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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机锋 第 二 章 斯人 第 三 章 心魔 第 四 章 雪恨 第 五 章 飞鸿 第 六 章 织妇 第 七 章 约定 第 八 章 夜半 第 九 章 愁怀 第 十 章 监视 第十一章 情债 第十二章 伤情 第十三章 遣将 第十四章 苦夜 第十五章 夜战 第十六章 伴虎 第十七章 屠狗 第十八章 要挟 第十九章 急智 第二十章 飞花 第二十一章 决战 第二十二章 巨变 第二十三章 奇兵 第二十四章 织心
第一章 机锋
“嗬!华山掌门白思俭白大侠也来了!”
“走在他旁边的便是他的大弟子,人称‘飞天剑’的司文涛。”
“那小子手底下有两下子。”
“可不是只有两下子,人家那一手华山剑法,当真是出神入化,较之乃师也并不逊色呢!”
“瞧瞧,那边来的,不是青城派的牛老前辈么?”
“看来铁人凤面子不小啊,连白、牛这种身份的人竟都来了!”
“要不怎么人称‘济南铁府’是武林第一家呢?”
“赛孟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看,来的那人是不是……”
“啊——黑道大豪杨超杰!乖乖,他也来了!”
“只怕有好戏看了!”
“铁人凤广交天下豪杰,朋友遍及黑白正邪绿林道,来的人虽是诚心祝寿,也难保不打起来。”
一群老少江湖汉子们坐在茶楼里,议论着街道上走过的武林人物,似乎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也难怪,他们议论的,都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大人物嘛,总是有许多轶事流传江湖的。
前面再走一段路,便是铁府。主人铁人凤,人称“赛孟尝”,仗义疏财,为人极是豪爽,朋友遍及天下。明天是他五十大寿,祝寿的人自然是蜂拥而来了。
“哟,怎么尼姑也来了?”一个汉子怪声叫了起来。
“是峨嵋派的,领头的是——”
“哈!清虚老尼姑!”
“也真怪,拜寿就拜寿吧,怎的领这许多小尼姑来?”
“晤,一个一个,水灵灵的。”
果然,一队女尼缓缓走过楼前,都是眼问鼻,鼻问口,口问心,绝不旁视。
虽然尼姑并不少见,但围观的混混还是不少。因为尼姑是女人,而且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人。
在混混们眼里,只有男人女人的区分。
这不足为奇。
因为历来反对礼教最坚决的,当之无愧是无赖阶层的人。
也只有他们最最接近了自然法则。
他们对女人的敬爱,不比所有的文明人差,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比较崇拜女人的。
而在一个女人几乎没有任何地位的社会中,无赖们的这种崇拜便走了样儿。不过这里所说的混混无赖不包括为恶的坏人。大多数混混子还是比较善良的,但他们是“混混”。
不信你可以看,这些个大小混混们眼直了。因为女尼队中,有十几个年轻人,而其中又有五六个,貌美如花。
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尼姑尤其美,谁都朝她看。
对于她的美,混混们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只是因为她太美了。
虽然没有了满头青丝,虽然是缁衣毘帽,美丽毕竟是包藏不住,消失不了的。
她有一种纯洁的美,天真的美,俏皮的美。由于她是佛子,又有一种高尚的美。
有些混混便开始在心里叹息:“怎的她会去当尼姑呢?
真是辜负了如此容颜。”
所有混混们的哲学认为:不美的女人方人空门,最美的东西应该留在凡尘。
他们只是心里想想,不料却有人叹息出了声:
“唉,这么美的人儿,干吗去当姑子?”
说出声的是个年轻混混,一付污浊不堪的混混打扮。
他的一双眼睛,贼忒兮兮地尽朝最后那小尼姑身上扫,仿佛想用目光剥开她的缁衣。
走在后面的几个年轻尼姑们都听见了,但除了最后那个最美的小尼姑外,都装作没听见。
峨嵋女尼的武功,名动天下,若是天天跟这些混混们斗气,那可就有整天生不完的气了。
像这样的混混天下太多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是女尼们对付这些“下三滥”们的最好办法。
但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尼姑,却颇觉奇怪地抬眼看了一下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冷冷撇了撇嘴。
年轻人正古怪地笑着上下打量她。
小尼姑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一闪身,离开队伍,冲到年轻混混面前,怒道:“你鬼鬼祟祟地看什么?”
年轻混混正贪看她美色,没料到她来这一手,吓得退了一步,眼睛却仍笑咪咪的。他仄起嗓子学道:“你……鬼鬼祟祟地看……看什么嘛!”
一句恶狠狠的责斥,被他一学,变成了又羞又娇的情话,混混们哄然叫起好来,旁边几个江湖汉子也一齐起哄。
“就是!这小子的眼睛毒得很,小师太千万不能放过他!”
“这小子眼光不正经,尽往小师太玉体上不该看的地方看呢!”
“而且这小子眼光会透过衣裳看里面呐!”
“不能饶了他!”
小尼姑愣了一下,这些污言秽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羞得面色粉红,嚓地一声,长剑出鞘,朝那年轻混混当胸就刺,“我杀了你!”
看见眼前剑光闪动,年轻混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大叫:‘哎哟妈呀!杀人了,杀人了!小尼姑杀人啦——”
小尼姑本来没想杀他,只是吓唬吓唬而已,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没用,不由怔了一下、几个江湖汉子又嘲笑起来:
“哈,小师太剑术如神,这臭小子跑不了啦!”
“真他妈没用!臭小子,起来上呀!嘻嘻,小师太可舍不得杀死你呢!”
年轻混混却不怕起哄的江湖汉子,他破口大骂起来:
“笑笑笑!哪个笑的,日后生个儿子没屁眼!”
小尼姑听他脏话连篇,早就后悔了,当下归剑人鞘,呸了一口。几个江湖汉子却火了:
“这小子满口乱骂人,这还了得!”
“宰了他!”
几个人拔出刀剑来,劈头盖脸朝那年轻混混斫了下去。
年轻混混似乎是被刀剑吓住了,呆呆地坐着不动。
一股浑和的巨力将他身子击飞了起来,让过了刀剑。
几个江湖汉子一愣,一转头,却见一个中年尼姑合什道:
“几位施主何苦伤人性命。”
清虚师太出手了。这几个江湖汉子自然不敢执拗,讪讪地笑着退开去。
小尼姑两眼蕴泪,一指那坐在地上的年轻混混道:“师父,他……他……”
清虚师太叹道:“小施主,日后行走之时,不可再左顾右盼,多嘴多舌,以免……”
那年轻混混见刀剑已无,顿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叫道:“师太你说得不对!”
清虚师太一怔,小尼姑却怒叫了起来;“不许无礼!”
年轻人指手划脚地道;“师太,佛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可知我相人相,尽同虚设,又岂有着与不看的区别?这位小师太说我看她,其实她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她?昔日玉帝送玉女如来座前,如来日:‘革囊众秽,尔来何为?’,可见臭皮囊无甚不可观处,既无不可观,看看又有何妨?若然有了男女之念,又怎能诚心向佛?佛法平等,应作如是观!”
众汉子听他竟高谈阔论起来,不由都是一怔。清虚也怔住了,小尼姑却气得直跺脚。
年轻人指着小尼姑道:“适才这位小师太,不知可曾读过六祖的诗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本来并无一物,六根清静,自然不可污染,便如清水出芙蓉一般。这位小师太说我看她,并且大发其火,出手欲伤小人,岂不让我觉得她有六根不净之嫌么?——
凡心未死啊!”
众人顿时哄叫起来:“正是正是,这小师太凡心未死呢!”
小尼姑又羞又恼,泪水盈盈,扯住清虚师太的袖子:“师父……,,
清虚师太奇怪地看了看年轻人,微微一笑:“施主果然好口才,不过你强解佛经,贫尼不能不予指正……”
年轻人接口道:“师太,请问什么叫作‘佛经’?什么叫作‘强解’?什么叫作‘指正’?请师太教我。”
清虚被当头一棒,打得嗡嗡然,“不敢动问施主大名?
贫尼清虚,系为峨嵋……”
一声沉郁的钟声破空而来。
年轻人微微一笑:“师太,你知道这是什么在响?”
清虚一怔,有些讶然地道:“钟声!”
年轻人摇摇头,又是一笑。
清虚面上见汗,恍然道:“多谢施主指点!”
不仅小尼姑奇怪,连所有的人都奇怪: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呢?
年轻人哈哈一笑,朝小尼姑做了个鬼脸,转身施施然走了,一路笑声不停。
第二章 斯人
“师父,我瞧这小子就是强词夺理,歪曲佛旨!”小尼姑嘟着小嘴,十分不满。
清虚淡然一笑:“慧云,这人不可以貌相,的确是当世奇才呢!”
“什么奇才,混混一个!”慧云又是直撇嘴:“他要是奇才,天下人人都是奇才了。”
清虚慈爱地道:“慧云,此人于佛旨精微之处所领略的境界,便是为师亦自愧不如啊。”
慧云道:“师父,我知道那是师父您谦虚!”
“不是谦虚!日后若得再与此人谈禅,那是为师天大的造化了。”清虚在叹息,又道:“只可惜,这种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弟子瞧他也没什么!弟子一出剑,他就吓得抱头大叫。”慧云十分不服气,因为那小于当那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实在太可恶了。
清虚笑了:“你真是糊涂。这人的武功,又怎是你能相比的?”
“师父,”慧云不高兴了,“弟子的武功就那么差吗?”
“你想想,你出手和那些江湖汉子的出手,谁快些?自然是你快多了,对不对?那些刀剑如此缓慢地所向他,他却能一动不动,这份定力,可说十分难得了!”
慧云自然不相信了:“他是吓的!若不是师父用拂尘将他推开,他早就死了!”
“不对。为师用拂尘一拂之时,他体内生出一股极大的抗力,我的拂尘便没拂下去。后来他大约是要给为师一点面子,便收了抗力,才被我推开的。”清虚耐心地解释。
慧云将信将疑,一撅嘴道:“反正我不信他功夫比师父好。”
清虚轻轻一笑道:“只怕师父不是他对手呢。难得此子武功怫理都极精通,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俊杰,怎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慧云见师父如此郑重,不得不信。想起那小子竟然指责自己“六根不净”,面上蓦地一红,转过了脸。
“这人是谁?”
师徒二人,都是疑惑不解。
铁府。
贺客盈门。大厅里笑语喧天。
铁英、铁雄二人立在大门口,拱手迎客。
“铁氏双雄”的名头,这些年响彻黄河两岸,一来是因为铁人凤的威望,二来这二人手底下的功夫也确实惊人。
铁人凤则满面春风,笑呵呵地迎接各地赶来的贺客。
门外家丁吆喝道:“青城派牛掌门驾到——”
铁人凤枪上几步:“有请!”
一个昂藏的高大老人走了进来,笑嘻嘻地一揖道:“铁老弟,大喜呀!”
铁人凤连忙还礼:“牛老哥,您不远千里而来,可叫小弟太汗颜了。”
二人执手大笑不已。
不多时,又是一声报:“华山掌门人白大侠到——”
“沧州杨老爷子到——”
“峨嵋派清虚师太到——”
“黄河老船帮张帮主到——”
……
各地英豪,顿时挤满大厅,铁人凤满面喜气,拈须微笑。
“白袍会秋帮主到!”门外又是一声喝。
厅中众人都是一怔,因为没有人知道白袍会来这里干什么。
白袍会出现江湖,不过是一两年的事,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即不为善,也不作恶,谁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帮会。有许多人连白袍会帮主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白袍会起于河南境内.帮众一律着白袍,平素大多不露面。
“一个颇为神秘而没有什么力量的帮会。”这就是众人对白袍会的评价。
现在白袍会竟然到铁府来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
铁人凤一怔,忙道:“快请!”
一个清瘦的白袍老者缓缓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白袍大汉,面色肃穆。
穿白袍到人家寿厅里,确乎有些不太妥当,铁人凤自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因为那是人家的规矩。
“老夫秋水,忝为河南白袍会帮主,今儿来给铁兄祝寿。
一来因为铁兄交游遍天下,日后白袍会也多了个靠山;……
二来么,老夫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各路英雄。……铁千秋、范云湖,捧上寿礼!”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白思俭和张常有二人的面色立即变得惨白,张常有更是惊得站了起来。
张常有吃惊,是因为听到“范云湖”这三个字。范云湖本是老船帮的弃徒,没想到竟投身于白袍会中。
其他人震惊,是因为听到“铁千秋”这三个字。
老一些的江湖人物都知道,十五年前,华山派传檄江湖,华山派叛徒铁千秋,毒杀掌门人,意欲夺位事败潜逃,请天下朋友查访其下落。
谁也没有想到铁千秋还活着,大家已经淡忘了这件事了。
你说秋水此来,能是好意吗?
铁千秋和范云湖二人走上几步。弯一下腰,算是行过了礼,司仪连忙接过寿礼,惴惴不安地退了下去。
铁人凤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思俭一拍桌子,叫道:“铁千秋,想不到你还活着!”
铁千秋却如聋子一般,低头看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秋水冷冷道:“你们下去吧。”
铁范二人齐齐拱手,转身出门。
秋水冷冷一笑:“老夫来意,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若然白掌门想席上翻脸,老夫倒没什么,铁庄主的寿筵可就被你搅了!”
白思俭一怔,铁青着脸坐下来。
铁人凤连忙打圆场,但厅中气氛已经变得不安和沉闷了。
究其原因,自然是秋水来得不好。
慧云却没注意这些。她仔细打量着厅中的人,想找到昨日那个无赖。直觉告诉她,那人一定在这里。
还真找到了!
那小子呆在屋角正眉开眼笑地大吃大喝呢!
慧云恶狠狠地瞪他几眼,见他没看见自己,大觉无味,只好不去看他。
但心里有事情,总归是有些不同,所以过不了一会儿,慧云忍不住又看了看他。
他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眨眨眼睛,满面春风。慧云脸一红,连忙转过头。
她恨死了这个小混混!
因为他让她当众出丑;因为他敢讥笑她凡心未泯!
而她却是清虚师太最得意的弟子,武功和佛学在年轻弟子中,出类拔崒!
所以慧云恨他,恨得想杀了他。
慧云又恨恨瞥了他一眼,他还在看着她,满面挪揄的微笑,双目瞬也不瞬。
慧云只好转过脸。跟他这种人对眼谁也讨不了好的。
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飘了过来:“小鲤鱼,你这臭小子!——你滚出来——看老子杀了你!”
声音开始极远,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到了大厅外面。
惊人的轻功,惊人的内力。
众人方发怔之间,门前已多了一个竹篙般的老人:“小鲤鱼,你在不在这里、’
声音震得人耳中发麻。
铁英、铁雄一跃而前:“狂徒敢尔!”
“啪啪”两声大响,铁英击中了铁雄一掌,铁雄踢中了铁英一脚,那个竹篙子还是好端端的立着。
这人好古怪的武功!
铁人凤一跃而起,牛沙河已经怒叫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到铁府来撒野?”
那人一怔,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老夫无礼?”
白思俭也叫了起来:“今日铁庄主大寿之期,你怎可如此无礼?”
那人又是一怔:“哈,我说呢,老子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他正好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
铁人凤气得胡须乱抖,但他毕竟有“赛孟尝”的名头,仍是强笑拱手道:“朋友有何见教?在下铁人凤。”
他自称“在下”,一来是因为他执礼,二来是因为对方年纪不在他之下,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那人瞥了他一眼,爱理不理地道:“我来不是找你的!——小鲤鱼、臭鲤鱼,你出不出来?!”
铁人凤怒极而笑:“阁下找错了地方吧?”
那人怒道:“这小子惯是爱凑热闹,一定在这里的!”
慧云不由得一转头再看时,那个“他”已经不见了。
慧云知道,八成他就是那竹蒿子叫的什么“小鲤鱼”了!
虽然知道是“小鲤鱼”,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这该死的臭小子!……臭鲤鱼!”慧云恨得牙痒痒。
第三章 心魔
“第五名,你看看我是谁!”厅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了起来。
门口那人一怔,旋即大喜:“是秋水吗?你看见小鲤鱼没有?”
“我见他上南京去了!”秋水笑道:“走得匆匆忙忙的,好像有什么心事,又不肯告诉我。”
那人也不管真假,一闪身没影儿了,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轻功让人咋舌,他的轻信却似乎比他的轻功更出色。
慧云不由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却见小鲤鱼正笑嘻嘻地直吐舌头。
果然就是找他的!
秋水骗了第五名,而第五名居然就信了。
那人叫第五名,好古怪的名字。厅中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他,更不知道他找这么一个叫小鲤鱼的人干什么。
铁人凤气得怔在当场。无论谁的寿筵上出了这种事,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牛沙河走过去,想解开铁英、铁雄被封的穴道,却是一点儿也不管用,不由老脸透红。
他这一不行,别人倒不好出手了。因为牛沙河乃是武.林前辈、青城派掌门人,威望身份都是极尊,他若解不开,谁要是解开了,岂不让牛沙河下不来台吗?
于是众人的眼先只好转向铁人凤和清虚师太。
铁人凤是主人,客不压主;清虚是出家人,凡不及佛,而且铁人凤和清虚师太的武学也确实渊博。
只有他二人出手,才不致让牛沙河大过伤面子。
但若连牛沙河也解不开,还有谁有此修为呢?
白思俭冷笑道:“秋帮主,看来你和这位第五名交情还不错么!”
于是众人的怒火烧向了秋水。
一切都是秋水的不好。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也都用不满的眼光看着秋水。
秋水点点头:“秋某和第五名相交三十年,交情虽不错,也不能说很好,老夫刚才还骗了他就是证明。平日里时常见面,吵几句,闹几下,也没什么。白掌门说这个,无非想挑起铁庄主对秋某的不满而已!老夫明察秋毫,洞若观火。……铁庄主,若蒙不弃,就由秋水出手如何?”
白思俭气得噎住了。
铁人凤忙道:“如此有劳秋帮主!”
牛沙河冷冷哼了一声,闪到一旁。他不信秋水能解开。
秋水瞪眼道:“你哼什么?你好好瞧瞧我的手段!”身子一闪,到了铁氏双雄身边,右手一掌,拍向铁英的“玉枕穴”。
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哈,秋水要出丑了!”
秋水一怔,这一掌便没有拍下去,因为有人在传音讽刺他。秋水不敢下手了,又不敢回头看。
牛沙河和白思俭顿时幸灾乐祸地摇头,让铁人凤十分不满二人的作风。地上二人是他的儿子,牛、白二人难道希望他儿子被封的穴道永远解不开吗?
“左掌‘天突穴’,右掌‘玉枕穴’,然后转拍‘膻中’、‘章门’和‘环跳’三穴。老子是你朋友!”那个人还在传音告诉秋水该怎么做。
秋水笑哈哈地几掌拍了下去,姿式曼妙,摆明了是在卖弄。
于是铁英、铁雄马上便跳了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一口黑血来。
秋水的手段,果然不错!
牛白二人傻眼了,铁人凤却是感激不尽。
众人对秋水和白袍会,不得不重新评价了。
秋水大咧咧地回到席上,笑道:“铁庄主可知,近日江湖中出了一位少年高手吗?”
慧云的耳朵顿时耸了起来,又看了“他”一眼。小鲤鱼却冲她亲切地笑了一笑,笑得慧云慌张地转过了眼睛。
铁人凤一怔:“秋帮主是说那一位又称‘七绝圣手’的少年吗?”
众人又都是一震,因为“七绝圣手”的名头,几个月来哄传江湖。
秋水呵呵道:“正是正是,这小子武功是极好的。半年前在上方山,和慕容冲天对掌的,便是此人。”
“七绝圣手”和天下第一高手、圣火教教主慕容冲天对了三掌,败了,但虽败犹荣。
因为江湖上能和慕容冲天对一掌而不死的人,已是少而又少了。
铁人凤点头道:“江湖哄传已久,铁某也有耳闻,只是不知真假。”
秋水笑得摇头晃脑:“秋某侥幸认识此人——”
那个声音又传了来:“不许乱说!”
秋水连忙改口:“可惜他不在此地。”
白思俭冷冷道:“白某不信那少年有那许多能耐。”
牛沙河也哼道:“老夫也不信。”
杨超杰不阴不阳地道:“信不信由你们,杨某是信的。
秋帮主适才出手,武功已在你我之上,他说的话,你敢不信?”
秋水大喜道:“对对,杨兄的话不错,不错之极!”
牛沙河冷冷道:“除非老夫亲见,否则万难相信。适才秋帮主解穴成功。无非因为他熟悉第五名的武功家数而已,焉知他二人不是早串通好了的!”
秋水气得差点跳了起来:“若不是看铁庄主的面子,我——”
清虚微笑道:“贫尼来时,也有所闻,原本不信,但昨日到了城中,才信此言不虚。”
秋水一怔:“师大莫非见到那人不成?”
清虚摇摇头:“不是。昨日贫尼路遇一年轻异人,佛理精通,武功深湛,因此贫尼不得不信了。”
一个江湖汉子忍不住叫了起来:“师太说的又不是一个人!师太又怎知有人能和慕容冲天对三掌?”
清虚微笑道:“以理推之,有何不可?以贫尼内力,可接慕容施主一掌,那少年武功高过贫尼,焉知他接不下三掌?”
慧云讶然地看看“他”,“他”皱皱鼻子,呲呲牙,吓得慧云一哆噱,差点没把碗碟碰翻。
清虚刚回到客栈,留守的女弟子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帖子:“今天下午在楼上发现的,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不知是谁送来的,就说明那送信之人轻功很高明很高明。
清虚打开帖子,皱起眉头,面现讶色。
慧云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什么事儿?”
清虚面现忧色,缓缓道:“白袍会约斗华山、青城和老船帮主三方。”
慧云奇道:“那给咱们下帖子干什么?”
“当公证人,观战呗!”清虚叹了口气:“这些人啊,何苦来呢?”
“师父……”慧云欲言又止,脸也红了。
清虚摆摆手:“你去休息吧!”
慧云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都是那个小子闹的!
慧云浑身火热,心魔大生,连忙坐起,大念起“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念经也不管用。
慧云有些害怕了,因为她总在想臭小子,欲念如魔,挥之不去。
可她是个出家人啊!
出家人又怎能如此大起凡心?
慧云气得直想哭:“臭小子,你可害苦我了!”她想去找师父,又不敢去。
这种事,她一个小尼姑,怎好意思说呢?
第四章 雪恨
秋水高声道:“本会弟子铁千秋,十五年前,曾被华山派白思俭陷害,今日前来复仇,本会诸人,一律不得出手相助铁千秋!”
齐刷刷百余名白袍汉子肃穆地立着。秋水讲完话后,飘然而退,然后沉声道:“铁千秋,出列!”
铁千秋应声向前道:“遵命!”
他的脚步很稳。
铁千秋缓缓走到场中,倒执长剑,冷冷盯着白思俭。
白思俭冷冷道:“铁千秋,你杀师夺位,罪名昭然,今日白某势必杀你,以雪我华山一派之耻!”
铁千秋长剑一抬:“白思俭,你当日发下武林帖子,说铁某毒杀师尊,用的是何毒药?”
白思俭一怔,怒道:“落魄散!”
铁千秋摇摇头:“白思俭,那日我从外地回山,你和孙不邪二人,将我请至后堂洗尘,当时师尊也在,对不对?”
白思俭点点头道:“不错!”
铁千秋道:“然后你二人轮着敬酒,我也给师尊敬了一杯酒,对不对?”
“师父喝下你那杯酒后,立时毒发身亡,你便斥剑欲杀我二人灭口。铁千秋,天证人证,证据确凿,你毒杀师尊,天理不容!”
白思俭怒叫声中,一招“陈抟下驴”,疾刺铁千秋下盘“环跳”、“伏风”、“兔市”三穴,端的是老辣精妙,场中众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铁千秋身形一偏,手中长剑递出,竟也是一招“陈抟下驴”,却是后发先至,力道充沛。
白思俭自然不愿和铁千秋打这种同归于尽的架。
一声清啸,白思俭跃起半空,“飞天大九式”施展出来,满天里剑光人影,泻向铁千秋。“飞天大九式”是华山剑法中最为凌厉的绝技,纯以内力驭剑,非内功深湛之人,无法将其使得娴熟。司文涛号称“飞天剑”,这时见师父如此神采,止不住大声喝采。
铁千秋长剑疾挥,一阵丁丁当当,白思俭落下地来,面色铁青。
因为飞天大九式,也没有奈何了铁千秋。
铁千秋獐身而上,一招苍鹰搏兔,击向白思俭。三十招后,优势倒向铁千秋,无可逆转,白思俭已呈不支之状。
铁千秋喝道:“白思俭,你当时和孙不邪意欲要拿我,被我逃脱,半年后,我潜回华山,却找到了两具师父的尸体……”
“放屁!“白思俭心中一凛,手上微缓,被铁千秋在左臂上刺中了一剑,血流如注。
铁千秋大声道:“两个师父面目相仿,身材相当,我当时十分奇怪,便着意检查,发现被落魄散毒死的并非师父,而是一个不知其名的汉子,只是面上戴了一副做工极其精致的面具而已……真正的师父,却是被你们用金蚕蛊害死的!”
