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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太平架 第 二 章 风流债 第 三 章 正经事 第 四 章 柳花店 第 五 章 杏花楼 第 六 章 旁观者 第 七 章 老白栈 第 八 章 重阳血 第 九 章 大擂台 第 十 章 生死约 第十一章 飞絮功 第十二章 一王剑 第十三章 金花鞭 第十四章 九合掌 第十五章 薄情棒 第十六章 古怪情 第十七章 麻烦事 第十八章 流浪者 第十九章 三人行 第二十章 屋中娇 第二十一章 双英会 第二十二章 私生女

第一章 太平架

“边澄这小子,真他妈不是东西。”陈良气愤愤地自言自语。

本来么,二人说好一起出来游历中州的,没想到边澄中途钻进了少林寺,撇下他陈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多没意思。

更可气的是,边澄只不过是在少林寺中执役的,也不过就是打打杂而已。如果边澄是去当方丈,或许陈良还会高兴些。

最让陈良觉得不可理解的,也最让陈良生气的是,他不明白边澄钻到少林寺里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边澄想在寺里学上几年少林功夫。

自少林寺立寺以来,少林功夫就一直被视为冠绝武林的绝艺,而少林寺也一直都是武林人心目中的武学圣殿。

陈良当然不会,也从没想过要否认这一点,但他还是认为凭他和边澄现在的功夫,闯江湖已经足够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再进少林寺去“深造”。

因为他们的师父是公孙奇,当年的天下第一杀手,“快剑无敌”公孙奇。

陈良相信,能抵挡公孙奇的那一手快剑的人,整个少林寺中也绝对找不出几个来。

更何况他们还有另一个虽然一直在教他们的武功,却一直都和他们以兄弟相称的大高手。

这个大高手就是钱麻子,“合欢梳”钱麻子。

莫非边澄以为在公孙奇和钱麻子这两位大高手身边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还不够么?

陈良想不通。

于是他就去喝酒,喝闷酒。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闷酒,总是很容易醉的。

陈良现在就快要醉了。

不仅快醉了,而且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闷气也越来越让他难受。

陈良瞪着醉红的眼睛,四下乱走,他想找个出气的人。

还真找到了。

那人满脸横肉,麻点片片,三角眼,吊脚眉,正凶霸霸地在客栈门口骂一个小孩:

“小贼种,看老子不剁了你的手。”

那小孩也不含糊:“麻雷子,你血口喷人,老子又没偷你老婆。”

麻雷子嗷地叫了起来,一脚将小孩踢飘了起来:“宰了你个小贼种。”

没错,陈良找对人了。

麻雷子见那小孩哼哼哟哟地直打滚,这才满意地吐了唾沫:“便宜了你。”

照例,麻雷子逞完威风,是要威严地巡视一番敢怒不敢言的观众的,但今天,麻雷子的眼睛一下定住了。

陈良正懒洋洋地用手指点着他:“一个,两个,三个,……”

麻雷子莫名其妙,怒吼道:“酒鬼,你找死。”

敢于侮辱麻二爷的人,只怕还没出世呢!陈良只作没听见:“十个,十一个,十二个,别动,一动就数不清楚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麻二爷的脸涨成了紫茄子。

因为陈良在数他面上的麻点。

麻二爷面上的麻点,怎么能由这混小子乱数!麻二爷脸上的麻点,还从来没被人数过呢!陈良叹了口气:“妈的,你的脸还真够红的。这下数不清了。”

哄笑声中,麻二爷一声虎吼,扑了过来。

麻二爷能在这个城里的这几条街上称王称霸,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麻二爷除了有股浓烈的泼皮狠劲外,手底下着实也还练过几手功夫。

只不过这几手功夫的年头远了点,还是麻二爷小时候跟家里护院的武师学的,而且麻二爷这人恒心也不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到现在功夫也还只有那么几手,还练得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对付这几条街上的“高手”们,也确实够用了。

麻二爷刚跳起半尺,便被人拉住了:“二爷,杀鸡焉用牛刀,看我们的。”

这是店里的两个伙计,麻二爷的两个打手。一胖一瘦,个子倒是差不多一般齐。

陈良笑呵呵的:“你们两个上么?也好,先让麻二爷喘口气儿。”

笑声未停,陈良胸口已重重挨了两拳,身子直飞上了半空,足有五六丈高,然后远远摔了出去,不动了。

众人的心都缩紧了:这一下这乱说话的小伙子还有命么?胆小的转过了头,不忍再看了。

麻雷子一怔,心道:“看不出这俩小子倒是深藏不露之辈呢。”不由得面上变色。

两个伙计自己也怔住了:“哈,想不到我二人竟有如此本领,又何必再受麻子的闲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揍麻子一顿,这条街就是我二人的天下了。”

他们骄傲地吹了吹拳头,不屑地朝陈良唾了一口,相视一笑,转向了麻二爷。

往日麻二爷可没少教训他们。麻二爷虽不是高手,但那拳头打在肉上,还是挺痛的。

麻二爷退了几步。

伙计见麻二爷如此脓包,止不住都微微一笑,两手一抱胸,不再理他。

这个变化可是没人能先预料到的。

几个小孩叫了起来:“哟,这人没死。”“还眨眼睛。”“他还笑。”

陈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咳了几声,抚着胸口:“娘的,两个狗杂种的功夫还不错么?

来来来,咱们再来玩玩。……算了,这回该麻二爷上了。若是麻二爷一拳打不倒我,这个……你们这个主仆的位置就该倒个个儿了。”

两个伙计大喜,不由对陈良大生好感起来。麻二爷却慌了,咬咬牙,大踏步走了上去:

“老子要是打……”

“扑”地一声,麻二爷拳头打到陈良胸口,陈良的拳头打在了麻二爷鼻梁。

陈良没倒下,麻二爷可是昏天黑地了。

两个伙计见状,哈哈笑了:“哈,脓包。”

陈良摇晃了一下,又笑了:“麻二爷,再来再来。”

麻二爷一抹鼻子,拉开架式,哇哇大叫,又扑了过去。

麻二爷是有脸面有身份的人,怎能受人如此轻慢!乒乒乓乓,一阵拳头着肉声。陈良挨了许多拳头,都是实实在在的挨的,麻二爷则是挨了更多,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众人一下来了情绪了。看来这小伙子还真有两下子呢,方才定是装的。

陈良边打边笑:“痛快痛快,麻二爷,再打重点儿,你怎么尽挠痒痒?喂,刚才打了大爷两拳的两个杂种,你们也上来吧。”

麻二爷耳门上中了一拳,仰天摔倒,不动了。

两个伙计哪把这种莽汉之间的打斗放在眼里。胖伙计一使眼色,二人都是飞速扑上,两只拳头都打在陈良小腹上。

陈良的拳头也砸上了他二人的胸口。

两个伙计踉跄了好几步,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陈良则是痛得弯了腰。

两个伙计深吸了一口气,又扑了上去,陈良挺身相迎,噼噼啪啪打成一团。场中顿时哎哟之声不绝。

众人都觉大开了眼界,这等奇观确是平生仅见。

不多时,三人都是头青脸肿,血迹斑斑了。陈良不住兴奋地大叫大嚷,开心之极。

他生怕这两个伙计一会儿就支持不住了,连忙放慢了些,以便多打些时候。

陈良觉得,和武林人比武最没意思了,也许一招之间,对方就败了,含愧而去,或是自己败了,也不好再出手。

就在几个月前,陈良还和一位大高手正式地比过武,也就在那次比武之后,他就决定,自此往后,不到万不得己,他再也不干这种没意思的事儿了。

那次比武的结果是陈良输了,但他的几个好朋友,包括边澄,都为他感到高兴。

因为陈良的对手是欧阳惊天。

欧阳惊天是明教的现任教主,号称当今天下武林中的第一高手。

说是比武,其实陈良和欧阳惊天两个人加起来才使出了两招半。

陈良才玩了一招,欧阳惊天接下了,然后欧阳惊天反击了一招,陈良也接下了。

但欧阳惊天紧接着使出的第二招却将陈良逼退了一步。

于是陈良认输,比武结束。

虽然比武结束之后,欧阳惊天对陈良精奇的招式和深厚的内力赞不绝口,但陈良的心里还是非常地不痛快。

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他认为,如果他真的泼出命来跟欧阳惊天硬拚,他未必就会输。

但比武就是比武,绝对不同于打无赖架,因为高手就必须有高手的风度。

真正的高手们印证武功的时候,是绝对只能“点到为止”的。

所以陈良喜欢找无赖打打无赖架,打人也被人打,又不会出人命,也没有什么复仇之类的事,真是何乐而不为呢!边澄就不一样,似乎他不喜欢打架。

两个伙计此时都已是精疲力尽,实在是不愿再打了,再说,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血肉模糊的。

但陈良还在打,似乎也没有力气了。

两个伙计只好咬牙,鼓起余勇,以图击倒陈良,取得最后胜利。

陈良正打得高兴,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姐,你瞧那人象不象陈大哥。”

又一个凶狠的声音叫道:“陈良,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跑。”

陈良不禁一声低哼:“妈哟,怎么她们也在这里。”

他这么一分神,倒忘了自己正和人打架了。

而且额头流下来的血也使他看不太清楚了。

四只拳头落到陈良胸口,陈良猝不及防,这回是真被打飞了,仰天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两个伙计也倒了下去。方才他们已经使尽了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当然是非同小可,但他们自己也脱力昏过去了。

两个姑娘惊呼一声,扑向陈良。一阵莺呼燕啼。

众人都觉讶然,但也十分解气。

因为麻二爷是这条街上的魔王,平日里谁也不敢惹他。两个打手也是狐假虎威。这次却让这姓陈的小伙子给教训了。

两个姑娘抱起陈良,匆匆上了一辆大车。车夫一吆喝,马车启动了。

众人议论纷纷,均不知这小伙子是什么来历,那两个姑娘打扮不俗,绝不是小家碧玉。

而麻二爷和他两个伙计没有醒过来。看来众人是要等他们醒过来再走了。

里正无奈地叫了几个人,万分嫌恶地将三个人抬进了客栈,又叫人去请大夫,那人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地慢吞吞去了。

不管怎么说,地方上死了人总不是好事,里正总脱不了干系!好在麻二爷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麻家人丁却不怎么兴旺,认认真真说起来,也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麻二爷自己。

麻二爷父母已亡,老婆被他打死了,儿子也掉进河里淹死了,闺女跟唱戏班子跑了有几年了,可说是家未破,人已亡。

麻二爷要真死了,还真没人替他打人命官司。

第二章 风流债

陈良刚刚醒过来,还没睁眼,耳边便听到一阵抽泣和低呼:“陈大哥,你醒醒。”

“大哥……”

温温柔柔的,情情切切的,就象太阳照在额头上,就象痒痒草触着手心。陈良不由苦笑一下,睁开了眼睛。

“陈大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抱着他的那个姑娘叫了起来,挂着泪花的小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陈良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人家姑娘的怀里,难怪感到背后柔柔软软的。陈良的脸红了:

“放,放开。”

那姑娘一怔,红着脸怒道:“不行,你伤又没好。”

陈良急道:“我没有内伤。”

那姑娘恶狠狠地道:“没有也不行,你是我丈夫,我为什么不能抱你。”

“瞎说八道,谁是你丈夫。”

“你,就是你。”

“我不是你丈夫,我什么时候成你丈夫了。”陈良实在是头疼,“这种话你可别乱说,让别人听见了,还不知会想什么呢。”

“我不管人家怎么想,我要你娶我,我要你做我丈夫。”

陈良急了:“我不当你丈夫,你快放开,让我走。”

“你敢。”,那姑娘两手一紧,“你敢不要我。”

陈良可不敢挣扎。自己被人家抱得紧紧的,越动岂不是越坏事。

“你放开我好不好?你不放开,我永不理你。”陈良吼道。

“你要不答应,我就不放。”姑娘也叫了起来。

陈良没咒念了,只好低三下四地求饶:“你先放开手,我不走行不行?咱们有事好商量。”

姑娘怔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将陈良一推,大哭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偷看人家……呜呜……洗澡……又不要人家……呜呜……

呜呜……”

陈良急得直打拱:“好姑奶奶,你小声些好不好,让人听见了。”

实际上赶车的人已经笑出眼泪了,拚命忍住不出声。

姑娘的哭声越发高了:“你怕人家听见么?你作贼心虚,……呜呜……人家哪点配不上你,你说。”

确实,这姑娘除了脾气不好外,配陈良绰绰有余。

陈良嗷地一声大吼:“你再说,再说看我不杀了你。”

姑娘更伤心了,猛地抬头挺胸,站了起来,逼向陈良:“你杀,你杀,你杀呀,……让我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再也不受你的气了。”

她高高的胸脯直逼向陈良。陈良想退,没有退路,想逃,被姑娘的娇躯挡住了;想推开她,又怎能出手去碰她的身子。

陈良感到她的胸脯已经压了过来,黑得镇人的大眼睛里怒火熊熊。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在里面,但陈良眼下可想不起这些来。

千不该万不该,陈良不该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一个姑娘的千金玉体,被一个年轻男人看过了,你让她怎么办?

当然是陈良理屈,他显然没良心。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自然得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这个办法是有好几个前提的。

首先,陈良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他还想再闯几年江湖。

第二,陈良不能伤害这个姑娘,因为陈良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对。

第三么,陈良必须马上脱身,逃得远远的。他可不太喜欢这个姑娘。

陈良蔫头搭脑,可怜之极:“翘儿……”

他这么一声半是温柔半是无奈的呼唤,立刻使姑娘眼中的凶光一下消失了。面上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你……你叫我……什么。”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温柔可亲。

一边的那个少女也羞得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生怕陈良说出什么“不正经”的怪话来。

“你跟玉奴先回家去好不好,老伯一定着急了……你们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陈良一反往日刁钻的脾气,充起一本正经的大哥哥了。

那姑娘撅起了小嘴:“是又怎样?我和玉奴就是出来找你的,哼,你想逃开可不行。”

陈良循循善诱地道:“可我眼下还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单身去办,你们跟着我,不是添乱子么。”

一边的绿衣少女放下手,转头微笑道:“大姐,别信他的,他又在找理由了。上次咱们放了他,跑得没影儿了。”

红衫少女眼中顿时凶光大盛:“就是,这回你要再耍什么小滑头,可要仔细着,我绝不放你走的。”

显然绿衫少女不好对付,她知道陈良在想什么。

陈良要想争取红衫少女,必须先解决这个“拦路虎”。

陈良瞪起了眼睛:“我又没看你洗澡,你喳喳什么?这是我跟翘儿的事,翘儿你说是不是。”

红衫少女马上点头:“就是,玉奴你别管。”显然她也吃醋了。

绿衫少女气得直跺脚:“大姐,你又上当了。”

红衫少女怒道:“我上什么当,你少来管我们的事。”

眼见两个姑娘便要争吵起来了,陈良笑嘻嘻的一旁观看,眼睛却暗暗向车门口瞄。

机会又来了!车外面响起了一个爽朗豪迈的声音:“陈良,你小子真不地道,竟然敢依红偎翠,左拥右抱,忘了咱们的正经事儿。”

翘儿和玉奴都是一怔:“孟东野。”

显然是“八方来朝”孟东野在说话。此人不仅生得伟岸,也有天生一付金嗓子。

谁也不知道孟东野武功到底怎样。反正他整天威严地四处奔波,排难解仇,却从来没出过手,也没人敢跟他动手。

孟东野找陈良干什么?这可奇了,莫非陈良和孟东野有什么约会么?

陈良却喜得跳了起来:“苏三,你小子闹什么玄虚。”

翘儿二人又是一怔:“苏三。”

陈良笑道:“不是苏三又是谁?这小子惯会学舌的。但无论怎样,却瞒我不过。”

车外那人的声音一变,赫然便是陈良的声音,丝毫不走样:“我又没看你洗澡,……翘儿。”然后又是翘儿的声音:“你……你叫我……什么。”

他竟能学得如此之肖,翘儿和玉奴都是心中一凛。

陈良怒道:“苏三,你竟敢偷听……这个……*!。”

不管怎么说,偷听人家的私房话,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陈良怒火万丈地冲了出去,翘儿竟忘了去拉住他。

车下立的那人,果然是“巧八哥”苏三。

苏三尖嘴猴腮,满面机伶,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是个惯于捉弄人的促狭鬼。

陈良跃上去,一把封住他领口:“好小子,你跟踪多长时间了?你干吗要跟踪我?

说。”

他是真的生气了,钵头般的铁拳拎了起来。

苏三忙眨眨眼睛,大使眼色:“陈良,你怎可对我如此无礼?难道你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么。”

陈良怒道:“你少花言巧语,咱们之间有什么屁约定。”

苏三气急败坏:“你他妈是个二百五,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

陈良依然怒气不消:“你敢偷听,你敢偷听。”

苏三大叫一声:“老子还不是为你好。”

“你为了我?笑话。”

“嘿,你个死脑瓜怎就不开窍呢。”苏三当真是无可奈何了。

陈良恍然大悟,松开手:“你是来告诉去办那件事么。”

苏三气咻咻地揉揉脖子:“你知道就好。”

陈良高声道:“两位姑娘,我还有要紧事,得和苏兄弟前去办理,恕不奉陪了。两位还是回家去的好,免得老伯挂念。走也走也,……”

陈良一扯苏三,两股轻烟泛起,溜了。

翘儿和玉奴扑出车去,却只见到陈良和苏三的背影,那已是在数十丈外了。

陈良和苏三的笑声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很显然,两位姑娘上当了,又让陈良溜了。翘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候,玉奴可就成了大姐了。

车夫笑岔了气,不住地揉腰。

第三章 正经事

陈良吁了口气:“苏三,今儿可是多亏了你了。”

苏三酸溜溜地道:“陈良,你小子真是有福不会享。两个娇媚如花的人儿就在你怀里,你却见了鬼似的逃开了,真没出息。老子要是你,……唉,只是老子没你这么好的艳福。”

陈良得意洋洋:“那是,那是,你若有这等艳福,你就不叫苏三,而是改叫陈良了。”

苏三一瞪眼:“什么屁艳福,不过是偷看人家洗澡而已。”

陈良的脸涨成了紫茄子,他一蹦三丈高:“放屁。”

什么放屁不放屁的?……谁叫你偷看人家洗澡……又不要人家……呜呜……”苏三又学起了翘儿的声音。

陈良吼道:“老子活劈了你。”

“你敢。”苏三一挺胸口,满不在乎。

陈良气得一跺脚:“苏八哥,你小子记好了,若是你胆敢将今日偷听的话学给别人听,老子非割了你舌头不可。”

苏三正色道:“好,我不学给别人听,只学给你听。”

陈良无可奈何地瞪着他,猛地乐了:“拿你没办法,跟你生气不值得,走走走,喝几盅去。”

苏三懒洋洋地走了几步:“你想用酒堵我的口?没门。”

陈良哭笑不得,苏三是个活宝。

他的朋友都是活宝,他自己岂非也就是一个天大的活宝?

“瞧这身血,啧啧。”苏三不屑地上下打量一下陈良。他知道陈良的习惯。

“今儿挺痛快的。妈的,那三个小子还真经打。”陈良眉飞色舞。

“我说陈良,有件事儿,你愿不愿插手。”

陈良停住步子,楞楞地盯了苏三半晌;“苏三,你小子什么时候干起这个调调儿了。”

苏三一怔,怒道:“我干什么了。”

“你帮人拉起皮条来了。”陈良一脸不屑。

“放屁。”这回是苏三气极了,“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

“啊,原来你是我老泰山。”陈良笑了。

苏三也笑了:“老子日后要生了闺女,打死也不找你这样的混混。”

陈良居然还伤心了:“呸,你当老子好稀罕么。”

苏三得意之极:“哈,我女儿就是看不上你这号人。”

“那你女儿一定看得上我。”

树林里奔出一个人来,一脸坏笑。

“臭嘎子,是你。”陈良大喜,一跃而前,抓住来人的肩膀一阵猛摇。

“轻些轻些,哎哟,好大爷,你是想摇散了我,好去偷看苏三的女儿洗澡么。”

陈良一怔,苏三火了:“不许偷看我女儿洗澡。”

陈良怒道:“臭嘎子,你找死。”

看来,陈良偷看翘儿洗澡的消息,准定是封锁不住了。

臭嘎子慌了,这二人一发火,自己可要小小的吃一点苦了:“喂喂喂,别当真,陈良,老子不会出去乱说的。苏三,你小子的闺女还没生出来呢。”

苏三怒道:“那也不许偷看。”

连陈良也撑不住笑了。苏三简直蛮横无礼。

“看来你们二位是一起来找我的了。到底有什么大事。”陈良不由有些疑惑了。

苏三道:“请你打架。”

陈良讶然:“什么人你二人都对付不了。”

苏三和臭嘎子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放眼江湖,就数他们和陈良的“头难剃”!“头难剃”就是说,这三人极其不好惹,千万惹不得。

“东洋人。”苏三和臭嘎子都不笑了。

陈良一怔:“东洋人?哪里来的东洋人?”

