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On this page

第 一 章 祸起玄玄经   “悬崖瀑布飞,玉龙挂寒空”,这两句佳咏,是昔人称咏鼎湖飞瀑,有感而作。   鼎湖位于粤南肇庆东北四十里鼎湖山顶,一入鼎湖山境,但见层峦叠翠,林木蓊郁,由谷穿过云,碎玉摧冰,散珠喷雪,轰隆雷动,声震山谷,绚丽壮观。   一夜,经过一场大雷雨后,皓月涌照朗空,将这鼎湖山顶如同蒙上一层白纱,份外清新幽丽。   突然,数声清啸腾起,高亢悠亮,回游山谷,袅袅不绝,似此名山胜境,竟有江湖人物光临,实乃大煞风景之事。   峭壁飞瀑之上,忽现出一条身影,跟着,又有七条身形,在鸟松藤萝间,倏隐倏现,飞扑崖顶,宛如夭矫神龙。   眨眼,均如星丸弹泻,立在先来人身之侧,月色映照之下,只见后来七人,僧、俗、道均有,形态不一,唯一相同者,是他们的神色凝重,炯炯逼视着先来一人,蓄势运劲,如临大敌。   只见先登崖顶之人,是个红面虬髯高大老者,身穿一袭细麻夏布长衫,右掌执着一柄乌光闪亮精钢摺扇。   他见七人先后落在他的身侧,布立七星阵式,只用晶光   闪电双目扫了他们一眼,夷然不惧,呵呵大笑道:“今晚一聚,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哈哈,血掌人魔、燕云三煞、丰都无常、三手罗汉,北斗星君,怎么还缺少一位催命判官,想来他已有偏七位先去地府报到了。”   七人面上热,北斗星君冷冷笑道:“廉星耀兄,想我等同廉兄俱属神州九凶,理该气求想应,同仇敌忾,与那些自命名门正派人物,较一长短。然而,十年前廉兄与我等同在此处,破死万难,才取得一部:‘玄玄经’,言明九人合修,怎奈廉兄竟罔顾道义乘间窃去,鸿飞冥冥。之后廉兄非但不念前情,到处与我等门下为敌,动则诛戳无辜,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们七人探出廉兄还是隐身鼎湖,相约远道赶来重聚……”   话尚未了,廉星耀已自狂笑道:“好说,好说,七位此来还不是为着‘玄玄经’,廉某何德何能,敢劳动七位相聚,真是三生有幸。”   血掌人魔涂杰最是性暴,翻动双眼,大喝道:“廉星耀,这不是你卖嘴皮子的时候,废话少说,趁早献出玄玄经来,尚可饶你一死。”   廉星耀哼了一声,尚未答话,北斗星君已冷冷说道:“廉兄,我等来意显明,并未存下对廉兄为难之意,想那‘玄玄经’博大精奥,疑难费解,以一人之力,难期大成,似廉兄耗费十年光阴,恐未有多少心得,何不取出,集八人之心智参悟发扬光大,岂不更好。”   廉星耀哈哈一声大笑,声调高越激昂,震人心弦,回荡夜空,竟凌掩足下鸣声如雷的瀑声。   笑声甫定,倏又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当年廉某取去‘玄玄经’时,实存下保全诸位之意,心知只要玄玄经随便在诸位任何一人手中,必引起杀身之祸,廉某与七位相处日久,难计不知七位心性为人,所以趁夜间盗去,今晚依旧廉某想法,诸位还是各返山韬光隐晦,善保真如为是,‘玄玄经’若被你们得去,武林中将又掀起一场滔天浩劫,误己误人,莫此为甚。”   北斗星吾被这番话激得须眉乱动,其实他们此来确存有一番私心,趁此一会,尽除异己,唯我独尊,只是‘玄玄经’现尚未探出下落,故暂时按捺住一腔怒火,默不作声。   当下北斗星吾微笑道:“那么廉兄是有意独占这部武学秘笈吗?”   只见廉星耀伸手在怀中取出一只小匣来。   这时山风劲疾,涛起天籁,中天一轮皓月,散发出淡淡光辉,清澈无比,纤毫毕现,七凶顿时十四只精人慑光的眼珠,均朝廉星耀手中那只长可六寸,宽约三寸的小匣,露出贪婪的光芒。   廉星耀面露笑容,罄咳一声道:“正如北斗道兄所料,以—人之力,难期参悟透彻这部精绝上乘武学,廉星耀自知今生无望阐释疑奥,又不舍丢弃,是以用本身三昧真火将这铁匣凝练融成一体,宝剑利刃亦难启开,非须经本身元阳真力,化上七日功夫,尚须合度,过重则经成飞灰,过轻又白费真力,诸位不必妄想,不如弃掷寒潭之内,以待有缘。”   说着,作势欲将这只小匣往那飞瀑之下掷去。   怒喝声起,燕云三煞身如闪电扑出,个个五指疾探,向那只小匣飞扑。   铁匣才脱出廉星耀手中五寸,倏又被廉星耀收回,脚下   一动,斜闪出一丈开外,身法极见巧快绝伦。   他才一沾地,丰都无常、三手罗汉又双双扑来,各劈出一掌,激起一股狂飚,如雷厉万钧般打到。   廉星耀一声哈哈长笑,疾射而起,神龙掉尾,一个转侧,往右飘去,身在半空之际,北斗星君一招“勾魂夺命”向前撞来,胸后血掌人魔亦推出一掌劲袭“心俞”穴,都是迅如电火,巧快绝伦。   好个廉星耀双足一踹,忽又平空上升八尺,双臂一张,迅快无俦飘落在两丈远近。   这一来,廉星耀本是以身诱敌,使他们自乱七星阵式,果然七凶心为“玄玄经”所诱,利令智昏,各自为战。   廉星耀眼露神光,喜容一瞥而隐,将“玄玄经”飞快地塞进怀内,一掌一扇,如风电闪的倏东倏西,全不依章法向七凶攻去,身形飘忽,俱是凌厉致命的招术。   七凶怪叫连连,出手拦截廉星耀,这八人均是名负一时武林魔头,功力绝奇,非一时半刻可见胜负。   只见夜月星辉之下,兔起鹘落,弹丸泻射,那啸怒之声,此起彼落,声震山谷,与那飞瀑怒潮,互相鸣应,将这水秀山清中平添了几分恐怖。   蓦地,两道青霞涌出,但见剑气惊天,金星万点均朝廉星耀袭去,显然七凶心知今晚不能将“玄玄经”得手,若被廉星耀逸去,日后不能安枕,是以北斗星君、丰都无常务掣出肩头宝剑,展出平生绝艺,以期制廉星耀死命。   一个时辰过去,八人身上均带了内伤,廉星耀仗着诡奇身法,东西飘忽俟隙进袭,才能支持这么久。   须知他们功力均在不相伯仲之间,以廉星耀一人之力,倘若安施内力相拼,非但无济于事,而且速取其死。   月西星寒之际,八人均负伤累累,筋疲力尽,身形攻闪略呈呆滞,显然都有力不从心之感。   一声惨嗥声起,缭绕夜空,只见燕云三煞中老二一条身形,被廉星耀奋起一掌震飞,往那千丈飞瀑之下坠去,那声嗥叫,凄绝人寰,惨不忍闻。   怒喝大作,廉星耀一掌震飞燕云三煞老二后,真力已将使竭,身形缓得一缓,为北斗星君一招“周处斩蛟”,剑光倏闪,左掌齐腕截下,血喷泉涌,前胸亦中了血掌人魔一掌,登时气翻血逆。   廉星耀强行压住逆气,闷声不哼,右掌铁骨招扇旋身一挥,一式“玄鸟划沙’,涌出千重扇影,登时将六凶逼出五尺,随着一抖腕,铁骨摺扇激射而出,往丰都无常“章门”穴打去。丰都无常见这柄摺扇,劲风嘶嘶,闪电打来,暗暗心惊这廉星耀端的功力超绝,重伤力竭之后,尚能打出这种劲厉手法,剑身连闪,将摺扇格飞,身形如飘风般,与其他五凶联手的再攻。   廉星耀摺扇打出,急腾身一跃,掣出那匣“玄玄经”一晃,怒喝道:“你们再进一步,廉某就将这只铁匣掷入鼎湖寒潭之内。”   六凶果为其一言所慑,同时止步。   血掌人魔睁着贪婪双眼,狞笑道:“廉星耀,你中了老夫一掌‘北血蚀骨’掌,已无法活上一个时辰,乖乖将‘玄玄经’献出,还可容你全尸。”   燕云三煞中老大、老三,雁行痛折,怒喝一声,双双扑去,只见两道青霞一闪,截住燕云双煞身形。   北斗星君丰都无常双剑交叉拦住二煞,但听北斗星君冷冷说道:“二位志切昆仲之仇,贫道决不反对,只待取得‘玄玄经’,听凭二位处置廉星耀如何?”   燕云双煞同哼了一声,双眼凝视着那只铁匣上。   小人以耳目导心,六凶齐为“玄玄经”所诱,默然算计如何独享其成。   这时廉星耀已逼住左腕血喷,尚点点坠血,洒了满地,面如金纸,无复先时红光满面,气度非常的神情,他见这—计收效,暗暗心喜,佯装神色惨然道:“廉某现在自知人力不可胜天,这匣‘玄玄经’天意不让我廉星耀保存,无复可言!既承血掌人魔赵兄承诺廉某全尸,这匣‘玄玄经’但凭六位造化了。”   说着,右掌一甩,那只铁匣往右侧重千棒莽中飞去。   六凶一见,备腾身纵起,往那只铁匣右侧飞去方向扑去。   廉星耀真力已竭,身形摇晃欲倒。   这时,在廉星耀存身不到寻丈处,—块峋嶙怪石之后,突闪出一人,将廉星耀背起,几个起落,杳入蓊翳密林中。   片刻之后,那鼎湖绝壁飞爆之上,斜月光辉朗照,山风,树涛,瀑雷,仍是—片人间仙境……   破晚之际,天色泛出一丝鱼肚白,晨雾方浓,细雨霏霏,在鼎湖山后一处隐蔽山洞中,廉星耀面色苍白,闭眸不语,盘膝坐立壁角,运功行气,身旁尚立着—个五旬上下的老者,双眉紧蹙,凝视着廉星耀,神情不胜忧虑。   这座山洞,上倚百丈峭壁,下临千寻悬崖,洞外藤萝密虬,只有叶隙中可射进天光,可说是险峻隐蔽异常,无虞外人发现。   弥漫晨雾渐渐消失,金轮乍涌,洞内满布着圆孔形阳光,只见廉星耀苍白的脸上透出丝丝红晕,睁开双眼,透出黯淡而感激的目光,投了那老者一瞥。   那老者掀眉—笑,脸上浮出一片歉疚之色,道:“小弟得廉兄飞鸽传书,立即星夜赶来,怎奈还是来迟一步,累及廉兄断腕伤胸,罪该万死。”   廉星耀淡淡—笑,道:“你我是什么交情,怎能说这虚套话,亏得贤弟这—来趁虚施救,来时藏身山石后不动,可见贤弟心计超人,否则我必遭毒手……”   说着,两眼仰视洞顶,若有所思。   须臾,干笑—声道:“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非九年前我领贤弟来此一游,你岂能背着愚兄到此,现在六凶倘不是在你取我夺中,定是在寻觅愚兄下落,想他们一向杀人灭口,那会容愚兄苟延残喘。”   说时频频喘息,声音微弱。   那人见状暗暗替他难过,忙道:“廉兄不可多说伤神,此时还须静养为是。”   廉星耀摇摇头,道:“贤弟不要耽忧,愚兄只需调摄得法,还可活上十年二十年,只是今生今世不能妄用真力了。”   双目中不禁泛出泪光,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嗜武若命的人,一旦丧失了功力,怎不万念皆灰。   那老者黯然叹气,沉静了须臾,才道:“廉兄,你既知七凶要来,何不远避些时,他们寻不着廉兄下落,还不是各自返山,何致让他们将‘玄玄经”得手?”   廉兄耀面上浮起一丝得意微笑,道:“愚兄怎想不及此,   只是不愿罢了……行年五十,方知四十九年之非,愚兄名列神州九凶之一,生平积恶难数,自十年前得手‘玄玄经’后,方才放下屠刀,回头向善,一心一意潜修那匣‘玄玄经’笈,然而……”他面色顿转愧容,又道:“愚兄读书无多,一部‘玄玄经”满是古代文字,费时三年旁证索引,才得摸出途径,不过愚兄从前所学均是旁门左道,不是内功正宗心法,要学那‘玄玄经’,除非废除一身功力,从头循序习起,这又谈何容易,愚兄行将就木,如欲学而有成,则无异缘木求鱼,不然空负绝学适济其恶,所以将‘玄玄经’放回铁匣,以本身三昧真火融为一体……”   这是他说话喘息加重,微弱乏力,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倾出三粒异香扑鼻药丸,吞服腹中,闭目调息。   那老者闻言忍不住问道:“这样说来,廉兄为何将‘玄玄经’甩掷,六凶中任何一人得去,岂不又将荼毒武林吗?早知如此,廉兄何不孤身远遁,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廉星耀调息了一阵,气血才觉平复,睁目大笑道:“亏你还是名重江南,威望一时的大侠钱塘渔隐韦飘萍,你真将愚兄这个郎寰鬼使瞧得一钱不值,‘玄玄经’一共四册,愚兄将其中精奥交择要之处,抽换了十七页,唯恐露出新旧痕迹,用那古玩书画商一套鱼目混珠方法,将纸页薰黄,做得一般无二,可说是天衣无缝……”   话未落,钱塘鱼隐韦飘萍已抚掌大笑道:“廉兄这一套计策,妙绝人寰,端的是智赛随何,令他们自相残杀,较那二桃杀三士更绝。”   廉星耀听得不禁黯然道:“愚兄所以这样做,昔年神州九凶所行所为,都是些入神共愤之事,为稍赎罪愆计,不惜以身诱敌,愚兄虽然断腕伤胸,但他们却中了愚兄的‘凌空幽指’已够他们受的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愚兄请贤弟来,为了奉托几件事,因为愚兄不能再与人拼斗凶搏,从此绝迹江湖,老死在此深山古洞。”   说至此处,不禁热泪盈眶,终至扑簌扑簌哽咽起来。   韦飘萍也不由自己地老眼潮湿,迷惘伤神。   江湖之中,无人不知郎寰鬼使廉星耀,钱塘渔隐韦飘萍两人,均是个性乖僻,冷傲寡言的人,今天凑在一起所说的话,几乎超过往常一个月谈吐总和,判然不同者只是一正一邪而已,不过,武林内并无人能悉他们交情甚笃。   廉星耀虽名列神州九凶之一,但为人极是明理,双手血腥,无时无刻不愧疚自问,经昨夜一役后,断腕伤胸认为罪过应得,他伤本不至于死,大可重履江湖,回心向善,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前说今生今世不能妄用真力,未免形容过份,心灰意懒,趋于消极。   须知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迹愈多,景愈疾,不如就阴而知,景灭迹绝。   那就是说,若有人对自己的影子和脚迹有所畏惧,有朝其人欲逃避现实,回首狂奔,结果脚迹愈多愈乱,影子随身在后,追逐得更快,不或在阴暗处歇息一会,影子与足迹自然而然地消失无踪。   现在廉星耀就是怀着这种心情,规避现实。   钱塘渔隐韦飘萍也是一个厌恶世途,自然他不好说什么,微叹一声道:“廉兄要嘱咐什么?小弟只要一息尚存,   永矢弗识。”   廉星耀哽咽渐住,说道:“愚兄幼受青城救护之恩,如贤弟遇上青城门人危难,切不可坐视不救……”   韦飘萍点点头,廉星耀又道:“武功一道,源出同流,但浩瀚如海,甚难全部领悟,故后世有宗派招术之异,一部‘玄玄经’虽不是绝世奇学,仍然是武林罕见的上乘武功,不能因我而绝。”   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一翠一紫,莹洁丽润,一见而知是罕世珍品。   他又道:“举世之间,无有不知我廉星耀冷面僻心,不近人情,正邪双方均怀有恨如芒刺,除我后快之意,而我廉某曾夸下海口,只要廉某一遭败绩,从此隐退荒谷,绝意江湖……现为遵守诺言,将两片玉佩交与贤弟。”   韦飘萍不知两块玉佩是可用意,茫然接在手中。   廉星耀微笑了笑,道:“愚兄不欲‘玄玄经’上武学因我而绝,贤弟倘遇上秉性良善,根骨奇佳少年,将紫玉佩交他找我,愚兄必将‘玄玄经’上武学悉心相援,造就一代武林奇葩。”   说时,虎目中透出一丝异光,道:“若有人相请愚兄再出江湖一次,不过须来人持着这枚翠玉佩,而且带有一颗‘玉莲神丹’不可,言尽于此,贤弟你请回钱塘吧!”   说罢闭目不语。   韦飘萍心下异样难过,老怀激动,强声说道:“廉兄,你我今日一聚,难道就是终生永别吗?”   廉星耀睁目笑道:“我俩都是冷面冷心,矫枉过正的人,料不到你也动了真情,也罢,愚兄在离尘世前,必与贤弟聚上一面。”   韦飘萍微一沉吟,道:“廉兄只有这两件事,付托小弟吗?”   廉星耀摇摇首道:“催命判官朱同昨晚未来,定是为其他七凶毒害,愚兄与朱同臭味颇是相投,本欲烦贤弟探访究竟,现在事过境迁,只有不加闻问。贤弟,你去吧!桃花潭水,恕愚兄未能相送,护我之情,长铭心版。”   说罢,紧闭双眸,眉稍眼角只见两颗泪珠,缓缓顺颊淌下。   韦飘萍睹状,甚是难受,硬起心肠,说道:“那么小弟去了!”   说时,涌飞而出,穿林拂叶身形俱杳……   洞中光线昏暗,隐隐只见一具虬须断腕老人瞑目而坐,不管洞外春花盛开,秋枫似火,只觉世事如梦,万念成空   漫长岁月中,廉星耀只瞑目枯坐,缅怀追思,忏悔既往,口中不时微吟道:“谁言今古事难穷,大抵荣枯总成空,算得生前随分过,争如云外指溟鸿?临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脸上红,惆怅凄凉两回首,暮林萧索起悲风。”   道尽英雄老去,晚境堪悲之意。六年之后,一部残缺不全“玄玄经”,引起武林轩然大波,江湖劫杀绵绵,斑斑血迹,白骨累累,这又岂是廉星耀所能料得到的……   第 二 章 马场出英豪   秋风萧索,云高雁远,尘砂漫天中挟着萎黄的落叶,旋起又飘落,小径、田垅,堆积得厚厚地一层枯叶,寒林悲啸,这情景的确凄凉。   在洪泽湖以东有一处天风养马场,圈了数以千计的骏马,只见一群群地马匹,昂首来回弛骋,长嘶激云。   残阳西坠时,牧场外来了三骑,“蹶!蹶!”的踱过天风牧场栅门,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不堪劳累所致。   骑上人均是一脸风尘之色,满身沾满黄尘。   为首是一个浓眉黑脸汉子,只听他说:“我看马匹已是不堪乘骑了,不如在天风牧场中选购三匹,打住一宵,再为赶路如何?”   其他二人只点点头,不发—声,眼神内不时现出疲倦色彩,双肩无力的下垂,看样子是一路飞奔而来,在不眠不休状态下,星夜兼驰所致的。   有什么紧要重大事件,值得他们如此重视?这的确使人怀疑。   萎黄地盈尺牧草,迎风翻浪,一望无际,远处一列列地牧舍,炊烟袅袅随风播曳。   暮霭苍茫中,三骑拖着沉重脚步,一蹶一颠挨近牧舍,骑上人歪斜着身子,左右摇晃,人也累了,马也伤疲了。   只见牧舍中走出一个青衣少年,因为长年在牧场中雨淋日晒,面色显得有点黄黑晶亮,可掩不住他那英俊轩昂的气度。   那少年迎着马匹快步如飞牵过缰绳,仔细打量了三骑蹄铁一眼,眉稍一皱,道:“三匹马都病啦,而且病势严重,三位是否听说起咱们天风牧场中,有位九常的老人,擅治马匹疑难杂症,特来求治吗?”   浓眉黑脸大汉无精打采地摇摇头道:“小老弟,咱们不是医马来的,可否请老弟通报场主,说伏牛三杰想借住一宵,明晨再选购三匹好马离去。”   那少年哦了一声道:“真不巧,场主今晨去江都有事,三两天还不见得一定返回牧场。”   说着,搓了搓手,又道:“这样吧,在下一间卧室很宽敞,三位若不嫌委曲,就请合住吧。”   黑脸汉大喜道:“小老弟,你真豪爽。”   说着,三人同跃下马匹。   那少年微微一笑,引着三人走进一间房。   这间房很宽畅,其中一半是木板钉成一层坑榻,大约可容四五人合宿,之外是一张木桌,几张板凳。   少年燃着桌上一盏油灯后,笑道:“三位且请宽坐,待在下送点酒菜与三位食用。”   说着,走出室外。   片刻之后,少年提着一个食盒入内,取出一大盘卤牛肉,及一大盘热气腾腾地蒸馍,另外四副杯筷,一壶酒。   这伏牛三杰连日人不离鞍,马不停蹄地日夜奔驰,饥渴   交加,一见酒馍、牛肉、萎靡的神色不禁一振。   黑脸大汉不由喜笑颜开道:“小老弟,你真会待客……你贵姓呀?看来你也会武,是吗?”   少年一手斟酒,一面笑道:“在下姓裘,草字飞鹗……牧场中人都知道一些拳脚,不然,焉能制伏劣马。至于说到真正会武,那就不值一笑了。”   伏牛三杰仔细打量裘飞鹗数眼,见他眼神与常人无异,太阳穴亦不现隆起,就知所说不虚。   他们四人起先谈论着养马及马性,数杯酒下肚,伏牛三杰话也说开了,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对他们此次往河南披星戴月赶来,为的是追赶一名杜光延之人,句里话间,隐隐带出“玄玄”字眼。   裘飞鹗从他们谈论中间,得知浓眉黑脸汉子名郭玄,其他二人名崔宁,徐焕,别的均不知情了。   酒饭既饱,裘飞鹗由别处借来两付被头,伏牛三杰这宵不寐,倒卧榻中,片刻就鼻息如雷,呼呼睡去。   只有裘飞鹗鹗睁着一双大眼仰视屋顶承尘,他早就憧憬着外界风光新奇,总想有朝亲临目睹,他闻听伏牛三杰津津称道江湖所见所闻,越发加深了他的向往。   草原的风,锐啸刺耳,夹着数声马嘶,—丝迷朦月色,从窗帘间透入,裘飞鹗只辗转不寐,思潮纷歧……   他只是一名孤儿,为天风牧场场主五行轮楚文魁收养,随在牧场中长大,弹指岁月已有八年多了……   最近数年,他有时躺在干草丛上,眼见蓝空的悠然浮云,振翅翱翔的飞鸟,不禁身化其中,倍加神往,自觉长年于牧场小天地中,磨耗了他那凌云志气,有几次总想开口出外历练,但想到场主抚育之恩,溜出口边的话,又重咽了回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裘飞鹗目送久之,马后的扬尘,滔滔滚滚,愈去愈远,只剩下三只小黑点,杳入云天苍茫深处……   这勾起了裘飞鹗无限的沉思,两只忧郁的眼神,痴痴发怔,半晌,微叹一声,缓缓转过身躯,走向木屋而去。   突然,他眼珠一转,好似作了什么决定,转向快步如飞,往另座木屋走去。   他走在门外,见房门紧紧闭着,迟疑了一下,用指节轻敲了两声。   须臾,户内传出一苍老的话声,“飞鹗吗?进来!”   裘飞鹗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长须披肩老人,端坐木床上,满面沁出汗珠如雨,双眼迷成一条缝。   这老人就是裘飞鹗口中的精擅治马姓常的老人。   裘飞鹗只知他姓常名彤,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场主对常彤异常恭敬,六年来常彤少有离开此间木屋,除偶而治疗伤疾病马外,绝足不出。   五年前场主命裘飞鹗向常彤求教,常彤一见裘飞鹗,就爱上他的资质,同时也涵有深意,准备在裘飞鹗身上,下一笔最大的赌注。   于是常彤悉心传授裘飞鹗上乘武学,但严诫不得外泄一字。   裘飞鹗喜出望外,经常彤一来谆谆善诱,造就一身上好武功,已抵蕴藏不露境界。   他两人是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裘飞鹗只觉得常   彤似怀有很重心事,比自己更为抑郁,冷冰冰地从未放颜大笑,自己可不敢开口问他。   这时裘飞鹗进得房内,掩好木门,走在榻前垂手而立。   常彤留意裘飞鹗走进来的神色,暗道:“这孩子,那来的这么多忧郁,似乎比我还深。”   他打量了裘飞鹗一眼,冷冷问道:“飞鹗,找我有事吗?莫不是前日传你的那套‘金刚降龙九掌’尚有什么疑难之处要问吗?”   裘飞鹗播了摇头,嗫嚼良久,鼓起勇气说道:“鹗儿想到江湖历练一番,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常彤一脸冷漠之色,沉声问道:“什么事启发了你闯荡江湖思想?”   “没有。”裘飞鹗红着脸道:“鹗儿这心念,蕴藏已久,只是不便开口罢了……”   常彤好像不耐烦听裘飞鹗说话,竟挥手制止,鼻中浓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年轻人出外历练本是好事,只是你武功还未成就,未免言之过早,我老人家神目如电,定有什么事引起你离开牧场的思想,你说!”   他语气极其严厉。   袭飞鹗暗叹一声,煞费迟疑后,才道:“其实本没有什么,只是昨日薄暮时分,牧场外来了三人三骑,三骑马匹经数夜鞭策,在不眠不休之下飞奔,患了汗虚重症,那三人自称伏牛三杰,说是要借住一宵,今晨选购马匹离去,鹗儿请他们合住一室……”   他忽问道:“飞鹗!你知他们为何星夜兼驰,忍令坐骑不堪渴累?”   裘飞鹗沉吟须臾道:“在饮食之际,他们无意透露了,为追赶杜光延其人。”   “杜光延?”常彤垂帘自语道:“这姓名我老人家从未听说过。”   裘飞鹗不禁心笑,暗道:“江湖之大,涉足之人数以万计,何能一一听说。”口中又道:“他们又隐约说出‘玄玄’两字,恐怕杜光延与‘玄玄’两字有莫大关系。”   常彤一听“玄玄’’字眼,不禁双目一张,眼内神光逼射,慑人心魄。   裘飞鹗瞧见吓了一大跳,五年来首次看到常彤这种神色,但不知为他什么,心疑常彤责怪他言语太支吾离奇。   他忙道:“鹗儿听他们说起江湖见闻,不禁向往,故生出去江湖历练之念。”   常丹自知有点失态,赶紧收敛目光,对裘飞鹗最后所说的两句话,似充耳不闻,喃喃自语道:“玄玄,玄玄,难道他遭了毒手吗?如非我伤了太阳肝经,岂容你们到现在。”   他是谁?目前还是疑问,你们又是谁?常彤不说出,外人无从企想,他自语声,几乎是没人可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裘飞鹗茫然地凝视着常彤微微掀动的嘴唇上,不知他所云。   室内一片沉寂,弥漫着凄凉,郁闷的气氛,户外传来一声声的“希聿聿”马嘶,益发加重了两人沉闷的心情。   半晌,常彤才道:“飞鹗,我老人家赞同你出外历练,不过,你要与我办一件事。”   裘飞鹗欣喜异常,忧郁的眼,首次在他目中消失,笑   遭:“您老人家有什么事,鹗儿准能办到。”   常彤脸色一沉道:“你说得很容易,你自问准能办到吗?”   裘飞鹗吓得一哆嗦,噤声不语,只怔着双眼。   常彤面色渐又转和,可依然十分冷漠,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上风波险恶,处处荆棘,稍一不慎便遭灭顶殒身,不过一个人经不起磨练,便不成为其人才,所以我老人家才赞同……托你之事异常重大,你知道伏牛三杰所说的玄玄字眼是一部武功秘笈吗?不但与我老人家有很大的关连,而且事关武林噩运,你千万不可现出心切‘玄玄”之色,亦不可说出,只须暗中留意‘玄玄经’来龙去脉,一有确讯,即飞报我老人家,万一遇上凶邪人物,问你来历,你只说‘南山北峰,有缘相见’知道吗?”   裘飞鹗茫然地点点头。   那常彤双眼睁视,喷出愤怒光芒,面部肌肉扭曲,语调带有颤抖之音,六年来他几乎抑制不住胸头的郁怨,看得裘飞鹗肉颤惊心。   裘飞鹗有点失悔一时冲动,说出闯荡江湖之事,但他—付倔强性格,话已说出,可又收不回来。   但见常彤眼中隐约现出泪光,喃喃自语道:“我又该出去了,只待恩仇了了,即是我老人家撒手尘寰之期。”   裘飞鹗如坠五里云雾中,猜不出一丝端倪。   常丹目光凝视了裘飞鹗一眼,道:“你一月后才可离开牧场,趁此一月有限时光,每夜来这木屋,我传授你一点内功正宗心法,你切不可对人说我老人家授艺,否则必取汝命。”   裘飞鹗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低声说道:“鹗儿遵命。”   突然,常彤喉中吐出阴沉笑声,弥漫室内,听来异常刺耳恐怖。   只听他狞牙切齿道:“我不把你们个个锉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裘飞鹗心内有点猜出这常彤,以往必有很深的仇恨,郁藏在心,就在他欲转身退出之际,忽见常彤神色一变,一掌向门外闪电击出。   只听蓬地一声大响,那扇木门登时四分五裂,激射飞出,室内木屑尘埃弥漫震落如雨,威势惊人。   门外起了一声惊叫:“是我,楚文魁!”   声未落,一条轻捷身影入室内。   常彤右掌缓缓垂下,只见来人是一五旬开外老者,剑眉虎目,三绺花白长须在胸前飘拂,一身玄衣劲装,外加紫红风氅,愈显得精神奕奕,气宇不凡。   楚文魁望着裘飞鹗,眼内闪出诧异目光,道:“飞鹗,你今天神色不对,究竟是为何?”   裘飞鹗红着脸,正想回答“没有什么”,就听常彤说道:“飞鹗,你出去,我有事与场主秘商。”   裘飞鹗低应了一声,快步走出。   阳光耀眼,长空雁群翔呜,牧草迎风拂浪,伸展在天边,一望无际,马师乘着快马,手中长鞭叭叭连挥,长空雁群翔赶着马群。   这一切,令裘飞鹗漠然无动于衷,忧郁是他特有的气质,如今,他更为忧郁了……   闯荡江湖,固然得以偿却宿愿,然而,常彤那些言语,   神色,举动,使他有点迷惘,淆惑,无所适从……   口口  口口  口口   霜寒草白,一月易过,在这期间,裘飞鹗表现了无比之刚毅及恒心,常彤亦比往昔细心教导及更形严厉。   一日,常彤唤过裘飞鹗道:“我对你已穷尽毕生心得,但这些武功均不是我所精擅,一招一式全为剽袭而来……”   裘飞鹗几乎惊叫出来:“什么?剽袭来的武学,那可有什么用?”   他简直有点不信自己耳朵,看来,这五年夙夜不寐,孜孜以求,全付之流水了。   常彤好似看穿袭飞鹗心意,面色一沉,道:“我老人家教你的,固然是他人之学,但都系正宗内功心法,我本身武学刚猛霸道,而且阴毒异常,武林视之怪邪,你若学得非你之福,因我仇家对头太多,若一认出手法来历,那你却要自陷危境,千方百计使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罹受酷刑之惨,非人所能忍受。”   只听得裘飞鹗心惊肉跳,常彤接着又道:“所以我本身所学,一点均未传你,实含有深意,再我们并无师徒之名,往后遇上武林高人,你可拜在其门下以期进益,只要你能将我托你之事办到,就无负我教诲之恩了,孩子,你去打点行囊吧!牧场伙伴平日对你十分照顾,你也得去一一握别,明晨你去淮阴楚场主家中,他尚有事嘱咐,离去之时,也无须来我处辞行,启人疑窦。”   常彤说到“孩子”时,语气突变得无比慈爱,双眼也露出怜惜之色。   这些,是裘飞鹗从来不曾在常彤面上见过的,裘飞鹗不由一阵激动,伏在地上拜了三拜,立起哽咽着道:“鹗儿这就离开你老人家了。”   常彤微沉吟一下,由怀内取出一方锦囊,道:“这囊内存有铜牌一枚,不到危急时,切莫拆开,再不说出是我所授,一切只靠你临机应变。”   说完后,只见常彤垂布闭目,不声不语,裘飞鹗含着泪水,接过锦囊轻轻退出,掩好房门,回至自己室内。   他斜倚在榻上,脑中一片混乱,思索着一切将来临的日子,未来是无法想象的,他怀着一颗欢愉而渗有恐惧的心情,准备适应它,海阔天空,任吾翱翔……   他追忆着往事,幼失怙恃,为五行轮楚文魁抚养,恩深如海,五年前楚文魁在淮阴携他来这天风牧场,随常彤习艺,就从未离开牧场,他不禁想起场主有一子二女,与自己不相上下年岁,情投意合。追逐游戏,尤其场主第二个女儿梅凤,跟自己最合得来,两颊的梨涡,笑起来是那么迷人,童年的趣事令他意乱神迷。忧郁,从他眼中消失了,代之而生的,是欣悦的幻笑。   半晌神定,无精打采地立了起来,收捡行囊,打成一个简单的包袱后,正想出外去通知牧场伙伴。   蓦然,呀地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精壮汉子,裘飞鹗见是私交的马师孟琨,笑道:“孟大哥,你来的正好,小弟有事告知。”   孟琨双眼注视在他那包袱上,微微笑道:“是不是你要离开牧场了,历练江湖本是好事,只可惜你年岁太轻了,你只有十四岁啊!”   裘飞鹗睁着双眼,惊奇道:“孟大哥……你怎么会知 道?”   心想:“这孟琨,牧场中就数他精明,武功也好,是场主得力臂膀,多半场主与他说了也不一定,不然,他何以得知。”   孟琨从他眼神中,就知他在想什么,不禁笑道:“这些事并未有人与我说过,而我早就了然胸中了,也数我最清楚,只是未料到你这么早便要离开牧场罢了,你这身武艺是否从常彤处学得来的?”   裘飞鹗愈发将双眼张得又圆又大,忖道:“奇怪,自己这身武功,并无在人前显露过,而且从常彤处习艺总是深夜偷进去的,他怎么知道?”   心下甚是狐疑不解。   只见孟琨眼睛眨了几眨,哈哈大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来告诉你是怎么知道的……咱们天风牧场六年以前,盗马贼几无日无之,自常彤他老人家一来,宵小绝迹。一晚,我曾暗中偷见他老人家闪电出手,将来贼十数人尽数诛戳,丢在洪泽湖中喂鱼,凌风御行,登萍渡水,这份功力端的罕世少睹,数月后,牧场中草木不惊,咱们也安枕无忧。”   接着又道:“自你一来,场主为你另外安排一室,咱们牧场中莫不是数人合住一间,何你独另,显而易见场主对你含有深意,还有你独可自由进入常彤屋内,由此集缀起来,愚兄所料虽不中,亦不远矣。”   说着随即又是一笑道:“愚兄所说亦有用意,贤弟出外时,切莫疏忽可疑之处,慎思密虑,可保生命无虞。”   他又问了裘飞鹗何时起程。   裘飞鹗对他的关怀,不胜感激。   两人谈了一顿,孟琨立起说道:“贤弟既然明晨离去,咱们牧场伙伴也要欢送、欢送。”   说完,迳自出门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二天一早,朝阳未起,晨雾迷朦之,裘飞鹗已远离牧场廿里外了。   他跨下乘骑,是天风牧场千中选一的良驹,飞云驰电,一抹黄尘扬起,悠又消失在茫茫晨雾中。   只见他眼内蕴含着泪水,天风牧场无异是他生长之地,无论是人、事、物,均有亲切之感,一旦离去,未免依依不舍,尤其他深感友情之可贵,牧场伙伴殷殷嘱别,言犹在耳,孟琨单独至十里之外,才洒泪掉头别去,此后人海茫茫,何处寻觅这份诚挚的友谊。   他失悔立志闯荡江湖,语云:“人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抵乎。”   然志在江湖,终身奔逸,有何所得,他不禁反躬自问。   他眼前一片模糊,思潮千绪万端,片刻不得宁静。   天交辰未,淮阴城垣隐约在望,他暂时抑制纷乱的心情,快马加鞭,进得西关。   街上店肆林立,行人纷来沓往,久居牧场,触目都有新奇之感。   到达场主楚文魁家中,叩见场主及夫人之后,不见场主一子二女出来,由场主夫人口中得知,三人均在外随师习艺去了,日后或可在江湖上遇上。   场主夫人五年不见裘飞鹦,不禁问长问短。   五行轮楚文魁含笑道:“飞鹗,为人不可忘本,在你稚龄时我将你从馀杭郊外,三家村孔老者孔石生家中领养过来,你父母染瘟疫致死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为邻居孔老者收抱在家,但孔老者抚养之恩,不可不报,你可专程去探望他,再者,我为你修下一封书信,迳去谒见杭城西湖中天终翠隐庄主司马渊,此人威望江南,黑白两道均对他恭敬异常,些微争执,片言立解。你去投他,对你日后处身有个照应。”   裘飞鹗漫应了一声,心下甚是凄然,他此刻才知自己本是浙人,场主夫妇对他爱护备至,无异生身父母,恩深似海,叫他如何报答。   留恋一日,翌晨扬尘南下,场主替他准备了五百两纹银路费,场主夫人也与他制了两身袍履,并相送在府门外。   他自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是说不出,泪下沾襟,最后,硬起心肠,掉头跨上征鞍离去。   正是人间伤心事,无过死别与生离。   第 三 章 初悟江湖风云变   江南的深秋,肃杀中带有清丽绝俗之处,寒枫天际红,晚菊篱边香,菡召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真是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袭飞鹗在马上游目骋怀,如入山阴道上,应接不暇。   斜阳影里,裘飞鹗已自赶到丹阳附近一座小镇之外,他勒马山丘之上,遥遇望见镇上人烟繁盛,万户炊烟缕缕,腹中饥如雷鸣,不禁两腿一紧,拔刺刺顺山坡冲下,扬起漫天黄尘。   蓦地,一声惨嗥传来,凄厉心惊,裘飞鹗立时勒住马匹,四面张望,只见路左疏林里躺着一个老者,他满身血污,惨不忍睹,身旁蹲着一位蓝衣少女,只见她徨然无主,嘤嘤啜泣。   裘飞鹗心中一动,策马直奔疏林,那少女正在垂首哭泣时,耳内听得蹄声响亮,只道贼人再度重来,悠然跃起,迅如闪电旋身一剑迎着裘飞鹗劈去,口中娇叱道:“好贼子,姑娘与你拼了。”   裘飞鹗不及防,眼前青霞电闪,“啊呀!”一声,情急智生,两足一蹬,人已离鞍拔起一丈高下,剑芒堪堪在他脚底擦过,端的险极。   乘骑一声惊嘶,直窜出去十数丈外才停住。   裘飞鹗两足沾地,只见姑娘杏目红肿,玉颜凝霜,持剑怒视着自己。   