白思俭心神大乱,厉叫道:“你血口喷人!”
“铁某已将师尊尸首,移至大山千古寒冰之中!”铁千秋丝毫不放,叫道:“两具尸体俱在,你想赖也赖不了的!”
白思俭斗志全丧,大叫一声,长剑一挥,却是扫向自己的脖子。
司文涛惊呼一声,冲上前去,白思俭却已然气绝。
一代大掌门,竟死于一个弃徒剑下。
在场的人都忐忑不安,华山派的门人,更是羞愧复加惊惧。
白思俭是该死的,因为他是阴谋败露后自杀的。他的死不足惜,但华山派的名声却由此受到沉重的打击。
慧云看得一阵心跳,连忙低头喃喃念道:“阿弥陀佛!”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鲜血。佛门讲究不杀生,便是打斗之际,也不过点到为止。慧云更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见杀人。
她也觉得白思俭罪孽深重,但一代名派的掌门人,死得如此之惨,又让她不忍。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声音:“阿弥陀佛!小师太真是慈悲为怀!”
慧云惊得一转头,却见那“小鲤鱼”正满面虔诚地望着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刁钻神情。
慧云本想不脸红,但还是红了。不仅脸红了,连脖子也红了。
“小师父,请问法号?”小鲤鱼仍是一本正经,但眼睛却不住瞟向她晶莹粉红的面庞和微微颤动的柔唇。
“不敢,小尼慧云。”慧云低声道,同时转头求援似地想找师父或同门,却见师父也正低眉合什,口里喃喃念叨着。
慧云不好走开,又不想呆在这小子身边,左右不是,可真是为难死人了。
她不能发火,不能出手,也不能说什么。
为什么呢?慧云也不明白,因为她觉得越来越害怕这小子,但究竟怕什么,却又说不明白。
小鲤鱼正色道:“原来是慧云师妹!”
慧云只好冷冷道:“谁是你师妹?贫尼是出家人,请施主自重。”
小鲤鱼讶然道:“莫非小人有何不知自重的地方吗?待我大声公布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儿!”
慧云急得直想哭:“请你走开!”
小鲤鱼一声不吭,点点头,走开了。
慧云长长地嘘了口气:“菩萨保佑,这坏小子到底还是走了!”
但她心中更是不停地打鼓,一刻也不得安宁了。
因为她不知道这坏小子为什么总是找自己的碴儿,而且他的眼珠子总是转得鬼鬼祟祟的。
难道他不知道,她是出家人吗?
难道他不害怕神明有知吗?菩萨若是降罪下来,他还能活吗?
慧云连连念起“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来。
小鲤鱼走出树林,找个树根,躺下来,悠悠闲闲地哼着山歌。
他可不喜欢看死人,看打架,他今天本不想来看热闹的。
但他迷上了那个小尼姑,于是他就来了,还一本正经地跟她搭讪了几句。
“原来她叫慧云,”小鲤鱼默默笑了,“挺一般的名字!
不像我,姓魏名双鲤,字‘跳波’,号‘龙门这边人’,多么有趣。‘慧云’这两个字,有些呆板。不过,她是个小尼姑,出家人么,总是挺古板的。”
他用手枕着头,仰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唔,慧云,聪明的白云,挺美么!以后叫她白云好了,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不过她生气的模样更加迷人了。唉,奇怪,这么美的妙人儿,干吗去当小尼姑?莫非她小时候遇上过什么伤心事吗?”
混混们的哲学中,有一条是极重要的,那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固执地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虽然他们对有本领的也服气,但仍然认为自己是最好的。
比如说,魏双鲤就认为,慧云当尼姑太可惜了,但慧云若是他小鲤鱼的人,就不可惜了。
瞧瞧,混混们是如此的自信。
魏双鲤的自信则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认为应该将慧云从尼庵的愁苦中救出来,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救她出来。
他从来就没想到,慧云愿不愿意,慧云是不是在尼庵里真的很愁苦。
这本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魏双鲤却忽视了,因为混混们考虑问题时,总是想当然。
在他们看来,红尘三丈,才是真正的人过的日子。出家是受罪。活受罪。
所以,反抗宗教的意识,最早是从无赖混混们中滋生的,他们十分坚决,而且付之行动。
自以为读书明理的,却永远反抗不了。
魏双鲤听得林中牛沙河的吼叫和另一个白袍会人的控诉,不禁喃喃自语道:“秋水这老儿倒还有些意思,白袍会从今日起,便可名动天下了,只是看起来和名门大派要结不少梁子……妈的!第五名这老小子穷追不舍,莫让他找到老子,那可大大不妙了!”
刚想到第五名,便听到他破锣般的嗓音:“臭鲤鱼,这回你跑不了啦!”
魏双鲤吓得一挺身坐了起来,第五名不知从何处“冒”
了出来,立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睛的:
“看你往哪里跑!”
魏双鲤苦笑道:“第五名,你怎知老子在这里?”
第五名破口大骂:“昨日老子被秋水骗了,但第五名是何等样人?老子跑着跑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便赶了回来……怎么样,交出来吧?”
魏双鲤奇道:“什么?交什么?难道我欠你什么东西?”
第五名大怒:“你少装蒜!你方才自言自语,都被老子听得清清楚楚。你交不交?”
魏双鲤蔫了:“我又没说不给你,你吼什么?”
第五名转怒为笑:“快拿来!拿出来咱们就是好朋友。”
魏双鲤无奈地东摸摸西捏捏,直到第五名眼睛又圆了,才摸出一个书包:“给你,不就一块破铁吗!”
第五名忙不迭接过来,打开看过了,掂了又掂,眉开眼笑地道:“破铁?这是玄铁,武林至宝!破铁?你找一两这样的破铁来我看看!”
魏双鲤笑道:“好吧,就算是至宝,又怎样?第五名,秋水骗了你,你也不去找他算账?”
第五名呵呵大笑道:“老子平生不知上过多少当了,不在乎,不在乎。”
魏双鲤正色道:“你不在乎?秋水可是大大瞧你不起哩!你走之后,他说了你许多坏话,说你武功太低,又好吃醋,相貌又不俊,哎呀呀,可真难听死了!”
第五名脸长了。
“他在你走后,一招就解了铁氏双雄的穴道……就是被你打倒的那两个莽汉……然后他洋洋得意,大肆吹嘘!”
第五名“嗷”地大叫一声,电光一般闪入了林中,找秋水算账去了。
魏双鲤大乐:“好了,有热闹看了,只是老子也要赶紧走。两个老家伙一闹起来,明白之后,不会放过我的,走也,走也!”
小鲤鱼的身法,竟也是神妙非凡。
林中的第五名的怒吼声顿时压倒了一切。
“第五名上当,一次接一次。”这句话后来都快成歇后语了。
第五章 飞鸿
魏双鲤哈哈连天进了城,他知道第五名一闹上,可就不可开交了。
魏双鲤的家在大明湖边,离快哉楼不远。
魏双鲤回家,正路过快哉楼,肚中正好又饿了,便信步走了上去。
楼下的伙计见这位主儿来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似乎牙痛一般,直是吸气:“我说小鲤鱼,你又来打秋风来了!”
看来小鲤鱼打秋风是常有的事了。
小鲤鱼哈哈一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抬脚就往楼上走。
楼上是雅座。凭小鲤鱼这身打扮,谁见谁撵,他自己还想不识趣地往上凑。
这就是混混子们的又一特点:不太识趣,也可以说是故意寻衅,也可以说是自视过高。
反正小鲤鱼正往楼上走。
伙计急了:“小鲤鱼,你下来!雅座是你去的地方吗?”
小鲤鱼回头怒道:“为什么我不能上去?”
伙计也火了:“你摸摸你口袋里有几枚钱!”
“一文没有!……所以我要上楼去,……看看湖景,哈哈!”小鲤鱼笑着,脚步不停。
伙计大叫:“楼上有位大爷包下了,你小子找白眼吗?”
小鲤鱼笑嘻嘻地道:“老子倒要看看那人是个什么东西,敢称‘大爷’。”
楼上果然有几个人正在吃酒,大约也听到了楼下的吵闹,大都停箸怒视着小鲤鱼。
只有一个人没有生气,只是挺好奇地盯着小鲤鱼,面色温和,眼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这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面目俊美,风度洒脱。小鲤鱼不由怔了一下,朝他呲呲牙:“你长得挺帅!”
其他人都像见了鬼一般看着小鲤鱼径自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拿起筷子就挟菜。
筷子伸到盘子里,刚夹住一块牛肉,便被另一双筷子夹住了。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人,削瘦阴沉。
老头冷冷道:“滚下去!”
小鲤鱼火上来了:“你滚滚我看看。”他抽了几下筷子,却没抽动。
老头儿面色变成了深红:“滚!”他突地一收筷子,满以为小鲤鱼会因此而往后翻倒。
小鲤鱼不仅没动一下,反而挟起那块牛肉,塞进了嘴里:“唔,滋味不错嘛!”
老头儿怔住了,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看来这小家伙竟然还有两下子。
公子微笑道:“这位朋友,瞧着面生啊!”
小鲤鱼口里咬着牛肉,嘻嘻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回连公子也怔住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鲤鱼吃完了牛肉,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不住点头:“好酒!好酒!”
年轻公子见老头正想怒叫,便挥了挥手,老头愣了一下,气哼哼地坐了下来,面色越发阴沉了。
“这位兄台,若不介意,便一起饮上几盅吧!”
年轻公子竟然以礼相邀。
小鲤鱼可没料到,怔了一下:“你请我?”
“说不上请。”公子笑得很亲切,“不过是想和兄台交个朋友而已。”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请,请,请!”他反客为主地招呼起众人来。
众人见他如此胡闹,公子却是不仅不加阻挠,反而与他推杯换盏,大是不解,面面相觑。
公子的微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不敢动问兄台贵姓大名?”
小鲤鱼道:“贵姓魏。”
众人一怔,哪有自称“贵姓”的?
“大名双鲤!”
众人又是一怔,小鲤鱼的不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公子击节赞道:“客自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好名字,好名字!”
小鲤鱼瞪瞪眼:“别字跳波……”
公子又笑道:“老鱼跳波……这个……瘦蛟舞。……这个……”
他觉得有些不大好出口了,因为“老”和“瘦”这两个字对魏双鲤是很有些不敬的,而且也不符合事实。小鲤鱼既不老,也不瘦。
小鲤鱼笑道:“李长吉这句诗,用在我身上倒也相称。
……还有,号‘龙门这边人’!”
公子一怔,旋即大笑:“兄台真是诙谐之极!”
小鲤鱼哈哈连天:“说不上说不上!我只想当鲤鱼,不想当龙王,自然只能在龙门这边蹦哒蹦哒了!”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其余客人却都面上变色。
小鲤鱼却没察觉:“那么愚兄你呢?”
“愚兄”一般是年长者谦称自己的用语,却被他用来称呼别人。
混混的本色,别人是学不来的。
公子哭笑不得地道:“先生尊姓张,大名飞鸿!”
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小鲤鱼怔了一下,又怔了一下:“哈哈,张愚兄,咱二人挺对劲,来来来,你敬我一杯!”
旁边的人肚皮都气炸了,张飞鸿却笑道:“魏愚兄,你也敬我一杯!”
二人一亮杯底,相视大笑起来。
“愚兄是本地人氏吗?”张飞鸿仍是以“愚兄”呼小鲤鱼。
小鲤鱼作茧自缚,也是啼笑皆非,光棍碰上了没皮柴,可就没办法了:“正是此间人氏,愚兄你呢?”
张飞鸿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的窘态,笑道:“先生自闽地而来。”
“不像,不像,”小鲤鱼直摇头,“一点都不像。”
张飞鸿面色微变:“有何不像?”
“不像闽人,不像闽人。长相不对,口音不对,气质也不对!”小鲤鱼一本正经起来了,“简直跟闽人差得太远了。”
“这回你却错了,先生确是闽地人,”张飞鸿道:“只不过往来于各地,口音已变得多了。”
“那就算了吧!”小鲤鱼拍拍凸出的肚皮,“我还是第一次被闽人请吃饭喝酒。肚皮啊肚皮,日后再见了闽人,可得多多照顾了!”
张飞鸿大喜道:“多谢愚兄。”
小鲤鱼立起身来:“我酒尚未足,饭却饱了,走也走也!”
他说走就走,挥洒自如地下了楼,扬长而去。
几个“闽人”面面相觑,目光转向了张飞鸿。
有人问:“公子,此人莫非是锦衣卫的人吗?”
张飞鸿冷笑道:“不可能!”
一人道:“咱们从海上来此,不过一天工夫,谅锦衣卫也没有这么快的消息!”
“李兄,少提‘海上’二字。”张飞鸿冷冷道:“隔墙有耳。”
那人道:“是,公子!”
张飞鸿道:“田总管,你跟去一下!”
那老头儿起身飘然下楼,轻功之妙,竟似不亚于小鲤鱼。
但他很快回来了:“不见影儿。”
众人沉默了。张飞鸿微笑道:“我有直觉,他是友非敌,最起码也不会坏事的!”
他很喜欢小鲤鱼,因为小鲤鱼不落拘束。
而他自小就和这些拘谨认真的人在一起,自然感到不太舒服了。
无赖往往能和“贵人”结交,关键便在此处,因为贵人们一般都活得很寂寞,很空虚。
第六章 织妇
一间暗淡的屋子里,一个老妇正在织布。
“干娘,干娘!”小鲤鱼跑了进来,笑嘻嘻的。
老妇慈祥地点点头:“小双儿,饭在锅里,吃去罢!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总也不着家!”
小鲤鱼笑道:“干娘,我……已经吃过了。”
他突然觉得挺不好意思,自己山珍海味吃了一通,干娘却是粗茶淡饭,而且还在等他吃饭。
“你这小子,一定又是哪里蹭吃的去了,总也不长进!”
老妇笑骂着,声音却很平和:“莫不是嫌干娘饭菜太粗吧?”
“不是,不是!干娘……你,你太看不起我了。”小鲤鱼十分羞愧。
“好好好,别闹了,洗洗去吧。看你这身泥巴,成天没个正经时候!”老妇笑了,手上却没停下。
“得令!”小鲤鱼愉快地叫了一声,跑开了。
小鲤鱼再调皮,再混,再无赖,在干娘面前,他总是个老实孩子,听话,孝顺,具有一切做儿子的优点。
小鲤鱼洗干净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鼻子挺直,浓眉大眼,挺招人疼的。
“干娘,我来织一会儿吧。”小鲤鱼走到干娘身边,恳求道:“你休息一会儿。”
老妇抬起头来道:“你老老实实坐一边儿去,咱娘儿俩说会子话。”
于是小鲤鱼搬个小板凳,挨着织机坐下了:“干娘,你先说吧。”
“你今年多大了?”
“您老人家怎了,问这干啥?”
“看你忘记了不曾。”
小鲤鱼大惑不解地道:“二十一岁,属小狗的。”
“老大不小了,想不想找个媳妇儿?”老妇笑眯眯的。
小鲤鱼脸红了,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表示他想媳妇儿了。
老妇含笑看看他:“干娘给你挑一个好人家的闺女,你要不要?”
小鲤鱼摇摇头,脸更红了:“不……不要。”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西门黄家的跟娘提过你了。
黄家的闺女生得可不赖呢。人又温驯,手脚又勤快。”
小鲤鱼直摇头:“不要不要!我又没个正经事儿干,连累人家干什么?”
“你是不是想找个武林侠女?”老妇居然也知道小鲤鱼是高手,“找个武功跟你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不要!侠女们太傲太冷太嗜血。”小鲤鱼一口回绝。
“江湖侠女你不要,良家闺女你也不要,你是要王公的千金了?”老妇还是笑眯眯的,“没关系,包在干娘身上了。”
“千金小姐太娇太不懂事儿,一定跟干娘您合不来,气着了您可太不值了!”小鲤鱼又是一口回绝。
老妇惊讶了:“你小子是不是看上谁家院子里的姐儿了?”
小鲤鱼更火了:“干娘,您也太埋汰人了!”
“又不是?”干娘更奇怪了,“那还有什么人家呢?”
小鲤鱼脸又红了:“为什么非得是人家里的闺女?”
老妇大吃一惊:“你小子难道想打道姑尼姑的主意?”
小鲤鱼嚅嚅道:“一个……小……小尼姑……”
老妇气得一拍织机:“你想气死我?”
“不敢。”小鲤鱼吓了一跳:“只是……尼姑又有什么不好?”
“好,好什么?出家人古怪得很。再说,你冒犯菩萨,是要遭天条的!”老妇又惊又怒。
小鲤鱼伤心欲绝地道:“人家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你又不愿意。……干娘,你干儿只好打光棍了。”
老妇心软了:“小双儿,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不过,你把稳能得到那个……小尼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鲤鱼蔫了:“她不理我,不过……
一见我,脸,脸就红透了!”
老妇眼中放光:“哈,八成了!”
小鲤鱼来了精神了:“八成了?”
老妇点点头:“一个闺女和一个男人若然见面脸就红,可就有八成意思了,至不济她心里也有了你了。你跟干娘好好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鲤儿当然要讲。他早就想讲了。
老妇听着听着,却慢慢沉下了脸:“小双儿,你也知道,峨嵋派不好惹呢!你闹凶了,几个老尼姑都出手,你能赢?再说姑子还俗,麻烦事多呢……你别闹得名声大臭才好。”
小鲤鱼急了:“名声有什么用?我只要得到她,其他的,在所不惜!”
老妇摇摇头:“名声怎的没用?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出家人,跟了你之后,知道你是个小混混,还不伤心死了?不过,一个女人真要喜欢一个男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只是,她是个出家人啊!”
“她也是个小姑娘啊。干娘,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多善良,我一见她就……”小鲤鱼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老妇不说话了,低头织布。
小鲤鱼愣愣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干娘,我自己想办法。”
干娘也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人定胜天,我就信这个!”小鲤鱼攥紧了拳头。
第七章 约定
混混们认定了一件事,总是趁热打铁、马上就着手干的。
所以小鲤鱼要去找慧云。他知道峨嵋女尼们住在哪里。
小鲤鱼蹓蹓跶跶上了街,迎头撞上的却是司文涛和四个华山派的弟子,正抬了一副棺材往城外走,看样子是给白思俭收尸。
“司文涛!”小鲤鱼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司文涛一怔,抬头一看,见是小鲤鱼,苦涩地笑了一下:
“魏兄你好。怎么,你也在这里?”
小鲤鱼道:“我在济南有个远房亲戚。……喂,出什么事了?好好的抬个棺材干什么?”
实际上他当然清楚出了什么事,因为出事时他就在现场。只是当时观者极多,他又隐藏得极好,司文涛没发现他而已。
司文涛满面怨毒地道:“华山派的弃徒铁千秋杀了我师父,我一定要报此血仇!”
司文涛是白思俭的首徒,白思俭的一身武艺全都传给了他,白思俭这一死,司文涛便是华山派掌门的首选之人。
无论为公为私,司文涛都必然要复仇。
可司文涛并不知道,小鲤鱼和秋水是好朋友,和铁千秋的交情也极深。
小鲤鱼同情地点点头,道:“仇自然是要报的。铁千秋呢?”
司文涛冷笑道:“跑了,说是上天山去了!哼,他就是到‘地山’去了,我司文涛和华山派也绝对饶不了他!”
小鲤鱼暗自好笑:铁千秋的武功,又怎是司文涛能相比的呢?
但他还是很认真似地道:“老司,没说的,有事叫上我一声。”
司文涛感激地点点头,冲抬棺的四个师弟摆摆手,道:
“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到!”一拉小鲤鱼的手:“走,咱哥儿俩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去。”
小鲤鱼认识司文涛,是因为一年前小鲤鱼救过司文涛的命。却没对外人说出来,司文涛很感激他。
找了个茶馆,二人上了楼,找个雅座坐下,啜着茶谈了起来。
“魏兄,你眼下住在哪儿?”
小鲤鱼笑笑:“哎呀,老司,我那个狗窝,别人一进去,非被熏出来不可。你不是马上就回华山吗?”
“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呢!”司文涛唉声叹气,似乎麻烦事缠身,不胜其烦。
小鲤鱼也叹气:“是为白大侠的后事?”
“是,也不全是。”司文涛又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魏兄,我听说了上方山一战,真为你担心啊!怎么样,身体没事儿吧?”
小鲤鱼苦笑:“奶奶的!三掌对下来,害得我躺了三个多月才回过神来!慕容冲天那老小子是真狠,日后再见了他,我得绕道走了。”
“无冤无仇的,怎么就跟他打起来了呢?”
“我也是闲极无聊,跑去找云水老和尚,想谈谈禅理。
不料想赶到上方山一看,好家伙,他正跟慕容冲天打架呢?
我一时气不过,就和老小子对了三掌。”
“可慕容冲天怎么会和云水禅师动手呢?他们又不是生死仇人啊?”
“嗨,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是三掌对过,人就啥屁事都不知道了,也不知后来慕容冲天和云水禅师怎么样了?”
“据说慕容冲天也很吃力,和你对掌之后就走了。云水禅师方外高人,也没留难他。魏兄,这下你可大大地露脸了,连秋水也……也……”司文涛的脸色一下变了:“秋水,他是你的朋友?”
小鲤鱼笑道:“狗屁朋友!有一次我和人家下棋,秋水恰巧也在一旁观战,乱支臭招,搅得我们没法下,他自告奋勇地说要宰我一盘,结果被我杀得大败,灰溜溜地跑了。
后来也见过几次面,每次他都是看见我扭头就走,拉都拉不住。他说他是我朋友,大概是白袍会初出江湖,想借我抬高他身份吧!”
秋水会借小鲤鱼来抬高自己身份?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可司文涛却信了,因为他知道小鲤鱼够资格说这种话。
司文涛迟疑地道:“那……魏兄认识……铁千秋?”
“打过一架,他输了!”小鲤鱼笑嘻嘻地道:“不过,姓铁的武功着实不赖,很有两下子。”
司文涛大喜:“那可太好了!魏兄,日后小弟可得多多仰仗了!”
“一定一定”
司文涛又道:“对了,昨天铁府寿宴上,有个叫‘第五名’的人找你呢。他的武功可真叫绝了。”
司文涛大起高山仰止之叹。
“武功虽还将就看得过去,人却糊涂,极易上当。”小鲤鱼似乎很为第五名惋惜似地摇头叹气:“就算他武功再高一倍,又能有什么大用呢?”
旁边一个人冷笑起来:“好你个臭鲤鱼,你竟敢在背后偷偷说老子坏话!”
司文涛一下呆住了。
小鲤鱼头都没回,口中笑道:“第五名,老子早知道你在偷听,又怎是乱说你坏话?别的不说了,你只说你是不是糊涂吧!”
第五名叹了口气,走过来坐下了:“老子几次三番被你捉弄,不糊涂又是什么了?只是你小子太不地道,一点也不懂得尊敬老人!”他看看司文涛,冷笑道:“哦,白思俭的大弟子!他叫司文涛是不是?”
司文涛吓得一头冷汗,只有赔笑脸:“正是晚辈!老前辈您好。”
第五名翻翻白眼,不再理他,转向小鲤鱼,诡异地一笑:
“不过,你小子也别太神气了!你知不知道,老子现在抓住你把柄了。”
“什么把柄?”小鲤鱼不屑之极地直撇嘴:“我能有什么狗屁把柄会被你抓到?”
“嗬,你还嘴硬!你要不乖乖叫老子几声……叫老子几声……什么来着?……老子便将这件事捅出去,叫你小子名声大臭,一辈子抬不起头!”第五名笑吟吟的,似乎极有把握。
“你少卖关于!”小鲤鱼嘴上还是很硬,但心中却大是惴惴不安。
第五名轻功之高,可称当世第一。第五名要想探人隐私,实在是易如反掌,而世上又有几个人没点隐私呢?
第五名瞪眼:“司文涛,你走开,老子要跟小鲤鱼讲几句知心知肺的话。”
司文涛不敢得罪这二人,起身拱手,恭声道:“如此,魏兄,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小鲤鱼也起身还礼:“恕不远送。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司文涛道:“多谢。”转身下楼而去。
第五名不屑地道:“这小子不是好人,你跟他搅在一起干什么?”
小鲤鱼火了:“老子交的朋友,你也敢诋毁?”
