名以妙手天君为首的黑道枭雄们,也在争论不休。   金枪太保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大声说:“那条快船上没有几个人,咱们没有避开他们的理由。同时,他们志在抢劫重庆大户的强盗,与咱们风牛马不相及,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怕什么?”   妙手天君老谋深算,有条不紊地说:“余施主的话,不无道理,但却未能慎思明辨。据贫道所知,在重庆府作大案的人,决不会逃向下江冒险,四川能藏身的地方多的是。快船上的人,分明在探咱们的底,平空杜撰出重庆大案的鬼话来唬人,谁知道其中有何阴谋?”   “道长已认定他们是冲咱们而来?”   “贫道有把握断定,他们志在图我。”   “是咱们的仇家?”   “可能,但恐怕与印三或令狐小辈有关。咱们从兴元寺将人带走,是瞒不住人的。”   “道长认为他们是来救人的?”一名豹头环眼大汉大声问。   妙手天君缓缓点头道:“是的。那令狐小辈是大荒毒叟的门人,他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也有不少朋友。姓印的艺业超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前来救人,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他们为何不动手?”金枪太保不服地问。   “呵呵!余施主,如果是你,你会在江上动手吗?投鼠忌器,他们当然不傻。再说,他们不敢动手,很可能是实力不足,先行示警,希望能吓阻咱们,再赶到前面去知会在前途等候的朋友,全力相图。”   “那么,他们要在前面动手了?”   “当然不会跟到武昌,等雷少堡主宰他们。”   一名干瘦中年人说:“咱们不能再拖了,依道长之见,该如何应付?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应变啦!”   老道干咳了两声,慢斯条理地说:“咱们立即靠岸起旱,给他来个金蝉脱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宁可小心些,免得阴沟里翻船,人财两空,岂不太冤?”   七嘴八舌争论许久,最后方同意妙手天君的主意,决定立即登岸。   船向江右略靠,风帆半降。   不久,上游驶下一艘轻舟,相距约半里地,舟子突觉右舷一声水响,一双手搭上了船舷,窜上一个赤条腰插匕首的大汉。   四名舟子大骇,惊叫道:“咦!你这人……”   大汉一言不发,怒豹似的窜上后艄,喝道:“只要听话,不会有人被杀。”   艄公惊呆了,几乎扳不住舵,骇然叫:“大爷你……你是……”   “太爷借你们的船。”   “这……”   “靠上前面的货船,快!不然,你们都得死,船,太爷要定了。”   一名舟子自仗皮粗肉厚臂力大,一声怪叫,从后面虎扑而上。   赤身大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大旋身左手拨开扑来的双手,右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响劈在舟子的耳门上,反应奇快。   “嗯……”舟子闷声叫,仰面便倒。   大汉一脚疾飞,将舟子挑飞八尺,“噗通噗通”水响如雷,舟子落水,再也不见浮起。   大汉拔出匕首,声色俱厉地叫:“谁活腻了?上!太爷送他见阎王。”   谁不惜命?三名舟子与艄公,只吓得脸无人色,惊怖地跪下了,狂叫饶命。   船降下帆,靠上了货船。   不久,十余名高手登上轻舟,驮过以薄衾裹住的两个俘虏,船向南岸急驶。   货船仍向下航,只有舟子照料。   十余名江湖高手,大概从未在这一带登岸,不知地势,老道向舟子问:“施主,南岸是何地头?”   舟子心惊胆跳地说:“是……是嘉鱼县地。”   老道大为兴奋,向身旁的金枪太保说:“嘉鱼东面是咸宁,咱们走陆路要比走水路近些,妙极了。”   金枪太保也昏了头,并未追问。   嘉鱼县大着呢,这里距县城,整整还有一百三十里。嘉鱼至咸宁,是一百四十里,至武昌也仅有一百六七十里。   而咸宁至武昌,却有一百八九十里地,人生地不熟,真有得走呢。   县城与县地是两回事,老道并未留心听,金枪太保也未留意,说:“希望真能脱出他们的耳目,咱们得好好赶路。”   船在一处江湾靠岸,四野无人。   老道首先跳上岸,举手一挥,叫:“快上,灭口!”   一声惨叫,一名舟子被一剑穿心。   舵工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反应甚快,猛地抽出舵柄,狠狠地脱手向一刀挥来的大汉劈去,人向后一仰身,一声水响,落水逃命。   “哎呀!得斩草除根。”金枪太保急叫。   三名大汉立即往水里跳,要追杀舵工。但江湾水深,两岸芦苇密布,树枝伸入江面,下面极易藏身。   不久,大汉跳上岸来,苦着脸说:“这小子奸得很,被他逃掉了。”   “咱们沿江搜。”老道怒叫。   金枪太保苦笑道:“这会耽搁行程,算了吧。”   “不行,万一这小子报官,咱们就惨了。”老道坚决地说。   “等他报了官,咱们已到了咸宁啦!”金枪太保不同意耽搁。   可是,老道却不肯放手。一阵好搜,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上下游三里之内全搜遍了,不见人影。   舵工鬼精灵,躲在水下的芦苇丛中,以芦管伸出水面呼吸,蛰伏不动,丝毫不露痕迹。   众人终于放弃追搜,离开河湾找路。   东行两里地,走在前面的妙手夭君怔住了,前面白茫茫一片,暗褐色的湖水一望无涯,对岸有数座苍翠的青山,远在五六里外,湖比大江还要宽阔。   “咦!这里怎么又有一条河?”老道惊疑地叫。   金枪太保也呆住了,说:“老天!咱们身在洲上呢,糟!”   一名大汉苦笑道:“快去找船,找人来问问再说。”   老道向北一指,说:“瞧,三里外好像有田地,有田地就有人,走。”   不久,前面出现一座三家村。   后面,隐隐传来了警锣声。   老道吃了一惊,说:“糟!那小子报官了,村镇鸣锣传警啦!”   果然不错,前面的三家村有人奔走,犬吠声大起,接着警锣声狂鸣。   距村尚有五十步,村前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人,手挺锋利的鱼叉大吼:“不许接近,过往客人绕道。”   老道止步高叫道:“施主,贫道有事请教。”   “不行,在汪家庄未派人来知会以前,任何外人皆不许接近村口。”   “施主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不知道,要等汪家庄派人来……”   “贫道只是……”   “不管你是谁,匪警传来,本村必须自卫,你们快走吧!”   金枪太保大踏步而上,高叫道:“在下是来寻找朋友的,请问……”   “站住!”青年人大叫。   金枪太保不加理会,目现凶光向前走,一面说:“在下一个人……”   “不许再进!”   “在下……”   青衣人举手一挥,两侧的树后草丛弓弦狂鸣,三枝劲矢破空飞出,飞行的锐啸声震人心弦。“嗤嗤嗤!”三枝箭整齐地射入金枪太保前三尺的地面,箭尾的鹰翎极为触目。   金枪太保心中骇然,不敢再进。   青年人大喝道:“再敢逗留,格杀勿论。”   老道心中暗惊,召回金枪太保,低声说:“不好,咱们得赶快离开,要等到传信人到达,咱们便走不掉了。”   金枪太保恨得咬牙,恨声道:“这小子可恶,我真想刺他一千枪泄恨。”   老道苦笑道:“想不到这一带民风如此强悍,看箭术可知都是武艺了得的人,他们有弓箭,你接近不了的,走吧!”   众人心中焦急,急急上路,绕过三家村,急如漏网之鱼,惶然赶路。   前面有警锣声,后面的警锣声仍在响。   妙手夭君心中一紧,说:“咱们必须避开村落,不然势必落在这些蠢夫手中脱不了身。”   金枪太保凶狠地说:“再有人阻拦,咱们杀他个血流成河。”   妙手天君冷笑道:“像你这样任性,会把咱们的老命送掉的。如果村民们毫无戒心,突然杀入村中鸡犬不留并非难事。而目下匪警已传,村落关闭,丁勇齐集,人人为保家而奋不顾身,凭咱们十几个人,能与上百上千的人拼命?你说得未免太轻松了。”   一名中年人见双方将要闹僵,赶忙接口道:“算了吧,目下咱们该打算如何方能离开此地才是。这一带的村镇自卫力特强,附近必定有不凡的领袖人物。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不久之后,声势浩大的民壮将会出现,咱们难免与他们冲突,唯一的办法是赶快离开。”   金枪太保恨恨地说:“还要你说?简直是废话。”   中年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急步前行,脚下加紧。所有的人,不约而同放开脚程。   不久,后面三家村传来了锣声和人声,一艘八桨梭形快艇向下飞驶,在三家村前的江面停桨,一名大汉猛敲警锣,锣声人叫声震耳:“柳村的弟兄注意,有十六名强盗在江上劫船杀人,已逃到岸上来了,快准备出动追捕,候命编队。”   “他们向北走了。”村中有人回答。   “小心了,咱们赶到前面去传信。”舟上人叫,锣声又起,船向下游飞驶,八枝长桨齐动,船快逾奔马破水飞驶。   妙手天君领先急走,前面两里左右,出现一座有十余户人家的庄院,远远地便可看到高出树梢的数座高楼,一看便知是颇为富裕的村落。   “咱们要绕过去。”老道焦灼地说。   金枪太保余怒未消,冷笑道:“两面是水,村庄当中而建,如何绕法?游水过去么?别忘了咱们十六个人中,有大半是旱鸭子。”   “你想硬闯?”   “在下听你的。”金枪太保悻悻地说。   妙手天君苦笑道:“到前面再说,见机行事。”   锣声震耳,庄院只听到锣声,不见人影。   后面两里地,快艇一面鸣锣一面向下飞驶。   妙手天君领着众人接近庄西,众人皆用衣衫将兵刃藏好,埋首急行,心中发紧。   距庄院约百十步,看清了庄土寨墙,墙头站起十余名庄丁,弓上弦刀出鞘,为首的人喝问:“什么人?站住,一个一个过来。”   妙手天君大叫道:“贫道是避难的,后面有强盗,救命!”   “强盗在何处?”   “快追来了。贫道与这些旅客乘船东下,在南面遇上强盗劫船,我们这些人幸而逃上岸来,强盗们快追下来了,放我们进去躲一躲。”   庄丁将信将疑,叫道:“本庄在未得到信息之前,有警时不许外人进入。”   “施主行行好,我们……”   “你们快向北走,本庄替你们阻止强盗追杀,谅贼人也过不去,快走。”   “是,谢谢施主。”   众人心中狂喜,急急绕村狂奔。   总算骗过了庄丁,过了一关。   前面也有锣声传来,说明前面又有村庄。   不久,江上锣声渐近。   老道心中一动,说:“隐起身形,可能是传信船来了。”   快艇不久驶到,锣声震耳,距岸十余丈飞驶而过,艇上的人不住用目光向岸上搜寻。   妙手天君手心发汗,呼出一口长气说:“果然是传信船,咱们过不了前面的一关。”   “咱们该怎办?”金枪大保也有点心乱地问。   “找船。”   “到何处去找船?”   “必须找到船,在民壮聚集之前远走高飞。”妙手天君语气坚决地说,立即分派五名水性不差的人,至两岸搜寻。   其他的人蛰伏不动,并作应变准备。   令狐楚被裹在薄衾中,委实受不了,叫道:“老兄们,放在下出来透口气好不好?”   妙手天君向两名负责背俘虏的人说:“好吧,放他们出来透口气。同时,很可能不久要与民壮交手,背着难以照顾,反正他们可以走动,让他们自己走。”   两人被放出,但铐链脚镣未除。   令狐楚伸伸懒腰,不住左右察看形势,突然说:“你们走上绝路来了,必定老命难保。”   金枪太保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厉声道:“狗东西!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如果咱们遇上凶险,先死的必是你们两人。”   妙手天君心中一动,问道:“令狐楚,你说这里是绝地?”   “不错。”令狐楚龇牙咧嘴地说。   “你认识这地方?”   “当然认识。”   “说说看。”   “这里在下两年前曾经来过,访一位朋友。”   “说!不说太爷就先剥了你。”金枪大保沉喝。   “有条件。”令狐楚抓住机会提条件。   “什么条件?”妙手天君冷冷地问。   “解开在下的铐和镣。”   金枪太保大怒,一把将令狐楚拖过,“劈啪劈啪”先来四记凶狠的正反阴阳耳光,再在小腹上来上一记沉重的短冲拳,把令狐楚打倒在地,一脚踏住凶狠地说:“好小子,我这就替你解铐镣。”   说完,金枪出囊锋利的枪尖抵在令狐楚的右肘上,又道:“大爷先废你一双手,再挑断你的手脚大筋……”   令狐楚满口流血,狂叫道:“我说,我……我说,饶我!”   妙手天君赶忙打圆场,说:“先别伤他,叫他说。”   金枪太保的枪尖,移至今狐楚的右颊上,冷笑道:“你如果再敢反抗,太爷决不饶你。”   枪尖一抖,令狐楚的右颊皮破血出。   令狐楚完全屈服了,泄气地说:“东面那座大湖是黄盖湖,前面那座大村是汪家西庄,也叫湖西别墅。”   妙手天君大惊,变色道:“你……你是说,那是湖西别墅?”   “是的。”   “是曾开设长江船行的拔山举鼎汪仁的家?”   “正是。”   “糟了!难怪这一带的村民如此难缠。”妙手天君跌脚叫。   金枪太保也脸上变色,惶然道:“完了,那老狗兄弟四人仁义礼智,全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咱们……”   妙手天君抓住了令狐楚,厉声问:“你在这里有朋友?说,谁?在何处?”   “这……”   “你,说有你的好处,不说,你先死。”   令狐楚反而镇定下来了,伸出双手说:“解了在下的铐链,在下带你们寻活路,不然免谈,在下豁出去了。”   “你敢不说?”金枪太保扬枪怒吼。   令狐楚冷笑一声道:“在下早晚是死,早死晚死并无区别,有你们垫在下的背,在下死而无憾。带你们出险,在下将死得孤孤零零凄凄惨惨,何苦来哉?阁下,要动手你就动吧,在下如果皱眉,便是狗娘养的畜生。”   金枪太保的金枪扎出了。令狐楚仅冷哼一声,冷冷地盯视着对方,夷然无惧。   枪尖停在令狐楚的左肩井上,入肉三分。   令狐楚冷笑道:“刺呀,老兄,怎不用劲?手软了不成?”   妙手天君拉开金枪,向一名大汉说:“解他的铐链。”   前面,传来了牛角声,民壮出动了。   令狐楚双手恢复自由,欣然地说:“如能除去在下的脚镣,在下可以快些带你们出险,如何?”   情势逼人,妙手天君不得不接受勒索。   “跟我来。”令狐楚领先便走,疾趋东北角。   两名大汉挟住右粯,连拖带拉赶路,脚镣声响叮当,步履艰难。他叫:“令狐楚,替在下讲讲条件,怎样?”   令狐楚扭头大笑道:“哈哈!你是雷少堡主所要的主客,忍着点,少费心啦!哈哈哈哈……”   “你这畜生!”右粯恨恨地咒骂。   穿越一座树林,不久,湖边的柳林前,出现一座茅屋,一名驼背中年人,好奇地目迎这群不速之客。   令狐楚急步而进,兴奋地叫:“谢谢老天爷,友芳兄你在家。”   驼背中年人一惊,讶然迎上道:“咦!令狐老弟,稀客稀客,屋里坐。”   令狐楚急急地说:“小弟不是来坐的,有事相求。”   “咦!你……”   “借你老兄的船,送咱们过湖。”   友芳兄一怔,说:“老天!警锣声传遍五里十三村,原来……”   “友芳兄,事急矣!你……”   “不行,你知道与汪家作对,要冒多大的风险?”   令狐楚脸一沉,说:“友芳兄,你欠小弟一份救命恩情,你没忘记吧?”   “愚兄当然不会忘记,可是……”   “可是,小弟目下需要你报答。”   “老弟,你知道……”   “我知道有风险,可是,你别忘了小弟已到了你老兄的居处。”   “我这里……”   “你这里目下是隐居五载的残废老渔翁居所,但你不怕招出天残魔驼董金城的底细?”   妙手天君吃了一惊,插口道:“咦!施主是二十年前威镇关洛的天残魔驼,幸会,贫道妙手天君道正。”   天残魔驼长叹一声,顿脚道:“罢了,我送你们走。”   在芦苇丛中拖出一艘渔舟,推入水中,天残魔驼沉静地说:“船小,但很安全,你们都躺在舱底。”   金枪太保跳上船,不住嘀咕:“船这么小怎能躺下十八个人?”   天残魔驼怒声道:“堆上去,躺不下也得躺,不愿躺的人可留在岸上,我也可以省些劲。”   人全躺下了,像货物般挤成一堆。   天残魔驼不慌不忙,将一些渔具往人堆上置放,荡着双桨驶出芦苇密布的湖湾,滑入波涛起伏的浩瀚湖面。   妙手天君压住令狐楚,附耳道:“阁下,你的朋友很好。但你如果透露丝毫口风,或者玩弄诡计,贫道先杀你。”   “在下并不傻。”令狐楚冷冷地说。   后艄桨声徐徐,天残魔驼苍凉的歌声在湖面飘荡:“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金枪太保紧握住金枪,掌心冒着汗水,低声说:“道长,驼老怪你对付得了么?”   妙手天君也低声说:“咱们尽量不惹他,真要动手,咱们两人或许对付得了。”   令狐楚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便不会愚蠢得去打魔驼的主意。”   黄盖湖东北辽阔,西南狭长。船向东北角航行远出四五里,天色已是不早。   西岸警锣声与牛角声皆已停止,辽阔的湖面,散布着三五艘渔舟,显得和平安详,距岸约两里地,天残魔驼突然将桨挂上,抽出藏在腰中的一条三尺六寸长的织金九合宽腰带,用沉雷似的嗓音大喝道:“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金枪太保一听口气不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跃而起,人化龙腾上了后艄,金枪招发“毒龙出洞”,连人带枪向魔驼刺去。   金丝带一挥,“啪”一声响,金枪被缠住了,带尾一卷之下,“叭”一声抽在金枪太保的右胁。   “哎呀!”金枪太保狂叫,金枪脱手,人向船外掉,幸而左手抓住了船舷,仅下半身落水,挂在船外鬼叫连天,想爬上也力不从心。   天残魔驼金丝带一抖,金枪化虹而飞,飞出十丈外,一声水响,遽沉湖底,冷笑道:“鼠辈敢尔?乃公横行天下,没有人敢在乃公面前如此无礼,你得死!”   妙手天君大骇。十六人中,金枪太保的艺业名列第二,仅比妙手天君略次一筹,但在天残魔驼一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大事去矣。生死关头,老道不得不考虑后果,一把揪起令狐楚,大叫道:“董施主,有话好说,你不要令友与咱们同归于尽吧?”   天残魔驼抽向金枪太保天灵盖的金丝带急收,怪眼彪圆地说:“我魔驼已还了令狐楚老弟的救命债,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董施主,令友在平安登岸之前,债不能算是还清,对不对?”   令狐楚真怕老道情急,赶忙说:“友芳兄,饶他们一次吧!”   妙手天君接口道:“董施主,你送咱们过湖登岸,贫道便放了令友,如何?”   天残魔驼冷笑道:“我驼子从不接受他人的条件。你们快把敝友与那位上了铐链脚镣的人放过来,我送你们登岸,不然,你们都得落水喂王八。”   “施主……”   “不许再说。”   妙手天君大声道:“施主该听说过天下第一堡,这两人是雷家堡所要的死囚……”   “闭嘴!你敢抬出雷家堡的名头来唬我?好,你们每人砍下一条左臂,回去叫雷家堡的小辈,来黄盖湖找我天残魔驼算帐。”   “施主请勿误会,贫道以为施主与雷堡主有交情,因此……”   “呸!姓雷的配与我魔驼攀交情?你少做梦。快将人放过来,不然我驼子要动手了。”   “好,好,放人,放人。”妙手天君惶然地说。   右粯正感欣慰,没料到今狐楚却说:“友芳兄,那人与小弟无关,让他们带走好了。”   右粯只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道:“令狐楚,你这畜生!”   令狐楚给了他一顿结实的拳脚,几乎把他打昏,最后得意地狞笑道:“我不要你的命,留给雷少堡主剥你的皮。天下间有两件事足以令男子汉不惜一切去争取,那就是名与色。你在白河不该霸住玉芙蓉不放,你不死,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你居然妄想和我合作,简直是昏了头。哈哈!别怨我你安心地去死吧,雷少堡主会好好替你安排的。”   令狐楚到了后艄,船继续向湖岸驶去。   船距湖岸两丈,天残魔驼叫:“东北行三里地,便可找到路,右至蒲圻,左至嘉鱼,快滚!跳下去!”   船上的令狐楚哈哈狂笑,笑完说:“朋友们,寄语雷少堡主,叫他拭颈以待,在下早晚要宰了他的,除非他把玉芙蓉乖乖地让给我。好走,不送了。”   上得岸来,十六个人浑身泥水。   金枪太保丢了珍逾性命的金枪,更是心疼,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令狐楚,咱们江湖上见。”   天残魔驼阴笑道:“南面不足三里,是汪家的湖东别庄。湖西有警,湖东也情势逼人,高手齐出势所难免,你们如果腿不快,那就有得瞧了,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周年忌辰。哈哈!但愿你们能逃得性命,不然我驼子也就呆不下去啦!”   妙手天君心中一紧,立即催促众人上路。   右粯被两名大汉挟持着,一脚高一脚低急奔。   不久钻入一座矮林,在前面开路的两名大汉看到了道路,也看到了在路上巡逻的一小队民壮。   妙手夭君不敢再走,命众人在林中休息,等天黑后再上路。   他们决定改走蒲圻,嘉鱼附近河流与大湖泊甚多,不良于行,避之为上。蒲圻是山区,桥梁渡口甚少,脱身容易,只消赶到蒲圻便平安大吉了。   他们却不知,黄盖湖闹匪的消息,已经远出数十里外了,有关的人正向附近急赶。

第三章 妖女荡娃


夜来了,天宇中万里无云,众星朗朗,气温急剧下降,寒风一吹,露结为霜。十七个人身上湿透,饥火中烧,果真是饥寒交迫,不是滋味。   右粯反而能支撑下去,他对脱险极有信心,尽管一步步接近武昌,接近雷少堡主,接近死亡,但他却十分镇静,深信自己必可脱身。   唯一可虑的是雷少堡主可能来接人,他必须不断地等候脱险的机会,盼望雷少堡主不要赶来。   他也知道,雷少堡主不可能知道妙手天君一群人的行踪,因此颇为自信,在到达武昌之前必可脱身,胁伤正以奇快的速度复元,机会快到了。   他尽可能隐藏自己情绪上与体能的变化,表现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让对方逐渐消去戒心。   众人走上了右面至蒲圻的小径,岂知愈走愈不对。十六个人中没有一人知道蒲圻的方向。   至蒲圻该向东走,而小径却向北又向北。   他们却没弄清天残魔驼的话,这条小径是黄盖湖至嘉鱼的小道,左至黄盖湖北面的各处村庄,右至嘉鱼县城。   小径的右面半里地,另有一条通向蒲圻的小径。魔驼并未欺骗他们,只是没将左右两条路说明白而已。   走了十余里,前面传来了犬吠声,也看到了灯光。   妙手天君大喜,说:“好了,可找到地方歇息了,已经远离黄盖湖十余里,按理该安全啦!先找些酒菜,填饱五脏庙再说。”   金枪太保余悸犹在,垂头丧气地说:“道长,走远些比较安全。依在下看来,咱们离开黄盖湖并不太远。”   “并不太远?咱们走了半个多时辰,没有二十里也有十七八里,你以为咱们的脚程不够快?”   急于逃出险地,脚程怎能不快?像他们这种走法,比常人奔跑的速度差不了多少,一个时辰走三十里,已是最低的估计了。   十六个人皆浑身冒汗,潮湿的衣裤已快被体热迫干了,有几位仁兄已气喘如牛,已支持不了多久啦!   金枪太保苦笑道:“道长如果留意些,便知在下所言不虚了,小径左盘右旋,绕河绕池曲曲折折,十七八里地如果拉直,恐怕不到一半路。”   一名中年人拭掉脸面上的汗水,接口道:“不管,饥火中烧,委实受不了,无论如何,得找地方弄些食物充饥,不然便得躺下啦!”   另一名大汉也随声附和,说:“咱们赶两步,到前面庄子里找食物充饥,天色尚早,村民定然尚未就寝,找食物当无困难。”   不久,村影入目。疏落的果林,池塘一弯垂柳,只有六七户人家。   先前所看到的灯光,原来是一座略具规模的庙宇,走近了便可看清庙门外灯笼上的字,写的是“玄天大帝庙”。   妙手天君大喜,说:“妙哉,不必惊动村民了。”   三头猛犬在村口迎客,张牙舞爪极不友好。庙中出来了一名香火道人,喝退了猛犬。   妙手天君上前行礼说:“道友请了,贫道偕施主们途经贵地,暂借宝殿歇息片刻,尚请道友方便一二。”   香火道人不住打量众人,堆下笑说:“道友客气了,请入内待茶。”   “谢谢道友方便,打扰了。”   香火道人在前领路,踏入庙门。按理,妙手天君该先至大殿向神行礼,但他却向西廊的客厢走。   殿门外阶上,站着两名小道童,目迎所有的人进入客厢,方入殿而去。   客厢是进香施主们安顿洗漱的地方,须在此净手方可至殿堂进香拜神,设有客厅、厢房、与女眷梳洗的内间。   香火道人肃客就座,目光落在上了铐镣的右粯身上,脸上居然未露惊容,淡淡一笑向内叫:“小龙小虎,快与施主们奉茶。”   妙手天君取出一锭银子奉上,笑道:“道友,不瞒你说,这几位施主腹中饥饿,请道友张罗些酒食,愈快愈好,谢谢。”   香火道人接过银子,向后院走,在走道口转身笑道:“诸位先不必急于进食,你们有几位朋友要来与诸位叙旧。”   妙手天君脸色一变,戒备地问:“道友,你说咱们有朋友要来?”   香火道人向门外一指,说:“瞧,这不是来了么?”   厅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人影,当门而立的人,赫然是白天站在轻舟的舱面上,与货船水夫打交道的船夫,打扮依旧,但腰间多了一把分水刺。   后两人皆是年届花甲的老人;一穿灰袍,佩剑;一穿青袍,佩刀。两人手中皆点着一根山藤杖,相貌凶猛,红光满面,鹰目炯炯有神。   右面的佩剑老人阴阴一笑,向同伴说:“沈贤侄说他们不敢走黄盖湖,要到洪湖去等,却被老夫料中了。在此地却等到啦!哈哈!瓮中捉鳖哪!”   妙手天君一眼看清了船夫打扮的人,便知要糟。   五个人谈笑自若,跨入厅门。   佩刀的老人冷冷一笑,说,“沈贤师侄也够精明的,一听说黄盖湖闹匪,便猜出是这几个小辈,因此赶来相候,果然不出所料。”   妙手天君拔剑迎上,沉声道:“诸位为何而来?”   佩剑老人用杖向老道一指,说:“为你而来。”   “前辈是……”   “老夫姓韩,名轩。”   “老夫杨松。”佩刀的老人接口。   妙手天君大骇,脱口叫:“虎牙双煞!”   大煞韩轩鹰目一翻,沉声道:“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丢剑?”   “前辈……”   “说!是你们杀了乘风破浪?”   妙手天君骇然道:“老天!贫道根本不认识乘风破浪。”   “什么?你敢否认?”   “贫道可以发誓……”   “住口!”   “老前辈……”   “哼!乘风破浪到虎牙山老夫的住处,拜求老夫出面,助他对付一个姓印的小辈。他乘船先走,老夫召集子弟晚到两天,到达石首,方知你们杀了乘风破浪与他的一众弟兄,劫走了印小辈。”   “老天……”   “叫天没有用,有人亲见你们在兴元寺劫人。说!对不对?”   “贫道在兴元寺擒捉印小辈……”   “那就对了。”   “可是,兴元寺内根本没有乘风破浪的人……”   “闭嘴!你们叫酒狂在码头截杀乘风破浪,带人到兴元寺劫人,还敢否认?说!酒狂为何不在?”   大煞韩轩咄咄逼人,根本没给对方有申辩的机会。   一名中年人反而贾勇上前,大声道:“老前辈明鉴。咱们是雷家堡的朋友,接到雷少堡主的手书,助他擒捕对头印三与令狐楚,为朋友两肋括刀,义不容辞。那酒狂乃是咱们黑道朋友的死对头,凭晚辈几个不成气候的江湖末流,怎请得动那老酒狂老匹夫?老前辈见多识广,当知这是决不可能的事。咱们到兴元寺擒人,确是不见有乘风破浪的弟兄,不然岂敢同类相残?据晚辈所知,乘风破浪也是……”   “他也是为雷家堡出力擒捉姓印的小辈,你们不该如此对付他。”大煞韩轩仍然声色俱厉地说,但口气已不如先前凌厉。   妙手天君已听出转机,收剑欠身道:“贫道天胆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撒谎,目下印小辈在此……”   “拖他出来。”   “是,贫道遵命。”   一阵铁链响,右粯被推出。   两煞不住打量萎靡不振的右粯,惑然问:“这嘴上无毛的小辈,竟然是雷家堡传书天下要捉的人?怎么一回事?”   “这人艺业了得哩!”妙手天君说。   “了得?他能飞天遁地?有三头六臂?”   “他胁下挨了一剑,伤势甚重,老前辈不可小看了他。”老道讨好地说。   “呸!”大煞一口浓痰,吐在老道的脸上,怒声道:“滚你的蛋!你插什么嘴?”   妙手天君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在马腿上挨了一记,悚然退后两步,不敢再插嘴。   大煞用杖搭在右粯的天灵盖上,沉声问:“小子,你说,老道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右粯加以否认,妙手天君一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妙手天君心中叫苦,暗骂大煞该死,哪有这样问口供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存心坑人嘛。   可是,老道白担心。右粯不是个无赖小人,也看穿了大煞借刀杀人的诡计,不理睬大煞找借口的阴谋,站直身躯摇头道:“在下不知道牛鼻子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兴元寺中,的确没有乘风破浪的人,在下也不是私盐贩子的俘虏,而是被朋友所卖,不幸落在妖道手中的,凭他们这几块料也擒不住在下。”   他口中在说,心中却大喜欲狂。他的恩师酒狂来了,带给他一线生机。   但听大煞的口气,他却又不希望酒狂前来。听大煞的口气,似未将酒狂放在眼下,万一两煞真有把握,恩师酒狂岂不糟了?   大煞神色一变,收回杖冷笑道:“好小子,你很有种。”   “夸奖夸奖。”他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道你日后的遭遇么?”   “当然知道。”   “你不想找人垫背?”   “找人垫背,不能违背良心,是么?”   “好,老夫看得起你。”大煞嘉许地说,转向妙手天君喝道:“老道小辈,给他除下铐镣。”   妙手天君惶然道:“老前辈,这人是雷少堡主……”   大煞将杖伸出,老道大惊,话咽回腹中,悚然后退。   大煞哼了一声,说:“你们十六个人,把兵刃缴了。”   “这……”   “跟着老夫走,等查明乘风破浪的事水落石出,的确与你们无关,老夫方能释放你们。”   “老前辈……”   “住口!不许你再多说话。印小辈由老夫带走,由老夫带至武昌,叫雷家堡派人来接。”   “这……”   大煞举手一挥,门外鱼贯进入八名青衣人,领先的中年人喝道:“解兵刃,百宝囊也取下来。”   妙手天君岂敢不遵,十六个人惊惶地缴出兵刃和百宝囊。   右粯的铐镣也除去了,脱身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大煞向一名中年人招手,说:“修良,你与修平负责看管印小辈,不要难为他,这小辈是条汉子。当然,如果他想逃走,又当别论。”   “小侄遵命。”修良欠身答。   “好,人交给你两人了。”   修良走近右粯,沉声问:“小子,你答应不逃么?”   右粯淡淡一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便得设法逃脱。”   “你……”   “你瞧着办好了,反正在下已手无缚鸡之力,上铐上镣点穴道,在下不在乎。”   “你还敢逞强?”   “你要印某摇尾乞怜?算了吧,在下早晚是死,死也要死得光彩些,乞怜,办不到。”   修良大怒,举手一掌拍出。   “住手!好没规矩。”大煞沉叱。   修良乖乖收回掌,讪讪地说:“小侄知错。”   蓦地“啪”一声暴响,大厅一暗,东西两盏明灯,东面那盏突然爆炸熄灭。   二煞一怔,举目四顾叫,“咦!灯怎会自爆?”   大煞一闪不见,出了厅门。   轻笑声入耳,似从梁上传下。   二煞抬头上望,上面梁桁清晰在目,哪有人影?   “是女人的笑声。”一名大汉叫,抢至东窗下。   “出去搜!”二煞怒声叫。   众人纷纷抢出,二煞却冷然戒备。   不久,大煞飘入,凛然地说:“人已走了,是个年轻女人。”   “师兄看见了?”二煞问。   “看见了,在西窗下,愚兄出去她刚走。”   “没追上?”   大煞脸一红,摇头道:“身法奇快,为武林所罕见,只看到黑影冉冉而逝,比咱们高明。”   “那……师兄怎知她是年轻女人?”   “愚兄嗅到香粉味,猜想是年轻女人。师弟,今晚须严加戒备,敌友不明……”   “她敢戏弄咱们,是敌非友。”二煞愤然地说。   “很难说。咱们一未闻声,二未见影,灯火便被击灭,如果她是敌非友,恐怕咱们已有人受伤了。”   一名正在检查灯座的大汉,举起一段寸长的指大树枝,叫道:“是用树枝击毁明灯的,树枝贴在壁上而未损墙壁,高明极了。”   大煞哼了一声,说:“咱们赶快安顿,她会再来的,咱们等她。哼!老夫倒要看看她是何人物。”   三更天,庙右半里地的一座荒林中,两个黑影相对席地而坐。林下虽黑,但仍可看清轮廓,是两个女人,一穿劲装,一穿衣裙,都带了剑。   坐在下首的女人,赫然是九尾狐沈丽姑,低声问:“柯小妹,真的不是雷少堡主?”   柯小妹是穿衣裙的少女,笑道:“不是。听口气,姓雷的仍在武昌。”   “既然不是他,那……咱们去救右粯,可好?”   “不行,你我两人成不了事。”   “只要姓雷的小畜生不来,怕什么?”   “那两个叫虎牙双煞的老鬼,很难对付。”   “老天!是虎牙双煞?”   “是牛鼻子老道说的,他们自通名号,一叫韩轩,一叫杨松。”   “哎呀!正是他们。”   “咱们不能冒失,画虎不成那就糟了。哦!沈姐姐,你与那位姓印的很要好么?”   “是的。他……”   “可是,他比你年轻哪!”   “好朋友并无年龄之分,是么?”   “你们要好,仅止于朋友?”   “真的,不骗你。”   “哦!你那位朋友确有男子汉光明磊落的气概。”   九尾狐噗嗤一笑,说:“柯小妹,你喜欢他么?”   “啐!你胡说什么?沈姐姐,先到舍下歇息,好好商量打算,急不在一时,今晚不能去了,他们正在守株待兔呢。走吧,时光不早了。”   东行里余,水色入目,竹林围绕着一座广约十余亩的池塘,平静的池面,反映着点点星光,微风过处,光影摇曳,情调幽美。   小径通向池边的一栋茅屋,透出一丝柔和的灯光。   远处,零星传来三五声犬吠,打破四周的沉寂,可知附近必定另有村落。东西里余,是数座小土山,草木葱茏,黑黝黝杳无人迹。   少女领先而行,向灯光一指,说:“这就是寒舍,快到了。”   九尾狐笑道:“尊府好幽静,确是隐居享清福的好所在。”   “是的,这里一年中,极少有人前来打扰。”   “生活太单调,不嫌清苦么?”   “本来就是隐居嘛,不是很好么?”   距茅舍尚有百十步,顶门上空突传来飒飒风声。少女吹了一声口哨,娇喝道:“大金,不可慢客。”   风声徐敛,一个黑影从顶门上空一掠而过。   九尾狐笑道:“令堂仍然养鹰,不怕被仇家发现么?”   少女轻掠鬓脚,微喟地说:“这是家母从关中带来的大金和小金,它们随家母十余年,忠心耿耿不肯离去,家母也难以割舍。好在它们白天远至山区猎食,晚间返家栖息,神禽通灵,不会引人注意,一向平安无事。”   前面,传来三声弹指声。   少女急步而进,娇唤道:“娘,你猜谁来了。”   门外暗影中,传来微愠的语音:“娘不管谁来了,你知道我们已谢绝一切应酬,不与外界往来么?”   “娘……”   “娘只知你进城购物,该在日落前返家的。”   九尾狐急步趋前,向站在竹影内的老妇行礼道:“柯姨,还记得丽姑么?”   老妇哼了一声说:“你还没死?”   九尾狐笑道:“我刚四十出头,还有两个四十岁好活。你比我大几岁,要死的话,你该死在我前面。”   “哼!你……”   “柯姨隐世五六年,无人知道你的下落,要不是在嘉鱼县城小妹认出我这个沈姐姐,我还不知你已跑到江南来隐居呢,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仍是这副阴阳怪气德行,好教人失望。嘻嘻!不请故人入室小叙么?”   老妇向柴门走,冷冷地说:“像你这种人,最好不要上门。”   “嘻嘻!我就这么不受人欢迎?”   “欢迎?哼!你比瘟疫还令人可怕。而你那位师父,更可媲美洪水猛兽。”   九尾狐突然跟上,附耳笑道:“别忘了,你曾经和洪水猛兽相好过一段时日。”   老妇大怒,猛地一肘后撞。   九尾狐却鬼精灵,先一步跳开了,娇笑道:“柯姨,要不要我说给小妹听?”   柯小妹急急接口问:“沈姐姐,是什么事?”   “住口!”老妇怒叱。   “娘……”柯小妹惶然叫。   老妇一面推门,一面向九尾狐厉声道:“沈丽姑,你小心我剥你的皮,不信你试试看?”   九尾狐却格格笑,挽住柯小妹笑道:“柯小妹,我在说你娘当年的英风豪气,碰了一鼻子灰,你们潜心归隐,不愿旧事重提。”   “这……这为什么?”   “嘻嘻!小妹,俗语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江湖人闯荡一生,得意时青云直上,失意时花落水流。有些事回味无穷;有些事不堪回首。前情若梦,往事如烟,每个人必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不希望有人提起,就是这么一回事。”   柯小妹怔怔地说:“沈姐姐,你的话我似懂非懂。”   “嘻嘻!你最好不懂。你年轻,八年前你我相聚,你还是个刚会跳跳蹦蹦的野丫头,别后便天各一方无缘重聚,大概从那时起,你便与你娘南下隐世潜居,从此便粗茶淡饭与世隔绝,有关你娘的事,你最好不要问。”   主客在草堂落坐,灯光明亮,可看清主人母女的相貌。老妇其实不算老,半百左右的人,该有端肃慈和,举止安详的风华。   但她,荆钗布裙,脸上有不该有的苍茫老态。唯一仍显得年轻的是她那双鹰目,深陷眶内但冷电四射。   柯小妹年仅二八,出落得花朵般娇媚动人,青布衫裙朴素大方,略带三分稚态惹人怜爱。   九尾狐挽着柯小妹的小腰肢,软掀着鼻翼,笑道:“好香,小妹,你用脂粉薰衣?”   柯小妹羞笑,说:“我家没有脂粉,后园里有不少奇草异花,用来薰衣颇为清雅,我喜欢。”   “应该的,哪家青春女儿不爱香……”   老妇哼了一声道:“丽姑,我不许你对她说这种话。”   九尾狐似笑非笑地说:“遵命,不说就不说。但我要问你,你打算把小妹埋葬在这种荒山野地里?人,不可能与世隔绝的,尤其是女人,那太苦了,是不是?”   老妇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说:“你少管老身的闲事。”   “柯姨……”   “你是客人,如果你知道作客之道,我会以客礼相待,不然……”   “不然,我会知趣地告辞。”   “你知道就好。”老妇冷笑着说,转向柯小妹问:“女儿,为何不早归?”   柯小妹欠身道:“娘,女儿知错。午间出城时,碰上沈姐姐,她不认识女儿,女儿却记得她,她与八年前一样,似乎仍然是八年前的她。”   “你们又回城了?”   “不,沈姐姐说,她有了困难。”   老妇冷厉的目光,狠狠地转落在九尾狐身上,九尾狐长叹一声,凄然地说:“柯姨,家师与几位师妹,上月惨死奚家庄。”   老妇动容,默然良久,方幽幽地说:“抱歉。可是,令师确也造孽太多。”   “我不甘心。”九尾狐目闪凶光地说。   “你不能把我女儿拖下水。”老妇沉声说。   九尾狐又是一声叹息,苦笑道:“先前我不知你母女不问外事,已嫌晚了。”   “什么?你……”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仇家是霹雳雷振声的儿子,叫毒剑雷奇峰。”   “老天!你怎么与雷家结仇?”老妇惊呼。   “柯姨,江湖道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金科玉律,有时是行不通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意中适逢其会,躲也躲不开。”   “我不想听,也不想卷入恩怨是非。”   “但我来了,你无法脱身事外。”   “哼!你休想。”   “我有一位朋友,不幸落在雷少堡主的爪牙手中,他们也受到仇家拦截,逃至黄盖湖西岸,杀人劫船,黄盖湖汪家……”   “哦!白天传来的警锣声,定是此事。”   “我请小妹相助,在玄天大帝庙盯上了他们。”   “你……”   “小妹露了一手,鹰神柯大嫂的女儿,家学渊源果然不同凡响,虎牙双煞居然失风。”   鹰神柯大嫂怒目相向,沉声道:“你有意拖小女下水,我不饶你。”   九尾狐冷冷一笑,说:“家师太过忘情……”   “住口!”   “你要我怎办?柯姨?”九尾狐阴笑着问。   鹰神柯大嫂向柯小妹挥手叫:“女儿,回房安睡。”   九尾狐格格笑,道:“柯姨,小妹长大了,有些事她该知道的,来日方长,早晚她也会知道,是么?”   “你敢威胁我?”   “我怎敢?柯姨,我想,我那位朋友……”   “你的朋友,还有什么好东西?哼!”   “正相反,这人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不信你可以问问小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人并不真是我的朋友,可说是介乎朋友与仇敌之间的人。”   “哼!说得妙。”   “据我所知,雷少堡主派来接应的人,明日可能赶到,而另一批人,也得到消息要前来救人。”   “那不是很好么?”   “因此,我得赶快将人救出。如果有你……”   “我不管。”鹰神柯大嫂坚决地说。   九尾狐冷笑道:“不管也罢,柯小妹已经答应我……”   “我不许她介入。”   “但小妹已经插手。同时,玄天大帝庙那些人,他们会查出小妹的底细的。既然柯姨袖手,我只好告辞了。”   九尾狐冷冷地说完,离座向柯小妹笑道:“小妹,日后你我择期相聚,姐姐会告诉你一些武林秘梓,江湖秘闻,其中有些牵涉到令堂,保证你听得拍案惊奇,有趣得很。”   鹰神柯大嫂脸色不住的在变,被九尾狐抓住痛脚,当女儿之面,真无法可施,沉声:“坐下,咱们好好谈谈。”   九尾狐心中狂喜,坐下说:“柯姨有何见教?”   “我助你救人。”鹰神柯大嫂一字一吐地说。   “真的?柯姨,谢谢……”   “先不必谢我,我只能说助你,是否能将人救出,谁也不敢说有把握。”   “我相信柯姨会尽力的。”   “那是当然。”   “那我就放心了。”   “事毕,你必须立即离开,不许你兴风作浪。”   “我会走得远远地,只当我没到过黄盖湖。”   “那就好。现在,先把你所知道的情势说出,以便相机行事。”   同一期间,黄盖湖出水口石头,清江二口,同时有神秘的船只驶入。   嘉鱼县城中,一群来历不明的高手,夤夜越城而出,同向黄盖湖急赶。   从石头口驶入的船,是酒狂一群江湖怪杰。   从清江口驶入的船,是追魂使者与甘姑娘一群豪客。   越城而出的人中,有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铁腕银刀。   这位仁兄的银刀已被右粯所夺走,目下改用单刀,想打造另一把作为标帜的银刀,短期间谈何容易?   玄天大帝庙东面里余的茂林中,天残魔驼与令狐楚,潜身相候坐山观虎斗,希望从中捡便宜。   整晚,有人不断向各处村落打听消息。   各村的民壮,也摩拳擦掌候命出动追捕江洋大盗。黄盖湖汪家的子弟,派出信差传递擒贼大计。   八批江湖高手汇聚黄盖湖,各有所图,群魔乱舞,侠客云集。   四更末五更初,玄天大庙掌起了灯火。   大煞韩轩向垂头丧气的妙手天君叫:“咱们赶早动手,至陆溪口上船,直放武昌。老夫警告你,沿途你们如果想打主意脱逃,杀无赦。”   妙手天君哭丧着脸说:“贫道不想脱逃,因为贫道不是杀乘风破浪的凶手,逃岂不是反而罪名落实?”   “你知道就好。到陆溪口之后,咱们的船东下,乘风破浪的弟兄,随后赶来指认凶手,你不逃,该是聪明人。”大煞语气稍温和地说。   右粯被押出了,在两名大汉左右挟持下,显得毫无生气,步履艰难,二煞杨松跟在后面,不耐烦地说:“这小子像条病狗,怎能赶路?”   “把他架着走,走不动再派人抬。”大煞说。   妙手天君接口道:“这小子仍可行走,小心他逃走,不如仍上铐镣,比较安全些。”   大煞怪眼一翻,沉声道:“你给我闭嘴!不要说一个半死人,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老夫的掌心,上铐镣的人该是你而不是他。来人哪!把他铐上。”   上来两个人,捉小鸡似的替老道上铐,其中一人冷笑道:“你这叫自作自受,谁叫你小看咱们师父?”   妙手天君不敢反抗,乖乖就铐。   大煞踏步庙门,向二煞说:“师弟,你在前面探道而进,小心昨晚那该死的女人,不可大意。”   二煞带了三个人上路,其他的人押了妙手天君十六个人在中,大煞带了四个人,押着右粯断后,取道向陆溪口急进。   右粯的胁伤其实已无大碍,但他并不急于脱身,时机未至,不可冒险,以免意外,万一脱逃不成,双煞一怒之下,老命难保。   后面半里地,天残魔驼与令狐楚远远地跟踪。一面走,天残魔驼一面问:“老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跟踪,如果你要那姓印的小子,老夫早就替你弄到了,在船上你为何不说?”   令狐楚大笑道:“论心计,你不如我。”   “你另有打算?”   “是的,我要等他们将雷少堡主引来,暗中给那姓雷的一记暗箭,我便可为所欲为了。至于姓印的小子,根本不足虑,斗智他毫无机会,斗力他目下伤势不轻,一月之内他休想在我手下讨好,杀他易如反掌,何足道哉?”   “你要我一直跟下武昌?”   “不会的,乘风破浪早就将信息传出,屈指算来,雷少堡主也该赶来接人了。你不会打退堂鼓吧?”   “好吧,我答应你。”天残魔驼低声答,突然扭头回顾。   “怎么啦?”令狐楚发觉有异,低声问。   “后面有人跟踪。”   “真的?”   “不会有假。”天残魔驼坚决地说。   “逼他出来。”   “时机未至。”   “要等拂晓?”   “不,拂晓他们便拉远了。”   “那……”   “前面的小山下,正好对付,走,不要回头张望,以免引起他们生疑。”   前面,开道的二煞已绕过草木葱茏的小山脚,山左是一座芦苇密布的大湖,足有百亩大。   太白金星已升上树梢,将近破晓时分了。   前面火光一闪即没,接着传来三声鸡鸣。   二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立即向下一伏,向一名手下低声说:“前面有埋伏,速去禀报你师伯,暂且隐伏,多派两三个人来,到前面搜搜看。”   不久,来了三个人。二煞低声指示,六人左右一分,隐没在茂林深草中,小心搜索前进。   天残魔驼与令狐楚,并不知前面的人已经停下,续向前走,接近小山下。   “你先走,在前面三二十步再从左面绕回。”天残魔驼低声说,突然闪入一株大树下隐起身形。   令狐楚续向前走,暗中戒备。

第四章 真假右粯


不久,一个黑影停在二十步外,站在路中不言不动,像个幽灵。   天残魔驼心中冷笑,忖道:“这家伙机警得很,已发觉有异了。”   双方皆静候对方现身,僵住了。   黑影矮小不像个成人,相距二十步外,路两侧是树林,天色太黑,因此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无法看清形态,显得阴森可怖,几疑是鬼魂显形。   天残魔驼自命不凡,耐性有限。况且挂念着跟踪的事,岂能在此干耗?明知对方定是难缠人物,但他已忍不住怒火上升,悄然解下了九合金丝带,便待闪出。   突变已生,令狐楚已先一步发动袭击了。   令狐楚从侧方绕回,已看到了路中的黑影,便不再与魔驼会合,蛇行鹭伏接近了黑影左首两丈左右,毫无声息发出一枚透骨钉。   他却不知,黑影早就发现他了。   透骨钉一闪即至,无声无息。   黑影有意无意地跨前一步,透骨钉以半寸之差,从身后飞过,一阵枝叶响,落入对面的树林。   令狐楚以为黑影迈步是巧合,心中暗叫可惜。钉落林中发出响声,不能再等了,猛地长身而起,先发出三枚透骨钉,同时拔剑飞扑而上。   黑影向下一挫,鬼魅似的一闪不见。   这瞬间,草丛中伸出一根拐杖,疾点他的右胁。   他飞扑而上,身在空中,居然反应奇快,长剑疾挥。   “铮!”剑杖相交。   “哎……”他惊叫,剑上传来奇猛的反震力,震得他整条右膀发麻,长剑几乎脱手。凶猛的震撼力,将他向侧方震飘丈余。   杖的主人也是女的,跟踪追袭,杖似崩山,凶猛地劈到,罡风似殷雷,力道千钧凶猛绝伦。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已无法接招,持剑的手不灵活,身形未止,这一杖无法招架,眼看要杖下魂消。   一声怒叱,天残魔驼闪电般抢到,“啪”一声响,金丝带缠住了杖。   “是你!”杖的主人叫,杖猛地一挑。   金丝带被震开了,双方各向侧飘退丈外。   同一瞬间,另一黑影暴起,剑化长虹,攻向令狐楚的肋背。   令狐楚已稳下身形,左手一挥,人向前仆,撤出了一丛灰雾。   黑影十分机警,见对方左手挥动,便知不妙,警觉地飞退丈外,讶然叫:“咦!是你。”   令狐楚在丈外窜起,也叫道:“你是九尾狐?住手!”   人影静止,五个人五方屹立。   九尾狐冷笑一声,问道:“你跟踪那些人,有何用意?”   令狐楚也冷冷地说:“他们是雷家堡的狐犬,在下为何不能跟踪?”   “话先说清楚,你与雷家堡的人打打杀杀,我无权干预?”   “你与雷家堡雷少堡主,更是不共戴天……”   “那是我的事。”   “我知道,你为的是右粯。”   “你也是么?”   令狐楚冷笑一声道:“那也是我的事。”   九尾狐沉声道:“你是个不知感恩,且恩将仇报的人。我警告你,你与雷少堡主的事,本姑娘不加过问,但你决不可向右粯报复,不许你动他一根汗毛。”   “九尾狐,你大言了,你配管我的事?”   鹰神柯大嫂一顿拐杖,冷笑道:“小辈,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老身警告你,你必须乖乖地听话。”   “哼!你……”   “不要哼,老身说话算话。”   “你是谁?亮名号。”   “你不配问。”   天残魔驼踏进一步说:“她是后面山脚下的养鱼老泼妇。”   鹰神也欺进一步说:“你是黄盖湖打鱼的老驼鬼,也是遁世多年的天残魔驼……”   一口说出老魔驼的名号,令老魔驼吃了一惊,冲上说:“你认出老夫的身份,还敢无礼?打!”   说打便打,金丝带呼啸着卷到。   一旁的柯小妹一声娇叱,反手急扬,五枚金针破空而飞,势如暴雨。   天残魔驼哼了一声,金丝带突然转向,罡风骤发,劲气山涌,五枚金针全被罡风劲气所震落,大吼道:“该死!你敢用暗器……”   鹰神柯大嫂举杖道:“老残废,冲老身来。”   九尾狐急叫道:“有人来了,先回避再说。”   前面狂笑声震耳,大煞的语音传到:“谁也走不了,你们已受到包围……”   “跟我来!”柯大嫂低叫。   大煞带来的人并未能合围,柯大嫂地头熟,五个人身形急窜,片刻便远出十余丈外去了,四散而逸。   “哈哈哈哈!天亮后见。”天残魔驼怪笑着说,语音渐远。   大煞正待追赶,后面突传来一声惊叫,有人狂呼:“快!他们掉下湖去了。”   大煞一怔,扭头叫:“谁掉下去了。”   没有人回答,却传来一阵怪吼,刀剑接触声震耳,显然前面已在动手。   大煞顾不得追赶,率领爪牙火速往回赶。距先前潜伏处尚有三二十步,传来了二煞的呼叫声:“师兄快来,点子扎手!”   双方各占路的两端,对方有九个人。   路中心,三对高手正在舍死忘生恶斗。   二煞的对手,是一个中年人,长剑翻飞攻势极为猛烈,二煞已显得有点招架不住,脚下已乱,只有封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大煞飞跃而至,大喝道:“住手!师弟退!”   对方人数少,似乎也不打算混战,双方火速撤招飞退,恶斗中止。   大煞大踏步上前,沉声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为首的人出来答话。”   一个青袍人剑隐肘后,大声说:“咱们来向阁下讨一份人情,区区姓高,名明。”   “哼!原来是浪得虚名的追魂使者。”   “尊驾是……”   “虎牙韩轩。”   追魂使者冷笑一声,说:“原来是虎牙双煞,久仰久仰。”   “少废话,你们要拦路?”   “向阁下讨份人情。”   “你说说看。”   “请将右粯交与区区。”   “什么话?你竟敢向老夫索人?”   “高某既然浪得虚名,岂敢言索?”   “谅你也不敢。”大煞威风八面地说。   追魂使者不介意地笑笑,说:“说情,总可以吧?”   “你少做梦。”   “阁下如不将人……”   “如果老夫不答应,你想强求?”   “很可能。”   “你上吧,试试老夫的剑利否?”   追魂使者刚迈出一步,后面的甘姑娘一跃而上,说:“高叔请退,割鸡焉用牛刀?侄女试试他的剑,看谁的剑利。”   “好,小心了。”追魂使者说,向后退走。   大煞哼了一声,沉声道:“退回去,叫高明来,老夫不屑和黄毛丫头动手,以免坏了老夫的名头。”   甘姑娘手按剑把,直迫近至八尺内,冷冷地说:“你要是怕失手断送一世凶名,本姑娘允许你换人上,你走。”   大煞只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贱人该死!老夫……”   “你吠什么?”甘姑娘叫,剑突然出鞘,光华一闪,急挥而出,快极,信手轻挥,竟然无畏地进击。   大煞一惊,举剑急架。   一声轻鸣,大煞只觉手上一轻,冷气袭体,只惊得毛骨悚然,急退八尺。   他手中的剑,只留下尺长的剑身。   “你……你的剑……”   “剑名逸电。”甘姑娘答。   “黑道巨灵冷面阎罗余飞的剑!”大煞骇然叫。   “不错,你的剑似乎并不利呢。”   “你是……”   “本姑娘姓甘。”   “你与冷面阎罗……”   “那是家师。”   大煞吓了一跳,说:“请令师前来相见。”   “家师隐世二十年,早已在人间仙境隐修,懒得重入江湖过问俗事。”   大煞胆气一壮,说:“令师不来,老夫不屑与你一个后生晚辈打交道。”   甘姑娘冷笑道:“只要将右粯交与本姑娘,本姑娘拍手走路,不然……”   “不然怎样?”   “你认为怎样?”   “老夫……”   “你换剑上,看你虎牙大煞是否浪得虚名。”   大煞怒不可遏,立即取过一名从人的剑,冷笑道:“这一次,你不可能仗宝剑占上风了。”   甘姑娘立下门户,冷冷地说:“不久便可分晓,你上吧!”   大煞功行剑尖,剑突发龙吟,用上了以气御剑术,以一甲子精修的内力准备放手一拼,一击之下将无坚不摧。   甘姑娘虽有神剑在手,但内力修为如果相差太远,便难仗神刃取胜了。而论年岁,甘姑娘的内力修为火候,显然相去太远。   “叮!”双方剑尖轻触,清鸣悦耳。   大煞已无顾忌,一声怒啸,剑一吞一吐,取得中宫排空直入,无畏地进击,剑气迸发,声如隐隐风雷。   甘姑娘娇躯一转,避开正面,电虹疾闪,锋尖便攻至大煞的右胁下。   大煞一惊,火速扭身沉剑化招。“铮!”一声龙吟,双剑一触即分,剑气四散。   双方互相克制,剑安然无恙。   双方各个侧飘退八尺,立即重新逼近。   甘姑娘剑尖微吐,冷笑道:“以气御剑,你能支持多久?”   大煞剑尖轻移,马步灵活地移动以争取中宫,哼了一声,冷厉地说:“足以支持至将你毙于剑下。”   “只怕你年老气衰,欲……”   大煞一声沉叱,剑吐千朵白莲,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凶猛地进击,以行动作为答复,剑气直逼三尺外,每一剑皆直指胸腹要害,霸道绝伦,一口气连攻五招十五剑,后劲源源不绝,一剑比一剑凶狠,果然名不虚传,大煞的名号岂能幸至?   甘姑娘连换七次方位,在对方怒涛般的剑影中闪动,不与对方硬碰,逸电剑宛若灵蛇,吞吐捷逾电闪,寻暇蹈隙一而再反击偏门要害,居然应付从容,不时以攻其所必救的诡异怪招,迫对方变招自救,不容许对方取得绝对优势,限制对方尽情发挥。   接下十五剑,她也回敬了十二剑之多。   终于,一声剑鸣,双方飘退,人剑骤止。   甘姑娘身形一定,立即逼近冷笑道:“你老了,真力不继了,老不以筋骨为能……”   “该死!”大煞暴怒地叫,再次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   甘姑娘愈战愈勇,这次她已主宰了五成攻势,一剑换一剑平分秋色,剑招比前一次更诡异,更快捷。   激斗中,突听后面的二煞狂怒地叫:“混帐!你说什么?”   大煞心神一分,几乎挨了一剑,斜退八尺扭头急问:“怎么了?师弟。”   甘姑娘来势如电,娇叱道:“你自顾不暇,接招!”   大煞狂怒地挥剑接招,响起一阵急剧的铿锵震鸣,双方又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后面,一名中年人向二煞低声道:“师叔,已经来不及了,湖水深不及底,一切都嫌晚了。”   “该死的东西!这怎办?”   “先退强敌,再……”   “不管,你派人去找。”   “是,他们仍在打捞寻找。”   斗场中有了变化,经过三次空前猛烈的恶斗,甘姑娘终于取得了七成优势。以气御剑极耗真力,不可能长期支持,久则气衰力竭,只宜用作雷霆一击,一盛二衰三竭,滥用必定丧气伤身。   大煞暴怒如狂,而且急功心切,三击失机,已到了强弩之末,等发觉自己估计错误,已来不及了,出招每下愈况,终至完全失去了主动,剑气以可怕的速度减弱,一剑不如一剑,一步步走向力蝎的绝境。   相反地,甘姑娘先示怯,后劲足,看破好机,立即锲而不舍大展所学,逐步增加压力,剑招愈来愈诡奇,完全控制了大局。   “铮”一声龙吟,双剑相触,火星直冒。   大煞连退三步,剑缺了口。   甘姑娘不许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一声娇叱,剑涌千层浪,豪勇地连刺五剑。   一冲错之下,大煞间不容发地从逸电剑旁脱出,马步一乱,气喘声隐隐可闻。   “怎不接招?”甘姑娘娇叱,如山剑影连续飞射。   大煞左闪右避,左封右拦,连退六七步,最后一声震鸣,斜挪丈外。   他脸色灰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鹰目凶光已敛,手中剑断了半尺剑身,握剑的手在发抖。   甘姑娘急步滑进,剑化长虹,剑到人到声到:“浪得虚名!”   二煞急射而出,大喝道:“我陪你玩玩。”   追魂使者从斜刺里截出,一剑点出叫:“咱们再拼百招!”   “铮!”双剑相交,各向侧飘退丈外。   另一面,大煞慌乱地游走闪避,岌岌可危,一声惊叫,右上臂挨了一剑,皮破血流。   双方的人皆跃然若动,眼看要一拥而上混战。   二煞突然向侧一跃两丈,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甘姑娘将大煞逼至芦苇旁,大煞身后是深有三四丈的大湖,芦苇不长在水中。   可知是一处湖岸坚而陡的绝地,再往后退,便会退入岸旁的芦苇丛,再退便得掉下去了。   她闻声停止逼进,剑尖发出了隐隐风雷,她要行雷霆一击了,毫不放松地逼住了大煞。   追魂使者作势进击,向二煞说:“有何说话,快讲。如果你妄想可以藉此喘息养力,你打错主意了。”   “你们要姓印的有何用意?”   “你不用过问,那是我们的事。”   “彼此忝属同道,何必苦苦相逼?”   “你说完了么?”追魂使者沉声问。   “老夫如果将姓印的交给你们……”   “在下谢谢,拍手走路。”   “好,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快交人。”   二煞举手一挥,说:“在交人之前,老夫要试试练了五载的天罗剑阵。”   大踏步出来了九个人,一声剑啸,九剑同时出鞘,在一声低喝下,每三人为一组,列成三角品字剑阵。   追魂使者不无顾忌,沉声问:“你要用群殴?”   “你们人数也不少。”   “你只派九个人?”   “不,九个人斗你与甘姑娘。如果你的人加入,老夫其他的人也并肩上。说,你敢不敢一试天罗剑阵?”   追魂使者冷笑道:“你以为在下肯上你的当?你那位师兄已身陷绝地,甘姑娘正要下杀手,你那缓兵之计免了罢。”   “你不敢?”   “你将人交出,交换令师兄的命,不然免谈。”   二煞沉吟片刻,扭头便走,说:“老夫先将人带来。”   不久他重回原处,身后两名爪牙,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汉。   追魂使者吃了一惊,沉声问:“什么?人死了?”   二煞冷笑道:“没有,被迷魂药物所制,需十二个时辰方能醒来,保证死不了。”   “快用解药救醒他。”   “抱歉,没有解药,必须等他自行醒来。”   “你们想毒死他?”   “笑话,咱们与他无冤无仇,已经证实他不是杀乘风波浪的凶手,为何要毒死他?你们是他的冤家对头,老夫犯不着替你们背黑锅杀他。”   追魂使者转向甘姑娘叫:“甘姑娘,先毙了大煞。”   二煞大喝道:“住手!咱们交换。”   “悉从尊便,在下给你五声数决定,一!”   “不必叫数了,人交给你。”   两大汉将昏迷不醒的右粯送出,追魂使者身后也出来两名大汉接人。   人接到,甘姑娘飞跃而退。   大煞急奔而来,形如疯狂地叫:“师弟,你昏了头,还不发动剑阵?”   可是,甘姑娘一群人,已潮水般退去,退向是小山,而不是沿路退向县城。   东方发白,但林下仍然昏黑,真不好追。   “不可追赶。”二煞急叫。   大煞狂怒地奔到,怒叫道:“师弟,你……”   前面人影飞射而来,喝声震耳:“箭手列阵,鸣鼓!”   鼓声雷动,黄盖湖汪家的民壮来势如潮。   大煞真力已竭,怎敢逗留?发出一声撤走的低啸,向后退走。   民壮尚在半里外,怎追得上这些江湖豪客?   在各村民壮合围之前,所有的人皆向东北的丘陵地带回避。   甘姑娘九位男女,由一名大汉背了右粯,越野急奔,避开民壮希望早些脱离现场。   这一带是丘陵区,有山、有水、有草有木,不时可以看到田地。远出四五里,天色大明。   后面,天残魔驼与令狐楚急步飞赶,快赶上了。   绕过一座小山脚,前面是一处三岔路,路从南来一分为二,东走蒲圻,西走嘉鱼。   嘉鱼方向的小径上,二十余名男女看到了急奔的人影,领先的人大叫:“正好碰上,他们定然是被民壮丁勇赶出来的。”   铁腕银刀走在第三。第二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首,活报应冯天放,扭头向铁腕银刀说:“咦!有男有女,你认识他们么?”   活报应超越在前面领路的人,大叫道:“朋友们,是哪条线上的?”   冷剑周晃走在最前面,扭头向后面的追魂使者说:“高兄,来人不是民壮而是江湖人。”   追魂使者脚下一缓,说:“不管,谁拦阻咱们,咱们硬闯。”   双方快速接近,相距五十步,追魂浪子突然讶然叫:“咦!是雷家堡的人,前面那人是活报应冯天放,咱们碰上劲敌了。”   冷剑周晃苦笑道:“糟!定然是来接应虎牙双煞的。”   追魂浪子呼出一口长气说:“公孙和说右粯与雷少堡主争风,争夺武林三佳丽中的玉芙蓉,因此他们不惜出动大批爪牙擒捉右粯。看来,这一关咱们难过,他们人太多。”   冷剑周晃冷静地说:“他们并不知右粯在咱们手中,小心应付见机行事,能避免动手当然最好。”   接近至二十步内,活报应又叫:“朋友们,为何不回话?”   追魂使者接口道:“道上同源,在下追魂使者高明。”   “咦!你们曾见到乘风破浪的朋友么?在下活报应冯天放。”   双方已接近,说巧真巧,左侧山林中突钻出一名虎牙山双煞的门人,大叫道:“追魂使者已将姓印的夺走了,民壮朝向此地赶,快走。”   声落,转身钻入林中溜之大吉了。   活报应举手一挥,后面的人急急向两侧抢出列阵,沉声喝问:“高兄,此事当真?”   追魂使者知道无法避免,戒备地说:“不错,冯兄有何高见?”   “你阁下是姓印的朋友?”活报应沉声问。   “非也。”追魂使者不假思索地答。   “那么,请高兄将人交与在下,感激不尽。”   “冯兄,恕难割爱……”   “什么?”   “高某也要这位姓印的。”   “你拒绝了?”活报应声色俱厉地问。   “不错。”   “哼!高兄曾想到后果么?”   “想到了,你活报应吓不倒我姓高的。”   活报应嘿嘿怪笑,独自上前点手叫:“姓高的,你出来。”   追魂使者也举步而出,冷笑道:“你有何绝活,可尽量施展。想不到我追魂使者,今天会与雷家堡的四大金刚,面对面一决雌雄。哈哈!幸会幸会。”   “你笑吧,等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活报应傲然地说,轻蔑地一笑。   追魂使者逼近至八尺内,立下门户说:“在下就教高明,请划下道来。”   “冯某要领教你的追魂十八掌。”   “奉陪。”   活报应踏进一步,一掌探入,五指半张,轻飘飘按向对方的胸口。   追魂使者不敢大意,以“手挥五弦”化招。   一声沉喝,活报应变按为抓,反扣追魂使者的脉门,捷逾电闪。   追魂使者身形疾转,招变“小鬼拍门”。   活报应也快速扭身,飞脚便扫,快如电光石火,狂野地抢攻,反应奇快绝伦。   以快打快,变招的机会并不多。“噗!”重重地扫在追魂使者的左小腿上。   “啪!”追魂使者的掌,也拍在活报应的腿弯旁。   双方皆斜退八尺外,几乎栽倒。   铁腕银刀刀出鞘,大喝道:“合围,速战速决,不然难以善后,民壮快到了。”   杀声大起,双方对进,各找对手。   三比一,甘姑娘一方属于劣势。   三名大汉围住背了右粯的人,只片刻间,便取得优势,两剑一刀全向要害招呼,生死关头将到。   背右粯的人知道要糟,心中一急,打主意脱身,大吼一声,一剑逼退右方的大汉,飞跃而出,向林深草茂处撒腿狂奔。   “你走得了?纳命!”三大汉大吼,衔尾急追。   眼看要赶上,草丛中青影暴起,一个蒙面人挺剑扑来,来势奇急奇猛,喝声震耳:“纳命!”   背右粯的人斜掠而过,疾奔入林。   三大汉不知蒙面人是敌是友,但毫无顾忌地冲进叫:“让路!”   蒙面人闪在一旁,挥手笑道:“请便,与我无关。”   三大汉狂风似的疾冲而过,蒙面人跟上叫:“小心脚下失闪。”   “砰!”倒了一个。   “砰砰!”另两个也倒了。   蒙面人止步,向林中叫:“友芳兄,劳驾将人留下,小弟的剑口裂了,不宜动手拼命,我到前面看看。”   林中潜伏的天残魔驼迎着奔入林中的人,咧嘴一笑张开双手说:“小辈,把背上的人放下。”   背右粯的人向侧窜走,不肯留人。   天残魔驼跟上叫:“你走得了?留下啦!”   手刚向前伸,指尖将触及背人的背带,侧方的树后突伸出一根竹杖,有人怪叫:“你也留下。”   天残魔驼吃了一惊,不搭背带反手急扣竹杖。   “呼”一声怪响,酒气冲天。   天残魔驼脸上沾满了酒,大叫一声,以手蒙脸急退,另一手急拔腰中的金丝带。   晚了,树后闪出蓬头垢脸的酒狂,竹杖一伸,搭住了魔驼的掌背,另一手急闪。   “劈啪劈啪!”四记正反阴阳耳光,把天残魔驼打得口中流血,鬼叫连天。   酒狂不放松,一把抓住魔驼的脖子向下揿。   功臻化境的天残魔驼,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扣在脖子上的手如同钢钳,力道千钧,奇痛彻骨,浑身都软了,哪能反抗?“砰”一声爬伏在地。   酒狂一脚踏在魔驼的驼背上,狂笑道:“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死,今天可找到你了。”   天残魔驼僵软在地,狂叫道:“你……你是谁?”   酒狂狂笑道:“哈哈哈!你老得快进棺材了,居然不知是我。”   “你……你是……”   “酒喷了你一脸……”   “天哪!酒狂!”   “叫天没有用,我老酒鬼找了许多年,算算看,你一共欠下多少人命?说吧,一百呢,抑或是两百?”   “我要求公平决斗。”魔驼狂叫。   “哈哈!你曾经给那些枉死的无辜多少公平机会?”   “我……”   “你还不想死?”   “我……我已经洗手,隐居忏悔……”   “但你又在此地肆虐。”   “我……啊……”   酒狂脚下加劲,天残魔驼的厉叫声渐止。   背了右粯逃命的人,奔出百十步外,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颓丧地叫:“你们想怎样?”   他四周,共有五个人。   一个老苍头,两位老妇,一位双目红肿的美丽少女,一位年约十二三的侍女,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苍白,满脸焦灼,说:“在下江百里,印老弟的朋友。”   “你……”   “请将印老弟留下,咱们决不留难你。”   “可是……”   “如果你拒绝,休怪咱们得罪你了。”   “你们上吧!”   一名老妇缓步上前,微笑道:“老身已知道你们对右粯并无恶意,而且有意相救,因此你请放心。”   大汉扬刀叫道:“在下奉家小姐之命将人带走,任何人也休想将人夺走,除非在下死了。”   “你不会死的,快将人解下。”   大汉大喝一声,一刀挥向老妇伸来的手。   老妇手一抬,抓住了刀,笑道:“放下吧,不要拒绝了。”   大汉目定口呆,全身发僵。   少女兴奋地奔到,急急托起右粯的头叫:“右粯哥……”   蓦地,她僵住了,叫声嘎然而止。   老妇也一怔,讶然叫:“咦!不是他。”   是一个身材与右粯相若的人,但相貌完全不同。   老妇拍拍对方的脑门,略加察看,说:“不是右粯,这人被拍中天灵盖,虽不致命,但已成残废,醒来后将是个活死人,记忆可能全部丧失。”   少女是左婷,一把揪住大汉尖叫:“你……你们把右粯哥怎样了?”   大汉惶然地说:“老天!我怎知道?”   “你不说,我……我要杀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   “你……”   老妇是池大嫂,阻止左婷动手,柔声道:“阁下,这人的来历,你总该知道吧?”   大汉便将破晓前与虎牙双煞打交道的事,一一从实说了,最后说:“这一路来一直匆匆忙忙,无暇分辨真假。再说,家小姐与高爷,上次与右粯交手时,是在入暮时分,看得并不真切。因此……”   左婷尖叫道:“你们杀了他,用活死人来掩饰自己的罪行,上次要不是你家小姐刺了他一剑,哪会有今天?你……”   “这是天大的冤枉!那次交手,右粯不该逼公孙和,家小姐是误伤……”   “闭嘴!那公孙和的真名叫令狐楚,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是江湖上阴狠恶毒的淫贼,你们……”   酒狂到了,叫道:“不必多问了,快去找虎牙双煞查明真相,快走!”   “老天!”左婷哀叫,摇摇欲倒。   侍女抱住了她,挽了便走。   大汉怔在当地,喃喃地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被弄糊涂了。”   他往回走,看到了三具尸体,停下细察片刻。三具尸体脸色青灰,口鼻中流出一些腥臭的污涎,心口挨了一剑。   他摇摇头,自语道:“是中毒之后,再被杀死的。是了,那位蒙面人的眼神和身材,分明是公孙和……哦,不,也许该称他为令狐楚,他为何要改名换姓?费解费解。”   回到斗场,只看到两个人,是冷剑周晃和一位中年人,两人你来我往,你一剑我一剑相持不下,双方真力已竭,大汗彻体,皆到了油尽灯枯境地。   地面,散落着四具尸体,全是雷家堡的爪牙,尸体都僵了。   他急掠而上,扬刀大叫道:“周爷,人交给我。”   中年人一惊,手上一慢,冷剑周晃抓住机会,一剑切入直指心坎。   “铮!”中年人振剑封架,架住了刺来的剑,可是,锋尖已刺入七坎要穴下方半寸,入体五寸以上。   冷剑周晃拔剑,补上一脚,喘息着问:“人未被夺走?”   大汉苦笑,说:“没有,大概不会再有人劫夺了。周爷,咱们的人呢?小姐她……”   “人都走散了,咱们只有四处走走接应。”   大汉将背上的人解下,说:“我要去找小姐……”   “你怎么将人解下?”   “这人已用不着带了。”   “什么?你……”   “周爷,看看这人是否仍有救?”   冷剑周晃说:“虎牙双煞说,这人要十二个时辰方可醒来……”   “恐怕未必。”   “哎呀!他是甘姑娘要找的右粯……”   “他不是小姐所要找的右粯,咱们上了大当。”   “什么?”   大汉将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周晃大惊,仔细一看,骇然道:“对呀!这人不是姓印的,我该认识的。狗养的东西!咱们上了虎牙双煞的大当。甘姑娘追袭活报应,是向东追的,走!先把人带上。”   到了一座山坡下,草丛站起浑身血迹的追魂使者,向两人叫:“甘姑娘在东面,快前往接应。”   “哎呀!你……”   “我不要紧,快走。”   冷剑周晃苦笑道:“你最好也来,我扶你走。”   “我受了三处伤,走动不易。这样吧,你们把姓印的留下,我来照顾。”   周晃摇头,说:“咱们枉费心机,上了虎牙双煞的大当,你看看,这人是不是姓印的?你与他交过手,该记得他的相貌。”   追魂使者只看了第一眼,便骇然叫:“哎呀!咱们阴沟里翻船……”   □□□□□□   东面两里地的山林中,甘姑娘与一名侍女,一名中年人,将四名雷家堡的高手,逼在一处洼地中。活报应冯天放脚下有点不便,在甘姑娘的剑尖前狼狈地闪避,毫无还手之力,险象横生岌岌可危。幸好另一名大汉不时策应,总算有惊无险。   甘姑娘在对方夹击之下,从容挥剑并不急于伤敌,用意是将对方的真力耗尽,再生擒活捉活报应。   名列雷家堡四大金刚之首,在江湖声威远播,江湖朋友闻名丧胆,艺业超人,修为将臻化境,今天却被一位年轻的小姑娘逼得走投无路,心里的难受自不必说,更为自己的生死担心,由于心中惊骇愤怒,自然信心全失,斗志全消。   他看到有人赶来,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同伴赶来接应,但看清之后,不由心中叫苦不迭,心中油然生出惧念,心神一分,突见电芒排空而至,彻骨奇寒的剑气已经及体,百忙中暴退、封架、侧窜。   可是,电虹如影附形跟到,只感到胸口一凉,冷叱震耳:“丢剑!你已毫无希望。”   负责夹攻的人心中大急,拼命冲进,剑攻甘姑娘的右胁背,逼甘姑娘自救。   电虹划空旋到,夹攻的人只觉一声轻响,手中一轻,电虹从眼前掠过,冷冰冰的剑气拂面,只惊得血液像是凝住了,缩头挫腰急退。   咸咸的液体流入口中,鼻尖被划开了。手中剑只剩下一半,断了尺余剑身。   电虹重新回到活报应的胸口,活报应未能抓住甘姑娘施剑反击的大好脱身机会。   活报应不肯丢剑,脸色苍白地说:“冯某横行天下半甲子,声誉得来非易,你可以杀我,想侮辱我,休想。”   “本姑娘不杀你。”   “你最好是杀了我,不然你将后悔无及。”   “杀你污我之剑,我要你替本姑娘传话。”   真正视死如归的人并不多,活报应口气一软,问:“你要传什么话?”   “传话给雷少堡主,叫他今后远远离开姓印的,别人怕你们雷家堡,本姑娘却不在乎。”   “好,在下负责将话传到,姑娘可否将身份见示?”   “你知道本姑娘姓甘便可,其他不必费心。”   “请问姑娘与姓印的有何渊源?”   “他是本姑娘的朋友。”   “姑娘认为与敝堡结怨,值得么?”   “这些话,你去对雷少堡主说去。现在,你可以丢下剑走了。”   冷剑周晃已到了三二十步外,大叫道:“甘姑娘,不可放任何人脱身。”   “周叔,怎么啦?”甘姑娘问。   “虎牙双煞交出的人,不是右粯。”   “什么?”   众人奔到,大汉将人解下,说:“小姐请看,是否错了?”   甘姑娘大怒,凤目冷电四射,向活报应厉声问:“说,你们把右粯送到何处去了?”   活报应脸色大变,急道:“在下怎知道?咱们从武昌来,在嘉鱼得到私枭们传来的消息,说右粯已落在乘风破浪的弟兄们手中,已逃入黄盖湖,意图劫夺的人已追下来了,因此急急赶来相助,首先便碰上你们。敝少堡主确曾致书虎牙双煞协助擒拿右粯,但却不知他们来了。”   “首先你必须明白,本姑娘不信任你的话……”   “老天!你不信……”   “说不说?”   “你杀了我也是枉然,我根本不知此地所发生的事。”活报应悚然地说。   “找到虎牙双煞,再和你算帐。”甘姑娘恨恨地说,蓦地一脚挑出,正中活报应的胸口鸠尾穴。   冷剑周晃抢出,擒住了活报应。   追魂使者叫:“先与咱们的人会合,一同去找虎牙双煞,走!”

第五章 众叛亲离


活报应的另三名同伴,一个也没跑掉,被侍女和青年人一一制住,押了俘虏往回走。不远处一株枝浓叶茂的大树上,令狐楚藏身在内,盯着甘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怪事,天残魔驼似乎并未将人拦下,人怎么不是姓印的小辈?唔,我得抢先一步,去找虎牙双煞,不将姓印的小辈宰了,如被甘姑娘抢先救走,哪有我的机会?”   他溜下树,悄然走了。   穿越一座树林,正走间,前面一株大树后闪出两个人,迎面拦住了,为首的人叫:“原来你也来了,来得正好。”   他徐徐拔剑,冷笑道:“铁腕银刀,在下正要找你算帐,你落了单,真是天假其便。”   双方正要拼命,远处奔来老道妙手天君,大叫道:“樊施主,贫道发现虎牙双煞的藏身处了,快去找他索取印小狗。”   令狐楚心中一动,一声长笑,向后飞退说:“在下有事待办,回头再找你算帐。”   铁腕银刀知道追之不及,领了手下向妙手天君奔去。   铁腕银刀急于取得右粯,因此不愿浪费工夫去追令狐楚,领了手下迎上妙手天君,急问:“道长,他们在何处?”   “在南面的小山一带藏身。”妙手天君喘息着答。   “姓印的还在他们手中?”   “不知道,贫道不敢接近他们。”   “人不是被追魂使者夺走了么?”   “不,那人是贫道的一位朋友,二煞那老狗并未将人交出,却将贫道的朋友打昏送给姓甘的女人,天色太黑,那贱婆娘并未细察,而且二煞摆出剑阵要拼命,贱婆娘得了人不想拼骨,见好即收匆匆撤走,带走了假印三。”   铁腕银刀急向手下说:“你去寻找冯爷发讯号,把咱们的人叫来,我与道长先走一步。”   跟踪的令狐楚听得真切,大喜自语道:“好啊!原来虎牙双煞也会使奸,令所有的人都上了当。唔?我得设法找到天残魔驼,不然独木不成林,我一个人办不成事。”   他却不知,天残魔驼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向西走,想赶快找到天残魔驼,远出两里地,到了一条小径举目西望,自语道:“真糟!该到何处去找?事先未定下会合处,岂不是大海里捞针么?”   他总不能躲在路旁守株待兔,必须去找,便踏上小径信步西南行,不住左右张望。   四面全是荒野,树丛散布其间,视界有限。小径向西南伸展,在前面百十步的竹林前折向南行,看不见另一端的地势。   正走间,他突觉心潮汹涌,油然而生警兆,倏然止步,手按上了剑把,徐徐四顾,忖道:“悚然心惊,有人在暗中计算我。”   四周寂静,林间竟然不见一只小鸟,极为反常,寂静得令人心惊。   “谁在这里?”他沉喝。   左方的树影中,站起一个弯弓搭箭的人,一双大眼凶狠地盯视着他,作势发箭。   第二个人现身,第三……   共有十二个箭手,是民壮。   他如果逃走,可能乱箭穿心难逃大劫。   “咦!我不是贼。”他叫。   前面树根下,站起一个咬牙切齿的绿衣女郎,凤目中燃烧着仇恨之火,一字一吐地说:“你不是贼,你是强盗,是杀人的凶手,是杀人放火的狼心狗肺江洋大盗。”   他吃了一惊,讶然叫:“老天!是你?”   “是我,你还记得我?”   他堆下奸笑,向对方举步说:“程姑娘,你我之间有误会,但不难解释……”   “站住!不许移动。”一名箭手大喝。   程大小姐的凤目中,流下了两行清泪,凄厉地说:“畜生!你杀了我全家,霸占我之后,又将我卖入青楼,沿途杀人、放火、抢劫、采花,你到底造了多少孽?老天爷为何不报应你?天哪!”   他一怔,说:“咦!你怎么胡说?杀你全家,并非是我的主意。我将你送给翟勇,怎说是卖入青楼?翟勇虽包庇娼赌,但他本人并未开设娼户……”   “住口!你要他将我送入最下等的妓院……”   “这只是说说而已……”   话未完,程姑娘左右共站起十二名箭手,八名金枪手,八名挠钩手,十二名校刀手,姑娘身后也站起一位虎目炯炯的中年人,与三位结实雄伟的青年。中年人虎须怒张,虎目睁圆,似沉雷似的嗓音说:“这就够了,丢剑就缚。”   令狐楚大惊失色,急叫:“且慢!你们不能相信她的话,她……”   “你可以到官府申辩,她不但指证你往昔的罪行,也指证你是江上劫船,惨杀船夫的凶手之一。”   “什么?我劫船?”   “你否认?”   “劫船杀船夫的人,是妙手夭君那些人……”   “你如果不是贼伙,怎知是妙手天君?”   “在下是被他们擒住的人……”   “住口!十六个贼人,其中有你。有人在你们乘驼老鬼的船登岸时,亲见你与贼人在一处,送贼伙登岸后,你与老驼鬼在另一处登岸,对不对?”   “老驼子救了我……”   “哼!你的话无人肯信,官司你打定了。”   “老天!你们是……”   “老夫汪仁。”   “原来是拔山举鼎汪前辈……”   “老夫不会与你们这种江湖凶魔攀交情,快解下兵刃就缚。”   令狐楚心中叫苦,不敢不遵,乘乘地解剑。   程姑娘大声说:“老伯,这恶贼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满身都是杀人的毒物,淬毒暗器更是可怕,千万不可贸然派人近身。”   拔山举鼎冷笑一声,向一位年轻人叫:“孝儿,卸他的爪牙。”   孝儿应喏一声,取下弓,搭上一枝鹰翎箭,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相距仅十余步,箭离弦即至,想躲谈何容易?孝儿是汪家的神箭手,弓是三石弓,速度可想而知,箭发人倒。   箭射入令狐楚的大腿,擦骨对穿。   “哎……”令狐楚狂叫,摔倒在地。   四名挠钩手疾抢而出,四面齐动,分别钩住了令狐楚的手脚,四面拉紧。   上去两名校刀手,带了铐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两刀背敲在令狐楚的双肩上,然后解兵刃,搜身,除靴,脱衣,只留亵衣裤,最后才上铐镣。   令狐楚只感到天昏地黑,死狗似的任由摆布。   程姑娘急奔而上,厉叫道:“恶贼,你也有今天,我要砍你一千刀……”   拔山举鼎拦住了她,沉声道:“程姑娘,你不能杀他。”   “他……”   “天有天理,国有国法。解他至官府归案,看样子,他的死罪在本县便已落实,很可能是斩立决,不可能送解白河归案了。反正他死在嘉鱼或死在白河并无不同,在嘉鱼你可以不必上法堂抛头露面。”   令狐楚脸色死灰,忍痛盯着拔山举鼎怨毒地说:“姓汪的,总有一天……”   一名大汉大怒,钢刀一闪,刀尖奇准地插入令狐楚的口中,塞住了他的嘴,厉声骂道:“狗东西!你还敢出言恐吓!你们劫的船,是陆溪口曲家的,你再发横,咱们不将你送官,直接送至曲家,让他们将你剖腹剜心锉骨扬灰,曲家本来就是不守法的人,他可不愿意将你送官究治呢!”   孝儿大声道:“这种凶横恶毒的人,不必与他斗口,押走。”   程姑娘接口道:“为防他日后可能越狱,必须先割断他的手脚大筋废了他,方可防范意外。”   令狐楚骇然叫:“程姑娘,你何必……”   “我来割他的手脚大筋。”程姑娘咬牙切齿地说。   拔山举鼎却不同意,苦笑道:“不行,咱们不能动私刑。”   又转向其他的人说:“你们把人押走,埋伏停当捉拿余贼。孝儿跟为父到前面走走,看那边是否有所斩获。”   两名壮汉挟持着令狐楚,一名中年人与程姑娘后跟,向南急走。   程姑娘一面走,一面向中年人嘀咕:“汪三爷,这恶贼阴险恶毒,诡计多端,他的党羽甚多,沿途恐生意外,只有杀了他,方可确保安全,留着他将是一大祸害。”   汪三爷摇头,坚决地说:“程姑娘,你在汪家作客多日,该知道咱们汪家的处事态度。黄盖湖汪家是本份人,决不做知法犯法的事。这人劫船杀人,虽说罪有应得,但须由官府定罪,是么?”   “三爷,有些事可以从权处理……”   “程姑娘,不要多说了,还有六七里路要走呢?”   令狐楚腿部受伤,走动时痛苦难当,吃尽苦头,把程大小姐恨得牙痒痒的,扭头咬牙切齿地说:“贱人,在下如果不死,保证你会后悔终生。”   程姑娘也怨毒地说:“你这卑贱无耻人性已失的疯狗,本姑娘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的,你等着吧。血债血偿,你将受到残忍惨烈的报应,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绕过一座池塘,汪三爷突然警觉地低叫:“伏下,有警。”   两壮汉将令狐楚按倒,向下一伏。   汪三爷蹲下,拔剑出鞘,用目光向前搜视。   前面的矮树丛中,突然升起一个佩剑中年人。鹰目勾鼻,四方脸,留大八字胡,青劲装的右前襟上,绣了一头朱红色的喷火麒麟图案,冷然地注视着众人伏下的草丛,冷冷一笑道:“哪条线上的?现身。你们的四周,有数十件歹毒的暗器指向你们,谁想妄动侥幸愚蠢的念头,将后悔无及。”   汪三爷挺身而起,沉声道:“汪家湖东别墅的人,你们是何来路?”   “原来是汪家的人,失敬失敬。你押着的人是谁?”   程姑娘突然站起,高声问:“前辈可是火麒麟井公文东?”   “咦!你认识井某?”   “前辈可是替雷少堡主办事的?”   “不错,你是……”   “小女子姓程,白河人氏……”   “咦!你是在谷隐庄失踪的程姑娘?”   “是的,被擒住的人,正是雷少堡主所要的令狐楚恶贼。”   火麒麟大喜,叫道:“你叫他们将人交出,以免玉石俱焚。”   汪三爷大声道:“不行,这人必须交给官府治罪,不能让你们带走,让路!”   “你不给?”火麒麟厉声问。   “不给,人必须押交嘉鱼县衙。”   程姑娘突从袖底吐出一把匕首,抵在汪三爷的胁肋下,沉声道:“三爷,你犯得着与天下第一堡的人作对?雷家堡朋友满天下,全是些亡命之徒,汪家男女老幼数百之众,你不为他们着想?”   “程姑娘,你……”   “我是一番好意。”   “哼!你这不知感恩的女人……”   “三爷,小女子落难之人,承蒙尊府救助,铭感五衷,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这是唯一可报答尊府恩情之举,请谅我。快将人交给我,以免与这该死的恶贼玉石俱焚。快,叫他们放人。”   汪三爷无法反抗,长叹一声道:“罢了!放人。”   两名壮汉掀起令狐楚,将索绳交到程姑娘手中。   令狐楚脸色灰败,大叫道:“江三爷你,你……不能这样做,你……”   汪三爷苦笑道:“抱歉,目下汪某自身难保。”   “但你……你有四个人……”   程姑娘恨恨地将绳一带,厉声道:“死到临头,你还想拉汪家的人下水么?你这该死的畜生!你给我走。”   她收了匕首,猛地拖了令狐楚向侧急掠。   四面站起六名青衣大汉,向火麒麟站立处退走。   火麒麟向后退,沉声道:“汪三爷,承情。在下有良言奉告,请转告拔山举鼎,叫他速将民壮撤走,以免枉送性命。咱们这些江湖人,都是些亡命之徒,生死等闲,刀头舔血无牵无挂,而你们却都是些有家有小的人,何昔支使他们枉送性命?尚请三思,告辞。”   汪三爷僵在当地,悚然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不敢拦阻。   程姑娘将令狐楚拖倒,交给火麒麟,笑道:“井爷能带晚辈晋见少堡主么?”   火麒麟点头,说:“可以,少堡主确也想见你。姑娘,你那手借刀杀人毁灭谷隐庄的毒计,少堡主颇为激赏呢。走!”   令狐楚心中叫苦,落在雷少堡主的人手中,一切都完了。目下,他唯一的希望在天残魔驼身上,希望天残魔驼能前来救他。   他不愿等死,必须制造脱身的机会,盼望与等待是不够的,自助人助,只要一息尚存,决不束手待毙。   他吃力地说:“火麒麟,你知道活报应的下落么?”   火麒麟冷笑道:“不劳阁下担心,井某正在寻找走散了的人,等少堡主赶到之后,再设法与追魂使者决一死战。”   “你如不赶快与活报应会合,今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更休想知道追魂使者的去向。”   “咱们定有会合之地,你操什么心?”   “活报应不会到会合之地与你会合了,目下他人孤势单,老命难保。”   “唔!看样子,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当然知道。”   “在何处?”   “假使你能派人背我走……”   火麒麟扭身就是一掌,把他一耳光抽倒在地,然后将他劈胸抓起,凶狠地说:“你如果不吐实,太爷要用火活活将你一块块烤焦来下酒。狗东西!你居然敢向大爷谈条件?瞎了你的狗眼,你招不招?”   “我……我说。”他心胆惧寒地说。同时,也感到心中暗喜。   “如有一字不实,你将死得更惨。”   “印三目下仍在虎牙双煞手中……”   “该死!你竟敢信口雌黄。印三已被追魂使者夺获,太爷曾经……”   “且听我说,追魂使者夺的印三是假的……”   他将所见所闻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活报应已到东南面的山地找虎牙双煞,正需要你们去会合声援。目下姓甘的姑娘也在找虎牙双煞,你们如不早一步捷足先登,必将一无所获。”   程姑娘接口道:“井爷,这恶贼的话不可靠,分明是另有阴谋……”   火麒麟冷哼一声道:“等证实他有一字虚语时,太爷便活剥了他。走,去与冯兄会台。徐兄弟先走,催请少堡主尽快赶来。”   令狐楚心中稍安,目下的情势,愈混乱愈好,混乱固然危险相对地增加,但逃生的机会也同样地增多,总比毫无希望地被押走处决要好得多,听火麒麟的口气,雷少堡主可能不久便会赶到,他脱身逃命的机会不多了,任何些微的机会,他也得好好把握,不然就完了。   火麒麟派出一名弟兄去催请雷少堡主,立即带了众人向东南角的丘陵地带急赶。   这一带是些草木葱茏的丘陵区,站在高阜处,可看到七八里外的黄盖湖,田野中已不见耕作的农夫,星罗棋布的村庄静悄悄,戒备森严行人断绝。不时可听到三长两短的牛角声,那是汪家命民壮撤退的信号。   民壮正在撤退中,汪三爷接受了程姑娘的劝告,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在暴力下低头。   进入山区,令狐楚开始冒冷汗。   他告诉火麒麟说话报应已前来找虎牙双煞,以壮火麒麟的胆,引他们前来与甘姑娘一群人碰头,以便制造脱身的机会。   如果他从实招出活报应是被擒而来,火麒麟便不会赶来冒险了。   目下已到达山区,如被火麒麟先一步揭穿他的谎言,岂不自寻死路?难怪他心中不安,暗流冷汗。   前面树林中人影乍现,狼狈的铁腕银刀领了妙手天君和另两名同伴跃出,欣然叫:“井兄,你赶来了,来得好。”   火麒麟吁出一口气,苦笑道:“罢了,你好么?”   “受了些伤不要紧?”   “见到冯兄么?”   “兄弟正要等你们来救他。”   “怎么?他……”   “他已落在追魂使者手中了。”   火麒麟脸色大变,悚然地说:“糟了!没想到姓甘的小贱人如此高明,咱们被他们冲散,丢掉十余位弟兄,冯兄艺业了得,想不到仍未能逃出大劫。”   “除了冯兄,还有三位弟兄被擒。”   “人呢?”   “就在前面的那座小山附近,小贱人正要搜寻虎牙双煞。要不是兄弟先一步发觉及早撤走,恐怕也栽在那小贱人手中了。”   “他们还有几个人?”   “可看到的有七个人,上次那场惨烈恶斗,他们似乎并未有人损失。”   火麒麟一阵迟疑,说:“咱们且在此地等候……”   “什么?等候?咱们不设法救冯兄?”   “可是,咱们只剩下这几个人……”   “前面还有三位弟兄,正在负责监视他们的动静。”   “可是,咱们先前已败得惨极……”   “他们也差不多了,只要咱们能与虎牙双煞会合,妙手天君也有不少人控制在双煞手中,三方联手,对付甘小贱人该可裕如。”   “哼!虎牙双煞靠不住,且等候少堡主到来再说。”火麒麟仍有余悸地说。   “救兵如救火……”   “这时前往,不啻白送死?”火麒麟仍不同意。   妙手天君叹口气说:“贫道花了无穷心血,也损失了不少人,没料到在此地把到手的印三丢掉了。如果那姓甘的女人将印三救走,施主们如何向雷少堡主交代?”   火麒麟脸色一变,不悦地问:“老道,你威胁我么?”   妙手天君苦笑道:“贫道怎敢?只是说出事实的真相而已。老实说,贫道在这件事上,不但未获丝毫好处,反而落得两头不是。本来这件事一切顺利,没料到闹个窝里反,大水冲倒龙王庙,不知虎牙双煞是何居心,平空插上一手,把这件事弄砸了。贫道希望虎牙双煞身首异处死在姓甘的女人手中,也可消口怨气。可是贫道还有几位朋友仍在双煞手中,眼见得要为双煞陪葬,委实有点于心不甘。”   铁腕银刀向火麒麟附耳道:“井兄,万一老道将目下的情势说出,少堡主认为咱们贪生怕死观望不前,少堡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们恐怕……”   “不要说了。”火麒麟烦躁地说。   铁腕银刀并不真想前往送死,但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借口自己受伤不轻,将责任推给火麒麟,因此并不坚持前住救活报应。但经老道这么一说,心中暗暗焦急,见火麒麟意动,只好另打主意又道:“井兄如果感到进退两难,不如……咱们让老道把口闭上,岂不两全其美?”   火麒麟摇头,也附耳说:“不行,杀了老道灭口,反而更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道可以灭口,但其他的人呢?除非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你我两人,或许可保证不致泄漏。”   “那……”   “罢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走吧,去援救活报应,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拼命了。”   “好吧,走。”铁腕银刀硬着头皮说。   火麒麟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大家准备,咱们这就前往救活报应冯兄。樊兄与程姑娘押着令狐小狗断后,如果不便,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带走。”   翻越一座山头,远远地看到对面那座平顶山的山头,站着不少人,刀剑映日生光,但不像是动手相搏。   铁腕银刀找到负责监视的三名手下,问道:“前面怎样了?”   一名中年人苦笑道:“人好像愈来愈多,已在上面理论,相距太远,听不真切,不知他们有何用意,并未动手相搏。”   “咱们走,去看看。”   他们从西北角接近,远远地便听到活报应大叫:“井兄,请暂且袖手旁观,让他们先行解决。”   山头平坦,散乱地长了一丛丛古松,野草及腰,地势平坦宽阔。   正北,是甘姑娘男女七人,押着活报应四个恶徒。   东南角是虎牙双煞十六个凶神恶煞,看守着席地而坐,原属于妙手天君的六名俘虏,其中有垂头丧气的金枪太保。   两名大汉用刀抵在一个青衣人的背心上,青衣人伏卧在地,看不见本来面目,只能看到概略的身影。   南面,站着神色凝重的拔山举鼎汪仁、孝儿,和八名箭手,箭手皆佩了刀。   雷家堡的人到了,占住西面。   四雄并立,实际上有六群人。   妙手天君与令狐楚,并不属于四雄。至于程姑娘,也并不属于汪家,也不真正属于雷家堡。   甘姑娘首先发话,大方地向活报应说:“现在事已澄清,你可以走了。”   追魂使者举手一挥,说:“放他们走。”   活报应与三名同伴,举步向火麒麟一面走去,远出四五丈外,方扭头说:“甘姑娘,这笔帐,咱们在江湖上算。”   “本姑娘在江湖敬候。”甘姑娘冷冷地答。   追魂使者向虎牙双煞叫:“韩轩,你还不将右粯放过来?”   大煞桀桀笑,说:“没那么容易,除非你将汪家的人赶走,不然谁敢妄动,老夫先宰了印三。”   甘姑娘沉声道:“汪前辈乃是为了劫船杀人的凶手而来,本姑娘不干预他的事,你把那些凶手交给他,他自然会走。”   大煞怪笑道:“他们如果不走,你们走。姓汪的,只要你能将他们赶走,在下便将这六个凶手交给你处治。”   拨山举鼎厉声道:“老夫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只要捉那几个凶手送官究治,你不交人?”   “当然不交?除非你将那几个男女赶走。”   拔山举鼎举手一挥,八名箭手徐徐挽弓。   大煞也高举左手,看守右粯的两名大汉作势送刀,狞笑道:“你放箭吧,印三一死,那七个男女岂肯与你干休?所有的人同向阁下进攻,阁下八名箭手挡得住么?”   甘姑娘沉不住气,叫道:“汪前辈,暂勿发箭。”   二煞也嘿嘿怪笑道:“凶手本来已被咱们擒住,早晚要交给你们送官究治,但为情势所逼,咱们不得不藉以自保。你姓汪的既然以伸张国法自命,难道残杀无辜而无动于衷?这算伸张国法?印三死了,你即使能获得凶手,也难免良心不安,何况还有人不答应呢,我不信你能逃公道。”   拔山举鼎果然被唬住,不敢下命放箭。   火麒麟已救回活报应,胆气一壮,高叫道:“韩兄,咱们联手,打发这七个狗男女。”   甘姑娘的侍女冷冷一笑,点手叫:“你这老不要脸的畜生,你出来,本姑娘要拆你的老骨头喂狗。不久前让你兔脱,本姑娘正感遗憾呢!”   火麒麟脸红耳赤,竟不敢上前。   侍女向前逼进,又道:“你那几颗火弹,只配用来生火,你怎不出来献宝?姑奶奶这次决不饶你。”   大煞已看出火麒麟的怯意,大喝道:“丫头,你如敢撒野,老夫立即处决印三,你给我乖乖退回去。”   侍女只好退回,追魂使者忍无可忍,大声道:“甘姑娘,这恶贼诡计多端,咱们岂能受他的钳制给他十声数,数尽如不放人,咱们将他化骨扬灰。”   甘姑娘低声道:“高叔,一错不可再错,不可妄动。”   大煞狂笑道:“哈哈哈!姓高的,你叫数呀?为何不叫?”   追魂使者忍无可忍,冷笑一声道:“好,你听清了,十声数尽,你如不放人,你们二十二个人,谁也休想活命!一!”   “哈哈哈哈……”   “二!”   “高叔。”甘姑娘焦灼地叫。   追魂使者低声道:“贤侄女放心,我已从老贼的神色中看出惧容,目下暂且由愚叔作主,好不?”   “这……好吧。”   “三!”   “哈哈哈哈!”大煞仍在狂笑,但笑声已有点走样,神情已现不安。   “四!五!……”   金枪太保突然大叫:“道长救我!”   妙手天君心中一跳,向火麒麟说:“井施主,金枪太保六个人,岂能与双煞同归于尽?请叫双煞将人放了。”   火麒麟心中一动,多几个人便多几分力,高叫道:“韩兄,请将敝友放回,可好?”   “现在没你的事。”大煞乖戾地叫。   火麒麟大怒,厉声道:“姓韩的瞎了你的狗眼,妙手天君擒获印三,船放武昌专程呈献少堡主,要不是你平空生事半途拦劫,目下可能已经平安送抵武昌了,你是要与雷家堡作对么?”   大煞沉声反问:“姓井的,你想不想要姓印的?”   “姓印的死活都是一样,到了少堡主手中他同样是死,但咱们的朋友,却不能垫他的背。”   “井兄……”   “你放不放人?”   “抱歉,目下恕难应命。”   追魂使者数已呼至八,甘姑娘七个人已开始向两翼伸张,剑已出鞘,徐徐逼进。   拔山举鼎的八名箭手,也引弓待发。   “九!”   金枪太保突然撒腿狂奔。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一刀背将金枪太保击倒在地,被另一人按住了。   火麒麟大怒,厉叫道:“虎牙双煞,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追魂使者不再叫数,要袖手旁观,看这些人窝里反。   火麒麟拔剑出鞘,开始列阵。   大煞心中叫苦,大叫道:“甘姑娘,你还不阻止他们妄动?你要不要活的印三?”一面叫,一面到了右粯身旁,举剑欲砍。   甘姑娘真急了,大喝道:“火麒麟,你敢横生枝节?退!”   蓦地,喝声似乍雷:“谁敢在此撒野?该死!”   活报应兴奋地大叫:“谢谢天!少堡主到了。”   八名中年青衣剑士,跟在雷少堡主身后,大踏步穿林而来,狰狞的怪脸上,流露着乖戾、傲慢、冷酷、残忍等等神情,昂然而来不可一世。   火麒麟活报应一众悍贼,列队行礼相迎,同声叫:“属下参见少堡主。”   雷少堡主先举目扫视四周,然后脸色一沉,沉声问:“你们少了几人,本少堡主怎么没见印三?”   活报应欠身道:“上禀少堡主,已捉到令狐楚小辈,但印三仍在虎牙双煞手中……”他将经过说了。   妙手天君上前行礼,恭顺地将擒住右粯,途遇虎牙双煞拦截的经过一一禀明。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遥指甘姑娘一群人厉声道:“你们该死,等会儿还我公道。”   说完,冷哼一声,向拔山举鼎一群汪家子弟沉声道:“姓汪的,限你们立即离开,不然将玉石俱焚。雷家堡朋友满天下,你们黄盖湖附近十余座村庄,随时可化为鸡犬不留的瓦砾场,这件事你不配管,快滚!”   拔山举鼎仰天狂笑,笑完说:“年轻人,你未免太狂了,老夫只要一纸文书,雷家堡将大军云集,贵堡将烟消火灭,天下各地同时搜捕与贵堡有关的人、我不相信你雷家堡敢造反。我告诉你,十六名凶手,你必须交出来,生见人死见尸,少一个我唯你是问。”   那年头,地方上的仕绅享有特权,地方官也得卖仕绅三分帐。   汪家是开国功臣世家,更享有特权,即令一位家奴,也可左右地方官吏,来头甚大。   雷家堡区区一座江湖亡命者的巢穴,又算得了什么?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江湖人想与勋臣世家斗法,已注定了覆灭的命运。   雷少堡主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立即怒发冲冠,拔剑出鞘便待撒野。   活报应总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赶忙拦住低声道:“少堡主请息怒……”   “你走开!”雷少堡主怒吼。   活报应在紧要关头,居然挺起胸膛,沉下脸说:“少堡主,你不为雷家堡着想,也该为堡主的无数江湖朋友着想。”   “你说什么?”   “属下劝少堡主以雷家堡为重。如果少堡主杀了汪家的人,咱们不能活着离开湖广小事一件,不消半月,西安大军将进攻雷家堡,反叛之罪是族诛,牵连之广将枉死千百无辜。”   “你在危言耸听。”雷少堡主厉声说,但语气已不似先前强硬。   角声划空,拔山举鼎已命人以牛角声传出警讯。   铁腕银刀也上前相劝道:“少堡主,请三思而行。目下黄盖湖附近民壮云集,刀枪如林,弓箭可怕。先前井兄也用同样的话,吓退了拔山举鼎的堂弟汪三爷,民壮已经撤走,但仍在各地戒备。万一拔山举鼎有了三长两短,各地民壮封锁道路,咱们能逃得了多远?等到各地官兵出动,咱们岂不插翅难飞?”   这时,八张强弓,已对正了雷少堡主。   雷少堡主依然嘴硬,怒声道:“本少堡主横行天下,怕过谁来?”   “少堡主……”   “不许多说。”   活报应名列四大金刚之首,这次四大金刚随同少堡主出外闯道,可说受尽了委屈。想当年,四大金刚与雷老堡主闯荡江湖,情同手足义胜同胞,出生入死无怨无尤,算起来他们都是少堡主的长辈。   可是,少堡主却将他们看成仆从,令他们抬不起头来,心中极为不愿,但却不敢拂逆,因此反而助长少堡主的气焰,受尽了委屈。   活报应终于被激怒了,抱拳道:“少堡主既然听不进忠言,属下告退。”   雷少堡主一怔,沉声问:“告退?你干什么?”   “属下立即动身返回雷家堡。”   “什么?混帐!”   活报应冷冷一笑,说:“少堡主骂得好。在下返回雷家堡,立即将家小迁出贵堡……”   “住口!”雷少堡主暴怒地叫。   活报应沉声道:“雷奇峰,你听清了。想当年,四大金刚随同令尊闯道,彼此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令尊的奴婢。令尊功成名就,雷家堡声威远播,咱们四大金刚并未得到什么好处,并不是咱们自甘下贱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而是念在往昔情谊,仍然辅佐令尊保持雷家堡的威名不坠。目下你羽翼已丰,足以将雷家堡绝学发挥光大,已用不着冯某活现世了,冯某没有理由再糟践自己。”   活报应沉痛地说完,举步便走。   雷少堡主伸剑拦住去路,大喝道:“站住!你不能走。”   活报应冷笑一声,说:“除非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冯某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活报应大声说,大踏步向前闯。   狗急跳墙,狂傲残忍的雷少堡主怎受得了?剑虹一闪,剑尖拂过活报应的胸口。   衣裂肌伤,活报应胸口血如泉涌。   活报应冷笑一声,重行举步。   雷少堡主的剑尖,指向他的咽喉。