这里是在安徽境内,自然没有东洋人了。

“海宁。”苏三蹦出两个字。

陈良又是一怔:“海宁。”

“不错。”

“多少人。”

“五个。”

“武功很高么。”

“很高。”

“高到什么程度?跟谁打过架?”

“他们设了一个擂台,不少高手被打下去了,死了三个。”

“放屁。”陈良气得吼了起来。

他可不相信没人能治服这五个东洋人。陈良对东洋人的武功,素来是瞧不上的。

因为公孙奇是他师父。十年前,公孙奇一剑便刺死了一个东洋武功高手,地点也是在海宁,人数也是五个,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呢?

公孙奇总是说东洋人武功不行,陈良自然也是这么认为了。

那次比武,中方是五人都胜了。另外四人,则是花拳舟之洞,绣腿仇斯廉、灶君孙超和闪电手庄则仁。

除了孙超的对手稍强外,其余四个的对手都没走过三招。

所以陈良听说东洋人竟敢逞威武林时,自然要大光其火了。

更何况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流窜为害呢!更可气的是朝廷的官兵,按说吃粮饷吃得也够肥了,打起仗来总该卖点劲才对,可官兵一遇到倭人,总象破屋碰到山洪一冲就垮。

官兵的威风,只有在杀中国老面姓的时候才显得出来。

这回来的不是大队的倭子,只不过是几个东洋浪人而已,他们竟敢在中国设擂台,居然还没人收拾得了他们,这岂非让陈良气破了肚皮,浙江武林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陈良的眼睛绿了。

公孙奇生气时是绿脸,陈良生气时是绿眼睛。

但江湖上无人知道陈良的师承,正如没人知道苏三和臭嘎子的师承一样。

臭嘎子叹了口气:“是真的。浙江武林中,十好几个高手已经败了。”

苏三也叹了口气:“这些倭子还说要北上找少林和尚和武当道士比武,要横扫武林呢。”

陈良咽了口唾沫:“你们说一说,上去比武的有哪几位高手。”

“天目双秀。”

“天台五老。”

“西湖散人。”

“海宁陈家的陈步宁老爷子。”

……

没有公孙奇他们,也没有钱麻子!陈良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咚咚乱跳的心也从嗓子眼落了回去。

花拳绣腿和快剑灶君等人都已退出江湖。比如说,公孙奇现在就整天和钱麻子一起喝酒。

苏三他们举出的这些人,名头都是极大,至少在浙江武林中是如此但凭真实武功而言,当然不能算是大高手。

名气大的人,并不一定就有大本事,人的名气是怎么来的,也不一定就和本身有关系。

有些人的名气是吹出来的,不仅自己要吹,别人也得帮着吹,一来二去,名气就象个皮球,鼓得很足,落到哪里,都能弹起老高老高。

有些人的名气是拍出来的,也就是先拍比自己更有名的另一些人的马屁,拍来拍去,自己的名气也就随着那些人的名气一起提了起来。

另有许多人的名气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比方说,某某是名裁缝,他的儿子就十有八九也是名裁缝,就算手艺差点,别人也认他的字号。

许多武林名人的名气,就是从祖上,从师门继承下来的,他们命中注定会成为武林名人,却并不一定会成为武林高手。

对江湖人而言,杀出来的名气才是真名气。

公孙奇,钱麻子们的名气才是真名气。

陈良觉得,那五个东洋人不那么可怕了。

如果打摆台的高手中没有钱麻子,公孙奇等人,确实也代表不了浙江武林真正的实力。

陈良定下神道:“这些情况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也是在杭州听说的,因此便匆匆赶来找你和边澄,边澄呢。”

不提还好,一提边澄,陈良的火又上来了:“妈的,这小子鬼迷心窍了,进少林寺去扫地去了,丢下老子一人不管。”

苏三一轩眉:“陈良,你去不去。”

“凭什么不去,去。”陈良觉得苏三挺看不起他的,自然很不高兴。

“还差两个。”臭嘎子直叹气。

“再过五天,他们就要北上了。咱们得赶快去。”苏三火急火燎起来。

陈良大怒:“那你们还有闲心管我偷看人家洗澡干什么?赶紧走哇。”

第四章 柳花店

三匹快马,电闪一般奔驰在官道上。

陈良气狠狠地道:“这马跑得真慢。”

苏三一撇嘴:“这可是老子花了一千两银子,从北地买来的良马。你没见都跑了两个时辰了,可曾慢过一会儿。”

臭嘎子闷声闷气的:“你们吵什么?横竖也没多少路了,后天就能到海宁。能赶上。”

“老子恨不能马上就到。”陈良火爆爆的。

迟到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多死几个高手,陈良自然心急如焚了。

苏三手搭凉篷,望了一会:“前面有个茶楼,还有一面酒旗,咱们先喝几蛊,也让马吃点儿东西。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陈良一瞪眼:“要歇你们歇,我可不进去。”

苏三怒道:“放屁,你精疲力尽赶了去,能打赢么。”

臭嘎子附合道:“陈良,苏三说得有理,先喝点儿吧,我知道你酒瘾早上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柳花酒家和杏花茶楼。”

陈良的怒火转向了臭嘎子:“你当我是不知道怎么着。”

也确实,南武林的人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柳花酒家和杏花茶楼!不是因为这里的酒美花香,而是因为开酒店的妇人和茶楼的主人。

茶楼的主人名叫任顺子,挺质朴淳厚的一个名字。

可任顺子其人离“质朴淳厚”四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因为任顺子是个开黑店的,走进他的茶楼而没有出来的江湖汉子不知有多少。

但你也找不到他什么把柄。许多死者的亲友来报仇,却都不知后事如何。

所以任顺子绰号:“人屠子。”

但他的名头也仅限于江湖人物的范围内,来来往往的客商可都不知道,所以生意也还满不错。

然而,杏花茶楼能开业至今,仍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店是黑店,人是人屠,而且那么多江湖人都知道,这黑店居然还是安安稳稳扎在这里,一开许多年,不是奇迹,你说是什么?

任顺子这人,你能说不是奇人么?

酒店的女主人名叫花满园,挺有趣的一个名字。

但花满园这个人却一点趣儿都没有,总是死板板地坐在柜台后面,不理会客人的要求。

所以柳花店生意并不好。花满园却不在乎。

花满园的酒家是三年前才搬来的。任顺子的茶楼却盖了五十多年了,那是他任家的祖业。

说实在话,柳花酒家是因为杏花茶楼出名的,花满园也是因为任顺子出名的。

到杏花茶楼的人,一眼便可见到对门的柳花酒家里,花满园的长脸。

所以,有人猜测,花满园可能是任顺子的姘头。但也没什么证据,因为花满园一见任顺子就拉长了脸,恶狠狠的;任顺子一见花满园,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二人没吵过架,没动过手。

不管怎么说,一个妇道人家,敢在一家黑店对门做生意,而且一做就是好几年,也的确够让人钦佩的。

至于花满园因为什么一定要在黑店旁边开店,那知道的人就少得可怜了。

凭良心说,花满园虽已年近四十,姿色还是满不错的;任顺子五十出头,长相也还雄伟。

三个人下了马,一齐奔进了柳花店,杏花楼里任顺子气得直吹胡子。

显然,花满园的姿色吸引了不少浪子和过路客人。这一点他任顺子可没什么办法。任顺子没老婆,更不用说什么漂亮老婆了。

陈良奔到柜台前,大手一拍,吼道:“花满园,拿酒来。”

花满园脸长了:“你小子乱叫什么?老娘没工夫。”

她抱手坐在那里,还说自己没工夫,酒店里除了陈良三人外,一个客人都没有,显然是被她气跑的。

这种生意居然也能做下去,真是异数。

陈良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花满园。”

“老娘正是,你怎么知道?你小子既然知道姑奶奶的名头,怎么不晓得姑奶奶的脾气。”花满园也火了,“老娘不爱伺侯你们,滚。”

店主赶客人走,这可是天下奇闻!陈良吼了一声,正欲上前,却被苏三拉住了:“陈良,别跟她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咱们自己拿酒喝。”

臭嘎子早已奔到后面,现在抱了两个酒坛出来了,似乎是轻车熟路:“花大姐,我们自己动手了。”

花满园讶然望了望陈良:“苏小子,他便是陈良么。”

花满园的确有理由吃惊,陈良的确不是一般人,象陈良这么有名的年轻人,走遍全武林也不多。

而且陈良的名气是他自己用双手打出来的,这就更不容易了。

苏三也怔住了:“你知道我姓苏。”

花满园轻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你骂我是猪。”苏三红了眼。

花满园娇媚地挤了挤眼睛,苏三的火儿马上消了,半边身子都酥了。

“老子便是陈良,便又如何。”陈良见苏三如此没出息,不屑地坐到桌边,抱起了一个酒坛。

花满园笑靥如花:“奴家也没有要如何你呀,只怕你要想如何如何奴家呢。”

陈良笑了,一指苏三:“他可是好几天没沾女人了,一心想着来如何你呢。”

苏三涨红了脸:“放屁。”

花满园一扯苏三的耳朵,媚笑道:“苏小子,可不许吃醋,你过来。”

苏三乖乖跟了过去。陈良和臭嘎子笑吟吟地喝酒,也不去看他。

“啪”地一声大响,花满园尖叫道:“好小子,你敢动手动脚的。”

苏三痛得直吸气:“不是你拉我的手,往你胸脯上放的么?干什么打人。”

“你当老娘好欺负?你手为什么向下摸。”花满园笑骂道。

苏三理直气壮:“摸了上面,当然就要往下摸了。”

花满园妩媚一笑:“算了,再过来。”

苏三气得一跺脚,飞到陈良身边坐下了:“难怪人家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花满园,你已经快成虎了。”

女人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她的年龄。象花满园这种说小不小,说老不老的半老妇人就更忌讳这一点。

花满园奔了过来,伸手就打:“臭小子,占了便宜还卖乖。”

陈良一伸手,拉住了花满园的手腕子,一带一送,花满园被封了曲尺,倒在了苏三怀里。

“苏三,抱住花大姐,好好香一个。”

苏三果然伸手搂紧了花满园,放在自己腿上,实实在在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花满园哭笑不得:“三个不得好死的臭小子,快放下奴家,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

花满园自称奴家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妖娆十分的。

象花满园这种开店站柜,抛头露面的妇人,姿色一般都不恶,性格一般都泼辣风流。什么样的男人她们都见过,什么样的场面她们也都遇到过。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对她们来说,不用说都会,更何况在男人堆里滚了这么多年呢?

苏三那里舍得放,灌了她一口酒:“花大姐,先喝了这交杯酒,苏三还要那个你呢。”

花满园脸上竟然红了:“放屁,放开放开,老娘去做几样小菜去。”

苏三哈了一声:“你就是小菜。”

但他还是拍开她穴道,松开手。花满园跳了起来,狠狠打了苏三一个耳光:“没大没小。”

看样子她并没有生气,苏三挨了一个脆生生的耳光,居然也没有生气,而且还笑得挺幸福似的。

她一阵风似地飘走了。

不多一会儿,几样精美的菜肴端了上来。真看不出花满园的手艺还真不错,几碟小菜,做得色香诱人。

苏三伸筷子就夹,被陈良按住了,不由一怔:“怎么了。”

陈良一本正经地看了菜碟半晌,慢慢道:“说不定菜里面……有毒药。”

苏三抖了一下,筷子落了地。

臭嘎子半晌没说话的,现在也跳了起来:“有毒。”

花满园大怒:“放屁。”

“我得试试。”陈良一本正经,摸出一锭银子,捻了捻,揪下一小块,又捻了捻,捻成一根针,就往菜里放。

花满园气得一个耳光:“陈良,你小子没事找事,这等污辱奴家。”

陈良拿起银针,看了看,揣进怀里,也不说话,也不吃菜。

苏三急了:“你小子闹什么?到底有毒没毒。”

花满园又转身扯苏三的耳朵:“你当老娘是任顺子么。”

对面任顺子的声音杀猪一般响了起来:“花满园,你嘴里放干净些,我任顺子怎么了。”

陈良微微笑了。

费了这半天劲,要的不就是任顺子这句话么?

第五章 杏花楼

花满园嗓门更尖更高了:“任顺子,你开黑店,做人肉包子。”

嗷地一声吼,震得柳花酒店一阵嗡嗡响,任顺子象个流星奔进门来,直着嗓子吼道:

“你敢血口喷人。”

花满园袖子一捋,腕子上两只玉镯子叮铛响:“怎么,你想打架么。”

任顺子一怔,火气消了:“谁跟你打架,只是你怎可当着客人诋毁我任顺子的名声,我杏花楼还开不开了。”

花满园见他服软,不屑地呸了一口:“任顺子,你少假撇清,你当老娘是瞎子,看不见么。”

任顺子又跳了起来,挺大数岁的人还是这般火爆爆的脾气:“你看见什么了?你看见我开黑店了?看见我做人肉包子了?人肉包子什么样儿?你说说我听听。”

花满园气哼哼地道:“任顺子,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明明刚才说的是“看见”没看见,转眼间就变成了“知道”不知道,谁晓得花满园怎么会说出这么样的一句话。

可以肯定的是花满园这句话不是说错了。他说这句话时,底气特别足,口气特别冲,而且对任顺子立即就起了作用。

任顺子一下变了脸,一付惨不忍睹的模样,让人看了怪可怜的。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好象任顺子有什么把柄在花满园手里,但花满园也只是捕风捉影而已,没有找到证据。

那么这也许可以解释花满园为什么在杏花楼前开店了。显然她是要等证据到手。

陈良笑嘻嘻地道:“任楼主,何必这样,何必呢?抬头不见的,都不是外人嘛,来来来,坐下坐下,咱们一起喝上几蛊,消消火儿。”

花满园怒道:“陈良,不用你假充好人,你当老娘不知道是你暗中使坏么。”

陈良装得天真无邪:“大姐,我又没说什么呀。”

花满园道:“你还说你没使坏?都是你小子闹的!”

陈良陪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呀?我不过就是请任楼主一起喝杯酒吃口菜嘛。”

花满园一扭腰肢:“反正我做的菜,不许进任顺子的口。”

任顺子又是一跳,待落到地上,却是有气无力的:“老子也不想吃你那脏手烧出来的菜。”

苏三反唇相讥:“只怕是想吃吃不着罗。”

花满园大喜,在他脸上轻轻扭了一下:“还是小三子好。”

“小三子”,这是苏三曾经被叫过的称呼中最亲切的一声了。

臭嘎子坏笑道:“花大姐,你可小心了,再叫一声‘小三子’,只怕他憋不住,马上要抱你上床了。”

花满园眼睛水汪汪地看了苏三一眼。苏三一跃而起,一把抱起花满园:“你们等我一会儿。”

花满园吓得直叫,但苏三的力气着实不小,只一转身,便进了里屋了。

臭嘎子可怔住了,摸摸脑袋:“怪呀,苏三这小子怕是中了邪了。”

任顺子的脸变得灰白惨绿,眼睛死死盯着屋门口挂着的门帘,那门帘还在不停地晃悠着。

陈良叹了口气:“任楼主,咱们去你那里坐一下吧。”

任顺子颇为伤心地望了望陈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因为方才陈良让他一起喝几蛊。而且听陈良说话的语气,一直向着他,也一直挺同情他。

任顺子的火气虽然还挺大,毕竟也五十多岁了,开始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同情了。

需要同情的时候,人大概也快老了吧!任顺子的茶楼里,众人正在议论纷纷,显然是花满园的话让众人起疑心了。

陈良微笑着高声道:“各位不要动疑,任老爷子乃是大大的好人,方才花大姐不过是说气话而已。”

不说还好,越说越糟,众人议论得越发响了。

任顺子一拍柜台,怒叫道:“你们要不想喝茶就滚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子的茶楼是黑店也好,是白店也好,关你们什么事儿!任顺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他是极少发火的,众人都静了下来。十几个伙计走了出来。

“小的们,将众位都请出去,老子的茶楼从今天起,不开了。”

众人都怔住了。不过是花满园的一句话,怎的任顺子如此光火而决定不开茶楼了。”

显然是有隐情在其中。不少人都想起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但没有人敢说话,一个一个都溜了。

如果任顺子是开黑店的,他们再说下去,可保不准自己也被任顺子给“黑”了。

任顺子余怒未消:“小皮子,拿酒来,再泡上两壶好茶。”

一个伙计连忙答应了下去。

“陈兄弟,这位是……”任顺子已经和陈良称兄道弟了。

“哈,这位兄弟姓左,名右军,匪号‘臭嘎子’。”陈良笑了。臭嘎子却一脸不高兴,因为陈良说出了他的真名实姓。

他希望别人只知道他是“臭嘎子”,那只是外号,绰号而不是他的名字。他知道江湖有不少人骂他不是东西,如果别人说“臭嘎子这王八蛋真不是东西”,他不会生气,可要是有人说“左右军这小子挺不是玩意儿”,他就要发怒了。

原因也很简单,“左右军”这三个字,是父母给他取的名字,“臭嘎子”是别人叫的绰号。对臭嘎子来说,被人指名道姓地骂,会给祖宗脸上抹黑。

臭嘎子可是个真正的孝子!“失敬失敬,原来是左老弟。两位可都是哄传江湖的人物呀,怎的今儿有兴来此。”任顺子听到“臭嘎子”三个字,也不由变了脸。

陈良,苏三和左右军,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令人头疼,更何况是三人齐来。

臭嘎子翻翻眼:“三人齐来。”

他有意指出苏三来,是因为他发现,苏三抱走了花满园之后,任顺子白了脸。

陈良忙拉拉他,向任顺子笑道:“任楼主,我们是去海宁。”

任顺子“啊”了一声:“是为了东洋人。”

臭嘎子先憋不住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任顺子也挺冲的:“老夫是开茶楼的,什么事听不到。”

这倒也是句大实话。

茶楼、酒馆、妓院、澡堂子,这些地方都是三教九流的集散地,也是各种消息、流言传播的场所。

所以任顺子说这话时态度虽不好,臭嘎子倒没怎么计较。

陈良微笑道:“任楼主可有兴趣会会东洋高手。”

任顺子吓了一跳:“你可找错人了。我任顺子没大能耐,一般高手对付着还凑合,再往上可就不行了。”

臭嘎子冷笑道:“你口气倒不小,一般高手能对付。”

任顺子不屑理他:“信不信由你。”

陈良笑道:“任楼主别介意,左兄弟是个直性之人,不太会说话。”

臭嘎子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好,老子不会说话,让你们会说话的人说去。”

他冲出门,奔进了柳花酒家:“苏三也该完事了,看老子的。”

任顺子又白了脸。

陈良沉吟了半晌,方道:“任楼主,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公孙奇的人。”

任顺子吓了一跳:“怎么。”

“他也很推崇你的武功。”陈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任顺子。

任顺子心惊肉跳,嗓子发干:“他……他……还说什么了。”

“有关你的任何事,他知道的,我都知道。”

任顺子抖得更历害了:“你……和他……”

“他是我师父。”陈良平生第一次告诉别人他的师承。

任顺子自然知道交换的代价。因为他是第一个知道陈良师承的人。

当然了,这种交换并不是任顺子自愿的。本来对任顺子来说,陈良的师承来历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陈良既已说出了“公孙奇”这个名字,任顺子就不能不拿出点东西来交换。

而且还一定要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因为“公孙奇”不是一个很平凡的名字。公孙奇原来曾做过江湖秘密组织“紫心会”

的老大。他知道许许多多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甚至都未曾听说的江湖秘密。

公孙奇当然也知道任顺子的底细。

而任顺子确确实实有许多“底细”是他不愿让人知道的,而且也是绝对见不得人的。

“你要我干……干什么。”任顺子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瞟向对门,苏三已经边整衣边走了出来。

“就是我方才说的。”

“东洋人。”

“不错。”

“你们三个人,应该尽够了。”任顺子顺了口气,说话也流畅多了。

“一对一是高手比武的习惯,还缺两个。”

“我行么。”

“不行我不会来找你。”陈良吁了口气,看来任顺子已经动心了。

任顺子咬咬牙:“妈的,反正老子茶楼是开不成啦,这个骚娘儿们也不会让我平安地活下去。”

“你答应了。”陈良追了一句。

“大不了是个死。”任顺子一跺脚,“去”!陈良一笑而起:“好,任楼主不愧是前辈高人,快人快语。”

苏三跑了进来,满足地吁了口气:“你们在说什么。”

任顺子斜眼怒视着苏三,看样子恨不能一把揪下苏三的脑袋瓜子。

陈良见任顺子面色灰白,忙笑道:“没说什么。”