第五名摇摇头:“我劝你还是小心些。这小子目光不定,心神不安,一望可知不是好人。”
小鲤鱼怒道:“你少说几句好不好,天下糊涂蛋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就是你!世上所有的人,都比你聪明。”
第五名一拍桌子,冷笑着低声道:“老子再糊涂,也还没糊徐到想讨一个小尼姑做老婆的地步!”
小鲤鱼的脸刷地红了。
他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想小尼姑怎么了?
老子偏要想,你管得着吗?”
第五名反而不生气了,笑眯眯地道:“你先坐下来好不好?……原来我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小子如此不中用,作贼心虚,一下就漏馅了!”
小鲤鱼恼羞成怒,但又不好大声嚷嚷,只好气哼哼地坐下了:“什么叫‘作贼’?老子就是喜欢她!”
第五名笑道:“其实老子也挺喜欢她的。”
小鲤鱼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你敢!”
第五名撇嘴:“哟,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知不知道?人家小尼姑干不干你知不知道?”
小鲤鱼恶狠狠地低吼道:“我不管!”
第五名伸过头来,悄声道:“要不,老子去将她捉了来,让你们……嗯?”
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手势。
“放你妈的臭狗屁!”小鲤鱼这回可真火了:“你敢起歹心?”
第五名也急了:“你小子怎么不知好歹?老子不也是为了你吗?”
“老子要让她自愿跟我,强抢算什么本事?”小鲤鱼昂然道:“强按牛头不喝水,生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都不知道?”
第五名气道:“老子跟你打个赌,赌你要不霸王硬上弓,肯定没戏!”
小鲤鱼叫道:“要是真成了,你便怎样?”
第五名四下一瞄,咬咬牙,悄声道:“老子把玄铁押给你。……你若输了,又待如何?”
小鲤鱼大吼道:“我把脑袋押给你!”
他实在是快气疯了。第五名居然如此瞧不起他的魅力,这太伤他的自尊心了。
第五名讶然道:“嗬,好小子,你还真的动真心了!……
押脑袋不好,我要你脑袋作什么用?你没了命,老子也会伤心的……这样吧,你把拐子送给我,怎么样?”
小鲤鱼一怔,迟疑了。
第五名一声浩叹:“我为小尼姑一大哭,她在你心目中,竟连一只破线拐子都比不上啊!”
“好吧!”小鲤鱼咬咬牙,答应了:“不过,你可不许反悔。”
第五名眉开眼笑:“好好,一言为定。咱们三击掌怎么样?”
“九击掌又怎么样?”小鲤鱼气鼓鼓地伸出右掌:“反正你是输定了!”
三击掌过后,第五名开心极了:“小鲤鱼,日后要老子帮什么忙,只管开口好了,别不好意思嘛。”
小鲤鱼气得不理他。
第五名越发开心了,嘴也就越碎:“老子以前给你做了许多媒,你都没答应,真没想到,你竟……嘻嘻……”
小鲤鱼急得直拱手:“你行行好,别说了行不行?”
“行!咋不行呢?”第五名笑眯眯地道:“不说就不说,你当老子就那么闲哉,没事儿就念叨这些臭事吗?”
小鲤鱼怒火上冲:“这怎么是臭事?你今儿要不说个子丑来,我决不饶你!”
第五名起身往外走,口中笑道:“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呀你?”
走到楼梯口,他又折回身,很认真似地道:“我说,你小子当心点,秋水说不定会找你麻烦的。”
小鲤鱼没好气地道:“我正要找他的麻烦呢!他要不是溜得快,哼哼!”
第五名眨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尼姑要是被峨嵋赶出来,又成了弃徒,秋水必然收留她,你的麻烦不就来了?”说完飞也似地逃开了。
小鲤鱼怔了好一会儿,才破口大骂起来:
“第五名,老乌龟!”
第八章 夜半
小鲤鱼回到干娘家,神情怏怏的,干娘吃了一惊:“小双儿,怎么了?”
小鲤鱼赌气不理干娘,连看都不看她。
“啧啧啧,一定是碰钉子了!”干娘直咂嘴,眼中有讽刺,但更多的还是关心,“怎么,没见到她?”
“哎呀,你叨叨什么呀?人家心里烦死了!”小鲤鱼气得跺跺脚,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呼地一声关上门,往床上一倒,扯条被子蒙住了头。
干娘走下织机,轻手轻脚地模进房里,柔声道:“小双儿,别生气,娘给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小鲤鱼一下掀被坐起:“干娘,我问你……”
他突然又涨红了脸,不说了。
干娘轻笑道:“你是想问问,女孩儿都会喜欢些什么东西,是不是?”
“可她……她是个小尼姑,怎么办呢?”小鲤鱼苦笑道:
“胭脂花粉首饰衣裳都不能送,我总不能送个香炉给她吧?”
干娘也觉得很为难。
二人默默想了半晌,无计可施。
干娘探询他问道:“要不,干娘去找她,跟她说说?”
小鲤鱼叹道:“说什么呢?”
是啊,说什么呢?干娘又沉默了。
“要不,”干娘又来主意了:“我干脆去把她抓来?”
“不行!小鲤鱼嗷地叫了起来:“绝对不行!我为这事,和第五名打赌了!”
“第五名那个老混混儿,你跟他较什么真儿?”干娘不屑地道:“我警告你,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否则吃亏的总是你!”
看来她也认识第五名,不仅认识,而且还知之甚详。
“干娘,你说说,偷看……偷看小尼姑……睡觉,算不算……算不算……”小鲤鱼结巴,脸已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干娘火了:“你敢去干这种下流事?”
“我……我又没干,只……只是……问问吗!”小鲤鱼眼泪都快出来了:“就问问……也不行吗?”
干娘见他这样,连忙柔声道:“小祖宗,你要真忍不住,去看看,也没什么。”
她竟然说没什么!
“只是……只是挺……没出息的。”小鲤鱼伤心极了。
“什么出息不出息的?”干娘道:“咱们才不管那么多呢……不过,小双儿,警觉些,别让她发现了,那就全完了!”
你听听,这娘儿俩,鼓捣出什么馊主意来了?
看来干娘年轻时,也是个挺可以的混混儿。当然,是个女混混儿。
慧云解衣上床,先趺坐念了一会“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便欲躺下。
屋瓦上衣带行空之声传了过来。
有夜行人来了!
慧云悄悄系上衣带,轻手轻脚模下床。长剑就在床头,她一探手便摸到了,握在手中。
轻轻的扣窗声把慧云吓了一跳。
那是夜行人在扣邻房的窗户,而那间房里住的是她师父清虚师太。
两下。停了一会儿,又是两下。又停了一会,三下。
然后是四下。
窗户开了,声音很轻,但慧云还是能听见窗户打开发出的声音。
奇怪的是,师父并没有出手,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甚至连说话声都没有。
慧云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
她实在想像不出,什么人会在这半夜里来敲师父的窗户,而师父居然会开窗迎接。
看来师父和这个人很熟。那么,这是个男人吗?
慧云浑身火热:“菩萨保佑!我怎的敢对师父起如此不敬的念头?”
衣袂行风之声又响起,只是方向相反,而且消失得很快。
那人走了。
慧云紧张得不敢动弹,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然后是师父的一声叹息和关窗户的声音。
不,那人一定是个女人!慧云在心里一个劲儿对自己说。
她相信师父,敬重师父,热爱师父,师父永远是个佛心高远的人。
但她还是疑心大起,这个人夜半三更地来干什么?师父为什么会接纳这个人?师父为什么要叹气?
她轻轻又上了床,心潮兀自难乎。
慕地,一个细细仄仄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尼姑,不许出声!你不要害怕,老子是第五名,正在用‘传音入密’神功,给你讲话。”
慧云吓傻了,但“肩井穴”上一麻,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
“传音入密”这种功夫,慧云听说过,但连师父都不会使。今晚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传音。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即便知道,她也无法去办了。
“你乖乖听着,不要惊慌。穴道两个时辰自解,不损身体。老子这是‘弹指神通’绝技,谅你也不知道。”
其实慧云知道世上有这么一种凭借指力、凌空点穴的功夫,她听师父说起过。
“小尼姑,嘿嘿,老子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知道一个叫‘小鲤鱼’的臭小子吗?他看上你了,要娶你呢!”
慧云又惊又羞又怒又怕,可就是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那混账小子名叫魏双鲤,字跳波,最是惫顽无赖,典型的大混混儿!他田无一垄,房无一间,只不过会几手花拳绣腿,没什么大能耐,连你都打不过!……小尼姑,你千万不要理他!老子特地今晚来告诉你,就是怕你不小心,被他骗了。你是个出家人,你可千万不能有凡心啊!不过你放心,老子会好好保护你的,他打不过我……”
慧云珠泪涟涟,羞辱万分,恨不能自己马上去死。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你师父。若是你泄漏了一个字,让小鲤鱼受到危害,你峨嵋派从此将从江湖上消失!老子的武功,你今晚也见识到了,你师父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老子要想挑了你峨嵋派,实在是易若反掌。你记住了没有?”
慧云知道,第五名的话不是吹的。
第五名传音许久,仍是谈吐自若,毫无滞涩之意。而且,昨日慧云亲眼见他施展神功制服铁氏双雄,今日在城郊又见他和秋水的恶斗,第五名若要真想挑了峨嵋派,必然不会成功,但峨嵋女尼的伤亡将十分惨重。
慧云暗暗伤心:连说出来都不可能,我就只有去死……
第五名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道:“还有一条,你不能死,你若一死,我也屠尽峨嵋山的大小尼姑!老子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的。我走了,你好好睡觉。”
声音消失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酣睡的人们发出的鼻息和虫儿的低鸣在回响。
慧云泪流满面。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菩萨,救救我吧!菩萨,保佑峨嵋一脉不遭毒手,保佑师父平安无事,保佑弟子平平安安。让该死的……第五名……下地狱吧!菩萨,让那臭小子……别再缠我吧!”
可怜的慧云,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承受不了啦!
而归根结底,都是那个臭小子不好!慧云恨不能生吃了他。
“那臭小子叫……叫什么来着?……他姓魏?还是姓卫?
……他叫双鲤,难怪人都叫他‘小鲤鱼’,字跳波,还挺不错的嘛……呸,该死的,你在想什么呀?……他是坏人,是大恶人!你从此不许理他,日后再见了他,狠狠啐他一口!……”
慧云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么个办法来,那就是——啐他一口。
不过,想想也挺奇怪的,小鲤鱼居然想娶她。
她是出家人啊!
慧云的脸红了,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因为脸上烧得很厉害。
“他是坏人。”慧云斩钉截铁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他是一个大恶人!”
可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总摆不脱这个奇怪的消息——
小鲤鱼想娶她!
慧云生自己的气了,她是出家人,怎么想这些呢?更何况,他还是个大坏人呢。
对坏人该怎么办呢?
啐他一口!
第九章 愁怀
第二天一早,小鲤鱼灰溜溜地回来了。
说他“灰溜溜”是一点没错的,小鲤鱼的脸灰得像炭布,而他的神情更说明,他刚刚当了一夜的“灰孙子”。
干娘啐道:“真没出息,一看就是一夜!你呀!”
小鲤鱼默不出声。
“说,你是不是动手动脚的,被她闹起来了?”干娘见他神色有异,微微吃惊。
小鲤鱼怒道:“我没偷看她睡觉!”
干娘倒怔住了:“没看?你不是说好了的吗?怎么,知道害臊了?”
小鲤鱼道:“没看就是没看!”
干娘讶然之余,不满顿生:“你既是没去偷看,干吗一夜也不回来?害得我老睡不安生,等你叫门。”
小鲤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摇摇头,脸色更灰了。
干娘心疼了:“小双儿,别老叹气。老叹气不好。……
饭在锅里热着呢,吃去吧,啊?”
“不想吃。”
小鲤门进了门,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
干娘这回可是真傻眼了:这鬼精小子是撞上哪路邪神了?
干娘知道,小鲤鱼是个很开朗很快乐的小伙子。他素来是干娘的开心果儿。可自打迷上那个小尼姑后,居然变得愁眉苦脸了,这可真是桩怪事了,干娘不由起了疑心。
小鲤鱼正在做梦:他在追小尼姑,小尼姑边回头骂他,跑到一处悬崖上,小尼姑纵身跳了下去,崖下白云翻腾……
小鲤鱼一下吓醒了,发现干娘正在摇他肩头。
“小祖宗,你还睡觉啊?!出大事啦!”
小鲤鱼冷汗淋淋,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什么大事?”
干娘急匆匆地道:“小尼姑出事了!”
小鲤鱼跳了起来:“什么?”
干娘大声道:“小尼姑出事了!”
小鲤鱼浑身一哆嗦,声音都变了:“她……她出什么事儿了?”
干娘叹道:“听客栈里的尼姑说,小尼姑病了。”
小鲤鱼似乎还是没回过神来:“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干娘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是我?”小鲤鱼茫然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干娘气冲冲地道:“肯定是你把她吓成这样子的!”
“我怎么吓她了?”小鲤鱼怔怔地道:“我怎么会去吓她?”
“你不是……不是昨夜去偷看她睡觉吗?”干娘唉声叹气:“一定是吓的,唉呀呀,你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真的没偷看么!”小鲤鱼也火了:“没有就是没有!
--嗯……,吓的?……一定是吓的!……这么说,是昨天晚上的事把她吓坏了?”
小鲤鱼居然一本正经地沉思起来,不住点头,自言自语:
“这么说,她听见敲窗声了……”
干娘怒喝道:“你还不赶紧去问侯一下?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不是要献殷勤吗?这是个好机会。”
小鲤头扭头就跑,跑到门外,又折了回来:
“咦,你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
干娘瞪眼:“老娘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就不会打听吗?”
小鲤鱼哈哈连天地跑了:“我还以为你是问了那个老乌龟呢!”
干娘吼道:“快滚!”
小鲤鱼早跑得没影儿了。
慧云居然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对峨嵋派多数人来说,这可真是件怪事。
清虚师太好生烦躁:“慧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慧云满脸烧得通红:“师父,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弟子没什么,马上就会好的。”
清虚给她把了脉,又喂了她几粒丹药,低声道:“你好生休养吧!这几日可能会有事儿,你要再病倒了,可就没人给师父帮忙了。”
慧云泪花点点:“师父,弟子没……没事,会……会……好的”
清虚叹了口气,摆摆手,房中几个尼姑都退了出去。
清虚温言问道:“慧云,说实话,你是不是昨晚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
慧云眼中闪出惊恐的光芒,她的声音也抖得很厉害:
“没……没有,没有。
一切都很清楚地写在她眼睛里和面庞上了,清虚看得很清楚。
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像慧云这样的人,她的眼睛尤其不可能说谎。
清虚师太柔声问道:“慧云,是不是你听到有人敲窗?”
“师……师父我……我……”
慧云吓得直科,直往床里缩。
清虚师太叹道:“没什么,慧云,师父不会怪你的,这件事,你迟早也得知道的。好了,你休息吧,师父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待你好了,我会详细地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低着头,慢慢走出门的。
慧云心里一松,差点没瘫在床上,浑身凉嗖嗖的,冷汗连内衣都湿透了。
“臭小子,都是你不好!”慧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大骂小鲤鱼。“都是你害苦了我!我恨你、恨、恨你——”
小鲤鱼这会子正在客栈附近流连徘徊,急得团团转,可就是想不出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进去找慧云。
有人在远处哈哈笑了一声,小鲤鱼一转头,却见第五名正笑眯眯地在一个小巷口向自己招手。
小鲤鱼一肚子无名火,顿时发了出来。他飞快地冲上前去,低声吼道:“老子活吃了你!”
第五名也不含糊,脑袋向前一伸:“从头吃起,从头吃起!”
小鲤鱼没咒念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干生气:“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第五名笑嘻嘻地道:“我气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看你一个人闷得慌,围着客栈转了半天了,也挺累的,那人也不见出来,我是好心,要拉你去喝几盅儿。”
小鲤鱼涨红了脸:“你少胡说八道,小尼姑病了!”
“病了?”第五名一怔,旋即诡异地笑了:“她怎么会病的呢?奇怪,奇怪呀!”
“你鬼笑什么?”小鲤鱼一瞪眼,突然跳了起来,喝道:
“说,是不是你对她说什么话了?”
他知道第五名干得出这种事。
第五名除了自己不能生孩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第五名吓得两手乱摇,一迭声地叫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小鲤鱼瞪着眼睛,居然笑了起来:“你真没说?”
“没有就是没有!”第五名似乎很气愤地叫道:“没有的事,你让我说什么?你这不是逼我骗你吗?”
“那么,第五名,你不说出来,我有办法让你后悔后半生!”小鲤鱼恶毒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第五名连忙抢步上前,拦住了他:“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什么后悔半生的,我不懂啊——”
小鲤鱼冷笑道:“我念几句歌谣你听听:休洗红,……”
一语未了,第五名面色惨白,连声音都哑了:“她?”
小鲤鱼冷笑点头:“不错,拐子的正主儿。怎么样,这个条件不算不优厚吧?”
“你答应帮我?”第五名可怜巴巴地道,老脸通红。
“你若告诉我你对小尼姑说了些什么,我可以保证不在她面前说你的坏话。至于帮忙么,……咱们再议!”
第五名不满了:“你小子拿跷?”
小鲤鱼二话不说,抬脚要走。
“好好好,我说,我说!”第五名低三下四地拦住了他:
“你别走,我说还不行吗?”
俗语云:“各师各法,各马各杀,各庙有各庙的菩萨。”
谁都有自己的克星,谁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
看来,第五名的致命弱点被小鲤鱼发现了,他只有自认倒霉。
于是第五名就哭丧着脸,汇报昨夜的情况。
“你个老乌龟,你真该挨千刀!”小鲤鱼气得泪水滚滚而下:“她一个女孩儿,怎禁得起你如此折磨?”
“是是是,老子认罪。”第五名吓得直哆嗦:“老子简直是罪该万死!”
“她是被你吓病的啊!”小鲤鱼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她是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那么美丽,那么纯真,那么善良,你怎么忍心吓唬她?”
第五名虽然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该流泪,但不敢表示出对小鲤鱼的丝毫鄙视,不仅不敢表示鄙视,还颇为同情地挤了半天干涸的眼睛。只可惜一滴泪也没有。
哭了一会儿,小鲤儿收泪道:“老小子,你想不想我帮你的忙?”
“想啊,想想想!”第五名兴奋得直搓手,看他那神情,现在你让他叫小鲤鱼三声“爷爷”他都肯。
小鲤鱼抹抹鼻子,冷冷道:“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说你答应不答应。你要哼哼哈哈打马虎眼,我就不帮忙了。”
“我当然答应!你只要肯帮我这个忙,要我命也行啊!”
第五名胸脯直拍:“说吧,无论什么事,我第五名一定办好,绝对不含糊,绝对不二乎!”
小鲤鱼道:“这么着,从现在起,你给我看护好小尼姑。”
“行!”
“日夜不分!”
第五名蔫了:“这……”
小鲤鱼冷笑道:“你一个人当然不行。你可以再找你的几个孤朋狗友,要轻功好的。总之,你不能让小尼姑受到任何危害,你不能让……任何男人伤害她,她要是出了一丁丁点儿事呢,我叫你——”
不用他威胁,第五名已经点了几十下头,哈了几十下腰了,“行行行,好好好!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那……到什么时候为止?”
“没有期限!”小鲤鱼凶霸霸地道:“我什么时候娶她,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五名可怜巴巴地道:“那……我……和她的事儿……?”
小鲤鱼浓眉一轩:“我负责!”
“一言为定!”第五名举起右掌,高叫道:“不许反悔!”
“只是我再说一遍,小尼姑不许出任何事。”小鲤鱼沉声道:“你听明白没有?”
“你就放心好了,老子自有办法!”第五名拍拍心口,突然又哈下腰去:“那……我的事呢?”
“你放心!实在不成,拐子在此!”小鲤鱼拍拍腰间,道:“有了拐子在手,还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太好了!”第五名一跃丈高,又落下地来,喜笑颜开:
“我该去上工了!”
小鲤鱼冷冷道:“赶紧去找人。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先击掌,先击掌!”第五名生怕小鲤鱼反悔,连声道:
“击了掌再上工不迟。”
第十章 监视
不多时,高升客栈门前来了一个游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愁眉苦脸的,看样子他自己身体都不怎么健康,卖的药效果如何,自然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天下卖野药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一个一个都像病秧子,而这个人就是“病”得最狠的一根病秧子。
“在看各种疑难杂症咧!有惊恐致病的、有半身偏瘫的、有想起死回生的,找我古人云来咧——”
他居然叫“古人云”,好古怪的名字。
古人云口中在尖叫,面上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他是不是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专治妇科各种病症咧——”古人云见无人上前,火了,扯起破锣嗓子一阵大吼:“要买上好春药,找我古人云来咧——月经不调,花柳淋病,包治包好咧——”
小二急了,赶了出来:“你在小店门口乱叫什么?”
古人云一脸怒火、满腔怨气地叫道:“老子是在街上叫,又没进你的破店门,你急什么你?”
二楼一个中年尼姑推开窗户,探头叱道:“走方的,要卖药滚远些,少在这里鬼哭鬼叫的!”
路人都笑了。也是,在尼姑身边叫卖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也实在是有些不妥。
古人云是真急了,抬头大喊大叫起来:“本人专治各种尼姑病咧!有尼姑生怪病的、阴阳失调、思春过度的,尽可下来医治咧!分文——不取——”
摆明了,他是来找碴儿了的。
那中年尼姑怒极,正欲跃下,一个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弟,关上窗户,莫要理他!”
古人云怒道:“不理我?凭什么不理我?”
窗户关上了,无论古人云怎么骂,也没再打开。
古人云见没人回骂,只得气咻咻地坐了下来,摊开一张油黑发亮的大布,将各色野药摊好,两手抱膝,一声不吭,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神气,谁见了这个德性,都是又奇怪,又好笑。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一个儒者模样的老人踱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念叨着: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此诚至理也……子曰:卖野药之古人云,乃一天字号大草包也。诚然!”
古人云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大骂道:“子曰:‘孔子曰是个特级老乌龟。’诚然!”
老儒抬起头,恍然道:“呀!此人三角眼,吊脚眉,小耳朵,老鼠须,下巴尖尖,面目无光,身材消瘦,又是走方郎中打扮,莫非故人古人云么?待吾上前问候一声,再作理会!”
众人忍不住笑将起来。古人云怒道:“孔子曰,你放屁!”
老儒一脸讶然:“仲尼何时曾言及此?……不曾,不曾!只古人云曾大放臭屁数十日不绝,嘻,此必古人云无疑……”
古人云一蹦三丈高:“放屁!”
老儒手搭凉篷:“果然古人云也!真古人云也!非古人云不能道此等粗陋鄙俗之言也,……尔乃古人云吗?”
古人云气呼呼地道:“孔子曰,你少来这套!你再这么缠七缠八的,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仲尼未曾言此。此必古人云,非孔子曰也!”老儒仍作不满之状,酸气冲天。
古人云大吼道:“你少来呕老子,你名字就叫孔子曰!”
原来这老儒姓孔名子曰,这又是一大怪名了。
孔子曰哈哈一笑:“古人云,你在此卖药多时,可有进账么?老子肚内有些饥了。”
众人都讶然,这么个文质彬彬的饱学之土,偌大年纪,居然还是个打秋风的。
古人云讽刺地道:“孔子曰,你可真是孔子的门徒。当年老人家周游列国,不为别的,也是糊口而已。”
孔子曰不为所激,仍是笑眯眯地道:“老子方才偶至白香草处,承他苦邀,万般无奈,多吃了几块狗肉。你若有碎银,将些与我,我去买壶浓茶喝喝。”
他倒是真讲排场,喝茶居然还要用碎银。
古人云没办法,摸出一小锭银子,扔到地上,恶狠狠地道:“拿去!”
孔子曰一挺胸,昂然道:“孔某人不食嗟来之食!”
看不出,他还挺傲的。众人笑得直揉眼睛,围着不走,要看这二人如何收场。
古人云瞪了他半晌,突然拾起地上的银锭,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孔子曰面前,哀声道:“您老行行好吧,请千万走开些,莫误了我的生意!”
孔子曰伸出白皙肥圆的两根手指,略带嫌恶地钳过银锭,离自己远远地拿着,似是害怕被它弄脏了身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教教教,教你娘的个屁!”古人云实在忍不住了:“你个老东西,这些年也不知诳了我多少银子去了!”
“咄!古人云你好生无礼!……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孔某并不与你计较。”孔子曰面不改色,右手向侧直伸着,钳着那锭银,踱进了对面的茶楼。
古人云松了口气,刚回地摊前,茶楼二楼的窗户推开了,孔子曰那头银发和那张白胖红润的脸探了出来:
“子曰:临轩品茶,观古人云卖野药,诚一大赏心乐事也!”