第六章 恶枭惨败


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活报应委实受不了,置生死于度外,坚决表示要离开。   他胸口挨了一剑,成了个血人。   这一剑并未能阻止活报应离开,却令身为四大金刚之一的铁腕银刀寒心,也令其他的人心灰意冷,雷家堡的得力臂膀火麒麟,油然兴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剑尖指向活报应的咽喉,雷少堡主的神色冷酷无比。   活报应视若无睹,昂然举步。   火麒麟心中一惨,叫道:“冯兄,不要……”   铁腕银刀也急叫:“少堡主,不可……”   人剑接触,剑尖无情地贯入活报应的咽喉。   活报应身躯一晃,想说话,却无法出声,怪眼彪圆,死瞪着雷少堡主。   火麒麟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张口结舌浑身战栗。   铁腕银刀打一冷战,悚然后退。   “砰!”活报应终于倒下了。   火麒麟扭头便走,身躯仍在战栗。   雷少堡主沉喝,声如乍雷:“站住!你也想走?”   火麒麟身旁多了一个人,是铁腕银刀,两人并肩举步,背影颇为苍凉,垂头丧气双肩下坠,弯腰驼背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雷少堡主大怒,大踏步跟进叫:“你们也想抗命?站住!”   火麒麟突然转身,左手亮出三颗朱红色鸡卵大的火弹,脸色冷厉地说:“雷少峰,不要逼我。”   雷少堡主一怔,不敢再进,沉声问:“你敢用火弹打我?”   “会的,除非你让我走。”   “你……”   “不要试图拦阻我,千万不要试。”   雷少堡主口气一软,叫道:“井叔,你这算什么?”   火麒麟惨然一笑,说:“不要叫我井叔,我会发抖。冯兄亲眼看你长大,爱你比亲子还胜三分,甚至将冯家不传之秘的剑道神髓,帮助你揉入霹雳剑术冶成一炉,你雷家的剑术在你手中,方能青出于蓝发扬光大,而你……好了,不必多说了,井某与雷家情义已尽,不要阻我。”   铁腕银刀也说:“少堡主,好自为之,不要让井兄做下不义的事。”   火麒麟长叹一声,扭头举步。   铁腕银刀也喟然长叹,举步走了。   雷少堡主的尊严受到挑战,向身旁的四名青衣剑士沉喝道:“上,把他们留下。”   两剑士脸色苍白,同声叫:“少堡主……”   剑光疾射,左右分张。   “啊……”两名剑士狂叫着躺下了。   原先跟随火麒麟活报应的人,惊恐地向外退走。   雷少堡主已被怒火冲昏了灵智,怒吼道:“你们也敢走?杀!”   这一声杀!众人立即扭头狂奔。   雷少堡主狂怒地飞跃而上,挥剑狂追。   程大小姐见对方飞射而来,大吃一惊,左右一看,人都走光了,剑虹已排空而至。她心胆俱寒,滚倒在地逃命,滚向最近的一丛矮林。   上了铐镣的令狐楚蛰伏不动,等雷少堡主疾冲而过,方伏地爬行,藉草木掩身溜之大吉。   六名青衣剑士在原地发怔,呆如木鸡。   人已逃散,雷少堡主终于自承失败,半途折回,眼中冷厉怨毒的寒芒,凶狠地注视着对面的拔山举鼎,咬牙切齿地说:“姓汪的,在下向你要求决斗。”   拔山举鼎冷笑道:“抱歉,汪某缉凶要紧,凶案与你无关,汪某毫无兴趣逞匹夫之勇。”   “你一度曾经是江湖人。”   “不错,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曾是江湖人,因此在下有权要求公平决斗。”   “抱歉,在下有权拒绝。”   “在下坚持。”雷少堡主厉叫,挺剑逼进。   拔山举鼎冷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愚蠢得上前送死。在你冲近之前,每张弓最少可发三支无坚不摧的狼牙,二十四支箭你决难侥幸。”   雷少堡主不敢再进,只恨得直咬牙,转向虎牙双煞大叫:“虎牙双煞,还不将印三交出来?”   大煞狞笑,得意地说:“年轻人,你已无能为力了,目下你势孤力单,不是印三的得主了。”   “你好大的狗胆,你。”   “再进一步,印三便血溅青锋,那时,你雷少堡主也脱不了身。现在,你们都退下山去。”   “你……”   “老夫以十声数替你们送行,数尽你们如不退走,印三便要人头落地。一!”   金枪太保突然急窜而出,大叫道:“那人不是印三……啊!”   有人掷出一把飞刀,贯入金枪太保的背心,金枪太保惨叫着冲倒在地,突又大叫:“印三已掉落水……大湖死……死了。”   甘姑娘大惊,飞跃而上。   虎牙双煞回头狂奔,急急逃命。   雷少堡主相距最近,一声怒啸,人化龙腾,冲入逃散的人丛,剑光闪耀,所经处血肉横飞。   六剑士跟到,剑影浸天。   甘姑娘到了,一把抓起伏在地上的人,叫道:“果然不是他,捉两个人来问问。”   山头大乱,狼奔豕突,各找目标。   妙手天君早就逃掉了,但被虎牙双煞制住的六个人,除了已死的金枪太保,另五人脚下不便,四散而逃,怎逃得掉?奔出百十步,便被射倒了两个。   拔山举鼎要捉凶手,甘姑娘要擒虎牙双煞的人;雷少堡主要杀虎牙,双煞四散而去。   甘姑娘身法奇快,轻功已臻化境,迫至山脚下,追上了一名中年人,相距三丈外,叱道:“站住!不然杀无赦!”   中年人大吼一声,大施身手,剑发“回龙引凤”,先下手为强。   “铮!”甘姑娘轻搭来剑,架出偏门,急抢而入,左手一拂,“嗤”一声拂过对方的右胁肋。   “砰!”中年人摔倒在地。   甘姑娘上前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说:“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哎……哎唷……”中年人如丧考妣地狂叫。   “好好说。”   “饶命……”   “说实话,你死不了。”   “你……你要我说……说什么?”   “印三在何处?”   “在……西南面的大……大湖底……”   “怎么回事?你们杀了他?”   “不!不是,不……他失足落水的,我们也掉下去两个人。”   “如何失足的?”   “在下不……不知道,你……你们索人时,印三由咱们两位弟兄,押在后面湖边藏身,没想到距湖过近,三人一挤,不慎一同掉下湖去了。”   “你们没下去救?”   “失足处深不见底,当时相距最近的只有两个人,奔近救应已来不及了。正好你们在索人,敝长上无奈,只好弄昏一位妙手天君的朋友,将人交给你们带走了。”   “你们知道印三谙水性么?”   “不知道,即使谙水性,也毫无希望,他受伤甚重,三个人抱成一团往下掉,死也不会分开。”   追魂使者到了,接口道:“叫他带路,我们去打涝。”   远处传来雷少堡主的狞笑,大声道:“你们不必去打捞了,留下命来。”   说话间,七个人飞掠而至。六剑士浑身血污,各提了一个人头。雷少堡主手中有两颗首级,是虎牙双煞的脑袋,血仍在往下滴。   甘姑娘挥手示意令追魂使者带了同伴后退,独自迎上冷笑道:“本姑娘不想与雷家堡为敌,但也不退缩。”   雷少堡主掠近,将首级往脚前一抛,冷笑道:“你已经与本少堡主为敌了。”   “就算是吧!”   “你姓甘?芳名呢?”   “你知道本姑娘姓甘便可。”   “在下也知道你长得美。”   “夸奖夸奖。”甘姑娘粉颊涌霞大方地答。   “你是在下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美最动人的一个。”   “废话。”   “武林三佳丽在你面前逊色多了。”   “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在下杀了人,心情轻松多了。”   “众叛亲离,你居然……”   “咱们不谈这些。”   “你想谈些什么?”   “谈你,目下,在下指引你两条路。”   “你说说看。”   “本少堡主不追究你劫夺印三的罪过,不追究你屠杀敝堡弟兄的仇恨。”   “你不像是气量大的人。”   “这当然有条件。”   “妙,居然还有条件。”   “我要你跟我走,我会善待你,甚至会娶你……”   “狗东西!闭上你的脏嘴。”甘姑娘大骂。   雷少堡主仰天狂笑,笑完说:“骂得好,打是亲来骂是爱,本少堡主不计较。如果你……”   “住口!”   “本少堡主所提的两条路,跟我走是活路,不答应便走另一条死路。”   追魂使者大怒,上前说:“姑娘闪开,我宰了他这个畜生!”   雷少堡主暴怒地叫:“你上,在下三招必定杀你。”   追魂使者疾冲而上,剑发“飞虹贯日”抢先进击。   雷少堡主冷哼一声,剑一起雷声隐隐,“铮”一声吐出一朵剑花,轻易地化去“飞虹贯日”,电虹乘机疾进,风雷骤发排空而入。   追魂使者大惊,剑气彻骨光华迫体,百忙中撤招飞退,失去先机。   雷少堡主一声长笑,剑如影附形跟进,绝招发如狂涛,攻出一记“电耀霆击”,喝声震耳:“第二招!”   追魂使者祸不单行,剑招架不住已是心虚,要命的是暴退避招,左脚突然陷入一个小坑内,立脚不牢,向后便倒。   剑虹及体,生死间不容发。   光华及时从侧方射到,“铮”一声暴响,甘姑娘的逸电剑锲入解危,震开了致命的一剑。   雷少堡主的剑也是神物,而且内力已注剑身,逸电剑未能发挥威力,克制不了雷少堡主的剑。   雷少堡主含忿一击,非同小可。甘姑娘接了一剑,救了追魂使者,她自己却被震飘丈外。   “你也接我三招。”雷少堡主豪勇地叫,挥剑冲进,气吞河岳无畏地进击,吐出重重剑网,笼罩了甘姑娘全身的要害部位,声势之雄,无以伦比。   甘姑娘初逢敌手,怎肯示弱?定下心神全力周旋,展开了一场武林罕见的凶狠疯狂恶斗。   冲刺、闪避、冲刺……各展奇学拼命。   十招、二十招……愈来愈凶险,剑影飞腾,身形进退如电快速绝伦,剑啸声惊心动魄,一步一凶险,一剑一死亡,剑气直迫八尺外,三丈方圆的圈子内皆是死亡的陷阱,旁人无法接近。   好狂、好野、好烈、好险。   三十招……双方皆慢下来了,剑势却更为凶险。   蓦地,左近有人怪叫:“哈哈哈哈!简直荒谬绝伦,彼此功力相当,怎可逞强以力相制?该用机智决斗,制胜之途,非用诡奇招术不可。”   激斗的双方皆心中一惊,同时撤招疾退,准备出诡招应敌,同时也好奇地向发话者注视。   来的不仅是一个肮脏的酒狂,还有池大嫂、左婷、侍女、老苍头、老仆妇。   雷少堡主一惊,心中一跳。   甘姑娘突然弃剑,拜倒在地,娇喘着叫:“两位老前辈天恩,晚辈叩谢昔年救命大德。”   左婷却尖叫:“是她,她刺了印哥一剑,迫杀不休,她……”   甘姑娘大哭道:“老天爷,果然是印大哥,我……我该死。天哪!我百死莫赎……”   池大嫂上前扶起她,点头道:“哦!你是千手灵官的孙女?六年不见,你长成了。那次右粯救了你,你不认识他?”   “晚辈该死,不该听信公孙和的话,加以夜色朦胧,晚辈……晚辈该死,我……”   “过去的不提也罢,见到右粯么?”   “他……他……”   “他落在虎牙双煞手中。老身被早年一位恶妇所引走,这时方能赶来,虎牙双煞呢?”   雷少堡主冷冷地说:“在下已砍下他们的头了。”   “你是……”   “在下雷奇峰,绰号毒剑。”   酒狂怪眼一翻,向雷少堡主走去,怪笑道:“你好像认识老夫,仍敢如此狂妄?”   “哼!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都该进棺材了。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们为何不早些退出江湖,也让年轻人出人头地?”   “你要出人头地么?”   “当然。”   “你能打倒老夫,便可出人头地了。”   雷少堡主徐徐举剑,傲然地说:“酒狂的名头,吓不倒在下雷奇峰,在下正要找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高手名宿……”   话未完,酒雨光临。   雷少堡主一剑振出,想迫散喷来的酒雨。   “叮叮叮叮……”酒珠击打在剑上,声如金铁清鸣,剑气迸发,但仍有酒珠排空直入。   “哎……哎……”雷少堡主掩面惊叫,骇然飞退丈外。   酒狂举步逼进,怪笑道:“哈哈!再给你一口酒洗洗脸……”   雷少堡主扭头狂奔,奔出十余步扭头厉叫:“老不死,咱们后会有期。”   “哈哈哈哈……好走,不送了,哈哈……”   六名青衣剑士,跟在雷少堡主身后狂奔。   甘姑娘拖过俘虏,垂泪道:“这人是虎牙双煞的爪牙,他知道印大哥的……的……天!我……我不要活了,我……”   俘虏将所知的事一一说了,最后哀叫道:“小的只是一个听候使唤的人,这件事与小的无关,饶命!饶命……”   左婷已哭倒在地,声如中箭哀猿。   酒狂沉思片刻,说:“你们都不要哭,右粯水性高明,池塘怎淹得死他?你们哭什么?”   左婷哀叫道:“老爷子,印哥受伤甚重,两名高手一同拖住了他,他水性再高明也是枉然……”   酒狂屈指一算,摇头道:“不对,他对金创医术根底深厚,按理,他的创伤该已无妨。”   池大嫂苦笑道:“如果创伤无妨,他为何不早些脱身?这样吧,到他落水处看看便知结果了,但愿打捞起来的尸体不是他。”   酒狂怪叫道:“都是那老虔婆可恶,用她那该死的两头金鹰,把咱们引出十里外,不然也许可以赶上。我要去搜她出来,看她在此地搞什么鬼。”   池大嫂叫道:“少发酒疯了,快去大湖找找看。”   众人押了俘虏,扑奔右粯落水的大湖。   追魂使者到附近找来了十余名村夫,请他们下水打捞,村夫们却直摇头,说:“大爷,这是本地有名的鱼口湖,深不可测,水从黄盖湖潜流抵此,水力奇猛。这一面是湖水地底出口,据说是潜流三十里从陆溪口入江,下面有巨大的涡流,吸入便万无生理,怎能打捞?”   “在下出一百两银子,请诸位试试。”追魂使者不死心地说。   村夫直摇头,苦笑道:“如果不在此地,我们即使没有银子也要下去打捞,义不容辞。但此地却不敢冒险,碰上水怪老命难保,陷入水口同样没命。”   最后说好说歹,找来了两具渔网,用巨绳沉石拖捞。岂知网一下水,便再也拖不起来了,最后绷断巨绳了事,人没捞上,倒赔了两具鱼网。   众人凄凄惶惶离开了鱼口湖,心灰意冷。   两位姑娘痛不欲生,两位老人家也感到心中酸苦。   万般无奈,众人扑奔嘉鱼城。酒狂心情沉重,不再有兴趣去搜寻养有一双金鹰的老虔婆了。   右粯水性高明,创口无妨,而且早有准备,鱼口湖虽凶险莫测,但要不了他的命。   他乘虎牙双煞众恶贼两面应敌的好机,出其不意突起发难,双肘一分,凶猛地撞在挟着他的两名恶贼胸胁要害,顺手拉着两贼滚落水中。   他是双脚先行入水,突感双足受到无穷吸力向下拖拉,便知遇上了可怕的涡流,赶忙定下神,双手将两贼向下按,提气轻身借力上浮,向侧一窜,便滑抵岸壁,十指用劲扣入尚算坚硬的湖壁,平浮在水面贴壁藏身。   不久,上面人声寂然。   他爬上岸来,心中暗叫侥幸,乘晓色朦胧向原路退走,料想这些恶贼们,决不敢重回玄天大帝庙自找麻烦。   他却不知,麻烦在等候着他。   黎明时分,他到了一座小山脚下,小径绕山而过,突听前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心中一动,赶忙向路旁一伏,隐起身形。   不久,一队民壮大踏步而至,共有三十六人,分为三小队,每队十二人,每队前后相距各十五六步,前面有两名开路,中有四人控制两翼,后面两人断后,每小队有八名箭刀手,四柄金枪。   只消一看阵势,便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民壮。   他不想与民壮打交道,虽则知道对方是友非敌,等民壮过后,重新上路急走。   轻易放弃求助的机会,愚蠢之至。其实,他是怕连累民壮,怕那些索取他的人向民壮动武。   他前面半里地,草丛中伏着鹰神柯大嫂母女与九尾狐,民壮过了许久,三人仍未离开。   高空中,两头硕大的金鹰悠闲地在盘旋似欲觅食。   九尾狐显得无精打采,懒洋洋地说:“柯姨,我看还是回去吧,人已被更高明的人索走,天色大明,到处都是人,闻风赶来的人有增无减,咱们的希望微乎其微,何况贤母女又不宜露面,不如趁早罢手,日后再作打算。”   柯大嫂沉静地点头,说:“这样吧,我陪你走一趟嘉鱼。”   “到嘉鱼?有事么?”   “到县城附近打听,也许有下手的机会。在此地冒险劫夺,不如沿途暗中下手……”   柯小妹突然低叫:“咦!有人来了,浑身是水,怎么没被民壮捉走?”   九尾狐从草隙中向外张望,大喜道:“是他!他好精灵,居然脱身逃出魔掌了。”   “谁?”   “右粯嘛,天知道他是怎样脱身的?”   柯大嫂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笑道:“好了,我们去接他走吧!”   刚欲长身而起,九尾狐拉住了她,说:“不可,他不会服贴地跟我们走的。”   “你是说……”   “我与他曾有些小误会,见了我他会跑。”   “这……”   “我们抄捷径到前面用计擒他。”   “用计擒他?”   “是的,我要用迷香。”   柯小妹笑道:“这样吧,我出面擒他,擒不住再由沈姐姐用迷香计算,如何?”   九尾狐同意,说:“好,小妹,无论如何不能伤他。”   “放心啦,我理会得。”   “还有,如果擒他不住,至少你得拦住他片刻,我好到前面准备。”   右粯怎知有人暗中计算他?沿小径急走。   小径从北面绕过山东麓,再转西折南。他人地生疏,只能沿小径赶路。   到了山南,小径两侧一面是树林,一面是翠竹,偏僻幽静四下无人。他放胆前行,转过一丛修竹,劈面碰上一位青衣青裙、青帕包头垂首徐行的小村姑,手中挽了一只长形竹篮,步履轻盈迎面而来。   他避在道左,毫无戒心。   村姑到了,突然抬头嫣然一笑,俏生生的说:“公子爷怎么啦!哪有男子汉避道的?”   那年头,女人的地位可怜得很,与男人同行,即使这位男人年仅十岁且是晚辈,女人也得走在后面。   道上相遇,避道的必定是女人。   他一怔,这位村姑怎么如此大胆?接着,他油然兴起戒心。同时,也感到眼前一亮,心中喝了一声采,好一位美丽灵秀的小姑娘。   他淡淡一笑,说:“在下看到篮中有剑,心中害怕,所以避道。”   小村姑放下竹篮,笑问:“杯弓蛇影,公子爷疑心太大了,要不要搜搜看?”   “不必了,在下要赶路。”他戒备地说,举步便走。   “请留步。”   “姑娘有何见教?”他欠身和气地问。   “看看我。”   他不再回避对方的目光,坦然直视道:“姑娘有话请讲。”   小村姑笑得好甜,俏巧地举纤手轻掠鬓脚,说:“公子爷眼神清而正,是位正人君子。”   “过奖过奖。”   “妾姓柯,小名敏。请问公子爷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浑身是水,如此狼狈?”   她在拖延,右粯怎知其中阴谋?笑道:“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为名,外地人氏;在前面不慎失足跌下池塘。柯姑娘够了么?要不要背三代履历?”   “不必了,你的处境很困难。”   “不错,但在下应付得了。”   “印公子,目下四下无人。”   “呵呵!在下不会欺负你。”   “你知道我篮中有剑。”   “当然在下不怕姑娘打劫。”   “真的?”   “因为在下身无分文。如果姑娘真要打劫,正好。”   “正好?”   “是的,这样在下便可向姑娘借些银子做盘缠。”   “你不会失望的。”   “哦!姑娘之意……”   “捉你去请赏,你定然是劫船贼之一。”   “姑娘会失望的,因为在下不是劫船贼。”   “你可以向汪家申诉。”   “抱歉,无此必要。”   “只怕由你不得。”柯敏说,突然纤手疾伸,纤纤玉指以闪电似的奇速,拂向他的胸口,直指胸膛要穴,控制范围上起结喉,下讫巨阙。   他像蛇一般扭身从指尖前滑走,懔然地说:“姑娘好诡奇的兰花拂穴手,火候精纯几臻无懈可击境界,必定出自高人门下,在下走眼了。”   柯敏凤目一转,笑道:“好啊!碰上了行家,机会怎可错过?再接我一招‘巧手拂云’,着!”   反掌迫近拂出,快得令人目眩,取胁扫胸拂头,潜劲山涌。   他疾射八尺外,突然折向反飘,闪电似的易位,恰好避过柯姑娘紧逼攻到的第三招“追云拿月”绝着,险之又险快速绝伦。   他不再闪避,立下门户说:“姑娘你的所学杂而不精,极为可惜。不要逼人太甚,让路。”   柯姑娘粉脸发赤,恼羞成怒地问:“你说我不如你精纯?今天非分出胜负不可。打!”声到人到,双手连环进搏,“拂云扫雾”十指乱弹,上下齐至捷逾电闪,直抢中宫攻势极为凌厉。   他不再客气,大喝一声,来一记硬碰硬的“推山填海”,向攻来的无数如虚似幻指影迎去,迫对方撤招。   柯姑娘已知内力火候不如人,当然不敢将招式使老,身形似狂风,一闪之下,撤招攻招易位一气呵成,掌凌厉地插向他的左胁肋,眼看玉指及体,好快。   他暗暗喝彩,左手一拂,便扣住了及体的纤掌,扭身、进步、出掌。   柯姑娘毕竟棋差一着,缚手缚脚,纤掌不幸被扣住,像是被大铁钳所夹住,整条右臂发麻。   再被他扭身形的劲道所带动,手臂被扭得向外翻转,身躯不由自主,中宫整个暴露在他的掌下,毫无自救的机会,马步虚浮,身躯失去平衡向后仰,酥胸正迎着劈下的巨灵之掌。   临危拼命,她的左手全力急抓劈来的巨掌。   总算不错,扣住了右粯右手脉门,将掌挡住了。可是,她知道糟了,右半身一麻,力道锐减,被扣住的右掌劲道可怕地增加。   这一来,左手的劲道岂能不骤减?同时,她感到左手扣住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腕脉,而是坚硬无比的铁条,根本无法扣牢,难以发力反制。   掌徐徐下落,压向她的酥胸。   撤招已不可能,也无法稳下身躯,更挡不住掌势,她只有一条路可走:等死。   掌距高挺的酥胸不足半寸,突然停下了。   这刹那间的机会,被她抓住了,猛地飞脚疾挑右粯的下阴,拼命自救了,死中求生,走险的人有福了。   右粯突然放手,将她推出。   “砰!”她身不由己仰面摔倒。   右粯扭头便走,不住摇头,心道:“这丫头好凶狠,竟然用这种阴毒的狠招。”   柯姑娘羞怒攻心,挺身跃起,急抢放在路旁藏剑的竹篮,伸手急抓。   印佩先了一步,先一刹那抢到,一脚扫出,将竹篮扫得向侧飞出两丈外。   她也不慢,来一记“蝴蝶双飞”,人飞跃而起,双足连环飞踢,悍野绝伦。   仍然慢了一刹那,右粯出腿扫飞竹篮,人亦随势斜冲而出,身形高不及三尺,从她的脚下掠走了。   等她身形落地,右粯已窜出两丈外。   她怔住了,脱口叫:“这是什么怪身法?”   接着,她红云上颊伸手俯身扶摸自己的右腿弯。那儿,曾被一只大手扫过,但并未受伤,只感到有点麻麻地,有些微隐痛。   一个大闺女腿部被大男人摸触过,难怪她脸红,苦笑道:“他比我高明得多,本来他可以将我……唉!我自命不凡,自以为天下大可去得,我错了。”   她目送右粯急速掠走的背影,突然喟然自语:“沈姐姐好福气啊!”   一阵惆怅涌上心头,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一个隐世避仇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位青春少女,久处荒山野岭与世隔绝,不敢与人往来,要说心中无所求,那是痴人说梦;何况她们并非真的与世隔绝,怎能奢望修至万念俱消心如止水的境界?   她重又低首瞥了自己的右腿一眼,一阵奇异的感觉突然震撼着她。   “我……我怎么了?”她突然失声自问。   她闭目调息,以压抑汹涌的心潮与难以控制的呼吸,也想驱散身上燥热的感觉。   身旁突传出声息,她警觉地转身戒备。   三丈外,她的母亲柯大嫂,正拾起她藏剑的竹篮,神色肃穆地说:“女儿,你失神了,为什么?”   “哦!娘,没什么。”   “你的脸好红,你……”   “女儿栽了。”她掩饰地说。   “他比你高明?”   “是的,娘。”   “你知道认栽,好现象。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认清自己,尔后你才能下苦功。”   “是的,娘,女儿要下苦功。娘,沈姐姐恐怕不是他的敌手,制不住他的,娘怎不帮助沈姐姐?”   “哦!你放心。沈丽娘绰号称九尾狐,这绰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她擒人的手段与你不同,她不会傻得凭武功与人拼命。”   “我去看看……”   “不,你不要去,女儿,你少与她亲近。”   “娘……”   “她是个坏女人,你千万别沾惹她,知道么?”   “娘,她怎么坏法?”   “这……不必多问,记住娘的话少接近她。你回去,好好看守门户。”   “娘不回去?”   “我不许人打扰住处,得留在附近,将要接近住处的人引走,不然尔后多事了,走吧。”   “是,娘,请小心了。”   她接过竹篮,目送乃母的身形消失在远处,方取道返家。   柯大嫂不愿有人接近她的隐居处,先后引走了不少人,最后碰上了酒狂一群人,几乎被追及,不得不利用两头金鹰掩护脱身,暴露了身份。   要不是她引走酒狂,山头上群雄恶斗的局面该已改观,雷少堡主也不至于陷入众叛亲离的困境了。   右粯手下留情,点到即止,未将柯姑娘制服,便急急溜走。   他在想:“这位俏丽的柯姑娘,似乎并无恶意,难道她不是雷少堡主的爪牙?但愿她不是,雷少堡主是个淫贼,而她的姿色并不比武林三佳丽差,天知道她能不能洁身自好?可惜啊!可惜。”

第七章 假作风流


正走间,他看到右面五六里外的另一条小径中,有一个白衣人向东走,轮廓依稀像是个女人。   正想仔细察看,白影已被竹林树丛挡住了。   “我得赶快离开,到黄盖湖找船脱身。”他想。   走了半里地,小径向田野伸展,五六里外传来了犬吠声,定然有村落,也许就是玄天大帝庙呢!   蓦地,他站住了。前面路旁的一株白杨树下,有人仆伏在地,一双脚有一半搁在路面,脚上穿的是小弓鞋。花布衫裙,一看便知,本来就是女人,这一带的村妇,喜穿这种碎花布衫裙。   “她被杀死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死了,他必须避嫌,走远些,免得被人看见打人命官司。正迟疑间,村妇双脚移动了,正吃力地向树下爬行,状极可怜。   他不假思索地奔出,救人要紧。   接近至五步外,村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脚一软,不再移动,伏卧在地吃力地扭动身躯。   村妇的头发梳了高髻,一看便知是中年妇人。他火速上前俯身伸手相扶,急叫:“大嫂,你……”   大嫂是九尾狐,就在被他翻动相扶的刹那间,手中的香罗帕扑上了他的脸面,奋身一滚,便将他撞倒在地,娇笑道:“你跑不掉了……”   他已失去知觉,但手脚仍在动。   九尾狐一蹦而起,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双手擒住反扭,再拾起香罗帕掩住他的口鼻。   终于,他停止了一切挣扎。   右粯一念之慈,着了九尾狐的道儿。   任何人在这种情势下,也难逃此劫,迷香帕扑上脸面,再加上扑击,最后迷香帕掩住了口鼻,一切都完了,只怪他救人心切,毫无戒心,吃亏上当理所当然,活该。   九尾狐大喜过望,顾不了他一身是水和泥沙,将他扛上肩,越野而走,向鹰神柯大嫂的住处急奔。   两条小径在前面的村庄会合,这一段两路相距不足两里,恰好那位白衣女人重新出现在树隙中,看到九尾狐背着人越野飞奔的背影,停步注视片刻,抄捷径随后急赶。   右粯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大床上,吃了一惊,挺身而起。   娇笑声入耳,他神智一清。   床沿,坐着一个穿碎花衣裙的美妇,正冲他媚笑。   “是你!”他惊叫。   “嘻嘻!感到意外么?”九尾狐笑问,笑得好娇,好媚,好得意。   他想跳下床,却被九尾狐按住了,说:“小弟弟,不要枉费心机,你的气门穴已被我用独门手法所制,目下我一个指头,便可将你制得服服贴贴,请不要自讨苦吃。”   “你……”   “嘻嘻!你看你多好笑?”   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女衫,只羞得无地自容,也愤怒如狂,厉叫道:“九尾狐,你怎能这样侮辱我?”   九尾狐格格笑,说:“好弟弟,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一身泥水,不更衣怎成?这里没有男人的衣物,主人是母女俩,你就将就些吧!”   “你……你想怎样?”   “咦!我是救你哪!”   “混蛋!我好意救你,你却计算我,利用在下的恻隐之心,你未免太卑鄙了。”   “嘻嘻!兵不厌诈,不择手段……”   “该死的……”   “别骂别骂,你已经远离雷少堡主那群爪牙,你该谢我。”   “你说吧,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九尾狐偎近他,含情脉脉地说:“右粯,你好没良心,你不想想你我在九华谷的情谊?你不……”   “鬼才与你有情谊。”   “你……”   “我右粯顶天立地……”   九尾狐流下了两行清泪,颤声道:“右粯,你真这样绝情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心好痛。”   他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你这种楚楚可怜的多情姿态,确是惹人怜爱。说吧,你这一生中,曾向多少人表露过这种动人情怀?”   “啪”一声响,九尾狐抽了他一耳光,接着,却抱着他轻抚他的脸颊,偎在他怀中饮泣道:“右粯,不要,请不要说这种话刺伤我。”   “你会被刺伤?哼!鬼才相信。”   “真的,我所获得的男人,容易得难以想像,只要我肯展颜一笑,他们便会像狗一般跟来作不贰之臣。这一生中,我从未……”   “得了得了,我不听。我不会作你的裙下不贰之臣,要命你就拿去。”他烦躁地说。   “你……”   “在九华谷,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   “冤家……”   “别叫得那么肉麻。”   门外,突然响起轻叩声,有人低叫:“沈姐姐,有人来了。”   “小妹,什么人?”   “一个佩剑的白衣女人。”   “能看出来路么?”   “你不要出来,让我好好打发她离开。”   脚步声渐远,九尾狐说:“右粯,你最好安静些,来人可能是追索你的人,希望你少打歪主意。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右粯心中一转,问:“你有一位小妹?”   “不,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女儿。”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她就是向我袭击的柯姑娘。”   “对,你击败了她。”   “她打头阵,败了,因此你改用诡计诱我上当,是么?软硬兼施,九尾狐名不虚传。”   “好说好说。”   他展颜一笑,问:“你真想与我结露水姻缘?”   “不,我要你娶我。”九尾狐居然羞答答地说。   “这……”   “露水夫妻不到头,我发誓,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从此……”   “不要说得太早了,你年纪比我大一倍……”   “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做一个好妻子。”   “我可不愿做个小丈夫。”   “我……”   “你该知道男人的心理。”   九尾狐讶然问:“咦!你的态度转变了,为何?”   “为你。”他笑答。   “为我?”   “你,美艳如花,一代尤物,天生媚骨……”   “你骂吧,挖苦吧,我不在乎。”   “你听我说,我无意损你,这是实情,相信你比我还要明白。”   “那……你用意何在?”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做贤妻良母的材料,却是最可爱的妾侍,和最令人倾倒的情妇。”   “你……”   “你愿做妾么?”   “你?你要我作妾?”   “不错,你想想看,娶你为妻,日后我有何面目与江湖朋友相见?而妾却不同,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不反对吧?”   九尾狐大感意外,不知所措地说:“你……你说愿娶我作妾?这……见鬼,我……我不信任你,你……”   “你不信就算了。”   “我不知你有几分诚意……”   “你是说,你不反对?”他含笑追问。   仅用笑容是不够的,他用手助势,温柔地挽住了九尾狐的纤腰,亲昵地轻抚对方的秀颊。   九尾狐兴奋得感到脱力,腻声轻唤:“冤家,你……你不要害我……”   “丽姑,我不会害你,我要娶你作妾。”他在九尾狐的耳根亲了一吻。   九尾狐如中电触,晕头转向地说:“如果你……你有心,我……”   “我有心,但有条件。”   “什么?”   “我要娶柯敏姑娘为妻,不然就算了。”   九尾狐一怔,接着一指头点在他的额上,格格娇笑腻声道:“你呀!真是鬼,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个好色儿?柯小妹与你说了些什么,你便被她迷住了?说呀,好人。”   他也呵呵笑,手不老实往九尾狐怀中探,笑道:“她没说什么,只是凶霸霸地,但却又清雅脱俗,刚中有柔谈吐可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倾心?够了么?”   九尾狐软倒在他怀中,娇喘吁吁地说:“好人,我……我成全你,只是,此中恐怕有困难,但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   “有何困难?”   “怕她的母亲不肯。”   “她母亲是谁?”   “鹰神柯大嫂,我称她为柯姨,她早年与家师好过一段时日。”   “咦!令师人妖不是女的么?”   “正确的说,家师是阴阳人。”   “哦!难怪称人妖。”   “柯大嫂并不满我的为人,这就是困难的所在。”   “但你会克服困难的,是么?”   九尾狐目露凶光,说:“是的,我会克服的。”   “如果她不答应……”   “她会答应的。”九尾狐语气坚决地说,往床上一倒,两人缠成一团。   久久,一阵令九尾狐昏眩的亲吻过后,他问:“柯大嫂不在么?”   九尾狐摇头道:“不在,她带了两头心爱的金鹰诱敌去了,她不愿有人接近她的住处。”   脚步声接近门外,柯姑娘在外叫:“沈姐姐,那女人走了。”   “走了?不是来寻仇的人?”九尾狐坐正身躯问。   “不是,来问路的。”   “问路?曾探她的底么?”   “口风很紧,她说她姓阴,阴阳的阴。”   “问些什么?”   “问至蒲圻的捷径。”   “哦!快去跟踪看看。”   “是,家中你留心了。”   右粯心中一动,忖道:“白衣佩剑女人,会不会是白衣丧门阴筑君?如果她知道我被困,会不会感恩图报前来救我?”   至少,他不能放过这一线希望,笑道:“要跟踪,你为何不去?”   “我去?你想打主意逃么?”   “你已用独门手法制了我的气门穴,我为何要逃?再说,在这里我能一箭双雕,此间乐,不思蜀,你以为我傻得自找麻烦逃走?阿呵!我才不愿放过左拥右抱……”   “哼!你最好少打歪主意。”   他往床上一躺,大笑道:“天下间值得一争的事,唯名与色,目下我有了你们两个绝色美人,左拥右抱够惬意了,我才不愿放弃呢。”   九尾狐饱含深意地坐在床缘向他诡笑,说:“小冤家,你言不由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少在我面前耍花枪。”   “你怎么啦?我耍什么花枪?”   “想当初在九华谷,我那几位师妹,哪一位比柯小妹差?那时,你丝毫不曾动心……”   “你又来了,亏你是个阅人多矣的九尾狐,居然不知男人的爱好与对女色的看法。”   “唷!你想充行家?”九尾狐怪腔怪调地问。   “不然,只是你无知而已。”   “你说说看。”   他撇撇嘴,得意地说:“要说,你可别生气,不然……”   “我答应你不生气,够了吧?”   “好,我说。不错,你美艳如花,你那几位师妹,当然也是绝色美人。可是,你们都是曾经沧海的人,美则美矣艳亦超群。但在我看来,你们都缺乏少女的清新之美。也许因为我年轻,看法不同。你看柯姑娘,她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刚好发育婷匀,浑身充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气息,隆起恰到好处的酥胸,足堪把玩的小腰肢,平坦的腹部……”   “唷!愈说愈不像话了。”九尾狐说。   他一声轻笑,一把将九尾狐拖倒,不客气地替对方宽衣解带,放肆地抚弄着对方,含笑附耳说:“当然,你这种成熟女人的魅力……”   “老天!你……”九尾狐淫笑着说。   “我怎么啦?”   “你……你像个花丛老手……”九尾狐喘息着说,动情地、火热地、像蛇般缠住了他。   “很可爱,是么?”他问,上下其手。   房外有脚步声,九尾狐一怔,说:“等一等,我去看谁来了……”   右粯这时是唯恐天下不乱。同时,在九尾狐的纠缠下,他也受了感染,似已弄假成真,激起了生命的本能,身躯已起了极大的变化,已接近激情边缘危险关头。他不放手,气息粗重地说:“管他呢,天掉下来也不关你我的事。”   九尾狐反而心虚,说:“冤家,不行的,咱们到底是客人。好人,留不尽之欢,晚上……”   “不,我要,我……”   “老天爷!你……”   外面,突传来柯大嫂的叫声:“女儿,女儿。”   九尾狐挣扎欲起,急急地低叫:“是柯姨!快起来。”   右粯神色一清,但颇为得意,放高声音说:“不管,这是内房,饮食男女……”   “敏儿,小敏。”柯大嫂高叫。   右粯突然大声道:“她不在,只有我和丽姑。”   柯大嫂叫道:“你们怎不出来?”   “大嫂,不要进来。”他叫,将失措的九尾狐掀倒在下面。   脚步声向房门走来,九尾狐惶然叫:“柯姨,小妹追人去了。”   “砰”一声大震,门被踢开,怒容满脸的柯大嫂当门而立,铁青着脸说:“大敌当前,凶险未除,随时可能有不测之祸。哼!而你们这对狗男女,青天白日……”   九尾狐慌忙拉衾盖住半裸的娇躯,脸红耳赤地说:“柯姨,我……”   柯姨转身,厉声道:“穿衣起床,不要脸!”   右粯哼了一声说:“柯大嫂,你真不知趣……”   他有意挑衅,以增加九尾狐的困难。   果然,柯大嫂被激得浑身发抖,无名怒火上冲,一字一吐地说:“你两个狗男女该死一万次,限你们立即离开,不然将后悔无及。”   说完,气冲冲地猛顿手中的拐杖。   九尾狐按住他的嘴,禁止他再说,苦笑道:“好吧,柯姨,我们立即离开。”   “老身在前厅等你。”柯姨沉声说,出堂而去。   九尾狐一面整理衣裙,一面埋怨地说:“这老女人孤僻奇怪,你何必激怒她?只要陪些小心,何必被她撵走?唉!你这人……”   “我怎知她的性情?哦!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惹火了她,很难说话。”   “我不想走。”   “你不走?”   “我的伤尚未痊愈,而且外面风声尚紧,怎能走?在此地养伤,咱们也可快活一些时日,是么?”   “可是,她已下逐客令……”   “还有,别忘了她的女儿。”   “老天!你还不死心?”   “死心?你忘了我要娶柯小妹?”   “这……”   “你忘了你的话了不成?你不想与我双宿双飞?”   “可是,事情已经闹翻了……”   “那么,咱们的事就此一拍两散。”他冷冷地说。   九尾狐为情欲所迷,银牙一咬,说:“冤家,不要逼,我要好好想想。”   他下床,将湿衣换上,冷冷地说:“柯大嫂限咱们立即离开,咱们还是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吧!”   九尾狐似已下定决心,提了小包裹出房,说:“走吧,一切听我安排。”   柯大嫂站在厅中,脸罩重霜,冷冰冰的向九尾狐说:“我已依约替你把事办妥,你必须遵约离开了。我警告你,你如果不守约,我必定杀你。”   九尾狐淡淡一笑,说:“柯姨,请放心,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再见。”   “不送。”   “哦!请转告小妹一声……”   “我不许你再接近她。”   “好,那就算了。”九尾狐点头应允,又转向右粯说:“右粯,咱们走,快向柯姨告辞。”   “免了。”柯大嫂冷冰冰地说。   他淡淡一笑,抱拳施礼道:“礼不可缺。柯大嫂,告辞。”   “哼!”   九尾狐举步向外走,一面说:“走吧,赶到县城再说……”   话未完,身形疾转,玉手一挥,闪电似的出其不意点中柯大嫂的胁下章门穴。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柯大嫂毫无戒心,应指便倒,毫无自保的机会。   九尾狐偷袭得手,手疾眼快抓住了尚未倒下的柯大嫂,迅速地制了气门穴,再捏住牙关,笑说:“休想叫那两头扁毛畜生来救你,在屋内,金鹰是毫无作用的,你还是省些劲吧!”说完,将柯大嫂丢坐在椅内。   柯大嫂倒坐在椅内,像是昏厥了。   右粯摇头说:“你下手太重,她会受不了的。这是三十六大穴之一,你出其不意凶猛地击中,不片刻便会损了足厥阴肝经,咱们将有大麻烦。”   “有何麻烦?”九尾狐问。   “你真不懂?”   “你是说……”   “丽姑,你想利用她逼柯姑娘就范,是么?”   “是的。”   “如果她有了三长两短,柯姑娘便会不顾一切与你拼命了。”   “我不怕。”九尾狐得意地说。   “你不怕?你的艺业,真才实学比她差上一两分,再有两头金鹰助阵,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用迷香对付她,对付一个不曾历练过的人,手到擒来……”   “你无法用迷香了。”右粯向门外一指说。   九尾狐转身,吃了一惊,赶忙向侧急闪。   门口站着怒容满面的柯姑娘,凤目中杀机怒涌,剑伸出正待冲入刺出。   九尾狐反应甚快,一闪之下便脱出险境,讶然叫:“你……你来了多久了?”   柯姑娘切齿道:“你们的话,我已全听到了。”   “小妹……”   “闭嘴!你这无耻的忘恩负义贱女人。”柯姑娘一面怒骂,一面徐徐逼进。   九尾狐一手扣住柯大嫂咽喉,冷笑道:“不许再进,不然令堂将老命难保,你将后悔终生,放明白些。”   柯姑娘不得不止步,咬牙道:“我已经后悔了,悔不该不听娘的话,远离你这种恶毒女人,引狼入室铸成大错。还不解开我娘的穴道?”   “说好了再解。”九尾狐说。   “你还有什么要求?”   右粯接口道:“丽姑,你已制了柯大嫂的气门,怕什么?解章门穴要紧,不然柯大嫂将成残废。”   九尾狐只好解了柯大嫂被制的章门穴,说:“小妹,其实,我是为你好。”   “放屁!”柯姑娘恨声骂,口不择言。   “我要替你做媒,你该谢我。”   柯姑娘粉颊涌起羞红,颇感意外地说:“见你的大头鬼!做什么媒?”   “嘻嘻!你不是对印兄弟有好感么?嫁给他,你不反对吧?”   “你……你这是什么话?”柯姑娘更感意外地说,不由自主地向右粯瞥了一眼,脸上更红了,羞态可掬。   “我是当真的。”九尾狐说。   柯姑娘讶然道:“他是你的人,你……你到底存了什么鬼心眼。”   “我是为你好,只问肯不肯嫁给他?”   “我糊涂了。”   右粯笑道:“柯姑娘,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丽姑大方,她要与你一同嫁给我,而且她愿居小妾,你……”   “你少废话!”柯姑娘羞怒叫。   九尾狐笑道:“他没骗你,只要你点头。”   柯姑娘摇摇头,不胜诧异地说:“真是奇闻,真不知你两人心怀什么鬼胎。再说,这件事你该问我娘,由我娘作主。”   九尾狐冷笑道:“你娘很难说话,她不会答应。”   “娘不答应,我当然作不了主……”   “你嫁人,又不是你娘出嫁,事关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娘反对也……”   “住口!我不是忤逆的女儿。”   九尾狐嘿嘿笑,阴森森地说:“你要是自己作不了主,你娘便注定今天要驾返瑶池,她的生死操在你手,答不答应悉从尊便,我不在乎,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娘。”   柯姑娘咬牙切齿地问:“如果不答应,你敢杀死我娘?”   “大概会的。”九尾狐阴笑着答。   “你……”   “我与你娘并未沾亲带故,不必担心我手软。”   “你……你好毒。”   “好说好说,你娘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柯姑娘盯视着右粯,沉声问:“这是你的意思?是你捣鬼?”   右粯呵呵笑,说:“别问我。说真的,你好美,清雅绝俗……”   “你没回答我的话。”柯姑娘尖叫。   “好吧,就算是我的意思。”他点头承认。   “我不会嫁给你。”柯姑娘一字一吐地说。   “我无所谓。”他轻松地说,心中暗喜。   只要引起恶斗,他就有脱身的机会。气门被制,只是不能运功,不能用内力而已,往山林中一钻,脱身该无困难。   九尾狐为情所迷,居然不知右粯的用心,冷笑道:“告诉你,不嫁也得嫁。”   “你要强逼我?”   “我准备有效地强逼你。”   右粯接口道:“柯姑娘,除非你不顾你娘的死活。”   柯姑娘心中一转,口气软了,说:“沈丽姑,终身大事,我得考虑。”   “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你对印兄弟本来就有好感,你该感谢我大方成全……”   “给我三天工夫。”柯姑娘说。   “我不吃你那套缓兵之计。”   “那你的意思……”   “我要你立即答应。”   “好吧,我答应,把我娘放了,由我娘找三媒六证,再择日……”   “不行,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成亲……”   “老天!你这是什么话?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未免欺人太甚。”柯姑娘羞怒地叫。   “咱们江湖人不理会俗礼,天天都是黄道吉日,我就是媒证,上香拜告天地就算成礼。进了洞房,令堂便可安全。”九尾狐语气坚决地说。   “你……”   “你不愿意?”九尾狐咄咄逼人地问。   柯大嫂恰好清醒,叫道:“女儿,你不能答应,不要以为娘的生死为念,宰了这恶毒的淫妇。”   九尾狐叉住她的咽喉,冷笑道:“本来我不想杀你,但你却……”   “住手!”柯姑娘尖叫。   “你可以拔剑上。”九尾狐不饶人地叫。   柯姑娘一咬牙,说:“好,我答应你。”   九尾狐松手,笑道:“好,你解剑,准备作新娘拜天地。”   右粯接口道:“你自己去准备,我的气门穴已被制住,用不上劲,无法帮忙。”   他等于是告诉柯姑娘,只要能对付得了九尾狐便可,用不着担心他插手。   柯姑娘恨恨地走向内室,突然似有所觉,转首向东面的小窗注视。   “你想唤金鹰相助?算了,小妹,不必枉费心机,金鹰在屋内毫无用武之地,对么?”九尾狐得意地说。   一声鹰鸣,振翅声入耳。   柯姑娘脸色一变,说:“有人隐身接近,金鹰已示警出动了。”   九尾狐一惊,问:“金鹰能阻敌么?”   柯姑娘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四周林木蔽天,竹林密布,金鹰无用武之地,只能示警与诱敌,无法扑击。”   “人已到了左近?”   “不,尚在里外。”   “会不会是附近的村民?”   柯姑娘冷笑一声道:“你小看了金鹰,你以为家母的绰号是唬人的?金鹰通灵,只对那些偷偷摸摸接近的怀有敌意,对带有兵刃的人更是敏感。”   “你去打发来人。”   柯姑娘摇头道:“在寒舍附近,我不能出面。”   “你……”   “你还是带了右粯走吧。”   “你说得真轻松,哼!”   “来人必定是雷家堡的爪牙,更可能是雷少堡主,你如果不走,后果你自己该比我清楚。”   九尾狐大感不安,但仍存有希望,不死心地说:“不管来人是何来路,你必须打发他们走。”   柯姑娘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后院有地窟,你与右粯下去躲一躲,但你必须解了家母的气门禁制,我母女联手加上金鹰助阵,或许可以打发他们。”   九尾狐阴笑道:“你以为我九尾狐是傻瓜?免了。我在内堂等候相机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押了柯大嫂与右粯躲入内堂,暗作应变准备,不肯解除柯大嫂的禁制。   柯大嫂一面走,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九尾狐,总有一天,老身要砍掉你的九条尾巴。”   “你吓不倒我的,柯姨。”九尾狐不在乎地说。   不久,门外白影倏现,向内叫:“小妹妹,我又来了。”   柯姑娘早已伏在屋外察看,直等到来人接近方返回屋内相候的,因此对白影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站在门内笑道:“阴姑娘怎么转回来了?”   “还有件事请教。”   “但不知有何指教?小妹知无不言。”   “我能进去么?”   “请进。”   来人确是白衣丧门阴筑君,脸色尚带些苍白,比往昔清减了些,含笑踏入厅门,笑道:“一再打扰,小妹妹休怪。”   “岂敢岂敢?请坐。”   “谢坐。小妹妹,愚姐有件事请教。”   “请说。”   “宝宅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家母尚未返家。”   “哦!那么,愚姐是找错地方了。”   “阴姑娘之意……”   “我分明看见有人将对头带至宝宅附近,而小妹你却一口否认另有他人在家。”   “咦!本来就没有他人在家,你说的对头……”   “我追出里外,鬼影俱无,因此断定人仍在宝宅内。如果小妹不见怪,可否让我搜一搜?也许藏匿在尊府,而小妹你真不知其事呢。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的。”   “这……抱歉,你……”   “我的对头是个大男人,姓印名佩。擒走他的人,是个穿碎花衣裙的女人。”   柯姑娘脸一沉,说:“抱歉,定是你看错了,舍下没有你说的男女。”   “我要搜。”白衣丧门阴笑着说,语气坚决。   “你……你是……”   “我叫白衣丧门。”   柯姑娘一怔,问:“白衣丧门?你年轻貌美,怎会有如此怕人的绰号?想吓唬我么?”   白衣丧门淡淡一笑,说:“门后藏了一把剑,我为何要唬你?可知你也是此道中人。”   “你……”   “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结仇,但……”   “请问,你的对头右粯,与你有何过节?”   “他曾经刺了我一剑,仇深似海。同时,天下第一堡以白银五百两,买他的颈上人头。”   “哦!你是……”   “我要他的命,你不反对吧?雷家堡的赏银给你,人我要,怎样?”

第八章 白衣丧门


柯姑娘确是对右粯有好感,虽则谈不上情意,但情势逼人之际,要她嫁给右粯,她并无多少不满,只是在九尾狐不择手段的胁迫下,极感愤懑而已。   如在平时,她求之不得呢。论艺业、论人才,右粯正是那些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得夫如此,尚复何求?   少女的心极为徽妙,一听对方是为了要右粯的命而来,她不但未生快意的念头,反而适得其反,对右粯反增三分情意。   她黛眉一轩,冷冷地说:“抱歉,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请吧。”说完,离座送客。   白衣丧门冷冷一笑,说:“我已经来了,丧门入宅,你送我不走的。”   “你想怎样?”   “我要搜,那怕拆了你这个茅屋,翻过附近的地皮,我也要将人搜出来。搜不到,你走运;搜到人赃俱获,再和你算帐。”白衣丧门沉下脸说。   “你休息在此撒野。”柯姑娘声色俱厉地说。   白衣丧门睥睨着她,冷冷一笑问:“你要阻止我搜?”   “不错。”   “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柯姑娘知道势难避免动手,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猛地急进两步,一掌劈出叫:“本姑娘试定了。”   白衣丧门扭身避掌,出腿反击,以快打快,腿闪电似的扫向下盘,快逾电光石火。   柯姑娘一掌走空,便知遇上劲敌,一声娇叱,左脚上提,弓鞋尖向扫来的腿迎去,硬接一腿。   她的弓鞋底尖装有钢锥,外面有布裹掩,外表无法看出,如果踢中白衣丧门的迎面骨,白衣丧门的小腿必断无疑。   白衣丧门冷哼一声,扫出的腿突然中止,身躯前倾欺进,反掌劈向柯姑娘的右耳门,快极。   双方的反应都快,但柯姑娘毕竟缺乏搏斗的经验,更没白衣丧门如此高明,凶猛攻出的腿竟能突然收势,而且能迅速反击,这一掌出乎意料之外,几乎无法应变,百忙中向后一跳八尺,指尖擦颊而过,危极险极。劲气掌风直迫脑门,令她大惊失色。   白衣丧门已占了上风,怎肯让对手脱出喘息?但见白影似电,一闪即至,掌如巨斧开山。   柯姑娘快速地侧闪,扑向门旁。   白衣丧门如附骨之蛆般跟到,叫道:“你来不及取剑。”   柯姑娘如想攫取门后的剑,使得冒不死亦残可怕风险,只好再次闪避,扭身游窜。   大厅并不大,宽丈四长两丈空间有限,游斗术无法施展,柯姑娘的处境险恶万分。   内堂的右粯心中暗喜,暗赞白衣丧门机警。他更精明,向九尾狐低声说:“快解柯大嫂的气门禁制,让她们母女联手拒敌。”   他当然知道九尾狐疑心重,因此不叫解他自己的气门禁制。   九尾狐果然上当,冷笑道:“解了她的禁制,她母女正得其所哉,不与白衣丧门联手对付我们才是怪事呢。”   柯大嫂冷哼一声,说:“我只要喊一声,白衣丧门便会冲进来了……”   九尾狐冷笑道:“你敢?我先宰了你。”   右粯苦笑道:“早晚她要进来的,柯姑娘最多只能再支持片刻。丽姑,我要从后门溜走。”   说走便走,向后开溜。   九尾狐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敢溜走?”   “要我留下等死么?”   “还有我呢。”   “你?算了吧,柯姑娘比你高明,但难逃白衣丧门的毒手。白衣丧门一代女煞星,你的迷香对付不了她这个老江湖。”   “你出去怎样?”九尾狐急问,显然心中已乱。   “我?免了,我不一定能胜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出去凶多吉少,而你却从容溜之大吉。”   “你非出去不可,不然大家遭殃。”九尾狐急叫,伸手替他解气门禁制。   他心中狂喜,但不现于词色,苦笑道:“你好自私,明知白衣丧门其志在我……”   “我与你一同出去,三比一稳操胜券。”   “不,我们从后门脱身远走高飞。”他欲擒故纵。   “走不掉的,谁知道外面是否有更可怕的高手?”   “那……”   “三人联手,这才是生路。”   他活动筋骨,试行运气,淡淡一笑道:“好吧,咱们出去,但你将后悔无及。”   “我为何后悔?”   “因你将难逃公道。”   “你认为三比一也胜不了白衣……”   他呵呵一笑,出其不意一把扣住九尾狐的右曲池,猛地一扭,擒住了。九尾狐骤不及防,乖乖转身就擒。   他左手一勾,便叉住了九尾狐的咽喉,笑问:“你是不是该还我公道?”   手三紧三松,九尾狐吃尽了苦头,一而再窒息咽气,突眼伸舌死去活来,最后终于停止挣扎反抗,回过一口气,虚脱地说:“杀了我,你难逃白衣丧门的毒手,你……”   “为你自己担心吧,反正有你垫背,我怕什么?”他轻松地说。   “何必呢?我可以帮助你。”九尾狐心寒地叫。   “算了吧,你与追魂浪子同样恶毒,同样靠不住,事急便求人援手,事过便变脸反噬。你这种人留在世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你……你这没良心的……”   外面一声惊呼,柯姑娘飞跌而入,挣扎难起。   白衣丧门跟入,疾冲而上。   右粯一急,叫道:“阴姑娘,放她一马。”   白衣丧门看清了他,大喜道:“咦!你可无恙?”   他颔首为礼,笑道:“幸而姑娘及时赶来,不然难以善后,感激不尽。”他将经过说了。   九尾狐大惊,丧气地说:“老天!原来你们认识。”   白衣丧门冷笑道:“何止认识而已?你这骚狐狸真该死,要不是我恰好经过此地,印兄岂不栽在你手上,日后他有何颜面见江湖朋友?”   “咦!你怎知道我需要援手?”右粯惑然问。   白衣丧门便将看到他被暗算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说起来真是巧合,鬼使神差被我碰上了。首先我便想到被暗算的人可能是你,但不敢冒失动手,假意问路探虚实,再折回相机行事,没料到果然不出所料。如果直接向她们讨人,她们岂肯放你?被我用计一激,省了不少麻烦,异数。”   柯姑娘已摇摇晃晃站起,脸色苍白地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要怎样?”   右粯笑道:“柯姑娘,在下无意冒犯你,只是设法脱身,不得不用些手段,没料到弄巧反拙,也没料到贤母女竟然着了道儿,在下深感抱歉。现在,把九尾狐交给你处治,你不反对吧?”   柯姑娘心中一宽,愁容一扫而空,恨声道:“小女子求之不得,谢谢。”   九尾狐脸色大变,骇叫道:“右粯,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   “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他沉声问。   “我……”   “在九华谷,你用色欲来胁迫我。”   “右粯,不要怪我,我……”   “不怪你怪我么?”   “我对你是一片痴心……”   “呸!你对我痴心,我就不用活了?”   “千不念万不念……”   “念在你一而再胁迫我,因此我将你交给柯姑娘,因为你几乎恩将仇报毁了柯姑娘母女。”   “不!不要将我交给她们,求求你,我……”   “我不能答应你。”他愤然说。   九尾狐长叹一声,垂泪道:“右粯,我对你确是一片真心。你落在那些恶贼手中,我不顾一切,冒着与雷家堡结仇的危险……”   “住口!你本来就与雷家堡结了血海深仇。”   “你不否认在荆门州道上,我曾经示警救你吧?”   “我也救过你。”   “我……”   右粯吁出一口长气,松手道:“罢了,今后,不许你纠缠我,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解了柯大嫂的气门禁制,你走吧,给我走得远远的。”   柯姑娘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九尾狐打一冷战,向右粯说:“我解了柯姨的气门禁制,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右粯哼了一声说:“我只保证你在屋内的安全。当然,我会给你远出里外的机会,你不能奢求太多,那对柯大嫂母女不公平。”   九尾狐不敢不答应,解了柯大嫂的气门禁制,提了小包裹,垂头丧气地匆匆溜之大吉。   右粯把住了出路,向柯大嫂歉然地说:“在九尾狐远出里外之前,恕在下留住贤母女,休怪休怪。”   柯大嫂脸色铁青,恨声道:“老身不屑与你这种淫贼说话。”   “你……”   “房中的景象,委实令人恶心。”   右粯脸一沉,冷笑道:“柯大嫂,本来在下不需向你分辩,但淫贼两字,在下恕难接受。哼!你以为在下是什么人?告诉你……”   他将在九华谷的事一一说了,又道:“在下如果是淫贼,便不会离开九华谷温柔乡了。不错,在下的行为,确也足以引起非议,但在下仍感到心安,因为错不在我,在下不在乎你的想法如何,问题是这件事贤母女难辞其咎。如果你母女受了委屈,也是自作自受。”   “你反而怪我?”柯大嫂厉声问。   “不怪你怪谁?”   “你得说清楚。”   “好,说个一清二楚。我问你,在下与你有仇?”   “无仇。”   “有恨?”   “无恨。”   “好。那么,我再问你,你母女为何帮助九尾狐计算我?说呀!”   “这……”   “说呀!”他迫近大叫。   柯大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期期艾艾地说:“九尾狐是……是老身故……故友的门人……”   “故友的门人,你就可以助纣为虐?你就可以不问青红皂白计算我、陷害我?”   “这……”   “你不怪你自己引狼入室,还怪我?哼!”   白衣丧门冷笑道:“印兄,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让我收拾她。”   他摇摇头,苦笑道:“算了,何必和这种不可理喻的无知恶妇计较?九尾狐该已去远,咱们走吧!”   两人出门扬长而去,径奔嘉鱼。   右粯一面走,一面问道:“阴姑娘,你气色不太好,伤势怎样了,为何不好好调养一些时日?”   白衣丧门喟然长叹,说:“伤势已无大碍,我不能静养等仇敌上门。印兄,那次要不是你……”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哦!你不是要到蒲圻么?不必送我了,你……”   “本来我要到黄盖湖东岸访友的,去不去无所谓。哦!你怎么在此地与神鹰母女冲突的?”   他将受伤被擒的经过说了,叹息道:“看来,雷少堡主今后不会放过我的,可能今后在江湖将寸步难行,凶多吉少。”   白衣丧门恨声道:“我要找朋友相助,与那小畜生结算。”   他摇头表示不赞同,说:“其实,你与我的过节何足挂齿?彼此无仇无恨,只不过恰好赶上这场热闹而已。胜负等闲,不值计较,希望你看开些。”   “可是,他不会放过我的。他父亲霹雳雷振声,便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他没有不放过你的理由,你已伤在他的剑下。除非你不肯罢手,存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白衣丧门默然良久,苦笑道:“不瞒你说,闯荡江湖的人,谁又没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名枷利锁,害人不浅。阴姑娘,看开些吧!”他喟然地说。   两人不再多说,撒开大步直奔县城。   在县城分手,白衣丧门送了他一百两银子作盘缠,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他想乘船往上走,打听左婷的消息。他对左婷颇有好感,对这位曾经共过患难的少女印象甚深,心中有点放不下。   他曾随乃师九现云龙闯荡了不少时日,九现云龙不幸身死池州山区,然后随酒狂闯荡江湖五年,其中有半年与落魄穷儒相处,传给他不少绝活。   因此,他不但获得三位名师的绝艺,也获得丰富的江湖经验。   之后,酒狂要他自行闯荡,要他小心火眼狻猊找他算帐。他独自浪迹江湖经年,尤哉游哉混得不错。   上次无意中得到一笔勾销的下落,跑了一趟白河月儿湾。可是,他饶了一笔勾销,一笔勾销并未饶他。   白河一行,他闯出名头,但却惹上了雷少堡主,闹了个天翻地覆,几乎送掉小命。   他已可算是老江湖了,不难在城内打听消息。   黄盖湖的风雨,在县城仍然余波荡漾,有几位参与的仁兄尚未离开。   他找到一位曾目击雷少堡主惨败的人,那是贼老道妙手天君的爪牙,被他一逼,乖乖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他知道了雷少堡主众叛亲离的好消息,也知道甘姑娘与乃师酒狂见了面。最令他兴奋的是,左婷已在酒狂身旁,今后安全无虑。   他感到一身轻松,心情无比舒坦。   他到码头打听,乃师偕左婷已乘船走了。   他不知同行的人有池大嫂,只知与乃师同行的人除了左婷之外,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一无牵挂,凶险已远远地离开了他。仇恨、残杀、报复……他暂且放开。   白衣丧门说过:闯荡江湖的人,谁又没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他想起了玉芙蓉彭容若,这位曾经令她动情的美丽少女,说他是武林小辈,江湖浪人,令他伤透了心。一度,他曾经为此而激起奋发的英风豪气,曾暗地发誓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可是,目下的他,一身轻松之余,那想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念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个人的转变,并不是短期间所能改变的;他本来就是淡泊名利的人。   他曾经对玉芙蓉钟情,但玉芙蓉并不足以影响他转变。   因为他与玉芙蓉的感情,发展得颇为畸形,迄今他还弄不清彼此到底是敌是友,是爱是仇?   不管怎样,这次月儿湾寻仇,以及黄盖湖山区恶斗,他死过、活过,最重要的是,他曾在情爱中打过滚过。至少,他成熟了。   他忘了玉芙蓉,但并不能抹去左婷在他心中的鲜明印象。   哦!那位楚楚可怜的左婷小姑娘。   从怜悯而产生的爱情,是不健全的。   他到了码头,已是薄暮时分,希望能找到便宜的下行客船下武昌。乃师酒狂是往下走的,他也要往下走,也许能追上呢。   下行的客货船陆续靠岸,码头上乱哄哄。恰好有一艘装满客货的船只靠岸,水夫们正在系缆。   他走近一名水夫,拱手笑问:“老兄,贵船是不是到武昌?”   “是的。”水夫信口答。   “明晨启航么?”   “不错。”   “还有船位么?”   “你是……”   “在下想到武昌。”   “咱们是天生行的包船,不搭外客。”   “哦!多一个人……”   “走开,不搭外客,你聋了不成?”水夫不耐地叫。   他摇头苦笑,乖乖走开。   连问三艘船,碰了一鼻子灰,最后他放弃找船的念头,自语道:“走路比乘船近些,我为何不走陆路?”   回到客栈,带回一肚子闷气,到食堂喝了四壶闷酒,天已黑了。   他住的是大统铺,小客栈的大统铺便宜,但乱得很,臭赃在所难免。在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天井里有口大井,是客人洗漱的地方。他取过一只木面盆,到了井旁打水。井四周有不少人,闹嚷嚷地在洗嗽,吊桶有三个之多,都有人使用。他站在一位中年水客身侧,对方的吊桶正向上拉。   “我帮你一把。”他说,伸手相助。   中年水客和气地咧嘴一笑道:“谢了,并不费力。”   但他仍然帮上一手。吊桶拉上,中年水客说:“先给你,兄弟。”   “谢谢你,你先请,我自己来。”他客气地说。   两人正在推让,斜刺里伸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提过吊桶,水哗哗地冲向一双巨大的毛脚。   原来是一个奇粗奇壮的大汉、用他们辛苦吊上来的水冲脚,真会捡现成。   中年水客一怔,不悦地说:“咦!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礼貌?”   大汉怪眼一翻,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你不服气?水是你的么?”   中年人摇头道:“好霸道,岂有此理。”   右粯不想生事,接过已倒空的吊桶,笑道:“算了,咱们再拉一桶上来。”   大汉却不肯善了,大手一伸,便抓住了中年水客的肩膀,怪叫道:“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一惊,歪着身子急叫:“放手,放手……”   大汉不但不放手,更加了一分劲向下压,怒声问:“说!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吃足了苦头,肩膀欲裂,双脚支撑不住身躯,不住向下挫,脸色苍白地说:“是我!是我岂有此理。”   “哼!好小子,你找死。”大汉悻悻地大骂。   右粯赶忙伸手相拦,陪笑道:“老兄,算了,有话好说嘛,大家都在作客,出门人……”   “呸!你想插上一手?”大汉转向他吼叫。   “在下只是好言相劝……”   “你给我滚开!”大汉怪叫,放了中年水客,顺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被打得退了两步,摇头道:“老兄,你太过份了。”   “你还敢说?”大汉咄咄逼人地叫。   他忍下一口恶气,不再做声回到井旁。   大汉咒骂了几句,方用裤脚抹掉脚上的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所有的客人,皆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到大汉走了,方愤愤不平地大骂大汉凶横霸道不讲理。   他却不在意地洗漱,若无其事。   大统铺可睡十余人,房两侧是两张长榻,又低又矮,行李往下一塞,一只竹枕,一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客人和衣往床上一躺,马马虎虎过一宵。   不是冤家不聚头,妙极了,邻床的客人,就是那位狞恶凶猛的大汉。   他刚踏入房内,灯光下,五六名旅客坐在床缘聊天,而那位大汉则坐在床中,惬意地解开上衣,露出一身长满卷毛的胸膛,东抓西抓似乎十分舒服。定神一看,原来这位仁兄浑身长满了令人恶心的疥疮。   “原来是大有来头的癞龙李大胜,难怪如此狂妄凶暴。”他心中冒火地自语。   这位癞龙李大胜,是江湖道上颇有名气的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索,有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酒色财气无一不沾,身上经常一文不名,穷急了便无所不为,是各地衙门监牢内的常客,犯了案挨上一两百刑条,毫不在乎。   论艺业平常得很,全凭力大无穷皮粗肉厚蛮干,再加上能赖能挨揍,好汉怕赖汉,因此真正的好汉真也无奈他何,各地六扇门的公人朋友,也对他大感头痛,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不在闹市抢劫,犯案时揍他一顿也就算了。就这样,癞龙的名头居然在下九流中占了一席地。   右粯听说过这号人物,看了对方浑身疥疮,这才想起是以耍赖出名的仁兄,心中有点冒火。   被普通人打了,他不在乎;被这种恶棍抽耳光,委实不是滋味。   他走近床位,癞龙咧嘴一笑,说:“好啊!又是你这小子。”   他坐下,床底抽出新买的酒葫芦,拔出塞喝了几口,怪笑道:“哈哈!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酒香扑鼻,癞龙眼都直了,死盯着他的酒葫芦猛咽口水,傻笑着问:“你有酒?有菜么?”   “没有。”他说,又喝了几口。   “去买些花生,龙牙豆,怎样?”   “没兴趣。”   “卤鸡,牛肉?”   “湖广人不吃牛肉。”   “来些野味?”   “你去买。”   癞龙猛咽口水,涎着脸说:“太爷身无分文,这几天钱囊闹饥荒。”   “哈哈!那你就束紧腰带好了,没有肉,当然也没有酒。”右粯将酒葫芦藏在身后说。   “给我喝两口,怎样?”   “不行,我这一葫芦酒有三斤,要一百五十文才能装满。喝一口五十文,怎样?”   癞龙怪眼一翻,大声叫:“你给不给?”   “不给又怎样?”   “我揍死你。”癞龙伸出大手叫。   他故意打哆嗦,将酒葫芦伸出说:“好吧,别发横,给你喝两口。”   一面说,一面将葫芦嘴向对方口中塞。   癞龙一千抓住葫芦底,仰面张嘴。   酒突然喷出,声势惊人,喷入癞龙的巨嘴内。   “哎……”癞龙怪叫,”砰”一声仰面倒在床上,一手抵在咽喉上,一手猛掐嘴唇,状极痛苦。   右粯夺回葫芦,笑道:“喝急了,呛着啦?你太贪心,想一口喝光我一葫芦酒么?”   癞龙好半天方恢复元气,蹦起叫:“好小子,你……你的酒有……有鬼。”   右粯大手一伸,说:“拿来。”   “拿什么来?”   “钱呀,一口酒五十文,你不能喝了不给钱。”   “你……”   “给制钱当然好,古钱也无妨,当然得两文折一文。”   制钱,是指本朝所铸的钱,俗称国朝钱。目下通行的有洪武钱、永乐钱、宣德钱三种。钱有大小,分一文、当三至当十。   古钱,指历代留下的各朝钱,通常是两文当一文使用。   癞龙酒没喝到,却吃了大苦头,口中如被火烙,齿舌发麻,恼羞成怒地大叫:“你小子混蛋,我揍死你。”   声落,扭身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   右粯一手拨开飞来的大拳头,一手探入,扳住了对方的咽喉,将癞龙叉倒在床上,食拇指一紧,说:“好啊!你想嘴上抹石灰白吃?办不到。”   癞龙拼老命用手臂去扳叉在咽喉上大铁钳似的巨手,同时想翻身用脚反击。可是徒劳无功,右粯另一手按住腹股关节要害,大拇指顶死气冲穴。这是足阳明胃经的要穴,也是冲脉的起点,顶死后右下半身整个发麻,失去活动能力。   “放……放手……”癞龙含糊地叫。   其他的客人,发出一阵哗笑。   右粯哈哈笑,问:“你给不给?五十文,一文不能少。哈哈!不给也可以,我要你把酒吐出来。”   “我……我不饶你……”   “我还不饶你呢。”   “你……你知道太……太爷是……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喝酒给钱,天公地道,不给,我要好好整治你。”   手上加了劲,癞龙像条断了头尾的蛇,只能勉强扭动,双目似要突出眶外,舌头外伸挣命。   劲道一松,癞龙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哈哈!你给不给?”右粯笑问。   “我……”   “我又用劲了。”   “我……我给。”   右粯放手,笑道:“哈哈!拿来,五十文。”   癞龙喘息片刻,突然眼冒凶光,再次扭身反扑,右肘凶猛地撞向他的胁肋要害。   他身形一扭,间不容发地避开一肘,手起掌落,“噗噗噗噗”四掌连发,全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得令人目眩,一掌比一掌沉重。   “啊……”癞龙狂叫,再次躺下了。   “拿不拿来?”他笑问。   癞龙浑身都软了,抱着脖肩狂叫:“救命哪!我……我跟你打官司……”   他抓住癞龙一条腿,扭转、加压、迫关节,笑道:“哈哈!废了你再打官司。”   “哎唷!救命……”   “没有人会救你。”他说,手上力道渐增。   “哎我……要死了……”   “死了丢你下江喂王八。”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癞龙痛得浑身发僵,浑身冒汗,狠不起来了,拍着床板叫:“放手!放手我……我给……”   他松手,笑道:“少一文,我剥掉你一身癞皮。哈哈!别装死,你给我爬起来取钱。”   癞龙瘫软在床上,好半天方能动弹,喘息着从怀中探出一只钱囊,倒出一个纸包,三十余文制钱,数了好半天,心疼地说:“只……只有三十四文,算……算了吧。”   他不肯收,呵呵怪笑道:“不行,少半文就剥你的皮。”   “可……可是,我……我钱不够……”癞龙心惊胆跳地说。   “不够,再整治你。”   “不!不!我服了。”   “服了也不行,你得照付酒钱。”   癞龙拾起纸包,垂头丧气地说:“这个给你抵帐,该可以吧?”   “那是什么?”   “宝物。”   “我看看。”他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包内,是一只扇坠,是翡翠坠,玉红色流苏。纸上有字,上面写了一行字:“落魄穷儒身陷章华台,迟来将索我于枯鱼之肆。”   他心向下沉,这扇坠,正是落魄穷懦少数的随身小物件之一;看字迹,也像是落魄穷儒的手笔,可惜不传神。   六年前,落魄穷儒在池洲山区救了他,将他交给酒狂后,溜之大吉,由酒狂挑起培育他的重担。   半年后,穷儒与师徒俩在河南不期而遇,盘桓半年又各奔前程。最近三年,落魄穷儒突然失踪!音讯全无,江湖朋友谁也不知这位风尘怪杰消息。   自与酒狂分手后,一年来,他曾经到处打听落魄穷儒的消息,可是他失望了。   今天,他无意中发现了落魄穷儒的手书,语气显然是向某人求救,而且处境殆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一变,厉声问:“你这扇坠从何处得来的?”   癞龙大惊,气色不对,打一冷战说:“这……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右粯一把揪住癞龙的耳朵,叱道:“该死!你,不说实话,我要将你分成八块。”   “哎……我……我……”   “说!你要命不要?”   “我说。昨天,你睡的地方,死了一个老家伙,我在他身上掏来的。”   “可耻!你偷死人的东西?”   “反……反正他……他死了,何必让他带……带进土里去?”   “那人长相如何?”   “七老八十,相貌平凡得很。左眼失明,有乱糟糟的胡子。”   右粯松了一口气,至少,死的不是落魄穷儒。但再一想,又担上了无穷心事,人死了,他向何处问消息?   “你知道纸上写了些什么?”他追问。   “我?我只认识四个字。”癞龙龇牙咧嘴地说。   “哪四个字?”   “一、二、三、十。这四个字,很好认。”   “去你的!那人呢?”   “店伙报了官,说是老死的,当天就埋了。”   右粯将酒葫芦向癞龙手上一塞,将纸包纳入怀中说:“给你,抵债。”   他找到店东,问老死人的消息。据店东说,老人自称姓罗,早上落店便已奄奄一息,午后不久便咽了气。   据码头的人说,老人从上江来,乘坐长江船行的客船,是被船伙计赶下船的。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只有一套旧衣裤,两双换洗的布袜而已。为了这件事,店里不但赔了棺材和店饭钱,还得往衙门里跑了不少趟。   他向店东讨老人的遗物,但遗物已送入衙门了。   毫无所获,他感到心焦,便向店东问:“请问店东,这附近可有叫章华台的地方?”   店东沉思片刻,摇头道:“客官,我们这里没有台,小地方,没听说过。”   他不死心,请店东询问所有的店伙,依然毫无所得,没有人听说过章华台。   他立即外出打听,花了五两银子,找来三四个地棍询问。结果,五两银子白花了。   既然罗老人是被赶下船的,唯一的线索是找到长江船行的客船打听,但船昨日近午时分便离埠了,目下可能已经到了武昌啦!

第九章 章华山庄


长江船行的客船,上走夷陵州,下迄南京,他只有向上追寻章华台,如果往下追,时不我予,来不及了。   他重新到了码头,花了二十两银子,雇一艘快船至岳州。客船的前一站是岳州府,先到岳州府再说。   船人手不齐,夜间不能开,说定明早破晓时分发航,保证他三天可以赶到。   他回到客店,心乱如麻。   客人们都睡了,癞龙睡得像条猪,鼾声雷动,似乎连屋子也在摇。   今晚他不用打算入睡了,心中有事,本来就难以成眠,再加上癞龙那打雷似的鼾声,他哪能合眼?   为了救落魄穷儒,他可以毫不假思索地上刀山下油锅,决不迟疑,但目下毫无头绪,怎办?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呼噜噜……呼噜噜……”癞龙的鼾声委实惊人,更令他烦躁不安。   终于,他受不了,猛地手起掌落,“叭”一声给了癞龙一耳光。   癞龙从梦中惊起,急叫:“哎呀!什么事?什么事?谁打我?”   他哼了一声,不耐地说:“是我,我揍了你一耳光。”   “你……你怎么打人?”   “不打你打谁?你他娘的像条猪,鼾声可传十里外,你让不让别人睡?”他气虎虎地说。   癞龙苦笑,垂头丧气地说:“老兄,天生的嘛,又不是我要打鼾,你就包涵些儿吧,我怕你好不好。”   “不行,不许打鼾。”   “老天!这……”   “不然你换房间。”   “好,好,我……我另找地方睡。”癞龙泄气地说,怕定了他。   “且慢!”   “你……”   “我问你,你到过岳州府?”   癞龙拍拍胸膛,自负地说:“在下跑遍了大半壁江山,你问我到过岳州没有,笑话了。”   “你知道岳州有座岳阳楼?”   “哈哈!连小孩也知道,那是府城的西门城楼,面对着烟波浩瀚的洞庭湖。”   “喝!你出口成章,不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呢。”   “人人都这样说。”   “你知道章华台在何处?是在城内么?”   癞龙不假思索地说:“这表示你没到过岳州府。”   “什么?”   “岳州府城没有章华台。”   “那是说,你知道何处有了。”   “当然。”   “少吹牛,说说看。”   “在华容县城内,那是城内大户人家游玩的地方。”   右粯一怔,如果章华台是城内的名胜,自然是人人可到的公共场所,为各方所瞩目,落魄穷儒为何会失陷在内?   他追问道:“你到过华容?”   “在那儿混了个把月。”   “章华台有楼有阁么?”   “哈哈!见鬼,只是一座砌石为基,高仅丈余,上面建了一座亭子的地方而已,哪有什么楼阁?”   “那就怪了,章华台该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癞龙哈哈大笑,说:“原来你说的是那座章华台,那当然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哦!章华台有两座?”   “那一座其实是一座山,名叫台但不是台。”   “说说看。”   “在华容县东三十里左右,地名叫黄湖山,下临华容河,上面拔起一峰,叫章华台,后面有座小山叫做小尔山。这一带是猎户常到的地方,那儿的雉鸡又肥又大,野兔每只重七八斤。”   “章华台有江湖人?”   “前年那儿建了一座章华山庄,有江湖人往来,但庄主是谁,外界知者不多。我也不知道底细。”   “给你买酒喝。”右粯说完塞给对方十两银子。   癞龙盯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发怔,不住喃喃自语:“这小子怎么了?大发慈悲用银子打发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右粯已下床,带了小包裹走了。   救人如救火,已经知道章华台的所在,他怎能等船走?恨不得胁生双翅飞抵华容。半夜三更他犯禁越城而出,披星戴月展开脚程飞赶。   从岳州府城西码头,乘渡船到达对岸,走驿道至华容全程一百六十里,经过不少山,甚不好走,而且沿途行旅稀少。平时往返府县之间的人,大多是乘船。如果有风,一天便可驶到。   三更末四更初,右粯赶到城西码头,既没有渡船,也无法雇舟。他已感到疲倦不堪昼夜兼程赶得精疲力竭,一天加一夜又半,他赶了四百余里,用心急似箭四字来形容他,丝毫不算过份。反正已无法再赶,乐得乘机好好休息等待天亮。   他在码头一处偏僻角落,蜷缩着以包裹作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朦胧中,他听到依稀的语音,警觉地醒来,屏息倾听。   不远处蹲着两个人,正在低声谈话。   天将破晓,但仍难看清相貌。只听一个身材稍矮的人说:“允文兄,不管怎样,咱们都该前往一行,助天星兄一臂之力。”   允文兄冷笑一声道:“重山兄,那些老不死都是孤僻恶毒的人。天星兄引鬼上门,不听朋友的忠告,目下果然出了事,这才急起要朋友帮忙,咱们能对付得了那些功臻化境的老不死么?告诉你咱们即使前往,也解不了天星兄的困境,说不定反而饶上一命,何苦来哉?”   “允文兄之意,要置之不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恐怕道义有亏……”   “在下并不欠天星兄的。”   “这……兄弟却欠了天星兄一笔人情债。”   “人情债是一回事,怎能与生死交关混为一谈?在下已决定了,你是否前往,可自行斟酌好了。”   “兄弟确是不忍隔岸观火。”   “那么,你快走吧,我替你张罗一艘快船。”   “很好,那就麻烦你了。”   允文兄走向码头,一面说:“船不必到华容,到华容口便沿华容河上航,可直抵黄湖山下。”   “允文兄,你交代舟子岂不方便些?”重山兄说。   “那是当然。”允文兄点头说,探手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黄旗,递过说:“这是兄弟的信记,你带在身边备不时之需。”   “这是说……”   “船发君山以西,石门山以东,你可能碰上洞庭蛟的弟兄。有兄弟的信记,当可平安无事。”   “谢谢。咦!你怎么啦?”   原来允文兄突然旋身反掠而出,远出三丈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站在一堆货物前讶然叫:“我分明发觉身后有人,怎么又一无所见?”   重山兄警觉地从另一侧绕出,两人遍搜一周,鬼影俱无,苦笑道:“允文兄,也许是你眼花了。”   允文兄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也许是真老了,不中用啦!”   重山兄呵呵笑,撇撇嘴说:“是不是你心中有所顾忌,因而疑心生暗鬼?你既然不去,怕什么?”   “我怕你。”允文兄毫无表情地说。   “怕我?”   “怕你被人跟踪,阻止你前往助拳。”   “不会吧?我……”   允文兄突然一声沉叱,扑向五丈外一根缆桩。   黑影暴起,接着是一声长笑,棍风虎虎,一根打狗棍拦腰扫到。   允文兄随势斜冲而出,身法之迅疾,骇人听闻,不仅一棍落空,而且能切入贴身,一掌反击黑影的左胁,内家摧山掌力发如山洪。   黑影也快,前窜八尺躲过致命一掌,转身大笑道:“哈哈!好精纯歹毒的摧山掌,夺魂掌允文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慢了一刹那。”   重山兄急掠而至,变色道:“是你!”   “是我,你认识我?”   微曦中,可看清是个身材矮小的干瘦中年人,顶门已秃,披着一圈短发乱糟糟,胁下吊了一个讨米袋似的破旧革囊。手中的打狗棍虽是竹制,但一看便知有异,是方竹,难怪扫出时风声与众不同。   重山兄哼了一声说:“你是在蒲圻耍猴戏的人。”   “对,你记性不差。”   “你跟了在下多久了?”   “你离开蒲圻,在下便跟来了。”   “跟来有何用意?”   “跟你去看看热闹。”   “有何热闹可看?”   “哈哈!能有幸跟在你天魁星万重山后面,哪怕没有热闹可看?”   天魁星万重山冷冷一笑,挪了挪腰带上的魁星笔说:“你说吧,要是冲在下而来,我天魁星不是小器的人,自当还你公道。”   “你老兄请别误会……”   夺魂掌迫近冷笑道:“八大风尘奇人中,有一位神出鬼没的八手仙猿沈仲秋,大概就是你阁下了。”   “哈哈!你猜对了。”八手仙猿怪笑着说。   “你与重山兄有过节?”   八手仙猿哈哈狂笑,笑完说:“正相反,在下已经表明是看热闹的。假使在下与天魁星有过节,他绝对出不了蒲圻城。”   “你少臭美。”   “你夺魂掌不相信?”   “哼!你……”   “你比天魁星高明多少?”   “你少废话。”   “你不服气?那就让小金与你玩玩。”   一声口哨,暗影中窜出一头高有三尺的长臂猿,黄色的毛尖端隐泛金芒,一声怪叫,贴地扑来。   夺魂掌身材高大,碰上矮小的长臂猿从下盘进攻,如不用兵刃,便得用腿相搏。腿如无双手相辅,不但吃力,而且易暴空门。   “该死的畜生!”夺魂掌怒骂,一脚踢出。   长臂猿灵活万分,身形一转,便避过一脚,从侧方切入爪影一闪,抓向夺魂掌的后臀,真缺德。   夺魂掌扭身又是一腿,疾逾电闪。   长臂猿闪动如风,风是踢不着的,只片刻之间,把夺魂掌逼得团团转,有点手忙脚乱。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指着天魁星说:“你也不要闲着,要不要在下陪你玩玩?”   天魁星抽出魁星笔,沉声道:“好,万某领教你威镇武林的八手绝技。”   八手仙猿哈哈怪笑,杖向前一探道:“那还不简单?保证满意。”   杖长笔短,一寸长一寸强,笔如想发挥威力,必须架开杖切入方有希望。天魁星不假思索地挥笔急架,“啪”一声崩开点来的一杖。   本来该乘隙探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稍一迟疑便会失去好机。   天魁星搏斗经验丰富,果然不失时机,笔杖相接便斜身切入,正待运笔进击,却晚了一步。   八手仙猿的左手,却突然杖下探入,“啪”一声响,击中天魁星的右胁,向侧一跳八尺,笑道:“这一手叫左右逢源,不管你从任何一方切入,皆难逃一击之厄。哈哈!满意了么?”   天魁垦脸色发青,按着胁下被击处发愣,大概有点受不了,痛得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当然他也明白对方手下留情,不然这一掌肋骨可能折断,心中一寒,沉声问:“阁下,你想怎样?”   八手仙猿双手支杖,说:“在下并无恶意。”   “但也不怀好意。”   “我保证是善意而来,除非你误解了在下的好意。”   天魁星向身侧瞥了一眼,看到夺魂掌被长臂猿逼得团团转,怒吼如雷。表面上看,是夺魂掌追袭长臂猿,其实却是长臂猿缠死了夺魂掌。夺魂掌已挫低身形,手脚并用掌打脚挑,乱成一团狼狈已极。   长臂猿八方游窜,纵跃如飞,四爪齐施不时加上嘴咬,夺魂掌的一双裤脚,已被撕破多处,只激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天魁星愈想愈心寒,愤然道:“阁下,把你的来意说出来吧,不管你的用意是好是坏,在下认了。”   “哈哈!何必说得那么严重?”   “你说吧。”   “在下只想搭你的便船。”八手仙猿轻松地说。   “搭便船?”   “你们不是要到章华山庄么?”   “不错,你……”   “你们要前往助拳,助过天星耿天星一臂之力,赶走那些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老凶魔,不错吧?”   “这……你……你怎知道?”   “过天星走了亥时运,引鬼上门自找麻烦,不得已只好致书各地好友求援,眼巴巴地指望朋友早些前往替他解围。你在蒲圻接到他的手书,这封书信在下已经先行过目了。”   “你……”   “我八仙猿不必亲自探囊取物,小金的探囊绝活绝不比人差。”   “那……你是……”   “我要去看看热闹,因此希望搭阁下的便船。”   天魁星如释重负地叹口大气,说:“其实,阁下只要说一声,何必……”   “哈哈!在下如果客气地提出要求,你们肯答应才怪。再说,你不疑心在下是那些老凶魔的人?”   “哼!谁不知你八手仙猿是游戏风尘的怪人?怪倒是怪,但未必是凶魔。”   “哈哈!你答应了?”   “在下答应了。”   八手仙猿鼓掌三下,长臂猿吱一声怪叫,侧射丈外,不再与夺魂掌胡缠。   夺魂掌又羞又怒,气汹汹地抢来,怒叫道:“八手仙猿,你欺人太甚,咱们放手一拼。”   八千仙猿摇手笑道:“拼不得,老兄。我那头小金已经通灵,忠心耿耿,咱们拼不要紧,它一火上前咬你两口不算严重,万一掏出你一双招子,在下岂不遗憾?”   “你是存心侮辱在下么?”夺魂掌怒叫,色厉内荏,并不敢真拼。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义字当头,咱们武林朋友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这才是朋友,不然要朋友何用?你阁下与过天星交情不薄,但在他需要朋友时,你却观望不前抛开情义不顾,该不该受到教训?”   “你少管我的闲事。”夺魂掌脸红耳赤地大叫。   “看不过就得管。”八手仙猿冷冷地说。   天魁星赶忙打圆场,拦在中间陪笑道:“允文兄,算了吧,咱们认了。”   “这口气咽不下。”夺魂掌咬牙切齿地说。   “允文兄,算不了什么,他是为搭便船而来的,他也要到黄湖山。”天魁星泄气地相劝。   “搭便船?休想。”夺魂掌一口拒绝。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道:“不搭,在下便废了你们,再另外找船。”   “你好大的口气。”夺魂掌气涌如山地叫。   “废你们两人,易如反掌……”   夺魂掌委实受不了,气疯啦,一声怒叫,疾冲而上,掌发“小鬼拍斗”。   杖影一闪,八千仙猿避掌出杖,“噗”一声敲在夺魂掌的右胫上。   “哎唷……”夺魂掌惊叫,挫身便倒。   天魁星刚逐步要冲出,长臂猿小金已迅疾地窜到,吱一声怪叫,便待扑上。天魁星一惊,悚然退了两步。   八手仙猿逼近夺魂掌,厉声道:“现在,在下要卸你的狗腿。”   杖疾起疾落,敲向夺魂掌的右膝,快逾电闪。   夺魂掌来不及伸手拨杖,来势太快了,眼看要伤在杖下,无力闪避。   斜刺里突飞来一块小石,“啪”一声响,击中八手仙猿的右肘。   “哎!”八手仙猿惊叫,撤杖急退。   夺魂掌乘机跃起,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好险。惊魂初定,举目四顾,用目光搜寻发石相救的人。   八手仙猿脸色一变,怒喝道:“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货物堆中,站起背了小包裹的右粯,从容举步走近,笑道:“是我,得罪了。”   “你是谁?”   “我叫老三,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你打了在下一石。”   “你阁下要废曹老兄的脚,在下不能不管。”   “哼!你是架梁子的?”   “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八手仙猿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用这种方式搭船,是不是霸道了些?”   “你看不顺眼?”   “是的,所以出面打抱不平。”   “大概你是他的朋友。”   “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亦然。曹、万两兄在江湖上,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名武师,侧乎阁下没有戏弄他们的理由,除非你这位名列风尘八大奇人之一,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说:“好家伙!义正词严,牙尖利嘴,你教训起我来了,小子斗胆。”   “岂敢岂敢?在下……”   “我要教训你。”   “何必呢?你已经过了争强斗胜的年龄……”   “我要小金逗你玩玩。”   “算了吧,那猴子虽灵活,但……”   话未完,一声口哨,长臂猿吱一声怪叫,疾冲而上。   右粯屹立如山,笑道:“小猴子,上吧,我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保证它变不出好把戏来。”   长臂猿冲近,伸爪抓他的脚。   他置之不理,丝纹不动。   长臂猿反而不敢逼近,向侧急绕,长臂一旋急抓他的后臀。   他仍然不加理睬,屹立如岳峙渊停。   长臂猿不敢探入,似乎有点失措,绕至他身后,猛地后爪急伸,蹬向他的腿弯。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下一挫,手向后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长臂猿的后爪。   长臂猿的后爪不如前爪灵活,被抓住立即缩体,扭身变爪急抓,同时将口欲咬。   一切都晚了,右粯已脱手将猿向八手仙猿丢去,说:“老猴子玩不出新把戏,还给你。”   八手仙猿一惊,接住长臂猿,讶然道:“咦!人不可貌相,我八手仙猿走了眼。”   “好说好说。”他淡笑着说。   “我仍要试试你的斤两。”   右粯呵呵笑,大声说:“天快亮了,码头上不久将人山人海。”   “怎么?你要找人相助?”   “不,我要他们来见识见识。”   “见识?”   “我叫出你的名号,让那些船夫和旅客,瞻仰瞻仰你这位风尘八大奇人中的八手仙猿是何人物。如果你胜了,胜之不武,没有人会替你喝彩,他们反而会鄙视你。如果你不幸失手,那真够瞧的,今后你不用在江湖活现世了。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失手并非不可能的事,人不能永远幸运,对不对?”   “好小子,你倒是工于心计呢。”   “夸奖夸奖。”   “有机会……”   “有机会再较量好了,你请吧!”   八手仙猿大笑着带了长臂猿离开,远出六七丈外扭头笑道:“老三,回头见。”   “回头见。”他招手答。   天魁星抓抓头,惑然道:“这家伙竟然忍气走了,岂不可怪?”   右粯笑道:“对付这种名号响亮的人,必须放赖,好汉怕赖汉,不要怕他在大庭广众间行凶。成名人物珍惜羽毛,决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撒野发横。”   夺魂掌歉然地说:“在下深感抱歉,为了咱们的事,连累你老兄与八手仙猿结仇……”   “小事一件,请不必挂怀。”   “请问老弟台尊姓大名?”天魁星抱拳行礼问。   “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江湖人不愿招摇,不通名便是有难言之隐。   天魁星是老江湖,不便追问,笑道:“兄弟姓万名重山。恭敬不如从命称呼你一声老三兄。解危之德,不敢或忘。”   他淡淡一笑,说:“好说好说。”   接着转向夺魂掌说:“曹兄你欠我一份人情。”   夺魂掌有点不悦,冷冷地说:“不错,在下欠你一份人情。”   他不介意对方的反感,微笑道:“因此,在下请曹兄帮帮忙。”   “你说吧,只要在情在理,兄弟愿……”   “请让在下搭便船。”   夺魂掌一怔,说:“又是个搭便船的,你是……”   “在下也要到章华山庄,曹兄不介意吧?”   “你与耿庄主……”   “在下是歇庄主的晚辈,接到手书赶来的。”   天魁星大喜,笑道:“很好,咱们正好结伴同行。”   夺魂掌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本来兄弟不愿趟这一窝子浑水。罢了,咱们一同前往吧。两位请在此稍候,兄弟去找船。”   夺魂掌匆匆走了,天魁星苦笑道:“允文兄并非真怕事,只是他顾忌太多。”   右粯呵呵笑,说:“江湖人顾忌太多,表示如不是有家室之累,便是胆小如鼠缺乏自信,但愿他是前者。人各有志,不必相强,他不去,咱们不怪他。”   天魁星喟然道:“其实,咱们这些四十出头的人,谁又没有家累?”   “你们该急流勇退的,四十出头,不能再在江湖上混了,你们已过了血气之勇的年龄。哦!霸占章华山庄的几个老凶魔,到底是些什么人?”   “谁知道呢?书信上并未提及,大概耿兄也不敢提,怕书信落在老凶魔们之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么说来,咱们是盲人瞎马前往乱闯碰运气了。”   天魁星凝视着他,沉重地说:“不错,咱们是茫无所知地前往碰运气。老三兄,这时退出还来得及。”   “我是不会退出的。”他神色庄严的说。   “好,咱们交个朋友。”   他呵呵笑,摇头道:“咱们维持萍水相逢的交情,岂不甚好?要知道,死仇大敌,大多是由朋友而变成仇敌的。”   天魁星脸色一变,迟疑地问:“那么,你并不是诚心前往帮助耿兄的。”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很难说,当然我不愿骗你。”   “那你……”   “我得看看,看谁理屈而定进退。”   “在下深信耿兄是有理的一方。”   “但愿如此,在下也希望耿前辈是有理的一方。”   不久,夺魂掌在远处举手相招。   天魁星对右粯的态度虽感不安,但不好多说,怀着三五分戒意,相偕向夺魂掌走去。   华容河,其实是大江的分流。从石首县的调弦口流入华容县界,向南汇谷蒋家湖、黄蓬湖诸水,东会沙港,南入洞庭。俗称沱水或夏水,因该河夏流冬竭,冬季大江水位低,这样河也随之干涸。《水经注》称之为生江口河。   河水绕过黄湖山东麓,迤南三里地是渡口,也就是华容至岳州的驿道,往来的行旅并不多。   他们乘坐的是双桅快船,船速比平常的船只快得多,因此次日申牌左右,便驶入华容河。   夺魂掌是识途老马,地头熟好办事,在河口的小镇换舟,改乘小艇上航。   章华山庄在章华台的南麓,南面里余是驿道。这一带甚少人烟,村落皆在湖庭湖滨,往来的商旅,谁也不知小小的章华山庄的底细,毫不引人注意,远远看去,只是一座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山村而已。   庄前的棚门楼,光秃秃地一无所有,既无庄名的匾额,也未设有村名牌。因此,除了主人的朋友知道庄名是章华山庄外,外人根本不知庄名。甚至往来的商旅,也不知这座孤峰叫做章华台。   夺魂掌老谋深算,船在渡口停泊。天色已经不早,已是掌灯时分,向两人说:“耿兄的庄院既然被老魔们盘踞,咱们不宜冒失地往庄里闯,你们在舟中相候,兄弟前往试试。如果能平安入庄,再派人前来相邀。”   右粯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反对道:“如果老魔们扣留了你,在下与万兄同样要去,决不会在此穷等你的消息。因此,要走三人一同走,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是么?”   “如果三人一同前往,可能一同陷死在内。”夺魂掌仍然坚持己见。   天魁星慨然地说:“允文兄,如果你陷入,兄弟也不会退缩的。走吧,咱们一同前往。”   夺魂掌不好再反对,只好说:“好吧,这就走。”   沿途平安无事。距庄门尚有半里地,引起了犬吠声。夺魂掌心中一喜,说:“有犬吠声,证明没有人在外巡哨。”   右粯却不同意,慎重地说:“咱们在下风,犬不可能听到声息或嗅到生人气味。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必定是有人出庄了。”   “唔!对。但愿是庄内的人出外巡哨……”   右粯却抢着说:“不是巡哨,而是冲咱们而来。”   “不会吧?天色太黑,咱们尚未看到庄内的灯光,他们怎能发现我们?”   “有人将信号传出了,咱们早已在暗桩的监视下。”右粯警觉地说。   “我不相信。”夺魂掌固执地说。   “不相信?只要咱们退回,立即便会受到阻拦,不信可以试试,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夺魂掌开始发毛,心中狂跳。本来,夺魂掌就不想前来冒险,要不是八手仙猿出面捣乱,脸上无光下不了台,他才不愿前来跳火坑呢。   右粯一再说出危机迫近,不由他不慌,勇气全消,悚然道:“这么说来,咱们已踏入陷阱了。且先退走,明天再来,白天容易对付些。”   天魁星本能地将魁星笔挪至趁手处,也紧张地说:“对,且先退走。黑夜中敌我难分,彼暗我明,不如白天再来。”   “已来不及了。”右粯懔然地说。   夺魂掌心中更虚,悚然地说:“走,回船再说。”   天魁星止步,戒备地说:“兄弟先行。”   “后面有人阻路。”右粯说。   夺魂掌转身,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他们是如何接近的?咱们竟然一无所觉。”   后面四五丈,两个黑影屹立路中,不言不动像是两个幽灵,夜风萧萧,可看清他们的袍袂飘飘,大袖轻拂。   一个黑影点着一根拐杖,另一个佩了剑。   只有两个人,夺魂掌心中稍安,徐徐举步向原路退走,向两黑影接近。   天魁星后跟,右粯却站在原地静候变化。   佩剑的黑影冷哼一声,用阴冷无比的语音问:“你们想转回去么?不必了。”   夺魂掌打一冷战,强定心神反问:“尊驾相阻,不知有何用意?”   “你们是到章华山庄的?”对方追问,不理会夺魂掌所问。   “是的……”   “你们明知有风险?”   “是的。”   “但你们不怕,仍然无视于风险。”   “为朋友,有风险也得来。”夺魂掌硬着头皮答。   “哦!你们是过天星的朋友?”   “是的。”   “报出你们的名号。”   “在下曹允文,匪号称夺魂掌。”   “哦!原来是岳州鹿角镇的小武师,委实令人失望。那两位是……”   “在下天魁星董重山。”   “不错,耿庄主曾经暗传求救信中有你。那一位是谁?站得远远地,是不是怕死?既来之则安之,怕死也难免一死。”   右粯呵呵笑,说:“怕死就不用来了。在下老三,出道不久,迄今尚未混出绰号,别见笑。”   “劳三,你姓劳?”   “就算是吧。”   “耿庄主共传出八封书信,其中没有姓劳的。”   “呵呵!耿庄主绰号称过天星,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声誉甚隆,交游不谓之不广,难道除了八位知交好友之外,就没有其他朋友了?”   “说得不错,你来能帮些什么忙?”   “多一双手一张嘴,总比少一双手一张嘴强。哦!盘问了好半天,两位尚未道出尊号呢。”   “老夫风扫残云。”   夺魂掌只感到脊心一凉,骇然叫:“风扫残云公冶风,老天!”   右粯心中一懔,但沉着地说:“地缺天残,暴雷绝风;宇内四大高手,威震武林。想不到今晚有幸,得观绝风前辈的风采,万幸万幸。”   “你像是有恃无恐。”风招残云冷冷地说。   “岂敢岂敢?”右粯沉着地说。   “老夫的名号吓不倒你。”   右粯呵呵笑,豪放地说:“在下即使被吓倒,前辈也不会放过在下,是么?因此,在下又何必自己惊倒?”   “你说的确是实情。”   “前辈在武林辈高位尊,欺压后生晚辈耿庄主,不知用意何在,能否见告?”右粯开始探口风。   “无可奉告。你们进庄吧,迎接你们的人来了。”   “请问进庄之后……”   “不必多问,看你们的造化。”   夺魂掌心向下沉,硬着头皮问:“老前辈不至于将咱们置之于死地吧?”   风扫残云发出一阵枭啼似的怪笑,笑完说:“你们不是来助拳的么?助拳便得动手,刀剑无情,生死等闲,死且不惧,何忧其他?”   右粯接口问:“如果咱们打退堂鼓不进庄呢?”   “非常遗憾,你们得尸横五步。”风扫残云怪笑着说,壮极狂傲。   持杖的另一黑影一顿拐杖,哼了一声道:“老夫天凶星冷霜,一杖一个送你们去见阎王。”   怕死的夺魂掌只感到脑门发炸,浑身发冷,恐惧地退了两步,语不成声他说:“江湖四煞星的冷老前辈,请……请高抬贵……贵手,咱们不……不知诸位老前辈在……在此,逞匹夫之勇前……前来助耿兄……”   “进庄就不用死在此地,除非你们不想活,不然就得进庄碰运气。”天凶星冷冰冰地说。   天魁星心中一寒,突向路侧的树林急窜。   风扫残云后发先至,挡在林前叱道:“该死!滚回去。”   天魁星一咬牙,猛地拔出魁星笔,人笔健进,拼死夺路。   风扫残云冷哼一声,大袖疾挥,叱道:“滚!你活腻了不成?”   相距不足八尺,袖风声如狂风怒飙,一涌而至,声势惊人。   “哎……”天魁星惊叫,倒飞丈外几乎摔倒。   天凶星拐杖一挥,罡风似殷雷乍响,冷笑道:“谁不要命,逃吧!”   夺魂掌心胆俱寒,双腿在弹琵琶,似乎要拒绝负荷沉重的身躯,急叫道:“晚辈进庄,晚辈进庄。”   天魁星回过一口气,心寒地、战栗地说:“在……在下认了。”   章华山庄方向,突传来叱喝声:“转身!往庄门走,要不要扶你们走?”   又是两个黑影,催促三人上路。   风扫残云向黑影叫道:“正老,押他们进庄好好看守。”   正老走在后面,扭头问:“公冶兄,有否正主儿的消息?”   “没有,好不教人失望。”风扫残云答。   “小心了,算行程,如果咱们的人与对方接上头,这两天该到了。”正老慎重地叮咛。   “放心啦!他们会来的。”   “但愿如此。”正老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夺魂掌已失去自制,撒腿便跑,但却被走近的右粯一把抓住了,低声道:“不可鲁莽,逃不掉的。”   天凶星冷哼了一声说:“小子,你几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下次千万不可抗命,不然有九条命也活不成,记住了。”   三人在正老与另一名黑影的押送下,向庄门走去。相距仅有半里地,不片刻,庄门在望。庄中灯火全无,犬吠声益剧。   右粯毫无反抗的念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必须冒险深入,以便探出对方的阴谋诡计。   庄门内迎出三个人,中间那人是庄主过天星耿天星,四十上下,方面大耳,一表人才,可是神情忧郁,显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地举起手中的灯笼,黯然地说:“曹兄万兄,兄弟万分抱歉。”   正老是个年届花甲,獐头鼠目的糟老头,将三人向里一推,冷笑道:“滚进去,从今不许跨出庄院半步,不然有死无生,定杀不饶。”声落,两人转身一闪不见。   夺魂掌仍在发寒,吃惊地说:“这两人的轻功像是鬼魅幻形,他到底是人是鬼?”   过天星泄气地说:“这两人一是武林轻功无出其右的幽冥使者方正清,一是以蝴蝶镖绝学横行天下的神手天君丁一冲。”   “耿兄,老天爷!你怎么惹上了这些可怕的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魁星丧气地问。   过天星失声长叹,苦笑道:“一言难尽。总之,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敢招惹他们?他们像是瘟疫,兄弟避之惟恐不及哩!怎敢去招惹他们?进内细谈,请。”