姑娘虽是悲泣之际,玉颜憔悴,可掩不了她天姿国色。   裘飞鹗知道姑娘误会,赧然一笑道:“姑娘不可误会在下实是路经巧遇。”   说着一面走近老者躺身之处,口中问道:“老丈可是姑娘令尊?”   眼内遍视老者伤处,详察之下,只见老者左腕全折,已然紫肿血凝,身上刃伤多处,又被点伤两处重穴,不由暗骂贼人心狠意毒。   老者面色惨白如纸,闭目噤牙,似是强忍住伤痛,裘飞鹗急向老者“心俞”、“章门”二穴点了一指。   不大一会,老者张口喷出一团瘀血,微微张目沉吟出声,裘飞鹗大喜,由怀中取出一白瓷小瓶,倾出一粒黑色丸药喂服老者口内。   老者服后似更为痛苦,脸上肌肉扭曲,双目圆突,口中喘息不止。   裘飞鹗忙吩咐姑娘与自己一起回到镇上,找了一家客店,将老者安于榻上,并拿出一包药让小二煎上。   姑娘在老者之侧,心中亦喜亦忧。   裘飞鹗心观察老者此时伤症之反应。   姑娘蛾眉微蹙,暗忖道:“爷爷所中掌毒,非施掌之人难以救得,今这位少侠仗义相救,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自己能对他说些什么才好,拒绝他继续诊治,反而加重了爷爷苦痛,人家是好意呀……现在,爷爷强护着心脉,只剩一口残余的气,正在死亡线上挣扎,这痛苦,非人所可想像的。”   想着,那眼泪又不由自主的,似断线珍珠般淌了下来。   裘飞鹗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两父女太越乎人情之外,即是常彤那么冷僻,也不至于如此.莫非是有难言之隐吗?想至此,急回过面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瞧见老者面部肌肉急剧的抽缩,唇色变得青中发紫,猛然独发灵机,忙飞步走至榻前,解开老者胸衣一看。   裘飞鹗几乎惊叫出口,老者胸前一只淤黑掌印,赫然呈现眼帘,那掌伤已现浮肿糜腐,毛孔内沁出腥臭丝丝黑水。   那姑娘尖呼一声,又手掩面,低声啜泣着。   裘飞鹗见状不禁摇头叹息,心想:“若非幸而遇上自己,再有两条命也完了!”   暗怪姑娘不早说,拖延至今只怕要费上一番手脚了,瞥见姑娘凄哀欲绝的神情,又不忍说出口来。   这时店伙已探首进来,说道:“相公,药已煎上了。”   裘飞鹗随手送过一锭纹银,笑道:“好,谢谢你啦!店家,你去盛两盆清水来,烦神再借刀镊子各一把,要快。”   店伙接过赏银,眉开色笑,忙不迭连声应诺,如风走去。   姑娘暗暗诧道:“难道他能治好这天下绝毒的掌伤吗?”   不由睁着微肿双眸凝视裘飞鹗动作。   只见裘飞鹗解开蓝布包袱,取出一只四四方方的小铜匣,内中满放着五色油纸摺好的小包。   裘飞鹗在盒内取出两红色纸包,将铜盒扣好放入包袱内,移步榻前,将—包打开,中藏粉红色药末,异香扑鼻。   姑娘见裘飞鹗缓缓将药末倾注在掌印上,悉数淹没于   下,店伙已将两盆清水置放桌上,手中拿着一把锋利解手小刀及一把铁蹑。   裘飞鹗接过,道:“店家,你再送二份酒食来,一份送在房内,—份送在另间。”   他有点饥火中烧。   这时姑娘总算是开口了,道:“你……你能治好这‘化血蚀骨掌’吗?”   莺声呖呖,甜脆好听。   裘飞鹗听得怔了一怔,忖道:“究竟你也开口子。”   他微笑说:“这……在下也没有自信,但事在人为,大约可无问题,至于,要恢复功力,恕在下年轻,无法逆料了。”   姑娘首次绽露笑容,如一内盛开百合般,分外迷人。   裘飞鹗看得不由怦怦心跳,连忙转面察视老者伤势。   只见那药末面上被那沁出黑水渗透,结成硬块,裘飞鹗急忙伸手向老者胸前“俞府’、“幽门”、“乳中”、“阴都”等穴各猛戳了一指。   只听老者大叫一声,双眼睁得铜钤般大,珠眸突出,要那间,黄豆般的汗珠,在他面上冒出,神态甚是骇人。   姑娘不由花容失色,趋前寻视。   裘飞鹗若无其事般,用张纸搓成小卷,就在油灯上燃着后,往老者胸前一引,登时,那凝干药末冒着蓝色熊熊火焰,吱吱作响,散发成腥臭云烟,弥漫充斥一室,委实难嗅。   老者面色长转红,神态渐趋常人,不住的呻吟出声。   裘飞鹗长吁一口气,店伙送了酒食进来,及一大碗黑色药汁,他笑道:“令尊伤势大概无妨,姑娘请先用饭,待在下填饱肚子后,再续为用药。   说着急急趋出。   姑娘望着他走出,微微一笑,想道:“这少年俊逸中带着粗犷的气息,假如他的脸色稍微不那么黑,有多……”   她不由颊上一热,忙撇开了视线,望着躺在床上的祖父.面色竟是那么平静,不像方才那么苍白无神,呼吸均匀地甜睡正浓。   姑娘不由露出一丝忧急颜色,自语道:“看来,爷爷是得救了,你却步入危险中……”   姑娘默默地举箸。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顿饭过去,裘飞鹗兴致匆匆走了进来,卷起衣袖,拿着小刀及镊子,道:“姑娘,请你把桌上一碗药汁与令尊服下。”   姑娘点点头,端起药碗摇醒老者。   老者只睁眼一瞥,悠又闭上,姑娘将老者斜斜扶起,药碗凑在他的口中,一口一口服下后,又平平躺着。   裘飞鹗用水试净老者胸口被烧焦的药末,一只鲜红掌印呈现眼前,只见他用小刀将胸肉轻轻划开,再用铁镊镊出十数根紫黑色血丝后,又将另一包粉红色药末倾注在掌印上。   之后,他举起老者左腕,见腕部紫肿如臂,不禁摇了摇头,将一只空木盆放置其下,咬牙将小刀切开老者腕部肿处。   只见腥臭而又紫黑的淤血如泉泻下,满满地盛了一盆,裘飞鹗又从铜匣内取出一包药末,调水敷在断腕处,扯碎一   幅床巾包札好。   裘飞鹗拍了拍手,笑道:“姑娘,在下看令尊大约明晨定可诠愈,还有两碗药汁,每隔两个时辰命店伙送服就是,天色不早,在下要告辞回房早点安歇。”   说着抱了抱拳,提起包袱转身向外走去。   蓦然,窗外起了一声极轻微的冷笑,随夜风送来,虽是轻如蚊蚋,但如鬼哭,听在耳中令人汗毛直竖。   裘飞鹗听得一怔,回首望着窗外。   姑娘玉容一变,倏即平复,嫣然微笑道:“秋虫悲鸣,司空常有,相公请早点回房安歇,夜风侵寒,请紧闭窗户,明晨再来拜谢大德吧!”   裘飞鹗是个毫无江湖阅历的人,虽闻声心惊,却茫然无知是什么?听姑娘说是秋虫悲鸣,似乎有点相信,不由微微一笑,告辞走出。   裘飞鹗回至房中,关上窗户,他胸中不停地想着: “她为什么要我关紧门窗呢?难道她因感激自己治愈其父,就爱上了自己吗?”   想至此,不由一阵耳热心跳,继转念道:“不,她们是那么冷漠,甚至互不通姓名,怎么会爱上自己。”   他始终想不通这道理,心中一片混乱。   十四岁,正是人生最危险时期,成年期性格的转变,往往受外来引诱,导致步入歧途。   裘飞鹗在天空地阔,风吹草低的牧场中长大,勤习武功,驰骋草原,其成长早已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了。   由于他那忧郁的幻想,特有的气质,使他养成—种凡事冲动,及希冀着美好未来的性格,他童年的孤独,遂产生太多的幻想。   他睡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阵,辗转反侧,最后似睡非睡的闭上了眼睛,耳畔忽听得隔壁房内,姑娘与人发生争执,声音微弱不可辩,他只认是老者与其女说话,也不能为意。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裘飞鹗忙起身整衣,蓦见窗边粉墙上现出一只血手印,不禁惊得呆了,茫然注视,不解其故。   房门外起了一阵剥啄声,裘飞鹗忙转身启门,只见老者与姑娘走了进来。   两人劈面见到墙上血手印,面色微微一变,互望了一眼,老者微笑道:“多承小哥救治,老朽特来拜谢大德。”   裘飞鹗忙道:“老丈言重了,救危扶因,乃我辈出外人份内所应为,些微少事,何虽挂齿。”   言谈之中,裘飞鹗得知老者为江南名武师,复姓诸葛,单名豪字,姑娘为其独传孙女,诸葛荷珠。   诸葛豪问起裘飞鹗姓名、家世、来历。   裘飞鹗自称为一孤儿,自幼为天风牧场五行轮楚文魁收养。这次是回转馀杭扫奠先人庐墓。   诸葛豪听后,心想:“五行轮楚文魁素所夙知,其人武功平平,这娃儿能治疗天下绝毒的“化血蚀骨”掌伤,劣师出高徒,未之前有,看来,这娃儿说话还有不尽不实之处。”   不禁露出怀疑目光,打量了裘飞鹗两眼,冷笑道:“楚文魁老朽见过数次面,未曾听说过他会治这毒伤,裘小哥儿,你究竟从何学来的?”   裘飞鹗见诸葛豪神色不善,不禁气往上冲,忖道:“难道我救坏了你吗?早知如此,悔不该伸手了。”   他亦冷笑了一声,正想出口顶撞几句,忽见姑娘一脸忧惶之色,不禁心中一软,缓缓说道:“在下何处学来,老丈似可不必动问。”   诸葛豪不禁勃然大怒,拂衣而起,喝道:“真不知死活,老朽也懒得管你的事了。”   裘飞鹗心中诧道:“奇了,我那时请你管过我的闲事。”   姑娘急扯着诸葛豪衣袖,幽怨地说道:“爷爷,您就忘怀了人家救命之恩,撒手不管吗?”   诸葛豪被说得一怔,目中顿露迷惘之色,喃喃自语道:“不错,受人点水之惠,定当涌泉以报,何况又是救命之恩。”   裘飞鹗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心正狐疑不解。   蓦地,窗外起了长声桀桀怪笑,阴森刺耳,使人动魄惊心。   只听窗外来人笑定,喝道:“诸葛豪,你昨晚受的苦还未受够吗?你要替小狗找死,方从枉死城中拉回,又要向鬼门关报到,未免自不量力,复可笑已极。”   诸葛豪面色一沉,向着窗外说道:“郝尘,你既从我手中得了手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小娃路过救治我诸葛豪,他并不知道犯了你的大忌,你在窗外也曾听见他的来历。”   窗外随即起了阴恻恻语声:“不知者不罪,郝某岂不知,只是他竟能治愈我这‘化血蚀骨掌’,来历大是可疑,郝某凡见上可疑之人,必皆就地诛戳,诸葛豪,你退出室外吧!”   诸葛豪不由低声道:“裘小哥儿,你速将传你治伤究竟何人说出,老朽非来人之敌,无法保全。”   裘飞鹗见诸葛豪说得郑重,但常彤又严命不得说出,沉吟一阵,冷笑道:“这传我治伤的人,与你们何干,既然诸葛老丈一再追问,在下只得说出,未必你有本领寻到。六年前,他因受极重内伤,幸遇我扶回,留养三月,尽传我治伤之术,从未告我姓名,临行之时,他只说:“‘南山北峰,有缘相见’。”   窗外嗖地一声,久久寂然,显然郝尘业已离去。   诸葛荷珠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秋水无痕的大眼,望着诸葛豪惊异道:“爷爷,这魔头就凭这两句话,就吓退了吗?”   诸葛豪面色冷漠,摇头道:“未必如此容易,裘小哥,老朽在武林中素以冷僻着名,轻不受人之惠,目前事急,老朽无暇将一切详情告知,这魔头必在一个对时以后,向你施展毒手,老朽为你指点一条生路,小哥马快,可朝西南方疾行,只在一个对时以内赶到茅山狮子崖下,生命便可无虞了。”   裘飞鹗如坠入五里雾中,不知所云,见诸葛豪说得如此慎重,不由不信,忖道:“江湖之上,那有这光怪陆离的事,自己与郝尘并无怨隙可言,为什么要致自己于死。”   事既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匆匆立起,道:“那么,老丈就不怕郝尘再度寻仇吗?”   诸葛豪淡淡一笑道:“江湖寻仇,一次即已清结,除非老朽向他再度招惹,小哥,你赶紧快马加鞭吧!”   裘飞鹗望了他们一眼,昂然提起包袱,大踏步而出,耳畔隐隐听见诸葛豪叹气声。   走出门外,命店伙牵来乘骑,问明茅山路径,飞跃上骑,泼刺刺奔雷掣电而去。   云淡天远,风急雁过,衰草黄叶逐天漫飞,眼前云树掠逝,山径分外崎岖难行,裘飞鹗在马上烦燥不安,才出得江湖,就逢上这种逆心之事,甚至现在自己还在莫名其妙中。   他本屑于忧郁,幻想双重气质,思绪纷歧,他不知事情为何临到他的头上,诸葛祖孙冷漠怪僻,普天之下,也难找出这么一对不近人情的人……左思右想,不得其领,不知不觉入得茅山区域,沿途只见岗恋绵密,林萌蔽天,他不知狮子崖在何处,盲目驰骋,只朝山势崇高处飞窜。   蓦地——   一声阴森怪笑扬起,宛如枭鸣,路边林中忽扑出一条极快的人影,捷如鬼魅,跟着一片排山倒海的巨飚袭来。   裘飞鹗早在怪笑声起已自警觉,退蹬借劲,嗖地斜飞一丈开外落下。   他落下之际,耳畔只听自己乘骑一声悲鸣,四面——瞧,只见马匹四蹄全折,倒地死去,萎叶衰草卷游半空,弥漫飞扬,显然来人掌力雄劲无伦。   风砂中,立着一个身穿黑衣长衫,身颀而长蓄着两撇短须之人,一双怪眼闪烁地望着自己。   裘飞鹗眼见自己乘骑,口鼻沁出腥红血液,不由痛惜万分,打量了那人一眼,怒道:“尊驾何故出手暗算,莫非尊驾就是郝尘吗?”   那人听得一怔,忽又纵声大笑道:“无知小辈,我家谷主岂是你能称呼的吗?”   裘飞鹗一声大喝道:“那么你来意为何?”   那人阴恻恻地一笑,道:“奉谷主之命,来取你之首级!”   裘飞鹗被这么一说,反而豪气顿扬,用手拍子脑袋一下,笑道:“在下这颗头颇虽不值钱,要取下来,也不至于似尊驾说得么容易。”   话声一落,忽闻林内起了一声轻笑,那人神色疾变,反身双肩微振,穿空斜飞,扑入林内,身法轻灵无比。   来人来得快,去得也急,裘飞鹗不由怔得一怔,忽见林中射出一条白线,势如电疾,堪近裘飞鹗近身三尺处,来势陡地变缓,似一张落叶般飘至。   裘飞鹗疾仲五指一探,将来物捏住,定睛一瞧,只见是一小方白纸,用赭石书写密寥寥八字:“君在危中,速向西奔。”   笔力秀劲,显然是一女子手笔。   裘飞鹗不禁惊讶地双眼觑望林中,静荡荡地下无人影。   裘飞鹗自忖道:“真好没来由,自己一不惹事生非,一不截梁寻仇,为何危难竟临在自己头上,恐怕至死还是不明不白。”   想着,足下一动,迳向西奔去。   煦日丽照,秋风盈耳,眼前黄萎萎地山丘草坡,一列列短林如飞掠过。   半个时辰过去,裘飞鹗深入山区,只见奇峰插云,危崖盘耸,木荫腾翳,篁翠枫红,似此万山绵亘,他不由停下脚步,旁徨莫知所往,他失悔出得牧场时,未携兵刃,与其盲目的飞奔,不如出手一拼,试试五年所学是否枉费光阴,说不定可在截阻来人口中套出真情。   他忽然意起怀中尚有两筒“毒腾棘”,名虽为棘,其实是针,为一寸径口紫铜圆筒,内有一百八十九支毒腾棘,分   九次发射,一次廿一针,由筒上簧控制,擅破气功,见血封喉,端的利害无匹。   这毒腾棘本是常彤持有,为裘飞鹗偶然得见,爱不释手,常彤举而赠之,并传他用法,自称这两筒毒腾棘,并未一用,武林中绝无人知其来历,但此物阴毒非常,不遇强仇大敌,切忌施用,且配制困难。   他一想起两筒“毒腾棘”,便将它放在趁手之处,以备必要时施出。   这时,翳密树林中嗖嗖窜出数条人影,瞬眼,将裘飞鹗团团围住。   袭飞鹗只见四个黑衣劲装大汉,双目炯炯逼视自己。   当前一人满面诡笑道:“兄弟奉谷主之命,相请阁下一见。”   裘飞鹗眼见四人来势诡疾,知非易与之辈,暗中功行两臂,蓄势一拼,闻言冷笑道:“你们谷主是谁?恕在下即须赴狮子崖,无暇拜谒,请上覆谷主,徐图后会吧!”   那人狞笑一声道:“狮子崖也是阁下能去的吗?阁下既瞧不赏面子,只好强行迫驾了。”   说时蓦地凌空拔起,陡变“飞鹰攫兔”,飞扑而下,十隋微屈,疾如电射般,向裘飞鹗双肩抓来。   裘飞鸭在那人说话时,暗中已思妥却敌之计,大凡孤独、幻想的人,心思总较常人来得慎密,眼见来人电射扑到,脚下一错,不退反进,人已斜闪出去,迅快双掌击出,直取另一大汉后胸。   猝然出手,奇绝无伦,另一大汉在猝不及防之下,后胸当堂接实,蓬的一声,嗥叫声中人已迎着初动手大汉双掌下震出。   其间的动作,有如电光石火,几乎是同一时期完成。   只听得一声惨嗥,震蔼山谷,凄厉恐怖,听入耳中使人心神皆飞。   原来飞扑而下的汉子,十双钢爪已扣住另一大汉双肩,试想那大汉身负裘飞鹗掌伤,焉能挡得住扣住肩井重穴,当下叫得一声,颓然倒地昏死过去。   大汉收手不及,竟至误伤同党,这才知道裘飞鹗并非似谷主所说如此容易打发的,立向另两同伴示以眼色,暴喝一声,均是身形电动,三道匹练涌向裘飞鹗周身重穴。   那三个大汉同时将背上鬼头刀飞掠出鞘,只见刀光似雪,人如游龙,无一着不是狠毒致命招式。   裘飞鹗嘿嘿一声冷笑,两臂一分,双拳疾旋,顿时“铮铮”数声,来刀荡得一荡,他趁此双足一躇,人已凌空拔起,疾化盘旋,手中一筒“毒腾棘”已扣在手中,打了出去,只听惨嚎数声,三个大汉已倒在地上。   裘飞鹗身一沾地,眼见三人死得奇快,不禁骇然,暗暗忖道:“果然他老人家说得不错,此物端的狠毒无匹,看来还是少用为妙。”   他随手捡起一柄鬼头刀,又自望西扑去。   这时,山坡之上忽泻落一秃发红面老者,疾如鹰隼,朝四大汉躺身之处落定。   其中一大汉被同伴所伤,已自生醒过来,睁眼一见红面老者,忽现惊容,老者面色一沉,飞指落下,那大汉哼得一声便自了账西归。   红面老者蹲下细察另三具尸体死状,眉头浓皱,自语   道:“好阴毒的暗器!”   说着,身形一动,如行云流水般,随着裘飞鹗逝去的方向赶去。   眨眼,使自杳入藤萝翳树中……   裘飞鹗施出轻功提纵术,疾如离弦之弩,一劲飞掠,心中甚是烦燥,他不知狮子崖在何处,途中未见一个山民樵夫,无从相询。   日色微微向西,腹中饥如雷鸣,遍体透出汗水,经山风一吹,分外不舒服,饥疲交加之下,脚程已无先前之速。   他一手提着刀,斜搭着蓝布包袱,鬓发蓬乱,汗渍满面,气喘频频。他停下脚步略事歇息,又自往西扑去。   才驰出不过十数丈,忽觉得眼前一花,只见身前不足三丈处,立着途中初遇的人。   那人黑色长衫在秋风中飘忽吹荡,摺摺出声,一双鬼眼闪烁,面含阴笑。   裘飞鹗心中一凛,沉声道:“尊驾再次拦截在下,究为何故,何不明说?”   那人哈哈一笑,眸子转了几转,道:“我们谷主,向来行事莫测高深,诡秘异常,再度拦阻阁下,那是我们谷主临时改变主意,定欲相请阁下见面一叙。实在说,谷主突然变得慈悲起来,那是未曾有的事,阁下何幸,还不随同一谒。”   说着,身形平平腾起,伸出右臂,电疾地往裘飞鹗右肩扣来,出势之快,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裘飞鹗不禁吓了一跳,当下右足迅速地往后滑退了一步,手中鬼头刀一式“拦江截斗”往上截去。   要知裘飞鹗授艺老人常彤堪称异士,武林奇人,一身所学,无不是超绝寻常,博奥精深,但他身怀隐痛,恐其修为有人瞧出,故尔偷袭别人所长,窜改招式,去芜存菁,授与裘飞鹗。   按说裘飞鹗所学不可小视,但他毫无搏斗经验,又不知临敌变化,出手就予人可乘之机。   这“拦江截斗”一出,虽然刀风锐利,劲疾异常,然而对方为江湖中有名煞星,武功惊人,刀光距他右腕数寸时,倏一沉,迳弹刀尖。   只听“当啷”一声,裘飞鹗立感虎口肿痛如裂,一个把持不住,鬼头刀立时震飞手外,但见寒光一抹,迳向路侧草丛落下。   那人手势未停,急如星火般扣下,裘飞鹗刀一脱手,不禁怔得一怔,右腕登时被那人扣了个正着,登时只觉得血攻内腑,真力瘫痪,浑身虫行蚁走,酸麻难耐。   只见那人阴恻恻地一笑,道:“我黑衣秀士徐汝纶出手向无空回,何况谷主相中的人,决无漏网之理,我……”   语声未了,忽闻林中随风传来一阵朗笑,道:“好个不要脸的黑衣秀士,竟向一个陌不相识,素无怨隙的小辈出手,又是用你博负盛名的魅影手法,传将出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声调苍劲有力,字字入耳,令人心惊肉跳。   徐汝纶面色立变,目光怨毒地望着语声传来之处,喝道:“什么人敢取笑徐某,藏头露尾,算得什么英雄行径,何妨出来一见。”   林中又传出一声大笑,道:“老夫虽算不得什么英雄,   你姓徐的却见不得人了。”   声落,一具庞大身影凌空泻下,只见是一秃发红面老者。   黑衣秀士徐汝纶一见此人,眉头皱了一皱,扣住裘飞鹗的右手缓缓松下,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镜湖庄主一掌震乾坤,曹通圣曹大先生。”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曹大先生此来,想必是受笑尊者邀请助拳而来。”   曹通圣朗声大笑道:“笑尊者佛行高深,降魔去妖,手到成擒,那会请老朽这块废料,老朽不过是风闻狮子崖有台好戏,所以不远千里迢迢赶来瞧瞧。”   徐汝纶面现诡笑道:“既是曹大先生非笑尊者所请,依徐某相劝还是不用去的好,一踏入狮子崖方圆五里之内,便是飞花谷对头冤家,绝不令人漏网,徐某看在旧份上,还希三思而行。”   曹通圣微微沉吟之后,将头猛摇笑道:“不行!不行!我老头子爱看热闹,主意一拿定,说什么也不回头,休看你们谷主血手追魂郝尘名震南天,那等利害,到时我老头子爱走就走,绝不能稍留。”   徐汝纶生性阴谲,城府甚深,闻言气在心里,面上毫动容,只微笑道:“曹大先生要去狮子崖子不难,徐某奉命阻客,先要得罪了!”   曹通圣露出鄙视笑容,道:“你要拦阻我老头子吗?哼哼,你尚不配,眼前这小娃儿你就非其敌,何值我老头子出手。”   说着,眼光落在裘飞鹗身上。   裘飞鹗黑衣秀士扣住后,顿感遍身着力不得,气血逆翻,人觉一阵昏眩,及至红面老者一来,扣住右腕霍然一松,调息之后,气力渐复,心对徐汝纶恨如切齿,怎奈身非其敌,只在一旁怒视着徐汝纶。   忽闻曹通圣说话,不禁面上一热,暗道:“这老者明知自己非黑衣秀士其敌,怎么说出相反的话来了。”   徐汝纶闻言不禁面色变得异常阴沉,冷笑道:“曹通圣,我徐某岂能容人诲蔑,休看你乾坤八手,艺业不凡,照样不在我徐某眼内。”   一掌震乾坤曹通圣忽噗嗤一笑,道:“徐老师,我老头子焉敢对凶焰久着,江湖人人闻而丧胆之飞花谷中,第二条好汉无礼……”   徐汝纶却冷冷接口道:“不错,咱们飞花谷个个都是狠辣凶毒,但却比你这口蜜腹剑,伪善小人好得多。”   裘飞鹗悠然一惊,仔细观察曹通圣像貌,实在不像狡诈伪善的人,红光满面,银须飘拂,正气盎然,忖道:“以貌取人,失之于羽,黑衣秀士话中必有原因。”   于是暗暗留神曹通圣的一举一动。   曹通圣呵呵大笑道:“我老头子可不像你那么气量逼人,岂是你能恶意中伤的,我与这位小兄弟陌视平生,无求无取,只是看不惯你们那种指鹿为马,任意滥捕无辜罢了,再说你不要以为我老头子有意蔑视,这位小兄弟身负武学,并不弱似你,只是他初出师门,毫无临敌经验,假使你能卅招以内不伤他,我老头子相信小兄弟谨守‘沉、稳、狠’三字,必在卅一招上胜你。”   黑衣秀士目光流射,阴笑道:“你若打算捱延时刻,叫   人送死,自己博取渔翁之利,那你就枉费心机了。”   曹通圣微微一笑道:“你们谷主血手追魂号称天下无敌,我老头子若想从虎口取食,抑或另有图谋。”   裘飞鹗被他们来言去语,大感迷惑,忖道:“他们语语暗藏机锋,究竟是为了什么?倘或他们是为了清偿旧怨,又看不出这曹通圣与飞花谷是敌对双方……自己本是局外人,就算自己治愈诸葛豪掌伤,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飞花谷主心意再狠毒,也不至于这么小题大做,连番阻截,恶意相请……飞花谷主郝尘今晨在窗外来势汹汹,去势匆匆,难道‘南山北峰,有缘相见’两句话,其中藏有重大的秘密吗?”   这些都是不可理解之事,他脑中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且说黑衣秀士闻听曹通圣这么说话,不禁面色一怔,心想:“咱们谷主,向来行事隐蔽异常,这事除了自己外,并无第三人得知,自己一时疏忽漏口,这老鬼狡计过人,不要被他使了坏去。”   想着,陡涌杀机,冷冷说道:“徐某只奉命阻客,其他一切歉未能知,恕徐某要得罪了。”   两手抱拳,微微向前一送,立即一股阴柔的暗劲,向曹通圣逼送过来。   曹通圣微微一笑,两掌悠然—翻,平胸推出,口中连说道:“不敢!不敢!”两股气劲—撞之下,只听得微微闷响,立见气流旋转,草石溅飞,两人都是一阵脚下浮动,向后退了半步。   彼此一较内力,各自心中惊骇,黑衣秀士哈哈一笑道:“一掌震乾坤之名,果然不虚,徐某还要领教曹老师冠绝一时的‘乾坤八式’。”   说着悠然往左跨两步,右掌一挥,“铁指琵琶”,迳向曹通圣“天府穴”拍去,带着轻微的啸音,出势奇快无比。   一掌震乾坤曹通圣,心知黑衣秀士徐汝纶乃生平仅见的劲敌,表面从容,心内暗暗紧张不已,眼见黑衣秀士身法灵巧,出手诡异,不禁胸头一震。   皆因黑衣秀士虽然轻飘飘地一击,但暗含了无数变化,使人无从闪避,心想:“我若被他胜了一招半式去,岂不是一掌震乾坤便要除名。”   大凡武林中人,争胜好名之念特甚,曹通圣这一动念,立时双掌一上—下抖腕劈去,足下迎风悠然而动。   但见一股排空驳云的狂飚,直撞了过去。   黑衣秀士哈哈一笑,身如鬼魅让开了掌劲,弹指之间,已攻出了七掌,只见漫天掌影,如散雪飞絮般,纷纷投向曹通圣周身重穴。   曹通圣哼了一声,也将赖以成名的一套“乾坤八式”展开,每一招都是奇奥难测,掌声呼啸,身形步法灵活无比,将黑衣秀士诡异玄奇的攻势,尽皆让开。   高手过招,分外不同,出手移步之间,无不恰到好处,只见土飞石走,尘雾漫天中,两人身形悠隐悠现,宛如银蛇游走。   一旁的裘飞鹗直看得如痴如醉,心神集中,暗中凝神默记他们两人出手变化,解拆之机,这一来,他悟出了临敌招术灵活的运用。   他慢慢开始记忆他们两人玄诡奇奥的招式,只觉得无一不是暗含生克之道。裘飞鹗不禁生出一个主意,他把黑衣秀   士、一掌震乾坤看成敌对一方,自己则把常彤相授一招一式与之对拆。   他乃根骨上乘的人,起初甚感困难,自觉每一式送将出去,均是缚手缚脚,被逼了回来,于是疑神静虑,思索克制之式,渐渐被他悟出其中很多奥妙,但穷尽了所有智力,只能蛮付裕如,而不能取胜,不禁暗生惊骇。   他心想:“这两人无愧于武林怪杰之名,果非虚浮幸致。”   裘飞鹗见识大增,先前心生馁意尽数消除。   两人打到五六百招过去,依旧无分轩轾,神态激扬。   袭飞鹗游眼一望,日色已是偏西,忖道:“自己尽自挨在这里算得什么,再不走更待何时?”   心念一动,双足垫动,疾逾飘风迳向西扑去。   黑衣秀士见裘飞鹗一走,心中大急,此人干系不小,若让他逃逸,不是心念成空,竟迅快绝伦地攻出了三掌,逼开曹通圣,腾身一跃,人如孤雁似地穿了出去。   他口中大喝一声,道:“小辈,你逃不了……”   那知足才沾地,曹通圣已电闪地蹑纵而至,哈哈大笑中,刚猛无俦的掌劲漫天涌到。   黑衣秀士知是无法再追,旋身投掌,又自拼斗起来,口中狠狠骂道:“姓曹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曹通圣只是郎声大笑。   裘飞鹗疾飞而起,接连几个起落,已自远在数十丈外,微微回头一望,遥遥只见一团漩起尘砂中,两人兔跃鹘落,舍死亡命搏斗,渗着朗笑喝叱之声,忖道:“这两人不知打到何时可了,自己且不管他,先赶至狮子崖再说。”   于是身形更不怠慢,电泻云飞,直往山谷中扑去,满目都是翠篁修竹,夹道红枫。   秋风劲急,涛吟嚣耳……   正在疾奔之间,裘飞鹗忽惊咦了一声,立时刹住了脚步,原来距他数尺之遥,躺了一具尸体,身体已然僵硬,一肢被削,血液淌了满地,已凝成一团黑块,显然已死去多时。   裘飞鹗暗中忖道:“这八成又是飞花谷手下做的好事。”   心内猛生警惕之念,提防暗算,又自加紧脚步飞奔而去。   沿途之中,赫然发现不少断肢残腿,及受阴毒掌力致死的人。   裘飞鹗不禁毛骨悚然,遍体涔涔冷汗如雨,风吹草动,均使他心战肉颤,分外恐怖。   他这时不遑寻思,一迳飞奔,突见前路有一瘦长身躯的人,摇摇晃晃,踉跄走来,不禁大吃一惊,止住脚步凝目直视。   那人走得近了,只见一目被剜,洒出血雨淋漓,一件灰白长衫满沾腥红血迹,面目狰狞,喉间发出断续牛喘,这无异白日魅影,裘飞鹗那曾见过这等惨厉情状,情不由已倒退了一步。   那人用仅余的一目,瞥见裘飞鹗,面色一变,怪叫了一声,似乎提出残余的气力,飞扑近前。   裘飞鹗此时已是胆颤神飞,急闪出一步,只见那人扑在身前两尺之处,便颓然倒地,仰面望着裘飞鹗断断续续说道:“前途……有……险……势,劳……驾……通知……青城……就说我……杜光延……遭……了……笑尊……者手……下毒……”   只后一“手”字还未吐出,便瞑目死去。   裘飞鹗只觉得一声惊天霹雳起自脑中,双眼金花乱涌,他原料笑尊者必是一佛行高深的高僧,殊不及料……   他不禁疑视着杜光延,双眼发怔。   夕阳卸山,长天流霞,衰草凝黄,落红满径中,他感得一阵迷惘、伤神……   第 四 章 两雄争经吾攫得   裘飞鹗凝目望着杜光延死去的躯体发怔,那剜去的一目外眶,血凝紫块,嘴唇张开,露出白牙森森,灰白长衫上血迹斑斑,分外狰狞可怕。   一阵秋风过处,他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   西方霞彩已敛,暮霭渐浓,他思绪有点混乱了,屹立在萧索西风中,仰望着灰暗长空迷惘出神。   他知道江湖路上风波重重,却没有意料到如此险峻,他预感自己业已置身荆棘中,来日多难不已,可又蠡测不到自己为何卷入这片漩涡中。   凋枫,黄叶,无休无止地飘落着,秋风略带出一点凉意,天边闪出数点寒星,初月如钩,隐现于浮云中,大地一片迷茫。   突然,林中传来数声夜枭怪鸣,不禁毛骨悚然,胡乱在地上掘了一个坑,将杜光延放入其中,用土掩好,拔足飞驰。   他一面在想:“杜光延既然死于笑尊者手下,看来笑尊者亦不是个佛行精深,慈悲为怀的高僧,为何诸葛豪命我投奔茅山狮子崖……哼……,自己何苦送上门去,不如隐在一旁,瞧瞧笑尊者与飞花谷主郝尘在狮子崖唱什么好戏。”   身法如行云流水般,只向黄叶蔓塞小径中奔去。   那夜枭怪鸣声,间歇由林中传出,东方一出,须臾西边鸣和相应,夜色苍茫中,随风传入耳中,有分外说不出阴森的感觉。   裘飞鹗只觉得枭鸣有点怪异,似是人为而发,绝不是林中夜枭鸣出,不由立住脚步,凝神静听。   果然被他听出一点端倪,那鸣声短而急,不像真枭鸣声自然,显而易见必是飞花谷伏椿传声报告自己行踪,他预感自己一寸一寸濒入险境了,目光左右微微一瞥,见左首林荫榛密,月色照射不及,猛触灵机,身形一旋,飞窜林中,奔入二三十丈,悠又身形一矮,拾起四颗石子,逐次向前打出。   第一颗打出三四丈远近,第二颗打出七八丈,三四两颗又更远。   第四颗石子一出手,人即贴地向右射去,接连两个矮身,翻入一条深可没人的山沟中。   他不枉数年苦学,展出上乘轻功身法,似柳絮飘雪般,丝毫微声均未带出,一翻落山沟内,妯现沟侧有一凹进的洞穴。   他蹲入穴中,沟上尽是寻尺茅草覆盖,无虞被人发现,屏住呼吸,凝耳静听。   蓦然,林中飘落四五条黑影,立在他第四颗石子落下处,有人发话道:“奇怪,我明明看见这小子窜入林内,那落足声在此附近生起,怎么就不见了?”   另一人发话道:“我看这小子狡滑无比,不要被他声东击西之计所中,快分开寻出,这小子必藏在不远,如若走失,徐堂主绝不会轻饶我等。”   四五条黑影四射飞掠,兔起鹘落,在林中分头追觅裘飞鹗。   突然距裘飞鹗藏身五六丈外远处沟上落下两人,裘飞鹗不禁惴惴心危,耳中只听得语声道:“我看这小子必是隐藏山沟内,我俩跃下搜索如何?”   裘飞鹗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只听另一人道:“不成,他暗我明,他猝然出手,我们岂不是送死,于事无补,不如将磷火弹打出,火势一逼开,他不出也不行。”   “哈哈,这法儿顶妙,无怪人说你粗中有细,果然不错,就这么办吧!”   裘飞鹗猛感一震,暗说道:“不好,这人主意真绝,不如窜出,总比在这束手待毙来得好些。”   心念一定,立即钻出洞穴外,眼中忽见火光一闪,他更不怠慢,两肩猛然一振,嗖地一鹤冲天拔起五六丈高,冲出山沟,身形一侧,往一截垂扬树枝抓去。   休看裘飞鹗初出江湖,毫无经验阅历,但他心智周密高绝,趁着磷火弹火光一闪之际,每人视力都有一段错觉或沉黑,虽然仅是闪电地一霎那,他却乘机而出,拿捏时机之准,比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并不稍逊。   他一手抓住树枝,捷如猿猱般闪入叶枝繁密处,眼见火光一沉,坠入沟中,霎时,火焰蓬起,毕毕剥剥蔓延开来。   此际,正值气候干燥,秋季叶草转萎,水份减少,一引即着,那西风助长火势,转眼,火势迅快的蔓延,红光烛天。   裘飞鹗只觉得一股闷热逼上身来,夹着浓烟冲进眼鼻,   令人难以睁目,几乎吟咳出口。   他只见两个黑衣劲装大汉,立在火燃处不远,频频游目,看看有无人藏在沟中。   忽然在这两个黑衣劲装大汉旁,飞掠落下一条黑影,只看他矫捷的身法,一望而知是武林高手。   裘飞鹗不禁心内一惊,注目之下,看出那人就是方才一再拦截自己的黑衣秀士徐汝纶。   只见黑衣秀士徐汝纶一落下,两掌即时打出,狂飚潮涌如山,向火头一压,所及处,火焰顿敛。   这时,火势已蔓展开来十数丈远近,徐汝纶窜身飞掌,错出如电,掌劲压下,熊熊火光全熄,只剩一片暗红色余烬,浓烟更浓了,望去直似一片黑雾,袅袅随风升起。   徐汝纶间歇又打出数掌,为恐余烬复燃,须爽,他见大约不碍事了,复又跃回两个黑衣大汉处。   两个黑衣大汉一见徐汝纶现身,出掌压熄火势,心中就预感不祥,呆若木鸡愣在那里。   徐汝纶目光射出慑人心神的寒芒,两个大汉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两人躬身禀道:“禀堂主……”   徐汝纶阴恻恻冷笑道: “不用说了,我已尽情知道,你们这样做,自认聪明已极吗?嘿嘿!若非我来得快,差点被你们误了大事,笑尊者见火势一烧山,定然耻笑谷主不倚仗真实本领动手,全凭狡计毒谋,那时谷主一迁怒,本堂主岂非葬送在你们手中……哼!你们五人看不住—个小辈,我这堂下用不着无用之辈,去吧!”   说着两掌如风扬起。   两声惨嗥起处,只见两个大汉震飞出两丈开外,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而死。   裘飞鹗暗暗心惊道:“此人真个心狠手辣,将来如果遇上,定要好好提防他。”   只见徐汝纶掌毙两人后,略不顾视,长身而起,如一缕淡烟般,望西疾掠而去。   裘飞鹗一跃而下,展出上乘轻功身法,向西扑去,盖因他隐身树上转念自己如此畏首畏尾,往后岂不是寸步难行,既来之,则安之,何不瞧一个究竟,是以他又跃下赶奔狮子崖。   口口  口口  口口   茅山山区,万山谷中,有——处石峰,峭壁峻拔,嶙峋嵯峨,南、北、西三方危崖百丈,猿猱难升,只有东方凸出一石坪,其上为崖石合盖,有如一张狮口,石坪入去,是一座天生天府石洞,这石坪就在狮口内,远远望去,神肖一只卧狮,故名狮子岩。   环绕狮子岩群峰篁竹万竿,翠绿笼荫,微风起处,吟啸一片,身入其中,如入诗境,使人烦虑尽去。   苍穹寒星明灭,钩月露出云层,迷朦朦光华散布群峰谷枝间,直似雾境灵山。   这时狮子岩石坪下,立着—个肥胖高大的僧人,宽大灰白僧袍,在西风中飘动起舞猎猎出声。   这僧人头大颈短,眼睛迷成一条线,启阖之间,射出冷电青光,一张大嘴嘻嘻裂开,与笑口常开的弥勒古佛,一般无二。   环绕其身旁尚立着四个中年僧人,低眉合什着,一动不   动。   天色已是二鼓将尽,忽由崖底篁竹丛中掠出一条轻捷人影,两肩微振,—鹤冲天而起五六丈高下,眼见真气将浊时,一手飞拍在岩壁上,身形又起,极见干净利落,浊气俱无。   