“妈的,臭嘎子正快活着呢,你不去。”苏三笑嘻嘻地连喘带比划“你还别说,你还别说,花满园那么大岁数了,身体还……”

陈良见到任顺子眼里的怒火,忙一拉苏三:“咱们喝酒去。”

任顺子有气无力地叫了起来:“陈良,我……我不想答应你了,我收回方才的话。”

第六章 旁观者

陈良三人赶路,倒是挺快的,第二天上午便到了余姚。

到余姚就应该回去看看两位师父,可陈良不想为此耽误工夫,仍是打马狂奔。

“陈良,你不回家看看你娘。”苏三有些奇怪了。

“我们等你一会儿,要不,就一起去看看你娘。”臭嗄子也道。

陈良嘻嘻一笑:“只怕去了你们就走不了啦。”

“为什么。”

“莫非你娘不放你去打架不成。”

陈良狠狠一拍马屁股:“我娘么,住在窑子里,里面可有不少漂亮姐儿,你们两个进去了,又怎么出得来。”

臭嘎子一怔:“你娘怎会……。”

苏三反应敏捷,一下拦住臭嘎子。臭嘎子也觉失口,不由得大为后悔。

他们可不知道陈良是个“婊子养的”。

陈良见他二人面上羞愧,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娘就是婊子么。”

他越说,二人越觉歉疚。

苏三忙转过话头,三人才又说笑起来。

余姚不大,一晃而过。

“陈良,你到底跟任顺子说了些什么。”苏三追问道。他总觉得任顺子神色怪异。

陈良微笑摇头:“你们两个都享福去了,我只好找人闲聊了。”

“那他后来怎么又说什么不答应呢。”

陈良一笑:“我让他少做人肉包子,他开头不答应,我给了他几下,他就答应了。”

苏三知道陈良一定没说真话,这可让他十分伤心。

因为他们三人之间,从来是不藏私的。当然,三人的师承是闭口不谈的话题。他们也从不谈论武学。

除此而外,他们之间可说是无话不谈。

但苏三也知道,陈良从来不是这样的。他若不说出真相来,那就一定是因为不能说。

所以苏三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臭嘎子色迷迷地笑了:“娘的,那花满园真是够劲儿。老子平生还没见过那么好的功夫。”

苏三不屑道:“你才见识过几个女人,就敢吹这等大气。”

臭嘎子火了:“你又见识过几个。”

苏三笑道:“花大姐可是半老徐娘了。”

臭嘎子怒道:’那才正够劲儿呢。”

苏三鬼鬼地一笑:“陈良可不这么看呢。”

臭嘎子怔了一下,笑了:“就是,陈良,给我们说说,那两个小妞儿是怎么回事。”

陈良火了:“放屁。”

他转过头去骂他的两个朋友:“我正告你们,没事少在我耳朵边上瞎说八道。”

臭嘎子叫屈:“我说陈良,我们可是认真说的,绝对没有添油加醋。我们说的,都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情,是事实,是真相。”

陈良大怒:“真个屁的相,你们瞎说八道,我倒不要紧,你们让她们怎么做人?!。”

“我说陈良,你可是真心喜欢上那两个姑娘了。”苏三有些惊讶。

“放屁。”

“这是真的。”臭嘎子也有些惊讶。

陈良竟然动了真心了,这可是一桩奇事。

陈良撇撇嘴:“老子还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你们倒知道了。”

翘儿太横,玉奴太精,都让陈良不满意,他怎么会喜欢上她们!苏三叹了口气:“陈良你别不承认,有些事情,旁观者清。”

臭嘎子邪邪一笑:“陈良,只要你能说清楚。你干吗偷看……”

“放屁。”陈良红了脸,他可是真火了。

臭嘎子也叹了口气:“发火的人往往是因为有人正说中了他的心病。”

陈良怔住了,想想也是,自己干吗总是为这事发火,这可是不太正常啊!再一细想下去,翘儿洁白丰润的肌肤在水池里的情景更让他怦然心动。

难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翘儿了么?

当然不,说实在话,翘儿还不如玉奴生得柔媚呢!陈良不说话了,打马狂奔。

苏三和臭嘎子大使眼色,大作鬼脸,陈良可算有把柄被二人抓住了。

要抓陈良的小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苏三差点没把腮帮子笑下来。

“陈良。”苏三朝臭嘎子一使眼色,叫了起来。

陈良一下从幻想中惊醒过来,回头瞪眼:“干什么。”

“别那么恶霸霸地好不好。”臭嘎子先不高兴了:“咱们三个可是好朋友。”

陈良气咻咻地道:“少提那桩事。”

因为苏三一脸坏笑,显然是不怀好意。

果然苏三慢慢说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陈良一怔:“什么事儿?还用商量。”

“这事可非得商量一下才行,要看你够不够哥们意思了。”苏三一本正经地道。

连臭嘎子都奇怪了。因为苏三简直没有一本正经的时候。可一旦苏三这小子开始一本正经的时候,就会出事了,而且出的一定是坏事。

“你说吧。”陈良也奇怪了,这小子捣什么鬼?

“你方才已经说过,你不喜欢那两位姑娘,对不对。”

陈良怔了一下:“我说过么?……就算我说过吧,那又怎样?”

苏三咳了几声:“我和臭嘎子也都二十好几了。真想安下个家来,但找个中意的老婆却是十分不容易,你也知道的。露水夫妻到处都有,长久夫妻可是极少,大多不过是……”

陈良怒道:“有屁就放,少弯弯绕绕地磨人。”

苏三忙道:“你别生气,一生气就不好商量了不是?所以么,我和臭嘎子想,能不能请你拉个纤儿。”

臭嘎子忙摆手:“打住,打住,苏三,你别扯上我,这事没我的份儿,我也不敢想,要找老婆你自己找。”

苏三笑道:“大家是好兄弟,找老婆也该一起上,对不对。”

臭嘎子苦笑:“别价,别价,什么事一起做都可以,惟独找老婆例外。”

陈良笑道:“找我做媒?行啊,看上谁家姑娘了,我厚起脸皮说亲去。”

苏三道:“若是说不成呢。”

陈良一抡拳头:“不成还行?管成。”

苏三喜道:“那好,你把那两位姑娘,就是你在车中的两个,介绍给我们好不好。”

陈良怔住了。苏三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臭嘎子先是大大怔住,旋即醒悟过来,吼叫道:“贼八哥,你要敢起这个念头,老子一定一辈子不理你。”

苏三一脸委屈:“为什么。”

臭嘎子气极:“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小子良心叫狗吃了?你知不知道她们是陈良的老婆。”

苏三道:“她们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朋友妻,不可戏,你懂不懂?老子平生第一大恨事,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算是我左右军瞎了眼。”臭嘎子气急败坏。

臭嘎子人如其名,又臭又嘎。他在生气时说的话,大多很难听。

苏三怒道:“陈良不喜欢那姑娘,我为什么不能要?我喜欢。”

臭嘎子呸了一口:“苏三,跟你这号人交朋友,真是污了老子的名头,老子不想再看见你了。”

陈良怒道:“你们两人吵什么?自家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非得动口动手才算行么?臭嘎子,你不许走,咱们还有大事,你要再一走,人手更不够了。苏三,你放心,你说的事,包在我身上。”

臭嘎子惊得目瞪口可:“陈良,你是不是气疯了。”

陈良微笑道:“没有,苏三说的是正经事儿,我只有高兴的份儿。赶路要紧。”

“你们两个都有病。”臭嘎子气得在马背上跃了起来。

苏三吁了口气:“有病就有病,你知道什么。”

陈良已经打马奔出去了。臭嘎子看了苏三一眼,不由疑心大起:“你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总有一日,老子要杀了你。”

苏三不理他。

臭嘎子咬牙切齿地道:“狗日的贼八哥,你说不说。”

苏三还是不理他,半晌才淡淡道:“跟你这种木头脑袋没什么可说的。日久见人心,走着瞧吧。”

第七章 老白栈

一路之上,陈良一直是笑语连天。苏三也兴高采烈。只有臭嘎子沉着脸,谁也不理。

眼见天色已经黑透了,陈良还没有下马的意思。

“喂,你是想累死我的马啊。”苏三不高兴了。

臭嘎子气愤愤地道:“人家老婆都让给你了,你还心疼这几匹破马。”

苏三一梗脖子:“人是人,马是马。”

臭嘎子狠狠一挟马肚子:“老子偏要累死这匹马,你又能怎样。”

苏三知道,跟臭嘎子斗脾气,只有自己倒霉,只好叫陈良:“陈良,不急着赶路,明天中午准到海宁。”

陈良回头一笑:“再走一段路,就到‘老白客栈’了。”

苏三一怔:“老天,你是找死啊。”

臭嘎子一瞪眼:“马老白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老子偏要住老白客栈。”

苏三无奈地道:“好好好,住就住,待成了人家刀下之鬼,叫娘都来不及了。”

臭嘎子只冷冷一哼:“老子愿成刀下之鬼,也不会去夺人之妻。”

苏三正要发火,陈良回头笑道:“臭嘎子的话不对,她可不是我妻子。”

臭嘎子憋得绿了脸:“打完东洋人之后,我左右军从此与你们再不相干了。从此大家各走各的道。苏小子,若是你日后犯在我手上,可别怪我左右军不够意思,咱是个粗人,只会说粗话,左右军若是返悔,天……”

苏三一掌拍了过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臭嘎子嗷地一吼,左手也递了出去。

“住手。”陈良一声怒吼,两个都住了手。

“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思窝里斗。”陈良气疯了。

臭嘎子狠狠地瞪了苏三一眼:“好吧,暂且饶了你,日后有你好看的。”

“赶快赶路。”陈良只觉得心中绞痛不已。

并不是因为苏三的请求,陈良想。

只是因为好端端的三个朋友,竟然会弄成这个地步!陈良走进客栈,金刀大马地一坐:

“马老白呢,叫他出来。”

小二本就看他不顺眼见他这么大模大样的,气就更不顺,说出话来也扎人得很:“我们老板不见外人。”

陈良一瞪眼:“是你说的。”

小二也不含糊:“是我说的又怎样。”

陈良晃晃拳头:“看见这个没有。”

老白客栈的伙计,武功都是相当出色的。小二自然不屑了,“不过是两个肉馒头而已。”

陈良冷笑:“两个肉馒头?是吗?”

小二也冷笑:“当然是,而且很软活,很喧腾……”

眼睛一花,“啪”地一声大响,小二眼前一黑,仰天摔了出去。

臭嘎子两手叉腰,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打不成个人样子。”

他嘴里在骂小二,眼睛却瞪着苏三,苏三笑眯眯地不理他。

小二被打了,老白客栈的人竟被打了,这还了得!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老白客栈撒过野的。

十几个伙计顿时涌了出来:“狗杂种,敢太岁头上动土。”

“谁打的谁打的。”

“剁了这三个小子。”

陈良大吼一声:“叫马老白出来。”

“打。”十几个伙计可不听这套,一涌而上。

一阵哎哟倒地声,十几个伙计片刻之间,全部都被打倒了。

陈良和苏三只出手点倒了六个,其余八九个都是臭嘎子打的,很重很重。

一声轻咳,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中年病夫,形容萎琐,面色腊黄,右手还捏着一块手帕捂住嘴,时不时咳一声。

“是谁打的。”声音不高而且沙哑。

“老子打的。”臭嘎子忍不住火往上冲。明明只有三个人好好立着,他还装模作样地问是谁打的,这不是明摆着恶心人吗?

臭嘎子最烦假惺惺的人。

“你是马老白。”陈良在微笑。

他的确是马老白。

在这么样一个场面中,能这么沉着,这么有气派站着说话的,当然只可能是客栈主人马老白。

“三位是什么人?我这些伙计什么地方得罪了三位?”马老白反问道。

“你是不是马老白?问你呢?”臭嘎子拳头捏得吱吱响。

“你们又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马老白的声音仍是阴死阳活的。他外号叫“阴死阳活”,简直半分不差。

“陈良,苏三,左右军。”陈良三个人自报了姓名。

陈良面带微笑,沉稳有礼,声音也很清亮;苏三一脸讽刺,自报姓名时声音也是油腔滑调的。只有臭嘎子报名如放炮仗,横着就出去了。

马老白面上变色,退了一步:“失敬失敬,原来是三位齐到了,真是蓬壁生辉。请进请进。”

马老白是个识相的人。

地上倒着的十几个伙计就证明了这三人的身份,方才的事,马老白可是都看见了。

苏三指指地上的伙计:“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打的,反问别人是怎么回事。

马老白忙道:“这些杂种开罪了各位,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臭嘎子看不惯献媚的人。他简直连马老白的一根毫毛都看不起了。

陈良微微一笑:“我们来这里,是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马老白忙点头哈腰:“是是,马某若能帮忙,一定尽力。”

臭嘎子呸了一声:“我要去睡了。”

他蹬蹬噔上楼去了。马老白忙叫过一名刚爬起来的伙计:“去,领左大爷进房歇息。”

苏三也伸了个懒腰:“陈良,你有事跟马老板说,我先睡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他也上楼去了。

陈良被请进了后院。请进了客厅,请上了客座。

“陈兄有话但讲。”马老白觉得苏三太奸,臭嘎子太楞,只有陈良笑眯眯的,显然是个领头的。

但马老白并没有认为陈良好打交道。

一个能管住苏三和臭嘎子的人,绝对不好打交道。

但马老白还是愿意和陈良打交道。马老白已经不年轻了,他需要别人的尊敬,他喜欢平稳沉静地和别人打交道。

平稳和沉静,难道不是一种尊严吗?

“我想请马老板出一次手。”陈良啜了一口清茶。

“出手。”马老白楞住了。

“不错。”

“莫非陈兄自己不便出手么。”马老白推心置腹地道。

“不是,只是少人手。”

“杀什么人。”马老白放心了。杀人对他来说,太轻松了。

“东洋人。”

“海宁那几个。”

“正是。”

马老白苦了脸:“可……”

陈良冷冷一笑:“你会同意的。”

第八章 重阳血

马老白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马老白一眯眼睛,就会杀人,这已经是江湖上众人皆知的事情。

各人在动手之前,都有自己的习惯动作。或是想掩饰自己的企图;或是想威吓对方;或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

陈良笑了:“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你要杀了我是不是。”

马老白眯起的眼睛睁开了:“怎么会呢,陈兄太紧张了吧。”

陈良吁了口气,躺倒在椅子上:“我想你会答应我的。”

“为什么。”马老白这回是笑眯眯地说话了,但还是同样的三个字。

“因为你是中国人。”陈良一字一顿地道。

马老白叹了口气:“可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金盆洗手都十二年了。”

“我听说过你金盆洗手的事,那是在十二年前的九月九日重阳节。当时你还在洛阳对吧。”陈良竟然唠起家常来了。

“是啊,光阴似箭,逝者如斯,一转眼就十二年了,真快。”马老白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

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总有些感叹。对于那些在年轻时风光过的人来说,这种感叹就更多。

感叹的原因也很简单——过去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到贺的人可不少,不过在正午时分,来了一个姓金的人,你和他在洗手前还打了一架,对不对。”

马老白又叹了口气:“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人记得我马老白的事。”

江湖上的竞争是十分激烈的。老一代的注定会引退,他们的故事也慢慢地淹灭在后起之秀的光华之中。

而今日的后起之秀,又会是明日的“前辈”。

江湖无情。

“你没有忘记,姓金的人也没有忘记……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的。马老板你说是不是。”

陈良也叹了口气。

马老白的眼皮抖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聊聊,马老板,你虽已退出江湖,但与东洋人比武的事,并非只有江湖中人才能出手啊。”

“我已经老朽了,这把残骨还想多活几年。”马老白拿起手绢,又咳了几下。

“这次比武是中是两邦武林人物之间的较量,你竟然没有兴趣。”陈良不笑了。

“不是没有,谁不想咱中国人胜?只是我已经老了,名头又大,若是输了,岂不让日本人更得意了。”马老白的名头确实很大,大到一提起“阴死阳活”,所有的人都不能不失色。

只不过马老白的担心并不能成为理由,就算是理由,这理由也站不住脚。

日本浪人根本就不知道中原武林中有个什么“马老白”,马老白的名头,也只对中原武林中人有作用。

陈良并没有戳穿这一点,他知道马老白为什么要推托。

陈良摇摇头:“你不会输的。”

“你怎么知道。”马老白苦笑道。

“因为这十二年来,你的武功并没有搁下,反而精进了。”

马老白苦笑不语。

“我是有证据的。”陈良坐了起来。

马老白一怔:“证据。”

“不错,十二年间,你根本没有停止过你的生意。”

马老白干咳几声:“老弟见笑了,这爿小店,倒是二十年没关过门。”

“马老板不必再装糊涂了,我指的是杀人的生意。”陈良吹了一下口哨。

“杀人的生意。”

“不错。杀人的生意。”陈良注视着马老白,淡淡道:“马老板总不致于否认你做的是杀人的生意吧。”

马老白刚才的确想否认,可他马上就想起了公孙奇。他做的是哪一种生意,公孙奇当然清楚。

公孙奇既然清楚,陈良就不会不清楚,马老白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老白叹道:“不错,我以前做的是杀人的生意,可现在我已经不做了,自从金盆洗手之后我就没做过了。”

陈良苦笑:“不会吧?我听说你的生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马老白眼光闪烁不定:“哦,莫非有人嫁祸于我么。”

“你洗手后第二年秋天,便杀了张磊。”

马老白冷冷道:“还有呢。”

“第三年秋天,杀了赵大鹏。”

“还有呢。”

“反正每逢九月九日重阳节死去的高手,都是你所杀。”陈良悠悠地跷起了二郎腿。

“你血口喷人。”马老白冷冷道。

“当然不是,你知道不是,我陈良说话,向来钉是钉,铆是铆,决不敢胡说八道。”

“证据呢。”

“难道还要证据么。”

“不错。”

“马老板,你惯于使的剑招只有三式。”

每个高手自然都有许多绝招,但他们都有最喜欢用的不多几招。

马老白冷哼道:“世上剑招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差不多一样,但对于你这样的大高手,难道还看不出差别么,这三招都是‘一王剑’王毛仲的绝招,你是王毛仲的再传弟子。”

“这能说明什么呢。”

“十二年中死去的十一个人,都是死在这三招之下。”

“即使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就说明你是一个大高手,你必须出战。”陈良冷峻异常。

马老白怔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祖师的再传弟子。”

陈良笑了:“我告诉你,你也报不了仇灭不了口,少林寺的和尚知道,我又恰巧刚去过那里。”

王毛仲是少林俗家弟子,自然他的情况少林寺知道。

要找少林寺的麻烦,简直是开玩笑。马老白蔫了。

突然,苏三和臭嘎子争吵声响了起来,但听不清二人是不是已经大打出手了。

陈良跳了起来:“失陪——”

马老白一拱手:“不送——”

陈良的身子已在空中,马老白双手疾如闪电地一送。一道冷光从马老白手上弹了出来,那是一柄柔剑,当作腰带的柔剑。

剑光抖直之时,离陈良的胸口已不及半寸了。陈良伸出双掌,拍了出去。

几乎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马老白怔怔地望着被挟住的柔剑,面色惨白惨白:“是你。”

马老白只有一次出剑被人用双手拍住,那是去年九月九日重阳节的深夜,在洛阳金家。

马老白那次失败,却不知道对手是谁。他只希望对手也不知道他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陈良拍住了他的柔剑,绝对相同的一招。

陈良松开手,冷冷望着马老白:“不错,是我。”

马老白哑声道:“我出战。”

陈良冷声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失陪。”

马老白顿然瘫坐在椅子里,身上的冷汗已连内衣都浸湿了。

柔剑虽还握在他手里,似也已失去了刚才那凄冷绝滟的杀气。

马老白长叹一声,双手抱住脑袋,缩进了椅子里。

他知道自己是完了,彻底完了。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打擂台,好好表现,或许陈良会替他保守秘密。

陈良会吗?

臭嘎子和苏三却说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吵了几句。

“马老白答应出战了。”陈良放心了。

他们好象已经和解了,臭嘎子和苏三表情都很平静,不象白天那样针尖对麦芒的。

“还缺一个。”

“到时候会有大高手来的。”陈良满怀信心。

第九章 大擂台

一座极高的擂台搭在旷地上。

不要说有人上去打擂,连观众也寥寥无几。

因为上去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那都是些大名鼎鼎的高手。谁还敢再去打呢?

因为总是中国人失败,谁又愿意去看呢?