第十章 卅载情仇


庄不大,只有六间土瓦房,和两座牲口棚和两座谷仓,除了简单朴实之外,毫无奇处,很难令人相信,这竟然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白道英雄过天星的宅院。   庄中人也不多,全是些庄稼汉打扮的人,唯一与平常庄院不同的是:有一间练功房,练武场也比普通村镇的练武场为大。在湖广,几乎任何一座村落,皆设有练武场,也是晒谷场,也是村落三大特色之一。   在湖广,村落的三大特色是:练武场、祠堂、神庙。如果村落不近水,另有一特色是井。   大厅中一灯如豆,幽暗阴森。主人满脸愁容,肃客入座,一名家丁奉上三杯香茗,默默退出。   “耿兄,令弟呢?怎么冷冷清清的?”天魁星问。   “死了,好惨。”过天星惨然地说。   主客一阵默然,久久,天魁星又问:“耿兄,令弟正当壮年,而你也脱离江湖,怎么不幸惨死了?”   过天星惨然叹息,说:“三年前,兄弟买下这附近的百十亩薄田,满以为安份守己务农为业与世无争,岂知今日却平空飞来横祸。舍弟是死在烟波钓叟齐非手上的,那老魔也就是看上我这地方的八老魔之一。”   夺魂掌叫了一声苦,问道:“你是说,在太湖仗一根钓竿,一口气杀死江南十八侠的烟波钓叟?”   “正是他。”过天星咬牙切齿地说。   “老天!他目下在何处?”   “在外面巡夜。哦!两位是最快赶来的人,大概你们已收到兄弟的手书了。那一位是两位的朋友么?”过天星注视着右粯问。   右粯淡淡一笑,说:“在下来得鲁莽,耿庄主海涵。说实话,在下是来看热闹的。”   “尊驾高名上姓……”   “在下姓劳,名三。”   天魁星赶忙将在岳阳码头,巧遇右粯架梁唬走八手仙猿的经过说了。   过天星喟然道:“劳兄既然来了,不管是敌是友,兄弟一概欢迎,但愿劳兄不致失望。老实说,目下除了等死之外,兄弟已毫无作为。”   右粯沉静地说:“耿庄主请勿先入为主,在下此来,还不知替庄主带来的到底是祸是福呢。首先在下得表明,在下与庄主素昧平生,毫无个人恩怨。”   “谢谢劳兄表明态度。”   右粯扫视厅中简陋的陈设,说:“看室宅的陈设,当知庄主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劳兄夸奖。”   “出门看天色,入门看脸色,庄主已经表明目下的困难,已用不着猜想是否如意了。能不能将此遭遇的事,说出让咱们参详参详。”   过天星长叹一声,悲愤地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半点不假。十天前,八位老魔突然光临敝庄。”   夺魂掌苦笑道:“年前,兄弟便劝你不要再接待那些江湖混混,以免卷入是非之中,既然退出江湖,便该与江湖断绝往来,但你……”   “曹兄,我总不能将前来拜访的人赶走哪!”   “请曹兄不必打岔,让耿庄主仔细说明经过。”右粯急急地说,他急欲知道落魄穷儒的下落。   过天星不住摇头,说:“十天前,八个老魔以风扫残云为首,带了六名仆从光临敝庄,声言要借敝庄办事,立即封锁庄院,禁止庄中人出入,穷凶极恶,气势汹汹。我与舍弟当然不肯,结果不问可知。这八个凶魔任何一人,也足以将全庄八十余名老少置于死地。舍弟被烟波钓叟挥竿一击之下,钓丝硬生生将头勒断身首异处。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三个人,用一具特制的囚笼,将一个人囚禁在内,外面蒙以黑巾……”   “囚禁的人是谁?”右粯迫不及待地问。   过天星摇头表示不知,往下说:“外面蒙以黑巾,不知所囚的人是何来路。接着,驱迫敝庄的人,不分昼夜将下面河西岸的一片沼泽,挖了不少陷坑绝穴,敝庄因此受伤或累死了十二个人。第三天,又来了三个人,带来了十六头猛犬,散布在庄四周,只留入庄通路出入,任何人想逃出或潜入,不被猛犬咬死,也会被他们所杀。外围,更有一群水贼巡戈不绝。”   夺魂掌讶然道:“但你却可派人送信求救,岂不可怪?”   过天星长叹一声道:“兄弟不是拖朋友落水的人,一身做事一身当。那些送囚笼来的人中,有洞庭蛟在内。”   “咦!这狗东西怎敢放肆?”夺魂掌问。   “他不但摸清兄弟的底,而且也是他建议使用敝庄的主谋。他对众老魔执礼甚恭,似乎不是受迫而来的。四天前,老魔们迫兄弟等下手书,邀请兄弟的八个好友前来助拳,其实是有意利用你们散布消息,以造成恐怖气氛,同时也要利用你们替他们卖命。这就是为何兄弟的手书中,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原因,因为手书事先由他们起稿,兄弟只不过照抄而已。”   右粯接口道:“难怪他们说,没有在下姓劳的在内。”   过天星点头道:“书信只发出八封,他们早已将兄弟的好友查得一清二楚了。据兄弟所知,他们另外派人发出十余封书信,由洞庭蛟的小贼们携走的,信的内容不详,不知他们到底有何恶毒的阴谋。”   “囚笼放在何处?”右粯问。   “前天已送至沼泽,那儿已成了虎穴龙潭。”   右粯吁出一口长气,问:“贵庄的人,是否曾与囚笼中的人打过交道?”   “谁也不许接近,连他们的次要人物也不许走近一丈以内,由两名老魔亲自检查食物,看守极严。”   右粯沉思片刻,说:“这么说来,他们必定以人为诱饵,引诱所要的人前来援救,已有周详布置了。”   天魁星困惑地说:“他们放咱们进来,似乎不加禁锢,用意何在?”   过天星苦笑道:“他们早知你们不是他们的敌手,根本不在乎你们助拳。”   “咱们何不一走了之?”   “出庄棚半步,便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们将咱们诱来,就此罢了不成?”   过天星一阵惨然,猛捶着掌心说:“哪有这么容易?以他们对待敝庄的人那些凶暴残忍的手法看来,所有的人谁也没有活命的可能,咱们最后,恐将无一幸免。天哪!兄弟愧对朋友……”   天魁星愤然道:“与其坐以待弊不如拼了,拼死一个够本,没有什么可怕的。”   过天星惨然地说:“不可能的,那些凶魔动手必定杀人,咱们禁不起一击。要不是他们要利用我,我过天星尸骨早寒。”   右粯沉着地问:“耿先生,八个老魔的名号你弄清了么?”   “弄清了五个,他们是风扫残云公冶风、天凶星冷霜、幽冥使者方正清、神手天君丁一冲、烟波钓叟齐非;其他三人未通名,兄弟也不认识。”   右粯低头沉思,他想不起这五个老魔中,谁曾经与落魄穷儒结过仇。不管怎样,他已认定囚笼内的人,是落魄穷儒已无疑问。目下,他迫切要做的事,是摸清沼泽陷阱的情势,以便将落魄穷儒救出来。   至于其他的内情,与及众老魔的阴谋,已不需追根究底了。   可是,他感到万分心焦,八个老魔皆是艺臻化境的高手,一比一他或许有取胜的微弱机会,看来,救出穷儒的机会太过渺茫,怎不令他心焦?   但他已别无抉择,决不能放过这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上刀山下剑海,他也得全力而为,义无反顾。   实力悬殊,他必须与对方斗智,任何些小错误,皆可能出纰漏,不但救不了穷儒,也白赔上一条小命。   过天星见他久久不语,惑然问:“劳兄,何思之深?不知有何高见?”   他摇摇头,迟疑地说:“目前在下并无意见,必须摸清对方的底,方能筹划对策。”   “除了一拼,别无良策。”天魁星泄气地说。   他注视看天魁星,眼神不怒而威,沉声道:“在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希望诸位不要妄动,任何冲动皆可招来杀身之祸,甚且误人误己。”   “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不成?”天魁星抗议地说。   “当然不。俗语说:谋而后动;又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抱有必死之念,任何委屈也可承受,不到生死关头,决不轻言决死。”   “依劳兄之见……”   “对方既然设下沼泽陷阱,以人为饵引诱他们所要找的人前来自投罗网,可知他们所要对付的人,定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因此,咱们已可预知,他们所要对付的人自不等闲,不会轻易上当,将有一场空前激烈的龙争虎斗。也因此可以断定,在近期间咱们是安全的。在下要摸清老魔们的底,请耿兄将沼泽陷阱的设置形势告诉在下,以便设计应付。”   “可是,咱们无法外出,也无法接近他们的人,等于是又聋又瞎,如何能够摸底?”过天星绝望地说。   “事在人为,在下自会见机行事。”右粯颇有信心地说。   “劳兄想知道沼泽陷阱……”   “在下要知道陷阱的形势,或者可在沼泽打主意。”   “可是你无法出去……”   “那是我的事。”   “好吧。那是一处广约五六里的河湾沼泽,长满了芦荻和枝脆叶浓的软木,浮泥陷人不亚于浮沙。陷入者有死无生,有不少可怕的有毒蛇虫在内滋生,附近的人畜入者必死。据说内有鬼怪,百十年来,先后死了不少人畜,谁也不敢接近。”   “但他们却可接近。”   “这是洞庭蛟做的好事,他用特制的去皮烤油的竹筏,在两个月前便把那地方摸清了。”   “庄主的人替他设埋伏,情形如何?”   “敝庄的人,被他役使开路、填土、挖阱等等粗活,其他皆由八老魔亲自动手布置,只有老魔们方知其中的险恶机关埋伏。”   “好,我要问问那些参予干活的人。同时,我需要大家合作,不分昼夜,分别侦察庄外的动静,将所见一一记清,任何动静皆不可忽略放过。”   “咱们愿听劳兄的调派。”众人同意说。   一天、两天,平安无事。   耿庄主的八位朋友皆已先后赶到,都是些二流人物,谁也禁不起众老魔一击。但他们都是些老江湖,侦察庄外动静却胜任愉快。   这天,右粯向耿庄主取了不少杂物。其中有硝、硫磺、杉木炭、韧竹片、牛筋、小铁枝和一些虎狼烈性药物。要了一间小屋,独自在内准备一切。   不论昼夜,只要他有空,便四面走走,察看庄外的动静。   站在庄后的瓦面,可看到东南角三四里外的沼泽地带,那是一处宽约两三里,长有五里左右的河湾,地势低,附近的田野长年积水,秋尽期间,仍是汪洋一片。   但华容江河床中的水,已日渐枯渴。河东西岸的芦荻,已完全曝露在阳光下日渐干枯。雪白的残余芦花,留在枯梢上为数有限了。   不时可看到一群群水鸟向南飞,但不向南迁的鸟却仍在沼泽上空飞翔。景色如画,但在章华山庄的人眼中,却是可怕的杀人陷阱。   第四天一早,风扫残云偕同天凶星大踏步进入庄门。   以往,老魔们不时进庄,向庄主索取刀锄铁器等等杂物,取了就走平常得很,因此今天两老魔到达,并未引起多少骚动。   耿庄主亲自迎迓,将人接入大厅,恭顺地问:“两位老前辈需用何物,请吩咐……”   “要人。”风扫残云直截了当地说。   “要人?”   “是的,要四个武功高强的人。”   “这……”   “不许问。”   “好吧,晚辈算一个。”   “不要你,你还得留下办事。”   “这……”   “你不是请来了八位朋友么?”   “是的。”   “老夫要奚老、范强、彭勇、郎壮四个人。”   “这……”   “少废话!叫他们出来。”   其他的人皆在内堂,奚、范、彭、郎四人不等招呼,鱼贯出厅。奚老身材粗壮,气概不凡,大声问:“前辈有何指教?”   风扫残云冷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带上你们的兵刃和暗器,准备跟老夫走。”   “但不知有何要事?”   “住口!你们只要听命行事,不许多问。”   “不先交代明白……”   “你不愿意?”   “这……”   天凶星怪眼一翻,拐杖一伸,点向奚老的小腹。   奚老本能的向侧闪,并伸手拨架。   岂知拐杖奇快绝伦,倏吞倏吐,“噗”一声响,点在奚老的嘴上。   “哎……”奚老狂叫,连退四五步,背部被壁所挡,方能支持不倒。口中鲜血外沁,四颗门牙全断了。   天凶星收杖,冷笑道:“再多说半个字,毙了你。”   八条好汉在进庄之前,多多少少皆吃了些苦头。   奚老这次苦头吃大了,嘴唇肿裂,丢了四颗门牙,怎敢再说话?捂着嘴打哆嗦,脸色灰败。   “还不去取兵刃?”风扫残云沉叱。   “去慢的人,他得死,另换一个。”天凶星厉声说。   四人心惊胆跳地走了,去客院取兵刃暗器。   风扫残云的目光,回到耿庄主脸上,又道:“你,带三二十个人,随同霜老前往。”   耿庄主心中一跳,问:“要不要带兵刃?”   “随便。要你们去见识,不要你们动手。”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沼泽的西南角一处荒田。   那儿地势稍高,七个老魔已经先到一步,并有十六名大汉全副武装左右屏列,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洞庭水贼洞庭蛟。   烟波浩瀚的洞庭湖,周围八百里。春夏水涨,天水一色;秋冬水落,洲渚港汊连绵不绝。藏污纳垢,在所难免。   因此,洞庭水贼天下闻名,千百年来生息其间,飘忽散聚出没无常,是亡命者的逃逋薮,冒险家的乐园,地方官府极为头痛,却又无可奈何。   洞庭湖是总名,当地土著因区而分湖名,计有青草湖、翁湖、赤沙湖、黄驿湖、安南湖、大通湖等等。   但并无明显的界限划分,每一处皆有一群水贼啸聚,彼此互通消息,守望相助。有些是不折不扣的亡命,有些则是各地的土著,兵来四散,是安份的渔民,兵去重新啸聚,成为水贼。   洞庭是九江之会,是商旅必经之途,更是上游百货的通道,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最佳猎场。   洞庭蛟是华容附近一伙水贼的首领,水性极为高明。   这位水贼首领五短身材,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年仅四十上下,却是个杀人如麻的狠家伙。   右粯在马坊镇,曾与洞庭水贼打过交道,因此对洞庭蛟颇有戒心,深怕洞庭蛟的爪牙认出他的身份,因此一直躲在一名庄丁身后掩起行藏。   其实他多虑了,洞庭蛟的贼伙,与曾至马坊镇的水贼完全无关。   耿庄主带来了三十二个人,除了庄主本人,与及右粯、天魁星、夺魂掌、和耿庄主的另两位朋友冯良、陈博之外,全都是些庄家汉,只会些基本拳脚而已。万一动起手来,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久,天凶星带了奚、范、彭、郎四人赶到。四人带了刀剑,佩了百宝囊,一个个神情沮丧,不住发抖。   风扫残云盯视着耿庄主,盯得耿庄主浑身的不自在,脊梁发冷,头皮发紧,心中发虚。   天凶星将四人驱至沼泽边沿,举手向风扫残云示意一切停当。   风扫残云桀桀笑,向耿庄主说:“耿小辈,你知道今天叫你来是何缘故么?”   耿庄主不住打冷战,战栗着说:“晚辈不……不知道。”   “沼泽内已布置完成,因此借你的人试试是否真的管用。”   “这……”   “囚笼放在沼泽中心,笼上插了四枝竹枝。你这四位朋友,如果能将竹枝取出,他便可保全性命。”   “老前辈,请由晚辈前往……”   “住口!在三五天之内。正主儿该已到达,届时,你与其他的人,必需带领那些人进去,救出囚笼内的人。”   “那……”   “那当然很危险,但总比现在老夫毙了你要好得多,至少你可以活到正主儿到达之时。”   耿庄主倒抽一口凉气,似已脱力,语不成声。   右粯在一名庄丁身后,高叫道:“请问老前辈,囚笼内所囚的人是谁?”   风扫残云桀桀笑,得意洋洋地说:“落魄穷儒余昭彦。”   “哦!江湖道上的高人。”   “你认识?”   “听说过。”   “你太年轻,因此仅听说过而已。”   “那么,正主儿是谁?”   “哈哈!自然是他的朋友了。”   “哦!沼泽设伏,是要一网打尽?”   “你猜对了。”   “老前辈如此恨他,更迁怒他的朋友,定然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了。”   风扫残云向身后的一名高瘦老人一指,间:“你认识这位老兄么?”   “抱歉,晚辈年轻,有眼不识泰山。”右粯高声说。   高瘦老人生了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佩了一把宝光四射的长剑,用冷厉的声音说:“老夫天残叟郝英武。”   说完,取下头巾,头顶光光,一层鲜红的薄薄疤皮惊心怵目,掩住了头盖骨,几乎可看清骨缝的牙痕。   天灵下陷,像是发育不全的婴儿,不知为何竟能活到这一大把年纪?   宇内四大高手之一,地缺天残,暴雷绝风的天残。   天残绝风,四大高手来了两位。   地缺,是指缺了双腿的不倒翁郭虎臣,一个神憎鬼厌的魔道杀星,残废的人心肠比常人要硬得多。   暴雷,是武林第一堡雷家堡堡主,霹雳雷振声。   所谓宇内四大高手,事实仅指魔道中的大豪而言,论天下英雄,这四位宇内四大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只因为他们心狠手辣,令人害怕而凶名惊人而已。   右粯心中叫苦,但仍沉着地说:“那么老前辈与穷儒有过节了?”   天残叟向他招手,叫:“你过来。”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近至丈内。   天残叟身形倏动,一闪即至。   他双手抱头,哎一声尖叫。   无可抗拒的罡风袭到,他向后飞跌,“砰”一声手脚朝天,直滚出两丈外,哎唷唷怪叫。   天残叟冷冷一笑,说:“站起来,老夫告诉你。”   他吃力地挣扎,跌倒两次方能站稳。   “你练了几年?”   “三……不,四年。”他含糊地说。   “难怪如此稀松平常。”   “我……”   “三十年前,穷儒横刀夺爱,抢走了老夫喜爱的女人,仇深似海。”天残叟恨声说。   右粯仅与穷儒相处半年,怎知道穷儒的身世往事?   天残叟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往下说:“三十年来,那老狗行踪飘忽,像个无主孤魂,无处寻觅。他那些猪狗朋友,又多方作梗包庇他。”   “老前辈终于捉住他了?”   “是的,他那些朋友,也得前来陪葬。”   “哦!三十载情仇,多可怕!”   “你说,老夫该不该报仇?”   “这个……”   “说!”   他打一冷战,战栗着说:“大……大丈夫,何……何患无……无妻?天……天下间,值得爱的女……女人多的是……”   “滚你的!”   “这……”   “你小小年纪,不知情滋味,与你说情仇,不啻对牛弹琴,滚回去。”   风扫残云举手一挥,叫道:“霜老,赶他们进去。”   天凶星拐杖徐伸,向惊破胆的四个人叱道:“动身!进去将囚笼的竹枝取来,每人取一枝,取出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四人骇然后退,郎壮退了五六步,突然向侧一窜,撒腿狂奔,不向沼泽跑,却向侧方逃。   天凶星身形疾闪,两起落便到了郎壮身后,拐杖迎头劈落,力道千钧。   郎壮知道跑不了,大吼一声,大旋身一刀急架。   “铮!”刀断成数段。   拐杖仍然下落,“噗”一声击破了郎壮的脑袋。   尸体尚未倒下,杖影如电,连闪三次,罡风刺耳。   郎壮的头断了,腰亦中分,双膝折断。   尸分五段,洒了一地血肉。头、胸、腹、和双小腿,五段分尸惨绝人寰。   这期间,烟波钓叟与幽冥使者已经踱出。

第十一章 义救庄主


奚、范、彭三人只吓了个胆裂魂飞,麻木地站在原地发抖,脸无人色。   烟波钓叟的钓竿长有一丈,钓丝则长丈二,丝粗仅一分,似乎是半透明的,似丝非丝,似筋非筋,像是柞蚕断腹浸醋所抽的大丝;但哪有这么大的柞蚕,可抽丈二长的丝?钓钩其色灰绿,是左右双钩,下带尖刺,长约三寸。大概是钓鳌的钩,江湖之内没有能吞这种钩的大鱼。   “谁还想逃走?”烟波钓叟阴笑着问。   钓竿一抡,钓丝拂出,破风历啸令人闻之心胆俱寒,脊梁发冷。   奚、范、鼓三人心胆俱裂,扭头向沼泽狂奔而去,水声乍起。   耿庄主泪下如雨,以手掩面仰天长号:“天哪!我有何面目见朋友于地下?”   他拔剑出鞘,向沼泽举步。   风扫残云冷哼一声,阴笑道:“你走,老夫立将你一门男女妻小拖来赶入沼泽。”   右粯伸手急拦,沉声道:“庄主,不可造次。”   所有的人,皆掩面转首,不敢看郎壮那血肉模糊的凌乱尸骸。   耿庄主大哭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右粯凛然地说,“你死何益?赔上一门老少妇孺,干事何补?回去,看开些。”   远处沼泽中,突传来两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风扫残云狂笑道:“哈哈哈!鬼斧神工黎老兄的绝活,果然天下无双,灵光极了。”   左首一位五短身材三角脸老人嘿嘿笑,说:“不是我鬼斧神工黎培杰吹牛,天下间能入阵接近囚笼的人,尚未出生呢。已倒了两个了,他们仅能进入五十步,第一关也过不了。”   “啊……”惨叫声又起,水声隐隐传来。   “第三个完了。”鬼斧神工得意地说。   “走吧,只等来人送死啦!”风扫残云大叫,得意已极,转向耿庄主说:“等救人的人前来时,你带他们进去救人。”   天残叟接口道:“你如果敢拒绝,老夫首先将你的妻女分尸。”   众凶魔扬长而去,留下一堆伤心惊惶的可怜虫。   洞庭蛟最后离开,高叫道:“还不快走?在一刻时辰之内,你们如不入庄,杀无赦。”   “走吧,耿庄主。”右粯沉声说。   他一直就在打量沼泽,以及相度四周的形势,心中不住思量对策。   进庄之后,他回到工作小室,埋头准备一切。   不久,房门响起三声轻叩。   他一怔,问:“谁呀?”   门外有人答:“是我。”   他一愣,是女人娇嫩的嗓音,不知来人是谁,说:“我说过不许人前来打扰的。”   “劳爷,请开门。”   “你到底是……”他拉开了门。   一位双目红肿,神情憔悴的美丽少女,在室门盈盈下拜,泣道:“劳爷,请……请救我爹……”   “哦!你是……”   “贱妾耿敏华……”   “哦!你是庄主的干金。耿姑娘请起,进来说话。”   耿敏华虚弱地随他入室。室中很乱,堆放着各式各样奇怪玩意,有些粗重,有些细小。   他请耿姑娘落坐,叹口气说:“姑娘,但愿我能帮助你。”   “劳爷,你能的,只有你……”   “在下独木不成林,委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姑娘恐怕要失望。”   “贱妾听随往的人说,所有的人中,只有劳爷能谈笑自若,脸无惧容,显然无畏惧……”   “姑娘,在下有自知之明,委实不是众老魔的敌手,鸡蛋碰石头,后果不问可知。”   “可是……”   “姑娘,在下将尽力而为。”   “劳爷天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来生结草衔环……”姑娘一面说,一面盈盈下拜。   他闪在一旁,伸手虚引道:“姑娘请起,有话好说。快去请令尊前来一谈。”   耿姑娘大喜,急步走了。不久,偕同愁容满脸的耿庄主匆匆而至。   双方客气地落坐,耿庄主惨然道:“劳兄,兄弟已看出你是非常人,我已六神无主,一切须仰仗劳兄成全……”   他摇头苦笑,抢着说:“耿庄主,目下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目下最要紧的是,得商量诸位自处之道。”   “兄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今晚在下要出去,到沼泽一行。”   “什么?你要去……”耿庄主大惊地问。   “目下唯一可解贵庄困境的是,在下跑趟沼泽,方可解诸位的困境。”   “你是说……”   “我要在沼泽中与他们决一死战,老魔们不死,咱们将同归于尽。”   “可是……”   “这是唯一的生路。我一进沼泽,他们将跟去。如果在下不幸丧生,诸位便得自寻生路,必须在我出庄不久之后沼泽有了动静,便从庄后向山顶逃生。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下一出去,他们便会跟来。切记从山顶脱身,他们决不会想到你们舍近求远走山顶。”   耿姑娘惊叫道:“劳爷,你一个人,怎能……”   他淡淡一笑,说:“我已摸清他们的底,对沼泽也摸清了五六分。如果我早知沼泽陷阱出于鬼斧神工之手,我早就前往一试了,他那几手绝活,并不算神奇。”   “劳爷,为了我们,你轻生涉险……”   他苦笑,说:“其实也是为我,咱们生死息息相关。”   “可是……”   他挥手,笑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耿庄主,请叫人杀一头羊,将内脏送来,多带一条羊腿。同时,务必严守秘密,切不可让老魔们起疑。”   “好的。”   “你们脱身时,如果碰上拦截的人,只消说在下是落魄穷儒的弟子,已约好前来救人的长辈往沼泽救人去了。”   “什么?你是……”   “不要问我是谁。”他泰然地说,顺手搬出三具粗制的匣弩,一袋竹制的箭,又道:“匣弩每发五枝,在三丈内足以击破老魔们的护身气功。这是你们唯一保命的利器,大概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千万不可乱用,非不得已切勿亮出。”   “劳兄……”耿庄主颤声叫。   “现在,贤父女可以走了,切记不动声色。在下还有几件小玩意急需完工,请勿再来打扰。”他下逐客令。   他将一块旧布掩住匣弩,递入耿庄主手中。   耿姑娘再次拜倒,颤声叫:“恩公天恩……”   他闪在一旁,苦笑道:“在下不敢生受,俗礼免了,贤父女请吧!”   一个时辰后,羊腿与羊内脏送来了。   好漫长的一天,终于夜幕徐张。   右粯带了一把粗制的强弓,在庄南发射出第一枝箭。箭尖带了一块羊内脏,破空飞行居然远及半里外。   共射出六十余枝箭,分向南、东南、西南三处方位射出。半个时辰之后,他再向北、东、西射出六十余枝箭。   二更初,他背了一大袋零碎出门。   耿庄主父女在大厅相送,一声小心珍重,父女俩泪下如雨,姑娘拜倒在地。   他大踏步出门,直趋庄门。大有风萧萧的气概。   刚飞越棚场,庄门外两侧黑影暴起,他双手齐扬,两把竹制的小刀,半分不差贯入两黑影的咽喉。身形疾闪,他已掠入茫茫夜色中。   庄四周五十步内,只有草没有树,这是村落防兽的布置,不会有猛兽接近。   他伏地蛇行,逐步探进,费了一刻工夫,方平安地通过了草地。   草地尽树林现,他安全了。   树林中,有两具被毒死了的狗尸。   他仍不敢窜走,手膝皆备有护套,小心地爬行而进,左绕右折小心翼翼,通过了六处暗桩。   经过多天来的观察,他已摸清了暗桩的每一个位置。   脱出一里内的警哨网,他心中大定,扭头向章华山庄祝告道:“愿上苍庇佑你们,我已顾不了你们了。”   是的,他已顾不了章华山庄的人了,他已尽了心力。现在他自己的处境已凶险万分,自顾不暇。   如果他想独自逃生,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他不能独自逃命。落魄穷儒在池州山区救了他的命,复有半载授艺传道的情义,恩重如山,他义无反顾。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逃命与救人。   逃命是活路。   救人,九死一生。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仰望天上闪烁的星辰。一颗流星划空而降,划出一条炫目的闪光,刹那间便消失在地面上空。   “人,哪能不死?永恒星星,也有殒落的一天哪!”他喃喃自语。   流星的殒落,并未带给他感伤的情绪,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与万丈豪情,胸膛一挺,面露微笑大踏步越野而走,向沼泽区昂然挺进。   情绪的变化,可影响信心和勇气。现在,他的情绪安定下来了,伤感与恐惧远远地离开了他,信心与勇气在逐渐增涨中。   他走上了救人的路,步伐坚定毫无迟疑。   但不管怎样,他心中并不能完全摒除杂念,恐惧死亡的本能与生俱来,想克服这种本能并非易事。   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难免泛出一丝淡淡哀愁。在感觉中,依然有轻生赴死的意识存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种念头令他确也有点心悸的感觉。   距沼泽已不足半里,他重新开始爬行。警觉性令他加倍小心,本能的恐惧令他避免意外的凶险。他一步步走向不测的死亡陷阱,一步步接近凶险与死亡。   芦荻丛在望,前面是一排树影。   每一株树都像有人,似乎在等待他投入天罗地网。他身形尽量放低,速度放慢,一寸寸向前挪移,双手轻柔地压拨挡路的丛草,是那么轻灵,那么温柔。   因此草叶皆无声无息地任由他摆布,任由他的身躯从上面轻轻地滑过,没有任何声息发出。   这是慢得令人窒息的艰巨路程,是考验耐性与意志的试金石,忍耐工夫不到家的人,决难办到。   生死关头,心浮气躁足以致命。   如果他不能悄然进入沼泽内而被人发现,他便无法从容找出埋伏机关,也就没有布置阻敌机巧的余暇。   那么,他将永远成为被追逐的对象,永远受制于人太危险了。   五丈、四丈……半点不假,一株树干下蹲着一个人,脸向外丝纹不动。他似乎看到对方的双目,映着朦胧星光而像狼睛般发光;其实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发光的,仅是他的错觉而已。   三丈、两丈……好慢,好艰难。对方一无所觉。   他取出一具小弓,搭上了一枝小巧的竹箭。   右粯费了不少工夫,接近警哨身前两丈左右。他必需无声无息地解决警哨,绝不能失手。   因为他知道,警哨后面不远的沼泽边缘,必定有另一名或一组警哨相呼应。洞庭蛟的手下百十名水贼,很可能来了不少,这一位单哨已经很可疑,按理应该派复哨的。他想:会不会是引人上钩的诱饵?因此,他必须特别小心。   他取出了特制的精巧小弓,搭上了一枝小竹箭。这一箭必须贯入对方的咽喉,方可避免警哨发信号传警。   天色太黑,对方一直蹲坐不动,似乎头抬得不够高,射咽喉恐有困难。   他想起了诱饵,手上一阵迟疑。   “是否行险一击?”他不住思量,不断权衡利害。   终于,他决定等候机会,对可疑的征候,他不能鲁莽从事。   长夜漫漫,刚三更天,他有的是时间。   在他的计划中,本来就决定白天救人。他并不轻视鬼斧神工的机关埋伏,虽则他早从乃师酒狂处熟悉鬼斧神工的绝活。   酒狂游踪天下,无所不知,见闻广博,无所不能。他已获酒狂衣钵真传,所以有恃三恐,但小心撑得万年船,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夜间在沼泽斗智斗力,稍一大意便一切都完了。   他这次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来救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决定不许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发生,不然万无生理,时间的控制必须准确无误,只有晚上准备白天决战方能把握胜算。   等,等碍心焦。   怎么?这位警哨为何毫不移动?   不久,沼泽边缘突传出一声夜鹰的清鸣。   左方的树林有了回音,是两声清鸣。   右方的矮树群,也传出一声枭鸟的啼声。   怪!这位警哨怎么毫无动静?   前左右三方皆有信息,左右两方的声源很近。不管他向任何一方移动,皆需遭遇同样的困难。因此他必须从此地通过。   久久,愈等愈心焦。终于,他恍然大悟,忖道:“该死!我上当了!”   他收了小弓箭,小心地向前爬行接近。   接近至八尺内,他浑身皆跃然欲动,只要对方有所动静,任何时候他皆可一跃而上制敌死命。   果然不出所料,是个精工制造的皮制假人,制得极为精巧,甚至四肢五官皆与常人无异。   他先察看四周、上空,确定没有看守的人,方从斜方向超越。   他摸到了皮人身上拉出的弦线,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也悚然而惊。   假使刚才用小弓箭袭击,皮人破即气泄,必将触动消息。如果扑上,更糟,触动弦线,必定遭殃。   他不得不佩服对方制作的灵巧,必定出于鬼斧神工之手。   过了一关又一关,下一关正是生死关头。他向先前联络信号发出处蛇行鹭伏而进,但方向略向右偏。   这次,他又料错了。对方发出联络信号,已换了方位,恰好截住他必经之处。   幸好这一带的草比前一段高些,足以掩住身形。但也因草长而增加困难,压下与拨分皆须特别小心以免发出音响。   他看到了芦荻前的两个人影,已经接近至三丈左右了。芦荻高有丈余,警哨站在前面,委实难以发觉,但他却发现了。   两个警哨一坐一立,站立的右手刀隐肘后,左手握着八寸长的传警芦哨。坐着的膝上搁着警锣,剑系于背,手握锣锤。   两人不言不动,仅不时转首以目光搜视可疑事物。   他更小心了,一寸寸向侧方移动。   芦荻半枯,进入决不可能不发出音响,他必须除去这两个警哨。   他到了警哨侧方两丈左右,前面就是坐着的警哨。   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等待,他必须等下一次联络信号发出方可动手,不然邻哨发觉有异,那就麻烦了,再说,会不会巡哨的人前来?他必须定下心神等候。   久久,右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传来弹指三响。   坐着的人挺身而起,立着的人则弹指两响。   片刻,脚步声已近,六个黑影踏草而来。   “怎样?有动静么?”领先的人走近低声问。   立着的警哨收了刀,说:“没有。听说这地方有鬼怪龙蛇,一个更次之内,怎么连里面都毫无动静?静得好怕人。”   巡哨的领班笑道:“怕什么?老三,你不是不相信有鬼神么?”   “我才不相信有鬼神,只怕有人前来杀人,未能发出警号,我可就完了。”老三似有恐惧地说。   “呵阿!老三,放心啦!等庄外有犬吠声传来,你再紧张尚未为晚,换哨。”   两名黑影上前,接受芦哨和警锣。巡哨领班叮咛一番,最后说声小心了,方带了两名旧警哨,六个人向右匆匆走了。   右粯暗叫一声侥幸,感到了手心腻腻地,出了一身汗。   他仍在等候,小弓已准备停当。   如能顺利除去警哨,他有一个更次自由活动的时刻。等,是值得的。   不久,警哨发出了第一次信号,仍是一声夜鹰的清鸣。等左右两方皆传来回音,某中一名警哨向同伴说:“我真不明白,既然来救人的人必须到章华山庄,而任何人也休想出庄不被发现,何必守得这么严?咱们人数有限,一守就是一个更次,一夜中可能轮两次班,白天又忙得晕头转向,不怕累死人么?”   同伴哼了一声道:“四兄弟,别埋怨了,咱们下面的人,已经够幸运啦。上面守住山庄的人,连换班的机会都没有呢。十六处伏桩,八处哨位,共三十二个人,全夜负责,连打瞌睡的机会都没捞上呢!你还埋怨什么?”   “但他们白天可以整天睡大头觉,咱们白天不但还要放哨,还得做工干活。”   “他们冒的风险比咱们大,没错吧?”   “说起风险,兄弟更糊涂了。”   “你糊涂什么?”   “这里既然是鬼门关枉死城,人进去万无生理,那么,为何要派人把守?让他们进去送死,岂不省事,派人把守反而会将人吓走,怎么一回事?”   “你真糊涂。要知道,不管任何机关陷阱,如果没有人把守控制,必定形同废物。你不要小看了要来的人,落魄穷儒的朋友,必定是江湖上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岂是好相与的?”   “这么说来,咱们在此把守,风险岂不更大?”   “谁要你把守?只要你传出警号。”   “可是……”   “警号发出,便没有咱们的事了,八位老前辈便可入内擒人。咱们如果强出头,即使有九条命也保不住。因此你千万别糊涂,发现有人闯入,只发警号便可,躲得远远地,保证可以多活几年。”   四兄弟伸伸懒腰,猛打呵欠,说:“反正依你说,咱们该轻松些,你先假寐养神,怎样?咱们轮流休息,这些天来,真累惨了。老天!但愿这里有一张床。”   “呵呵!最好床上还有一位娇滴滴的花姑娘。你先养养神,我看上半个更次。”   “也好,你小心了。”四兄弟一面说,一面坐下了,警锣搁在一旁。   刚坐下伸懒腰,咽喉便挨了一箭,向后一躺。   同伴哼了一声,说:“四兄弟,怎能躺下来?你连假寐都不懂?假寐该是坐着的。”   四兄弟手脚一阵痉挛,并未坐起。   “咦!你怎么啦?”同伴讶然叫,走近察看。   右粯突然从后面扑上,快逾鬼魅幻形,左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右掌疾落耳门。   他将现场的遗物全部带走,两具尸体也拖入沼泽,往泥淖中一推,开始进入沼泽。   他的一双脚除了快靴之外,防水油绸制成的水靠裹住了全身,头上也带了油绸头罩,只露出五官,全身灰绿,夜间看去,极为唬人,胆小朋友看了,不吓死也得惊破胆。有了水靠,不仅可防水,更可防止可怕的水蛭袭击。   他一步步向里探,钻入芦荻。不久,地面开始泥泞,一脚踏下去,淤泥直掩至膝上方。   “首先,我得找到通道。”他想。   他已摸清沼泽的形势。八位老凶魔让山庄的人参予构工而不将人扣留或灭口,这是最大的失策。   他向侧方移动,不久便找到一片坚硬的地面。   “是这里了,这是三条进入道的中间一条。”   他用一根八尺长带了枝叶的软木树枝开道,前面更捆了一束芦荻,略具人形,一步步摸进。   四周黑黝黝,软木与一些可在水中生长的怪树生长其间,还有一丛讨厌的芦荻竹,每株粗如拇指,密密麻麻真不好走。   正走间,“啪”一声响,在前面开道的一束芦荻,被一片横架在地面的竹刀所击碎。   “找到了!”他欣然自语。   他解下背袋放在一旁,用芦枝重新做了一个假人,自语道:“现在,来找找附近的杀人利器。”   任何机关埋伏,如果没有人看守,便形同虚设,来人如有充裕的时间,而且精于此道,便无法构成威胁了。   不久,他找到第二处陷阱,那是一座刀坑,上面的翻板在他左手的软木杖探索下露出原形。   已找到两处机关,其他的埋伏便可以按方位决定搜寻了。机关埋伏如不按方位设置,设置的人岂能进入?   他找到了三处,冷笑道:“好吧,咱们较量较量。鬼斧神工自称精于奇门遁甲术,因此喜用奇数。按地势,这里是五行阵。北面,定是三才。南面,可能是复始,或者是真武,向东往里走,如不是真武便是九宫。且先看看是否有正有反,或者正反事用。”   不久,他回到西面,冷笑道:“这里是复始,里面是一正一反,他的布置是正三才,反五行;下真武,反九宫。好啊!我给他加上偶数。反太极,正四绝反六合,正八门。”   花了一个更次,他一背袋的零碎杂物已所剩无几,深入两里地,但在核心部位发生了困难,他不知囚笼放在何处,核心空无一物。   天色不早,他不可能搜遍全沼泽。一条通道已令他精疲力尽,其他两条已时不我予。   他只好改变策略,回到沼泽外。   五更将尽,东方发白。   他向外走,不再掩藏。臂套系在水靠外,里面是他的宝刃青锋录。左胁下一个大革囊,里面有百宝。   前面出现两警哨,听到他的脚步声,吃惊地转身,其中之一大叫:“你是人是鬼?”   晓色朦胧,他装扮确像鬼怪。   他不加理会,仍向前走。   五丈、四丈、三丈……两警哨骇然后退,一个叫:“快鸣警锣。”   他步步进迫,说:“是啊!快鸣锣告警。”   “你是……”   “是人,来救落魄穷儒的人。”   两警哨大骇,扭头撒腿狂奔。警锣急鸣,芦哨声划空而起。   他飞掠而进,一把抓住一名警哨的手和腰,说:“叫吧,大声叫。”   “救命……”警哨狂叫。   另一名警哨,已逃出五六丈外去了。   各处皆传出警锣声与芦哨声,已可看到朦胧的飞掠人影。   “救命……”被控制的警哨声嘶力竭地狂叫,吸引赶来的人。   赶来的人好快,最先到达的是洞庭蛟,随行共有十二名水贼。他们住在附近,因此到得最快。   洞庭蛟佩了分水刀,身上穿了防身短甲,立即列阵,拔刀怒吼:“什么人?亮万!”   他仍然抓住警哨,仰天长笑道:“姓印名佩,行三。谁愿意带路进沼泽?”   一名大汉拔出分水刺,吼道:“当家的,兄弟擒他。”   “好,小心了。”   一声怒吼,人冲进钩挥出,钩沉力猛,声势惊人。   右粯将警哨向前一推,闪电似的随后切入。   “嚓!”钩击中警哨的肩颈。   右粯一闪而入,左手扣住对方的右腕脉夺钩,右掌来一记“五丁开山”,几乎把对方的脑袋劈成两片。   “砰嘭”倒了两个人。   两名大汉立即扑上,双刀泼风似的递到。   “铮铮!”双刀被钩震开,右粯大发神威,大喝一声,钩影再张。   “嚓!”右方的大汉脑袋分家,被锋利的内钩刃钩断了脖子。接着钩影一旋,钩尖刺入左方大汉的腰胁,猛地一带,大汉随钩撞来。   他丢了钩,拾起一把分水刀。   “砰砰!”两大汉也倒了。   报销了四个人,洞庭蛟大骇,扭头飞奔逃命。   其他的人更慌,一哄而散。   右粯跟上了洞庭蛟,宛如附骨之蛆,叱道:“转身!跑不掉的。”   洞庭蛟情急拼命,侧飘,旋身、出刀,一气呵成,反击的声势空前猛烈。   可是,右粯早已智珠在握,先一刹那闪至一旁,分水刀一闪,反击洞庭蛟的右腿,一刀中的。   洞庭蛟右腿齐膝而折,大叫一声,掷倒在丈外,分水刀丢掉了。   不等洞庭蛟回过气来,右粯的刀已抵在对方的咽喉下,沉叱道:“说!囚笼放置在何处?”   微风飒然,右方黑影来势如电,阴森森的语音入耳:“何不问我?他们不知道。”   右粯扭头就走,向沼泽狂奔,一面叫:“在下进去找,打!”   一团从衣裤抹下来的烂泥,向后疾飞。   发话的人是神手天君丁一冲,蝴蝶镖威镇江湖。可是,轻功却差。追逐中,蝴蝶镖也无用武之地。   第二个人影到了,刹那间便超越了神手天君,像是劲矢离弦,奇快绝伦。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幽冥使者方正清,右粯逃不掉了。   右粯狂奔而入,进入沼泽。这一段是干硬短草地,幽冥使者已到了身后三丈左右,快极。   “打!打!”他大叫,并未回头,射出了两把小飞刀以阻止追兵。   幽冥使者大袖一挥,两把飞刀被袖风刮出五丈外,身形急进,更快更猛,根本不在意暗器,无所畏忌地放胆狂追,可怕的奇速,不愧称天下第一的奇绝轻功高手。   两丈,一丈……   “你该死!”幽冥使者怒叫,飞跃而进。   右粯已进入沼泽内。   幽冥使者的后面,老魔们已陆续赶来。   右粯狂奔,一脚踏中一块小木片。   地面急速升起一根三角形锋利的韧竹线,一端系牢在木桩上,一端在另一根桩叉中间,下端系了一块大石头。   地面小木板下是机捩,连接着一根竹簧片,一根系索拉住支持石块的小木桩。踏动机捩,竹簧弹起,牵动系索,小木桩倒下,石块沉落,拉起了韧竹丝。   幽冥使者不该急功心切,志在擒人盘问口供,用全力狂追,速度快得骇人听闻。速度愈快,身躯受打击的力道愈猛,一丝之微,亦足以致命,何况是锋利的韧竹丝?   右粯突向侧一窜,远出丈外。   飞起一颗脑袋,“噗”一声跌出丈外。   幽冥使者狂冲而过,直冲出两丈外。   没有头的幽冥使者,“砰”一声摔倒在地。速度太快,头被韧竹丝刮掉了。两端的木桩,也徐徐倒下。   右粯一闪不见,不久响起水声。   神手天君与天凶星同时到达。微曦中,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头,看到了无头的尸身,但看不真切。   “正老杀了他了,可惜。”神手天君叫。   “咦!正老呢?”天凶星止步问。   不见人影,却听到不远处有踏水声。   “咦!正老,你怎么进去了?”神手天君高叫。   第四个赶到的人是烟波钓叟,急问,“正老进去了?他怎么不走正路?”   “不知道。”神手天君摇首答。   远处传来右粯的叫声:“你们把落魄穷儒藏在何处?”   “哎呀!”神手天君惊叫,奔向幽冥使者尸体,不看尤可,看了毛骨悚然,骇然狂叫:“糟!是正老头被砍掉了,怎么一回事?”   第五第六赶到的是鬼斧神工和天残叟,天残叟惊叫:“怎么?正老死了?”   天凶星拾起了人头,厉叫道:“是的,是正老的头,这家伙可怕极了,追上去!”   神手天君向右粯发声处一指,说:“他往那儿走的,听涉水声。”   鬼斧神工冷笑道:“好家伙,他在找死。”   “要不要追?”烟波钓叟问。   “等人到齐之后再追,那是绝路,他逃不掉的。”鬼斧神工颇为自信地说。   右粯又叫道:“怎么?怕死鬼,为何不敢说出落魄穷儒的所在?”   “你是谁?通名!”鬼斧神工问。   “要你们的命的人。”   “老夫要你的名号,看值不值得老夫动手。”   激起了右粯的豪气,大声道:“敢向雷家堡叫阵的人,值得么?在下右粯,落魄穷儒的亲传弟子右粯。”   鬼斧神工大喜,狂笑道:“妙极了,今天正好将你师徒两人一网打尽。你不是要救令师么?”   “不错。”   “囚笼在东南角,你自己去找吧。”   “好,咱们东南角见。”   水声又起,说明他已动身走了。   天凶星与幽冥使者交情最为深厚,咬牙道:“培老,咱们不能让这畜生来去自如,必须替正老报仇,活捉他剖腹剜心,以慰正老在天之灵。”   鬼斧神工黎培杰道:“他正走向死亡之路,反正他死定了,何必……”   “死在机关内,岂不便宜了他?”神手天君恨声叫。   这老魔刚才追不上右粯,感到脸上无光,因此也赞同天凶星的主张,要活捉右粯出口怨气。   “他一个小辈,用不着咱们费神。”鬼斧神工仍不同意,对所设置的陷阱有信心。   天凶星却不同意,说:“这家伙决不是穷儒的门人。”   “怎见得?”   “咱们所知的江湖好手中,谁能在一照面间,便砍下正老的头来?”   “这个……”   “这小子已经进入沼泽了,好像已安然无恙通过了第二道罗网,可知定是行家,培老的天罗地网,恐怕靠不住。”天凶星用上了激将法。   鬼斧神工果然被激怒了,沉声道:“天下间,没有人能平安无恙地出入区区的天罗地网。即使是落魄穷儒亲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天凶星冷哼一声说:“他不但通过了第一道天罗地网,而且已经深入甚远了,迄今仍无动静。他既然能平安进入,自然也能平安出去。如果他发现真相,不冷笑着一走了之才是怪事。他走了不要紧,咱们这些人脸往哪儿放?不但正老白死了,咱们今后也不用在江湖上叫字号了。区区一个落魄穷儒的门人,便把咱们宇内八位顶尖儿高手的半月心血摧毁,而且杀死了幽冥使者,咱们却在此地眼睁睁看着正老的尸体,而无所事无动于衷。”   鬼斧神工脸色一变,叫道:“叫洞庭蛟来。”   “他被印小辈毁掉一条腿,不会来了。”   鬼斧神工一怔,说:“怪事,他怎能无声无息地前来而不被发觉?洞庭蛟的人都死光了么?洞庭蛟只断一条腿,会不会是苦肉计?这得查。”   “你以为洞庭蛟出卖了咱们?”天残叟变色问。   “很可能。”   天残叟扭头便走,咬牙道:“我去查,真有其事,我剥了他。”   他们说话的嗓音甚大,外面百十步在等候的水贼们皆听得真切。水贼们已查出死了警哨,首领也断了腿,也死了几个小首领,本来就有点心寒。   这可好,老魔们反而疑心他们的首领不忠诚,岂不令人齿冷心寒?不等老魔出来查问,副首领气愤之下,发出了撤走的信号。   天残叟拦住了走得最慢的一名小贼,沉声问:“你们的首领呢?”   小贼还不知副首领下令撤走的用意,据实答道:“抬至章华山庄裹伤去了。”   “去叫人把他抬来。”   “是,小的遵命。”   “要快。”   “是!”   小贼一走,从此不再回来。   小贼们撤走了,沼泽门户洞开,藩篱尽撤,只留下七个老魔了。   天凶星急于为友报仇,向鬼斧神工说:“咱们不能等洞庭蛟了,等也是枉然,即使知道洞庭蛟出卖了我们,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快进去捉人要紧。”   鬼斧神工老谋深算,慎重地说:“谋而后动,不可操之过急,咱们必须弄清洞庭蛟泄漏了多少消息,以便筹划对策。”   天凶星大为不耐,愤然道:“谋而后动,哼!动个屁!咱们这次天南地北大聚会,应郝兄的邀请,经两个月的周详准备,方看中了这处鬼地方,再花半个月工夫,死了不少人,方布置好天罗地网,以便一网打尽穷酸的那些猪狗朋友,为江湖除害。在咱们的诛杀名单中,穷酸的朋友有二十人以上,派出不少人四方传递伪书,诱使那些该死的人前来救人送死。这可好,希望来的人迄今未见现身,却平空冒出一个自称是穷酸门人的右粯,一照面便杀死了正老,大摇大摆入内救人去了。而咱们这些自命不凡的高手名宿,却在这儿七口八舌……”   “住口!”鬼斧神工羞怒地叫。   天凶星火起,厉声道:“你不听可以走,要不咱们就散伙。”   天残叟苦笑道:“两位请息怒,目前不是争论的时候。这样吧,你们在此等消息,我进去把那小辈捉出来。”   天凶星冷笑道:“你一个人进去?你比正老强多少?”   “你……”   “我陪你进去,让他们在此地等洞庭蛟,等他们谋而后动,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走!”夭凶星悻悻地说。   神手天君接口道:“我也去,算我一份。”   鬼斧神工不得不让步,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咱们进去捉人。”   烟波钓叟问道:“要不要知会风扫残云两人一声?”   鬼斧神工冷笑道:“发出入阵的信号,他们便会守住河湾的。老龙神保证洞庭蛟靠得住,真该让他在这一面直接掌握洞庭蛟,看他有何话说。”   “贼是靠不住的,不然就不叫贼了。”天残叟气虎虎地说。   鬼斧神工不再多说,向众人道:“正老已死,咱们不能分为三路了,分两路追踪。”   天凶星哼了一声说:“正老已死,我没有搭挡无妨,自己走一路。”   神手天君苦笑道:“不要说负气的话了,咱们同行,可好?”   天凶星确也有点发毛,幽冥使者无端飞头,怎样死的谁也不知道,对手之强可想而知,一个人追踪,确是有点心惊胆跳,便乘机下台,说:“好,咱们同路。”   鬼斧神工将幽冥使者的尸体抱出,方发令动身,偕同烟波钓叟走南路,从南面拦截右粯的去向。   天凶星、天残叟、与神手天君走北路,也就是这一条通路。三人鱼贯而行,每人相距丈余,直向内闯。   右粯所走的路线,是南北两路的中间地带。这一带地势不平,有不少深潭和泥淖,蛇虫成群,稍一大意,便会失足陷入深潭泥淖内,永埋地底尸骨无存,是一条绝路。   如果他不死,将发现此路不通,必定向左(北)或向右(南)觅路,恰好被南北两路的人截住。   天凶星报仇心切,自告奋勇领先而行,一面走,一面耳目并用,倾听右粯所走的方向有何音响,搜寻右粯的身影。可惜茂密的软木与芦荻浮草,挡住了视线,目力仅可及三五丈外。除非走近,极难发现。   坚硬的地面已尽,眼前展开无垠的泥泞地带,低洼处水深入膝,一片汪洋。再加上两尺深的淤泥,一脚踏下去,水及腹部,举步维艰。   该到了第一处埋伏,走在后面的天残叟说:“往左绕,前面是狼夹坑。”   “我知道。”天凶星指着身旁的芦荻草结暗记说,向左绕走:“那不是狼夹的定桩索么?”   “哎呀!不好!”天残叟变色叫。   四株软木树,每株均粗如手臂,树梢用绳索捆成一束。   “叭吱!叭吱……”脚踏下及抽出淤泥的声浪,有节拍地怪响。   三人一脚高,一脚低,在浅水烂泥中跋涉。   蓦地“啪”一声水响,天凶星仰面便倒。   “哎……”天凶星狂叫,跌在污水中。   前面三四株软木,突然急弹而出。   天凶星的身躯仰面向前滑,泥水翻涌,双手绝望地拍击抓捞,身躯整个沉入泥水中,叫不出声音。   手抓不住东西支撑,只抓到一些不着力的浮草,被倒拖两丈方突然止住。   天残叟大惊,抢出相扶。   神手天君毕竟多见识广,对机关消息不陌生,赶忙伸手拉住天残叟,急叫道:“不可造次,他不是滑倒的。看那几株软木树的绳索,绳索伸入水中,下面用另两株软木压住,向外延伸。狼夹夹住了天凶星的脚踝,软木树向上弹起,将人拖至压木下,下面是丈深的泥淖。”   天凶星疯狂地用手拍打泥水,想将身躯向上浮。可是,烂泥浆不受力,英雄无用武之地,反而渐渐下沉。   神手天君抓住身旁一株软木树,一掌砍断弄断枝叶,留了一段横杈,探水绕走说:“我去救他,不可乱走。”   天凶星已经不见了,泥淖中缓缓冒出水泡,泥浆仍在动,可知他仍在泥下挣扎。   神手天君绕至前面,双手急挥,砍断了四株软木树,抓住了绳索,缓缓用力拉。   首先传出一声脆响,下面的压绳木被拉断了。接着,拉上已停止挣扎的泥人天凶星。   “晚了!”神手天君悚然地说。   天凶星的右脚,被强力的铁齿狼夹夹住脚踝,只有筋肉相连,踝骨全碎。吞下了大量污泥,气息已绝,到枉死城报到去了。   死状太惨,天残叟激动得深身发抖,厉声道:“鬼斧神工这该死的老狗,他为何另设机关不通知咱们,他是何居心?难怪他要走南路,我找他去。”   神手天君摇头道:“不是他设的,机关已被人改设了。”   “怎见得?”   “狼夹是咱们的,固索却是两条结连。如果培老另设,绳索甚多,何用结索?不信你可以用树探探狼夹坑,里面可能所剩无几了。”   天残叟仍不死心,果然用树探索,可触及狼夹,但狼夹已失去效用,已经形同废物了。   在三丈见方的泥下,共设了十八具狼夹。但探索的结果,只碰到十具。这是说,另八具已彼取走另行安置了。   神手天君举目四顾,向左方一指,叫道:“瞧,那几株枝梢没入水中的软木树,附近定然有狼夹。只怪咱们不小心留意,枉送了冷兄的性命。”   天残叟毛骨悚然,惊道:“这么说来,机关埋伏反而被印小辈所利用了。”   “大概是的。”   “老天!咱们快退出去。”   神手天君吁出一口长气说:“咱们一世英名,岂不付诸流水?其实,只要留心水上的草木以及有无特殊的暗记,不难发现机关消息。”   “你的意思是,咱们非进不可?”   “是的,除非咱们退出江湖隐姓埋名。”   “这……”   神手天君扛起天凶星的尸体说:“咱们将冷兄的尸体送出去安顿好,再小心追擒印小辈。”   右方远处,突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传来右粯绝望的叫声:“糟!我完了!”   神手天君将天凶星的尸体搁在软木树的树丛上,欣然道:“快!咱们去收他的尸。”   “那一带不能去……”天残叟急叫。   “那一带没有埋伏。”   “但泥淖深不可测……”   神手天君冷哼一声说:“郝兄,咱们这次前来,全冲你郝兄份上,助你报三十年的情仇。目下穷酸的门人来了,而且杀了方兄冷兄。咱们局外人依然奋勇争先,你这主人却畏首畏尾退缩,你老兄何以教我?”   天残叟脸红耳赤,期期艾艾地说:“丁兄,可……可是泥淖……”   “你我都有飞爪百链索,而这附近草木丛生,难道咱们就过不去?难道咱们就不如印小辈?”   天残叟一咬牙,断然地说:“对,咱们利用飞爪百链索飞渡。”   起初,他们用软木树探路而进。不久,碰上第一座大泥淖。   神手天君号称神手,他的手,无所不能,取出飞爪百链索,说:“我先过去,先把索接上。”   江湖人身上,带了飞爪百链索平常得很,普通江湖人的索,长不过五丈,用来登高攀援,五丈足以够矣。但高手名宿的索长至七八丈,十丈也不算稀奇,而且索径小至三分,携带容易。   高手名宿的轻功当然很好,两丈高墙可一跃而上,甚至三丈亦可跃登,因此用不着短索。   这两个老魔的索,长有八丈。两根连结,便是十六丈。   神手天君扔出爪,远出八丈外,抓住了对面的一株软木树,略一试力,说:“我先过去,你好好把住。”   他身浮水面,双手轻灵地交换而进,平安地滑至对岸,站在深及胸口的泥水中,解下爪钩在腰带上,叫道:“我再往前探,等会儿拉你过来。”   前探五六丈,幸好不再有泥淖,这才将天残叟拉过。两人逐段前进,向先前右粯发音处探去。   右粯确已陷入危境中。   他向东南角走,希望能找到囚笼。   他对鬼斧神工的话深信不疑,对方根本不需欺骗他,必定在囚笼附近设置更可怕的机关,派高手等他前往送死。   八老魔只到了六个,另两个不在场,定然在囚笼附近等他前往送死。   他不走三条通向中心的路,机关埋伏比沼泽的危险相差不远,因此他得冒险去找囚笼,愈快愈好。   经过一阵艰难的挣扎,到了一片浅沼泽前,附近没有软木树,仅生长着一些浮草,宽度在八九丈至二十丈左右,弯弯曲曲向两侧伸展,不知究竟有多长。中间,居然生长着一线芦荻,正好作为落足点。   水深约尺余,其色清澈,可知从未有人踏入此地,水面散布着一些浮萍,显得和平安详。用棍一探,淤泥深仅尺余足可安然徒涉而过。   刚轻轻踏出两步,他脸色大变,骇然悄悄退回,不敢搅动泥水。

第十二章 沼泽死决


水面下,淤泥中伸出一条条水蝮蛇,有些粗如鸡卵,小的也有指粗。几乎每隔尺余便有一条,直挺挺地像是竖立在水中,头距水面约三寸左右。   这玩意奇毒无比,咬一口便足以致命,片刻便全身麻痹,死路一条。   看外表,这种毒水蛇与黄鳝酷似,习性、外形、颜色、大小,皆相差无几,如不留心细察,必定以为是鳝鱼。   不同的是头是三角形,颈略小,静止时不像黄鳝般口鼻微露水面,也不像黄鳝般受惊便缩入洞内。   触觉并不灵敏,不等猎物接近决不攻击,近乎迟钝,但攻击的刹那间却快极。大型猎物接近并不攻击,除非对方不知趣碰上或意图毁它的洞穴。   他面临挑战,势难飞渡。可是,他非过去不可。   他必须通过,非过去不可。   幸而立脚处附近是沙砾地,尚算坚硬。他取出三只八寸木制碟,吸口气提气轻身,徐徐退后两步,作势腾越。   前面四丈左右长有芦荻。这是说,那儿的淤泥不会深,乘载一个人该无困难。水蝮蛇只在近岸处建窟,芦荻附近它反而不喜藏匿。只要到达芦荻丛,再用飞爪钩住对岸的芦荻丛,借势飞渡当无困难。   他的轻功虽近登峰造极境界,但距登萍渡水一芦渡江尚差一段距离,所谓一芦渡江,那是神话,当年达摩祖师是否真用一根芦草渡过大江,只有天晓得。而登萍渡水,也仅限于三五丈距离,全凭快速功夫,藉踏水之力飞越,远了便无能为力了。如果无地起势,也是枉然。   有地方起势,运气不错。   三只木碟破空旋转飞出,他腾身急冲飞跃而起。   “啪啪啪!”木碟先后落水,在水面急旋而进。   他轻灵地三起三落,宛若晴蜓点水,身形一次比一次低,足点木碟以奇速冲越。   一声水响,他飘落芦荻上。   糟!是一片飘浮芦荻,人向下疾沉。   他双手尽量伸张,按住了两翼的芦荻,总算能保持重心平衡而不至下沉,但水已掩至肩头,下面仍是稀稀的淤泥,不及实地。   上不沾天,下不落地。   芦荻叶如苇,梗如竹,所以也称芦荻竹,具有浮力,丛生岸旁,也可在陆地生长。这一丛芦荻数量少,浮力有限,已半浮半沉。他不能动,动则愈往下陷。   “糟!我完了。”他不自觉地大叫。   叫声引来了神手天君与天残叟,他的处境可虞。   他听到涉水声,不由心中叫苦。   他用脚划动,淤泥不着力,芦荻不动,他却向下沉,水已没肩,大事不妙。   死定了,但他不想死,定下心神,用目光搜寻自救之道,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不能认命服输,他必须在没顶之前,找出活路来。   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持身躯不向下沉。但除了丝纹不动之外,毫无办法,他想:“这些芦荻,不知能支持多久?”   终于,他看到对岸的浮草中,有一段合抱大的枯树,隐约可看到尾端搁在长了短水草的岸上。   他大喜过望,神灵庇佑,五行有救了。   可是,涉水声已近。首先听到了脚步声,对方已到了岸旁的旱地。   他不能移动,动则向下沉。   “是他,他陷在下面了。”神手天君欣然大叫。   “把他弄过来。”天残叟狂喜地叫。   他缓缓地、小心地转首,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在数者难逃。   神手天君取出飞爪,笑道:“我把他抓过来。”   “小心,要活的。”天残叟说。   要活的真不容易,右粯只露出头部,怎能抓活的?抓破脑袋岂不死了?相距四丈,失手的成份,比成功的成份要大得多。   飞爪飞出,抓住了右粯身侧的一些芦荻。可是,拖不动,一拖便滑脱。   右粯心中明白,只要对方多试几次,定可将他拖过,但经过那些水蝮蛇,他哪有命在?人急智生,叫道:“不要再试了,试几次在下便沉下去了,要活的岂能如愿?”   神手天君冷笑道:“老夫抓住你手旁的芦叶,你如果不想沉下去,便只有抓住爪索让老夫拖你过来。”   他哈哈狂笑,说:“你少做梦,反正在下落在你们手中也是死,这样死岂不痛快些?哈哈!你们决不能折磨在下了,可惜啊!可惜。”   “那你为何不放手下沉?”   “能拖片刻便可活片刻,在下决不自杀。”   “哼!老夫决不许你死得痛快。”   “哈哈!你岂奈我何?”   “老夫会将你拖过来的。”   神手天君一面说,一面用软木树探水。   右粯心中一动,叫动:“老狗,你过不来的,在下走到此地便陷入淤泥中,四周一丈以内深不可测,虽则丈外水深仅尺,泥亦深不及尺五,你绝对抓不到我。”   神手天君狂喜,狂笑道:“我这根杖就有一丈长,还怕拨你不过来?”   一面说,一面将爪索捆在腰间,一面将索头交给天残叟,兴奋地说:“郝兄,拉住,万一有危险,拉我上来。”   天残叟立下马步,说:“好,小心了。”   神手天君往下走,狂笑道:“哈哈!小子,这时你沉下去也死不了,正好让老夫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接近至两丈,神手天君突然叫:“哎呀!下面好像有水虫扎人。”   右粯心中大喜,高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神手天君又迈出一步,桀桀怪笑道:“你叫吧,老夫已过来了。咦!我的脚……”   “哈哈!脚发麻,是么?”   “咦!怎么……”   “你被扎了几下?”   “好像四五下……”   “你向左右看看,丈外的水未浑。”   “看什么?”   “看水下有些什么?”   “哦!好像有不少黄鳝。”   “哈哈!那是最毒的水蝮蛇,却不是可吃的黄鳝。”   “什么?你……”   “你的脚已迈不动了,是么?”   “天哪……”   “叫天没有用,你要倒了,哈哈!”   “噗嗵!”神手天君倒下了,狂叫道:“拉我上……去……”   天残叟大骇,急急将人拉上,骇然叫:“丁兄!丁兄!你……”   神手天君浑身泥污,一双腿肿大,脸色泛灰,瞳孔已现散光,虚弱地叫:“给……给我解……解药……”   “老天!我没有蛇药。”   “任何解毒药都……都给我……”   “可是……”   “救……救我……”   右粯在两人说话间,探手取出一段尺长的竹管。管头有一枚带有长倒刺的铁矢,连着一圈柞蚕粗钓丝。   “啪”一声暴响,矢尖破空而飞,射入四丈外的草中枯木内,劲道之强十分惊人,可知管中的机簧是如何强韧了,弹力委实可惊。   他心中大定,轻轻试拉,枯木屹然不动。获得滑动的浮力,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拔出青锋录,他割断左右的芦荻,人虽沉入淤泥中,但他一无所惧。   准备停当,他双脚夹住垫在身下的一丛芦荻,双手徐徐拉动丝索,慢慢浮出水面,向对岸浮去。   等天残叟替神手天君灌下数种解毒药,右粯已平安到达对岸,身下的芦荻,将经路附近的水蝮蛇赶回洞穴,他冒险成功了。   解药不对症,反而早促其死,只片刻间,神手天君便断了气。天残叟大恨,一蹦而起,发觉右粯正站在对岸,从容不迫地卷起飞矢的丝线,不由咬牙切齿道:“小狗!老夫必定杀你。”   他呵呵笑,说:“彼此彼此。目下你我谁也未占上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老夫到前面等你送死。”   “但愿你真能到得了,哈哈!只怕你见机溜走,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天残叟气冲牛斗,厉叫道:“小畜生!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   “老夫要将你放入囚笼……”   “你放一百个心,你不可能到达放囚笼之地了。”   “咱们走着瞧。”天残叟恨声说,不再理会神手天君的尸体,恨恨地离去。离去前,发出一声厉啸。   右粯用的是激将法,希望老魔上当奔向赴囚笼之路。   他猜想囚笼必定在三条通路中的一条附近,而他仅摸清了一条到达核心的路,并将沿途的机关概略地加以改变。   如果天残叟前往囚笼,他不是正好利用对方来领路么?先前看天残叟三老魔所走的路,正是他已经摸清的通道,这条通道既然没有囚笼,必定在另一条上,只消先到核心等候,料想必定有人前往,届时便可跟踪了。   但他心中大急,怕天残叟走刚才那条通道。万一天残叟被机关陷死,他岂不绝了望?   他不假思索地向北移动,要回到通道抢在天残叟前面示警,以免天残叟送命。   通路就在北面不足一里,但他步履维艰,吃尽苦头,渡过重重险阻,好几次几乎陷入泥淖不克自拔。好不容易回到通道,天残叟已比他快了一步,在他前面六七丈正用软木树枝探道而行。   脚踏上通道,他大叫道:“向左移,你们设下的暗记靠不住。看到你右首的芦叶结么?一结左行,二结右走,环结向前,不然你将埋骨沼泽。”   右前方,响起了擦草声。   天残叟一声怒吼,回身飞掠扑来。   他大惊,急叫:“不要!不……危险……站住!”   轰然三声大震,泥水飞溅,硝烟上冲,泥浆飞起三丈高,声震耳膜。   天残叟像玩具般被抛出两丈外,下体血肉模糊,双脚自膝以下不见了,掉在泥水中狂叫:“快来……救……我!”   右粯在泥水倾盆中直摇头,苦笑道:“你这被仇恨逼疯的人,为何不听劝告?”   他在这附近安装了九个火药包,用油绸防水,火药中加装了一只特制的掼炮。人重踏中上面的压板,压板下沉,压迫掼炮爆炸,引爆了火药包。由于药包排列以三个为一组,因此另两个亦被波及同时爆炸。   “我的腿……”天残叟厉叫,躺在泥水中动弹不得,似乎全身的骨头皆已崩散。   天残又加上地缺,老魔完了。   他小心地走近,惨然道:“在下抱歉。”   “救我……”   “我不能救你,你流血太多,救不了。”   “我……我不要将……将三十载情仇带……带入九泉……”   “但在下……”   “你怎能见……见死不……不救……”   “但你要杀我,我不能对你仁慈,这对我以及家师是不公平的。”   “救……救我……”   他长叹一声,说:“你如果肯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在下愿为你尽人事,但愿能保住你一口元气。”   “我……我说……”   蓦地,不远处一声怒啸,有人叫:“小辈,你也要埋骨此地。”   一具竹筏急滑而来,速度甚快,筏以四根大竹制成,削去外皮用桐油涂晒,两头翘,长丈六宽三尺,不但可以在水面滑行,更可在泥上撑动。撑笺的两个人是鬼斧神工和烟波钓叟。   由于火药爆炸,右粯耳中轰鸣,仍未恢复正常,至竹筏撑近,从芦荻丛的空隙中穿出,他未能及早发觉,听到叫声,已接近至四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惊,扭头狂奔。   鬼斧神工跃下竹筏,穷追不舍。   烟波钓叟将筏撑上地面,奔向天残叟。   右粯慌不择路逃命,糟透了,前面有他改设的机关,他必须绕过去,不绕倒好,这一绕便被鬼斧神工取直线方向追上了。   “小辈投降!”鬼斧神工怪叫,一掌推出,用上了内家掌力,致命一击。   右粯向侧急闪,没闪开,掌力外缘掠过,如山暗劲一涌而至。   “嘭!”他被暗劲震出八尺外,摔倒在泥浆中,只感到眼暴金星,右半身奇痛彻骨。   鬼斧神工一跃而上,俯身伸手便抓。   他倒地后便闭上眼,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暗中蓄劲以待,伤得不重,他仍有反击之力。爪将及体,他突然向侧一滚,脚凶猛地扫绞。   鬼斧神工太过自信,以为一掌已将他击昏,大喜欲狂,毫无戒心地跃上伸手抓人,做梦也没料到他仍能反击,着了道儿。   “哎……”鬼斧神工怪叫,脚被扫中,惊叫着跌出丈外,阴沟里翻船。   右粯一跃而起,心中一阵迟疑,不知是否该扑上,与老魔硬拼。   这刹那间的迟疑,无意中救了自己的命。   鬼斧神工算定他要扑上,因此左手疾扬,暗器破空而飞,共是八枚菩提子般的怪弹子,封住了他左右与前面三方。   右粯恰好迟疑,不左闪右避,也不进不退,无意中逃掉大劫,不等老魔再发暗器,他立即飞退而逃。   鬼斧神工也一跃而起,穷追不舍。   右粯知道无法与功力深厚的老魔们硬拼,往茂密的芦荻丛中一窜,暂避风头。   鬼斧神工跃起慢了些,追出六七丈,已听不见水声,失去右粯的踪迹,立即发出短啸,知会烟波钓叟。   不久烟波钓叟匆匆赶到,急问:“怎样了,黎兄。”   鬼斧神工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棘手,竟能承受我一掌仍然逃掉了,就藏在这附近,咱们分左右搜他出来。”   “那……必须把竹筏弄来,这一带水很深。”   “对,用竹筏搜,哦!郝兄怎样了?”   烟波钓叟惨然道:“完了,死得好惨,连遗言也未留下。”   鬼斧神工咬牙切齿地说:“这该死的小狗,咱们必须替郝兄报仇。”   “是的,我去拖竹筏。”   “哦!只有郝兄一个人,丁兄和冷兄呢?”   烟波钓叟颇为乐观地说:“也许追散了,这小狗机警绝伦,把咱们愚弄得四分五散,不易对付。”   鬼斧神工深以为然,说:“对,他的艺业也出类拔萃。好在他已匿不走,咱们发信号要所有的人围住这一带,好好将他搜出来。此人不死,后患无穷。”   三声长啸破空而起,要求声援的信号发出了。   附近水甚深,右粯正潜身水中,徐徐向东南角移动,因此并无水声发出。   他逃得相当狼狈,右肩背仍然隐隐作痛,幸而未被击实,鬼斧神工那一掌霸道极了,全力一击威力惊人,下次照面他必须特别小心。   远出百十步,前面突传来点水声。他吃了一惊,向三丈外的水中疏落芦荻泅去。   啸声震耳,竹筏出现。   筏上是风扫残云和第八名老魔,老龙神张鸿,一个手长脚长,水性超尘拔俗的花甲老人,一篙控筏灵活万分。   远处传来了鬼斧神工的回啸。站在筏首的风扫残云大叫道:“黎兄,有何发现?”   “小狗就藏匿在附近,好好搜他出来。”鬼斧神工高声回答,稍停又道:“你们可从原地向此地搜来。”   “其他的人呢?”筏停下了,老龙神用目光搜寻附近的芦荻丛,风扫残云则询问同伴的现状。   “我这里只有齐兄同在,天凶星与神手天君不知在何处,天残叟郝兄不幸死了,你可曾听到爆炸声?”   “听到了,正赶来查问呢?”   “郝兄被炸死了,那小狗好毒。幽冥使者正老的死讯,你们知道么?”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头被砍下来了。”   风扫残云脸色一阵白,讶然向老龙神道:“这人怎么如此了得?到底是谁?会不会是酒狂来了?”   “问问看。”老龙神说,脸上毫无表情。   “来人的底摸清了么?”风扫残云问。   “是个年轻人,嗓音很嫩,自称是穷酸的弟子,姓印名佩。”   风扫残云一怔,愕然道:“右粯?那不是与雷少堡主作对的人么?听说是酒狂的门人,曾使用过醉里乾坤步,怎又是穷酸的门人?”   老龙神的目光仍在四周转,木无表情地说:“如果是这小狗,咱们无论如何要将他擒住。公冶兄,你不是接到雷家堡的书信么?”   “是的,接了很久了,但为了郝兄的事,把这件事搁下来了。”   “兄弟也接获雷堡主的手书。”   “哦!也是要求合作捉拿印小辈?”   “是的,真是一举两得。”   风扫残云高叫道:“培老,小心了,千万不可让这小狗漏网,他是雷堡主传信天下要捉的人。”   鬼斧神工的嗓音饱含愤怒,叫道:“我可不管他是谁所要的人,只知他是杀了郝兄与正老的凶手,捉住他之后,我要活剐了他,以慰老朋友在天之灵。”   “好吧,咱们搜过来了。”   竹筏缓缓移动,老龙神说:“公冶兄,你留意左面。”   他们的竹筏先前停泊处,正好在右粯身旁,相去不足三尺。由于水浑,他们的目光也不及近。   浓密的芦丛方可藏身,谁料到疏落的芦下水中有人?   右粯藏身在水下,用芦管伸出水面,靠在其他的芦枝旁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动弹。他也看不见水面的景物,仅凭水声和本能,猜出竹筏仍停在附近,怎敢大意?   好漫长的等待,他似乎感到身躯在水中仍在冒冷汗。   点水声渐远,竹筏擦动芦枝声指出对方的去向。   稍候片刻,他方大胆地潜泳十丈外,透出水面深深吸入一口气,暗叫好险。   四周不见人影,点水声也难以听到了。   他必须回到设伏的路径迅速向南找囚笼,他们都在此地,正是千载难逢良机。   要快,便得走已摸清的路。在这陌生的危机四伏沼泽盲人瞎马乱闯,太过危险了。   真不巧,正走间,脚下失闪,人向前滑,向一片浮泥跌去。他大惊,双手一拨,用上了滑行术,扭身侧冲,“砰”一声撞在身侧一丛芦荻上。   芦枝折断声暴起,在寂静的沼泽中,声音传播甚广。他知道糟了,脚下一紧,不再顾虑水声,向设伏区狂奔。   果然不错,远处传来了老龙神的叫声:“在东南角半里外,跟我来。”   步履维艰,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在泥淖中挣扎。   竹筏破水而走,速度奇快,滑过一片片的泥淖,毫无阻碍,近了。   虽看不见竹筏,但听音便知快被追上了。   一阵好赶,后面传来了叫声:“在这里了,他逃不掉的。”   对方定已听到他在泥淖跋涉的声音,他也听到了竹筏擦过芦枝的响动,心中大急,奋勇急奔。   竹筏出现了,两艘竹筏,四个老魔,他完了。   谢谢天,埋伏区到了。他狼狈地冲上软而坚实经过改造的泥地,发狂般飞奔。   鬼斧神工的竹筏在后面,叫道:“他去送死了,快上,要活的,也许还来得及。”   右粯的身影,消失在芦荻与软木树之间。   风扫残云活擒右粯的念头,比鬼斧神工更急切,急叫道:“小辈,站住!前面是死路。”   鬼斧神工跃上陆地,疾冲而出。刚绕过一丛软木树,只感到水草拌脚的力道有异,尚来不及转念,左右机簧声暴响。   共有四枝劲矢破空而飞,以凶猛的劲道向鬼斧神工集中攒射,相距皆不足八尺,任何猝不及防的人,想闪避难似登天。   “啊……”鬼斧神工惨号,一蹦丈余,“砰”一声大震,摔倒在丈外挣命。   四枝劲矢长八寸,一中心口,一入腰背,一贯右胁,一擦肩背而过。   烟波钓叟飞射而至,右粯的身影刚消失在一丛芦荻下,相距约在两丈左右。老魔钓竿一伸,沉喝道:“纳命……”   钓钩落空,钩住了一束芦根。老魔手一带,钩勾断芦根飞腾而回。   “休走!”烟波钓叟怪叫,飞跃而进,越芦荻顶端而过。钓竿太长,而这一面有软木树,因此钓竿不可能在空中施展,所以老魔想飞越而出拦截。   芦荻的那一面不见有人,是一丈见方的浅浅水坑。这一带的埋伏,八个老魔全知道,因此夷然无惧地飘落。   糟了!脚着地立即下沉,软如糊状的烂泥毫不着力,重重地往下陷落。   泥泡一涌,只留下一根钓竿搁在浮泥上。   右粯一闪而至,抓住了钓竿。   烟波钓叟突然向上一蹦,破泥而出。   右粯钓丝一拂,劲风呼啸,钓丝缠住了烟波钓叟的脖子猛地一带。   烟波钓叟的脑袋飞起,身子却下沉。   右粯丢掉钓竿,溜之大吉。   风扫残云正替鬼斧神工施救,站在一旁的老龙神说:“公冶兄,咱们已无能为力了。”   鬼斧神工突然大叫道:“机关已……已被改……改动方……方位,快……快退出……”   可是,所说的话虚脱微弱,断续含糊不清,两老魔除了听清机关两字外,其他的话无法猜测。   “黎兄,你说什么?”风扫残云急问。   鬼斧神工突然嗔目大叫一声,头向下一耷,气息已绝呜呼哀哉。   风扫残云急怒交加,一蹦而起叫:“快捉住那小狗剥皮抽筋,为老朋友们报仇。”   老神龙脸上爬上恐惧的阴影,悚然地说:“恐怕齐兄也完了,怎么声息毫无?”   “去看看。”风扫残云说,撤剑在手。   老龙神也拔出分水刺,低声道:“你左我右,小心了,绕过去。”   一阵水响,远在十丈外。   老龙神急步疾进,看到了钓竿,不由心中一寒。污泥中一滩血迹触目心惊。   “齐兄!”他心惊胆跳地叫。   “怎么了?”左方五六丈传来风扫残云的叫问声。   老龙神心中一转,说:“没什么,我叫叫看。”   “齐兄!齐兄!”风扫残云也叫。   老龙神向下一伏,叫道:“噤声,小狗在前面,走!”   他却悄然向后撤,向外溜之大吉。仅溜出十余丈,突觉脚心一麻,奇痛彻骨,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破靴底,刺穿了脚掌,大叫一声,另一脚一蹬,身形一晃,想将被刀刺穿的右脚拔出。   糟,左脚又踏中一把尖刀,这次再也支持不住重心了,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仆。   地表面掩了一层薄薄污泥,上面更加撒了不少浮萍,表面上看像是泥淖,其实下面是铺了木板的通道。   老魔做梦也未料到这里被人另设了刀板,表西上看不出丝毫破绽,难怪在阴沟里翻船。人向前一仆,这一下可真完了,仆伏在刀板上,共有四把尖刀贯入胸腹内。   老魔真够狠,依然能撑起拉脱了所中的刀尖,忍痛一步一顿地向外走。血不住流出,他成了个血与污泥涂满前面身子的浑人。   老天爷保佑,终于出了沼泽,他已到了油尽灯枯境地,眼前一阵朦胧,看到了几个人影。他以为是洞庭蛟,竭力叫:“快……快扶我一把……”   叫声未落,人已倒地。朦胧中,他直觉地知道有人走近,但来人并未将他扶起,在他耳畔问:“落魄穷儒囚在何处?”   “你……你……”   “我,八手仙猿沈仲秋,穷酸的朋友。”   “你……”   “说不说?不说保证你受不了。谁杀伤你的?”   “印……佩,我……”   “说穷酸的下落。”   “在……在江边……”   “很好,有人看守么?”   “不……不需人看守。请……请叫洞庭蛟来救……救我。”   “他永不会来救你了,因为他已经肝脑涂地,他与那些水贼回到章华山庄,被区区率领耿庄主一群恨重如山的男女,杀了个落花流水,一个也没走脱。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他们死得不冤。”   “我……”   “你自己死吧,我们不杀你。”   八手仙猿身后,是耿庄主父女、夺魂掌、天魁星、以及四五名庄丁,全部浑身浴血,有些带了伤。那长臂猿也一身血污,蹲在一旁舔毛。   八手仙猿盯着沼泽发愁,向耿庄主说:“这里既然过不去,怎能到达江边?”   耿姑娘向上游一指,说:“到上游去,那儿可找到小船。”   “快走!”八手仙猿说。   众人丢下有气出没气入的老龙神,向上游急走。   风扫残云追出百十步,周围静悄悄,鬼影俱无,心中油然兴起警兆,向后退低叫:“张兄,张兄!”   久久毫无回音,他心中一紧,忖道:“这小狗定然去找囚笼了,可能老龙神张兄也跟去啦!我必须早一步赶去准备。”   他不再招呼老龙神,回到泊竹筏处,乘竹筏走了。   右粯不知老龙神已经中伏重创逃走,还以为对方还有两个人,因此毙了烟波钓叟后,急急地走了。   救人要紧,希望这一带的机关能阻挡两个老魔,他便可从容救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阵中心,他决定先搜南路。南路他不曾走过,首先他得摸清第一处机关设在何处。   阵中心是一处稍高的干土椎,长满了藤萝,留下不少被践踏过的痕迹,方园百十步一片凌乱,四周长满了浮草和芦荻。   那些丝状的长浮草,其实是一种藻草,密密麻麻水深处便浮在水面生长,极易引人误入,被缠住真不易脱身。   刚到达南面,擦草声入耳,竹筏出现,撑筏的风扫残云大叫道:“小辈,我带你去找囚笼,上来!”   竹筏激射而来。右粯却不上当,向内退,冷笑道:“你只有一个人么?”   风扫残云跳上岸,将筏向外一推,拔剑叫:“老夫一个人,便可要你死一千次,纳命!”   右粯倾听四周,一无动静,胆气一壮,拔出青锋录,立下门户豪壮地说:“那就好,你必须将家师平安地交出来。”   风扫残云逼进、狂笑,说:“你做梦,老夫要剐你一千剑。”   剑影漫天,风雷声骤发,风扫残云威风八面地进击,猛攻五剑之多。   青锋录太短,不宜硬拼。右粯用上了醉里乾坤步,神奇地闪动挪移,歪歪斜斜地左盘右折,不但避招,而且一而再想贴身切入。   风扫残云精明老练,已看出对方的步法身法诡异神奇,立即定下心神,不再快攻,用碎步缓缓挥剑进迫,用的全是诱招,果然,以静制动的打法奏效,把右粯逼在圈外团团转,终于将右粯迫至水际,冷笑道:“小畜生,老夫并不急于杀你,往下拖对老夫有利,你死定了。”   他徐徐后退,也冷笑道:“往下拖,倒霉的将是你,你老了,不宜久斗,而在下年轻力壮,精力源源不绝……”   话未完,风扫残云抓住机会,闪电似的冲进,剑虹先左右分张,然后无畏地突出,撒出了千道虹影。   右粯左冲右突,突然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已到了泥淖边缘。   他右胁与右胯外侧共挨了两剑,伤虽不严重,但血流如注,短兵刃在先天上便吃了大亏。   风扫残云狂喜地疾冲而上,被胜利冲昏了头,剑化长虹,行致命一击,凶猛的冲刺如同电光一闪,剑尖指向右粯的右肩,要废了右粯的右臂以便活捉。   右粯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身形未稳,仍能勉强地扭肩,剑尖擦臂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这瞬间,他的青锋录也擦过风扫残云的右胁下。   “哎……”风扫残云狂叫着冲跌而出,“嘭”一声水响,跌入烂泥浆内向下沉。   右粯也滑倒在地,爬起收了青锋录,叫道:“三剑换一匕,你失败了。”   风扫残云不该跌下时妄想挣扎而起,下身沉入泥中,狂叫道:“快拉我一把!”   “我为何要拉你?”   “我死了,穷酸也得死。”   右粯心中一震,急急丢出绳索叫:“抓住!”   风扫残云抓住了绳索,只有头部在外,猛地拉绳。   右粯却放绳,说:“先说出家师的下落,不然休想上来。”   “在南面约一里的河滨。”   “附近有些什么机关?何人看守?”   “没有人看守,安装了一些水下闸刀和水箭。”   “你必须带路。”   “好的,拉我上来。”   他将老魔拉至岸旁,伸手先扭脱老魔的右手关节,方将人拖上喝道:“带路!快。”   风扫残云右胁伤得不轻,血不住涌出,只好用左手掩住创口,右手失去作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咬牙道:“这笔帐,咱们日后好好算。”   他哼了一声说:“暴雷绝风,都不是好东西,你帮助天残叟,囚禁家师妄图引诱家师的朋友前来救人,以便一网打尽;又想帮助暴雷擒捉在下,我该立即杀你。”   “我谅你不敢下手。”凤扫残云冷笑着说。   “这时在下留你一命。”   “话说在前面,老夫带你找到囚笼后,你不能杀我,这是交换条件。不然,你杀我好了。”   “你不怕在下食言?”   “你不会,穷酸一代名宿,从不做寡言背信的事。你是他的门人,不会败坏他的门风侠誉。一言九鼎,我听你的。”   “好,我答应你。但家师如有三长两短,在下必定杀你。快走!你走前面,不许有诡计。”   南行半里便到了河边,沿河岸的浅泥淖南行,这一带有沙碛,浮泥反而浅得多,下面坚实不虞下陷。   绕过一丛芦苇,前面五六丈外的水中,一座木架台上搁着外罩黑布的囚笼。   风扫残云一阵阴笑,说:“机关削器可怕,不要跟得太近。”   “你千万别弄鬼,不然,哼!”右粯恨恨地说。   风扫残云突然往水里一跳,一声水响,消失在水下。   右粯大惊,出手不及。向下一探,水深不可测。   不久,风扫残云出现在台架下,大笑道:“水底机关密布,鱼也进不来,只有一条水底通道,你无法找到了,水浑无法视物,你下水必死。”一面说,一面爬上架顶,指着囚笼又道:“你要不要救令师?”   “你这老狗……”   “你骂吧。小畜生,你自断右手,老夫便放人。”   “你……”   “不然,老夫将囚笼推下去。”   “你这……”   “给你十声数决定,一!二!三……”   右粯心中发冷,咬牙道:“家师如有不幸,你也活不成。”   “老夫无所谓,哈哈!六!七!八……”   右粯拔出青锋录交在左手,切齿道:“好,我依你。”   前面芦苇中划出一艘小艇,耿庄主大叫:“印兄,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沈前辈已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脸色大变,纵身一跳,消失在水下。水色浑浊,入水便无影无踪。   风扫残云以推下囚笼威胁右粯,迫右粯砍下右手。右粯救人心切,不得不接受这可怕的断肢条件。   风扫残云眼看诡计得逞,正在心花怒放,却不料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平空钻出一艘小舟,舟上的耿庄主揭破了老魔的阴谋,指出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已经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见阴谋被揭破,立即跳水而遁。   右粯气得浑身发抖,认为老魔们必定将落魄穷儒藏在别处,也可能早将穷儒处死,设囚笼诱杀前来救人的人,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怎肯干休?他狂怒之下,不假思索也往水里一跳。