石坪距崖底二三十丈高下,那人几个长身,动作之快,无以复加,几疑是一口气冲霄而上,眨眼,已翻上坪上,眼睨着肥胖僧人,笑道:“郝某只身赴约,大师竟如此排场,不嫌小家子气吗?”   那僧人呵呵大笑道:“我笑尊者身旁四大罗汉向来不离,谷主又不是不知,既然谷主厌恶,命他们离去就是。”   说着手掌微微一摆,四个中年僧人同时点足飞起,平平射开,又同时落地,分立在四角,仍然垂眉合什,一动不动。   飞花谷主郝尘见状,微微一笑。   这时笑尊者又是呵呵笑道:“谷主,一年前所定之约言,你还记得吗?”   那笑声竟令人魂散魄飞,心神皆颤。   郝尘表面镇静如恒,其实心中冷笑道:“你这秃贼敢在郝某面前施展慑魂魔笑功夫,哼哼,稍时若不叫你粉身碎,骨,你也不知郝某利害。”   他仍是一付和颜悦色答道:“郝某那有不记得之理,一年来,郝某也年长了一岁,虽非一师所授,但花开九蕊,一枝九叶,脉脉相生,何苦动那意气之争,履约前来,意欲与大师共享,互相切磋,总比各自摸索为好。”   笑尊者面容一变,双目悠露出冷电神光,突又一敛,呵呵笑道:“谷主,难得你也勘破痴迷,贫僧身入佛门,至今尚未能泯除嗔胜之念,自愧不如谷主远甚,不过第九篇经文是三页,贫僧到手其二,骊珠既得,谷主那一页虽有若无,谷主既不如约,又想共享,贫僧未免太吃亏了。看来,谷主武林高人,如食言寡信,今后武林中尚有你说话的份吗?”   郝尘哈哈一笑道:“我郝尘尚不能算武林高人,但最重信义,一诺千金,其实郝某前说不过保全大师的颜面,说来可笑,大师佛行高深,涵养功夫竟然不济至此。”   笑尊者眯着的眼缝,闪出一线困惑光芒,面上仍是笑嘻嘻道:“什么?这话令贫憎有点不解,贫僧还有什么把柄抓在你的手中?”   郝尘淡淡一笑道:“大师总记得一年前,我们所订的诺言是什么?”   笑尊者想了一想,道:“第九篇经文共分三章,人手各一,上下两章如同废纸,如能得中,骊珠可索,得之者可发号施令,可命对方追索其他散失各篇,手中一章,也让与施令该方研磨。”   “一句不错。”   “那么贫僧得手两篇经文,谷主不依诺言还则罢了,怎可说是保全贫僧颜面。”   郝尘冷冷道:“郝某也到手两章,这话又当何论?”   “什么?”笑尊者不再笑了,似乎一怔,露出惊愕之色,道:“显然你手中这九篇第二章是假的。”   “难道你手中持有的又是真的?”郝尘哈哈大笑道:“飞花谷在江湖中恶名久着,不容郝某有所辩护,但大师持修严谨,公正慈悲之名,武林之中有口称诵,然而大师行事为   人,出身来历,仅郝某等有限数人知悉,其中郝某最为清楚,大师无论在机诈谲智那一方面,较郝某并不稍逊,只不过一个阳刚,一个阴柔而已……”   笑尊者这时又恢复了数十年如一日的笑口常开神色,两耳静听郝坐说下去。   “大师行事之毒绝,嘿嘿,我郝尘不是深悉大师为人,亦当甘拜下风,自从一年前与大师订下诺言后,就各行其事,追查第九篇第二章落在何处,大师探悉第二章落在青城杜光延手中,就藉机示惠,诱他上钩,并传授你那卓着盛名的‘震山禅掌’护身三招,对于那章经文只字不提,其后三度现身,使杜光延忠心钦敬……   笑尊者仍然笑嘻嘻说道:“你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难得之极。”   郝尘淡淡一笑,接道:“杜光延胸无城府,豪爽坦直,对大师恭敬备至,与其说是对大师假慈悲领教,毋宁说是为大师一身绝艺所惊,字里语间透出有投在门下之意,大师迟疑再三,才说自己行踪无定,云游天下寻觅一本内家秘笈,只怕无暇授徒,再则又不愿他背师重投,但又爱上杜光延资质,深深为难。   杜光延猛触灵机,说是身旁有篇经页,似是内功拳经,可又疑奥难懂,献与本门师长,均是摇头不知,故自己什袭珍藏,不知是否大师所需的东西否,立时取出。   大师接过手中,端详久之,哈哈大笑道:“这篇东西,不是老衲所需之物,但确为上乘武功秘笈,可惜残缺不全,不过普天之下,也只有老衲懂得,这样吧,老衲目前需至云贵一游,杜贤侄在某日赶至茅山狮子崖,也就是五天前落日时分赶到狮子岩,又严嘱不宜泄漏。”   飞花谷主郝尘似乎说话说得口也干了,从身旁取出一只皮袋,拔开塞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酒冽清香,随风飘出老远。   这时风清竹播,月白浸绿,在狮子崖不远领峰,一条矫捷身影一闪,揉升竹稍,处身顺风,石坪上两人口齿听得极为清楚,只是石坪上距竹稍二十余丈,两人形象甚是模糊,仅瞧出轮廓而已,这人是谁,正是那裘飞鹗。   郝尘饮了两口酒,复又塞好,悬在腰际,又笑道:“杜光延太过心急,一月前就动身向矛山而来,但途中太喜欢管闲事,是以今天才至,郝某早知他会命丧大师之手,故飞花谷手下略无阻拦,果然大师一读杜光延那章经文后,即出震山禅掌,杜光延虽闪身得快,仍被阴阳罗汉剜去一目,跟着大师印了一掌,弃掷狮子崖后,哈哈,可惜杜光延被郝某接住,任他逃出山外。”   笑尊者嘻嘻说道:“谷主,且莫说那杜光延,你即知道这么清楚,为何不在杜光延身旁事先窃去,如今事成既定之局,谷主,你大失所算了!”   郝尘摇头笑道:“可惜大师心机白用了,你命下三流匪徒在江都客栈中,用薰香使杜光延沉沉入睡,换去经文,再请两名淮南武师鹰爪神剑诸葛豪除去匪徒,经文由其手中送到狮子山崖,以为郝某与诸葛豪私交颇笃,再也不会疑心到他,殊不料郝某已洞察奸计,那篇东西已在郝某手上,诸葛豪也不会来了,而杜光延持来的乃是膺品,所以郝某说合则两利的话。”   笑尊者哈哈大笑道:“谷主紧缀着诸葛豪父女时,贫僧   一路相随在后。那篇经文在谷主未下手时,贫僧已捷足先登了,以伪换真了。”   郝尘心中大惊,面色保持平静,眼珠一转,计上心怀,亦爽朗大笑,道:“果然大师心智超人一等,连郝某也落了下风,佩服佩服,不过郝某有点怀疑大师所说非真?不如我们拿出身畔两章经文,互换详视,如大师所说不假,郝某相率飞花谷弟子听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裘飞鹗盘在竹稍上,耳听坪上两人说话,虽到稍晚,仍能获悉个中大概,这时穷极目力瞧瞧笑尊者是否赞同此举,然而除了互相换看经文后,别无他途可循,何以分辨假。   只见坪上郝尘先取出一个纸卷,凝视着笑尊者。   笑尊者点点头,亦取出一个纸卷,互相换在手中,因为笑尊者成竹在胸,认定郝尘夺自诸葛豪的那章经文是假,并不扯开,只望着郝尘动作。   郝尘心中大急,缓缓扯开纸卷,沉声道:“大师为何不看?”   笑尊者摇摇头。   郝尘道:“那么郝某也不必费心了!”   笑尊者哈哈大笑道:“既然谷主这么坚持,贫僧只好从命了。”   他也将纸卷缓缓扯开。   飞花谷主郝尘趁着笑尊者不注意,“神龙升天”一拔而起,身形一侧,既穿出石坪外,捷逾闪电,口中发出一声短啸。   笑尊者不禁一怔,目光一瞥立在坪角四个中年护法僧人,只见四僧僵在那里,目中神光黯然若灰,显然已遭了飞花谷毒手。   这时他不再笑了,张口猛喝—声,正待飞身追扑花谷主,猛感石坪微微摇动,心感不妙,顾不得再赶郝尘,返身向石洞窜去。   同时,飞花谷主郝尘凌空掉头往万竿翠篁中落下,有如陨星飞泻,身形尚距丛竹一二丈高下,突由篁梢刷拉飞出一人,迎着郝尘坠下的身形掠去,迅如电光石火的将郝尘手中那卷经页夺去,一式“卧看巧云”,半空仰面一个倒窜,被他翻出五六丈外,没入万竹丛中不见。   这郝尘万料不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被夺去经页后,身形飞坠更远,一沾竹梢,即点足借力腾起向那人落下之处扑去。   裘飞鹗看出那夺郝尘手中纸卷的人,极似那黑衣秀士徐汝纶,心中茫然不解道:“那黑衣秀士徐汝纶不也是飞花谷手下吗?怎么……”   他实在想不出理由来,他自认眼力不差,除了黑衣秀士没有别人,否则,那又是谁呢?   他心正不解之际,耳听惊天霹雳几声大响,震耳欲聋,只见狮子崖整座石坪被炸毁,石崩如雨,漩射飞出,火光连连外闪,宛似天崩地裂,方圆周近土地连连颤动。   他虽盘在竹梢,只觉得一阵倾斜,身不由主地往下直落,忽感胸后被击一下重的,如中万斤钢锤,眼中金花乱涌,叭嗒坠在地上,昏死过去。   且说郝尘飞扑那人,欲夺回经文,身形投入竹林中,只见那人远在七八丈外,作之字形穿飞,他暗中咬牙骂道:“我若叫你逃去,岂不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去。”   身形捷如狸奴,左闪右晃追去,耳中听得震山撼岳炸音,也不回面顾视。只以竹枝纷歧,再快的身法也无法得逞,与那人相距还是七八丈。   月华透进竹林,映着那人后影,郝尘越瞧越似黑衣秀士徐汝纶,最后认定了必是黑衣秀士,猛感身躯几乎战颤。目光含着怨毒,暗骂道:“原来是你,我认错人啦!”   心中更急,身形扑出,两手推出一股强劲凌厉的掌力,当前堵住身形的竹子,应掌而断,人也飞射而去。   这一来,阻碍减却不少,眼看就要追近那人,突然那人哈哈一笑,凌空拔起,嗖地一声,即隐入竹叶丛中不见。   郝尘知再迫也是徒然,定住身形,狞声骂道:“徐汝纶,我郝尘待你不薄,日后撞上,我不叫你身受‘蚀骨化血’之苦,难消此恨!”   忽从耳畔响起一人话声:“谷主……”   郝尘心头大震,猛一回头,只见黑衣秀士徐汝纶垂手立在自己身后,不禁张大眼道:“怎么,我方才迫的那人不是你吗?”   突又觉得自己问的不妥,旋又改口问道:“贤弟你从何来?愚兄怎样不曾发觉你相随在后呢?”   这分明心疑方才那人就是他,他一腾上竹叶丛中,复又掠在自己身后,时间也差不多。   徐汝纶微笑道:“小的与少谷主等在崖下,等候谷主发出信号,即燃着引信,等候良久,才听得谷主发出啸声,少谷主抢手将引信燃着,小弟忽见谷主飞下时,被一人抢去手中经页,谷主随后迫去,小弟看出那人身形快速绝伦,显然是一武林高手,放心不下,是以跟着寻来。”   郝尘感到大为惶感,徐汝纶既与其子在一处,想必不是虚假,那么这人又是谁呢?”   跟着又窜来几人,郝尘瞧出那是爱子与几个得力手下。   其子问道:“爹,您抓到那人没有,徐叔父引信也没燃着,就赶来了。”   郝尘心中踏实相信那人不是徐汝纶,面上不由泛上一付懊丧之色,摇了摇头。   徐妆纶哈哈大笑道:“谷主,你当真认作笑尊者交在你手中的经页是真的吗?还不是与谷主一样,不过汝虞我诈而已!”   郝尘朗声一笑道:“我真是当局者迷,想不及此,那笑贼秃死了吗?”   郝子摇摇头。   飞花谷主郝尘喝了一声:“走!”   众人飞云电疾地奔驰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裘飞鹗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胀欲裂,挣扎爬起,眼前情景大变,狮子崖已炸成一丛乱石,满目疮痍,篁竹多处东倒西歪,钩月高悬穹苍,朦朦蟾辉映照之下,凄凉已极。   他逡巡走出竹林,空气尚弥漫着一股硝磺气味,断岩残石中不时发现血迹淋漓的零星肢体,惨不忍睹。   他心中暗道:“这飞花谷主郝尘主意好毒,不知道笑尊者遭了毒手没有,那人从郝尘手中夺去经页,不知得了手未?”   他下意识地笑了笑,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恶   人不管心计用得如何恶绝,到头还不是一场空。   他知道今晚的经历,必然与常彤口中所说的“玄玄经”大有关连,自觉常彤所托之责任艰巨,于是他忧郁的眼神更加沉重了,长叹一口气,拔足走去。   月朗长空,秋风瑟寒,一袭青衫,半肩行囊,人影飘飞,愈行愈远,渐至杳然……   第 五 章 多事反惹厌   秋阳使人感觉暖烘烘地,而又渗着一丝凉意,白云舒卷,雁鸣睛空,官道上枯叶漩飞,风起处,卷起一片黄尘,扑面迷离眯眼难睁。   裘飞鹗仆仆在官道上行走,一件青衫沾满了黄尘,道上不时来回奔过几匹快马,或套辕骡车,蹄后拖曳着滚滚尘雾,飞舞弥漫。   正走之际,身后忽又响起车轮辚辚之声,异常急骤,忙回首一望,只见是一辆骡车风驰电掣奔来,车辕上坐了一个衣衫褴褛者者,似是驾御不住两匹健骡,忽然他似为这骡车所吸引了,眼内透出惊异之色,怔得一怔。步法一紧,也顾不得大白天里惊世骇俗,往那辆骡车之后跃去。   他此时深深体会出常彤传授的轻功,确是不同凡俗,足下轻灵之极,骡车奔得如此快,不多时已追近那辆骡车。   只见车槛两侧显出两朵攻瑰花,灰白的木板上花朵朱红嫣丽,使人分外注目。   裘飞鹗目光犀利,看出那两朵玫瑰花并不是车上原有的镂刻图案,而是在途中被人印上的,看样子,印上的时候并没有多久,这辆骡车显然经过长途跋涉,倘使一开始就被人弄了手脚,那漫漫黄尘必使那花朵颜色黯然失去此刻鲜艳光彩。   他虽然毫无江湖阅历,但在天风马场日夕听得马师谈论江湖异闻,黑道行事的规则,不禁恍然悟出这车内乘坐人物,必与黑道宵小有了过节,他再也不想多管闲事,日前无意相救诸葛豪,反惹火烧身,不但人家不承情,还有意送自己进入绝境,心念一动,更加紧了步伐,身形飘风般,不到半盏茶功夫,竟超过了寻狂奔的骡车。   耳旁忽听得一声惊“咦”响起,跟着呼的长鞭破空劲风向身后袭来。   裘飞鹗蓦然大惊,身形顿挫,旋身摇掌,只见车辕上老人手中长鞭,抖得笔直,往自己面前点来。   那老人眼露奇光,似有惊容,他见裘飞鹗五指迅的电光石火般,朝鞭梢抓到,手法玄诡不同凡俗,呼地一声,长鞭又似灵蛇般缩回。   骡车在奔驰,裘飞鹗立住,眼望着骡车奔出三丈开外,才于勒止,他冷笑一声,又向前走去。   只见车辕上老人如同苍鹰般,轻轻旋落地面,立在裘飞鹗身前丈外,目光炯炯,神威慑人。   裘飞鹗煞住身形,正要开口问那老人为何相阻。   忽由车内传出柔媚脆甜无比的声音:“陈叔,车为何停了,又要多事吗?”   这音调有如甘醇,令人心醉。   那老者微笑道:“小姐,车这就走,老朽不过瞧这少年行迹可疑,问几句话也就无事了。”   裘飞鹗不禁暗暗有气,怎么连番撞上这逆心之事。   忽闻娇媚语声扬出:“陈叔,不要为难人家!”   那老人答道:“老朽知道。”神态恭敬已极。   裘飞鹗听得车内二次少女语声,曼妙甜脆,不禁心神一荡,目凝在老丈脸上,冷泠说道:“老丈为何拦阻在下?”   老人双目一翻,精光外射,低喝道:“大白天你在官道上施展轻功,过于显露,老头子实在看不顺眼,故而想问问你的来历?”   裘飞鹗又冷冷回道:“天下瞧不顺眼的事多着呢,在下看你无理取闹,飞身相阻,也是一般不顺眼!”   老者须眉顿扬,哈哈大笑道:“好骄傲的娃儿,你回得有理,不过我铁竿矮叟陈耕农,还是头一次听得这么狂妄的口气,娃儿,我老头子要伸量伸量你咧!”   裘飞鹗冷笑道:“老丈硬要无理取闹,在下只有领教了。”   说着左掌外翻,拇食两指屈成弧形,其余三指伸得笔直了,护住“心俞穴”上,右肘手屈齐肩,掌心外扬,真力蓄敛,凝势待敌。   这时又从车幕内传出甜脆语声道:“陈叔,你又犯老毛病了,人家既然没犯你,何苦惹事生非,对头冤家你还嫌少吗?”   铁竿矮叟面现赧然之色,答道:“小的不敢!”   一眼瞥见裘飞鹗这种起手式,不禁心头猛震,一脸惊愕之色,目光闪闪而下,忽和颜悦色道:“少年人,你与百臂上人是什么称呼?”   裘飞鹗茫然不解,诧道:“百臂上人?他是谁?”   他一点均未觉察出,铁竿矮叟陈耕农见自己起手式有异,故有此间。   陈耕农看出裘飞鹗神色并无半点作伪,暗道:“这百臂上人一甲子前,已是武圣,年届期颐,之后,就未见他老人家在江湖上露过面,想巳证果仙去,这少年人年岁甚轻,听说百臂上人从未有过传人,那么他这‘金刚降龙九掌’起手式由何而来的呢?”   要知这铁竿矮叟陈耕农也是江湖奇人,见闻极广,“金刚降龙九掌”起手式,现今武林中,仅寥寥数人知得,他一眼瞥见裘飞鹗所摆架式,无论部位,手势,都丝毫无错,不禁大为惊异。   他沉吟须臾,目中神光一敛,微笑道:“少年人,老头子也不与你废话连篇,方才老头子驾车奔来,见你尚慢慢步行,骡车一超越,你又赶到头里来,这有犯江湖大忌,所以我老头子飞身相阻,你知道了吧!”   裘飞鹗微哦了一声,心说:“江湖上竟有这么多的忌讳倒也难怪他,不如把事实详告,免得卷入。”一念至此,遂朗声道:“我见车身上有江湖人所做标记,心中惊疑,所以超越骡车,老丈不信,请去车后一瞧就知。”   陈耕农一愕,一顿足窜至车后,即放声哈哈大笑道:“好兔儿崽子,竟找上了我老头子的晦气来啦!”神态激动不已。   车幕内又传出少女语声:“陈叔,是不是两朵玫瑰花?”   裘飞鹗心内殊为惊异,车辕上的陈耕农并无所觉,怎么车内少女竟知道了,真是不可理解的事。   陈耕农似乎一怔,问道:“怎么小姐已知道了?老朽还蒙在鼓里。”   “渡头打尖,侄女巳知道了啦,这种宵小之辈,那用陈叔费心。”   “要不要将标记拭掉?”   车内寂然无声,半晌才坚决道:“无须。”   陈耕农哈哈大笑道:“有小姐这一句话,老朽僵硬已久的骨头,又可以活动活动啦!”   车内响起一串银铃似地笑声。   陈耕农忽向裘飞鹗笑道:“多谢小哥,前途珍重,再见。”   嗖地一声,窜上车辕,长鞭叭的一挥,骡车又扬起滚滚尘雾奔去。   秋风啸耳,满天艳阳,裘飞鹗痴痴望着远去的骡车出神。   两朵玫瑰花是什么黑道人物标记?印上标记为的是什么?   为何少女在渡头已发觉,怎不告知陈耕农,莫非车内少女是身负绝学之人?   这少女语声柔媚甜脆,惑人心神,一定是一国色天香,芳华绝世的丽人,这少女又是谁咧?   他脑中生起一连串的疑问?不知怎地,他只感对车内少女有点依恋,这时,车去人远,顿觉落寞、惆怅,袭上心头。   他微吁了一口气,才拔足走去,只因心意不属,连身后急骤蹄声响起均浑如不闻,等到警觉时,五人五骑已奔雷掣电般飞掠而过。   漫天黄尘中,隐隐瞧出骑上五人都是一身黑衣短打劲装,心中一动,一提丹田真气,施展上乘轻功赶去。   才弛出不过十数步,突见前路官道左侧一颗大树上,泻下一条小巧身影,方一沾地,又箭一般平射而出,向落后一匹马尾捉去。   只见他一执紧马尾,两脚悠的前伸,夹紧马腹上,悬空坐着。   那匹乘骑蓦感体上有异,昂头跳跃长嘶,骑上人浑如不觉身后有人,只吆喝两声,制止乘骑发劣。   裘飞鹗瞧得十分有趣,知此人定是骑上人对头,身形更足加紧,欲瞧那人是谁?   赶得近了,裘飞鹗眼内一片惊异之色,发觉那是一个十二三岁小童。   他不敢太缀近了,将身形放缓,相距一二十丈,不即不离,此时才发觉有恩师之实的常彤,传他一身武功,都是超绝不群的武学,仅轻功一项,追赶那骠悍千里骏骑,也不显得气喘心浮,只体内微微沁汗而已。   眨眼,半个时辰过去,夕阳影里,镇甸隐隐在望,只见那小童已飘身下地,随在骑后,身法轻灵赶去。   裘飞鹗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身法越发慢了下来,安详慢步走进镇甸。   华灯初上,行人如织,裘飞鹗走在街心,只见那辆骡车停在一家栈门首,那玫瑰图记依然显明触目留在车槛上,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本来要投宿客栈,转念一想,反向另侧走去,在客栈斜首一家“知味楼”走进。   店伙领着他上楼,这家酒楼生意兴旺,几乎满座,只有壁角光线暗处,尚余下一付小座头,可容两人对坐。   裘飞鹗坐下,店伙哈腰陪笑道:“相公来个什么,小的好招呼下去。”   裘飞鹗要了两斤竹叶青,几个菜,店伙喏喏连声走去。   他眼光四下一扫,不禁一怔,他发现官道上五骑也在此处,相距不过三张桌面,瞧得十分清楚。   五人都是不到三旬青年汉子,剑目浓眉,悍气逼人,其中一人尚称英俊,可惜面目泛青,透出邪淫之色,说话之间,颐指气使,其他四人唯喏恭顺,显然这人是五人中首领,只因人声嘈杂,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裘飞鹗不禁注目久之,及至回过面来,几乎吓了一跳,只见对面坐了一个青衣小童。   可不是方才执住马尾,夹住马腹的小童吗?只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晶亮双眸望着自己。   裘飞鹗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那小童也向裘飞鹗展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裘飞鹗不擅词令,又不喜与生人说话,即是小童也不例外,将视线又移向那五人身上。   忽听小童说道:“兄台莫非瞧出那五人有异吗?”   这小童宛然成人口气。   裘飞鹗回过面来,点头笑道:“方才官道上,小兄弟那身轻功,着实惊人。”   小童目露惊异之色,道:“哦!原来兄台也看见了,想必兄台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裘飞鹗摇摇头道:“不知,只知不是好路道而已。”随即一笑道:“我想小兄弟必是找他们晦气来了。”   小童双眼一瞪,道:“何止找他们晦气,简直是要他们   的命,只是他们身后尚有一个魔头,不然,马上便要他们好看了!”   说着,店伙已送上酒食,命店伙添一付杯筷。   小童年岁虽幼,却豪爽如成人,酒食中说出自己名何筱亮,其师金面佛手胡云萍,只因其师好友龙凤镖客李向乾,押送一批红镖,行至中途遭黑道高手袭击,李向乾及镖师等人全遭惨死,红镖劫去,此事轰动江湖,这批黑道高手做得十分干净,丝毫不露痕迹。   金面佛手胡云萍讯赶去出事地点,查看贼人有无留下蛛丝马迹,费时七日,才找出一截刀头,一支三楞透风镖。   只靠这两样东西,要找出贼人来龙去脉,谈何容易,似一团乱麻,略无头绪。   胡云萍心智过人,明查暗访,抽丝剥茧,两月后,才查出一点端倪,循着这根线索,跟踪寻至。   裘飞鹗笑道:“莫非就是这五人所为,令师呢?”   何筱高亮道:“这五人大有关连,真凶另有其人,家师途中稍有耽搁,明后日大约可赶来。”   随后问裘飞鹗姓名,前往何处。   裘飞鹗瞒下一半,约莫告知一二,并将方才途中经过吐露。   何筱亮面现惊喜之色,悄声道:“家师隐瞒得小弟好苦,原来这五人是飞花谷手下。”   裘飞鹗恍然大悟,这玫瑰图记,不就是飞花标记吗?自恨太笨已极。   何筱亮又道:“铁竿矮叟陈耕农,与家师同是齐名人物,最是心狠心辣,江湖宵小遇上他,重则丧命,轻则断肢残腿,无不闻名胆裂神飞,风闻他多年前遭了一次逆心之事,灰心之余,退出江湖已久,如今再又露面,必有所为,只不知车内少女又是何人?”   这何筱亮俨然大人口吻,老于世故,裘飞鹗顿生愧赧之念,自愧不如何筱亮远甚。   此时,那面座上五人已酒食用完,何筱亮悄声道:“裘兄,你我一见如故,本当聚晤些时,怎奈小弟还有事,将来江湖道上再为相聚吧!”   说着人即立起,匆匆离座。   裘飞鹗转面一望,那五个黑衣汉子已步下梯阶,心中一动,唤过店伙,丢下一锭银子离去。   五黑衣汉子走前,何筱亮居中,裘飞鹗尾随其后,在镇街上慢条斯理的走着,那五汉子端详了骡车一眼,忽由客栈附近闪出一人,走至五汉子身前低声说了两句,只见五人中一人右掌微摆,那人又闪入街旁人群中。   一出得镇外,那五个汉子脚步加快,裘飞鹗由后跟去,何筱亮形踪已杳。   这时,钩月斜挂,寒星稀疏,凉风习习,远山近林,均被迷蒙淡月光辉笼罩,有一种说不出凄凉的感觉。   只见五人向路旁密林中掠入,裘飞鹗略一停顿,四面望了一望,见身后并无人随来,立即身形一塌,一长身,悠地掠上一颗参天古树。   他由上望下,只听林中喝叱之声此起彼落,五人中打起三长三短口哨后,立时寂然,心惊这飞花谷手下真个防守严密,眼看那五人走了老远,不由心中急燥,想不出良策追蹑。   忽然,只见相邻一株大树下走出一条人影来,手持一柄钢刀,峙立其地。   裘飞鹗看出那人是飞花谷暗椿,心中微微一动,身形一跃,飞扑而下。   那人惊感一片劲风,罩压而下,钢刀往上猛格,已是不及,只觉得胸后一麻,口噤不能发出声,不由胆颤魂飞。   脑后响起一个冰冷的语声。   “朋友,休得妄想叫人来救,稍有异念,即立毙掌下,走,你引路吧!”   那人立觉得胸后一松,不由想回面偷觑身后来人形象,但只微微一动,忽又觉得胸后戳了一指,痛澈心神,冰冷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朋友,怎不听话!”   那暗椿知不引路也是不行了,只点点头向前走去。   裘飞鹗随着那暗椿亦步亦趋,竟未遇上其他暗卡,现身相阻喝问,心中微微惊异。   一幢黑压压地大屋呈现眼前不远处,裘飞鹗攸的在暗椿身后猛戳子一指,那暗椿声都未出,气绝身死。   裘飞鹗将尸体放入丛草密处,一鹤冲天而起,窜上屋面,翻过两座屋脊,只见由天井之下透出灯火光亮,及粗豪笑语声。   他身形一伏,两足钩檐,倒挂金钩,两眼觑屋中情形。   方才五人坐在一间厢房,尚有一个面容清癯,左耳已缺老者,踞坐榻上。   房内灯火通明,由镂花窗隔望入,一举一动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那老者沉声道:“可惜谷主一番心计算是白费了,被笑尊者兔脱,再想从他手中把东西夺取回来,恐怕还需费上好一番手脚。”   那面目泛青,长相颇称英俊的汉子问道:“郭叔父,您老人家猜想笑尊者逃往何处,想必定有所料,不然您老人家也不会赶来此地。”   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道:“少谷主,笑尊者面和心诡,其为人老朽素所夙知,他逃离狮子崖后,隐迹之所不外两处,一为雁岩上元观毒纯阳钟天华,再为太湖青螺渚勾魂双笔阙贤处,老朽臆测笑尊者去向,落在勾魂双笔阙贤那里成份居多,令尊年来思深密虑,只除得他四大护身罗汉,仍然被他逸脱,只可惜到手之物,被不知名姓人物劫去,令尊懊丧异常。”   那被称少谷主汉子道:“笑尊者交与家父手上经页,乃是假的,家父何懊丧之有?”   老者目内神光电射,突哈哈狂笑道:“少谷主,亏你还是望重江湖的夺魂三掌郝元辉,这一点道理都想不透,看来不如我赛鬼谷郭彬远甚,那人在旁伺机久之,如非是真,他何必甘冒大险,听令尊尊说,此人身形极似那银虎堂堂主黑衣秀士徐汝纶。”   少谷主郝元辉摇摇头道:“此事小侄断然不信,家父被夺经页时,徐堂主与小侄恰在一处,难道他还会化身不成?”   赛鬼谷郭彬微微惊愕,沉思须臾,才道:“这事奇突得紧。”   悠又睁目问道:“少谷主,你真个与徐汝纶在一处吗?”   郝元辉点点头。   赛鬼谷郭彬垂首皱眉久之,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这人是谁呢?”   屋内沉寂似水,裘飞鹗勾住屋檐,一动都敢不动,心知屋内诸人都是黑道高手,耳目聪灵,些微响声,即招致杀身大祸。   忽见赛鬼谷郭彬抬面笑道:“这事老朽还有疑虑,终有水落石出之时,少谷主,令尊已去雁岩上元观,与老朽分头搜寻笑尊者下落,你不回谷坐镇,综理谷务,赶来此地则甚?”   郝元辉面色微红,嗫嚅久之才道:“秦舵主发现一个绝色少女在渡头乘车至此滨阳镇上,所以小侄赶来此地。”   赛鬼谷郭彬微笑道:“少年人总免不了性好女色……既是在渡头发现,何不在渡头动手,为甚追踪到此,是否这少女是一个多刺玫瑰。”   郝元辉道:“据秦舵主说那少女面罩白纱,依稀看出姿容绝世,弱不禁风,挽着一个青衣丫环,并无可疑之处,只是驾车老头儿,显然身负内家绝学。”   郭彬道:“由何而见?”   郝元辉道:“车辕板乃是铁铸,板角翘起,老儿三指一撩,即平滑光直,还有惊异的是健骡缰绳系在树干未解,那老儿纵身跃在车辕上,手中长鞭抖得笔直,向缰绳挥去,缰绳应鞭而断,秦舵主待骡车离去后,细察缰绳断口竟若利刀切腐,分明是一内家高手,是以在未摸清那老儿底细后,暂不宜下手。”   郭彬目有惊容道:“那老儿形像怎样?”   郝元辉道:“秦舵主报称,那老儿年岁在望六以外,衣衫褴褛,个子甚矮,两道眉毛黑白杂生。”   赛鬼谷郭彬目内惊疑似乎更浓了,低喟了一声道:“难道他又再出江湖了吗?”   “是谁?”五人同声而问。   郭彬目光一敛,沉声道:“你们真有眼不识泰山,他就是昔年一支铁烟竿,独闯五台三院,掌劈护法五僧,铁竿掌门人大雄禅师的铁竿矮叟陈耕农,此人最是惹不得,手狠心辣,不过车内少女又是谁呢?……陈耕农倨傲狂妄,武林中能使他低声下气的还不多见,车内少女一定又是了不起的主儿,所幸你们还未招惹他,不然……”   郝元辉插口叫道:“是他吗?糟了,秦舵主在车后已印上两朵玫瑰图记,不知被他发觉了没有?”   赛鬼谷郭彬目内威光暴射,啪的一声大响,猛拍了一下床板,大喝道:“鲁舵主速去镇上拭去车后玫瑰图记,如被陈耕农发现,此后飞花谷永无宁日,老朽与谷主虽不怕他,但也讨厌。”   匆匆立起一个黑衣汉子,飞步出外。   裘飞鹗在窗外瞧见床板上一个手印显出,凹下几将半寸,不由暗惊道:“此老儿好纯厚的掌力。”   忽闻厅外一声惨嗥扬起,凄厉荡魄,入耳惊心。   夺魂三掌郝元辉面色一变,道:“不好,鲁舵主遭了毒手。”   他身形跃起,便待窜出室外,那知赛鬼谷郭彬比他还快,原式不动,在榻上飞起,电漩星射般拦在郝元辉身前,苦笑一声道:“少谷主,鲁舵主已被人擒走,追已无及,今晚高朋莅临还不止一个呢!”   说着目光投在窗外,冷笑道:“好朋友,躲躲藏藏做什么?何不请下来相见。”   他那寒电目光正与裘飞鹗目光相接,裘飞鹗心中一凛,正欲翻起窜走。   突闻他存身的檐下,发出吟吟一声长笑道:“郭老儿,好眼力,老夫身形居然被你瞧出,真正难得之极。”   笑声中,一团黑影飞泻落下。   这时,朦朦月色已由天井之上射入,映照那人身形,正是铁竿矮叟陈耕农。   裘飞鹗大为凛骇,陈耕农只藏在自己视力所及,不足一尺之处,却丝毫未曾发觉,心头不由泛上一阵愧赧之念。   只见赛鬼谷郭彬,夺魂三掌郝元辉及三个骠悍大汉步出厅外天井之侧。   裘飞鹗倏然翻在屋瓦上,身形伏卧,侧影偷觑。   夺魂三掌郝元辉心愁鲁舵主安危,悄声与身旁两黑衣汉子耳语几句。   这两个黑衣汉子身形一振,往前进厅门飞窜而去。   蓦闻陈耕农一声大喝:“回来!” 。   右手一扬,两线夺目耀眼银光,挟着嘶嘶破风之声,闪电追风般向那两个黑衣汉子窜出的身后打去。   赛鬼谷郭彬面色一变,双目炯然电射,急出一掌,往那两线银光压去,劲风凌厉,呼啸出声。   那两道银光被郭彬掌力一压,果然往下直坠,但陈耕农打出手法甚劲,两道银线虽往下一沉,却仍然斜射飞出。   只听得“笃笃”连声,已然击在那窜去两人的足踝上,闷哼声起,但见那两人踉跄却步,身形一翻,又窜向郝元辉身前,两目满含怨毒之色。   赛鬼谷郭彬侧面向郝元辉沉声道:“少谷主,怎不听话,据老朽猜测,屋外明椿暗卡尽被制住,想找回鲁舵主只在陈老儿身上索回,否则也是徒然。”   陈耕农哈哈大笑道:“郭老儿不愧赛鬼谷之名,料得一点不错,老朽进来时,你那手下已有一半被人制住,老夫来时,又将另一半点上昏穴,只可惜你尚猜错了一半,擒你鲁舵主的另有其人,老夫不背这黑包袱。”   郭彬满脸疑容,闻听另外尚有其人,自己亦是武林中数一数二高手,被人侵入屋内犹不觉,传扬出去,丢脸太甚。   他所以能够瞧出陈耕农身形,是因为听出郝元辉说出铁竿矮叟形像,知陈耕农招惹不得,一沾上便如影随形,同附骨之蛆般,不死不散,直觉判断陈耕农必随着郝元辉身后跟进,心中这一惊觉,目光朝外一望,果见檐下一对电射双眸逼向屋内,这才叫破。   郭彬一肚子诡谋,飞花谷威慑江湖,泰半由其一手设计,心机多端,武功犹在其次,固然飞花谷主郝尘亦是险诈阴谲驰名武林,但郭彬犹比郝尘更甚,他知今晚丢脸已丢到了家,铁竿矮叟陈耕农孤身来此,必有所恃,说不定那利害的主儿面蒙白纱少女,此刻巳隐在近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微笑道:“既然另有其人,你为何飞弹相阻呢?”   立在夺魂三掌郝元辉身侧的一黑衣大汉,被陈耕农一弹击中足踝,痛极神昏,恨陈耕农有如切齿,此刻大喝一声道:“不管你来意如何,飞花谷手下不能任人欺凌。”   “凌”字尚未落音,身形已飞扑而出,倏然一掌劈向陈耕农“天府”穴,跟着双腿电飞,疾踢“关元”、“阴廉”双   穴。   出手凌厉快速,功力不同凡俗。   赛鬼谷见他贸然出手,心中大惊,已制止不及。   闪电之间,那汉子右掌已堪堪劈在陈耕农身上,只听铁竿矮叟微微一声冷笑,左掌忽平胸向外一格,身形疾提五尺高下,猝然一沉,向飞来双腿膝盖骨猛踹下去。   陈耕农这一式表面上平淡无奇,其实骨子里却奥诡绝伦,使人防不胜防。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嗥,跟着折骨裂音响起,那黑衣大汉已跌翻在天井内。   但见那大汉腿骨全折,鲜血泉涌,一条臂骨齐肩断裂连皮垂下,惨不忍睹,两眼睁得铜铃般大,厉声道:“老狗……你……好……狠!”   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气绝身死。   突闻一声狂吼,厉叱道:“陈耕农,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一条人影电射飞出。   赛鬼谷郭彬看出铁竿矮叟陈耕农,数年未出江湖,功力大为精进,而且玄诡异绝,一招未到,便致人死命,不禁眉头一皱。   正要说话,突见少谷主夺魂三掌郝元辉飞跃而出,忙沉声:“少谷主,你且回来,老朽有话说。”   郝元辉闻言,冷哼一声,悠然倒飞立回原处。   郭彬面色平和淡笑道:“陈老儿,你的来意郭某俱已知道,方才你也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飞花谷手下事先不知道是你,故而在车后印上两朵玫瑰图记,郭某闻悉,急命鲁舵主拭去,这样做,无非是保全颜面,途中又未冒犯你,有道是不知者不怪,这道理都不懂,亏你还是武林高人,如非其错在我,郭某能耐未必弱似你,搏斗之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哩!”   铁竿矮叟陈耕农闻言暗暗忖:“我杀他们一人,郭老儿声色都未动,这一点人所难能,自愧不如,夙闻赛鬼谷郭彬武功高绝,心智更是高人一等,阴诡险诈,无不是高深莫测,他这样忍气吞声,定是另有图谋,不欲结怨于我,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哼,我必查出你们有什么异图,陈耕农不伸手则已,一伸手就要搞得个天翻地覆。”   继转念忖道:“方才在窗外听见飞花谷主与笑尊者结怨,为着一篇经文而起,自己潜居多年,江湖道上有点荒疏了,大约这篇经文又是武功秘笈一类。”   心念一动,当下微笑道:“郭老儿你既然如此说,老夫又何苦逼人太甚,不过你得交出在老夫车后印上暗记那个不长眼的家伙。”   赛鬼谷郭彬哈哈笑道:“那是当然,不过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还在渡头分舵,郭某立即调来,明晚郭某亲自押交陈兄,只不知陈兄驻驾何处?”   陈耕农沉吟须臾,道:“晚晚镇甸之西,三里外有一处松林,陈某在此相候,不见不散。”   话音一落,人即冲霄而起,一落在屋面,电漩星飞地疾飘而逝。   第 六 章 相知故人情   淡月银辉下,只见陈耕农矮小身形在林中闪掠而没。   裘飞鹑暗暗惊异陈耕农轻功快速无伦,不愧武林异人。   此刻,赛鬼谷郭彬见铁竿矮叟陈耕农离去,才向郝元辉身旁的两大汉沉声道:“你们快去渡头,调秦舵主立即到来,他倘问何事,你们只推说不知。”   郝元辉早就满腹气愤,此时实在憋不住了,忙道:“郭叔,您老人家这样做,咱们飞花谷有点威名扫地了。”   