这十来天里,每当有一位中国的高手跳上擂台,观众们的心里立刻就会被希望涨满。

但很快,希望就又会被失望所代替。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不愿意去看,而是不敢去看,不忍去看。

他们的心,已经伤透了。

十几个日本武士白袍佩

剑,立在擂台上,傲视着四周。

五个黑衣武士,抱剑端坐在擂台上,闭目默然养神。

他们已经用手中剑征服了中国东南武林,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半个月的“海宁擂”,这是第十四天了。后天,他们便要移师西进北上,再去征服中原武林和北方武林。

十四天来,他们战功赫赫。

报名来打擂的人,都败于五个剑士手中。

这简直就是奇迹。

创造这一奇迹的人,当然有理由感到自豪。现在他们抱剑端坐的神态,岂非就是一种自豪?

钱江潮在远处汹涌,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日本武士抽出了一只箫,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幽冷的箫声响起,十几个武士面上都泛起了神圣一般的光彩。他们用沙哑苍劲的嗓音,低声唱了起来,唱得凄凉清幽。

台下的观众先是愕然,因为听不懂他们哼什么,忍不住鼓噪起来。

一个老头怒道:“他们吹他们的,咱们也奏起乐来,给咱们中国人鼓鼓劲,老子就不信没人能胜他们。”

于是锣鼓又震天价响了起来,压倒了东洋武士的歌声。

五个黑衣武士睁开眼睛,看着台下疯狂的观众。

“高岛君,从这些支那人身上,能找到往日大唐帝国的风范么。”一个年岁稍长的黑衣武士微笑道。

“荡然无存矣。”一个浓眉短髭的武士不屑地说。

“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能而又狂暴的贱种而已。”另一个叫佐佐木的武士也呸了一口。

“他们是想再激起一些不怕死的人上来吧。”一个叫龟田三郎的武士笑出了声。

一个面色阴沉的武士冷冷道:“诸君错了。”

四名武士都低头悚然。

“诸君以为,半月来上台之人,有多少是明知不敌,也要上来的。”

年岁稍长的人沉吟道:“中田君,大约有十之四五吧。”

“宇津君说的不错,诸君试想,这样一个民族,难道不可怕么。”

“可中田君,半月来胜利的是我们。”浓眉的高岛微有不快。

“高岛君,你错了,不是半月,而是十四天。我们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至少到今天,胜利的是我们。”

“可他们并没有服输。”中田冷冷盯着高岛一眼。

“他们会的。”三郎也顶撞起来了。

“诸君忘了,我们的父亲、伯父、叔父是怎么死的吗。”中田咬牙切齿地道。

“十年前海宁比武,无一生还。”别外四人眼中都喷出了怒火。

“仇人的姓名,你们忘记了吗。”

“没有。”四人齐吼。

“他们是谁。”

“公孙奇。”“舟之洞。”

“仇斯廉。”

“孙超。”

“庄则仁。”

中田沉重地点点头:“那么,这几日上台的人,有他们吗?”

“没有。”四人都有些茫然不解了。

因为他们胜了所有打擂的人,单单没有这五个仇人的踪影。

难道这五个仇人都已经死了,或是都不知道他们东洋人胜了?

他们知道自己的父辈是在海宁身亡的,却不知道中国实在太大了,五个仇人可是散布各处,天南地北,要知道消息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呢?

中田严历地道:“那么诸君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四名武士悲怆地齐吼道:“誓杀仇人。”

中田冷冷道:“诸君此来,主要目的,自然是复仇,所以我嘱咐诸君,不要杀死那些打擂的人。仇是越结越多的。”

四人当然不服,但不敢说话。

因为中田武功最高,又是此行的组织者,是他们的首脑。

“诸君试想,五个仇人竟然都没有露面,说明高手之后,更有高手。”

高岛小声反驳:“中田君,难道我们的武功,不是远远高出父辈吗。”

“不错,但你们也知道,我们的父辈,几乎是一出手就被杀死的。”

“中田君,你难道失去信心了么。”连老成持重的宇津也不高兴了。

中田吐了口浊气:“决不,我只是要提醒诸君,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四人都不再说话了。

一骑快马,飞一般奔向擂台。

众武士都警觉地睁开眼睛。马上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身材魁梧,象是个会家子。

锣鼓声顿时停了。几百双眼睛都转向了那匹快马和马背上的年青人。

年青人飞身下马,身手颇为矫健。

“来者通名。”一个白袍武士用生硬的汉说喝道。

“你们谁是主事的?”年青人不理他,转头喝问五个黑衣人。

中田立了起来,沉声道:“不才便是。”

很流利的汉话!年青人怔了一下,笑了:“你汉话说的不错么,请问大名?”

“中田信。”

“是你们设的擂台么。”

“不错。”

“明日午时,将有五人分斗你们五人,你们接不接战。”

“来者不拒。”

“那好,接着。”

一封大红战书,平平缓缓地飞了过去。

要将战书扔上擂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将战书平缓地“送”上擂台,能做到的就不是凡人了。

也许只有内力深不可测的人才办得到吧!

所有的武士都震惊了。中田信咬咬牙,猛运真力,接过了战书,却禁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因为来信上根本没有力道。

好奇妙的功夫,锣鼓声顿时响成一片。

观众们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底细,但中田信脸上显露出来的吃惊之色他们可都看清了。

能让这些狂傲的倭子们大吃一惊,对于已被失败伤透了心的观众们来说,当然是一种安慰。

中田脸色更阴沉了,打开战书,极快地看完了,抬头沉声道:“阁下何人。”

“我叫陈良,明天午时见,顺便说一声,我师父是公孙奇。”

中田的嘴唇咬出了血,所有的武士都震惊万分:公孙奇的传人终于来。

他们期盼已久的仇人终于露面了。

陈良一跃上马,飞身走了。

第十章 生死约

擂台下到底有多少助威的人,根本没法数清。连不少士兵和武官也都赶来了。

不少人还记得十年前的一战,而陈良又是公孙奇的传人,自然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信心。

有一句古话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徒弟的武功总是要比师父高出一些。

“就算陈良的武功没有他的师父高,又有什么呢。”很多人心里都这第想。

因为当年公孙奇只一剑就将一个日本武士刺死了,就算陈良的武功不如公孙奇,但胜过台上的这些日本人却是肯定的。

这就是台下所有的观众们的想法,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需要一次胜利来填充他们已失落了十几天的心了。

台上的十几名武士也都神情肃穆悲壮,大有不惜生死放手一搏之势。

还没见陈良他们来,观众的情绪便已经沸腾起来了。

正午时分,四匹快马电闪一般冲了过来。

“打擂的来了。”不知是谁认出了陈良,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观众的热情顿时高了数丈。震耳的锣鼓声撼人心魄。

“咦,怎么只有四个人。”

“不是说有五个人么。”

众人议论起来。

陈良翻身下马,苏三,臭嘎子和马老白也都飞身下马,满面笑容,不住频频招手。观众的热情更是到了顶点。

就是皇帝来了,人们只怕也没有这份狂热。

台上的武士们都木然而立或木然而坐,似乎没有见到眼前境况一般。

马老白心中不由一凛:“娘的,这些家伙还真的有两下子。”

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当然是高超的功夫。

苏三撇撇嘴:“小意思。他们太紧张了,不过是以此来安定心神,不信你注意看,左首第一人的腿在发抖,他虽然坐着,我还是看出来了。”

臭嘎子冷冷道:“右首第二人的心跳,竟然牵动了衣衫,可见心神剧荡,魂不守舍。”

马老白叹口气:“到底是你们年青人眼睛好,我是老了。”

臭嘎子大怒:“难道你眼睛瞎了。”

马老白又叹口气:“不是瞎了,是花了,我看这些倭子,哪儿都在动。”

臭嘎子怔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拍拍马老白的肩膀:“老马,看不出你还不错。”

马老白古怪地一笑:“谬奖,谬奖。”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自然是极其响亮了。坐在正中的中田倏地睁开眼睛,双目之中寒光迫人。他缓缓立了起来,仍是两手抱剑。

场中的人声锣鼓声都停了下来。中田一立起来,大战就要开始了。

中田冷冷道:“陈良,你战书上说的是五人分斗,怎的只有四人前来,这不是失约了么。”

臭嘎子正想喝骂,却被苏三一把捂住了口:“听陈良说。”

显然他们都商量好了,陈良是出头之人。

在这种场合,必须要有出头之人,否则大家七八舌,乱哄哄的,不仅自乱了军心,也失了体面。

而在这种两邦比武的正式场合,体面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

陈良仰天一个哈哈:“中田信,我说五人,就是五人,你放心,最后一场那人,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不过到时候他会出手的。”

“请各位自报姓名,我叫中田信。”

“宇津健”

“龟田三郎”

“高岛弘”

“佐佐木雄。”

五名日本武士自报了姓名,陈良回头笑道:“咱们也说说吧。”

“陈良,公孙奇之徒。”

“左右军,绣腿仇斯廉之徒。”

“苏三,家师乃花拳舟之洞。”

“老夫马老白,老白客栈的主人。”马老白可不愿再住下说了,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多了就要露馅了。

中田,高岛和佐佐木三人的眼睛眯起来了,三个仇人的传人到场了,真是天赐良机。

陈良微笑道:“十年前,大明五位高手,击杀了日本五位高手,本是中日武林人物之间的比武,讲好是生死不论的。诸位今日卷土而来,莫非为了复仇么。”

台上武士的眼光似乎能把他吞下去。

十年来,他们一直生活在父辈惨败的阴影里,这十年中,练好武功,来大明为父辈复仇,已成了他们生活的唯一目标。

仇人的传人现在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再次提起十年前的往事,自然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也激起了他们冲天的斗志。

中田冷冷道:“这次也是日中武林的比武,所幸公孙先生三人的高足也来了。”

陈良点点头:“好说,咱们这次仍是生死不论么。”

中田信冷冷道:“不错。”

陈良笑了:“好吧。”

五对人应该是比较好分的。

因为中田信绝对是对付陈良的。中田的父亲死于公孙奇的剑下。

高岛绝对对付苏三,佐佐木对付臭嘎子。这几乎没什么可争议的,原因是相同的。

虽然这三人并不是他们的仇人,而只是仇人的传人,但仇恨岂非也像武功一样,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么?

他们相信,杀死陈良等三人,就是儿告慰他们的先辈的在天之灵了。

深沉稳重的宇津出手应战马老白,倒也相宜得彰。

龟田三郎则只有等待那最后才会出现的一位神秘人物。

出战的顺序,自然是抓阄定了。

苏三对高岛是第一战。

马老白对宇津是第二战。

第四回合是陈良战中田。

臭嘎子排在第三,气得磨拳擦掌,直瞪着佐佐木雄。

武士们退下了擂台。台上空了。

锣鼓声震天价响了起来,观众的呐喊声能使人心胆俱裂。

高岛冷哼一声,立了起来,朝中田等人一鞠躬,缓缓走上擂台。

苏三自报是舟之洞的传人。这已经深深激发了他体内所有的潜能。

狂怒的仇恨可以使一个普通人失去理智,行动失常,不堪一击,但对于一个高手,尤其是镇定自若的高手却不是这样。

仇恨凝聚了他们剑上的精华,他们使出的招式,将比平常的剧斗恶搏快上数倍,狠上数倍。

可以说,苏三说出自己的师承,乃是将自己置于极其不利的地步。

高手相搏,相差不过一线之微。

高手出击,总是选择对手剑气真力未及尽善尽美的时候。

所以,谁出手快,谁就会得胜。所以,江湖上才有不少人孜孜一生,以求出手比别人更快捷。

苏三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高岛不好对付,尤其是缴发了潜能之后的高岛。

但苏三不想不说出来。他知道了这五人乃是为复仇之时,便决定要说出来。

苏三不是个大丈夫,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苏三是个明白人。

在正经场合,苏三是向来不使奸的。他只是捉弄自己的朋友,以此逗乐,但决不与对手相戏。

戏弄对手,实际上就等于戏弄自己。

就算对手是个日本武士,苏三也不会心存戏弄。有心戏弄别人,会使自己的杀机半志减弱,那样无异于自寻死路。

苏三活得有滋有味的,他才不想死呢!苏三先是见高岛狂怒不已,双手颤抖,面目狰狞。

但高岛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能极快地从强烈的剧震中冷静下来,自然非同凡响。

苏三自信,他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但他还是对高岛能做到这一点而感到吃惊。

他已经看出来,这几名东洋武士绝对不是他们原先想像的那样不堪一击。

吃惊归吃惊,苏三还是满脸不在乎的神情。

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击败高岛。

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

自信,有时候也是一种力量。

非常非常强大的力量。

高岛立在台上,低头垂目,似乎是在祷告什么。

他冷静得无以复加。

连陈良和臭嘎子、马老白也不禁有些为苏三担心起来了。

中田则微微点头,嘴角挂起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知道,处于目前这种状态下的高岛弘,几乎是无法击败的,便是中田信自己,也没有把握战胜高岛。

高岛是个狂暴的年青人,而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冷静才是最最可怕的。

苏三嘻嘻一笑,足尖一点,跃上了丈高的擂台。

你根本就没见到他迈腿,然而,他已经站在台上了,似乎是平步青云。

实际上这正是一种轻功心法,名字也正叫平步青云!观众震天价喝起采来。单只苏三这一手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他们内心的希望,渴望看到胜利的希望,又飞快地疯长起来。

因为在前十几天里,所有上擂台打擂的人中,没有一人显出过苏三这种惊人的轻功。

高岛却是神色丝毫不变,似乎对手不是一个活人,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别人扔上来的一件东西。

一种即将被他手中的长剑割得粉碎的东西。

陈良面上微笑不已,掌心却已经沁出了微汗。

如果苏三第一阵失利,显然会影响士气。此消彼长,也许结果会无法收拾了。

第十一章 飞絮功

高岛缓缓睁开眼睛,生硬地一点首:“苏君。”

苏三怔了一下,旋即一拱手:“不敢,高兄。”

显然他不知道日本人的姓名该如何称呼。

高岛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又是一颔首:“请出示兵刃。”

苏三又怔了一下:“兵刃。”

“不错。”

苏三邪邪地一笑:“高兄,我从习武到现在,从来就没有用过任何兵刃。”

观众又是震天价地叫了声好。

如果一个人闯荡江湖好几年,而又从来没用过兵刃,却经历了无数次恶战,这岂非不可思议!然而奇迹是能发生的。苏三确实没用过兵刃,陈良和臭嘎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高岛仍是不为所动,缓缓执起长剑,扔了剑鞘,两手握住了剑柄。

日本的剑的形状与中国的当然不同。

日本的长剑狭长而且微弯,只有一边开刃,很像中国南疆一带的武林人士所喜用的缅刀。

日本的剑道也有独特的地方。

以某种意义上说,日本的剑道已不能称之为剑道,它只像中国的刀术。

中国的剑术,讲究剑走偏锋,讲究轻灵秀美,而日本的剑道却崇尚剽悍快捷的劈,撩,砍,刺,在中国的使剑高手看来,毫无点感可言。

日本武士驭剑的姿式很不好看,但质朴无华。

高岛两腿分开,微微下蹲,两手握剑,置于胸前,剑尖正对着苏三的心口。高岛的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盯着苏三的眼睛。他全心全身仿佛都成了一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将苏三刺穿剁碎。

驭剑的高岛,俨然一派大高手的气度风范。

苏三已经感到对方迫人的剑气,似乎要刺破自己的气机。

这可是苏三平生从未碰见过的事情。

苏三知道,今天他遇到了平生最强劲的一个对手。他和陈良,臭嘎子都打过架,却从没有今天的感觉。

因为陈良和臭嘎子是他的朋友,他们心中,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仇恨也是一种力量。

刻骨铭心的仇恨就总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是一种杀气。

苏三现在就从高岛迫人的剑气中,体味到了一股冲天的杀气。

高岛根本就不急不燥,只是耐心地瞪着苏三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

窗户。一个人的心里想干什么,眼睛会泄露秘密的。

高手比试,自然要在对方的眼中极力捕捉稍纵即逝的破绽、惊恐和慌乱、急燥。

然而苏三眼中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全然不象一个大高手。

这就象你亲手将一件东西放在某个确定的地方,你确信在那儿,但你再去找时,却没有了。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当然,一种是奇怪,一种是恐惧。

高岛却全然没有想到这此,只是执剑凝视。

苏三却懒洋洋地不停溜达,眼睛却也木然地盯着高岛的眼睛。

苏三清楚地知道高岛不可能从他木然的双眼中看出任何东西来,但他却从高岛的眼里看出了很多。

那里有冷静的愠怒,有镇定,也有十足的自信。

苏三知道,高岛马上就要动手了,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高岛的眼神在刹那间锐利了许多。

这是危险的信号。

虽然很微弱,但苏三还是捕捉到了。

当第一丝微弱的危险信号闪过时,苏三已经鬼魅般地闪开了高岛在怒吼中刺过来的七剑。

一招七剑,果然是高明之极的剑手!苏三的身子几乎被凌历的剑气割成了十几段,不少观众都惊得大叫起来。

高岛微微一怔,苏三被割裂的身子很快又复原了,他立在高岛身边不远处,神情木然,好象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高岛希望这是在做梦,因为他发现苏三一点伤痕也没有。这简直不可能!能轻松地闪开一个剑道高手一招七剑的绝杀之招的人,是不是算是一个大高手呢?

高岛手中的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滑溜的东西,似乎每一剑斫下刺出,苏三的身体都会留下一个大洞让他刺的。即使和师兄弟们比武,大家也只是比谁出剑更快,从来没有一个出剑一个闪避而后者不受伤的。

陈良微笑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差不多落了地。

他可没料到,苏三竟有如此高明的轻功身法,高到让陈良没法相信。

臭嘎子和马老白显然也没有料到。马老白张开口瞪圆了眼睛,活象见鬼。

臭嘎子不服气地喃喃道:“妈的,看不出这小八哥还真有两下子。”

中田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如果高岛第一次出手不成功,第一场取胜的希望便由八成降成五成了。

但他也知道,高岛有剑而苏三无剑,这是十分关键的,实际上高岛的胜机已不足五成。

以血肉之躯而能闪避削铁如泥的宝剑的苏三,自然是胜多负少。

他第一次感到中国功夫的博大精深。

经过十年刻苦的磨炼,他一直认为此次中国之行,必定能圆满地完成复仇的任务。

在海宁前十四天所取得的决对优势,又一次大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

但现在,他的信心动摇了。

他现在只希望高岛能尽快地摆脱第一次出手的失利能带来的阴影,稳定心神,沉稳地与苏三周旋。

只要高岛能沉得住气,战胜苏三的希望并不是一点都没有。

苏三眼神木然,面上带笑,道:“好凌历的剑法,一剑七式,不同凡响。”

他竟然还有心思开口说话。

高岛再次被深深激怒刺痛了。如果你的敌人夸你的剑术高明,那就证明敌人更高明!高岛在仇恨里,又加入了无尽的屈辱。

苏三如果知道效果会适得其反,高岛会更进一步凶狠时,他会火上浇油么?