古人云嗷地跳了起来:“不卖了,不卖了!”乱七八糟地收拾好药材,背上就跑,口中大骂道:“孔子曰你这老乌龟听着,有朝一日,老子要生吃了你!”
孔子曰嘻嘻一笑,旋又叹了口气,道:”唉,世风日下哟!连古人云这样纯朴的人,居然也想吃人肉。可怕,可怕!”
古人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老子不吃人肉,专吃你的王八肉!”
满街哄笑。
孔子曰临窗品茶,品了整整一个下午,还不时摸出一本《诗经》来,拖长了声音,摇头晃脑地念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州”和“摽有梅,十之七矣”等等。
“这老穷酸真能烦死人!”掌柜的和小二走过来走过去地拿眼瞪他,可孔子曰居然装作没看见。
高升客栈的窗户紧紧闭着,也没有尼姑出门,看来,尼姑是怕了这个孔子曰了。
孔子曰直捱到茶楼打烊,实在无法再拖,才恋恋不舍地下了楼,一步三摇地走出茶楼,晃晃悠悠地拐进一条小巷,溜进了一户人家里。
第五名正焦急地等着他,一见他进门,劈面叫:“孔子曰,见到没有?”
“奶奶的,臭尼姑关上了窗子,看不见!”孔子曰满口粗话,原形毕露:“老子的眼睛又不能穿透墙壁,真遗憾!”
第五名道:“我问你,老白他们是不是也在四下潜着?”
“放心,跑不了一个臭尼姑!”子曰直拍胸脯,拍得山响。
第五名点点头,道:“今晚你们一起出动,将尼姑们一齐抓起来,细细数一下,应该是二十三个。然后,你们把最漂亮的几个都给老子带出来。”
孔子曰登时两眼放光,老脸通红:“放心,没问题!”
第五名瞪眼,冷笑道:“老子可把丑话说前头,这些尼姑你们几个要敢碰,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孔子曰眼中光芒顿黯:“嘿嘿,嘿嘿,哪儿能呢?”又一想,道:
“不碰她们,又怎么把她们带走?”
第五名语塞,只好又瞪眼:“自己想办法!我告诉你,一个生病的小尼姑是正主儿,一定要抓住她,她是最漂亮的一个,记住了没有?”
孔子曰苦笑道:“临老入花丛,难免眼花镣乱,看哪个都是天仙。我看你还是一起去吧,要弄错了,不是当玩的。再说,也好监视老古、老白他们几个老色鬼的手爪子不干净,嘿嘿!”
“嘿嘿,”第五名沉着脸道:“嘿嘿个屁!”
他也没法子了,只好答应亲自出马。
自答应小鲤鱼之后,第五名便先抓住了古人云,逼他去客栈打探,然后又找到孔子曰去接替古人云,让古人云去找白香草,自己则去通知杜美人和李少白。
有这五个人出手,第五名自信没有问题。只要能抓到慧云,就完成了任务,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省心的办法了。
第五名虽然容易上当,可并没有糊涂到太笨的程度,他的脑瓜子还是比较灵光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自己这么认为。
果然一帆风顺。
第五名领着五名老友,半夜摸进了客栈,一律蒙着面,拿着兵刃,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动手。
除了清虚武功高强,较难对付外,其余惊觉而起的尼姑们,都经不起他们一招半式,一点就倒。
即便是清虚,也没费第五名多大劲。他只用了五招就夺下了清虚的剑,封了她的周身大穴。
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尼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被点倒了。
第五名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慧云,确信她不是别人改妆之后,便用一只麻袋将她一套,拎起就走。
孔子曰等人也都如法炮制,拣了五个漂亮些的小尼姑,用麻袋拎着跑了。
轰动江湖的峨嵋女尼失踪案,便是如此发生的。
第十一章 情债
干娘等了一宿,才见小鲤鱼回来了。
干娘撇着嘴儿道:“又去了?”
她笑得怪怪的,眼中尽是讽刺揶揄的神情。
“什么又去了?没有!”小鲤鱼口气挺冲的,“干娘,你少埋汰我!”
“你小子怎么了?吃错药了?”干娘火也上来了:“你跟干娘也敢呛呛起来了!我看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再不教训你,你还真以为干娘好欺负了。”
小鲤鱼没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阴沉着脸,没理她。
干娘一下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连忙走近,伸手拉他:“好双儿,别坐地下,进屋睡去,啊——”
小鲤鱼扁扁嘴,看样子是想哭。
干娘急了:“小祖宗,出什么事儿了?别哭啊,啊——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小鲤鱼伤心地道:“有人欺负我。”
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居然会说这种没骨气的话来。第五名若在一旁,保不准连大牙都要笑飞了。
干娘却生气了,怒叫:“谁敢欺负你?是谁?你说出来,我去找他。娘一定把他大卸八块,给你出气!”
“我打不过他,没办法。”小鲤鱼都快哭出声来了:“他还骂我,骂得难听死了!”
干娘脸都青了:“好乖乖,不哭,啊——娘一定杀了他!……乖,不哭不哭……”
说不哭不哭,小鲤鱼还是哭了。
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哭得还很伤心,你说邪门不邪门?
可干娘却弯下身子,珠泪纵横,抱着小鲤鱼的脑袋,哭道:
“好乖乖,娘的好宝宝,……不哭哦,不哭哦……”
小鲤鱼泣道:“他还……还……”
“还什么?……慢慢说,不急。”干娘紧紧搂着小鲤鱼,不住柔声安慰:“娘给你报仇,一定给你报仇。……”
好像小鲤鱼不是二十一岁,而是一十二岁似的。
“他抢了……抢了……织心拐。”小鲤鱼嚎陶大哭起来。
干娘怔住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娘……娘啊——”小鲤鱼似乎被吓住了,扶住干娘,一迭声大叫:“娘啊,娘啊——”
好半天,干娘才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
小鲤鱼道:“第……第五……”
“第五名?”干娘厉叫起来:“难道是第五名那个老王八蛋干的好事?”
“就是他!”小鲤鱼也恶声恶气地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人呢?”干娘猛摇着小鲤鱼的肩头,都快把他摇散架儿了:“他现在在哪里?”
小鲤鱼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干娘一跃而起,面色铁青:“我去找他!”
“干娘,不能去呀。”小鲤鱼连忙扯住了干娘:“千万千万不能去啊。”
“为什么不能去?”干娘瞪眼道:“他又算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小鲤鱼泣道:“他……他把小尼姑……抢走了……”
“他敢!”干娘声音都哑了:他敢这么下贱?”
小鲤鱼道:“是真的呀!……他还说,除非干娘肯……和他……后面的话,可难听了,我都没法学给你听!”
干娘尖叫起来:“他休想!”
“娘啊,你就可怜可怜儿吧,啊?儿此生的幸福都系在小尼姑身上,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儿……儿也不想活了!呜呜……”小鲤鱼哭得山响。
干娘没办法了,抱住小鲤鱼放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苦命的……娘啊——”小鲤鱼也不含糊,哭声拔高了许多。
娘儿俩抱头痛哭,直哭了个昏天黑地,不知哭了多久,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哭。
干娘擦干泪,坚决地道:“双儿,咱娘儿俩找他算账去!”
小鲤鱼点头,但马上又道:“可不能动手啊。”
“为什么不能动手?”
“他有几个朋友,守着小尼姑。一动手,他们先杀了……小尼姑。小尼姑要一死,我也……我也……”小鲤鱼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音。
干娘看样子简直快昏过去了:“那可怎么办呀?”
“有一个办法……挺好的,可……干娘不肯。”
“你想把老娘卖了?”干娘瞪起了眼珠子:“你是不是想用娘去换小尼姑?你说,是不是?”
“娘,其实你也……还是很喜欢……他的嘛。”小鲤鱼嚅嚅道:“我知道,你心里还……一直在念着他……”
干娘火了,大吼道:“放屁!”
“你总在梦里……说……”
于娘脸一下红了,啐道:“放屁!”
“干娘,要不,我叫他来给你跪下赔罪,你原谅他,好不好?”
小鲤鱼探询地望着干娘的眼睛,慢吞吞地道:“这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不是?”
干娘又骂开了:“是个屁!”
“娘,你救救儿啊……”小鲤鱼又想哭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干娘忙道:“别哭别哭。咱们再想想办法,好好想想。”
“就一个办法,娘又不肯!”小鲤鱼伤心地转身欲走:“那么儿也只好找个地方死去好了!”
干娘咬牙切齿地道:“好,就依了你!”
“真的?”小鲤鱼跳了起来,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芒。
干娘怒道:“娘几时骗过你?”
小鲤鱼道:“我不信。”
“我对天发誓!”干娘怒叫了起来。干儿不相信她,最让她伤心了。
“哈哈!”小鲤鱼仰天大笑起来。
干娘怔住了,吃惊地道:“你……你……你……”
小鲤鱼笑嘻嘻地道:“干娘,你已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哟?哈哈,哈哈……”
“你是骗我的?”干娘醒悟了:“你一直是在骗我?”
小鲤鱼跪了下来:“娘,你千万别生气。娘,你打我骂我吧,儿自知对不起娘啊!”
干娘狠狠打了他一爆栗:“好,你骗我,你骗我!”
小鲤鱼不住磕头:“娘,娘,你要心气不顺,就再多打几下子吧!只要娘心里高兴,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干娘又心疼了:“儿啊,娘不该打你。”
小鲤鱼笑道:“只要娘高兴,再打几下也没什么。”
干娘的脸更红了:“放屁!我高兴什么?”
“儿哪里知道啊?”小鲤鱼又开始放刁了。
于娘气得没办法,想打又舍不得,只好扯住他耳朵:“起来!”
小鲤鱼站起来,一把把干娘横抱了起来:“娘,儿是不是办了件大好事?”
干娘羞恼地道:“放下来放下来!这成什么样子?”
小鲤鱼放下干娘,伸手一捞,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粉红色的线拐子:
“娘,拐子还在这儿呢!”
这是一只桃花木制成的线拐子。它的名字就叫“织心拐”。
为什么叫织心拐,只有干娘知道,小鲤鱼知道。
悄然织心,怡然织心,它是想织一面密密的网,网住某个人的某一颗心吗?“
第五名也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曾经差一点被网住过。
粗看起来,这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线拐子,惟一不同寻常的,是它的颜色。
那是一种柔和的粉红色,柔得直让你想叹气,红得让你想入非非。
你绝对想不到,这只线拐子上,记载了多少哀艳动人的故事。
于娘的眼中,已盈满了热泪。
这只线拐子,是她准备送给她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多少人曾梦想过得到这只桃花织心拐,最后却都废然长叹,悄然离去。
当然,你也绝对想不到,这个木拐是一件兵器,因为它和普通的线拐子一模一样,你根本就看不出它会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意想不到”这四个字,却往往成了克敌制胜之本。
第五名又沙又哑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第五名……特来领罪。”
干娘吓了一跳,拧住小鲤鱼的耳朵,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跟他约好了的?”
小鲤鱼嗷嗷叫痛:“第五名,快进来救驾,干娘拧我耳朵呢!
哎哟哎哟,耳朵掉了,耳朵掉了……”
干娘怒道:“叫他滚,滚出去!”
小鲤鱼生怕第五名走了,大叫起来:“第五名,现在机会大好!你快进来,我干娘不会打你的!你再不进来,我要骂你没出息了!”
第五名磨磨蹭蹭到了门口,迟疑着不敢迈过门槛。
他的脸已通红,眼睛都不敢抬起来,一脸傻笑。
干娘脸一红,转过了头,往内屋走去,却被小鲤鱼拦腰一把抱住了:
“第五名,快来帮忙,干娘好大的力气!”
干娘怎么挣也挣不脱,急得泪水直流,却也说不出话来。
小鲤鱼将干娘抱着拖到第五名身边,怒道:“第五名,还不跪下?我干娘已经发了重警了,一定要和你重修旧好,你还不快谢恩?”
第五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小鲤鱼大笑一声,松开手,跑出了门,顺手将大门带上了,躲在门后偷听,听了没一会儿,哈哈大笑着跑了。
干娘摇摇欲坠,第五名趁机一纵而起,挨了她四个重重的耳光,却抱了个满怀。
第五名眼冒金花,心中则觉得幸福极了。这可都是小鲤鱼的功劳啊!第五名感激涕零。
干娘在他怀里又抓又挠,又拧又捶,又踢又蹬,第五名全不在乎,只是箍紧了她的腰肢,绝不放手。
终于,干娘累了,没力气了,也哭成个泪人儿了。
第五名这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小红,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木好?我保证再也……不跑了,你怎么打我。
骂我,我都不跑。你就是真让我当……老乌龟,我也认了。”
干娘气得一口咬住了他肩头。
第五名当然不会叫痛。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动了口了。
果然,没一会儿,第五名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都是因为有了小鲤鱼哟。
第十二章 伤情
“啼”地一声大响,门被掠开了。
正搂着亲热的第五名和干娘二人倏地分开,齐齐转头。
小鲤鱼正恶狠狠地瞪着第五名,面色铁青。
干娘羞愧万分地道:“双儿,我们没……没怎么……”
她以为小鲤鱼是因为看见第五名和她在一起不正经而生气,连忙掩好衣襟,脸上红扑扑的。
第五名也点头哈腰,连连陪笑,心里却直打鼓:“这小子是吃错什么药了?”
小鲤鱼恶声恶气地道:“第五名,你干的好事!”
第五名连忙点头:“是是,我干的好事,我干的好事……什么好事?”
小鲤鱼吼道;“小尼姑!”
第五名恍然大悟。干娘却尖叫起来:“老乌龟,你对小尼姑干什么了?”
她以为第五名敢手脚不干净,不由得怒气勃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叭”,耳光打个正着,第五名转了个圈,定住身子,很委屈似地叫:“小鲤鱼,我是为你好!”
小鲤鱼怒道:“我只叫你暗中保护她,谁叫你把她绑走的?”
于娘恍然,跟着也逼问:“老乌龟,谁叫你愉绑了小尼姑?你胆.子倒不小!”
第五名嚅嚅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我怕一个眼错不见了,出了事不好向你交待,才伙同几个……老朋友,把她绑了来,为的是好看守些。”
小鲤鱼叫道:“那你绑一个也就算了,干吗一绑就六个?”
干娘顿时急眼了:“好哇,你个老不死的!你竟敢……竟敢……我永不理你!”
小鲤鱼也冲干娘急上了:“干娘,你别瞎呛呛好不好?你和第五名的事,你是发过警的了,莫不成你还要反悔?你站一边去,这是我和第五名的事!”
第五名也道:“是是是!小红,你别管这桩事行不行?”
干娘一捂脸,冲进房里,嚎陶大哭起来。
小鲤鱼怒火又转向了第五名:“你不快进去,给我干娘赔个不是!咱们的账,以后再算!”
第五名刚走到房门口,小鲤鱼又叫了起来:“小尼姑关在哪里?”
“城西,‘紫竹林’孔子曰家里……”
第五名还没说完,小鲤鱼已跑得没影儿了。
“紫竹林”是一个大院的名字。
大院的主人孔子曰,是个酸溜溜的老童生。不少人想买他这个大院,孔子曰死活不答应。
大院虽然名叫紫竹林,里面却一竿紫竹也没有,天晓得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鲤鱼站在门口大叫:“孔子曰,你把小尼姑关在哪儿了?
放出来!”
“你小子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喝叱老夫?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孔子曰愤愤不平地念叨着,捧着一卷书,拦在了大门口。
小鲤鱼吼得山响:“老子是魏双鲤!听到没有?放人!”
“老子这里没有尼姑!”孔子曰瞪起了眼,义愤填膺地道;“你跑到老子家里来找尼姑,这不是骂我吗!”
小鲤鱼气得直拍屁股:“有尼姑,第五名说在你这里。”
孔子曰倒怔住了:“你认识第五名?”
小鲤鱼道:“就是老子让他保护小尼姑的。”
孔子曰又惊又喜:“原来你就是小鲤鱼。好好好,请进请进。
那个小尼姑美丽非凡,我见犹怜,你小子真有眼力。”
“放屁!”小鲤鱼怒火冲天,赶着孔子曰怒骂:“你放臭屁!”
孔子曰火了:“你骂我?”
小鲤鱼瞪眼:“骂你怎么了?”
孔子曰转眼间就蔫了:“没怎么,骂骂我能怎么?你是在这里成其好事呢,还是……”
“放屁,老子要放人!”小鲤鱼恼羞成怒:“成其好事,好个屁的事!多好的事,让你们一搅和也得坏!”
“放不得,放不得呀!”孔子曰急了,拦住了他的去路央求道:
“传出去,我们几个人的老脸往哪儿放呀?”
小鲤鱼大声道:“一定要放!第五名违抗我的命令,我要让你们没好果子吃!”
孔子曰怔了怔,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带路,口中嘟嚷道:
“连第五名都受你的气,老子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放就放吧,只是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可惜?”小鲤鱼追着问:“可惜什么?”
“好容易抓了来--嗨!”孔子曰痛心疾首地道:“白费了许多工夫!”
“那是因为第五名自作主张.有气找他撒去。”小鲤鱼冷笑道:“我压根儿就没让他这么胡来!”
“老天,谁敢惹那老家伙!”孔子曰直叹气:“我要敢找他算账,也就不会被他逼着去抓小尼姑了。”
走到关押小尼姑们的房间外面,小鲤鱼站住了,挠头苦笑道:“可怎么说呢?”
的的确确,这话不好说。
孔子曰颇有点同情地望着他,讨好地道:“要不,我老起脸皮帮帮你?”
“不行,这事儿还得自己说。”小鲤鱼咬咬牙,推门进去。
六个小尼姑兀自昏睡不醒,玉体横陈,楚楚动人。
慧云自然也在其中,面色苍白憔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疼。
小鲤鱼就心疼得直落泪:“她还生着重病啊,你们就……你们真是混账透顶!”
孔子曰忙道:“我已经给她吃了古人云的药,她的病差不多好了。”
“古人云?”小鲤鱼奇道:“古人云是谁?”
孔子曰尚未答言,古人云已经奔了进来:“一代药王古人云,你小子竟然问‘是谁’,真是岂有此理!”
“我管你什么药王药贼的!”小鲤鱼翻翻白眼,问道:“我问你,小尼姑的病好了没有?”
古人云本欲发火,见孔子曰不停向他使眼色,只好忍气吞声地道:“好了。”
小鲤鱼点点头,冷笑道:“既然她的病都已经好了,你还站在这里啰嗦什么?”
古人云看着孔子曰,见孔子曰二话没说就出去了,狐疑地瞪了小鲤鱼一眼,悻悻地追孔子曰去了。
六个小尼姑中,自然是慧云最美。
最美的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优先权。比方说,六个小尼姑中,只有慧云一个人被拍开了穴道,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在哪儿?咦,你……你……”
慧云看见身边立着一个男人,不由吓昏了过去。
但她很快又被救醒了。
“你……你干什么?歹徒!呜呜呜……”慧云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小鲤鱼满脸彤红,一跺脚怒吼道:“哭什么哭?”
慧云抬头,怨毒地瞪着他,嘶声道:“你杀了我好了,我峨嵋派决不会放过你的!”
但她突然间又哆嗦起来:“是你?”
她终于认出来了,他是小鲤鱼,是那个小泼皮,那个想娶自己的小混混儿。
她当然也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小鲤鱼苦笑道:“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讲。我讲完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一个讲,一个听。讲的人和听的人脸上都是时红时白的。
讲完了,小鲤鱼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一时糊涂。尚乞慧云师妹不要轻生,因为你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慧云又羞又气又惊又怒,但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哭得直如梨花带雨一般。
第五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鲤鱼!小鲤鱼!小鲤鱼你在不在里面?”
小鲤鱼火苗子往上直冲,吼道:“第五名,你个老不死的!”
第五名道:“我进去……方不方便?”
小鲤鱼嗷地跳了起来:“滚进来!”
第五名连滚带爬地进来,冲着慧云就最一个大揖:“小师太,都是我不好,是我干了傻事,这不关小鲤鱼的事,是我该死!”
慧云只有哭的份儿。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恨小鲤鱼,只恨他一个人,恨得想吃了他,一口一口咬着慢慢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第五名也没办法,只有连声责备自己不是东西不是人。
干娘走了进来,朝第五名等人横眉立目地道:“都给我滚出去!”
男人们都“滚”了出去,一个一个灰溜溜的,蔫头耷脑。
小鲤鱼更是恼羞成怒,走到门口,又转身叫道:“慧云师妹,你要是不解恨,可以一剑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干娘怒道:“叫你出去,没听见吗?”
也不知干娘使了什么绝活儿,反正干娘领着小尼姑们走出门时,显得又骄横又得意。
几个男人都藏在山石后面,面面相觑。
第五名唉声叹气。小鲤鱼直想大哭一场。孔子曰和古人云却十分惋惜,心里大叹上好的美味又飞了。
小鲤鱼蹓蹓跶跶,不想回家。第五名和干娘破镜重圆,自然有些话要说,有些事要做。自己跑回去,岂不是找不自在?
再说,小鲤鱼见了干娘伤心,见了第五名生气,他回去干什么?
不回去,可又找不到去的地方,小鲤鱼觉得无聊极了。
慧云的事,弄成这么个结局,让小鲤鱼伤透了心。慧云一定是十分十分地很他、十分十分地瞧不起他了。
可他就是忘不了她。
只要一静下来,小尼姑的形象就会出现在他眼前,赶也赶不开。
小鲤鱼知道自己算是完了,全完了。他被一个小尼姑给毁了。
也许用不了几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干的荒唐事了。他会被所有的人讽刺耻笑,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果天下所有的出家人从此都成了自己的仇人,他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其实这些还不是小鲤鱼最伤心的。最让他伤心的是,慧云见了他之后,肯定会朝他面上啐一口。
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看不起,又该是何等的无奈呢?
小鲤鱼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峨嵋女尼们居住的客栈前。待到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迟了。
一个中年尼姑正站在他面前。
清虚师太!
第十三章 遣将
小鲤鱼打了个寒噤,又打一个,面色顿时变得惨白惨白,浑身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你害怕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来找你。
小鲤鱼脑中嗡嗡直响,眼前金光四射,心里阵阵发虚,他简直连转身逃跑都忘了。
清虚师太讶然道:“施主怎么了?”
“小双儿,师太问你话呢,你病了吗?儿呀!”干娘从门里转了出来,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小鲤鱼。
清虚师太更吃惊了。“苏前辈,这位莫非就是……”
“这是我的干儿子,魏双鲤,绰号小鲤鱼。”苏小红笑嘻嘻地和清虚说话,暗里却掐了小鲤鱼一把:“双儿,病了?”
小鲤鱼吃痛,总算清醒了些,结结巴巴地道:“没……没病,刚……跟人打……打了一架……”
“你受伤了?”他的干娘苏小红信以为真,顿时急了:“是谁打的?”
小鲤鱼彻底清醒了,冷汗淋漓:“呃……是个老头,我不认识。”
苏小红急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没怎么,走着走着,对上眼了,几句话一呛呛,就开打了。”
泼皮无赖们打架的原因,多都是如此。其实打架双方也许根本就不认识,打起来却跟碰上生死仇人似的。
泼皮们走路,喜欢拿眼横人,若恰巧横到另一个泼皮身上,就会有一场好架。
苏小红愈发火了:“走,找他去!”
小鲤鱼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干娘,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人家早就走了。再说我也没吃大亏,只不过腰眼上挨了一拳。”
苏小红怒道:“你打他十拳,是他活该;他打你一拳,是他该死!他敢打我干儿,这还了得?走,找他去,我饶不了他!”护犊之情,溢于言表。
清虚师太不觉莞尔一笑:“苏前辈,如此贫尼就不送了。小徒们多亏前辈援手,才末被奸徒所趁,峨嵋上下,齐感您的大恩大德。”
苏小红忙谦道:“师太不必客气,自己人么。师太回山,见到清静师太,代我问个好。”
清虚师太含笑稽首,缓缓转身,进了客栈。
“好险!”小鲤鱼走出老远,兀自冷汗直冒:“我差点就倒地上了,要不是你来了,非露馅不可。”
苏小红直撇嘴:“出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清虚师大打得火热?”小鲤鱼惊魂未定就急着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告诉你。”苏小红居然向自己的干儿子撒起娇来了。
这是爱情的力量。
爱情可以使一个少年整日作出一付深沉忧郁的样子,也可以使一个老人脸红上好一阵子。爱情可以使人成熟,也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爱情可以使人憔悴,也可以使人容光焕发。
苏小红面上就容光焕发。
小鲤鱼吃了一惊,瞅瞅她,苦笑道:“干娘,我可不是第五名,你冲我娇什么?”