第十三章 穷追老魔


河水并不湍急,但相当深,而且倒还清澈。右粯料定对方必定向对岸逃,因此急泳而出。   八手仙猿在船上大叫:“耿庄主,咱们搜沼泽沿岸。”   这一段河面,由于河湾形成沼泽,沼泽日渐扩大,河床也就日渐变得狭小,水流将对岸的河岸,冲刷得成了两丈高的犬牙交错崖岸,不易攀上。可是上下游却是芦荻丛生的河滩,极易藏匿。   河面宽仅六七十丈,一个练气有成的人,一口气潜抵对岸并非难事。   右粯快速地游抵对岸,向下游移,希望能在岸上等老魔到达。老魔的肩关节可以自行接上,但胁伤在水中必定难以支持,不可能比他快。   他认为自己的水性甚佳,却估低了风扫残云的水上能耐,也料错了老魔的创伤。其实他自己也受了三处伤,游泳的速度已大打折扣,只是他自己不曾发觉而已。   生死关头,风扫残云忘了自己的创伤,一心一意逃命,逃生的意念激发了生命潜能,竟然比平时快得多。   右粯又料错了,刚到达下游的河滩,便看到上游两里地距崖岸不足三二十步,老魔的头浮出了水面。   同一瞬间,对岸船上的耿姑娘大叫:“老魔逃到对岸去了,瞧,浮出水面啦!”   “划过去,追!”八手仙猿急叫。   右粯沿河岸向上游飞奔,到上游拦截。   风扫残云重新下潜,消失在水面下。   这老魔精明机警,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口气潜游至滩岸,悄然伏在芦荻中不动,并未登岸。   东岸是连绵不绝的冈阜,林深草茂,要追一个人谈何容易?   耿庄主与八手仙猿一群人登岸找寻,不但不见老魔,连右粯也不见了,整整找了一个半时辰,方颓然返船回航,失望地返回章华山庄。   沼泽一场追逐恶斗,八老魔有七人横尸其中,毒计功败垂成,枉费心机。   八老魔只剩下一个风扫残云,只有这老魔方知道落魄穷儒的下落。因此,右粯焦灼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追上老魔,他是不会罢手的。   右粯在这一带穷搜,直至日暮时分,搜至东北一带山区,迷失在山林里了。   他已脱下水靠,里面的一套亵衣已经干了。   目下,他除了一只百宝囊和青锋录之外,只剩下落魄穷儒的扇坠,身无分文,衣衫不整,狼狈之状,不言可喻。   整整一天一夜,腹中颗粒不进。他年轻力壮,厮杀、奔亡、追逐,怎受得了?偏偏这一带远离洞庭湖,似乎不见有村落,想找人讨食物也无法可施。   终于日落西山,他完全绝望了。风扫残云久走江湖,老奸巨猾,怎会留下踪迹?他白忙了一天。   他仍不肯离去,找到一株山麓的大树,叹口气说:“好吧,在此露宿一宵,明日再找;我非找到这老凶魔不可。”   为防蛇虫猛兽,他爬上树找到可容身的树杈,准备好好睡一觉。饥火中烧,而且心中有事,怎睡得着?心中思潮起伏,焦虑不安,一个更次过去了,一直不曾合眼,简直毫无倦意。   他在想:如果老魔已逃出山区,该往何处逃?向西,是华容,可出石首乘船逃向四川。向东,走岳州府下武昌,或向湘南逃。   “不怕你能逃上天去,上天入地我也要追上他。”他恨恨地自语。   但一丝忧虑爬上了心头,令他心中不安。   这次冒了奇大的风险,挨了老魔三剑,幸而占了地利,才能出其不意用青锋录走险一击成功;而日后相遇,吉凶难料。   老魔的艺业,比他高明些,如在这两天内逃掉,不需三五天工夫,老魔的伤便不要紧了,那时,他是否有胜得了老魔的把握?委实不敢乐观。   愈想愈焦躁不安,他失去机会了。   沼泽死决,他虽然凭机智胜了八老魔,但他仍然失败了,未能救出落魄穷儒,甚至未能获得任何有关穷儒的消息,枉费心机,失败得十分可惜,功败垂成,眼睁睁让老魔从指缝中溜走,他不住埋怨自己粗心大意,犯了不可饶恕的过失。   正胡思乱想中,他看到左面山林中灯光一闪。   “咦!那儿有人家,白天怎么未能发觉?”他自语。   有人家,便可以找到食宿处。他心中大喜,接着兴奋地想:“但愿老魔也在那儿投宿,妙极了。”   他跳下地面,认准方向急走。看光源,该在左近不远,虽则夜间看灯光,常误远为近,但以地势估计,不会相差得太远。左面里余是一处山谷,灯光确是从山谷透出,甚至可能更近些。   树下地势低,看不见灯光了。一阵急走,前面灯光重现。   “咦!是个灯笼。”他讶然自语。   看出是灯笼,可知定已接近了。急走十余步,脚下出现一条小径。   不仅是一盏灯笼,而且有一个人;一个举着灯笼赶路的人,灯笼一色白,没有字画,是晚间赶路用的专用灯笼。   赶路的灯笼有几种特色;一是色白,可增光度。一是没绘有字画,以免有阴影晃动疑神疑鬼。三是上下通风孔另加避风掩口,曲折透风不怕被风吹熄。   有人就好,附近定然有村落。   他脚下一紧,沿小径向前接近。   已经是二更末三更初,在乡间来说,已经算是太晚了,夜间荒山野岭确是不宜赶路的。   接近至二十步内,鼻中突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   提灯笼赶路的人,走得甚慢,不知身后有人接近。   淡淡的幽香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也许是附近有异草奇花,平常得很。   紧追两步,他吃了一惊。他从灯笼的摇摆中,看出对方的轮廓,是个女人,长裙虽不及地,仍可看出决不是男人的长袍,男人的长袍没有腰身。   他困惑地跟上,悄然跟在对方身后,不知是否该冒昧上前招呼。   先前嗅到的幽香浓了些,他猜想是对方身上所散发的薰衣香。   不用猜,他知道这位大胆的赶夜路女郎,年岁不会太大,看身材背影,该是青春女娇娘。   女郎根本不知背后有人跟来,轻盈地,从容不迫地向前走。   小径两侧林深草茂,四野虫声唧唧,不时传来一些小兽的叫吼,以及枭鸟的奇异刺耳啼声。但女郎丝毫不惊,似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跟了百十步,他终于忍不住了,叫道:“姑娘,请留步。”   他这一叫,叫得女郎大吃一惊,“哎”一声尖叫,几乎丢了灯笼。   “我是过路的,请姑娘休惊。”他赶忙说。   女郎惊惶地转身,脸色苍白布满惊容,恐惧地叫:“你……你是人……”   “在下姓印,在此地迷了路。惊扰姑娘了,恕罪恕罪。”他拱手说,站在两丈外不敢贸然接近,以免女郎受惊。   三更半夜山区之中,他的出现确是令女郎吃惊。   他瞥了女郎一眼,心中一跳,心说:“好清秀的女孩子。”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材窈窕,黛眉弯弯,有一双明亮如星星的大眼,挺直的鼻梁,樱桃小口勾画出美妙的弓形轮廓。   脸色虽然因惊惶而出现片刻苍白,但从湿润无暇的肌肤猜测,回复红润时必定白里透红。   清丽、灵秀、窈窕、脱俗、流露出朴素端丽的风华,也流露出青春少女健康活泼的特有气息。   女郎警觉地打量着他,久久方惊魂初定,手掩心口压惊,犹有余悸地问:“你……你真是人?”   “是的,小可姓印名佩。”   “你……你不是本地人?”   “小可是外乡人,昼间从章华山庄来。”   女郎拍拍胸口,如释重负,粉颊出现笑容,说:“噢!原来是河对岸耿家的人……”   “不,小可在耿家作客。”   “那你……”   “小可追寻一个人,在这一带迷了路。”   “哦!你恐怕不能够回去了,这里到耿家虽说只有二十余里,但晚间没有渡船过不了河。”   “这里是……”   “这里是桃花山。”   “小可连章华台附近也未摸清。”   “咦!你好像受了伤……”   “不要紧。请问姑娘,这附近可否找到客店?”   “客店?没有。向东北走五六里,山溪旁有一座小村,有一座制纸坊,只是路不好走。纸坊有不少工人,找地方住当无困难。”   “是沿这条走么?”   “不,退回去两里地,有条岔路向东北走,五里路便到了。”   “谢谢姑娘指引,打扰了。”他抱拳一礼,扭头就走。六七里路算不了什么,片刻便可赶到。   女郎目送他去远,突然叫:“印爷,路不好走,小心了。”   “谢谢指点,小可小心就是。”他高声答。   “如果印爷没有要紧的事,何不到寒舍暂度一宵?那些纸厂的人不好说话,说不定将你当贼办呢。”   他一怔,止步转身问:“他们不欢迎外地人?”   “他们连本地人也概不欢迎。”   “哦!打扰尊府,方便么?”   “算不了什么打扰。寒舍在前面半里地,木屋三椽,聊可栖止,如不嫌弃,欢迎光临。”   他大喜,急步折回,行礼称谢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可感激不尽,打扰尊府了。”   “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他跟在后面,笑问:“恕在下唐突,可否请问姑娘尊姓?”   “小女子姓宗,小名……”   “哦!姓宗,姑娘祖藉是京兆么?”   “那是七代以前的事了。”   “我猜,府上定是书香世家,淡泊名利疏狂山野隐世在此。”   “怎见得?”宗姑娘扭头笑问。   “姑娘谈吐脱俗,说的是官话。”他笑答。   “我家三代无功名,君家如何?”   “好教姑娘见笑,小可印家世代白丁,我这一代,更是每况愈下,浪迹江湖,有辱门风。”   “哦!什么是江湖?”   “这……不好解释,总之,我是个四海为家的浪人。”他讪讪地说。   “我不信。”宗姑娘语气肯定地说。   “是真的。”   “看印爷神姿英发,器宇不凡,谈吐不俗,人才一表,说你是浪人,谁敢置信?”   “姑娘走眼了,小可正是不折不扣的四海浪人。”   姑娘默然赶路,走得甚慢。   右粯为免对方受惊,不得不设法交谈,以冲淡对方的惧意。同时,他也感到大惑不解,这位宗姑娘丽质天生,正届最危险的年龄,为何胆大得半夜三更仍敢在山林中行走?问道:“姑娘半夜返家,到下面有事么?”   “我有位姑姑住在山下的塘田铺,距此约有十里地,一时贪玩,只好赶夜路了。”   “老天!你不能在姑姑处住宿一宵?”   “那怎么可以?爷爷的早膳没有人料理哪!”   “唉!你真是,半夜三更赶十几里路,那多危险?”   “危险?这条路我走惯了……”   “譬如说:万一碰上野兽……”   “这一带最大的是野猪,不惹它它是不会伤人的。”   “如果碰上坏人……”   “我们这里很少人来,附近的村镇都在一二十里外,见面都认识,民风淳朴,鱼米之乡家家温饱,哪有什么坏人?”   “你说过五六里外有制纸坊,那里的人不欢迎……”   “他们的工人从不敢离开纸坊,夜间更不敢外出。”   “这……总之,你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夜间确是不宜留在外面的,下次务必谨慎,万一有了差错,后悔便来不及了。”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他叹口气,苦笑道:“姑娘,你又错了,人的好坏,不是外表所能看得出来的,面呈忠厚,心怀奸诈的人多的是。”   “你是这种人么?”   “我虽不是这种人,但也不算是好人。如果是好人,也不会做江湖浪人了。”   姑娘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不久,她说:“到了,这就是蜗居。”   那是一座倚山而建的木屋,粗糙的巨木为架,垒木为墙,离地约三尺,木板铺地,杉皮为瓦,竹管导山泉,四周古木参天,不像是屋,倒像是林木中的一个窝。两侧利用树干搭了花架,种了不少花草。在大树上挖孔,种了异香扑鼻的各种名兰。桃花山的兰,在岳州颇有名气。   好一座古朴可爱的木屋,他想:“主人真好福气,不沾人间烟火味,真美。”   屋前有扶梯,姑娘将灯笼递到他手中,说:“房子很坚实,但愿印爷住得惯。”   他举灯笼四处打量,笑道:“任何地方,小可都能住。”   姑娘拾级而上,笑道:“印爷迷路,想必饿了,我先替你张罗些食物。”   “谢谢,方便么?”   “后院有青菜,有现成的野味。”   “麻烦姑娘了,谢谢,小可已一昼夜未进粒米了。”他开心地说。   门没关,姑娘一推便开。他举灯笼跟入。姑娘点亮了壁台上的菜油灯,笑道:“请坐,我先给你沏杯茶。”   他客气地说:“不,小可必须见过尊府的尊长,礼不可缺。”   姑娘颔首淡淡一笑,说:“只有我爷爷在家,恐怕已睡了。请坐,我进里面看看。”   她点了一根松明,进入内堂。   右粯背着手,打量厅中的陈设。家具古色古香,并不稀罕。木瘿制的桌与坐墩,别致的茶几,利用古树制的多层巧妙花台……无一不是古朴可爱的精制品,与木屋配合得十分调和清雅。   花台甚多,各异其姿,整座厅大概有一百盆兰,有些已经开花,满室幽香扑鼻。   令他大感惊讶的是,其中居然有数盆建兰,有些他根本不曾见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壁上的兰丛中,竟悬挂着六幅字画,其中两幅彩丝织绣,一是宋朝沉子蕃的山水,一是未具名的花卉。   两幅字:唐三羲之的兰亭,与元张两的绝句。两幅画:唐李思训的山水,与元管道升的呈竹。每一幅字画,都是艺林瑰宝。   而陈列的古铜器、玉器、陶瓷,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令他目眩神移,张口结舌。   “我的天!这是什么地方?”他骇然自语。   东厢门虚掩,可看到灯光,一时好奇,他推门张望。   又是一间奇花吐艳的花厅,比大厅更令人目眩。   他看到一张琴台,台后放着织锦蒲团。金猊炉并未燃香。可惜,绣幔覆盖着琴,他未能看到琴的庐山真面目,猜想琴必是神品。花架上,挂了箫囊,可从箫上的玉饰估料囊内的箫,决不是凡品。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花供奉神台上,中间的神位牌上刻着:“西河。池氏历代祖先神位。”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赶忙转身笑道:“抱歉,恕我好奇。”   宗姑娘以雕花木盆捧着一杯芬芳的香茗,笑道:“蜗居杂乱无章,印爷幸勿见笑。”   他耸耸肩,苦笑道:“这里是天堂,我这凡夫俗子不配在此亵渎仙居。”   “印爷见笑了。请用茶。”   “谢谢。”他接过茶,落坐又道:“令祖呢?”   “他老人家不在,可能是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去了,也可能是到石龙山狮子崖找李伯父聊天去啦!”   “这……”   “松月亭在山上,约有四五里。石龙山距此也有六里路。”   “那……这里只有你一人在家?”   “是的。你请坐,我下厨替你弄些吃食。”宗姑娘笑盈盈地说。   “令祖何时可返?”   “不知道,老人家下棋,一盘棋可能下十天半月。”姑娘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他有点坐立不安,屋中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有一位姑娘在家。而且,孤男寡女,真有点不便。他想走,但一是放心不下,一是腹中确是难受。   不久,姑娘出来叫:“印爷,请至饭厅进食。”   “谢谢。”他不安地答。   饭厅也布置得幽雅脱俗,桌上点起尺长的巨烛。三菜一汤,香喷喷令他口水直流。一盆饭,一壶酒。细瓷小碗玉竹筷,无一不精。   姑娘站在一旁,笑道:“印爷请便,不必客气,粗茶淡饭,休怪慢客。”   “谢谢,谢谢。”他期期艾艾地说。   坐下,姑娘拈起了酒壶。他赶忙说:“姑娘,我自己来。走了这许多路,你歇息去吧。”   “那么,告退。”姑娘欠身答,袅袅娜娜地走了。   他狼吞虎咽地将酒菜肴一扫而光,大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味道。似乎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美食,惬意极了。   刚食毕,姑娘轻盈地入室,奉上一套青布衣裤,一双鞋袜,说:“这是家父的衣物,印爷的身材雄壮,也许紧些,但勉可将就。”   “谢谢,谢谢。”他只能说这简单的话。   “在厅后有座大水池,水稍凉,但印爷受得了,请自去洗。贱妾厅中相候。”   “姑娘请歇息,这里小可照顾。”   “此非待客之道,印爷不必客气了。”   洗漱毕,他回到大厅,宗姑娘已沏茶相候。   她已更换了衫裙,一头秀发披肩,长可及腰,光可鉴人,青夹衫,布裙迤地。灯光下,几疑是画中人。   他竟不敢与姑娘的目光接触,一再称谢。   姑娘无邪地打量着他,微笑着说:“印爷,屋中的布置,皆出于家祖慈的规划。”   “令祖慈神仙中人,自然有些手笔。当然,姑娘更是兰心惠质,即使是最善挑剔的人,至此也哑口无言。”   “印爷夸奖了。”   “小可由衷之言。”   “印爷对书画,不知有何所好?”   “我?见笑方家,草师法王羲之,楷宗柳公权。”   “世以颜体是尚,颜筋柳骨,书法之宗。据说,宗柳体的人,方正不阿,拘谨固执,是真是假?”   他大笑,说:“以书法相人,不无道理,但并不可靠。据说,宋代大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颜鲁公的字珠圆玉润,但死事之烈举世同钦。”   “你呢?”姑娘笑问。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这种人,字的好坏,根本无关宏旨。”   “画又如何?”   “小有涉猎,尚未入门。”   姑娘指着李思训的画问:“李将军的画如何?”   “大李将军北宗之祖,笔格遒劲,山水号称绝笔,自然没话说。”   “但你的口气,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说:“不怕你见笑,小可认为他的画可称之为工笔画,似带匠心。在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看来,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可认为其中似乎缺乏灵性。”   “那你……”   “见仁见智,各有所好,我宁可欣赏泼墨。”   “泼墨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认为其豪放奔腾之势,极为迷人。”   “泼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问。   “泼墨始于唐代王洽,擅其艺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响。”   “米芾号称草书之精,难怪他善泼墨。你草书尚王羲之,泼墨定然也炉火纯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说。   “我喜欢看,不会画。”他品着香茗说。   “印爷惜墨如金,是么?”   “姑娘请勿误会……”   “书房在后轩,请。”姑娘含笑裣衽说。她会作怪,不由右粯不入彀。   “小可怎敢献丑……”   “印爷,请。”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强人所难,小可的书画不堪入目……”   “印爷如果真认为泼墨难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将法。   他上当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别当真。请领路。”   好美的书轩,右粯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书画与橱中琳琅满目的书卷迷住了。   姑娘一阵好忙,点起明晃晃的四枝巨烛,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铺上上好的宣纸,文房四宝齐备。   他忘了疲劳、忘了杀伐、仇恨、灵台一片清明,先洗手,润笔。将镇纸向上一推,虎目中神光闪闪。   笔一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闯荡江湖的流浪汉,不再是争强斗胜挥剑杀人的亡命,而是一个书房中的学子。   他运笔如飞,大胆地勾勒出一幅烟雨朦胧,波涛崩云裂石的夔门烟雨图。   姑娘在一旁磨墨,有时看呆了,墨供应不足,经他举目一瞥,立即羞赧地一笑,继续研磨。   画成,她在炉中加了两片檀香,低着螓首低声道:“印爷,此情此景,你想起什么典故?”   他不假思地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哎呀!我该死,抱歉,小可失言了。哦!见笑方家,画得不好,幸勿见笑。”   姑娘噗嗤一笑,说:“印爷真惜墨如金,没有款,没有识。……”   “这……”   “题嘛!”姑娘扭着小腰肢笑促。   他顺从地蘸墨落笔,题了一首五绝。落款是:冯翔右粯画并题。大明成化年月日。   姑娘好半天不说话,站在画前发呆。   他洗净手,笑道:“有污姑娘尊目,小可献丑。”   姑娘定下神,困惑地说:“印爷,字是龙飞凤舞,铁勒银勾宛若怒龙张爪,飞腾振鬣气势苍劲雄奇。画是力道千钧气象万千,大气磅礴……”   “姑娘挖苦人了,见笑见笑。”他客气地说。   “不,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抢着说:“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要表好挂在花厅内,明天爷爷将大吃一惊。”姑娘雀跃地说。   他摇头笑道:“小心令祖将它丢入炉中引火,姑娘,天色不早,快四更啦!请安顿。”   “哎呀!我真忘了,抱歉,我带你到客厢。”   “不必了。”   “你……”   “权借书轩一角安顿,可好?”   “这……”   “不瞒你说,我不放心你。”   “什么?”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不肖之徒闯来,岂不糟了?”他正色说。   “你……”   “我在书房看看书,也算是守夜。”   “印爷,这……”   “书橱中琳琅满目,小可想借阅,令祖不会见怪吧?”他满怀希冀地问。   “印爷,明天你再看还来得及……”   “明天?明天我一大早就得走。”   “这……”   “姑娘请安歇吧,不然我可要走了。”   姑娘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好,我去替你取寝具来。”   他在屋四周巡视一圈,方闭了门户回到书房,秉烛观书,直至破晓时分,方感到倦意袭来。   他确是太倦了,伏在书案上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好香甜,一阵鸟语花香,终于把他好梦惊醒,睁眼一看,明亮的光透窗而入。   “哎呀!日上三竿了。”他惊叫,一蹦而起。   接着,他又大吃一惊。他记得,昨晚宗姑娘送来寝具,衾枕铺在书案房的地板上,而他却是伏案入梦的,怎么这时却睡在被内?   他心中暗惊,显然有人在他睡熟时,将他安顿在临时铺设的地铺上,他却一无所知,未免太大意了。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再疲倦,也不可能被人搬动而毫无所觉。   靴袜皆整齐地放在一旁。老天爷!他怎么睡得这般沉?简直就睡死啦!   他匆匆穿上袜靴,苦笑道:“昨晚我说要守夜,这就叫守夜么?羞死人了,怎好向女主人交代?”   心中大感惭愧不安,自感无脸见人。侧耳倾听,听到后院中传来的杯盘声;显然,姑娘正在厨下准备饮食,似乎外面没有丝毫声息。   “多难为情?溜之大吉吧。”他想。   推开窗,他跳窗而出。   蓦地,远处有人大叫:“有贼!快来捉贼哪!”   他大吃一惊,往草深处一钻,慌不择路,急如漏网之鱼飞奔而走。   主人家中宝物甚多,被人误会是贼,如被捉住,有口难辩。即使宗姑娘出面说明,但恐怕误会更深,人家只有一位大姑娘在家,传出去岂不难听?因此,他得赶快离开,免招是非。   同时,他要追踪风扫残云,非走不可,留下来误人误己,毫无好处。   一口气向山上逃了两三里,没有人追来,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建了一座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四周的小山野地,栽的全是竹。   小溪水量甚大,建了一座水坝,一座碾房,水力推动大碾,制造纸浆原料。这座纸坊在岳州府颇有名气,出产多种纸张行销各地。   纸坊主人姓郭,附近的皆知道郭大爷郭光很了不起,除了那些工人粗犷泼野之外,他养的十余名打手帮闲也十分令人头痛。因此,经常与附近村落的人冲突。   纸坊的西面有座小山,早些年,工人曾经越山生事,与当地的人发生械斗,当时便有五名工人受了重伤。   后来,打手帮闲来了一大群,提刀带枪要杀人行凶。最后,有八名最凶的打手被砍掉一手一脚,村民赶至纸坊,几乎把纸坊拆光,要不是郭大爷见机,请来了乡绅里正出面道歉,纸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后来在中人的劝告下和解,从此不许纸坊的人过山,这才相安无事,纸坊的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昨天傍晚时分,风扫残云带着胁伤和一身疲倦,狼狈地踏入小村的村口,立即碰上了麻烦。   村口迎面站着两个敞开衣襟横眉竖眼的大汉,拦住去路不友好地盯着他问:“老家伙,你是干什么的?”   风扫残云岂是个善男信女?鹰目一翻,冷笑道:“过路的,你有何意见?”   “这里没有路。”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说,这里不欢迎外人。”   “你不让老夫经过?”   “正是此意,你乖乖滚蛋。”   风扫残云怒不可遏,手一扬,“叭叭”两声暴响,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捷逾电闪,把发话的人打得一声狂叫,跌翻出丈外,大牙往口外跳,满嘴是血。   “狗东西!你该死一千次。”风扫残云大骂。   另一名大汉大骇,扭头狂奔,狂叫:“有人行凶,快抄家伙。”   纸坊已经收工,工人们正在家中准备晚膳,听到叫声,一个个往门外抢。有人抄起木棍、花枪、钯头……应变相当迅速。   风扫残云已大踏步抢入,顺手捞起栅门旁的一根八尺长木棍,怒吼道:“谁再敢撒野,老夫要砸破他的驴头。”   两名壮汉冲出,双棍齐上。   风扫残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苦无处发泄,这可抓住出气的机会了,一声怒吼,木棍一抖,“啪啪”两声暴响,两壮汉的两根齐眉棍断成数段。   “哎……”两壮汉惊叫,虎口裂开仰面跌出。   老凶魔一不做二不休,抢入抡棍便劈。   眼看要有人肝脑涂地,喝声传到:“棍下留情。”   风扫残云的棍,停在一名壮汉的咽喉上,将壮汉顶压住,抬头向排众而出的一名中年人冷笑道:“要留情可以,但条件你得接受。”   中年人长了一张三角脸,穿一袭紫底花长袍,走近突然叫:“咦!是风老么?别来无恙?”   风扫残云一怔,惑然问:“咦!你认识我?”   “哈哈!小弟郭光,风老真是贵人多忘事。”   风扫残云又是一怔,讶然道:“咦!你是神风羽士郭光?”   “是呀。”   “咦!你何时脱下道袍入世的?”   “六年了,难怪你感到意外。”   “哦!看样子,你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此非说话之所,且到舍下一叙。”   “老朽正需要衣食。你在此落业了?”   “是的,脱离江湖之后,小弟便盘下这座纸坊,一晃眼,快六年了。哦!风老似乎狼狈万分,怎么一回事?”   两人并肩向村内走。凤扫残云苦笑道:“一言难尽,老朽被一个狗娘养的小辈追惨了。”   “哦!你从西面松月谷来?”   “我不知道松月谷在何处。”   “难怪。那儿住了几个艺臻化境来历不明的人,五年前,小弟几乎毁在他们手中……”   “咦!你神风羽士威震江湖,手下无三招之敌,怎么在此地失手?奇闻。”   “信不信由你,小弟确是栽得好惨,你……”   “老朽栽在一个姓印名佩的小辈手中,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   “且慢!你说那人姓印名佩?”   “是的,你……”   “哎呀!舍下今早来了一位朋友,这人你也认识。”   “谁?老朽该认识么?”   “鹰爪王权。”   “哦!雷振声的拜弟鹰爪王?”   “是他。”   “他来找你?”   “找小弟至武昌,商量捉拿印小辈。想不到这小辈竟找上你了,岂不天赐其便?”   “哼!你以为他请你出山,便可以捉拿印小辈了?”   “你,我,他,加上我这些手下,够了么?”   “算了吧,你知道这次老朽与哪些人给伙?”   “谁?”   风扫残云报出了八老魔的名号,最后说:“还有洞庭蛟,和他那近百名弟兄。”   “胜负如何?”神风羽士紧张地问。   “你已经看到老朽的狼狈相了。”   “你是说……”   “目下只剩下老朽一个人。”风扫残云泄气地说。   这些泄气话出于一个目无余子的老魔口中,其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神风羽士大惊,骇然道:“老天!印小辈真有那么可怕?”   “信不信由你。”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神风羽士陪笑道:“风老,不是小弟不信,请别生气。至少,咱们该好好商量,筹划对策。”   “你真想出山相助?”   “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你呢?”   “我要看看鹰爪王的意思,如果雷堡主亲自出马,我或许助他一臂之力。不然,犯不着替他卖命。”   “好吧,咱们这就前往会晤王兄。”

第十四章 深山恶斗


花厅中,堂开盛筵,展开了三巨头会议。上首坐着风扫残云和鹰爪王,主人神风羽士在下首相陪。遣走所有的下人,以便商讨机密大事。   鹰爪王权是雷家堡老堡主霹雳雷振声的拜弟,年约半百,精光四射的鹰目深陷,眉骨突出,勾鼻瘪嘴,颊上无肉,一看便知是个阴险刻薄精明残忍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头食尸秃鹰,顶门秃得皮光发亮。   暴雷的拜弟,决不是善男信女。   风扫残云为了自己的颜面,把右粯的艺业说得高不可测,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经过说出,当然免不了夸大喧染,以俺饰失败。   鹰爪王权静静地听完,脸上神色一直表现得冷漠阴森,久久方说:“公冶兄,姓印的小辈,不是落魄穷儒的门人,而是酒狂的弟子。”   “咦!那就怪了,他自称……”   “自称并不可靠,目下江湖中,稍会两手拳脚,也自称是少林或武当弟子。”   风扫残云惑然道:“怪事,论辈份,穷酸与酒狂相等,但论名望与艺业修为,穷酸要比酒狂差上一截。印小辈如果是酒狂的弟子,又何必自称是穷酸的门人?”   “这件事,日后自会澄清。哦!公冶兄,你说你们已将穷酸捉住打入囚笼,是真是假?”   风扫残云老脸发赤,迟疑地说:“这个……天残叟主持其事,我也不清楚。”   “当然,以公冶兄八人之力,对付穷酸当无困难。”鹰爪王阴阳怪气地说。   风扫残云不甘示弱,冷笑道:“一比一,咱们有自知之明,但集八人之力,咱们当然足以应付。”   “但却被穷酸的弟子一一歼除……”   “这都该怪鬼斧神工逞能,卖弄他那机关埋伏绝活,岂知反而自食其果,非战之罪。”风扫残云大声说。   “真的么?”鹰爪王咄咄逼人地说。   风扫残云怪眼一翻,投箸而起厉声道:“真与不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去找印小辈?”   “老夫要找你,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你……”   “这是证明老夫学并非不精。咱们堂下见。”风扫残云踢椅离座说。   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冶兄,咱们打不得。”   风扫残云哼一声道:“姓王的,你的话每句都带刺,教人受不了,我风扫残云不吃你那一套。”   鹰爪王嘿嘿笑,说:“公冶兄,兄弟不是有意的。”   “哼!你……”   “只因为兄弟听出你老兄语病百出,所以……”   “老夫说错了么?”   “公冶兄,先坐下好不好?肝火旺有伤元气,对彼此都不好。你们与天残叟为了复仇的事,忙了一两月,大概忽略了最近的江湖大势。”   “哼!老夫并未盲,也未聋。”   “呵呵!但与聋盲并无不同。”   “岂有此理!”   “不错,印小辈确是艺业不差,曾经与舍侄雷奇峰交手,艺业相当,双方都曾负伤挂彩。”   “令侄雷奇峰出道不久,便荣居江湖四大剑客之首,霹雳剑术青出于蓝,仅火候略差而已,当然了不起。”风扫残云冷冷地说。   “因此,敝拜兄必欲得之而甘心。早些天舍侄在黄盖湖旁,失败得很惨。”   “是么?想不到雷家堡也有失败得惨的一天,是败在印小辈之手么?”   “并不直接败在印小辈之手,事实是那时印小辈已是待决之囚。”   “那怎又……”   “一言难尽,没料到这小狗竟然跑到此地来了,敝拜兄将于最近几天,可以赶到武昌。”   “到武昌捉拿印小辈?妙极了,相去数百里,这算什么?印小辈会到武昌送死?”风扫残云快意地说,以报复先前鹰爪王的不逊。   鹰爪王毫不介意地说:“舍侄在上月,便将家书送到雷家堡,敝拜兄这次南来,虽说是为了印小辈,但另有要事待办。”   “暴雷出现江湖,江湖朋友有热闹可看了,但不知为了何事?”   “公冶兄可听说过火眼狻猊重行出山的事。”   “略有风闻。”   “六年前,火眼狻猊在池州山区,纠众拼死了千手灵官甘渊,正欲斩草除根,除去千手灵官的孙女,却被穷酸救走,并且救走了死鬼九现云龙的门人。因此,火眼狻猊在这六年中苦练绝学,发誓要找到穷酸永除后患索取甘家的余孽。三年前,穷酸得到了风声,突然在江湖失踪,大概也在积极准备,要不就是见机隐姓埋名逃命了。”   “哼!似乎说得头头是道。”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你们捉到纳入囚笼的人不是穷酸,不是么?”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问。   风扫残云老脸微红,讪讪地说:“这我不太清楚。”   鹰爪王阴笑道:“火眼狻猊一代巨豪,消息灵通,他已查出穷酸躲在武昌府的武昌县仙堂山黄石城,与一位中年妇人合籍双修。据说,当年穷酸救走千手灵官的孙女,火眼狻猊本欲下手拼夺,却碰上一位风华高贵的中年妇人出现,火眼狻猊知难而退。在黄石城那位中年女人,是不是当年惊走火眼狻猊的同一个人,不得而知。因此,火眼狻猊要求敝拜兄相助一臂之力。”   风扫残云脸红耳赤,问:“真是穷酸?”   “不会有假。”鹰爪王斩钉截铁地说。   风扫残云只好认栽,苦笑道:“天残叟妙想天开,咱们都上了当。本来,他的用意是先锄除穷酸的朋友,再……”   “除了火眼狻猊,谁也没有如此庞大的人力能查出穷酸的下落。公冶兄,咱们合作,如何?”   “合作?”   “是的,合作。”   “你的意思……”   “你助我擒捉印小辈,我带你去找穷酸,怎样?”   “这……”   “天假其便,咱们合作可两蒙其利。”   “可是……”   “只要你指认出谁是印小辈,我便可以安排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咱们只有你认识印小辈,因此必须仰仗你老兄的鼎力协助。”   “可是,印小辈委实高明……”   “呵呵!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一切由兄弟安排。”   “你打算……”   “咱们可以如此这般……”鹰爪王说出了他的恶毒计谋。   风扫残云确也志切复仇,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神风羽士,突然将一双竹箸和酒杯,猛地射向西面的明窗,人化龙腾随后跃出。   “嗤嗤!”竹箸穿窗而出。   “啪!”酒杯也同时击破窗纸飞出窗外。   “嘭!”神风羽士撞破明窗,到了窗外。   鹰爪王也警觉地跟踪追出。风扫残云却安坐不动。   窗外是院子,鬼影俱无,繁星在天,已是二更时分。   “怎么啦?”鹰爪王急问。   神风羽士登上瓦面,举目四顾,向跟上的鹰爪王说:“怪事,怎么不见有人?”   “有人?”鹰爪王问。   “是的,我看到明窗上投下的人影。”   “人呢?”   “就是怪,是人,不可能如此迅疾,平空失了踪,难道是鬼。”   院子甚大,四周的瓦面广阔,鸟也难以在这刹那间飞出视线外。   “你这里闹鬼么?”鹰爪王问。   “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从不信鬼神。”   “那就是你眼花。”   “不可能的。”   鹰爪王往下跳,说:“算了吧,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正如一加一有时并不等于二是同一道理。喝酒吧,不早了呢。”   风扫残云站在破窗内,摇头道:“你们可曾发现右首那株桃树有异么?疑心生暗鬼,半点不假。”   “你是说……”鹰爪王不解地问。   “如果窗不破,便可看到树影刚好投射在窗上,怎会有人?咱们三人的耳目,难道就迟钝得不知两丈外的动静么?如果是印小辈找来,他受伤不轻,接近至十丈外,也难逃咱们的耳目。”   神风羽士钻入破窗,苦笑道:“在下并不是担心印小辈。”   “那……”   “距此五六里,山的那一边住了几个隐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十分可怕。我担心是山那边的人来了。”   “哦!你与他们结了仇?”   “仇已化解了。”   “那还怕什么?”   三人重新入座,神风羽士犹有余悸地说:“一言难尽。总之,希望真的是兄弟眼花。”   鹰爪王笑道:“真是你眼花了。公冶兄说得不错,树影的确刚好投射在窗上。算了吧,咱们来商量明天找印小辈的大计。”   “你准备如何进行?”风扫残云问。   鹰爪王颇具自信地说:“明天,得劳驾主人派出人手,只要发现印小辈,便将他引来,先把他稳住,再设计把他弄翻生擒活捉。公冶兄则与咱们外出找寻,或者埋伏在经路上,只要你指出正身,兄弟再出面引他前来就擒。如果得手,郭兄便不用到武昌与敝拜兄会晤了。兄弟就带了印小辈,派人知会敝拜兄一声,将人押往西安,敝拜兄便可以借故离开武昌了。”   “咦!不帮助火眼狻猊了?”   鹰爪王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如果印小辈真是酒狂的门人,你认为雷家堡今后会轻松么?再说,落魄穷儒艺业有限,火眼狻猊一个便足以应付。何必拉上许多人凄热闹?老实说,火眼狻猊这次劳师动众,谁知道其中有何阴谋?以上次他纠众向千手灵官寻仇的事来说,他与九幽鬼判沈家兄弟,便足以将千手灵官打入十八层地狱。但他却带了一大群人前往,要别人打头阵,他自己却在最后赶到,这算什么?是何居心?”   风扫残云冷冷地说:“但印小辈是穷酸的门人。”   “等捉到他之后,便知究竟了。”鹰爪王说。   “如果他是穷酸的弟子,将他带往武昌对付穷酸,是不是成功有望?”   鹰爪王喝了一杯酒,冷静地说:“等捉到印小辈之后,再商量并未为晚。”   神风羽士不愿再浪费口舌,这两个客人互相仇视,针锋相对态度不友好,再说下去,必定反脸成仇不欢而散,难作左右袒,赶忙劝酒道:“两位不必再说了,等捉到印小辈再决定好不好?天色不早,咱们喝酒,不醉无休,干!”   一个黑影悄然离开纸坊,神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怪的是并未引起犬吠,大概是纸坊的熟客。   这期间,正是右粯发现宗姑娘的同一时刻。   右粯因避嫌而逃离木屋,被人发现呼贼,他只好往山上逃,慌不择路。   没有人追来,他心中一宽,心说:“老魔狼狈逃命,知道我不舍地追踪,必定不敢往有人处逃,以免暴露行踪,很可能逃入山林深处藏身暂避,我该在山林中好好搜一搜。”   正打量四周,希望决定搜的方向,突听左面山脊上传来一阵笑声,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遁声源急搜。   眼前出现一座以树皮盖顶的小亭,匾额上刻了三个大字:松月亭。   亭内有两人对坐,谈笑自若地下棋。   他想退。昨晚宗姑娘曾说过,她爷爷可能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会不会就是这两个人?他必须及早溜走,但已来不及了,对方已发现了他,向他招手叫:“年轻人,过来歇歇脚,替咱们评评理。”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以免引起误会,一面走近一面笑道:“两位大叔抬举小可了,小可年轻识浅,怎敢奢言评理?”   他心中一宽,两人皆年约四十出头,不是老年人,可以断定不是宗姑娘的爷爷了。也许,可从这两位棋迷口中,打听出风扫残云的去向呢。   两个中年人一南一北,北首那人圆脸一团和气,红光满面,双目奕奕有神,留了三绺长髯。   南首的人四方脸,脸色红润,修眉入鬓,大眼黑白分明,留了八字胡。   两人都穿了天青色宽博袍,身材修长,气度雍容神色安详,一看便知是家道小康在小居享清福的爷字号人物。   他走近,南首的中年人说:“你先看看,看能看出些什么?”   他在一旁审视良久,笑道:“看布局,大势已定,仅第一星边路角尖一带些少争夺,已无关大局了。”   南首的中年人呵呵笑,问:“你怎知星位。”   “看局势,一般授子棋所占的星位极为明显。这是一盘受三子的棋局,一看便知。”   “见鬼!那是不可能的。”北首那人抓抓头皮说。   南首那人笑道:“事实这位小哥已经看出了。”   北首那人仍不服,问:“小伙子,你看出到底谁胜谁负?”   “依小可看来,黑子已无可挽回,南半壁江山尽是白子的天下。”他摇头道。   “有救么?”   “如果第一星附近边路至角尖一带,谨慎些或许可争回六子以上,但大势已去,无补于事。”   “你代下,看你能否真能争回六子。”南首中年人欣然地说,将黑子盒从北首中年人面前移过。   他笑笑,说:“两位大叔不是要评理么?不知所争为何?”   南首中年人向第一星附近的边路一指,说:“我警告他这一手反扑是危棋,他不愿意。”   右粯笑道:“也许大叔错了?”   “我错了?”南首中年人惑然问。   右粯开始指指点点,说:“这一手固然危棋,但可以倒提白子打五还一,而白子在尔后五子可吃掉角尖黑子十一。可是,黑子可在尔后四子中,争回边路一大片地盘,足以弥补损失而有余,大叔不信可以试试。”   南首中年人呵呵笑,开始捡拾棋子,说:“好,你的棋力相当高,咱们下一盘。”   他摇头,笑道:“抱歉,小可有事在身,无暇奉陪,改日候教。”   “你……”   “小可找一个人。”   “你找谁?”   他将风扫残云的相貌说了。南首中年人向北首的同伴打眼色,笑道:“你找对人了,那位姓公冶的人,正是老夫的宾客,你找他有何贵干?”   右粯一惊,硬着头皮说:“他是小可的仇人,小可……”   “仇人?你,年轻力壮,而他却是大半截入土的风烛残年老人,你这是算什么?”南首中年人沉下脸问。   “大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人年岁虽长,却是个武艺惊人修为……”   “住口!”   “大叔,我非将此人找到不可。”他坚决地说。   “我不许你放肆。”   右粯也沉下脸,怒声道:“那老魔将家师……”   他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事说了,最后说:“他如不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小可决不放过他。”   “我不管,他是老夫的客人,你……”   “那么,小可必须向大叔索人。”他沉声说。   “你想怎样?”   “小可要强迫你说出他的下落。”   “你敢?”   “小可为何不敢?”   “小子可恶!”南首中年人怒骂,站起一掌掴出。   他伸手一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扭,擒住了。   “哎……”中年人狂叫,被迫转身受制。   “你说不说?”   “哎……不说,老……老夫决不做无义的事。”   “你不说,我要扭断你的手。”   “杀了我我也不说。”   “你……”   “哎……救命!”   北首的中年人逃出亭外,也在狂叫:“救命!有人在此行凶。”   “说不说?你住在何处?”他迫问。   “哎……你杀了我也……也不说,哎……”   他苦笑,放手说:“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你必定住在这附近,不怕你的宾客飞上天去。”   说完,他匆匆出亭走了。   两个中年人相对一笑,刚才被制的中年人低声问:“鸿老,你要不要也跟去?”   鸿老笑道:“昨晚那三个魔崽子已定下擒人大计,而这小伙子昨晚却是你那位宝贝孙女的客人。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少拖我下水。”   “你要袖手旁观?”   “哈哈!即使是天掉下来,只要你福老人不吝伸手,一只手也可顶住……”   “且慢!昨晚可是你先去探纸坊惹出来的事……”   “哈哈!我又没有孙女看上这愣小子。话又得说回来,人家愣小子琴棋书画皆令人激赏,人又生得俊,如果我也有孙女儿……”   “愈说愈不像话了,你到底去不去瞧热闹?”   “话先说明白,我是不沾手的,只看不动手。”   “悉从尊便。”   “哈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你公母俩以遁世者自居,二十年不沾江湖事,想不到为了……”   “呵呵!话是不错,但你可别忘了,小后生是小菁的客人,这件事已牵涉到我池家,没错吧?”   “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算了吧。哦!你那老伴至青城探亲,算行程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迄今仍不踪影?”鸿老转变话锋问。   福老的脸上涌起一丝隐忧,苦笑道:“她已经改道,看情形,这次她恐将破戒。”   “怎么啦?”   “她派人捎来了手书,说是与酒狂偕行,管了一桩闲事,到武昌去了。”   鸿老一怔,说:“福老,会不会与魔崽子所说的事有关?”   “大概不会吧?”   “不会?你知道,酒狂与穷酸颇有交情,而这位小伙子不知到底是谁的弟子,也许两人都是小伙子的师父呢?穷酸有了麻烦,酒狂哪能袖手旁观?你那老伴与酒狂同行管闲事,哪能脱身事外?酒狂是个老狐狸,早就看不惯你池家隐世享福不问江湖是非的态度,兴风作浪拖你那老伴下水,乃是情理中事。”   “我已派玉芝带了小祥,三天前赶往武昌看看风色,也许派得上用场。”   鸿老摇头道:“福老,你真是偏心,为何不派你的儿子前往,却要我那有菩萨心肠的女儿,带了一个惹是生非顽皮捣蛋的小娃娃前往?我看,你麻烦大了。”   福老呵呵大笑,说:“派媳不派子,这才是稳健的作法。我知道你女儿是女诸葛,才堪大任,有她前往,何事不可解决?”   鸿老哼了一声,大声说:“有了你那小孙儿同行,不闯祸才怪。那时,你休息再在此纳福了。”   “哈哈!你的外孙闯祸,你不出头?”   “我可不管。”   “咱们走着瞧。”   “哼!闯了祸,你休想我这老亲家出头。”   “我池家束手,你能无策?哈哈!废话少说,咱们走吧!看热闹去。”   “急什么?有小菁在,你怕什么?”   右粯发觉福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好乖乖罢手,独自寻找村落。他猜想村落定在两里之内,循路找该无困难。   下面是宗姑娘的木屋,他本能地向上走。不足一里是一处山脊,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   左盘山而行,视界远及五六里,毫无村落的形影。右绕山而下,草木葱茏,不知小径通向何处。   他向右走,不久,他发觉路向东南行,在山腹盘旋,古木参天,不知身在何处。   走了六七里,怪,就是不见有村落。有村便有路,找村落只能循路找,他不能离开路满山遍野去找。   再走了里余,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一看,看到两个身材雄伟的中年青衣人,不由一怔,心说:“咦!这两个人不可能比我快,怎么平空跟在身后了?定然我忽略了岔路,他们是从岔路跟下来的,正好向他们打听消息。”   他停步闪在路旁,等候对方接近。   跟来的两个人是鹰爪王权与神风羽士。在远处,还有一个风扫残云身在林中。   鹰爪王首先堆下笑,问:“咦!小兄弟,你好像不是附近的人。”   他见对方神态友善,心中大喜,抱拳施礼笑道:“小可是过路的。请问大叔,附近可有村落?”   “有,就在下面三里左右,在下就住在该村。”   “哦!谢谢指引。”   “你贵姓大名,有事么?”   “小可姓印。大叔今早从村里来?”   “是啊,到山上有事。你……”   “在下想到贵村走走。”   “欢迎。但不知需在下效劳么?”   “小可打听一个人。”   “他是……”   “是一个穿灰袍的古稀老人,昨天……”   “呵呵!这人受了伤,就在舍下养伤暂住。”神风羽士接口。   鹰爪王接口道:“好像是复姓公冶名风的人。小兄弟,你是他的什么人?”   右粯心中一动,忖道:“好啊!又是一个自称收容了老魔的人。山上山下四个人中,必有两个人撒谎。”   接着,他悚然而惊,老魔必定已经找到朋友了,他的处境可怕。   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警觉心特高,略一思索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松月亭的两个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个骗子。而这两个人,看相貌便知不是善类。   他心中已有所决定,忖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出谁是骗子。”   他迅速地作了决定,笑道:“是朋友,小可正在找他。”   鹰爪王呵呵笑,说:“这不是很好么?在下领你去见他。”   “好,谢谢。两位大叔尊姓?”他沉着地问。   “在下姓王,那位是在下的邻居,姓郭。”   “有劳两位大叔了,请。”   “请先行。”鹰爪王机警地说。   “小可怎敢?王大叔请。”他客气地说。在情在理,他该跟在后面。   鹰爪王不再客气,以免露出狐狸尾巴,说:“在下领路,请随我来。”   只走了百十步,走在中间的神风羽士,不断向右粯搭讪,不断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显然不愿引起他的疑心,说着说着,突觉身后声息已杳,猛地扭头叫:“咦!他怎么不见了?”   鹰爪王一惊,讶然道:“这厮机警绝伦,已发觉不对溜掉了。”   “快回去追。”神风羽士说。   鹰爪王冷笑一声,低声道:“不可造次,他不可能发觉咱们的身份。哼!我断定他仅是起了疑心而已,故弄玄虚想引咱们暴露身份。咱们回头追,岂不让他遂心了?”   “依你之见……”   “咱们不动声色,他会跟来的。”   “他仍在后面跟踪?”   “是的,这小狗不会轻易放弃找寻风扫残云,必定会在后面跟踪。”鹰爪王颇为自信地说,接着大叫道:“印小兄弟,印小兄弟。”   空山寂寂,毫无回音。   神风羽士也高声道:“咦!这小伙子是怎么一回事?平白失了踪,难道是鬼魅白昼幻形么?”   “他既然不跟来,咱们走吧,青天白日,哪来的鬼魅幻形。”鹰爪王说,转身举步,一面走一面低声问:“他在你身后,溜走了你竟然毫无所觉?”   神风羽士脸红耳赤,讪讪地说:“这小狗确是高明,兄弟惭愧。”   其实,鹰爪王同样感到脸上无光,两个闯了半辈子江湖的高手名宿,让一个小辈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溜走而不自觉,日后传出江湖,他们不用称英雄道字号了。   两人继续走路,在后面远远地跟踪的右粯,反而心里发怔,这一着失败了,难道自己真的估料错误,真的是疑心生暗鬼?   他远远地跟踪,并不走小径,从路左三二十步跟进,逐段飞掠,小心翼翼盯对方的背影,相距约半里地,他相信对方即使不是风扫残云的朋友,也会将他带至村落,到村落再查并未为晚。   他却不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百十步外,风扫残云也盯住了他。   双方皆凭经验与对方勾心斗角,至目前为止,显然右粯棋差一着居于劣势,随对方走向不测的陷阱。   只要接近纸坊,他便会受到围攻,想脱身难似登天。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急必偾事。   风扫残云恨死了右粯,见右粯见机撤身,反盯住了鹰爪王与神风羽士,不由心中大急,苦于无法通知鹰爪王,动了赶到前面知会同伴的念头,便从侧方绕出,决定放弃引右粯入伏的妙计,到前面与同伴动手擒人。   绕过一座小山,老魔慢了一步,前面是空旷的山坡,可看到鹰爪王两人的身影在五十步外。而后面,右粯正飞掠而进。   老魔如果现身向前追赶同伴示警,便落在右粯眼下,右粯很可能暂时回避等待机会。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心机了?   老魔不再追赶,往草丛中一伏。   右粯不久掠到,他不能再进,必须等鹰爪王两人过了空旷的山坡,他才能跟进而不虞被对方发觉。说巧真巧,伏下处距老魔藏的地方不过两丈左右。   他伏身林缘的草丛中向下凝望,夹听到轻微的草偃声来自左后方,警觉地扭头回望。   不好,灰影飞射而来。   “老狗,是你!”他怒叫,向侧急闪。   风扫残云到了,怒啸声惊天动地,以闪电似的奇速猛扑而来,大袖一挥,罡风乍起。   “啪!”袖风传出爆炸声。   右粯闪势未止,身形未定,罡风已怒涌而至,百忙中不假思索地挥掌接袖。掌袖乍合,潜劲山涌,爆炸声震耳欲聋。   “哎呀!”他惊叫,只感到手臂如被千斤巨锤所撞击,凶猛的劲道直震内腑,身不由己被震得飞退丈外。   他的内力修为毕竟没有老魔浑厚,优胜劣败,硬碰硬他不是老魔的敌手,何况又是仓猝间发招自保?   风扫残云大喜,疾冲而上,大袖再挥,行雷霆一击,致命的浑厚内力随袖发出了。   右粯大骇,急中生智仰面便倒,向侧急滚。   风扫残云一袖击出,突觉右肘曲池一麻,内力一窒,击出的罡风一顿,再进时,右粯已经躺下了,罡风间不容发地掠右粯的胸上方而过,差之毫厘,劳而无功。   “谁暗算老夫?”老魔向右方怒声喝问。   右粯一跃而起,拔出了青锋录,吼道:“老狗!说出家师的下落,放你一条生路。”   风扫残云一声怒啸,踏进大袖再挥。   右粯这次不上当了,青锋录一挥,袖风四散,神匕的威力不同凡响,喝道:“拔兵刃,在下不占你的便宜,你的袖风无奈我何,在下要你公平决斗。”   风扫残云的剑已遗失在沼泽内,像老魔这种艺臻化境的高手,手中是否有兵刃已无甚差别,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平时出手根本不用兵刃。   可是,袖风碰上了神匕,神风绝技碰上了克星,活该倒楣。   内力以袖击出,劲道散布面太广,易被神刃震散,除非能用刀剑力聚于一点发出,不然毫无取胜的机会。   老魔一咬牙,一掌砍下一根树枝,除去碎枝叶,成了一根三尺长的短木棒,切齿道:“小畜生!老夫今天要埋葬了你!”   两人开始对进,仍是老魔先攻,一声暴叱,一棒点出,潜劲山涌。   右粯身形一扭,青锋录虚拨,斜撞而入,匕尖倏吐。   风扫残云转身,反手一棒劈出。   两人反应都奇快绝伦,出手凌厉万分,皆抱有必胜的信念,搭上手,便是一阵令人目眩的可怕快攻。   人影电射而来,鹰爪王与神风羽士闻声赶到了。鹰爪王一声长笑,冲进叫:“交给我!”   风扫残云向侧一闪,鹰爪王疾冲而入,居然没看出右粯手中的青锋录是神刃,左手一伸,五指箕张,毫无顾忌地向右粯的胸口探,用上了鹰爪功绝学。   右粯一惊,青锋录一拂,身形斜闪。   “他的匕首是宝物!”风扫残云急叫。   但叫晚了,鹰爪王的爪,已无畏地抓向拂来的匕首,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撤招。   右粯见对方的爪有异,而且毫无顾忌地抓兵刃,必定是不怕兵刃的爪上奇学,心中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反击,采的是守势,失去了大好机会。   “哎……”鹰爪王惊叫,斜飘丈外。   右粯胆气一壮,豪勇地叫:“没有兵刃的人,少出来献丑。”   鹰爪王脸色苍白,食中两指各断了一节指尖,血涔涔而下,激怒得像头疯虎,切齿叫:“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神风羽士从衣下取出一把铁骨折扇,逼进说:“王兄请退,兄弟收拾他。”   右首的矮树丛传出一阵枝叶声,青衣布裙端丽如仙的宗姑娘拨枝而出,嫣然微笑道:“你们这些辈高位尊的武林名宿,竟然采取车轮战法,对付一位后生晚辈,你们不感惭愧?”   右粯大惊,急叫道:“宗姑娘,这里没有你的事。”   神风羽士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们松月村的人,为何过山管闲事?”   “这位印爷,是我家的客人。”姑娘微笑着说。   鹰爪王怒吼道:“该死的丫头,老夫毙了她。”   “不可!她是松月村的人,兄弟不愿与她计较。”神风羽士急叫。   “哼!我可不管她是哪一村的人。”鹰爪王怒叫,向姑娘走去。   右粯急忙奔向宗姑娘,一面叫:“姑娘快退……”   神风羽士抓住机会,折扇悄然浑出,射出三枝扇骨。   “哎……”右粯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右粯奔向宗姑娘,右胁背暴露在神风羽士的扇下,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右粯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会偷袭,发觉不对,已没有躲闪的机会了,三枝扇骨一枝也没落空。   一中琵琶骨下方,一擦胁背肌而过,一伤右腿怎能不倒?   同一瞬间,鹰爪王已扑向宗姑娘。因此,宗姑娘想抢救右粯,也力不从心了。   一声娇叱,宗姑娘玉手一挥,接住了鹰爪王抓来的手爪,猛地一抖。   “砰!”鹰爪王飞腾而出,摔跌在两丈外,狂叫道:“哎哟!我……我的手……”   神风羽士大惊,骇然叫:“你……你会武……武功……”   宗姑娘粉脸生寒,厉声道:“你的扇骨有毒,把解药拿来。”   “你……”   “不然,你得替他偿命。”   神风羽士拍扇作势挥出,怒声道:“丫头,不可欺人太甚。”   “你是否比鹰爪王权高明?”宗姑娘迫近问。   神风羽士心中一跳,脸色大变,但仍然不肯示弱,色厉内荏地说:“在下仍有三枝扇骨,还不知鹿死谁手。”   宗姑娘沉静地说:“本姑娘救人要紧,无暇与你多费唇舌,你给不给解药?”   鹰爪王已经站起,站在一旁捧着脱了臼的右手发抖,一咬牙,忍痛推正臼骨,大叫道:“这鬼女人会妖术,毙了她!”   风扫残云大吼道:“老夫不信世间有妖术,打!”   声出人扑进,棒以雷霆万钧之威劈出。   神风羽士同时扑向倒地不动的右粯,伸手便抓。   鹰爪王也在同一瞬间,拍出一记劈空掌,配合风扫残云夹攻姑娘。三面同时发动,行雷霆一击。   宗姑娘疾退八尺,沉声道:“你们太过份了……”   鹰爪王与风扫残云一击落空,立即跟进追袭,鹰爪王这次用右爪,风扫残云则一棒横扫,攻势极为凌厉,配合得恰到好处,快速绝伦,不等姑娘把话说完妄想尽快将姑娘置之死地。   这瞬间,另一面有了意外变化。   右粯机警绝伦,在受到扇骨袭击时,在生死须臾中,运功护体并及时扭身承受,因此扇骨皆是斜向射入,虽则琵琶骨下端的要害被射中,但斜向贯入未中要害,不曾深入内腑。同时,他及时闭住了经脉,扇骨的毒也不太剧烈,因此尚能支持。   但他知道生死关头,必须保持冷静,便蛰伏不动形似昏迷,候机反击,捞回老本再说。   可惜,风扫残云并未扑上,扑上的却是神风羽士。   神风羽士俯身抓他的衣领,想将他抓起。   他突起发难,脚疾收疾蹬,重重地踹在神风羽士的小腹上。左手同发,叉住了神风羽士的咽喉,奋力一翻,反将神风羽士掀倒,压在下面。   他右手的青锋录,抵住了神风羽士的左颊,锋尖徐徐破肌深入,咬牙叫:“解药!解药!解药……”   神风羽士已是半条命,咽喉被叉住,怎能回答?发疯似的挣扎,瞪眼张嘴伸舌头,双手无功地急扳叉在咽喉上的巨手。   右粯的手略松,但锋尖却向上移,划破脸颊,向眼眶移动鲜血泉涌而出,厉声吼叫:“解药,我要解药……”   神风羽士心胆俱寒,嘶声叫:“在……在我怀中的玉……玉瓶内……”   右粯收了青锋录,掏出对方的玉瓶问:“服多少?”   “三至五钱。”   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口中,一掌将神风羽士打得七晕八素,撕下对方一幅衣襟,往茂林中一窜,溜之大吉,找地方起扇骨裹伤。   另一面,鹰爪王与风扫残云夹攻宗姑娘。起初,姑娘大概从未与人生死相拼,缺乏交手的经验,显得有点慌乱,只能以巧妙的身法闪避,十招之后,姑娘心中大定,开始反击了,一声娇叱,迎着风扫残云点来的木棒切入,玉手一伸,快逾电光石火,扣住老魔的腕脉一带。   风扫残云身不由己,向另一侧的鹰爪王发疯的撞去,奇急奇猛,硬向爪影中冲入。   “砰!”撞上了。   姑娘跟上,反掌拍在老魔的背心上。   “嘭!”两人跌成一团。   姑娘扭头转身,看到满脸是血的神风羽士刚挣扎爬起,却不见倒地的右粯,吃了一惊,讶然轻叫:“咦!他呢?”   耳中,突传来千里传音的熟悉声音:“丫头,哪一个他呀?”   姑娘粉颊红似一树石榴花,羞叫:“外公,不来啦!”   不远处踱出鸿老,笑道:“往东走,你爷爷跟下去了。”   脚步声急响,三老魔像是丧家之犬,向纸坊逃命。   姑娘正想追,鸿老说:“你又不敢出手伤人,追什么?”   “找那恶贼讨解药。”   鸿老呵呵笑,说:“等你讨得解药,那个他早就做了阎王爷的驸马了,来不及啦!”   “外公!”姑娘焦急地叫。   “你这孩子,毕竟是未见过世面的人,毫无经验缺少见识,难怪你爷爷让你弟弟出外见世面历练。人受了伤,你不保护人,却被两个人缠住,又不忍下重手速战速决。如果剩下的一个人,给了小伙子一刀,你怎办?”   姑娘打一冷战,变色问:“外公,他……他怎样了?”   “好机伶的孩子,他竟能逼出解药,自己治伤去了,走了好半晌啦!”   “菁儿去追他。”   “走吧,你爷爷已跟去了。”   右粯远出里外,方停下躲在树丛中,起出扇骨,撒上一些解药,用撕来的衣袂裹好伤,静静地思量自己的处境。   伤并不严重,他受得了,怕的是毒,有了解药裹好伤,休息片刻便已恢复元气。   他非弄到风扫残云不可,心中一发狠,取出百宝囊中的一具小巧弩箭。   所谓弩是指不需借手臂之力发射,仅凭机簧之力发箭的器具,大者有弩炮,一枝箭重有两百斤,用来攻城,可击毁城砖。小者有袖箭,藉筒内的机簧发射,虽称之为箭,其实是弩。   他所制的小弩很精巧,匣中以硬竹为簧片,簧片弹出打击箭杆,一次可发三箭,可及二十步左右,劲道并不猛烈,但因箭小而锋利,挨上一箭,在十步内可贯穿胸腹,颇为霸道。   接着取出了援绳机筒,这玩意正是他藉以渡过危险沼泽的强劲法宝,锋尖带有倒钩,钩丝制的强韧援绳长有三丈,用来射人,两丈内威力之强,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用这些玩意来对付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   除了交手时为了保命,不得不自保而杀人外,他很少在平时动杀机。神风羽士这三根扇骨,勾起他久蕴于心的无边孽火。

第十五章 力歼劲敌


准备停当,他动身觅路。他算定老魔们不是宗姑娘的敌手,定然向山下逃回巢穴,到山下的村落去找,不难找到他们的藏匿处。   他想起了风华绝代的宗姑娘,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他居然把一位举手便将一名老魔摔飞的女英雌,看成一位深闺弱质,岂不可笑?   路并不难找,看地势便可猜出何处该有路。   不久,他找到小径,走了半里地,前面小径折向处,出现曾被他制住的福老,正背着手向他迎来。   他一怔,心中有点不快,不满地说:“大叔,你是不是想阻拦我?”   “不错,你不能加害我的客人。”福老笑答,在他身前八尺止步。   “你苦头尚未吃足么?”   “村落就在前面,我不信你敢行凶。”   “哼!你不要估错了。”   “只要我一叫,村人将一涌而出,你……”   “你走开!骗子。”他焦躁地叫。   “什么?我是骗子?”   “小可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你家作客。”   “你胡说!”   “不久之前,小可已经与那人见过面了,他带了两个爪牙,小可差点儿便丢了性命。”   “这……”   “站开!不要惹我,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有何用意,犯不着与你饶舌。”   “不!你必须……”   他向侧疾射而出,绕过福老飞掠而走。   “你想干什么?”福老高叫。   “与你无干,少管闲事。”他叫,加快下奔。   远远地传来水声,不久,溪流出现。沿溪下奔里余,水坝在望,巨型水车吱呀呀怪响,溪对岸出现村落。   村与其他的村落一样,村前村后建了栅门管制出入。栅门外,多了两个提刀把门的青衣大汉。   他向拦水坝走,对面水车旁就是纸坊,沿溪建了不少水池,泡着不少去皮的竹丝,臭味溢散,刺鼻难闻。   守门的人发现了他,大叫道:“不许走水堤,退回去。”   纸坊的工人闻声涌出,有人大喝:“干什么的,想死么?滚回去!”   他站在水车旁,大叫道:“在下要找一个叫公冶风的人,快叫他出来见我。”   “这里没有叫公冶风的人。”   他哼了一声,说:“在下知道他躲在这里。给你们片刻工夫叫他出来,在下在对岸等他。他如果不出来,在下便要杀入村中找他,看他有何脸面躲在里面做头乌龟。”   说完,他退回对岸,往林内一钻,蓦尔失踪。   神风羽士脸上的创口上了药,即使痊愈,日后脸上也会留下疤痕,恨死了右粯。听打手们报称右粯找来了,直恨得猛挫钢牙,立即派人出外踩探,村中严加戒备。   不久,踩探的人派人返回报称,只有右粯一个人在对岸的树林内坐候,附近两里内没有第二个人。   神风羽士不怕右粯,只怕击败鹰爪王与风扫残云的那位小姑娘,一听只有右粯一个人来,胆气一壮,愤火中烧,立即带了打手与鹰爪王、风扫残云外出,越溪直趋右粯藏身的树林。   右粯知道村中有备,双手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因此不敢入村,算定风扫残云忍不下这口气,必定出来一拼,所以早有准备。他早知村中派人外出,更知道有人在附近监视着他。   他藏身的地方,可从树隙中看到村内的动静,等老魔们出村渡河,他立即向山上撤走。   共有四个人在附近监视着他,发出了信号,便现身急追。   他故意放慢脚步,让四名打手追来。出林百十步,四周全是茂密的竹林。竹林未加整修,林下草高及肩,视界不良。   四打手已追至身后,为首的人大叫:“阁下,留步,你走不了的。”   他仍向前奔,分枝拨草响声震耳无所遁形。   四打手脚下一紧,放胆狂追,追至身后了。   为首的人最快,猛地挺刀飞扑而上,一刀扎出,猛点他的背心,刀风虎虎,刀沉力猛颇见功力。   他直等到刀尖行将及体,方扭虎腰左闪,急退。   打手一刀落空,右粯已贴刀暴退而至,背部撞入打手怀中,右肘凶狠地后撞。   “噗!”肘尖撞在打手的左胁上。   “砰!”打手仰面便倒。   他一声虎吼,转身回头猛扑冲来的第二名打手。   打手追得太急,刚发现前面的同伴无故后退,还不知同伴挨了一肘,以为同伴失足滑倒,因此本能地向侧一闪,并伸手急扶。却不知右粯反扑而来,听到虎吼声人已近身,一切都嫌晚了。   “噗噗!”两劈掌急如星火,劈在第二名打手的左右颈根近耳门处。   “嗯……”打手叫,向后仰。   第三名打手绕出,大喝一声,一刀劈到。   右粯向下一伏,一脚蹬出,正中第三名打手的下阴,伏倒出脚攻下阴要害,这一着够毒够狠。   “嗯……”第三名打手丢刀掩下阴,一头栽在一株巨竹上,枝叶摇摇,打手被震倒了。   右粯伏地转身,扑向打手遗落的单刀。   第四名打手恰好冲到,一刀下劈。   他抓刀、扭身、挥刀。“铮!”崩开了第四名打手劈下的一刀,挺身而起,一腿横扫。   “噗!”腿扫在打手的右胁上。   “啊……”打手狂叫,跌向左侧,撞在竹上被反弹倒地。   只片刻间,四打手全倒了。   神风羽士一行十余人追到,已失去右粯的身影。   打手们受伤不轻,为首的人向上一指,叫道:“向上走了,夺……夺了一把刀走……走了。”   草太深,人经过必定留下踪迹。鹰爪王丢了两节手指,恨重如山,遁踪狂追,说:“咱们快两步,追!”   四个打手的狼狈相,把其他的打手吓得心惊胆跳,身不由己,双脚不听指挥,不但不快,反而慢下来了。   不久,除了神风羽士三个人之外,打手们已经不见了,全落在后面啦!   到了竹林最浓密处,突听身后传来右粯的冷叱:“站住!不要追了,打!”   竹林太密,株距最宽处也仅有三尺左右,有些简直就挤在一起生长,草短了些,高仅及膝。   在这种地方,不但无法冲错盘旋,甚至走动也感困难。   走在最后的人是风扫残云,这老魔最奸,从不奋勇争先,故意落在最后面,岂知反而弄巧成拙,右粯突如其来反从后面出现。   老魔机警绝伦,闻声知警,不回身反而向前伏倒。   走在中间的神风羽士走了楣运,三枝小巧的竹箭越过风扫残云的背部上空,全贯入神风羽士的臀部。   “哎哟……”神风羽士狂叫,向前一蹦。“砰”一声撞在两株巨竹上,摔倒在地挣命。   前面的鹰爪王火速回头,吼道:“好小子,你逃不掉了。”   右粯左胁挟着刀,熟练地装箭,喝道:“站住!在下找的是风扫残云,不相干的人,最好少管闲事。”   鹰爪王一声怒啸,急冲而上。   右粯心中雪亮,小竹箭可以出其不意偷袭,如果对方有备运功护体,便派不上用场了,将小弩纳入百宝囊,向侧方急窜。   鹰爪王疯狂地穷追,怒叫道:“小畜生!你插翅难飞……哎……”   叫声中,人向前一栽。原来下面被一只钓丝圈套所绊,套住了右脚踝骤不及防,人凶猛地仆倒,百忙中双手急张,抓住了两侧的竹子,幸未倒下。   这一来,胸腹完全暴露在右粯眼下。   印珊预先布下的小圈套,共有三个之多,果然有用,套住了实力最强的鹰爪王。他回身沉喝,机簧暴响。   “嗤!”有倒钩的尖刺贯入鹰爪王的左股。   右粯虽动了杀机,但他不知对方的身份,彼此无冤无仇,到底不忍下毒手,因此射股而不射胸腹要害。   鹰爪王终于倒下了,发出一声惨叫。   风扫残云已逃出五丈外,急似漏网之鱼。   右粯全力一拉,拉掉鹰爪王左股一大块肉,狂追风扫残云,怒叫道:“老狗!说出家师的下落,饶你不死。哎……”   “砰!”他撞在一丛巨竹上。   左股,又挨了一枝扇骨,如果上升两寸,便射穿下阴了。   他丢了刀,抱住了竹子支持不倒,扭头回望。   三丈外,神风羽士抱住竹子,右手仍握着折扇,脸色死灰,浑身在战抖,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他。   他忍痛用双手一推,吃力地向神风羽士接近,扶竹挣扎一步步向前挪,咬牙切齿地说:“我如不杀你,天道何存?”   两人的下半身皆受了重伤,看谁能撑得住。   神风羽士刚才发射了三枝扇骨,扇中尚有三枝,厉声道:“小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是谁?为何要助公冶老狗要我的命?”   “反正你要死了,何必多问?”   他取出了小弩,说:“咱们都用暗器,你活不成了。”   “不见得。”   “这次你的扇骨,并未射穿在下的股肉,可知你已力道有限。”   “你也差不多了。”   “正相反,你受伤沉重,手上力道大减。你的扇骨需指力弹射,而在下的弩箭用的是簧力,两相比较,你有多少机会?”   “哼!在下……”   “你先发射,在下让你优先。”他大叫,小弩向前指出了。   神风羽士已有点支持不住,口气一软,吃力地叫:“且慢动手……”   “在下让你先动手。”   “咱们谈谈。”   “谈什么?”   “咱们并无深仇大恨,而且素不相识,何苦拼个两败俱伤?就此罢手如何?”   “哼!在下已第二次伤在你手上了。”   “在下答应为风老助拳,为朋友事非得已。”   “你得为此而付出代价。”   “可是你也伤了我……”   “我不听你的了……”   “且慢动手!在下有交换条件。”   “是何条件?”   “告诉你有关令师的事。”   “你说说看。”   “风老将令师弄成残废,藏在章华台沼泽的下游里余一座渔寮内。”   恶贼狡诈万分,如果不说风扫残云已将穷儒弄成残废,右粯必定不予置信,这一着果然够高明,右粯果然上当,沉声道:“如果你说谎,在下会回来找你算帐的。”   说完,坐下起出扇骨,撕衣袂上药裹伤。   神风羽士痛苦地叫:“行行好,请……请替我裹伤。”   他不加理睬,冷笑道:“在下背部挨了一扇骨,仍然可以自己裹伤。而你仅是臀部中了小竹箭,皮粗肉厚,就不能自己料理?”   “在下已脱力,请……”   “你发射扇骨并不脱力,是么?”   “在下已将令师的下落见告,你连侠义道救伤扶危的本份也不肯尽么?哎哟!痛死我了……”   右粯心中一软,说:“好吧,我替你裹伤。如果家师不在你所说的地方,在下必定回来杀你。你贵姓大名?住在纸坊么?”   神风羽士眼中,阴狠怨毒的眼神一闪,说:“先谢谢你。在下姓赵,名浮。令师被囚之处,乃是风老亲口所说,谅无虚假。”   “但愿是真。你在纸坊管事?”   “在下是纸坊的总管。”   “好,在下会来找你的。”右粯一面说,一面撑起向神风羽士走去。   神风羽士的掌心,暗藏着的三枚金钱镖,正蓄劲,脸上却涌现痛苦不堪的神色。   右粯毫无戒心地一步步缓缓移近,股伤委实令他痛苦难当。他的小弩已经收入百宝囊,认为神风羽士已失去活动能力,不足为害了。   在他看来,对方委实没有理由与他拼个同归于尽,何况歹毒的扇已丢在一旁,对方想重新抓折扇,实非易事。   神风羽士已运足全力,准备行雷霆一击。   不远处的鹰爪王已解开了脚上的圈套,早已乘右粯裹伤的机会,忍痛爬走了,地下留了一滩血迹。   生死将决,右粯已接近至一丈内。   神风羽士沉得住气,这一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在有效的距离内行致命一击。万一失手,老命不保,因此不得不慎重其事。   八尺了,神风羽士扭身全力挥臂。   “啪”一声暴响,斜刺里飞来一块泥团,奇准地击中了神风羽士的手掌。   “噗噗噗!”三枚金钱镖跌落在身前。   “哎呀!”神风羽士惊叫,手抬不起来了。   右粯也够机警,对方身形一动,他向侧急伏,牵动创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神风羽士心胆俱寒,赶忙伸手急抓折扇。   右粯反应超人,一滚而至,滚动中青锋录出鞘,一挥之下,神风羽士的右手齐肘而折。生死关头,他忘了痛楚,神力骤生,浑身是伤居然能快速地滚动。   这瞬间,“噗”一声响,神风羽士的左掌拍在他的右肩背创口上。   他只感到五内翻腾,眼前金星直冒,天旋地转,痛得他浑身发出可怕的痉挛,本能地手一松,神匕脱手。   神风羽士左手疾伸,扑上了,叉住了他的后颈。   他猛地一翻,用尽余力将神风羽士掀倒,反扣住对方的咽喉,五指如钩猛地收紧吼道:“你该死!你……”   五指扣入肉中,神风羽士的喉管,在他手中破碎,鲜血狂喷。   他精力已尽,软倒在神风羽士的身上。   唿哨声入耳,打手们已到了百步外。   “我完了!”他想。   神风羽士猛烈地抽搐,逐渐松散。   他挣扎着坐起,拾回青锋录,惨然一笑道:“想不到我救人不成,反而断送在此地。我已尽了心力,只是死不瞑目。来吧,也许能多赚两个。”   他取出了小弩和倒钩刺筒,准备与打手们死决。   他确是走不动了,身上各处创口皆因刚才的震动而破裂,大量的失血令他到了油尽灯枯境地。   侧方人形倏现,他不假思索地射出小弩中的三枝小竹箭。   人影一闪即逝,接着出现在前面,喝道:“住手!是我。”   他的倒钩刺筒及时停发,讶然道:“是你!你……”   宗姑娘焦虑地注视着他,急急地说:“不会有人来了,快收了暗器,我来帮助你。”   “大批打手将到……”   “他们已被拦住了。”   “我……”   “你已安全了,让我带你至舍下治伤。”   “谢谢你。”他说,只感到心力交瘁,软倒在地。   一颗异香扑鼻的丹丸塞入他口中,丹丸入腹,他却昏倒在姑娘的臂弯中。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处身在一间雅室中,斜阳从明窗透入,花香扑鼻,喉间药气甚浓,全身各处创口,皆换了洁净的伤巾。衣裤也换了,浑身整洁。   他一怔,自语道:“咦!怎么已是下午了?”   房外突传来宗姑娘的语音:“已经是申牌初。不要起来,我去请家祖前来看你,请安心。”   脚步声去远,他心中一宽,猜想自己被安顿在木屋的雅洁客房中。古色古香的家具,布置得巧夺天工的十余盆兰花,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幽香,几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字画,令他俗念全消,灵台清明。   脚步声又起,房门开处,领先进来了福老。   “咦!”他惊叫。   福老笑容满脸,笑道:“是我,奇怪么?”   “你……”   “放心啦!你只管安心静养,不要疑神疑鬼。”   来了不少人,其次是鸿老,一位丰神绝世的壮年人,宗姑娘,最后一个意外的人是八手仙猿,后面跟着神兽长臂猿。   他大感诧异,瞠目结舌。   福老慈祥地笑,走近说:“我知道你满腹疑团,而且心事重重,不久你便会明白了。”   姑娘上前笑道:“这位是家祖……”   “你走开些。”福老含笑将姑娘挥退。   右粯大惑,看福老的面容,决不会超过四十岁,怎么会是姑娘的祖父?迟疑地说:“宗老前辈……”   “我不姓宗。”福老抢着接口。   “但……宗姑娘……”   “她胡扯,骗你的。”   “那……老前辈定然姓池了。”   “咦!你知道?”福老颇感惊奇地问。   “昨晚小可曾看到神案。”他加以解释。   “哦!难怪,你很精明。”   “小可惭愧。”   “老朽全家在此隐修,不希望有外人前来打扰。”   “小可是不得已,老前辈请谅。”   “你既然来了,老朽不能不管。我先替你引见。这位是老朽的亲家翁徐鸿渐,他那几手臭棋窝囊得很。哈哈!”   鸿老呵呵笑,接口道:“谁又能比得上你池福艺林四绝呀?当然你的琴棋书画都比我高明,不然岂不浪得虚名,呵呵!”   右粯大吃一惊,骇然道:“你……你老人家是……是福慧双仙的池老前辈?小可该死!”   “老朽的名号,早已或忘,不提也罢。”福老含笑接口,指着英俊的壮年人又道:“这是犬子英华。那一位八手仙猿沈仲秋老弟,哥儿该认识。”   姑娘掩口一笑,说:“我叫小菁。”   福老继续往下说:“你必定担心令师的安危,沈老弟会告诉你一切。”   右粯长叹一声,苦笑道:“沈前辈,家师不在囚笼,到底在何处?”   八手仙猿笑道:“令师在武昌,最近可能与群魔捉迷藏,可能到此地一行。”   “什么?这……”   “本来,在下与令师落魄穷儒颇有交情,应令师之请,四出打探魔崽子们的动静。岂知到了蒲圻,却打听出令人可笑的消息,有人模仿令师的笔迹,散发被困章华台的求救信,同时又得到章华庄主的救援信,一时好奇,便跟来看个究竟。在沼泽你走得太快,来不及告诉你其中内情,便过河跟来追寻,鬼使神差碰上了英华老弟。怪事,你怎么是穷儒的弟子?他怎么从未提起?”   “小可虽不曾拜昭公为师,但有半载授艺之恩,不敢或忘,因此……”   “哦!难怪。在岳州……”   “小可也不知前辈是恩师的朋友,放肆无状,前辈海涵。”   八手仙猿感惭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能在八魔手中占尽上风,八魔死其七,即使令师亲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小可侥幸而已,其实晚辈不是任何一个老魔的敌手,情急拼命,如此而已。请问前辈,家师……”   “令师在武昌县隐修,被魔崽子们发现了,目下正迁地为良,早晚得与魔崽子们结算。”   “哦!那么,这里的事……”   “完全是天残叟捣的鬼,他根本不知道令师的下落,想藉此引出令师,并除去令师的朋友,想不到反而将你引来,不但毒计难逞,反而送掉了老命。”   福老接口道:“哥儿,你可以放心了。你杀死的那位仁兄,是早年的恶贼神风羽士郭光,还俗作了纸坊主人。那位中了你的圈套,断了两节手指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鹰爪王王权。”   “天!是霹雳雷振声的拜弟鹰爪王?”他惊叫。   “是的,他是来请神风羽士至武昌助拳,助火眼狻猊对付令师,但主要的是要对付你。”   火眼狻猊!这个绰号好刺耳。他感到一阵寒流通过全身,池州山区小茅屋的情景涌上心头,多年来他想抹掉那似人似兽狞恶怪人,遗留在他心中的可怖形影,但颇为不易,火眼狻猊仍然不时在他的梦魇中出现。经福老一提,那残忍可怖的形影更鲜明了。   他第一位恩师九现云龙的死,算起来,这笔帐如果算在火眼狻猊头上,那是不公平的,只要火眼狻猊不找他,便谢天谢地了。   可是,火眼狻猊却找上了落魄穷儒,显然是为了那次穷儒恰好管上了这档子闲事,而结下的不解之仇。   火眼狻猊终于找上了落魄穷儒,而且请来了霹雳雷振声助拳。现在,他必需有所抉择了。   “我要尽快赶往武昌。”他焦灼地叫。   福老一怔问,道:“你要到武昌?”   “是的,小可要与家师共患难。”   “可是,你的伤……”   “乘船前往,在船上调养几天便不妨事了。”他坚决地说。   八手仙猿笑道:“你这时赶往武昌,见不着令师的。”   “这……”   “他已经闻风远避,隐身侦伺魔崽子们的动静,时机未至,他决不会露面。你不前往他可以按计行事从容与那些魔崽子们周旋,敌明我暗稳占上风。你冒失地闯去,令师必自乱脚步,可能一步错全盘皆输,这可不是好玩的。你不希望因一时冲动,而致令师陷入这种绝境吧?”   “可是……”   “呵呵!令师已有了周详准备,距决胜之期早着呢!”八手仙猿轻松地说。   “那……小可……”   “你在此安心养伤,我立即转回武昌,找到令师之后,将这里所探到的一切告诉他。如果他需要你前往,会派人来告诉你的。”   “老天!那……那得等多久?”   “放心啦!令师深谋远虑,把握了先机,已先立于不败之地,何惧之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敌势过强力有所不逮,他仍可远走高飞,避免与对方碰头,在他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毫不足虑。”   福老也说:“老朽与穷儒虽无深交,但深知他的为人,一身侠骨,义薄云天,只是有点任性,但行事深谋远虑,足智多谋,行道江湖四十余年,可说从未栽过。火眼狻猊的艺业虽比他高明一两分,但艺业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以你来说,八老魔可说无一不比你高明,鹰爪王更比你高明得多,却被你出其不意削断了他两段手指,更中了圈套股下去了一团肉,可知艺业高明并不足恃。”   右粯心中一动,突然说:“池老前辈,这件事可能也牵涉到尊夫人呢!”   “你是说……”   他将池州山区所发生的事说了,最后说:“那次如不是尊夫人及时出现,火眼狻猊怎肯忍气撤走?”   福老笑道:“拙荆有一门远亲住在青戈江,三年两载她便会前往相聚一段时日,那次她返家,并未提起此事。愚夫妇退出江湖三十余年,已不再过问江湖的恩怨是非。呵呵!你不会见怪吧?”   “晚辈怎敢?那次要不是老夫人恰好现身,晚辈也许青山埋骨了。”   小菁姑娘突然叫道:“爷爷,奶奶这次转首赴武昌,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谁知道呢?”福老沉吟着说。   “爷爷,菁儿也走一趟……”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出外诸多不便,不许胡闹。”福老一口拒绝。   姑娘噘起小嘴生气,但不敢再多说。   福老转向右粯笑道:“原来你承受三家绝学,难怪小小年纪便如此出类拔萃,委实难得。穷儒文武两途,皆有不凡造诣,在他的薰淘下,有此成就确是不易,可知你的天赋必然过人,日后将为武林大放异彩。既然拙荆曾经卷入这场是非,而你日后危难正多,你在此养伤,老朽愿传你一些防身小技自保。”   这天一早,屋后的草坪中,福老立于北首,右粯在南面持竹制匕立下门户。   福老卷起大袖,说:“使用匕首,如想求胜,必须走险,讲求击则必中。但如何方能把握一击的机会,委实不易,千变万化并无规矩可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已获醉里乾坤步的神髓,使用必可得手应心。这几天你已学会各种基本进退法则,应该试试如何运用了。首先,我要用空手入白刃喂招,小心了。”   一旁站着英华小菁父女,姑娘笑道:“失手一次,十记手心,印大哥小心啊!”   福老一声长笑,左手一伸,两指疾探而入。   右粯向侧一闪避招,福老收手叫:“不行,你必须善用手中的匕首,不然便显出你没有求胜之心,还不如早些退走。”   声落,再次逼进,右手疾伸,当胸抓到。   右粯竹匕一拂,幻起一道快速的虹影,疾取对方的手掌,身形逼进。   福老手爪急沉,反掌向上奇快地曲肘上抓,抓取腕脉捷逾电闪。   右粯当仁不让,匕尖一转,划向对方的肘弯,同时左手倏出,指向对方的右胁要害。   福老身形左移,右肘疾探他的右肘曲池。   他挫身沉肘转向跟进,匕尖拂向对方的膝盖,间不容发地从对方的指尖前沉肘避招,而且能及时反击。   如果反应慢一刹那,竹匕便可能易主了。   福老一声长笑,收步旋身避过一击,反手一勾,又抓向他的右掌背。   他斜移切入,匕尖上扬急取胁肋。   一阵快速绝伦的攻防令人目眩,手脚并施各展所学,人影进退如电,出招化招捷如电光石火。   右粯全力施展,灵活地逼进如影附形,攻势凶猛空前凌厉,守时面面俱到,漫天彻地的匕影,封住了对方无孔不入的夺匕怪手,不令对方沾身。   福老一面出招,一面在紧要关头纠正他的错误,也在招式中引导他正确地进攻。   连攻三百匕以上,蓦地一声长笑,人影倏止。   福老的左手,扣住了他握匕的右手掌背,右手按在他的左肋下,几乎贴身而立。   他的左手,也搭在福老的右锁骨上。   福老松手,笑道:“两败俱伤之局,智者不取。”   他苦笑,说:“你老人家太过高明,真要动手,这是一场绝望的格斗。”   福老哈哈大笑道:“哥儿,不要小看了自己,以你今天的成绩看来,已是武林罕见的身手了。唔!你养力调气的工夫,已将臻化境,余力仍足。丫头。取剑来。”   小菁将一把木剑奉上,关心地说:“爷爷,不让他喘口气?这……”   “呵呵!如果他碰上火眼狻猊与霹雳雷振声,对方决不会让他喘口气喝口水再拼个死活。哈哈……”   长笑声中,“寒梅吐蕊”当胸吐出五道剑影。   这是快速点出的紧迫冲刺,一剑连一剑如同五剑齐攻,每一剑皆直迫要害,认准奇准快速绝伦。   一寸长一寸强,第一招便将右粯逼得连换四次方位,剑势仍然奇猛,后劲似乎更为凌厉,更为迅疾,锐不可挡。   右粯找不到机会切入回敬,被逼得八方游走,近身不得,完全失去了出招反击的机会。   “小心被迫入死角!”福老叫,第二招“白云出岫”连续迫攻,但见剑影漫天,无情地击出势如长江大河。   右粯快速地移位,诱招,试攻,封架……不久,他已浑身大汗。   福老灵活地挥剑逼攻,叫道:“你如果沉不住气,一切都完了。收敛心神,不可操之过急,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好,这一匕封得好,可惜未能反退斜切而入。机会稍纵即逝,不能料敌心意仍是下乘……”   午后不久,两人在书房下棋。   福老一面下子,一面轻描淡写地说:“你的棋势与技击的气魄相同,但多了三分诡变,稍欠定静安虑,得好好下工夫,取长补短,成就可期。”   “谢谢你老人家的教诲。”他由衷地道谢。   “棋局虽是行兵布阵的万人敌战法,但同样可用在技击上。不要急于劫杀,须防倒提。但有时可以牺牲一两子,换取结束全局的契机。彼此势均,鲸吞机会有限,不如改为蚕食。”   “你老人家是说,对方招有破绽,须防是预设陷阱。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致命一击。不能一击致命,不如小有所获积小胜为大胜。”   “不错,你已深得其中三昧,好自为之。”   “晚辈谨记在心。”   晚膳后不久,福老父子在一旁品茗,神色悠闲地观赏右粯与小菁姑娘作画。   两人各据书案的另一端,中间放着福老所写下的题意,那是诗仙李白洞庭五首中的第二首:“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题意限制了画意,并不难,诗中本就有画,不难发挥。右粯用的是泼墨,朦胧的芦花,缥渺的夜景,新月如钩,烟波浩瀚。孤舟帆影中,老翁携着一个酒葫芦。代表洞庭,则以形如十二螺髻的君山为衬景。   姑娘用的是丹青,以岳阳楼为代表洞庭的背景。着色费时,因此右粯要比她快得多。   眼看右粯落笔如飞,姑娘不住嘀咕:“印大哥,你如果不将泼墨教给我,我不依。”   福老呵呵笑,说:“丫头,姑娘家学泼墨,八辈子也无法获得粗犷、豪迈、狂放、活泼的神韵,这岂是三年两载可获得的工夫?不要说学画,学字也得下数载苦功。你看印哥儿那一手狂草,笔力万钧,龙飞凤舞,大气磅礴,极见功力,你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   池英华也说:“这与先天秉赋有关,再加上名师陶冶,天才加上努力,方可有成。呵呵!丫头,女孩子如果粗犷豪迈,狂放活泼,想想看,那还是女孩子么?”   “我不管。”姑娘撒娇。   福老笑道:“女孩子如果失去温柔娴静的本性,那将是世间最可悲的事,信不信由你,呵呵……”

第十六章 雾疑云诡


养伤期间,右粯毫不感到轻松。他的伤在福老的妙手下,可说根本算不了伤。不轻松的是福老替他订定的功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已经够辛苦,再加上指导琴棋书画,穷经诘难,令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废寝忘食,大感吃不消。   可是他挺得住,精神有了寄托,反而不以为苦。   能在宇内无双的奇人门下执弟子礼,可说是不世奇遇,再苦他也熬得住。   这期间,小菁姑娘一直就陪伴着他苦练,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给予他的精神鼓励甚大。   在他面前,姑娘不再逞强,尽量发挥女孩子温柔的天性,照顾得无微不至。   池家婆媳皆不在,理家的重责完全落在姑娘肩上,里里外外她都得经手,偌大一座木屋,三厅五进,没有男女仆人,家务的繁重可想而知。但姑娘确是能干,处理得有条不紊,一厅一房皆整理得纤尘不染,委实难能可贵。   福老除了督促右粯用功之外,余暇则花在屋侧的四五亩苗圃与菜园内,或者至溪旁垂钓。   如果亲家翁徐鸿渐前来盘桓,则下下棋弄弄箫,把酒清谈优哉游哉。   池英华不常在家,他在岳阳开设了两家栈号,一家药肆,三五天方返家一趟,运回些日用品以及食物,逗留一天重行乘船返店。   池家在桃花山一带有百余顷林地,委由亲家翁经营,种的是杉木,要三十年方可砍伐,因此不需照料。   三十年确是漫长,但杉木出售后,足以令一家六口温饱一辈子。   亲家翁徐家在南面六七里,家中子侄多,不但种山,也种田,附近三百顷良田,全是徐家的产业。   池、徐两家都是淡泊名利的人,老一辈的人皆寄情山水不理俗务,过着隐世者的高风亮节生活。   这在右粯看来,并不足法。他认为两老技绝武林,却甘愿与草木同腐,独善其身并非好德性,未免辜负了大好头颅。   晃眼两旬,八手仙猿仍不见前来报讯,右粯大感不安,心悬穷儒安危,不知如何是好。   午膳后不久,姑娘伴同他至屋后的山坡散步。   这一带全是果林,乌语花香不见人迹,幽僻绝俗,行走其中,令人油然兴起遗世孤立的感觉。   小菁姑娘一身短打扮,两条发辫从两肩直挂下腰际,充满青春活泼的气息,显得容光焕发,清丽绝俗,陪伴在他身侧,手中拈了几株野花,一面走一面说:“印大哥,这几天你显得心事重重,悬疑不安,到底为了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我是为了八手仙猿,不知为何迄今仍未前来报讯,委实令人担心。”   “八手仙猿是个老江湖,他……”   “小菁,我知道他可靠,只担心家师有了意外。”他忧虑地说。   “大哥,从此地到武昌,来回二十天不算充裕。八手仙猿要与令师联络,得费工夫寻觅,总不能一到武昌便碰上,来去匆匆办不了事的。”   “可是……”   “放不下心,是么?”   “是的,我打算到武昌跑一趟。”   “大哥,不行的。武昌高手群集,群魔乱舞,你一个人盲人瞎马乱闯,会上当的。”小菁焦急地说。   “我会小心的。”他语气坚决地说。   “这……你打算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天。”   “大哥,再等几天,可好?”   “小菁,我无法定下心,心不专便难以体会你爷爷所传的心法,会令他老人家失望的。”   姑娘深长地叹息,黯然地说:“你一走,我便没有伴了。印大哥,你会回来看我么?”   “我会怀念你的。小菁,你待我真好,这一生中,除了儿时那段值得回忆的黄金岁月之外,只有在府上这段时日,令我深深的怀念。这里的静宁、安祥、清雅、远离尘嚣,一切是那么美好,令人心中感到万分平静、满足、超然物外。主人一家老小才华盖世,技绝天人,世外高人隐世奇士,待人又如此纯真、热诚。我想,我会永远怀念你们,感激你们。”   “哦!大哥,你是否有一天厌倦了江湖生涯?”   “是的,我会的。”   “你是否想拥有一处宁静安祥的小天地?”   “是的,但必须等到急流勇退那一天到来。”   “为何不这时打算?”   “不,我年轻,心境无法平静。大丈夫四海为家,人活在世间,总得尽人的本份。不管士农工商,皆需为世俗贡献一分心力。”   “你不认为这种生活值得留恋?”   “请勿误会我的意思。做一个葛天氏之民,当然是值得追求的境界。可是,人活在世间,并没有那么简单,每个人皆有他的希望、志向、抱负和困难。令祖伉俪壮年退隐,羡称福慧双仙,才华绝世,技绝天人,与世无争,超然物外,在此隐终,可说得其所哉。但我,双肩担一口,需为生活奔忙,一掬饭一瓢饮,皆需以本身的能力赚取,岂敢奢望?以心境来说,家师因我之事,正与群魔周旋,吉凶难料,我哪有心情去妄想遗世孤立的隐士生涯?”他喟然地说。   小菁沉吟良久,说:“印大哥,也许爷爷可以出山……”   他呵呵笑,笑声带有涩味,抢着说:“不可能的,小菁。你爷爷隐世三十余年,心如止水,除了琴棋书画,别无他求。他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事,重新佩剑踏入江湖,卷入江湖仇杀的漩涡中。”   “不,爷爷如果真的心如止水,便不会传授你的防身绝技了。”小菁自然地说。   他淡淡一笑,说:“他老人家只是爱惜我,如此而已。”   “我去求爷爷……”   “千万不要这样做。”   “为何?”   “我心难安。”   “这……”   “君子爱人以德,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令你陷亲于不义?即使他老人家肯出山,我也不愿同行。”   “你……”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小菁,你像是温室中生长的幽兰,不知世道艰难江湖风雨是如何诡谲可怖。江湖恩怨牵缠不绝,一入是非出更难,自己的事必须自己担当,连累旁人不但罪过,而且残忍自私。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他轻松地说。   “我想……”   “你什么也不要想。哦!这两天令尊该返家了吧?”他转变话锋问。   小菁知道他不愿再说,笑道:“最近恐怕不会回来,上江来的一批货发生了小问题,要留在店中处理。昨天方派人捎信来,恐怕要月杪方可返家。”   “哦!那我要到岳州去向他辞行了。”   “印大哥,月杪再走可以么?”姑娘向他垦求。   “这……”   “请你……”   他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吧,希望八手仙猿能有消息来。”   姑娘嫣然一笑,欣然地说:“我希望他不要提早来。走啊!我们爬上山巅。”   姑娘领先奔出。他盯着姑娘婷婷的优美背影出神,心说:“她一家子都是神仙中人,集天下灵秀于一身,哦!多可爱的姑娘!”   他发觉自己失神,一声苦笑,赶忙跟上。   又是十天,八手仙猿音讯全无。这天,池英华带了一名从人,匆匆到家。   进门看脸色,这位丰神绝世的公子爷,眉心紧锁神色不宁。   右粯不好动问,心中疑云大起。   久久,福老请他到书房,交给他一封书信说:“孩子,你先看看。”   他看了封面一眼,双手奉回欠身道:“这是奶奶给你老人家的家书,佩儿不敢。”   福老收回信,说:“书信上说,江湖大劫将兴,拙荆打算尽早返家,以免卷入漩涡。”   “哦!不知是否有关家师……”   “令师酒狂与穷儒,皆突然失踪。半月前,武昌附近的江湖高手名宿,突然神奇地失踪。”   “哎呀……”   “小媳母子已与拙荆会合,准备一同返家。”   “那……八手仙猿……”   英华苦笑道:“沈兄的船,在邓家口沉没,未能到达武昌,生死不明。”   他大惊,变色道:“奶奶所指的江湖大劫将兴,不知有何用意?”   福老苦笑道:“信中语焉不详,想来必与武昌的江湖高手神秘失踪有关。反正这几天她会回来……”   “佩儿必须赶到武昌看看究竟。”他焦灼地说。   英华摇头道:“不,切不可轻生涉险。我已派人前往武昌打听消息,不日便有回音。”   右粯怎能等?恨不得插翅飞往武昌。   酒狂也失了踪,那么,跟随在身旁的左婷,也可能有不测之祸。两位恩师皆失踪,他能不急?   当天晚间,他不辞而别,留下一封谢函,披星戴月从陆路奔向岳州。   这天,他带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挂了一个外套布袋的百宝囊,像一个落魄的贩夫,雇了一艘小舟,从平湖门驶出,到了鹦鹉洲木厂码头,请船夫稍候,直趋洲北的一座小村。   这座小村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滨江处有一座小码头,与汉阳府的东南角遥遥相望。居民全是些渔夫,开了三家小酒店,接待些三湘来的木商。   水枯期间,洲上虽仍然靠了不少木排,但三湘来的木客,早就返湘了,要等到明年方能前来。   目前是淡季,洲上冷落,酒店的生意极为清淡,仅供应一些小菜茶食而已。   他到了一家小酒店,跨入店门,向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小店伙问:“小兄弟请了。”   小店伙一惊而起,睡眼惺忪问:“哦!客官要吃些什么?”   “在下有事请教。”   “客官所问何事?”   “晴川木行的李东主,近来曾否在贵店露脸?”他一面问,一面递过一吊钱。   小店伙快速地将钱纳入怀中,笑道:“好教客官失望,李大爷近一月来,从未来过。”   “哦!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唐老二呢?”   “你是说排帮的唐二爷?”   “正是他。”   “哦!上月中便返回湘西去了。”   他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胡说!上月底他曾经在点鱼套江楚酒楼宴客。”   “客官……”   他逼进两步,魁伟的身材雄壮得像座山,往小店伙面前一逼,像是金刚压小鬼。   小店伙打一冷战,战栗着将钱取出递过说:“小的不……不知道,钱还……还给你。”   “钱已是你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得说实话。”他颇具威严地说。   店堂中出来一位中年店伙,抢出说:“客官请息怒,怎么啦?”   他迎向中年店伙,冷冷地说:“在下打听唐老二的消息,贵店伙竟然胡说八道。”   中年店伙摇头道:“客官有所有知,唐二爷确是月中走的,但仅离开鹦鹉洲,到武昌去了。他说是回湘西,至于为何在府城宴客,迟至月杪方动身返乡,便不知其详了。”   “你的话未能令在下满意。”   “客官如果不信,可向村口左面第二家的王五打听,他今天在家。”   “哦!是不是在黄鹤楼码头一带混的翻江鼠王五?”   “是他。”   “咦!他怎么混过江来了?”   “不知道。”   他心中一乐,笑道:“武昌的土蛇地混,竟然纷纷离巢,真是怪事。武昌目下是最干净的一座城,不知贵地汉阳是否也同样干净?”   “抱歉,小的听不懂你的话。”店伙讪讪地说。   他大踏步离店,到了村口左首第二家,大门半掩,里面毫无声息。他当门而立,伸手叩门叫:“王五,在家么?”   “谁呀?”内堂有人大声问。   “远方来的客人。”他高声答,推门而入。   内堂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一面走一面披衣,一同嘀咕:“远客?有多远?这……”   他坐在长凳上,笑道:“老天,巳牌正了,还在睡觉?何老兄真会享清福,大概你这一辈子,从没有这些日子清闲,很无聊是么?坐吃山空真不是滋味。”   主人发怔,满脸疑惑,问:“你兄弟是……”   “兄弟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三,行三,从上江来。”   “你……”   “久闻王五爷的大名,不揣冒昧慕名拜会。来得鲁莽,五爷海涵。兄台大概就是……”   “兄弟王五,你……你怎么知道兄弟落脚在此?”   “黄鹤楼滩头渡口一带,五爷的兄弟竟然全部失踪,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你老兄在此地纳福,特地专程前来造访,休怪休怪。”   王五嘿嘿笑,在对面坐下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混了大半辈子,不至于糊涂。你兄弟的口气,半捧半损,笑里藏刀,你就一竿子打到底,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请教来意。”   “呵呵!你老兄真沉不住气……”   “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话讲在前头,兄弟手头告乏,你如果想打抽丰,如不是十万火急,最好免开尊口。”   “呵呵!兄弟手头还有数十两银子,节省些过一两月尚能凑合。你老兄手头紧,兄弟怎好意思打抽丰?”   “那好……”   “特来向五爷你讨消息。”   “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想找瞎子千里眼梁威。”   翻江鼠脸色一变,摇头道:“抱歉,兄弟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千里眼是武昌第一号人物,你老兄与他交情不薄,要说你不知道,委实令人不敢置信。”   翻江鼠叹口气,喟然道:“难怪你不信,但确是实情。你大概在武昌费了不少工夫打听消息,定然处处碰壁。”   “不错。”   “难道你就没看出不对?”   “兄弟确是大感困惑。”   “想想看,连我这种下三滥的人,也逃过江来啃老米闲得无聊,便知其严重的程度了。”   “兄弟正感到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可否说明白些?”   “上月初,黄州来了一批武艺高强的神秘人物,在这一带暗中活动,曾经跑了一趟武昌县。不知怎地,又来了一批人,传出话来,限令那些下九流的人离开武昌。猜想可能是封锁消息,以免被人探悉他们的秘密。至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在三天之内全部失踪,假瞎子千里眼梁威,就是在那时失踪的。这一来咱们这些混字号人物,谁还敢在府城附近鬼混?兄弟逃过江,在这里提心吊胆过日子。”   “但你总该知道一些风声和底细。”   “即使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你,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不瞒你说,兄弟怕得要死。”   “哦!难道你们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先后共有十八位好奇的朋友暴死,那些暗中被处死的人,估计约多三倍。要不然,谁愿意抛弃基业逃向外地避祸?”   “唔!真有这回事?”   “你仍然不信?”   “很难说……”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查,保证你在武昌找不到半个江湖人。”   “外地来的过境朋友呢?”   “不知道,兄弟已离开府城月余了。反正本地人不死即逃,暂时落脚的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小兄弟,你如果到武昌,千万不可表露你的江湖人身份,据在下所知,暴露身份的人不出两天,必定平白无故失踪。请记住兄弟的劝告,远离武昌,可以多活几年。好死不如恶活,活在世间毕竟比死了的好。”   他抓起包裹离座,笑道:“王五爷,谢谢你的忠告。”   王五掏出一锭十两银元宝,递过说:“看你的景况绝好不了,这十两银子给你作盘缠,赶快离开武昌是非之地。兄弟手头不便,些少心意……”   “五爷的心意,兄弟心领了。兄弟已表明不是打抽丰而来,而五爷目下财路已断,收入不丰,不抽也罢。五爷,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他抱拳一礼,出门扬长而去。   他已花了三天工夫打听消息,鹦鹉洲之行,总算绝望了。   目下,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沉住气慢慢打听,一是以身作诱饵,让那些找他的人自动找上头来。   他面临抉择,在过江的小船上,他已打定了主意。   武昌最复杂的地方,是望江门外一带城外长街。   午后不久,他在厌江亭附近的楚汉楼徘徊,看食客不多,有点失望,最后仍是进了店。食厅客人不多,一名伙计含笑上前招呼:“客官像是初到的,还带了行囊呢。请坐,请问要吃些什么?”   他将小包裹放在凳旁,说:“不错,刚从四川来,下了船就光顾宝号。”   “小店深感荣幸。”店伙堆下笑说,奉上一杯茶,递上一块干净手巾。   “来十斤好酒,几味下酒菜。”   店伙一听要来十斤好酒,瞪着眼睛发愣。   “喂!没听见?”他催促。   “听见,听见,客官说来十斤酒……”   “还有几味下酒莱,来大盆的。我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夭生的酒囊饭袋。”   “是,是……不,客官海量,海量,能吃,就能干,酒是英雄财是胆……”   “哈哈!论英雄,在下当仁不让。胆有的是,财却未必多,但酒菜钱少不了你的。快去准备酒菜。”   他语惊四座,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他人生得俊,年轻力壮,身材像猛狮,语音声如洪钟,不说话已经足以吸引人。   店堂中店伙不下十人之多,这些伙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眼睛雪亮,全都暗中留了神。   一坛酒下肚,出了一身汗,四盆下酒菜也所剩无几,他已有了五六分酒意,向愣在一旁的店伙问:“伙计,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店伙一怔,问:“客官说什么?”   “我说,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银钞?”   “鬼才用银钞,一两银钞只值一文钱,我给的可是白花花的银锭。”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块碎银锭笃一声丢在桌上。   “客官的意思……”   “问你想不想要。”   “客官的酒菜钱,共计一千八百文。”   一千八百文,折银一两八钱。最小的碎银块是五钱,每钱折制钱一百文,一百文称是一吊钱,也就是一串钱。   “酒菜钱另付。”   “客官之意……”   “替我跑腿,把双头蛟陈四找来,这银子便是你的。”   “这……”店伙骇然叫。   “叫他赶快来。”   “你……”   “在下从四川来,听说他在贵地很得意,找他来谈谈,分些好处。他总不能忘了往日的朋友,提拔提拔往日的弟兄,表示他是条不忘本的好汉子。”   店伙失惊地说:“原来尊驾是四爷的……”   “是他往日的混饭吃好朋友。在下姓赵名三,提起我人屠赵三,他大概不会忘记的。”   “可是……四爷已经不在……”   “胡说,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说!他不在,这里由谁负责?”   “四爷不……不是敝店的店东……”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已不打自招。”   过来一名獐头鼠目长相阴险的中年店伙,堆下一脸奸笑说:“江湖道上,共有两位人屠,称为南屠北屠。当然他们都不姓赵,也没有你这么年轻,请问你是哪一屠?”   “绰号人人可称,除了南屠北屠,少不了有我赵屠。江湖上多一个人屠,这世间的人并不因此而减少,人太多了,屠不胜屠。你老兄不知我赵屠,可见你孤陋寡闻。总算不错,可找到一位敢说江湖事的人了,你老兄尊姓大名?”他藉酒装疯大嚷。   “在下店伙张三。”   “很好,你也排行第三,咱们是同行。说吧,陈四到底在不在?”   张三一手搭在他的右肩上,阴笑道:“他不在,你不必找他了。”   “他不在,是死了么?”   “你怎么咒人?”   “本来在下就希望他死。他死了,在下人屠可以顺理成章接收他的地盘,好好做买卖。”   他一面说,一面伸左手轻轻拂掉搭在右肩上的手。   张三退了两步,脸色突变苍白,左手抬不起来了,吃惊地说:“阁下的意思……”   “如果他不出面和老朋友谈谈交易,在下明天便接收这间楚汉酒楼,不管他肯是不肯。”他大声说。   另一名高大店伙怒叫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到外面去,太爷要看你有何能耐说这种大话。”   一面说,一面捋起衣袖向门外走。   右粯推椅而起,狂笑道:“哈哈!敢称人屠的人,没有几手像样的鬼画符,便不敢来找双头蛟的晦气。到外面去就到外面去,不露两手,你们是不会服贴的。”   一出街心,店伙便大吼一声,回身反扑,好一记快速凶猛的“猛虎回头”。   右粯哼了一声,双手向上一崩,崩开了抓来的双爪,顺势下劈,重重地劈在对方的左右肩颈上。   “嗯……”店伙向下挫。   跟来的张三飞纵而上,身形暴起,双足以雷霆万钧之势,凶猛地飞踹右粯的背心要害。如被踹中,脊骨不断,也将内腑崩裂。这一记偷袭,想躲闪千难万难。   右粯像是背后长了眼,间不容发地向侧扭身急闪,右手一抬,托住对方的左足一掀,喝声“翻”!   张三倒翻而起,向下坠倒。   右粯欺上,掌疾劈而下。   楼上的窗口,出现一个俏丽的年轻姑娘,喝道:“住手!上来说话。”   右粯闻声疾退,抬头笑道:“姑娘是店中人么?有何见教?”   “上来说话。”姑娘绷着脸说。   “上来就上来。”他说。青云直上升起丈五六,轻灵美妙地穿窗而入。   并不是他有意惊世骇俗,而是有意炫露,以便吸引看热闹的人,好将话传出,不怕没有人来找他。   这是楼上临街的雅座,尚未站稳,就在飘落的刹那间,年轻姑娘已扣指连弹,内家绝学指风打穴连续攻到。   他双手急挥,身形东倒西至,将连续弹来的四次指风一一引散,稳上马步喝彩道:“好!飞指调弦十二弹,你还有八弹的威力。”   姑娘却不再袭击,冷冷地问:“你是有意寻仇,抑或是想借故扬名立万?”   “哈哈!在下两者都不是。”   “那你……”   “叫双头蛟出来,有话当面谈。”   姑娘突然扑上,双手先后发出,上抓五官,下探心坎要害,凶猛地贴身抢入。   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右粯也用双手,先后托住姑娘的小臂向上抬,贴身了。   姑娘真狠,左膝疾抬攻下阴。这种招术够霸道,挨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右粯更快,虎腰一扭,一膝落空,擦腹而上毛发不伤。接着双手一收,暖玉温香抱满怀。   “哎……”姑娘惊叫,猛扣他的咽喉和抓双目。   他手一紧,右手反扣姑娘的后颈筋。   姑娘力道尽失,软在他怀中,羞急地叫:“你……你你……放手。”   “呵呵!怕羞?怕羞你就不要用贴身搏斗术。好,放你,咱们好好谈谈。”   姑娘跌坐在凳上,恨恨地说:“没有什么可谈的,我姨父不在武昌。”   “哦!原来双头蛟是你的姨父,失敬失敬,恕罪恕罪。在下赵三,请问芳名。”   “你少贫嘴!我叫吕琴,快说明你的来意。”   “很简单,在下要见双头蛟。”   “武昌目下风雨满城,是非之地不可留,你赶快乘船走,还来得及。”   “如果我不走……”   吕琴叹口气,说:“你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你留下,明天我给你确实的答复,因为我姨父今晚可能派人送信来。”   右粯在楚汉酒楼借故生事,制服了吕琴姑娘,拒绝吕琴远离武昌的建议,表示不达目的不肯罢手。   他看清了吕姑娘说话的神情,流露出恐惧、惋惜、悲伤等等复杂神色,便猜想可能找到线索了。   他不动声色,笑道:“好,那就谢谢你了。在下即至右面的高升客栈投宿。明早前来听候回音。”   “好,明早将给你最满意的答复。”吕琴一字一吐地说,出厢而去。   不久,一叶扁舟驶入明月湖,在湖旁的一栋小茅屋前靠岸。吕琴姑娘一跃上岸,上前叩门,先一后三,连叩三次,方推门而入。   堂屋中空阒无人,她抱拳欠身向内叫:“上禀沈前辈,小店发现可疑江湖人,特来禀告,并听候指示。”   内堂转出九尾狐沈丽姑,穿一身火红,微笑着问:“吕小妹,是什么人?”   “他自称姓赵名三,绰号叫人屠,从四川来。”   “人屠?是南屠还是北屠?”   “他已否认是南北两屠,恐怕姓名也是假的。”   “请将经过说来听听。”   吕琴将经过说了,九尾狐黛眉深锁,沉吟着说:“唔!你说他年轻英俊,魁梧,举动并不粗野,要找令姨父夺地盘,已可确走不是南北两屠了。你警告他了么?”   “已警告他了,他很固执。”   “哦!好,派人盯梢了么?”   “已派了专人监视。”   “很好,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哦!你说他的武艺很了得?”   吕琴将双方交手的详细经过说了,最后又道:“这人年岁虽轻,但艺业似乎深不可测。他那几手进攻与破解的招术,看似平淡无奇,但发得恰到好处,令人无隙可乘,莫测高深,修为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神情自负而且老练,极难对付。”   “好,人交给我好了。”   “是,晚辈遵命。”   “你先去见见令姨父,看他是否真有这么一位朋友。记住,不管令姨父是否认识,叫他切不可违命离开住处半步,免遭杀身之祸。”   “是,晚辈定将话传到。”   “令姨父脾气暴躁。告诉他,尚有一月期限,如果他忍受不了,小心他的老命,你去吧,回头我要到店中找你协助。”   送走了吕琴,后堂转出一个年约半百的干瘦头陀,咯咯怪笑道:“九尾狐,你为何要急急将她打发走?”   九尾狐媚笑道:“当然是怕你这头老猫,咱们彼此心里有数。”   “你的醋劲可不小。”   “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玩你的女人,我有我的面首,我何必管你九指头陀的事?你死了我九尾狐不至于为你掉眼泪。”   “嘿!你说得多严重?”   九尾狐哼了一声道:“不是说得严重,而是事实。教主十分重视梁家的人,你如果胡来……”   “双头蛟算啥玩意?哼!凭他,也配说受到教主重视,未免令人笑掉大牙。”   “你笑吧,笑掉大牙那是你的事。要知道上次的失败,失败在消息不够灵通,因此决定借重下九流的人。你如果糟蹋吕丫头,双头蛟把心一横,拒绝合作……”   “哼!他敢?”九指头陀傲然地说。   “他只有这个宝贝甥女,为何不敢?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他一条命怕什么?别忘了,他可是武昌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你长他人志气……”   “我不愿向你泼冷水,你瞧着办吧。我要去见雷堡主,你去不去?”   “我去做什么?”   “你真忘了?不是雷少堡主要见你么?”   九指头陀目现凶光,冷笑道:“那小畜生想得真妙,哼!他休想。”   “他想什么?”   “他想无条件要贫僧传给他素女经心法,真他娘的妙想天开。”   九尾狐格格笑,说:“不坏嘛!世间多一个淫贼,并不是太严重的事。雷振声父子是教主眼前的红人,你九指头陀搭上他父子这条线,攀上了高枝儿,可别忘了替我美言一二提拔一把,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走啦!回头我还得跑一趟长街高升客栈,看那位自称人屠的人,是不是教主需要的,可派用场的材料。”   九指头陀嘿嘿笑,阴恻恻地说:“你别忘了,雷振声横行天下数十年,声誉之隆,黑道群雄中无出其右,雷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他可不是肯屈居人下的善男信女。这次如不是火眼狻猊将他请来,中了教主的圈套被迫牵着鼻子走,岂肯替教主卖命?教主当然知道他心怀怨恨,不会重用他的。总有一天,哼!”   九尾狐脸色一变紧张地说:“和尚你想找死么?”   “怕什么?我头陀……”   “须防隔墙有耳,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死。万一有人将你这些话禀告教主,咱们老命难保。”   九指头陀警觉地举目四顾,脸上也变了颜色,说:“不会的,这处只有你我两个人。”   九尾狐冷笑道:“但愿真的只有你我两人,你得求菩萨保佑。”