赛鬼谷郭彬眉头一皱,也不答话,只挥手示意命两黑衣大汉离去。   两大汉目含忧惧地望了郝元辉一眼,一顿足,窜上屋面,拔足驰去。   他们点上屋面,距裘飞鹗存身之处不足半尺,裘飞鹗惊得一头冷汗,心差不多跳出口腔来。   寒鬼谷郭彬含有责备的眼光,望了郝元辉一眼,冷冷说道:“少谷主,你真少不更事,老朽真个会示弱于陈耕农吗?须知陈耕农来此原因,就是为了秦舵主在他车后印子暗记,事先他未察觉,未免丢脸太甚,这才寻来找回颜面。”   说后,继又悄声道:“玄玄经,事关武林至大,谁要将玄玄经全部得手,谁就武林称尊,君临江湖,即使一篇,学成也可称霸一方,如今武林中莫不瞩目于此,陈耕农虽然手狠心辣一点,但平生孤高自许,从不肯与世俗浮沉逐流,何苦招惹于他。再说,能令他充任骡车驾御,那少女必非常人,方才就是老朽出手,纵不落败,也未必取胜,他为此一怒伸手,只怕我们大事将全部落空,成大事者不计小节,牺牲两三个人又算得什么?将来,还怕不连带利找回来吗?”   夺魂三掌郝元辉默无语。   裘飞鹗暗惊郭彬心计恶绝沉稳,遇事详密周虑,一点不紊脚步,忖道:“江湖道上太可怕了,不知不觉就会丧失性命,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令人难防难避,日后自己遇上这些外貌仁义,内心险诈的人,必须敬而远之才好。”   忖念至此,忽见赛鬼谷郭彬又道:“少谷主深知谷主令出如山,执法无私,年来谷主屡屡下令,命谷中弟子不得无故结怨,招事生非,犯者必杀,就凭此点,秦舵主理应处死,老朽在铁竿矮叟陈耕农未来之先,还有意保全,经此一来,老朽身兼刑堂,责无旁货,少谷主意欲袒护秦舵主,风声传入谷主耳中,只怕少谷主也免不了刖手之刑吧!”   夺魂三掌郝元辉听得冷汗进出,面如死灰。   赛鬼谷郭彬见状,知说话似嫌过重,微微一笑道:“铁竿矮叟陈耕农武功堪称武林一绝,其手法式与一般迥异不同,少谷主若要出气并不难,如和他搏则无异以卵击石。”   郝元辉陡然面露喜容,惊哦了一声道:“郭叔父,您已想出了除他之法吗?”   郭彬点点头道:“想是想到了,只是未到时机而已,也许他还需听命于我,终生为飞花谷驱策咧!”   郝元辉为之惊愕不解,茫然望着郭彬。   郭彬眼珠一转,笑道:“陈耕农生平对两人最是恭顺,此两人俱已仙去,其中一人于陈耕农有过救命大恩,此人死后,留下一支令符,陈耕农见符如见人,无不唯命是遵,现在只要找到这种令符而已。”   郝元辉道:“这支令符现在何处……据小侄想来,用不着这么费事,集飞花谷高手并约请江湖同道,不择手段围袭他,陈耕农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厄运。”   郭彬摇头说道:“这一来是掀起武林大变,要知陈耕农人虽孤高自许,不与世俗浮沉,但在武林中人望夙隆,当年独闯五谷,事后也无人编排他不是,由此可见他在武林中人心目中的地位,老朽只要能得到这支令符,不但他须俯首听命,还得命他广邀武林能手供我驱策,否则,也要他一一为我铲除。”   郝元辉鼓掌大笑道:“妙绝人寰,郭叔父不愧为赛鬼谷。”   郭彬淡淡一笑,目望着天井中尸体,轻叹了口,道:“少谷主,我们去屋外救醒椿卡弟兄,问问他们有人见到暗擒鲁舵主之人形像否?”   两人急步走出。   裘飞鹗在屋上立起,暗念道:“郭彬此人委实好阴毒,若将那支令符到手,武林之中遍无噍类矣!”   继而转念道:“我何不通知陈耕农,嘱他免坠入术中就是。”   仰面一望,钩月已隐入中天云层之内,大地一片苍茫,秋风萧索,寒虫悲鸣,林木飕飕,漫空黄叶漩飞,有说不出凄凉,肃杀的感觉。   他四顾一眼,心中奇怪何筱亮从始至终就未见他现身,萍水一面,了无感情,身形窜起,往四五丈远处一株大树上,落下,为防赛鬼谷郭彬,追魂三掌郝元辉发觉,尽量避免弄出音响。   他滑下树干,蛇行鹭伏,穿出林外,向镇上奔去。   “笃!笃!笃!笃”跟着“铛……”的声响,划破如水沉寂的一条青石砌成的长街,天已交四鼓了。   夜深入静,灯火齐无,只有水银泻地的月色中,裘飞鹗拖着一长条人影,向街心走去。   一点灯光呈现远处,即是陈耕农所投宿的客栈,门首孤悬着一盏油纸红字的灯笼,随风摆动着,那昏黄的灯光闪烁不定。   那辆车仍然停在门前,裘飞鹗走近了,车后的玫瑰暗记巳拭得干干净净。   门首板凳上坐着一个店伙在打瞌睡,裘飞鹗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店伙惊得跳了起来,睁着一对迷糊睡眼,“呃!呃!”出声,及至瞧清楚了,忙哈腰转笑道:“客官,您住店啦!”   裘飞鹗点点头说道:“有上房没有?”   “有!有!有!”   店伙口不绝声的嚷着,一面领着裘飞鹗走进一座小花园。   花园两厢均是两正两套的房间,店伙引进一间正房,燃上了灯,店伙笑道:“客官,这好不好?”   裘飞鹗只觉得窗明几净,陈设幽致,连声道好。   店伙道:“小的去泡一壶热茶,客官有没有别的事要吩   咐?”   裘飞鹗摇了摇手,店伙出门离去。   忽闻对厢房门“哑”的一响,声音虽轻,在夜阑人静时,清澈入耳。   裘飞鹗只道旅客出外小解,也不注意,解开包袱,换了一件长衫。   等他换好,店伙已进入送上茶水。   裘飞鹗眼望着店伙,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忽微笑问道:“喂,店家,门外停着一辆双辔骡车,搭客成不成?明儿早你与我问问价钱,我要去无锡。”   店伙头摇得博浪鼓似的说道:“不成,车上坐的两位女客,要去杭州,怎么可以搭一个男人,喏!”   嘴唇一呶窗外,道:“她们就住在对面,还有一个驾车的老儿。”   裘飞鹗佯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也就算了。”   店伙问明无事,立即退出。   袭飞鹗由镂花的窗格中望着对厢痴痴出神,月白风清,晚菊放出一缕缕淡香,袭入鼻中。   他心中只盘算如何与铁竿矮叟陈耕农说话。   忽闻园中响起一声冷笑,道:“年岁轻轻,什么事不好学,偏要学撒谎,真是没有出息。”   裘飞鹗大惊,听出那是铁竿矮叟陈耕农的语声,自己对店伙所说的话,俱被他听见,不由脸上一阵燥热,遂硬着头皮走出门外。   只见陈耕农立在淡月菊影下,目光炯炯望着自己。   裘飞鹗急趋两步,躬身揖道:“老前辈,好!”   陈阱农翻眼道:“好,你在上面,我在底下,有什么不好!”   裘飞鹗不禁一怔,一霎那间,会意过来是说他藏在檐下的事,便笑了一笑,道:“在下末学之辈,难逃老前辈神目如电,方才目睹老前辈惊人武学,不禁使晚辈五体投地。”   陈耕农面无笑容,道:“你别在老夫面前说好听话,老夫只问你向店伙撒谎是何用意?”   裘飞鹗心想:“糟了,他别误会自己存有歹意,那就弄巧成拙咧!”   急忙说道:“无非是想晋见老前辈。”   陈耕农深深打量了裘飞鹗两眼,冷冷说道:“你想见老夫,为的是什么?”   裘飞鹗见他神色始终冷傲,心中未免有气,剑眉一剔,扬声道:“晚辈与世无争,并无所求,只不过方才老前辈离去后,听见赛鬼谷郭彬一些诡谋,因事关武林劫运,与老前辈立身行事至大,所以欲转告老前辈提防一二,既然老前辈竟认晚辈另有企图,还是不想多事为妙,明哲保身,古之明训,语从此别。”   说罢长施一揖,转身缓缓走去。   陈耕农面色一愕,突转过身躯。   只见陈耕农面容微笑道:“好骨气,老夫错看了你,赛鬼谷郭彬有什么诡谋,请你说出,老夫处身事小,武林劫运至大。”   裘飞鹗遂将赛鬼谷诡谋说出。   陈耕农目光电射,不可逼视,突大笑了数声。   笑声中满含一腔悲愤,无处发泄,裘飞鹗惊愕不解。   “陈叔叔,你在与谁说话?”   跟着屋内燃起一盏灯亮,窗外宣纸上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黑影。   陈耕农大声道:“老朽遇上了故人,天距黎明尚早,小姐,你请睡吧!”   屋内“嗯”了一声,并无他语。   陈耕农悄声道:“小友,夜露浸寒,我们还是去屋内谈吧!”   两人走进裘飞鹗居室,坐下倾谈。   陈耕农微笑一声,道:“赛鬼谷郭彬真是腹笥渊博,老夫往事只寥寥数人知道,他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此人不除,江湖上永无安宁之日,只可惜他心思白用了,那面令符就在她手中。”   说时,目光投向对屋一眼。   裘飞鹗恍然暗道:“怪不得他以望重江湖之尊,竟甘心充任骡车驾御,原来如此。”   只听陈耕农又道:“那面令符是昔年武圣,一代高僧百臂上人的信物,老朽身受百臂上人两次救命大恩,无可答报,自誓见符如见人,凡是持符者如有所命,必受差遣,就是违心之举,也在所莫计,老夫所以出此誓言,实万不得已,谚云: ‘受人点水之恩,定当涌泉以报’武林中,最重恩怨,老夫何独例外,想百臂上人尊称武圣,与世无争,何求于我,故作此誓。”   说罢又是长叹一口气。   裘飞鹗心说:“那么车中少女又是什么人呢?”   目光望了窗外一眼。   陈耕农见状,微笑道:“你可是想问车内少女是什么人吗?听老夫慢慢道出。”   他起身倾了一盏茶后,复又坐下道:“百臂上人见老夫说了此话,这面令符就长置上人怀内,永不出现。九年后,老夫又拜谒百臂上人,只见上人闭目端坐,怀中抱着一个八九岁女孩,不禁大为惊异。上人听见老夫足声,睁开双目,微笑道:“你来得正好,老衲也好解脱了,此女孩是老衲胞侄之女,胞侄全家为川东五煞杀死,老衲只因不能自破伤生之戒,故令川东五煞遁去,现在付托与你,十年后你可亲送到四明山紫衣老尼处,习她‘散花八剑’方可报得此仇,十年之内,你可随意传授。”说罢遽尔圆寂。   老夫不禁手足无措,只因老夫平生游侠天下,孤云野鹤,不受羁拘,那小女孩聪颖无比,看出老夫心意,竟从身旁取出那支令符。老夫自然俯首听命,去山下找了一个小女孩与她作伴,自此以后,江湖中就不再有老夫此人了。”   裘飞鹗忽道:“百臂上人为何要老前辈十年后再送至四明山紫衣老尼处,其故安在?”   陈耕农笑道:“迄至目前为止,老夫还是满腹疑云,屡次试探这女孩的口气,嘿嘿,你说她怎样,她就出令符说:‘免开尊口!’十年来,老夫憋足了气,这女孩日后恐又是江湖煞星。”   话音一落,忽由门外传进曼妙语声:“陈叔叔,你可是说我吗?”   微风飒然,翩然先后闪入两条婀娜身影。   身形落处,只见一个面蒙白色轻纱,身材苗条的少女,皓腕胜雪,那薄如蝉翼的白纱内,隐隐可见眸若秋水,面庞   俏丽,身穿一袭淡淡罗衣,微微飘动,愈显得她风华绝世。   这少女的身后立着一个十四五岁青衣丫环,两只水汪汪大眼珠,上下打量裘飞鹗个不停。   陈耕农面露尴尬之色,笑道:“老朽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小姐。”   说着,又向裘飞鹗道:“裘老弟,老朽跟你引见,这位百臂上人侄孙女葛蓓珊小姐。”   裘飞鹗颊上一热,施礼,道:“在下裘飞鹗有幸得见小姐芳颜……”   一言未了,立在一旁的青衣丫环,抿嘴吃吃发出笑声。   裘飞鹗发觉失言,葛蓓珊面罩白纱,怎么可以说得见芳颜,不由面红耳赤,窘在那里,做声不得。   陈耕农低喝道:“小梅,不得无礼!”   小梅翘起一张小嘴,眼内尚含有笑意。   葛蓓珊才缓缓说道:“陈叔叔不必耽忧那面令符,叔公曾留下遗言,这令符只能用在陈叔叔身上一次,命侄女到了四明山后,将那面令符交与叔叔手上,或毁或留均可。”   陈耕农摇摇头,道:“那面令符毁了实在可惜,武林各大门派对这面令符均奉命唯谨,日后必有用处,然而留在老朽处,只怕老朽来日厄难未已,丧命在其中也未可知。”   葛蓓珊响起一声银铃娇笑,道:“此乃是百臂叔公遗命,令符或毁或留任凭叔叔处置,侄女想赴明晚松林之约,叔叔可要带我们去哟!”   陈耕农叫道:“你们比老朽还要手狠心辣,这怎么行……”   继而想到令符还在她的身上,不由话声顿住,微呼了一口气。   裘飞鹗插口不得,只不时偷偷望着葛蓓珊那种绝代风华,一缕缕幽香袭入鼻中,令人心醉。   他暗道:“假使面幕能揭开的话,真不知道有多么美呢!”   此时,葛蓓珊接着拉了小梅一把,道:“我们走!”   罗衣轻飘,香风过处,两女已掠出门外,袅袅婷婷在淡月菊影中走向对厢。   陈耕农忽向裘飞鹗道:“你可知她们来此何用意?”   裘飞鹗茫然地摇播头。   陈耕农笑道:“途中老朽见老弟形迹可疑,老弟不是摆起百臂上人那禅门绝学‘金刚降龙九掌’架式吗?这套绝学普天之下,仅百臂上人一人知得,试想百臂上人未曾有传人,怎么老弟竟能施展,以致令老朽心疑,因为老朽曾说过,‘金刚降龙九掌’威力至大,精妙绝伦,女娃儿的器量小,说不定她有意与你比划比划,不过,老朽请问老弟艺出何人,可否见告?”   裘飞鹗万分作难,迟疑久了,才喃喃道:“传艺那人严令不得泄露,还望老前辈恕谅。”   陈耕农点点头道:“你既不说,老朽又何能强人所难。”   说时,忽面色一变,大喝道:“大胆鼠辈……”   身形如同弦之弩,飞射而出。   裘飞鹗不禁一楞,原以为陈耕农是骂他,及见他电窜而出。知必是发现强敌,亦跟着跃出。   眼见一条黑影在葛蓓珊窗前迅速无比地飞上屋顶,陈耕农如闪电的追踪而上,喝道:“朋友,你走不了,与我留   下!”   那条黑影猛然回面,狞笑道:“凭你这老儿身手,还奈何不了荀大爷,念你无知,荀雄向不与无名之辈出手,又看在大爷相中那女娃面上,暂饶汝一命。”   这时,裘飞鹗也窜上屋面,不待陈耕农答话,即冷一声道;“姓荀的,你别不长眼了,铁竿矮叟陈耕农是无名之辈,你又是什么东西?”   荀雄在月色之下,瘦削的马脸十分阴森,闻言心中大惊,暗道:“怎么会遇上这个煞星。”   目光一转,霍地在胁间抽出一对铁笔,银光闪闪,倏地猛震双腕,亮起十数点寒星,电涌飞速点向陈耕农“玄玑”、“腹结”、“阴谷”诸大穴。   笔法奇诡无比,嘶嘶破空锐啸。   陈耕农身形一矮,点足腾上半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勾魂双笔阙老怪的门下,怪道如此猖狂。”   说时,已疾如闪电般落在荀雄身后,五指飞出,向他肩上抓去。   裘飞鹗暗道:“怎么还不见葛姑娘出来,难道她遭了荀雄的毒手?”   心正欲泻下屋面探视究竟,忽见荀雄趁着陈耕农落在他身后时,急撤双笔,反腕刺出,身形跃起,欲待逃逸。   裘飞鹗身子一滑,双掌往荀雄胸前飞撞而去。   陈耕农五指又向荀雄胸后抓到。   这一前后夹攻,都是出手凌厉,迅疾若电,眼看荀雄就要丧生。   荀雄见两股锐利劲风,先后送至,心中大凛,脚下一沉,嗖地“旱地拔葱”穿起,就像一条滑鱼,在两指隙缝中滑出,运用得巧妙之极,也险到间不容发。   只见荀雄穿上一丈五六高下,猛地拧身,一式“云里翻”仰射落在二丈开外的屋面上。   刚一站足,陈耕农与裘飞鹗两人,宛如附骨之蛆般闪电而至。   荀雄已知今晚万难逃回,业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挫钢牙,狞喝道:“亏你还是侠名满天下的成名人物,以二对一,令俺荀雄有点齿冷。”   这话分明是对陈耕农而说,似乎不将裘飞鹗看在眼中。   陈耕农哈哈在笑道:“好鼠辈,就算你那孽师勾魂双笔阙贤在此,也不敢冒犯老夫,凭你这点无礼,就该戳死!裘老弟,你暂退后,老夫三招之内不令你双笔出手,五招之内掌毙园中,从今往后,就算江湖之内没有铁竿矮叟陈耕农这号人物。”   裘飞鹗身形后撤两步。   荀雄鬼眼乱转,喝了一声:“好!”   两笔一分,一式“指天划地”打来,左笔攻向“眉心”穴,右笔斜点“关元”重穴。   出笔如风,堪到陈耕农身前,双腕一振,双笔亮起十数点寒星,夺目欲眩,如电打到。   这一距离近,笔势又凶狠刁辣,普通一般江湖能手,真脱不出他这一式“指天划地”。   要知勾魂双笔阙贤号称江南四凶之一,武功卓绝,人最凶辣,黑白两道无不畏而远之,他虽然不创立门户,但太湖青螺渚之名,威震遐迩,其门下仗青螺渚之名,横行无忌,   江湖侧目。   这荀雄是勾魂双笔阙贤大弟子,好色凶狠,技艺非凡,他这一式“指天划地”是“勾魂卅六笔法”三大夺命绝招,岂料遇上江湖杀星陈耕农,了无用处。   只见陈耕农嘿嘿两声冷笑中,双腕倏地一晃如风穿出,十指蓦然扣紧双笔,往后一夺。   那知荀雄奸狡异常,存心诱使陈耕农夺取双笔,陈耕农往后一夺之际,荀雄倏地两手一松,人跟着“飞鹰攫兔”般扑向园中。   这一着不但陈耕农大出意外,连裘飞鹗也猝不及防。   只见荀雄翻起离地一丈高下,忽见二道银虹卷飞,划空闪电。   一声凄厉的长嗥腾起,寒月光辉下喷起漫天红雨,跟着又是一声惨嗥,声澈夜空,那音调使人触耳惊心,不寒而栗。   铁竿矮叟陈耕农及裘飞鹗不禁一怔,只见葛蓓珊及小梅两人各执着一柄似一泓秋水,晶莹耀目的长剑,婷婷玉立在一丛玉蕊晚菊旁,盈盈含笑。   荀雄为双剑断成三截,肢体相距甚远,脏腑外溢,鲜血喷洒得满院,惨不忍睹。   陈裘两人跃下屋面,只见陈耕农微皱了皱眉头。   葛蓓珊微笑道:“陈叔叔,您老人家心说我们未免心狠手辣一点吗?”   陈耕农面向着裘飞鹗苦笑一声,道:“裘老弟,请帮老朽清除这具尸体吧!”   说着,微微摇头叹息。   葛蓓珊与小梅同声格格一笑,娇态嫣然,尤其葛蓓珊笑时深深凝视了裘飞鹗一眼,真把裘飞鹗魂灵儿飞上九天,瞠目发怔。   只见两女罗袖微闪,已翩然走进房内,木门碰地闭上,隐隐尚听得二女低笑,像一串银铃摇动,清脆好听。   裘飞鹗不禁如癫如??,楞在那儿。   陈耕农故意沉吟了一声,裘飞鹗如梦方理,不由脸上一敛,忙与陈耕农将荀雄尸体弃掷至荒郊,两人返回后,双双道乏各自就寝。   第 七 章 鸟尽弓藏 医马获招   人是飘萍客,月是故乡明。   如银月色,映在裘飞鹗房中,清澈异常。   裘飞鹗那里合得上眼,一阵辗转翻侧后,两眼凝视着窗外明月,清风阵阵送来晚菊幽香,不禁又落入沉思中。   天风马场不啻是他的故乡,六年来生长于斯,居住于斯,有着过份亲切的感觉,尤其是马场诸人对他那份热情、关怀、令他永生难忘,一张张熟悉面庞,呈现脑际,忍不住热泪盈眶。   月道扛湖风光好,那知崎岖险难行,才一离开便卷入是非漩涡中,令他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他不知“玄玄经”为何引起如此重大杀劫,固然“玄玄经”本身是一本上乘秘笈,武林中人均欲搜有,也用不着这样险诈毒谋,穷凶极恶地不择手段。   这疑问,任谁也不能答覆,何况他是个初出江湖的人,种种切切都令他新奇,尤其是武林中恩怨,更是有些大异常情,乖违离谱的事,使他茫然如坠五里雾中。   他不由对时下世道人心,日渐沉沦,感慨唏嘘,却不料日后自己血腥双手,比人更重。   他想到冷若冰霜的诸葛荷珠,那种不尽人情凛然不可侵犯之色,直至现在,气愤仍是未消,虽然如此,仍是怀念诸葛荷珠,他不知自己飞奔茅山狮子崖途中,荒林飞纸示警的是不是她。   —连串的骇人见闻,在他脑海中闪电掠过,思想却为葛蓓珊那种天香国色,绝世风华所定住了。   人之好色,与生俱来,似葛蓓珊这种艳丽殊色,沉鱼落雁,举世罕有其匹,那勾魂一笑,佛祖也要动心,裘飞鹗血气方刚何能例外。   他不禁自惭形秽,暗道:“裘飞鹗啊!你面目黝黑,愚蠢飘零,焉可获致美人青睐,只怕你今生休想!”   他尽量抑压着自己不再想葛姑娘,转念到陈耕农身上去,陈耕农说的“金刚降龙九掌”,出自武圣百臂上人,但百臂上人未有传人,恩师常彤从何而得,他大感惶惑。   冷月西沉,房内一片沉黑,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愈来愈不成寐,精神反见旺盛,索兴披衣起床,踱出房外,屹立庭院,只见疏星几点明灭闪烁,由不得生起天高人远的感觉。   蓦见屋面忽然现出一条小巧身形,微一驻立,直向自己身前电泻而下。   裘飞鹗大为惊愕,急撤两步,亮掌护胸,蓄势迎敌,来人方一沾地,便悄声道:“裘兄休惊,是小弟何筱亮。”   不是何筱亮是谁,裘飞鹗更是诧异,目光打量了他两眼,微惊道:“何兄弟怎知在下投宿这家客栈?”   何筱亮诡秘地一笑,道:“本来小弟也是不知,小弟随着那五个飞花谷匪徒,追去他们设窑之处,一入林中,才知家师与另两师门长辈已先入林中,将半数暗椿点了晕穴   ……”   裘飞鹗这才恍然为何自己入林中,这么容易。   只听何筱亮说下去:“小弟与家师等人隐藏屋顶暗处,俟机出手,但为防惧赛鬼谷郭彬功力难敌,无法可施,何况劫镖之事尚不知是否确为飞花谷所为,若有谬误,则又树下一处强敌,正在踌躇之际,突见裘兄也跃上屋面,卷挂檐下偷听郭彬等人说话,小弟与裘兄在酒楼叙话,因裘兄语焉未详,心疑裘兄爱惜羽毛,不欲多事,是以小弟不敢启齿邀请裘兄相助,及至见得裘兄也来飞花谷暗探,才知裘兄也是为着另一事找寻晦气而来。”   裘飞鹗不由笑道:“在下不过好奇而已,末学技浅,怎能找飞花谷的晦气。”   何筱亮轻笑一声,眼露不信之色,道:“不论裘兄如何自谦,小弟只是不信,就拿裘兄这份快捷身法,小弟显然相形逊色。”   裘飞鹗正想谦逊两句,只见何筱亮挥手制止,笑道:“家师正感不耐之际,恰巧赛鬼谷郭彬和鲁贼出来,为防时机不再,家师猝然扑下出手,将鲁贼点住劫走,刑问之下,果然龙风镖客李向乾所押的红镖,为飞花谷小贼夺魂三掌郝元辉率领四贼为所为,只是鲁贼未参与而已。”   裘飞鹗不禁说道:“令师势必要讨回红镖,不过令师这面只有三人,恐怕未必能称心如愿!”   何筱亮一脸希冀之色,说道:“所以小弟前来相请裘兄帮助,为着寻觅裘兄居处,连跑三家客栈,听说裘兄投宿此处,为防启人疑窦,才越屋求见,不过小弟斗胆相求,有点强人所难,萍水一聚,陌若平生,这种事本不好启齿,小弟只能希冀于万一,裘兄应允与否,小弟绝不见怪。”   裘飞鹗想不到何筱亮这般会说话,使人不可拒绝,不禁深感踌躇为难。沉吟良久,猛然灵机一动,才道:“何兄弟,在下实在不能相助……”   何筱亮不由大为失望,裘飞鹗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在下有一良策,大约十有其九之望,可起回红镖。”   遂低声耳语了一阵。   何筱亮大喜,说道:“事若有成小弟终生铭感大德。”   说着,腾身一跃,落回屋面,一缕淡烟般倏然不见。   霜露沾衣,侵骨生寒,裘飞鹗意兴落寞,趋入房中,拥被埋首而睡。   不知几时,才眼皮沉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中天,忙披衣起床,唤来店伙送上盆洗用水,整装出得户外,只见对厢房门紧闭,略无动静,暗自忖道:“难道已离去了吗?”   不禁振步如飞,出得客栈门首,只见那双辔骡车仍然停在原处。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笑道:“我怎么这么糊涂,今晚他们有松林之约,哪会有离去之理!”   下意识地双目一扫街景,突发觉几个横眉怒目的大汉,琉疏落落倚在街墙上,直望着他狞笑。   裘飞鹗认出那是飞花谷手下,衣襟左角隐现微有一朵花形图案,正凝神间,忽与一人相撞。   只听那人唉的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将身子定住。   裘飞鹗被撞得右肩微痛,睁目一瞧,却见距身丈外处立着一个长相甚丑怪人,圆眼糟鼻海口,头大身瘦,穿着一身   蓝布褂裤,一头乱发沾满垢尘,双肩各插有一柄晶光闪亮的判官笔。   那人圆睛瞪了裘飞鹗好一阵,才大喝道:“小子,你不长眼是不?偏向老子怀里钻,你有乳的不找,没乳的硬要吮!”   这怪人说的好一口京片子,可又污秽不堪入耳。   倚立街墙的飞花谷手下,均放声哈哈狂笑,路人纷纷伫立注目。   裘飞鹗不由面红耳赤,他本想说个不是,却又想不出如何启齿,犹豫之际,不料那怪人竟会说出这等下流话,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令他置身无地,不由气往上涌,剑眉一剔,冷笑道:“朋友……”   怪人大喝道:“什么朋友!老子与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差着一大截,做你祖宗还有多,真不长眼啦!乖乖磕头赔罪,老子便可抬抬手放你走过去。”   裘飞鹗不由气得发昏,竟遇上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那怪人瞪着凶睛冷冷道:“小子,怎么啦!你还不乐意吗?”   裘飞鹗尽是压制心头怒气上涌,只哼了声,往外一闪向街心窜去,路人纷纷让开。   他只觉得劲风微嘶,嗖然那怪人又落在身前,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想跑也跑不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裘飞鹗几乎忍无可忍欲怒喝出口。   突由人丛中发出一声冷笑,道:“别不要脸啦!人家才不把你这虬龙判钟奎放在眼中,滨阳镇上也容不得青螺渚门下在此撒野!”   语音森冷之极。   裘飞鹗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原来此人亦是青螺渚勾魂双笔阙贤手下,想是为找寻荀雄而来。”   循着语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立着一个武生公子,长得面如冠玉,眉飞入鬓,气概甚是轩昂。   虬龙判钟奎气得狞颜变色,目蕴凶气,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昆仑小辈,前次钟某不过看在与令师有过数面之交,才饶你不死,你真个认做钟某怕你不成!”   话落,武生公子已迈步走了出来,剑眉一耸,面有怒容道:“你真不要脸已极,我沈应龙从行道江湖起,就未见过你这欺压良善,无耻下流之人,方才经过详情,少爷已瞧得一清二楚,以你江湖成名之辈,竟目空一切,横冲直撞,亏得这位兄台尚具有武功,否则岂不被你撞成重伤,那位兄台谦谦君子,忍气吞声,犯而不较,你尚不自知,还敢得寸进尺,哼哼,识相点,赶紧挟起尾巴滚吧!”   虬龙判钟奎被沈应龙一顿数说,不禁恼羞成怒。   霍地拔出一对粗如鹅卵,晶光闪亮的判官笔,大喝道:“你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若不令你见识利害,你也不知青螺渚的威名,来来来,我们伸量伸量看看。”   裘飞鹗不欲把人家拉进漩涡,正欲挺身而出。   却见沈应龙哈哈大笑道:“你那虬龙笔法尚未习得阙老怪三成,竟敢耀武扬威,这里人多,走!我们到镇郊去。”   腾身—掠,当先如飞驰去。   虬龙判钟奎喝了一声:“好!”   随着沈龙钟身后跃起,临行之际,目光怨毒地望了裘飞鹗一眼。   裘飞鹗正待赶去,忽觉身后有人扯了衣袖一下,掉面回顾,见是铁竿矮叟陈耕农微微含笑凝视着自己。   陈耕农身后尚立得两人,面幕遮首,黑绸披风紧裹着婀娜娇躯,两双妙目藏在面幕之后,隐隐瞧出注视着自己,裘飞鹗不由一阵耳热心跳。   只见陈耕农微微一笑道:“裘老弟,你真有涵养,老朽无法相比,这钟奎固然是穷凶极恶之辈,不过沈应龙也不是好相识,老朽风鉴最精,此人善用心计,临危买友,险诈深沉,老弟不可过于与他亲近,你去吧!等会老朽还有事与老弟商量。”   裘飞鹗应了一声,可不敢再偷视葛蓓珊与小梅两人,转身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回味陈耕农所说,忖道:“俗云‘交少莫如信老’,陈耕农经问俱丰,眼见无虚,一个人内心难测,他既有此嘱咐,还得听信才是。”   亏得陈耕农有此一提,日后裘飞鹗适时察觉沈应龙阴谋,逃过数次大难危险。   也不由想到葛蓓珊今日面幕遮掩她那绝世艳容,使他惘然若失,爱美是人类的天性,然而真正的美,是难以用言语,文字来表达演述的,这是个人心灵上的启示,主观的看法,美,令人有种特殊的快慰。   葛蓓珊的确是美,美绝人寰,不但是裘飞鹗,任谁均要为她神魂颠倒。   在裘飞鹗看来,与其说是为她人间殊色所颠倒,不如说是受了葛蓓珊眼嘴所吸引,那明亮妩媚双眸中,嘴角噙着微笑,似隐隐蕴藏着无尽情意,令人永生难忘。   他那忧郁的眼神,似乎更忧郁了,微叹一口气,一脚迈出镇街,立即施展上乘轻功飞奔而去,   沈庆龙与钟奎已不知去向,略一忖思,足下毫不怠慢向一片丛林内掠入。   约莫半盏茶时分,裘飞鹗驰出这片丛林,眼前只是起伏不定的山丘,仍是未见二人身影。   他暗暗诧异,深恐沈应龙遇险,不论沈应龙是否如陈耕农所说的心术不端,在目前可说是为自己挺身而出,打抱不平,总不能撒手不管。   他存着尽其在我心意,略一张望,两足一蹬,身形拔起,往右侧高岗上落下。   驰出十数丈左右,秋风过处,隐隐听得二人话声传来,却不似拼搏喝骂,宛如良友阔别重逢,絮絮不休。   裘飞鹗惊诧不止,循着语声悄悄走去,语声愈来愈近,似由下而上,已分辩出那是沈应龙与钟奎的语音。   身前有株枝叶翳密的大树,裘飞鹗揉身而上枝梢,拢目一望,只见沈应龙与钟奎相对坐在岗下一块青石上,絮絮而谈,神色甚为和缓,偶而发出一两声豪笑。   裘飞鹗见状直是摇头叹息,正邪不能并存,水火不能相容,各成极端,而今日所见,委实大违常情,果然武林之内瞬息万变,人心难测,防不胜防。   他心情至为懊丧,悄然下树,返回滨阳镇后,迳去客栈见那铁竿矮叟陈耕农,却见两扇房门仍然紧闭着,用指节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失望之下,掉面又往客栈之外走去。   不知怎的.这滨阳镇街上武林人物居然如此之多,形形色色,徜徉漫步街头,飞花谷手下仍然东一个,西一个倚立墙边,神态懒散,张望着来往行人。   这一切,却是暴风雨前兆,可惜裘飞鹗初涉江湖,虽然见出有异,却不知武林杀劫,正由这滨阳镇上开始,几乎蔓延整个江湖。   裘飞鹗腹如雷鸣,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味菜肴,轻酌低饮。   他思忖着方才忍受着虬龙判钟奎奚落的情景,令人难以置信,由于他那忧郁的气质与倔强的天性,使他养成凡事冲动的性格,而今日竟能忍受钟奎他那咄咄迫人的态度,自觉奇怪。   蓦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抬目一望,只见是沈应龙露出爽朗的笑容,向他座前走来。   裘飞鹗不禁“哦”了一声,立起抱拳笑道:“方才蒙兄台片言解纷,铭感五内,在下赶去郊外,遍觅兄台无着,只好怏怏而回,谅此贼必受兄台一番痛骂逃去。   沈应龙微微一笑,在侧首坐下,道:“些许小惩,何足挂齿,不过兄台明明具有一身好功夫,如此深藏不露,负重忍辱,使沈某自愧不如。”   裘飞鹗大笑道:“沈兄失眼了,兄弟不过是马场小伙计,讲究是身灵腿活,力大武勇,哪里来的—身上乘武功。”   沈应龙大为失望,此人善于矫揉做作,令人不测,仍然微笑道:“可惜,可惜,以兄台的根骨,日后尚遇明师,成就当在沈某之上,只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裘飞鹗当即告知,两人似是知已良友,把盏痛饮,谈笑风生。   两人座头临窗,可瞥见街上行人来往频频,裘飞鹗忽发现虬龙判钟奎漫步街心,一双怪眼东张西望,遂故作惊愕之色,凝视着钟奎。   沈应龙也瞧见虬龙判钟奎,面色甚是平静,当下笑道:“裘兄可是见钟奎安然无恙,有点诧异是不是,却不知沈某竟与他打出了交情。”   裘飞鹗愕然望着沈应龙,一语不发。   沈应龙微喟了一声,道:“难怪裘兄满腹疑云,如今武林中酝酿着一件大事,沈某不过是利用钟奎,使他们自相残杀,剪除一部份阻力,坐收渔人之利,若妄逞武勇,将使正派元气大大斫伤。”   裘飞鹗见他说得诚挚,点点头道:“沈兄见事之明,自非小弟下愚所能及。”   沈应龙忽然问道:“裘兄你瞧出钟奎由何方而去,沈某几乎忘怀了一件大事嘱咐他。”   裘飞鹗道:“小弟见他转东而去。”   沈应龙匆匆立起,道:“容再相见。”   说时,快步如飞走出。   裘飞鹗坐了片刻,意兴索然,会帐后亦自离去。   滨阳镇地处太湖之滨,裘飞鹗徘徊其畔,悠然神往。   只见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临岸怪石嶙峋,松柏苍翠,三万六千顷浩渺烟波,水天一色,远山隐没,风帆出没,景色如画。   此际正当晚秋,云天远阔,雁回长空,阵阵西风中舞起千重红絮黄叶,这凄凉肃杀情景,皆为万顷湖乐,千帆风   影,浩渺雄阔幽远澹泊之煮境冲淡。   裘飞鹗正沉浸其中时,身后忽起了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不禁大吃一惊,风快旋身,睁目望去,只见是黑衣秀士徐汝纶怪眼闪烁地望着自己,口角噙着一丝诡笑。   徐汝纶冷冷说道:“阁下可否见告‘南山北峰,有缘相见’八字是何人说出,是何长像,徐某还可恂情一次,饶阁下一命。”   裘飞鹗不禁朗声大笑道:“凭你还没有能耐要我的命,只怕我将眼看你身为刀俎了。”   黑衣秀士徐汝纶未听出襄飞鹗话中真意,竟然扬起一声怪笑,两手箕张,快如鬼魅的沉腕一分,向裘飞鹗两胁抓去。   裘飞鹗一身所学端的不可小视,只以毫无搏斗经验,前次又在茅山道中被徐汝纶猝然将右腕扣了个正着,所以这次不敢大意,身形往外一闪,双掌一弧,“金刚降龙九掌”一“天雷下击”飞撞而去。   只见一股劲涌狂飚,卷起漫天黄尘衰草,宛如排空驳云,凌厉无侍。   徐汝纶蓄凝七成真力,闪电攻出,近得裘飞鹗不足两尺之处,但觉得十指撞上一道韧幕,微微指软,心中一凛,正待撤招,突觉得那片韧幕化作一堵钢墙,十指剧痛为裂,不由胆颤魂飞,两足猛地一旋,往右飘出三丈开外。   月听得蓬的一声大震,地面登时凹下一个深洼,沙尘冲上半天,威势好不惊人。   黑衣秀士徐汝纶目露惊疑光芒,楞在那儿只管发怔,心中直想不出裘飞鹗才不过两日之别,功力悬殊不啻判若两人。   裘飞鹗亦是不料本身具有如此精湛惊人武学,失悔那日在飞奔茅山狮子崖途中,毫不沉着,予徐汝纶可乘之机,导致自卑胆怯,如今一招得手,不禁豪气顿发,大笑道:“徐汝纶!听镜湖庄主说你魅影手法驰誉江湖,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是否要我也饶恕你一次?”   黑衣秀士徐汝纶面色阴沉,尚未答话,蓦闻湖滨一列短林内腾出两声异啸,破空闪电而来。   两人同时一怔,别面望去,只见林中如飞窜出两条人影,眨眼已来到近前,向黑衣秀士徐汝纶躬身道:“奉谷主之命,请徐堂主赶返飞花谷。”   徐汝纶眼望着那两个黑衣大汉,冷哼了声,沉声问道:“溥杰、邓九云,你们两人可知谷主有什么事吗?”   两从同时答道:“谷主只说有要事与堂主商量,其余我们概不知情。”   裘飞鹗在旁冷冷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黑衣秀士徐汝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溥杰、邓九云面上神色大变,被徐汝纶看出蹊跷,大喝道:“这少年就是谷主所要之人,你们还不与我擒住。”   两人应了一声,身形疾分飞扑而出,各倏起一掌凌空劈下,跟着四腿电飞踢向裘飞鹗“开元”、“气海”等穴。   