苏小红的脸‘腾”地红了:“放屁!拿娘开心呢!乖乖站好,让娘打你一下出口气。”
小鲤鱼果真站好了,毕恭毕敬的,可干娘又舍不得打了。
“算了,打你你也改不了性子,我还是留着劲儿,回头去敲乌龟壳。”
小鲤鱼一怔:“乌龟壳?”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苏小红也笑,笑得又幸福又满意。
小鲤鱼笑了一会,不笑了:“干娘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小红笑道:“我当时把你们轰了出去,将你的事情细细告诉了那个慧云。先时她不相信我,后来信了,羞得脸通红,呜呜地哭。”
她理了理鬓角,掸掸衣衫,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小鲤鱼急得差不多快跪下了:“干娘,求求你了!你要再拿跷,我就要哭了。我放大声音哭,哭得让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苏小红道:“她也没说什么。人家是女孩子么,能说什么?
更何况她还是个出家人呢?我就告诉她,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儿,是第五名的错儿。又求她为了你的名声和几个武林异人的脸面,千万别把这事张扬出去……”
干娘又不说了。小鲤鱼急得直跳:“她答应没有?”
“人家姑娘可真是个好姑娘,模样儿俊俏不说,更难得的是性子温顺,心地善良,说起来也是,人家姑娘……”
小鲤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说干娘,我这是干什么呀?你要真想害死我,也别这么整我呀?”
苏小红嘻嘻笑道:“就是要气气你!不过话说回来,慧云那孩子确实不错,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哟!你小子眼力真不赖……好好好,我说。她考虑了一会儿,哭着答应了,只是要我保证以后不让你再缠她了。她说她走出家人,准备青灯古佛,终老一生。咦,你倒是不怎么伤心啊?!”
小鲤鱼叹了口气:“早就应该如此了。我确实不该再去纠缠她了,不该再让她难过,不该再让她生病……”
苏小红也叹道:“后来,我就假装是去救人的,拍开那些小尼姑们的穴道,再说出我的名头来。凭我的武功,她们自然相信真是我救了她们。再说,我当年行走江湖时,结识了峨嵋派的掌门人清静,算起来也是峨嵋派的故人。所以我见到清虚,一说即成,化解了这件……奇事。”
小鲤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好了,一场虚惊过去了!我还有事,要马上去办。妈的,老子日后再也不看小尼姑一眼了,我要再去缠她,我不是人。”
苏小红笑得怪怪的:“放心。会有结果的,包在我身上。”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小鲤鱼快快地道:“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个屁结果!”
“你去忙你的事吧,”苏小红微笑道:“这件事我来办。”
小鲤鱼又气又急:“干娘,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敢去找小尼姑套近乎,我……我就……”
“你就怎样?”苏小红还是不温不火的。
小鲤鱼转身就跑:“我就一头碰死!”
白香草是干什么的?
全济南城的人都知道,白香草是个卖狗肉的,白香草的狗肉是济南一绝。
至于白香草的狗肉为什么好吃,知道的人就少了。认真说起来,也就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白香草自己。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白香草的狗肉里加了轻微的迷药,使人越吃越爱,舍不得放筷子。
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之词,白香草一概不理。反正只要吃客盈门就行了,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人么,怎能不被人说呢?
白香草待人很客气,待那些吃客们更是热情洋溢,和气生财嘛。
可当白香草看见小鲤鱼进门时,脸就板起来了,脸上的横肉也不住抖动,眼中闪着戒备的寒光。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了:“你来干什么?”
小鲤鱼瞪眼:“我不能来?”
“来当然能来,不过最好还是不来。”白香草冷笑道:“我这里不欢迎你。”
小鲤鱼猛一拍柜台,大吼道:“白香草,我告诉你,你以后见了老子再这么狠霸霸的,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狗肉店!”
白香草也一拍柜台:“你敢!”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里间蹿出两个人来,一个去拉小鲤鱼,一个去劝白香草。
拉小鲤鱼的是个中年文土,一身青衫,五绺长髯,显得很洒脱,但偶一翻白眼,傲气十足。
拉白香草的是个浑身油腻腻的矮胖老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跟厨房、饭馆很有缘分。
其实矮胖老头就是个开饭馆的,同时又兼首席大厨师。他叫杜美人,但自己离“美人’的标准差十万八千里。
杜美人劝白香草,“何苦来?一见面就斗气,还不把你给气坏了?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他说了你几句不中听的话么?算啦算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白香草更起劲了,直往前冲:“不行,这小子要不给我赔礼,我饶不了他!”
小鲤鱼被中年文土拉得直往里间跑,但还是回头大叫:“白香草,你狗肉里到底放迷药没有?!你别不承认,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别拉我,李少白你别拉我!他不是要打我吗,让他来打好了!”
中年文士李少白哪肯松手,终于还是笑嘻嘻地把小鲤鱼拖进了里间。
白香草骂了一会儿,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又指着杜美人大骂起来:
“杜美人,都是你们把他惯坏了!我只找你们算账!”
杜美人冷笑:“找我们算账?‘我们’是谁呀?包不包括第五名?”
白香草显得有些心虚地大声道:“当然不包括第五名。”
杜美人怪笑起来:“哟,咱们老白好大的胆子啊!”
正吵得不可开交,李少白沉着脸走了出来,沉声道:“白香草,小鲤鱼找你!”
白香草一怔,旋即怒火冲天地抢进了里间:“他还敢找我?!”
杜美人问李少白:“怎么回事?”
李少白苦笑道:“大事不妙,小鲤鱼要抓差了。可能是要咱们去找一个人。……找秋水。”
杜美人一下变得更矮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李少白扯住他:“其实我家里也有事,但小鲤鱼吩咐过了,都不许走。”
两个正相对苦笑,白香草愁眉苦脸地跑了出来,没理他二人,径自冲着吃客们大吼起来:
“别吃了!本店歇业三天。大家都走,马上都走!”
看来白香草是非出趟远门不可了。
第十四章 苦夜
小鲤鱼居然知道司文涛住哪里,而且一找就找到了司文涛。
司文涛虽然还为师父戴着孝,但神情中已没有了前几日的悲戚和愤怒。他显得愉快、很滞洒,很有点华山派掌门人的派头。
司文涛看见小鲤鱼,面上就浮起了亲切的微笑:“魏兄,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来得正好,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小鲤鱼道:“我是来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怎么,就你一个人?”
司文涛道:“他们送我师父灵枢回华山了,我还有点事,暂时走不了。”
小鲤鱼点点头,笑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司文涛眨眨眼睛:“当然是好事。”
小鲤鱼来兴趣了:“什么好事?”
“我想请魏兄一次,又怕魏兄不肯赏脸。”司文涛笑得有点神秘:“怎么样,是不是好事?”
小鲤鱼道:“请我干什么?”
司文涛正色道:“逛窑子。”
小鲤鱼脸一红,连连摇头:“不去。”
他知道司文涛是个时常流连青楼的人,可现在白思俭刚死没两天,司文涛就去逛妓院,只怕有点不正常。按理说,司文涛若想执掌华山派,本该给人一种严谨持重的好印象的。司文涛敢去嫖妓,是不是因为本门中人已不在济南?
小鲤鱼似乎想规劝司文涛几句,但又打住了话头。
司文涛微笑道:“你在女人的事上,也太古板了,这不能不说是个缺点。你应该多向我学学。对了,听说城南滴翠楼来了个漂亮姐儿,美得出奇也狂得离谱,魏兄有意思没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鲤鱼怅然道:“再美的姑娘,也没放在我眼里。”
司文涛大吃一惊:“哦——这么说,魏兄曾经有过艳遇吗?”
小鲤鱼自知失言,涨红了脸:“没有,没有。”
司文涛当然不相信:“那么,‘曾经沧海’、‘除却乌山’又该作何解释呢?”
小鲤鱼脸更红了:“我只是随口念念而已。……喂,出去喝几杯去,怎么样?我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想到你老兄是个好朋友,特来请你。”
司文涛大喜:“好,咱哥儿俩喝酒去!妈的,什么漂亮姐儿,去他妈的!”
小鲤鱼也大笑:“就是,去他妈的漂亮姐儿!喂,你请客,我没钱。”
“哈,打秋风的来了!好好,我请客,去快哉楼吧。”司文涛笑道:“快哉楼的酒不错,莱也好。”
“行啊!快哉楼我是常客,一年中也要去叨扰个十几二十顿。”
司文涛叹道:“我想你大概也没几回是给钱的!我真奇怪,快哉楼的掌柜,怎么受得了呢?”
“我还真是没给过钱。”小鲤鱼挺自豪地道:“伙计们拿我没办法,赶又赶不走,只好认倒霉。”
实际上小鲤鱼给快哉楼的钱是不少的,但不是每次都给,有时候一次给足十次的钱,有时候连着吃几天也一文不给。
小鲤鱼虽不是有钱人,但也不缺钱花。
混混们都是这个德性,吊儿郎当的,腰里却总有钱。只要他们愿意去找钱,总能找到不少。
二人刚走到快哉楼下,楼上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愚兄,又来打秋风了?”
小鲤鱼还没抬头,先就笑了:“愚兄你好!这回我可不是打秋风来的,是这位愚兄请客。”
司文涛大惑不解:“愚兄?”
小鲤鱼笑道:“这个司兄你就不明白了。我和楼头这位张公子交情非同小可,咱们上楼去,让他请客。”
张飞鸿朗声大笑:“请上来,咱们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小鲤鱼道:“看来张兄是爱上大明湖这个地方了,要不怎么我两次来,都碰到你呢。”
张飞鸿笑道:“把酒临风,诚一大乐事也!再说,我到此处来,也是想再遇到你,好好谈谈。上次咱们不是谈得很投机么?”
小鲤鱼笑了:“不错,是很投机。不过,你要是再叫伙计上些酒菜来,咱俩就会更投机了。”
张飞鸿大笑,招呼伙计上菜。
整个快哉楼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司文涛甚是拘谨,大约是因为有生人在座之故。张飞鸿也不大理他,只顾和小鲤鱼说话。
小鲤鱼见又上了一批菜,乐得喜笑颜开:“放下放下,放这儿放在这儿!难得张兄请客,我也就不客气了。吃、吃!”
张飞鸿含笑望着狼吞虎咽的小鲤鱼,道;“你上次显了几手武功,可让我的几个同伙大开了眼界呢!”
“什么武功?”小鲤鱼大惑不解:“我上次干什么了?”
张飞鸿举起筷子,做了一个挟菜的动作:“挟牛肉!”
“哈,看来张兄你也是个会家子。实不相瞒,我练过一些武功,而且很不错。’小鲤鱼得意洋洋地道:“虽然我打不过许多人,但也有许多人打不过我。”
张飞鸿笑道:“好,老弟真是快人!……这位司兄,想必也是个武林高手了?”
小鲤鱼拍拍脑袋:“真是的,怎么忘了把司兄介绍给你了。
……这位司兄,乃是华山派掌门的第一候选,武功超卓,人称‘飞天剑’,一手剑法神出鬼没,无人能敌。”
张飞鸿动容拱手,连声道:“华山剑派,名动天下,张某好生失敬。”
司文涛忙道:“在下不过后进末学,不值一提。魏兄神功盖世,远在在下之上,和慕容冲天对掌的,便是魏兄。”
张飞鸿大惊失色:“真的?”
小鲤鱼愧笑道:“唉,提这事作什么?我足足躺了三个月才把伤养好,司兄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张飞鸿道:“久闻慕容冲天乃天下第一高手,魏兄能和他对掌,武功自然高绝。唉,什么时候,能见到慕容先生就好了。”
小鲤鱼叹道:“还是不见为好!这老头儿的脾气古怪得很,有些像……你上次带的那个老头——就是夺牛肉的那个。他喜怒无常,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要你的命。”
张飞鸿道:“我那个同伴,平日极为自负,自见识了你那手功夫后,傲气一下消了许多。”
“他今儿怎么没来?”小鲤鱼嘿嘿笑道:“要不也可以切磋切磋。”
张飞鸿含笑道:“他为人很古板,我很有些讨厌他,所以干脆没跟他说我要来这里喝酒,让他们几个人在客栈里睡大觉。”
“就是!我最烦的就是和这些人在一起,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小鲤鱼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只有张兄和司兄对我的脾气。”
三人都大笑起来。
张飞鸿笑得爽朗,小鲤鱼笑得开心,司文涛笑得干巴巴的。
司文涛虽自认不是个古板的人,但较之张、魏二人,却是古板多了。司文涛淮一不古板的地方,就是玩女人。
而且,司文涛这人,开不起玩笑。
小鲤鱼喝了一口酒,又道:“张兄还要在济南呆多久?其实济南也没什么地方好玩的,风景差得很。”
张飞鸿微笑道:“我此来并非仅为了游览泉城风光。武夷风光可谓天下奇绝,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跑这么远看‘风光’呢?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才到济南来的。”
小鲤鱼道:“不知张兄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要我帮什么忙,只管开口,只管开口,我不要工钱,你管我有酒吃就行了。”
张飞鸿摇摇头:“不敢劳‘愚兄’大驾。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我那几个同伴,已尽可应付了……哎,你知不知道,昨夜峨嵋派遭袭,丢了六个小尼姑,听说都挺美的。也不知是谁采花迷了眼,来到峨嵋派头上去了。”
小鲤鱼脸上本来就被酒烧红了,再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方才听说,小尼姑被救了。救小尼姑的人么,嘿嘿,是我干娘。”
张飞鸿和司文涛都吃了一惊:“你干娘?”
小鲤鱼叹道:“我干娘是谁你们都不知道?唉,真没办法。
……你们总听说过‘东海织女’苏小红这个人吧?”
司文涛瞠目:“老天!苏……苏前辈!她老人家还……还健在?”
“实不相瞒,苏小红就是我干娘!昨晚我去一个朋友那里喝酒,喝多了没回家,今早到家一看,干娘不在,我就上街去找她,正撞上了一个老头,几言不合,打了一架,被他打了我一拳。他告诉我说,小尼姑是他抢的,被我干娘救了。要我转告我干娘,他日后还会报复的。我打不过他,只有认了。”小鲤鱼谎话连篇。
司文涛奇道:“依魏兄的武功,怎会折在一个老头手里?”
小鲤鱼苦笑道:“我虽然自认武功不错,但和许多人比起来,可差远了。比如说,我就接不下我于娘三招。许多高人根本就没什么名气呢。”
张飞鸿也奇怪了:“那个老头抢小尼姑干什么?”
小鲤鱼笑笑:“还能是干什么?无非是色、仇两件事呗。也许老头和峨嵋派有仇,就把气出在小尼姑身上了。”
三人吃吃谈谈,颇为欢洽,只差没换金兰谱了。
这顿酒直吃到黄昏时分,三人才离开快哉楼,各自走路。
小鲤鱼蔫耷耷地往家里走。虽然这时候回家难免会让干娘和第五名尴尬,他也得回去。
不管怎么说,浪子总得回家。
“快哉快哉!什么快哉,却是‘苦也’!”
小鲤鱼一路嘟嚷着,也不知是在和谁生气。
干娘家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门也关得紧紧的。
难道两人已经上床睡觉了?
第五名没来的时候,小鲤鱼一进院门,就会听到织机的轧轧声。
现在第五名来了,干娘就不织布了?
小鲤鱼干咳一声,屋里还是没人应。
小鲤鱼大叫道:“干娘,我回来了!”
没人答应。
小鲤鱼吓得酒意全消,一冲进屋,进屋就站在那里发呆。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两个老人像是出去串门儿了。
可小鲤鱼知道,干娘是从不串门儿的。
依苏小红和第五名两人的武功,就是慕容冲天来了,也决讨不了好。即使打不赢,逃命也该没问题的。
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两人是自己走的,要么就是被人用歹毒的迷药迷倒后带走的。
小鲤鱼的心突突乱跳:“娘的!全乱套了,全乱套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j”
他实在想不出干娘和第五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干什么去了。越想不出,心里越着急。
小鲤鱼急得在屋里转了三个圈子,才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
“有了,找孔子曰问问去!”
孔子曰和古人云是第五名的老朋友,他们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或许他们能知道二位老人的去处,亦未可知。
紫竹林并不近,小鲤鱼赶到时,天已黑透了。
院里黑沉沉的,没有动静。
小鲤鱼惊得直发怔。难道这里也没人?这许多大高手,怎会在大白天失踪呢?
小鲤鱼大喊大叫:“孔子曰!孔子曰你出来!”
他一面喊着,一面将紫竹林大院仔细地搜了一遍,一个人也没找到。
“苦也,苦也!”
小鲤鱼急得都快哭了:“怎么找谁谁不见,这不是要把我气死吗?”
第十五章 夜战
慧云只愿自己一个人呆着,谁也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也不想说。
这几天的遭遇,可把她给吓惨了。
想想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小混混儿居然爱上了她——
个小尼姑!
而且那个小混混不仅本人武功好,人缘也好。那许多武林前辈竟都向着他,为了他甚至不怕得罪峨嵋派,把她给绑架了。
那个小混混儿的干娘,居然就是昔年有名的侠女“东海织女”苏小红,而苏小红又是清静师太的故交。
不仅如此,那叫第五名的老怪物还暗中胁迫自己,不许她说出真相来。
慧云想不明白:世上的人怎么都这么怪呢?世上的事怎么都这么怪呢?
她自幼出家,极少出庵门。第一次行走江湖,就碰到了这许多麻烦事儿。
而且,更要命的是,她碰上了那个臭小子!
想起他,意云就羞愤欲死。但第五名说过,她要敢自杀,他就血洗峨嵋。
她还能怎样呢?
慧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清虚师太推门而入,轻声道:“慧云,好些了吗?”
慧云惊得跳了起来;“师父,我……”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如此吃惊。慧云是个善良纯真的小尼姑,不擅作伪。她心里的“鬼”,明明白白地映在她的眼中,画在她的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清。
清虚师太默默坐下,凝视着清瘦了许多的慧云,慧云被看得低下了头。
清虚师大微微一笑,道:“慧云,你也坐下吧!别害怕,我不会问你什么的。”
慧云慌忙地道:“没……没什么呀?真的没什么,弟子……
很好。”
清虚轻轻一叹,道:“慧云,为师离山已久,想来你师伯会担心了,所以,为师想派几个人回山一次。”
慧云一怔:“那好啊!”
清虚道:“想来想去,却是无人可派。你可愿意替师父跑一趟吧?”
慧云更是惊得跳了起来:“要弟子回去?”
清虚探询地问道:“怎么样?”
慧云的泪水夺眶而出:“弟子正想……回去,还是……山上……山上好些!”
清虚叹道:“痴儿痴儿!你想的也有道理,你们几个还是回山上去好些。只是此去峨嵋,路途遥远,旅程艰苦,万一你们要再出点什么事儿,我可就没法向掌门人交待了。”
慧云伤心地哭了:“师父,弟子……罪孽深重,给师父添了……许多麻烦。呜呜……弟子还是回去的好,从此后,弟子再也……再也不下山一步了,再也不了。”
清虚抚着慧云的肩头,眼中也已闪出了泪光;“痴儿……”
慧云扑到师父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弟子……不怕……路途艰难,只怕……这些坏人,师父,让我们回去吧。”
清虚欷嘘道:“好吧,为师让清云师叔送你们一起回去。一路上可要千万小心,凡事警觉些,别再……上当了。”
慧云哽咽着只是点头,心中重又充满了希望。
她就要回山了。还是山上好,山上没坏人。
一个中年尼姑,六个小尼姑,从后门偷偷溜出客栈,大袖掩面,匆匆而行。
直到出了南城墙,到了城外了,七个人才松了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
慧云的心里更是舒服极了。她终于将那些烦恼抛在身后了,也终于脱离那些坏人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跟踪她们。看来,这次“逃亡”算是成功了。
清云轻声道:“大家走快些,寻到尼庵后,再进去歇息。”
尼姑只有住进尼庵里,才会觉得安全,其他的地方都不是她们的“家”。
本来这次清虚让女徒们住客栈就是件不合常规、大违常理的事。但女尼们并没有怀疑这其间有什么不对,因为她们绝对相信清虚。
这次她们虽被迫“逃”回峨嵋,但也还是不明白真相。她们只是认为,可能是绑架她们的淫贼还在暗中算计她们。
七人南行约模小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尼姑募地惊呼一声,向前栽倒,立时不动了。
清云等顿时停住。
“什么人暗中下此毒手?峨嵋清云在此!”
死寂。
没人应声。只有夜空吹着乱草发出的刷刷声,使人听了胆战心惊。
慧云一咬牙,拔出剑来,向前冲去,口中怒叱道:“小贼,滚出来!”
她早就不想活了,被敌人杀死,落得干净,也免得连累师父和峨嵋派了。
她叫声刚落,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十几条黑影纵了起来,走马灯一样狠斗猛打。
清云一把扯回了慧云,低叱道:“不许莽撞,看看再说。”
说实话,清云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那些人在搞什么鬼。
清云扶起倒地的小尼姑,却见她心口正中了一枚飞刀,气绝身亡。
“我跟你们拼了!”慧云一挥手中剑,又想往前冲。
清云又扣住她左腕,悲声道:“慧云不可妄动。这些人若全是咱们的敌人,绝不会互相之间打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毕竟是老江湖了,反应要快得多。
六个尼姑围在死去的同伴身边,低低地念着佛号。
“你可真够厉害的啊,古人云,和你放对的俩小子是谁呀,你怎么这半天还没收拾下?”
这是孔子曰在嘲笑古人云。
古人云自然要反唇相讥:“你更不行!我好歹是以一敌二,你只对付一个,你好意思说我?”
一个破锣嗓子嚎叫起来:“你们少说话,多出力!给我下死力打,只留一个逼口供就行了!”
这发号施令的人,当然就是第五名。
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尖叫:“你们先收拾这帮王八蛋,我去看看小尼姑怎样了!”
是苏小红的声音。
杜美人在唉声呗气:“来晚了一步,死了一个了——”
李少白也直嚷嚷:“是个小尼姑!”
他们都是口中大叫,手上不停,打得兴致盎然,对手被连连击倒。
第五名十分肯定地叫道:“不会是慧云!”双掌连挥,身边已倒下了两个大汉。
“当然不会!”苏小红抢白了一句,摆脱对手的纠缠,掠向众尼姑。
“老李、老杜,苏小红的那三个,你们揽过去!”古人云呼喝声中,两个对手也在他手下倒下了一个。
一声嘹亮的唿哨响起。
缠斗在一起的人影顿时分成了两部分,一方是五人,一方是十人。
那十人各自背着一个人。也就是说,那一边共有二十人。
第五名怒叫道:“不好,这帮小子是想溜号!追!”
第五名是说追就追,一溜轻烟般闪到了那十人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五名自称轻功天下第一,虽未必能得到武林一致的认可,但敢这么吹的人,轻功当然非同凡响。
剩下的四人却没动,站在那里看热闹。
孔子曰叹道:“奶奶的!不服气不行啊,这老小子轻功是不赖!”
古人云冷笑:“这还用你说?要是老子跑得比他还快,早躲起来了!”
杜美人道:“就是。我要是打得过他,何必到这里来受罪?”
李少白纠正道:“不是受罪,是杀生!”
古人云又冷笑:“还不快追?待会儿第五名火了,你们是要死要活?”
但他自己却没挪窝。
四人正斗着口,那边第五名惊叫起来:“了不得啦!从哪里蹦出来的混小子,这么厉害!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李少白,你们再不过来帮忙,老子一定打你们个半死!”
李少白笑着大声道:“第五名,你还能叫这么响,想必还能支撑一阵子!”
孔子曰也道:“正是。我们斗乏了,歇歇。”
古人云道:“他们都不去救你,我也不好轻举妄动啊!”
苏小红在远处怒吼起来:‘放屁!还不快去?”
四人都是大惊,飞一般赶了过去:“快去!这老婆娘专管第五名呢。”
第五名气喘吁吁地叫道:“你们先别顾我。老孔老古,去截住那十个家伙。老杜老李,你们去帮我老婆守着小尼姑,可别出事儿才好!……哎哟,好狗日的!你敢打我一掌!”
世上居然还有能击败第五名的人!
孔子曰和古人云本已赶上了疾驰的十个大汉,听第五名叫唤,都是一呆,忽觉眼前黑影闪动,连忙后退,但还是被黑乎乎的东西撞了好几下。
撞他们的“东西”,居然是那十具尸体!
孔、古二人再抬头看时,那十条大汉已没了影子。
孔子曰大叫晦气:“呸,呸!撞了尸了,撞了尸了!”
古人云叹气:“老子还以为他们是不愿把同伴遗弃荒野才背尸而逃,没想到他们是用这些尸体当暗器挡我们路的!”
二人正发感叹,第五名的惊叫声又响了起来:“哎哟妈呀——”
谁能把第五名打得连声惨叫?
苏小红急得大叫:“老不死的,我来帮你!”