第十七章 九阴教主


从城东五里的普应庙右首,沿小径北行里余,有一座建在大池塘旁的道院,叫七星灵妙观,供奉的主神是真武大帝。三间殿堂,两座客院,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惜香火并不旺盛。   九指头陀头戴斗笠,穿了一袭青布衲,打扮像个庄稼汉。九尾狐则是村妇打扮,扎了花布包头。   两人都带了香篮,一看便知是香客。   七星灵妙观外表与平时一般,安祥静谧毫无异处,但所有的道侣的神色与平时略为不同,有一半是生面孔,不苟言笑,比平时严肃得多。   两人在观门外以手势打出暗号,跟随两名香火道人进入客院后面的静室。   室内共有四名道人,其中一人赫然是雷少堡主。上首那人高大健壮,年约五十出头,脸貌与雷少堡主相差无几,满脸横肉怪眼厉光闪闪。他,就是威震群豪的雷老堡主霹雳雷振声。   另两人一是雷家堡的总管,飞天蜈蚣成兴,是个虬髯花甲老人,一个铁石心肠的煞星。另一人生了一副斗鸡眼,大酒糟鼻,鲇鱼嘴,胖胖地,一脸愚蠢相,但却是江湖上以一双黑煞毒掌横行天下,大名鼎鼎的独夫山俊。这四个江湖巨豪,穿了道袍冒充方外人,不伦不类,非驴非马,令人莫测高深。   九指头陀与九尾狐同行稽首礼,同声说:“参见副教主与护坛法师。”   雷堡主抬手冷冷地说:“两位辛苦了,就坐。”   两人告坐毕,九尾狐问:“副教主以法旨宠召弟子前来,不知有何赐示?”   雷堡主慢腾腾地说:“奉教主法谕,三天后,本教法坛座下弟子,候命撤出武昌,这三天内必须留意各地动静。三天之后随时准备动身。”   “是,不知是否带行囊?”九尾狐问。   “撤出,当然要带,除了负责武昌法坛的人,其他的人皆需离开。”   “弟子这就回去准备。”   “对,两位的地面,届时自会有人前往接手。哦!这两天地面上有何动静?”   “没有。哦!副教主知道撤往何处么?”   “要等信差到来,方知去处。目下教主尚未得到确实消息,事关机密,最好不要打听。”   室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人叫:“于副教主派弟子求见。”   “请进。”雷堡主说。   门开处,进来一名老道,行礼毕,恭敬地说:“弟子奉于副教主所差,请雷副教主于日落时分,于广平桥张宅会晤,有要事相商。”   雷堡主脸现喜色,问道:“是不是有关印小辈的事?于副教主得到消息了?”   “弟子不知。”   “好,请上覆于副教主,本座准时到达。”   “弟子告辞。”   “好走。”   九尾狐离座,欠身道:“弟子也该回去了。”   雷少堡主笑道:“慢走,谈完公事谈私事,你与头陀留下,在下邀请两位至后院小叙。”   九尾狐冷笑道:“私事,本姑娘恕不应邀。”   雷少堡主脸一沉,冷笑道:“你说什么?别给脸不要脸。”   九尾狐也沉下脸,说:“你神气什么?”   “你……”   “你要假公济私?”   “住口!你忘了你的身份?”雷少堡主怒叱。   九尾狐咬牙道:“论身份,你副教主座下的使者,管不了我坎字坛的传奉。哼!要不是你杀了家师,三大副教主之中,家师亦是其中之一,我也将是九大外坛的领坛,何至于有今天?论今天的地位,你也无权调遣我。”   雷老堡主虎目怒睁,正待发作,却又忍住了,嘿嘿怪笑道:“沈传奉,你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九尾狐冷笑道:“弟子奉有领坛法谕,此期间暂时接受副教主调遣公务,不管任何人的私事。公务以外,副教主如有派遣,请先向领坛下谕,或者请教主下法旨。本教新创伊始,每个人皆须各安本位,公私分明,教规森严,决不容许任何人弄权玩法。雷使者刚才的所为,显有弄权玩法假公济私之嫌。副教主如果有何不满,请呈报教主处理,弟子请求开香坛,由十大执法明辨谁是谁非。弟子听候调查,告退。”   飞天蜈蚣看雷堡主即要发作,赶忙打眼色相阻,向九尾狐说:“且慢,沈传奉。”   九尾狐夷然无惧地问:“请问成护坛有何赐示?”   “你这些话是否有犯上之嫌?”   “弟子仅是分辩,指出事实而已。”   “你考虑到后果么?”   九尾狐冷冷一笑,说:“护坛如果记不清教规,最好是抽暇读读。”   “你认为副教主便不能处治你?”   “传奉的地位虽不算高,但教规上说得明明白白,不管大错小错,皆由十大执法受理……”   “如果撇开教规……”   “不可能的,掌法真人,决不容许任何人……”   “你说,副帮主与传奉,谁重要?”   九尾狐大笑,笑完说:“九阴教不是一个人便可撑住的,需要每一个人尽一己之力,方能欣欣向荣,方能称霸江湖。当初开堂立教,教主说得明明白白,没规矩不能成方圆,在教规之前,不论地位高低,人人平等,任何私人恩怨,皆须撇开。”   “你以为是真的?”飞天蜈蚣阴笑着问。   “当然,不然哪还有人为教主效忠?”   雷堡主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杀机怒涌。   九尾狐心中虽惊,但仍然沉着地说:“家师之死,教主一清二楚。如果我九尾狐死在此地,这附近的人,跳在黄河也洗不清。天下间想做副教主的人多的是,教主如果不在意副教主藐视教规,九阴教如不众叛亲离,真是天意。”   雷少堡主倏然而起,怒叫道:“这贱婆娘可恶……”   “你给我坐下!”雷堡主怒叱。   飞天蜈蚣知道九尾狐难缠,挥手道:“你走吧,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九尾狐行礼告辞,冷笑着走了。   雷少堡主咬牙道:“爹,这恶毒的女人……”   “住口!”雷堡主大叫。   “爹……”   “你这畜生!为何不收敛些?要不是你在黄盖湖胡作非为,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令咱们雷家堡的弟子寒心,落个众叛亲离,为父何至于受三妖道所制?我警告你,今后你得小心,万一做出违犯教规的事,为父想护短也无能为力,你少给我惹是生非。”雷堡主愤怒地说,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   飞天蜈蚣笑道:“堡主,也不能全怪少堡主。”   “不怪他怪我不成?叫他带了头陀滚蛋!”   飞天蜈蚣冷笑一声道:“咱们仍有机会,等权老到达,咱们便可设法对付三妖道。”   雷堡主吁出一口长气说:“怪事,王贤弟怎么至今尚未前来会合?快两个月了,音讯全无,难道在华容发生了意外?委实令人放心不下,即使请不到神风羽士,也早该前来会合了。”   “也许在等候神风羽士,那假老道极少在家,他的纸坊生意兴隆,用不着操心,可能到外地云游去了。”   “那总该派人捎信来呀?”   “堡主暂且放开权老的的事,目下有重要的事待办呢!”飞天蜈蚣加以劝解。   “是六老山的事么?”   “是啊!教主限令咱们在明日傍晚之前,屠尽六老山庄的那群白道高手,来回有一百里路,必须准备动身了。”   雷堡主咬牙道:“教主分明在试咱们的实力……”   “也在试咱们对九阴教的忠诚程度。”   “哼!我霹雳雷振声,不是可任意驱策的人……”   “堡主,小心隔墙有耳。”飞天蜈蚣低声急叫。   “附近全是本堡的人,这倒可以放心。”雷堡主颇为自信地说。   飞天蜈蚣却谨慎地说:“少堡主与头陀在后面,头陀靠不住。”   “哼!他们恐怕早就到后院女人堆里鬼混了。”   “三妖道阴险毒辣,可能收买了咱们的人,只要有一位弟兄被他威逼利诱所动,咱们便得一切小心。”飞天蜈蚣凛然地说。   “你在杞人忧天,咱们的弟兄,都是忠心耿耿的英雄好汉……”   “堡主不要小看了三妖道的手段,咱们今天落得如此狼狈,便足以说明一切了。咱们不得不承认,妖道确是比咱们棋高一着,比咱们更狠更毒辣。”   雷堡主脸色阴沉,咬牙道:“总有一天,那老毒物会落在我手里的,那时,连本带利一起算……”   话未完,门外有人叫:“教主座下使者求见副教主。”   飞天蜈蚣向雷堡主打眼色,叫道:“请他进来。”   门推开,进来了穿青袍的追魂浪子令狐楚,和一名香火道人打扮的中年人。   雷堡主虎目怒睁,似要发作。   飞天蜈蚣赶忙发话道:“使者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令狐楚上堂行礼,笑道:“奉教主法谕,特来向副教主请安。”   “好说好说,可是为六老山庄的事而来?副教主正准备动身!……”飞天蜈蚣堆下笑说。   令狐楚呵呵笑,接口道:“到六老山庄要不了两个时辰,不要去得太早了。”   “那你……”   “首先,教主请问副教主的拜弟鹰爪王权,不知目下在何处?”   雷堡主脸色一变,怒声道:“敝拜弟的下落,并不需教主关心,是么?”   “副教主请……”   “有事么?”   令狐楚一挺胸膛,强作镇定地说:“教主法谕,请副教主至秘坛一行。”   “不行,本副教主须立即动身赴六老山……”   “难道副教主不惦念令拜弟?”   “你……你说……”   “令拜弟从岳州来,伤势仍然严重……”   “什么?你说……”   “副教主前往秘坛一行,便知其中情形了,请。”   雷堡主正需要鹰爪王的消息,赶忙问:“敝拜弟怎么了?受什么伤?”   “副教主亲自前往,便知究竟了。”   “好,走!”   走上了南行小径,雷堡主一面走,一面阴恻恻地说:“教主居然敢派你前来传信,未免太过冒险了。”   令狐楚镇定地说:“教主神机妙算,确是令人佩服。”   “哼!你该知道,虽说咱们已完全控制了武昌的局面,但仍有不少对头潜伏,随时皆可能发生意外不,你不怕万一么?”   “有副教主同行,可说万无一失,是么?再说,副教主与家师不和,教主已一清二楚,即使可能发生意外,相信副教主也会防止意外发生的。”   “谁也不敢保证意外不发生。”   “副教主请回头看看,那位老大娘是香堂的执法使者,她会将所见所闻,从实向上禀报。钟不敲不响,鼓不打不鸣;弟子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   “家师也是奉命行事,事非得已。弟子认为,副教主没有迁怒家师的理由。”   “哼!本副教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家师……”   “除非你劝令师将解药交出,不然……”   “那是不可能的……”   “咱们走着瞧。”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令狐楚打一冷战,不由自主地拉后两步,不敢跟得太近,深怕雷堡主反脸无情突下毒手。   “你别怕,老夫目下并不想杀你。”雷堡主又道。   “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你的困难。”令狐楚壮着胆说,但心中懔懔。   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座丛林中的小庄院。   令狐楚在庄外的松林前止步,欠身恭敬地说:“弟子须至太极堂听候差遣,副教主请自行至秘室参见教主,恕弟子告退。”   雷堡主哼了一声,独自举步入庄。   庄院不大,仅有六七户人家,似乎甚少有人在外走动,只看到三五个长工打扮的人在干活。   其实,庄内警卫森严,警哨皆隐起身形。庄外的树林,更是暗桩四布,任何外人接近至里内,皆在暗桩的监视下,无所遁形。   密室在后庄。雷堡主踏入秘室,里面已有不少人相候。   三个长相阴沉的年约花甲的老道,两名小道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和气色甚差的鹰爪王权,最后一人是风扫残云公冶风。   三个老道来头不小,叫无风谷全真三子,在江湖上声威远播,名号响亮,不但真才实学值得骄傲,而且会邪术能驱神役鬼。他们是师兄弟三人,老太太玄子,老二太昊子,老三太灵子。   这三个妖道,二十年前曾在山东地境,勾结地方仕绅,收买泰山贼,几乎闹了个天翻地覆,势力伸展至京师,皇畿震动。最后出动了五卫京军,方将这眼看将要势成燎原的祸乱敉平,死伤数万人之多。   天风谷,是泰山西北角山区的一座山谷。因此,他们算是朝廷的有案钦犯。目前,他们到了鱼米之乡湖广,死灰复燃,又发展成为另一般势力,不走招收绿林大盗与地方仕绅的老路,改弦易辙,网罗黑道群豪,建立九阴教,羽翼将成。   雷堡主看到了拜弟鹰爪王权,不由一怔心中一凉,赶忙先上前行礼。   目下,太玄子是教主,太昊子是护教真人,太灵子是掌法真人。教主之下,设三位副教主。   名义上,护教与掌教两位真人,地位皆比副教主低,但却直接掌握实权,在教规的限制下,副教主只是个傀儡,不能直接指挥两位真人,两位真人的地位是超然的。   教主太玄子脸色奇冷,颔首为礼冷冷地说:“雷副教主,请坐。”   雷堡主眼高于顶,黑道大豪平时骄傲专横,但今天在三位妖道面前,竟然凶焰尽消,在对方阴森莫测的冷酷神色下,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欠身道:“谢坐。但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教主向鹰爪王权一指,说:“令拜弟在岳州养伤,本教主将他请来了,等会儿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是,王贤弟……”   “先不谈他的事。”教主冷冷地说。   “教主之意……”   “先说有关右粯的事。”   “这……”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私人间的仇恨,得暂且放过。”教主语气奇冷地说,神色威严。   雷堡主一惊,说:“王贤弟至岳州,乃是属下未加入本教之前……”   “我知道,所以并不怪你。”   “这……”   “令拜弟与风扫残云公冶施主,在岳州栽在右粯手中。本来,我答应你等教中繁务已定之后,便可料理私人间的恩怨是非。”   “属下……”   “但有关右粯这个人,由本教主亲自处理。”   “教主之意……”   “令郎与右粯之间,算起来并无深仇大恨。”   “可是……”   “本教目下开创伊始,需才亟殷。”   雷堡主脸色一变,哦了一声。   教主脸色更冷,往下说:“对一个敢向宇内四大高手与武林四煞星叫阵,而且除了你们暴雷绝风之外,能一举杀死其他六个人的年轻高手,本教主希望罗致他为副教主。”   雷堡主大惊,急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他……”   “雷副教主,你不愿意?”教主冷冰冰地问。   “我是说……”   “不然,你可以改任九大内坛的领坛。”教主冷厉地说,鹰目中冷电四射。   副教主的地位,比内坛领坛要高得多。教主言中有物,已公然表明要将雷堡主降为领坛了。   雷堡主感到脊梁发冷,急道:“属下不是不愿意放过右粯,而是说他不可能一举杀死……”   鹰爪王权惨然接口道:“大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小弟也被他所伤,几乎丢掉性命。目下,小弟已成了个半废人。”   雷堡主悚然地说:“贤弟你看错人了吧?那小辈艺业有限……”   “大哥,是真的,风扫残云公冶兄,是章华台沼泽设伏的八位高手中,唯一生还的人。小弟去找神风羽士郭兄,郭兄也遭了池鱼之灾,他死在右粯手中,不能前来助拳了。”鹰爪王犹有余悸地说。   教主不耐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以后再谈。右粯与你们之间的过节,就此一笔勾销。本教主已传下法旨,任何人碍到右粯的消息,必须急促飞报。任何人如敢抗命擅自向他寻仇,教规从事决不轻饶。雷副教主,你可以走了。”   雷堡主敢怒而不敢言,默默地愤怨地离座告退。   教主突又阴森森地说:“等一等,雷副教主。”   雷堡主悻悻地问:“教主尚有何吩咐?”   教主冷笑一声,嘿嘿阴笑道:“雷副教主,今后,在言行方面,务必谨慎些。近来,你那桀骜不驯之气尚未消除,满腹牢骚心怀怨恨,反抗的意向溢于言表,这很不好。如果你真不愿屈就本教的副教主,可随时向本教主表明态度。本教多你一个人不嫌多,少你一个人也不嫌少,希望你放明白些。”   说完,哼了一声,带了两位师弟与文士打扮的人,进入内堂走了。   两名小道童冷冷地送客。雷堡主心中恨极,但又不敢形于词色,偕同鹰爪王权与风扫残云,匆匆出室而去。   内堂中,太昊子向教主低声道:“师兄如此对待他,是否太过冒险了些?万一他横了心起而反抗……”   教主嘿嘿笑,说:“师弟,放心啦!像他这种高傲冷酷的名宿,我见过多矣!他不会像年轻的无名小辈般冲动冒失,不会以身家性命来冒险的。像他这种人,你必须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摧毁他的自尊,剥去他骄傲的面具,压服他的气焰,方能降服他利用他。如果确是没有利用的价值,杀了他。因此,他必须好自为之;因为他知道咱们的想法,更知道要怎样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师兄,为防万一……”   “有于副教主对付他,不需你我费心。退一万步说,只要他有所异动,咱们必可先期得到消息,那时再名正言顺除去他。他的一举一动,全在咱们的监视下,根本不用担心。好了,师弟,汉阳方面有何消息?可曾获得确实的线索?”   太昊子摇头苦笑道:“没有,宛如泥牛入海。”   “怪事,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能逃出多远?”   “那老酒疯功臻化境,除非砍下他的脑袋,不然死不了。他这人诡计多端,我怀疑他不在汉阳。”   “但送他过江逃命的船夫,已招得清清楚楚。”   “他可以另行雇船重新回来,藏在城内养伤。”   “不可能的,船夫说他上岸时,已是半昏迷……”   “但愿如此。师兄,我准备亲自跑一趟汉阳。”   “不行,你得留下,全力搜寻与他同行的那位中年女人。洪领坛。”   文士打扮的人欠身边:“属下在。”   “你辛苦一趟,多带些人过江坐镇,务必将酒狂找出来,生见人死见尸,不可有误。”   “是,属下这就带人动身过江。”洪领坛恭顺地说。   “时不我留,暗们必须在迁离武昌之前,把这件事办妥,永除后患一劳永逸。”   “是,属下多带些人过去彻底搜寻。哦!那右粯不是酒狂的门人么?如果咱们想罗右粯……”   “这倒不用担心,鹰爪王权不是说,姓印的是穷儒的门人么?”   “但……”   “穷儒的事,不许任何人提起。本教主已派人通知阳副教主,要他严禁所属弟子走漏风声。当然,这件事本教主自有妥善安排。阳副教主忠心耿耿,定能守口如瓶。问题是怕雷副教主不肯甘心,可能暗中打听,以作为挑拨的本钱,那就麻烦大了。”   “教主不是说阳副教主靠得住么?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知道的人中,只有阳副教主是外人。”   教主冷冷一笑,盯着老三太灵子说:“那晚阳副教主带了五个人同往,虽则他们仅负责警戒,但不可能不知其事,不得不防。师弟,你辛苦一趟,秘密将他们囚禁在洪山秘坛。”   太灵子木无表情地说:“很好,要不要告诉阳副教主一声?”   “暂且不必,等获知右粯的下落再说。”   同一期间,九尾狐回到楚汉酒楼,叫吕琴入楼后的内室,神色凛然地问:“人屠赵三在客店,有何动静?”   吕琴神色冷漠,欠身道:“毫无动静。落店之后,便闭门不出,酒食皆送入房中,始终不见露面。”   “会不会跳窗溜出?”   “不可能的,眼线已在四周布妥,他难逃监视。”   “很好,切记不可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暂勿声张,由我亲自处理。”   “是,一切听凭吩咐。”   “好,你到前面招呼去吧。”   一整天,右粯不曾离开客房,尽量休息养精蓄锐,等候变化。   他已猜出楚汉酒楼已将消息传出,早晚要有强敌上门,只是无法看出对方的路数,因此特别提高警觉,静候变化。   他已看出附近有人监视,但并不在意。   邻房静悄悄,但不时可听到轻柔的足音。他深感诧异,邻房的客人怎么一直无声无息?   “可能也是监视的人。”他猜想。   夜幕降临,店伙送来了油灯,并送来酒食。   他留下店伙,半真半假地逼店伙遍尝酒菜,逗留一盏茶时分,方打发店伙离开,小心翼翼地进食。   二更天,他熄了灯火就寝。   久久,壁缝中伸入一根小铜管,泄出霸道的迷魂香,无声无息的不速之客是九尾狐。   九尾狐是被迫来的,被迫出此下策。一整天,她坐立不安地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以定进退。   可是,右粯却躲在房中寸步不离,令她无机可乘。既看不见人,不知对方的底细,又不能在食物中动手脚,右粯太过小心了。   当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右粯,认为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年轻冒失鬼,一个自称人屠唬人的江湖混混,不知武昌的江湖情势,想来武昌闯天下的小狂徒,用不着多费手脚,定可轻易地擒来,送呈上级缴功。   她不曾向雷副教主禀明此事,认为自己应付得了。可是,她料错了,浪费了一天工夫,竟然未能看到对方的形影,她再笨也可以猜出来人是个老江湖,而不是她想像中的冒失鬼,更不是唬人的江湖小混混。   她负责这一带地面的动静管制,必须亲自处理,事先并未向直接统率她的雷副教主呈报,这时想要雷副教主派人前来相助,已来不及了。而且她为了颜面,也不愿雷副教主派人前来相助。   幸好九指头陀入暮时分回来了,总算多一个人商量,也多一分实力。   她与九指头陀带了一名同伴,三更初开始发动。客店中静悄悄旅客们早睡早起,谁也不敢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游荡。   她不敢大意,首先以迷魂香先发制人。在客店中擒人,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擒走,使用迷魂香最为理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片刻工夫,她收回喷香管,举手一招。   九指头陀轻灵如猫,到了窗下低声道:“我先进去,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她闪在一旁,点头道:“好吧,里面不会有危险,这时,那小子该睡得像条猪啦!”   九指头陀放胆撬窗,老鼠似的一窜而入。   久久,一无声息。   她心中一惊,低叫道:“头陀,怎不掌灯?”   里面黑沉沉,声息毫无。   另一名同伴在院角把风,跃近说:“我进去看看……”   “不可!”她急叫。   可是,同伴已经推窗飘身而入,不理会她的警告。她一急,立即随后飘身入室。   不妙,她突然听到衣衫抖动声,声很怪,怎么向上升的?   一声轻响,她擦亮了火折子,不由大惊失色,同伴正手舞足蹈向上升,像被掐住脖子往上提的鸭子,手拍脚蹬像是中魔。   同一瞬间,屋梁上有人叫:“油灯在桌上,点亮啦!”   叫声好耳熟,她向上看,大吃一惊。   一个脸上染了黑油彩的人,站在梁上将同伴往上拉。同伴的脖子,被一很半透明的细索套住,悬空而起绝望地挣扎,叫不出声音。   人的脖子被套住勒紧之后,便失去抵抗力,手必定无法上举,只能垂在下面抽动,决不可能反抓住绳索解脱。   窗下,九指头陀摆平在地,像条死狗。   她知道糟了,熄了火折子向窗外急退。   “啪!”窗户发出暴响,上面的人叫:“出去是死,快点灯火。”   她感到打在窗上的暗器掠顶擦过,冷风令她心胆俱寒,退势一缓。   “下一记暗器,必定打破你那美丽的脑袋。哼!还不点灯?”语声发自身后的窗旁,退路已绝。   她仍不死心,猛地旋身打出三枚暗器,向发声处集中攒射,反应奇快。   暗器射入窗旁的墙壁,可能中的。   但身后微风飒然,“啪”一声响,右肩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喝声入耳:“再妄想逃走,杀无效。”   她打一冷战,只感到右半身发麻,几乎腿软摔倒,徐徐转身惶然地说:“你……你的嗓音好……好耳熟,你是谁?”   “掌灯说话。”   灯一亮,她看到了一双令她永难忘怀的明亮大眼。   虽则对方脸上涂成黑褐色,但出众的五官轮廓,在她的心目中仍然极为鲜明,情不自禁脱口惊呼:“是你!右粯。”   右粯堵住窗口,脚下躺着死狗般的两个人,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说:“你认出我了,很好。”   “我……我忘不了你,即使你烧成灰,我也能看出是你。”她恐惧中带有兴奋地说。   “你也不肯放过我。是么?”   “右粯……”   “我不能再放过你了,你是个不知感恩的女人,我不愿你像个冤魂似的死缠着我,谁知道哪一天我会遭了你的毒手?”他阴狠地说,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生死关头,九尾狐反而清醒,粲然一笑,打量着房四周,说:“怪事,你这次怎么不怕我的迷香?除非事先知道我要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指指房顶,说:“很简单,上面开了天窗,那是我开的,我躲在瓦面睡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算定今晚必定有人前来下毒手,事先并不知是你要来。好了,你还有后事交待么?”   “你要杀我?”   “在下已别无抉择。易地而处,你该如何?”   “我也有同一想法。”九尾狐沉静地答。   “很好……”   “但你不能杀我。”   “为何?”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算了,你……”   “你不是要救令师酒狂么?”   右粯心中一跳,心念一转,说:“这是你的交换条件?”   “就算是吧。”   “尚算公平,一言为定。”   九尾狐在仅有的长凳坐下,镇定地说:“约一日前,令师在城东的蒋王祠中伏,身受重伤,去死不远。但他却机警地突围而走,不奔效野反而向城内逃。当晚在江边雇了一艘小舟,逃到汉阳便失去踪迹。”   右粯心中焦急,但不现于词色,冷冷地问:“有你一份么?”   九尾狐苦笑,摇头道:“我?我九尾狐算得了什么?一个失势的女光棍,只配替人摇旗呐喊。那天下午,我不在场。”   “我不相信你的话。”   九尾狐长叹一声,喟然道:“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你要是不信,可到汉阳走走;如果你还能到得了汉阳的话。”   “在下昨天就从汉阳来。”   “哦!你果然高明。但你的易容术很拙劣,瞒不了行家,以后,你便不会再有如此幸运了。”   “是么?你说得很严重,你仍不死心?”   “难道你就没看出汉阳危机四伏?没看出处处凶险?那儿,最少也有三十名功臻化境的名宿,带了上百名摇旗呐喊人,不断彻底搜索每一寸可疑地面。”   “哦!是些什么人?”   “我不太清楚,他们是外坛领坛直接掌握的人。”   右粯心中一动,试探地说:“外坛领坛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九尾狐脸色一变,谎乱地说:“咱们不谈题外话,我只能告诉你令师的下落。总算你我之间,恩恩怨怨说不清,情情义义言难尽,请记住我的忠告,尽快远离武昌危境,雷副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言多必失,九尾狐无意中透露了不少秘密。也难怪她,她以为右粯从汉阳城来,理该知道不少有关九阴教的事。   她却不知,右粯并未到过汉阳,丝毫不知武昌目下的情势。   右粯久走江湖,精明机警反应敏捷,心中不住思索猜测,沉静地说:“依你说,雷副教主的实力,必定十分壮大了。”   他不直接探问,问得相当技巧。   九尾狐无暇思索,坦然地说:“除了他雷家堡的一些爪牙外,教主拨了不少高手给他掌握。在嘉鱼,你把雷少堡主整惨了,令他众叛亲离,雷副教主失去了不少得力的臂膀,父子俩恨你入骨,你不远走高飞,难逃毒手。”   右粯吁出一口长气,心中一紧,但仍从容地说:“我不怕他们,决不逃避了。好吧,咱们来谈谈你们的教主。”   九尾狐离座,说:“无可奉告。不久之后,你便会知道了。听我的忠告,早些离开,我可以走了么?”   他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不问清楚,我不会放你走。”   九尾狐幽幽一叹,惨然地说:“你要问的事,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其他的事,我不能说,说了日后我也活不成。反正是死,我宁可死在你手中,你动手吧!”   “我要用极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   “除死无大难,你吓不倒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多少工夫逼供。”   “真的?”   “全店上下共有二十余人负责监视,不久他们便会前来探看究竟了。那时,你想走也走不了啦!虽则他们的艺业不登大雅之堂,但传出警讯当无困难,警讯传出,你插翅难飞。”   “在下如无十分把握,便不会来去自如出入武昌。”   “不听忠告……”   “我要你吐实。”   九尾狐猛地奋身一跃,冲向房门,想破门而出。但晚了一步,右粯一闪即至,伸手便抓。   九尾狐左手一挥,迷香巾抖出,同时折向夺路,全力跃向窗户,向窗户撞去。   右粯屏住呼吸,扭身前仆,手一勾,便勾住了九尾狐的右胫。   “砰!”九尾狐摔倒在窗下。   “你动手吧。”九尾狐颤声哀叫。   右粯一手叉住九尾狐的咽喉,将人拖至窗口以避开弥漫室中的迷香,沉声道:“那你就死吧!”   九尾狐双目突出眶外,张口伸舌状极痛苦,一双手仍在拼命扳扭他扣在咽喉上的大手,但力道在渐渐消失。   突然,他松了手,将九尾狐推倒在窗下,冷笑道:“你走吧,下次我可能杀你。”   九尾狐好半天方神智清醒,踉跄站起走向房门,步履不稳浑身仍在战栗。在门旁,她突然转身,用沙哑无力的嗓音说:“离……离开武昌吧,你……你还有机会。”   说完,拉开房门,蹒跚地投入黑暗的院落中。   对面走廊下闪出两个黑衣人,低声问:“沈姑娘,解决了么?”   九尾狐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解决了,完了。”   “头陀呢?”   “死了,被勒死的。”   “那……”   “那自称人屠赵三的人呢?”   “在房内。”   “什么?”   “撤!”九尾狐大叫,踉跄而走。   黑衣人脚下一顿,大声说:“并未将人解决,是么?咱们怎能走?”   “走不走随便,前往送死,何苦?”   “你……”   “我受了伤认栽。”   黑衣人哼了一声,发出一声低啸,与同伴扑向房门。距门尚有两步,伸手可及。蓦地房门自启,右粯一闪而出,喝道:“你们来得好!”   刀光一闪,两个黑衣人拔刀出鞘。   刀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右粯已无畏地切入,一掌劈翻右面的人,扭身一腿踢倒了左面的另一个。   右厢的瓦面黑影飘落,像一头怒鹰,人未着地,剑已向下挥出。   右粯向侧一闪,一剑落空,袭击的人必须飘落,脚尚未落地,腹腰便挨了重重的一掌。   四面八方皆有人现身,一个个黑影纷纷跳墙而入,刀光闪闪,剑芒闪烁,围上了,来势汹汹。   右粯夺过长剑,一声低吼,剑涌千朵白莲,吐出重重电芒,左冲右错如同狂风,眨眼间便放翻了五个人。   其他的人皆被他的神勇所惊,有人叫:“点子扎手,扯活!”   右粯不愿滥杀,目送其他的人狼狈遁走。地面,摆平了六具尸体,每具尸体皆是心坎中剑,黑夜中出剑之准,连他自己也感到心惊,月余的苦练,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进境,竟会如此惊人。   他向仍站在暗处发呆的九尾狐冷冷地说:“你的同伴满口黑话,准不是什么好路数,贵教可知是何来路了,可以休矣!”   九尾狐神魂入定,也冷笑道:“九阴教筹组十年,目下在武昌的人,仅是南七省的少数首脑而已。雷堡主,大荒毒叟,火眼狻猊,虽不是好路数,但跺下脚天动地摇,任何一人也可将你化骨扬灰。你如果轻敌,将死无葬身之地……”   右粯闪电似的冲出叫:“小心身后……”   “哎……”九尾狐尖叫,向前一仆。   黑影暴起,剑影飞腾。   “铮铮!”双剑相接,火星直冒。   第二个黑影疾绕而过,剑光如匹练,猛扑倒地的九尾狐。   右粯被第一个黑影封住两剑,本就有点冒火,再见第二个黑影赶尽杀绝,竟然再向生死未卜的九尾狐下手,更是怒火上冲,舍了当前的强敌,大旋身如同一阵狂风,剑光临第二个黑影的背心,吼道:“该死的东西!”   第二个黑影的剑尖,距九尾狐的背心不足半寸,突然上身一仰,一声惨叫,摔剑便倒。   第一个黑影抓住机会追袭,抢进一剑疾挥,要挥断右粯的腰脊,来势捷如电闪,大出右粯意料之外。   这瞬间,邻房窜出一个黑影,像个幽灵般一闪即至,手中的尺八匕首如虹射到,点向第一个黑影的右胁要害,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同一瞬间,右粯旋身自保,剑随身转,“铮”一声震偏了袭向背心的一剑。   第一个黑影已被匕首刺入右胁,再被右粯震偏手中的长剑,大叫一声,旋转着摔倒。   变化太快,黑夜中视线有限,一切仅凭直觉出招,凭经验制敌,估计毫厘之差,便万劫不复,因此,哪有闲工夫留意其他的变化?   右粯并不知第二个黑影已经中剑,只看到一个比他低一个头,手挺匕首的黑影站在一旁,仓促间不辨敌友,顺势一剑攻出。   邻房的黑影吃了一惊,疾退两步避过快速凶猛的一剑,差仅毫厘,险极。   “砰!”第一个黑影倒了。   右粯已无顾忌,第二剑攻出,凶猛地突进。   小黑影别无抉择,匕首一挥,“铮”一声将剑封出偏门,叫道:“且慢……”   右粯忿怒之下,不由对方解释,一声低叱,剑吐“飞星逐月”,如山剑影向对方罩去。   小黑影匕首突然幻化一朵银花,响起一阵急剧的清鸣,龙吟虎啸似的震鸣惊心动魄,封住了他凶猛如狂潮的剑势,最后银虹突从剑山中吐出,疾射右粯的右肩,恍若电光一闪,不但瓦解了右粯的攻势,而且及时反击。   右粯一惊,疾退八尺,被对方这神奇的一招所震骇,立即激起了好胜之念,重新迫近道:“九阴教有你这种人才,难怪把武昌闹得鸡飞狗走。好吧,咱们放手一拼。”   小黑影却收了匕首,笑道:“朋友,咱们是有志一同,也是为了九阴教而来,今晚才碰上他们。”   右粯又是一怔,讶然问:“咦!你童音未改,多大了?十一还是十二?”   “我十二岁。”   “哦!高明。”   “好说好说。”   “贵姓?”   “我……我知道你叫右粯。”   “咦!你怎知道?”   “你与九尾狐在房中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我住在邻房。”   “难怪,请教……”   “你先办事。”   右粯一惊,赶忙抢至九尾狐身旁,伸手急扶,惊问:“沈姑娘,沈……”   九尾狐一息尚存,喘息着吃力地说:“快……快远……远走高……高飞……”   “你伤在何处?”   “背……背肋……我不……不中用了……”   他伸手一摸,只觉心中一凉。九尾狐的右背肋,一把小剑深入内腑,锋尖几透前肋。看部位,可能伤了肝脏大小肠一团糟,无可挽救了。   “我找郎中替你医伤,不要紧。”他硬着头皮说。   小黑影过来相助,将一颗丹丸塞入九尾狐口中说:“我有最好的丹丸,吞下先保住元气。”   右粯抱起九尾狐,回到客房,将人放在榻上,跟来的小黑影急急地说:“快卸暗器,我替她上金创药。”   他惨然摇头道:“小剑长一尺二,这是可用作兵刃的匕首,察看部位,匕首离体,便会……唉!小兄弟,晚了。”   灯光下,小黑影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身材健壮的小娃娃,眉清目秀,一脸顽皮相,大眼睛闪亮着关心的神色,说:“她已服了保命丹,料亦无妨。”   他苦笑,说:“伤中要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这时她仍有一口气在,已是天大奇迹了。”   九尾狐突然转醒,脸上涌起红晕,明眼人一看便知,回光返照时辰快到了,含糊地叫:““你……你们好……好狠……”   “沈姑娘……”右粯心酸地轻唤。   “你……你……”   “我是右粯。”   九尾狐用朦胧的目光搜寻着他,吁出一口长气,虚弱地问:“你……你真是印……右粯?”   “是的。”   “我……”   “你有事交代么?”   “我……我死不瞑目。”九尾狐痛苦地叫。   “沈姑娘,你……你安心地去吧!”   “雷……雷少堡主……”   “我会找他的。”   “玉芙蓉,她……她……”   “她怎样了?”右粯心跳地问。   玉芙蓉,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子。是爱、是恨?是情、是仇?他有点怆然,他无法放下。   “她……她死了。还有银……银菊,也死了。武林三佳丽,已有两个死在小……小畜生之手。”   “她怎样死的?”   “她……她自杀了,临死,还……还呼唤着你的名字。”   “她……”他咽硬着说,悲从中来,只感到眼前一阵模糊。   “替……替她报仇,她……她是爱你的。但为了你,她……她不得不忍痛绊住小畜生。”   “可怜的玉芙蓉。”他颤声说。   “我……”   “沈姑娘……”   九尾狐脸上的红潮,正在迅速地消失,微弱地说:“我……我愿死……死在你的怀里……”   右粯一阵心酸,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雷堡主目下是……九阴教三……三大副教主之一,住在七……七星灵妙观,他父子在……在找你,小心他们……”   “那恶毒的畜生!”他恨恨地咒骂。   “小……小心啊!我……我要走了……”   “沈姑娘……”   “九泉之下,我……我……我……”   九尾狐终于呼出最后一口气,死在右粯的怀中。

第十八章 虎穴寻踪


右粯在发呆,似已陷入幻境。   小娃娃伸手一探九尾狐的鼻息,叹道:“印兄,她像是死了。”   他一惊,轻轻放下九尾狐的尸体,怆然道:“她已经死了,愿她的魂魄能得到安息,虽则她不是什么好人。”   他抹下九尾狐的眼皮,开始拾掇行囊,一面说:“小兄弟,谢谢你的帮助。”   “你要走了?”小娃娃问。   “是的,不走难道留下打人命官司?小兄弟,你也走吧,等会儿就走不了啦!”   “你是说……”   “九阴教的人,必定去而复来。”   “你要到何处去?”   “到九星灵妙观。”   “我陪你走一趟。”   他背起包裹,佩上剑,苦笑道:“小兄弟,你以为是去看热闹么?像这种仇杀的江湖恩怨是非,避之尤恐不及哩。”   “我不怕是非……”   “你不怕我怕。”   “咦!那你……”   “我不怕九阴教,怕你卷入是非,咱们后会有期,小兄弟,珍重再见。”   说完,抱拳一礼,出门走了。   已经是四更初,七星灵妙观静悄悄,观前的两盏灯笼随风摇晃不定,四周的树林鬼影憧憧。   右粯像个幽灵,从东面探入。他不是独自来的,带了一头加了络口的大黑狗。   一个成功的江湖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是锐敏的耳目,精明机警的头脑,和料事如神的敏捷老练判断,与灵活决断的本能反应。他,已具备了这些条件。看到了七星灵妙观的灯光,远远地绕察一周,便已看清了四周的形势。观外围半里周径内的树林,何处可布伏桩他已心中有数。   黑犬的四脚绳索松开,狗尾巴挨了一击,便发狂般向树林窜去。嘴上有络口,叫不出声音。   夜黑风高,只听到声响。   两个黑影急射而出,暗器先飞。   黑犬久受折腾,正所谓丧家之犬,逃命时更为警觉,黑影一动,它便惊惶地折向窜逃,暗器落空,黑犬逃得更急更快。   “哪儿走!”两黑影同声低叱,奋起狂追。   追了百十步,最快的黑影叫:“老七,截住他,这小子滑得很。”   前面黑影一闪,连珠镖破空而至。   黑犬猛地一蹦,“砰”一声摔倒在树下的草丛内。   拦路的黑影到了,一把抓起死了的黑犬,突然放手丢掉,愤然叫:“老五,你疯了么?”   追的两黑影到了,一个问:“老七,怎么啦?人截住了……”   “见你娘的大头鬼!哪来的人?”   “你……”   “你自己提起来看。呸!你白混了半辈子,居然将一头狗看成人,大惊小怪你就不怕丢人现眼。”   另一面,右粯已悄然接近了观南。   观中静悄悄,除了观门的灯笼之外,黑沉沉像是鬼屋,里面声息全无,不见有警哨,也不见大殿有灯火,按理,大殿该有长明灯的。   外围警哨森严遍布,内部怎么反而松懈?也许,雷堡主太过倚赖外围的伏桩。   不管怎样,他要深入虎穴,找到雷堡主身侧的首脑人物,问出酒狂的下落。还有,随酒狂同走武昌的左婷姑娘是生是死?   他对雷堡主存有五七分顾忌,人的名、树的影,他毫无制胜的把握。至于其他的人,包括雷少堡主在内,他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在黑夜中,即使碰上雷堡主,他仍可脱身,只要他不恋战,撤走该无困难。   他疑云重重,怎么观内静得反常?   他应该潜伏等候警哨现身,但天色不早,他不能等。   沉思片刻,也守候一刻工夫,他毅然下了决定,那就是决不身入宝山空手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闯!   他像个幽灵,飘入了丈二高的院墙。   蛇行鹭伏接近大殿后的静室,刚要闪入室旁的屏垣,左面的一丛花树下,升起一个人影,喝道:“朋友,站出来说话。”   他伏在花径旁的一座石碑下,心中一惊,忖道:“他竟能发现我?那是不可能的。”   蓦地,人影的右侧不远,飞起一个黑影,向一旁的花圃中一钻。   人影也飞跃而上,喝道:“留下啦!老兄……哎!”   “砰!”一声大震,花木簌簌暴响,追袭的人影重重地跌入花木内。   黑影重新出现,一声轻笑,身形如飞隼,两起落便消失在静室的屋角后。   右粯一怔,心说:“咦!这人好大胆,竟敢不隐形迹呢。”   黑影重新出现在屋角,向他招手。   “是友是敌。”他想。   把心一横,他现身飞掠而进。   黑影不等他奔近,伸手向左一指,示意他到左首另一同静室,然后一闪不见。   他无暇多想,掠向左首的静室。   两个黑影突从屋顶跃下,开门声入耳,门开处,也窜出两个黑影,其中一人叫:“发讯号,咱们先擒这一个。”   偷袭失败,他只好改暗为明,止步沉喝:“玄门弟子修真之地,你们敢在此撒野?亮名号。”   四个人将他围住了,迎面拦住的人大喝道:“小辈,瞎了你的狗眼,你为何乱闯?亮万字。”   “宫观寺院,十方施主皆可来得,何谓乱闯?”   “住口!目下七星妙灵观不许香客走动。咦!你带了剑,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太爷明雄,你朋友如何称呼?”   “好,你是雷家堡的狗腿子神刀明雄,来得好。太爷我人屠赵三。”   神刀明雄一怔,讶然问:“咦!你是白天在楚汉楼闹事的人?”   “不错,正是区区。”   “你……你怎么来的?”   “你们的人栽了,客店的消息尚未传到?哈哈!可知你的消息传递太差劲了。”   “你来……”   “来讨公道。”   神刀明雄嘿嘿笑,拔刀出鞘怪叫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敢不死心前来撒野叫阵,你该死。”   “善者不来,你们四人上。”他拔剑豪勇地叫。   神刀明雄扬刀逼进,狂笑道:“哈哈哈哈!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我姓明的刀下曾死了不少冤魂,但今晚不杀你,擒你问问来历,看你凭什么敢前来送死。”   “你一个人上?算了吧。喂!咱们商量商量。”他轻松地说。剑出鞘,他的激愤、怒气、冲动,已一扫而空,变得轻松沉静,前后判若两人。   “商量什么?”神刀明雄狐疑地问。   “咱们到外面谈谈。”   “谈你投降的条件么?很好,咱们正需要人手。你能脱出九尾狐那些人的围捕,想必有不凡的身手……”   “咱们谈……”   “不必到外面,进屋内谈。小辈,还不收剑?”   他收了剑,笑道:“在下要请见雷堡主。”   “堡主不在。”神刀明雄不假思索地说,可知定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不在?他……”   “他到六老山庄收拾一群白道匹夫去了,明日近午时分方可返回。”   “那……雷少堡主呢?”   “到城里快活去了。”   “哦!这……”   “你可以等他们回来。”   他摇头,说:“在下不能等。既然他们都不在,这里由谁主事?”   “由明某主事。”神刀明雄拍着胸膛傲然地说,颇为自豪。   他心中大失所望,苦笑道:“你一个雷家堡跑腿的小混混,居然在家担起主事人的重责来,可知此地确是一无所有的了。”   “什么?你……”   他重新拔剑,失望地说:“好吧,塘里无鱼虾子贵,大鱼不在,太爷就捉你这个虾子,聊胜于无。我总不能空手而归,对不对?”   神刀明雄方知受愚,勃然大怒,急冲而上,挥舞着狭锋长刀,怒啸着冲进,像头发狂的牛,声势之雄,令人心惊胆跳,胆小的人真会被吓昏。   右粯并未被吓昏,屹立如山静候对方冲近。   怒啸声与钢刀破风声急剧地传到,刀光疾闪,好一招“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急如雷霆。   人影一扭一歪,一刀落空。   “噗!”人影相错而过的刹那间,右粯诡异的身法占了上风,灵蛇似的一滑而过,一肘反撞,正中对方的腰脊,力道甚猛。   “咦!”其他三个黑影骇然叫。   “砰!”神刀明雄趴倒在地,“当”一声刀跌出丈外去了。   三个黑影一怔之下,反应迟钝,竟然不知及时上前抢救同伴。其实,他们根本不知神刀明雄是如何倒地的,并未看到右粯动剑。   右粯抓住机会,人化狂风,回头迅捷地抓起了明雄挟在胁下,如飞而撤。   三黑影神智一清,呐喊着狂追。   右粯将人改扛在肩上,飞越院墙,向观南的树影中飞掠而走。   各处皆有人现身拦截,但已嫌晚了,追之不及啦!   只有三个黑影能衔尾狂追,但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远。正追间,后面突传来一声怪笑,有人叫:“别追啦!朋友。”   “砰!”在后面的人倒了。   前面两人大骇,止步不追迅速转身,其中一人惊叫:“咦!你……”   是先前招引右粯的神秘黑影,正扛起昏迷了的人,咧嘴一笑说:“我也要攫一个人走,要知道消息,唯这位仁兄是问,我走啦!”   两人惊怒交加,拔剑猛扑,叫:“小辈该死!”   黑影说走便走,肩上有一个沉重的人,依然纵跃如飞,三两起落便摆脱了追的人,似乎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外,像是鬼魅幻形。   唿哨传出,是示警的信号,通知外围的暗桩拦截。可是,已来不及了。   右粯在一条小河旁放缓脚程,将俘虏放下等候,这是一条小径,附近不见有人家,天交五更,即使有人家,也不会有人出现。他伫足回望,左等右等,却不见那位相助的神秘黑影跟来。   “我得先问口供。”他想。   他到河旁将神刀明雄往水里一丢,再拖上河岸。   明雄陡然醒来,狼狈地吃力地挺身坐起,朦胧中,看到站在前面的高大人影,相距甚近,依稀可看清面目。   右粯正用巾擦去脸上的易容药,露出本来面目。   神刀明雄闯了半辈子江湖,是雷家堡的一流走狗,在江湖颇有名气,地位虽不如四大金刚,但论真才实学,并不比四大金刚差多少,甚且可能与四大金刚的老四铁腕银刀,功力在伯仲之间,两人如果拼命,还不知谁死谁活呢。不然,也不会主持留守大局。   神智一清,立即便想到脱身,这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如果对方艺业过强,脱身是唯一的生路。   神刀明雄见右粯正在擦拭面孔,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手脚全用上劲,向侧飞跃而起。   右粯早已留了心,突然伸脚一勾。   “砰!”神刀明雄跌了个大马爬。干紧万紧,性命要紧,跌倒了仍得逃命,再次爬起冲出。   腰臀一震,挨了一脚,又趴下了。   狗急跳墙,逃不掉只好拼命,猛地翻身出脚反击。   右粯反而到了他身侧,双脚突袭无功。   这次右粯不让他撒野了,一脚踏住了他的咽喉。   咽喉是不易被踏实的,但他却无法转动,更无法解脱,双手死命扳扭右粯的脚,下身仍然顽强地蹦扭挣扎。   可是一切枉然,终于失去挣扎之力,手脚一软渐陷昏迷境界。   右粯抓起了他,接着是一阵令他魄散的拳脚,打得他全身瘫痪,四肢百骸像要崩散般难受,起初他尚能嚎叫,最后终于像濒死的野猪,躺在地上喘息,成了一堆死肉。   右粯在一旁坐下,冷笑道:“阁下,如不服贴,在下替你刮肉卸骨。”   神刀明雄好半晌方神魂入定,嗄声沮丧地说:“在……在下认……认栽……”   “很好,你愿招供么?”   “我……我招……招什么?”   “说出你们袭击酒狂的经过。”   “老天!我……我怎知道?这……”   “大概你不愿说,休怪在下……”   “请不要动……动手。这件事,咱们确是不……不曾参予,只听说是掌法真人带人前往,无功而还,被酒狂逃掉了。”   “酒狂的同伴呢?”   “只有掌法真人知道。”   “掌法真人是谁?”   “太灵子。”   “哦!太灵子,是天风谷三子的老三,老大老二呢?他们……”   “太玄子是咱们的教主,他不知在何处落脚,只有堡主知道他的住处。太昊子是护法真人,经常在各处走动,神出鬼没,谁也不知他的去向。”   “这么说来,只有你们堡主知道三妖道的下落了。”   “是的,堡主是三大副教主之一。”   “你很合作,还有件事问你。”   “在下知……知无不言。”神刀明雄硬着头皮说。   “落魄穷儒……”   话未完,右粯警觉地挺身而起,神目似电,冷静地打量四周。   四周静悄悄,毫无动静。   “是不是帮助我的黑影来了?”右粯心中嘀咕。   既然对方不愿现身,他也就不愿勉强揭破,再向神刀明雄问:“快!说出落魄穷儒的下落。”   “在下不知道……”   “你敢不说?”他沉声问。   “天!我怎敢?我可以对天发誓,确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有去问副教主火眼狻猊,他是负责搜杀穷儒的人。”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嘿嘿怪笑,有人叫:“要知落魄穷儒的下落,何不问我?”   四丈外路旁的一株大树后,走出一个青袍人。   东天已现鱼肚白,相貌依稀可辨,高身材,梳道髻,佩剑挂囊,年约四十出头。鹰目炯炯,高颧骨,颊上无肉,脸色苍黄,是属于令人一见难忘的人物,全身流露着阴森冷酷的神色。轻摇着手中的拂尘,神色从容地走来。   “这是个可憎的老道。”右粯警觉地忖道。   右粯正逼问神刀明雄,有关落魄穷儒的消息,面目阴沉的老道恰好在这紧要关头现身。   老道出现其实不算突然,右粯早知附近有人,但却未料到是个老道,他以为是先前帮助他的黑影呢!   天色发白,已可看清人的面貌。老道的相貌阴森狞恶,望之可憎,一照面,他便心中犯疑,猜想可能是七星灵妙观追下来的老道,更可能是天风谷三子的一子。听说妖道会邪术,不由他不生戒心。   他暗中戒备,收敛心神,左袖中的弩筒随时准备发射。只要妖道施展邪术,他便要用弩袭击。   老道阴沉地逐渐走近,脸上涌现着阴森的不测阴笑。   他哼了一声,沉声道:“很好,在下就问你。”   老道在丈外止步阴笑着问:“你问吧。贵姓?”   “人屠赵三。”   “人屠?南屠还是北屠?”   “不南不北,四川来的人屠。”   “哦!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人屠,在下陌生得很。”   他嘿嘿笑,说:“你老兄这身道装,委实岔眼。”   “岔眼?你……”   “你为何要扮成老道?”   “你说我是假扮的?”   “老道决不会自称在下。好了,不必浪费口舌了,老兄说说穷儒的下落吧。哦!还未请教你老兄贵姓大名,失礼失礼。”   “贫道清风子,俗家姓名早忘。”   “好吧,就叫清风散人好了。穷儒……”   “穷儒曾经在武昌县……”   “他早已离开了。”   “不错,他早一步发觉有人找他,警觉地迁地为良,让对头扑个空。”   “目下……”   “你要见他?”   “不错。”   “你与他……”   “阁下多问了。”   “贫道怎知你与他是敌是友?”   “你呢?”   “小有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淡如水,你当然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但他需要朋友时,君子之交自然要尽一分心力。”   “算你有理,他目下……”   “你还没表示敌友。”   “敌又如何?友又如何?”   “是敌,贫道慈悲你。是友,我得考虑是真是假。”清风子狞笑着说。   右粯心中一转,打走了主意,说:“当然是友,对吧?”   “很好,贫道带你去见他。”   右粯心中冷笑,心说:“好家伙,你说得真轻松。”   但他口中却说:“去见他,你能么?”   “当然能。”   “你相信我?”   “你在逼问这人的口供,为何不相信你?”   “你知道这人是谁?”   “呵呵!谁不知他是雷家堡的高手神刀明雄?雷家堡的人在找穷儒算帐,那还错得了?”   “好,有理。在下要将他带走。”   清风子向神刀明雄接近,笑道:“带他走?也许贫道可替你……”   话未完,突然一脚踢在神刀明雄的脑袋上,又道:“大白天带俘虏,省些事吧!”   神刀明雄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右粯一怔,这老道难道真是穷儒的朋友?自己猜错了么?他口中说:“咦!你怎么踢死他?”   “带着碍事,活着又怕走漏消息,不杀他怎办?”清风子一面说,一面拖起神刀明雄的尸体丢入河中,又道:“不要存妇人之仁了,咱们走吧。”   他走在右首,淡淡一笑道:“阁下干净俐落,很不错。”   “好说好说。咱们在江湖玩命,如果不干净俐落,那就活不下去啦!”清风子得意洋洋地说。   两人并肩而行,表面上颇为友好。右粯暗中留了心,不放松地套口风,问:“穷儒目下在何处落脚?”   “跟我走,没错。”清风子信口答,口风甚紧。   “何时可以赶到?”   “约一个时辰。”   “老道,你与穷儒交情不薄吧?”   “当然,要不然,怎会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错,够朋友。”   “好说好说。你呢?”   “三年前,穷儒帮了在下一次忙。”   “受人之恩不可忘,应该来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在下来了。”   “你就会见到他了。”   右粯左手一伸,快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了清风子的右肘,制死了曲池。   清风子大骇,浑身一软。本来,老道也暗中提防,但做梦也没料到右粯会迫不及待地下手,也没料到右粯出手如此迅疾。虽早有准备,仍无法趋避,浑身一软,右臂如中雷殛,骇然叫:“你……你……你怎么啦?”   右粯哈哈狂笑,说:“老兄,你心里明白。哈哈哈……”   “我明白什么?你……”   “当然你不糊涂。”   “放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老道龇牙咧嘴地说,身躯向下挫,状极可怜。   右粯脸一沉,冷笑道:“阁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既然耍赖,在下就先废了你,要你变成白痴……”   “不!你……你是穷儒的朋友……”   “你呢?你也是?”   “我……”   “不要说你是,是的话,你死得更惨。”   “你……你不是穷儒的朋友?”   “哈哈!在下已记不清所说的话了。”   清风子鬼眼一转,咬牙道:“好吧,在下认了,既然在下是穷儒的朋友,为朋友死义,死而无憾,你动手吧!”   右粯嘿嘿笑,说:“没那么容易,不招出穷儒的下落,就要你先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一面说,一面伸手捺住了老道背部的筋缩穴,又道:“筋一缩,虽然不好分,但容易找,拉出来再分,可以省些劲。”   清风子咬牙切齿地说:“死在下尚且不惧,何惧分筋错骨?你动手吧!”   “好,咱们来看看,你能支持多久。”   “穷儒不会饶你的,你……”   “喝!你好像真是穷儒的朋友呢!”   “在下本来就是穷儒的朋友。”   “可惜,你瞒不了我,你的破绽太多了。”   “什么破绽?”   “穷儒一生中,交友谨慎,在世间极少朋友,如果有幸与他结交,必是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或者光明正大的侠义英雄。而你,哼!你算了吧。”   “谁敢说我清风子不是侠义英雄?”   “你残忍地出其不意杀了神刀明雄,这算是侠义英雄所为?哼!这是最无耻,最残忍的谋杀。”   “事非得已,在下不得不……”   “呸!住口,一个侠义英雄,决不借口事非得已杀一个毫无反抗力的人。”   “你暗算在下,也算是侠义英雄?”   “瞧!你的话又露出马脚了。说吧,你招不招?”   “我……”   “招,在下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你要我招什么?”   “穷儒的下落。”   “这……”   “不要说你不知道。”   “在下确是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是枉然。”   “那么,你为何要骗在下?”   “我……我要带你去找一个人,他可能知道。”   “去找九阴教的人么?”   清风子脸色一变,说:“不,在下不认识九阴教的人……”   不远处一声轻笑,窜出一个小后生,肩上扛着一个人,奔近笑道:“我这里有一个九阴教的人,他可以招出这假老道的身份。”   “砰”一声响,小后生将人丢下,又道:“假老道,你还是招了吧!”   右粯一怔,说:“小兄弟,原来是你。”   “想不到么?”小后生问。   “是的,想不到。不过,我得谢谢你。”   小后生嘻嘻笑,指了指地上软绵绵的人说:“这家伙从一个大英雄变成了一条虫,叫他向西他不敢向东,要他做狗爬,很好玩的。”   “你问了口供了?”   “是的,他受不了三两下,连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了。”小后生得意地说。   向清风子一指,又道:“你问他的口供吧,说错了一个字,割他一块肉,我来帮你操刀。”   清风子大骇,脸色大变。江湖道上,那些英雄好汉高手名宿,毫不可怕,可怕的是女流孩童。   小孩少不更事,天不怕地不怕,好奇残忍而且好胜冲动,不计后果不知利害,说得出做得到,十分危险。如让这小后生操刀,老道怎受得了?   老道的目光,落在软倒在地的大汉身上,更是心中大惧。   大汉脸无人色,眼中现出绝望无助的神情,张着嘴喘气,浑身像是崩散了,瘫痪在地像是一堆死肉。   小后生走近了,脸上笑嘻嘻地。这种笑,在常人眼中,可说是天真无邪的可爱微笑。但在老道眼中,却成了催命无常的可怖狞笑。   老道心胆俱寒,大叫道:“我招,我招!”   “我在听。”右粯冷冷地说。   小后生飕一声拔出短剑,笑道:“我又没耳聋,叫那么大声,想震破我的耳膜么?别慌,先从你的耳鼻割起,我的剑利得很快得很,不会痛的。”   “你们要问什么?”老道绝望地问。   “先是穷儒的下落。”右粯说。   “我发誓,确是不知穷儒的下落。”老道发抖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小后生说。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真名号呢?”   “在……在下……”   小后生的短剑冷电四射,微笑着伸到老道的右耳。老道打一冷战,骇然叫:“别动手!我……我姓尤,名修明。”   右粯一惊,伸手急搜尤修明的衣袖、腰带。左右小臂内,皆藏有袖箭筒,各有一支淬毒小箭。   道袍内的皮护腰中,藏有五芒珠、三棱刺、柳叶刀,皆是淬有剧毒的霸道暗器。   他将所搜出的暗器全部扔掉,也将对方的佩剑丢入河中。剑身隐泛灰蓝,一看便知是有毒的玩意。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说。   尤修明心中大恨,更感到心疼,咬牙道:“知道了还问什么?在下认栽。”   “你知道在下的身份么?”他问。   “你自称人屠赵三。”   “令师弟追魂浪子令狐楚,目下在不在武昌?”   “在。”   小后生笑道:“大荒毒叟于寒,藏匿在广平桥张宅,带了一群徒子徒孙,威迫利诱江湖人入伙,搜杀那些拒绝合作的人,坏事做尽。”   尤修明倒抽一口凉气,沮丧地说:“你已经摸清了在下的海底,还问什么?”   小后生颇为自满地说:“大荒毒叟目下是九阴教三位副教主之一,没错吧?你是老毒鬼的大弟子双尾蝎尤修明,靴统内各藏了两只会活动的磁铁精制毒蝎子,精巧得像是真的。射出时,如果不知情的人用兵刃招架,毒蝎便会吸住兵刃,爪和尾会突然爆散,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沾血人便瘫痪,十分歹毒霸道。”   右粯手一带,将尤修明拖倒在地,屈一膝压住对方的腰脊。   小后生急忙替尤修明脱靴,丢在一旁用剑砍碎,拍手大笑道:“好了,双尾蝎害不了人了。”   右粯放了尤修明,也笑道:“阁下如果不贪心,早一步向在下袭击,在下恐怕要栽在你的毒蝎下。你太贪心了,活该。”   尤修明狼狈地爬起,咬牙道:“尤某阴沟里翻船,认了。不错,在下该当时毁了你的,一念之差,反而栽在你手上。在下不该想在你口中探消息,却被你看出破绽着了你的道儿。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双尾蝎尤修明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声落,扭头发狂般飞遁。   “好走。”右粯大声说。   小后生摇摇头,说:“你放走了他,纵虎归山,麻烦大了。”   “你能杀一个已失去抵抗力的人么?”他笑问。   “这……”   “双尾蝎只是个九阴教听候使唤的小虫,杀之无用,放了他,可以利用他作饵,钓他们的大鱼。”   “你的意思……”   “咱们一面走,一面说。”   远出里外,他笑问:“在下姓印,名佩。小兄弟贵姓大名?”   小后生一怔,惊喜地叫:“咦!你就是右粯?”   “是呀!你……”   “你是酒狂的门人?”   “是的,我正在找他老人家。”   “嘻嘻!你找对人了。”   右粯大喜,急问:“小兄弟,他老人家目下……”   “他很安全,目下在一处隐秘处养伤,可惜我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反正就在武昌城内。”   “哦!在城内?”   “原来他在汉阳,我奶奶替他阻追兵,回头再找他,已不知他的去向。”小后生眉飞色舞地说。   “那……你又怎知他在城内?”   “他曾留下信记,这暗记只有我奶奶看得懂。”   “你奶奶是……”   “你先不要问,反正你知道咱们是一边的就成。本来,我奶奶不愿多管闲事,但我不肯走,要看看这些魔崽子如何兴风作浪……”   右粯心中一动,突然接口道:“你是不是小祥弟?”   小后生一怔,讶然问:“咦!你……你知道我?”   “呵呵!奶奶与伯母可好?”   “你……”   “我从家中来,请听我说……”   他一说,小祥喜极大叫:“妙耙粯哥,咱们好好干一场。”   他呵呵笑,说:“对,咱们把九阴教连根拔除。双尾蝎逃回去,必定加油加酱,把咱们说得极为可怕,以掩饰他的无能。”   “这一来,九阴教必定高手四出,大索我们了。”小祥兴奋地接口。   “对,咱们就怕他们不出来。出来遍搜,人不可能挤在一堆,武昌方圆百十里,他们的人一散,咱们便可择肥而噬,逐一加以消灭,你说如何?”   “妙极了,妙极了。嘻嘻!我不回去了,跟定你啦!”小祥手舞足蹈地说。   “你不回去?”他惊问。   “回去便会被奶奶和娘看管起来,她们不肯让我在外鬼混的。她们只知脱身事外……”   “我看不妥,这……”   小祥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自己走,你就别管我啦!”   “祥弟……”   “你走,你走。”   “祥弟,请听我说。”他急得直冒冷汗。   “我不要听,我一个人去找那三个妖道。”小祥气鼓鼓地说。   “祥弟,小兄……”   小祥突然回嗔为笑,说:“佩哥,不要去理会长辈们的想法,她们顾忌太多,愈年长愈怕事。佩哥,咱们一双剑,足以把九阴教闹他个烟消火灭,答应我吧?”   他搓着手,苦笑道:“老天爷,我留书溜走,已经罪大恶极,再带你冒险闯祸,爷爷怎肯饶我?”   “你不要慌,我会替你求情的。嘻嘻!”   “你……”   “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他一咬牙,横定了心,说:“好,我答应你。”   “嘻嘻R粯哥,你真好……”   “咱们话先说清楚,今后你必须听话。”   “我保证听话。”小祥说,伸伸舌头做鬼脸,一脸顽皮相,眼神中有慧黠的光芒闪动。   “要是你不听话……”   “放心啦!凭你的江湖经验,我也该听你的。我知道,要想闯江湖,必须找一个老江湖提携提携。当你不上双尾蝎的当,反而擒住双尾蝎问口供,我便知你是个靠得住,机警老练的人,我哪敢不听你的?”   “但愿如此。好,咱们这就准备撒网张罗。”   光凭右粯一个人,他与九阴教的纠纷算不了什么,独木不成林,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加上一个顽皮捣蛋的池小祥,便增加问题的严重性了。   一个时辰之后,九阴教不出右粯所料,发出了追擒人屠赵三与一名姓名不详小后生的十万火急追辑令,高手齐出眼线四布,武昌城内城外暗潮激荡。   至汉阳搜寻酒狂的洪领坛,失望地带人匆匆返回武昌。   入暮时分,雷堡主从六老山庄铩羽而返,带来了噩耗;六老山庄已有准备,除了老一辈的人外,几个少男少女艺业奇高,不但无法杀入庄中,而且被对方突袭,杀死了十余名爪牙,损失颇重。   九阴教功败垂成,第一次受到反击,铲除武昌群雄的大计受到挫折。   三妖道不愿两面应战,大怒之下,暂且将六老山庄的事搁在一旁,全力对付心腹之患人屠赵三。   雷副教主更是羞怒交加,激怒得几乎发疯。六老山庄的失败已是脸上无光,落脚处又被人屠赵三袭击,他怎受得了?因此对搜捕人屠赵三的事,比任何人更热衷,更积极,更急躁。   于副教主大荒毒叟,也是怒不可遏,把双尾蝎骂了个狗血喷头,亲自出城狂搜人屠的踪迹。   已被赶离武昌的地棍们,重新被召回充任眼线,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拒绝的人杀无赦。

第十九章 狭路相逢


夜来了,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九阴教已倾巢而出,志在必得,高手散布城内外,监视着可能藏匿的重要处所。每一条可通行的路径,皆有地棍们负责监视可疑的人。   可是,除了双尾蝎和客店的人外,其他的人皆不曾见过人屠赵三的真面目,更不曾见过那位不知底细的小后生,即使遇上,也见面不相识。   不管怎样,九阴教的封锁,表面上看仍然是成功的,至少可以表现出庞大浑雄的实力,令人不敢正视。   但这种封锁,也可暴露出该教的弱点,显得杂乱无章,自乱脚步,一座二三十万人口,方圆数百里的地域,凭他们区区百十条好汉,百十名地棍,要想搜一两个人,谈何容易?既无线索可寻,又无熟悉对方底细的人才,竟然小题大作劳师动众,简直是愚蠢之至。   更糟的是,这些人各有各的打算。创教伊始,人心未固,组织未臻成熟严密,这才是致命伤。   天罗地网是布下了,可惜网罗之下处处有空隙。   右粯地头熟,他曾在武昌混过不少时日。凭他的机智和经验,他几乎可以嗅出各处潜在的危险气息。   从他一到武昌,使找地棍们讨消息的举动看来,便可知道他对武昌相当熟悉了,这是他制胜的凭藉。   昨晚,七星灵妙观被人侵入,伤了不少人,被掳走了两位相当高明的爪牙,今晚按理该戒备森严,警哨密布如临大敌了。   可是,正相反,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十余名留守的人。   在傍晚时分,雷堡主接到从鲇鱼套传来的消息,说有一个行踪诡秘的年轻人,相貌很像人屠赵三,两次摆脱盯梢的人,最后消失在江边一带的渔村内。因此,雷堡主带了得力爪牙,赶到鲇鱼套去了。   晚课已毕,观中死一般的静。除了观前后各派了一名警哨外,其他的爪牙皆在静室中喝酒穷聊。   观中的老道们,皆回到住处闭门就寝,不敢外出多管闲事。   负责留守的人,是丢了左手食中二指的鹰爪王权,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鹰爪王,威风全失显得颓丧已极,似乎苍老了十年。   室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八味下酒菜,坐了四个人。其他三人是雷家堡颇有名气的人:神拳柯俊、快马一鞭张谋、偷天换日吴起。这三位仁兄,追随雷堡主打天下,三十年立万扬名成绩斐然。   如果他们离开雷家堡另创基业,目下至少也可名列江湖巨魁。但他们胆气不够,不敢自行另起炉灶。   四人已有六七分酒意,一坛酒已所剩无几。鹰爪王喝干了一碗酒,酒气上涌,“啪“一声将碗放下,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   神拳柯俊替他斟上酒,陪笑道:“王二爷,叹什么气呢?今宵有酒今宵醉,咱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堡主此去,保证马到成功。”   鹰爪王嘿嘿笑,说:“我不是替雷大哥担心,你少废话。”   神拳柯俊本想再劝,却被快马一鞭拉拉衣袖阻住了。   鹰爪王又干了一碗酒,突然一掌拍在桌上,杯盘碗盏一阵乱跳,咬牙切齿地叫:“荒唐!简直他妈的混帐!”   “咦!二爷,怎么啦?”神拳惊问。   鹰爪王醉眼彪圆,暴躁地说:“你想想看,咱们到武昌来,成了什么玩意?”   “二爷……”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岂有此理的一场笑话。大哥英雄一世,威震天下,竟然栽在火眼狻猊那狗王八手中,做了三妖道听候使唤的奴才,他妈的!”   神拳柯俊脸色大变,惶然叫:“二爷,须防隔墙有耳。”   鹰爪王猛擂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说:“让他们去听吧,我怕什么?老命只有一条,谁要就拿去好了。我鹰爪王曾经是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汉,今天到了这一地步,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每月要向妖道们讨解药,永远听他们驱策,想来我……我该自杀,我该……唉!真他妈的!妖道为了雄霸天下,也许想造反。大哥为了替儿子撑腰,找右粯复仇。大荒毒叟为的是在江湖创一番事业,为徒子徒孙们打开一条活路。火眼狻猊为的是找落魄穷儒算帐,为了杀甘家的后人暂草除根。而我呢?为了什么?他妈的!我真该死,我……”   室门突传来叩击声,四人大吃一惊。   鹰爪王在发牢骚,不可一世的江湖巨魁沉浸在悔恨愤怨之中,本来就令其他三人心惊胆跳,万一传入三妖道的耳中,四人将大祸临头。   这时听到叩门声,怎不惊跳而起?四人不约而同,向室门看去。   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神光炯炯的大眼,不转瞬地注视着他们,手仍在门上,屈食中指轻叩木门。   人已经进来了,还叩什么?   快马一鞭反应快,不假思索地解下腰间的三尺长缠金软鞭,看对方穿夜行衣背系剑,且以黑巾蒙面,当然不是自己人了。   “什么人?”快马一鞭强自镇定地喝问。   蒙面人停止叩门,迎门一站,冷冷地说:“来找你们的人,在下可以进来么?”   “你是……”   “来听你们发牢骚,不对么?”   “亮名号。”   “不必了。那位鹰爪王老兄,有一肚子苦水,吐完了么?”蒙面人不屑地问。   鹰爪王清醒了,只感到脊梁发冷,但凭六七分酒意,按下心头恐怖,大声道:“不错,老夫有满腹牢骚。教主要老夫监视雷大哥,要老夫出卖兄弟,未免欺人太甚。阁下,你回去报功吧,老夫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老家伙以为蒙面人是三妖道派来的人,表错了情,蒙面人嘿嘿冷笑,说:“既然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为何不反抗?”   “你……”   “没有勇气反抗,你可以自杀。你不是说过你该自杀么?”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横行天下数十年,岂是个愚蠢得去自杀的人。”   “既不反抗,又不自杀,这算什么?我知道,你太老了,阁下。”   “笑话!你的话有何用意?”   “你老了,不复当年,活得愈久,愈感到生命的宝贵。说好听些,那是老成持重修养到家;说得难听些,那是贪生怕死。人年纪愈大,勇气愈小,并不足怪,这是人之常情。”   鹰爪王委实受不了,羞怒地抢出,吼道:“欺人太甚,他妈的!老夫给你拼了!”   声落,手落在剑把上。   蒙面人哼了一声,叱道:“住手!拔剑对你没好处。”   快马一鞭也没摸清对方的路数,也以为对方是三妖道派人来的,心中一横,暗说:“一不做二不休,拼死他或可免祸。”   心中在想,口中立即发出一声警啸。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不必费心了,警哨已经全被清除,厢院另一座静室的六个人,皆已梦入南柯,他们不会来了。”   快马一鞭心中狂跳,突然向窗口奔去,想跳窗遁走,也想到外面看看风色。   窗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蒙面人,宝光四射的短剑伸出轻轻一拂,幻出刺目的光华,嘿嘿怪笑道:“此路不通,阁下。”   鹰爪王怒火焚心,酒气上涌,发出一声咒骂,不顾一切拔剑,怒吼道:“咱们拼了!”   蒙面人更快,手一动,长剑闪电似的出鞘,但见剑虹一闪,人剑疾进,沉叱震耳:“放手!你如果想死,那太容易了。”   鹰爪王本来就有点心虚胆怯,只是被激得忍无可忍而情急拼命,再加上已有了六七分酒意,反应自然不够快,剑刚拔出三四寸,便僵住了。   蒙面人的剑尖,神奇地点在他的右肘上,冷冰冰的剑气,直迫躯体。如果再拔剑,右手废定了。   他顶门上走了真魂,瞪大着怪眼,死盯着点在肘下的可怕剑尖,仍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对方哪有这么快的手法?按理说,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酒醒了一半,不敢移动,骇然问:“你……你是谁是……是妖术么?”   “你认为这是障眼法?”蒙面人反问。   “这……”   “不信邪,你拔剑试试?在下保证你这条手臂成为废物。”   鹰爪王并不糊涂,放松握住剑把的手,剑滑回鞘内,卡簧声清脆入耳。手向外徐移,惊惧地问:“你……你想怎样?”   “那是我的事。”   “你……你是人……人屠赵三么?”   “你去猜。”蒙面人说,剑徐徐撤回。   神拳柯俊在一旁发抖,接口道:“二爷,他……他是教主派来的人。”   鹰爪王不愧称老江湖,吸口凉气说:“他如果是教主的人,早就反脸对付咱们了。”   “你猜对了。”蒙面人冷冷地接口。   “是人屠赵三?”鹰爪王问。   蒙面人拉下蒙面巾,冷笑道:“你该记得我。”   鹰爪王大惊脱口叫:“是你,是……是你……”   “我,右粯。”   鹰爪王突然向侧一闪,剑奇快地出鞘,怒吼道:“小辈,你该死!接招!”   声出人健进,剑上风雷骤发,凶狠狂野地冲上,一剑直攻中宫。   右粯疾进、拔剑、顺势急挥,一气呵成,但见剑虹一闪“铮”一声将来剑格偏,乘势疾进,剑尖神乎其神地排空直入,迫近了鹰爪王的胸口。反击之快,无与伦比,一照面便占了上风。   鹰爪王几乎无法避开,大骇飞退,间不容发地退出剑尖,倒退丈外,骇然叫:“你……你精进得出人意外,你不是右粯。”   风声呼呼,金芒耀目,快马一鞭的金丝软带夭矫如龙,拦腰射到,喝声似沉雷:“交给我!二爷。”   堵在窗口的蒙面人笑道:“好啊!倚多为胜,算我一份。”   话未完,人已穿窗而入,拉掉蒙面巾,露出本来面目,是小祥,但见人影一闪,便已近身,短剑光华熠熠,划过快马一鞭的腰脊,又道:“这叫围魏救赵。”   快马一鞭攻向右粯,一鞭走空正待追击,身后侧剑已及体,大惊之下,不敢再向右粯追击,火速侧闪,总算躲过了小祥的一剑。   可惜,小祥比他快,闪势未止,小祥一声大笑,剑芒一闪,划过快马一鞭的腰胁。   “哎呀!”快马一鞭惊叫,一闪丈余,腰带尽折,裤带也断了,裤子往下掉,当堂出彩。   “哈哈哈哈……”小祥按剑狂笑。   鹰爪王站在侧方不远,猛地一咬牙,一剑向小祥刺去,直攻肋胁要害。   右粯更快,跨前一步伸剑便搭。   “铮!”双剑接触,鹰爪王的剑向下沉,空门大开。   右粯反手挥剑,剑虹一闪而逝。   “走!”右粯叫。   两人向窗口飞射,一闪不见。   鹰爪王站在原地发呆,顶门上发结失了踪,短发向下披散,顶门的油皮也失了踪,鲜血随乱发向下流。   “天哪!”鹰爪王老泪纵横地叫,“当”一声丢下剑,以手掩面,踉跄到了椅旁,跌坐在椅内浑身战抖。   快马一鞭腰部仅伤了一条浅缝,手提着裤腰发怔,脸色灰败,像是惊呆了。   神拳柯俊偷天换日瑟缩在一旁,一直就不敢插手。久久,神拳柯俊方神魂入窍,犹有余悸地说:“二爷,我们怎办?”   鹰爪王痛心疾首地说:“罢了!我是英雄末路。别管我,你们瞧着办吧,去看看侧院的弟兄,看他们是否已遭了毒手?”   室门狂风似的冲入穿了青袍的雷少堡主,怪叫道:“怎么啦?外面怎么没派警哨?好啊!原来你们在喝酒,搁下正事不办……”   “闭嘴!”鹰爪王狂怒地大吼。   雷少堡主一怔,怒意尽消,退了一步说:“二叔,你……”   “住口!你眼中还有我这位二叔?”   “小侄……”   “你爹去搜捕人屠赵三,你到城内找姑娘快活,我这把老骨头替你们看家,你一进来就目无尊长大呼小叫,畜生!你算是人?”   “爹不叫我去……”   “不叫你去,你就可以去找女人快活?哼!你问为何不派警哨,问得好,他们都凶多吉少,我头上也赔上了一块头皮,你满意了吧?”   雷少堡主这才看清鹰爪王血淋淋的脑袋,惊问:“二叔,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哼,你干的好事。”   “小侄又怎么啦?”   “你引鬼上门。”   “什么?这……”   “右粯小辈来找你了。”   雷少堡主脸色气变,冲口叫:“怎不把他留住?”   鹰爪王愤怒地一脚踢向八仙桌,轰然大震中,碗碟纷飞,乒乒乓乓一阵暴响,一塌糊涂。   老家伙余怒未消,一言不发出室而去,脚下沉重,每踏一步,地下的大方砖一块块随脚崩裂。   快马一鞭也一言不发,拉着裤头狼狈出室。   雷少堡主拦住了也想出室的神拳和偷天换日,叫道:“有谁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神拳长叹一声,苦笑道:“少堡主,刚才右粯与一位小后生来过了。”   “你们没留下他?”   “没有。”   “糟!他是教主所要的人。”   偷天换日冷笑道:“少堡主没忘了吧?堡主已吩咐下来,要不顾一切宰了姓印的,不理会教主的法旨。”   “那……”   “少堡主也在场,没忘了吧?”   “教主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你们不该跟着我爹胡来。”   “胡来?好像堡主吩咐下来时,少堡主并未反对。”   “胡说!”雷少堡主恼羞成怒地大叫。   偷天换日哼了一声说:“少堡主赶走了四大金刚,难道也想把咱们赶走么?只要你说一声,不用在咱们面前发横,咱们拍拍腿走路。天下间比雷家堡更好的去处多的是,咱们离开,保证饿不死的。”   神拳接口道:“算了,吴兄,咱们回房歇息去吧。”   少堡主不得不收了怒容,伸手虚拦,问道:“印小辈来了,结果如何?”   神拳嘿嘿笑,说:“少堡主不是看到了么?二爷丢了一层头皮,柯兄伤了腰掉了裤,够了吧?”   偷天换日冷笑道:“要不是姓印的手下留情,今晚在观留守的人,谁也别想活,只有你少堡主例外。”   两人不再多说,出室走了。   雷少堡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喃喃地说:“二叔是印小辈的手下败将,上次就丢了两个指头,但有四个人联手,难道还挡不住印小辈?哼!不对,定是他们撒谎,来人不是印小辈。哼!不管是与不是,明早我得将此事禀明教主。”   他也出室而去,在廊下的暗影中,抱起一个用被褥裹住的女人,匆匆赶向自己的寝室,一面走一面自语:“管他娘!今晚得好好的快活快活。”   右粯与小祥离开了七星灵妙观,扑奔广平桥张宅。   小祥一面走,一面埋怨:“佩哥,你怎么啦?明知那些主脑首恶不在,却要寻上门去打草惊蛇扑空,跟着跑冤枉路,真没意思。”   右粯呵呵笑,说:“小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咱们知道他们不在家,但他们却不知咱们已摸清他们的底细。你等着瞧好了,这一来,明晚他们必定在家布下重重埋伏,准备瓮中捉鳖。而咱们却在外地剪除他们的爪牙,让他们在家望穿秋水。不消三五天,咱们神出鬼没声东击西,保证他们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等他们丧失了斗志,再开始捉大鱼,万无一失。”   “可是……”   “小弟,不要沉不住气。咱们势孤力单,沉不住气,保证会碰大钉子,记住:咱们经不起失败,知道么?”   “我真等不及哩。佩哥,大荒毒叟的窝,咱们放上一把火,如何?”   “不行,你就是这么毛躁,不知天高地厚,做事不问后果。广平桥张宅附近全是木屋,住的全是本份百姓,放上一把火,咱们罪过大了。”   “能杀个痛快吧?”   “你真傻,杀反而会激起公愤,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咱们大仁大义,剑下留情,他们自会吓得心惊胆跳,人心涣散,便可从中渔利。小弟,记住我的话:不为己甚,天下大可去得。赶尽杀绝,天地不容。”   广平桥张宅留下的人也不多,于副教主大荒毒叟,白天带了大批徒子徒孙外出,当夜未能赶回。   右粯和小祥从前门破门而入,杀伤了十二个人,带走了两个俘虏,获得不少毒物和解药,连大荒毒叟视为拱壁的两个宝匣也被他们搜走了。   破晓时分,他们到了火眼狻猊的藏匿处,火眼狻猊也不在,谁也没料到他们那样大胆,破晓时分仍敢杀人,爪牙们措手不及,一场好杀,伤了十余人,然后带了两个俘虏,呼啸而去。   次日,九阴教的徒众鸡飞狗走。   又添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右粯。   九阴教设法罗致的右粯终于出现了,爪牙们人人自危。早先鹰爪王被接到武昌时,传出了章华台沼泽右粯扬威的消息,九阴教的徒众已是心中发毛,对这位敢向雷家堡叫阵的神秘人物,怀有强烈的恐惧。   这次右粯在武昌现踪,再次惩戒鹰爪王,不啻在古井中投下一枚万斤巨石,把那些心怀恐惧的人,更吓得心惊胆跳。   当天,九阴教首脑们的巢穴,皆迁地为良。教主传出消息,要求右粯出面谈判。同时,搜寻的工作加强了。   午后不久,城东北两三里的曹公城东南角的夏村。   这是城郊的一座路旁小村,曹公城已成了废墟,隐可看到一些断垣残壁。村甚小,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左面是沙湖,东北是一片荒冢累累的乱葬冈。小径向北延伸,通向数十里外的江滨各村镇。   右粯成了个脸色黑褐的村夫,小祥也变成一个肮脏的穷户小后生。两人皆穿得褴褛,卷起破裤管,光着脚丫子,脚下是一双烂草鞋,头上戴了个破草笠,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成了如假包换惟妙惟肖的穷苦村汉。   右粯推着一部吱吱叫的独轮车,小祥在前面拉,纤绳搭在肩上,弓着身子似乎甚感吃力。   这种独轮车,是附近农家用来运农产进城的工具,大大的实心木轮,宽宽的盛物架。他们这一辆真是如假包换的老爷车,不但轮轴久未上油,滚动时吱嘎吱嘎怪响,车架也发出格格噪音,似乎老骨头随时皆可能崩散。   车子怪响着到了村前,右粯在村前的茶亭止步,车辆放平,卸下肩带吁出一口长气,说:“小弟,歇息喝碗茶再走,早着呢!”   小祥将纤绳往载了杂物的车上一丢,用衣袖拭掉额上的汗水,一面向茶亭走,一面嘀咕:“真辛苦,明天我不要进城啦!”   茶亭十分简陋,四根柱子加上茅草盖顶,一只木制茶桶,四只竹筒加一柄的茶勺,五个粗瓷碗,如此而已。   茶亭左侧拔起一株大枫树,树下半躺着一位年约四十出头,壮实粗犷的村夫,身旁搁着一把锄头,懒洋洋地半睁着惺忪睡眼,木无表情地目迎这两个不速之客。   喝完茶,小祥说:“哥哥,我好累,我要打打瞌睡。”   右粯摇头,坚决地说:“不,早些回家,歇下来就不想走啦!”   “哥哥,我实在走不动了。”   右粯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歇歇也好,到树底下躺一躺吧!”   两人说的话,居然带了武昌的浓重土腔,丝毫不杂外地方言。   但树下的中年村夫,却狐疑地目迎走近的小祥,突然说:“睡远些,小鬼。”   小祥向侧移,嘀咕着说:“凶什么?这株树又不是你的。”   中年村夫龇牙咧嘴笑,说:“小鬼!你倒会回嘴。哦!你是哪一村的?”   小祥安稳地躺下,信手一指,说:“石桥村,就在那边。”   “哦!你还有十里路要走。”   “是啊!走不动了,苦咦!”   “你没进过城?”   “进了两次,去年是第一次。”   “一辈子进了两次城,不错哪!有些人一辈子也未进过城呢。石桥村我去过,你是哪一家?”   “桥北第六家。”   “咦!那不是梁八爷的邻居么?”   小祥哼了一声,撇撇嘴说:“见你的大头鬼,我们石桥村是一姓村,全姓胡,哪有什么梁八爷,你骗人。”   “哦!大概是我记错了,好几年没往北走啦!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记性是不大好的。小鬼,除进城卖什么?亭子里那位是你的亲哥哥?”   小祥猛地挺起上身,不悦地叫:“怪事,你这人怎么啦?”   “咦!你这小鬼……”   “你要是感到嘴痒,何不在树上磨磨?”   “你……”   “我累死了,要睡觉,还得赶十里路回家,你这一唠叨,把我的瞌睡虫都赶跑了,还要不要让人睡?”   中年村夫哈哈笑,说:“喝!小鬼,你橱是比我凶呢!好,你睡你的大头觉吧,可别长眠不起在此挺尸,哈哈……”   “什么叫长眠不起?”   “哈哈!这是说,睡下去就起不来啦!”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呸!”小祥愤愤地咒骂,躺上蜷成一团,不久便梦入黄梁。   中年村夫也闭上眼睛,安心地闭目养神。   右粯在车内取出一把经过锤压漂洗的稻芯草,坐下沉静地搓草绳。他搓得甚是细心,那是准备用来打草鞋的草绳,居然搓得十分匀称,扎实,手艺精细熟练。他工作得那么专心,似乎浑忘身外物。   不久,府城方向来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在茶亭驻足四顾,喝碗茶便向树下走来。   小祥睡态安静,似已沉沉入睡。   两人瞥了小祥一眼,在睡相极为不雅的村夫身侧坐下,坐得最近的人低声问:“这两个蠢汉怎么啦?”   睡着了的村夫连眼皮也未眨动,低声说:“附近的种田人,无妨。”   “怎样了?”   “已清查过了,全村没有任何陌生人。”   “警告他们了么?”   “不但警告过了,老三甚至住在村长家中亲自监视,村前村后都有人留意。”   “有何动静?”   “没有,今天往来的人很少。”   “去转告老三,傍晚时分多留些神。”   “放心啦!保证不会误事。”   “北面有消息么?”   “七爷已过去三个时辰了,尚未转来,大概在清查湖岸三村。”   “好,我去看看,小心了。”   两人一走,村夫似乎真的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右粯放下活计,到了树下,踢了小祥一脚,叫:“懒鬼,还不醒来上路?”   小祥一蹦而起,迷迷糊糊地叫:“什么?什么?”   “上路啦!不早了,你要不要回去?”   “噢!还没睡够哪!哥哥,怎样了?”   “你没长眼睛?快走!”   两人推了车子上路,出了村,小祥不断嘀咕:“该把那小子弄走的,好线索嘛!”   右粯呵呵笑,说:“小弟,别发牢骚。他们的眼线布置得很高明,共有四个人在村四周,彼此之间皆可目视。咱们如果把那家伙弄走,岂不白忙了一场。”   “你的意思……”   “咱们去找那位七爷。”   “咦!你都听见了?”   “当然。”   “哦!你练了百步听音术?”   “没有,不过耳力倒可派用场,再加上可看清他们的嘴唇,可从他们的嘴唇猜料他们说些什么。”   “唇语术?”   “是的,那是家师的得意绝技。”   “高明,但不知佩哥能懂几种唇语?”   “约十余种,但只限于通都大邑的语言。譬如说,我看得懂凤阳人说话,却无法看懂六安州的土语,因为我不曾在六安州混过。”   “佩哥,能看懂凤阳话,真不容易话。”   “是的,凤阳话与京师话,最难看懂。当年迁涉江南十万富户至凤阳,这十万富户来自扬州、浙江、苏杭等地,也有少数湖广人。这些人中,浙江苏杭一带的人最为守旧,暗中排斥凤阳话,凤阳话定为官话本来就不合时宜,那矫揉造作的腔调,不易为浙江苏杭人接受。何况那些富户心怀怨恨,经常偷偷返回故乡祭祖,故语音始终难改。京师更复杂迁涉的人上至富户,下至仓脚夫,先后多次,前后共数十万人,来自天下各地。你想想看,这些人硬要学带凤阳腔的官话,听已经够困难,看更是难上加难。好在百余年来,语言总算慢慢统一,形成了今天中原语音为宗,燕赵语为主,凤阳语为从的官语,只要留心,看懂并非难事了。”   “湖广话你都能看懂么?”   右粯呵呵笑,说:“小弟,你知道湖广话有多少方言?一百种还是一千种?武昌与岳州的尾腔就不一样。呵呵!要不是我逼你学武昌腔,刚才保证会露出马脚。那家伙是武昌的地棍,你不知藏拙,被他引出不少话。你说一句,我捏一把冷汗。要被他生了疑心,咱们的妙计岂不成空?以后千万记住,少开口,多听,最好是装哑巴。幸好那家伙不是老江湖,也粗心大意,不然,他会发觉你那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岳州腔。”   小祥叹口气,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走江湖真不容易呢!”   “呵呵!走江湖并不难,这得看你走的是什么路。现在,你看看地下的足迹,能看出有何异处么?”   昨晚飘了几滴细雨,地面有些湿意,由于是往来小径,足迹显得模糊凌乱。   小祥一面走一面留心细察,走了许久,摇头道:“佩哥,足迹就是足迹,看不出什么异处来。”   右粯笑道:“乡野村夫,如果是光脚板,必定是附近村落的人。穿草鞋,那便是稍远村落往来城乡的人。穿鞋,必定是稍为富裕的。你想,穿抓地虎快靴的是些什么人?”   “对,是武林人。”小祥欣然地说。   “武林人穿鞋,其中又有分别,你说说看。”   “这……”   “爬山,穿抓地虎。赶长途,穿多耳麻鞋。平时住家,穿平底连袜鞋。练功,穿薄底靴。夜间有事需高来高去,穿发毛布绒精制的夜行快靴。以脚功见长的人,不忘在靴尖包上铁尖。平时,穿的是布统快靴。”   小祥突然叫:“咦!地上有快靴的痕迹。”   “不错,能看出有多少穿快靴的人往北走么?”   小祥停下了,说:“让我仔细看看。”   “不能停下来,你必须一面走一面留心,以免令人生疑。”   “唔!好像有……四五个人。”   “不能好象,你必须说出你已经看到的数目。”   “这……对,五个人。”   “你很聪明。再看,他们是否结伙而行?过去多久了?身材如何?年岁如何?”   小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叫道:“佩哥,别开玩笑好不好?”   右粯神色一正,说:“小弟,不是开玩笑。令祖英雄一世,尊称宇内第一高人,他不要你父子出外闯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良民百姓,不过问江湖事,不将江湖见识告诉你,这是他的苦衷,你明白么?”   小祥哼了一声,不胜懊丧地说:“爷爷怕事,上了年纪的人……”   “你错了。”右粯说。   “什么?”   “令祖位高辈尊,声誉极隆,论艺业,他老人家可称北斗至尊,武林无出其右。但论江湖经验,他老人家就不如家师广博。江湖诡谲,步步杀机,光凭艺业是不够的,高手名宿同样会在阴沟里翻船。令祖在武林誊满天下,他老人家的儿孙,以武林朋友的眼光看来,应该是将门虎子,甚且应该青出于蓝。小弟,想想看,你能到达令祖那种境界么?”   “老天!”小祥醒悟轻呼。   右粯严肃地说:“只要有万一差池,池家必定声誉扫地。小弟,我不用多说了。你必须记住,带你在外闯荡,我担了万千风险,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不要活了。”   小祥一阵悚然,喃喃地说:“佩哥,你……你说得多严重啊!”   “岂止是严重而已?只要你一天以池家子弟的身份在外闯荡,你一天也放不下心理的负荷,压得你喘不过气来。除非你真有能力为池家的门风声誉发扬光大,不然,你将永远在令祖的余荫下兢兢业业过一生,无所作为,一事无成,还不如做一个平凡有用的人。”   “我明白爷爷的苦心了。”小祥幽幽地说。   右粯笑笑,说:“令祖不但不让你在外闯荡,也不收徒传艺,用心良苦,你要好好体会。现在,我告诉你足迹的事。快靴痕迹确有五双,有三双是午前过去的。从靴的大小长短深浅和步幅,可概略地猜出他们的身材和年龄。你看,有一个人右脚微破。有一个是外八字脚,是个胖子。有一个喜走路右侧,是个阴险狐疑,身材瘦小的人;也可能是女扮男装的人,下脚轻而力聚脚掌,女人走路多数是这样的。如果真是女人,必定是三人中的首脑。”   “怎见得?”   “女人该走在左后方,或者跟在后面。但如果是首脑人物,便可以走在右方上首。”   “真不简单。”小祥摇头说。   “至于另两双脚印,是刚才那两位仁兄留下的。他们既然扮成村夫,不该穿快靴露出狐狸尾巴。”   “能猜出他们到何处去么?”   “当然,树下那位仁兄,已明白地告诉我们了。湖岸三村,是前面大湖附近的三座村落,他们的眼线,只到湖岸三村为止。”   “可能会更远些呢!”   “不会,至少我敢断定石桥村没有他们的人。要不然,那位仁兄不会用梁八爷来唬你。”   “我们该怎办?”   “按行程,不消一个时辰,那两位仁兄便会转来了。前面是乌树林,咱们在那儿接他们。如果运气好,我希望能接到那位七爷。”   乌树林,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荒野,野生着一大片乌桕树。其实该叫红树林,这种树入秋之后,一树火红,比枫叶更红得动人,枫叶红时带有褐斑,红碍不纯且不够艳丽。子可以榨油熬腊,是做烛的原料。   小径穿林西而过,路西有一座南北长东西窄的大池塘。满池荷叶半凋零,莲蓬早就被摘光了。   右粯将车推至池旁,取出车内暗藏的衣包,青锋录,皮护腰,其中有暗器,百宝囊中更藏有他的法宝。小祥也取出短剑和百宝囊。   右粯将车推入池底,说:“走,换装,准备迎宾。”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毛躁的小祥等得心中冒烟。   但他看到右粯那镇静自信的泰然神色,不得不将满腹牢骚闷在心里。他对右粯佩服得五体投地,性情在逐渐改变中。   远处出现了五个人影,赫然有那两位乔装村夫的仁兄,走在最后。   走在右前方的人,果然是个身材瘦小,穿了一袭青袍的人。   白净脸皮,五官表情,像个僵尸,只有一双大眼亮晶晶带了些活人味。头戴青巾,倒像一个书生。第二个是位心广体胖,腹大如鼓脸团团笑迷迷,迈着外八字脚,穿了灰宽袍的中年和尚,但并未穿僧袍。   第三位仁兄右脚有点不便,走路一扭一扭地,獐头鼠目,留了一把已泛灰色的山羊胡,胁下还挟了一只长包裹,衣裤打了不少补钉,像个要饭的。   躲在树上的右粯脸色一变,盯着渐来渐近的人发怔,显然心中不平静。   小祥却欣然低声道:“佩哥,你完全料对了,简直神乎其神。”   右粯深深吸入一口气,悚然地说:“小弟,咱们必须撤走,还来得及。”   “什么?撤走?”小祥问。   “是的。”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是开玩笑么?”   “你……”   “老天?我该想到是他们。”右粯自怨自艾地说。   “到底……”   “他们是潜山三妖。前面那僵尸似的人,确是女的,戴了人皮面具,叫玉罗刹万七姑。大胖子贼秃是笑罗汉房茂。瘸子是金掌天狼乔桓,他的溶金掌是武林一绝,那位仁兄所说的七爷,定是指玉罗刹万七姑。这鬼女妖喜着男装,江湖朋友据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这潜山三妖艺臻化境,匿居在潜山,三人联手,咱们两人占不了丝毫便宜,早走为上。”   “他们真有那么利害?”小祥迟疑地问。   “我会骗你么?快走,等会儿便走不了啦!”   “咱们不下去,该安全的。”   “我不愿冒险。”   右粯正想飘落树下,小祥突然说:“咦!那儿有人。”   “相距在百步外,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五个人面前,突然多出两个人,一个是穿绿劲装的女郎,一个是穿青劲装的大汉,从树林中疾闪而出,拦住去路,只可看到背影,不知是何人物。   但右粯一惊,说:“糟!是她。”   “谁?”小祥问。   “是一个姓甘的小姑娘。”   “你认识?”   “交过手,我挨了她一剑。她佩的是武林三大名剑之一,叫逸电。我看清了剑鞘剑穗,所以知道是她。伴随她的人,定是冷剑周晃。”   “原来她是你的对头。”   “不算是对头,误会而已。”   “哦!去看看。”   “好,切记不可出面。能看三妖出手,对咱们有帮助,至少可以看出他们的修为造诣。”   拦路的人,确是甘姑娘彤云,和冷剑周晃。两人拦住去路,来意不善。   玉罗刹首先止步,冷冷地问:“咦!你们是劫路的?要买路钱么?”   甘彤云冷冷扫视对方五个人,冷冷地说:“向诸位讨消息。”   “好,你说吧!”玉罗刹居然好说话。   “你们的阳副教主火眼狻猊,目下在何处?”   玉罗刹一阵阴笑,说:“我明白了,你是替六老山庄出头,带了一群人赶跑雷堡主的那位小姑娘。”   “不错。”   “你要找火眼狻猊?贵姓芳名呢?”   “不必问。”   “你以为我非告诉你不可?”   “恐怕是的。”   “你并未问我肯是不肯。”   “不必问,你非说不可。”   “你知道我是谁。”   “本姑娘不必知道,只知道你是九阴教的人便够了。”   “哦!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在六老山庄,三个人围攻雷堡主并未占得了便宜,便可冒失地向我讨消息么?”   “你以为如何?”   “首先,你必须胜得了我。”   “那是自然。”   玉罗刹向金掌天狼招手说:“乔爷,劳驾,我的剑。”   金掌天狼慢腾腾地解开包裹,取出剑递过说:“天色不早,要赶路呢,早些打发他们走吧!”   笑罗汉呵呵笑,接口道:“让给我吧,我对这种天仙似的美人儿,从不嫌腻的,何必要你来劳神?呵呵!”   玉罗刹左手握住连鞘长剑,笑道:“她是我的,我可以用她来敲阳副教主一笔竹杠,你这色鬼休想。”   “呵呵!你行行好……”   “不行。真是怪事,人说其胖如猪的人不好女色、就你这胖贼秃好色如命。”   三妖根本没将甘彤云放在眼下,可把甘彤云气得七窃生烟,沉声道:“你们说笑吧,等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玉罗刹阴森森地说:“小丫头,你发怒了。听我的忠告,要与人交手,发怒会令情绪不安,自陷死局的。”   甘姑娘徐徐拔剑,平静下来了,由衷地说:“谢谢你的忠告,请亮剑吧!”   斜阳下,剑发出朦胧的耀目光华。   玉罗刹眼神一变,凛然地说:“逸电剑!你是冷面阎罗的衣钵门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你与火眼狻猊有何过节?”   “不是过节,而是仇恨。”   “仇恨?能化解么?”   “不共戴天之仇。”   “哦!那就无可化解了。多言无益,你上吧!”玉罗刹平静地说,撤剑出鞘,丢掉剑鞘立下门户,显然不敢再托大。   双方亮出门户,确知对方不是同门派的人,这才抱剑行礼。   甘姑娘以平辈礼相见,已有意无意地承认是冷面阎罗余飞的门人弟子,辈份甚高。   冷面阎罗号称黑道巨灵,辈高位尊,目下江湖中老一辈的高手名宿,能与冷面阎罗平辈论交的人已不多见。   面面相对,引诀平肩,举锋齐眉,都立下传统的剑势。甘姑娘是挑衅的一方,第一照面该取守势。玉罗刹一声冷哼,锋尖疾吐。   逸电剑一振,“铮”一声清鸣,化去对方的一招虚攻,身形左移争取空门。   玉罗刹也移动马步跟进,原式点出,仍是试探性的虚攻,不敢大意。   连化三招,换了一次照面。