他们确是身手迅捷,招式凌厉,显然是飞花谷中上之选,只见电舞涌飞之间,三条人影撞在一处,两声嗥叫腾起,“叭哒”连声震飞在地,溥杰、邓九云两人四肢全折,皮肉外翻,鲜血泉喷,地上被喷出数道血糟,面色凄厉,惨   不忍睹。   他们先还是咬牙不响,后渐感禁受不住,只在地下乱滚,惨叫由弱转厉,不忍卒闻。   原来裘飞鹗一招击退黑衣秀士徐汝纶,自信顿增,意起传艺老人所说,他所授的均是武林正宗内功上乘心法,精绝奥传,啡时下一般泛泛之辈可能抵敌,自已若然畏首畏尾,岂不有辜常彤传艺的苦心。   眼见溥杰、邓九云飞电闪,带着破空嘶啸疾扑而至,两足一点,蓦然全身飞迎而去,猛的双掌推出。   试想“金刚降龙九掌”是武圣百臂上人禅门绝学,至刚至大,威力无伦,何况裘飞鹗两掌凝聚了十二成真力,距离又近,四肢立时折断,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震飞了出去。   此刻,黑衣秀士徐汝纶嘴角咧起一丝阴笑,身形电出,将溥杰、邓九云两人抓起,往右撩去。   只见两条人影,向波平浩渺的太湖水中坠去,卟隆声中,激起水花无数,湖面上现出一圈圈的波纹,由小至大,由近至远,渐趋平静。   裘飞鹗目睹徐汝纶这突发中其来的举动,不禁一怔,继而恍然悟出徐汝纶果然阴险诡诈无比,假手于已除去两人。   但见徐汝纶一脸和颜悦色,微笑道:“不是被阁下一言提醒,徐某险受其害,不过徐某还蒙然无知,只是阁下为何知道敝谷主对徐某有不利之心,倘蒙相告,徐某必铭感五内,涌泉以报。”   裘飞鹗闻言,暗道:“这徐汝纶不但阴险诡诈,而且心智委实聪颖,一点就透,可惜身在邪恶,未免辜负其材,自己何不利用他,使其入彀。”   略作沉吟,微笑道:“徐老师,你岂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晚狮子崖,天外飞来夺去经页之人,身形逼似徐老师,故而你们谷主疑心徐老师别有异心,致生杀机。”   徐汝纶面色一愕,继摇首叹气道:“这是由何说起,那晚徐某与少谷主同在崖下燃引药线,并未分开,怎么郝谷主竟会疑到徐某身上,徐某追随谷主垂十一年,忠心耿耿,如今反被疑忌,怎不令人有点寒心。”   说着顿了一顿,目露迷惑之色,又道:“阁下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裘飞鹗轻笑了—声道:“在下昨晚亲耳闻见赛鬼谷郭彬与郝元辉两人谈论此事,显然徐老师已遭疑忌,不过徐老师尚可苟延些时,一俟水落石出,只怕徐老师难免罹受‘蚀骨化血’之苦咧!”   他也是福至心灵,一来那晚自己也心疑徐汝纶飞劫经页,乘此故意危言耸听,察视徐汝纶面上神色,判明真伪,再则也可使他们自相勾心斗角。   徐汝纶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徐某虽然沦入邪恶,心狠手辣,但平生心口为一,何况明知郝谷主手中经页是假的,何由引疑忌,致踏危机,定必是郭彬排除异已手段,徐某怎能使他称心如愿。”   说着抱拳微微笑道:“大德终须一报,你我后会有期。”   音落,长身一跃,但见他拔起两三丈高下,突然旋身两臂后扬,形若鬼魅凌空飘入短林而去。   裘飞鹗一霎那间,思绪潮涌,不禁感慨异常,如非是传艺老人常彤叮咛命他留意玄玄经落去何处,直欲立即赶往杭   城,不欲参与这场是非了。   他目注着波光浩渺,千重帆影的太湖久之,才把思想渐渐收敛,长空一阵雁鸣,掠起归思,转身慢慢向滨阳镇走去。   太湖之滨,尽是沃野平原,间或也有一二座小山,只是平原中点缀而已,裘飞鹗兴之所至,沿途眺赏,不循来途而归。   江南风景之胜,首推太湖,其汪洋八百里之滨,山水之胜,亦称佳绝,滨阳镇这滨湖区域,虽不若无锡湖滨太湖山水第一之胜,其中亦不乏佳境。   裘飞鹗信步走去,不觉走近一座小山之侧,纵目望去,上山尽是石磴阶级,满山俱是幽篁,翠色撩人,一片绿海中隐隐显出红墙一角,掩映其间,恍如仙境,一阵秋风过处,竹梢摇晃,韵涛龙吟,不禁驻步神往。   忽闻幽篁之间,传来三两声马嘶,低沉凄鸣。   裘飞鹗天风马场一居六年,与马群为伍,最知马性,并受常彤渲染,擅治马疾,乍听之下,就知是雌雄两马,龙驹异种,但体罹重疾,中气不足,微带颤音。   蓦然,又传出两声马嘶,较前发出之音尤为低沉悲凉。   裘飞鹗受怪嘶吸引,不禁登上石道,快步飞纵。   但见此石道迂回曲折,两旁幽篁夹道,只觉得身置绿海之中。   马嘶愈来愈近,裘飞鹗投目望去,只见十数石阶之上,顿现一间红墙瓦轩,他转身上涌,发现轩前有块土坪,四角种植异种奇菊,五色纷呈,一缕缕幽香钻鼻而入,不由心清神爽。   这土坪中跪伏两马,毛片雪一样似的白,目中淌泪,其旁分蹲着男女两幼童,身穿黄衣,将首偎贴着两马颊上,用手抚摸不止,秀目中也是珠泪不绝地落下。   尚有一身着玄青长衫雪眉皓首老人,面色红润如玉,气宇不凡,微扬手掌欲将两马制死,但见两童如此凄然爱怜,于心不忍,双目神光中露出悯恻之色,欲发又止。   只听那老人长叹一声,道:“麟儿,娥儿,不可如此,生老死别终须有,两马病入膏盲,无医可治,让它自死,徒增痛苦而已,不如……”   陡闻女童哭叫道:“爷爷,娥儿不要听这话,我就不信两马会无医可治,您老人家请不要对它残忍,饶它一命好不好?”   叫完两手抱聚马首哽咽不止。   那老人叹息一声,手掌缓缓放下,忽瞥见裘飞鹗立在五丈开外,凝目望着两马,不禁咦了一声,问道:“你这小娃何为而来?”   身形一跃,轻飘飘落在裘飞鹗身前。   裘飞鹗微笑道:“在下裘飞鹗方才漫步湖滨归来,不觉来在宝山旁,闻出马嘶有异,为之吸引登山察视,冒临老先生清修之所,望乞恕罪。”   老者面露诧容,道:“老夫名叫莫怀远,此非我清修之所,老夫不过借此小居半月,你能听出马声有异,想必擅医马疾?”   裘飞鹗点点头,说道:“在下久居马场,略知一二,精擅二字,不堪当之,可否让在下上前察视吗?”   忽然男女两童腾身掠来,巧快迅捷,眨眼,就把裘飞鹗   抱紧,只见两童呈露喜容道:“裘哥哥,你能治愈两马吗?那太好了!”   莫怀远声调一沉,道:“麟儿、娥儿不可无礼,让人家看看两马有医否?”   两童蓦然放手,裘飞鹗迈步走近两马身侧,身形蹲下,两手分抚两驹如雪毛片。   莫怀远携两童,亦步至临近,只见莫怀远目中炯然神光不住打量裘飞鹗,暗道:“此子好根骨。”   裘飞鹗抚摸了两驹一阵,两驹不住喉间低嘶,只见裘飞鹗两手掀启两驹嘴唇,详察一眼,说道:“驹齿有六,当在三岁,舌中布有花纹,其有心病。”   右手忽出,搭向一驹马头左侧之下,前肢以上,颈腹之间,无名指搭着上部,十指搭向中部,食指搭诊下部。   半盏时分过去,又出左手搭向上驹右侧“风,气,命”三关。   一马诊脉已毕,又换向另外一驹。   莫怀远暗中惊奇不止,真觉裘飞鹗秉赋不凡,须知马疾最难治,较治人之病尤难百倍,只看裘飞鹗出手精练,部位奇准,由此可见裘飞鹗聪颖秉赋之佳。   马身诊脉最称艰难,毛片遮掩厚覆,非屏心凝气察视不可,诊脉诀之:   左心小肠肝指肾,右肺大肠脾胃命,   左分三部右三关,上中下指相排定,   食指诊知上部疴,少阴太阳心中病,   甲指参透中部元,厥阳小肠肝胆症,   名指详断下部元,少阴肾经膀胱病,   右凫右脉右边排,风关气关命关定,   左手食指按风关,肺与太阳于斯应,   中指从来诊气关,脾病胃疴由此定,   名指诊破命关元,厥阴包络三焦病,   此谓阴阳十一经,诊者评详心手应,   浮沉滑墙仔细详,外感内伤斟酌定,   饥饱劳役辩重轻,风寒暑湿分衰盛,   诸部若能指下明,诸话无差医药应。   半个时辰过去,裘飞鹗霍地立起,转望着莫怀远微笑说道:“凡察兽病,当先察色脉为主,再相其行步,听其喘息,可得其病八九,今两驹不良提行,已得十之六七,其必为心病。”   说着,目露迷惑之色,道:“恕在下直言不讳,两驹系孪生龙种,名为玉雪狮子马,有千里脚程,不过两驹其病为忧主而起,加以乘饥奔走太急,冷热不和,癸水克制丙火,胸前汗盛,肝热导致睛昏翳膜翡,心痛委蹶不起,依在下看来,两驹必非老先生所有,悲伤主死才罹此疾,不知老先生以在下之言为然否?”   莫怀远神色一怔,突发出宏亮的大笑,声澈长空,良久才定,道:“好一个灵慧少年,令老夫心折不已,此事实如你所说,稍时容老夫详告诉你,不过此两驹尚有可治否?”   裘飞鹗点点头道:“心气未绝,尚有可为,容在下开三草方,三日可保痊愈。”   两小为之雀跃不已,莫怀远大喜道:“如然请小友入轩。”   裘飞鹗随着莫怀远进入轩内,只见轩内窗明几净,陈设   古雅,四周群篁滴翠,映入轩内,须眉皆碧,此种境界宁静澹远,令人凡念尽涤。   麟儿如飞送上端砚徽墨,倾水飞磨,娥儿则送上羊毫一支,宜纸一叠。   莫怀远呵呵大笑。   裘飞鹗濡笔挥毫,片刻书下三张药方。   一为远志散,治马伏热心经,眼色朦胧,多惊恐忧惧:   “远志,茵陈,人参,茯苓,大青,黄莲,甘草,防风,吴蓝,地皮,以上为未,每服两半用水一升,同煎三沸,灌服之。   其次为桔梗散,治马心经不调,阴阳不通,百脉沉重:   “桔梗,升麻,玉金各二两,生地黄半两研,以上均为未,先用羊胆一个,蜜一两,和地黄牛膀子各一两拌匀后,再加入桔梗,升麻,玉金,水一升调草服之。   再是凉肝散,治马肝热。   干菊花,白蒺黎,防风,羌活,各等分为未,每服一两,清水一碗调匀草后灌服之。   裘飞鹗书完送交莫怀远手中。   莫怀远接过手中一瞧,只见笔力苍迈劲绝,龙蟠凤逸,下药慎之入微,不禁点头赞叹道:“小友才识不凡,令师定非常人,老夫可得闻乎?”   裘飞鹗恭谨道:“老先生过于谬奖,在下不胜汗颜,六年前相遇一无名老人,坚不允收徒,但在其身前习艺三年后,飘然离去,故无可奉告。”   莫怀远大笑道:“此必为隐世高人,看出小友根骨奇佳,不禁动下爱才之念,故传艺三年,复又离去。”   说着语音一顿,目露深意凝视裘飞鹗片刻,又道:“此等高人,厌恶江湖,遨游深山大泽,徜祥其中,悠然自乐,偶或一谪草莽,倏又神龙隐入云层,小友何幸,获这高人青睐。”   语意之间,隐隐有透出收徒之念。   裘飞鹗笑道:“莫老先生当亦是隐世高人,在下亦何幸,得亲仙颜。”   莫怀远心中微微叹息,裘飞鹗不知自己话中用意误失良机,大笑说道:“老夫江湖庸俗,何敢当称之高人,不知小友传艺之人形像若何,看看老夫认得否?”   裘飞鹗心知常彤隐迹马场,必有隐痛在心,不欲旁人得知其出身来历,遂捏造谎言描叙,绘影绘形,神情逼真。   莫怀远信他是真,不禁蹙眉久之,才道:“小友所说,据老夫所知,武林中并无此人,恕老夫不能忖出。”   说着目望了两小一眼,笑道:“你们两人权充主人,殷勤待客,我即赶往镇上配药,去去就来。”   麟儿笑道:“爷爷,这个您老人家但请放心,我们还不知道待客之礼,太小觑麟儿了,不过爷爷在镇上不要酒醉了。”   莫怀远持着颔下银须,呵呵笑道:“这里有客,我那会饮酒,你们太胆大,竟敢编排爷爷的不是。”   说着与裘飞鹗道:“小友暂请宽坐,老夫稍时即归,趁此机缘,老夫要考小友胸中所学!”   裘飞鹗道:“老先生请去,在下于此坐候。”   莫怀远转过身躯,迈步而出,眨眼,山腰忽扬起莫怀远歌声,澈亢抑扬,音韵铿锵,飘入云天深处,愈去愈远,渐   至不可闻……   裘飞鸦坐在轩内,双目眺望窗外景物,篁荫过去,只见水天一色,隐隐瞧出天际浮云,随风扬逸,忽听得麟儿说道:“裘哥哥,你失去了旷世奇缘,尚不知道吗?”   裘飞鹗不禁一怔,别面望去,只见两小睁着明亮双眸,望着自己,不由问道:“小兄弟,你说这话委实令我难解?”   但听麟儿说道:“裘哥哥,你大概不知道我爷爷就是嵩山耆宿,武林奇人,逍遥先生吗?”   裘飞鹗摇头表示不知。   麟儿天真地一笑,道:“这个也难怪裘哥哥不知,我爷爷避迹尘世凡三十年,从不伸揽江湖是非,武林中久迭其名,但其武功超绝天人,我们所得不过十一,他老人家常说我们资质不够,难传其衣钵,我看出爷爷方才目露深意望了裘哥哥一眼,意在收徒,可惜裘哥哥竟会意不过来,坐失机缘,这不是可惜了嘛!”   裘飞鹗不由惘然若失,回意莫怀远与自己对话情景,果如麟儿所说,追悔不巳。   娥儿双眼尚红肿未除,一直默然不响,忽启齿道:“这个还有补救,不过收徒之念无望,我爷爷平生不受人惠,否则必当称报,爷爷回来必请裘哥哥饮酒,裘哥哥可趁机求爷爷传你一套‘阴阳颠倒手法’,此为不传之秘,包管今生受用不尽。”   裘飞鹗不由心中一动,点首称谢,遂即问起两驹来历。   麟儿答道:“两驹为我们世叔黎家兄弟所有,人称关洛双杰,前月黎家世叔兄弟身受重伤,伏于驹背之上,奔来爷爷所居之处,只说得一声为他们报仇,咚……便气绝而死,我爷爷为此重下江湖,奔赴天涯查访杀害黎家世叔兄弟之人是谁,两驹忧心主死,途中得此心病,才会如此。”   裘飞鹗只觉得麟儿口齿伶俐老练,不禁内愧不如。   天南地北谈了一阵,只见逍遥先生莫怀远匆匆进入,一手提着三个药包,一手抱定一个赤给葫芦。   逍遥先生莫怀远望着两小道:“你们快去煎药,厨下尚有数味小菜,我陪客人食酒。”   两小接过药包,如飞趋往厨下。   酒酣耳热之际,裘飞鹗乘机露出求莫怀远传他一套“阴阳颠倒手法。”   莫怀远不禁神色一怔,继而纵声大笑道:“此必是老夫两孙教你的,这套‘阴阳颠到手法’为武林不传之秘,罕有人知,老夫亦轻易不露,小友敦厚诚挚,老夫又何所吝异惜。”   裘飞鹗大喜忙叩拜谢,改口称莫怀远为老前辈。   两人遂步出轩后一座小花圃内,莫怀远细心反覆指点裘飞鹗这套武林绝学“阴阳颠倒手法”。   第 八 章 问罪飞花谷   且说沈应龙与裘飞鹗辞别下得酒楼,一劲向虬龙判钟奎赶去。   拐了两条湾,只见虬龙判钟奎晃着一个大脑袋,播摇摆摆东张西望。   沈应龙急驰了几步,高呼了声;“钟兄!”   虬龙判钟奎掉过面来,见是沈应龙,便笑道:沈老师还有什么事?”   沈应龙低声道:“方才与钟兄分手返镇时,瞥见武当掌门师弟妙真,妙悟两人向镇处斗牛观驰去,武当双剑听说六年前与青螺渚为事启衅,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只怕他们来此恐与青螺渚有什么图谋,为此小弟通知你早作准备。”   虬龙判钟奎挺了挺头道:“本门与武当那档子事,约好十年后再行解决,现在到期尚需四年,牛鼻子人虽骄狂,倒极重然诺,必为着另一事而来。”   沈应龙低声道:“难道也是为着经文而来吗?究竟‘玄玄经’有何异处,能令贵门垂涎,可见实非寻常。”   这虬龙判外像粗蠢丑陋,内则机警无比,方才在郊外时,沈应龙话问探明事实真相,旁敲侧击,说得天花乱坠,他只是推称现在还是一团疑云,并请沈应龙相助,许其好   处,因为狮子崖炸成飞灰,遐迩皆知,但笑尊者逃往何处,还是一椿秘密,轻易泄露不得。   当下钟奎笑道:“沈老师只看滨阳镇上武林人物麇集,即知事非寻常,钟某为寻师弟荀雄而来,遍觅未见,只怕遭于人家毒手。”   沈应龙道:“令师弟荀雄技艺精绝,纵然不敌,也可全身而退,钟兄你太杞人忧天了。”   钟奎冷笑了声,道:“这也说不定,方才钟某遇见江湖久未出世的煞星铁竿矮叟陈耕农。”   沈应龙大惊,道:“就是当年独闯五台,一日夜间将掌门人及五台精英八九全部伤折其手的铁竿矮叟陈耕农吗?”   钟奎颔首说道:“谁说不是,陈耕农对钟某逼视了两眼,神色有异,也许敝师弟荀雄遭其毒手。”   沈应龙略一沉吟,道:“小弟看来还不至于此,听师门尊长说此人平生孤高自许,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令师弟既不招惹他,他何至竟下杀手?”   钟奎喟了声道:“敝师弟最是好色,陈耕农身后还随着两女,玄纱蒙面,黑绸披风紧裹身躯,仿佛甚美,钟某听她们低声说出荀雄二字,说不定敞师弟就是死在这个色字上。”   沈应龙诧惊道:“钟兄既然知道,青螺渚近在咫尺,请阙老前辈来此与他理论,就地解决,岂不是好。”   虬龙判钟奎摇头道:“家师近年来也懒于出外走动,何况并无真凭实据,无故招惹于他,必为青螺渚带来祸害。”   沈应龙想了一想,道:“小弟自有办法查明此事,陈耕农与师门有极厚的交情,钟兄可见到他们由何方而去?”   钟奎眉梢一振,大喜道:“他们三人,进得一家客栈而   去,门首停了一辆双辔骡车就是。”   沈应龙道:“如此正好,最迟明天即获确讯,我们还是老地方见吧!”   沈应龙与钟奎作别,转面走去。   阳光耀眼,秋已暮深,煦日映在身上,仍然有一点暖洋洋的感觉,街上武林人物纷来沓往,昂视阔步,气慨不可一世。   沈应龙步伐比常人略快,甚是棘目,他耳旁隐隐听见:“昆仑小子自视不凡,大白天也敢炫耀,江南地面有你撒野的地方吗?”   他蓦然一惊,自己也过于现目了,难怪旁人看得不顺眼,立即收缓脚步,也未察视是何人说话,头也不回竟自走去。   身后忽腾起数声狂笑,沈应龙只气得玉面发紫,仍然强抑住怒气。   这沈应龙是昆仑小一辈中杰出人才,号称昆仑七秀之首,颇思鳌占武林之野心,然心术最坏,为人机警,表面做作,伪作良善正直,因他深藏不露,连他师长也未察觉,他为人最是好色,听出钟奎说陈耕农身后随着两女,仿佛绝丽,他不由暗中心动,知两女与陈耕农有很深渊源,藉机进身,俾可遂其扬威武林的野心。   他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故而闻得身后讽刺讥笑,强行忍住。   他遥遥只见一辆双辔骡车停在一家客栈门首,于是他快步走进客栈,找着店伙,说明老者形像,道:“请店家向他老人家通报,就说昆仑门下有一姓沈的求见。”   店伙喏喏连声,趋步而入。   沈应龙立在川堂内,目送穿进涌出武林人物,形形色色,暗道:“看来,来至滨阳镇上之武林人物,泰半都是黑道手下,正派门下寥寥可数,飞花谷雄踞浙南,而今日在滨阳镇上到处充斥,青螺渚近在咫尺,阙家老怪怎能坐视不问,卧榻之旁岂可容人鼾睡,这情形有点可疑,莫非勾魂双笔阙贤有什么难言之忍?”   沈应龙心思慎密,任何疑难的事他都能抽丝剥茧,找出一个解答,可惜心术不正,惯做损人利已的事,俗云善泳者必死于水,日后他落入人家算计中,罹刑惨死,足令后世心术阴险者儆戒。   他瞧见飞花谷手下频频出入这家客栈,但仔细观察之下,他们既非住宿,又非探望友人而来,形色匆匆,面色沉重,他心内暗感诧异。   忽然,店伙走了出来,哈腰笑道:“那位老先生命客官进去,客官,让小的带路。”   沈应龙暗哼了一声,随着店伙进入。   走进小院中,忽见二条极婀娜的身影,由陈耕农房中出来,闪入隔壁房中,虽然惊鸿一瞥,沈应龙瞧出两女果然人间殊色,不由心弦怦怦而动,两眼不由木然注视那房中。   两女进得房中,木门就紧闭着,沈应龙不禁微微失望,只听店伙笑道:“客官,到了,请自进去吧!”   沈应龙倏的一惊,发觉身已临近邻室门首,他为两女消逝的身影所吸引,不禁意乱情迷,尴尬的神色首次从他脸上显出,赧然称谢了店伙后,走进门前敲了几下。   室内忽传出苍老语声:“进来!”   沈应龙推开而入,只见铁竿矮叟陈耕农踞坐于榻上,口含着仗以成名之铁竿云烟弥漫充斥,鼻中只嗅进极辛辣呛鼻的烟草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陈耕农见状,眼内冷电迸射,喝道:“你莫非讨厌我老人家抽烟?”   沈应龙不由一凛,忙道:“晚辈不敢!”   陈耕农鼻中浓哼了声,神色傲慢之极。   沈应龙强忍着气,趋前两步,一揖到地,道:“晚辈昆仑青松门下沈应龙,特来叩谒老前辈金安,常听家师盛道老前辈侠骨风范,使晚辈无限钦仰,闻得老前辈侠趾在此,不禁冒昧前来。”   陈耕农只冷冷说道:“令师可好?”   沈应龙答道:“家师托庇,躯体健康如昔。”   陈耕农摆丁摆手,示意沈应龙坐下,沈应龙告罪就在榻前一张木椅坐着。   室内一片沉寂,只见陈耕农呼呼吸着烟袋,两眼凝视着天花板,似有所思。   沈应龙僵在那里,心感不耐,几次欲启口,话将溜出口边,又强行咽下,他不知陈耕农是故意如此冷待他,抑是真百疑难之事有所困扰。   坐了一盏热茶时分,室内烟味愈加愈浓厚了,沈应龙禁受不住这种辛辣味道,不由呛咳出声,泪水溢出。   窗外忽起了两串银铃似的娇笑,沈应龙倏地别面,只见窗纸上印着两个少女螓首一掠而杳,不禁双眼如痴如呆。   陈耕农忽泛出一丝鄙视冷笑。   移时,沈应龙蓦然警觉自己有点失礼,回过面来,眼见陈耕农仍是那付仰面出神似有所属的神情。   沈应龙不禁出声道:“听家师言,老前辈久未一履江湖,如今再出,莫非也是为免‘玄玄经’落入邪恶手中吗?”   陈耕农眼光忽落在沈应龙面上,冷笑道:“玄玄经干我老人家屁事,明日我老人家即离此他去。”   沈应龙故作惊诧道:“那么飞花谷手下,在这客栈进进出出,意对老前辈有所不利,难道老前辈不知吗?究竟为了什么,令晚辈煞费猜疑。”   陈耕农微微一笑道:“你难道不会问他们吗?我老人家怎知究竟为什么!”   沈应龙顿时玉面绯红,嗫嚅嗫嚅才道:“这个晚辈自会探出,如有对老前辈不利之诡谋,晚辈当赶来禀明。”   陈耕农点点头不语。   沈应龙又道:“方才晚辈无意偷听见青螺渚手下聚谈,勾魂双笔阙贤手下荀雄昨晚在此滨阳镇上失踪,阙老怪竟疑心是老前辈所害,只怕老前辈途中小有风波。”   陈耕农心中暗惊道:“好厉害的娃儿,明是钟奎向你吐露,还说是偷听来的,你如此心术不正,日后将厄惨死。”   继转念道:“荀雄之死,他们怎么知道,莫非裘飞鹗泄露……不是的,裘娃儿敦厚诚谨,事先我又嘱咐与他谨防沈应龙,不至于露出,必是荀雄来前与青螺渚弟兄提及。”   当下声音一沉道:“你难道未从令师处听说我老人家为人,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嘿嘿,我老人家若开杀戒,岂止荀雄而已,恐青螺渚无一人能幸存。”声色俱厉。   沈应龙暗道:“好大的口气。”   他只感索然无味,虽然以未睹二女芳颜为憾,但—无法枯坐于此,于是离座起身,笑道:“晚辈尚有琐事在身,无暇奉陪老前辈清谈,待晚辈探出确悉,则赶来禀明。”   陈耕农道:“这个极好!”踞坐巍巍不动。   沈应龙辞出后,越想越气,恨不得手刃陈耕农而后快,继转念道:“这等风尘异士,江湖奇人,却具有一种怪僻性格,恩师何尝没有,即是他有意奚落于我,身为晚辈就要折枝低头,成一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事本不可计较。”   出得大街,漫无目的地躞蹀街头,继发觉有人尾随其后,暗暗冷笑,身形走出镇街,向郊外短林中而去。   沈应龙表面镇静如恒,安详阔步,潇洒之极,耳中凝神留意身后,听出三人步履声,手中暗扣着九个铁莲子,身形更是放缓。   待得尾随身后三人迫近,霍地一鹤冲天身形拔起四五丈高下,突化“黄鹄摩震”身躯平旋,闪电之间,九颗铁莲子,急如芒雨激射而下。   三人岂料沈应龙猝然拔起出手,措手不及,啊呀连声,同时重伤倒地,呻吟不绝。   沈应龙身形落下,抓起一人,冷笑道:“你们可是飞花谷手下?”   那人虽被铁莲子打成重伤,可也强硬异常,咬牙切齿道:“大爷不慎遭你暗算,只怪我们习艺不精,你若想从我们口中套出话来,除非日出西起,水向逆流。”   沈应龙哈哈大笑道:“你坚不吐出,我也不勉强。”说着,霍地往肩头拔出明晃晃的长剑,道:“我将你们手足三条主筋挑断,任今你们嗥哭三日三夜,受尽缩筋酸心苦楚,才气绝身死,可怨不得我沈应龙手辣心黑。”   说着,将剑触及那人左足踝上。   那人不由胆散魂飞,强硬声调立换为哀求口吻,自认是飞花谷手下,因见沈应龙在陈耕农房中出来,少谷主命三人暗随前来。   沈应龙冷笑道:“飞花谷何事与陈耕农结怨?”   那人把渡头分舵主秦明有目无珠,竟在双辔骡车之后印上两朵玫瑰图记前因后果说出。   沈应龙听后,略一沉吟,情形还有点不对,喝道:“既然赛鬼谷郭彬应承将渡头分舵秦舵主调来,约在今晚二更时分在松林内负荆赔罪,为何仍密布眼线在客栈中。”   那人苦笑一声道:“小的位卑身轻,不得参与谷中机密大事,恕小的确不知情。”   沈应龙不信他不知,长剑突地戳下几分,那人嗥叫得一声,汗如雨下,不禁连道:“我说!我说!”   沈应龙冷笑了声,长剑撤回,道:“不怕你不说。”   那人道:“小的也是无意听少谷主言及陈耕农平生孤高自许,从不肯与世俗浮沉,如今既肯充任骡车驾御,必受二女驱使,他何以唯命是遵,据测二女必持有一支当年武林之圣百臂上人的令符,那支令符可使各大正派俯首听命,故而命谷中兄弟探明,相机下手。”   沈应龙暗道:“那支令符自己若能到手,可遂称尊武林心愿。”   当下冷笑道:“我这铁莲子手法特别,你们均伤在品字穴上,不死也是废物,活着何用。”   手中剑光连闪,三人均身首异处。   沈应龙飞步向滨阳镇上驰去。   夕阳染林,寒鸦噪树,西风卷起衰草黄尘,漫天飞涌,炊烟缕缕升起,残霞将敛,大地渐渐一片苍茫。……   这时夺魂三掌郝元辉同着手下又自嗖然赶到。   郝元辉一双色眼,落在两女身上,骨碌碌一阵乱转。   葛蓓珊心中暗气,涌生杀机。   陈耕农冷笑道:“老夫此来,并非是与你们攀亲叙故,只问你渡头分舵秦舵主来了没有?”   郭彬正待答话,天边忽起了一声长啸,破空电疾,来得好快,郭彬不由面色一怔。   只听得一连串地惨嗥,四条人影如飞跃来。   郭彬心知手下遭了毒手,禁不住神色大变,大喝道:“来者何人?何故伤老夫手下?”   四条人影一定身,只见为首是一高大魁伟老者,闻听郭彬喝言,置之不理,反朝铁竿矮叟身前走去,抱拳一揖道:“陈兄,多年未见,不料在滨镇郊不期而遇,几乎叫小弟胡云萍想煞了!”   郭彬一听来人是胡云萍,心头一阵大震,暗说:“怎么飞花谷交上了霉运,一个煞星未退,又来了一个煞星,今晚图谋看来又成落空。”   只见陈耕农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来了,风闻你与我一般,久不伸手招揽江湖恩怨,今晚来此,却是为何?”   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还是为着向飞花谷索还一笔血债来了!”   忽听郭彬一声大喝道:“住口,飞花谷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满嘴胡言,那有什么血债!”   金面佛手别过面来,冷冷说道:“这事你本不知,只问小贼郝元辉便知。”   郭彬不由将阴森的眼光,逼射在郝元辉脸上。   郝元辉先是一怔,继而阴恻恻冷笑道:“胡老师不要信口雌黄,郝某与你陌不相识,何言血债二字?”   金面佛手胡云萍沉声道:“小贼你真健忘,可记得兑州道上龙凤镖客李向乾这一回事吗?”   夺魂三掌郝元辉只感头目一阵晕眩,不禁撤出一步,暗说:“自己这事,做得十分干净,丝毫不露痕迹,他怎么会知道?”   暗中惊疑不止,口中冷笑道:“想不到这种血口喷人的言辞,竟出自江湖怪杰金面佛手胡云萍口中,诬赖郝某所为,你有什么证据?”   金面指手胡云萍冷笑一声,霍地从怀中取出两物,啸啷掷在地上,道:“证据在此,你且看来!”   夺魂三掌郝元辉俯身拾起,藉着月色映视,只见是一截刀头,一支三棱透风镖,镖头尚锥有一颗飞花谷标记,不由神色大变。   胡云萍冷冷说道:“这你总没有话好说吧!”   夺魂三掌郝元辉不禁冷汗冒出,郭彬瞧出郝元辉心虚,显然此事必为他所做,暗是焦急不已。   只听郝元辉强笑一声,道:“郝某与李向乾誓不两立,杀死无愧,你此来意待怎样?”   胡云萍冷然说道:“不要怎的,索还一箱红镖,并取你项上一颗人头。”   郝元辉不由大笑道:“这箱红镖,原封不动仍存在飞花谷中,任凭取去就是,如想郝某项上人头,只怕还不容易。”   忽见金面佛手胡云萍身后,腾出一条人影,抖腕向郝元辉猛劈了过去,掌生风啸,凌厉迅快。   好个夺魂三掌郝元辉身形一弧,极轻巧避过来掌,那条身影扑空已窜了过去,背后空门大露。   只听郝元辉冷笑声起,飞快地双掌向那人胸后疾按了下去。   那人身形陡地一沉,全身贴地,避过郝元辉双掌,迅如电光石火般平射出去两丈开外,蓦地翻身立起。   那人只不过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直翻着双睛怒神郝元辉。   金面佛手胡云萍笑道:“筱亮,你非其敌,回来!”   何筱亮道:“师父,您太小觑徒儿了,夺魂三掌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徒儿要瞧瞧他夺的什么魂,取的什么命?”   胡云萍哈哈大笑道:“好志气,你得小心一二。”   夺魂三掌郝元辉气得面目变色,亮掌凝神,如临大敌。   这时,铁竿矮叟陈耕农对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胡老儿,待烟竿的事清结后,你们再办吧!”   说着,迈前了一步,向赛鬼谷郭彬喝道:“昨晚应允的事如何!”   寒鬼谷郭彬大笑道:“郭某还会食言不是?”   猛地回面向林中大喝道:“秦舵主何在?”   林内寂然无声。   月涌中天,松林如披着一件雾觳轻纱,林中寂静异常,忽由翳密深处传出沉重的步声,众人不禁投目望去,只见一条极长的人影大踏步而来。   胡云萍忧心如焚,他知今晚若不能使陈耕农相助,这箱红镖必不能得回,他不欲在此时拼斗殴,引起流血,他灵机一动,凑近葛蓓珊身旁,低声说了一阵。   葛蓓珊螓首微点,胡云萍面现喜容。   铁竿矮叟陈耕农发觉胡云萍在与葛蓓珊说话,不禁眉稍深皱。   此刻,那条极长的身影越来越近了,突地电闪一掠,迳在赛鬼谷郭彬面前,躬身一揖道:“渡头分舵主秦明参见郭堂主。”   郭彬微微一笑道:“陈大侠要找你问罪,你去见他吧!”   秦明缓缓回身,垂手直立,面色沉重道:“陈大侠,我秦明身犯何罪?只要秦明心服口服,无不俯首认罪。”   铁竿矮叟陈耕农不由一愕,继而大喝道: “你自己做下的事,还想意图撒赖不成?”   秦明眼光一凛,答道:“不错,在下实是在骡车上印了两朵玫瑰图记,无可置辩,但请问陈大侠,由渡头至滨阳镇一路而来,可有受到敝谷弟兄骚扰吗?”   陈耕农冷笑道:“要你们敢骚扰的。我只问你,为何要在骡车后缀上两朵玫瑰图记,用意何在?”   秦明道:“陈大侠在滨阳镇上已留驻一日,武林人物麇集,为了何事,大侠明知,因事关敝谷至大,是以沿途敝谷弟兄几有一半调来此地,秦明为恐弟兄不知,故缀上两朵图记,意在防护,别无企图。”   陈耕农明知秦明这番说词是赛鬼谷郭彬所授,暗暗赞佩郭彬实在诡诈机智,当下沉声道:“你倒眼力不差,在渡头   就认出老夫。”   秦明抱拳道:“陈大侠仙颜芳芝,武林之内传诵不绝,何况秦明……”   声犹未了,一条黑影如风闪电的显出,只听得“叭叭”两声脆响,秦明两颊登时挨了两个嘴刮,月色映照下,显出拾个纤纤指痕。   秦明只感颊上火辣辣地,眼内直冒金星,敢情那两巴掌挨得挺重,只见面前站定一个面蒙黑纱体态婀娜的少女,心知这就是在渡头所见绝色二女之一。   但听那少女鼻中哼了—声,身形嗖地飘回原处,捷如闪电,只见她望着陈耕农吐出曼妙娇音道:“陈叔叔,这贼子巧言令舌,有目无珠,您老人家可将他两目—舌挖下来。”   铁竿矮叟陈耕农面色一凛,微微踌躇之下,终于目露冷电望了秦明一眼。   秦明本以为仗着赛鬼谷一套说词,陈耕农无论如何心狠手辣,也硬不起心肠来,不料经少女这一说,满盘俱已走了输着,连自己性命均难保,不由胆颤魂飞,眼光露出恐惧,惊悸之色。   只见陈耕农左手倏出迅如电光石火般,迳向秦明面门抓去,这一式非但巧快绝伦,而且玄诡无比,使人猝不及防,甚至无从走避。   一声暴雷的大喝:“且慢!”   出自赛鬼谷郭彬口中,跟着双掌送出,一股狂飚涌出,劲风呼啸,撞向陈耕农,想救开秦明被挖双目一舌之危。   铁竿矮叟陈耕农只哼了声,右掌往外一送,右手毫未停顿,反自电疾星飞。   “轰”的一声震天具响,松干断折,尘草漫飞中,但见赛鬼谷郭彬踉跄倒退数步。   就在此一霎那,只闻秦明一声凄厉惨叫,跌翻在地,两目一舌均被陈耕农闪电出手挖去,鲜血如泉,只在两目喉间凹洞涌出,满地翻滚,惨不忍睹,怵目惊心。   移时,秦明一阵翻滚滚后,气绝而死。   赛鬼谷郭彬,夺魂三掌郝元辉及飞花谷手下十余高手,不禁面目变色,可谁也不敢妄自出手。   何筱亮最注意陈耕农那种奇诡快捷的手法,目不转瞬,仍未瞧得极清楚,只觉得陈耕农那只左手直若魅影地抓在秦明面门,拇食两指卸下秦明颚骨,巧快如飞的四指伸出,中小两指戳向喉间,但见眼前一眩,秦明已惨跌翻在地,禁不住由衰的佩服,恍然悟出恩师胡云萍常说陈耕农武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境界。   但何筱亮心中奇怪裘飞鹗不见。   此刻,陈耕农飞快旋身,目望着两女道:“恩怨已了,我们赶返镇上吧!”   葛蓓珊微摇螓首道:“陈叔叔,胡叔叔的事您老人家应该伸手。”   铁竿矮叟陈耕农愕然道:“小姐,我们还要赶路,何况这件事非一时半刻便可解决,而且与老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有违。”   葛蓓珊只是不动,黑绸披肩在夜风中摺摺飘飞起舞,玄纱中隐隐露出秋水寒电凝向陈耕农。   赛鬼谷郭彬不由心中大急,秦明之死无法保全,是理屈在已,眼前为着玄玄经事已屑焦头烂额,故不欲与陈耕农这   个煞星为仇,深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惜委曲救全,在平时飞花谷那有如此好说话。   今晚郭彬已下了一着稳棋,慎思密虑下,授与秦明一番说词,令陈耕农无法出手,不想被葛蓓珊一说,致使满盘俱输,现在葛蓓珊又命陈耕农替胡云萍伸手,恐急之下,灵机一动,鬼智已生。   立即迈出一步,微笑道:“陈大侠,郭某虽身落草莽,然极重是非,昨秦明无知冒犯委实理屈,是以郭某今晚丝毫不生诡谋,唤出秦舵主负荆请罪,现秦明已死,恩怨自了,依郭某相劝,还是离去的好,郭某决不拦阻,不然,郭某薄负赛鬼谷之命,奇门八卦阵式虽未敢自诩高明,一声号令之下,这松林内立时布成天罗地网,以陈大侠这般惊人武学,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陈耕农只哼一声,默然不语,待要转身,只听葛蓓珊幽幽说道:“陈叔叔,你真个不管吗?”   铁竿矮叟长叹了一口气,定住脚步,心中着实为难之极。   金面佛手胡云萍高声说道:“陈兄,你我相交已久,这点小事你都不肯伸手相助,真叫小弟寒心。”   陈耕农用歉疚的眼光,望了胡云萍一眼,道:“不是愚兄不允伸手,只因十年前,愚兄退出江湖时,曾立下誓言,从今以后决不伸手招揽江湖恩怨,方才的事,乃逼不得已,请胡贤弟不要误会。”   金面佛手胡云萍尚未说话,葛蓓珊已吐出语声:“陈叔叔,你是在说侄女在逼你吗?”   铁竿矮叟陈耕农勃然色变,一脸愤激之容,突又收敛了下去。   赛鬼谷郭彬知时机不可失,遂冷笑一声,道:“陈大侠,郭某有一事不明,要向陈大侠台前请教。”   陈耕农立时沉声答道:“有什么事请说出。”   郭彬慢吞吞地说道:“久闻陈大侠望重江湖不与世俗共浮沉,是非又极明白,均凭已意行事,为此武林内对陈大侠之磊落明耿,敬多于畏,然而今晚一见,显然与传言不符,竟受一少女挟制,自甘傀儡,传扬开去,非但被正派人士所不齿,就是郭某等盗匪邪恶亦不屑见之,论语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也不逮也’,倘陈大侠为圣不终,实令郭某唏嘘惋惜。”   铁竿矮叟陈耕农不禁老脸通红,怒视了胡云萍一眼,悄然转面向两女身前走去,低声说了一阵。   只听葛蓓珊娇声道:“陈叔叔,您老人家就看在侄女薄面,就管这一次吧,下次侄女决不会为难您老人家就是。”   