这可说不准。有一种人,对手越强,他们越有精神。

显然苏三就是这种人。

陈良可不是。陈良就喜欢找无赖混混们打太平架。

凌乱的剑气重新凝聚了。虽然没有上一次的沉稳,但显然凌厉多了。

冷冷的剑气,连陈良都感觉到了。臭嘎子不由喃喃道:“娘的,老子的对手可别太弱了,否则苏三这小子又有牛皮吹了。”

马老白叹口气:“我倒希望自己的对手不要太强才好。”

臭嘎子大怒:“为什么。”

他没法不生气,因为马老白的这种态度和临阵脱逃简直就没有什么两样。

马老白看看陈良,吁了口气。陈良回头笑道:“马老板,我会保密的,你只管出手。若是有人找你算帐,有我接着。”

马老白轻轻咳了两声,还是一脸阴死阳活的样子,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陈良皱了皱眉,道:“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马老板还信不过我。”

马老白笑的更苦:“哪能呢,哪能呢。”

臭嘎子莫名其妙:“你们打什么哑谜。”

陈良忙道:“快看——”

高岛虎吼一声,又是一步踏上,手中剑狠斫狠劈,势若疯虎,满台都是他的剑光剑气和吼声。

苏三似乎完全被他的剑光裹住了。你根本就瞧不清苏三在什么地方。

陈良的心完全放下了。臭嘎子的心却拎在了嗓子眼上。

各人的着眼点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心情。

臭嘎子见苏三情势危急,自然关心,虽然苏三让他十分不高兴,但好朋友毕竟是好朋友!陈良却是发现,高岛的第二次狂攻虽然迅猛凛冽,但危险显然比第一次弱了。

因为这第二次的狂攻虽然看起来比第一次更凌历,但却失去了第一次攻击中的沉稳。

对于高岛这样的剑道高手来说,他的沉稳比他的泼辣更有杀伤力,更令人可怕。

苏三能闪开第一次,自然也能闪开第二次。陈良不由暗暗叹服苏三的心机。

第一次高岛出剑,乃是气机最盛最可怕的时候,那是一种纯正的气机。但高岛失败了。

第二次鼓起的剑气,已经是高岛强弩之末的表现了。

只要能闪过第二次击杀,高岛必败。

苏三显然能闪过,因为直到现在,苏三还没有受伤倒下,剑气中也没有血腥味。

众人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得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高岛的剑气消失了。他仍然双手握剑,但面色苍白,汗流如注,伤心地瞪着苏三。

他没法不伤心,因为他一直引以自豪的剑术,对苏三竟然根本不起作用。

这一轮狂攻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在擂台上织起了一张必杀之网,但苏三还是轻轻巧巧地从这张网中逃脱了。

苏三散失在满台的幻影渐渐聚集起来,又恢复了他丝毫未变的神态。只是他的头发披散,衣衫被割裂成一条条的破布,在风中飘荡不已。

中田闭上了眼睛。宇津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他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苏三眼中突然光华大盛,直迫向高岛,浓烈的气机宛如铁墙大山一般压向高岛。

高岛竭力振作起自己的精神,双臂一紧,想举起斜垂在身前的长剑,却没有举起来。

他不是不想挥剑抵抗,但自苏三身上直逼过来的杀气已完全摧毁了他。

高岛已崩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苏三象是在念经,“我现在出手,你必死无疑。”

高岛“呀”地一声惨叫,举起手中剑,向自己小腹扎了下去。

苏三吓了跳:“你干什么。”

高岛的剑尖离小腹肌肤不到半寸时,被苏三抓住了手腕,一叫劲,扔了出去:“没出息,败了就自杀,算什么男子汉。”

中田一跃而起,接过了高岛的身子。高岛厉叫道:“让我死,中田君,让我死。”

中田骈指一点,高岛顿时倒在地上。几个白衣武士连忙将高岛抱到一边。

苏三朗声道:“方才高先生问我兵刃,我使的兵刃么,就是方才的轻功心法,名为‘飞絮功’。”

苏三在震天的呼喊和锣鼓身中,跃下了擂台。

臭嘎子一拍他肩膀:“好小子,臭嘎子还是有些服你的。”

第十二章 一王剑

宇津深深吸了口气:“马先生,请。”

日本武士的精神,就是遇挫更勇。

高岛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到老成持重的宇津的斗志,相反,他的斗志更旺盛了。

五人之中,中田武功最高,宇津稳重,高岛暴烈,佐佐木狠辣,三郎淡泊。

宇津的长处是善于防守,使自己处于不败的地步,以消磨对手的精力斗志。他的打法和苏三倒有些相似。

他相信他能取胜。他也相信,若然他的对手是苏三,他也不会失败。

他素来看不起高岛的剑法,他认为那是蛮牛打架,只凭狠劲。

他的对手是马老白,一个病歪歪的半老头。

当然宇津知道,越是这种人越难对付,因为奇人总是有奇相的。

但宇津有绝对的自信。

不仅因为自己的剑术攻守兼备,先立足不败,而且因为他知道,老人的剑术虽然老辣,但真力显然不长久。

只要他先立足不败,防守好了,他当然可以取胜。

有时候战斗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重要的是心机,冷静和战术。

只有能扬己之长,克己之短的高手,才能称为大高手。

马老白愁眉苦脸地望着陈良:“我说老弟,咱们可是一言为定啊。”

苏三怒道:“谁象你跟死了娘似的?真没出息。”

臭嘎子也火了:“马老板,你要不想打,赶早认了,别给咱们大明丢脸跌份。”

马老白蔫头搭脑:“我是不想打,可不打不行啊。”

“那就上去。”苏三和臭嘎子齐声怒喝。

马老白可怜巴巴地:“就怕陈良不够意思。”

陈良冷冷道:“马老白,你放心,若有人出手,我替你接着。”

“咱们三击掌。”马老白自然不敢轻心。

陈良伸出手和他“啪啪啪”击了三下:“你上去吧。”

马老白精神一振,眼中顿时布满了慑人的精光。苏三和臭嘎子二人都打了个寒噤。

让他们瞧不起的马老白,简直就变了个人。他不再是一个病夫,而是一个血腥的凶神。

马老白挺直了腰,昂起了头,满面阴沉地缓缓走了上去。

陈良微笑了。因为马老白在最狠的时候,也就是处在最慢的时候。

有时候快和慢是统一的,慢就是快,快就是慢。说起来也许有些玄虚,但这的确是真的。

臭嘎子轻声道:“苏三,老马的功夫只怕远在你我之上呢。”

苏三叹了口气:“娘的,只怕我师父也比不上他。”

“很少有人能比上他。妈的,真看不出。”

臭嘎子对马老白眼中的寒光仍是心悸不已。

陈良活动活动手脚:“老马不出三招,便会杀了这个日本人。”

“马先生,你也不用兵刃么。”宇津的汉话也相当流利,他的神情也比较谦和。

马老白冷冷道:“老夫不可能不用兵刃。因为兵刃就是我,我就是兵刃。”

宇津点了一下头:“先生确是高人。”

身剑合一,心剑合一,是习剑之士毕生追求的目标,是一种极高的境界。

只有做到这一点,你的剑术才能脱俗,才能骇俗。宇津自然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自信也达到了这一点。

“请出示兵刃。”

马老白怔了一下。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未出手之前,先出示兵刃。

他怔了一下。他知道兵刃一亮,就不再有绝对的突然性了。而他的剑术中,突然性是第一位的。

但马老白还是亮出了兵刃。

他在腰间轻轻一拍,一道弯弯柔柔的青光顿时握在手上。剑光弹直,丝毫不颤:“这就是老夫的兵刃。”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好剑。”宇津称赞一声。

中田微微一笑,他太清楚宇津的战术了,宇津是想用闲谈来让对手的斗志渐渐消减。

陈良心里“格登”一下:“坏了,马老白要出事。”

他知道马老白之所以成为江湖第一号大杀手,兵器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马老白经常是在对手完全意料不到的时候才出剑的,所以他始终没有败过。陈良能逃过他的电闪一击,一来是凭真功夫,二来也是因为公孙奇以前仔细地告诉过他有关马老白的武功家数。

公孙奇原来是紫心令主,自然熟知江湖上几乎所有高手的一切习性。

马老白之所以只成为第一杀手而非第一高手,关键点便在于此。马老白出手,事先全无征兆,他是属于偷袭暗杀类型的高手。

可以说,马老白几乎没一次这种公开打斗的经验。

陈良知道自己找错人了。可已经无法更改了。

陈良面上仍是微笑不已,没露出来半分紧张来。

臭嘎子和苏三二人也都隐隐感觉到了不安,臭嘎子沉住不气,先板住了脸,不吭声。

现在可就看马老白的造化了。

马老白如果大咧咧地说一句:“我打你先还用不上兵刃。”先将柔剑系在腰里,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马老白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马老白挥了挥手里的柔剑,那剑简直和一般长剑无异,竟没有丝毫颤动:“你出手吧。”

宇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采取了守势。他可不知道马老白使用兵刃的习惯。

不知道对手的习惯就贸然出招,和自取失败几乎就是一回事,宇津当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他之所以采取守势,就是想在防守中熟悉对手的武功路数,熟悉对手的习惯,并由此找出对手武功中的破绽。

等到对手露出破绽,或久战不下而气浮心燥的时候,宇津就将毫犹豫地出手反击。

那一击就将是必胜之招。

必杀之招。

两人都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马老白出手了,疾如闪电,一闪即逝。你根本看不清,马老白是如何跃上,如何出剑,如何回身的。

宇津面上仍在微笑,但已经相当勉强了。但虽然挡住了马老白的一剑,却也试出了,马老白的剑术太精妙了。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担心。他担心自己在如此精妙的剑招的攻击之下,坚持不到他能找出对手的破绽的时候。

但他仍在微笑。

这微笑不仅能增强自己的信心,同时也能瓦解对手的斗志。

马老白冷冷哼了一声,倏地又扑了上去。

宇津微笑着挺剑相迎,马老白又退了回去。

宛如海浪碰上了礁石。第一杀手马老白是海浪,虽然狂猛,却始终冲不垮礁石。

十招过去了。

二十招过去了。

马老白的出招一次比一次迅捷,而宇津的防守竟也一次比一次沉稳。

宇津脸上的笑意更浓,神情也越来越轻松。

中田这回微笑了,傲然斜睨了陈良一眼。陈良却是笑嘻嘻的。

马老白突然向台下说道:“陈良,老子也不要你保密了。”

陈良一怔之间,马老白已经快捷异常地和身扑了出去。

陈良想阻止,已经晚了。马老白和宇津冲到了一处,二人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吼来。

一片冰雪般的剑光,一片碎金断玉声音。

一阵血雾如烟花一般迸开。

然后,所有的动作都已静止。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台上二人都挺立着不动。

宇津的剑,直刺入马老白的小腹,深没入柄,血淋淋的剑尖从后腰伸了出来。马老白面色狰狞,双目怒睁。

马老白手中没有剑,宇津立在他对面,微笑着,但笑容已经僵硬了。

刚战败的高岛叫道:“宇津君,你胜了。”

中田恼怒地叱道:“高岛君住口。”

话音未落,宇津重重摔了下去。

马老白艰难地笑了一声:“陈……良……老子………怎样。”

第十三章 金花鞭

观众们又恐怖又敬佩地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马老白为了不输给东洋人,竟然同宇津同归于尽了。而且先倒下的还是宇津。

但谁也不知道宇津是怎么被杀的。他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中田跃上去,抱回了宇津。

陈良一跃而上,而回来时,已将马老白抱了下来。

“马老板,是我害了你。”陈良的泪水流了下来。

这是伤心的泪水,更是后悔的泪水。

“老马,我左右军算服了你了。”臭嘎子嗓子不得劲儿。

马老白哑然一笑:“这……是一王……剑……最后一招……‘天地……同寿’……。”

陈良呜咽着点头:“马老板,谢谢你。”

马老白咧了咧嘴:“总算……没玷……污……一王剑……名头……只是……剑……毁了……”

一王剑断成了数十片碎片,全都扎进了宇津的身体,创口都是极小,所以没人能看出来。

马老白头一歪,死了。

马老白死了,但是他胜利了,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胜利,因为宇津比他先倒下。

两战两胜。

下一战是臭嘎子的。

臭嘎子正为自己在马老白生前十分瞧他不起而痛悔。臭嘎子可气疯了。

陈良刚合上马老白的眼皮,臭嘎子便狂叫一声,冲上了擂台:“小杂种,你上来。”

臭嘎子显然没有一点风度,这和泱泱大国的传统可太不相称。但臭嘎子就喜欢这样。

原来臭嘎子看不起马老白,但现在他已经当马老白是好朋友了。

眼睁睁看着好朋友死了,臭嘎子能不发疯么?

佐佐木本来就因宇津战败而死悲愤万分,这时便厉叫一声,冲了上来。

中田大叫道:“冷静制敌。”他说的是日本话。

现在臭嘎子正是怒气攻心之际,佐佐木若能冷静下来,自然局面占优。

果然佐佐木顿了一下,恶狠狠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一步一步走上了木阶。

苏三见陈良兀自痛悔自己害了马老白,连忙冲臭嘎子叫道:“臭嘎子,瞧你的了,小心为妙,此人目光阴毒,刀法也必以毒辣为主。”

臭嘎子仍是大喊大叫:“苏三,你少指点我如何如何,老子自有办法。”

嘎小子一犯起嘎劲,十头牛也拉不回。苏三叹口气,只得听天由命了。

他不由对这五个东洋人的武功也佩服起来了。

他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连胜五局的,可没想到,马老白竟然死了,虽然胜了一场,可代价太大了。

马老白活看的时候,也许众人都咒他死,他今天真死了,众人可都伤心了。

咒他死是真心的,为他的死伤心也是真心的。人就是这么怪!佐佐木怒视着臭嘎子。

这个直眉瞪眼的年轻人,就是杀了他叔父的仇斯廉的弟子,而臭嘎子的两位同伴又击败了他的两位师兄弟。

佐佐木觉得,便是将臭嘎子碎尸万段也难平这段悲愤。

佐佐木毕竟不象臭嘎子没风度:“左君。”

“什么君不君的,要打就打。”臭嘎子两手叉腰,凶神恶煞一般。

“请出示兵器。”

中田他们的武器都是抱在怀中的。佐佐木抽出怀里的兵刃,竟然是一把秀美的倭刀。

他们在来大明之前,早已将公孙奇的快剑,仇斯廉的扇功和舟之洞的脚法琢磨了又琢磨,以做到有的放矢。

但舟之洞的传人苏三没用兵刃,也没有什么脚法使出来。

臭嘎子抽出一根九节鞭时,更让佐佐木怔了一下。

九节鞭这种兵器,以软为主,软中有硬,正是克制刀剑的兵器。

佐佐木虽然熟谙中原各种兵器,这十几天来也会过一位使鞭高手,而且战胜了,但他显然对九节鞭有些头痛。

因为九节鞭进攻起来,令对手相当不好防守。九节鞭的缠绕拐弯往往便使对手兵刃脱手或是猝不及防地被突然弯转的鞭梢击中。

唯一的办法是,极力抢攻,不让对手有全力使鞭的机会。

这是佐佐木从上次打斗中体会出来的。他运用了这个法则,所以胜了,虽然并不轻松。

所以佐佐木这次打定了主意,要以相同的办法取胜。

臭嘎子捋了捋九节鞭。兵器在手,臭嘎子冷静了,但面上仍是火爆爆的:“佐佐木,我这种鞭不同于九节鞭,你记好了,它的名字叫金花鞭。”

确实,这条鞭子虽然也是九截,但每一截都是由几朵小巧的金花组成的,发着淡雅的光辉。

佐佐木冷冷道:“金花也罢,银花也罢,总归要死。”

臭嘎子点点头:“好说好说,请请,你先动手罢。”

正中下怀!佐佐木倏地倒地一滚,满地黑影里夹着刀光,象黑泥中盛开了无数朵白莲一般。

无数朵寒光凛凛的白莲又汇聚成一层一层死寂的浪花,卷向臭嘎子的双脚。难怪那么多高手失手了。这些东洋人的武功确实是十分高超。

单凭佐佐木这一手刀法,敢说偌大的武林中找不出几个来。

苏三瞧得大为惊异,又不好开口示警。臭嘎子的轻功可不是太高,对付这种狠辣的地躺刀术,自然不十分内行了。

从兵器上看,臭嘎子占先,但从战术上看,显然是佐佐木先手抢功得了便利。

然而苏三眼睛瞪圆了。

因为臭嘎子出手了。银色刀光之中,夹进了金色的鞭影,煞是好看。

臭嘎子除非不出手,一出手就往死里打。

他现在就正在往死里打,几乎每抽出一鞭,他都要粗着嗓子大吼一声。

起初还是刀光居多,渐渐金光大盛起来了。

臭嘎子的鞭法渐渐克制了佐佐木的刀法。

臭嘎子大叫一声,一鞭抡了过去。佐佐木举刀一格,知道鞭梢会转向,一低头闪避,刀锋却顺着臭嘎子的金花鞭斜斜削了下去。

这一招败中取胜,太巧妙了。苏三心里一阵大跳:“坏了。”

臭嘎子要糟了。因为金花鞭没有转向,而是象棍子一般笔直。

而佐佐木的刀锋,已经离臭嘎子的手指不过三寸了。

佐佐木刀光一抖,飞一般刺向臭嘎子的心口。

好快的变招,臭嘎子便是神仙,也难逃一死了。

苏三眼前一黑:“臭嘎子完了。”

臭嘎子果然闪了一下,但没有闪开。倭刀的刀锋深深扎入了他的右胸。臭嘎子一声闷哼,退了三四步,面色惨白。

他已经败了,败在了他一直看不起的日本人手下。

一阵剧痛袭过他的胸口,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打到现在这个份儿上,除了弃鞭认输,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中田喜得跳了起来,猛挥拳头:“好,杀死他。”

讲好的生死不论!臭嘎子暗淡的双眼忽然明亮起来。

他希望佐佐木出手。

只要佐佐木再次出手,他就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佐佐木“哈”地一声怪笑,举起倭刀,狠狠斫了下去:“杀——”

陈良和苏三都是飞身上扑:“住手。”

中田也同时腾身而起:“不许帮手。”

佐佐木的倭刀离臭嘎子的头顶只有五寸了,臭嘎子忽然兴奋地笑了起来。

正如一个摔了跤的人忽然发现绊倒他的竟是一大块金砖那样的兴奋。

机会来了!他微微偏了一下头。

佐佐木刀势不停,滑过他的手轮,直砍向他的肩头。

臭嘎子右手一抖,金鞭脱手了。兵刃脱手,当然是孤注一掷了。

佐佐木的刀落下来了,银光闪动。

臭嘎子的肩头多了一柄倭刀。

佐佐木的身子却向后直飞了起来,猛地撞上了擂台角上的大柱子,就那么凭空地贴了上去,不动了

所有的人都被这惊人的变化惊呆了。

中田和陈良同时到达台沿,苏三却已经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臭嘎子,三个人都怔住了。

臭嘎子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苏三怀里。

眨眼间,佐佐木的身子落了下来。不是整的,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金花鞭也落了下来,血沫中泛着点点残酷的金光。

臭嘎子的金花鞭,切断了佐佐木的脖子!这该是何等惨烈的打斗!

十几个日本武士都跪了下来,“啊啊”大叫。

第十四章 九合掌

中田血红的眼睛转向了陈良:“你们太残忍了。”

陈良反唇相讥:“左兄胸口中刀之后,你们又叫嚷的什么。”

中田咬牙切齿:“好,陈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打。”

“打”字出口,修长微弯的倭剑也已出鞘,剑尖上闪动着暴烈,但并不稳定的光芒。

佐佐木的惨死显然使中田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打击虽然激发了他的潜能,便也使他的大脑发热,发胀,发晕。

他已经忘了在比武中取胜的决定性因素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冷静,镇定。

劈面一剑,陈良闪开了:“中田信,先搬开尸体清场。”

中田一怔,清醒了,也冷静了。冷静的象万古寒冰。

龟田三郎一跃而上,抱起佐佐木的身子,另一个武士捧起佐佐木的脑袋,大叫着奔了下去。

臭嘎子躺在苏三怀里,昏迷不醒。

擂台上空了,只有中田和陈良二人怒目相对。

很快,两人眼中的怒火都已平息。

中田血红的眼眼已恢复了常成态,冷森森的眸子里射出冷如冰棱,也锐利如剑锋的目光。

他死死地盯着陈良的眼睛。

陈良平静地回视着中田,目光冷静却不锐利。

看他的表情,人们会以为他冷静得过了头了,冷静得都已经木然。

“三局三胜,大明已经胜了,中田兄还要再比下去么。”陈良有些木呵呵的。

中田冷冷道:“我们五人此来,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双方人员的死伤,显然使这二人都受了深深的刺激。

尤其是陈良,他绝对没想到,这次比武竟是如此惨烈。

他认为不会发生人员死亡的情况,但实际上是,双方六人出手,死了三人,臭嘎子生死不明。

这一切,陈良认为都是自己的责任。

因为他一开始,就根本没把中田等人的武功放在眼里,犯了轻敌的大忌。

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而陈良他们一开始,就犯了不知彼的错误。

这个错误导致了臭嘎子的重伤。

最让陈良难受的是,他在犯了“不知彼”这个重大的错误的同时,又犯了“不知已”的错误。

事先他就应该想到,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马老白是绝对不适合做这种公开的打斗的。

因为马老白习惯的是“暗杀”而非“明杀”。

于是马老白也死了。

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该陈良了。他深知的一点就是,中田会尽一切办法要他的命。这不仅是杀父之仇的事了!这已成了中日武林间的一次生死之战。中田显然将自己看成是日本武林的代表人物,同时也义无反顾地肩负起为佐佐木,为宇津二人复仇的重任。

同时,他也一定已将陈良视为大明武林的代表,只要能杀死陈良,中田就能以自己的胜利和陈良的鲜血来洗刷前三场失败的耻辱。

陈良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输。

如果他输了,中田的气焰一定会更盛,而用胜利和鲜血填充了自信心的中田,一定会更难对付,至少,在浙江境内,陈良就想不出还有谁能制得住处在武功的颠峰状态的中田。

再说,一旦中田得胜,也势必助长近年来不断侵扰沿海各地的倭寇的气焰。

所以他绝对不能输。

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击败中田。

而中田的武功,自然是五人之中最高的。

他绝不对有半点疏忽,否则倒在台上的,一定是自己。

“陈良,请出示兵刃。”中田眼中的神情说明,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柄杀人的利刃。

“跟你打斗,也许不用兵刃罢。”陈良竟然笑了起来。

“那么你死定了。为了让你死的心服口服,你还是亮兵刃吧。”中田丝毫没有被激怒。

“好罢,这就是。”

陈良摊开了,是一双粗大的手掌。

这就是他的兵刃,血肉化成的兵刃。

中田注意地看了一会儿,缓缓道:“陈良,如果你死了,当然没什么说的,我会剁下你的手掌风干。”

“如果死的是你呢。”陈良放下手。

“我的后人会为我报仇。”

“中田,你不觉得仇恨太多么。”

“从不觉得。”中田冷冷道。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仇是报不完的,恩恩怨怨,无穷无尽。

“我还是希望你认输回家。”

“没有可能。”

“非得再死人么。”

“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良也没有办法了:“好,上罢。”

中田象一个老练的猎人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只是冷冷地搜索着陈良眼中的破绽。

他在不停地走动,手中的剑光闪烁不定。每一刻都有可能出手,又可能不出手。

这是最危险的剑法,因为你无法判断他出剑的方向与目标。

这也是最凌厉的剑法,因为凭中田本身的功力,再加上出手的突然性,他击出的每一剑,都将是无坚不摧的。

陈良微微弯着腰,两手翼张,自然地放在身前。那神情就象要逮住一条滑溜的小狗和小猫一般。

苏三已经给臭嘎子服下了保命丹,几个老郎中也自告奋勇地来救治臭嘎子。

所以苏三能有心思去看陈良和中田的打斗了。

观众早已不起哄不敲锣鼓了,毕竟,打得太惨了,更重要的是本方也死一伤一。

苏三看见陈良摆出的姿式,放心地笑了。

因为他知道,陈良平生只有一次跟人打斗时摆过这个姿式,而那人则是天下第一高手,明教教主欧阳惊天。

虽然那次陈良没胜,但却使欧阳惊天大大惊讶了半晌。

你想苏三能不放心么!