第二十章 三妖毙命


一声清叱,玉罗刹正式抢攻,进手招式是“七星联珠”,连续攻出七剑之多,攻势空前猛烈,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无畏地疯狂切入,剑虹吞吐快逾电光石火,锐不可当。   甘姑娘从容挥洒,逸电剑轻灵地挑拨挡错,使用剑脊封架,身形飘忽如烟,轻灵迅疾像个幽灵,沉着地换了数次方位,封住了对方的狂猛攻势,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绵密无隙的剑网,有效地遏止了快速绝伦的射来剑虹。   似乎这两月来,她的修为有了惊人的进步。   玉罗刹急攻无效,心中暗惊,再一次低叱,紧逼进攻招发“羿射九日”,仍是威力炽盛的凶猛快攻。   “铮铮铮……”剑鸣刺耳,剑气四荡。   甘姑娘这次并不轻松,对方的攻势比第一次凶猛得多,也诡异得多,似乎在威力强大的重重剑浪中,会突然出现一两道捉摸不定神奇莫测的虹影。   以可怖的速度从不可测的方向排空直入,疾探空隙无法封阻,彻骨奇寒的剑气忽然触体,防不胜防,凶险万状。   但她仍然可在生死须臾的刹那间中,及时从剑尖前逸脱,也神奇地迅速运剑弥补住暴露的空隙,有惊无险地封锁了对方排山倒海似的猛烈进攻。   玉罗刹的第二次攻势瓦解,把甘姑娘几乎逼至池塘边的绝境,可惜功败垂成,最后关头未能把握先机,让甘姑娘在危机间不容发中,险之又险地侧飘出八尺外,脱出了绝境。   现在,双方同时站在池塘的边缘了。   玉罗刹刚想贾勇发起第三次猛烈快攻,可惜机会稍纵即逝,甘姑娘已反客为主,控制了先机,脱出险境便乘机反扑,一声低啸,身剑合一急进,逸电剑光华暴涨,势如夭矫怒龙,招发“飞瀑怒潮”,剑势先从上至下,再平射而出,骇人听闻的快速剑虹,每一道剑虹皆直迫胁腰要害,像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铮铮铮……”刺耳的清鸣连续爆炸,罡风迸发,声如万马奔腾。   冲刺,冲刺,冲刺……   封架,退避,封架,退避……   玉罗刹直退出两丈外,总算稳住了。人皮面具的下端,泄出的汗水染湿了衣领,甘姑娘发起了第二次致命的反击,这次来势外表似乎不如前一次猛烈,但速度却增加了一倍,但见光华疾射,恍若电耀霆击。   玉罗刹慌乱了,一剑未封住,仅退了三尺,一声剑气呼啸,右胸近胁处一凉。   人影倏止,胜负已判。   甘姑娘剑尖斜指,冷冷地说:“本姑娘并未利用剑锋毁你的兵刃,完全是凭剑术胜你的。”   玉罗刹伸手按住中剑处,发觉仅伤了皮肉,心中大定,沉声道:“你很不错,可惜还不算高明,看我的。”   声落剑发,虹影如潮。   甘姑娘刚才确是劲道不足,不然便可将对方放翻了,对玉罗刹的应变迅速颇感惊心,侧移半步剑尖一振,封住了凶险的一剑,乘隙立还颜色,光华骤吐,闪电似的反击玉罗刹的胁背。   玉罗刹扭身飞退,危机间不容发。   甘姑娘乘胜追击,光华迸射势若狂潮。   玉罗刹连封七剑,退出两丈外。   一声娇叱,甘姑娘奋勇追搏,招发“流星赶月”,行雷霆一击。   玉罗刹不敢接招,身形疾转,人化狂风回旋移位,避开正面反拊敌背。   这次移位是有意的,迅速地交换位置。   甘姑娘的背部,便暴露在另两妖的眼下。   笑罗汉早已摘下了头上的怪僧帽,用帽作扇掮凉,似乎人太胖,热得受不了。   玉罗刹反击了,一剑拂出。   甘姑娘伸剑便绞,用上剑锋了。   蓦地——   冷剑周晃大喝:“小心身后……”   叫晚了,僧帽飞旋而来,眨眼即至,奇快绝伦。   甘姑娘闻声知警,火速撤招扭身侧闪。   可惜已晚了一刹那,仍未能避开僧帽一击,“噗”一声响,右后肩被僧帽擦过,肩衣碎裂,沉重的打击力,并未因此而减弱多少,虽未击实,震撼力仍然惊人。   “砰!”甘姑娘摔倒在地,剑脱手人滚转。   冷剑周晃怒吼如雷,猛扑而上。   玉罗刹冷哼一声,举剑相迎。   甘姑娘身形静止,突然大叫:“快去报讯……”   冷剑周晃心中一震,神智倏清。如果他保不住性命,两人同被埋葬在此,连报讯的人也没有了,于事何补?他急冲之势未止,距玉罗刹约丈余,突然折向斜掠而出。   “你走得了?”玉罗刹沉叱,飞跃而进。   冷剑周晃临危不乱,事先已打好脱身的主意,折向斜掠,用意是诱玉罗刹放胆追袭,就在对方跃起的刹那间,身形再次折向。   玉罗刹发觉上当,狂怒地反跃狂追。   “噗通!”水声震耳,冷剑周晃已跳入残荷密布的大池内,在枝叶怪响中,向池对岸游去。   玉罗刹不死心,飞跃而下,脚点荷叶连冲三丈,像是点水蜻蜓,藉荷叶借力飞渡。   冷剑周晃大骇,人急智生,猛地用荷叶兜水大喝一声,向即将追近飞跃而来的玉罗刹泼去。   玉罗刹本能地挥剑急挡,脚落向一张荷叶,岂知这张荷叶已经半枯,受力便突然折断。   “哎呀!”玉罗刹惊叫,跌入池内,死抱住几条荷叶梗,狂叫道:“快来救我……”   她不谙水性,愈心急愈向下沉。   岸上,笑罗汉抱起了奄奄一息的甘姑娘,狂笑声震耳:“哈哈哈哈……人是我的了,哈哈……”   玉罗刹算错了一步棋,太过自恃,认为可凭自己惊世绝俗的轻功,藉荷叶飞渡追上冷剑周晃,只消向下一剑便可了却冷剑周晃的性命,或者用暗器将其搏杀在池内。   却不知冷剑周晃是个久走江湖的人,见多识广机警冷静,不急于逃命,而用荷叶盛水反击。   她果然上当,心神一分,脚下便不灵光,踏断了荷叶,英雌落水。   她不会水,抱住一把荷梗狂叫救命。   冷剑周晃也不敢接近捉她,拼命排开重重荷叶,向对岸逃命。   岸上,笑罗汉抱住了甘姑娘,心满意足地狂笑,哪管玉罗刹的死活?   总算金掌天狼够朋友,向两名村夫打扮的人叫:“快下去,把七爷救上来。”   两人一脸苦相,惶恐地说:“乔爷,咱……咱们不会水。”   “不会水也要下去。”金掌天狼乖戾地说。   “天!”一名村夫叫,畏缩地向后退,战栗着说:“咱们是旱鸭子,看见水身子都软了,这座大池塘下面是丈余深的烂泥,一脚踏下去深陷在内,死定了。”   “胡说!”   “乔爷,是真的,赔上咱们两条命,仍然救不了七爷,那是何苦?”   笑罗汉喂了甘姑娘一颗丹药,坐在地上不客气地撕开姑娘的衣衫,替姑娘在背部推血过宫,扭头笑骂道:“蠢才!你们就不知道设法下去?”   “快来救我……”玉罗刹发狂般大叫,人渐向下沉,荷叶的折断声清晰可闻。   不会水的人确是怕水,水一淹至腰部便浑身发软或发僵,力道全失,上不来并非奇事。如果她不慌张害怕,利用荷叶上岸并不困难。   金掌天狼心中一动,丢掉包裹说:“快,把你们的腰带解下,接上,再去砍一根树枝来,要快。”   三根腰带接上了,金掌天狼将一端缚在腰间,另一端命两人拉住,挟了又长又大的带枝树杈,慢慢向水里走,逐渐接近了玉罗刹。   岸上,笑罗汉一面替甘姑娘推血过宫,一面上下其手不住淫笑,得意洋洋地说:“小姑娘,不要害怕,我笑罗汉带你离开武昌快活,只要你乖乖顺从我,不然佛爷破了你的身子之后,再把你交给火眼狻猊,你愿不愿死心塌地顺从我?当然,我笑罗汉在江湖道上,谁不知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甘彤云受伤不轻,右半身麻木不仁,毫无反抗的机会,只恨得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猛地一发狠,奋余力扭身就是一掌,“噗”一声狠狠地劈在笑罗汉的胸坎要害上,她已用上了全力,像是劈在韧革上,反震力奇猛。   笑罗汉抓住了她,掀翻在地,双手压住她的双肩,哈哈狂笑道:“哈哈!佛爷早知道你有这一手。不要说你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即使你未曾受伤,用逸电剑扎佛爷十来剑,等于是替佛爷抓库,伤不了佛爷半根汗毛。佛爷这一身金钟罩已练至化境,宝剑难伤。哈哈!妙极了,打是亲来骂是爱,佛爷最喜欢泼野的女人。”   甘彤云仍不肯屈服,再运余力倒翻而起,双脚反踹笑罗汉的脑袋。   “哈哈!”笑罗汉怪笑,抽出右手向前一按,恰好按在甘姑娘的小腹上。   “啪砰!”甘彤云重重地跌回原处。   笑罗汉桀桀笑,抓住她的衣领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佛爷先剥光你,看你还敢不敢赤身裸体与佛爷拼命?”   正要作势撕衣,眼角突觉人影来势如电,知道有人冲到,一阵狂笑,挺身而起,伸手急摘头上的怪僧帽。   怪僧帽是以铁为里的沉家伙,外表看只是一顶布制僧帽而已,信手飞击霸道绝伦,在百步内亦可伤人,三十步内击石立碎,误认是普通僧帽的人,必定上当。   可是,晚了一步,人影已经接近。   甘姑娘从不肯放过反抗的机会,贼秃一松手,她便咬牙忍住创口的无边痛楚,扭身一掌砍向贼秃的右脚迎面骨,用尽了吃奶力气。   “噗!”砍中了。   “哎……”她惊叫,似是砍在铁石上,痛得掌骨欲裂,奇痛难忍。   笑和尚收脚,僧帽摘下了。   已没有出手自卫的机会,青芒劈胸射到。   笑和尚无暇思索,强敌来得太快了,本能地吸胸退后,左手急拨,金钟罩绝学在刹那间运起护身。他的罩门在双目,双目是不可能被击中的,只要护住罩门,便可避过一击稳如泰山。   左手拨刺来的青虹,右手的僧帽护住了脸部。   “嗤”一声轻响,冷气贯体,刺入多脂的胸口,金钟罩竟然护不住身,血崩、气散、功消。   一声狂吼,笑和尚的僧帽向前击出。   眼前人影疾退,一帽落空。   袭击的人是右粯,退出丈外,缓缓将毫不沾血的青锋录收入袖底的臂套中。   笑罗汉向前一蹦,仅跳出一步几乎摔倒,踉跄站稳,低头一看。   先前还不知要害被刺中,这时看到了血,胸衣一片红,以小裂口为中心,血渍正快速地向外扩展。   贼秃浑身一震,如中雷殛,向前一冲,狂叫道:“你……你暗算佛……佛爷……”   右粯向后退,冷冷地说:“是你的错,是你先用僧帽从背后暗算人的。”   “你……你……”笑罗汉已说不出话来,吃力地仍一步一顿向前逼进。   右粯徐徐后退,冷笑道:“这一生中,你糟蹋了多少人?你还埋怨什么?你一个佛门弟子,五戒全犯,活着愧对世人,死后愧见佛祖,死了也是一大功德。”   “你……我好恨……”   “你还不死?”   笑罗汉大叫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栽倒,像倒了一座肉山。   甘彤云已经站起,摇摇欲倒地叫:“兄台,谢……谢谢你……”   话未完,向前一栽。   右粯恰好掠到,一把扶住了她,叫道:“不要激动,坐下调息。”   “我……我支持得住……”她仍好强地说。   “你坐下,我去招呼同伴。”右粯匆匆地说,扶她坐下向池塘边走去。   在右粯发起突袭的后一刹那,小祥闪电似的扑向两个拉住腰带的人。   下面,金掌天狼已接近了玉罗刹。五罗刹伸手抓住了伸来的树枝,心惊胆跳地说:“我要沉下去了……”   “快抓牢。”金掌天狼惶然地叫,他自己也正往下沉,狼狈已极。   “好了。”玉罗刹答。   金掌天狼松了一口气,扭头叫:“好了,快拉……咦……”   他看到快速绝伦的人影,撞向拉带人的背部。   小祥双脚分踹,力道千钧,凶狠地分别踹在两个拉带人的背心上。   “啊……”两人同声惨叫,丢掉拉带向前飞跌,直飞出两丈外。   嘭然大震中,水花飞溅,两人像石头般向下沉,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小祥及时在水边抓住了带头,惬意地坐在池岸上,嘻嘻大笑道:“可怜啊!潜山三妖的两个妖,平时横行天下威风八面,今天竟将命运寄托在一根腰带上,真惨!”   两妖一手抓树枝,一手抱住一把荷梗。   金掌天狼心胆俱寒,狂叫道:“小兄弟,咱们无仇无恨,何必呢,快拉咱们上去,有话好说。”   “你们要急着上来么?”   “是啊!快……”   “你急我不急。”   “你……你要……”   “小爷会拉你们上来的,但不是现在。”   “请你……”   “请也没有用,等小爷我高兴时再拉你们上来。”   右粯到了,向小祥说:“小弟,你瞧,凭武艺是不够的,高手名宿同样会在阴沟里翻船。”   小祥脸上一红,笑道:“不错,这两个落水狗就是榜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不怕万一,所以下场够惨。”   “现在咱们怎办?问口供?”   右粯摇头苦笑道:“像这种凶横恶毒的黑道巨擘,你问不出口供来的。一个成名人物,生死不足惜,声誉比性命重要得多。如果他招供,这辈子还能抬得起头来?他们宁可死,也不会忍辱偷生。”   小祥不信邪,大声问:“你两人愿意招供么?招了供,咱们拉你们上来,不然小爷就放手。”   金掌天狼咬牙道:“说吧!你们要什么口供?”   “你们的教主目下在何处?落魄穷儒目下怎样了?”   “你们是谁?”金掌天狼反问。   “阁下,你已无权发问。”   “你要乘人之危,羞辱在下么?”   “岂敢岂敢,只向阁下讨一些消息而已。”   “哼!休想。”   “小爷无所谓,命可是你们的。”   “乔某活了五十岁,死了不算短命。”   “你如果不招,保证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辰,你信不信?”   “如果乔某留得命在……”   “那是以后的事,有了口供你才能留得命在。你俩人谁愿招?说!”   金掌天狼突然丢掉树枝,一拉腰带,想出其不意将小祥拉下。   如果小祥抓得牢,他便可借势向岸边接近一两丈,脱困就有望,死中求生,作孤注一掷。   岂知希望落空,一拉之下,小祥拉住腰带的手毫未用劲,腰带脱手。   金掌天狼估计错误,弄巧成拙,身躯反而急剧下沉,狂乱地乱抓,抓断了不少荷叶,冒起一阵水泡再冲上水面叫:“我招……”   人再向下沉,再也不见浮上来了。   玉罗刹因金掌天狼突放了树枝,一急之下,人向下急沉,咕噜噜猛喝水。怕水的人如被水一呛,便算是接定了龙王爷的请帖。   金掌天狼下沉的后一刹那,玉罗刹也没入水中不见。   九阴教的得力爪牙,大名鼎鼎的潜山三妖,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送命在后生晚辈手中,恶贯满盈。   两人盯着水中升起的水泡,黯然长叹。   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甘姑娘虚弱地走近,幽幽地说:“小女子甘彤云,援手之德,没齿难忘,请两位恩公赐示大名。”   右粯用了易容术,因此甘彤云见面不相识。   小祥大为不满,不耐地叫:“你是冷面阎罗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恩公……”   “咱们不愿与你打交道,你走吧!”   右粯有点不忍,柔声道:“甘姑娘,你可以走了。报仇的事,不可操之过急,潜山三妖的功力比火眼狻猊差得多,你明白么?”   甘彤云一怔,讶然问:“咦!恩公知道贱妾的?”   “我该知道。”他肃容答。   “那……恩公……”   “好好保重,后会有期。”右粯拱手说,拉了小祥急步走了。   “恩公请留步……”   小祥奔出十步外,扭头叫:“这一带九阴教爪牙众多,眼线密布,你再不走,便走不了啦!”   两人脚下一紧,飞步而去。   甘彤云闭目沉思,喃喃自语:“怪事!他的眼神好熟,似曾相识……哎呀!好像是他!是他……”   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深处。   她想追,已来不及了,但她不死心,大叫道:“印恩公,我有令师的消息奉告……”   她受伤不轻,而且伤在肩背,吸口气也感痛楚,叫的声浪能有多大?她自己感到在用力呼喊。   其实声音软弱无力,传不及远,已远出三两百步外林外缘的右粯,已听不清她的叫声了。   她已无力追赶,只好罢休。   正当她想离去时,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火速警觉地转身,迅速地拔出右粯替她拾回的逸电剑。   是个熟人,大荒毒叟的二弟子追魂浪子令狐楚,已接近至三丈内,脸上堆着莫测的诡笑。   她徐徐举剑,沉声说:“站住,不许过来。”   令狐楚发出一阵阴笑,止步说:“甘姑娘,别来无恙。”   “哼!”   “咦!咱们不是朋友么?”令狐楚笑问。   “现在不是了。”她冷冷地答。   “甘姑娘……”   “你是大荒毒叟的门人,你的底细本姑娘已完全摸清了。”   “我觉得你我之间,并无成为仇敌的理由。”   “就凭你往昔那些谎言,本姑娘就不齿你的为人。目下你师徒已是九阴教的人,彼此已势成水火了。念在往昔一面之缘,本姑娘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甘姑娘,何必说得那么决绝?往昔在下不是有意撒谎,而是江湖人的自卫本能,我想你必能谅解的。”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   “甘姑娘,九阴教只有一个火眼狻猊与你有仇,你总不能把其他的人也视同仇敌,是么?你要找火眼狻猊,或许在下可以帮助你呢!”   甘姑娘冷哼一声,不屑地说:“火眼狻猊与令师大荒毒叟,同是九阴教三大副教主之一,你凭什么敢说你能帮助我?”   令狐楚呵呵笑,得意地说:“九阴教在名义上有三位副教主,其实只有家师是真正的执事人。”   “你在自抬身价么?”   “在下说的是实情。老实说,除了家师是教主的早年知交,自愿共襄盛举的人外,其他两位副教主皆是被迫极不情愿而加入的,他们服下了家师的蛊毒,如不听命或反抗,必将蛊发而死,你明白了么?”   “由此看来,贵教如能久长,那才是侥天之幸了。”甘姑娘讥笑地说。   “你放心,不消三年两载,九阴教必将领袖群伦,雄霸天下,没有人敢反抗,人人皆以必死之心效忠本教,也只有效忠本教才有活路。”   甘姑娘冷笑一声,徐徐退走说:“去做你的白日梦吧,本姑娘要走了。”   令狐楚冷哼一声,沉下脸冷叱:“站住!你不能走。”   “你想怎样?”   “你已知道了本教一些秘密。”   “那是你自己愿说的。”   “而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   “本姑娘与火眼狻猊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不是秘密。”甘姑娘朗声说。   “我知道潜山三妖死了,也算是死在你手中的。如果在下将经过禀明教主,九阴教将群起而攻,全力图你,你如何自处?”   “本姑娘已与贵教势不两立了。”   “再就是刚才帮助你的人,你叫他印恩公,必定知道他的底细了,是右粯小辈么?”   “你……”   “不要说你不知道,姑娘。本教正在搜寻他,只要在下将消息传出,他便无法遁形了。”   “这些事与我无关。”   “你也知道印小辈那位师父落魄穷儒的消息。”   “那是本姑娘的事。”   “好,那就够了。甘姑娘,你目下有两条路可走。”令狐楚傲然地说,狞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威胁我么?”   “不是威胁,而是指引你一条明路。”   “哼!狼子野心。”   “你知道,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可恶!”甘姑娘羞愤地叫。   令狐楚咽着口水,色迷迷地说:“不瞒你说,你确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小姑娘,最动人的可爱少女,武林三佳丽简直不配和你比,我确是死心塌地喜爱你,因此才指示你一条明路,不然早就捉住你了。你出面挡三妖道的时候,我便伏在北面等机会了。老实说,即使姓印的不出面救你,我也会出来救你的。”   “你敢?凭你也配向三妖动爪子?”   “信不信由你,在下自有对付三妖的能耐。现在,我将两条路指给你选择。”   “本姑娘不听你的。”   “你会听的,姑娘。生死大事,你无法不听。你受伤不轻,威风全失了,无法自保啦!”   “你何不试试?”   “别急,你听完了再说。两条路。其一,做我的伴侣,今天的事,我绝口不提,你知我知皆大欢喜。其二,我擒住你,那时悔之晚矣!到了我手中,后果如何,你心里有数。”   “恶贼!你……”   “你要和我动手?真要不知好歹,你连第一条路也走不通了,不信你可试试。”

第二十一章 暗夜奇袭


甘姑娘元气未复,背部疼痛无法用劲,手一动便痛入心脾,她确是没有应战的余力,握剑的手不住发抖,真力用不上两成,不由心中叫苦。但她强忍痛楚,冷笑道:“不要太过自信,恶贼。”   令狐楚取出一枚淬毒透骨钉,狞笑道:“在下不需与你动剑,给你一枚透骨钉便够了,那时,你将要爬伏在我脚下,求我放你走第一条路。哈哈!你还不收了剑?”   “哼!恶贼……”   “贱人!还不丢剑?”令狐楚厉叫。   甘姑娘知道逃不掉,一咬牙,挺剑逼进。   令狐楚也向前迎来,伸手叱道:“小女人,把剑给我。”   甘姑娘一剑挥出叫:“给你一剑!”   令狐楚飞退八尺,恨声道:“好啊!你敢动剑,太爷要你生死两难。”   声落,左手的透骨钉破空而飞。   钉速度奇快,甘姑娘想闪避已力不从心,吃力地扭身躲避,“噗”一声钉中右乳。   “哎……”她惊叫,几乎摔倒。   令狐楚哈哈狂笑,说:“你知道利害了吧,要不是太爷怜香惜玉,用钉尾打你,你还能挺得住?啧啧!你的酥胸真动人,玉乳隆然,肉虽厚,却禁不起透骨钉一击。哈哈!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你心里明白。不过,再不听话,下一钉便会射中你膝盖了。”   说完,又取出另一枚透骨钉轻轻晃动,放在嘴前吹口气,状极得意。   甘姑娘羞愤难当,一声娇叱,挺剑冲上。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打!”   透骨钉一闪即至,射向右膝盖。   眼看要糟,生死须臾。透骨钉化虹而至,到了膝盖前,无法闪避,太快了。   “啪!”怪响乍起。   “噗!”透骨钉斜飞丈外,落入路旁的丛草内。接着坠落的是一段三寸长的小树枝。   令狐楚吃了一惊,扭头向侧搜视,左手已奇快地挟了三枚透骨钉,喝道:“阁下好俊的暗器手法,给我滚出来。”   三丈外的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个灰袍老者。   另一株树后,踱出一个青年人。   令狐楚脸色一变,向青年人说:“青衫客彭驹!你要管在下的事?”   青衫容彭驹,当今年轻四大剑客之一,玉芙蓉彭容若的兄长。   青衫客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言不动。   灰袍老者神情肃穆,一字一吐地说:“路见不平,不得不管。除了管事之外,老夫有事要劳驾你。”   “你是谁?”令狐楚沉着地问。   青衫客向前举步接近,淡淡一笑道:“那是家父。”   令狐楚一惊,脱口道:“彭家砦狂风剑客彭寨主,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狂风剑客木无表情地说,也向前走。   “寨主有事吩咐,可否等在下办完事再说。”   “尊驾要办何事?”   “在下要先擒下这小泼妇,免得她乘机逃遁。”   “不必了,她已受伤,放她一条生路。”   “彭寨主……”   “你听不懂老夫的话么?”狂风剑客沉下脸问。   令狐楚气往上冲,本待发作,接着倒抽一口凉气,不敢造次。   他与甘姑娘相距两丈发钉,而狂风剑客却在三丈发树枝击落他的钉,击落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但却击落了。   论速度,三丈与两丈之比,相差三分之一,可见树枝的速度如何骇人听闻了。狂风剑客不可能先他而发,仅凭这一点,他岂敢妄动?   人的名,树的影,狂风剑客的名头,也令他心中栗然。再亮了这一手,他再狂傲也不敢发作。   狂风剑客的话,重得令他受不了。   但受不了也得受,好汉不吃眼前亏,压下心头愤火,说:“好吧,冲寨主金面,暂且撇开。”   狂风剑客冷冷一笑道:“很好,老夫承情。”   “寨主有何吩咐?”   “请尊驾代为传话。”   “这……传什么话?”   “请转告雷堡主,老夫明日午正,在城南五里的梅亭山梅亭中等他。”   “这……”   “不许他带人来,只许他带雷少堡主来。老夫也是父子两人。”   “彭寨主……”   “逾期不至,老夫将发柬邀请天下英雄,至雷家堡与他见面。”   “彭寨主何不亲自去找他?他父子目下住在南湖长街的兴隆楼。”令狐楚眉心紧锁地说。   “他一天搬了三次,像见了鬼似的,不容易找到他,只有你可以知道他的落脚处,因此,不得不麻烦你跑一趟,在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   “你不肯么?”   “如果在下不肯……”   狂风剑客淡淡一笑,指指他手中的透骨钉说:“那么,你得动用那些透骨钉了。”   “你……”   “老夫割下你一耳,你便会替老夫传话了,是么?”   令狐楚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愤然道:“好,在下答应传话。”   “一切谢谢容图后报。”   “不敢当……”   “你还不走?”   令狐楚本想等两个人走后,再对付甘姑娘。甘姑娘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竟不想早早脱身。   狂风剑客催他走,他心里不住咒骂这老匹夫可恶可恼,气极恨极,却又无奈何,只好说:“在下告辞了。”   “不送,好走。”狂风剑客冷冷地说。   他一咬牙,向府城方向狂奔。   狂风剑客等令狐楚去远,方向一旁的甘姑娘问:“小姑娘,为何不走?”   甘姑娘盈盈施礼,说:“晚辈尚未向老前辈道谢……”   “免了。”   “老前辈……”   “你手中的剑是逸电,是冷面阎罗的门人么?”   “那是家祖的长辈。”   “哦!令祖是……”   “家祖千手灵官。”   “原来是渊老的孙女。有关令祖逝世的事,老朽略有风闻,火眼狻猊确也狠毒了些,做得太过份。不过,你怎能替令祖报仇?还是暂且……”   “晚辈谢谢老前辈的关心。”   “你可以走了。”   “老前辈,雷堡主已是九阴教的三位副教主之一。”   “我知道。”   “九阴教岂肯坐视?”   “雷堡主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会独自应约的。”   “老前辈错了,他们对待一个后生晚辈,也会群起而攻,岂肯放过贤父子?”   “这个……”   “目下群雄聚会六老山庄,老前辈何不参与,共图九阴教?”   “有些什么人?”   “除了六老之外,还有陆白衣……”   “不要说了。”狂风剑客眉峰紧锁地说。   “老前辈,为何?”   “老夫不与白道人士打交道。”   “可是……”   “谢谢你的好意,不要说了。”   “这……那么,老前辈必须小心了。”   “我会的,站在梅亭可看清山四周的来路,雷老匹夫如果多带人来,老夫掉头就走。你走吧!”   “晚辈告辞。”   傍晚时分,右粯独自到了府衙西首的一条小巷口,蹲在墙的暗影中。他穿得破烂,像个要饭的花子。   不久,一个瞎于点着一根竹杖,竹杖敲点在石板路上,的的笃笃怪响,慢慢地到了小巷口。   “怎样?”蹲在墙角的右粯低声问。   “第三次搬迁,迁至城外南湖旁的长街,住入兴隆楼。”瞎子一面走一面说。   “第五家后门口的门旁,有两锭银子。”   “谢谢。”瞎子说。   “也谢谢你。尔后联络,忠孝门老地方,老时刻。”右粯说完,扬长而去。   起更不久,长街一带华灯初上,城外一带全不禁,水夫们成群地涌来长街寻找欢乐,茶楼酒肆座无虚席,花街柳巷的流莺衬出一片升平气象。   兴隆楼附近,正是夜市的中心。   兴隆楼规模甚大,不但是酒楼,也是旅舍。不仅有酒肉,也有女色。三间门面,可知排场不小,常年食客如云,生意兴隆。   后面共有五进,左右有厢,有院。能在兴隆楼落店的客人,决非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多少也有些来头,店钱宿费也不是贩夫走卒所能付得起的。   这里没有大统铺,仅有一间间雅致的上房,和不受干扰的雅室独院。   每一进的中间,不是天井而是栽了花木的大院子,中间建了墙分隔,留了一座月洞门出入。   廊下每根廊柱,皆有一盏灯笼,彻夜不熄,衣鬓香影与弦歌之声不绝于耳,房中与花厅传出的莺声燕语,与弦竹歌谣相应和。这就是兴隆楼,一处城外的最豪华、最欢乐、最可爱的销金窟。   对岸鹦鹉洲那些从洞庭上江来的木排商,白天做完买卖,傍晚乘船过江,在这里享受醇酒美人,或者豪赌一番,常常进门时腰缠万贯,出去连裤子都易了主。床头金尽壮士无颜还是幸运的,有些连命都贴上了。一年辛苦,到头来仍是货尽囊空,然后孤零零地打道回乡,上山伐木打点明年再来。   雷堡主一群人迁到兴隆楼这种复杂的地方,委实令人百思莫解,不知是何居心?酒楼旅舍,人人可来,混入三五个刺客易如反掌,这不是有意开门揖盗自找麻烦么?   雷堡主当然有他的打算,接连两夜老巢被人屠和右粯袭击,不但脸上无光,也损失了不少人,爪牙们已吓破了胆,斗志全消,他怎能不担心?这些江湖好汉都是些亡命之徒,敢斗敢拼敢作敢为,一言不合便发狠拔刀拼命,无所畏惧。但对方却不出面叫阵,想斗想拼也找不到对象。   神出鬼没,飘忽如神龙,谁也不知道何时会丢掉老命,也不知敌人在何处,即使在身旁也无法认出。   因此,便要时时刻刻提防而又防不胜防,再凶再狠也无可奈何,难怪他们心惊胆跳壮志全消。   雷堡主已料定右粯与人屠赵三,不会再冒险来巢穴袭击,凡事可一不可再,有二没有三。   但为防万一,只好一日三迁看看风色,不但可摆脱敌人的追踪,自己也可安心地带人四出搜寻敌踪。   这就是他迁到兴隆楼的用意,大胆地匿居在旅舍,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   令狐楚的话传到了,汉中彭家寨寨主到达武昌的消息不胫而走。   雷堡主担上了无穷心事,他立即摆脱了搜寻右粯与人屠赵三的事,自己亲谒教主商量对策。   巢穴设在东面的一栋独院中,四周各有三丈宽的花圃,前后廊各挂了四盏灯笼,月洞门通向院子的花径旁,派有警哨把守,不许闲人乱闯,即使是店伙,也必须经过许可方能放入。   前后门也派有人,站在屋角的影中,每人监视两面,任何人也休想接近。   两名爪牙闲着无事,在前廓席地而坐。邻院传来一阵阵喧哗和怪笑,夹杂着歌女的歌声和琵琶声。   右面的爪牙猛咽一口水,嘀咕着说:“见他娘的大头鬼!住在这灯红酒绿的兴隆楼,却不准出去找快活,简直是造孽嘛?”   左面的同伴叹口气,接口道:“兄弟,少发些牢骚了,让总管听到,少不了有顿好臭骂,何苦来哉?”   “哼!总管这时与少堡主不知在何处快活呢!”   “他们随时可能回来。”   “别开玩笑,不到三更他们会回来?见鬼!谁都知道今晚不会有人前来袭击,他们放心得很,只苦了咱们这些傻瓜,提心吊胆地当值。”   “放心啦!你还怕没机会去找快活?”   “机会不是没有,只怕咱们未能留得老命在。”   “少废话了,你猜今晚会不会有人来骚扰?”   “猜想大概不会,好事不过三,那几个小辈连闹两晚,必定以为咱们有备,不敢再来了。”   “但愿如此。”   前一半院子中突出现一个手握酒壶,东歪西倒的人,走三步退两步,一面喝酒,一面嗄着嗓子含糊地唱:“砍了一山啊!又一山,为的是那小呀小心肝。卖了一排啊!又一排,哥哥呀,替你来呀来安排。哎哟哟!来呀来安排。情妹妹啊!只要你给我三分情和意,情哥哥把金砖银瓦啊!送呀送到你家来!哈哈哈……”   “乒!”锡制的酒壶跌落在砖上。   “砰!”人也倒了,在地上哼哼哈哈发酒疯。   在月洞门的警卫咒骂了一声,站近月洞门骂道:“他娘的!酒鬼。这些排帮的人,真他娘的算得是粉头们的孝子贤孙。大概又是个床头金尽的没出息汉子,活该!”   醉汉好不容易挺起上身,在地上乱摸,含糊地叫:“我的金子呢?老天爷!菩萨保佑,我只乘下这十两金子,要做回乡的盘缠哪!小心肝,我不能给你,还给我!还给我……”   灯光明亮,金子在右边的墙脚下,反映着灯光亮晶晶。醉汉却四面乱摸,不知金子已掉落在两丈外。   把门的爪牙看到了金子,心中一动,自语道:“好啊!我替你捡起来,改天我替你送给你那位心肝粉头吧!”   他像一头猫,出门沿墙向那锭金子走去。   醉汉仍在地上摸索,仍在含糊地叫菩萨保佑。   他冷冷一笑,俯身拾取金子向怀中揣。   蓦地微风飒然,脖子被一条铁臂勒住了,醉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老兄,我人屠的金子岂是好捡的?”   “噗”一声响,脑门挨了一击,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假扮醉汉的是右粯,将爪牙塞入墙脚下,向远处打出手式,换了爪牙的衣裤头巾佩上剑,不久出现在月洞门,大摇大摆回到哨位。   不久,小祥直撞而入。   右粯一把抓住了小祥,叫道:“好啊!你小子乱闯?”   小祥被抓,叫道:“放手!放手,你……”   “你不是个好东西,抓你进去好好治你。”右粯一面说,一面挟了小祥向厅门急走。   四盏灯笼照耀,但光度有限,谁也没料到有人在灯光下硬闯。   原先在廊下聊天发牢骚的两个爪牙,站起叫:“怎么一回事?”   右粯向厅门奔入,说:“这小子形迹可疑,带他进去问问。”   不远处隐身壁角监视的警卫,乐得清闲不加理睬。   推门入厅,厅内灯光明亮,但有人,人都在内面的几间厢房内。   两个聊天的爪牙,原是负责照料花厅的人,随后跟入帮忙。   右粯突然将小祥放下,顺势就是一肘后攻,“噗”一声正中右后方那位爪牙的心坎要害,同时旋身一掌反劈,“噗”一声劈在左后方那位爪牙的耳门上。   小祥也回头扑出,接住了正向下倒的一名爪牙。   右粯也捞到一个,向内间一指。   先解决内部的人,外面的人不足虑了。   里面的人都没睡,早着呢。   他们先不急于惊动正房的人,正房内可能是雷堡主父子,必须先清除羽翼,再与雷堡主一拼。   他们并不知道,雷堡主父子根本不在。   爪牙们分住在三间厢房内,共有十三个人。   房门皆虚掩着,里面的人在喝酒。第一间厢房有五个人,皆有了六七分酒意。料定今晚不会有事,喝几杯又有何妨?   两人掩入,毫不费劲地解决了五个人,带上门扑奔第二间厢房,依样葫芦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这间房中有四个人。说巧真巧,恰好有位仁兄内急,恰好离开床沿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右粯,讶然问:“咦!你是谁……”   不能暗偷,使得硬抢。他飞扑而入,叫道:“人屠赵三。”   “啊……”狂叫声暴起。   出其不意的袭击,室内的四个人措手不及,一照面便倒了两双。   右粯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事先也未打算扫庭犁穴,挟了一名爪牙,立即低叫:“够了,撤!”   “砰”一声大震,击毁了木窗,窜出外面的院子,在爪牙们赶到之前,从店后溜之大吉。   在偏僻处拷问口供,立即以快速的行动,远至城北武胜门外,再次袭击火眼狻猊的巢穴。   火眼狻猊也不在,是一次极为成功的突袭。   五更初,他们到了城内蛇山的北麓。   城内有两座山,其实该称为一座山。山横贯城东西,西是黄鹄山,也称黄鹤山。俗传仙人子安乘黄鹄过此;又说荀淑玮在此驾黄鹄升仙;但也有人说是费文玮在此驾鹤飞升。反正都是神话,谁升仙无关宏旨。   山顶的万人敌故城,目下已成了废墟,建了一座白云楼(南楼)。   山南麓是府学所在地,稽古阁,四贤堂,皆在府学内,是士大夫们登临游览的好地方,临江的黄鹤楼更是有名。   东西的山称高冠山或高观山,也叫蛇山。自从山下建了楚王府后,称为黄龙山,蛇改为龙,龙蛇变化不足为奇。山脚伸至城根,平民百姓禁止在附近游荡。   这座山原在城外,本朝初扩建,武昌成为湖广的首府,将这座山圈入城内,成为周围二十里的大城。   王府、布政使司衙门、府衙,皆在城内。江夏县衙,则被赶至城南郊。   龙山北麓人烟稀少,散布着一些树林和零星的土瓦屋,那是受命管理山北树林,负责扑拿偷伐莠民的巡山公役的住所。   其中一栋稍大的房屋,成为大荒毒叟的临时巢穴。   于副教主大荒毒叟,是午间迁来的,爪牙们已将附近的地势摸清,认为这是最安全,最隐秘的所在,仇敌不会到禁地来生事,因此有恃无恐。

第二十二章 反败为胜


于副教主是个大忙人,他是教主三妖道的心腹,也是九阴教的军师,对创立九阴教与网罗羽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他经常陪伴着教主,巢穴则交由三位弟子主持,其中当然有他物色来的高手,作为自己的心腹党羽。   大弟子双尾蝎失风在人屠赵三手下,心情一直不佳,痛心疾首暴躁不安。二弟子追魂浪子令狐楚,又受辱于狂风剑客彭寨主的威迫下,也显得怨火难消。只有三弟子蓝面神解东海显得平静安祥,对一切变化无动于衷。   这位老三身材高瘦,手脸的皮肤隐泛蓝色,长脸上嵌着一双阴森的胡狼眼,喜怒不现词色,即使碰上快意的事,脸上依然挂着冷酷的神情。   蓝面神虽然排行第三,但双尾蝎与追魂浪子两个人,皆对这位脾气古怪的师弟,怀有三分畏惧。   本来今晚轮到蓝面神照管住处,双尾蝎与追魂浪子必须外出听候差遣,至城内外搜寻对头的下落。   但两人心情不安,并未接受差遣,告假偷懒在家纳福。   四更将尽,派在外面的警哨一无所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最危险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三更一过而不发生意外,便可以放心啦!   屋内的师兄弟三人与十余名党羽睡得正香甜。   屋北百步外的密林中,右粯浑身汗水,向坐在一旁的小祥说:“赶了一夜,先调息恢复疲劳,再闹他们个天翻地覆,他们就在前面那座木屋之中。”   “没弄错吧?”小祥问。   “决不会错,我的消息绝对可靠。只是不知大荒毒叟在与不在。”   “我希望他在,看看这老毒魔到底是否浪得虚名。”小祥欣然地说。   “千万不可大意,小弟。记住,不管他在与不在,黑夜间毒暗器防不胜防,咱们一击即走,尽量避免被他们缠住。时机未至,咱们必须避免与老毒魔碰头。”   “你不想与他们决战?”   “此非其时,时机未至。”   “那你打算……”   “接连三晚袭击,他们必定乱了章法。我猜想,明晚他们必定在巢穴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以为咱们会重施故技袭击巢穴。”   “而我们却转而在途中打劫,是么?”   “是的。等他们斗志全消时,再与他们决战。不说了,好好养神。”   歇息片刻,体力恢复,右粯将带来的长形大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张弓,两袋箭,剑是小祥的,两个百宝囊,和带有钩的绳索。   将弓上了弦,收拾停当,低声道:“可以动身接近了,我对付前面两个伏桩,你继续向前接近,看清屋外的警卫便停下准备。”   “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小祥问。   “你先动手,我给你数一百数的时辰,应该够了。我解决这两名伏桩之后,立即与你会合。瞧,前面五六十步那一排小树,便是会合处。记住:万一失散,就在先前那株大树下会合。”   小祥打出动身的手式,蛇行鹭伏悄然窜走。   右粯向左前方移,心中在默数,数至五十,他已潜行了二十步左右。   左前方的一丛乔木下,蹲坐着两个黑影。   这是外围的伏桩,隐在树下从不移动。要不是他早已留心,决难发觉蹲坐在树下的模糊人影。   他搭上一枝狼牙,等候屋前的小祥发动。   他不得不用箭袭击,伏桩潜伏的位置委实太好了。附近二十步内只有疏落的树林,修整得只有两三寸长的野草,连一头猫也无法接近。两个伏桩相背蹲坐,可监视四面八方,除非能在刹那间飞越,不然难逃眼下,即使能在刹那间接近,如不能一举将两人同时击毙,实难阻止他们发出警讯。   黑夜中用箭也靠不住,但他已别无良策。二十步,他有七八成把握。   一百数尽,木屋方向突传来重物坠地声。   他发出第一枝狼牙,第二枝迅疾地搭上了弓弦。   箭贯入第一名伏桩的右胁,伏桩浑身一震。   第二名伏桩感到同伴有异,接着听到了破空飞行的怪啸,大吃一惊,挺身而起叫:“咦!怎么……嗯……”   箭贯入左胁,矢尖透右胁而出,叫不出声音了,凶猛的震撼力将人震倒在地。   右粯飞跃而起,向木屋疾掠。   小祥毕竟欠缺经验,也贪功心切,射倒了屋前把守大门的警哨,见没有其他的人出现查看,以为警哨仅有一人,便不假思索地收了弓箭,毫无顾忌地飞掠而进,扑向虚掩着的大门,略一停留左右察看,确是不见有人在附近,胆气一壮,不再先搜屋四周,伸手推门。   门应手而开,里面的厅堂空荡荡,神台上的长明灯发出朦胧的暗红色光芒,足以看清厅内的一切。   小家伙胆大包天,背好弓拔出短剑,放轻脚步,猫似的向后堂门接近。   “砰!”身后的大门突然自行闭上了。   他心中暗惊,扭头一看,门是闭上了,不见有人。   “砰!”内堂门也闭上了。   他又是一惊,闻声转身不由心中吃惊。门上有个小孔,正喷入阵阵灰绿色的浓烟。   “毒烟!”他心中悚然地叫。   屋内无风,毒烟正缓慢地飘散,不消多久,便会弥漫全厅,大劫难逃。   要命的是,厅两侧没设窗户。房屋从外表看,像是木屋,其实是尺半厚的土压墙,可看到一对对压桩的塞孔痕迹。   这种墙最为笨重坚牢,挖墙脚的小偷不怕砖墙,即使是大青砖也容易掏开,但却怕这种用木框压制的土墙,挖时费力费时十分讨厌。想破墙而出,谈何容易。   “我上当了,中了埋伏。”他心中狂叫。   只有一条路:从大门突围而出。   尚未奔近大门,门外突传来一阵狂笑,笑完有人叫:“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哈哈!你已插翅难飞,认命啦!丢下兵刃跪下投降,也许还有活路。”   他一咬牙,挥剑冲门。   门缝中毒汁喷入,几乎喷中他的头脸。   他及时斜掠,屏住呼吸闪至壁角。   毒汁沾地毒烟袅袅上升,泡沫翻滚嗤嗤有声。   “我完了!”他绝望地想。   异臭刺鼻,他虽屏住呼吸,但鼻中仍感到辛辣味,刺激得他无法屏住呼吸。   终于,昏眩感如浪涛般袭到。   他想向上飞跃,想登上横梁破瓦而出,刚蓄势上腾,却感到眼前一黑,浑身力道全失,人向下一挫,滑倒在墙根下,神智逐渐昏迷。   在行将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他叫:“佩哥!不要进来……”   他自以为已叫出声音,其实声音只在他喉间转。终于,他失去知觉。   后堂门倏开,踱出追魂浪子,蓝面神和四名中年人。   大门也同时开启,抢入双尾蝎和四名老少。   双尾蝎看清了小祥,恨声叫:“就是这小子,我宰了他。”   声落,拔剑便待冲上。   蓝面神脸上不带表情,用奇冷的嗓音说:“退回去,师兄。”   口气之大,哪像师弟向师兄说话?怪的是双尾蝎竟然乖乖听命,停下退回原处说:“这小鬼就是与人屠赵三联手结伙的人,宰了他永除后患。”   “师兄,你好糊涂。”   “师弟你……”   “咱们要的是活口,更可利用这小辈作饵,引人屠赵三前来送死,你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一剑宰了他,请问如何向师父交待?”   蓝面神的口吻,简直像长辈教训后生。双尾蝎脸一红,讪讪地说:“这……愚兄……”   “不要说了,我来处理。”蓝面神一面说,一面向小祥走去。   “小心他中毒不深……”双尾蝎关心地叫。   蓝面神冷哼一声,连头也不转,向小祥踱去,一面冷冰冰地说:“师兄,今晚我值夜,你少管我的事好不好?注意外面,可能人屠赵三也来了……”   话未完,门口突然有人接口:“在下已经来了。”   “啊……”狂叫声刺耳。   “砰嘭……”倒地声惊人。   蓝面神吃惊地转头观看,怔住了。   四名老少几乎在同一刹那向两面跌出,爬不起来像是昏厥了。   右粯当门而立,一根弓弦勒住了双尾蝎的咽喉,将人勒在身前。双尾蝎甚至不敢挣扎,也无力挣扎,怕弓弦勒紧吃不消。   蓝面神尚未发话,追魂浪子令狐楚脱口叫:“是你!咦!你……”   右粯冷哼一声,抢着说:“是我,感到意外么?”   “咱们是朋友,有话好说……”   “哈哈!朋友?你这种出卖朋友的朋友,算了吧。”   “你……”   “你这畜生!”   “你怎么骂人?”   “你这只披了人皮的狼,怎不该骂?”   蓝面神大为不耐,向追魂浪子愠怒地叫:“师兄,你想与他斗口么?”   追魂浪子脸上无光,苦笑道:“师弟,小心他……”   “我要你提醒关照?”   “这……”   “他是谁?”   “姓印,就是教主要找的人。”   “哦!他是右粯?”   双尾蝎接口道:“师弟,他是人屠赵三。”   追魂浪子令狐楚冷笑道:“师兄,我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不止一次,难道不知道他叫右粯?”   蓝面神挥手冷叱道:“你们都不要说,不像话。”   右粯冷笑道:“他们两人都没错,我是右粯,也是人屠赵三。”   蓝面神死盯着右粯打量,说:“很好,你来得好。唔!你很年轻。”   “呵呵!印某当然来得好。不年轻了,二十出头啦!阁下,年轻人好对付,是么?”   “自古英雄出少年。”   “夸奖夸奖。”   “你两次袭击咱们的人?”   “不错,可惜都没碰上令师。”   “家师与你有何过节?”   “没有。”   “为何?”   “令师是九阴教的人,九阴教与在下有过节。”   “咱们的教主要找你,希望能与你谈谈。”   “谢谢,没有什么可谈的。”   “人生在世,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教主的意思,是聘请你为本教的总领坛,除了教主与三位副教主之外,以你的地位最高,不可错过机会了。”   “真的?”   “千真万确。你只要入了本教,雷副教主与你的过节一笔勾销。”   “谢谢贵教主的好意,我这人疏狂已惯……”   “你拒绝了?”蓝面神奇冷地问。   “对。”右粯斩钉截铁地答。   “你想到后果么?”   “哈哈哈哈……”右粯狂笑。   “你笑什么?”   “你以为印某这三天三夜不断向贵教袭击,便没想到后果么?”   “哼!今晚,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印某当然不信。”   “你已成了折翅的雁……”   “你也将永远失去你这位双尾蝎师兄。”   蓝面神的手伸向小祥,阴森森地说:“在下只知奉教主之命行事,不问其他。”   “你当然会在令师面前也说这种话了,但不知令师是否同意?”   双尾蝎急得冒冷汗,狂叫道:“师弟!师弟……”   右粯手上一紧,冷笑道:“你叫天也没有用。你死了,你这位师弟更如意,你能期望他肯错过这次借刀杀人的机会?少做清秋大梦。”   蓝面神收回手,冷笑道:“你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确是高明。”   “你这种令师兄寒心的态度,也委实令人佩服。”   “你是不是想交换?”   “当然你明白。”   蓝面神冷冷一笑,向后退,说:“好,你把人带走。”   右粯呵呵笑,说:“劳驾,你得把那位小兄弟救醒。”   “哼!你……”   “那么,在下也要把令师兄弄昏。”右粯一面说,一面用左掌按上了双尾蝎的顶门。   顶门受击,下手如果重了些,不死也将成为白痴。   令狐楚与师兄双尾蝎感情厚些,不等蓝面神招呼,探囊取药走向小祥,蓝面神并未阻止。   右粯心中一宽,说:“令狐兄,希望你别弄鬼。”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见你的大头鬼!你这是什么话?”   右粯淡淡一笑,说:“这是老实话。以你的为人来说,在下委实不敢信任你。”   “那我就不管了。”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告诉你,如果你在解药中弄了手脚,日后我必定杀你。”   蓝面神显得不耐,挥手道:“二师兄,救醒他,早些打发他们上路。”   “是。”令狐楚小心地答。   一颗丹丸先喂入小祥口中,然后在鼻孔内塞入一些药散。片刻,小祥悠然苏醒。   “谢谢。”右粯说。   小祥咦了一声,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落在身旁的短剑叫:“好啊!你们……”   “小弟,不可鲁莽。”右粯叫。   小祥很听话,恨恨地收了剑。   “试运气,看体内是否有异状?”蓝面神冷冷地说。   右粯呵呵笑道:“不必了。大荒毒叟的毒药,举世无双,运气行功如果能感觉出来,大荒毒叟的名号便不会如此响亮了。如果这小位兄弟留有后遗祸患,别忘记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小弟,你先走。”   小祥应声退出屋外。右粯将双尾蝎向前一推,叫:“朋友,后会有期。”   声落,人已闪电似的退出门外。等爪牙们追出门外,两人已远出六七丈去了,飞射入林冉冉而去。   九阴教不再追查人屠赵三,全力追查右粯和一位少年人的下落。   右粯与小祥并未远走,在山腰的密林茂草中睡大觉,直睡至近午时分,方改装易容到了平湖门一带繁华商业区,找酒店进食。   九阴教却高手齐出,发疯似的在城郊各处穷搜,直搜至未牌时分,方失望地陆续撤回匿居地。   未牌正,右粯先行出城。小祥扮成小花子,在百步后跟进。   出了宾阳门,小祥改走前面。他们除了进食之外,露面时从不走在一块,行动谨慎小心,一切顺利。   宾阳门是至武昌县的大道,沿途商旅并不多,货物运销皆以水路为主,因此这条路的旅客,真正的生意人并不多见,大多数是些小行商和往返沿途各村镇的人。   远出八九里,小祥进入一座小镇,开始托着破碗,提着讨米袋,沿门行乞煞有介事。   右粯则在镇中心的卖酒小店房,找株大树歇脚。   不久,镇东大踏步来了三位青衣人,并未在镇中停留,出镇西向城里赶。   右粯向远处讨饭的小祥打手式,出镇往回路走。   小祥的碗中,盛满了残羹冷饭,讨米袋中已经有了半袋米,囊中多了百十文制钱,收获甚丰。   他跟上了右粯,低声问:“是些什么人?”   “我认识中间那人,左颊有块三寸长胎记,他烧成了灰,我也会认出他来。”右粯目泛杀机地说。   “谁?”   “鬼见愁呼延百禄。”   “这人重要么?”   “重要,是火眼狻猊的走狗。”   “把他弄到手,快。”   “当然,他是早年杀我第一恩师的三凶手之一。”   小祥大眼怒睁,脚下一紧,说:“我先上,那两个人交给我。”   “这次不偷袭,我要给他们一次机会,你绕过去。”   两人脚下一紧,走了里余,追了个首尾相连。   三个青衣人十分机警,已发觉有人跟踪追随。   小祥是从左方绕过的,鬼精灵已在前面的路旁大杨树下隐起身形相候。   右粯接近了最后一名青衣人,这位仁兄突然扭头叫:“阁下,赶赴鬼门关,也用不着加快呀!”   右粯并未止步,笑问:“咦!你怎么损人?”   “狗东西!你还敢顶嘴?活得不耐烦……哎呀!”   右粯已先下手为强,顺手一拂,“啪”一声给了对方一耳光,再扭转身躯,拳出如电闪,“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另一脸颊。   “砰!”这位仁兄摔倒了,晕头转向挣扎难起,狂乱地大叫:“休放他走了……”   远处,小祥跳出路面奔来,大叫道:“说好了的,但你食言,捞走了我的一个。”   变化太快,似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前面的鬼见愁闻警转身,已来不及救应,大喝一声,抢进两步掌出如雷霆,如山暗劲骤吐。   右粯扭身避掌,顺势一腿疾攻,宛若电光一闪。   双方贴身抢攻,志在必得,谁能抢制机先,谁便可稳操胜券。   “噗!”靴尖重重地扫在鬼见愁的右肋上。   鬼见愁已运功护体,但这一击力道千钧,凶猛的震撼力,仍难抗拒,震得斜撞丈外,几乎摔倒。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个五短身材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左眉被一道疤痕分成两段,腰中鼓鼓地。   这一扭头瞥了右粯一眼,见是个青年人,并未在意,但却神色肃穆地说:“这一腿奇快绝伦,妙到颠毫。呼延老弟,沉着些,以静制动,你不可能与年轻人较勇力。”   鬼见愁龇牙咧嘴,不住揉动着被踢处,咬牙切齿说:“好小子,你踢得好,我要裂了你。”   “我等着你呢。”右粯镇静地说。   中年汉子徐徐转身,迎着飞掠而来的小祥冷笑道:“一个毛孩子,送死来了。但轻功已臻上乘,曾经下过苦功。”   小祥在丈外止步,大笑道:“嘻嘻!咱们来玩玩,你是我的。”   “小子你该死,敢在太爷面前无礼?”   “嘻嘻!你是什么的太爷?依我看,你是个奴才。”   “混帐!你……”   “你比奴才更低一级,比奴才更奴才的奴才。”   中年汉子不怒反笑,阴森森地问:“呵呵!你小子好利好绝的嘴。你贵姓呀?”   “怎么?你有闺女么?”   “什么?”   “如果不是相女婿,问那么多有何用意?”小祥毫不饶人地说。   中年汉子只激得无名火起,厉叫道:“太爷如不活剥了你,今后江湖上没有我骑鲸客宣伯全这号人物丢人现眼。”   小祥发出一阵怪笑,做着鬼脸说:“老天!你像个三寸丁,站起来比我这十一二岁的人还矮三分,骑在大鲸鱼上,那像什么?”   骑鲸客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声怒啸,跨出一步就是一掌吐出,相距八尺,一看便知用的是劈空掌力,激怒之下出手,声势委实骇人,异啸随掌而起,要想一掌便将小祥击倒。   这几天来,右粯、人屠,加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后生,把九阴教闹了个乌烟瘴气。昨晚证实了人屠与右粯是同一个人,所有的人皆奉命留意一大一小两个可疑人物。这时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出现,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了,所以骑鲸客毫不迟疑地用上了可怕的劈空掌,给对方来一记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小祥鬼精灵,身形一扭,不但避开致命一击,而且鬼魅似的欺近对方的左侧,一掌反拂叫:“小心你的裤腰。”   叫声中,骑鲸客旋身连攻四五掌,一掌比一掌凶狠,一掌比一掌迅疾。   可是,小祥不与对方硬接,身形灵活如蛇,八方游走进退如风,眼看左闪,却又反从右方切入,掌拍、手抓、指点、拳捣,全是些令人防不胜防的诡异外门招式,不时还加上一腿,或者手脚并至像是饿豹猎食。   更令骑鲸客气愤的是,小家伙大笑大叫像个疯子,再加上一些挖苦和刺耳的咒骂,凡是小娃们能骂得出口的脏话全部出笼,委实让人受不了。   骑鲸客气得几乎发疯,不顾一切全力进攻,真力消耗甚快,脸面已出现汗水了。   另一面,右粯与鬼见愁的情势正好相反。   右粯是每招必接,步步进迫,把鬼见愁逼向路侧一个小小的泥塘。那是个圆径不足三丈的烂泥窝,是水牛洗澡的污水塘。   他有计划地逼攻,三方截击,紧锲不舍毫不放松,一步步驱赶。   鬼见愁并不认识他,事隔六七年,他已从一个大孩子,长成昂然七尺的英伟青年。   鬼见愁尚不知对方的来路,只知同伴逞一时口舌之快骂人挑衅,而引起这场纠纷,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脚,踢得晕头转向,再接了两三招,便知道要糟,心生怯念,更感到手脚难以控制自如。   已经被逼得退了三四丈,距身后的烂泥塘已不足三丈了。   右粯向前迫近,一掌击出。   鬼见愁向左急闪,但见眼前人影一晃,左方已被截住,巨掌抽到,是一招极具威力的“鬼王拨扇”。   老贼骇然右移,避开一击也出手回敬,右掌疾挥。   右粯无畏地逼进,左掌硬接来招,“啪”一声响,掌背与掌心相接。   “哎……”鬼见愁惊叫,只感到右掌如中雷殛,整个掌心火辣辣地,右膀一阵酸麻,连退三四步。   尚未站稳,右粯已豪勇地跟到,一脚疾飞。   鬼见愁慌乱地急退,伸左手斜拨从中宫踢来的腿。   腿突然下沉,右粯一声怒啸,上体前俯,掌如天雷下击,沉重的“五丁开山”光临顶门。   鬼见愁大骇,仰身急退,抬左掌招架。   “噗!”架住了下劈的掌,只感到小臂奇痛彻骨。   右粯的左掌,就在这刹那间贴上了鬼见愁的右胸,真力倏吐。   鬼见愁如中雷击,只感到真气涣散,身躯不由自主向后飞退,想用千斤坠稳住也力不从心,大叫一声,退出丈外仍止步不住,脚下大乱,踉跄后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涌现惶乱、恐怖、绝望的神色。左手颤抖着掩住右胸,右手吃力地从衣下拔出一把匕首。   “当!”匕首坠地,无法握牢。   人向后退,双腿重得像是绑了特重的练轻功铁瓦。   右粯一步步逼进,脸上杀机怒涌。   鬼见愁往后退,浑身在战栗,快崩溃了,突然竭力大叫:“伯全兄,快来助我……”   没有人回答,扭头一看,只感到心中一凉。不远处,小祥逗得骑鲸客宣伯全团团转,骑鲸客像是发疯,狂乱地拳打脚踢,招式毫无章法。   再一看,先前被右粯击倒的同伴,已踉跄而走,摇摇晃晃像是个灌足了黄汤的酒鬼。   鬼见愁完全绝望了,一面退一面叫:“站住!你……你是……是谁?”   “在下姓印名佩。”   “你……你用……用……”   “你知道在下用什么掌打你,是么?”   “你……你是……”   “被击中处有一条看得见的线,直通向心坎,整条线都痛楚难当,像在抽紧你的心。”   “天哪!你……你用的是九……九绝诛心掌。你……你是……”   “九现云龙是在下的第一恩师,你记得么?”   “天!你……你就是那……小小娃娃?”   “不错,那次你一脚几乎踏破了在下的胸膛,在下回敬你一记九绝诛心掌,两不相亏。”   “你……你要……”   “我要和你算帐!”右粯大声叫。   鬼见愁心胆俱寒,吃惊地急退,突然大叫一声,失足向烂泥窝仰面倒下,立即陷入烂泥,不但被污泥裹了一身,也被腥臭的气味薰得晕头转向。   “好好先清醒清醒。”右粯冷冷地说。   鬼见愁挣扎着向泥窝外爬。右粯在旁拾起一根小竹枝,迎面拦住挥竹枝猛抽,叫:“滚回去!”   “哎……”鬼见愁凄厉地叫,倒滑入泥窝。   “我不杀你。”   “你……”鬼见愁颇感意外地叫。   “还记得一笔勾销么?”   “他……他上……上次曾到黄州。”   “找火眼狻猊?”   “是……是的,但他又走了。”   “是不是怕在下追他?”   “不……不知道,我……我没问,他……他也没说,只知他告诉了火眼狻猊一些事,悄然走了。”   “你已挨了在下一掌。”   “你说……说过不杀我的……”   “当然,如果要杀你,那一掌早就震断了你的心脉。今后,你将在有生之年中,经常受到心痛症的折磨,掌力已损伤了你行血的经脉。”   鬼见愁向外爬,尖叫道:“你不如补……补我一掌……”   右粯扭头便走,冷笑道:“看看你自己,哼!杀你污我之手。抱歉,恕难从命,你自己了断吧,怕活得痛苦,为何不拾起你的匕首?抹脖子你总该会吧?”   鬼见愁爬伏在烂泥边缘,锤打着臭味四溢的地面叫:“有种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右粯不加理睬,到了斗场,叫道:“小弟,放翻他吧!”   小祥一声长笑,手一伸,一掌拍在骑鲸客的右臀上。“砰”一声大震,骑鲸客爬跌出八尺外。   小祥拍拍手,向右粯走近笑问:“怎样了?鬼见愁呢?”   “我打伤了他。”   “不宰了他?”   “饶了他算了,他并不是杀家师的真正凶手。身后来了暗器,右闪。”   小祥身形右闪,啸风声入耳,冷电擦左肋而过,擦伤了胁衣,好险,是一把飞刀。   右粯接过了飞刀,顺手掷出。   骑鲸客刚准备发射第二把飞刀,右粯发出的飞刀已一闪即至,刚好贯入骑鲸客的右肩井。   “哎唷!”骑鲸客狂叫,重行躺倒。   右粯挽了小祥便走,说:“小弟,永远不要以背部向着仇敌,即使对方已是半条命的人。”   小祥摇摇头,苦笑道:“又是一次教训,这家伙真够狠的。”   “咱们快走,他们的人大概快到了。”   小祥脚下一紧,问:“佩哥,咱们怎么办?”   “好好歇息,晚上找他们的主脑。”   “到何处歇息?”   “到南湖。不要进城了,走。”   绕过南湖。天色已是不早,倦鸟归林,炊烟四起。   南湖在望山门外,最热闹的长街主贯其中。站在湖西南,便可看到曾被他们袭击过的兴隆楼。   他们到了湖西岸,附近草木葱茏,已不见人迹。右粯突然脚下一慢,说:“瞧,前面那两个人,有一个是青衫客彭驹。”

第二十三章 冲破埋伏


天色已黄昏,晚霞正逐渐消退,满天红云已渐变成暗黄色。南湖里的鱼虾仍在湖面跳跃游动,似乎所有的鱼虾都游上水面来了。   前面百十步的旷野中,站着两个青衣人,分立路两侧,似在等候什么人。   右粯目力奇佳,认为路左那人是青衫客彭驹。   小祥从未在江湖闯荡,不知彭驹是何许人,问道:“佩哥,是敌是友?”   右粯长叹一声,黯然地说:“是敌,也是友。”   小祥发觉他的神色有点异样,惑然道:“怪事,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   “现在是敌?”   “是友。”   “佩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右粯又是一声叹息,说:“小弟,人到了我这种年纪,按老一辈人的想法,第一件事是准备娶一房妻室。”   “是啊!但与姓彭的……”   “彭驹的妹妹玉芙蓉彭容若,是武林三佳丽之一。不瞒你说,我曾经对彭姑娘付出挚爱的感情。”   “哦!她父兄反对?”   “彭驹可能不曾反对,而是雷少堡主……唉!不说也罢,改天我再告诉你。”   “要不要见姓彭的?”小祥问。他小小年纪,对男女间的事毫无兴趣,只要知道是否要发生冲突。   “见见他也好,我要把消息告诉他。”   彭寨主父子早已看到了他们,先前并未在意,但见两人脚下一慢,便暗中留了神。   接近至三二十步内,彭驹一怔,说:“爹,看谁来了?”   右粯这次化了装,但并未易容,因此彭驹认出是他,但彭寨主并未与右粯照过面,眉峰深锁哼了一声说:“儿子,你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   “这……”   “我怎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正是九阴教倾全力对付的右粯两个人。”   “哦!就是你栽在他手下的年轻人?”彭寨主兴奋地问。   “正是他。”   彭寨主随即长叹一声,兴奋的神色一扫而光,说:“为父不与他计较,你和他打打招呼好了。”   “爹,咱们可与他联手……”   “胡说!彭家的事,从不假借外人之力。”   彭驹不敢再说,右粯到了,也不便说。   右粯首先打招呼,抱拳施礼道:“彭兄,一向可好?”   彭驹赶忙回礼,笑道:“托福。你好,印兄,这几天你辛苦了。”   “没什么。彭兄,知道令妹的消息么?”   彭驹恨声道:“知道,兄弟就是赶来与雷小狗算帐的,他必须偿命,血债血偿。”   “唉!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如果我能将令妹……”   “这都是命,舍妹福薄,你也无能为力。”   右粯黯然,长叹一声道:“目下雷奇峰父子投靠了九阴教,你要报令妹之仇,恐怕寡不敌众,须小心在意,如需在下……”   “谢谢,印兄的好意,兄弟心领了。你知道午间的事么?”   “午间?午间在下尚未出城。”   “兄弟昨晚约斗雷老狗,约定午间在梅亭山梅亭决斗。”彭驹愤愤地说。   “他们去了没有?”   “哼!懦夫。说好了不许带人来,五更天,便有不少混帐东西到了梅亭山十面埋伏。”   “九阴教有的是人,他们不会与你约斗的。”   “他们在午间去了,但我不见他,宰了他们三个埋伏的人,击伤一名利用那人传信,告诉他父子在雷家堡生死一决。”   “哦!你要走了?”   “不,等家父的人到齐之后,跟踪老狗父子,在路上动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不久他们便会赶回雷家堡应变,在途中与他一决生死。”   彭寨主突然接口道:“小兄弟,你与九阴教的事,老夫不加过问,但你必须立即放弃向雷老狗父子寻仇。”   右粯一怔,说:“在下的事,也不劳尊驾过问。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示?”   “不要问我是谁,记住我的话便可。”彭寨主傲然地说,口气颇不友好。   右粯不愿多事,向彭驹道:“不打扰了,告辞。”   彭寨主沉声道:“你还没有表示意见。”   右粯大踏步而过,淡淡一笑道:“在下没有表示的必要。”   彭寨主跨出一步,正待伸手相拦。随后的小祥大眼一翻,不悦地说:“你如果动手动脚,我可要骂你了。”   彭寨主大怒,沉声道:“小子无状,老夫……”   “怎么?想打架?”小祥双手叉腰大声问。   彭寨主掌一伸,却又收回挥手道:“小子真狂,你们走吧,老夫……”   “你如敢与我一个后生晚辈打架,保证你占不了丝毫便宜。”小祥得理不让人,轻蔑地说。   彭寨主怒火又发,吼道:“滚你的蛋!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真该有人管教你,免得你日后闯祸。”   右粯不愿树敌,扭头叫:“小弟,走吧,手痒了是不是?留些精神,晚上再摩拳擦掌。”   彭寨主等两人去远,向彭驹说:“儿子,你记住,这人不是领袖群伦的材料,日后不必担心他,他不会与你在江湖争霸。”   “爹,怎见得?”彭驹问。   “他的眼神中,缺乏令人震慑的煞气。一个领袖群伦的人,这种令人慑服的煞气是不可或缺的。”   “哦!听人说,以德服人……”   “儿子,以德服人,不能用在江湖道上。”   “这个……”   “以威服人,你可以毫无困难地叫一百个人去死;以德服人,你决不能叫那一百个人去送老命。雷堡主英雄一世,九阴教凭什么能要他服贴卖命?儿子,你明白了么?”彭寨主神色肃穆地问。   “是的,爹。”彭驹心诚悦服地答。   “以为父的声望,与江湖实力,去巴结姓雷的狗王八,给了他不少好处,也替他化解不少纠纷,可谓结之以恩。到头来,他竟纵容儿子,逼死我的女儿,以怨报德,欺人太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儿子。”   “孩儿明白。”彭驹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被小畜生逼死的人,还有一个银菊?”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那恶贼在武昌还糟蹋了不少女人。孩儿不明白,人怎么会变得如此走样的?以往那恶贼并不是好色之徒。”彭驹显得迷惑地说。   彭寨主哼了一声,道:“以往他被迫练功,从未近过女色;也不许可近女色。一旦获得自由出外闯荡,一切随心所欲,一旦沾上色字,便会诱发他的潜在兽性,一发不可收拾。一个真正的男人,生长在积非为是的家庭中,欲堤一溃,便不可收拾了。天下间最可爱的东西只有两样,美女与金钱。只有两件东西值得争,金钱与名位;有了这两件东西,也就拥有其他的一切了。你知道,雷堡主是天下第一堡的主人,而且一生中除了发妻以外,曾经威逼利诱巧取豪夺过上百个女人。小畜生一旦闯荡江湖,那还会安份么?”   “他将自食其果。”彭驹恨恨地说。   “是的,彭家寨与雷家堡,势不两立。儿子,你能找得到天雨花的消息么?”   “爹是说银菊的父亲?”   “是的,天雨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将是咱们的可靠盟友。”   “孩儿将设法与他联络。哦!爹,右粯目下正与九阴教作殊死斗,咱们该与他……”   “你信任他么?”   “是的,他是个……”   “一旦你完全信任一个人,那就表示你快要完了。”   “这……”   “只有你最信任的人,才能把你从三十三重天,打下十八层地狱。最好的朋友,方能变成最可怕的敌人。为父与雷堡主,便是最佳的证明。”   “可是,他……”   “不必提他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被九阴教所收买?九阴教所开出的条件太过优厚,我认为他早晚会上钩的。哦!天色快黑了,松风道长该到啦!”   三十步外的湖旁柳树下,突然闪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轻挥拂尘飘然而至,稽首笑道:“无量寿佛!贤父子款款深谈时,贫道便到了,不便打扰故未现身,恕罪恕罪。”   彭驹上前行礼,说:“仙长万全,小侄有礼。”   “不敢当,贤侄少礼。”   彭寨主颇表惊讶地说:“这几年隐修,道长的进境委实惊人。”   “好说好说,可说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哪有什么进境?”老道微笑着说。   “道长客气,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至三十步内而兄弟却毫无所知,佩服佩服。”   “不是光天化日,而是暮色苍茫,何足为奇?哦!寨主约贫道前来,但不知有何见教?”   “呵呵!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目下兄弟有了困难,故而想向老朋友乞援。”   “客气客气。诚如寨主所说,咱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贫道永远记得早年寨主义薄云天,多次临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如有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道长这些话,未免见外了。”   “呵呵!这是实情而非见外。寨主目下……”   “道长可知道小女容若么?”   “噢!贫道岂是健忘的人?六年前贫道在尊府盘桓,令千金好像只有十几岁呢。”   “正确地说,该是十一岁。”   “对,咱们是不时兴算实足岁的。令媛……”   “她死了。”彭寨主切齿叫。   “什么?”松风老道吃惊地问。   “是被人害死的!”   “谁那么大胆?该下地狱……”   “死在雷少堡主之手。”   “雷少堡主?谁是雷少堡主?”   “西安南五台……”   “天!你是指天下第一堡?”   “不错。”   “是霹雳雷振声的儿子?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怎又……”   “最可恨的仇敌,常常是最要好的朋友变成的。”   “你们……”   “雷振声父子,目下在武昌。”   “在武昌?我怎不知道?”   “你在大冶的灵峰山苦修,当然不知府城所发生的事。要不是兄弟遣人促驾,你也不会前来府城亮相了。”   “是的,贫道这几年来封关辟谷,对外界几乎完全断绝了往来。”   “兄弟的人返报说,道长昨日不在观……”   “哦!贫道到城内见一位施主,傍晚返观方接到贵价留下的手书,因此今天急急赶来了。”   “小女被雷小狗逼死,小畜生居然向人表示小女是自尽的,与他无干。兄弟派人传口信给雷振声,要他至梅亭山见面说明白,他竟先期派了四十余名爪牙至梅亭山埋伏,简直欺人太甚。兄弟独木不成林,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老狗父子,无奈只好向道长求援。”   松风老道拍拍胸膛,义形于色地说:“寨主,一句话,水里火里,贫道义无反顾。但不知寨主有何打算。”   “老狗父子不可能在武昌久耽,咱们等他动身返回西安,在路上与他说道理。”   “对,在武昌到底不方便,回西安万里迢迢,远着呢。”松风老道表示完全赞同。   “好,就这么办,今晚道长可至兄弟处落脚……”   南面的树林中,突传出一阵洪钟似的大笑声,雷堡主从容踱出,笑完说:“世杰兄,你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   接着出现的是雷少堡主、鹰爪王权、总管飞天蜈蚣成兴……足有二十人之多。   彭寨主父子大骇,脸色大变。   二十余名高手迅疾地把住了三方。除非彭家父子赴水跳湖,不然难以脱身。   彭寨主长剑出鞘,沉声道:“你们来得好快,彭某大感意外。”   雷堡主站在两丈外,笑道:“世杰兄,兄弟是讲理来的,你不是说,要在路上与兄弟说道理么?”   “你既然来了,在这里说也好。你说吧,小女是为何而死的?”   雷少堡主踏出一步,朗声道:“你女儿跟我来武昌,她先到,那时在嘉鱼,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我派了人日夜照顾替她治病,她自己却看不开厌世自杀,她的事怎能怪我?”   “小畜生你……”   “你少给我出口伤人,我雷奇峰眼中认得你是家父的好友,剑可不认识你是谁。”雷少堡主厉声说,态度傲慢已极,咄咄逼人。   “气死我也!你……你你……”彭寨主狂怒地叫。   雷少堡主嘿嘿笑,抢着说:“你如果真讲理,便该现身开诚商谈。按理,我该称你一声岳父,我与令媛成亲,令郎彭驹兄当日也在场。我如果不爱令媛,也不会与她拜天地,是么?”   彭驹咬牙切齿地说:“恶贼,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雷少堡主冷笑道:“这得怪你自己,要不是你逞强反对,我也不会将你囚禁在马房……”   “呸!你这该死的……”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拔剑向前逼进,厉声道:“英雄好汉,不逞口舌之能。你们胁迫咱们的人传口信约会梅亭山,已表明了要用武力解决的敌视态度。即使在下说破了嘴皮,也无法说服你们罢手的。今晚,咱们给你父子公平决斗的机会,彭驹,你敢不敢先与在下生死一决?”   雷堡主大喝道:“蠢才!你给我退回来。”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悻悻地退回。   彭寨主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道:“雷振声,你我先决斗么?”   雷堡主哈哈狂笑,笑完说:“世杰兄,你未免太不知好歹了。想想看,今天的局面,你父子哪有保住老命的机会?”   “你……”   “兄弟替你留两条路走。”   “你混帐……”   雷堡主不介意地笑笑,说:“其一,你发誓今后不向兄弟报复,咱们好朋友变成亲家。第二条路是丢下兵刃认栽,兄弟带你去见教主,你投降咱们九阴教;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恶贼你……”   “你如果想逞强,那么,结果你该明白,两条路你都走不通了。不要寄望任何人来助你,来人哪!”   树林中有人大声应喏,出来了六名大汉,押着三个人,拖拖拉拉走近。   “世杰兄,认识这三位仁兄么?”   彭寨主心中一凉,脱口叫:“他……他是天雨花……”   “不错,他是天雨花与他的两位生死知交,他们今早赶到寻仇,被我弄来了。他也是为女报仇而来的,兄弟搞不清你们这些人,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居然大动肝火拼老命,无知愚蠢可怜亦复可笑。”   雷少堡主接口道:“他们也是宁死不屈的人,咱们成全他,也算是给你们看看榜样。杀!”   杀字出口,六大汉已将天雨花三个人推倒在地,背心上,匕首柄仍在摇晃。   雷堡主哈哈大笑,说:“世杰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女儿本来就是人家的人,何必为一个不值得生养的女儿断送了自己?”   彭寨主突然转身,出其不意长剑疾挥。   松风老道骤不及防,大叫一声暴退丈外,小腹斜裂,大小肠向外流,嗄声叫:“你……你你……”   彭寨主咬牙切齿地说:“知道我父子今晚在此的人,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你。”   松风大叫一声,摔倒在地,竭力大叫:“补我一……一剑。”   彭寨主长叹一声,恨恨地说:“果然不错,最可怕的仇敌,往往是最好的朋友变成的。我知道不可完全信任一个人,但我却完全信任你,因此中了你的诡计,我何其愚蠢!”   雷堡主大笑道:“其实,你不能怪他。你派人前往下书下晚了些,老道已在前一天与兄弟派去的人接头了。”   彭寨主抓住机会大喝一声,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了一百枚金钱,拉了彭驹转身飞跃。   小径距湖边仅有三丈左右,两起落便可跳水遁走。   “哈哈哈哈……”雷堡主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彭寨主父子转身飞跃,只能跃出两丈,单脚下落,想沾地发力再次跃起,定可跃入湖中。   但尚未沾地,岸旁的水草中站起两个人,叫:“我大荒毒叟在此。”   彭寨主父子再次飞跃而起,半空中发出可怕的惨号,叫号声摇曳,最后被水声所掩没。   雷堡主已止住狂笑声,叫道:“谢谢你,于副教主。”   雷少堡主的叫声刺耳:“下去几个人,捞他们上来,绑上石块再沉下去,免得尸体浮起来遗下后患。”   大荒毒叟领着第三门徒蓝面神解东海走近,笑道:“咱们走吧,姓印的小辈今晚必定重施故技,自投罗网,去袭击咱们的住处,咱们早些回去准备迎客。”   雷堡主不甘心地说:“刚才要不是为了彭家父子,咱们便可在此解决印小辈了。”   “姓印的小辈来了?”大荒毒叟颇感意外地问。   “咦!你何时到的?”   大荒毒叟指指湖心,说:“用船过来的,到达时你们已经现身了。”   “印小辈两个人,曾经过此地与彭家父子打招呼。”   “咦!你为何不出面一并把他们留下?”   雷堡主摇头,苦笑道:“我不曾见到他,是我几位手下说的。那时只有四个人在树林中埋伏,咱们其他的人为免暴露行藏,不曾早到埋伏,从南面一步步爬近的。咱们到达时,小辈已经走了一刻了。”   “那……咱们快追。”大荒毒叟说。   “追不上了。”   “那……好吧,我先走。”   雷堡主有意无意地迈步接近,笑道:“于兄请便,回头见,请!”   大荒毒叟向侧移,也淡笑道:“雷副教主,我后面虽没多长一只眼,但我很小心的,背后安全得很。”   “咦!你这话……”   “呵呵!我只是告诉你,如果我不幸被人从后面杀死,那么,你永远得不到解药了,只能活十天半日,因此,千万不要有人从背后暗算我,你明白么?”   雷堡主心中暗恨,羞怒地说:“如果在下要杀你……”   “你不会的,你并不想放弃副教主的名位,是么?呵呵!我要先走一步了,回头见。”   说完,师徒俩向小径西南行,扬长而去。雷堡主盯着两人的背影,跺脚大恨,低声咒骂道:“这王八养的贱种!总有一天,老夫要用他的脑袋来做夜壶。”   雷少堡主神色不安地说:“爹,如果彭世杰父子肯与咱们妥协,于副教主又会怎样?”   雷堡主咬牙道:“你以为老毒魔肯让雷彭两家携手合作么?当然,为父也不愿意彭家被他们所收买,那将是咱们的心腹之患,这就是为父迫彭家父子走极端的理由。走吧,天黑了,得赶回去埋伏。”   雷少堡主一面跟在身后,一面嘀咕:“印小辈经过时,爹不是已经来了么?”   雷堡主哼了一声道:“儿子,你是真糊涂呢,抑或是装糊涂?”   “孩儿确是不明白……”   “想想看,印小辈如果死了,咱们还能在武昌逗留?是不是要跟妖道们到九华听候差遣?”   “哦!原来……”   “为父不全力相图六老山庄,也为了这步棋。”   “可是。印小辈可是心腹大患……”   “为父根本不相信印小辈有何能耐,决不会比彭世杰父子可怕。”   “这……”   “他不是你手下的败将么?”   “但是他机警绝伦……”   “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只是单人独剑。”   “但他的师父……”   “落魄穷儒尸骨早寒。”   “还有……”   “酒狂可能已成残废,釜底游魂不足为患。走吧,你的废话有完没有?”   路侧草丛中,突传出一声轻笑,似在耳畔发声,清晰悦耳听得真切。   第一个扑向草丛的是雷堡主,其次是雷少堡主。后面,鹰爪王与飞天蜈蚣几乎同时扑出。   草高及肩,草后却是一排排灌木丛,夜色朦胧,但视界仍可及远,草后空荡荡地哪有半个人影?   要说人已逃入灌木丛,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一只老鼠逃入,也会发出轻微的声息。但低矮的灌木丛,毫无声响发出。   在这些艺臻化境的高手来说,十步内飞花落叶,也难逃过他们的耳目,如果有人窜动,不可能不被发觉的。   众人怔住了,雷少堡主悚然地说:“是个女人的笑声,应该就在这里。”   雷堡主何尝不知是女人的笑声?只是并未发觉有人在此,感到脸上无光,怒叱道:“畜生!你就知道谈女人,大概你是碰上鬼了。”   “爹……”   鹰爪王权毛骨悚然地说:“大哥,会不会是教主用法术警告我们?”   “有什么可以警告的?”雷堡主仍然气恼地问。   “警告咱们不曾尽力劝彭寨主投效。”   “鬼话!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大的神通么?”   “很难说,教主确是神通广大……”   笑声突又传到,似从右方传来。   雷少堡主这次比任何人都快,在奇异的笑声中,奋身飞跃,猛扑笑声传来处的一株小树后。   果然不错,树下爬伏着一个黑影。   人飞扑而下,捉住了。   雷堡主到了,大喝道:“要活的……”   雷少堡主突然丢掉黑影,一蹦而起,羞愤地叫:“是条死狗!”   二十余名高手已快速地合围,听说是死狗,全都怔住了。少堡主艺臻化境,居然将死狗当作活人抓,岂不可怪?   雷少堡主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扭头便走骂道:“这畜牲可恶,真是见了鬼啦……”   话未完,左方突传来一声尖厉刺耳的鬼啸。   同一瞬间,一名爪牙突然狂奔,发狂般尖叫:“鬼!鬼!鬼……”   另一名爪牙劈面拦住,大喝道:“站住!你疯了么?鬼在哪儿?”   爪牙向黑暗的竹林一指,战抖着说:“在……在竹林前面,披……披头散……散发,还……还对我笑……笑呢。”   不怕鬼的两个人扑向竹林,突然大叫一声,倒了一个,另一个吓得扭头便跑,似是失魂。   雷堡主一跃而上,伸手抓起跌倒的人,喝道:“站起来,你怎么啦?”   这位仁兄已经吓昏了,靴子被露出地面马鞭似的竹根所拌住,一看便知不是被鬼击倒的。   但其他的人却感到恐惧万分。鹰爪王权打着冷战说:“大哥,快走吧,快离开这鬼地方,这里阴气太重,也许真的闹鬼呢?”   鬼啸声又起,这次又换了方向。   雷堡主虽不怕鬼,但知道手下们皆已心惊胆跳,再不走,可能就嫌晚啦!赶忙下令道:“走!咱们离开这里。”   令一下,爪牙们像一群乌合之众,争先恐后奔出小径,不等招呼撒腿就跑,不易约束了。   鬼啸声更厉,跑的人更快。   不久,小径上聚集着三个黑衣女人,中间那人笑道:“谁说江湖亡命不怕鬼?他们这些人,可以对付一队官兵,却被几声鬼啸吓得亡命而逃。走吧!跟他们去,必可找到两个大胆的淘气鬼。”   九阴教的英雄好汉们,在三处暂设的巢穴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右粯前来送死。可是,白等了一夜,等得人人疲倦,个个怨声载道,整夜里毫无动静。   直至东方发白,共有四处监视秘窟传来了被挑的消息,共有十九名负责搜寻右粯的人被打昏,吃尽了苦头。四处监视秘窟一在城东郊,两处在南郊,一处在黄鹤楼码头的场房仓库内。   这是说:一夜中,城外的郊区,皆成了右粯袭击的目标,但却避开了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的巢穴,妙计落空,右粯不上他们的当。   从武昌至黄州府,应该乘船东下,直抵黄州码头。如果走陆路,便得先到武昌县,对岸就是黄州。   火眼狻猊这次到府城来,固然是为了加盟九阴教,其实主要是为了对付落魄穷儒。据所得消息,右粯是穷儒的弟子,这次与九阴教叫阵,事出有因,把九阴教闹了个鸡飞狗走,人心涣散。   经过教主再三考虑权衡利害,今晨方决定让火眼狻猊赶快离开府城,回到黄州候命,希望用这釜底抽薪妙计,减少右粯的敌意,让右粯追踪火眼狻猊,便可减少武昌方面的压力。同时,派出大批高手沿途埋伏,希望在途中能截住追踪的右粯。   临时决定的妙计,应该瞒得过右粯。不瞒的是有关火眼狻猊的行踪,如果右粯不来追踪,岂不枉劳心力?   东方发白,埋伏的人便悄然出发。   火眼狻猊一群恶贼,共有十四名,辰牌左右,在忠孝门内聚集,直至巳牌正末之间,方陆续出城,浩浩荡荡启程。府城至县城全程一百八十里,旅客需时两日。但在这些亡命之徒来说,一天尽够了。   午牌末,已走了将近五十里,说快不算快,一个时辰足以令普通旅客走半天。   火眼狻猊心中有鬼,他早已打定了如意算盘。   这几天来,他看得比任何人更清楚,右粯是个不易对付的人,是个可怕的对手。不但右粯可怕,另一个年轻的女郎也不易对付。能早些离开府城,大吉大利。   让九阴教其他的人去对付,他最妙的上上之策,是走得愈快愈好,让教主去费神好了,他恨不得插翅飞至黄州,远离是非之地。   一阵好赶,他像个催命鬼般逼着爪牙们快走,赶了五十里,爪牙们已是汗流浃背,大感吃不消啦!   偕行的几位好友中,有一指擎天、三眼阎罗、阴山双煞谷经谷纬兄弟,还有用担架抬着的骑鲸客,由一名爪牙架扶着的鬼见愁。   多年前,黑道凶魔在河南大火拼,火眼狻猊栽在千手灵官一群人手中。六年前池州南陵山区寻仇报复,千手灵官被杀。右粯与恩师九现云龙途经该处避雨,无端卷入漩涡,九现云龙也不幸丧生,落魄穷儒仗义援手救走了右粯,池大嫂出现吓走了火眼狻猊,右粯与甘姑娘彤云得以保全性命。   吓走了的火眼狻猊不死心,踏破铁鞋搜寻穷儒,终于掀起了江湖风波,武昌城风风雨雨。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曾经参与池州山区寻仇的恶斗,他们要想从穷儒口中,查出甘姑娘的下落,以便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他们却不知,穷儒根本不知甘姑娘的去向。   九阴教适逢其会,卷入了漩涡。   右粯为了追查穷儒的下落,注意力完全放在火眼狻猊身上。无如火眼狻猊是三妖道眼前的红人,有不少琐事需到处奔波,行踪飘忽无定,巢穴中留守的人,全是些供奔走的小人物。   因此右粯多次袭击,始终没碰上火眼狻猊,甚至连地位稍高的人物也没碰上,一直就感到十分遗憾。所以对火眼狻猊这群人特别留了心。   九阴教派人阻击的人,最远一批只到达五十里,他们不能派得太远,晚间他们必须赶回府城。   如果右粯跟踪火眼狻猊,五十里共分四站,绝对逃不出这四批高手的眼下。如果没有人追踪,派一百里也是枉然。派远了备多力分,反而误事。   他们事先已有周详准备,预计跟踪的人,决不会跟在目视难及的距离外,因此除了沿途埋伏的人外,另派了八个人扮成挑夫,在火眼狻猊后面里余跟进,预计右粯消息不太灵通,可能随后赶来。   因此沿途埋伏的人,必须等到入暮时分方可撤回。   还有二十余里,便可进入武昌县界了。前面是一座小小的村落,四周全是一望无涯的田野,凡是有树林的地方便有村落。   路旁不时可看到桑田和麻园,间或有一些果林。路侧栽了行道树,有些是杨柳,有些是榆树,疏疏落落,大小不一。   官道经过村前,三岔路口设了一座歇脚亭。   火眼狻猊松了一口气,向手下说:“咱们进亭歇息片刻,没见有人拦截,咱们应该安全了。”   亭侧有两棵大榆树,众人匆匆入亭喝茶,然后到树下歇息。   受伤不轻的骑鲸客被抬放在亭内,一面喝茶一面向火眼狻猊说:“虎城兄,后一段路,全靠咱们自己了么?”   火眼狻猊点着他那骇人的怪脑袋说:“是的,以后全靠咱们自己了。不过,你请放心,这时不见那小子现身,必定不会来了。”   鬼见愁脸色苍白,捧住心口艰难地喘息,虚弱地说:“我真希望留在后面,眼看那小子受死。”   骑鲸客苦笑道:“百禄兄,你苦头还没吃够?你如果真想留在后面等他,那就留下吧,或者往回走,也许会碰上呢。”   鬼见愁怎敢留下?恨声道:“但愿这次他不要跟来,等我养好伤。再去找他报一掌之仇。”   火眼狻猊叹口气,不安地说:“百禄兄,你的伤恐怕好不了啦!九绝诛心掌歹毒绝伦,心脉受伤不易医治。除非你能到杭州西湖碰运气!”   “你是说,去找来神医公孙龙?”   “是的,只有他或可……”   “公孙龙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不,他没死,躲起来了,所以说碰运气。”   谈话间,随后保护的八个人到了,为首的是蓝面神入亭行礼道:“阳副教主怎么赶得这么急?可把咱们跟惨了。”   火眼狻猊脸一红,讪讪地说:“诸位辛苦了。咱们要在今晚赶到县城,早到早好,还有一百三十里呢。”   “属下就在此地等候,一个时辰再动身回城复命,副教主可以放心走了,不会有人跟来啦!”   “咱们立即动身。”   “祝顺风。”   火眼狻猊立即下令动身,向东又向东。这次他不急于赶路了,已经离开危险区啦!   蓝面神八个人在歇脚亭守候,留意一大一小两个死对头,这次已有了万全准备,誓报那晚失手之仇。   西面府城方向,出现了一群人影,四个挑着空箩筐的村夫,两个脚下朗健的老太婆,点着拐杖不徐不疾地通过了歇脚亭,向东走了。   “但愿那不知死活的小子跟来。”蓝面神恨恨地自语。   官道在前面里余,向东南一折被村庄挡住了。   四挑夫和两位老太婆脚下一紧,走在后面的村夫叫:“没有埋伏了,找地方易装。”   火眼狻猊带着十三名手下,轻轻松松向东行,沿途有说有笑,先前紧张的神情一扫而空,走了六七里,官道旁出现一座桑园,南面两里外,有一座寂静的小村。   桑园甚大,走到中段,走在中间的一名爪牙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后面一名爪牙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从路面升起的一条绳索叫:“有人弄鬼……哎唷!”   叫声中,被绳索震倒了。   桑园内抢出嘻嘻笑的小祥,双手将绳索猛拖。   绳索的另一端结了一个活套结,套住了一名爪牙的右脚,拖死狗似的往桑园里拖,猛地一带,爪牙凌空飞起凶猛地倒撞而来。   一阵大乱,有人抢来救应。   青影如电,从另一株桑树下飞落路面,吼声似乍雷:“不许乱!你们才来呀?”   鬼见愁魂飞天外,狂叫道:“是他!是他……”   右粯拦住去路,抱肘而立,冷笑道:“是我,右粯。火眼狻猊,咱们谈谈。”   火眼狻猊喝住骚乱的人,怪眼彪圆独自上前,在丈外止步,死盯住右粯沉声问:“你就是右粯?你是落魄穷儒的门人?”   “不要问在下是何人门下,你记得六年前杀千手灵官的事么?”   “不错,你就是……”   “在下就是那位小娃娃。”   “你要向阳某报仇?”   “家师九现云龙之死,与你无关。”   火眼狻猊大感意外,惑然问:“你不是为报仇而来?”   “还不能决定,首先在下要问你……”   “不管你为何冲阳某而来,老夫也不会放过你。”   “彼此彼此,在下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指擎天是个手长脚长,年约花甲的瘦竹竿,大踏步而出冷笑道:“虎城兄,何必与这狂小辈浪费口舌?在下替你擒住这乳臭未干的小狗。”   小祥拖着擒住的爪牙,走近笑道:“老瘦狗,小爷与你玩玩,来啦!先报你的名号,小爷好记在帐上。小爷我叫小祥,你记住了么?”   一指擎天怒极反笑,捋起衣袖,露出一双鸟爪似的怪手,嘿嘿怪笑道:“老夫的绰号叫一指擎天,我一指头可以叫你死一百次。来来来,先给你打老夫十拳。”   小祥一步步接近,笑道:“很不错,你很有做前辈的风度。嘻嘻!是不是你让小爷我先打十拳而不还手?”   几句话便套住了老凶魔,老凶魔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那是当然,你来吧。”   小祥将腰带上的短剑挪至身后,伸双手在掌心吹口气,拍拍手说:“恭敬不如从命,小爷我不用兵刃,先打你十拳捞回老本再说,准备了。”   一指擎天背手而立,吸口气浑身坚似铁石,说:“来来来,替老夫抓痒。”   站在后面的右粯心中暗笑,心说:“这老家伙自讨苦吃,够他受的了。”   小祥直逼近老凶魔身前,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伸手按按对方的肚腹,笑嘻嘻地说:“肚子不能打,好像练了蛤蟆功,打一百拳也没有用。唔!胸口好硬,也不能打。胁肋是要害,正好。嘻嘻!老瘦狗!这一下你可要当堂出彩!”   按摸胁肋的小手,突然向上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一指擎天的半尺长山羊胡,猛地一带。   事出意外,一指擎天不假思索地用手急保胡子。   “砰!”一拳捣在一指擎天下阴内。   “砰砰!”又是两下,打在同一地方。   “哎……”一指擎天惊叫,屈身伸手护阴,做梦也没料到小家伙向命根子下手,这是违反规矩的。