陈耕农仍是不允。   葛蓓珊又说了一遍。   两人只是这么说话,便令飞花谷及金面佛手胡云萍两面心弦极为紧张。   突然,铁竿矮叟陈耕农低声冷笑道:“仅此一次,已是够陈耕农威望扫地,无颜见人了。”   一阵侵疾的夜风吹起,竟掀开葛蓓珊的面纱,露出一张俏丽绝色的面庞,两道明澈如水目光,逼视着陈耕农,蕴含着无限怒意。   此时月华似水,松涛如吟,林外扑来一条极迅捷的黑影,嗖地“一鹤冲天”拔上一株参天古树,几个腾跃踏梢而   行,倏又身形一沉,杳然不见。   陈耕农见葛蓓珊发怒,不禁废然一叹,心想:“郭彬说的不错,自己以望重江湖之尊,竟受制于一少女,自己沾此瑕疵,恐怕陈耕农之名既不见称于身前,又不齿于身后,两女已得自身绝学十之六七,无须自己相随,也可得见四明山紫衣老尼,我何不趁此抽身引退,保全令名。”   心念一定,蓦地身形一动,已自飘出七八丈开外。   忽闻葛蓓珊尖叫道:“陈叔叔!”   他不由悚然一惊,立时止住身形,缓缓转过身来,只见葛蓓珊凄然一笑道:“陈叔叔既如此绝情,可怨不得侄女了。”   说时,纤手向怀中伸去。   陈耕农不由大惊道:“这使不得。”   话音一落,但见葛蓓珊手执着一块竹符,形似半瓦,在手中晃了晃。   蓦然……   一声暴雷的大喝,赛鬼谷郭彬身形似离玄弓弩般,平飞激射了出去,迳朝葛姑娘手中那面令符方向,双掌打出排空驳云的劲风。   这种雷厉电闪的出手,葛蓓珊纵然快手绝顶也不及防,陈耕农虽觉得快,双掌立时平推出出去,仍然慢了一步,但闻葛蓓珊一声“啊哟”惊呼,那面令符竟脱手飞去。   郭彬仅差半分即掳得令符,却被陈耕农排山狂涌的掌风,震得歪了一歪,眼见令符闪电飞了出去。   却见林中嗖然腾出一条黑影,猿臂疾舒,巧快绝伦地往那面令符捉去,五指堪一触及,突然令符自往下一沉,参天古树上一条身影电泻而下,比前见黑影先一步落地,矮身一捞,将那面令符捉在手中,反手飞出一掌,将前见黑影震开,一声龙吟长啸起处,“龙跃九天”冲霄而起,隐入枝梢不见。   待陈耕农,郭彬两人赶到时,已然扑空,双双怒喝一声,腾身上树,拢目移望。   铁竿矮叟陈耕农望着距身不足五尺之松梢上的赛鬼谷郭彬苦笑一声道:“郭老儿,你鬼谷神算之名,独擅盛名,向无舛错,你可知夺符之人是谁?”   赛鬼谷郭彬朗声大笑道:“陈老儿,你别在我面前枉费心机,郭某纵然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三月之内,郭某必将这令符取在手中,令使天下群雄,那时,嘿嘿,你也要俯首就范,唯令所使!”   陈耕农眯着小眼,透出两线慑人心寒芒,神情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瞧你能不能活过这三个月了!”   说着,飞身电泻落地。   赛鬼谷郭彬亦随着落下。   第 九 章 神技初显迹   冷月迷朦,夜风轻拂,葛蓓珊秋双目郝愧之色,幽幽说道:“陈叔叔!侄女罪该万死,您……   言犹未了,陈耕农摇首笑道:“姑娘!不必心中愧疚,我们且先赶往四明山,令符一事,必在老朽身上追回!”   说罢,双目移向胡云萍一眼。   金面佛手胡云萍眼露失望之色,叹息道:“陈兄!你是决意不助小弟一臂之力了!”   陈耕农正待答言,忽听葛蓓珊道:“胡大侠,陈叔叔十年前就誓不过问江湖恩怨,现令符既失,更不能使陈叔叔推翻前誓,不过,姑娘助你就是!”   说时,身形一动,如一缕淡烟般,闪在赛鬼谷郭彬面前,脆笑一声,罗袖轻拂,平平飞出两掌。   赛鬼谷郭彬眼见葛蓓珊身形电疾,眨眼即至,异常诧异,只觉拍来的掌力,柔和中暗蕴刚劲,具有禅门降魔威力,不觉心神一震,猛往左一挪,斜退三尺,双掌雷霆万钧疾推而出。   葛蓓珊格格一笑,蓦地—鹤冲天而起,急扑而下,挟着漫天柔风罩落。   陈耕农不禁大惊,高喝道:“姑娘!使不得!”   音出人出,蓦然腾在赛鬼谷郭彬身前。   郭彬正待施展平生功力,将“蚀骨化血”毒劲凝输双掌,只要姑娘人一扑下,猛然打出,后见陈耕农挡在身前,暗哼了一声,双肩一晃,疾退七尺八外。   葛蓓珊飞云闪电扑下之际,俏眼瞥见陈耕农立在自己掌风之下,慌忙撤掌,曲身拳腿,双腿一弹,斜射又落在郭彬身前,冷冷说道:“你只当陈叔叔不能违背誓言,就认为姑娘杀不了你吗?”   郭彬亦沉声回道:“姑娘!想取老朽性命没有这么容易,不要说现在,就是日后姑娘在四明山紫衣神尼习得‘散花八剑’后,也未必能令老朽剑下授首!”   说时,陈耕农飞身而至,微笑道:“姑娘!不要心急,老朽应允管了这椿事再去四明山!”   葛蓓珊泛上一丝笑意,倏然又收敛了下去,眼露寒芒望着郭彬冷冷道:“老贼,你不要狂,姑娘必叫你剑下授首”娇躯一闪,俏生生地落在小梅身侧。   郭彬冷笑了笑,向陈耕农道:“陈老儿!你不守信于江湖,将使名望扫地!”   陈耕农道:“你不必以言想激,依我好言相劝,一箱红镖望予赐回胡老儿,别的事,我一概不管,只怕现在青螺渚门下已在飞花谷途中了!”   赛鬼谷郭彬不由面色大变,瞪眼问道:“此话当真?”   陈耕农慢吞吞说道:“你曾听说我陈耕农生平不作诳语吗?”   郭彬心中大急,转面问郝元辉道:“这箱红镖还是原封未动吗?”   郝元辉无言点点头。   “现在何处?”郭彬追问。   郝元辉道:“不在飞花谷中,存于原处!”   郭彬略一沉吟,望着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这箱红镖,七日之后自会送至尊处,请问胡老师送在何处交割最妥?”   金面手胡云萍冷笑道:“在徐州云龙山下交割,不过,日后郝元辉项上人头难保!”   赛鬼谷郭彬仰天狂笑,夺魂三掌郝元辉面上杀机涌现,阴恻恻地不住冷笑。   胡云萍又道:“这箱红镖是大内之物,如在送往徐州途中失去,则又何说?”   赛鬼谷郭彬听说不由一怔。   夺魂三掌郝元辉冷笑道:“少谷主有本领从龙凤镖客李白乾手中取来,自有办法与你送去!”   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这样就好!”   说罢,回头向何筱亮等人说声:“咱们走!”   身形嗖然而动,四条人影如飞跃去。   赛鬼谷郭彬亦回头大喝道:“咱们也走!”   刹那间,飞花谷诸人均穿入林中杳去无踪。   月色凄迷,涛嚣如吟,铁竿矮叟陈耕农无言地叹息两声,胸中愁郁百结。   葛蓓珊幽幽问道:“陈叔叔!你可是怪罪侄女无故取出令符吗?”   铁竿矮叟陈耕农望见葛蓓珊秋水双眸中,充满愤怒之色,秀发,罗衣,披风,在夜风中瑟瑟飘摇,纤掌紧握着,他知道葛蓓珊人虽长得貌美如仙,性却刚烈嫉恶,十年来,寸步不离她,就是为防她变成女煞星,百臂上人亦是此意,才送至紫衣神尼处,朝夕听经,谆谆善诱,始可消弭她的一身先天不良气质。   因此——   陈耕农心中一凛,微笑道:“令符小事,老朽三月内必可追回,咱们回镇去吧!”   葛蓓珊纤足向地面一跺,狠狠嗔道:“日后如不遇上今晚劫符之人便罢,如若撞上,定叫他溅尸三尺青锋之下!”   语声森冷之极,竟出自美绝天人丽妹口中,真令人不寒而栗。   陈耕农心中更是一凛,但不答话,转顾葛蓓珊身旁的小梅,微笑道:“小梅!你可瞧清楚金面佛手胡云萍的脸色,多年交情毁于一旦,这样一来,他连老朽都恨上了!”   小梅只响起一串银钤笑声,拉了葛蓓珊披风一下,悄声说道:“小姐!我们回镇去!”   两女娇躯一扭,罗袖微扬,泻地成银的月色下,只见两具长长的身影如风闪电拖曳而去。   林中只留下铁竿矮叟陈耕农伫立,脑中似思忖着一事,暗道:“自己与郭彬抢那令符之时,突从林嗖地窜出一条黑影,巧快无伦的向令符抓去,但是树上又电泻一人先他而将令符得手,并将前影一掌震开,冲霄逸去……   前后两人都是身手非凡,因后者武功绝伦,被他逸去不说,便前者被后者一掌震开后,林中诸人却无人得见他由何处逃走,要找回这具令符,只怕难于登天!”   他微微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自己定要卷入江湖是非漩涡中了!”   只见他似常人步履,振袂离去这片松林。   在陈耕农离去后不久,林中忽窜出沈应龙,一脸懊丧之色。   原来他早潜伏在松林中,将众人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出葛蓓珊,小梅果是人间殊色,月光映着二女粉面上,益发衬出得清丽绝俗,艳光无俦,他虽身在昆仑正派门下,但乃极其好色,不由心痒难熬,恨不得飞身将二女拥抱在怀,软语温存一番。   无奈,二女均是带刺的玫瑰,更有铁竿矮叟陈耕农在旁相护,纵然自己功力甚好,也无法轻举妄动。   于是,展出昆仑上乘轻功心法,避过飞花谷林中暗椿,回抄绕越,藏至二女身后不及一丈远之草丛内。   但感二女体内散出非兰非麝的幽香,不断地刺入鼻内,为之心神一荡,意乱情迷。   他见金面佛手胡云萍踅向二女身前,与葛蓓珊说了一阵,请她说服陈耕农相助。   葛蓓萍娇声道:“胡叔叔,别忧心急虑,侄女自有办法使陈叔叔应允!”   胡云萍惊诧地望着葛蓓珊道:“你陈叔叔生性与人特别,是非分明,不关已事,决不伸手招揽,姑娘不可过于自信了!”   葛蓓珊轻笑一声:“我有百臂上人龙飞令符一面,陈叔叔决不能违背,胡叔叔您只放心就是!”   姑娘久居山野,不知世人心术鬼城难防,城府不深,金面佛尹胡云萍人极方正,但壁缝有耳,沈应龙听得心中一动,眼珠乱转,忖道:“在山上曾听师长常说,百臂上人尊称武圣,那面龙飞令符武林正派见之无不奉之唯谨,任由遣请,就是黑道人物,亦畏惧十分,自己若能得到手,非但陈耕农不足惧,而且可逼使二女顺从!”   心机打得满好,稍时,眼见葛蓓珊取出龙飞令符,被赛鬼谷郭彬雄厉无伦的掌劲打出手去,不由狂喜,腾身窜出,猿臂急舒,朝那令符抓去   不料,五指堪一触及令符边缘,突然一缕微风,迅疾无比的向令符一撞,竟使令符自动往下一沉,自己一手抓空,心知不妙。   自己逃逸之念一生,猛见一条黑影电疾泻下,将令符抓在手中,反手一掌,甩向自己而来。   他乃昆仑佼佼不群门下,应变机灵,身手不俗,竟顺着那泻下黑影打出凌厉的掌劲,鼠窜入松林中隐藏不动。   他这一窜出又逃入松林,其章不过弹指时刻,是以群雄并未瞧清,亦事不关已,任由他逸离。   他心念全空,只觉得此刻的心情,有生以来,均未能如此刻更懊丧,更沉重,不禁狡计丛生,暗道:“何不追随陈耕农骡车,伺机进身,二女不到手,誓不干休!”   口口  口口  口口   太湖之滨,小山之颠,一片撩人翠色,幽篁环抱之中,一老一少正在步履飞动,双掌戟舞。   那老者住口中讲述,指点那少年手法不到之处。   这两人正是莫怀远,裘飞鹗两人。   莫怀远武林怪杰,人称“天际游龙”逍遥老先生,形踪飘忽,来去无踪,一身武学超绝神化,近二三十年来,未在   江湖行动,是以武林中久佚其名。   他有心收裘飞鹗为徒,但未便启齿,武林中背师重投之人,视为叛逆重罪,为人不齿,—则他不强人所难,再则又恐裘飞鹗直言拒绝,是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及至他买药返回,裘飞鹗请求他传授“阴阳颠倒”手法,心知必为二孙所教,自己也深爱裘飞鹗天赋资质,诚挚敦厚,立即慨允。   莫怀远道:“这阴阳颠倒手法,玄诡神奇,是老夫不传之密,不论对方怎样凌厉招术,此手法具有卸引之妙,能自保逃出危境,这是对武林—派宗师而言,除此,克敌制胜只在运用由心!”   裘飞鹗也真聪明,竟能举一反三,出手动步无不把捏得中规中矩。   莫怀远满怀欣悦,抚髯朗笑道:“难得,难得,此手法内藏大衍之数,别蕴神奥,非片刻可彻悟,小友最好在此留住一夜,若有疑难之处,可随时询问老夫,只怕明晨老夫一离去,恐后会无期了!”   裘飞鹗道:“晚辈遵命!”   莫怀远微笑道:“那么老夫暂回轩授那二孙晚课,如有疑难,可来询问!”   说罢,大袖飘飞向轩前走去。   裘飞鹗全神贯注,练习那阴阳颠倒手法。   不觉夕阳衔山,万顷浩淼的大湖,尽都是一片金黄色晚霞笼罩着,湖鸥振翅翱翔,远帆片片移驶,美景怡目。   裘飞鹗在日暮渐垂,大地苍茫之际,才停止练习,猛然忆起陈耕农郭彬二更之约,心中一动,缓步走进轩内。   只见莫怀远在授二孙五经,莫怀远见裘飞鹗欲言又止神情,微笑相问。   裘飞鹗道:“晚辈想去滨阳镇客栈中取回行囊,明晨与老前辈一行,迳赴杭州,大约三鼓不到便可赶回!”   莫怀远颔首笑允,裘飞鹗便飞奔下山。   一踏入滨阳镇上,就为虬龙判钟奎发现,待裘飞鹗出得客栈后,便跟蹑身后。   他到达松林之内,即隐隐看出飞花谷手下暗椿密布,他电疾如飞出手,点了四五处暗椿昏哑二穴,即嗖然拔上参天古树。   虬龙判钟奎随在裘飞鹗身后,眼见裘飞鹗如此身手,不禁不为惊异,忖道:“白日在镇上,只道这小辈身手平平,不料他武功颇不寻常!”   他虽然惊异,但误料裘飞鹗身手再高,也不会高过自己。   这一谬,遂种下他丧生之祸。   虬龙判藏在暗处,屏息不动,他目睹裘飞鹗将龙飞令符抢在手中,腾上树梢,倏又泻下,朝自己身边擦过,从暗影中逸去。   裘飞鹗远离得松林,便自放脚步,在那阡陌小径中衣袂飘摇走去。   他一面一面想着:“这面令符是否送返葛姑娘手中,自己到手无用,何必使陈耕农日夜忧心,不如送回!”   继一转念,道:“不对!葛姑娘那么任性,骄纵,回她手中必引起武林人物觊觎,万一又失去,武林中定杀劫丛生,大丈夫行径本应光明磊落,但应通达权变,自己得手没   有人知,永不显露,未始不能保全葛姑娘,陈老前辈祸患隐伏,而且亦可消弭江湖杀劫,日后,倘能遇上陈老前辈,将自己心意说出,他不至于不通达人情。”   心中一定,满怀舒畅,行云流水般走去。   突闻身后起了一声暴雷似的大喝——   “小辈站住!”   裘飞鹗不由胸头狂震,只道是铁竿矮叟陈耕农与赛鬼谷郭彬追来,不禁停步回过身来。   只见月色之下,一条人影疾扑而来,他瞧出这人身形并非陈郭二人之一,不由心中大定。   及至扑近,才瞧清是长相甚丑的虬龙判钟奎,遂出声清喝道:“朋友!你我素无仇怨,苦苦追赶在下作甚!”   钟奎圆眼—瞪,道: “小子!不为什么,钟太爷只想索取你在那女娃儿手中劫取之令符一观!”   裘飞鹗不禁色变,剑眉猛剔喝道:“你怎么会知道?”   钟奎酒糟鼻一掀,喧地轻笑出声道:“小子!大爷从滨阳镇一路随蹑而来,怎么不知!”   裘飞鹗油然泛起杀机,冷笑道:“那面令符是在下师门之物,与你有甚关系,你要求一见,自取寻死之途!”   钟奎不由一愕,听得后来,纵声哈哈狂笑道:“你不要侥幸能在陈耕农,郭彬二人手下逃出,便自认天下无敌,大爷手中虬龙双判,生平未饶过谁来!”   霍地两手一反,手中多出一对粗如鹅卵、晶光闪亮的判官笔,狞声大喝道:“小子!你亮出兵刃来,让你见识虬龙双笔的利害!”   裘飞鹗傲然一笑道:“听沈应龙兄说你虬龙笔法,尚未习得关老怪三成,能耐便也寻常,我就空手接你就是!”   钟奎不由心中一凛,他知裘飞鹗既敢夸下海口,必身蕴绝技,自己失悔轻估了对方,但在此刻,也只好一战,心说:“小辈莫狂,只要你一招未到,空门一露,管教你身受蚂蝗吸血之苦!”   于是,暴喝一声,道:“小子!你也敢在钟太爷面前卖狂!”   话音方落,双手一动,六招飞出,迅疾无比。   只见一片银光笔影,挟着一团嘶啸劲风,向裘飞鹗胸腹诸重穴戳去。   裘飞鹗传艺老人常彤,实是武林奇才,胸罗正邪之学,渊博已极,六年之期,传授裘飞鹗武学,无一不是精绝神奇,造就裘飞鹗内外双修,武林奇葩。   但武学之道,着重于经验,可临机应变,自然悟彻神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裘飞鹗深明此说,才出道日,便增加不少过手经验。   他听出钟奎虬龙双笔啸声有异,带出响亮留音,便知他笔身有小孔,内定有恶毒暗器,是以他片刻之间,就想出对敌之法。   双掌一掠,身随笔锋而走,令钟奎无计可施,身形疾如灵猫,轻如柳絮,只跳跃穿走如飞,一招未遂。   钟奎错就错在两笔同进同退,瞬眼十数招过去,竟连对方飘动的衣角均未沾上,不禁泛上凛骇之念。   等他瞧出裘飞鹗心意时,再想变招双笔分攻,已是不及,钟奎右手一招“毒龙出谷”电飞刺出,左笔一式“银龙盘峰”未出之际,裘飞鹗竟贴在右笔边缘欺进,右手一晃,   施出方才学会的“阴阳颠倒”手法中一招“幻云百态。”   钟奎明明瞧见对方右手五指望他右笔猛抓而来,慌得右手向外一分,却不料左笔一震,被裘飞鹗右手五指夺在手中,不由心胆俱寒,心说:“自己明明得见他那右手五指向自己右手中抓来,怎么竟将左手中笔夺去,莫非这小于有邪术不成?”   猛生逃走之念。   裘飞鹗不料阴阳颠倒手法有此妙用,称心应手,胸头狂喜,两足一踏,拔起二丈高下,将虬龙笔飞舞而出。   只见漫空银影,向钟奎头顶罩落。   钟奎一步未窜起时,便觉得劲风盖体,尚带出嘶嘶之声,不禁神魂欲飞,大叫一声,噗通一声,栽至地上,急滚而出。   裘飞鹗落下一望,发觉钟奎面上毛细孔内渗出无数黑色血珠。   原来钟奎遭毒蛇反噬,裘飞鹗将他左手中判官笔夺去,拔起半空之时,眼明手快,已瞧出柄端多出一个卡簧,知是发射毒器的暗纽,一式“漫天风雨”中,拇指竟向卡簧猛力一掀。   那笔内毒针端的异常歹毒,无声无息地似牛毛飞雨打向钟奎满身满脸。   钟奎痛得满身发麻,但却闷声不哼,反身一滚,右手向怀中一揣,欲拿解药服下。   裘飞鹗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飘风般迫至近前,一脚飞踩而下,可怜钟奎五指才从怀中而出,即被踩了个正着。   五指连心,钟奎感觉被一只钢锤重击,痛彻心脾,忍不住惨嗥一声。   那凄厉声音在这静寂旷野之中,随风播出老远,回荡弥漫。   裘飞鹗待要喝骂几声,忽见来路有数个黑点,星丸跳跃如飞而来,皎洁月光映射下,倍显清晰,他不欲为人所知,疾忙将判官笔猛力向钟奎心坎一戳,人也借力弹起,落在四五丈外.疾展身形,如飞驰去。   到得轩中,莫怀远正课完两孙,见裘飞鹗进来时神情有异,惊问何故。   裘飞鹗面上一红,道:“晚辈方才杀了一人!”   莫怀远目光一愕,继又朗大笑道:“既入江湖,难免造下杀孽,只须方寸无愧于地,就不必耿耿于怀,小友!你杀的是何人?”   裘飞鹗嗫嚅着道:“青螺渚追魂双笔阙贤门下虬龙判钟奎。”   莫怀远似乎一惊,问道:“你与青螺渚结有夙怨吗?”   裘飞鹗摇摇头。   莫怀远迫问道:“然则何故?”   裘飞鹗将在滨阳镇上相遇钟奎起,到出得松林后经过详情一一说出,只谎语龙飞令符不是他得,而是别人劫走。   他内心无限愧疚,只觉得在长者面前欺骗,是一种罪恶。   只见莫怀远听了,似乎落在沉思中,思索着一项重大难题。   片刻,莫怀远朗笑道:“小友!此事已成过去,且莫管他,阴阳颠倒手法还有什么疑难之处,只管问出,彼此切   磋,无须羞于出口!”   裘飞鹗将手法未到之处,逐条详问。   莫怀远见他问的均是手法神髓奥蕴,不觉大为惊异,反复指点,不厌其详。   两小匆匆跑进,拉着莫怀远孜孜嗔道:“爷爷!两驹已可站立起采,腿骨已恢复前时硬朗,爷爷!您听!”   两声马嘶随风传入轩内,倍扬响亮。   莫怀远含笑道:“你们去煎第二味药吧,明日与它们服下就可登骑驰骋了!”   两小正要走向厨下,忽传来两声阴恻恻怪笑。   裘飞鹗面色一变,就要窜出,莫怀远以色暗示,若无其事般含笑望着窗外,道:“何方朋友光临,请至轩内小叙如何?”   话未落音,窗外嗖地掠入四条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下,均是一式黑色长衫,背上插着外门兵刃,眼内神光逼人,四人均有五十开外,气宇威武之极。   内中一人打量室内两眼,冷冷说道:“深夜闯山,无礼登堂,祈予海涵。”   语意歉冲,音调却森冷之极,听入耳中不由自主冒上寒意。   莫怀远一脸和颜悦色,道:“岂敢!岂敢!阁下太言重了,且请宽坐畅叙如何?”   说着,别面转顾两小,说道:“你们到厨下沏上四盘好龙井,四位朋友大概还要盘桓好一会哩!”   四个黑衣人齐齐一楞,两小已进入厨下。   先前发话之人本想拦阻两小,怎奈迟了一步,两小身法轻捷,电闪入内,不禁目光一转,望着莫怀远道:“此山主人与我们极为熟稔,他半年前已离此,遨游五湖四海,归期尚遥,谅老先生必是先得主人首允暂予借住……”   话尚未了,莫怀远已自抚髯接口笑道:“极是,四位想是有事而来,怎么光是站着说话,请坐!请坐!传扬出去,还是老朽不知待客之道!”   四人仍是站立不动,面色一无表情。   莫怀远又是一阵呵呵朗笑道:“四位既然不赏脸,老朽也没办法,观四位神仪风范,如老朽老眼不花的话,谅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冷面四杰冷氏兄弟!”   那人点了点头,道:“正是我们兄弟四人!”   莫怀远道:“那么阁下来意请予说出,免得老朽枉费猜疑。”   裘飞鹗只在一旁静静打量冷面四杰。   冷面四杰可说是苏泊皖三省家喻户晓的人,行事莫测,时正时邪,其怪僻行为,传遍江湖。   裘飞鹗在天风马场时,曾听马师闲聊及冷面四杰之事,不禁深深注意。   这冷面四杰俱是单名,以龙虎豹彪四字排行,四位一体,同进同出,武功又高,是以能叱咤江湖,扬威大江南北。   裘飞鹗知道说话的人是冷龙,暗道:“这冷氏兄弟,性格却如其姓,这江湖尊号,委实叫绝!”   此刻,冷龙阴沉说道:“今晚在山下不远林中有一江湖纠葛,不知老先生有否参与其事?”   裘飞鹗不由一惊。   莫怀远目光一鄂道:“老朽山野疏懒之人,久不过问江湖之事,若不是两孙儿向往太湖风光,老朽也不至于远来江南。”   冷龙首次浮上如冰的笑容,笑容一敛,又发出极森冷的语声道:“老先生怎欺骗我们兄弟!”   奠怀远大笑道:“阁下是否亲眼得见老朽从松林而来?”   冷龙道:“未曾目睹,但凭臆测!”   莫怀远又是一阵朗大笑,声震耳膜,触耳欲聋。   冷面四杰不由脸现惊容,良久,莫怀远笑完,突目吐摄人寒电,沉声道:“凭何臆测?”   冷龙哼了一声,道:“飞花谷郭彬邀请我们兄弟前来松林助阵,不想来迟一步,听郭彬说有面龙飞令符为人劫走,此令符与我们兄弟关系甚大,为此追捕这人……”   莫怀远道:“为此心疑老朽是不是?”   冷龙自顾说下去:我们去此山不远处,发现一具尸体,并遥睹有人往此山奔来!”   说至此,微微一顿,望了莫怀远一眼又道:“此具尸体是追魂双笔阙贤门下虬龙判钟奎,被人夺下兵刃后将兵刃内藏阴毒蚂蝗针全都打在他的身上致死,想钟奎身手不俗能置于他死的人,必是江湖好手,非老先生是谁?”   莫怀远高声道:“那么阁下认定是老朽夺去钟奎身藏龙飞令符,又将他置死吗?”   说至此一笑,忽又低声道:“想必阁下已知道老朽是谁?”   冷龙道:“老先生想必就是神偷押衙云康。”   莫怀远微笑道:“久闻冷面四杰人品不恶,然今晚一见,远逊闻名多矣!”   冷氏兄弟齐齐勃然变色。   莫怀远慢吞吞道:“阁下莫谓老朽故作抑词,一则阁下四昆仲竟受飞花谷下三滥鼠赃拢络,人品自是不高,如今竟以江湖窃盗称老先生,其人品就不言而知了!”   冷面四杰顿时满面红光,以如喷血,眼冒怒火,四人霍地发动,身手如烟,将莫怀远圈在当中,端的好快。   莫怀远竟视若无睹,掀髯微笑道:“四位不必装模作样,老朽平生不打诳语,实在未去松林,老朽三十年来未曾开过杀戒,奉劝四位即刻离此,不然老朽两孙儿出来,恐怕四位要走也颇不容易哩!”   裘飞鹗听得微微心惊,两小竟有这么好的武功,只怕是莫怀远故作其词。   冷龙却冷笑道:“老先生虽未去松林,此事就算作罢,何必辱及我们兄弟,如今又作恫吓之言,冷面四杰并非如先生所想像的那般好惹主儿!”   音才落下,忽听一个童音喝道:“真不要脸,什么冷面四杰!”   喝声中,两条小巧身影由侧厢门内射出。   只听得冷面四杰个个闷哼了一声,以手掩面。   裘飞鹗瞧清是两小一手托一盘热茶,讲完一喝出口,四盘热茶迅如电火地向四杰劈面浇去。   以冷面四杰那种成名身手,尚无法趋遮,浇了个正着,两子身手快捷可知。   滚热的茶水,任是谁也禁受不住,四杰只觉得烙铁一般炽烫在脸上,痛得心内皆颤。   等他们放下手来,每人半边脸上均少了一张皮,露出殷红肉色,分外狰狞可怕。   突然,四杰同时虎吼一声,各出了两掌,跃向两小身前。   那推出的掌风,呼啸如雷,花轩为之晃动,生像地崩山裂的前兆。   两小身形一分,错插疾走,手掌急挥,只听得啪啪连珠脆响。   冷面四杰两颊又中了两小几个嘴刮子,只痛得咬牙切.齿,心神皆颤。   莫怀远冷冷说道:“四位怎不听劝,成名不易,如折在乳臭小儿手中,未免可惜!”   霍地,冷龙趋至莫怀远身前,躬身一揖至地,狞笑道:“今晚我们有眼无珠,无知冒犯,他日青山不改,誓报大德!”   莫怀远立时面上涌上一层寒霜,沉声道:“听阁下语意,尚欲洗雪今晚之耻吗?哼哼!那也容易,奉劝四位,日后再莫错认了人!”   说时,招起左掌。   只见莫怀远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红白双玉圆形斑指,宛如太极图形。   四杰顿时现出惊骇之色,同一顿足,穿出窗外,向林丛中逸去。   莫怀远慨叹一声,道:“老朽身将就木,冷面四杰报仇无望,只怕为两孙儿带来了无穷磨难!”   说着,目露诚挚之色,凝视着裘飞鹗脸上,微笑道:“日后两孙儿行道江湖时,全仗小友鼎力照拂!”   裘飞鹗不禁泛起一阵惶恐,道:“晚辈菲才未学,诚恐无能相助!”   莫怀远颔首笑道:“少年人谦逊总是好事,但不可自卑,老朽三十年未履江湖,如今为了何事重入江湖,想必二孙对小友稍稍言及,但老朽誓不开杀戒,一经探出杀害关洛双杰的凶手,报仇之事均由两孙儿担当,老朽悄然返山,小友与两孙儿再见之期当不在远,小友敦厚,即无老朽相托,亦不会袖手旁观!”   裘飞鹗一脸惶恐之色,他忧郁的眼神,此刻更显得不安。   莫怀远见状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小友请随老朽去邻室安歇吧!?   裘飞鹗仰卧在榻上,只是目不交睫,久不成寝,心绪纷岐不宁。   自感人间游子,身世飘零,他忧心从此踏入江湖,如同风中落叶,大海飘萍,不知何年何时,始有叶落归根,萍息定止之日。   他忧郁的特质,未免想得太多,近乎杞人忧天。   本来,人生都是多苦多难的,不如意者凡八九,譬如朝霞,逝者快捷,来日尚多,大干红尘中,莫不是自寻烦脑,非独裘飞鹗一人。   他禁不住淌下两行泪珠。   他又想那艳绝人寰的葛蓓珊姑娘,在松林那份娇雅逞强的性子,是一朵满生荆棘的玫瑰,令人可望而不可取,可又   对她有着一份难舍的怀念。   他自知玄玄经替他带来无穷烦恼,但既受人之托,就该忠人之事,何况常彤又有礼艺之德,无师之名,有师之实,常彤那种威严中充满了慈父的温暖之爱,尤其使他深深感动,在天风马场时,日夕相往,犹不甚感觉,如今远离,只觉得他生命中缺少了什么似的,心悸惶惶若有所失,毕生难忘。   如今又是莫怀远,他那眼神永远是对自己爱怜关怀,较胜对他之于两孙儿。   虽然没有在言词中流露出来,但深深地体会得出,方才他送自己入室安歇,曾留住多时,详问自己身世,尔后何去何从。   自己除了常彤姓名及令符之事,其余都吐露无遗,莫怀远不时叹息出声,慰勉备至。   他深知莫怀远同情他幼失双亲,孤苦身世,他想得太多,思潮紊乱,益发不能成眠,月色侵入室中,一片银辉,尚映着挥舞摇晃竹影。   耳盈满山松涛篁啸,如怨如诉,怎不叫他乡游子满怀悲怆,难以自己,他暗忖道:“此刻的天风马场定是月白风寒,霜侵驹鸣的了!”   一连串的紊乱思绪,纷至沓呈,使他辗转反侧,烦躁不宁,他尽是抑制他的思想,转至阴阳颠倒手法上去,口中默念口诀,幻想与人对敌,渐渐眼皮沉重,两目交睫。   一觉醒来,阳光从篁竹行间射入窗内,洒布了满室黄色,他听出室外沉寂若死,心中颇感讶异,振衣起床出室,只见厅内桌上放置一瓷石,石下压着一方白纸,心中即预料出什么事了,取过白纸细看,但见上面书写道:   “小友:   “恕老朽携两孙儿不辞而别,关洛二杰之父,老朽屡次临危,得他相救,只恨无由可报,现恩兄已作故人,二子却遭惨死,是以重出江湖,探访仇踪,虽理出一丝端倪,又为两驹病危,滞留于此。   现两驹已痊愈,未能等疗疾三日之期,即行牵离,奈有不得已的苦衰,深为歉憾。   小友资质过人,诚厚和谦,他日未可限量,唯苦于抑郁太甚,长此以往,非小友之福,望小友放宽胸襟,袒胸若谷,逆来顺受,则福慧常驻。   临行书惆,谨谢治驹之德。   莫怀远留字   裘飞鹗看完,心头由袭上一阵落寞,惆怅的感觉,微声长吟道:“此行人渐远,昏暮雁独飞!”   半晌——   长叹一声,半肩行囊,怅然下山而去。   第 十 章 才出狼窝 又入虎口   夕阳卸山之际,裘飞鹗已踏入一片乱山之中。   枫红如火,鹗鸦噪林,秋云逸飞,山风生寒,裘飞鹗见此山并无人烟??不由心生烦躁。   他自离得那座小山之后,深恐为飞花谷匪徒发觉,竟朝荒山僻径而走,不觉深入万山丛林中。   此时,腹中饥鸣如雷,恨不得找一人家,求食投宿,但心与愿违,触目尽是古木乱草。   他暗暗焦急之际,只见面前崖角隐隐露出一角颓壁,不禁精神一振,身如电闪,驰跃奔去。   他一奔至近前,不由大大失望,原来是一座荒废古庙,已呈半颓。   门首楣头现出蚀剥字迹“阎罗古殿”,两侧左右有联:天地亦大轮回,春去秋来,谁把这玉兔金乌,一刻留住。   古今不少变化,彼生彼灭,请试视桑田沧海,几度迁移。   这“阎罗古殿”不知建自何年,历尽沧桑,面目全非。   一踏进殿内,天未全暮.光线虽然昏暗,但依稀可辨,蛛网百结,尘埃层积,苔生盈绿,墙塌梁歪,不胜凄凉。   他走入数步,鼻中只嗅到一股血腥,较原浓浊的老腐气味尤甚,不禁深深讶异。   他猛力嗅了一嗅,暗道:“不错!这正是血腥之味,而且还是方从人身流出不久,但是……”   想到此处,忍不住转首四顾,心说:“在这杳无人烟的荒山古庙中,那有负伤之人栖息其内,这不合情理,任谁均要赶去投医,留此岂不是束手待毙!”   殿内光线愈来愈沉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血腥之气也愈来愈浓,庙外传来几声枭鸣,凄厉刺耳,不由自主地汗毛根根直立,只觉得—股奇寒从脊骨飞涌而上。   他强自按捺恐惧,由怀中取出火摺子,“刷拉”声响,燃起熊熊火焰,一手护胸疾行入内。   只听裘飞鹗惊呼了一声,火光映处,神案底下躺卧着一人,右臂已折,鲜血仍是不断从创口溢出,染满了他那黑衫。   那人凄然一笑,道:“阁下料不到是黑衣秀士徐汝纶!”   其声微弱,杳不可闻。   裘飞鹗知他失血过多,真元亏损太甚之故,不由侧然,问道:“徐老师为落到这步田地,是否赛鬼谷郭彬所伤?”   徐汝纶苦笑了笑,闭目不语。   一个念头在裘飞鹗脑中电闪而过,只觉得徐汝纶对自己深为重要,玄玄经他较自己知道得清楚,尤其他在黑道中之声望,对行事尤为有利,想到此处,更觉得徐汝纶此时此地死不得。   想了一想,迅快地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铜盒,置在徐纶身旁,迅出两指点了肩胛几处穴道,止住血液继续外溢。   徐汝纶微哼了声,仍是闭目不动,脸上浮起耐不住痛苦之色。   裘飞鹗掀开铜盒取出一包药粉喂服咽下,等了片刻,疾伸五指,向徐汝纶“气海穴”周围五处穴道猛戳而下。   这一手,非经验丰富,部位分寸拿捏得奇准,缺一不可,否则弄巧成拙,助其速死。   此刻的裘飞鹗是抱着死马权充活马医心理,五指伸出之前,冷汗如雨冒出。   他那包药粉,功能导引散窜气血归元,他算好时刻,气血归入气海穴时,疾戳而下,使气血均聚在气海穴上,保持真气不散,延续徐汝纶生命。   只听得徐汝纶一声凄厉惨叫,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来,喘息频频后,须臾,徐汝纶笑一声道:“想不到阁下竟有此惊人医技,徐某有生之日,当涌泉以报!”   话音趋强,清晰可闻,说时,翻身立起。   裘飞鹗笑道:“在下只能保持徐老师七日真元凝聚不散,在此时期宜速投医求治,还不得与人动手使力!”   说时,望了徐汝纶断臂一眼,道:“徐老师伤得如此奇重,途中莫非遇上什么利害人物吗!”   黑衣秀士徐汝纶冷笑道:“除了笑尊者、追魂双笔阙陵两人合殴能断了徐某左臂之外,还有何人?”   裘飞鹗闻言一怔,暗觉得徐汝纶身负重伤,尚如此狂妄,不禁目光灼灼地望着徐汝纶。   徐汝纶也自觉未免说得过份,苍白的脸上不禁涌上一层簿薄的红晕,忙道:“阁下恐未听出徐某话意,那是说除了他们,还有何人对徐某这等手辣心狠!”   黑衣秀士徐汝纶不待答言,忽闻殿外隐隐传来二声异啸,疾划电突,不禁面目一变,右掌挥熄了裘飞鹗手中的松油火摺。   殿内又恢复了死寂的黑暗,殿外一片皎洁如洗月色。   徐汝纶悄声道:“徐某就在此山中遇见他们,被徐某声东击西之计逃脱,终因未能及早护住穴道,以致真元亏耗!”   说时,语声突变急躁道:“稍时他们必会找来,阁下功力虽高,但非其二人之敌,不如急离此地!”   说着,由怀中摸出一卷纸页,塞在裘飞鹗手中,道:“此卷东西,是玄玄经第九篇中下二章,中章是郝尘在杜光延身旁暗中换来,殊不知徐某又在郝尘手中以膺换真,但是否是真也不得而知,现徐某难再逃去,不如托阁下送交家师叔田新野处辨明真伪,家师叔现隐居徐州大槐庄!”   裘飞鹗惊疑道:“那晚在狮子崖飞夺经文的真不是徐老师吗?”   徐汝纶道:“正是徐某,不过明知郝尘手中换自笑尊者的两篇是假的,但为防万一,故略施诡计!”   说至此一顿,又道:“阁下请离此庙吧,只要徐某不死,自有真相大白之时!”   裘飞鹗摇摇头道:“在下不是临危抽身之人,你我一见如故,有难自应共同担当!”   徐汝纶不禁大为感动,道:“与阁下四次相遇,竟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望请见告!”   裘飞鹗微笑道:“在下裘飞鹗!”   话音方落,他面色一变,原来殿外门首不知何时已立着两人,皎洁月色映射下,可由暗处往明处看,极为清晰。   左侧立一个肥胖高大僧人,僧袍宽大。腰系丝绦,肩上斜搭着一柄方便铲。   右边立着身瘦笔立一个老者,两肩插有外门兵刃判官笔,两人目如寒电逼射殿内。   不言而知,这两人就是笑尊者,追魂双笔阙陵。   裘飞鹗只觉得徐汝纶一只右手轻握着自己左掌,满身冰冷汗水,显然徐汝纶内心无比紧张,恐惧。   只听得阙陵大喝道:“徐汝纶!你出来,只要你献出经页,便可饶你不死!”   这时,裘飞鹗巳将经页及松油火摺悄悄地塞入怀内,用手推了推徐汝纶,示意要他潜避殿后。   徐汝纶迟疑了一下,便蹑着脚步向神庙后面闪入。   追魂双笔阙陵见殿内了无回声,不由冷笑道:“徐汝纶!你瞒不过老夫,认为老夫真当殿内无人自会离去吗?哼!你错了,老夫已瞧出你那眼神了!”   笑尊者也呵呵说道:“老衲慈悲为怀,徐施主何必如此痴迷,你左臂巳折,所以老衲力阻阙檀暂不入殿,让施主出来!”   说罢,又是呵呵一阵大笑。   殿内忽响起了清亮的回声道:“你们所说,在下一句都不懂,在下也并不姓徐,两位空自唠叨,枉费精神!”   阙陵与笑尊者闻声,均是一怔,两人身形一动,晃入殿内。   裘飞鹗见两人来势如电,眨眼就落至身前,心内深深一凛。   这两人都是江湖巨孽,黑道高人,大敌当前由不得他不心惊胆怯。   只见追魂双笔阙陵目如利刃般望了裘飞鹗一眼,惊咦了声,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古庙内?”   