第五名大骂道:“妈的!刚才不来,这会子来了,还说风凉话,该打屁股!”
苏小红大怒:“你个老乌龟敢骂我?!”
第五名忙大声解释:“不是,不是!我哪敢骂你呢?我是骂孔子曰和古人云这两个王八蛋。”
苏小红问道:“那些人呢?”
“都溜了!奶奶的,手脚挺利索!”
第五名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灰溜溜的孔子曰和古人云。
“刚才和你放对的,好像是个年轻人啊?!”孔子曰捅了一句,正捅在了第五名痛处。
第五名“嗷”地叫了起来:“你是说老子连个年轻人都打不过?”
古人云忙道:“刚才那人分明是个白胡子老头,老孔眼睛不太好。书读多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第五名你就原谅他吧!”
杜美人没看清,也忙着讨好:“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老 沙人!他的眉毛都是白的,怕有百多岁了……”
他连忙又捂着嘴,不说了。
百多岁的老人修为再好,也是筋衰力枯之体,怎会是第五名的对手?
李少白接口道:“第五名,你别听老孔瞎呛呛,要是个年轻人,你怎会打不过他?”
第五名顿时又急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老子怎么打不过他了?”
孔子曰不依不饶:“我明明听你被打得直叫妈。”
第五名怒道:“老子高兴乱叫。叫妈能加强掌力,你懂不懂?”
孔子曰阴阳怪气地道:“可他全身而退了。”
第五名迫问他:“你也打不过我,你怎么不跑?”
古人云道:“那人武功小有所成,第五名不愿伤他,他能跑掉,是因为第五名惜才之心大起之故。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第五名转怒为喜:“对对,老古知道我爱才!我第五名武功超卓,天下无双,一个小年轻的,又怎是老子的对手?”
苏小红怒道:“放屁!你能打过我的小双儿?”
第五名吓得一缩脖子:“当然打不过。嘿嘿,对小双儿我可根本不是对手。”
苏小红得意地道:“知道就别瞎吹。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跟我一起去,把小尼姑接回城!”
第十六章 伴虎
铁人凤在房中踱来踱去,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公子他们回来没有?”
一个老家人恭声道:“回老爷,还没有。”
“清虚呢?”
“回老爷,清虚师太尚在客栈,此时还未到三更,不会来的。”
“嗯……你探明那几个尼姑是真走了?”
“回老爷,是的,清云领着六个小尼姑,出城南了。”
“清虚真的没跟出去?”
“回老爷,没有。手下兄弟们说,清虚一直在客栈中。”
“那就好。……公子怎么还没回来?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完事的呀?”铁人凤焦虑不安,连连搓手。
半晌,铁人凤又问道:“你见尼姑们出城时,有没有可疑人等跟踪?”
“回老爷,没见。”
“这就怪了。那几个小尼姑武功平平,清云也不算强手,按说派个把人出手,便可尽数灭口的呀?!”
“老爷请放心,绝不会出事的。”
“唉,我倒不是担心别的,公子的安危,可是关系到天下呀!”
“回老爷,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张飞鸿和他带来的几个同伴,一个个浑身是血。
铁人凤脸都灰了:“公子……”
张飞鸿冷冷道:“有人接应她们。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他们一个也回不来!”
铁人凤颤声道:“有谁……武功这么高?”
张飞鸿冷冷道:“第五名。”
铁人凤头皮一炸:“他!”
“苏小红!”
铁人凤大惊:“苏小红也去了?清虚上当了!”
张飞鸿冷笑道:“还有四个高手: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和李少白。这几个老怪物的武功都很高,高得令我吃惊!”
铁人凤心里叫苦:“老天爷,怎么这些煞星全都来凑热闹了?”
铁人凤已是冷汗淋漓,他清楚这几个人的力量。
第五名虽不是济南府的人,而且和铁人凤刚照面不几日,但孔、古、李、杜四人却是地道的济南人,而且是济南武林的名人。
虽然他们平生足迹不出济南,在江湖上无甚名气,但他们的武功的确高得吓人,脾气也怪得吓人。
第五名这人,铁人凤以前虽然没听说过,但见识过他诡异之极的武功,再加上当年名噪江湖的“东海织女”苏小红,这六个人合在一起,差不多能翻天覆地。
但他不能把这些全部告诉张飞鸿,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公子,清虚说起过,这四人中,孔子曰和古人云就是监视客栈的那两个怪人。”
张飞鸿沉吟道:“这么说,这四人是受第五名控制的,好像第五名又是听命于苏小红的,而苏小红又是魏双鲤的干娘。抢小尼姑的人是第五名这批人,救小尼姑的是苏小红。这一切都和魏双鲤有关系!”
铁人凤是真的吃惊了:“魏双鲤?就是第五名上次闯来要找的那个人?”
张飞鸿冷笑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他!”
铁人凤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公子,莫非他们已经探得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张飞鸿默然,那几个同伴都施礼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了张飞鸿和铁人凤。
铁人凤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盯着几个尼姑不放呢?
他们没有理由跟小尼姑们过不去,也没有理由去救她们啊?”
张飞鸿双眉一轩:“莫不是清虚有什么妄动,被这几个小尼姑发现了吗?”
铁人凤讶然:“不会吧?那样的话,清虚自己会来灭口的,清虚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
张飞鸿冷笑道:“未必!清虚这人极是护犊,而且心心念念,总不忘峨嵋一脉,我看日后坏事的,必定是她!至于她现在是否还忠心于我,也还是未定之数。”
铁人凤一怔:“公子——”
张飞鸿冷冷一笑:“铁老,武林中的事,你比我熟,但要说到这些,我自忖还略略强些。”
铁人凤忙躬身:“是,公子。”
“若然是清虚有什么言行被小尼姑们察觉,不太好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来,清虚来铁老府上,均未有小尼相随,而且来回均在深夜,清虚轻功不错,不会惊动小尼们,而小尼们要想偷窥清虚行动,岂非儿戏?二来吗,小尼姑们即便察觉清虚的行动,也断不会怀疑她,谁都能看出来,清虚在峨嵋众尼中极具威信。再说,第五名他们劫持小尼姑的行动也不好解释了。”
张飞鸿苦恼地皱皱眉头,低声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只是我一时察觉不了。”
这件事的确令人不解之极。
铁人凤变色道:“也许清虚已经受节,将事情泄漏出去,让小尼姑们知道了真相,第五名他们才会去抓人的。”
张飞鸿摇头:“也不是!要是真这样,小尼姑已经抓到手了,问出了口供,再送回来干什么?要是没问出口供,更无送回之理,何况,抓小尼姑,怎比得上抓清虚呢?清虚那晚确已被点倒,第五名却没抓她,而清虚知道的情况要比小尼姑们多多了。这绝对不像是知情人干的事。”
铁人凤连连点头。
张飞鸿问道:“小鲤鱼这个人,铁老可知道些什么?”
铁人凤一呆:“不太清楚。”
张飞鸿叹道:“我和他在一起喝过两次酒,很喜欢他。这人品性不坏,没什么么野心,有点落拓不羁,我原以为他不会坏事的,他与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铁人凤不敢回话。
张飞鸿在沉思的时候,不喜欢手下人打断他的思路。
良久,张飞鸿才抬头问道:“杨超杰还没有答应吗?”
铁人凤回道:“没有”。
“那就杀了算了!”张飞鸿皱眉道:“现在是多一个人知道内幕,那就多一份危险。”
“可……可江湖上都知道他还在老奴家里。”铁人凤低声道:
“若是杀了他,老奴可没法向武林中人交待呀!”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张飞鸿冷冷道:“铁老是老江湖了,这点事还用问我?”
铁人凤悚然。
张飞鸿道:“铁老,大举之期,只在一年之内,我回海上后,你只要能让铁府在武林中的崇高地位保持一年即可。一旦起事,区区武林,又能奈我何?”
他大笑起身,道:“铁老,我先去换衣裳,清虚很快就要来了,你先稳住她。”
铁人凤则应了一声是,老家人已在门外叫道:“清虚师太到。”
张飞鸿一笑,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张飞鸿再进来时,已换上了华美的锦袍,浑身上下,已看不出一点打斗过的痕迹。
清虚起立稽首:“公子,贫尼来了。”
张飞鸿满面春风,含笑点头,显得温厚雍容,他的声音也很亲切:
“师太你好,请坐吧。令徒已经出城了吗?”
清虚点点头,感激地道:“师弟清云领着六名小徒,已经出城多时了,多亏了公子的好主意。”
“哦,那就好,那就好。”张飞鸿微微颔首,显得十分欣慰。
铁人凤突觉一股冷气从腹下直达天庭。
“伴君如伴虎”,这话真是不假,铁人凤感到了一种切肤的恐惧。
他看着张飞鸿对清虚那种温文有礼的神情,心里却忍不住发冷。
世上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得到面前这个年轻公子的半分信任。
张飞鸿含笑道:“师太,我有一事不明。”
清虚道:“公子请讲。”
张飞鸿道:“我不明白令徒为何会被人劫持。方才我和铁庄主谈起这件事,均觉有不可思议之处。”
清虚怔了怔,缓缓道:“公子,被劫持的六名劣徒,虽是出家人,但容颜超常,尤以……慧云为最。”
张飞鸿转头看着铁人凤,笑道:“看来确实是为色了?”
铁人凤干笑。
清虚叹道:“有些话,贫尼讲起来也许不太合乎出家人应有的规矩。依贫尼想来,绑架慧云六人的,必是苏小红的干儿子小鲤鱼。据贫尼所知,小鲤鱼一度纠缠过慧云。这次无巧不巧,又是苏小红救了慧云等人。若非有意为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张飞鸿笑吟吟地道:“方才我和铁庄主也正琢磨小鲤鱼。只是,他捉去了慧云后,为什么又要送回呢?”
清虚苦笑:“想来此子佛心未冺罢。不瞒公子,贫尼曾和小鲤鱼谈禅,被他点化,大是欢喜,小鲤鱼不仅佛理精通,武功也极不凡,可为武林后起之秀。只是,只是他不该行此无耻之事!”
她是真心为小鲤鱼的堕落而叹息。
张飞鸿道:“我也见过他两次,田总管还试量过他的武功,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岂非天大的好事?”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如果小鲤鱼投靠了他,苏小红、第五名。
孔子曰等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手下了。
清虚摇头:“此子极难收伏,极难打动。”
张飞鸿慢悠悠地道:“我倒有个好办法,只不知师太你舍得不舍得了。”
清虚一怔:“贫尼……”
张飞鸿道:“任何人,都免不了贪欲,即便是出家人也是如此,因为对‘正果’的追求也是一种贪欲。而一个人只要有了贪欲,就不可能保证不被收买,所谓‘无欲则刚’,不过是一句空话。
小鲤鱼的贪欲在于何处,师大已经说出来了。师太,你觉得怎么样?”
清虚的脸一下雪白:“公子是……说……慧云?”
张飞鸿朗声大笑起来:“师太果然慧人!”
清虚半晌才颤声道:“公子,这太……太匪夷所思了吧?慧云是个出家人,自幼出家,一心向佛。要是那样的话,会要她命的。”
张飞鸿笑道:“师太你错了,那不会要她命的。不错,慧云是个尼姑,是出家人,但她首先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师太,你能说慧云不知道她自己是个女人、一个含苞待放的女人吗?只要是女人,就会想男人。女人思念、渴慕男人是一种天性,与生俱来,并不受任何东西的阻止。”
清虚感到有点头晕,紧紧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张飞鸿又道:“小鲤鱼这种男人,对女孩子来说,自有一种超群的魅力。慧云的心早已动了,我想师太是个明白人,该早已看出来了吧?师大,怎么样?”
清虚虚弱地道:“不,这不行!公子,贫尼为了张家,一生事业,已付之东流。公子你……你就……你就……饶了慧云这一回吧?”
张飞鸿蓦地大笑起来:“师太莫急,我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这种事情怎会当真呢?”
清虚回过神来,拭拭额头的冷汗,低声道:“多谢公子。贫尼粉身碎骨,亦难报公子的大恩大德。”
张飞鸿笑道:“师太,方才是我失礼了,请千万别往心里去。”
清虚感激地道:“贫尼怎敢?”
三人谈了一会儿,田总管也走了进来,低声议论不休。
他们的声音都太低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第十七章 屠狗
到了四更时分,清虚才悄悄闪出铁府,施展轻功,上了房顶,直向客栈方向奔去。
她想起适才的虚惊,仍是只出冷汗。
“慧云,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慧云是她的化身,她的命根子,她的衣钵传人。
清虚未曾为人妻,更没有当过母亲,她在慧云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母爱。她不希望慧云受到任何伤害。
“站住!”
一声低沉的断喝响起。
一条颀长的黑影挡住了去路。
情虚一惊而退,低声喝道:“你是谁?”
月华流瓦,剑光激冷。长剑已在手,清虚衣袂飘飘,威风凛凛。
拦路黑影是个蒙面人,手中也有剑。
蒙面人哑声笑道:“无常!”
“判官!”清虚身后突然又有一个尖嗓门低叫起来。
“牛头!”
“马面!”
左右两间房顶上,也出现了四个蒙面人,隐隐形成了四面合击之势。
清虚再镇定,也忍不住心寒。
这四个人中,任何一人的身手都未必在她之下,当面的那个“无常”更是如鬼麓一般出现的。
她知道自己决讨不了好去。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极少了。不远处就是客栈,她不愿惊动客栈中的尼姑们,她不愿让她们来送死,更不愿她们知道自已夜出的事。
清虚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无常”哑笑道:“听听咱们的名字,不就知道了?”
无常索命!
清虚冷笑道:“可是为什么?”
“老子平生最烦人问为什么,上!”无常一声断喝,长剑上刹那间光华大盛。
四个蒙面人电闪一般扑向清虚,剑光幻成几大团美丽之极的光环。
最美丽的东西,往往也是最能要人命的。
清虚身形突然间急促地旋转起来,她的全身都发出了慑人的寒光。
那是她手中剑发出的寒光。
一柄剑刹那间幻成无数柄剑,迎向四面袭来的剑雨。
她只有这样,才可能挡住他们的四柄剑。
但她也知道自己很难成功。
一阵急促清脆的碎金断玉声响起。她挡开了三柄剑的抢攻,并折断了左、右两柄剑。但她自己也中了三剑。
第四柄剑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
清虚在心中发出了悲叹,闭上了眼睛,可——
没有第四柄剑。
第四桶剑为什么没有刺出?
清虚回头一看,愣住了。
两个蒙面人正在斗剑,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无常”。
清虚讶然,再看看四周,却见房顶上已有三个蒙面人横卧着一动不动。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明白。
“无常”肩上被刺了一剑,一声闷哼,倒飞着落下房顶,落进了黑乎乎的深巷。
得胜的黑影却未去追赶,只提起两个已不能动弹的蒙面人,掠到清虚身边,沉声道:“师太,你认不认识这几个要杀你的人?”
月光冷清地照在两张男人的面孔上。
当然认识!
因为这二人就是张飞鸿从海上带来的随从。
清虚眼前一黑,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飞鸟尽,良弓藏。他还没成功呢,就开始残杀部属了。”蒙面人叹道:“这样的人,怎能成大事呢?”
清虚叹道;“贫尼算得上什么‘良弓’?贫尼不过是他张家一名走狗而已!”
蒙面人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很奇怪,师太怎会是他的部属呢?”
清虚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贫尼曾祖原先是他曾祖部下大将,乃是主仆君臣的关系,贫尼又怎能不是呢?就算贫尼想不当他的部下,也毫无可能。”
蒙面人道:“师太你已出家,还是无法摆脱吗?”
“出家又顶什么用?”清虚凄然摇摇头,低声道:“出家人虽无家,却有国,也有……故国!”
蒙面人沉默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师太,你以后怎么办?”
清虚道:“再说吧。反正贫尼已无法再回峨嵋。贫尼不能再连累峨嵋派了。”
蒙面人道;“师太,你可千万……多保重。师太要是不介意,在下家中倒有地方,师太可以先养好伤,再作打算。”
清虚忙道:“不,那会连累……”
蒙面人笑出了声:“师太,在下可以猜得出,你遁人空门,原意是想摆脱张家控制的。结果他们还是找上了你,而且要求你拉拢峨嵋派,对不对?”
清虚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是的。”
蒙面人道:“结果呢,师太在这方面很不积极,一力敷衍,他们很不满意,这次让师太领着弟子们来济南,目的是想以她们来胁迫师太,这一点,或许师太也早有察觉吧?”
清虚惊恐地瞪大眼睛,颤声道:“施主,你……怎么……都知道?”
蒙面人笑道:“在下的确知道不少!师太,在下佩服你的为人,你要是害怕连累在下而不去我家,未免是瞧我不起。而瞧我不起,那是最让我伤心的了!”
他已将“在下”换成了“我”,说话声音也变了。
清虚又惊又喜:“你是——”
蒙面人笑了起来,声音很爽朗,但又有点油滑:
“师太,钟声是空,人名亦空,何必问又何必说?”
清虚已知他是谁了,不由合十道:“贫尼领教!”
蒙面人是小鲤鱼!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于小鲤鱼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了她,她也不想多问。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小鲤鱼知道许多很机密的大事。
小鲤鱼是如何知道的呢?清虚想不明白。
小鲤鱼道:“师太,贵派中人尚在客栈,只怕……”
清虚惊道:“坏了!”
小鲤鱼惊道:“什么坏了?”
清虚颤声道:“慧云她们……她们……”
小鲤鱼一听“慧云”二字,立时就毛了:“慧云怎么了?”
清虚定住心神,疾声道:“公子让他们先回峨嵋,只怕在路上会……,,
小鲤鱼头皮直炸,连声问:“什么时候走的?”
“二更未。晚了,只怕已经……出事了。”清虚两腿发软,心头一阵绞痛。
小鲤鱼怒道:“往什么方向?”
“城南。
小鲤鱼一跺脚;“师太,你往前走,转过……算了,我先领你去我家,再去救她们!”
清虚急道:“你就快去吧,贫尼去通知客栈里的弟子们,你快去!”
小鲤鱼急得直跳:“现在你身上有伤,不能御敌……”
清虚道:“这点轻伤,不算什么,你快去!”
小鲤鱼气得直骂人:“妈的,狗日的第五名他们又不在,找个帮手都没有!”
清虚猛地跃起,向客栈方向飞奔而去,口中大叫道:“施主,劳你快去城南--快去--!”
小鲤鱼分身无术。他要顾清虚,就救不了慧云,要去救慧云,又怕清虚再出事。
他蓦地低吼一声,一跺脚,利箭一般射向城南。
“已经四更天了,慧云会不会……”
小鲤鱼一面狂奔,一面在心里狂叫:
“老天爷,求求你们,别让慧云出事啊!”
第十八章 要挟
清虚奔到客栈外。尚未冲进去,暗处响起了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
“清虚,乖乖跟我走,不要妄动,也不要说话。”
清虚怔住了。
一个干瘦的老人从阴影里踱了出来,正是田总管。
田总管冷冷一笑,低声道:“如果你还想让她们活命,如果你还不想让峨嵋派覆灭,最好还是悄悄跟我走。公子要见你。”
清虚手中的剑垂下了,剑上已不再有杀气。
她知道得很清楚,公子的话,向来是由田总管传达的。田总管传达的话,绝对都是公子本人的意思。
公子如果下令铲除峨嵋派,那峨嵋派就一定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知道公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她知道得十分清楚。
清虚低声道:“你们可以杀贫尼,但不能伤害峨嵋派的任何一人。”
田总管冷冷道:“你去求公子好了。现在,你跟我走。”
清虚悄然叹了口气。
她知道,用自己的一死,也极难换回这些峨嵋派人的性命。
公子即便当面答应了她,她也不会相信的。
但清虚不想叫醒女尼们,因为她们若此刻被惊醒,就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了,马上就会被尽数杀死。她知道客栈四周一定已埋伏了很多好手。
清虚垂下了头。
张飞鸿正笑吟吟地等着清虚,一见清虚被带进来,马上就起身迎了上去。
很开朗很迷人的微笑,出现在他英俊清秀的面庞上,观之可亲亦可敬。
要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曾派人截杀清虚,你就会以为他待清虚真是礼敬有加,体贴周到之极。
“师太,出手救你的,可是小鲤鱼吗?”张飞鸿微笑道:“这件事的经过,田总管已经告诉我了。”
清虚摇头,平静地道:“田总管年老眼花,看错人也是常有的事。”
田总管双目怒张,怒吼道:“胡说!”
清虚淡然一笑,道:“贫尼并不知道是何人相救。”
张飞鸿表示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温言道:“师太,有件事,现在告诉你还不晚。令徒慧云,已被第五名和苏小红等人救走了,他们还杀死了我派去的十个人。我想,师太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十分欣慰了。”
清虚眼中惊喜之色一闪而逝:“公子,贫尼斗胆恳请公子,千万莫伤峨嵋门下的性命。”
张飞鸿讶然道:“莫非田总管没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吗?……
师太,你也知道,叛主求荣的人,应该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田总管冷冷道:“死!”
清虚淡然一笑道:“这个死字,贫尼从小就听过无数次了。
我一死又何足惜,臭皮囊早晚也得交待了。对贫尼来说,死并不可怕,而是一种解脱。”
“师大果然大有德行。不过,我还不想让你死,我希望你答应找一个条件,否则……”张飞鸿说到这里,停住了,微笑着看着清虚的眼睛。
“我不答应!”
张飞鸿道:“真的?”
清虚冷冷道:“无论是什么条件,我一概不答应!你动手吧,你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我!”
“不是杀你,而是杀尽峨嵋派。”张飞鸿笑得迷人极了:“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地杀掉,再一把火烧尽峨嵋山的破尼庵!”
清虚嘶叫起来:“公子,你太歹毒了!”
田总管吼道:“放肆!”
清虚浑身都哆嗦起来:“公子欲取天下,当以仁义待人,怎可残杀无辜?岂不知失人心者,失天下吗?”
张飞鸿大笑道:“仁义是对朋友而言的!而对付敌人,尤其是叛徒,怎么能讲仁义呢?”
清虚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她已无力回天,何必再多说什么呢?
张飞鸿笑道:“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放过峨嵋派。”
清虚长叹一声,低声道:“什么条件?”
张飞鸿道:“其实很简单。师太你上次也说过,小鲤鱼痴恋慧云,纠缠不休,对不对?”
清虚没吭声。
张飞鸿道:“因为我想,慧云现在是在小鲤鱼手中,她若听见你叫她来,应该会答应的。”
清虚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卑鄙!”
张飞鸿笑笑:“只要慧云和师太尚在我手中,小鲤鱼便会为我所用,他的朋友们也都会被我控制了。”
清虚不说话了,张飞鸿的算盘的确打得很精。
张飞鸿叹道:“咱们也不急在一时,师太你先考虑再说吧。
良机莫失啊,师太。”
清虚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先……考虑一下。”
张飞鸿大喜:“如此甚好!田总管……”
“属下在!”
“带杨超杰。”
杨超杰被两名铁府卫士押了进来。
这个黑道的魁首、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浑身血迹斑斑,步履蹒跚。
只见他那双环眼中的傲气、霸气,依然如故。
张飞鸿微笑道:“杨大侠,你这是何苦来哉?只要你答应了我,我就会马上放你,你日后要反叛,尽可反叛,又何必吃眼前亏呢?”
杨超杰呸了一口:“姓张的,老子平生不打诳语,说不投降,就不投降!老子说一不二,不像你狗日的!”
张飞鸿微笑道:“你以前不打诳语,是因为你一直活得很自在,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可现在你杨大侠碰上我了!”
“不就是个死吗?老子无妻无子、父母早亡。那些门人徒众,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老子一死,他们自会散去的。老子无牵无挂,活了四十多年了,什么滋味也都尝过了,好事坏事我都干尽了,我还怕什么?你杀了我吧!”
杨超杰仰天大笑起来。
如果有人能面对死亡而如此放声大笑,那就证明他的确是个将死看得比某些东西轻的人。
而这些“东西”包括什么呢?
爱情?自由?信义?威严?……
杨超杰以前常说的话是:“在我这个地盘里我是老大,谁也别惹我。你要有本事,别在我面前显。要想让老子低头,除非杀了我!”
杨超杰是个只能当“老大”的人,所以他才不投降,才能大笑大骂,能面对死神不皱眉头。
张飞鸿摇摇头,叹道:“好吧,好吧!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死,但你肯定会死得很下流很卑鄙,我要让你死了,还要在地下听天下人对你的唾骂!”
杨超杰大笑道:“人死了,还听得见个屁!”
田总管暴叫道:“押下去!”
清虚一直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朝杨超杰看一眼,但她的脸色很白。
张飞鸿微笑道:“师太,这个姓杨的,你看见了吧?”