第二十四章 邪术妖法


小孩子哪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小祥得理不让人,诱对方俯身保护要害,凶猛的两拳在一指擎天的双目开花,后跳丈外叫:“五拳你就吃不消了,哈哈哈!”   五拳快如电闪,在刹那间全中要害。   一指擎天确是吃不消,估计错误,以为小祥年纪小,即使再苦练,一拳能有一百斤力道已是不错了,却没料到小祥练的是正宗气功,聚力一击力道何止百斤?即使是气功到家的人,也无法练至双目不怕打击。下阴如果事先有所防备,挨几下不在乎,双目却禁不起沉重一击。   老凶魔上当了,大叫一声,忘了自己的诺言,一指点出,神奇的指力潜劲,离体直射丈外,他只能循声发指,盲目袭击无法睁眼。   “嗤!”指劲在丈外入地中,地面出现一个半尺深的小洞。   小祥已先一刹那侧迈半步,避过一击,笑道:“不守信用的老瘦狗,快找地方医眼,不然你就得变成瞎子,信不信由你。”   一指擎天闭着眼睛,眼中流出大量泪水和血丝,咬牙切齿地连点七指之多,最后一指真力已尽,难及一尺以上了。   小祥一面笑,一面左闪右避,七指无功。   一名爪牙抢出叫:“前辈快退,到后面上药,保住眼睛再说。”   不管老凶魔肯是不肯,扶了向后退。   一指擎天不住咒骂,不住怒吼道:“虎城兄,替……替我分……分了那小狗的尸,替……替我报……报仇……”   火眼狻猊向前举步,切齿道:“小狗!你好狠好卑鄙,老夫要……”   “哈哈!你也要给我打十拳?”小祥大笑着问。   “老夫要撕碎了你!”火眼狻猊厉叫,巨爪倏张,疾冲而进。   右粯突然闪电似的截出,反手就是一掌,抽在火眼狻猊的爪背上。截出、出手、撤离,如电光一闪,喝道:“住手!还有我呢!”   火眼狻猊侧飘八尺,吃了一惊,抓石如粉水火不伤的铁爪功,竟被一掌抽得又酸又麻,如受万斤巨锤所撞击,对方出手之快,欺近身法之捷,委实骇人听闻,不由他不惊。   他本来就有点心怯,这一来信心更是动摇,凶焰尽消,骇然问:“你……你练的是何种气功?”   右粯冷冷一笑,说:“鬼见愁知道在下手上的功夫。”   “老夫没将九绝诛心掌放在眼下。”   “火候精纯的诛心掌,威力可出乎阁下意料之外,不信你可以细察手阳明大肠经,目下气血该在阳溪穴凝聚了。不消片刻,经脉逐渐向上萎缩,至心脉然后方能停止。你练气已臻纯青之境,但如果在下不给你调息使用真气疗伤术的时间,那么,你将与鬼见愁成为真正的难兄难弟。”   火眼狻猊左手扣住了右小臂,制住了温留穴。   右粯哼了一声,说:“任何闭了的经脉,也阻不住九绝诛心掌力的运行,信不信自可分晓,你只能多拖延一些时辰而已。”   火眼狻猊脸色大变,厉声道:“小辈!老夫要求公平决斗。”   右粯摇摇头,一字一吐地说:“阁下,那是不公平的,你曾经给过多少人公平的机会?”   “你……”   “据我所知,千手灵官当年在山区养疴,只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孙女在侧侍候。阁下,你们去了多少人?”   “你你……”   “说呀!你去了多少人?”右粯厉声问,戟指指着怕得要死的鬼见愁,又问:“你说你们与家师交字,是不是三打一?说!”   火眼狻猊抓住他说话的机会,疾冲而上伸手虚空便抓,庞大的身躯竟然灵活万分,捷逾电闪。   右粯突然扭身下挫,一掌斜拍。   “嗤!”右粯的胁衣被抓裂。   “啪!”火眼狻猊的右肘又挨了一掌。   这次双方皆已运功护身,出招也不敢全力一击,两下扯平,谁也没占便宜。   双方退出圈外,右粯说:“在黑道高手中,你火眼狻猊的艺业,据说列名坐三望二,也不过如此而已。”   火眼狻猊拔出两尺二寸的铁爪,咬牙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阴山双煞的老大谷经撤剑在手,大喝道:“闪开!让给我……”   接着是一声震天怒啸,狂风似的冲到,剑化长虹,身剑合一凶猛地扑向右粯。   火眼狻猊也及时扑上,铁爪抓出势如崩山。   右粯不上当,身形诡奇地一扭一闪,竟从两人之中一闪而过,化不可能为可能,醉里乾坤步果然神奇莫测。   同一瞬间,小祥手中的绳索突然卷出叫:“不要脸!”   绳索夭矫如龙,贴地卷到,卷住了大煞谷经的右膝,猛地一带。   大煞身形可怕地打旋,突然重重地摔倒,滚了一转,方狂叫一声,吃力地坐起。   地上,留卞一条断脚,鲜血点点,在尘埃中十分刺目,像是片片残红。   火眼狻猊在双方交错的刹那间,感到胁背一凉,一道寒流拂过,只感到毛骨悚然。闪出丈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胁背裂了一条四寸长的血缝,入肌三分,不怕刀砍斧劈的身躯,竟然开了缝。   右粯拍拍衣袖,说:“你挨了一下,再深两分你就支持不住了,阁下。”   火眼狻猊心胆俱寒,骇然问:“你……你用的是何……何种兵刃?”   “如果你不健忘,该记得一笔勾销的腿是怎样断的。哼!你以为我会赤手空拳斗你的铁爪?你打错主意了。”   二煞谷纬已替乃兄裹好伤,挺剑向小祥冲去,咬牙切齿厉叫道:“小狗!老夫要刺你一万剑……”   小祥丢掉绳索,拔出短剑迎上,一声轻笑,短剑幻起如山剑浪,硬接来招,人影乍合,罡风厉号。   “铮铮!铮……嘎……”   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错剑的刺耳锐鸣令人闻之头皮发炸,可怕的剑虹如同金蛇乱舞,人影进退盘旋快速绝伦。凶猛的冲刺,致命的近搏;险象横生的闪避,把旁观的人看得屏息以待,手心淌汗。   好一场快速凶猛的恶斗,紧逼的进攻令双方皆没有喘息的余地,以快打快险象横生,谁有丝毫差错,便得断送老命,每一道虹影皆可置人于死地,每发一招皆用了全力相搏。   纠缠三十余招,似乎二煞谷纬的长剑取得了优势,开始紧迫进攻,钉紧中宫封住两翼,狂野地连攻十二剑。   小祥的剑短,沉着地封架,轻灵地后退,直退出三丈外,方遏止了对方疯狂十二剑空前猛烈的攻势,抓住对方的空隙无畏地切入,吐出一道诡奇的剑虹,近身了。   二煞谷纬剑已引出空门,中宫暴露在对方的剑尖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放弃夺得的地盘后退避招,一是斜向移位攻侧翼争回中宫。他采取前者,飞退八尺。   如果斜向移位,可能反而将胁肋暴露在对方剑下,太过冒险,不得不采取消极的避招技巧。   陷入劣势,一步错全盘皆输。小祥紧吸住对方的退势,不让二煞有喘息的机会,一声叱喝,剑出“流星赶月”,如影附形豪勇地进击。   二煞谷纬全力封架,显得有点失措。连封三剑,最后手上一慢,短剑的虹影排空直入,探隙而进。   “哎……呀!”二煞惊叫,侧飞丈外,双脚落地再退了三步,方用千斤坠稳住马步。   剑虹如附骨之蛆,锋尖光临胸口。   “铮!”一剑急封,封住了,保住了中宫。   岂知短剑重新吐出,沾身了,叱喝声震耳:“丢剑!不然要你的命。”   二煞谷纬的剑向外张,中宫成了不设防的城,闪不开退不及,短剑的锋尖逼住了右胸。   “老……老夫认……认栽!”二煞脸无人色地说,浑身汗雾蒸腾,持剑的手在发抖,眼中涌出的绝望神色,令人望之恻然。   “认栽还不丢剑?”小祥冷叱。   “当!”长剑坠地。   小祥一脚将剑挑飞,收剑后退。   “小爷与你无冤无仇,放过你一次。你必须退至一旁袖手旁观,如果你加入他们群殴,小爷必定杀你。”小祥说。   右粯接口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相关的人,最好识时务退在一旁,妄想倚众群殴,那是逼在下开杀戒,怪我不得。”   二煞一阵惨然,以手蒙面踉跄而退。   火眼狻猊硬着头皮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说的。想当年,令师不该插上一脚,可不是阳某无故找你们的。你找我……”   “在下找你,不是为了当年的事。当年一笔勾销沈老狗曾经动手,在下也饶了他。那一次相搏,尚算是公平的,虽说以三打一,但三人并未同时动手攻击。”   “那你……”   “在下是为了落魄穷儒而来。”   “你……”火眼狻猊心虚地说。   “你追搜穷儒,赶尽杀绝,你知罪么?”   “我……”   “说出他的下落,在下不为己甚,不然,你向上苍褥告吧,在下决不饶你。”   “我……我怎知他的……”   “不要说你不知道。”   “我……我确是不知道。”   右粯脸一沉,目涌杀机,手一抖,青芒刺目,手中多了一把八寸长的青锋录,沉叱道:“你上吧,为你的生命而战。”   青锋录的锋尖如果完全吐出,露在外面也只有四寸长,掩在掌心时,根本就看不见锋刃,难怪对方容易上当。   小祥高举短剑,大声道:“谁如果敢上前相助,得问问小爷我是否答应。”   火眼狻猊一咬牙,爪交左手,开始迫近。他的右小臂已开始麻木,九绝诛心掌损毁经脉,已蔓延而上,越过了已封闭的温留穴,波及下睑上睑,三里与曲池也受到影响,无法运用沉重的铁爪了。   右粯也向前逼进,青锋录迎着烈日一晃,将刺目的青芒反射至火眼狻猊的怪眼上,一扫而过。   火眼狻猊被反射而来的阳光所惊,急退一步,赶忙向侧移位。   右粯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想移位,更没希望,阳光直射双目,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用诡计……”   右粯一声长啸,疾冲而上,青芒一闪,豪勇地递出,走中宫排空直入,胆大包天,声势极雄。   火眼狻猊在惊心动魄的啸声中,咬牙切齿一爪向刺来的青芒抓去。   人影一晃,像有五六个右粯从三方切入。   “呔!”火眼狻猊大吼,收招快逾电闪,铁爪一抡来一记“八方风雨”,罡风厉啸,龙吟震耳。   这一招不但真力全发,也用得恰到好处,人爪合一如同龙卷风,笼罩了丈五六方圆,任何人也休想近身,四寸长的青锋录毫无用武之地。   右粯的身影如同飘絮,随风而转歪歪倒倒,等到八方风雨势尽,突然从爪影旁一掠而过。   火眼狻猊斜冲出丈外,迅疾地回身,狞笑着重新逼进,凶狠地说:“小子,你近不了我的身,我要缠得你真力耗尽,再抓碎了你。”   右粯开始左移,游走,笑道:“等你鲜血流尽,死的决不会是我。”   “老夫的右臂无妨……”   “胁背呢?”   “皮肉小伤,血已止住了。”   “左肋下呢?”   火眼狻猊本能地低头注视左肋下,浑身突然一震,身躯一晃,脸色大变。   左肋下,不知何时开了一条血缝,鲜血已染透衣裤,下面已渗至胯骨附近,脱口叫道:“我受伤了……”   右粯呵呵笑,说:“来吧!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火眼狻猊大吼一声,疯虎似的冲来,铁爪前伸,冲近即疯狂地猛挥。   右粯向侧一闪,身形下挫高不及三尺,伸腿轻轻一拨,再斜飘八尺。   “砰!”火眼狻猊重重地仆倒,像倒了一座山。   右粯一闪即至,站在一旁叫:“起来,你把地面都染红了,叫谁来打扫?”   火眼狻猊一蹦而起,厉吼一声奋身扑来。   右粯一闪不见,仍用脚相拌。   “嘭!”火眼狻猊第二次倒地,这次是手脚朝天。   右粯仍站在一旁,说:“再跌两次,就差不多了。”   火眼狻猊的铁爪已经脱手,跌落在丈外,钢牙一咬,翻身去抓铁爪。   右粯先到一步,将铁爪向对方踢近说:“对,拾起兵刃拼到底。如果你手上没有兵刃,在下杀你岂不师出无名?”   火眼狻猊终于崩溃了,已抓住铁爪的左手一松,吃力地坐起,虚脱地说:“我……我确是不知穷儒的下落。”   “你撒谎!”   “我……我知道他到……到了武昌,等我追到时,他又失了踪。”   “你要我相信?该死的东西!你给我站起来!”   “我……”   “站起来!”右粯厉叫。   火眼狻猊大叫道:“我火眼狻猊横行天下数十年,顶天立地威镇江湖,岂是个撒谎的人?砍掉脑袋只不过碗大个疤,没有什么不得了,要杀你就动手,阳某如果能站起,绝不坐下来。”   一面说,一面费力地支起上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无法站稳摇摇欲倒。   右粯迫近,咬牙道:“今天你要是不说,在下要碎剐了你。”   火眼狻猊怪眼彪圆,说:“活剥了我也是枉然。阳某追到武昌,曾经与他捉了一阵子迷藏,他像个鬼魂一般,时隐时现难以捉摸。老夫一急之下,只好请教主亲自出马。老夫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鲇鱼口码头,同行的赫然是酒狂,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却平空消失了。”   “酒狂呢?”   “后来听说酒狂受了重伤,逃到汉阳去了。”   “如何受伤的?”   “我怎知道?”   “谁知道?   “大概只有护法真人太昊仙长知道。负责至汉阳搜寻酒狂的人,是本教的外坛总领坛金笔书生洪仕伦。”   右粯收了青锋录,向后退,冷笑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的话不可靠,哪怕你上天入地,在下也要将你搜出来置之死地。”   “阳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右粯向小祥举手一挥,叫道:“小弟,咱们走!”   两人飞跃而走,进入桑园深处。   火眼狻猊仰天长叹,向抢出扶住他的人说:“天绝我也!咱们回黄州,从此,咱们退出江湖。咱们都老了,江湖道上,再也没有咱们露面的份了,岁月毕竟是无情的。想不到我火眼狻猊横行一世,竟然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手中。”   众人七千八脚另制担架,救助受伤的人,抬走断脚的大煞,慌忙上道。   一指擎天双目受伤,但仍可模糊地看路,由一名爪牙相扶,火眼狻猊躺在担架上,气色灰败不住失声长叹。   走了半里地,断后的人叫:“咦!后面有六个男女,是武林朋友,大家小心。”   右粯与小祥进入密林深处换装易容,曾听到路上有人向东赶,脚步声甚急。桑树挡住了视线,他们也未介意。   等到改装妥当,慢慢走出桑园,尚未钻出,右粯低叫:“伏下,这四个老道形迹可疑。”   四个老道已到了桑园的东端,只能看到背影,背影修长,佩了长剑,背领上插着佛尘,脚下如行云流水,青天白日在官道上用轻功赶路,不怕惊世骇俗。   小祥嘀咕道:“是保护火眼狻猊的妖道,他们来晚了。”   “咱们在此地等他们回来。”右粯说。   “等他们?”   “是的,希望他们之中,有护法真人在内。”   “哦!找他问你师父的下落?”   “是的。”   “依我看,不如跟上去。”   右粯笑道:“跟上去相送么?不,我宁可以二比四,不愿以二比十八。再说,妖道们会邪术,虽说邪不胜正,但我不愿冒险,咱们都年轻,定力毕竟欠火候。”   “依你之见……”   “咱们布下些小巧玩意,先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们如果不转来……”   “他们会转来的,我断定他们不会送出九十里外,因为他们必须赶回府城。咱们所收买的那位眼线,已将咱们今晚要袭击九阴教坛的消息,转卖给他们了,今晚他们必定高手齐聚,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咱们去送死。”   “佩哥,我相信你的判断。”小祥由衷地说。   “好,咱们立即找地方布置。你来控制,我做诱饵。”   “不,我要做诱饵。”小祥语气坚决地说。   “你……”   “我要看看妖道们的邪术,到底有何鬼门道。”   “不,我看不能让你冒险。”   “放心啦R粯哥,我会小心的,我保证用诱而不用拼,好不好?”   “这……”   “答应我一次嘛。”   右粯无奈,正色道:“答应你可以,但你必须遵守我的约束。”   “是啦!不要婆婆妈妈好不好?”   “约束其实很简单,我要求你不可接近他们三丈之内。同时,切记少与他们的双目接触,只要发现他们的举动有异,须立即回身退避。”   “这是说……”   “譬如说,他们口中发出奇异的声浪或念念有词;或者用拂尘、剑、手式等等吸引你的注意,皆必须及早抽身。”   “这有什么可怕的?”小祥狐疑地问。   “岂只可怕而已?远隔三丈,可以防范他们使用迷香毒物,而且必须站在上风。单纯重复低吟的声浪,可能是迷魂咒语。”   “我不信。”小祥轻蔑地说。   “你不信,保证你着了道儿。他们只要一条剑穗,或者一具玉佩,片刻间便可令你神智迷失,任由他们宰割。”   “真有这么利害?”   “我绝不骗你,邪术道行高深的人,只要看你一眼,你便会成为他的俎上肉。千万记住我的话,不然悔之晚矣!”右粯苦口婆心地解释。   小祥口中唯唯心中却否否,反而暗中打定了主意,要与妖道斗斗法。   官道上行人稀少,活动方便。两入离开桑园往西走,三里外到了一处右面有池塘,左面有土丘树林,而且有一片乱坟丘的荒野。站在丘顶向西望,可看到三四里外那座有歇脚亭的小村落。   两人从带来的包裹中取出应用杂物,开始准备。   日影西斜,已是申牌初正之间,左等不来,右等仍然不见妖道的人影。右粯不在乎,野性难驯的小祥却心中焦躁,大不耐烦。   终于,东面出现了妖道们的身影,四个妖道,而且多了一个青衣人,挑着一对沉重的箩筐,扁担压得两头向下沉。五个人健步如飞,渐来渐近。   小祥独自坐在路侧,目迎来人,心中大感狐疑。   挑箩筐的青衣中年人一表人才,挑着担子健步如飞,但浑身大汗。渐来渐近,他更感迷惑。   中年挑夫不是火眼狻猊的爪牙,怎么瞠目直视脸上不带表情。挑的是谷箩,每箩可盛谷八十斤,上面加了筲箕掩盖。看扁担挑的情形,箩内恐怕不是谷物。而这人的脸型,像是似曾相识呢。   妖道们来得快,小祥尚未想通,对方已到了二三十步外了。他不再多想,站起叫:“喂!牛鼻子老道,你们会跳神么?”   跳神,通常是巫师们的行业,真正的修真道人,是不屑争这口饭的,只有那些下三滥的香火道人,才兼跳神撵鬼,比玄门弟子驱神役鬼低下多了。   四老道登时脸上变了颜色,领先的老道勃然大怒,脚下一紧,阴森森地说:“小畜生!我带你去跳鬼。”   小祥尚能记住右粯的叮咛,看妖道来意不善,扭头向荒野里跑,大叫道:“妖道要杀人,要拍花,要勾魂……”   他一叫,叫得妖道无名火发,一声怒叫,一跃三丈,落荒狂赶。   小祥脚步踉跄,跑了三五十步便跑不动了。身后,妖道已接近至丈四五,几乎伸手可及啦!   “救命啊……”小祥慌乱地叫。   妖道冷哼一声,一跃而上。   小祥突然被草根拌倒,爬伏在地慌乱地侧滚。   妖道恰好纵落,本想用脚将他踹倒,他一滚开,便无法踹人啦!人向下飘落,单足点地。   脚突向下沉,“啪”一声膝骨立折,人向前一栽。   “哎……”老道狂叫。   只则出半声,小祥已滚回,一掌狠狠地劈在妖道的后脑上,力道如山。   妖道头向下一搭,昏厥了。   不远处的一株白杨树下的荆刺丛中,右粯探手示意要他赶快将人藏好。   小祥将老道的右脚,从一尺五寸的小陷坑内拖出,妖道不但骨折,而且一枚两头尖中有横缺利于敲入地中的锋利竹签,上刃长有七寸,俗称七寸竹刀,刺穿了老道的靴底,贯穿脚板直透背面。   小祥匆匆将人拖入一旁的草丛内,自语道:“又是一个阴沟里翻船的人,江湖上果然危机四伏,可怕极了。”   他向侧窜走,从另一处探出头来怪叫:“妖道是拐子,要拐带小孩,救命啊……”叫声中,向另一处窜走。   三个妖道在路上等,草木葱茏,视界有限,只听到小祥的怪叫声此起彼落,不见同伴现身。   一名妖道说:“咦!怎么竟然捉不住一个放牛娃娃?我去看看。”   一妖道离开了同伴,向叫声传来处奔去,一面叫:“师兄,怎么啦?”   小祥突在左面的树下现身,惊叫道:“又是一个妖道,救命!”一面叫,一面窜走。   妖道哈哈狂笑,毫无顾忌地飞纵出叫:“你该死!”   小祥撒腿狂奔,分枝拨草像只老鼠。   妖道遁踪急追,近了,眼看追及,突觉脚踝一紧,人向前冲倒。原来左脚被一只套马圈所套住,怎能不倒?   小圈套只能收拌倒之功,不会仿人,必须有人在旁善后。   不等妖道有何反应,潜伏在一旁的右粯已飞扑而上,一掌拍在妖道的脊心上,妖道一声未出,便已昏迷不醒。   得手太容易,小祥胆气大壮,向外奔,叫道:“佩哥,二比二走啊!”   “小弟,不可鲁莽……”右粯叫。   右粯以为他肯听话,出去引诱妖道,因此改换位置,屏息以待。   小样一口气奔出路面,向两妖道笑道:“还有你们两个,轮到你们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忘了右粯的叮咛,无所畏惧地接近至丈外。   两妖道大惊,知道糟了,一人取下拂尘,一个拔剑。   蓦地,拔剑的人身形一晃,手中剑摇晃着,以手掩腹叫:“师弟,我……我肚子好……好痛……”   小祥一怔,说:“妖道,你怎么啦?”   “无量寿佛,我……”   小祥看到了对方的剑,剑身仿佛出现一只会旋转的猫眼睛。他一时好奇,定神细看。   耳中,他听到了妖道喃喃的叫痛声。   猫眼徐徐隐去,远处射来一道眩目的光华,光华中,徐徐幻出一条满生奇花异草的小径,幽香扑鼻。   接着,路的那端徐徐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好像是他的姐姐小菁,又像是他的母亲徐玉芝,也像是爱他的奶奶。   总之,他想谁便像谁,正向他含笑招手。   他糊糊涂涂向前走,幻影也冉冉而退。   耳中,似乎万籁俱寂。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幻影仍是相隔那么远。   他已不能思想,只想与前面的幻影会合。   终于,耳中突又响起奇异的声音。   前面的幻影突然消失,他神智一乱,只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凶狠地向他扑来。   “呔!”他昏昏沉沉地大吼,一掌推出。   “啪”一声响,击中了恶鬼,但恶鬼退而又进,再次扑来。他连攻五六掌,突觉耳根一震,便完全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阵寒冷,猛地惊醒。   右粯站在他身旁,含笑问:“怎样?是否感到乏力?”   他完全清醒了,呆住啦!   右粯站在他身恻,前面站着一名妖道。右粯的青锋录,抵在妖道的左耳后藏血穴上。   不远处,站着先前挽住扁担歇息,不言不动的中年人,但这时已不发呆了,更令他惊奇的是,多了两位穿青劲装的美丽少女,他不陌生。三人神色凄惶,泪痕未干。   他一头雾水,茫然地问:“咦!怎么一回事?”   右粯摇摇头,苦笑道:“你被妖术所迷,打了我十七掌,要不是我用腰带折向击中你的耳门,你我还不知谁死谁活。”   “什么?”小祥跳起来叫。   “妖道制住了你,派师弟去找两个师兄,被我用套索吊死了,再来对付这个妖道,在三丈外用绳索套住了他,才能逼他撤了你的禁制。”   “我的天!”小祥惊叫。   “叫天已叫晚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右粯不快地说,叹口气又道:“我担当不起,我要送你回家。”   小祥脸红耳赤地打躬作揖,说:“好佩哥,饶我这一次,下次如果再不听话,你可以将我捆回去,可好?”   “唉!你真是淘气,好,饶你这一遭。记住:没有下次。”   “是,佩哥。”小祥伸伸舌头答。   右粯将妖道向前一推,叱道:“滚!下次碰上,决不饶你。”   中年人急叫道:“印兄弟,千万不可放他走。”   右粯正色道:“不,让他走。人无信不立,我不能食言杀他,他已依约解了你的禁制,你能杀他?”   妖道已奔出十余步外,扭头叫:“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狂奔而去。   右粯向小祥说:“小弟,过来见见冷剑周晃周大侠。那位是甘彤云甘姑娘与小雯姑娘。”   “我叫小祥,久仰久仰,咱们早已认识。”小祥规规矩矩地行礼说。   冷剑周晃肃容回礼,苦笑道:“再造之恩,没齿不忘……”   右粯接口道:“咱们江湖人伸子管事是理所当然,幸勿挂齿,你们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中的?”   甘彤云失声长叹,泪下如雨,惨然地说:“贱妾一共六人,追踪火眼狻猊一群恶贼,在前面十余里赶上了。他们有一半已无力自保,再被我们出其不意突下杀手,措手不及全部就歼,我们只伤了一个人。家祖的大仇已报,贱妾本想赶回武昌寻找……没料到四妖道突然赶到,我们六个人一照面便被妖术制住,杀了我们三个人,只留下周叔将我主婢挑回府城。”   “哦!原来如此,这些恶贼……”   甘彤云突然拜倒在地,泣道:“印恩公六年前在池州山区……”   “哈哈哈哈……”路右池旁突传出刺耳的震天狂笑。

第二十五章 罪有应得


甘彤云再次被救,感上心头,不由珠泪涟涟,拜倒在地。   狂笑声突从池塘方向传来,渐来渐近,两条青影从池旁飞掠,来势如电。看来势,便知对方是从前面抄出,截住他们的退路。   果然不错,小村方向也有两个青影快速地接近。   右粯目力奇佳,急叫道:“又是妖道,避之为上,跟我来。”   “我来诱敌。”小祥叫。   “不可,这次定然是三妖道来了,走!”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甘姑娘主婢与周晃,先前被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妖道,不费吹灰之力便俯首就擒,听说是三妖道来了,便已魂飞魄散,跟着右粯急逃。   右粯逃向乱葬冈先前的设伏区,往树林中一钻,蓦尔失踪。   先前布置埋伏时,他已完全摸熟了四周的地势。   当四周开始浓雾升腾狂风大作时,他已领了其他的人,钻入一座古老的荒坟穴内,外面用草藤掩住穴口,五个人挤成一团。   小祥大感惊骇,悚然地说:“佩哥,那些风雷声,那些不可能有的怪雾,是不是妖术?”   “是的。”他神色不安地答。   “我的天!是真的么?”   “我也不知道,世间确有不少难以解释不合情理的事,这些不可思议的怪现象,我也不知其然。”   “我们躲在此地,会不会被他们瓮中捉鳖?”   “不会的。只要咱们沉得住气,将任何变化置之不理,妖法是无能为力的。别忘了,咱们已在四周布了不少小巧机关。如果咱们不自相惊惶,妖术是无奈我何的。妖道要想对付我们,必须亲自下手,我们不心慌自乱心神,一切幻象无功,妖道便只好亲自出动,那些机关埋伏,够他们受的了。而且,我会等机会出去与他们周旋的。”   “你敢出去?”   右粯淡淡一笑,说:“每个人的定力皆不同,所看到的幻象也有异。告诉你,我眼中的雾影与耳中的风雷声,与你所看到所听到的,完全是两回事。你与甘姑娘他们,又不一样。”   甘姑娘三个人,蜷缩着像是吓昏了。   小祥倒抽了一口凉气,担心地说:“他们会不会找来?”   “当然希望他们找不到咱们的藏身处。”   “他们为何不追来?怪。”   “他们太过倚赖妖术,所以不追,想用妖术将咱们驱至他们的脚下自投罗网。”   “哦!真是可怕。”   外面,隐隐传来了鬼哭神号与兽吼声,确是可怕。   “我已决定对付妖道的手段了。”右粯颇为自信地说,语气坚定。   “佩哥,你打算……”   “以后再说,现在你得定下心神调和呼吸,且要记住不可胡思乱想,一乱想便会入魔。”   冷剑周晃突然大叫一声,爬起向外冲。   “周晃……”小祥惊叫。   右粯却用行动作为答复,一指点在冷剑的睡穴上,放平说:“他心神早已虚耗,受不住了,只有让他睡,昏与睡是对抗妖术最好的法宝。”   小样指指甘姑娘主婢,不胜忧虑地说:“她们两人好像是失魂了,要紧么?”   甘彤云主婢抱成一团,不住发抖,脸无人色。   右粯沉静地点头道:“她们支持得住,短期间料亦无妨。哦!小弟,你倒是沉得住气。”   小祥拍拍胸膛,笑道:“只要有你在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右粯拍拍小祥的肩膀,笑问:“以后,你要不要独自到江湖上鬼混?”   小祥沉思片刻,反问道:“你呢?要不要还在江湖浪迹?”   “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不闯怎办?我生在江湖,恐怕也得死在江湖了。”   “像没有根的浮萍?”   “是的,我不像你。”   “我跟你闯,怎样?”   右粯大笑道:“人在福中不知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也许你是疯了。”   “男子汉四海萍踪,该是人生一大快事。”   “好,我问你,你准备带多少金银遨游天下?”   “这个……”   “一钱逼死英雄汉,你总不会像我一样,钱囊告罄便出卖劳力维持生活吧?你能做什么?”   “这……”   “呵呵!小弟,赶快打消你那些愚蠢的念头。我如果有些根基,也不会在江湖鬼混了。唔!外面风止雷息,妖道收去妖术了。”   “那就出去吧,憋得好难受。”   “妖道就希望咱们出去。”   “这……”   “他们必定分别在四周守候,这次便不会急急下手了,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那……咱们……”   “咱们等一个时辰,妖道们要赶回府城的,他们今明要等候四川来的船。”   “四川来的船?”   “涪州梅家的人,梅老儿不甘寂寞了,妖道准备威逼利诱梅家的人上钩,所以不会在此守株待兔的。”   “如果他们死守不走?”   “放心啦!我会打发他们走的。白天他们可以用妖术取胜,晚间却是咱们真本事硬功夫的人,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们不可能整夜施展妖术。可惜,今天咱们没带弓箭来。”   “你的意思……”   “我要准备一些毒火箭,专用来对付妖道们。”   红日即将西沉,右粯弄醒了周晃,将犹有余悸的甘姑娘主婢带出说:“好了,咱们该上路返城了。”   小祥兴冲冲地说:“咱们快走两步,赶回城看热闹。”   “热闹未必有,何必赶?告诉你,返城的道路上必有重重埋伏,想赶也赶不了,欲速则不达,古有明训。”   “他们还敢埋伏?”小祥狐疑地问。   “为何不敢?他们也许不敢明干,难道不敢暗袭?不要小看了妖道,九阴教有不少具有奇技异能之士呢。”   “那……咱们……”   “咱们要让他们大失所望,抄小路走。”右粯说,领先举步。   到了路中,甘姑娘方惊魂初定,跟在右粯身后说:“印大哥,上次你走得匆忙,有件事……”   “上次的事不必挂齿,那次救你也是凑巧。”   “是有关令师落魄穷儒的消息。”   右粯先是一怔,接着兴奋地问:“甘姑娘,你知道家师的下落?是不是火眼狻猊招了供?”   甘姑娘长叹一声,歉然地说:“六年前,火眼狻猊纠众寻仇,不但家祖不幸遭了毒手,令师九现云龙亦被波及丧生,这件事,贱妾刻骨难忘,贤师徒仗义……”   “甘姑娘,那件事乃是意外,江湖侠义道中人,无端卷入江湖仇杀漩涡,平常得很,彼此恩仇了了,姑娘不必再为此事不安了。”   “江湖上传说,落魄穷儒是你的第二恩师,可是真的?”甘姑娘追问。   “有一半对。”   “那次……”   “那次他老人家将我救走,并未收我为徒,将我留给目下的恩师酒狂,便飘然而去。后来,他老人家不期而至,授艺半载重又远游,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此,即使他老人家不承认我是他的门人弟子,但我仍然以弟子自居,且以此为荣。甘姑娘,他老人家的失踪,是否为火眼狻猊……”   “火眼狻猊大举搜索令师,乃是尽人皆知的事。但令师的失踪,火眼狻猊确是不知其详。”   “那……”   “凭火眼狻猊那群人,根本就不可能踩得到令师的踪迹。早些天我听海鳅宫期说,两个月前,令师不慎中伏,身受重伤……”   “哦!那是家师酒狂。”   “那就怪了,海鳅分明说的是落魄穷儒。”   小祥接口道:“受伤的是酒汪,还是我奶奶掩护他脱身的。”   “令祖慈是……”   “这你不要管,反正受伤的确是酒狂。”小祥坚决地说,没将他奶奶的名号说出。   “海鳅又怎么说?”右粯追问下文。   “他并未交代清楚,也来不及说,恰好有人入侵,他便匆匆走了。六老山庄的人中,有些是穷儒的朋友;他们曾经尽全力打听穷儒的下落,苦于无从着手,加以九阴教的人不断前来骚扰,府城附近危机四伏不易活动,而且自顾不暇,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   “海鳅怎知家师受伤的?”   “那天晚上他住在城东蒋王祠附近,半夜听到惨叫声,从窗外看到有人在邻屋的瓦面上厮杀,听到有人沉喝怒叱,有人叫穷儒认命投降。海鳅水上功夫不等闲,但陆上的能耐有限,与穷儒虽非相识,却甚是敬佩穷儒的为人,有心出外相助,可是围攻穷儒的几个黑影轻功极为高明,因此不敢造次。最后只听到狂笑声震耳,有人大叫打中他了,有人叫追,只片刻间人都不见了。”   “海鳅认识那些围攻的凶手么?”   “不认识,天色太黑,只看到模糊的身影而已。”   “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   “他没说,只说是两月前。”   右粯转向小祥问:“小弟,家师受伤那天……”   “那天是八月二十一,酒狂是在宾阳大街被人追杀,奶奶随后赶到替他阻敌。这是奶奶说的,我来晚了不知道。”   “哦!奶奶不是与家师同船东下的?”   “一到码头,酒狂便带着左姑娘走了,奶奶遍寻不着,因此夜间四方搜寻,恰好碰上了,之后他又失了踪。”   “那位左姑娘呢?”   “不知道,奶奶也在找她,放心不下,要不是为了她,奶奶早就回家了。听奶奶说,那是一位值得爱惜的姑娘,她对你……”   “不要说题外话。”右粯显得有点心烦地说,转向甘姑娘问:“海鳅目下在不在六老山庄?”   “不在,不过可能躲在府城附近,他怕得要死,大概躲得稳稳地了。府城是大商埠,躲起来是很容易的。”甘姑娘苦笑着说。   “我想找到他问问消息,但愿能够找到他。哦!甘姑娘大仇已报,是否返回六老山庄?”   “是的,得向诸位老前辈辞行。不过,我想追随你左右……”   右粯呵呵笑,说:“不必了,甘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回去吧,多一个人,反而容易误事。”   “可是,你对我恩重如山……”   “快不要说这种话,老实说,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江湖人行道,所行所事只求心之所安,碰上不平事顺便伸手,吉凶祸福自己负责,如果人人存了施恩望报的心念,那就永远纠缠不清自找麻烦了。咱们在这里分手,你走六老山,我走府城。诸位,后会有期。”   他向三人抱拳一礼,与小祥立即放腿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   甘姑娘主婢站在岔路口发怔,目送两人的背影冉冉而去。   冷剑周晃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果他在江湖多闯荡几年,他将是江湖上最出类拔萃受人尊敬爱戴的英雄豪杰。”   甘姑娘也幽幽地说:“交上这种朋友,我愿为他赴汤蹈火。我想,我该留下替他尽一番心力。”   冷剑周晃摇头道:“你如果留下,必定成为他的累赘。大敌当前,他如果分心照顾你,他必定陷入困境。只有艺业与他相当的人,方能免去他内顾之忧,你能么?”   “这……”   “走吧,你离开他远些,便是帮助他了。”   城门日落即闭,城内城外交通断绝。城外的夜市有两处,一是码头一带,一是长街。城内则是平湖门一带,灯火辉煌热闹非常。   至于布政使司衙门以东,入夜即冷冷清清,尤其是王城附近,闲杂人等根本不许走近,刁斗森严,王府护卫与丁勇往来巡查不绝。   宾阳门附近,只有几家小食店,夜间供应那些在附近鬼混的夜不收一些酒菜,但到了三更正必定关店门,三更正,也就是夜禁开始的时辰。   三更初,一座街角小平房的大门悄然而开,附近没有街灯,街道狭窄,人在街上行走,很难分辨相貌。   一个老女人的身影跨出门槛,顺手带上门,提着一只大竹篮,向街口的灯光走去,举步迟缓,弯腰驼背,显得老态龙钟。   大门又开,又走出一个老太婆,低叫道:“二婶,我也去。”   二婶回身低声说:“不,你在家照顾。三姑,病人要紧。”   三姑带上门走近,说:“我不放心你,公公已不需人照料了。”   “你不放心我?”   “这几天好像不太对,小店附近不论昼夜,皆有可疑的人徘徊巡逡,可能他们留意这一带了,你一个人我委实不放心。”三姑压低声音说。   二婶不再反对,两人并肩前行,步履维艰,两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晚上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确是不便。   前面的灯光不是门灯,而是店堂中透出门外的灯光,照亮了门外挂着的酒帘子,原来是一家小食店。   门外有两张长凳,但没有人坐,初冬寒风萧萧,谁还愿意坐在门外闲聊?进出食店的人,皆来去匆匆。   距小食店尚有五六家宅院,店门出现三个客人。   领先那人是个英俊青年,佩了剑,站在门外向里瞧,剑眉攒聚,有点不乐地叫:“喂!店家,你这里有些什么可口的酒菜?”   店小二在门旁迎出,欠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里面坐鸡鸭鱼肉烧卤,小店皆可张罗。酒嘛,白干够劲,保证客官满意,喝两杯暧暖身子……”   “少废话!”青年人说,推开店小二跨入店堂。   两名同伴都是中年人,一挎刀一佩剑,十分神气,大刺地跟入。   两个老太婆像是乏力,倚在檐下歇脚。两人的大眼张得大大地,清澈明亮有神,与她们的年龄极不相称。   但在附近有人时,她们会垂下眼皮显得半死不活。   三姑用肘碰碰二婶,附耳问:“是这个人么?”   二婶用压抑的嗓音说:“是他,你也认出他了?”   “把他烧成灰,我也可以认出这畜生的丑恶面目。哼!我们拼了他。”   “你急什么?你与他的仇恨和我与他的仇恨相比,简直像是泰山比鸿毛,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二婶用阴森森毫不激动的语音说。   “哦!你打算……”   “等他走了之后,我跟踪,你带酒菜回去。”   “跟踪?你想跟踪一个机警阴狠的老江湖?何况他还有两个党羽,太危险了。”   “放心啦!我也是个老江湖了。”   “这次不下手,恐怕……”   “恐怕没有机会了?”   “是的,他一走,恐怕再也碰不上他了。”   “这……”   “我回去取兵刃暗器,还来得及。”   “好,一同回去,在此地等反而碍眼。”   两人不买酒菜,从容往回走。   小食店中食客不多,店堂八张小桌,只有三桌有人。青年人与同伴占了后角落的一桌,叫来了酒菜,惬意地慢斟浅酌。   坐在下首的中年人已有了三分酒意,一口干了一碗酒,开始口没遮拦,牢骚满腹地说:“令狐兄,他们在城外接船,到长街的大酒楼快活,把咱们赶进城来做更夫,这算公平么?”   青年人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笑道:“你算了吧,该埋怨的应该是我。”   “你当然也该埋怨……”   “你想知道原因么?”   “哼!当然是把咱们当外人,否则为何连你师父也被放在一旁?”   “呵呵!我所想的不是这么一回事。老实说,要不是雷堡主要表功,以为凭他的交情声望,可以轻而易举地套往姓梅的,自告奋勇前往接人,老实说,凭姓梅的那块料,还不配家师去接他呢。教主深怕雷堡主坏事,怕他存心结党与姓梅的暗中捣鬼,所以也暗中前往监视,可知雷堡主讨得的并不是好差使。”   “那……令狐兄的原因是……”   “随来的当然有金梅梅碧云,她是武林三佳丽之一,没机会把她弄到手,怎不该埋怨?”   “哈哈!原来如此。”   “不过,我还有机会,只要我能接近金梅,她必定是我的。雷少堡主把两佳丽弄到手,然后辣手摧花,只要把这件事告诉金梅,哪怕她不跟我走?”   三人有说有笑,一顿酒直喝至三更正,方醉步踉跄会帐出店,不知大祸临头。   令狐楚领先出店,整整头上的英雄巾,抬头看看天色,自语道:“咦!三更正了,要夜禁啦!咱们不能大摇大摆逛街了。”   “找个雌儿乐乐,怎样?”中年人打着酒呃问。   “对,我赞成,酒是色之媒,半点不假。他娘的!我这里酒意一起,色心又生。”另一名中年人说。   令狐楚向街尾走,说:“跟我来,我知道哪一家有闺女。”   “不,我不要闺女,闺女像个未熟的桃子,涩涩苦苦,我要懂风情的娘们。”   正走间,令狐楚向前一指,大笑道:“赵兄,那老女人年老成精,更懂风情,我看哪!你找她岂不更妙?哈哈哈哈!”   “令狐兄,别缺德好不好,怎么说这种恶心话?我的酒……呃!酒都被你把胃倒尽了,呃……”   幽暗的小街视界有限,但看前面老女人走路的背影,不用猜也知是个没有七十也有六十的老太婆。   令狐楚不再打趣,到了老太婆身后,叫道:“哈哈!老太婆,闪开,没有人对你有胃口……”   话未完,老太婆突然转身。   令狐楚不愧称老江湖,首先便发觉老太婆转身的身法不合身份,再就是看到老太婆的手有异,本能地向下一挫,不假思索地扭身侧倒并一腿扫出。   但他已来不及警告同伴了。   老女人的双手,打出了暴雨般的可怕牛毛针。   同一瞬间,屋角的暗影中,先射出一把飞刀,另一老女人挺剑扑到。   可惜,令狐楚已伏下了,牛毛针与飞刀皆劳而无功,功亏一篑。   “啊……”两名同伴惨叫着倒下了。   “砰!”发射牛毛针的老女人同时倒下了,被令狐楚一脚扫中左胯骨,摔出丈外伤得不轻。   令狐楚一声怒啸,飞跃而起,迎进、拔剑、攻招,一气呵成,悍勇绝伦。   用飞刀袭击落空的三姑,发觉不对已来不及了,“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剑突然断成三段。   “我要活的!”令狐楚怒叫,剑乘势递出。   三姑向侧急闪,恰好中了对方的圈套,“噗”一声响,小腹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嗯……”她闷声叫,砰然倒地。   令狐楚一脚踏住了她,厉声问:“老猪狗!谁叫你来暗算我?”   “畜生!你……”   “我追魂浪子是暗算偷袭的第一流专家老手,你在班门弄斧。快招……哎……”   最后一声狂叫,其声凄厉。接着,身躯凌空而起,急升至瓦面。   原来他只顾逼供,疏忽了顶门,檐口悄然抛下一只五爪可以张合的飞爪,抓住了他的右肩将他向上猛拉,爪尖深入骨肉内再往上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整个右肩骨碎肉裂,拉上瓦面他已剩下半条命。   瓦面有两个人,右粯和小祥。   右粯将人拉上,先一把扣住令狐楚的咽喉以免发声,再将人拖倒在脊心拍了一掌,令狐楚立即浑身发软,失去了活动能力。   右粯收了飞爪百链索,呵呵大笑道:“你如果不报名号,在下便错过大好机会了。”   令狐楚痛得魂游太虚,未听出右粯的口音,强忍彻骨奇痛,嗄声说:“你……你偷袭……”   “哈哈!你不是说你是暗算偷袭的专家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你……你阁下……”   “你暗算在下多少次了?从咱们初相识开始……”   令狐楚终于听出口音了,狂叫道:“看老天爷份上,再饶我一次。印兄我……我发誓……”   街下面,三姑已挣扎而起,突然狂叫道:“佩哥,佩……哥……”   右粯吃了一惊,飘身而下急叫:“左婷,是你么?”   “天!天可怜见……”扮成老太婆三姑的左婷喜极呼天,突觉精力交瘁,向前一栽。   右粯及时抱住了她,柔声说:“不要哭,危险已经过去了。”   她哭了个哀哀欲绝,迷乱地叫:“我……我在做……做梦,我……”   “婷婷,清醒些,你不是在做梦,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地,你支撑得住么?”   小祥已拍昏了令狐楚,扛上肩一跃而下,说:“快走,屋里的人已经醒了,更夫也快接近啦!”   左婷神智一清,说:“我还有同伴……”   二婶已挣扎着,掩住胯部吃力地站起说:“我……我受得了。右粯,天幸你……你及时出现……”   “你是……”   “白河程……”   “哦!原来是程大小姐。你们往前走,我带尸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   左婷急忙扶住程大小姐,说:“我们走,有话以后再说。”   右粯一手一个挟了两具尸体,众人急急离开现场。   踏入堂屋,左婷兴奋地说:“佩哥,进内堂,看看谁在里面?”   后堂门是开着的,天井里站着一个人,说:“孩子,真是你么?”   右粯浑身一震,丢下两具尸体,发疯般抢入,扶着对方的双脚跪伏着颤声叫:“师父,师父,师……父……”   是酒狂,伸出巍颤的手,扶起他怆然地说:“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但我却以为不然。总算为师能活着见你,你得好好谢谢小婷。没有她,为师早已骨肉化泥了,这孩子真难得。”   说完,师徒俩相挽着进入堂屋。   小祥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你老人家躲得真稳,可急坏了不少人。”   酒狂一怔,笑问:“小哥儿,你是……”   “晚辈池祥。”   “哦!池大嫂的孙公子,是不是令祖全家福都来了?”酒狂颇感意外地说。   “不,仅家母同来。家祖慈不放心你老人家,因此留下来监视魔崽子们的动静。”   酒狂呵呵大笑道:“看来,池家的人这次要卷入漩涡,不得不仗剑除魔了,果不出老夫所料啦!”   小祥摇头道:“不,你老人家料错了,家祖慈仍然坚持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迄今扛尚冷眼旁观。”   “哈哈!我亲眼看见你扛着一个人进来,那就够了,你脱不了身啦!哈哈!”   小祥脸一红,说:“晚辈是偷溜出来的,决不以池家……”   “那就更妙,有人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头么?”酒狂摇头晃脑地说。   右粯赶忙关心地问:“师父,你老人家的伤势怎样了?”   酒狂活动双手,脸色沉下来了,吁出一口长气说:“还好,在两记歹毒的摧枯掌,一记冷焰掌,以及两枚天雷钻的致命袭击下,仍能保全老命,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要不是左丫头及时驾舟将我救来此地藏匿疗养,我已葬身汉阳的江边了。目下已大部痊愈,只是感到运气行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大概还需十天半月方可复原,但愿在此朗间不至被魔崽子们发现。”   左婷忧伤地说:“那晚我不是怕死,而是插不上手,老人家禁止我追随,我只好在一旁躲着相机接应,总算能及时弄到一艘小舟,将老爷子接回。唉!那些人的艺业,确是可怕。”   程大小姐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上前向右粯说:“这一户人家,是家父一位故友的住处,只有两位老婆婆在此安度余年,毫不引人注意,诸位只要不外出,可说绝对安全。那晚我恰好在江边,便将左姐姐与老前辈接来此地藏匿,印爷,我求求你……”   她跪下了,掩面而泣。   右粯一惊,赶忙扶起她说:“程姑娘,有话好说,你……”   “我求求你,将这恶贼令狐楚交给我,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右粯一阵迟疑,苦笑道:“他已是个失去抵抗力的人……”   “我不杀他,我要将他带离武昌。”   右粯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人交给你了。这恶贼机诈阴险,狡猾万分,你得小心了。”   “谢谢你,印爷,此恩此德,贱妾没齿不忘。明天,我将雇舟返回白河,不来向诸位辞行了。”   程姑娘泪流满面地说,拖了令狐楚昏厥的身躯走向内室,在门内转头又道:“祝福你们,再见。”   屋共三进,空房甚多。她将令狐楚拖进一间小房内,点起了灯,先拉脱令狐楚的手脚关节,并分别捆在四根床柱上。   一盆水泼在令狐楚的头脸和肩上的创口,令狐楚猛然苏醒,呻吟道:“哎唷!痛死我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程姑娘出房而去,返回时已恢复少女装束,回复本来面目,手中有一把八寸长的小尖刀,站在床前咬牙切齿地问:“令狐楚,你还认得我么?”   令狐楚大骇,想挣扎,却浑身麻木,无法动弹,心胆俱裂地叫:“程姑娘,千不念万不念,念你我曾有一段……”   一只靴尖塞入他口中,他说不出话来了,是他被脱下的靴子。   程姑娘拔下发上的金簪,刺在他的气门穴上,阴厉地说:“破了你的气门,目下你与常人并无不同了。恶贼,你知道我要怎样对付你么?”   “嗯……嗯……”他只能用鼻声叫。   “我要把你带回白河,以后的日子,你不会好过的,直至你的血肉被挖干之后,臭皮囊还可以喂狗。你忍着些,带你离开武昌,你应该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不会有任何人能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我可以放心大胆将你运走,你的党羽做梦也没料到你会成为个活死人。”   她先找来一个药箱,一只小铁锤,开始敲掉他满口牙齿。血,流满床板。牙敲掉,脸颊内陷,脸型便变了。   接着是用烛薰他的右眼,用小刀小心地由皮下挖出他的鼻梁骨。他终于昏厥了,任由摆布。   不足一个更次,他已换了一个人。头发也剪短了,衣裤鞋袜全换了新,肌肤也变了颜色,风流倜傥的令狐楚,已经在世间消失了。   近午时分,驶向襄阳的一艘小舟内,程姑娘一身材妇装,小心地替变了形的令狐楚喂药,柔声说:“官人,我们已过了汉阳了,你安心养病吧,回家的路远着呢。”   在程姑娘替令狐楚整形期间,堂屋里右粯在请问乃师受伤的经过,说:“师父,他们是怎样盯住你老人家的?”   酒狂苦笑道:“不是他们盯往我,而是我自投罗网。”   “是些什么人?”   “他们未通名号,晚间也难辨面貌,而且他们都戴了假面具。但我知道,他们是九阴教的高手。”   “是不是雷堡主?”   “他不在场,他的霹雳剑术瞒不了人。孩子,有件不幸的消息告诉你,你得控制自己,忍受沉重的打击。”酒狂凛然地说。   “师父……”   “穷儒已经不幸去世了。”   “什么?”右粯惊问。   酒狂长叹一声道:“他只顾与火眼狻猊周旋,却忽略了天风谷三子另一批隐藏着的高手。据我所知,那晚火眼狻猊与雷堡主手下的几个人,约定在距此不远的蒋王祠会商。穷儒在朋友处留下话,自己单身赴会踩探,却不知蒋王祠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得到朋友留下的话,赶往与他相会,也不知对方已设下埋伏,赶到时已晚了一步。”   右粯心中大痛,咬牙切齿地说:“天哪!我竟放走了火眼狻猊那恶贼,相信了他的谎言,未能亲自杀他,我……我好恨!”   小祥加以劝解道:“恶贼已死在甘姑娘手中,论因果,他也算是死在你手中的,请不必自苦,好么?”   酒狂神色肃穆地说:“我赶到时,穷儒已经胸裂腹破,气息已绝。在他四周,尸横十五具,蒋王祠成了尸场,他死得够英雄。不等我有机会带走他的尸体,五个我以为是死尸的人,突然同下毒手,接着又来了六个人,群起而攻。我开始便被五个可怕的高手击中,但仍能越屋逃生,最后被两枚天雷钻射中腰胁,跌下一条小巷,费了不少精力,方逃出城外抢了一艘小船向汉阳逃。要不是池大嫂及时阻止追兵后果难料。幸而婷丫头弄了船随后赶来,绕至偏僻处登舟,刚驶出江心,追的人已乘船赶到码头,婷丫头悄然将船漂走,躲过了大劫。他们穷搜汉阳,婷丫头却在程姑娘的协助下,回到蒋王祠凶杀现场附近养伤。孩子,再等十天半月,我伤好之后,咱们把九阴教连根拔掉。”   右粯咬牙切齿地说:“十天半月,妖道们早已溜之大吉了。不,佩儿等不及了。”   “你打算……”   “佩儿已策定锄除妖道的妙计,三天之后,我要他们的命。”右粯凶狠地说。   “你不可激忿偾事,听说妖道妖术通玄,爪牙众多,不乏具有奇技异能的妖魔鬼怪,你……”   “师父,佩儿不与他们斗力,这些天来,佩儿已摸清了他们的底,胜算在握,师父只管养伤,报仇的事,由佩儿见机行事。”   小祥也兴高彩烈地说:“真的,老前辈,右粯哥智勇双全,对付那些贼爪牙足以应付裕如。三妖道的伎俩,我们已见识过了,没有什么不得了。火眼狻猊号称无敌,但在右粯哥手下,简直如病鼠见猫,毫无还手之力。”接着,将近来骚扰九阴教的事,得意洋洋地一一道来,眉飞色舞十分兴奋。   右粯也将在池家逗留一月,池老指导练功的事一一禀明。   酒狂恍然道:“难怪你能击败火眼狻猊,果然池家绝学不同凡响,这我就放心了。不过,敌势过强,还是不必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千万不可小看三妖道。”   右粯慎重地说:“九阴教本来早就要撤走的,被佩儿一闹,他们便担搁下来了。这几天内如不下手,他们一走,远离城市闹区进入地势险要的秘窟,以后想找他们那就难了。因此,佩儿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佩哥,能用得着我么?”左婷满怀希翼地问。   “婷婷,你看护师父责任重大,这件事我拜托你,一切有劳你了。”右粯柔声说。   与九阴教周旋的几天中,右粯不知穷儒的凶讯,因此不为己甚,一击即走极少开杀戒。这次在乃师酒狂口中,知道穷儒遭了毒手,引发了他的无边孽火与无穷杀机,仇恨令他疯狂,掀起了可怖的腥风血雨。   大荒毒叟的手下,次日在南湖西面找到了两具爪牙的尸体,令狐楚则失了踪,引起了一阵骚乱。   一天,两天平安无事。   九阴教的爪牙,全力搜查右粯的下落,经过两天的彻底搜寻,毫无音讯,一个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被教主骂得抬不起头来。   但也有些人暗中感到欣慰,至少可以不必冒险了。这些天来,右粯出没如神龙,有不少人吃了亏,有不少人送了命。   在胆小鬼的喧染下,右粯成了个胆大包天,艺业深不可测,不惧妖术且会飞腾变化神奇可怕的怪物,人人心怀鬼胎,又怕又恨,闹了个人心惶惶,一个个心惊胆跳食寝不安,深怕右粯找上头来,要掉他们的命。既然右粯失了踪,岂不大感欣慰?   天风谷三子也大感泄气,既然右粯失了踪,大概已逃离武昌,不易迫寻了,也就不再追究,打算在三两天中,撤离武昌至天风谷秘巢开山立坛,图谋发展。   上面不追,下面自然随着松懈,有人传出右粯已离开武昌的消息,更令爪牙们宽心,戒心一除,九阴教的爪牙们一一从暗中爬出来,开始明目张胆在各处走动了,化暗为明,自暴弱点。   出城东北行,十余里便到了白杨湖畔。湖周十余里,向西北流,从青山矶北面入江,湖口称白杨浦。   湖畔的九鲤山,因山伸出九条山尾伸入湖中,形如鱼尾,所以叫鲤山。沿湖一带,零星散布着一些小渔村。   山不高,九条山尾形成十余处小湖湾,附近全是树林和芦苇。   树林除了一些松柏之外,皆变得光秃秃地。芦苇早已白了头,成了枯黄的败草。间或有一些竹丛,总算带来一些绿意。   小祥留在城中打听消息,监视九阴教的动静。右粯带了一整担工具杂物,在九鲤山一带不眠不休地,整整耽了三天。   他想起了章华台沼泽,引起了他利用九鲤山替九阴教挖掘坟墓的念头。三妖道既然设伏诱杀穷儒,他为何不可以牙还牙大开杀戒?   一切准备停当,晚上回城又带了不少零碎,并带了小祥重返九鲤山,花了一整天工夫,让小祥熟悉埋伏的情势,以及启闭引发各种埋伏的时机与方法。   次日破晓时分,他留下小祥,独自返回府城。   青巾包头,穿青直裰,腰下带了一只大革囊,里面不但有各式暗器,也有食物,以及从双尾蝎处夺来的毒药囊。   胁下挟了一只长包裹,里面藏了一把长剑。他防身保命的青锋录,则暗藏在左手的臂套内。   他必须白天动手,留给对方召集爪牙的充裕时间,这样做固然危险相对地增加了,但他已作了万全准备。   在外衣之内,背心要害与两胁最易受暗袭,他用三块铁片加以保护。   他不怕正面交锋的人,正面胸腹无需要保护,只怕恶贼们偷袭,防不胜防须有周详准备。   宾阳门外不足三里,有一栋城内富豪范大爷的避暑大厦,四周松柏繁茂,花园、果林、假山、荷池、亭台,水榭等等,无不精美华丽。   秋去冬来,避暑大厦只留下几名奴仆照料。   三天前,这里成了雷堡主款待四川梅家贵宾的居所,警卫森严闲人莫入。大厦离开大路约里余,进入大厦的小径是私人道路,哪来的闲人。   路口建了一座木牌坊,匾额上刻的是魏碑擘窠:范园。两侧种的是丈余高的五爪篱,尖利的刺寸余长倒弯成钩状,密密麻麻连兔子也钻不进去,向两旁延伸,周围五六里,把整栋大厦以及树林花园,全部包住与外界隔离。进牌坊沿松柏成荫的小径向里走,将近一里方到达大厦前左亭右假山的广场。   两名大汉把守在牌坊左右,一挎刀一佩剑穿了黑劲装,威风凛凛十分神气,官道上往来的平民百姓,谁敢往里闯挺着脖子挨刀?   巳牌初,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不怕挨刀的人,直愣愣往里闯,他是右粯。   寒风凛冽,他挟了长包裹袖手缩头向牌坊闯。   两名把守的大汉没看清他的面貌,只看到他缩头沉脸弯腰驼背,口中呵着气,埋头直撞而来,先是一愣,接着无名火起,为首的人劈面拦住大喝道:“站住!混帐东西!找死么,你往哪儿闯?”   他抬起头,依然笼着手,眯着已有七分醉意的大眼,一开口酒气直冲,说:“咦!这里不是范园么?”   “不错,是范园。”   “那就对了,我来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我儿子的妈的老子的儿子住在里面……”   “贼王八!你说些什么?”   “我说要找的人嘛,你怎么耳聋是不是?”   “他娘的!你说了大半天,我没听出你到底要找谁,你他娘的简单些好不好?你这醉鬼的话,我听不懂。”   “简单些?好,我想想看,我儿子的妈的老子的儿子……老天爷,那是我的小舅子嘛!”   大汉这才知道被愚弄了,大怒之下,猛地就是一耳光抽出,怒吼道:“该死的东西……”   他不再客气,抽出手接住来掌,扭身一声长笑,将大汉摔飞丈外,“砰”一声大震,恰好撞在牌坊大柱上,脑袋破了,脑浆向外挤。   快!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反身飞扑另一名大汉。   大汉只感到眼前一花,本能地双掌一伸,想将他推开以便拔刀。   他双手一分,勾住对方的双肘猛地一带,抬膝进攻,膝盖撞在大汉的下阴要害上。   “嗯……”大汉闷声叫,浑身一软。阴囊碎裂,内腑崩散,眼看活不成了。   他快速地将两个尚未完全断气的人,拖至一旁的荆篱下往里一塞,方大踏步沿花径向里闯,挺胸直腰昂首阔步,目空一切地向前走。   不久,一座巨大的花台后,突闪出一名大汉,劈面拦住叫:“站住!你怎么进来的?”   他呵呵笑,止步说:“咦!不是外面那两个汉子叫我进来的么?”   “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人嘛!呵呵!我看,你比我还要醉,我看你虽有点像畜牲,但却明白你是个人,而且是活人。”   “混帐……”   他飞步切入,反手就是一掌,“噗”一声反劈在对方的耳门上,大汉扭身便倒,他将人拖住,笑道:“你再也没有帐可以算了,想混帐也混不成啦!”   将人塞入花台的花树中,他再向里走。距广场不足一箭地,左面小亭下冲出两名大汉。   这次,他逃不过对方的眼下了,其中一人赫然是雷少堡主的长随,过去曾经照过面,在十余步外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吓了个魂飞天外,扭头跑,狂叫道:“右粯杀来了,姓印的杀来了,快告警……”   另一位仁兄本来贾勇向前冲,突然打一冷战,好不容易刹住冲势,发狂般叫:“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他咧嘴一笑,摇头道:“你昏了头穷叫什么?我又没杀你,你何必鬼叫救命?难怪你只配放风守哨,真可怜。”   他不加理睬,继续向里走。   芦哨声尖鸣有人发出警号了。他脚下一紧,一跃三丈,以全速冲过广场,猛扑大开着的大厅门,七级石阶他一跃而上,向两个抢来的把门人叫:“挡我者死!”   “噗”一声响,一拳击在右面大汉的胸口上,大汉狂叫一声,跌回厅内去了。   另一大汉眼明手快,拔刀出鞘来一记“力劈华山”,刀沉力猛颇见功力,已可算一流高手了。   右粯身形一晃,从刀侧切入,斜身贴近一掠而过,就在掠过的刹那间,一肘后撞,凶猛地撞在大汉的胁背上,有骨折声传出。   大汉向阶下冲,砰然冲倒狂叫出声。   右粯的身影,已消失在大厅内,各处人影奔窜,全向大厦赶。   宽广的大厅设置得十分华丽,全是精制的雕花家具,墙壁上有名人字画,有摆设的屏风、木瘿假山、盆景……果真是富丽堂皇。   从后堂抢出的第一个人,不是雷家的爪牙,而是客人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   梅中玉刚撤剑,便看出是他,讶然叫:“好啊!是你!”   叫声中,剑化长虹,以雷霆万钧之威扑近,身剑合一行无与伦比的疯狂冲刺,要报白河一剑之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剑快速绝伦的急袭,志在必得,由剑上所发的剑气与龙吟似的剑啸,已可看出他这一剑是如何霸道了。   由双方对进的速度算来,右粯像是以全速撞向剑尖,不仅不可能拔剑招架,连闪避的机会也完全丧失了,死路一条,在数者难逃。   “刺穿他!”有人兴奋地大叫。   右粯闪电似的前冲,剑尖及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的剑出鞘了,快逾电光石火,以不可思议的奇速拂出,“铮”一声轻架对方锋尖已沾体的长剑,在对方变招之前,他的剑已长驱直入。   玉郎君也够炔,反应超人,百忙中扭身,不妄图以剑制压争取中官,而是死中求生的应变自保反应。   双方接触快速绝伦,恍如电光石火,稍有万一舛错,便将丧失生命。   “嗤”一声轻啸,右粯疾冲而过,冲入后堂门。   玉郎君斜飘丈外,脸色大变,左手掩住了右肩外侧,鲜血从指缝中向外冒。   右肩的三角肌被剑锋所割裂,伤得不轻。   这块强劲的肌肉,是右臂力道的根源,受伤之后,手的力道减少了十之七八,他已无力再拼斗了。   他长叹一声,余悸犹在地自语道:“天!我以为可以对付他了,却败得更惨。短期间他的进境,怎会如此神速?罢了!”   一照面一招失手,他的雄心壮志被这一剑所勾消。   右粯无意扫庭犁穴,也无此可能,对方人多势众,光天化日之下,绝对占不了丝毫便宜。   这次闯龙潭虎穴只是他计谋的一部份,一击即走引起混乱,令对方魂飞魄落,也引对方落入他布下的陷阱,便达到他的目的了。   他飞越穿堂,击倒了两个拦截的人,抢入中院,然后按计划跃登瓦面,向东北角的园林脱身。   丈余高的五爪篱困他不住,在追的人到达前,他飞跃而过,落荒而走。   后面,六七名高手也飞越而出,穷追不舍。其他的人从后园门追出,高高矮矮一大群。   他这一闹,像是丢一头猫进鸡舍,这情景真够瞧的,惊心动魄的一进一出,把雷家堡的爪牙们吓得胆裂魂飞,人人自危。   他脚下从容,不徐不疾,越野而走,引对方不舍地穷追。迄今为止,完全符合他的预料,事先精确的计算毫无瑕疵,不曾发生意外,而且意外的顺利,完全落入他的算中,令他信心大增。   近午时分,他将人引到了洪山山区,这才脱身走了,按计留下一些踪迹,从容摆脱对方的追踪。   九阴教的人陆续赶到,封锁了大洪山与磨耳山一带。一个时辰之后,天风谷三子也亲自赶到了,调兵遣将布置下天罗地网,发誓要将他搜出来,百余名高手全部出动,划分区域穷搜。   青天白日,这一带草木凋零,没有山崖洞穴,人躲不住的。   教主坐镇郊天坛,大荒毒叟则以洪山寺的塔顶为指挥中心,东西相望相互策应,认定右粯仍躲在附近,谅他插翅难飞。   右粯却转回府城,一面探听消息,一面详加准备,他已稳操先机。

第二十六章 茅寮惊变


申牌左右,城中谣言蜂起,盛传大批流贼入踞洪山附近,人心惶惶,东来的旅客确也证实洪山附近有不少携带刀剑的凶暴人物出现。   更有人说,那是白莲会的教匪在兴风作浪,图谋不轨,可能在夜间攻城,洗劫武昌。   这是右粯锦囊妙计的一部分,这一招真够狠。   武昌是湖广的首府,也是楚王府的所在地,公门中卧虎藏龙,高手巡捕人才辈出。   楚王府甲士如云,都是些久经训练千锤百炼的勇士。   江湖人仇杀,通常不留痕迹,没有苦主没有原告,官府也就开只眼闭只眼不加追究,真正闹出事来,官府是不会加以容忍的。   谣言一传出,人心惶惶,事情闹大了,官府岂能坐视?牵涉到白莲会教匪,更是举城震动。   首先是大批巡捕抵达洪山,接着是丁勇开到。   洪山寺的大荒毒叟总算见机及时撤出,郊天坛的九阴教主也就含恨撤离。   搜捕右粯的行动功败垂成,但他们不死心,撤至洪山外围,把守可能的出路,伺机而动。   这一来,搜索的地区,等于扩大了三倍有余,陷入备多而力分的困境,中了右粯的妙计,尽入算中。   更糟的是暮色四起,倍增困难。   天风谷三子不够精明,判断错误,仍认为右粯在洪山潜伏。他们在守候,等兵勇巡捕撤走卷土重来。   长夜漫漫。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山东北角的一处土坡下,有一座樵夫搭建的茅棚,作为歇息的避雨处所,目下成为梅家兄妹与六名男女长随的落脚处。   这里可以扼守住坡脚一带水田和池塘,其中虽零星散布着一些树丛和竹林,但水田冬耕之后,已放水淹没,除了田埂之外,白茫茫一片,人不可能从这一带逃走而不被发觉。   南面,则是一条小径,从山区伸出,向东通向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村庄,茅棚距小径仅十余步,正好监视路上的动静。   路南约百十步,是一座草长及腰的土坡,那儿有两名暗桩潜伏,井负责与茅棚的人联络。再往南就是雷少堡主的监视区了。   梅中玉兄妹与六名长随,派出两人在小径左右潜伏监视,另两人向西北沿山麓巡哨,按时与西北角的暗桩联络。西北角是兄妹俩的父亲负责,相距约里余,大叫一声即可听到,便可相互策应。   今晚,所有的人皆不打算睡了,教主已传下法旨,须彻夜提防,彻底封锁出路,严防右粯逃离洪山。   一名书童与金梅的侍女在棚外警戒,书童小俊是认识右粯的人,侍女与右粯更不陌生。   梅中玉的右臂伤口已包扎妥当,但已不宜以右手运剑拼斗,他与乃妹坐在棚内,倚着棚柱假寐。   白天他挨了右粯一剑,感到心中发虚,低声向身旁的金梅说:“往昔在白河,他虽胜了我,但胜得十分勉强,他的剑术并无奇处。这期间,我下了十二分苦功,自问进境极为神速,已有必胜的把握。可是,我竟然一招也未接下,这从何说起?”   金梅沉吟着说:“据我所知,他确是艺业深不可测,能与雷少堡主力拼,击败雷家堡的四大金刚,可知他确有惊人的真才实学。也许你由于下苦功志切复仇,学有所成因而太过自恃,心中轻敌,因此突然照面被他出其不意一击得手。但并不表示他比你高明,而是你大意措手不及,千万不可泄气,免得下次见面心中生怯。”   梅中玉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我想,不会有与他放手一拼的机会了,在九阴教百余高手的围困下,恐怕轮不到我与他交手了。哦!爹不知是否已经决定加盟九阴教了?”   金梅漠然地说:“爹是否决定加入,与我无关,我仍要独自在江湖闯荡,谁愿意受他人驱策?”   “不然,爹如果加盟……”   “爹会加盟的,雷堡主不是说,他们仍缺一位副教主吗?雷堡主已明白表示,他们准备任爹为副教主了,爹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的。”   “是的,四川梅家也该重震声威了。哦!我早听说过,他们已经有了三位副教主,怎又缺了一个?”   “是呀!我也感到奇怪。两位副教主是雷堡主与大荒毒叟,那火眼狻猊为何不在其位?上次我在九华谷人妖师徒处,九尾狐曾经告诉过我,说是火眼狻猊致书人妖,要委任人妖为三大副教主之一。人妖死了,九尾狐听说已投奔九阴教,为何不见她?再就是火眼狻猊为何也不在?我向雷堡主的手下打听,一问三不知,委实令人纳闷。”   “咱们尚未加盟,这大概是教中机密,在咱们加盟之前,他们不会告诉咱们的。哦!上次你在九华谷,雷少堡主不是对你很不客气么?”   “是啊!这家伙狂得简直不像话。”   “这次他怎又对你如此巴结了?”   金梅哼了一声说:“何止是巴结?他像条柔顺的狗。”   “他想咱们梅家加盟……”   “想咱们加盟?哼!他想娶我呢。”   “想娶你?”   “他已向我表示了。”   “怪事!你答应了。”   “我会答应他这个狂妄的丑鬼?他别作梦。”   “如果雷堡主托人向爹提出……”   “我不答应……”   微风飒然,左方有洪钟似的嗓音说:“你不答应?你要造反?”   两人一惊,同时站起叫:“爹,吓了我们一跳。”   夜色朦胧,可看到一个佩剑的人影站在两丈外的一株大树下,不易发现,说:“雷堡主已请大荒毒叟向为父提过了。”   “爹答应了?”兄妹俩同声急问。   “口头上为父答应了,但须等合过八字才能决定。”   金梅大急,抗声道:“爹,女儿不答应。”   “胡说!雷家的门第,声望,都配得上咱们梅家。爹是为你好……”   “爹是为女儿好?是真的么?”   “不许你胡说。”   金梅一急,口不择言地说:“嫁他与他过一辈子的是女儿,不是爹。谁要嫁给那狂妄丑恶的人,你嫁好了,我决不嫁……”   “闭嘴!你反了不成?”   “爹……”   “这件事由不了你,在家从父,只要我一口气在,你休想自作主张,梅家决不许有不孝的子女。”   “女儿……”   “不许多说!你是愈来愈不像话了。我到雷堡主处走一趟,你们小心了。”   声落,转身走了。   不远处的两名长随也现身追随,三人两起落蓦尔失踪。   金梅以手掩面,颤声叫:“老天!我……我完了。”   梅中玉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地说:“妹妹,不要怨天恨地了,爹的话,是不容许有人反对的,认命啦!”   金梅声泪俱下地说:“不,那畜牲凶暴、狂妄、残忍、丑陋、粗鄙,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他……”   “妹妹!说话小心些。”   “你要我……”   “爹要你嫁给雷少堡主,与我无关。”   “你……你也同意?”   “妹妹,你已经听清爹的话了,即使我不同意,又能怎样?”   “我决不……”   “妹妹,仔细想想吧,你不同意又能怎样?如果你有所举动,天下虽大,决无你容身之地。”   “天哪!我……”金梅绝望地倚棚柱哀泣。   梅中玉颓丧地坐下,叹息道:“妹妹,除了求老天爷保佑你们的八字合不来,恐怕这件事已无可挽回了,你只好认命吧。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子女应该听命于父母……”   右方一丛枯草中,升起一个高大的黑影,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坑了多少男女,促成多少男女恶烟缘。呵呵!恭喜你们攀上了高枝儿,攀上枝头便可变凤凰啦!”   兄妹俩大骇,飞跃出棚。   书童与侍女警觉地左右齐出,先断两翼退路,眨眼间便形成合围,反应奇快。   梅中玉左手撤剑在手,咬牙道:“是你?你是怎样来的?”   右粯屹立如山,夷然无惧,笑道:“在下比令尊先到一步,路旁那两位警哨仁兄,已经睡着了,咱们好好谈谈,先别发警讯好不好?”   “你跑不了的。”梅中玉恨恨地说,并未发出警讯。   右粯呵呵笑,说:“在下为何要跑?你们一整天在此地忍受风吹日晒,飧风宿露昼夜不得歇息,而在下却在府城快活,不忍让你们太辛苦,特地来与你们聊聊天……”   “住口!咱们的帐还未结清。”梅中玉怒叫,左手挺剑迫进。   金梅茫然而立,陷入沉思境地。   右粯仍然抱肘而立,笑道:“咱们其实无冤无仇,见面便要拼死活,未免太不够意思,先谈谈,好不好?”   “你……”   “听贤兄妹的谈话,可知你们对九阴教知道得太少。当然,你们乘船而来,初来乍到,消息贫乏乃是意料中事,并不足怪。”   “你就要说这些废话?”   “好,不说废话,告诉你们一些有关贤兄妹所提到的话。其一,火眼狻猊已在昨日午间,死在至黄州途中,冤冤相报,杀死他的人是千手灵官的孙女儿。其二,雷堡主已被大荒毒叟的毒药所制,不得不投效九阴教,可知九阴教的天风谷三妖道的手段是如何毒辣。其三,雷堡主诱你们入伙加盟,乃是三妖道所授意,你们将与雷堡主一般,受到毒药所控制,必须死心塌地替九阴教卖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除非你们尚未吃下大荒毒叟的毒药,不过这希望极为微弱,因为招待你们的酒菜可能已动了手脚。其四,雷少堡主已杀了九尾狐,已娶了玉芙蓉和银菊,银菊被逼死,玉芙蓉被迫自尽。雷少堡主艳福齐天,武林三佳丽他已到手了两个,然后一一逼死,目下每夜皆在府城逛青楼且兼采花。三佳丽硕果仅存的金梅送上门来,他怎肯轻易放过?咱们无冤无仇,希望你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再见,朋友。”   声落人影飞射,以骇人听闻的奇速,跃过书童小俊的顶门上空。   “哪儿走?”梅中玉大叫。   金梅一把拉住了他,低叫道:“让他走,我们决难将他留住的。”   “可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他到别处闹。”   梅中玉醒悟,不追赶也不发警讯,低声问:“妹妹,你认为他的话有多少可信?”   金梅冷笑一声道:“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你是说……”   “我去找两个人来问问。”   “找谁?谁肯告诉你?”   金梅将剑改系在背上,镇静地颇有自信地说:“南面那两位暗桩,是雷家堡的人。他们会说的,非说不可。”   “我和你走一趟。”梅中玉会意地说。   “不,我喜欢按自己的方法办事。”金梅断然拒绝,悄然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她悄然转回,显得十分激动不安。   梅中玉迫不及待地问:“怎样,碰上困难了?”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恨恨地说:“右粯的话句句是真,那两个狗腿子还招了不少更令人愤慨的事。”   “什么事?”   “彭寨主全家,皆被雷堡主与大荒毒叟杀光了。今晚大家都在辛苦,雷少堡主却弄了两个女人,就在前面的山脚草寮中快活。”   “彭寨主是怎样死的?”梅中玉讶然问。   “彭寨主是如何死的无关宏旨,问题是他与雷堡主交情最深厚,狼狈为奸的知交好友,而且是儿女亲家。雷堡主既能屠杀彭寨主全家,自然不会对咱们四川梅家另眼相看,谁知道哪一天他心血来潮,也向咱们下毒手?”   “你说得太严重……”   “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事实令人感到寒心,必须有人提醒爹的注意。”   “你打算……”   “咱们是否真吃了大荒毒叟的慢性毒药,那两个死鬼爪牙并不知道。”   “你难道想向大荒毒叟询问?”   “不必,咱们去证实此事。”   “去证实?如何证实?”   “你不是要到咸宁找分水犀办事么?只须在爹与雷堡主同时在座时,向爹提出动身之事,并说一月后方可返回。如果雷堡主反对,那就证实咱们已经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一切都嫌晚啦!”   梅中玉中心一急,说:“好,咱们去雷堡主处找爹。”   “你我不能一同离开,你先去。小心别忘了切口,不然会出纰漏的。”   三更初正之交,看到四个人影飞掠而来。   金梅一惊,拔剑截出低喝:“站住!月黑。”   “风高。”来人答,来势太急,金梅来不及直接问辨证切口。来人答毕,已到了切近,又道:“大小姐,是我。”   原来是他父亲的长随。她颇感意外,急问:“我爹呢?家兄他……”   “庄主与少庄主皆留在雷堡主处,庄主命属下通知本庄的人,谁也不许离开。”来人急急地答,呼吸一阵紧。   “咦!不许离开?那是……”   “本庄的人,每十天便得向掌法真人太灵讨药服用。”来人恨恨地说。   金梅心中一凉,骇然道:“爹已知道这件事了?”   “少庄主到来,说要动身往咸宁。雷堡主先是劝止,最后说出实情,昨晚的接风酒中……”   “家父与家兄目下被囚禁了?”她切齿问。   “不会,他们在雷堡主处,等候教主前来指示擒杀右粯的计策。咱们要知会其他的人,必须走了。少堡主说,务请大小姐小心忍耐,如果离开,八日以后未能获得解药,必死无疑,千万不可有所异动。”   三人向西北角匆匆走了,留下金梅切齿大恨。   她在思索自救之道,不知如何是好。   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便会铤而走险。她愈想愈恨,银牙一咬,顿忘利害,向躲在外面的侍女说:“你们小心了,我到下面去查查看。”   三更尽,她通过了几处暗桩,事先已知道暗桩的分布情形,绕道通过毫无困难。   她想到来去自如的右粯,这些人怎阻得住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奇士?   想到右粯,她心中怦然。在九华谷,她将右粯让给九尾狐之前,九尾狐曾经打趣她。这时起想此事,心中不禁油然兴起惋惜的感觉,假使她那时接受九尾狐的人生看法,那又是怎样一种局面?   “至少,我不会被迫嫁给雷少堡主。”她想。   九尾狐已死在雷少堡主的爪牙手中,而且死得极为冤枉。死在自己人手中,这念头令她极感恶心,也感到恐惧,九阴教对付自己人的手段,委实令她毛骨悚然,日后她梅家加盟之后,也将与九尾狐一般,不死在外人的刀剑下,也将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落到这步田地,活着又有何意义?   她愈想愈心焦,在恐惧中涌起了可怕的拼死意识,激起了求解脱的勇气。   看到了前面山脚下的茅寮,这是种坡地的农人,建作歇息的处所,作物结实时,晚间在此住宿,以便看守农产,提防野兽或人损害作物。   因此茅寮有门有窗,只有内部仅有一室不设隔间,一无长物,仅放了一些稻草权代床席,在草堆过夜,村夫们认为已是上好的享受了。   门窗关得紧紧地,看不见灯火,也看不见外面的警哨,孤零死寂,寒风凛冽,草木摇摆不定,似乎四面八方鬼影憧憧,风声似乎掩盖了一切。   “难道畜生已经走了不成?”她想。   已经是四更初,她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想找到隐藏着的警哨不是易事,她怎能耗费宝贵的时光去搜寻?她一咬牙,现身大踏步向草寮走去。   距草寮尚有十余步,左后方突传出清晰的低叱:“站住!什么人?双手张开!”   她依言站住,说:“我,梅碧云。”   “梅碧云?哦!是……”   “金梅。你是……”   “抱歉,在下不曾见过你。虎。”对方问切口。   “狼。月黑。”   “风高。梅姑娘,这里不是你们的地区。”   “我知道。”   “姑娘有何贵干?”   “找你们的少堡主,有事面谈。”   踱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迟疑地说:“抱歉,少堡主吩咐下来,任何人也不许去打扰他。姑娘有事,明早再来。”   她哼了一声说:“这是怎么话?今晚上谁也不许偷懒,他是不是在里面睡死了?”   “姑娘……”   她向柴门举步,冷冷地说:“你不通报,我自己去找他。”   黑衣人一急,急抢几步劈面拦住,苦笑道:“梅姑娘,做做好事,不要去打拢少堡主,不然在下吃不消得兜着走。”   “让开!你要本姑娘动武么?”她不悦地叫。   “梅姑娘,请不要与在下为难。”   “去开门!”   “梅姑娘,还是不开的好。”   “废话!你不开我来开,一切有我担当。”她一面说,一面逼进。   “梅姑娘,不,不要,里面有……姑娘进去,极为不便……”黑衣人一面退,一面张开双手拦阻。   她身形疾闪,突从对方身侧一闪而过,“砰”一声响,柴门被她撞开了。   灯光明亮,里面的草堆中,赤条条的雷少堡主抓住悬了剑的皮腰带,一蹦而起。   两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也一惊而醒,惊叫一声,抓起身旁的衣裙,慌乱地掩住裸露的身躯。   金梅脸红耳赤地急退,为自己的鲁莽而无地自容。   雷少堡主尚未看清人影,反正没有人扑上,便没有危险。他一面先穿靴,一面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陈忠黎义你两个狗王八,看我不活剥了你们才怪,存心给我过不去么?”   外面两个警哨一是陈忠,一是黎义。与金梅打交道的是黎义,陈忠仍然伏在不远处警戒。   黎义心中叫苦,向金梅说:“老天爷!梅姑娘,你可坑苦了在下了。”   金梅突下毒手,玉手一伸,点在黎义的七坎大穴上,将人放倒向屋内叫:“雷奇峰,你给我滚出来。”   雷少堡主一面穿衣,一面讶然叫:“咦!娇滴滴的嗓音是女人。谁在外面指名叫姓大呼小叫?”   声落,疾冲而出。   金梅挥剑疾进,厉声叫:“姑奶奶金梅。”   雷少堡主一怔,闪身避招叫:“住手!你怎么啦?”   金梅这一剑志在必得,岂知突袭依然无功,心中一慌,第二剑力道锐减,叫道:“你该死!”   雷少堡主一闪八尺,笑道:“金梅,听我解释,那两个女人……”   金梅的第三剑到了,接着是凶狠霸道的第四剑,仅分厘之差,锋尖掠过雷少堡主的右胁,劳而无功。   雷少堡主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剑好险,他勃然大怒,乘对方第五剑点向胸口的刹那间,不再闪避,右掌一拂,“叭”一声拍偏了来剑,斜身进步切入,贴身了,右手一伸,便擒住了金梅的右肩井。   手一抖,金梅的剑脱手坠地,身躯一软,失去了抵抗力。   他抓小鸡似的将金梅拖至门口,向里一丢,“噗”一声丢在草堆内,向两个发抖的裸女叫:“不要怕,天掉下来也压不住你们,替我先把这小女人剥光。”   金梅穴道被制,浑身发僵,尖叫道:“你这脸丑如鬼心如蛇蝎的畜生!你……”   雷少堡主哈哈狂笑,笑完说:“我,我本想明媒正娶与你结为夫妻,你却尚未合婚便开始管起我来了,你昏了头,今后大爷玩女人,你给我滚远些。你送上门来,很好,咱们先行交易,择吉开张,哈哈哈!”   笑完,转身向外怒吼:“陈忠黎义,你两个混帐东西,给我滚出来,我要剥你们的皮。”   寒风虎虎,夜黑如墨,四周枯草及膝,人如不站起,委实无法看到。雷少堡主未看到被金梅制倒在草中的黎义,大呼小叫要两人出来领罚。他当然不会真的剥两人的皮,一顿毒打消气却是少不了的。   可是,不见陈忠黎义两人现身。   屋中,两个赤条条的女人,按住金梅替她宽衣解带。金梅急得几乎要吐血,尖声叫道:“不要动我,不要……”   一名裸女苦笑道:“姑娘,你就忍耐些吧,我们都是可怜虫。生为女人,这种事是少不了的。”   “不!不要……”   门外,雷少堡主大发雷霆,怒吼道:“你两个该死的贼王八!还不滚出来,躲得了么?再不出来,我就要活活剥了你们。”   终于,不远处的草丛中,徐徐升起一个高大的黑影,慢慢地向他走来。   “还有一个呢?”他怒不可遏地怒声问。   黑影像是哑巴,仍一步步慢慢走近。   他无名火起,疾冲而上,一耳光抽出叫:“你这该死的……”   “啪!”耳光声清脆。   这一耳光并未掴在对方的脸上,抽出的掌被对方拨开了,挨耳光的反而是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大牙松断,口中血出。   他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身躯突被对方抓住转身抛飞,“砰”一声飞跌两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沉重的打击他禁受得起,大吼一声急蹦而起。   糟!对方已无声无息地到了身旁,不等他转念或有何举动,重如千斤巨锤的大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小腹上,第二拳似乎同时落在同一部位。   他受不了啦!五脏六腑似要向外翻,喉间作呕。接着,左右颊又挨了两记重拳。   “砰!”他仰面再次摔倒。   眼前金蝇乱飞,夜本来就够黑,除了眼中乱舞的金蝇,他一无所见。他不甘心挨揍,本能地凶性大发,滚身而起伸手拔剑。   “噗噗砰砰!”四记重拳在他胸腹开花。   “哇!”他喷出一口血,向前屈体栽倒。   右方有五六个人影飞掠而来,有人叫:“这里谁负责?为何不问切口?”   叫声中,已到了十步外。   黑影不能带人走,赶忙舍了雷少堡主,贴地急窜,窜入屋内,手一挥,烛光倏灭。   “哎哟!”两个裸女惊倒了。   六个黑影到了,看到了地下的雷少堡主,黑夜中看不出是谁。一个叫:“糟!这里也被挑了。”   另一人向茅寮一指说:“里面有女人的叫声。”   “定是少堡主带来的女人……哎呀!少堡主凶多吉少,快进去看。”   两人顾不了危险,狂冲而入,火折子一声轻响,火光一闪,一人急叫:“少堡主……”   “哎呀!”两个裸女惊惶地叫,两人抱成一团。   “少堡主呢?说!”亮火折子的人喝问。   “出……出去刚……刚才还在门外。”一个裸女惊慌地答。   外面突有人大叫:“哎呀!这人是少堡主。”   雷少堡主吃力地挣开扶起他的人,怒吼道:“废话!当然是……是我。”   “少堡主……”   “叫魂么?去你娘的。快,快追!”他暴怒地叫。   四个黑衣人莫名其妙,一个问:“少……堡主,追……追什么?”   “追人呀!死人,你们。”   “追死人?”显然对方会错了意。   “叭!”他给了对方一耳光,吼道:“你才是死人。有人偷袭,把我打惨了,你们到了他才走的,还不给我快追?”   “这……”   “追!”他怒吼。   四个人不敢再问,互相打手式,不问方向急急窜走,先避开再说,至于要追什么人?往何处追,那是次要的事,早些离开以免吃耳光挨骂。   雷少堡主狼狈万分地抱住小腹,踉跄向茅寮走,拭掉口角的血水,咬牙切齿地说:“定是小贱人带来的人,我得好好问她。”   先来的两个人,已点起烛火,在门口相迎。他拨开两人,一看不见了金梅,大声叫道:“小贱人呢?是不是藏在草里?”   一名大汉接口道:“少堡主,这里不是有两个女人么?”   “滚出去!”他不耐地叫。   两大汉碰了一鼻子灰,顺从地溜出门外。   他到了两个裸女前,大声问:“说!那小贱人呢?”   两裸女在草堆中抱成一团发抖,惶然道:“不……不知道,只……只见烛火一灭,一……一阵冷风吹到,人……人便不……不见了。”   不但人不见了,连已脱下的衣裙也失了踪。   他狂怒地踉跄到了门口,向外面的两人吼叫:“快去追,休让她跑了。”   “少堡主,追谁呀?”一名大汉硬着头皮问。   “死人,追金梅。”   “金梅?”   “给我要活的,快,她走不远的。”   两人撒腿便跑,追就追吧。   两人刚奔出,雷少堡主突发觉自己只有一个人了,没人壮胆,他心中发毛,想起刚才莫名其妙被人狠狠揍了一顿,除了知道对方身材高大,拳头重如千斤巨锤之外,其他一无所知,显然对方比他高明,自己一个人留下落了单,对方如果去而复来……   他一打冷战,叫道:“等一等,回来。”   两人暗叫晦气,乖乖地奔回,一个大汉欠身问:“请示少堡主有何吩咐?”   “你们来巡哨的?”他问。   “不,属下是来传讯的。”   “传讯?传何信息?”   “东、南、北三面,已发现十二组暗桩被挑。教主传令下来,要各处的人小心防范。”   “天!被挑了十二处?”   “不,十三处了,显然少堡主此地也……”   “混帐!谁敢在我这太岁头上动土?”   “可是,少堡主这里的情形……”   他脸红耳赤地喝道:“我上了金梅的当,别提了。你们在附近走走,看看是否有动静。”   这一走,找出了两具尸体。黎义七坎重穴被制死,尸体尚温,陈忠的后脑挨了一掌,向前栽跌在一块尖石上,前额内陷而且裂开,尸体已僵了。   十二处暗桩被挑,暗桩夜间必定是每组两个人,加上陈忠黎义,总计损失了二十六个人。这是说,包围洪山的高手,已损失了六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已经够惨重了,这一夜尚未度过呢。   金梅只知烛火一熄,黑影一闪即没,接着,赤裸的身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抱起扛上肩头,像是腾云驾雾。   她浑身僵软,只能看到对方的腰背以下,不知带走她的是谁。她不出声,反正能离开雷少堡主便大吉大利了。   扛着她的人掠走如飞,穿林入伏如履平地。她忍不住了,叫道:“扛得我受不了,我好冷。”   寒风凛冽,她身上未着寸缕,哪能不冷?   黑影钻入一座树林,将她放下,另一手将带来的衣裙向她身上一丢,顺手替她解了穴道,避至一旁。   她又羞又急地穿上衣裙,不远处的黑影发话了:“你能够自己回去么?”   “天!是你!”她讶然叫。   “我在问你。”   “你……为何救我?”   “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雷少堡主的贱相。”   “你……你不记恨九……九华谷的……”   “那不值得计较。再见。”   “印……印爷,请留步。”   “你还有话说?”右粯问。   “此恩此德,我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日后见面,还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活呢。”右粯冷冷地说。   “印爷,我永不会与你……”   “你说早了,你梅家子弟,已身不由己,除了替九阴教卖命,你们已无路可走。”   她长叹一声,心酸地说:“我并不怕死,决不会死得让他们如意。”   “怕死并不可耻,人本来是为生而活。我也怕死,但并不以此为耻。人如果不怕死,便会无所不为,并不见得光彩。”他冷静地说。   “印爷,求求你带我走。”   他讶然转身注视着她,困惑地问:“什么?带你走?”   “是的,求求你带我走,远离那些没有人性的畜生们,他们不是人……”   “我没有解药救你。”   “只要离开那群畜生……”   “抱歉,我不能替你送葬。”   “我不怕死……”   他淡淡一笑,摇头道:“你不怕死是一回事,我可没有硬心肠看你死。”   “带我走吧,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明知必死而不怕死的人,对你是有用处的。”   “抱歉,我的计划中没有你,你加入反而误事。姑娘,路是人走出来的,你还有机会,回去与令尊商量,也许可设法解决困难,跟着我你毫无机会……”   金梅长叹一声,饮泣道:“你从雷少堡主的魔爪下将我救走,那畜生岂肯饶我?回去是加速就死,哪有机会啊?你走吧,这里就是我辞世之地。总之,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愿来生犬马以报,九泉下我……”   她举起了手掌,作势拍向天灵盖。   右粯吃了一惊,叫道:“住手!你要死,为何不与他们一拼?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倍……”   “我怎能拼?雷少堡主赤手空拳,一照面便擒住我折辱,如果再被他们生擒,我将生死两难,不如在此自尽,死也死得干干净净。我知道你记恨九华谷的事,所以不带我走,我不怨你见死不救,这该怪我咎由自取。”她无限哀伤地说,掩面而泣。   右粯心中为难,迟疑地说:“我一个江湖人,行走江湖期间,见过不少千奇百怪的事,经历过无数风险,哪会斤斤计较过去的小恩怨?九华谷的事,我已经把它忘了。”   “那你为何不带我走?救人须救彻,你……”   “但你的要求未免过份了。”   “天!这叫过份么?我……”   “你我水火不相容,我怎能信任你?”   “天哪!你以为今晚的事,是雷家布下的因套,而我是扮苦肉计的诱饵?我梅碧云如果贪生怕死,便不会不顾一切与雷少堡主拼命了,你是不必怀疑我的。”   右粯在冷静思索,默然良久。   “印爷,你为何不说话?”金梅追问。   右粯的思路被打断,接着心中灵光一闪,忖道:“既然于原定的计划有利,我为何不善加利用?任何计策皆有变动,情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如意,更难尽在算中,只要万变不离其宗,我就得好好利用。”   他不再冷峻,柔声道:“你跟着我毫无好处,留下反而有机会。你并不糊涂,该知道我目下的困境。”   “留下哪有机会?你认为雷少堡主会轻易放过我?”   “他不敢将你怎样,你与那两个女人争宠吃醋,雷堡主与九阴教主自然肯相信你的,当然你不会提被我救走的事。”他等于是面授机宜。   “这……”   “目下我自顾不暇,身在重围,只要我能够逃出去,我答应你日后找大荒毒叟讨解药。”   “咦!你不是来去自如么?”   “只是在里面来去自如,妖道的妖法利害,他的亲信在外面潜伏,无法通过。三妖道的坐镇处,布下了九绝妖阵近者必死,我想擒贼擒王也力不从心。”   “真的?妖道真的那么可怕?”金梅悚然地问。   “哈哈!当然是真,因此,我想起了脱身妙计。”   “你是说……”   “哈哈!以你为人质,他们投鼠忌器,我便可以脱身了……”话未完,手一伸,便点了她的鸠尾大穴,手快脚快,将人扛上肩如飞而去。   金梅浑身麻痹,但神智仍然清明,想哀求或咒骂,却无法开口,只能芳心大恨,暗暗叫苦,后悔已来不及了。   五更初,到了东北角山麓。右粯的身形一缓,开始小心翼翼探进。   这一带全是凋林衰草,东北一带则是开阔的田野,寒风刺骨,掠过凋林声如万马奔腾,对夜行人有利。   由于北风凛冽,天宇中浓云密布,因此地下没结有浓霜,枯草没有霜润湿,脚踏在上面便发出响声。   但风声掩盖了踏草声,行动只要小心些,便可瞒过警哨的耳目。   此地他曾经来过,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但仍然小心摸进,步步为营。绕过两处潜伏哨,前面便是一处松林,也是大荒毒叟的安顿处。   一切均与预定的计划相符,只多了一个俘虏金梅。   金梅以为他真的挟她为人质,却不知他用心良苦,预定的歼仇大计,决不能因她而更改,结果她落入妖道们手中,妖道们自有办法让她招供,岂不误了大事?   她做了俘虏人质,那又不同了,妖道们会相信她的话,雷少堡主也没有向她报复的借口。   而在他的计划中,少堡主已没有向金梅报复的机会了。   金梅的口供,更可促使妖道们放胆追击,投入他设下的死亡之阱。这一来,金梅不但不碍他的事,反而被他所利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距松林不足三十步,他窜过一丛灌木。   左前方两丈左右,突传出沉喝声:“站住,什么人?”   他向下一伏,顺口答:“是我。”   “你是谁?”   “是我,雷副教主派来传信的。”   “什么?传信的?虎。”   他早知切口,所以来去自如。但这次他不答切口,大声说:“抱歉,你说什么?”   对方问切口,声音虽低,但清晰可辨,无法装糊涂。黑影暴起,两个警哨在怒啸声中飞扑而上,双剑化虹而至,来势似奔电。   他向侧一窜,夺路而走。