裘飞鹗不由剑眉一剔,冷笑道:“尊驾问话实在离奇,在下赶路误了宿头,栖息在此古庙内,又何不可?那么两位又为何来此?深山古庙,无主之物,任谁也可入内栖息,尊驾偌大年岁,竟问出这么无理之话,真令人齿冷!”   阙陵被说得眉头一皱,冷哼了两声。   笑尊者眯着小眼接口道:“小施主不可轻动无名,阙檀越不过见小施主年幼,不便出手,若换在别人如此直言顶撞,早丧命在他那追魂双笔之下了,请问小施主可曾见过一个断臂中年人来过吗?”   裘飞鹗欲待回答,忽见阙陵目中神光暴射,道:“大师!血腥之气仍新,分明徐汝纶离此不久,这小辈显然见过,只问这小辈便知!”   说着,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迳向裘飞鹗右腕脉抓来,疾如鬼魅。   裘飞鹗早已凝神戒备,阙陵指到半途,已自往外一抑,在笑尊者身旁撩过。   笑尊者也是一掌抓来,飞快无比。   在笑尊者手掌堪沾及裘飞鹗衣襟,裘飞鹗蓦然两足急踏,一式“鲤跃龙门”,电疾由笑尊者光光头顶翻越落下,沉声喝道:“两位这是何意?”   笑尊者同追魂双笔阙陵不禁暗暗诧异,以他们两人如此快捷的手法,裘飞鹗竟能轻易避过,可见裘飞鹗身手非同凡俗。   但裘飞鹗只觉得两人指掌带劲风,触着肌肤微微生出创痛,侥幸避过,也惊得一身冷汗。   追魂双笔阙陵阴恻恻地一惊枭笑道:“不为什么,只问你可见着徐汝纶的去向,照实答覆饶你不死!”   忽听殿后墙壁倒塌之,哗啦一声大响,月色侵入殿内,只见尘埃飞涌弥漫。   笑尊者一声大喝:“不好!徐汝纶已逃走!”   人已向厢门外掠入殿后。阙陵霍地旋身,跟着笑尊者身后电射而去。   裘飞鹗心知徐纶身负重伤,妄动真力不得,若被迫上,准死无疑,心念徐妆纶安危,紧蹑着掠出。   只见阙陵及笑尊者两人立着发怔。   裘飞鹗发现两人立身之处前面一尺就是千寻绝壑,云迷雾绕,杳不见底,也不由一怔。   笑尊者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阙檀越此是天意,不可强求,徐汝纶抢去经文,老衲尚能默出大半,稍假时日,老衲必能参悟补全,徐汝纶已登极乐,我们不如返回吧!”   阙陵忽地侧面推出一掌,一片狂飚如涌,逼向裘飞鹗身前打来。   裘飞鹗猝不及料,尚幸警觉够快,劲风袭身时,蹬地而起,曲身卷腿,循着如涌掌风弹出十数丈外落地,虽未至伤,却也被掌风震得气血逆荡。   抬眼望去,月色茫茫之下,只见笑尊者与阙陵两人破空斜飞而起,宛如两只归去夜枭,乘风而去。   裘飞鹗慨叹一声,回顾了阎罗古殿一眼,振袂疾驰离去。   月迷荒山野谷,枯林微吟秋风,叶落淹漫长空,一片肃杀凄凉。   在裘飞鹗离去不久,阎罗古殿塌壁之内蠕蠕钻出了缺左臂的徐汝纶,迎风而立,目吐怨毒光芒,狠声道:“若徐汝纶不死,誓将青螺渚夷为平地,你们两人倘不挫骨飞灰,难消徐某心头之恨!”   原来徐纶藏在殿后,听得阙陵、笑尊者向裘飞鹗逼问,不由暗暗焦急,及至阙陵嗅出血腥气味,暗叫不好,他知阙陵这一起疑,裘飞鹗必难逃被擒,一经问出自己藏身之处,那时自己与裘飞鹗两人无一能侥存活命,大急之下,灵机一动,右掌印在本已呈松的墙上,奋力一推,登时半方墙向外倒塌下去。   他知道阙陵与笑尊者心里,防远而不疑近,是以墙倒塌之时,赶忙屈身倒地。他乃重伤之人,这一妄动真力,竟致心神摇动,半昏死过去,及至气血渐定,侧耳凝听四外毫无声息,知已远去,放胆现身墙外。   此刻,他木立在绝壑之上良久,失血过多之躯,似禁受不住这萧瑟西风,只感遍体奇寒,微生颤抖,长吁了一声,掩面蹒跚离去,缓缓移步,良久,渐远不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天将破晓,冷月尚未西沉,残星数点,瑟瑟西风中撒飞满天霜雾,刺骨奇寒。   裘飞鹗已到得山下,跨过一座满布薄霜的石板桥后,隐隐看出前面有屋宇,知有人家,不禁精神大振。   他此时饥寒交加,一袭青衫被霜雾侵至半湿,疾行了数步,只见立身之处,却是一条不大不小之道衙,这数十家屋宇定有一处客栈。   他靠着屋檐走去,果然有一处客栈,门内有灯光射出,人声嘈杂,不禁暗笑道:“脚贩行商已然起身即将登程,自己则此刻反要落店,正巧相反!”   推门而入,找着店伙,引进一间比较洁净的上房,胡乱用了一些饮食,即蒙被而睡。   一觉醒来,已是日正中天,他躺在榻上回忆昨晚山中经历,不禁对笑尊者临要离去时,向阙陵一番说词未免起疑。   他们追踪徐妆纶,为的是夺回那晚在狮子崖上徐汝纶趁机抢去的经页,当然那郝尘得自笑尊者手的玄玄经上中二章,那分明不是真品,为何笑尊者与阙陵两人紧迫不舍?”   “是了!”裘飞鹗恍然大悟,暗道:“这必是笑尊者逃抵青螺渚,向追魂双笔阙陵所说玄玄经中上二章被徐汝纶抢去,其实真者已在怀中,为防阙陵心生觊觎故作此语。而追魂双笔阙陵竟生共享贪念,同出追捕,笑尊者乐得阙陵深信不疑,可暂安逸些时!”   看来,黑衣秀士徐汝纶如能坠崖不死,从此将步上一连串危难,恐惧,流连颠沛的日子。   裘飞鹗感喟了声,坐起身伸了一下懒腰,两眼望着窗外蓝天白云秋阳,心中又自忖道:“徐汝纶必死无疑,那无底绝壑,就是武功上乘的人坠下,也难保安然无伤,何况他重伤之躯,他付托将玄玄经上两章送交徐州大槐庄他师叔田新野处辨明真假,但自己需往杭城,探扫先人祖墓……”   忖至此处,不由得心生踌躇,思量多时,终于决定先去徐州再说。心想:“既受人之托,就应忠人之事,这玄玄经又是与常彤有莫大关系!”   心念一定,即取出玄玄经页细看,见此玄玄经页是不过比手掌略大的两张羊皮纸,正反两面满是密麻如蚁的朱砂子迹,裘飞鹗不禁瞪着双眼发怔。   原来经页字迹均是上古象形文字,较天书还要疑奥难阅,那字迹赤红鲜明如新,纸页却是残黄陈旧,如不是膺晶,显然那是特制朱砂,亘古不变。   他暗暗嗟叹道:“似此等疑奥难阅,纵然终生摸索,亦无法探出骊珠,唉!武林中人真是自找苦恼!”   于是,将玄玄经页贴内藏好,穿衣离塌。   脸洗完毕,草草用了些饮食,便向店伙问明路径,束装就道。   晴空煦阳,使人有种暖烘烘的感觉,道旁枫叶半凋,闪摇浪红,长空雁鸣南归,远山岗笼黄翠,瑰丽悦目。   裘飞鹗正快步若飞,目不暇接时,忽听身起了一声呵呵笑声道:“小施主何往?”   语声不在,听来却心惊胆颤。   裘飞鹗闻声不由一怔,止住脚步,回身凝眼望去,只见笑尊者袍袖飘飞立在三丈开外,眯着小眼,堆下一脸慈霭的笑容。   他不由脸色微变,道:“大师穷追在下不舍,不何缘故?”   笑尊者双眼突露出无比慈祥之色,叹息一声:“老衲并未存有恶意,小施主但释惧念,老衲久已皈依三宝,风尘不染,却未料玄玄经为武林带来无比浩劫,我佛慈悲,老衲为   此立下誓愿,消弭此劫,望小施主赐助老衲,功德无量!”   裘飞鹗朗声一笑道:“在下武林末学,此次返乡扫墓,玄玄经在下从未得闻,何能相助大师!”   笑尊者仍是一脸和颜悦色道:“小施主何必欺骗老衲,昨晚在阎罗古殿门首,亲眼目睹得见徐汝纶亲手交与小施主一卷羊皮纸!”   裘飞鹗心中一震,强作镇静,冷笑道:“大师此言未免强词夺理,既然见在下取得经页,为何不当场指明,大师同伴相随在旁又为何未曾目睹?”   笑尊者呵呵笑道:“小施主未知老衲幼有异秉,眼力逾于常人,虽在黑暗之夜,也能瞧清三十丈内飞花落叶!?”   说着,面色一正道:“至于老衲同伴,为江南四凶之首追魂双笔阙陵,如当场指明,阙陵手辣心狠,施主必无法保命,岂不是老衲有心种孽,是以隐忍不言,望小施主赐赠经页,老衲愿以佛门绝学‘震山禅掌’相授!”   裘飞鹗不禁忆起在狮子崖偷听郝尘与笑尊者对话,笑尊都也是愿以卓著盛名的“震山禅掌”交换。   护身三招,换取杜光延手中经页,并想出杜光延死前惨状,禁不住涌上一阵奇寒,望了笑尊者一眼,道:“在下身受徐汝伦死前所托,恕有负大师盛意!”   笑尊者闻言一怔,目吐寒芒,厉声道:“这两篇经页本是老衲所有,小施主既坚不允赐还,老衲只有慈悲为怀,成全小施主,免得经文误失江湖,荼毒武林!”   说时,竟迅快绝伦地推出一掌!   只觉得刚猛无比的掌劲漫天涌到,沙飞石走,草木漩飞,威势骇人。   裘飞鹗早有准备,笑尊者掌势一发,即弹身跃出,身如激矢,往前飞射,耳内闻得地裂山崩,树木断折之声连珠大响,心惊道:“震山禅掌确是威力无伦!”   两足才沾地,方待急再窜前之际,耳后突然疾重又自涌来,暗中吸气,急往左一挪,旋身一抛“金刚降龙九掌”中之“力搏孽龙”飞提而出。   两股掌力一接,“砰”的一声大震。   裘飞鹗只感胸头大震,向不由主地被震飞丈外,经施千斤坠定住身形,气血一阵激荡,耳鸣心跳不止。   虽做如此想法,但仍感有负重托,还是向前一迳狂奔。   他渐感不济,眼前满是黑点,虽感觉身前不远有条身形如飞掠来,但已无法辩清,腿膝一软,“砰”趴倒在地,耳中只听得两声大喝,便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裘飞鹗渐渐苏醒过来,他感觉身躯卧在一片乱草中,全身酸痛难耐,生像骨架要折散来似地,他挣扎着爬起,发觉天已是深夜,但见月隐云层,秋风劲急,涛生天籁。   他回忆笑尊者追赶情景,忖道:“莫非是有人搭救,才将笑尊者赶走,自己昏迷之前,闻得有人喝阻,但是这人呢?”   由不得茫然四顾,只见一排排林树,宛如鬼魅张牙舞爪向身前飞扑而来,使他毛骨悚然。   “要不就是笑尊者在自己怀中取走了玄玄经页,不然,他焉能如此经易放过我!”   这一念头飞涌而生,裘飞鹗疾伸手向怀中揣去。   但是仍在怀内,并未失去,他茫然如坠入五里雾中,猜   想不出半丝头绪,心中惊疑异常。   裘飞鹗只觉得短短数日,所遭所遇,都如梦幻。   半晌,长叹一声,他收敛起全部杂乱的思绪,盘膝坐下,施展内家正宗坐功心法调息了一阵,渐感酸痛消失,真力全复。   他振衣而起,眼中忽瞥见右侧远处深谷中,有数点灯光倏隐倏现。   只因山风振忽林树,枝叶将灯光遮蔽,看得不甚真切,裘飞鹗凝视了一会,才确定了那是人家,不禁大喜,疾点双足,向灯光处扑去。   上下得三处山峰,银辉月色之下,只见有座偌大的庄屋孤零零处在郁密古树中。   这所大屋处于深山林木中,显然有点可疑,不是隐者所居,就是大盗劫匪呼啸之处。   此刻,裘飞鹗一劲往林中涌入,只见此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庄院,大门紧闭着。   裘飞鹗伸手往那铁铸门环撞了几声,不久,门“呀”地开启,只见门内立着一个须发如猬的老人,怪目如电打量了裘飞鹗两眼,才沉声问道:“你是谁?”   音调森冷无比。   裘飞鹗忙抱拳一揖道:“在下深山迷路,瞥见宝庄灯光,还求借住一夜!”   那老人木然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以冷森的声音道:“进来!”   裘飞鹗跨步迈进,心中想道:“这老者怎么是个了无感情的人!”   重重关门声从耳旁响起,眼着这老人又响起阴冷无比的声音唤道:“牛二!”   见黑暗中忽闪出一人,裘飞鹗见状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头面均被一方黑巾蒙住,又是一身黑衫,乍看之下,直如鬼魅倏现。   但听老人说道:“你领着他去客房住宿!”   牛二鼻中应了一声,当先趋入。   裘飞鹗回谢了那老人一声,发觉那老人巳无踪影,一面随着牛二走,一面暗暗讶异,牛二推一间暗室,示意裘飞鹗进入,并道:“桌上烛台火石尽是现成的,不论任何响动,均不可外出!”   声音亦是冰冷,说完把门带上离去。   裘飞鹗此时才感觉到这间大屋有点奇怪,而且连人也有点诡秘,江湖上怎有这多鬼蜮之处。   窗外是一处广场,月色泻地成银,映至室内隐约可见室内景物,他拿起火石就在烛台侧猛力一击,生起火花,燃着红烛,理好了被褥,和衣睡下,霍地一掌又将烛焰扇熄。   连日来迭遭怪遇,现在又是这所怪屋,只觉心绪不宁,又自不能成眠。   窗外一声声秋虫低鸣,更加重了他的烦乱。   广场上忽起了宏高的语声:“当家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是牛二的声音。   “奇怪”又是另一人的语声道:“咱们当家的一路返来,离家不远时,隐隐听出前面出谷间传来一种极难听的笑声,当家的面目一变,示意咱们先返庄来,独自寻了去,到这时尚未返转,不要是碰上了难惹的主儿!”   “胡说!当家的功力生平少有对手,无人敢轻捋虎须,大概撞上了熟人,小叙一番!”   裘飞鹗忍不住翻身离榻,由窗缝中观望了过去,只见广场上立着七八个魁梧的身形,均是黑巾蒙面,心中只觉猜忖不出是何缘故,他们为何都是用黑巾蒙住。难道做下不可告人之事,防人认出,即使如此,回到居住所在,大可不必这般诡秘。   忽有人叫道:“当家的回来啦!”   果然,场中多出一个魁梧的身形。   有人问道:“当家的为何这么久才返转?”   那人以一种极冰冷勺声音答道:“你们知道是谁在山谷中发出难听的笑声?哼!正是传说中的狮子崖化作劫灰,仅以身免的笑尊者……”   语声一顿,又道:“笑尊者发出他那卓著盛名的慑魂魔笑,追赶一手无寸铁之青衣少年,待老夫赶到时,那少年已不支昏迷倒地!本来,老夫不想管这椿闲事,但贼秃发现咱们乌巾蒙面,逼问来历姓名,老夫闻声不答,可笑贼秃恃着那慑魂魔笑及震山禅掌想制服老夫,试想冷面阎罗满天星岂是易与之人……”   裘飞鹗听得暗中大惊,这冷面阎罗满天星横行冀鲁晋三省,来去如风,以黑吃黑,江湖道上,闻名丧胆,想不到他竟在苏境安窑,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只听得冷面阎罗满天星接着说道:“拼斗在千合以外,尚是难分难解,贼秃恨恨离去,老夫扬言如不服,只管找上云梦山去。等老夫赶返少年昏迷之处,那少年已是不见!”   忽见一人鼓掌大笑道:“当家的这借刀杀人之计,堪称叫绝!”   又一人说道:“想不到这一票买卖竟如此顺利,风闻前四月在晋南阳城做的票,与伏牛山太手神刀曾琏有着很大牵涉,听说伏牛三杰已来苏境,形踪异常诡极不要是他们知道是咱们所为吧!”   忽见牛二匆匆奔至冷面阎罗满天星身旁,附耳说了儿句,满天星一挥手,牛二又离去。   那先前说话之人又待启齿,满天星急以手制住,缓缓别过面来,正对着裘飞鹗窗前逼视了一眼。那炯炯逼人的眼神,宛如两颗寒星,裘飞鹗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预感有种祸事即将来临。   冷面阎罗满天星只望了一眼,与众人说道:“咱们进去吧!老夫到此刻尚是点食未用哩!”   诸人随着满天星身后,如行云流水般走去无踪。   裘飞鹗立在窗前发怔,忖道:“这冷面阎罗满天星向窗前逼视一眼,分明牛二已说自己投宿在此,显然自己又入危境,还是赶紧离去的!”   急急转过面来,欲待携取自己行囊,只见门内赫然立着一个婀娜的身影,本已关好的房门,被少女走了进来竟一点声音也未曾听见,不禁大骇。抬眼望去,只见那少女一双妙目凝视着自己,瞧清楚面目,云鬓雾鬟,体态婀娜,窄窄罗衣,裙角在风中飘舞。裘飞鹗不由楞住,猜不出这少女是何来历。   只听那少女道:“我方才听得叔爷爷说有生客投宿,我忍不住来此探视,因为这么多年来,就没一个客人来此,我爹爹与八个朋友说话均是冰冷冷地,当然无味,而我爹一年   之中,难得有三个月在家,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家里,寂寞无聊……”   这少女叽叽咕咕说了这么多,似知自己在一个生人面前说得如此透彻,有失身份,倏然止住话头。   裘飞鹗只觉得这少女语音竟那么娇柔甜脆,听进耳中十分悦耳,忍不住问道:“姑娘是谁?姑娘叔爷爷是谁?令尊又是何人?难道令堂不在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那少女竟似充耳不闻,纤手取起火石一敲,燃亮了红烛。   “啊!好美”裘飞鹗忍不住心中惊呼。   只见姑娘眉若春山含黛,眼似秋水无尘,雪白粉面上现出薄薄的红晕,翠色罗衣裁剪合身,衬出娇小玲珑,风姿绰绝。   裘飞鹗只觉得她与葛蓓珊一比,春兰秋菊,各占胜场。   少女望着他婿然一笑,说道:“我叫满小青,叔爹爷爷就是给你开门的人,我爹是冷面阎罗满天星,我那苦命的娘在我九岁时就离我而去!”   提到她娘时,凄然之色在她眼中久久不散。   裘飞鹗发觉满小青眼神中有着自己特有的忧郁,甚至较自己略过三分,心知她长年独居深山,孤独寂寞所致,不由生出同情之感,叹息两声。   满小青目露深意望着裘飞鹗,柔声说道:“你可是为我长年累月居此深山,枯寂无味而感叹吗?我却为你身陷危境而惋惜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遇上我爹回来的日子!”   说着,幽幽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气,裘飞鹗心中一凛,惊诧道:“难道你爹不准生人来此吗?那么姑娘叔爷爷为何准在下投宿?”   满小青轻摇螓首道:“我叔爷爷是好意,你不可错怪他,他老人家本想让你暂宿一晚,明晨你自离去,不料我爹在广场说话太多,隐密已泄,试想我爹怎可让你轻易离去?”   裘飞鹗面目变色道:“在下誓不说出就是,何况在下又不是有意来此!”   满小青忽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防口甚于防川,日后怎知你会不会无意漏出!”   裘飞鹗怔着双目道:“那么令尊是想杀人灭口?在下深感姑娘提醒,就此一别,容图相见吧!”   说着,伸手把行囊搭在肩上,就想离去。   忽听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娃儿,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裘飞鹗不禁魂飞胆落,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个魁梧的身形,面目仍是一方黑巾蒙住,但听话声就知是那个冷面阎罗满天星。他忙偷眼看一看满小青,只见姑娘一般玉容惨淡,惶惧失色,慌向满天星躬身一礼,道:“晚辈方才为笑尊者追赶,幸蒙老前辈解救,此恩此德,粉身碎骨难报!”   满天星冷冷道:“你知道是老夫所救,那就好办了!”   裘飞鹗猜测不出他话中何意,不由惊愕。   忽听冷面阎罗一声喝道:“你这丫头!三半夜闯入陌生男子屋内,真不知羞耻,饶你不得!”   身如闪电,手出若风,一把扭住姑娘的青丝,另一手掌便要按下。   此时,裘飞鹗勇气不知由何处生出,竟冷冷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老前辈这样做,岂不让晚辈齿冷!”   冷面阎罗似乎一怔,手掌欲落又起。   只听姑娘幽怨的说道:“如我娘在世,爹也不敢对女儿这么凌辱!”   说着,忍不住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冷面阎罗厉声喝道:“你娘在世也不会纵容你三更半夜,闯入陌生男子房内,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语气仍然严厉,比先前却缓和了几分。   满小青哽咽说道:“是叔爷爷叫女儿来此,难道这有错吗?”   冷面阎罗闻言似又一怔,那只手掌垂下,另一只抓着姑娘青丝的手掌也自松开,冷冷道:“是你叔爷爷叫你来的?他为何叫你来?哼!你不用骗我!”   话音未落,门外起了语声:“不错!是我命青儿来此的,至于为何命她来此,稍时等你与这少年说妥了再说!”   门外石阶上屹立着须发如猬的老人,面目仍然是那么木然冰冷。   冷面阎罗惊诧道:“二叔!你还想保全这小子的性命?”   老人以极冷酷的声音答道:“谁说不是,这少年是我准他进来投宿的,谁叫刘斌把多年隐秘之事在广场说出,难道禁止人家不准听吗?这敢情好,你若在燕京城将自己胸中隐秘宣扬出去,事后你能将燕京居民一一屠杀尽吗?”   冷面阎罗闻盲,默然无声久立,才道:“如此请问二叔作何处置?”   老人冷冷回道:“你瞧着办吧!青儿!你来,叔爷爷有话对你说!”   满小青娇应了一声,含情地望了裘飞鹗两眼,才盈盈走出门外与老人离去。   房中只剩下冷面阎罗及裘飞鹗两人,冷面阎罗已瞧出小青对这少年流露爱意,暗笑一声忖道:“这丫头长大了,也该找门亲事才是,眼前这少年气宇不凡,倒是极好的人选!”   心中—动,道:“你方才说身受老夫救命大德,粉身碎骨难报,此话当真吗?”   裘飞鹗恭谨答道:“晚辈所言出自肺腑,焉敢相欺!”   冷面阎罗点了点头,道:“好!那么老夫要你顺从一事,你能不能应允!”   裘飞鹗道:“只要晚辈不违拗侠义,不沦为盗,无不应命!”   冷面阎罗闻言郝然大怒道:“好小子!你敢讥笑老夫身为盗首么?”   五指闪电飞出,迳向裘飞鹗右肩抓来。   裘飞鹗见冷面阎罗出势如电,奇诡无比,飞快身形往左一挪,不由自主的施出莫怀远所授“阴阳颠倒”手法中之一式“转阴为阳。”   五指亦中一般闪电飞出,指到半途,微微一抓,步法随着而动。   说时迟,那时快,冷面阎罗只见裘飞鹗来手飞出一团幻影,不知向何处送来,手指一落见空,身形急急后撤。   他那里快,裘飞鹗手势更快,手指竟停在冷面阎罗肩井穴上。   冷面阎罗急往右一闪,计算让开裘飞鹗那只疾如鬼魅的手掌,不由骇出一身冷汗……   第十一章 包罗万象绝学   正在此时,门外一声冷笑传入,道:“你以为这娃儿是好对付的吗?他的回答又有什么不对的?”   裘飞鹗转眼望去鬓发若猬的老人又现身在门外石阶是,身后立着满小青,盈盈含笑。   冷面阎罗见二叔一脸怒容,半晌出声不得,望了裘飞鹗一眼,道:“这小子竟敢讪笑侄儿沦身为盗……”   鬓发若猬的老人大喝道:“胡说!这娃儿岂是说你,我看这娃儿倔强耿直,诚厚和谦,无一不好,你自为盗,还能禁止人家不说吗?”   冷面阎罗急道:“二叔!侄儿虽然为盗,既不屠戳无辜,又非蒙昧天良,何至于受您老人家斥责!”   “这个我老人家知道,无需辩白,我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对你行事均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亦不愿插手其间,此次,我老人家非管不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青儿形单影只,孤苦伶仃,趁着我老人家未伸腿瞪眼之时,替青儿找个归宿……”   满小青听她叔爷爷说话竟然如此露骨,不由飞红上颊,低垂粉头,娇羞不已。   裘飞鹗心中只觉一阵茫然感触,他不知道这鬓发如猬,言语如冰的老人,为何对他如此垂青。   冷面阎罗满天星寒电双眼,不住打量在裘飞鹗身上,暗道:“这小子,果然气宇不凡,只是眼中神色太忧郁了些,分明是个武林奇材,他日不可限量,难怪二叔对他青睐……”   转眼望去,见满小青垂首拈带,面含娇羞,当年夫妻爱恋情景,油然泛上心头,暗叹一声道:“青儿这孩子与她娘长得一模一样,自她娘死后,自己因愁绪难遣,遂寄情于侠盗生涯一年之中,难得有在家之日,自己并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深恐又触起思慕亡妻之情,既然二叔代她择婿,自己也省去不少心事……”   只听老人接着说道:“我老人家灰心世事后,身同槁木,武林之事与我绝缘,这孩子一来,倒触动了心事,我老人家要问问他!”   冷面阎罗满天星笑道:“二叔!侄儿还有事待理,您老人家与这娃儿慢慢谈吧!”   老人鼻中哼了声,满天星趋步飞出。   月华似水,浸射帘珑,秋风劲啸山林窗外不时飘进一两片落叶,裘飞鹗见老人频频注目,只感手足无措,遍体瑟寒。   老人注视了一阵,说道:“孩子!你坐下,老夫有话问你!”   裘飞鹗欠身告座,心中惴惴不安。   老人冰冷面色上,忽泛出一丝笑容,道:“孩子!你与笑尊者结仇,笑尊者是何人门下,你知道吗?你授业恩师是谁?方才见你施展那式手法,诡怪奇奥,天下各门各门各派   奇招异式,老夫大都能识,居然不识你所用招式,可否与老夫一说?”   一连串的问题,令裘飞鹗大感为难,这些均是不可告人之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答覆,沉吟不语。   老人意似恼怒,目中突露威光,怒道:“你既不说,老夫也不好勉强,不过,老夫管不得你死活了!”   裘飞鹗只感老人目中神光慑人心魄,有如两道利刃,剜人心胸。   忽见满小青娇呼了声:“叔爷爷……”   老人不禁转头,愕然问道:“青儿!做什么?”   满小青望了裘飞鹗一眼,小嘴微噘,娇嗔道:“您老人家平日冷漠如冰,一月中难得听您老人家说上一两句话,怎么今晚一连串提出如此许多疑问,他不要想想才能答覆,往常青儿问您,总是哼哈不答,要不然,半天才听您老人家牙缝挤出两三个字,哼!将心比心,岂能怪他!”   老人眼一瞪,重重哼道:“这敢情好,丫头!还没成呢,就胳膊往外弯!”   满小青笑得花枝连颤,粉面上涌出一层薄薄红晕,忧郁的双眸泛出了从未曾有的喜悦。   可是裘飞鹗似乎更显得忧郁了,慨然一声叹息,缓缓启齿道:“非是晚辈不据实答覆,怎奈晚辈现在尚如坠入五里雾中,但在茅山狮子崖化作劫灰时,晚辈适逢其会,因此引起笑尊者之嫉,无妄之祸,倘不是满大侠及时施救,晚辈险遭不测……”   老人眉头一皱,摇手阻止裘飞鹗说下去,问道:“孩子!你为何去狮子崖?”   裘飞鹗忖念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他滔滔不绝,从离开天风马场起,迄至眼前为止,除了隐瞒葛蓓珊及逍遥先生传艺,龙飞令三件事,均和盘托出。   只见老人喃喃自语道:“玄玄经,又是玄玄经……”   目中突露慑人寒芒,裘飞鹗暗暗心惊这老人好精湛的内功,玄玄经三字从他口中吐出,与他恐有极大的关连。   腹中凭添了重重的疑云,满小青亦是不胜迷惑,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盯在老人面上。   老人突然目光一敛,道:“孩子!我老人家八成相信你的话,尚有二成你蕴藏于心,碍难说出是不是?”   裘飞鹗蓦然一惊,暗道:“这老人好厉害,居然听出我话中尚有不尽之处!”   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老人望了裘飞鹗一眼,道:“你可思虑过笑尊者为何要置你于死地的缘故?”   裘飞鹗道:“晚辈方才已考虑过,必是笑尊者与追魂双笔阙陵说玄玄经第九篇经文为黑衣秀士徐汝纶夺去,其实真品尚在笑尊者怀中,徐汝纶到手之物不过是膺品而已,不想追魂双笔阙陵也对玄玄经文怦然心动,自告奋勇为笑尊者追回失物,笑尊者不料弄巧成拙,深恐徐汝纶被阙陵所掳,搜出膺品经文,故而杀之灭口,但听出徐汝纶与晚辈在荒庙中之谈话,又诬指晚辈得手真品,步步追踪欲将晚辈击毙掌下,目的无他,意在取信阙陵!”   老人呵呵大笑道:“好聪颖的孩子,料事如神,老夫忖测笑尊者心有未甘,稍时必然重来,青丫头!你今晚可显露一身所学,让叔爷爷瞧瞧是否有进境!”   他那冰冷阴森的面色一扫而尽,宛如阳光四射,煦和慧   霭,春晖洋溢。   满小青睁大着剪水双瞳,怔怔地望着老人面上,讶异不已,痴痴问道:“叔爷爷!青儿从未见过您老人家似今晚这般放颜大笑?”   老人一听,目中神光突然疾变黯然之色,对满小青之话不作理会,忽望着裘飞鹗道:“震山禅掌与慑魂魔笑是笑尊者生平绝学,你年事方轻,功力尚浅,不敌那笑尊者自无疑问,但方才与老夫侄儿展出那招,实乃生平罕见之学,用之对付笑尊者绰绰有余,前后矛盾,不合情理巳极,难道你是触发灵机,无师自通的吗?”   说着,两眼盯在裘飞鹗面上。   裘飞鹗嗫嚅道:“不瞒老前辈,晚辈途中相遇一无名老人,传授此一招奇学,但以资质鲁钝,未能领略奥秘,融汇贯通,情急施展,或有不到之处,乞老前辈指点!”   老人状似不信,摇首道:“老夫深知我们这班老不死的习性,若非瞧上你的资质,强收为徒,否则就是有恩于他,才可得他一招半式,不然的话,纵然你就是跪了三天三夜,未必能得到一点好处,你说此话,老夫焉能轻易相信!”   裘飞鹗谨诚无比道:“晚辈为他治愈爱驹罹患心疾危症,故而他传授这一招奇学!”   老人不胜惊诧道:“你能治马吗?普通螺马小病,马场牧师均擅,其能治愈心病者,非医术神通,精擅岐黄者,不克臻此,要知马身穴脉,常为厚毛遮覆,较人身躯穴脉更难捏准,不是老夫看轻于你,照常理推断实难见信于老夫!”   说至此一顿,目光一阵凝视,悠悠长叹道:“老夫昔年有位知友桑丹三,医理直追华陀,不论人畜禽兽,罹患重庆,屈他诊视,无不手到回春,但其江湖尊号催命判官,名列神州九凶之一,与他医术名声恰恰相反,十数年前已不知其所踪……”   裘飞鹗不禁憬然而悟,暗道:“自己授艺老人名唤常丹,拆字能闻,姓以谐音,不是桑丹三吗?难怪他老人家一听玄玄经便不禁动容,原来如此!”   只听满小青娇嗔道:“叔爷爷!您遇事批驳,说了半天,不见提一句正事!”   老人不禁一怔,继而呵呵笑道:“孩子!你瞧青丫头长得如何!”   裘飞鹗不禁心神一震,知老人话中含意,但他目中有色,心中无所沾染,因他感到责任太重,不能就此沾惹儿女私情,有损他那豪情侠骨,忙正色道:“满姑娘兰心意质,贤淑温婉……”   蓦然,忽听空际传来数声异啸,遥荡云霄,尖锐刺耳,令人心惊肉跳。   老人面色一变,道:“青儿!他们来了!”   说罢,与满小青身形一闪,双双巳穿出窗外,冲霄而起,快速绝伦。   裘飞鹗心中不由充满了惊喜的情绪,惊的是笑尊者卷土重来,显然是不放过自己,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这种毒绝的做法,令人胆颤魂粟,喜的是他暗自庆幸脱除老人羁绊,因其欲将满小青许配于他,大丈夫行走四方,岂能束缚于儿女私情,此时趁机脱身,岂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不自知为葛蓓珊所吸引,情已不独钟,虽不无邪念,但遥遥牵制着他之心灵。   裘飞鹗一想定,缓步走出室外,只见月色凄迷,秋风侵衣生寒,厉场中黄尘弥漫,肃杀萧瑟。   他打量四外无人,矮身一塌,猛然长身,穿空斜飞,掠过墙头,往树丛中落下,辨明星宿方位,向北放足疾奔驰去。   他一面施展上乘轻功穿林拂叶而行,只觉得神明内疚,忖道:“究竟人家有恩于我,何故不辞而别呢?有背君子涉世之道,未免德行有亏!”   想着,不禁脚步一顿,只感进退两难,踌躇无计。   他存身一片古木参天密林中,月色照射不及,阴暗异常,伸手不见五指,有两条人影疾闪而入,他正陷于傍徨沉思之中,一无所觉。   裘飞鹗深明忠恕之道,倘使那老人不急于有意将满小青托付于他,也不致就此悄悄不告而别。   他正感为难之际,突闻一声桀桀怪笑从耳边响起,蓦地一惊,只见一条黑影往自己身前疾扑而来,身形疾往后飘,还未定身,猛感一阵劲风从后袭来。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前后受敌,乍惊之下,不能辨清两人是谁,只觉得前后两种不同的掌力挤近而来,赶紧身形一侧,双掌倏的一分。   掌力未接,人已潜龙升天而起,蓦然掉首,往外刺出,身形向下一落,站足又起。   只闻身后腾起阴森森的冷笑道:“好狡猾的小辈,你能跑得了吗?”   裘飞鹗充耳不闻,疾往前奔,他自问道:“今晚自己为何见状退缩,焉能配说志在江湖?”   他虽然如此想着,可是有种潜在力量驱使他不由自主地两足放快挪动。   只觉得身后衣袂带风之声,瑟瑟而振,显然两人穷追不舍,半个时辰过去,不觉驰出数十里远,但仍在山巅间奔行,越崖跃涧,疾逾闪电。   但闻后面两人不时发出咒骂声,宛如附骨之蛆般,不即不离的追着。   他见这么久尚不能撇开这两人,心中微微急躁,怒气突涌,身形猛地一旋,双掌甩出一片奇猛无比的潜力。   身后两人一劲地向前追赶,不料裘飞鹗旋身出掌,幸亏这两人功力均非凡俗,藉前冲之势一点,身形仰拔,倒翻半空,轻飘飘地落下。   裘飞鹗仔细打量这两人,只感面目仿佛甚熟,寻思之下,恍然认出就是冷面四杰其中兄弟两人,不由沉声说道:“阁下四昆仲不敢招惹逍遥先生,却向在下寻事,为的是什么?”   冷龙阴阴一笑,道:“龙飞令符?”   裘飞鹗心中猛震,面色微变,道:“阁下说话太也无稽,什么龙飞令符,恕在下还是初次耳闻,既然贤昆仲穷追不舍,胸中必有所见,但不知是亲眼目睹还是听闻?”   冷龙似乎一怔,向乃弟直望了一眼,冷笑道:“冷某从沈应龙口中得知,还会错得了吗?”   裘飞鹗不禁朗声大笑,清澈响亮,山谷回应。   冷氏昆仲两人不知裘飞鹗大笑何意,大为惊愕,冷虎忽大喝道:“你笑什么?”   裘飞鹗大笑之际,暗暗痛恨沈应龙出身名门,心地如此   歹毒,那晚自己一步之先,才将龙飞令符到手,先前还不知那人是谁,如今已然知是沈应龙。   他连日来频逞凶险,应变对敌经验为之大增,藉此大笑,暗中已想定对策,笑声一停,遂道:“在下今如断然否认,贤昂伸甚难采信,但在下只请问一点,不知贤弟昆仲能否答覆?”   冷龙更为之一怔,道:“有话快说!”   裘飞鹗笑了一笑,道:“龙飞令符失去之时,想必贤昆仲也曾在场,试想在场的均是当今武林中显名负誉的高人,那人在如许高手云集之中,能将龙飞令符夺去,其身手之高可想而知,贤昆仲眼力过人,在下有如此功力?”   冷龙,冷虎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忖道:“此人言之成理,夺去令符之人,功力强弱尚在其次,但胆勇机智超人一等之论,自不待言,这人莫非真的不是那晚夺符之人,然而沈应龙为何言之鉴鉴,确认不假,其因何在,还有……”   只听裘飞鹗又说下去:“龙飞令符是当年尊称当代武圣百臂上人信物,不但武林各大正派见符如见人,听令符差遣行事,就是绿林枭雄,江湖怪杰也对令符敬仰有加,所到之处,争斗立解,可有其事吗?”   冷龙情不自禁点首。   裘飞鹗朗声一笑道:“这就是了,倘使令符为在下所得,此时取出,贤昆仲是视若无睹,还是俯首听命?”   冷龙兄弟两人大感为难置答,如说他们不受龙飞令符约束,岂不啼笑自己为妖邪万恶之辈,为名门正振所不齿,不容?”   要知世上之人,无论心术行事如何凶狡险恶,但皆有其   自尊心.矫柔做作,伪装良善。   此无他,人心本善故尔,其后天气质之变更,均由于贪嗔妄欲之念所蒙敝,是以冷龙冷虎无言可答。   良久,冷龙才道:“为何沈应龙坚指是尊驾夺去?”   裘飞鹗大笑道:“贤昆仲上了沈应龙的当了,依在下臆测,龙飞令符必是沈应龙得去,移祸在下,不过混淆视听,他可从容安排诡计而已!”   遂将与钟奎偶然结怨,沈应龙相遇经过详细述出,继而笑遭:“钟奎之死,怎知不是沈应龙预谋所致,以贤昆仲之明察,尚坠入沈应龙之计,其人心地之阴险可想而知!”   冷龙冷虎大为愕然,冷虎目露疑容问道:“尊驾与莫大侠如何称呼?”   裘飞鹗灵机一动,微笑答道: “在下不慎为尊者所伤,幸蒙莫老前辈施救,得以无恙,不料在此山中又遇笑尊者及追魂双笔阙陵连番追袭,未始不是沈应龙惑言造成.是以贤昆仲??来,在下疑是他们两人!”   冷龙面现愤怒之色,向冷虎道:“难怪徐汝纶身受重伤,说是为笑尊者及阙老怪联殴,我先还不信,看来玄玄经文为笑贼秃得去!”   裘飞鹗闻言心中一震,忖道:“徐汝纶未死吗?”   