中田一声轻叱,剑光如飞瀑般泻了过去。

台下的观众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懂武功,但这半个月来,他仍也都看出了一点名堂。

在前十来天和今天的前三场打斗中,他们就从未看到过如中田发出的如此迅捷,如此凌厉的剑光。

但马上,飞瀑不动了,凝住了。

因为中田的剑被陈良拍了个正着。中田在极力运用内力往前送剑。

但剑尖离陈良心口的那半寸距离,就是缩短不了。

“中田,弃剑回国吧。”陈良正色道。

中田牙关紧咬,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怒火。

陈良再次开口:“中田,弃剑回国吧。”

中田猛一松手,双掌排山倒海般击向陈良的面门。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剑柄会倒穿自己的胸口,自己一定会死,但他想同归于尽,将陈良的脑袋打烂。

他失望了。陈良退了五步,中田的掌力落空了。

陈良倒转过手中的剑,递了过去:“你要不服,再来一次。”

中田显然已经输了,因为他被对手空手拍住了剑,而他想同归于尽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中田时常自诩是全日本最优秀的剑士,这样一个结果,使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再说,他也不想,不愿,不能接受。

一旦他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就只能认输,而一旦他弃剑认输,他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国。

这样一来,不仅这次复仇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他也将在他的后半生里,每时每刻都受到这次失败的煎熬。

中田接过长剑,飞快地刺了出去。

这时候二人相距不过一剑有半的距离,陈良也没想到中田竟是如此之快地偷偷出手。

这虽然并不太光明正大,但生死相搏,自然顾不了这些了!陈良身子往后一仰,争取了宝贵的一刹那,若没有这一刹那,中田的剑早已刺入他胸口。

陈良两手一拍,又拍住了来剑,剑尖已经抵了上肌肤。

陈良立起身,冷冷道:“中田,弃剑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田飞起一脚,踢向陈良下阴。

陈良似乎是被踢飞了,直飞出了擂台外。

众人一阵大哗,因为陈良太善良了,为什么去跟这些人去讲道理呢!苏三哈了一声:

“好功夫。”

果然陈良折身落回了擂台,将长剑扔在中田面前:“你还不服么。”

陈良这句话显然是白问了。

因为现在已经不存在“服”不“服”的问题了。

中田显然早已忘了这只是一次比武,他现在是在和陈良拚命了。

“杀。”中田拾起长剑,又是一阵疾攻。

结果还是一样的。

中田的长剑又被陈良紧紧地拍进了他那双粗大的手掌中。

中田的剑一共被拍住了九次。

无论他的剑是横扫还是竖斫还是斜削,直击,硬刺,上掠,都被陈良用同一种手法拍住了。

后来江湖流传的“九合掌”,就是为纪念这一次比武的。

陈良每拍中一次,便劝一句:“你弃剑回去吧。”

中田总是又操剑出手。

中田被九次拍中长剑后,清醒了。他知道他不是陈良的对手。

明知不是对手,却还要和对方死缠烂打,根本就不是高手应有的风范。

中田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大高手。

“我佩服你的武功。”中田笑了一下。

陈良正欲谦让几句,却惊呆了。

因为中田已经将自己的剑扎入了小腹:“陈良……会有人……来……报仇的。”

陈良楞了半晌,叹了口气,走到台下。

他根本没想到中田会回剑自杀,就算能想到,他会不会也象苏三救高岛一样去救中田呢?

陈良不知道。

他只能叹息,为中田的失败叹息,也为他那种独特的武士精神叹息。

苏三笑道:“臭嘎子没死,还问你呢。”

陈良忙扑到臭嘎子身边,笑道:“臭嘎子,你怎么样。”

“你……赢了。”臭嘎子笑了,笑的艰难。

“赢了。”

“你……别……可怜……他们。”臭嘎子显然知道陈良的心思。

陈良想起臭嘎子重伤后日本武士的吼叫,不由怒火上冲:“你说得对。”

“下一……场……是谁。”

“哈,忘了告诉你们,下一场出战的是任顺子。”

苏三吓了一跳:“他?能行么?”

臭嘎子笑了:“……一定……行的。”

苏三又跳了起来:“任顺子又没来。”

第十五章 薄情棒

五名黑衣武士,死了三人,高岛已经打过了。

不仅打过了,而且已经败给苏三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出手。

只有龟田三郎立在台上,向东低首祷告。

三郎的对手是任顺子,可任顺子还没有来。

虽然陈良一直坚信任顺子一定会赶来,但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也不禁打起了小鼓。失约比失败更让人难以接受,因为那等于说,你们中有人是懦夫。

苏三急得直跳:“这任顺子还来不来了?妈的,他要敢不来,日后见了他,一定杀了他。”

陈良冷着脸不吱声。

臭嘎子急得直哼哼,他的额头上已暴出了一层冷汗,也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着急。

既然任顺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赶到,而台

上的龟田三郎显然已做好了准备,看来他们必须找一个能代替任顺子出战的人了。

问题是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他们又到哪里去找人呢?

一个年青人挤了过来,四下一拱手,朗声道:“若是任先生没有来,就让在下上去如何。”

苏三吓了一跳:“你是谁。”

“在下金花绵章。”

陈良啊了一声:“原来是绵公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绵章的名声当然不小。

苏三也忙拱手:“就请绵兄代劳了。任顺子这老乌龟。”

任顺子杀猪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骂什么骂什么骂什么,老子不是来了么。”

绵章一脸失望,任顺子一来,他就打不成了。

苏三火爆爆地叫道:“快上去,就等你了。”

“哟,是小三子啊,嘎小子呢?咋不见他。”一个女人的声音笑了起来。

“花满园。”陈良一怔,“坏了。”

他选错了两个人。一个是马老白,因为马老白最擅长的是偷袭而不是面对面的硬拚,所以马老白死了。

另一个,自然是任顺子。倒不是因为任顺子也和马老白有同样的短处。

只因为花满园这个冤家也跟来了。

花满园是怎么知道任顺子会来打擂的呢?

陈良想不通,他也懒得去想。

不管怎么说,花满园已经来了。

还让不让任顺上呢?陈良没主意了,但不能临时换人,因为任顺子已经到了。

任顺子挤开人群,灰头土脸地钻到了陈良身边:“来了来了。”

花满园也游鱼一般出来了,一看见苏三,先扭上去,拧了他耳朵一下:“说,想没想奴家,嘎小子……你怎么了。”

臭嘎子咧咧嘴:“……没……没什么”

花满园马上撇下苏三不理,跪在臭嘎子身边,不住柔声抚慰:“好兄弟……好好养着,先别胡思乱想……待你能活动了,奴家会让你快活的。”

你听听,这叫什么!任顺子嗷地叫了一声,象被砍了一刀似的,大叫道:“老子上去了。”

最后一个人是龟田三郎。

最后一个人也应该是最最悲怆的一个人。

因为他们为之卧薪尝胆许多年的复仇计划,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已泡汤了。

因为他们同来的五人中,现在已死了三人。

因为前四场比武,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输了。

最后一个出手的人,又怎么能不受到失败的痛苦和丧友的悲恸的影响呢?

然而从龟田三郎淡淡的面上,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快。他几乎是平静的,平静如水如风。

也许他不象一个武士,更象一个书生。

任顺子和人家一比,可就粗俗不堪了。

陈良看了看龟田三郎,突然有些不安了。因为他觉得,最难对付的,也许正是这个龟田三郎。

看来任顺子的运气糟透了。

当然是陈良拉他下水的。

花满园的目光,死死盯着任顺子的一举一动。

那是一种怨毒的目光,苏三和臭嘎子都是心中一凛。

虽然他们猜不出花满园为什么会如此仇视任顺子,但他们却知道,花满园两道怨毒的目光必然会影响大战在即的任顺子的武功的正常发挥。

任顺子似乎感到了背后花满园的目光,顿时不自在了。

龟田三郎的兵器仍然是剑。

他也用一种淡淡的语气,提出了和前四名武士所提出的同样的要求。

他要求任顺子亮兵器。

任顺子听说要掏兵器,可就白了脸:“干吗一定得看兵器。”

龟田三郎竟然微笑道:“不看也罢。”

陈良心中忍不住一酸。

如果宇津也象龟田三郎一样好说话,马老白也许就不会死了。

花满园尖叫起来:“任顺子,拿出兵器来,怎的一点男人味都没有。”

任顺子憋了口气,一跺脚:“看就看。”

陈良叹了口气,事情是他鼓动的,如今却没法收场了。

任顺子一掏,摸出一根木杵来。

花满园眼中凶光大盛,面色惨白:“任顺子,真是你。”

任顺子哆嗦了一下,尖叫道:“不,不是我。”

台下的人都没听明白这两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都看见了任顺子脸上惊慌的表情。

陈良忙劝花满园:“大姐,天下使木杵的人很多,你怎知他使的就是‘薄情棒’。”

花满园又哭又叫:“就是你,就是你。”陈良忙道:“大姐,任楼主要比武了,你再分他的心神可不好。”

花满园跳了起来:“他死了才好呢。”

自然花满园招致了所有观众的不满,众人一阵大哄,花满园气得乱跳。

苏三一伸手,点了她穴道,花满园只有闭口了。

嘴是闭上了,可她的两只眼睛却仍然瞪的圆圆的,目光的怨毒之色更浓了。

任顺子松了口气,他可以安心比武了。

虽然他知道花满园一定还在死盯着他,但他却可以不去看她,而花满园叫出来的话,他却没法不去听。

但他根本没料倒,龟田的剑术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龟田三郎随意挥洒着,似乎是闲庭信步。

任顺子却是退了又退,左支右绌,苦不堪言。

苏三大为焦急:“陈良,任顺子根本不是对手。”

陈良淡淡地道:“别胡说,任楼主并没有使出真功夫来。”

苏三更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使出真功夫,等着让人把他宰了。”

陈良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为了花满园。”

苏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关系。”

“日后我再告诉你。”陈良忧心忡忡地望着台上。任顺子已经快被逼到台边了。

只要再退几步,任顺子可就被打下来了。

“妈的,没料到这小子剑术竟一神如斯。”苏三也惊叹了。

“中田不如他。”陈良也不得不惊

心。

的确,如果中田信的剑术中也能有龟田三郎的这一份从容,这一份恬淡,陈良自知绝不能轻易拍得住他的长剑。

观众都万分焦急,他们都希望有一个全胜的结局,但任顺子显然会令他们失望。

陈良忙道:“苏三,拍开花大姐穴道,让她劝任顺子几句,就让大姐说不怪他了,任顺子就会使出真功夫的。”

苏三一怔,不及多问,连忙拍开花满园穴道:“快说不怪你了。”

花满园尖嗓子喊出来的却是:“任顺子,老娘饶不了你。”

苏三气得给了她一耳光:“放屁。”

陈良简直要气疯了,花满园这贱人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要任顺子的命么?

任顺子显然心神大震,手上一松,被龟田一剑扎在了左臂上。

鲜血四溅。

任顺子吃惊地看着自创口涌出的血光,仿佛不相信自己怎么会被敌人扎上一剑似的。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任顺子一声嗥叫。凄历之极。

任顺子就象是一只被吊弓夹住的老狼。

龟田三郎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任顺子怎么会在受了一点轻伤后,吼出这样一句话来。

紧接着发生的突变更是让他吃了一惊。

吼出那一句话之后,任顺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一直显得灰扑扑的脸上,忽然就泛起一阵狂野的神光。

任顺子手中的木仵反击了。场面陡然一变,观众一下提起了情绪。

“全胜全胜。”“大满贯——”“大满贯——”的吼声响彻云霄。

龟田的剑招仍然很从容,很绵密,一丝不乱,但他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任顺子的棒法忽然间就变了,淡淡的棒影在剑光中时隐时现。

现在退却的不是任顺子,而是龟田了。

任顺子的棒法,简直难以形容,一言以蔽之:“难看之极。”

然而龟田却招架不了。

对手还是刚刚还被他逼得满台乱转的对手,对手的手中,挥舞的也还是刚才那根被他的长剑压制的根本无法发挥的难看的木杵,但木杵上涌过来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大到他已觉得自己惯用的长剑似乎在忽然间就沉重了许多。

剑招散乱。

棒影如山。

龟田三郎被任顺子打下了擂台,全场一片欢呼!陈良却一冲而上,一把抱住了任顺子的手。

任顺子的木杵离他自己的脑袋只有半寸了,好险!这可怪了,任顺子要自杀!

第十六章 古怪情

臭嘎子伤得很重,自然要回家调养了,但他又犯了嘎脾气,不让陈良和苏三送他。

臭嘎子的嘎脾气一犯,那是九头牛也拉不转的,陈良和苏三也只能由着他。

马老白的尸体就在海宁安葬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世,他是个四海为家的人。

江湖人自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归宿。

他们的归宿只可能是江湖。

生为江湖人,死为江湖鬼。

这是江湖人的悲哀呢?或者反倒是江湖人的一种幸运。

陈良一行人好不容易脱开了海宁人欣喜若狂的包围,现在总算清静些了。

但任顺子和花满园两个人都是一刻都没有清静下来。

花满园一直都在小声地,但不停地咒骂着任顺子,只不过谁也听不清她在骂什么。

也难怪,现在的任顺子,已经成了海宁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花满园再泼再刁,也不敢再次公然地激起公愤了。

众怒唯犯么!任顺子自下了擂台之后,就一直死灰着一张脸,要不是陈良紧紧地盯着他,只怕他又会抓起木杵寻死。

可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陈良和苏三不得已使出了极端手段。

任顺子和花满园二人都点中了穴道,扔进了大车里。苏三不知道拿这二人怎么办,他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么底有什么恩怨。

“陈良,这两个家伙……”

陈良不用回头就知道苏三说的“两个家伙”是谁:“放了他们。”

“放了。”苏三瞪圆了眼睛。

“不放干什么。”

“放了还不打起来了。”

“不会往死里打的。”陈良笑了。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四年前,鲁南荷泽的张允明死了。”

“知道啊,不就是‘铁荷花’么。”苏三猛眨眼睛,极力寻思。

象“铁荷花”这样有名气的大高手,苏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明白陈良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是谁杀的。”

“铁荷花脑袋被打开了,可也没人找出凶手啊。”

“那么你知不知道铁荷花的妻子便是花满园。”

苏三惊得从马背上跳了起来:“真的。”

这怎么可能呢?

一般说来,武林各人的妻子在江湖中也一定会有一定的名气的,苏三一直自诩为“武林名人录”,但他却不知道花满园就是“铁荷花”的妻子。

你说苏三能不吃惊么。

他用一种极不信任的眼光斜瞅着陈良:“你不会是在骗我玩儿吧。”

“骗你干什么,花满园不是江湖人,所以知道她的人不多,但她手底下还是不弱的。”

苏三回过神来了:“你是说……张允明是任顺子杀的。”

陈良笑了:“这个我也说不准,反正花满园以为是任顺子杀的。”“所以他就来找任顺子报仇。”

“不错,不过花满园没找到任顺子出手的证据,所以开了柳花店,日夜监视任顺子。任顺子这三年没再干坏事,就因为怕花满园找到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苏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任顺子的武功,咱们是见过的,只怕十个花满园也不是他对手。他怎么能容忍花大姐监视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陈

良笑嘻嘻的。

苏三一边走一边摇头:“怪呀,好象任顺子挺怕花满园找到证据似的。实际上只要任顺子杀了花大姐,又不怕什么人来报复的,他干吗这么脓包?他在台上一直不愿出示兵刃,是不是张允明死于薄情棒下。”

“你猜对了。”

“所以花满园找到了任顺子……擂台上她认出来了,任顺子便要自杀……怪怪怪。”

如果连苏三都认为一件事很“怪”,那这事一定已“怪”到不能再“怪”的地步了。

陈良叹了口气:“我说苏三,你怎么就拐不过这个弯来呢?任顺子要杀花满园,便是有一百个花满园也没命了。他为什么不杀她?”

“你问我,我问谁去。”苏三不高兴了。

陈良笑道:“我说苏三,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是神童么?怎么连这个弯弯都拐不过来?”

苏三又眨了半天眼睛,叹气道:“老子的聪明劲儿这会子忽然就全没了,咦,你说这件事里又有什么弯子好转的。”

陈良笑容不减道:“你这个人也真是,自己想不想出来,就不知道找个人问问。”

苏三道:“问问?问谁?任顺子?花满园?”

陈良悠悠地道:“你就不能问问我?”

苏三瞪了他一眼道:“你说,为什么?”

“任顺子喜欢上花满园了。”陈良慢慢道。

苏三惊讶万分地大笑起来:“真的么。”

陈良也笑了:“我原来也奇怪任顺子干吗怕花满园,那天咱们三个一到,我才发觉了。

你和臭嘎子跟花满园快活的时候,任顺子嫉妒得直发疯。”

苏三恍然:“难怪我见他面色发灰发绿,跟死了娘似的,原来有这么档子事儿。”

陈良道:“我当时请任顺子出手,他先答应了,但一看你刚出来,臭嘎子又进去了,一生气,不愿同路走了。”

苏三面上红了,不自在地道:“难怪……”

他突然觉得,挺对不起任顺子的。

陈良不去看他,笑道:“至于花满园么,我看对任顺子也是有爱有恨。所以我说,放开他们不会有事的。”

苏三面上时红时白:“不能放。”

陈良一怔。

“总不放也不是个事呀,难道咱们还真守他们一辈子?”

“我有办法让他们化仇成情,你信不信。”苏三邪邪怪怪地笑了起来。

二人的话,车里的任顺子和花满园可是都听到了。花满园眼中凶光不减,任顺子却红了脸,不敢看她。

陈良说得没错儿,任顺子的确是喜欢上花满园了。

自花满园在他的杏花茶楼开起柳花店的第一天,任顺子就喜欢上她了。

喜欢归喜欢,可任顺子却不敢说出来。

现在陈良代他说出来了,他自然十分高兴。

任顺子虽然一直都不能敢朝花满园看,但他却知道花满园一直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现在花满园也仍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但任顺子却感觉到,花满园的脸似乎也有点红了。

“杀夫之仇,不太好解吧。”陈良有些疑惑。

苏三拍拍心口:“没事没事,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

花满园的目光忽然从任顺子身上转开了,她呆呆地看着车窗前晃动不已的车帘,看了好一会子,然后她就紧紧闭上了双眼。

任顺子偷眼瞄了瞄她,嘴角忍不住牵动了一下。

花满园的脸已涨得通红!任顺子不由对苏三的话充满了希望。他开始觉得,苏三这臭小子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柳花店内。

陈良和苏三正在喝酒。苏三面上笑嘻嘻的。

陈良哭笑不得:“苏三,你这太过份了吧。”

“你知道什么。”苏三撇撇嘴。

“能成么。”

“当然能成。”

“我只怕花满园性子太烈……”

苏三笑了:“嗨,我说没事就没事儿,快听。”

房中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搏斗声。花满园在哭骂连天,任顺子在连连求饶。大约许多家什都被花满园当成了兵器。

陈良担心地道:“哟,打得还挺厉害。”

苏三笑眯眯地道:“当然要打了,不打哪里成得了好事。”

突然花满园的哭声顿住了,打斗声也没了,房里静了一会儿。苏三和陈良都是面露讶色。

“要不要去看看。”陈良低声问。

“你听,……”苏三喜得一拍手。

房中花满园古怪之极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这种声音陈良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听,他太熟悉了。而苏三呢,苏三知道花满园此时是个什么形象。

陈良点点头:“有你的,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走吧。”苏三得意之极地跳了起来。

“任楼主,花大姐,告辞了。”陈良叫了起来。

“祝两位相偕并老,永不反目打架。”苏三怪笑着喊道。

花满园和任顺子都是一怔,哑着嗓子叫:“别……别走啊……”

陈良和苏三的声音远远响了起来:“你们接着干好事吧,不打扰了,请请。”

花满园想起来,可被任顺子死死压住了。

苏三皱皱眉:“陈良,我得回山东一次。”

“干什么。”陈良奇怪了。

“你不知道,我师父严令过,如果我说出过师承来历,便要马上去见他,禀明原因。若是不回去,可就惨了。”

好古怪的师父!陈良自然没法阻挡了。

“你要过微山湖,去看看臭嘎子。”陈良叮嘱道。

“当然,还用你说。”

“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两个姑娘的事情,我马上就去办。你顺便的话,也赶去洛阳。”

苏三愕然:“我上次说的什么事?哪两个姑娘的事?”