第二十七章 九鲤山下


啸声已惊动松林内的人,黑影纷纷追出,劈面冲出两个人拦住去路,刀光疾闪,吼声如雷:“小辈纳命!通名!”   走不了啦!他丢下金梅,冲进、拔剑、进击,一气呵成,狂野地扑进叫:“挡我者死!太爷右粯。”   “啊……”惨号声刺耳,他从中间疾冲而过,两黑影向两侧倒。   他像一阵狂风,从松林旁掠走。   前面一声厉笑,大荒毒叟带了七名爪牙截住,笑声未落,暗器漫天彻地而至。   他向下一伏,向侧急滚,大叫一声,淹住左胯一跃而起,折向飞遁。   “他中了暗器,追!”有人大叫。   大荒毒叟身形似电,衔尾追出叫:“小辈,你中了老夫的毒针,投降才是唯一的生路,针入经肺毒气攻心,你死定了。”   他飞掠而走,向北逃生。后面,二十余名高手像一群乌鸦,漫山遍野穷追不舍。   警讯传出了,各处潜伏的人循声赶来。   黑夜中追人,禁忌甚多,且不易追及,要扔脱追的人太容易了。   但大荒毒叟却毫无顾忌地穷追不舍,老魔的轻功高明极了,远追五六里,依然纵跃如飞,老当益壮,把手下那些壮年人,都抛在后面了,真能够跟在后面二十步的人,不足五名。   右粯奔入田野,向北逃命,在田埂上行走,十分费劲。他开始超越一座村庄,进入池塘散布,荒野沟渠杂树竹林零落的容易躲藏地域。   大荒毒叟越追越心惊,心中不住嘀咕:“为何他仍能支撑?那是不可能的,他应该毒发多时了。哦!我明白了,上次他抢了尤修明不少毒物和解药,被他用上了。”   再一追,前面的右粯开始慢下来了,脚下踉跄,脚步声时而沉重,时而凌乱虚浮。老毒魔大喜,叫道:“小辈,你即使服了解药,但没有机会取出毒针,循气血进入心包络,你同样活不成还不投降?”   右粯不加理会,全力狂奔百十步,钻入一座竹木丛生的野地,一闪不见。   老毒魔刚要追踪跟入,寒星乍现,一把飞刀直射心坎要害。   “哈哈哈……”老毒魔狂笑,接住了飞刀笑完说:“小辈,你在班门弄斧,劲道像是强弩之末,你大概得埋骨此地了。哈哈哈哈!你死定了。”   话是这么说,脚下却不敢向内进,林中黑暗,真要挨上一记,可不是好玩的。   右粯在九阴教众多高手的搜捕下,一直就占尽上风,神出鬼没来去自如,先后击死击伤不少黑道的高手名宿,真才实学足以跻身于高手之林,九阴教的爪牙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目下虽受毒针所伤,老毒魔也不敢冒失地在黑暗的树林内冒险。   刚才那一飞刀,老毒魔口气虽狂妄,但心中雪亮,劲道决不像是强弩之末,而有足以击破护身气功的可怕力道。   林内声息传出,有艰难的迈步声,枝叶擦动声,以及强忍痛楚的喘息声。   但老毒魔仍不敢追入,转身向追到的五名爪牙说:“四面散开,把这一带围住,等教主到来,那时该已天亮了,只消困住他便可,不许任何人擅入。”   五人左右一分,两面包抄。   后面又到了两个人,身材小巧,来势如电。   老毒魔一怔,叫道:“你们是谁?停步……”   两黑影急射而至,可看到裙袂飘飘,香风入鼻,剑气压体,以雷霆万钧之威飞扑而来。   老毒魔见多识广,大吃一惊,猛地一剑封出。   “铮!”剑突然中断。   老毒魔心胆俱寒,姜是老的辣,知道不妙,顺势侧倒,滚出丈外跃起叫:“住手!亮万。”   是两个女人,黑夜中仍可分辨轮廓,可惜看不清面貌。两女并肩而立,右首的女郎沉声问:“你是大荒毒叟?”   “正是老夫,你……”   “你用毒暗器射中了右粯?”   “是的,你……”   对方根本不许他多说,紧接着问:“你追他到此地来了?”   “他就藏在林子里,你……”   “把你的人唤走,你也快滚。”   “什么?老夫横行天下……”   “你走吧,不然你将埋骨此地。”   大荒毒叟大怒,左手一扬,打出了五枚毒针。   女郎的长剑吐出一朵剑花,一阵轻响,五枚毒针全被震碎坠地。   老毒魔大骇,一声怒啸,双手齐扬,大袖一振之下,毒雾漫天。   两女大概知道利害,左右一分,从两侧折绕而行,身法之神奇迅疾,令老毒魔心惊胆跳,不敢再逗留,往草丛中一钻,溜之大吉。逃出三四十步外,发出了求援的震天长啸。   两女不再浪费工夫,疾射入林。   走在后的女郎低叫:“佩哥,是我。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两人已搜入十余丈,前面的女人也低叫:“佩哥儿,快现身,以免延误救治时刻。”   左方不远处传来了细小清晰的语音:“请不要发声。”   人影似灵蛇,贴地滑来。   “佩哥……”   右粯挺身而起,行礼道:“奶奶,菁妹,你们来糟了。”   是池大嫂与孙女小菁。池大嫂一怔,说:“咦!你没受伤?”   “这是佩儿诱敌的手段,你老人家与菁妹把他们吓跑,他们便不来上当了。”   小菁气虎虎地说:“你倒会装,可把我们急死了。”   “菁妹,这……”   “你为什么要留书偷跑?”   “我也是不得已……”   池大嫂摇头叹息道:“你来晚了。即使你不在舍下耽误一月,也赶不及了,令师……”   “佩儿已见到恩师,他嘱咐佩儿谢谢你老人家援手之德。”   “哦!酒狂目下在何处?”   “在城中养伤,左姑娘在旁侍候,十天半月便可痊愈了。”   “小祥呢?”池大嫂关心地问。   “他在九鲤山。”   “九鲤山?你把他……”   右粯赶忙说:“佩儿不让他冒险,因此安排他看守机关埋伏。”   “哦!你是说……”   “妖道妖术惊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因此佩儿布下死亡之阱,引他们至九鲤山就歼,以报恩师穷儒中伏之恨。”他恨恨地说。   小菁愤愤地问:“穷儒他老人家真的不幸了?”   “是的,家师迟来一步,几乎也葬送在蒋王祠。”   小菁哼了一声说:“我娘也来了,爹也将赶到,咱们一家同心协力,把九阴教连根拔掉。”   右粯苦笑,说:“菁妹,妖道的妖术,说来你也许不信,那决不是咱们这些具有真本事硬工夫的武林人所能抗拒得了的。小祥弟起初也是不信邪,后来见识过之后,至今犹有余悸。除非能请到佛门高僧助阵,不然……”   池大嫂接口道:“哥儿,能不能等一段时日?”   “奶奶的意思……”   “等你爷爷到来,福慧双仙重入江湖,琴箫降魔必可置妖道于死地,破妖术当无困难。”   “妖道早萌退意,本来他们早些天便打算离开武昌,如果他们一走,遁回秘窟便无奈他何了。除非能由官府派兵进剿,不然毫无希望。此时不将他们除去,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等不及了。”   “你打算……”   “佩儿已布好死亡陷阱,迄今为止,一切按计进行,佩儿有八成把握。”   “我不放心你。”小菁急急地说。   池大嫂沉吟片刻,说:“哥儿,说说你的计划,奶奶参详参详,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右粯抬头望望天色,说:“奶奶,天色不早,他们就快追到了,已无暇多说。这样吧,奶奶可先到九鲤山会合祥弟。如非生死关头,请奶奶不要出面,请答应佩儿。”   池大嫂点头应允,说:“好,我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们年轻人的智慧与武艺,是否能当大任。”   “谢谢奶奶,佩儿这里将祥弟的隐身处奉告……”   说完,小菁微笑道:“奶奶,我要与佩哥留下一同诱敌。”   “不,菁妹,太危险……”右粯断然拒绝。   “我要留下,我才不放心你呢。你讨厌我,是么?”小菁娇嗔地说。   “这……这从何说起?这……”   池大嫂笑道:“佩儿,小菁留下也好。”   “这怎么可以?妖道们……”   “我对你有信心,并不是怕你有意外,而是菁丫头非留下不可。”   “奶奶的意思……”   “奶奶与菁丫头惊走了老毒魔,他该知道你已来了帮手。如果我与菁丫头突然失踪,岂不引起他们的狐疑?假使他们生疑不追,你的死亡陷阱岂不等于是废物,枉费心力?”   “哦!这……”   “我去挑衅,也假装受伤逃走,你便可以与菁丫头偕行了。她扶你逃生,岂不名正言顺?这并不有损你的预定计划,有菁丫头在,反而有助计划达成,是么?”   “好,奶奶,就这么决定。”右粯深以为然地说。   “你们小心,我走了。”池大嫂说。   不久,西面林缘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叱喝声震耳。片刻,有人叫:“拦住那女人,她伤了咱们一个人。”   右粯握住小菁的手,低声说:“天色不早,该走了。”   两人向北走,疾冲出林。右粯弄了一根树枝作拐杖,在小菁的搀扶下,一跳一跳地,居然十分快捷。   右方突发枝叶擦动声,接着飞来三枚淬毒透骨钉。小菁拉住右粯向下一伏,三钉落空呼啸而过。   黑影飞扑而来,怒啸声震耳。   右粯长身而起,急叫:“不能被缠住,扶我走。”   “快走!”小菁叫,扶住他一跃两丈。   一阵好追,看看天色发白,两人急赶急走,不赶不走,配合后面追的人,先向西逃。天色大明,他们已逃至东面湖沼密布,桑园麻林罗布的丘陵地带。   跳入一处桑园,右粯说:“在这里,咱们要解决追来的第一批人。记住,留一两个活口。”   “其他的人都杀?”小菁惊恐地问。   “是的,慈悲不得。”他恨声说。   “可是……”   “由我负责,你替我防范偷袭便可。”他拍拍小菁的肩膀说,知道小菁从未杀过人,他也不希望小菁开杀戒,苦笑一声又道:“这是不得已的事,如果不杀他们一些人,激起他们的愤怒,他们不会穷追的。”   “佩哥,吓他们便算了,要杀就杀元凶首恶,杀那些小爪牙,委实于心不忍。”   “不要小看了这些爪牙,九阴教所收的第一批徒众,决不会是二流人物,任何一人皆可名列黑道一流好手。他们是吓不走的,可能有大多的人,服下了大荒毒叟的蛊毒,他们只有依命进退一条路可走。”   “那……”   “菁妹,你心肠软,女孩子所以不宜走江湖。这样好了,我击伤他们,尽可能不杀,可好?”   “佩哥,我不希望你走江湖。”小菁傍着他坐下,垂下螓首含情脉脉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一朵没根的浮萍。”他无限感慨地说。   “问题是你想不想生根,不是可不可能。”她说。   “我的好姑娘,你生长在锦衣肉食之家,说这种话并不足怪。”   “我又说错了什么?”   “我是个孤零零的人。”   “佩哥,我……”   “我既不能昧着良心为非作歹,又不能下田耕种上山砍柴,家无恒产,两手空空,如何落业,如何生根?”   “我不信你的话。”小菁睥睨着他微笑着说。   “你说我说谎?”   “在我家一月,你总是谈起身世便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吐露,似有难言之隐。”   “家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肯上进。”   “当然我也不重视家世门风。但依你的才华与琴棋书画的造诣来说,决不是一个江湖浪人所能……”   “江湖浪人便该斗大一个字认不得一箩筐?”他笑问,神色似无问难成份。   “我虽不知你第一位先师九现云龙的为人,但他也决不会传授你琴棋书画。穷儒老前辈仅与你相处半载,即使倾囊相授,也有限得很,是么?”   “这……”   “你浪迹江湖,必定另有苦衷。”   “我们不谈这些,好么?”他想改变话题。   “当然,江湖人绝大多数的人,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尽力避免暴露自己的底细。”小菁锲而不舍地说。   “对,所以我要求小祥不要以池家子弟的身份,卷入江湖恩怨的是非场。”   “我们算得是好朋友?”小菁问,含笑握住他的大手。   他默然,久久方说:“岂只是朋友?该说是情同兄妹。”   “那你……”   “师仇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佩哥……”   “九鲤山生死一决,吉凶难料。我如果不幸身死,那么,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不想留些什么在人间。”   “佩哥,你说得多么可怕啊!”小菁惊恐地说,紧紧地依偎着他,似乎怕他会突然飞走似的。   他换上笑容,开朗地说:“菁妹,看开些,志公和尚说:人生本是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一个饱经忧患闯过江湖的人,他对人生的看法大概可分三种。一是热爱生命,知道生之可贵,一只活的老鼠,总比一头死的狮子强。一是看破了人生,漠视世情,游戏人间,生死等闲。一是贪生怕死,不惜丧尽天良,不择手段去追求财与势,希望用财与势来保障他的生命,他们自以为勇敢,其实骨子里却是懦夫怕死得很,一旦财势全失,便成了丧家之犬。”   “你是第二种人么?”小菁问。   “希望是第二种,但我没有第二种人看得透彻。”   “你似乎对佛门弟子……”   “我恨和尚。”他爆发似的叫。   小菁一怔,楚楚可怜地说:“佩哥,我说错了么?”   他叹口气,拍拍小菁的掌背,柔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佩哥……”   “是这样的,我五岁那一年,家父一生对礼佛颇为虔诚,一位号称神僧的和尚向家父说,我命犯恶煞,过不了二九,必须在八岁之前,赶出家门化万家缘,在十八岁之前,决不可接近家乡百里以内。本来,家父在八岁那年便要将我赶出家门,幸而家母苦苦哀求,一个八岁的孩子赶离家乡,哪还有活路?总算我被留下来了,度过了九岁。要命的是那年春天不巧大病了一场,险些过不了初九第一关。家母也慌了,不再坚持,就在十二岁那年,我终被赶出家门避煞,要不是碰上恩师九现云龙,恐怕我早就成了小叫化,也许早被饿死了。”   “哦!原来如此曲折,你总算度过了第二关。”   “第二关是十八岁,我那一年活得最惬意,所以我恨死了和尚。”   “你过了煞关,该回家了吧?”   “我不回去。”他大声说,悻悻地咬牙。   “你……”   “我不留恋那相信和尚胡说八道,而不顾骨肉亲情的家。”   “佩哥,伯父也是为你好啊,你……”   “哼!算了吧,如果我在外饿死和被人杀死,那贼和尚大概乐死了。”   “这些事,你对左婷姐说了么?”小菁突然问。   他呵呵笑,说:“除了你,谁我也不会说,这些事并不光彩,我不要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奶奶说,左婷姐是个好女孩,她愿为你生为你死,所以奶奶曾经对她说,要撮合你两人的姻缘。”   “哈哈!这岂是一厢情愿的事?奶奶未免慷他人之慨。告诉你,我从没想到自己的婚姻,当然日后我可能会成家,但这一天不知会不会到来呢。准备了,他们来啦!”   南面的小径中,六个青衣人飞掠而来。   追来的六个青衣人中,右粯认识第二个人,正是屡战屡败的玉郎君梅中玉。领先那人是位年约半百的英伟中年人,相貌与梅中玉相同,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子,四川涪州梅家的主人,梅林山庄的梅庄主到了。   这位与雷堡主彭寨主齐名的江湖大豪,人才果然出众,雄健、威猛、精力充沛,剽悍之气外露,虎目中冷电四射,令人不敢仰视,天生的慑人气魄,似乎命定他是个威名显赫的霸主。   六个人渐近,浑身热气蒸腾,可知他们曾经用陆地飞腾术赶路,而且赶的是冤枉路,总算让他们瞎猫碰上死老鼠,赶上了。   右粯直等到对方接近至百步内,方与小菁动身逃走。   追来的人发现了他,脚下一紧。   逃至桑林深处,追的人快赶上了,叱喝声似沉雷:“印小辈,站住!”   两人火速转身,右粯左手以木棍支体,右手剑伸出,咬牙道:“你们上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梅庄主哼了一声,站在两丈外,不住打量右粯,也打量美丽的小菁。   梅中玉脸色不正常,用衣袖拭着汗说:“印兄,咱们先谈谈。这是家父,有事请教。”   “梅庄主有何指教?”右粯问。   庄主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问:“昨晚你在雷少堡主手中救了小女?”   “就算是吧,在下要她做人质。”右粯镇静地答。   “不管怎样,老夫先谢谢你。”   “好说好说,先礼后兵。”   “你已受了伤……”   “大荒毒叟的毒针,要不了我的命。要动手就请吧,印某不在乎你们人多。”   梅庄主毫不冲动,说:“九阴教的教主,想与你见面商谈。”   “如果在下不愿意……”   “你会愿意的。”   “怎见得?”   “教主求才若渴,不追究以往你的所为。”   “倒是宽宏大量呢。”   “教主诚意相请,虚副教主之位以待。”   “哦!原来是要在下投靠。”   “你如果愿意,老朽愿将女儿梅碧云嫁你为妻。”   小菁大怒,冷笑道:“不要脸!你怎可当面提出这件事?哼!大概你的女儿见不得人,嫁不出去,所以……”   “贱婢住口!”梅庄主厉喝。   小菁长剑一挥,像是撒出无数寒星,抢制机先出招进击,剑尖闪电似的指向右期门要害。   梅庄主没有机会拔剑,火速向侧急闪,吓了一大跳,以分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逃出剑下。   小菁并不追袭,冷笑道:“这是警告,下一剑你很难侥幸。”   梅庄主迅速拔剑,神色庄严地说:“你刚才一剑,快速绝伦极为霸道,为老夫平生所仅见,你已获剑道神髓。”   “好说好说,你要再见识见识?”小菁傲然地说。   其实她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这种反常的举动,是被梅庄主声称将女儿嫁给右粯所激发的。   刚才那一剑,她本可将梅庄主伤在剑下,但她竟能克制自己的冲动,已是难能可贵了。   梅庄主摇摇头,容忍地说:“你小小年纪,太狂了,但老夫不与你计较。你进招吧,老夫要找出你的门派路数来,看你是何人门下,老夫也好找你的长辈问罪。”   “你还不配。”小菁说,举剑逼进,脸上的傲慢神色消退了,显得平静安祥神定气闲。剑尖升起,她叫:“我进招了。”   “请。”梅庄主客气地说。   小菁人剑俱进,轻灵飘逸地点出一招。   梅庄主不敢大意,剑尖疾沉接招。   “铮!”双剑接触。   梅庄主本来极有自信,定能封住中宫震偏刺来的锋尖,便可取得进招反击的中宫部位,给对方猛烈的一击。   岂知他料错了,以他的精纯内力御剑,确将刺来的剑尖震出偏门,但却没有抓住反击的机会,小菁的第二剑以惊人的神奇速度,排空直入指向他的中盘,攻向胁肋如同惊雷击电,剑气压体,危机间不容发。   “铮铮铮!”他后退封架,总算有惊无险地封住连续射来的三剑,换了两次方位,退了六步。   他心惊了,竟然没有还手的机会,封架亦感力不从心,对方的剑势太过迅疾,太过神奇,信手急攻如同狂风骤雨,似乎没变动招式,用的仅是极普通的冲刺,勉可算是“灵蛇吐信”,也像是“七星联珠”,就这么上下吞吐绵绵不绝,他这剑术行家的上乘剑术,就是难以封架,不由他不惊。   糟了,手上一慢,身形不够灵活,第五剑到了胸颈处,他本能地升起剑尖封架,人向左移位。   没封住,小菁的剑尖早一刹那抽回,第六剑下沉半尺,如电光一闪,神乎其神地及身了,剑气彻骨奇寒。   “哎……”他惊叫,飞退丈外。   小菁一声轻笑,怒豹般向后窜,架起右粯喝声“走!”如飞而去。   “不许追!”梅庄主大喝。   所有的人皆闻声止步,梅中玉惊叫:“爹,你受伤了。”   梅庄主肋下鲜血染衣,仰天长叹道:“老不以筋骨为能,我不该重出江湖的。天!我凭什么想重振当年声威?罢了!”   “爹……”   “孩子,但愿为父能摆脱得了九阴教。唉!咱们梅家竟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快传讯,咱们慢慢往前追。”   小菁与右粯折向而逃,沿途不忘留下一些痕迹。   小菁一面走,一面微笑道:“四川梅家威震江湖,梅庄主父子想不到竟如此稀松,委实令人失望。”   “呵呵!在池家绝学相较下,天下间能有几人可占便宜?”右粯坚起大拇指说。   “都是你。”小菁娇嗔埋怨。   “咦!我怎么啦?”   “你不是说只留一两个活口么?看清是梅家的人,你却要放他们平安而退,是不是你真对金梅有意?”   “别胡说!”   “佩哥,要不要我做月老?”小菁顽皮地问。   “不害羞,你多大了?竟然说这种不害羞的话来,十四岁的大闺女,已可找婆家啦!”   “你……”   两人大笑,小菁的面庞红得像是一树石榴花。   两人相扶而行,有时走小径,有时越野,时东时西,有时向北,有时向有人处奔跑,故意引起人们的注意,以便逗引追兵。   有人时右粯装得狼狈万分;无人时,两人有说有笑,谈天说地颇不寂寞,像是忘了即将到来的惨烈恶斗。   午后不久,他们到了九鲤山的东南角,相距约在五六里,这一带地势较低,复杂得很。   “怎不到九鲤山?”小菁困惑地问。   “不,需等到日落西山。”他微笑着说,接着解释道:“他们并不笨,大白天他们在损失三五个人后,便会提高警觉,或者知难而退了。”   “怪事,他们怎么尚未赶来?”   “妖道该已摸清咱们逃走的方向了,目下他们必定在分兵调将,分三面包抄,要逼咱们至大江边,以便瓮中捉鳖。梅庄主必定已将追及交手的经过说了,我一个人他们已感到难以应付,多一个比我高明的你,他们岂敢放胆穷追?你等着吧,他们必定步步为营,逼咱们向江边退,不来则已,来必定是一大群。瞧,南面那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就是他们的眼线。”   两个荷锄村夫,正沿小径向这一带慢慢接近。   “真的?他看到我们了?”   “如果看到,早就发出讯号啦!他们正在找呢。”   “我去捉他们来。”   “去不得,除非你不想捉他。”   “你是说……”   “只要你一现身,他们便会溜之大吉。”   “那……”   “等他们来,捉一个,留一个回去报信,咱们又得走了。记住,留下的一个,最好把腿打断,他回去愈慢愈好,咱们必须争取拖延的时辰。”   两人伏在草丛中,一在小径左面,一在右前方,静候对方接近。潜伏处地势高,居高临下。   两个村夫一前一后,相距十余步,大摇大摆向前走,目光不住向左右搜索,相距已在百步左右了。   在下面的岔口,折出一个中年村夫。   两个假村夫拦住了真村夫,指手画脚探问消息。相距太远,听不到他们的语音,只看到真村夫不住地摇头而已。   不久,两个假村夫重新上道,仍然一前一后向前走,脚下加快了。   右粯向路对面的小菁说:“菁妹,你知道我为何断定他们是眼线么?”   “他们不像是农夫。”小菁答。   “不,暴露行藏的是两人不该一前一后,他们心中害怕,也怕被同时拦住没有人逃回报信。你想想看,两个同村的人走在荒郊,还能不结伴同行话家常?”   假村夫渐近,目光不在草丛搜寻,却盯着坡上的凋林细看,眼神涌起戒备的表情。   等两人接近,右粯突然支棍而起,笑道:“你们跟来啦?来得好。”   第一名假村夫做贼心虚,左手一抬,一声机簧响,袖箭破空而飞,然后将锄头一抡,火杂杂地抢进猛劈。   右粯举棍一晃,袖箭射入木棍,然后举棍急拨劈来的一锄。   “啪!”棍锄相交,木棍突断。   “哎呀!”右粯惊叫,被震倒了,手掩住左胁,似乎创口痛得受不了。   第二名假村夫飞跃而上,叫:“要活的,交给我……”   人影似电,小菁飞射而出,像是鬼魅幻形,娇叱声震耳:“该死的恶贼!”   “噗”一声响,她一脚扫在第二名假村夫的右胯骨上,力道恰到好处。   “砰!”村夫摔出丈外,像是被雷所殛。   第一名假村夫连劈两锄,右粯往后滚动,两锄落空,突听清叱震耳,再看到同伴被一位小姑娘踢倒,不由心胆俱寒,扭头向侧逃命。   右粯将手中剩下的半段木棍奋力掷出,大叫道:“小妹,扶我走,他们的人快赶来了。”   “啊……”逃出两丈的村夫狂叫,砰然倒地,木棍击中脊心,经脉震断,浑身麻痹,成了个活死人。   小菁依言跃到,扶起右粯逃命。   胯骨被扫中的假村夫,许久方惊魂归窍,暗叫侥幸,向同伴爬来,叫道:“项兄,我不行了,腿迈不动,你快回去报信。”   项兄浑身僵软,惨然道:“我……我脊心被击中,督脉已断,浑身僵死了。你……你快撑住,回……回去叫人来……来救我,我不……不行了。段兄,叫……叫他们不要丢……丢下我……”   段兄费了不少工夫,弄到一根树杈做拐杖,一步一撑步履维艰,一步一顿吃力地走了。

第二十八章 死亡陷阱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余名高手赶到,是雷堡主父子与堡中的爪牙,最后找到了右粯与小菁留下的足迹,向西北飞赶,越野而走,留下的足迹极易追踪。   第二批赶到的是大荒毒叟一群人,那已是雷堡主走后半个时辰的事了,循雷堡主留下的记号,也向西北追赶。   大荒毒叟是右翼群魔的主脑,赶来会合了。   雷堡主循踪追了两里地,到了一座村庄,一问之下,村民确是看到右粯与小菁,便据实相告。   据村民说,右粯在小菁的搀扶下,并未入村,绕村南而过,向南面的小径急急走了。   雷堡主果然找到两人南下的足迹,右粯换了拐杖,拐杖留下的痕迹极易分辨。他哼了一声,向雷少堡主说:“这两个小畜生重新往南逃了,果然奸得很。留下一个人知会后面的人一声,南面不知是否有咱们的人,儿子,我们赶快追。”   雷少堡主一面派人留下,一面说:“咱们的方向走的是西北,南面一带,该有护法真人。往西,是教主亲自率领的内坛弟子,要不要派人知会他们一声?”   “对,派两个人去禀告教主,走!”   他们往南追,追出两里地,足迹消失在一处乱葬冈内。   众人四前一分,穷搜乱葬冈,足足搜了半个时辰,南面来了二十余条好汉,领队是护法真人太昊。   两拨人会合,又搜了许久,几乎把四周的地皮都翻过来了,最后不得不失望地放弃搜寻,重新再找线索。   大荒毒叟也到了,三拨人会合。   半个时辰后,教主派来的人传来消息,已发现右粯两男女出现在三阳店,令众人火速前往搜寻。   三阳店在乱葬冈的西北角三里左右,雷堡主根本不予置信,按理,根本不可能在三阳店出现。   但教主法旨已下,他不敢不遵,三拨人共七十余条好汉,急急向三阳店赶,个个垂头丧气。   教主带了三十名手下,在三阳店附近穷搜。   据村民说,半个时辰前,有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前来讨水喝,用一百文钱买了一只水罐,盛了水走出村西便失去踪迹。   另一个牧童说,确是亲眼看到一个小姑娘,扶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从南面来绕向村西走了。   两人都带了剑和革囊,黑衣人还用拐杖代脚,好像右腿断了。   最后,在北面三里左右,找到一个老村夫。   一名穿道装的中年人,稽首道:“无量寿佛,请问施主,北面可有村庄?”   老村夫戴着斗笠,弯腰驼背,眯着半瞎的双目,半死不活地说:“有,五里路是黄湖村,又五里是杨集。”   “哦!施主可曾看到一男一女?男的腿下不便,两人都带了剑。”   老村夫向东北小岔路一指,没加解说。   “施主,他们往那一条路走了?”   老村夫点头示意,似乎懒得多说话。   “走了多久啦?”   “快半个时辰了。”老村夫就住在路旁的茅屋里,那时恰好坐在门口打草鞋。   “哦!那条路通向何处?”   “你看到远处的山么?”   “不错。”   “那就是九鲤山。那山湾里的鱼,好肥好鲜。”   “谢谢施主指引。”   “不谢,不谢。”   四拔人会合,向九鲤山急赶。不久,第五拨由掌法真人带领的高手,也随后跟上。   老村夫坐在茅屋前,冲远去的群魔背影冷笑。   柴门开处,出来了村姑打扮的左婷,奉上一只特大的酒葫芦,笑问:“老爷子,这就跟去么?”   老村夫丢掉斗笠,拉掉贴在颔下的白色山羊胡,注视着将降下西山头的一抹斜阳,说:“如果不参予这次诛妖大会,我酒狂岂不遗憾终身?时辰到了,丫头,咱们走。”   他一回气喝了半葫芦酒,吧唧着嘴唇,满意地举步,老眼不再昏花,背不驼腰挺直,完全换了一个人。   左婷回到茅屋内,取出用布卷着的剑,紧跟在后。   走了里余,路旁一声长笑,踱出三个男女。   中间是英伟不群的池福;右是年轻英俊的池英华;左后方是英华的妻子徐玉芝,小菁的母亲。   “咦!池老弟,你也来了?”酒狂兴奋地叫。   池福呵呵笑,先让英华夫妻上前行礼毕,方大笑道:“酒疯子,你是不是打算掀翻令徒的摊子?”   “你这话有何用意?”酒狂讶然问。   “你尚未痊愈,打肿脸硬要充胖子。你如果出现,令徒必定分心,你知道分心的后果么?”   “这……”   “你还要去?”   酒狂双手一摊,哈哈大笑道:“有你出面,我还操的什么心?哈哈?天塌下来,有你福慧双仙去顶,我落得清闲,这把老骨头……”   “你该知道,小弟已是封了剑的人。”   “怪事,那你来干什么?”   “呵呵!来看长江后浪催前浪,看世上新人换旧人,不对么?”   “你……你还是袖手旁观?”   “呵呵!放心啦!令徒的布置,小弟已经详加勘察了。酒疯子,你值得骄傲。”   “当然,有徒如此,我该骄傲。”酒狂拍拍胸膛说。   “令徒已先立于不败之地,你可以放心。走,咱们到山头赏月,让年轻人大展所学,用不着咱们老一辈的插手。”   “哈哈!有你一句话,我酒狂岂能太俗?”酒狂大笑着说,这才向跟在身后的左婷说:“左丫头,还不上前拜见池大侠?那两位是池公子英华夫妇,也是你的长辈,好好巴结他们,保证不吃亏。”   左婷欣然上前,盈盈下拜。   徐玉芝亲热地挽起她,笑道:“左姑娘,婆婆一再称赞你,果然是位温柔敦厚的小姑娘。”   左婷已是个无亲无故的人,不由悲从中来,依在徐玉芝怀中,凤目中泪光闪闪,楚楚可怜地说:“婷儿孤苦伶仃,能不能叫你老人家一声娘?”   徐玉芝轻抚着她的秀发,怜爱地说:“你就做我的女儿吧,我也有一位女儿,比你小。”   “婷儿已见过小菁妹妹了。”   “我知道。孩子,我希望你们能相处得好。”   左婷冰雪聪明,已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娘请放心,婷儿与菁妹妹极为投缘哪!”   “那我就放心了。”   左婷重新向池福父子行礼,拜见爷爷和爹。   酒狂大笑道:“这可好,人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亏待她。这孩子天性温柔,太过善良,我老酒疯真不敢带她在身边呢。走吧,再不走便得打灯笼上路啦!”   池福注视着夜幕下的九鲤山,感慨地说:“妖道们劳师动众,真也太过份了。”   酒狂哼了一声说:“天风谷三子把山东闹了个血流成河,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   “妖道们今晚,恐将恶贯满盈,早些除去他们,以免日后无数生灵涂炭。酒疯子,你知妖道们所犯的错误么?”池福问。   “他们最大的错误,该是以行军布阵的阵势,去对付飘忽不定的两个人。妖道们在山东作乱时,曾经统率过上万人马,知道一些行军布阵的要诀,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他们却不曾想到,方圆百数十里地,附近全是到处可以藏匿的所谓蔽地,百余名乌合之众怎能派得上用场?”   “对,那些人而且个个心怀鬼胎,除了几个首要人物之外,其他的人皆不是右粯的敌手,仅倚仗人多是不够的,失败自是意料中事。”   “池老弟,你真认为小家伙的死亡陷阱管用?”酒狂不放心地问。   池福呵呵大笑道:“我敢与你打赌,只要你进了九鲤山而能活着出来,我输给你百缸好酒。”   池英华含笑接口道:“家父白天走了一趟,在家母的引领下,不经意地走上一条岔道,也几乎着了道儿呢。”   池福接着说:“大概小家伙没将章华台沼泽亡魂的事告诉你,所以你对他没有多少信心。走吧,天色不早了,去迟了就赶不上啦!”   在夜幕降临时,群魔沿小径追入了九鲤山死亡陷阱。   今晚天宇中万里无云,冷风彻骨奇寒。日落不久,月华上升,地面开始结霜,山野间隐隐泛起一层低低的薄轻雾,夜枭的啼声如同鬼哭,好一个凄清的夜。   群魔的前面不足百步,右粯与小菁搀扶着全力逃命。   雷堡主一马当先,咬牙切齿狂追。月色下,逃走的人无所遁形。   后面,有人将走在中段的教主法旨传到:“教主有令,不许用暗器袭击,务必生擒,违命者按教规处治。”   猎犬追跛兔,逐渐追及,双方从百步拉近至八十步、五十步……   追入一条山沟,满山都是苍松翠柏、幽篁。   被追的人蓦尔失踪,这地方到处都可藏人。   雷堡主大恨,大吼道:“散开,搜,包围这附近。”   后面的人左右急分,梅家的人与大荒毒叟的手下,上了左面的山脊。教主与其他的人,上了右面的山梁。布置停当,开始合围。   大荒毒叟带了二十名得力爪牙,下沟底参加搜索。正走间,走在前面的一名爪牙兴奋地叫:“瞧,前面有两个人。”   一株苍松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身影,倚树而立,不言不动。   大荒毒叟发出一声警哨,拔剑飞扑而上叫:“小辈,还不投降?”   人影屹立不动,无声无息。   大荒毒叟在两丈外倏然止步,羞怒地叫:“是草人,好狡猾的小狗。”   一名爪牙横剑护身,小心地探进说:“也许是他们伪装草人呢,属下试试看。”   “他们哪有工夫伪装草人?搜这附近。”雷堡主恨恨地说,向山沟下方急搜。   “嚓”一声轻响,一个草人被剑刺穿胸部。   “是草人……”递剑的爪牙叫。   “轰!”巨震撼天。   耀目光一闪,两个草人同时爆炸,强光一闪之后,无数火焰向八方飞射,无数拇指大的石块呼啸着远射五丈外,声势骇人听闻。   首当其冲的递剑爪牙,崩裂而飞。   大荒毒叟与一些爪牙,已经远出六七丈外,但仍被强烈的爆震所震倒,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十余名腿慢的爪牙,倒在地下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整株苍松开始燃烧,火焰飞腾。   爆震抛射出的火球,把四周预先栽下的枯枝引燃,成了一片火海,人体的焦臭刺鼻。   火光中,雷堡主带着人飞掠而来,大声叫:“怎么一回事?”   大荒毒叟浑身尘土,狼狈地爬起,扭头一看,只惊得血液都快要凝住了,片刻方心胆俱寒地叫:“我的人完了,我的人完了。”   他的人并未全完,还有三个跟着他的人,爬起脸无人色,浑身在战抖。   雷堡主的人到了,骇然惊叫:“我的天……”   火光熊熊,照亮了六七丈外另一株大树,树枝上挂了一块木牌,白漆红字,极为醒目,写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左面山脊上,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动魄惊心,此时此地,尤其令人心惊肉跳。   “啊……”右面山脊接着传来了惊心动魄的惨号。   然后是来路方面,传出可怖的惨叫。   “救命……”左面山脊又传来求救声,其声急切凄厉,闻者毛骨悚然。   雷堡主带来的人中,几个胆小鬼魂飞魄散地拔腿便跑,向沟上方向狂奔,片刻间便奔下三二十步。   雷堡主如同恶梦初醒,大喝道:“回来!你们干什么?混帐东西……”   骂声未落,一声惊叫,跑得最快的人突然向下陷,后面的三个人刹不住势,连续下跌失踪。   “轰隆!”倒塌的声音震耳,尘埃滚滚。   是一座大型的陷坑,坑壁下方已经挖空,底部设了支架,顶住坑壁,人往下跌,支架崩塌,坑壁也就随之塌下,把坠坑的人活埋在内了。   不远处,护法真人带了五名道装打扮的人,与十二名青衣高手赶到,远在三二十步外便高声问:“雷副教主,怎么一回事?谁在放火?巨响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荒毒叟一身冷汗,脸色如厉鬼,惶然地抢着说:“不知道,先是发现两个草人,接着便变成这样。”   雷堡主悚然地说:“定是印小狗的毒计,咱们中计了。”   护法真人太昊看了现场景况,也吓白了脸,沉声道:“那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整整追了他一天么?这一天当中,可说他一直就未离开你们的监视,一直追到此地,他哪有机会捣鬼?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啊……”远处不断传来刺耳的可怖叫号。   雷堡主身侧不住发抖的鹰爪王说:“这里好像是九鲤山,这地方我来过。”   “九鲤山?”   大荒毒叟身后的双尾蝎脱口叫:“天!是当年楚汉相争,十面埋伏覆没楚霸王的九鲤山?我们完了。”   护法真人怒叱道:“闭嘴!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两名青衣人从远处奔来,老远便狂叫道:“于副教主,快去救人。”   “救什么人?”大荒毒叟惊问。   来人奔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面,上面……”   “上面什么?”   “上面有一块荆棘地,咱们的人看到火光,想奔下看个究竟,黑夜中不知荆棘有鬼,里面布了不少锋利的小刀和可怕的钉钩,割伤了双腿,走不了三二十步,一个个都倒了。荆棘中洒满了毒药粉末,请副教主赶快去救人,也许还来得及。”   护法真人大惊失色,叫道:“于副教主,快带人去看看。快发讯,赶快撤离此地,咱们中了圈套。”   大荒毒叟带了死剩的爪牙走了,由雷堡主发出撤走的警讯。   护法真人刚准备离开,突然身躯一震,上身一挺,啊了一声,晃两晃向前一栽。   “哈哈哈哈……”不远处突传来震天狂笑。   “是他!姓印的……”雷少堡主怒叫,拔剑便待追出。   雷堡主一把抓住了他,沉喝道:“不许妄动!你找死?”   两名老道一声怪叫,向笑声传来处飞跃而去。   一名老道俯身急扶护法真人,骇然叫:“被箭射中脊心,完了。”   护法真人的背心上,插着一根奇异的竹箭,削竹为杆,以硬的树叶为羽,射中处有一个小布包。   布包原来包在箭尖上,里面包了些毒粉末,贯入人体,箭尖刺把布包带的毒粉贯入体内,布包仍附在箭杆留在体外,恰好掩住了创口。   这一箭正中红心,即使不附带毒药,妖道也活不成,深入肺腑矢尖几乎透前胸而出,怎能不死?   箭上的毒药,是大荒毒叟炼制的霸道奇毒,是右粯从双尾蝎手中夺获的战利品,派上了用场。   天风谷三子,少掉一个老二。   另两名老道大惊挥手叫:“把师父的灵骸带走,撤。”   抱起护法真人的老道惶然叫:“三师兄,两位师兄已追出去了,不等他们?”   “不等了,快去会合师伯。”   另一老道向雷堡主叫:“请雷副教主守住后面的矮林,小心了。”   三老道一走,雷堡主冷笑着向鹰爪王说:“贤弟,咱们也走。”   “走?教主……”   “管他娘的教主,咱们该为自己打算了。”   鹰爪王悚然地说:“是的,咱们该为自己打算了,印小辈在章华台沼泽,就是用机关削器杀了八位威镇宇内的高手名宿,目下他又用来对付咱们,咱们毫无机会。可是,咱们这一走,还不是要毒发而死?”   “咱们去找大荒毒叟。”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雷少堡主也恨声道:“对,先去找大荒毒叟,他如果不给解药,咱们活剥了他,然后再找印小辈决一生死。”   “走!”雷堡主断然下令。   火势渐衰,事先已断了火路,因此火无法蔓延,要不然全山的草木皆将被烧光。   众人沿大荒毒叟的去向探索而行,不敢放腿急赶。走了百十步,发现了两具尸体。   有人亮火折子大胆地察看,发觉是被用伏弩射倒的,八寸长的小铁箭贯心而没,力道惊人。   雷堡主不敢走在前面,低叫道:“这一带危险,咱们绕道走。”   所有的人皆止步注视着他,恐惧的神色虽无法看清,但他已可以感觉得到,这些追随他闯荡半生,出生入死的得力爪牙,已被死亡的恐怖震慑得快要失去自制了。   他也同样感到恐惧,夜间目力有限,看不见危险,随时皆有死于非命的可能,怎能不恐惧?   称霸江湖三十余年,身经百战,敢作敢为敢斗敢拼,不管对手如何高明,他也有勇气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但今夜,既看不见敌人,也无人可拼,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死亡的阴影却笼罩着他,勾魂无常的魔爪不知何时伸来,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步步杀机,凶险四伏,下一步可能就踏入枉死城,中伏暴死的尸体触目惊心,要说他不怕,那是欺人之谈。   勇敢的人敢于向死亡挑战,挺身而斗将生死置于度外,面对面刀头舔血勇往直前,这并不难。   但茫然在死亡的陷阱里盲目摸索,面对莫测的凶险,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勇气不会永远保持,会随时光的飞逝而减弱,愈拖得久,愈难支撑,勇气消失之后,勇气的另一个孪生兄弟恐惧,便会取而代之乘虚而入,终至神志散乱不可收拾。   他哼了一声,向一名爪牙叫:“伊威,带你的两位弟兄从右面走。”   伊威打一冷战,站在原地发僵。   “你怎么啦?”他沉声问,语气凌厉极具威严。   伊威如中雷殛,慌乱地说:“是,属……属下这……这就……就走。”   “用树枝探道而进。”   “是……”伊威慌乱地答,向两位同伴急叫:“你们都听到堡主的吩咐了,还不砍树枝开道。”   两个同伴不敢不遵,硬着头皮各砍了一根丈余长的树枝,一步步往前探索而进,像在拨草寻蛇,一左一右负责清道。   只走了百十步,右面那人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抓着左脚狂叫:“哎唷!我……我的脚……”   一把尖刀的锋尖,刺穿了靴底,透过脚掌,锋利的八寸刀尖狭长而细薄,直透靴背而出,这条腿完了,虽则死不了,但一两日之内体想行走自如。   所有的人皆不敢再走动,一个个心惊胆跳。   雷堡主咬牙道:“咱们运功护体,必须离开此地找到大荒毒叟。”   鹰爪王悚然地说:“那是不可能的,谁也没有长期运功护体的能耐,能支持十步已是难能可贵了。”   “那怎办?”   “只有等天亮后再走……”   话未完,“嘭”一声怪响,火光一闪即没。   “啊……”走在后面的一名爪牙狂叫,砰然摔倒在地,疯狂地滚动挣扎。   没有人敢上前相救,最后是雷少堡主硬着头皮慢慢接近。爪牙已经寂然不动,空间里飘散着硫火的臭味。   爪牙已经气绝,胁下插着一枝与射杀护法真人相同的箭,不同的是箭头所带的小布包盛的不是毒药,而是精巧的掼炮,触体即炸,创口形成一只鸡卵大的洞口,内脏向外挤。   “他就潜伏在左近。”雷少堡主切齿叫,接着吼道:“印小辈,仗陷阱与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你敢不敢出来与在下公平决一死战?”   “哈哈哈……”百步外的竹林内,传来右粯的狂笑声,笑完说:“阁下,九阴教倾巢袭击,两百余名高手包围洪山,狼群似的追来此地,对付印某一个江湖后辈,算得了英雄好汉么?别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你想公平么?等你们死得只剩下三个人时,如果剩下的人有你一份,印某便给你公平决一死战的机会。哈哈哈……”   笑声渐远,显然已经退至另一处了。   雷少堡主狂怒地大叫:“走你就不是男子汉,咱们一决生死。”   在右面第二条山脊上,九阴教教主太玄子,与掌法真人太灵子,剩下三名门人与七名爪牙,占住一处山脊最高处,布下了九阴大阵,黑雾汹涌,鬼影憧憧,要在此等候天明,为防万一布阵自保。   大荒毒叟上了左面山脊,会合了梅庄主一家老少。   梅庄主一家老少聚集在山脊上,他手下的梅家子弟也所剩无几了,除了他父子女三人之外,还剩下四个人。   这次他从四川来,妄想重振昔日雄风,带了将近三十名子弟,以为只要能与雷家堡的人会合,一堡一庄携手合作,不难开创新的局面,重执江湖霸主的牛耳。没料到来得不是时候,落入九阴教的樊笼,后悔无及。   就在这条山脊上,跟来的三十余名子弟一个个悲惨地死去,刀坑、伏弩、堕木、陷阱、毒刺、窝弓、勒套……无一不是致命的机关。   目下,他心胆俱寒,进退不得。他在等,等大荒毒叟回来,准备与大荒毒叟算总帐,也想等天亮后再脱身。   大荒毒叟好不容易上了山脊,只剩下四个人了。看到梅庄主还有七个人,心中一宽,问:“梅庄主,附近还有咱们的人么?”   梅庄主抱肘而立,冷冷地说:“有,附近有不少人,可惜他们都是死的。当然,也有伤的。听,西面不是传来呻吟的声音么?”   大荒毒叟席地坐下,仰天长叹道:“咱们中了印小辈的圈套,损失之惨,委实令人不敢置信。以咱们这些江湖上顶尖儿人物上百名之多,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后生小辈杀得七零八落。除非教主能用法术杀了印小辈,咱们九阴教算是完了。”   梅庄主嘿嘿阴笑,说:“不错,九阴教算是完了。”   “真是天不我佑,唉!印小辈在这一带遍布机关,决不是三两天工夫所能办得到的,必定准备了相当长的时日。苦心经营只等咱们前来送死。而咱们竟一切皆被蒙在鼓里,毫无警觉地硬往圈套里钻。梅庄主,咱们赶快去与教主会合吧,咱们还有十一个人,尚可一拼。”   “如何拼?要不要我去找锄头,把整座山挖掉?”   “梅庄主,不要说气话,何不好好商量对策?”   “那是你们的事。”梅庄主冷冷地说。   “梅庄主,别忘了,你即将是本教的副教主了。”   “真的么?”梅庄主狠狠地问。   “于某不会说谎。”   “是否能活到下一刻,谁也不敢料定。副教主一人之下,全教之上,地位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可是,梅某并不打算接任。”   “哦!你有何打算?”   “打算向你讨解药。”梅庄主凶狠地说,举手一挥。   原先在外围戒备的人,不约而同拔兵刃怒目相向。   大荒毒叟心中一跳,戒备着说:“梅庄主,不要做蠢事……”   “你给不给?”梅庄主厉声问。   大荒毒叟终于明白了,梅庄主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这紧要关头倒戈相向了,只要处理上稍有舛错,以目下的形势说来,必定凶多吉少,赶忙定下心神,尽量放松情绪,笑道:“梅兄,在下所炼制的蛊毒,皆被教主所取走了,独门解药当然也在教主处。即使仍然存有一些,你想我会带在身边么?这样吧,咱们找路出去,到住处取解药给你,我知道,九阴教今晚算是完了。”   “在下不相信你的话。”梅庄主牙痒痒地说。   梅中玉恨恨地接口道:“九阴教今晚完了倒是真的。”   梅庄主逼进两步,声色俱厉地说:“看见你,在下就想起昨晚雷堡主的嘴脸,恨不得吃你姓于的肉,方消心头这口怨气。梅某也曾横行天下,在江湖道上叱咤风云,也曾威震八方,领袖群伦唯我独尊。没料到一时失意,栽在好朋友手中,追根究底,就是你这老匹夫在作怪。”   “呵呵!梅兄,你怪错人了,在下只不过遵命行事而已,雷堡主也是无辜的,这一切主意,皆是教主的安排。前天如果你老兄拒绝赴宴,恐怕就活不到今天,教主早已安排妥当,在你们四周严密监视,随时准备现身对付你们。也许你不知道,凡是途经武昌的江湖高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效九阴教,另一条是死。本教在武昌,整整花了百日工夫布置,你以为这是偶然发生的事故么?”   “九阴教有你在中间兴风作浪,不知坑害了多少江湖朋友。告诉你,今晚你如果不交出解药,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梅家的子弟死伤过半,这笔血债在下暂不追究,把解药交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然,这里就是你我拼骨之地。”梅庄主咬牙切齿地说,剑尖徐升,作势进击。   七比四,恶斗一触即发。   金梅欺近大荒毒叟的右侧,恨声叫:“你的毒暗器听说极为霸道,咱们四川梅家的暗器也是武林一绝,你准备好好施展吧!”   大荒毒叟沉住气,从容地说:“梅兄,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糊涂。”   “此话怎讲?”梅庄主厉声问。   “我已经说过,解药没带在身上,拼死了我,对你有何好处?两败俱伤,智者不为。我已经表明了态度,九阴教即将瓦解冰消,必须早作打算。回去取解药给你,咱们各奔前程,皆大欢喜,难道不比两败俱伤强得多?”   “哼!你休想打主意……”   “目下不管你或我,唯一的生路是怎样离开此地,乘教主与他那些忠心爪牙不在,正是咱们的好机会。如果你固执己见,咱们放手一拼,即使你能成功,死伤也将极为惨重,你还有余力离开么?离开之后能向教主讨解药么?梅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你该比我清楚。咱们目下可合不可分,只有合力联手并肩对敌,方是唯一的希望,尚请慎重三思,错过机会后悔就来不及了。”   梅庄主意动,对方的话确也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此时此地,任何人也不愿放弃这唯一的求生机会。   “好吧,咱们这就出去。”梅庄主让步地说,收剑后退,又道:“阁下领先在前面走,动身。”   大荒毒叟阴险一笑,向双尾蝎说:“修明,在前面开道……”   话未完,突然扑向正与乃兄梅中玉低声商量的金梅,快逾电光一闪。   金梅眼角瞥见人影扑来,骇然一惊,扭身打出了三朵金梅花自保。   大荒毒叟早有准备,大袖一挥,三朵金梅花崩碎而飞,狂野地切入,一把擒住了金梅的右肘,喝道:“退!谁都不许接近。”   “老匹夫你……”梅庄主惊怒地咒骂。   大荒毒叟哼了一声,冷笑道:“梅庄主,你把老夫看扁了么?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以为老夫真怕你不成?”   “你……”   “老夫要你开道,不然你这位大闺女,将会首先丧命,你信是不信?”   “你这诡计多端狡滑恶毒的老狗,梅某……”   “废话少说,快动身开道。”大荒毒叟凶狠地说。   “好,梅某又一次上了你的恶当。”   “斗智斗力,你阁下都不是老夫的敌手,该知道老夫的利害了吧。动身,沿山脊到右面的山顶。”   “咦!那不是回城的方向……”   “咱们不回城。”   “那……”   “去与教主会合,只有教主的神术,方可对付得了印小辈。”   “咱们说好了的……”   “彼一时此一时……”   “你……你食言……”   “哈哈!老夫不曾说过半个字废话,这时主客易势,已由不了你啦!告诉你,九阴教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老夫的心血,你以为老夫肯眼看九阴教毁灭?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哼!快派人开路。”大荒毒叟一面说,一面下手制了金梅的气门穴,缴掉兵刃,向双尾蝎一推,沉声说:“好好带住她,梅庄主的人如果有何异动,先宰了这丫头,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双尾蝎仍不放心,反捆往金梅的双手,恭顺地说:“弟子遵命,请师父放心。”   梅庄主恨得几乎咬碎满口钢牙,切齿道:“姓于的,你会为了这些事付出代价的。只要梅某有一口气在,必将你食肉寝皮。”   “哈哈!但愿你真有那么一天。现在,你暂且放心,以全副精神,为咱们打出一条生路来,不然你我都死在此地,你报仇的愿望岂不成空?走吧,梅兄。”   由梅中玉带了两个人在前开路,以木棍探索而行,小心翼翼地选择草短处落脚,尽可能绕远些,以避免经过树丛和深草区。   双尾蝎押着金梅走在后面,身后由一名爪牙断后戒备。十一个人排成一路,一个跟一个,小心地踏着前一人的足迹,提心吊胆地一步步推进。   走了里余,幸好只发现两个尺五圆径,深亦相等,底部立了小尖刀的小陷坑,但他们紧张的心情并未因此而松懈。   这种小陷坑简单得不值一笑,但却十分实用,尤其是对付奔掠的人,一脚踏下去,即使下面不放置尖刀,也会令中陷的人摔倒折断腿骨,决难幸免。   坑小容易设置,更容易掩覆,先完整地铲起原地的草皮,洒散挖出的泥土,架上两根小树枝,最后将草皮盖上,在三五天之内,草皮不会因缺水而改变颜色,夜间更难以发现,可以有效地伤害人与马,而设置却极简单容易。除非这人的脚掌长有两尺,不然难逃断脚之厄。   断后的爪牙,不断扭头监视后方的动静,但又得留意前面双尾蝎留下的足迹,因此不可能全神留意后面。   走着走着,草丛中幽灵似的飘来一个人影,一根麻绳套上了他的脖子,反背着他悄然退走,干净利落,未发出任何声息。   麻绳紧而细,一套一背人便离地,绳已勒入咽喉,不但叫不出声音,而且像上吊一样,套一收人便浑身脱力,毫无挣扎的机会。这是劫路小贼行劫的平常手法,俗称背娘舅,出其不意用上,倒也十有九中。   双尾蝎太过专心防范金梅逃走,又得注意脚下,身后的人失了踪,竟然毫无所觉。正走间,突觉有人拍他的右肩,以为是断后的人有所发觉,向他打招呼,本能地扭头一看,看到黑影迎头罩来。   “噗”一声轻响,脑门挨了一击,立即失去知觉,被人一把抓住扛上肩。   金梅感到索手的绳索一震,赶忙扭头转首。   扛着双尾蝎的高大黑影向她招手示意,悄然退走。   她福至心灵,跟着开溜。

第二十九章 自相残杀


大荒毒叟跟在梅庄主身后,对沿途未发生意外极感欣慰,一面走一面说:“梅兄,不管你对兄弟的看法如何,但请你多加考虑,不要举棋不定三心两意。九阴教这次失败,算不了什么,些小挫折,影响不了咱们称霸江湖的大业。教主师兄弟三人,道力通玄,法术无边,而且雄才大略,是罕见的领袖人才,咱们跟着他打天下,保证人人如愿,后福无穷。等咱们立坛遍天下,江湖豪杰皆为我所用,那时你我便可各霸一方,便可从心所欲了。饮水思源,那时恐怕你谢我还来不及呢。”   梅庄主恨恨地说:“像你们这种阴险恶毒的人,用这种下毒的下流手段网罗羽翼,虽能快意于一时,但终究会人人心怀怨恨,将成为心腹大患,早晚会自掘坟墓葬送在自己人手中,你等着瞧好了。”   “梅兄,下毒乃一时权宜之计,不得不然。你想想看,咱们江湖人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亡命之徒?谁又不自私自利?利之所在,莫不奋勇争先;风色一紧,立即及早抽身各自为计。如果没有足以致命的控制手段,谁又能令天下的英雄豪杰甘心效命?你放心,只要咱们九阴教收服江南各地豪杰之后,兄弟负责解去你的蛊毒,决不食言。”   “哼!你以为梅某还敢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我倒信任你,只要你发誓不生二心,兄弟立即释放令媛。”   “梅某顶天立地,不知如何发誓。”   不久,他们到了右面的山脊。   大荒毒叟兴奋地说:“想不到沿途竟未发生意外,咱们有希望了。下面一两里的脊顶附近,便是教主坐镇的地方,快走。”   “前行半里地,在前面开道的梅中玉突然放下探地的树枝,喝道:“什么人?现身答话。”   前面十余步,站起六七个黑影,有人高叫:“毒剑雷奇峰,你是梅中玉么?”   “正是。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还有七个。你们呢?”   大荒毒叟抢先走出,说:“你们也来了?雷少堡主,令尊呢?”   “还在后面。于副教主,你们那一带有没有埋伏?”   大荒毒叟大喜,说:“还好。你们跟我走,去与教主会合。”   一面说,一面走近。   雷少堡主身后,突飞出一把飞刀,闪出一个俏巧的人影,挺剑急追。   雷少堡主拉住了俏巧的人影,喝道:“梅姑娘,不可妄动。”   大荒毒叟十分机警,看对方的人影移动有异,便心生警兆,下意识地侧闪,无意中避过飞刀的袭击,讶然问:“那一位是梅姑娘?”   金梅站在舀少堡主身后,切齿叫:“于老贼,你这该死的老猪狗。”   大荒毒叟大惊,扭头叫:“尤修明……”   他在叫双尾蝎。梅庄主扭头一看,看人数便知有异,身后除了大荒毒叟的一名爪牙外,该有六个人。   动身时共有十一名,梅中玉带了两名手下在前探道而进,大荒毒叟已超出前面与雷少堡主打交道。而一瞥之下,身后剩下三个人。   梅庄主反应快捷,猛地一掌反劈,“噗”一声响,劈在大荒毒叟硕果仅存的爪牙右肋上,喝道:“捆上。”   两名弟子不约而同捉住了尚未倒下的爪牙,迅速地拉脱爪牙的双臂关节。   “哎哟……”爪牙狂叫,失去了抵抗力。   大荒毒叟大骇,向左跃丈余,拔剑叫:“雷少堡主,梅老贼妄图叛教……”   身侧草丛中升起雷堡主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姓于的,梅兄并未入教,叛字似乎用得不当吧?”   大荒毒叟又是一惊,说:“雷副教主,梅……”   “不错,梅兄是雷某出面诱骗他上钩的,但这是雷某受迫奉命行事,相信梅兄不会怪我。”   “你……”   “不久之前,在下碰上了梅姑娘,她已将阁下擒她作为人质的事说了,因此带咱们至此地等你。姓于的,你做得太过份了。”   “雷副教主……”   “呸!你少叫我为副教主。”   “你……”   “如果不是你出主意,胁迫火眼狻猊与雷某攀交情,在酒中下毒逼雷某就范,雷某哪有今天?本堡的弟兄十死八九,雷某恨重如山,此仇此恨,刻骨难忘。”   “这都是印小辈……”   “印小辈固然可恶,但罪魁祸首却是你。”   梅庄主大叫道:“雷兄,咱们先擒下他再说。”   大荒毒叟桀桀笑,说:“原来你被梅丫头所蛊惑,也要乘危向于某讨解药,小丫头没告诉你,说解药在教主处么?你们即使能把于某杀死,也于事无补。”   “哼!咱们擒住你之后,便知是否于事无补了。”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于某英雄一世,宁可横剑自绝,也不会被人活擒。你们这些人中,必定有一半以上的人要垫于某的棺材背下,何况你们根本就毫无取胜的机会,不必妄想擒住于某,于某任何时刻,也可击溃你们然后离开,不信你可以试试。雷兄,快放弃这愚蠢的念头,于某死了,你们也完了,何苦……”   雷堡主挺剑欺进,抢着接口道:“姓于的,雷某不是梅兄,不会上你的当。咱们总算是共事一场,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你……”   “你交出解药,咱们放你一马,你可以平安离开。”   “解药在教主……”   雷堡主一声怒啸,疾递出剑猝然抢攻。   梅庄主也挥剑夹击,如山剑影吐出。   大荒毒叟向侧闪,迎向梅庄主避重就轻,雷堡主的艺业要比梅庄主高得多,他自问足以应付梅庄主,所以先要击败梅庄主以收震慑之效。   “铮铮!”连接两剑,梅庄主被震得向左飘。   雷堡主及时到达,剑一出风吼雷鸣,以空前猛烈的声威行雷霆一击,霹雳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大荒毒叟不敢硬接,移位避招并奋勇反击,斜攻雷堡主的左胁肋,捷逾电光石火。   雷少堡主一跃而上,大吼道:“老猪狗,你这该死一万次的畜生!接我一剑。”   雷少堡主的剑术,比乃父要高明些,突然加入袭击,立将大荒毒叟逼得慌乱地游走。   梅中玉也从旁截出,叫道:“咱们要乱剑分了你的尸。”   四比一,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勇悍绝伦的高手,大荒毒叟心中暗暗叫苦,想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生死关头,他必须设法自保,大喝道:“住手!你们难道真想同归于尽么?”   “铮铮!”他崩开攻来的两剑,斜飘出丈外,脱出重围,再左手一挥,撒出了一把灰蓝色的毒雾。   梅中玉被震得急退四五步,虎口一麻,剑几乎脱手,也因此而保住了小命,恰好退出毒雾的圈子外。   雷少堡主刚扑出,雷堡主伸手急拦喝道:“快退!老毒魔的毒雾沾不得。”   大荒毒叟嘿嘿笑,徐徐向后退,说:“你们对本教还有用处,本副教主不想毒杀你们。现在再给你们一次赎罪的机会,限你们立即至教主处投到,同心协力共御外敌,天亮之后,印小辈难逃大劫,大家都有生路;不然,你们难逃印小辈的毒手,更难逃教规的严厉惩罚。”   说完,左手不住挥洒,毒雾漫天飞舞。罡风一吹,下风处雷堡主的两名爪牙突然狂叫一声,猛烈地蹦跳,重重地摔倒,嚎叫声渐弱。   众人大惊失色,悚然后退。   大荒毒叟悄然后撤,隐入茫茫夜色中。   雷堡主只剩下五个人了,跌脚大恨道:“我该先用暗器击倒他的,我怎么如此愚蠢?”   雷少堡主苦笑道:“爹,如果用暗器,黑夜中容易失手,万一将他击毙,咱们岂不死定了?”   梅庄主也说:“在下也是有此顾忌,因此始终不敢偷袭。罢了,除了去找妖道之外,咱们毫无希望。”   雷堡主一咬牙,断然地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对,反正是死,不如拼死与妖道们决算,拼个同归于尽,九泉无憾。三妖道只剩下两个了,护教真人已经进了枉死城,咱们痛下杀手,拼一个算一个。梅兄,你意下如何?”   金梅冷冷一笑,说:“雷堡主,公然与妖道拼死一决,等于是飞蛾扑火,万无生理。妖道们已摆下九绝大阵自保,希望能支撑到天亮,谁能闯得进去?除非假意表示仍向妖道们效忠,只要能进阵,再设法刺杀妖道也许有望。”   “唔!你说得不错。”雷堡主点头道。   “只怕妖道不让咱们进阵,岂不枉费心机?”雷少堡主颇感忧虑地说。   金梅镇静地说:“妖道以妖术惑众,希望藉鬼神来愚弄所有的人,只要咱们肯发誓效忠,他们会让咱们进阵的。”   雷堡主恨声道:“事到如今,也就顾不得发誓了,反正老夫在上香加盟时,已经发过一次誓,再发一次又有何不可?走,咱们破釜沉舟,与妖道们一决生死。”   梅庄主哼了一声说:“抱歉,梅某一生中,从未发过誓,我得仔细想一想,雷兄你先走吧!”   “梅兄,还有什么可想的?难道你真信鬼神?”雷堡主不耐地问。   “这不是信不信鬼神的问题,而是有关个人的自尊,以发誓来博取他人的信任,置自己于何地?”   “你的意思……”   “你先走吧,在下想通了再行决定。如果在下不来,便表示在下宁死也得光明正大。”   金梅赶忙接口道:“雷堡主请先走一步,家父会随后赶来的。”   雷堡主冷冷一笑道:“这是有关生死荣辱的大事,需要勇气来作决定,在下不愿勉强。梅兄,在下先走一步了。”   “不送。”梅庄主也冷冷地说。   金梅等雷堡主五个人去远,立刻在四周察看一遍。   梅庄主忍不住问:“女儿,你怎么啦?”   “女儿看四面有没有潜伏。”   “让他们来吧,没有什么可怕的。女儿,你是怎样脱险的?双尾蝎呢?”   金梅在一旁坐下,向乃父乃兄低声道:“女儿是被右粯救走的。”   “他……他会救你?”梅庄主讶然问。   “是的,我们梅家与他无冤无仇,虽则女儿与哥哥曾经得罪了他,他并不记恨。”   “这……”   金梅掏出几颗丹丸,说:“这是从双尾蝎处得来的解毒丹。右粯果然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取得了解药,依约放走了双尾蝎。”   “解毒丹?”梅庄主兴奋地问。   “是的。据双尾蝎说,仅是爹与哥哥中了蛊毒,只需一颗便可除蛊。雷堡主父子与鹰爪王权也中了蛊毒,女儿不愿将解药丹给他们服用。”   梅中玉咬牙切齿地说:“宁可用来喂狗,也不给这老匹夫服用。”   金梅分给他们每人一颗丹丸,神色肃穆地说:“右粯曾经表示,要求我们梅家置身事外。”   梅庄主吞下丹丸,苦笑道:“为父已心灰意冷,不会再上当了。”   “他曾经要求女儿将雷堡主引至妖道处,女儿已经办到了。”金梅颇为得意地说。   “他能对付得了?”梅庄主问。   金梅长叹一声道:“爹,难道你老人家还没看出来么?据右粯说,妖道在山上布阵自保,仅有十四个人。加上大荒毒叟,与雷堡主父子五个人,我们梅家,也只剩下七条漏网之鱼。昨天围困洪山,人数约有两百余名高手,昨晚与今晨沿途损失约在五十名左右,目下总共只剩下七个人了。如果右粯没有把握,他怎会要女儿将雷堡主引去会合?”   梅庄主打一冷战,悚然地说:“如果右粯要想雄霸天下,依我看,那该是轻而易举的事。酒狂能调教出这么出色的门人,委实令人羡慕。哦!女儿,白天与右粯同行救走他的小姑娘是谁?”   “他没说,女儿也不好问。其实他并未受伤,伪装受伤以引妖道前来送死而已。”   “哦!他早就……”   “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称之为死亡陷阱。”   “那位小姑娘的剑术,委实令人心惊胆跳。看了他们的造诣,为父雄心尽萎,壮志全消,今后江湖道上,已没有咱们梅家一席地了。走吧,我们回家。”   金梅摇头道:“遍野全是机关陷阱,夜间怎能离开?”   “这……”   “白天右粯会来带我们出困,而且要请我们帮忙。”   “帮忙?这……”   “帮助掩埋尸体善后,他还得清除陷阱。”   “哦!应该。我们就在此地等候天明吧!”   雷堡主五个人沿山脊摸索,似乎这一带并未设下机关陷阱,也没发现尸体。直至看到了迷蒙的黑雾,方发现三具穿了道装的尸体。   这里是山脊临湖的山尾最高处,下面延伸里余,山尾直伸入湖中,四周全是及腰枯草,间或生长着三两株孤零零的小树。   北风凛冽,黑雾不断喷涌,也不断向南飘散。雾影中,隐隐传出时高时低的兽吼,不时传出三两声刺耳的鬼哭神号。   雾忽聚忽散,可看到一团团飘浮的暗绿色鬼火,明灭不定,像有无数蛇神牛鬼在时隐时现。   雷堡主暗暗惊心,复仇决死的念头开始动摇,站在不远处踌躇难决,心中发虚勇气全消。   鹰爪王权知道雷堡主心虚,附耳道:“大哥,你看出玄虚了么?”   “看出什么玄虚?”雷堡主反问。   “小弟有一位朋友,绰号叫夜游神。”   “他是……”   “他有几手绝活,专会装神弄鬼。”   “你是说,这些黑雾、鬼火、呼号、蛇神牛鬼等等,都是障眼法?”   “不,障眼法须在白天方可使用,而且必须面面相对,方能分散人的心意神。而眼前这些怪事,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那些黑雾是从喷筒喷出来的,鬼火也由人散放,以特制的口哨吹出鬼哭神号,鬼火映出的蛇神牛鬼也是由人散放的。”   “你是说,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恐怕是驱动阵势的人,利用黑雾散发迷魂药物与发射暗器,甚至装神弄鬼搏击偷袭,也可能布下一些机关埋伏,因此入阵极为危险。”   雷堡主的钢牙,锉得格支支怪响,恨声道:“咱们已别无选择,进去再说。”   鹰爪王权吁出一口长气说:“是的,咱们已别无选择,小弟上前打招呼。”   他向黑雾接近,在三丈外止步大叫道:“雷副教主请见教主。”   久久,雾影一分,大荒毒叟手绰招魂幡,站在雾中朗声道:“传教主法旨。雷副教主可在阵外守护,不必进来,小心了,不可有误。”   “于副教主……”   雾影一合,大荒毒叟退入雾中不见。   鹰爪王权不死心,但连叫十数声,毫无动静,只好退回恨声道:“这恶贼比咱们先到,咱们完了。”   “咱们攻进去。”雷堡主怒叫。   “使不得,咱们五个人,毫无机会。”   “但……”   “咱们就依他们,等天亮再碰碰运气。咦!梅庄主他恐怕不来了,咱们只有靠自己啦!”   雷堡主抬头看天,女帝星已到了紫微星的正右方,太白金星也升高至山尾线。他席地坐下说:“已经是五更初正之间了,咱们先调息养养神。”   五个人刚坐下,突听到箭矢划空声传到。接着,雾中传来一声爆震,火光一闪。   “啊……”惨叫声传出,惊心动魄。   雷堡主一蹦而起,惊叫道:“咦!怎么一回事?”   “吱啾……”破空厉啸又起。   “有人从山脊下发箭,从左面和咱们的后面射来的。”雷少堡主急急地说。   破空厉啸一阵阵传来,接二连三绵绵不绝。九绝大阵中,也接二连三传出爆炸声。   厉啸、爆震、火光、惨号……   草地起火,夹杂杂升起无数火头。浓烟加上黑雾,分不出是雾是烟。   一道火光冲出黑雾,狂嚎声惊心动魄。是一个穿道装的人,浑身着火奔出。   第二个人也接着奔出,疯狂地高举双手狂叫:“穷儒不是我杀的,饶我一命……”   雷少堡主突然冲出,掷出两把飞刀。   “啊……”身上起火的人倒了。   “饶命……”未着火的人也倒了,倒了仍叫饶命。   雷堡主也掠出,叫道:“要小心,咱们要活捉妖道或者捉住大荒毒叟,不然咱们死定了。”   五人左右一分,伏下等候。   第三个人刚冲出,胸口突然挨了一箭,一声爆震,胸口炸开一个小洞,火光一闪,爆出无数火星。   雷少堡主咬牙道:“爹,印小狗在咱们后面发箭,咱们得制止他,免得他将妖道射死。”   雷堡主已是惊弓之鸟,拖住他说:“你找死?黑夜中不知箭来自何处何时,防不胜防,你没看到那些可爆炸的箭是如何可怕么?你听,发箭的不仅是一个人,左下方至少有两个人发箭,咱们后面有一个,你能阻止谁?”   鹰爪王突然低叫道:“瞧,右面有人爬出,可惜看不清是谁。”   “他向山下爬了,我去看看。”雷少堡主说。   “追不上了,你出去正好做标靶,”雷堡主说。   天宇中仍然不断传来破空的锐啸,爆震声仍然不绝于耳,九绝大阵已成了火海,火向四面八方蔓延。   雷堡主心急如焚,叫苦道:“真糟!不知妖道逃出来没有?再等片刻,火便烧到此地,咱们存身不得,糟了。”   “咱们向右绕,妖道可能向右逃,右面迎风,是最好的出路,他们会从右面逃走的。”鹰爪王说。   五人贴地爬行,火光下无所遁形。幸而不久后山势下降,发现了一条山沟。   鹰爪王不假思索地向沟里跳,“啪”一声巨响,腿被一具熊夹夹住了,小腿骨立折,钢齿几乎咬断了右小腿。   “啊……天!”鹰爪王倒在沟中狂叫。   雷堡主大骇,伸手急拖,叫:“贤弟,你……”   “放手,不要拉我,……我的腿完……完了,下面设……设有兽……兽夹。”鹰爪王绝望地叫。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有人遭了同样命运,定然是妖道的人。   雷堡主跳下沟,将鹰爪王抱上来,拉开了兽夹,惨然道:“贤弟,你右小腿两根骨头都碎了,除非立即上药,不然……”   “背我走,先离……离开,火……火快烧到了,咱们不……不能同归于尽。”鹰爪王权急叫。   “贤弟,忍着些,咱们向上退,上面山脊一带没有机关陷阱。”雷堡主匆匆地说,命一名手下背起了鹰爪王。   火只烧了两里方圆一片草地,左右到了山脚的山沟便熄了。   下面烧至水边,把水边一带树林烧光。向上一段顶光留有三尺宽的火路,火自行熄灭了。   下面仍在燃烧,天已亮了。   天亮了,机关陷阱容易发现啦,只需一根木棍,走时留些神,该能平安度过。   雷堡主父子在前持棍深路,两名手下背了鹰爪王后跟,旭日升上东方地平线,他们距九鲤山的山顶已不足一箭之地,山顶光秃秃,只生长着及胫枯草,结了一层洁白的厚霜,踏下去啪啦啦怪响。   雷堡主一面探道而进,一面咬牙切齿地咒骂:“狗东西!如不将姓印的小畜生剥皮抽筋,难消这口恶气。”   接着举起手中木棍,仰天狂吼:“印小狗!你给我出来决一死战,不是你就是我,你敢不敢出来?敢不敢出来与雷某生死一决?”   山顶突然出现浑身火痕,狼狈万分的大荒毒叟,支着一根用来探路的木棍,沉声叫:“你穷叫什么?快上来参见教主。”   雷堡主大喜,丢掉木棍大踏步向上走。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咬牙切齿向上奔。   山顶除了大荒毒叟之外,教主端坐在草中,身上的道袍下摆已被烧掉一截,灰头土脸,但神色依然冷酷庄严。另一人是掌法真人太灵,同样狼狈,以一双充满怨毒的怪眼,死盯着雷堡主四个人。   雷堡主拔剑在手,咬牙道:“给我解药,在下不为己甚。”   大荒毒叟堆下一脸奸笑,说:“雷副教主,你听我说……”   “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雷堡主沉声说。   教主太玄子发出一阵阴笑,冷冷地说:“贫道一生心血,败在你与火眼狻猊两人手中,本教主尚未之兴师问罪,你反而做出叛教的滔天罪行来,你真该死。”   雷堡主打一冷战,勇气在迅速消失,叫道:“教主,你这是什么话?”   “哼!你与印小狗结怨,火眼狻猊坚持要置穷儒于死地。本教之所以有今天,你两人该是罪魁祸首。”教主悻悻地说。   “教主,你这话是不公平的……”   “住口!你还敢分辩?”教主沉叱。   雷少堡主年轻气盛,不像乃父慎重机警,怒火上冲气涌如山,一声怒吼,挺剑冲上。   “该死的东西!跪下。”教主冷叱。   雷少堡主身形一顿,如中雷殛,两眼发直地跪下了。   “我来执法。”掌法真人站起说。   雷堡主大惊,惊恐地急叫道:“教主天恩,恕小犬无知……”   “退在一旁!”掌法真人沉叱,冷冷一笑又道:“目下用人之际,本掌法暂且法外施仁,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听着:本掌法宣示他的犯上罪状……嗯……”   “砰!”掌法真人向前仆倒,手脚猛烈地抽搐。   教主一蹦而起,倏然转身。   大荒毒叟一声怪叫,转身打出了一把淬毒透骨钉。   三丈外的草地后面,右粯向下一缩,不见了,滑下山坡后藏身。   掌法真人的背部,刀柄映日生光。   大荒毒叟怒啸着追出,形如疯狂。   教主拔出了桃木剑,急叫道:“于副教主,等他前来……啊……”   雷堡主突然脱手掷剑,像是电光一闪,相距三丈外,一击便中。   剑尖贯入教主的右肩后琵琶骨,凶猛的冲力把妖道震得向前仆倒,桃木剑脱手抛出丈外。   雷堡主像一头猎豹,飞扑而上。   妖道的惨叫声,惊醒了失魂的雷少堡主,他更快,一跳便扑在妖道的身上,双手扣实了妖道的脖子,切齿叫:“我要将你剖腹剜心,方消心头之恨……”   雷堡主到了,急叫:“儿子,要活的。”   剑拔出,鲜血泉涌。雷少堡主放手,一掌拍在妖道的脊心上,发疯似的将妖道抓起,咬牙切齿地叫:“把解毒药拿出来,不然我要生啖你的肉,吸你的血,你做鬼也休想超升。解药,解药……”   太玄子已是半条命,脊心被击,整个身躯瘫痪了,气息奄奄地说:“贫道除……除了一把桃木剑之外,身外物全……全丢失了,哪……哪还剩……剩留下解药?”   雷堡主及时制止儿子宰割妖道,将人接过厉声道:“太玄子,你不想活?你不想搏杀印小辈报仇?你不想重建九阴教?”   “可是,你向贫道下……下毒手,贫道固……固然含……含恨九……九泉,你……你们也……也将与贫道陪……陪葬。”   “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们可重头开始,同心协力雄霸天下,雪耻复仇犹未为晚。”   “解药放在……城内……”   “在何处?”   “在一处只……只有贫道方能觅到的隐……隐秘所在。”   “带我们进城去找。”   “贫道已……已不行了……”   “在下替你裹伤,你死不了。”雷堡主欣然地说,扭头叫:“快替他裹伤……咦!”   地下躺着已奄奄一息的鹰爪王权,似乎已昏迷不醒。两个爪牙已踪迹不见,可能是悄然逃走了,也可能是遭了毒手被人掳走啦。   只剩下他父子两人了,还有个半条命的教主太玄子。雷堡主倒抽一口凉气,恐惧地说:“儿子,咱们只有靠自己了,准备走。”   他亲自撕衣袂替妖道匆匆裹伤,由雷少堡主背上动身,突听到右面的一条山脊上,传来大荒毒叟发狂般的厉叫声:“印小辈,老夫要求公平一决,你出来,出来方是大丈夫,鬼鬼祟祟偷袭,算不了英雄好汉,出来!出来!”   相距约在两里外,大荒毒叟在山脊的短草中,挺剑向空寂的四周吼叫,四面团团转,形如疯狂。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四周一两里内鬼影俱无,显然老毒魔昏了头,在对山林草木穷发疯,像一头困在槛中的猛虎。   再往右面一条小脊望,山尾近水际的山顶,似乎有人在野宴,相距甚远,看不真切,但从身材与衣着猜测,依稀可辨有男有女,有人席地而坐进食,有人站立眺望,可看出有五个人,但那几株亭亭如盖的苍松挡住视线,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看情景,像是在此赏景的游客。   雷堡主心中一动,说:“儿子,咱们去会合大荒毒叟。”   “找他讨解药?”   “岂不多一线希望么?”   “但……老魔的毒可怕,万一咱们反被他所制,岂不……”   “有他在,印小狗也有顾忌,利害相等,值得一试。如果印小狗追袭,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同时,咱们可从湖中脱身,不必顾忌机关陷阱了。”   “从湖中脱身?”   “你看到那群游客么?他们必定备有船,咱们抢船脱身,万无一矢。”   雷少堡主欣然道:“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爹,走。”   “为父探路,走。”

第三十章 剑蒂情梦


沿途发现不少尸体,天气冷,尸体总算尚未发臭,但血腥中人欲呕,惨象令人心惊胆跳。   雷堡主横行江湖数十年,是黑道的霸主,可说杀人无算满手血腥,但看了这些同伴横死的惨象,也为之惨然色变,心中发寒,在死亡的威胁下,畏死的念头比任何人都强烈,这才知道生命的可贵,才知道被人迫害的滋味。   没有人把守的机关陷阱,在白天里都成为废物。   父子俩小心翼翼沿山脊探进,破除不少窝弓、吊索、圈套、兽夹、刀阵,不久,已可看到大荒毒叟了。   大荒毒叟仍在狂叫:“印小狗!有种你给我滚出来,拼个你死我活。看见了么?我在此地,在此地等你……”   雷堡主小心地钻出及肩草丛,踏上山岳叫:“于兄,不要叫了,咱们走吧!”   大荒毒叟突然掩面哀嚎,像是中箭的哀猿,惨然叫:“我有何面目去见江湖朋友?花了一生心血与三位道长筹组九阴教,一夕之间全军覆没,门人子弟死得一干二净,一生心血付东流,我有何面目还在江湖活现世?我与印小狗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他拼了。”   雷少堡主将妖道放下,厉叫道:“你要拼就留下吧,把解药给我们。你要死就死吧,不要拖咱们在黄泉路上做伴,咱们雷家堡的好汉,为了你已经伤亡殆尽,对得起你了。”   大荒毒叟乖戾地叫:“休想,要死大家死,要活大家活。黄泉路上阴惨惨,多一个伴便少一分寂寞。”   雷堡主倒是沉得住气,苦笑道:“于兄,好死不如恶活,一个活的老鼠,也比死了的一头狮子强。目下有机会脱身,你为何不一同走?”   “哪来的机会?”   “前面湖滨的山头上,不是有几个游客么?他们定是乘船来的,咱们可夺船脱身。”   大荒毒叟打一冷战,脸色灰败地说:“你说前面山头上那几个人是游客?”   “是啊,你瞧。”雷堡主向前一指说,那座山丘比这里地势高,已可清晰地看出男女的身影了。   “你在做梦。”大荒毒叟恐怖万状地说。   “做梦?那不是游山玩水的人?”   “那里面的几个男女中,有一个是酒狂。”   雷堡主父子大骇,雷堡主如中雷殛,战栗着问:“天!真……真的?他……他没死?”   “不信你可以去看看,甚至可以向他打招呼。”   “这……”   “如果能走,于某还不走了?我已接近他们至三二十步内,酒狂摇着酒葫芦叫我滚过去。他的一个年轻门人印小狗,便将咱们九阴教两百余名江湖高手武林名宿,杀了个落花流水,再由他亲自出面拦截,那还了得?你如果不怕,那就走吧,咦!你把教主怎样了?”   妖道躺在草中,呻吟着说:“他……他偷……偷袭……”   雷堡主冷哼一声,抢着说:“雷某赫赫一代黑道霸主,被你们用诡计胁迫入伙,受尽了冤气,可说恨重如山,也是天下第一堡的奇耻大辱,早晚要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雷某岂是甘受胁迫的人?把解毒药交出,万事全休。不然,咱们必须有人在此血流五步。咱们好来好去,于兄,放明白些。”   大荒毒叟一咬牙,问:“给你解药之后,你肯同心协力重整九阴教么?”   “我答应你,但咱们得另举教主。”雷堡主一口答应,不假思索,显然胸有成竹。   “我信任你。”大荒毒叟也爽快地说,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颗暗褐色的丹丸,又道:“这是第一次服用的解毒丹,十天之后,再另服第二种丹丸,蛊毒便可完全消除。”   他将两颗丹丸分别抛给两人。雷堡主接过问:“那第二种丹丸呢?”   “不在身边,咱们可到府城去取。”   雷堡主不住打量手中的丹丸,迟疑地说:“在下不信任这颗丹丸。”   大荒毒叟阴阴一笑,收了玉瓶说:“你最好是信任,因为你已别无选择。你体内已有蛊毒,毒发期该是三天后,于某还用得着另外下毒么?”   很有道理,雷堡主狐疑尽消,捏碎蜡衣,毫不迟疑地将丹丸吞入腹中,说:“那么,走吧,回府城。”   大荒毒叟等雷少堡主也将丹丸吞下,方哈哈大笑道:“好,这就走,时辰不多了。”   雷堡主一怔,问:“你笑什么?”   “咱们已成为可推心置腹的同伴,不值得一笑么?”大荒毒叟笑问。   “你不是这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你那些解药,是真是假?”   大荒毒叟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人怎么啦?在下不是已说明了么?如果不是解药,对我有何好处?早知你这人疑心重,我何苦给你解药多此一举?”   雷堡主总觉得对方的暧昧神色不对劲,可是又无法指出有何不对,哼了一声说:“如果你捣鬼,哼!”   “走吧,还等什么?”大荒毒叟说,却不动身,显然不愿走在前面以背示人。   刚要动身,不远处的树林中,踱出右粯、小菁、小祥。   右粯在中,左手按住佩着的剑把,亮声叫:“要走么?你们之间的恩怨还未结清呢?”   雷少堡主眼都红了,重重地放下妖道,拔剑叫:“印小狗,今天不是你便是我,来吧,在下等得太久了,上次没宰掉你,太爷一直就在遗憾。”   三人渐渐走近,在三丈外止步。   右粯呵呵大笑道:“本来,昨晚在下便要按原定计划,将你们全部除歼的,但随即发觉有修改计划的必要,因为你们之间,应该有机会结算新仇旧恨,在下也盼望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所以你们尚能活到现在。雷奇峰,先不要激动,不必先找我,因为你如先伤在印某剑下,那就九泉难以瞑目了。”   “在下要结算的人是你。”雷少堡主怒叫。   “是我?你未免太不知轻重了。印某是受你迫害的人,找我岂不是倒因为果?我不找你,已是天大的幸运了,你该找害你的大荒毒叟才是。”   “怪事,为何要找我?”大荒毒叟怒声问。   “呵呵!你的解蛊药共有两种,一种是一劳永逸的纯粹解药,一种是包有丸心的毒药。这种毒药十分恶毒,外层是解药,服下后慢慢溶化,药力行开,化解体内原有的蛊毒。丸心需一昼一夜之后方可溶解,那是新的蛊毒。这就是你们为何每十天半月,需向教主讨取解药的原故,旧有的蛊毒离体,新蛊毒随即在体内滋生,循循相因,你们一辈子也逃不出九阴教的控制。纯粹解蛊药是没有蜡衣的,刚才在下远在百步外,好像看见你父子接过老毒魔的解药后,剥去蜡衣吞服,不对么?”   雷堡主脸色大变,迅疾地拔剑。   大荒毒叟更快,侧射丈外叫:“雷兄,你竟听他胡说八道?小畜生不惜千方百计唆使咱们自相火并,他的话还能信?”   “你说,那是什么药?”雷少堡主怒吼。   “是解药……”   右粯大笑道:“我替你说吧,那是十二个时辰之后,腹裂肠穿的剧毒,瞧,谁要服食,我送一瓶给他。”   他探手入怀,取出与大荒毒叟相同的一只玉瓶,顺手向雷堡主抛去,又道:“这是在下从双尾蝎身上所获之物,双尾蝎是老毒魔的大弟子,已获衣钵真传,老毒魔所有的毒物,他也该有一份。”   “你把小徒怎样了?”大荒毒叟怒声问。   “呵呵!在下放他走了,希望他今后真能永远不沾毒物,改邪归正做一个有用的人。”   雷堡主倒出瓶中的丹丸,果然与所吞服的丹丸一模一样,厉叫道:“姓于的,这是解药?说!”   “当然是解药。”大荒毒叟硬着头皮说。   雷堡主将玉瓶抛过,咬牙道:“好,你把这十颗药丸都吃掉。”   右粯呵呵笑,接口道:“别忘了叫他嚼烂吞下,不然他与你一样囫囵吞下,那就得等十二个时辰,方可在腹中溶化,十二个时辰,他尽可从容另找解药除毒。”   大荒毒叟倒出丹丸,信手向远处一丢,冷笑道:“雷振声,你真想知道?”   “说!”雷堡主狂怒地叫。   “不错,是穿肠药,一个对时药力发散,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   “你……”   “五毒瘟神已经在前天到了武昌,他与你交情不薄,为免你去找他,因此于某不得不另打主意。等你能将于某与教主带至府城,时辰也就差不多了,你便没有工失去找五毒瘟神啦!”   雷堡主大吼道:“你这恶毒的老狗……”   吼声中,剑光一闪,剑气爆发,像是响起一声乍雷,猛扑大荒毒叟,用上追魂夺命的霹雳剑术,以雷霆万钧之威,突下杀手。   大荒毒叟冷哼一声,举剑接招。   双剑行将接触,大荒毒叟左手的大袖猛地挥出。   雷堡主早有准备,急剧冲进的身躯突然折回,抢至上风。   毒雾飞腾,三枚淬毒透骨钉也随雾急射。但劳而无功,雷堡主已先一刹那闪开了。   大荒毒叟一声长啸,身剑合一反扑。   雷堡主再向侧闪,移位快逾电光石火。   大荒毒叟跟着旋转,洒出了一把毒针。这一转转坏了,背部恰好暴露在雷少堡主眼下。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杀气直透华盖,悄然发出了一把小匕首,无声无息一闪即至。“嗤”一声响,不偏不倚射入大荒毒叟的右肋背近腰处。   大荒毒叟浑身一震,突然僵住了,身形一晃,竟未倒下,厉叫道:“你们将要垫于某的背。”   雷堡主为闪避毒针,已飘出丈外,重新急跃而上,剑挟着殷殷雷鸣,排空而至。   雷少堡主也扑上了,剑挥向大荒毒叟的下盘,前后夹攻,形如疯狂。   大荒毒叟想挥袖,可惜已失去活动能力,袖底漏出一团毒雾,失去洒出的机会。   双剑一合,大荒毒叟的脑袋飞起,双脚也齐膝而折。   人影乍分,雷堡主父子俩同时飞退,以免被漏出的毒雾所沾。   “噗噗……”人头尸体先后坠下。   雷少堡主再进,厉叫道:“不剁碎了他,此恨难消。”   一剑大开膛,第二剑尚未砍下,右粯已飘然而至,沉声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损毁尸体,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你少管闲事。”雷少堡主怒叱。   “你父子的夹攻手段,委实够熟练,高明高明,可惜有失光明。好了,现在该由你我作一了断啦!”   雷堡主却抢先迫进叫:“你杀了老夫许多弟兄,老夫要与你了断。”   “在下正要领教阁下的霹雳剑术。快制止令郎,打消他重施故技的愚蠢念头,公平决斗,他最好退远些。”   “来吧,不是你便是我。”雷堡主怒叫,扑上了。   右粯却不拔剑,左手一拂,吐出青锋录交与右手,沉声道:“在下内力修为没有你精纯,因此不宜用长剑与你决死。一寸短一寸险,在下就用小匕首与你决斗。”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雷堡主咒骂,猛地疾进,出招,风吼雷鸣,剑吐十道长虹。以小匕首拼长剑,八寸封三尺,一寸长一寸强,这简直是自杀。   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急攻,右粯在漫天彻地的重重剑网内八方游走,争取贴身的机会,短期间似乎无法突破剑网,快速绝伦神奇莫测的移位术,消耗了雷堡主不少精力,但仍然难以近身,姜是老的辣,黑道一代霸主果然了得。   雷少堡主紧张地随情势而移动,似在见机插手。小菁则监视严密,随着移动冷笑道:“你如果妄图加入,死路一条。”   雷少堡主不加理睬,阴阴一笑道:“看,追魂夺命霹雳三剑出手了。”   雷堡主的剑突然雷鸣,虹影化为重重剑山,罩住了右粯,其中一道剑虹,以全速吐出,在无数如虚似幻的快速剑虹中,并未显得突出,但却是真正的致命一剑,射向右粯的七坎要害,强劲无匹的剑气,足以震偏防守者封架出来的任何兵刃,让剑虹排空直入,行猛烈的雷霆一击。   八寸长的小匕首,根本不可能阻挡这威力骇人的绝着。   “哎……呀!”右粯惊叫,身形诡异地一扭。   雷堡主大喜过望,眼看剑尖及体,却发觉对方中剑之后仍能扭动身躯,颇感意外。但经验令他不假思索地拂剑,要将右粯腰部拂断。   已慢了一刹那,右粯身形如电,乘对方被惊叫声大喜分神的瞬间,抓住机会贴剑切入,近身了。   雷堡主大骇,侧射八尺。   右粯疾冲而过,也冲出八尺外。   雷堡主脸上变了颜色,沉声道:“醉里乾坤步果然名不虚传,确有鬼神莫测千变万化的惊世绝着,可是,在天下无双的霹雳剑术逼攻下,依然无所施其技……嗯……下一招,必定将你……嗯……毙于剑下。”   说完,迈进一步。   右粯将青锋录收入臂套,淡淡一笑道:“算了吧,你最好是先裹伤。”   雷堡主猛低头,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右胁近腰带处,有两块卵大的血迹,血迹仍在徐徐扩大。   看到了血迹,便知挂了彩,吃惊地用左手一摸,突然哼了一声说:“小小创伤……嗯……”   话未完,迈出的一步似乎踏虚,膝盖一软,向下一挫,赶忙移动重心,总算站稳了。   右粯冷冷地说:“两处伤口,每处深入三寸整。你如果再迈出一步而不倒,便是名副其实的黑道霸主。”   “你……”   “如果在下不用点而用拂,阁下不断腰也将肠断腑流。你我并无深仇大恨,念你成名不易,放你一条生路。”右粯大方地说。   “我不信。”雷堡主厉叫,迈出一步。   “砰!”有人倒了,是雷堡主。   雷少堡主大骇,蓦地大吼一声,旋身挥左手,三把飞刀分别袭击右粯与小菁小祥姐弟,同时以奇快的手法急拔另三把飞刀。   来不及了,右粯右手一挥,青锋录入手,轻轻一拨,拨落了射来的飞刀,怒豹似的扑上了。   小菁小祥不接飞刀,向侧移了半步,飞刀便呼啸而过,飞出六七丈外去了。   雷少堡主不敢再拔飞刀,大喝一声,洒出重重剑网,阻止扑来的右粯。   右粯这次不再取守势,从剑侧无畏地急闪而入,青锋录骤吐。   雷少堡主骇然收招闪避,岂知右粯又吸住他的左侧,如影附形捷如电闪,冷锋彻体,锋尖射向他的左胸胁。   雷少堡主心胆俱寒,旋身后退剑向上挑封架。   右粯再次闪身切入,“铮”一声轻响,青锋录拂过雷少堡主的剑锷,剑锷断了一块下端护锷,吹毛可断的青锋录,几乎连带伤到雷少堡主握剑的右手中,无名,小三个指头。   雷少堡主再飞退,惊惶地挥剑护身。   右粯毫不放松,紧逼进攻不让对方喘息,更不许对方脱离圈子,如同附骨之蛆,连攻七录之多。   雷少堡主疯子般闪避旋转纵跃,只想摆脱对方的逼攻,只要能拉远双方的距离,长的剑便可发挥威力了。   但一切徒劳,只看到右粯像影子般附在他身侧,忽前忽后如同鬼魅幻形,只急得心胆俱寒。   他以为右粯身法快,故能紧随在身左右,摆脱应该不会有困难,原地转身应该快极,绕着转的人再快也决难跟上。其实,他神智已乱,恐惧令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右粯并不完全的附着他逼攻,更不是避实击虚绕着他转攻偏门,而是快速绝伦的青锋录吞吐如电,逼得他本能地躲闪移位,反而绕着右粯旋转逃避,只要慢一刹那,便会血溅青锋。   右粯的手长,青锋录又短,虽面对面站立,青锋却可侧攻他的左胁背。等他扭身右闪,右胁背便自然而然地撞向右粯了。   等到右粯再攻他的右胁,他便以为右粯已绕到右方来了,其实右粯并未移动,移动的却是他自己。   双方贴身,长的剑反而无用武之地。加以心中恐惧,灵台不够清明,自陷危局而不自觉,双方交手生死须臾,心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一声怒吼,他终于被逼急了,不顾一切旋身一剑猛地反挥,不理会光临右胁的青锋录,挥向右粯的肩颈,横定了心要拼个同归于尽。   右粯向下一挫,剑呼啸着拂过顶门,青锋录却无情地向上举。   “嚓”一声轻响,雷少堡主的右上臂挥过锋尖,右臂整齐地应锋而折。   断臂仍紧握着长剑,飞出丈外跌落在草丛中。   右粯长身暴退,收了青锋录,沉声道:“你父子不是罪魁祸首,在下饶你们不死,走吧,回雷家堡闭门思过吧。这是解蛊药和解毒药,但愿你们能平安返回西安。”   他丢了四颗丹丸给已坐起的雷堡主,挥手赶人。   雷少堡主左手握住断臂创口上方,厉声道:“姓印的,我毒剑雷奇峰今天栽了,山不转路转,咱们后会有期。”   “在下随时恭候迎客。”右粯冷冷地说。   雷少堡主突向奄奄一息的妖道太玄子走去,提腿向妖道的小腹猛踩。   “你敢?”右粯怒吼,声如雷震。   雷少堡主大惊失色,腿无力地移开说:“在下要向妖道讨公道……”   “不行,妖道是印某的,血债血偿,穷儒的血债须由妖道偿还,你们快滚!”右粯厉声赶人。   提起穷儒,雷少堡主打一冷战,目光移向乃父。   雷堡主脸色一变,站起说:“走,儿子。”   两人踉跄而走,居然甚快。   妖道突然吃力地撑坐而起,虚脱地大叫:“拦住他们,他们……”   右粯走近,咬牙道:“拦住任何人,也救不了你的狗命。他们恨死了你,你还想要他们替你卖命?”   “他们是……”   “在下放他们一条活路了,你……”   “他们该是杀穷儒的元凶,你找错贫道了。”太玄子绝望地说。   “该死的东西!你竟敢……”   “你听我说。贫道与穷儒无冤无仇,只不过应火眼狻猊的请求,派人设伏狙杀穷儒而已。引诱穷儒入伏的人,是雷堡主派的人。火眼狻猊知道他自己的人全被穷儒摸清了,因此接受雷堡主所献的计谋,由雷家堡的人故意布下疑兵之计,吸引穷儒的注意,暗中散布消息,说在蒋王祠商量以作决定。穷儒果然中计,独自到蒋王祠探听消息,自投罗网送了老命。因此,这该是雷堡主一手造成的错误,他才是杀穷儒的罪魁祸首。”   小样怒形于色地说:“佩哥,我去追他们回来。”   右粯的神色不住在变,久久方摇头道:“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算了,日后我到雷家堡找他,暂且让他返回雷家堡。”   “可是……”   小菁哼了一声叫:“小祥,不许你多嘴。佩哥决定了的事,你不必乱出主意。”   小祥岔然地说:“纵虎归山,智者不为。等他回到雷家堡,召集天下黑道群魔与佩哥为敌,哪会有好日子过?”   右粯吁出一口长气,说:“祥弟,江湖道卧虎藏龙,明辨是非的人多的是,讲利害的人也不少。我相信有人会出面主持公道,认为我对付雷家父子理直气壮。更相信那些不讲道义只讲利的人,不会去帮助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来对付我。”   妖道不知趣,哀声道:“印施主,本来,贫道也曾派了不少人找你商谈,希望你能加盟敝教……”   “你少废话。”右粯不耐地叱喝。   “贫道愿将教主的名位让给你,咱们……”   “你的如意算盘不用打了,因为在下要为穷儒报仇。”右粯恨恨地说。   “你……你要……”   “你得死。”   “施主,贫道在天风谷,埋藏有巨万金珠,愿用来交换贫道的性命。”   “是你早年在山东造反掳来的?”   “这……”   “你以为印某会要这些血腥钱?留下你那些不义之财吧,我只要你的命偿穷儒的血债。”   “施主……”   右粯抓起一根树枝,冷笑道:“在下不杀没有抵抗力的人,你不会挨刀的。”   “噗噗”两声轻响,他敲碎妖道的一双膝盖,骨碎而皮肉不伤,丢下棍说:“留你在此地自生自灭,你最好向上苍祷告,但愿有人经过此地救你就医,不然你就得曝尸此地了。”   “天哪!”妖道仰天狂叫,叫完说:“我太玄子也曾英雄一世,怎料得到今天这般下场?罢了,天绝我也!”   右粯举手一挥,偕小菁姐弟扬长而去。   妖道昏厥了,静静地躺在红日下。   右背被刺深抵肺部,双足又废,督脉被雷少堡主拍毁,即使有脚也寸步难行,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不久,妖道痛醒了,发狂般厉叫:“补我一剑,补我一……一剑……”   苍松下,男女老少席地团团坐。   上首是酒狂,池福夫妇。依次是池英华夫妇、右粯、左婷、小菁姐弟。中间有花叶盛的菜肴,有酒坛。   酒狂抹掉嘴角的残酒,向池大嫂说:“池大嫂,老朽深领盛情,大德不言谢,老朽记着就是。当年穷儒救了佩儿,与火眼狻猊周旋,事后,穷儒对你不伸手管事深为不满耿耿于心。没想到你为了他,仍然出手管了这档子闲事,穷儒地下有知,也该谅解了。大嫂,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池大嫂困惑地问:“做好人做到底,你有何用意?”   “我是个天不收地不留的疯子,这几年,为调教佩儿,像是上了链的猴子,别扭透顶。反正池老弟已经接手调教他一月之久,你们就留下他吧!”   池福笑道:“老哥,你知道我是不收徒的……”   “呵呵!不收徒,收个孙女婿岂不更好?”   小菁羞得像是喝了十斤酒,左婷却脸色苍白。   池大嫂哼了一声说:“你叫我把婷丫头往哪儿放?”   酒狂一蹦而起,大笑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从没答应过什么事,你公母俩还怕办不了事?哈哈!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声落,人像一阵风。   右粯蹦起叫:“师父,师父……”   酒狂的身影已消失在下面的树林内,但语音却传到:“山长水远,后会有期。孩子,跟了福慧双仙,保证你有好处,哈哈哈……”   小祥一把拖住右粯,附耳笑道:“佩哥,咱们也开溜。”   “什么?溜?”他讶然低声问。   “是呀!溜出江湖逛逛,你带着我……”   池大嫂脸一沉,喝道:“小祥,你满肚子坏水,坐下!上次你转眼就跑掉了,还没有抽你的皮呢!”   “奶奶……”小祥苦着脸说。   “没话说,回去关你一个月。”   右粯讪讪地道:“祥弟偷跑,都是佩儿不好……”   小祥的母亲徐玉芝笑道:“佩儿,不关你的事,你就不必袒护他了。他遇上你之前,已经偷跑了一天啦!”   池福呵呵笑,整衣而起说:“有佩儿陪伴他,我很放心。我们也该走了,让他们几个娃娃去善后吧,要是伤了几个附近的村民,可就麻烦了。”   池大嫂温柔地挽过左婷,含笑低声道:“孩子,宽心,奶奶会替你作主的,奶奶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么?”   “奶奶,婷儿不求什么……”左婷酸楚地说。   “傻孩子,如果你不信任奶奶,那才是真傻哪!去,帮你佩哥善后。”   左婷转目向右粯望去,小菁正喜孜孜地向她走来。   雷堡主父子狼狈地下山,伤已经裹妥,走得太急,大冷天却浑身大汗,降下一条山沟前面是一座树林。   雷堡主脚下一慢,惨然地说:“儿子,歇歇脚,为父的内腑恐在出血,恐怕支持不住,你到下面村庄雇人抬我,我委实走不动了。”   雷少堡主也感到头晕目眩,咬牙切齿地说:“好,到树林中歇息。一臂之仇,誓在必报。回到府城后,爹立即传柬天下同道,与印小狗算总帐。”   “等回到府城再说。为父担心妖道出卖我们,印小狗一追来,咱们便完了。”   距松林尚有三二十步,林中突然踱出荷着锄头的金梅,身上不见兵刃,似乎感到意外,站在林外咦了一声。   雷少堡主先是一惊,接着心中暗喜,叫道:“咦!是梅姑娘么?”   金梅讶然叫道:“你们竟逃出来了?怎么只剩下你们两位?”   两人逐渐接近,雷少堡主长叹一声道:“别提了,在下丢了一条手臂。咦!你在……”   “我在掩埋死人。”金梅抢着接口。   “掩埋死人?”   “我梅家子弟灵骸,不能曝尸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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