清虚冷冷道:“你是想杀鸡给猴看?”
张飞鸿摇头:“不是。我先让你看看这个人,是想让你有个准备。你知道,我在海上,有一种奇药,名叫‘阴阳散’,效力极强。”
清虚吓了一跳。
张飞鸿柔声道:“师太,你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抓住峨嵋派的大小尼姑们,给她们服下这种药,再找一些无赖青皮地痞流氓,也给他们吃点。然后,你猜猜我会怎么办?我会把你们赶到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像京师、扬州、金陵、洛阳、长安等等名城,搭起戏台,让你当众宣淫……”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银针,深深刺入了清虚的心脏。
清虚彻底垮了。她整个人在刹那间已变成了一团稀泥。
她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晕倒在地上了。
张飞鸿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清虚。沉声道:“来人!”
铁人凤走了进来。
“扶她下去,严加看守。不能让她自杀,更不能让她偷跑。”
“是,公子。”
“再着人去通知客栈外的人,把那些姑子尽数抓来!”
“是,公子!”
“立即寻找小鲤鱼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是,公子!”
‘你去吧。”张飞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铁人凤挟起清虚走了,张飞鸿还站在那里发怔。
他万万没料到,小鲤鱼会坏他的大事。
他还不知道,小鲤鱼究竟探听到了多少秘密,而正因为如此,小鲤鱼的存在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
小鲤鱼必须去死!
“小鲤鱼……”张飞鸿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个小混混儿,居然会让他这么一个公子伤透了脑筋,这可是他没预料到的。
他派去截杀清虚的四个人,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但却被小鲤鱼转眼间杀了三个,另一个也被废去了一条胳膊。
张飞鸿觉得,小鲤鱼的武功居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高得令他有点不太相信了。
第五名的武功也高得出奇,张飞鸿知道,自己和第五名放手一搏的话,胜算虽大,但也难免两败俱伤。
还有苏小红、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李少白,这些家伙都是难缠的人物,武功造诣都和田总管、铁人凤不相上下。
那么,中原武林中,还有多少这种名气不大的高手呢?这些高手中,又有多少和他张飞鸿过不去呢?
张飞鸿不知道,他突然间感到有点灰心了。
但他的心只是“有一点灰”,而且“灰”的时间也很短。
张飞鸿很快又振作起来了,自信又迅速回到他心中。
他开始微笑,踱着方步,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第十九章 急智
小鲤鱼迎头碰上了孔子曰,忙喝道:“孔子曰!”
孔子曰正拿着卷书匆匆赶路,听他一叫,惊得一下站住,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小鲤鱼在他问话的同时,已连珠炮似地叫道:“第五名呢?
快跟我走,去救小尼姑!快去叫上第五名,往城南赶!我先走了!”
“救小尼姑?等等——”孔子曰有些恍然了:“你是小鲤鱼?”
“对对对!你这时才知道?你见到小尼姑了?”小鲤鱼停住脚,急问道:“见到没有,啊?”
孔子曰道:“你说的小尼姑,是不是指慧云小师父?”
‘对对,就是她!”
“哈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孔子曰将书往手心一拍,笑将起来。
小鲤鱼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子曰洋洋得意地道:“我们几个人已经救了小尼姑,你也就不用再白忙乎了。”
小鲤鱼大大松了口气,问道:“她人呢?”
孔子曰道:“放宽心,不会出事的!你干娘正看着她,她就是想跑也没门儿。”
小鲤鱼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粗气:“娘哎,可累死我了。”
第五名远远跑了过来,大骂道:“孔子曰,让你狗日的去找小鲤鱼,你还有心思跟人聊天!”
小鲤鱼累得够呛,不想再说话。孔子曰大声道:“又不是我想聊天,是他硬拉着我不放,我又有什么办法?”
第五名奔近,怒道:“是哪个王八……咦,你……你是不是小鲤鱼?”
小鲤鱼没好气地:“老子不是你是?”
“你蒙着脸干什么?”第五名莫名其妙。
小鲤鱼脑中电光一闪:“坏菜了!”
第五名和孔子曰都吃惊地道:“坏菜了?”
小鲤鱼跳起身:“快跟我去救老尼姑!”
“什么老尼姑?”第五名不满地道:“几个小尼姑还没缠清呢,你怎么又和老尼姑勾搭上了?”
“小尼姑的师父被追杀,快去!”小鲤鱼边跑边叫:“第五名,你要总这么拖沓,你可仔细着!”
第五名连忙追了上去:“我去我去!孔子曰,你别像跟屁虫似的!快回头报信儿去,快点!”
小鲤鱼赶到客栈外,停住了:“怪,怎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第五名追到,也狐疑起来:“邪门!我先进去看看小尼姑们还在不在。咦,都在,还睡得很香呢。”
小鲤鱼跃足道:“坏了,老尼姑出事了!”
“不会吧?”第五名道:“她都那么老了,谁还会……”
“她被人抓走了,八成没命了。”小鲤鱼连连顿足:“第五名,叫醒小尼姑,领她们去找我干娘,先保护好她们再说。我这就去救老尼姑。”
“我一个人,这许多尼姑……”第五名十分为难地道:“又都是些小丫头,都是青春年少的身体,我怎么……这要让你干娘知道了,非把我的老骨头给拆了!”
“自己想办法去。”小鲤鱼两眼一瞪,身影一闪,没了。
第五名急得直叹气。
可急归急,第五名的听觉还是很灵敏,他的反应也很快。
他突然两手一举,已捏住了袭来的五六件暗器。
有人埋伏在附近,有人想暗算第五名。
这还了得?
第五名一声不吭,两手连扬,将每一件暗器都送回了发出的地方。他的身子也鬼魅般扑了出去。
月光下的第五名就像一只大鹰,飞快地飞起,又飞快地下击。
他每次下击时,某个角落里就会有人闷哼着倒下。
当这只“大鹰”围着客栈飞了一圈后,张飞鸿埋伏在客栈四周的九名部下就全都不能动弹了。
第五名又开始叹气,这回刚叹出第三口气时,他就真想出办法来了。
“了不得啦——杀人啦——老尼姑被人抓去啦——”
静夜中第五名的厉声惊心动魄,睡得再死的人也会被惊醒。
隔着几排房子的另一条街道上,两个蒙面人正向客栈方向疾行,听到第五名杀猪般的叫喊声,两个人都停住了。
走在前面的人低声骂道:“妈的!”
走在后面的人低声问道:“怎么办?”
“回去!”
想想也是,第五名这一叫,左邻右舍全都惊动了,他们再想抓尼姑们,可就极难了。
第五名这个人虽然易上当,但人还是挺聪明的,有时候还很有点机急智。
两个蒙面人转身狂奔,口中仍在低声交谈着:
“客栈边的兄弟们怎么不动手?”
“也许他们早没命了!”
“扯嗓子叫的人是谁?”
“第五名。”
“他妈的!”
第五名叫了几声,客栈里乱成一片,尼姑们纷纷推窗执剑跳了下来。她们竟都是衣不解带,反应迅捷。
第五名灵机一动,抱头便跑,跑得不快也不慢,正好能让尼姑们不会追丢。
尼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紧紧追了过来,边追边喊:
“抓住他!”
“别让他逃了!”
“师父在哪里?”
“不知道啊?!”
“先抓住他问个清楚!”
第五名筋斗流星地跑到紫竹林,钻了进去,杳无声息了。
小尼姑们情急之下,也忘了“逢林莫入”的古训,一窝蜂似地跟了进去,大喊大叫地搜寻第五名。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第五名出手如风,点了尼姑们的穴道,而这些尼姑竟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孔子曰和古人云奔了出来,吃惊地道:“怎么了,这些尼姑是怎么回事?”
第五名揩揩汗,一本正经地道:“小鲤鱼交给我一个十分棘手的任务,我完成得非常出色,就是这么回事。”
孔、古二人正发愣间,第五名又开始瞪眼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想法送她们去狗肉店!”
白香草不在家,他的狗肉店就成了尼姑们的避难所。
小尼姑们到了一处,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再加上第五名和苏小红在一旁补充,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
她们听说清虚师太被劫走,都嚷嚷着要去救师父。
第五名怒道:“就凭你们?你们一去,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救你们师父一个人容易,连你们一起救可就难了。”
苏小红白了他一眼,板着脸喝道:“第五名,你和李少白、杜美人赶紧去铁人凤家中,去把小双儿给我找回来!双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们是问!——还不快滚?!”
第五名和李、杜二人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孔子曰和古人云看得大为解气,不住做鬼脸。
但苏小红的命令很快就下到他们头上了:
“孔子曰、古人云,你们两个,着意守着四下。要是有人溜进来了,老娘要你们的狗命!”
“人手不够啊。”孔子曰总是敢于发表一点不同见解的。
“自己想办法。”苏小红不耐烦了:“快滚出去,这是你们呆的地方吗?”
孔子曰和古人云也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慧云哭得哀哀欲绝:“师父可怎么办啊?红婆婆,师父怎么办啊!”
苏小红忙柔声道:“乖孩子,你师父不会出事的,小双儿一定能把她救出来的。你们好生呆着,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来的。你们师父的事儿,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小双儿和第五名的武功,天下少有敌手,要救出你们师父不算难事。”
慧云哀声道:“红婆婆,我们要去救师父……”
“你们呀,只要不出事,那就是帮大忙了,你们也知道,清虚师太最是慈悲,要是你们有个闪失,被敌人抓去了,拿你们逼清虚师太,她不是更为难么?别伤心,云儿,不会出事的,乖云儿,婆婆的好云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小红已开始叫慧云为“云儿”了,而慧云则称她为“红婆婆”。
慧云倒进“红婆婆”怀里,放声痛苦起来:“都是我,都是我……呜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苏小红楼着她柔软的身子,老泪涟涟地骂起了小鲤鱼:
“是我那不长进的小双儿不好!好云儿,不怪你,不怪你。
待那混小子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罪,你只管打他、踢他、啐他,有婆婆在,你别怕,他不敢还手的。”
慧云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脸也红了:“是我不好……”
实际上她心里却是恶狠狠地驾着小鲤鱼:“臭鲤鱼、烂鲤鱼,都是你,都是你!”
她恨死了小鲤鱼。
没有他,师父怎会出事?
没有他,她又怎会生死两难,整日不得安心?
可世上只要还有男人和女人,就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真正明白的人却不多,至少不算太多。
第二十章 飞花
张飞鸿静静地听完铁英、铁雄的禀报,半晌没有出声。
他实在没料到,小鲤鱼竟又抢先一步,救走了客栈里的小尼姑们。
小鲤鱼不仅抢了这一步先手,还在其他地方占了先。
你说,张飞鸿能不生气吗?
他面上的微笑已渐渐凝固,又渐渐消失。他的眼中闪出了寒光,凛冽之极的寒光。
“把司文涛叫来!”
司文涛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行叩见大礼:
“属下司文涛,叩见公子。”
要是小鲤鱼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司文涛居然也是张飞鸿的部下。
白思俭虽不隶属于张飞鸿,司文涛却是张飞鸿的人。难道司文涛也和清虚一样,祖上曾是张家的臣仆吗?
张飞鸿冷冷道:“平身。”
司文涛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垂手而立,极其恭敬。
张飞鸿道:“你坐下。”
司文涛脸白了:“不敢。”
主人对仆人的客气,大多情况下是一种不好的兆头,随着客气而来的,很可能是极严厉的惩罚。
当仆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司文涛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更明白。
张飞鸿倒也不再勉强他,只冷冷哼了一声,道:“司文涛,你和小鲤鱼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啊!”
司文涛颤声道:“是。”
张飞鸿道:‘你想必该知道你这个好朋友的家在哪里了?”
他并没有盯着司文涛看,但司文涛总觉得他眼角的余光比剑还锐利。
“不……不知道。”
张飞鸿道:“哦?”
司文涛额上沁出了冷汗:“他……从未……跟小的说起过。”
张飞鸿点点头:“那好吧!你现在就出去找他,一定要找到。”
司文涛吃惊地张大了口,恐怖地望着张飞鸿。
张飞鸿冷笑:“听清楚没有?找到小鲤鱼!”
司文涛对济南并不熟,让他找一个成日不着家的小混混儿,实在是太困难了。
司文涛转悠来转悠去,也没转悠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天色已晚,肚中也咕咕乱叫,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在回去向公子交差前,无论如何也得先吃饭再说,就算公子饶不了自己,当个饿死鬼总不太明智。
一想到要吃饭,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地方——快哉楼。
他记得小鲤鱼说过,小鲤鱼是快哉楼的常客,时常去那里打打秋风。
司文涛连忙往快哉楼赶,他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小鲤鱼,即便找不着,也可以从伙计们口中打听到小鲤鱼的下落。
司文涛的算盘打得还真没错儿。
他刚走到快哉楼前,小鲤鱼已在楼上大叫起来:
“司兄,快上来!”
司文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找不到小鲤鱼固然是死罪,找到也并不令人愉快。
司文涛现在就充分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把不准小鲤鱼在听了他的话后,会不会放过他。如果小鲤鱼要杀他,那实在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
但他无法不去见小鲤鱼,张飞鸿的命令就像是无数柄利剑拦住了他的退路,逼着他往另一处刀山剑林里闯。
小鲤鱼据案独坐,浅斟慢酌,意兴陶然,你根本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心事。
司文涛哈哈连天地坐下了。
桌上摆着两副杯筷,看来小鲤鱼早就准备有人来找他了。
司文涛的心在怦怦乱跳。
“司兄,你尝尝这个!”
“来来来,司兄,干一杯!”
小鲤鱼张罗不停,兴致颇高。
司文涛却是心神不宁的。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心事,而且心事重重。
偏偏小鲤鱼今儿就看不出来。
“司兄,你这几日,没去滴翠楼找姐儿?”
司文涛干笑两声,道:“没有。魏兄,我今儿来是……是……”
小鲤鱼不高兴了:“司兄,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好了,咱们自己哥儿们。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
司文涛结结巴巴地道:“有人……有人让我捎个口信儿……”
小鲤鱼神态自若地自斟自饮,笑道:“是谁让你捎口信的?
是张飞鸿,对吧?”
司文涛两个眼珠子差点滑出眼眶:“你……你怎么知道?”
小鲤鱼开心地道:“我嘛,哈哈,我不仅知道是张飞鸿派你来的,我还知道张飞鸿昨晚什么时辰叫你去的,我也知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司文涛跳了起来,差点撞翻了桌子。
他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他必须赶紧离开小鲤鱼。
小鲤鱼脸一沉,站了起来:“司文涛,你可以逃走,我不会迫你,但你自信能逃得出张飞鸿的手心吗?”
司文涛本已腾身而起,闻言一怔,落下地来。
他僵硬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小鲤鱼。小鲤鱼又坐回椅中,自顾自饮酒吃菜。
良久良久,司文涛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小鲤鱼冷笑道:“自然都知道。张飞鸿想算计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司文涛茫然坐了下来,表情跟快死的人没什么两样。
小鲤鱼问道:“司兄,张飞鸿让你转告我,要我把慧云等人交给他,对不对?”
司文涛无力地点点头。
“然后,他可以借清虚师太的性命胁迫慧云,利用慧云胁迫清虚,这样,引诱我上当,让我去救慧云,将我拿住,对不对?”.“对”
“他想让慧云委身于我,这样就可以笼络我,让我为他所用,是不是?”
“是”
“如果我成了他的走狗,我干娘和第五名一批人也就成了他的属下,对吧?”
“对”
小鲤鱼面色铁青,声音也冷得怕人:“其实,我绝对不会答应他任何一件事,他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因为如果我不答应交出慧云,处于困境之中的就只有一个清虚老尼,对不对?况且清虚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只要我努力寻找她被关押的地方,再叫上一些帮手,不怕不能救出她。我甚至可以端掉铁府,我有这个力量,你信不信?”
司文涛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像是一件搭在椅背上的破衣裳。
小鲤鱼又道;“我要是答应了他,那清虚就会因为反叛而被处死,二十几个尼姑也会被张飞鸿杀了灭口,不仅如此,我也会被杀,我干娘、第五名他们为了救我,也会被杀。这样一来,岂不就是三十多条人命?”
三十条人命和一条人命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不说谁也都知道。更何况,那一条人命还有可能被挽救呢?
司文涛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已经被彻底去垮了。
小鲤鱼喝了杯酒,悠闲地道:“而且,司兄,你想过你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只要我和我干娘他们联名发个武林帖子,你一夜之间,就会被万人唾弃,你就成了中原武林的罪人!张飞鸿在中原的势力再强,只怕也没能力保护你的安全。即便你能躲起来,你过的也是不见天日的生活。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张飞鸿会杀掉你以谢天下!”
司文涛又抽搐了一下。
“司兄,有些事情,一时半刻是想不清的。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着。你什么时间考虑好了,回答我。”
小鲤鱼斟了杯酒,慢慢品咂起来。
司文涛挣扎了几下,坐正了,伸手拿起酒壶,也给自己筛了一杯。
在放下酒壶时,他右手指甲的一点灰粉巧妙地从壶嘴里滑进了壶中。
小鲤鱼没有察觉什么,他又倒了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当那杯酒全进了他肚中时,司文涛才哈哈大笑起来。
小鲤鱼一呆:“你笑什么?”
司文涛笑得喘不过气,不止捶胸顿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鲤鱼有些同情地苦笑道:“真没用啊司兄,吓疯了?”
司文涛突然止住笑,傲慢地挺直了身子,冷冷道:“我们公子在海外曾研制过一种奇毒,放在酒里,会使酒味更醇更香。这种毒药的名字很好听,只有两个字,叫飞花。”
小鲤鱼一下呆住了,他在笑,可笑得已很勉强:
“司兄,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司文涛叹了口气:“人生亦如花朵,风一吹,花就会飞,不管它飞到哪里落到哪里,反正已经离开了枝头,再也回不去了。”
小鲤鱼跳了起来,但身子晃了一晃:“司兄,你……你……”
司文涛端坐不动,木然道:“不错,刚才我在酒中,就下了‘飞花’绝毒。”
他漠然的面上现出了一丝痛楚和愧疚:“魏兄,认命吧!”
小鲤鱼慢慢地仰天摔倒在楼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的四肢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司文涛被那闷响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缓缓走到小鲤鱼身边,喃喃道:“魏兄,咱们以前是好朋友,你还救过我司文涛的命。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你的,请你原谅我。你若地下有知,千万别来找我。”
他倏地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张飞鸿听完司文涛的禀报,点点头,挥了挥手,没有任何赞扬之辞。司文涛失望地退了下去。
铁人凤很不安地道:“现在小鲤鱼已成了死鲤鱼,苏小红和第五名他们一旦知道了,会不会来玩命!”
张飞鸿信心百倍地道:“放心好了!苏小红和第五名这些人是一群狼,但小鲤鱼是他们的狼王。现在狼王已死,一群无主的狼,已经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他看看铁人凤,微笑道:“如果这群狼来了,那更好。只要他们一出现,就会落进我的手掌心。说实话,他们不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铁人凤忧郁地道:“只不知他们近日又把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什么别的人,那可就……”
“铁老只管放心,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了,都是前辈人物,心傲手狠,嘴却比较严实,他们向来是靠自己的力量了断任何大事的。”
“公子…”
“我处理完这桩事后,马上回海上去。现在时机还不太成熟,经费也不足了。”
“老奴会吩咐手下人仔细的。”
“那就好。现在,咱们要想办法,诱使第五名等人出头,然后咱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杀尼姑们,我和田总管等人在此擒杀第五名等人。”
张飞鸿并没有把小鲤鱼的死当回事。
而小鲤鱼被毒死的消息,对许多人来说,却是十分不愿听到的。
世上的事,就有这么怪!
第二十一章 决战
黎明时分。
张飞鸿被惊醒了,外面传来了喊杀声。
铁英、铁雄在门外大叫道:“公子,第五名闯庄了!”
张飞鸿笑出了声:“来的正好,通知铁老了吗?”
铁英道:“我爹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张飞鸿慢慢起身,不慌不忙地道:“铁英,闯进来几个人?”
若是敌人倾巢出动,情况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来了一小部分敌人,而敌人的有生力量又处于暗处。
如果只有第五名一人闯庄,就说明苏小红等人一定埋伏在什么地方,或在玩什么花招。
铁英道:“六个。第五名、苏小红、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和李少白。”
张飞鸿仰天大笑起来。
小鲤鱼的死,看来已深深激怒了第五名等人。而处于狂怒中的人,行事往往很冲动,脑瓜也变糊涂了。
对于张飞鸿来说,第五名等人不过是一群莽牛,不足为惧。
铁雄道:“他们又叫又闹,说是为小鲤鱼报仇的。弟兄们已经……死了十几个了。”
张飞鸿面色一沉,冲了出去。
院中正打得呼呼生风,十分激烈。
地下已倒下了二十多具尸体,而且尸体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第五名一面出掌,一面怒骂:“倒一个!倒一个!”
他每喊一声,身边就会倒下一名铁府卫士。
苏小红手执长剑,舞得泼风暴雨一般,身边尽是溅起的鲜血和断肢残兵。她的头发披散着,浑身浴血,不住嘶叫道:“赔我儿子命来!”
孔子曰和古人云面上肌肉扭曲,眼中凶光毕露。
看来,小鲤鱼的惨死也使他们气疯了。
杜美人苦着脸,闷声不响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出招不多,但每出一招,总会有点收获。
李少白一反往日满洒飘逸的神态,显得庄严肃穆,眼中似乎也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但他手中的剑挥得最狠,他杀的人也最多。
“住手!”
一声大喝,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嗡响,不由都停了手。
张飞鸿倏地定住身子的同时,院中又有六个铁府护卫砰然倒地。
一共三十八具尸体。受伤而退的有七八十人。
张飞鸿一现身,院中空地上,已只剩下了第五名等六人,其余的铁府卫士都退到了廊下阶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
张飞鸿身后,站着目光阴狠的田总管和铁人凤。
“第五名,你们来得正好,”张飞鸿冷冷道:“我正想收拾你们呢!”
第五名一瞧他身形,便知他是前晚击败过自己的蒙面人,顿觉脸上挂不住,怒火上冲,也不答话,足尖一点,飘了过来,右掌当胸一立,击向张飞鸿心口。
掌风锐利如刀,掌力雄浑如山。
“找死!”张飞鸿一声怒叱,身子一闪,让过了第五名凶猛的扑击。
第五名招式未老,一折身,又击向张飞鸿小腹:“你找死!”
张飞鸿没办法了。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张飞鸿武功虽高绝,却无奈第五名武功也极高,而且第五名尽用些不要命的招数,他不得不挺身而上,以掌力硬拼。
转眼间,已是二十多个照面。
无人能看清两人的身法和招式,只能听见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从两条淡极的人影纠缠处发出,扣人心弦。
第五名向来自诩轻功天下第一,这次却是越打越悔怒,越打越心烦,一面狂打乱攻,一面怒叫道:“张飞鸿,你师父是谁?”
这当口,他倒问起对手的师承来了!
“谅你也不知道!”张飞鸿以快打快,面色平和,浑若闲庭信步一般从容洒脱。
转眼间,两人的招式又慢了下来。
第五名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师父叫百里长信,你师祖就是石和尚!”
张飞鸿心中大惊,但口中却大笑起来:“哈哈,你眼光倒还不错嘛!”
第五名可不含糊:“你少狂!老子不过是跟你玩玩的,你以为老子真的打不过你?现在我已知道你的武功家教,想杀你真比嗑瓜子儿还容易。”
但谁都看得出来,第五名攻势虽盛,却无法奈何张飞鸿半分。张飞鸿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显见武功高出第五名一筹。
无奈第五名不信邪。
而对于不信邪的人,你只有把他打倒在地,他才会服气。张飞鸿一声清啸,声若龙吟。
他要反击了。
苏小红剑尖一指田总管,叫道:“过来,让老娘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剑法!”
田总管的老脸顿时拉长了一倍不止。
长剑出手,电闪般一击,田总管已杀向苏小红,口中暴喝道:
“杀!”
奇怪的是,剑尖前的苏小红没影儿了。
田总管心中一凛,倏地一个前跌,向前冲了几步,猛地回身出剑,仍然刺了个空。
苏小红这当儿已经挥剑撂倒了一个前来助战的铁府卫士:
“老马脸,你不行。”
田总管的武功,在海外向来极受尊崇。他怎容得苏小红如此羞辱?当下一声厉啸,身子急促地旋转起来,剑光如白练般裹着他,卷向苏小红,宛如一截“光柱”。
“身剑合一!”苏小红叫道:“你还有两下子。”
她手中长剑飞快地刺出,刺向“光柱”。
一阵爆响,“光柱”消失了。苏小红连着退了七八步,田总管却如醉酒一般,步履瞒哪,摇摇欲坠。
很明显,他已受了重创。
孔子曰连着放倒三个卫土,兴致勃勃地道:“苏小红,你武功还真不赖,竟然轻巧巧地破了‘身剑合一’。”
他的武器很奇怪,是一卷书——他总捧在手里的那卷《诗经》。
天知道这卷书里面有什么古怪,反正刀枪剑戟都奈何不了它。
这才是孔子曰的真功夫。
苏小红没说话,看来刚才破“身剑合一”耗了她许多内力,她显得很疲惫。孔子曰见状忙冲到她身边,击退围过来的铁府卫士。
杜美人还是闷着头,苦着脸,全力缠斗铁人凤,李少白则应付那些不怕死的卫士。
孔子曰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看,人家古人云可真能耐,连铁人风的两个儿子都收拾不了!”