他倒不是有心要气陈良,他是真的忘了,确确实实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谁打过一次生死擂台之后,也会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忘掉的。

陈良瞪眼道:“他妈的这种事你也忘得了?保媒的事。”

苏三一时就是转不过弯子:“谁保媒?给谁保媒——啊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陈良气呼呼地道:“想起来就好,记住,你要得空,去一趟洛阳。”

“她们现在在洛阳。”苏三奇怪了。

“差不多吧。见到臭嘎子之后,要他好好养伤。”

“事成之后,你我怎么碰头。”苏三追问一句。

“我不是让你去洛阳吗。”陈良恨得牙痒痒:“你的记性不是一向很好吗?怎么这几天总是丢三拉四的?”

苏三这回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记得你说过要我去洛阳,可我要是有急事分不开身怎么办?你不能总在洛阳等我吧?”

这话倒也有理。陈良沉吟起来。

苏三道:“这么着吧,半年之后,咱们约个地方见面。你说个地方吧。”

“老地方。”

“好,老地方。”苏三一跃上马,“我走了。”

“记住去看嗅嘎子——”陈良又叮咛一句。

“记下了——你放心吧——”

直到苏三的影子也见不到了,陈良才叹了口气,怏怏不乐地打马而行。

他平生只有三个同龄好友:边澄,苏三和臭嘎子。他可不喜欢与朋友分离。他一个人挺闷的。

只可惜,分离是无可奈何的事,是迟早都会有的事。

一如相聚。一如月圆月缺。

第十七章 麻烦事

洛阳城郊,金家。

陈良刚走到门口,家丁便打雷般叫了起来:“陈少侠,是你来了么。”

“陈少侠,可把你给等来了。”

看来陈良在这里十分受欢迎。陈良咧咧嘴苦笑道:“金大爷在不在家。”

“在在,两位小姐也在哩。”

家丁特特地提出两位小姐也在,陈良可傻眼了。

这一点他可没想到,金翘和玉奴居然都在。事情麻烦了,陈良不由暗暗叫苦。

他本以为她们都还没回来他才来的,他赶路赶得很急,怕的就是和她们见面,她想赶在她们回家之前把事情办了。

现在陈良可就没辄了,她们都在家,他若胆敢给她们保媒,那还了得?她们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可既已来了,就万万没有后退的道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金启祥笑容满面地疾疾奔了出来,迎头一个大揖:“陈贤侄,你可来了,想杀我了。”

陈良连忙还礼不迭:“老伯快别这样,陈良可担待不起如此大礼。”

“听说贤侄在海宁大展雄风啊。”

消息可比陈良跑得快!“胜是胜了,死了不少人,*"。”陈良似乎不愿提这事。

“扬我国威,虽死犹荣啊。”金启祥仍是赞不绝口,“听说老弟九次拍住敌人的剑呢。”

“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陈良讶然。

“哈,好事传得快呀。武林中好多年没有如此轰动的大事了。”

陈良眼睛一亮,接口道:“是啊。实际上发起这件事的,却不是小侄,而是两个朋友。”

金启祥动容道:“哦——”

“老伯一定也听说过他们的。‘金花鞭’左右军和‘巧八哥’苏三。”

陈良可谓用心良苦。

他要借机大大夸赞苏三和臭嘎子,以便向金启祥提亲。

他可不愿向金翘儿和玉奴提起这件事。那无异于引火烧身。他害怕这两个傻丫头这会子闯了来。

然而越害怕的事就越要发生。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金翘儿的声音甜美可人:“陈大哥,你可来了。”

陈良一头冷汗,脸都白了。

金翘儿俏俏地出来了,面上竟然挂上了一丝羞涩,红着脸,顺着眼睛,仪态万千地福了一福。

天晓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装出来的。

翘儿是个野气十足的女孩儿,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更是从来无法无天,她几时这么安静过?

玉奴掩口轻笑,一双妙目,不住斜向陈良,也是面上绯红。

陈良惶恐万分地立了起来,连连还礼:“不敢不敢,两位妹妹好。”

门外一个老家人道:“老爷,城东尹家老爷来了。”

金启祥皱眉道:“你没见我这里正陪客人聊天吗。”

翘儿忙道:“爹,尹老爷来,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您还是去见见吧,陈大哥又不是外人,不会怪您的,他也不敢怪您的。”

金启祥忙道:“贤侄请坐,我去去便回。”

又转向二女:“你们好好招待陈大哥,不得怠慢。”

陈良气得都要发疯了。这姓尹的人真是该杀之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要陈良的命么?

可姓尹的毕竟来了,金启祥毕竟走了。

玉奴微笑道:“大哥,你上次走了之后,翘儿姐姐可伤心了……”

翘儿嗔道:“你没有伤心么。”

“她可是因为你那一声‘翘儿’,这两个月都没安生过呢。”玉奴不住闪避,因为金翘儿恼羞成怒了。

陈良哭笑不得,狼狈不堪,只好不开口。

二人闹了一阵,软软走到陈良身边,一个一只手,将陈良拽了起来:“大哥,出去走走么。”

陈良忙挣开手:“别……别这样。”

金翘儿火又上来了,不过这次不狠了:“你干吗……总不理人家,连手都……不让拉一下。”玉奴微笑道:“大哥放心罗,伯伯不会看见的。……咱们去花园吧,那里清净。”

陈良吓了一跳:“不去。”

越是清净的地方越不能去。

翘儿双眉一轩:“你敢不去,你要不去,我……我……我把你偷看的事情,告诉我爹。”

玉奴笑得直打跌。

陈良傻了:“你们……你们……唉。”

没办法,陈良只好从命了,为了苏三所求之事,眼下只好如此。

只要能单独和金启祥一起谈亲事,陈良有绝对把握成功。

眼下事急从权,只好先敷衍过这两位磨人的小姐,晚上再去找金启祥细谈。

金家花园并不太大,但幽雅美丽,花木极盛,躲在里面,谁也看不见。

要说谈情说爱,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陈良暗暗叫苦,他要打主意脱身。

可翘儿和玉奴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边一个,紧紧挨着他,无论陈良找什么样的借口,二人总是不答应回去。

一小片茵茵的芳草地,处在一丛丛深林之中,如隐蔽的世外仙境。

“坐下嘛,我累了。”翘儿一拉陈良的手,坐下了。

陈良知道坐下准没个好,但还是坐下了。

猝不及防,翘儿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眼光迷离狂热:“好……哥哥……再叫一声……翘儿嘛。”

陈良如果叫了,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以后会有人这么叫你的,可不是我。”陈良急中生智,他想干脆先向两位姑娘挑明了再说。

翘儿的身子压了过来,红唇张开了,痴痴地望着他:“不嘛,……我只听……你叫,……你叫啊……你偷看……人家当然……是你的了……”

陈良极力转过眼睛,因为他已经浑身火热了:“翘儿,别这样。”

“你叫我了……呜呜……你叫我了……”翘儿身子一颤,软倒在陈良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翘儿有些疯疯傻傻的,陈良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良定住心神:“翘儿妹妹,玉奴妹妹,我这次来,是给你们提亲的。”

翘儿还没反应过来:“好……好啊,……你跟我爹说么……我爹会答应的……反正翘儿是你的人么……”

玉奴却明白过来了,面色刷白:“翘儿姐姐,你又上当了,他把咱俩给卖了。”

翘儿一怔,坐了起来,逼视着陈良:“你刚才说什么?提亲。”

陈良点点头:“不错。我的两个朋友,对你们十分倾心,托我前来说合。”

玉奴冷冷道:“于是你就来了。”

陈良孤注一掷:“不错。我会向老伯提出来的。”

翘儿惊呆了。

玉奴站了起来:“你不要我们,我们也决不会去嫁给你那什么狗屁朋友,别说我伯伯不会同意,便是他同意了,我和翘儿姐姐也决不答应。”

陈良也站了起来,急急道:“妹子,你听我说——”

玉奴目光怨毒:“你还算不算个男人?翘儿姐姐玉洁冰清的身子,被你……看过了,你不想负责,亏你有脸说这些话。”

“可妹妹,这——”

“你不用狡辩,你对不起翘儿姐姐,你也对不起你的朋友。”

陈良怔住了。

玉奴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只不过这中间的道理,他从来没仔细想过。

也许是不愿想,不敢想吧!翘儿跳起来,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尖叫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陈良被打得昏天黑地。

翘儿大哭着掩面而跑,玉奴不屑地呸了一口,追了上去。

陈良好容易眼前才不发花了。但他也清醒了,这桩婚事算是吹灯了!出师不利,这下可两边不是人了!陈良嗷地一声大叫,筋斗流星地跑出了花园。

金启祥正从花园前走过,吓了一跳:“贤侄,你这是——”

陈良没话可说,只是一拱手,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他现在最怕见的,就是金启祥。

陈良从来没碰上这么麻烦的事情。

这事情用拳头可是解决不了的。

酒或许还可以。

陈良奔到“修竹园”,要了两坛酒,也不问好坏,一口气灌了下去。

陈良再要想站起来,可就不可能了。

陈良以前大醉过无数次,但没有今天这么严重,他挣扎了几下,始终没有站起来。

既然已经站不起来,陈良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往桌上一伏,呼呼大睡起来。

老板好心,叫了两个伙计,将陈良扶了下去,放到后面的伙计房中,让他去睡。

第十八章 流浪者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正是仲春季节。

陈良溜溜达达到了扬州。

他去找苏三,没找到;找臭嘎子,也不在。似乎臭嘎子伤势已经好差不多了,否则他不会乱跑的。

于是他只好去扬州等苏三。这就是他们碰头的老地方。

陈良去看过边澄,逼他下山,可边澄不答应,他好象在少林寺里过得很惬意,陈良只好气哼哼地骂了一通,一走了事。

他们几个人在扬州的老相好可不少,陈良整日在醉乡和温柔乡中行走,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至于翘儿和玉奴的事,他尽量不去想,一想起来就生自己的气,就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等来等去,苏三没等来,却等来一桩怪事。

陈良晃晃悠悠地在街上瞎逛,不想看见了一个人,一下怔住了。

那人是个东洋浪人,一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

东洋人一般身材矮小,下肢很短,这人却是四肢修长,一付练武的好身架。

东洋人一般眉毛很浓,眼睛很小,额头很窄,人个都是一副偏狭斗狠、心胸不开阔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却眉目疏朗,英气勃勃。

他的腰间有剑。

剑是东洋人常佩带的那种,弯弯的类似中原的弯刀,只不过这年轻人的剑不是两柄。

剑只有一柄,而且是把好剑。陈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把好剑。

这些都不让陈良吃惊。

令他吃惊的是,那人心口白衣上,写着七个字:“陈良,苏三,左右军。”

三个人的名字,竟然会写在他衣服上!你说陈良能不惊讶么?

浪子傲岸地在街上缓缓而行,有的旁若无人。

陈良踉跄几步,拦住了那东洋人,直脖子瞪眼地道:“你,什么人。”

浪人轻蔑地斜视了一下满身酒气的酒鬼,不屑地想绕开陈良。

像陈良这种爱惹事的混混到处都有,你若是认真对待他们,那才叫瞎了眼了。

然而浪人微微怔住了。因为对面的青年酒鬼又拦住了去路:“想,想溜。”

浪人发现,陈良的步法居然相当快,似乎还真有功夫在身上。

这东洋浪人本来就引人注目,这时更有不少好事之徒围了过来。

浪子微微一哼:“请让开。”他的汉话十分纯正。

陈良醉眼朦胧:“凭什么。”

浪人见人越围越多,面上变色:“请你让开。”

陈良笑了:“你可别后悔。”

浪人一怔,愠道:“我决不后悔。”

陈良哈了一声:“你把我的名字写在衣上,显然是想找我,但你见了我却又让我让开,真是奇哉怪也。”

浪人心中一凛,不由神色一整:“阁下何人。”

“陈良。”陈良拍拍胸脯。

“你便是陈良。”浪人追问了一句,拳头握紧了,眼中闪出了凶光。

“如果你想动手试一下,尽管出手好了。”陈良笑嘻嘻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喝酒的时候,酒壶遮住了他的脸,他的咽喉完全暴露在东洋人面前。

陈良的胆子的确够大。

东洋浪人微微一抖,只见一道青光,倏忽而逝。

陈良仍旧笑嘻嘻地立着。

实际上陈良知道,这浪人的快剑不在公孙奇之下。他也知道,这人没有想杀他的意思,所以陈良没有动。

周围的人也都没有看清。

除了陈良,观众们没人知道陈良和东洋人已过了一招,他们也根本看不出来东洋人已刺出了一剑——快得无法形容的一剑。

“你不是陈良,走开。”浪人鄙夷地说。

“我是陈良。”陈良直叫屈。

“也许贵国同名同姓之人甚多,我想找的是一位武功高手陈良。”浪人顿了一顿,转身就走。

“你找的陈良,是不是在海宁打擂的那个人。”陈良哈哈连天。

浪人倏地转身,眼中清光大盛:“阁下知道他么。”

“知道知道。”

“那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浪人的牙齿咬紧了。

“我就是。”陈良还是拍心口。

“你想冒充,戏弄我么。”浪人显然很不高兴。

陈良瞪起了眼睛,吼道:“老子就是陈良。你为什么不相信老子就是陈良,莫非我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用你教训吗。”

浪人不耐烦地道:“因为你反应迟钝,全然没有一个高手应有的一切素质。”

“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高手呢?非得一本正经,温文尔雅,或者是背刀挎剑,一见人就动手么。”陈良几乎是在冷笑了。

“这些都不是。我方才刺你一剑,你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浪人不屑地撇撇嘴,又转身欲走。”你怎么可能是陈良。”

陈良慢慢道:“我没有拍你的剑,是因为我发现你的眼光中没有杀人的信号,你只是想试一试我是不是陈良,对不对?所以我一动不动。”

浪人缓缓转过了身,神色肃然。

“而且我知道,你那一剑快捷非凡,剑光只到离我心口不到半寸的地方才倏地收回,但你还是点破了我的衣衫。这个小口就是证明。”

陈良叹了口气道:“我很承你的情。我刚才在喝酒,你居然没刺我的咽喉喉。由此看来,你还不算是个小人。”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因为谁也没看清二人竟然交了手。

东洋人的眼神说明,他镇静下来了,他冷静的象一座山峰。

你能感到他伟岸的神采中迫人的气机。

“所以你的内功剑术都是第一流的。我会过一位你们的高手,他叫中田信。”

浪人缓缓点头:“中田君败于阁下手中,剖腹殉剑了,他是我的师兄。”

“你是为他复仇来了。”陈良也是一本正经。

“不错。”

“你要杀的人,还有我的两个朋友,苏三和左右军,对不对。”

“不错。”

“但你又找不到我们,只好采用这种办法,以求万一撞上是不是。”

“不错。”

“你到中国已经多久了。”

“两个月。”

两个人都是微微而笑,但众人已经感到了冲天的杀机。

“好说好说,你知道我们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呢。”

“柳生明慧。”

“啊,原来是柳生门下,贵府一直是代表着全日本最神妙的武功的,我没有说错吧。”

陈良竟然还知道这个!柳生傲然道:“我们柳生家族有足够的自信维护这个荣誉。”

“我陈良和苏三,左右军却不过是江湖上的混混,根本不能代表真正的武林,这你知不知道。”

这也是实情。陈良倒还颇有自知之明。

“陈君太谦了,陈君的九合掌,连我师父也十分叹服。”

“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柳生兄是现在就打呢还是准备一般时间。”

柳生缓缓道:“我看陈君和我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陈君定个日子吧。”

“你是挑战者,自然主随客便。”

“三天之后如何。”

“何处。”

“我会通知陈君的。”

“那好,告辞了。”陈良拱拱手,走了。柳生傲然兀立,注视着陈良的背影。

陈良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来,笑道:“柳生兄,也许你的运气不错,大约这几日,苏三和左右军也会来凑热闹的。”

“但愿如此。”柳生神态谦和。

“是么。”陈良笑看了他一眼,踉踉跄跄走远了。

第十九章 三人行

陈良心里却不太轻松,很明显他感到了压力。

因为他发现,柳生不仅有神奇的剑术,深湛的内功,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有一种十分优秀的高手素质。

中田信的武功虽然也很高,但他的素质却劣于柳生。也许只有龟田三郎与之相仿佛,但三郎的功夫不及柳生。

陈良知道,柳生不好对付。

若是寻常江湖的打斗,陈良的心情根本不会这么沉重。因为那种打斗,输了就跑,丢不了多大的脸。

走江湖的人,谁都晓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谁也不会硬和自己过不去。

硬要和自己性命较劲的人也有,但不多。

但和外邦人物的比武就不是这样了。

和中田信他们打斗,相对来说还好一些,因为陈良自信五局之中,至少能胜三局。输一局关系不大,后面还扳得回来。

而这次是一对一,陈良若是输了,可就回天无术了。

陈良并不是怕输,而是因为柳生不仅仅将他当成一个复仇的对象,而且当成大明最高武功的代表。

这一点让陈良十分不自在。

陈良当然知道在武林中,自己打不过的人不少,但柳生却不这么认为。

所以陈良很不快活。他不喜欢打这种架。这种架输不得,份量太重了。陈良只喜欢打太平架。

陈良钻进老相好小翠的房里,往床上一躺,只是叹气。

小翠觉得奇怪。陈良原是个不叹气的人,整天都是乐呵呵的。

江湖本是个多事的地方,走江湖的人总会遇到许多许多烦心的事,有的事情甚至能烦死人。

就连陈良这种乐天的人都开始叹气了,可见江湖生涯实在是不怎么好过的。

小翠已经开始同情陈良了。

所以小翠格外温存地扭了上来,要用自己的胴体来安慰这个浪子。

陈良搂住了她的腰肢。小翠熟练地轻轻摸索起来。

十分伤心地,陈良想起了翘儿和玉奴。他十分伤心是因为他总也忘不了她们,尤其是刁蛮而痴心的翘儿。

小翠不会闹着要嫁给她,但翘儿会。

因为他偷看过翘儿洗澡!陈良苦笑了。

那是他送边澄到少林回来后。陈良突然想起了马老白的最后一个仇人是金启祥,便赶去帮忙。

认认真真说,他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是会“突然”想起来的。

实际上他和边澄决意游历中州前,公孙奇就已向他们交待过这桩事。

只不过边澄忽然钻进了少林寺,撒手不管了,陈良气急败坏,喝酒喝忘了日子,九月初八那天才想起自己肩上还有这么一件重任。

重阳节那天晚上,他出手拍住了马老白的柔剑。马老白遁走了。

金启祥一家并不知道来人就是马老白。他们对陈良简直是感激涕零。

翘儿和玉奴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喜鹊般地问这问那。

那时候陈良倒没有要躲翘儿的意思,相反他觉得很得意——毕竟,他赶走了马老白。救了金启祥,他是金家的恩人,他很喜欢被这两个俏丫头当成英雄的那种感觉。

陈良那日晚上,无意中撞上了正在洗澡的翘儿,但他没有转身走开,结果是他有意去偷看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鬼。

如果没有人发觉倒还没有什么,偏偏玉奴悄悄走了过来。她发现了偷看的人是陈良之后,没有惊叫,反而格格笑了起来。

陈良羞得无地自容,当即便落荒而逃了。

这件事实在是他身上的一个污点,让他一想起来就羞愧难当。

他从小就看惯了女人洗澡,他对女人的身体熟得要命,他怎么就那么不争气,非要去看洗澡的翘儿呢?