闷着头的社美人居然也开起玩笑来了:“老古恋旧!”
李少白笑道:“老古这人样样好,就是爱恋旧不好!铁人凤的老婆跟他有一腿,他能不手下留情吗?”
古人云大喝一声:“倒下!”铁雄已应声而倒。古人云大叫道:“李少白,我操你姥姥!”
李少白还没回嘴,闷着头的杜美人却问出一句怪话来:“你奸尸!”
古人云一愣,笑了:“娘的,杜美人……哎哟,铁老儿,你打我一掌干什么?”
原来铁人凤见爱子倒地,悲愤万分,舍了杜美人,掠过来给了他一掌。
铁人凤一出手,古人云的情况顿时逆转。不出三招,古人云就被打得连连倒退、左支右绌,眼见不敌。
苏小红已缓过气来,替下了古人云,和铁人凤斗了个难解难分。
又有一批卫士冲进院加入了战团,喊杀声惊天动地。
斗得最艰苦的,自然是第五名。
张飞鸿实施反击战术,使第五名顿觉周转不灵了。
凌厉的掌风,逼得他透不过气来;漫天的掌影,使得他的轻功失去了作用。
第五名只好运起真力,和张飞鸿对掌。
一掌,两掌,三掌……
对到第七掌,第五名被震得退了一步,已然输了。
但这是拼命,不是较技比武。第五名绝不会罢手。
八掌,九掌,十掌……
第十八掌。
张飞鸿倒跃三丈,微笑着负手而立。
第五名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没有倒下,他在笑,大笑:
“老子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想杀你而已!”
屋顶上一个清朗的声音笑了起来:
“第五名,你又在胡吹什么?”
第二十二章 巨变
张飞鸿惊得一回头,呆住了。
他看见了他不可能看到的人。
小鲤鱼笑嘻嘻地立在屋顶上,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那个男人,赫然便是黑道魁首,沧州杨超杰。
那个女人,却是峨嵋派的清虚师太。
杨超杰的目光中,尽是怨毒和愤怒。清虚师太的眼中,却闪出了悲无悯人的神色。
死的人太多了,不是吗?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小鲤鱼怎么没死?
张飞鸿心中顿时有一千个念头转过。但结论只有—个——
他失算了!
司文涛缓缓从小鲤鱼三人背后转了出来,朝张飞鸿拱了拱手,冷笑道:“公子,请恕小的失礼了!”
张飞鸿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射向司文涛。
司文涛背叛了张飞鸿。
可张飞鸿曾藏身于快哉楼外树上,亲眼看见司文涛毒杀小鲤鱼的,小鲤鱼当时的确已倒下。
小鲤鱼没有死,自然司文涛没下毒。可司文涛又怎敢背叛张飞鸿呢?
张飞鸿到快哉楼之前,司文涛和小鲤鱼有很长一段时间相对无言。如果张飞鸿知道这一点,他就会明白小鲤鱼为什么没有死了。
第五名笑道:“小鲤鱼,你干得不错!老尼姑救出来了,小尼姑也就放心了。”
苏小红也笑了:“小双儿,领师太他们快些离开,这里的狗种们,由我们打发。”
张飞鸿冷冷道:“你们一个人也走不了!”
第五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放……放屁!”
他已经受了内伤,而且伤得还很不轻。
苏小红掠过来,扶住了他:“老不死的,你受伤了?”
第五名得爱侣相扶,大为受用:“没事。我能……能有……
什么……什么事?”
小鲤鱼道:“干娘,扶第五名回去。这里由我来!”
“不行!”苏小红惊叫起来:“你一个人,怎么对付这些坏蛋?”
小鲤鱼瞪眼怒道:“你们都不听我指挥了?第五名,你走不走?”
第五名想说什么,刚张开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苏小红忙道:“好,我们先走。”
说道“走”字,她已扯着第五名冲上了房顶,孔子曰等人也相随跃上。
张飞鸿和铁人凤并不追赶,只是大笑。
小鲤鱼等人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确实走不出铁府了。
另一排房顶上,出现了两排弓箭手,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张飞鸿的确有理由大笑。
小鲤鱼叹口气,转过身,苦笑道:“张兄,难道你真的想把我们全都杀死吗?”
“不错。”张飞鸿笑得迷人极了:“一点都不错。”
“你放我们走的条件是什么?”小鲤鱼开始讲条件:“如果条件合适,我可以答应你。”
张飞鸿摇摇头,柔声道:“你以为我会放你们?”
“也就是说,你不惜冒着被我们杀死的危险,,也一定要杀我们,对吧?”小鲤鱼晓之以理:“要知道,我们的力量还是强得很,你很有可能会被我们杀死的。”
张飞鸿淡淡地道:“张某已有后,不可谓不孝。死何足惧?
死何足道?”
小鲤鱼叹道:“那么你忍心看见你苦心经营的事业,就此毁于一旦吗?”
张飞鸿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有一个好朋友,他身上有我写的十份状纸……”
张飞鸿的脸一下扭曲了:“放你妈的屁!”
他竟然会骂出这种粗话来,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小鲤鱼笑眯眯地道:“信不信由你。只要你放我们走路,这份状子,我自会销毁。”
张飞鸿很快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他又开始微笑了,笑得依旧迷人:
“愚兄,我不会放你们走的,我为什么要放你们走呢?我杀了你们之后,便立即着人将天下衙门都监视起来,凡有告状的,一律杀之,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鲤鱼笑得开心极了:“那没有用。我这状子不是送到衙门里去的,而是交给某些通天的大人物,你绝对奈何不了他们。”
张飞鸿笑道:“那也好办!我可以派人监视皇宫和京都各部,你知道,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小鲤鱼笑不出来了:“可事情终究会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
张飞鸿哈哈大笑:“可到那时候,天下已经是我的了!”
小鲤鱼半晌才叹道:“张飞鸿,我实在是很佩服你。”
张飞鸿道:“哦?”
小鲤鱼道:“我佩服你的雄心。我没想到你四代之后,尚有如此雄心壮志。”
张飞鸿面色一变,眼中暴射出凛冽的寒光。
“你曾祖就是和太祖皇帝争天下的那个张士诚,对不对?”
张飞鸿不答。
小鲤鱼苦笑道:“你想否认都不行!我每夜都来铁府,偷听偷看,我知道你的许多机密大事。”
张飞鸿冷冷道:“是又怎样?朱家天下,本就是我张家的!”
小鲤鱼道:“天下天下,你说天下是你的,别人也说天下是他的。打来打去,苦的却是平头百姓,何苦来着?为了争一个位子,害死那许多生灵,值得吗?”
清虚叹道:“魏施主所言极是。公子……”
张飞鸿冷笑:“小儿之见!妇人之见!”
小鲤鱼摇摇头,正色道:“张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飞鸿道:“任你舌翻莲花,也逃脱不了今日一死。”
他突然大喝道:“放箭!”
一枝箭也没有射出。
张飞鸿大吃一惊:“快放箭!”
“哈哈……嘿嘿……呵呵……格格”
四下里爆发出惊雷般的大笑声。
孔子曰直伸脖子。古人云乱转眼睛。第五名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苏小红流泪了。
一群白袍人出现在弓箭手背后,他们都在大笑。
小鲤鱼松了口气,团团一揖,大声道:“多谢各位援手!”
李少白山喝道:“卖狗肉的滚出来!”
白香草顿时火了,一溜烟似地冲了出来,大骂李少白:
“你他娘的害得老子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店里的尼姑是谁放进去住的?这不娃要老子倒一辈子霉吗?”
李少白笑道:“是第五名干的好事,你冲他吼去,找我干什么?”
白香草似乎没听见这句话,转头又骂杜美人、孔子曰和古人云,但就是不敢骂第五名和小鲤鱼、苏小红。
“欺软怕硬是白香草的本色,别人学都学不来。”孔子曰一脸苦笑。
秋水走到小鲤鱼身边,瞪眼道:“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害得我白袍会全班人马星夜从开封赶来?”
小鲤鱼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实在是很感激秋水,感激白袍会的朋友们,也感激狗肉铺老板白香草。
如果没有这些朋友,他今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杨超杰突然大吼一声,跳下屋顶,直扑向铁人凤:“老子给你祝寿,你倒想害老子!”
混战再起,但胜负已定,张飞鸿这一方注定要失败。
张飞鸿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他在等小鲤鱼出手。
他已经被激怒了,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猛虎,眼中喷出了疯狂的怒火。
杀气凌云。
小鲤鱼也没有动,他笑得很轻松,也很开心。
他好多天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渐渐地,张飞鸿眼中的怒火熄灭了,他重又变得宁静、洒脱、优雅、孤傲。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一只孤鸿,一只从海上飞来的孤鸿。他已没有栖息的地方了。
他问道:“我这次回中原的目的,你是怎么发觉的?”
他的确很想知道。败也要败个明白。
小鲤鱼怔了一下,脸刷地红了。
但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那天晚上,我去偷看一个小尼姑睡觉,恰巧看见前面有个夜行人也正向客栈奔去,我一时好奇,就悄悄隐在暗处。结果,那夜行人居然不是采花贼,他敲了敲一扇窗户,窗户就开了,接待他的人是清虚师太。两人在清虚房中悄悄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心中就有点怀疑了。”
张飞鸿:“于是你就跟踪那夜行人,一直到了铁府?”
小鲤鱼点头。
张飞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的确无法想象、他的基业毁于一桩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个小无赖去偷看尼姑睡觉,发现了他的秘密。
这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
天意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无话可说。
小鲤鱼却有话说:“我也没想到,你我会成为仇人……”
他在说些什么,张飞鸿都没听见。
张飞鸿心里一直在想着两个字的一个词——天意!
第二十三章 奇兵
混战早已结束,铁人凤重伤受擒,田总管也被杨超杰拎出来,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
秋水、第五名和苏小红一干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大圆圈圈住了两个人,张飞鸿和小鲤鱼。
张飞鸿缓缓道:“魏兄,事已到此,夫复何言?你出手吧。”
小鲤鱼道:“张兄,本来咱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的确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
张飞鸿道:“我也一样。”
小鲤鱼苦笑道:“难道咱们之间,真的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吗?咱们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吗?”
张飞鸿森然道:“不错!你死,我活!”
小鲤鱼呆了一下,又道:“其实你如果不对慧云下手,我也不会拼命的。你还不知道,慧云对我有多么重要。”
张飞鸿道:“你为女人,我为天下,彼此彼此!”
小鲤鱼又道:“你为什么不走?”
张飞鸿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鲤鱼道:“我真的不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发生冲突。”
张飞鸿道:“我也不愿意。”
小鲤鱼喜道:“这么说,张兄是答应离开了?”
张飞鸿眼中已有了一种深沉的寂寞和痛楚。他的声音也被一种伤感的情绪浸透了:
“基业已失,性命何用?就拿你来说吧,如果慧云真的为你死了,你还会顾惜自己的生命吗?”
小鲤鱼说不出话来。
如果慧云真的为他死了,他一定会相随她于地下。
清虚悄然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慧云究竟该怎么办。
张飞鸿沉声道:“魏兄,出招吧!”
小鲤鱼跺跺脚:“好,我要出招了!”
张飞鸿微微一笑,道:“你可以用剑。”
“好”
小鲤鱼真的弯腰拾起了一把沾满鲜血的剑。
按理说,张飞鸿空手接剑,是对小鲤鱼的大不敬。
但能够做到“宠辱不惊”的人,才有可能成功。
张飞鸿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又犯了一次错误一一又小看了小鲤鱼。
长剑轻轻划了一个圆圈,递到了张飞鸿心口。招式平平,去势极缓。
张飞鸿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因为小鲤鱼这一招,令他无从闪避。
而令人无从闪避的剑招,该有多大的威力呢?
张飞鸿两手一抬,大袖拂起。
左袖倒卷而上,袭向小鲤鱼下腹。
张飞鸿的武器,竟然是衣袖!
小鲤鱼立时感到一股浑厚绝伦的力道由剑上传过来,同时,小腹上的穴道已经受到了罡风的侵袭。
小鲤鱼大叫一声,两腿一弹,身子平平飞了起来,让过了张飞鸿右袖的一拂,长剑顺势直扎了下去。
居高临下,势若破竹。
这时他的周身已尽是空门,但张飞鸿若要反击,自己也势必会被这一剑扎个透心凉。
他自然不愿打这种不要命的架。当下右袖也搭上了长剑。
小鲤鱼身形猛地一顿,旋即倒飞而回,摔倒在地。
小鲤鱼已经输了。
“张兄,我认输。’小鲤鱼爬起身,抛掉了手中剑。
刚一个照面,他就弃剑了。
张飞鸿摇摇头:“魏兄良贾藏之若虚。你不过是想让我一招而已。”
小鲤鱼当然不承认:“我的确已输,不用再比了。”
张飞鸿含笑道:“如果你认输,我这个胜者就有权决定你的生死,对不对?……那好,你和你的朋友们都自点穴道!”
秋水等人都怒叫起来:“放屁!”
第五名虽很想再骂几句,无奈一张口,血就往外涌,只得做了几个手势以泄其愤。
小鲤鱼叹气:“张兄,真要斗出个生死来吗?”
“不错。”
“依我看,张兄的得意兵器,乃是绑在臂上的一对金笔,对吧?”
“不错。”
“那好,我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兵器。”
一只线拐子。一只粉红色的线拐子。
张飞鸿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小鲤鱼的武器居然会是一只线拐子。
小鲤鱼执拐在手,笑吟吟而立,拐子在早晨的阳光中泛着柔和的红光。
“张兄,这最我干娘的织心拐,希望你不要小视了它,因为它曾饮过无数武林健者的鲜血。”
张飞鸿缓缓道:“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高手的兵器,我也从不小瞧任何一个高手。所以若论单打独斗,我还从未失败过。”
小鲤鱼道:“张兄可知,它为什么叫织心拐吗?”
张飞鸿当然不知道。
小鲤鱼叹道:“据说这只拐子代表了一种怨苦幽独的情绪,拥有这只拐子的人和被这只拐子击中的人,都会陷入一种忧伤无奈的境况而不能自拔。”
张飞鸿当然不相信。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不相信那些荒诞无妄的东西。
小鲤鱼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根据,但我想也许有点道理。这拐子饮了太多的鲜血,它本身已有了某种灵气。这种血腥的灵气或许就是造成怨苦幽独情绪的原因吧!”
张飞鸿微笑:“哦?”
小鲤鱼认真地道:“你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这只拐子究竟源于何朝,已没人知道。它的制造者是谁,也没有人清楚,但它的主人一直都是女人,我大概是第一位男主人,……也可能是它的最后一位主人。”
张飞鸿还是微笑:“哦?”
小鲤鱼道:“它叫织心拐,是因为它可以织出一张凄迷哀怨的网,网住它碰到的人,一直到那个人……死去。”
张飞鸿大笑:“果真如此,那魏兄怎么现在还好端端地立在我对面?苏小红怎么会活到半百之年?魏兄,这种攻心战术,你用在我身上,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小鲤鱼沉声道:“我不过是要提醒你注意,并不是想‘攻’你的心。”
张飞鸿笑声夏然而止:“那好,张某人倒想尝尝被拐子‘织心’的滋味!”
小鲤鱼的头发和衣袂,突然都已向后飘起。
张飞鸿挥舞双袖,宛如一只愤怒的蝴蝶。
蝶影中,不时有金光闪烁。
小鲤鱼突然迎风硬冲上前去,手中织心拐斜斜一划,扫向张飞鸿左臂。
一道粉色的光影,在朝阳中闪烁。
一个是以天下为计的年轻人。
一个也是以天下为念的年轻人。
但他们的决斗,绝对不是为了争夺天下。
清虚闭上了双目,虔诚肃穆地不住低声念着佛号。
苏小红扶着第五名,孔子曰扶着古人云,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秋水微笑而立,他显得很轻松。
是不是他认为小鲤鱼已胜定?
不管怎么说,除了奄奄一息的铁人凤和田总管,没有人希望小鲤鱼失败。
可希望毕竟只是希望。
张飞鸿的大袖中,突然飞出一点金光。
小鲤鱼被击倒了。他在倒地前曾闪了一下,但没闪开。
他的右肩上,已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是张飞鸿袖中射出的金笔击穿的。
拐子落地,小鲤鱼口中也喷出了鲜血。
张飞鸿傲然兀立,冷冷打量着抽搐不已的小鲤鱼。
小鲤鱼爬起身,左手拾起拐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你走吧,我……认输。”
张飞鸿缓缓道:“让你的朋友们都自点穴道,免得我再费神。”
小鲤鱼哑笑道:“张兄,你真的……想这么做?”
“不错!”张飞鸿环视着地上的部属们的尸体,寒声道:“血债血还,天经地义!”
小鲤鱼左手一扬。
织心拐从他手中飞了起来,飞向张飞鸿。
看来他已孤注一掷了。
张飞鸿淡然一笑,双袖齐拂,口中叱道:“去!”
织心拐的构造是这样的——
一片一片的桃花木是由金丝铰钉在一起的。
每一片桃花木都是一只极薄的飞拐。
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时候,织心拐才会变成十八只飞拐。
大袖拂上了织心拐。
织心拐散开了,幻出了满天的淡红光影。
张飞鸿已忘了去闪避抵抗,他只是怔怔地立着,看着那些飞拐。
飞拐从各个不同的方位飞向他。
飞拐如梭。
张飞鸿这时才明白,被“织心”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有些事情常常是明白了,也就晚了。
第二十四章 织心
策五名直眉瞪眼地吼道:“老子有件事不明白!”
小鲤鱼顾自斟酒,冷冷道:“什么事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第五名叫道:“像张飞鸿这样的人,抓住就该一刀杀了,免得留下祸根!”
小鲤鱼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叹道:“我很喜欢他,不想杀。”
第五名又想叫,苏小红抬手给了第五名一下:“那是双儿的事,你穷叫唤什么?”
苏小红护干儿子,护得都不像样子了。第五名妒火中烧,可总又找不到机会发泄。
小鲤鱼怅然不乐,长吁短叹的,脸色也很惟怀。
苏小红伤心地低声问道:“双儿,又想云儿了?”
小鲤鱼扁扁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苏小红慌了手脚:“好双儿,不哭,不哭,不哭,啊?”
第五名撇撇嘴,怪声怪气地道:“哟哟哟,德性!”
苏小红大怒:“老不死的,没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玩去!”
第五名推桌而起,冷笑道:“你叫谁滚一边去?”
苏小红怒火益盛:“叫你滚!”
第五名大怒,吼道:“你可别后悔!”
这一下苏小红可炸了:“我后什么悔?后悔让你滚?我告诉你第五名,像你这样的男人,老娘我一天能找七八十个!”
第五名抬脚就去。
小鲤鱼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袖子,怒道:“你们闹什么闹?
干娘,快给他赔个不是!这老东西是吃咱俩的醋呢!”
第五名顿时慌了,老脸通红。
苏小红征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老不死的,你真有出息哟!……你个挨千刀的,老不要脸的!”
总之是第五名不好。
“我告诉你们小尼姑现在躲在哪里。”第五名讨好地道:“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因为我一直在履行当日对小鲤鱼许下的诺言。”
白云庵。一个极小的尼庵。
白云庵的香火不盛,因为庵中的尼姑很冷淡,而且,白云庵藏在深山中,很少有人知道。
庵中除了住持,只有两个小尼姑。
一个小尼姑对另一个小尼姑道:“慧云师弟,外面有个施主要见你。”
那“另一个小尼姑”居然就是慧云。
慧云听说有人找自己,吓得一哆嗦,小脸更白了:
“是……是什么人?”
小尼姑淡淡地微笑着,低声道:“是个年轻轻的施主,说是姓魏,济南府来的,专程来见慧云师弟。”
小尼姑话中有话,语气间颇多醋意。
“我不见,叫他滚!”慧云满脸通红,大叫起来:“叫他马上滚,滚远些!我不想再见到他!”
慧云当然已不再是一个有“德行”的尼姑了。她尖叫的神态和她说的话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小尼姑吓了一大跳,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连着退了好几步。
住持缓缓步入,长叹一声,道:“慧云,去见他吧。愈是躲避外魔,心魔也就愈盛,去吧,去见他。”
“我……我不去,不去!”慧云哭了:“就不去,呜呜……就不去……”
云房中静悄悄的。
慧云抬起泪眼,发现住持和小尼姑都已悄然离去了。
然后她就感到背后有人在动,在移向她。
慧云咬咬牙,修地一转身,长剑拔出,刺向那人。
一剑刺中。
那人目瞪口呆地立着,一点没有闪避,更没有丝毫的反抗。
他绝对没想到,慧云竟会杀人,杀的人竟然就是他。
因为他就是小鲤鱼啊!
慧云也已呆住,甚至都忘了抽出正刺中他心口的剑。
小鲤鱼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剑刃,慢慢仰大倒了下去。
剑落地,血喷出。
慧云僵住的身子剧烈地哆噱起来。
“菩萨!我……我……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慧云摇摇晃晃地到小鲤鱼身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又是一年。春暮夏初。
慧云跪拜在菩萨前,默默地请求菩萨饶恕自己的罪孽。
她已是很瘦很瘦了。她的脸色也白得可怕。
祷告完毕,慧云慢慢从蒲团上立了起来。
“慧云师父,你好。”
一个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慧云一转身,只觉天晕地旋,踉跄了好几下,还是没站稳:
“你……你……”
令人不可思议,小鲤鱼还活着,就站在她面前。
他已经很憔悴很憔悴了,瘦得很厉害,胡子拉碴的,好像已有三十多岁了。
只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年轻。
他显得很平静,声音也很低沉:“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然后我就要走了。”
“问……问什么?”
慧云艰难地挺直发软的腿,艰难地支撑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不让自己散开。
小鲤鱼冷冷道:“你愿不愿意还俗嫁给我?”
“不……不!”慧云嘶叫起来:“绝不!”
小鲤鱼点头,好像并不感到吃惊,也不伤心:“这些日子,太打扰师太清修了,真是很对不起。……告辞。”
他倏地一转身,抬脚就走。
“回来!”慧云惨叫一声,向前栽倒了。
但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她被一双结实的胳膊抱住了,她倒进了一个宽厚的胸怀里,她听到了一个世上最最可恶、最最可恨的人的声音:
“我是骗骗你的,小尼姑。……我今天来,就是要把你带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走你!你要自杀!我也自杀!”
慧云觉得自己一定是飞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还在狂跳,而她的手足身躯都没有了。
但她的嘴唇还在。因为他的嘴唇在物她,咬她的唇,他在用胡茬扎她。
嘴唇似乎着了火,烧得她好疼好疼哦。疼得她的心乱抖,疼得她脑中一阵阵发晕,疼得她居然没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抱住了他的腰,而且还抱得很紧。
唇上燃起的火,迅速地烧遍了全身。
慧云觉得自己会死的,会被这熊熊的烈火活活烧死。
但她并没有松手。她就想死,就想让这奇异的火烧死,无怨无悔。
她感到自己的身躯又渐渐从天上回来了,因为他的大手在她身上移动,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爱意。
当她感到他的手揉着她的胸脯时,突然惊惶了。
天啊,这可是在禅堂啊!
“抱我……出去,快抱我出去。”慧云颤声道:“有……有菩萨,菩萨会不高兴的。抱我走,抱我走,求求你把我抱走!”
小鲤鱼打横将她一抱,柔声道:“菩萨会高兴的。菩萨心肠好,当然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慧云只是央求:“抱我走,求求你,把我抱走……”
“我们当然要走的。”小鲤鱼的声音里满是愉快和柔情;“我当然要把你抱走。我知道你走不动啦,小尼姑。”
慧云的确已走不动了。
菩萨和小鲤鱼,谁肯抱她走,她就是谁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菩萨有腿不能走路,菩萨有嘴不能说话,菩萨有手不能动,便宜了小鲤鱼。
小鲤鱼娶了小尼姑为妻,这件事顿时轰动了江湖。
但没人知道这小尼姑是哪个庵里的,没人知道她的法号,更没人见过她的相貌。
小鲤鱼的妻子,从来不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