唉,这就是陈良的命啊!翘儿和玉奴追踪他。曾追上三次,都被他逃开了,最后一次救驾的,正是苏三。

现在苏三和臭嘎子的亲事泡汤了。

陈良直担心苏三会笑他空口说大话。

小翠见他心不在焉,娇嗔道:“你是死人呀,也不理我……”

陈良刚去理她,苏三的声音杀猪般叫了起来:“小翠,陈良在不在。”

小翠吃吃笑了:“在哩,在我身上。”

苏三撞了进来:“哈,果真。我先去买酒。”他一转身又没影儿了。

苏三再回来时,果然提了两坛酒,怀里塞了一大包肉食:“我估摸着陈良也该下来了。”

小翠昵声道:“小八哥,你好不正经。”

“小翠,你可要当心有人吃你的醋呢。”苏三话中有话。

小翠又吃惊又好笑:“吃我的醋?吃我什么醋?谁要吃我的醋。”

苏三一指陈良:“你问他。”

陈良红了脸:“苏三,臭嘎子伤好了没有?我去找他没找到,找你也不见。”

臭嘎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哈,陈良,你倒没忘了老子,老子好高兴。”

“你们一起来的。”陈良问苏三。

“自然了。”苏三笑了。

臭嘎子一步跨了进来,扭了小翠的脸蛋一把:“我就知道你在。”

看来他们和小翠也很熟,只是小翠是陈良的老相好,二人也不动真格的。

四人喝了几杯酒之后,陈良方愧疚地道:“苏三,臭嘎子,真是对不起,那件事没办成。”

苏三好象记性又不好了:“哪件事没办成——臭嘎子,咱们让陈良办什么事了吗?”

臭嘎子也装糊涂:“没有吧?我记得没有。”

陈良咬着牙笑,笑得干巴巴的。

苏三笑嘻嘻的,臭嘎子也笑嘻嘻的:“怎的没办成。”

“怪我没算计好,满以为她们不在洛阳家里,便去找金启祥,只要金启祥点了头就万事顺利了。没料到她二人也在,一听就火了,骂得我狗血淋头的。”陈良愧笑道。

臭嘎子忙道:“没成更好,没成更好,我本就不想这样,是苏三……幸好你没对金启祥说,若是老金开了口,那可就麻烦了。”

陈良笑道:“事情没办成,你们怎么罚我都行,我认了。”

小翠不解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呀。”

没人理会她。苏三一本正经地道:“陈良,这件事没办成,我们自然也不怪你,好朋友就是好朋友,你也不必内疚。只是罚是一定要罚的,臭嘎子,你说是不是。”

臭嘎子一向不附合苏三的,这时竟然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陈良笑道:“罚什么,尽管说。”

“我们到时候会告诉你的,眼下还不行。”苏三笑了,邪邪怪怪的。他显然又找到算计陈良的好主意。

苏三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良:“对了,一见太高兴,忘了件大事了。”

当下陈良将柳生的事情细细讲了,连街上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拉下。

臭嘎子先气疯了:“他敢如此放肆。”

苏三沉吟道:“陈良,你认为他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不好说。我没有绝对把握。”陈良正色道。

臭嘎子跳了起来:“没出息,还没打自己先脓包了。”

苏三却不紧不慢:“他没说住在哪里么。”

“没有。干什么。”

“也许咱们可以先去试试他的武功如何,你也好有个底。”

臭嘎子和陈良齐声怒道:“不行,这不好。”

因为这有些不光明正大的嫌疑。苏三样样好,就是有些鸡鸣狗盗的毛病。

“那到时候只有凭运气了。”苏三也没奈何了。

臭嘎子暴叫道:“我不信陈良会输。”

“你自己呢?”

“我。”臭嘎子怔了一下,旋即怒道:“就是死,我也要把他残了。”

这就是臭嘎子的打法,不要命的打法。

“你伤好了没有?”陈良不放心。

“右手还是一样好使。”臭嘎子信心十足。

苏三点点头:“咱们上次比武,已经知道了不少日本剑道上的东西。柳生虽然武功高些,也是中田他们的师弟,我们多琢磨一下中田几个人的剑法,应该是有些裨益的。”

臭嘎子这回不跳了:“苏三,老子还是有些佩服你的,我以后一定偷看你闺女……”

苏三怒道:“臭嘎子,现在说正经事。”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陈良忙道:“先不忙吵架,苏三说得很对,咱们以前都是硬碰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招数,所以有时会吃亏。现在咱们就来参详参详,集思广益,臭嘎子你别瞪眼,坐下来。”

臭嘎子听话地坐了下来。

臭嘎子嘎归嘎,可并不糊涂。

“集思广益”一会儿就完了,然后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不知道再去找点什么事情做。

离比武还有三天呢!“三天时间可够你熬的。真他妈的磨人。”臭嘎子直叹气。

“这也是一种较量,谁要是忍不住,当然会影响到比武时的斗志。”苏三教训他道。

“你总有理行了吧。”臭嘎子又嘎上了,“老子只是寻思这几天干吗。”

“咱们给陈良找点事干如何。”苏三笑嘻嘻的。

“你说的是那件事吗。”臭嘎子一下爬起来,满面坏笑。

两颗脑袋很快凑在一起,咬起耳朵来,两人不禁还捂住嘴轻轻笑几下。

苏三向来是喜欢这个调调儿的,只是臭嘎子怎么也染上了个毛病了?陈良若看见臭嘎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吃惊得要命。

陈良不在,他在小翠的屋里。

第二十章 屋中娇

陈良被二人拉拉扯扯上了街:“走走走,陈良,咱们该罚你了。”

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了。陈良笑道:“别拉拉扯扯的,罚什么。”

“我们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跟我们一起走。”

“到哪儿去?”

“不许问。”臭嘎子火了,“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知不知道。”

陈良只好跟他们一起走。

陈良对扬州是很熟悉的,但也被二人给转晕了:“喂,你们到底罚我干什么。”

“你到了就知道了。”苏三一脸邪邪的笑。

“这是到了哪儿了。”

“怎么那么多话。”臭嘎子坏笑着骂道。

转了半晌,已是黄昏时分,到了一家院落里。

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陈良被扯进了屋。

屋里坐着一个女人,竟然是小翠。小翠立了起来,嘻嘻笑道:“你们来了,我该走了。”

“你们闹什么呀。”陈良当真是莫名其妙了。

“你不该问,从现在起,你要开始受罚了。”苏三板下了脸。

“我认了。”

“一言为定。”

陈良怒道:“你敢不信老子。”

“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三击掌。”

陈良没办法,只好三击掌:“这下行了吧。”

“好,够意思。”臭嘎子鼓掌叫好。

陈良简直气疯了。

“陈良,看见没有,这里有一间房,你得走进去,两个时辰之后,才许出来。”

“干什么。”陈良瞪起了眼。

“你发的誓是放屁。”连苏三也火了。

“好好好,老子认了。老子进这个房,只许进,不许出,两个时辰后再出来,对不对?

老子在里面干什么呢。”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是个男子汉对吧。”

“说这干什么。”陈良无名火又冲上了上来。

苏三怒叫道:“小翠,推他进去。”

陈良一跳三丈高:“老子自己有腿。”

他一推门,走了进去。

小翠连忙关上门,上了特大号的铁锁,掩口偷笑。

陈良听到锁响,怒道:“不用上锁,老子不会出去的。”

苏三笑道:“自然自然,臭嘎子,咱们喝酒去。”

他们并没有喝酒去。谁在这当口还去喝酒,那才叫傻瓜呢!他们两个人,加个小翠,三人挤在门口,竖道耳朵听动静。

唉,臭嘎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偷听这种毛病了。他跟着苏三,真是什么好也没学着啊!陈良转

过头,觉得有些眼花,他怀疑走错了地方。

因为房里显然有人躺在床上。

不仅有人,而且是两个女人。

更要命的是,这是两个赤裸的女人。

红烛的光影摇曳之中,绣床上女人的胴体似乎在轻轻地娇柔地呼唤着他。

陈良显然感到了这种呼唤,因为他走路都有些因难了。

原来,苏三叫他来,是让他大战前放松放松。

到底是好朋友,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

陈良笑了,慢慢走了过去。

陈良站到床沿边,惊呆了。

床上二女,赫然正是翘儿和玉奴。这是怎么回事?陈良简直回不过神来。

翘儿和玉奴都是面色血红,双眼紧闭,浑身微微颤抖。

显然她们是被点了穴道。

陈良想不去看她们那诱人的胴体,也绝不可能了。

他只好让自己的防线崩溃了。

穴道刚一被解开,翘儿和玉奴都尖叫着跳了起来。

但陈良显然是疯了。

翘儿跃起的身子被紧紧抱了回去。玉奴跳下床找衣服,却是连一件小衣儿都没有。

翘儿在极力挣扎,但显然无力了。

她雪白的肢体在一阵乱动之后,停住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陈良左拥右抱,其乐洋洋。

“哼。”玉奴娇嗔地扭过脸去,身子却贴得越发紧了。

“咱们不理他。”翘儿刮着陈良的鼻子。

陈良没办法了。

问了好半天,才明白了。二人是苏三和臭嘎子特地领来的。

翘儿末了又红着脸加了一句:“不过,他们可没……碰过我们……衣服是……小翠脱的。”

陈良故意板下脸道:“不会吧。”

翘儿急了:“怎么不会?就是小翠脱的嘛。”

陈良道:“小翠脱的?小翠有那么大本事?你们武功都那么好,怎么会让小翠把衣服剥光。”

翘儿结结巴巴地道:“是他们……点我了们……穴道,小翠才脱的,……他们出去以后才脱的。”

陈良哈一声:“翘儿怕我吃醋了。”

翘儿羞得直拱:“胡说胡说胡说。”

玉奴怒道:“大哥就是偏心。”

翘儿笑软了:“大哥快去……呵她膈肢,玉奴吃醋了。”

苏三哈哈大笑起来:“陈良,你好快活吧,我今儿就不学舌了。臭嘎子,咱们走。”

屋里一阵尖叫。

陈良怒道:“你们两个狗才,刚才为什么不走。”

苏三嘻嘻一笑:“臭嘎子,好人当不得的。”

臭嘎子大笑道:“苏三,老子现在十分喜欢你了,走走,喝酒去。”

这回二人是真走了。

陈良可不是两个时辰没出来了。他整整一个晚上没出来。

等他第二天上午出门时,他整个人已疲惫得象件搭在椅背上的破衣裳。

他这那里是来休息,来放松,他这明明是来拚命嘛!臭嘎子指着他大骂:“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比武。”

陈良傻笑。

苏三哭笑不得:“我说陈良,你就不能留点力气比武用吗。”

陈良还是傻笑。

陈良这一辈子,就数这一回笑得最傻,也是幸福。

第二十一章 双英会

扬州南郊,绿扬飘拂,水光涟涟,极是优美动人。

然而,绿草地上默默相对的几个人,似乎破坏了这里的幽雅。

柳生傲然挺立着,他的眼光只盯住陈良一人。

陈良身后,却有四个青年人,二男二女。

“柳生,希望你败了之后,不要自杀。”陈良缓缓道:“中田君死得不值。”

“陈良,鹿死谁手,尚且未知,你切勿高兴太早。你能拍住中田君的剑,却未必能拍住我的。”柳生在微笑。

那是一种冷峭的微笑,使人心里发毛的微笑。

“我既能拍住中田信的剑,也未必便拍不住你的剑,柳生,只决胜负,不决生死。”

“难道你胆怯了么。”

“陈某人从来没有胆怯的时候。”

“那么生死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

武士的名声,远比生命重要得多。对于东洋武士来说,这一点就显得尤其突出。

“你不觉得仇恨太多吗。”陈良对中田信也是这么说的,柳生当然知道了。

柳生似乎在沉吟了:“好吧,陈良,咱们这一战,只是你我个人之间的较量,不关中日武林。”

陈良拱拱手:“柳生兄胸襟果然宽大。”

柳生缓缓道:“我还是希望,无论胜败生死,咱们打完之后,就是朋友。”

陈良一揖到地:“谨遵台命。”

他没有料到,柳生的心胸竟是如此开阔。

两人兀立相向,相距丈余。

柳生微一颌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陈良也点点头,他摆的姿式和对付中田信的一样。

二人缓缓绕着圈子。

一个

两个

……

约摸饶了二十多个圈子,柳生还是没有出手,他没有找到攻击的目标,因为他发现,无论他以什么地方出剑,都会立即被陈良拍住。

而陈良也惊讶地感到了,自己的每一处都处在柳生剑气的威胁之中,似乎无论怎样出手,都会伤及自己。

对付中田信时,他就没有这种感觉。

苏三和臭嘎子的额头也沁出细细的汗珠,翘儿和玉奴则面色惨白惨白。

他们都是高手,自然知道这长时间的对峙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两个人中,至少得有一个人倒下。

最可能倒下的,却是陈良。原因很简单,他没有剑,没有任何武器。

明媚的艳阳静静地照在草地上,铺在湖水上,洒在人们的面上、肩上。

艳阳美丽而且和煦,可爱而且温柔,可翘儿和玉奴总是觉得冷,冷极了。

柳生虽未出剑,但汹涌的杀机和剑气已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令他们无处躲藏。

温暖明亮的阳光,几时才会照进人们的心田呢?

……

一朵杨花飘过。

又一朵杨花飘过。

杨花飘过柳生的眼睛,悠悠落向柳生出手中的剑。

转眼间,那杨花如闪电般飞激起来。

蓦地,柳生一声大吼。

两条身影同时向上疾冲,只一眨眼功夫,二人已经冲到了一处。

苏三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马老白和宇津的一战。

臭嘎子眼前也是一黑:“陈良完了。”

翘儿晕倒在玉奴怀里,玉奴却在微笑。

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十分自然的微笑。

吼声消失了。

苏三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两个人都还僵立着,没人倒下。

陈良含胸低头,双手合什,如僧人正悲悯地向天地神灵祈祷着什么。

柳生的剑被他的双掌合住了。

“柳生兄,你胜了。”

是陈良在说话,语言平和。苏三又是一惊,“陈良怎能认输。”

臭嘎子更是气昏了头:“陈良,应该是你胜了。”

柳生缓缓地苦涩地点点头:“陈君,你胜了。”

两个人打了一架,互相认为自己输了,真是奇哉怪也!陈良缓缓道:“你的剑尖扎入了我的胸口,当然应该是你胜了。”

柳生摇摇头:“你没有武器,而且你拍住我的剑之后,并没有反击,应该是我输了。”

陈良道:“我拍住你的剑之后,已根本无力反击,这时候只要你出脚,我必输无疑。”

柳生苦笑道:“陈君何必这么说来宽慰我呢?你当然也已看出,我一击未中,心神俱废,我怎么还有出脚的想法呢?陈君的胜利是勿庸置疑的,陈君若再谦虚,就太不应该了。”

苏三吁了口气:“你们两位不用再谦了,若是同意我苏三的话,大家就算平局如何。”

陈良点点头,柳生也点点头,二人倏地分开。

陈良抚住胸口,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咯了出来,柳生努力稳住身子,但还是晃了几下,面上血红发紫,也是一大口鲜血喷出,面色转又煞白。

苏三扶住了陈良,臭嘎子却扶住了柳生:“柳生兄,我臭嘎子挺佩服你的。我自认识陈良以来,还没见他今天的惨样儿。”

柳生眼中闪出了泪光:“左君,承蒙谬奖,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臭嘎子不高兴了:“这你还用说,咱们早就是了。”

苏三笑了:“你们两位好生调息,呆一会儿咱们四人去喝个痛快。”

他忽然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道:“说句老实话,上次陈良和魔教教主打架,也没吐血。柳生兄。你的剑术武功实在不同凡响啊,几时有空,我跟你学学。”

柳生微笑:“苏君的飞絮神功,神出鬼没,几时也教教我如何。”

三个都笑,笑容写在他们脸上,眼中,如春日的阳光般可爱。

翘儿悠悠醒转,奔到陈良身边,嚎啕大哭起来:“该死的,干吗吓人……呜呜……”

柳生微微一笑:“左兄,苏兄,看来我们三人得先走了。”

三人会心地相视一笑,缓缓走开。“你干吗……吓翘儿么……呜呜……”翘儿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哦,大哥吓着你了么?我摸摸……”

陈良摸了摸她心口,果然跳得厉害。

翘儿翘起小脸:“大哥,以后不再打架了,好不好。”

陈良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闯江湖的日子已经快要结束了。因为翘儿,因为玉奴。

有家的人,是走不动江湖的。

“玉奴,我刚才见你在微笑,我就知道,你武功很高,只怕我也打你不过呢。”

玉奴怔了一下,方笑道:“放屁。”

翘儿也笑了:“大哥,以后要打架,找玉奴和翘儿打好不好。”

陈良又搂过玉奴:“我现在就要打。”

翘儿和玉奴都是满面通红地跳了起来:“放屁。”

光天化日之下,陈良竟敢非礼,姑娘们能不生气么?

陈良嘻皮笑脸:“为什么不能。”

翘儿狠狠捶了他几下,玉奴却慢慢道:“因为你已经答应了,我们就已经是你的妻子。

孟子说过,‘爱而不敬犹畜也’,你知道吧。”

陈良悚然感到绳索越来越紧了,以前他以为绳索是来自翘儿,现在他才发现,玉奴才是主谋!翘儿却不满地白了玉奴一眼:“大哥,你别听玉奴的,你要还想打架,我总跟你在一起。”

玉奴气恼万分:“好,我们两个合伙欺负我,人家又没说不……不跟你闯江湖了,只是说日后大哥在人前,对我们稍稍收敛一点。”

陈良连忙劝解,玉奴却哭了起来。

陈良后悔地发现,一个人最好只有一个老婆。

你瞧瞧现在吧,翘儿和玉奴就开始互相吃醋了!柳生和苏三,臭嘎子谈了一会儿,陈良才领了两个女孩子过来了。

翘儿和玉奴又已经是笑嘻嘻地拥在一起了。

看来陈良挺有办法的。

第二十二章 私生女

“陈良,你滚出来。”门外响起了一个清脆但是恶狠狠的声音。

除了陈良自己,屋里的人都在微笑。陈良红了脸。翘儿和玉奴则被笑红了脸,低下头咬牙。

门外叫骂的人,显然是一个年轻女人。

很明显,这女人和陈良有什么瓜葛,苏三眨眨眼睛笑道:“好戏来了。”

陈良却迷惑不解:“谁在叫我。”

“滚出来。”

臭嘎子可先火了:“你滚进来。”

“嘭”地一声大响,门板被撞开了,一个劲装青年女子闯了进来,手里提着剑。

臭嘎子嘎声道:“你是谁家的野丫头。”

苏三笑软了。陈良怔了一下,也微微笑了。

那女子显然是将臭嘎子当成了陈良:“找你要命的,有种的,跟我走。”

臭嘎子急怒攻心,想也没想,冲了出去:“走就走,老子还怕你么。”

女子用剑指了指陈良和苏三:“你们都跑不了,我先找他算帐。”

她猛一扭腰肢,闪了出去:“我是马老白的女儿。”

陈良的脸一下惨白了,苏三也怔住了。

马老白竟然有一个私生女儿,那她找陈良报仇是名正言顺的了。

如果不是陈良逼骂,马老白怎么会死在擂台上?

陈良跳了起来,却被苏三抱住了:“别去,让臭嘎子制制她。”

“这不行,是我害了马老白。”

“你放心好了。”苏三笑嘻嘻的,“我想臭嘎子有办法让她不提这件事的。”

果然,马老白的私生女一直没有再来惹事。

但臭嘎子也不见了。

苏三一面孔的坏笑,也不说会有什么事情。

苏三和陈良陪着柳生,游遍了大江南北。

柳生会过了许多高手,有胜有败,但没有受伤的,也没有丧命的。

点到为止。

半年之后,柳生走了。

陈良越来越恋家,后来干脆不走动了。

苏三成了孤魂野鬼了。

但苏三有一次碰见了臭嘎子。

那是在江西,苏三远远看见一个人大步流星往这边跑,一望而可知是个逃命的人。

苏三顶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遇到这种事,他的精神头就来了。

那人跑近了苏三才发现,逃跑的人居然会是臭嘎子!苏三吃惊得要命。他知道臭嘎子的脾气,就算对手武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就算已被人打断了腿,臭嘎子也不会逃跑的。

臭嘎子气急败坏的跑着,被苏三拦住了;“臭嘎子,是我。”

臭嘎子一怔,旋即大喜:“好小子,总算找到一个朋友了,帮帮忙,引开那个野丫头。”

苏三一看,果然远远一个女子正在飞奔,显然是在追臭嘎子。

“你怕她。”苏三讶然。

苏三更惊讶了——堂堂的江湖大英雄“臭嘎子”左右军,会被一个女人追得满天飞,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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