只见冷龙望着自己又道:“无端误会,尚祈见谅,我俩尚有要事待办,容再相见!”   说罢,与冷虎抱拳略略一拱,转身疾驰而去。   裘飞鸦望着他们逝去的身影,默然寻思,忖道:“冷面四杰向来同进同退,形影不离,怎么只有两人……”   猛一转念,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哦!是了!冷面   四杰受赛鬼谷郭彬礼邀助阵,一定知悉徐汝纶在狮子崖夺取玄玄经文之事,方才相遇徐汝纶,徐汝纶知冷面四杰与郭彬交情莫逆,对他有性命之忧,故慌言请冷面四杰来此,四杰将信不信,故留下二人监视徐汝纶,以徐汝纶的机智,此时必逃走无疑!”   月涌中天,秋风劲拂,盈耳一片松涛之声,山谷之间景色异常凄迷苍茫,落叶逐天旋舞,宛如千里魅影,张牙舞爪凌空乱飞。   袭飞鹗忖思方才与冷龙冷虎两人设词哄骗见信情景,直疑不似由自己口中吐出,他那忠厚敦谨的天性,与他那忧郁倔强凡事冲动的气质,经这短短数日中之经验已变成擅用心机,遇事沉着的性格,这太难以使人相信。   他蓦然一怔,心说:“为何冷龙冷虎知道自己在此山中?徐汝纶一定不会说,他也不知自己落在冷面阎罗满天星宅院!”   这是一个死结,穷思苦索也无法解开,他假设一个答案,就是沈应龙隐身在侧,暗暗追踪自己,他避免出面,怂惑旁人向自己为难,俾取渔翁之利。   他只感心绪如麻,暗暗叹息道:“性为欲汨则乱,心为物动则争!”   此两语可为天下人写照,自己又何独不然?   他默然半晌,才披月载星疾奔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日,秋阳艳照,白云卷空,雁行人阵,嘎空长鸣,穷山恶水的徐州郊外,满山满谷,只见黄尘逐天,风沙逼人。   裘飞鹗问明行人大槐庄路径,即向大槐庄而去,遥见一座庄院处于洼地中,房屋甚多,庄外矗立几株合抱的大槐树,躯干耸天,巍然凌霄。   他尚未踏入庄门,庄院之内即匆匆走出一人问道:“尊驾何往?”   裘飞鹗见那人三旬开外年岁,面目深沉,不住打量自己,心中微微有气,傲然答道:“在下欲求见田新野老师!”   那人眉梢一剔,大喝道:“田新野也是你能叫的吗?”   裘飞鹗实在不知田新野是何许人,但为徐汝纶师叔,必是武功绝伦草莽奇人,然而一见此人疾言厉色,不由气往上撞,遂反唇相讥道:“在下受人之托,有话转告田新野老师,照阁下所说,直唤其名似犯大忌,难道他是天王老子吗?”   那人双目突露杀机,忽地迅如电光石火欺身而前,抖腕穿脸而出,一掌飞压裘飞鹗“天府穴”,迅捷无伦。   裘飞鹗得自常彤老人所学,博杂异常,无一不是天下武学之奥奇,但因毫无搏斗经验,功力火候均有逊他人,虽然连日来见识有增,究竟是初涉江湖,处处俱见稚嫩。   他猝不及料那人骤然发难,惊觉时掌力已逼近胸前,硬往右一挪,身形晃动时,左肩已被那人一掌打实。   “啪”地一声,裘飞鹗踉跄退出数步,只感左肩一阵火辣辣地灼痛,气血一阵微微逆荡。   他被一种无名的愤怒所激动,右腿往前一迈步,两指如戟飞招而出,指到中途,突然一圈,欺风闪电般向那人“鸠尾穴”截去。   那人一见裘飞鹗手式一出,不由神色大变,赶忙身形一塌,“卧看巧云”仰窜了出去。   虽然如此,仍然被指力沾上了一点,闷哼声出,翻身立   起,目露惊容道:“尊驾是否为恒山夏侯长春门下?”   他辨认出裘飞鹗此式神似夏侯长春名震天下魁星七指的一式“分宿点斗”。   裘飞鹗被问得一怔,虽然他知道常彤所授的均是名门各派的奇招异学,但根本不知这式“分宿点斗”是出处夏侯长春的“魁星七指”之内,更不知夏侯长春是何人,他情急出手,功力为之大减,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一笑,两眼逼视在那人脸上。   那人见状,益发相信裘飞鹗是夏侯长春的门下,不由暗暗一凛,改颜抱拳笑道:“原来尊驾是夏侯者前辈的高足,适才不知多有得罪,家师半月前有事陕甘,得前告以归期,尚有半年之久,尊驾有话谨代转告!”   裘飞鹗大为失望,沉吟一刻,道:“不必了!在下半年后再行造访就是!”   那人见裘飞鹗便要离去,又道:“那么请尊驾留下高姓大名!”   裘飞鹗笑道:“反正半年后尚要重来拜访,姓名也就无屑赘述了!”   那人连番碰了二次钉子,不由面红耳赤,愕了一愕,见裘飞鹗已奔出十余丈远,目光突露愤怒之色,狠狠骂道:“好小辈!半年以后不来便罢,哼哼!管教你身败名裂!”   自此以后,他与恒山夏侯长春门下结了不解之怨,这岂是裘飞鹗所能料得到的。   裘飞鹗走入徐州城内吃了一点饮食后,但投宿在一家客栈内,一人仰在榻上疑思出神。   日来经过,一一历历如绘,映在眼前,那绝代风华的葛蓓珊,较他自己要忧郁的满小青,似印在他那心版上,久久不能抹灭。   他只感到愧疚,与满小青不告而别,这时她必星眸含泪,哀怨如滴。   愁绪纷涌,忧郁的双眼似乎更忧郁了,越想越心烦,勉强把纷乱的心绪敛收下来,转念到自己武学上去……   大槐庄前情急施展那一手“分宿点斗”,虽然是慌乱之际,不能发挥威力,但那人一见即神色大变,指出那是恒山夏侯长春的独门一招奇学,分明常彤传授均是集当今武林精华融于一炉。   常彤屡说武功之道首在搏斗经验,临机应变,不能硬循招术,这样一来,无异于敌人可乘之机,但最重要的是悟性之应用,独术旁通,很多奇异招式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那就端看个人的智慧了!   他将所学的一些尚不能参悟的奇招,暗暗揣摩于胸……   渐渐意与神会,被他参透一些玄奥的招术,不禁喜极欲狂。   蓦然——   门外传进争吵声,使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于是,他起身离榻,走出门外。   只见一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向一雪眉皓首的老叟大声叱骂,不少人在远处眺望。   中年汉子长相甚是狞恶,断眉鼠眼,瘦的马脸上气极时显出十数条刀刻筋纹,更显得阴森怕人。   老人目中流露畏怯之色,低声哀求,中年汉子愈发大声高喝。   裘飞鹗已听出中年汉子放在怀中之物,平空无翼飞去,竟指出是老人所偷,命老人取出,老人一口否认,神情可怜,使人不由生出同情之感。   此时,肥胖的掌柜拖着沉重的身躯,蹒跚地走来朝中年汉子躬身一揖,陪笑道:“李大爷!您老失物是何时遗失的?”   中年汉子冷笑道:“就是方才,这老贼由身旁经过,发觉身上一轻,这才立时追问老贼还回失物!”   掌柜恭笑道:“这样说来,李大爷失物一定还在他怀中了!”   中年汉子一瞪眼道:“怎么不是!”   掌柜双眼望着老人脸上道:“老头!你别不开眼了,扒手竟到咱们店中来啦!快献出李大爷失物,赔个不是,你离开店吧!”   不知何时老人竟走到裘飞鹗身侧,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骂道:“掌柜!我老头儿住店不给钱是不是?竟诬良为盗,欺善怕恶,天底下那有你这般做买卖的?’’   掌柜被老人顶撞得面红耳赤,目瞪口张,回脸望着中年汉子尴尬笑道:“李大爷!这事小的办不了,您瞧着办吧!”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出声道:“既然是认定老头偷的,搜他的身上就知道,还需费这大的劲干嘛!”   一言提醒中年汉了,断眉往上一剔,面上泛出狞笑,缓缓向老人身前走去,突闻老人一声暴雷的大喝:“且慢!”   一脸激愤之容,与先前瑟瑟乞怜神态宛若两人,中年汉子不禁一怔,止步不前。   裘飞鹗亦暗暗诧异,听老人喝声中气充沛,显然身负极好的武功,但举动眼神与常人丝毫无异,心正起疑之际,只听老人又道:“我老头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用不着你来搜,我自己来脱下!”   说时,忽转面望着裘飞鹗道:“相烦老弟做个见证!”   于是,他将衣衫一件一件脱下来,死劲的抖颤,了无一物,只剩下一条裤子,上身光赤赤的,冷笑一声道:“李大爷!倒是有没有哇!只要不嫌亵渎,老头儿脱裤子给你瞧瞧,要不然没得瞧啦!”   一语双关,妙趣横生,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中年汉子见老人身上并无一物,不由眼珠发呆,暗道:“怪事!怎么没有?”   耳闻老人之语,不禁眼露杀机,冷笑道:“谁知道你放不放在裤档内!”   裘飞鹗暗觉此人欺人太甚,尤其面目可憎,不由激发正义之心,沉声道:“阁下何不说明失物是什么?一意欺凌老迈是何缘故?”   中年汉子闻言怒道:“大爷的事用不着你管!”   说罢,欺身上前,迅快出手往老人裤腰抓去。   裘飞鹗鼻中哼了声,错步欺身而过,倏地挥掌向中年汉子手腕横切下去。   这一切下,中年汉子那只手腕非断筋裂骨不可,但中年汉子也是武林高手,辨风知警,手势不撤,改向一晃,疾逾闪电往裘飞鹗脉门要穴抓去。   那知裘飞鹗手到中途,往外一弧,竟反客为主,将中年汉子手臂抓住,五指恰恰扣在他那寸关尺上。   他这一式是施展逍遥先生的阴阳颠倒手法中的一招“正   反相克”,裘飞鹗自己也不知道对阴阳颠倒手法究竟领悟了多少,但见中年汉子手法甚奇,只觉得非出这招“正反相克”不可,否则无法破解,果真轻而易举地将中年汉子腕脉抓住,大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一怔。   老人目中顿露迷惑之色,暗中称异不止。   中年汉子只觉得腕脉一麻,劲力全泄,面色大变。   裘飞鹗不愿无故结怨,五指倏地松开,冷冷道:“尊驾无的放矢,捕风捉影,依在下看来,尊驾并未失去何物,只是恃武欺压善良罢了!”   中年汉子只气得结舌说不出话来,嘿嘿冷笑两声,转身向店外疾驰离去。   这时,老人将脱下衣衫抓起,一面喃喃出声咒骂,一面走回自己房间。   裘飞鹗也转回居室,掩好房门,斜卧榻上,凝视窗外蓝天白云,默默出神。   忽然门外起了一阵“笃笃”敲门声,缓慢而有力,房门虚掩着,裘飞鹗只当是店伙送来茶水,轻应道:“进来!”   门叶推开,赫然现出霜眉皓齿的老人,穿着一袭古铜色宽大长衫,神采矍铄,两眼炯炯有神,与前见瑟缩乞怜神态判若两人。   裘飞鹗惊哦了声,一跃而起,只见老人如行云流水走了进来,笑道:“多谢老弟出手解救老朽,特来道谢!”   说罢,自动欠身坐下,望着裘飞鹗微微含笑。   裘飞鹗瞧出老者举动有异常人,便道:“仗义不平,乃份内之事,在下见老丈无端被冤,故而……”   老者竟挥手大笑道:“老弟不必再说,举世滔滔,仅见老弟这等豪勇胆智,足值老朽钦佩莫名!”   说罢,双目打量裘飞鹗一眼,便作假寐状,不出一声。   裘飞鹗愕然,又不好惊动他,对坐无言,暗道:“这老丈好生奇怪,来此就为着一声道谢吗?既然如此该离去为是!”   室内一片沉寂,连银针落地,均会生起嗡然大鸣。   半晌,老者睁开双眼,微笑道:“恕老朽失态,此乃不得已之事!”   裘飞鹗道:“不敢!”   然老者之话,令人摸不着头脑,心中疑云重重,不禁形诸于色。   老者见状,沉咳一声道:“老弟可是心中忖测老朽为何如此失态?若非如此,老朽何致受这鼠辈欺凌!”   说罢,长叹一声。   裘飞鹗更是茫然不解,张大着双眼,油然泛起迷惑之色。   这时,老者又转言道:“老弟好精湛的武功,但不知令师何人?老弟姓名还望见告?”   裘飞鹗道:“家师常彤,在下裘飞鹗!”   这次轮到老者现出愕然之色,嘴中喃喃念道:“常彤……常彤……武林之内无此人之名嘛!”   裘飞鹗微微一笑道:“江湖中习武之人,不啻恒河之沙,触目均是,老丈何致一一记忆!”   老丈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方才见裘飞鹗老弟武功卓绝,令师必非常人,裘老弟可是有难言之隐吗?”   裘飞鹗正色道:“不敢欺瞒老丈,家师确是常彤,如在   下猜测不错,老丈亦必然是一位风尘异人!”   老者目光一怔,点点头道:“不错!老朽亦是武林中薄负盛誉之人,却不敢当老弟所赠风尘异人四字!”   裘飞鹗正想问老者姓名,只听老者朗声笑道:“老弟!方才那鼠辈于洪泉,声势汹汹,硬指老朽窃去他身怀之物,究竟有否其事你猜猜看!”   裘飞鹗略一沉吟,道:“在下推测这人见老丈可欺,意图敲诈而已!”   话一出口便发觉不对,暗道:“他为何知道那人叫于洪泉,显然其中必有缘由!”   不由目光一愕,灼灼望着老者脸上。   只见老者哈哈一笑道:“裘老弟!你猜错了,于洪泉身怀之物被窃是真,指认老朽也是真的!”   第十二章 风尘神偷   袭飞鹗不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脸上泛出一层赤红,目中蕴有怒意。   老者忙摇手道:“裘老弟且慢动怒,老朽还有话说,于洪泉身怀之物,事关老朽一知友之生死,乃逼不得已而为之,何况于洪泉失物也是窃得乃师之物,一手易一手,又何不可,于洪泉一身武功,久久不敢向老朽出手,也是做贼心虚之故!”   裘飞鹗怒意渐渐抑压下去,他将心比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劫得葛蓓珊的龙飞令符,但猜不透这老者为何将心中之隐密向自己透露。   老者又道:“裘老弟你可是怀疑老朽为何对你透露隐密?”   裘飞鹗胸中猛震,暗惊老者好锐利的眼力,不禁点点头。   老者又道:“老弟!你可知老朽是何许人?云康就是老朽,你有个耳闻没有?”   裘飞鹗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叫道:“是神偷押衙!”   他意起冷面四杰误认莫怀远就是神偷押衙云康之事。   眼中射出一线慑人寒芒,凛凛有神。   裘飞鹗摇头苦笑道:“老丈真是非常人也,装龙装虎,无不逼真,究竟那厮失物被老丈藏在何处,难道……”   他想问真是藏在裤档里吗?无奈碍难出口,也太不恭敬,底下的话说不下去,不禁两颊发热。   云康雪白的浓眉剔了两剔,现出诡秘的笑容道:“这失物吗?就在裘老弟怀中,那是五枚玉钱,用一根蚊筋串着!”   裘飞鹗不由吓了一跳,右手飞快地向怀中一揣,触手果然有异,取出赫然一串玉钱呈现眼前。   他不禁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云康宛如鬼魅,放在自己怀中了无所觉,想至此,为自己耳目如此不济,一阵悲哀的感觉泛袭心头,那执着一串玉钱的右臂,久久不能放下。   云康知道这少年心中难受,笑语相慰道:“裘老弟不必难过,老朽这空空手法举世可称一绝,不但老弟难以发觉,就是当今武林高人也要为老朽所愚异,方才老朽一声大喝且慢,使人心神一震,就在这当儿那串玉钱即已放在老弟怀内!”   裘飞鹗微叹道:“老丈真乃乎神技,老丈来此就为着讨回这串玉钱?”   说着,将玉钱向前一送。   云康并不伸手来接,苦笑一声道:“老朽此来别有所求,意欲借重老弟这身卓绝武功,助老朽一友人出困,只因老朽身受重伤,不得妄用真力,方才那声大喝,便已气血翻逆,走回房内行功调息才算恢复!”   裘飞鹗沉吟片刻,才道:“在下这点微末技艺,何济于事,只要老丈不嫌弃,如需效劳之处,无不应命!”   云康朗声大笑道:“只得老弟这一句话,便已感激多矣!”   说着,伸手接过那串玉钱,望了两眼,放入怀里,长叹—声,道:“为此玉钱,奔波千里,身受重伤,侥幸到手,如不得老弟相助,也是枉费心机!”   裘飞鹗灵机一动,暗暗忖道:“恩师常彤五年来对马疾人伤之医术,曾谆谆教诲,热记于心,固然天风马场马群众多,目睹常彤治马医术,自己耳满目染,已可得心应手,但人躯伤症未曾一见,然而自己在丹阳镇上救治诸葛豪一事,可证明恩师常彤医术精明,大约可治愈云康的内伤也说不定,若然如此,云康可凭玉钱救回友人,自己也好赶至余杭,岂非两全其美!”   想罢,遂微笑道:“在下略擅医理,不知老丈伤势如何,且容在下瞧瞧,或可一治!”   云康一怔,道:“你能治吗?”   继而神色黠然,摇了摇头道:“老朽这掌伤普天之下,只有两人能治,除了发掌之人,另外一人已在江湖上杳无信息,谅魂归墟墓了,计算岁月,老朽只能活上半年,唉,要办的事太多了,可惜天不假年,徒呼奈何!”   言时,双眼微红,老泪欲滴。   裘飞鹗不禁恻然,道:“云老丈侠昭日月,义薄云天,定能化凶为吉,但不知所指久未在江湖露面者为谁?”   云康叹息一声,道:“裘老弟未必能信,其人是神州九邪内的催命判官桑丹三,医追华陀,手到成春,但桑丹三生具怪僻,喜怒无常,纵然活着在世,也不见得肯治我掌伤!”   裘飞鹗先就心有所备,二次听到桑丹三之名,益发肯定了就是常彤,闻言爽笑一声道:“老丈就以为世上没有第三   人吗?”   神偷押衙云康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江山代代有奇人,老朽怎可小看老弟,掌伤就在气海穴上,不是老朽功力深厚,这条命早已不在人世了!”   忽然,门外响起一声阴侧侧的冷笑道:“云老贼!滚出来!”   云康面色一变,望着裘飞鹗悄声道:“老朽不能妄用真力,老弟如不厌弃请代出手如何?”   裘飞鹗迟疑了一下,概然应允,身形疾闪,掠出室外,只见两个面目阴森背剑道人与鼠眼闪烁的于洪泉在檐下,衫袖飘飘,凝视着自己。   裘飞鹗道:“两位道长来此有何赐教?”   右侧道人冷冷道:“贫道微山湖老君观妙悟,妙静,需会晤云康老贼!”   裘飞鹗尚未答话,云康已迈步走了出来,朗声大笑道:“两个牛鼻子,老夫与你们素无怨隙,找老夫何来?”   妙悟道人阴阴一笑,回头问于洪泉道:“就是他吗?”   于洪泉点头道:“正是他,一点不错。”   妙悟又起了一声阴恻恻的怪笑,道:“于老师!贫道猜得不错,正是鼠偷云康!”   语声一顿,又狞喝道:“云老贼!赶快将于老师失物送上,贫道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或可饶你一命!”   云康不怒反笑,缓缓道:“我云康虽具有神偷之名,例有三不出手,首为忠臣孝子乐善好施的人,就是有奇珍异宝,老夫不但不偷还要保全,其次是黄白世俗之物,老夫不屑一顾;三为寺庙道观之供品例不出手。敢问牛鼻子,姓于的可说出何物失窃吗?若它的来路不正,无主之物,老夫偷来有何不可?”   于洪泉不由面色一变,大喝道:“师门信物,怎可说是来路不正,无主之物?”   云康微微一笑道:“那么老夫面交令师,瞧瞧他有何话说?”   于洪泉双目怒焰暴射,欺身扑上,右臂一扬,已将背上一支寒角短戟拔出。   一招“飞星掩月”,划起一道寒芒迳向云康腹结穴刺去,雷厉闪电,巧快无比。   裘飞鹗知道云康身负重伤,不能拼搏应敌,早有准备,见于洪泉戟招一出,便双足一错,移宫换位横在云康身前,视前招于无睹,右手竟出一招“阴阳颠倒”手法“幻云百态”,飞晃而前朝丁洪泉“天府穴”戳去。   于洪泉大吃一惊,暗道:“那有如此不顾性命的人,存心两败俱伤。”   当然,于洪泉保命要紧,身形一仰,寒铁短戟飞撤,改向戳来手臂削去。   那知一撤之下,右臂猛震,只见寒铁短戟已被裘飞鹗抓住,不由胆颤魂飞。   裘飞鹗一把抓住戟身,右腿飞踢而出,只听一声凄厉惨嗥,于洪泉身躯被蹋出丈外,砰地坠地,已然昏死过去。   两道人见状暗暗惊心,裘飞鹗出掌、夺戟、飞腿,动作纵有前后,但迅快如电,简直是一气呵成,猛地双双拔剑,飘身退出三尺,平剑当胸,妙悟道:“施主武功不凡,贫道二人想领教几招!”   云康接口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两个牛鼻子不怕有惊世骇俗吗?依老夫之见,今晚三更时分在九里山黄沙岗印证如何?”   妙悟冷冷地瞧了云康一眼,道:“贫道岂能轻信于你这缓兵之计,待贫道一走,你就鸿飞冥冥……”   云康大喝道:“老夫向不轻诺,言必有信,眼前老夫不出手,你们也未必能胜得我这老弟!”   两道人同哼了声,转身抓起于洪泉,双双跃上屋面,穿空掠去,眨眼无踪。   云康望着裘飞鹗,目露惊诧之色,喷喷称赏道:“老弟方才这一手诡奇称绝,我这老哥活了一大把年岁,竟没瞧出你如何抓住于洪泉的短戟?”   裘飞鹗谦虚笑道:“在下末学晚辈,还请老丈指点!”   云康呵呵笑道:“不言其他,我这老不死的一条命总是老弟救回来的!”   说至此,忽颜容一正道:“老弟口口声声称我老丈,莫非瞧不起我这鼠窃老哥哥吗?”   裘飞鹗只好改口称呼。   月涌中天,寒星明灭,九里山黄沙岗上如披上一件轻纱,往常有种幽美的恬静的意境,但此际已值晚秋,西风卷起衰草黄尘,逐天飞舞,树涛如海,呼啸之声不绝于耳,枝叶摇晃,宛如千重魅影,清冷月色映照下,令人有说不出阴森恐怖之感。   两条矫捷如电的身影,窜上黄沙岗,略一停顿,便向一株虬枝苍松上双双拔起,一闪而隐入浓郁密叶中。   稍停,郁叶内忽传出神偷押衙云康低沉的语声:“裘老弟,微山湖老君观剑学独步江湖,与昆仑大周天乾坤三十六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双剑合璧威力奇大,老弟如要与两个牛鼻子动手,一定要施展全力猛攻,切不可让他们有缓手机会!”   月色透入松针中,隐隐只见云康及裘飞鹗两人共坐一根虬枝上,目中神光如寒电利芒。   裘飞鹗点点头道:“小弟曾随家师习剑,只觉剑学难在驳气,不能收发由心,是以屡学屡缀,意欲废弃,但家师劝说练剑不在速成,宜多参悟观摩,日夕揣摩,始克有成,小弟总认为今生无法练得登峰造极,不如藏拙为妙,依云兄所言,微山湖剑学这等玄奥,定非虚假,小弟今夕得大展眼界藉资劝摩!”   云康望了裘飞鹗一眼,道:“老弟你是否徒手拼搏支利剑吗?”   裘飞鹗道:“于洪泉那支寒铁短戟尚可应用!”   云康点头不语,锐利双眼不时环顾四外远处。   冷月迷朦,寒风拂林,涛音如潮,黄尘穿林涌出,漫漫无际,此刻黄沙岗景象,充满了肃杀凄凉。   突然,随风飘来数声锐啸,山谷回应,放曳云际,在这月夜荒巅中,使人不寒而栗。   只见黄沙岗尽头处现出五条人影,来势电疾,眨眼就到了云康裘飞鹗两人存身处不远。   四个背剑道人一排而立,于洪泉手持一柄雁翎刀,闪烁鼠眼频频察看四周。   一个阴阴之声腾起:“三鼓已到,云老贼及那小贼尚未见其来,不要是中了老贼缓兵之计!”   只听妙悟道:“未必,云老贼素重信诺,怎可轻于失信,何况当时小弟与妙静师弟两人势孤,只好应允,妙空师兄倘使你在当场,也与小弟同感!”   妙空道人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串玉钱与我们关系甚大,何况我们微山湖老君观弟子从未有不战而退的人,妙悟师弟!你是开此例之第一人!”   其声阴森恐怖。   显然妙悟道人被责斥得不敢出声,岗上再度呈现寂然。   忽见四道人身后掠起一条人影,一鹤冲天,疾逾鬼魅,微晃即逝,杳然无踪。   妙空道人猛觉得身后一轻,反手一掠,原来背后长剑已不翼而飞,不禁神色大变,忙道:“好老贼!”   其他三道人闻言一怔,同时别面注视妙空道人脸上。   只见妙空道人脸上显得无比之惨白,目中神光暴射,缓缓移转身躯,突然双手猛出,推出一片劲涌狂飚,排空巨潮,凌厉无比,直击而去。   但听得连声“卡擦”折木之声响,径寸的杉干被强猛的掌力带起半空,夹着漫天黄沙,声势真是骇人。   尘沙弥漫中腾起两条人影,哈哈大笑,半空中身形转侧,疾泻而落在四道人身前。   裘飞鹗身形一沾地,突然斜刺刺地射出,宛如离开弦之弩,电疾无伦,朝于洪泉身前一落。   于洪泉只觉得眼前一花,心知不妙,抡刀猛力劈出,手腕才抬起一半,蓦感虎口欲裂,雁翎刀脱手飞出,胸前又中了一指,顿时天晕地旋,翻身倒地。   四道人见状大惊,尚未叱喝出口,裘飞鹗又自疾如鬼魅般落在身前,与云康并肩而立,宛若无事般,微微含笑。   云康托着一柄长剑,大笑道:“云某正愁无合意兵刃,向妙空道长暂借一用,不知可否?”   妙空神情阴森得怕人,其他三道人才知妙空道人背上长剑为云康窃去,不由大为震骇。   忽见妙空道人阴恻恻发出一声怒笑,右手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往长剑抓去,左掌一沉,托腕疾撞云康“气海穴”。   裘飞鹗见状大惊,知云康气海穴上五毒掌伤尚未痊愈,只仗自己封住数处穴道,如若被妙空击中,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苟全云康性命,于是大喝一声,身形纵起,一招“金刚降龙九掌”之“天雷下击”猛攻而出。   云康呵呵大笑,疾跃而退,妙空道人两掌击空,不由一怔,忽觉得一股刚猛无比潜力逼来,双掌猛撤,退出一步,并手合击一招“力挽狂澜”。   两股掌力一接,两人身形倏地一分,均是面目深沉。   云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牛鼻子这等吝啬,一支烂铁能值几何,云某需它不着,拿去!”   “去”字出口,一支长剑脱手向妙空面前飞去。   妙空道长一掌抓着,亮剑出鞘,青芒闪电眩目生辉,端的是神物,难怪妙空失剑情急欲狂。   云康冷冷地望了四道人一眼,道:“我这老弟久闻老君观剑学独步江湖,意欲瞻仰瞻仰!”   裘飞鹗道:“什么独步江湖,连背上长剑被窃而不自知,由此看来,未必有如何高明之处,云兄似乎有点夸张!”   妙空一脸胀红,怒视着裘飞鹗。   妙悟道人大怒道:“施主怎敢蔑视微山湖剑法,贫道今   晚让你开开眼界!”   说罢,掣出长剑。   裘飞鹗为保全云康,不得已出此狂言,但内心不敢丝毫疏忽,反手一揽,将夺自于洪泉那柄寒铁短戟执在手中,迎风一晃,以戟当剑,那粗有径寸的短戟微微颤动,口中笑道:“道长即欲指教,在下敢不奉陪?只是这串玉钱本不是老君观之物,道长何必多事结怨?”   妙悟见裘飞鹗剑式一引,就知面前这个少年人并非易与之辈,他在老君观中人较随和,闻言冷冷道:“这串玉钱与本观关系不小,施主如心怯,不妨命云老偷儿献出玉钱,免得彼此有伤和气!”   迄至眼前,这串玉钱的来历与珍异之处,裘飞鹗尚是茫然无知,云康不说,他也不便多问。   裘飞鹗望了妙悟一眼,道:“要知这串玉钱与云老师关系不小,道长你只执片面之词,不顾武林道义……”   妙空道人忽大喝道:“师弟!你与他唠叨做什么,还不动手出招!”   妙悟道人脸色一凛,说声:“得罪!”   一剑平平飞出,洒出一抹银星,似缓实速,指向裘飞鹗胸坎重穴。   裘飞鹗见对方剑势一出,潜劲已自逼体,暗道:“微山湖剑学果然不凡!”   手中也不怠慢,短戟穿胸缓缓掠起,一招“指日捧天”划起一道银虹,将妙悟道人洒出之银星悉数封架了开去,而且将对方身形逼得退出了两步。   妙悟面上变色,眼中露出惊诧神光,其他三道人也为之怔住,神偷押衙云康出声微“咦”了一声。   裘飞鹗瞥见众人面色有异,不知其故,深感茫然。   妙悟道人忽道:“施主是否昆仑门下?”   裘飞鹗想不出他为何指自己是昆仑门下,忖道:“敢情这一‘指天捧日’剑式是昆仑独门剑招,自己随常彤练剑,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常彤常说传习自己武学,均是天下各派精华,此必是由昆仑抄袭而来,因此他们才如此误认……?   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在下并非昆仑门下!”   妙悟道人惊愕地注视了裘飞鹗一眼,冷笑道:“施主执意不肯说出,贫道一试就知!”   说罢,剑尖斜出,飞云闪电,风快的攻出五剑。   只见剑芒惊天,寒月失色,劲风呼呼,凌厉迅捷之极。   裘飞鹗微微一笑,戟身一飘,推出半月形银浪,身如行云流水,移宫换位走了三步。   妙悟道人只觉得对方剑式比自己更要诡谲不凡,自己攻出五剑,悉数无功而退,不由面色大变。   妙悟道人大喝道:“这厮不是昆仑门下是谁,此式是昆仑护身三招‘巧月银弧’,功力尚浅,师弟还不拾夺下来!”   妙悟道人突然断喝一声,手中长剑绵绵出手,展出了老君观独步江湖“璇玑”剑法,迅快辛辣异常。   裘飞鹗面色凝重,手中短戟不疾不徐推了过去,无一招不是气沉如山,逼得妙悟道人连连后退。   一剑一戟幻出满天光华,月夜之间,只见龙蛇飞舞,绚丽之极。   云康越瞧越讶异,瞧出裘飞鹗步法虽缓缓移动,但走出   九步必重回原处,丝毫不爽,所出剑式各门各派的精华奇招无不包罗在内,尚有几式自己平生罕见,看似平易无异,却在裘飞鹗手中使出竟威力绝伦,卸接得天衣无缝,宛如一套完整绝伦的剑法,暗暗心惊道:“找这裘老弟,不知是何来,老偷儿见多识广,居然瞧了半天还是徒然!”   他那里知道裘飞鹗授艺老人常彤堪称江湖异士,武林奇人,一身所学无不博奥精深,超绝异常,他将天下武林奇学,去芜存精,窜改授与裘飞鹗,是以瞧不出来历。   妙悟道人渐渐心中急躁,出手章法微乱,频频遇险。   忽然,一碧眼青髯道人朗声说道:“师弟怎么了?急躁能让人以乘隙!”   妙悟虽知急躁于事无补,但为裘飞鹗不疾不徐的剑招,逼得自己出招尚未达满,就被弹了回来,先机已失。欲想挽回逆局,势不可能。   妙空道人见状不对,与两道人暗示一眼,嗖嗖欺入圈中,“刷刷”攻出数剑,光华大盛,将裘飞鹗圈在当中,两道人分立东西南北方位。   这一来,裘飞鹗无异成为腹背两侧均暴露四剑之下。   云康深知四剑合攻威力奇大,恐怕裘飞鹗难以抵敌,不由大惊失,便大喝道:“四个牛鼻子居然厚颜无耻,联手围攻一无名之辈,传扬出去,不怕有失老君观的威名?”   微山湖四道人充耳不闻,先后出剑,犹若干百道寒光,刺向裘飞鹗浑身重穴。   这时,裘飞鹗脸色不但不见惊惧,反更凝重肃穆,寒戟招式仍然不疾不徐推了出去,戟身潜劲重如山岳,四支长剑招到中途齐被弹震外引。   四道人心中一凛,凌厉出剑,疾如骤风狂雨。   裘飞鹗胸中默默思忖常彤授他剑诀心法:“沉凝若鼎不疾不徐、以正克邪、以拙敌诡、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即卦如山、动静不头其时、搏必搏绝、擒必擒弱……”   猛触灵机、恍然大悟剑学宏诣,在天风马场时每每思学不透,不能妙悟玄奥,这一想透,精神大振,大喝一声,戟式由徐缓突转迅快,捷如飞星电舞。   一串金铁交交鸣声音腾起,只见手中寒铁短戟变式震成一圈银星,迳向碧眼青髯道人攻去,快如电光石火。   碧眼青髯道人只见眼中欲眩,疾往后退,但已不及,肩头被戟光点中,闷哼一声,踉跄退出数步。   裘飞鹗动作迅快无伦,短戟刺向碧眼青髯道人之际,巳自身形左挪,左掌一式“捕风捉影”向妙空道人手中长剑抓去,跟着右腿踢向妙静道人“期门”穴。   三式虽有前后,但动作极快,让人看来无异同时出招遽攻而去。   妙静登时被踢中,狂嗥了一声,身形飞起半空,妙空只觉得手腕一震,长剑已被裘飞鹗夺去。   剩下妙悟道人张着两眼发怔,但觉得生平未有此景,不禁废然长叹一声,手中长剑缓缓垂下。   蓦然,山谷间又起了十数声长啸,森厉刺耳,长风送曳,使人不寒而栗。   神偷押衙云康神色大变,飞窜在裘飞鹗身前,微微一撞裘飞鹗,道:“不好!微山湖老君观精英尽出,这串玉钱暂存你处,万一失散,贤弟可先去西天日山百丈峰救一邝君强之人!”   裘飞鹗一怔,忙道:“我们不如在他们未到之前,趁早   离去岂不更妥!”   当下下由分说,一拉云康左臂,穿空斜窜而去。   方窜出数十丈外,已临近一突出山崖,只闻得身后长啸   之声迫近,往前一望,只见是一深可数十丈断崖,不由登时   发怔。   云康苦笑一声道;“贤弟你一人离去吧!何必落得个两   败俱伤,他们谅不能把老偷儿怎么样!   裘飞鹗尚水答话,只听得长啸声已寂然而止,急闻身后   一苍老语声响起:“贫道久不开杀戒,自然不能把云施主怎   么样,只求暂借玉钱一用,两位可安然无恙离去。   裘飞鹗大吃一惊,别面旋身一望,只见身前不足七尺之   处立着一个白发银须,高颧狮鼻老道,再放眼过去,密密麻   麻不下二三十道人已摆出剑阵,环立在五六丈远处。   袭飞鹗心想:“这串玉钱有何珍异之处,值得微山湖老   君观如此劳师动众!”   云康也觉得眼前情势对自己两人大为不利,暗中盘算应   付之策,对老道之言,视若罔闻。   老道人冷冷一笑,道:“云施主对贫道之言似乎是不屑   一答吗?贫道只好动手了!”   裘飞鹗突大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答与不答,听人   自便……”   话犹未了,老道面色一沉,目中寒电射出,云康忙道:   “贤弟不可无礼,此是老君观主白鹤真人!”   白鹤真人仔细打量了裘飞鹗一眼,淡淡一笑道:“武林   之中尚无一人敢当面对贫道如此无礼,你是何人?闻观中弟   子说,你展出划法大半为昆仑剑法,是否为鼎云子门下?”   裘飞鹗听出面前老道竟是一派掌门,言语之间,不怒而   威,不禁暗暗一凛,忙躬身道:“晚辈裘飞鹗,并非昆仑门   人,老前辈此来就是为赐教晚辈吗?”   白鹤真人目光一怔,心中大为惊异,迟疑了一下,冷冷   道:“年岁轻轻,应该居心诚正才是,微山湖虽然与昆仑小   有不和,贫道也不屑与后生晚辈动手!”   裘飞鹗微微躬身道:“既然老前辈如此宽容,晚辈这里   致谢!”   说罢,回面低声道:“云兄!我们走!”   身形动处,蓦感一阵阴柔潜力逼来,胸头气血一阵翻   荡,赶紧止步调息,只闻白鹤真人冷冷道:“且慢!你还未   说出师门来历,最好劝云康交出那串玉钱来,贫道也不追究   打伤门下之罪!”   裘飞鹗不禁剑后一剔,沉声答道:“晚辈出身来历,碍   难奉告,至于玉钱之事,并非老前辈之物,如此拦阻勒索,   岂不有失老前辈一派尊长风范。”   白鹤真人不禁哑口无言,星月寒辉映射之下,面色突变   阴沉,目中透出慑人神光。   忽地,妙悟道人飞步掠来,趋在白鹤真人身前,悄语了   数句。   白鹤宾人忽大喝道:“裘飞鹗!贫道问你,听妙悟说,   你施展招术中有两招是璇玑剑法中‘天河飞渡’、‘星斗宫   移’,此两招是本门镇观不传之秘,你究竟是从何人处偷学   得来?”   裘飞鹗微笑道;“老前辈之言差矣,天下武学,万源汇   宗,何可言一门派独占独有,请问老前辈贵派开山始祖传之何人?”   白鹤真人见裘飞鹗言语犀利,字字讥讽,不禁怒不可遏,须发飞扬,神态威猛之极,目露威棱,冷笑道:“好!好!今晚少不得贫道要开杀戒了!”   说罢,右掌微微抬起。   云康急道:“贤弟你跳崖逃命去吧!”   裘飞鹗充耳不闻,两凝注着白鹤真人面上,他自小孤独忧郁,逐渐养成倔强个性,宁折不弯。   他微微颤抖着,眼中露出无比忧郁之色,不自禁地双掌亦随着白鹤真人升起的右掌抬起。   夜风劲啸,冷月凄迷,两人凝蓄真力出掌,气氛充满了阴森、凄凉。   两股掌力一接——   “砰”地一声大震,尘沙飞涌中,白鹤真人被震得撤出半步,一脸惊愕之色。   裘飞鹗被弹起半空,升起五六丈高下,曲腰一弓,宛如长空星泻,飘落在白鹤真人三丈开外,只觉得眼中一黑,气血翻腾,四肢冰冷,麻痹兼有。   他在发出掌力触及白鹤真人掌劲,猛感身躯猛震,登时双掌往外一引,“潜龙升天”急中一踹而起,借白鹤真人掌劲翻起半空,改为“紫燕飞坠”电泻落地,如非见机得快,势必震伤内腑不可。   白鹤真人固然心惊裘飞鹗功力纯厚,小小年纪有此造诣,难得之极,但裘飞鹗所用掌式令他猛然意起一人,不禁为之震惊,两眼逼视裘飞鹗,默然忖思着当前的少年,是否心中推测那人的门下,如判断无差,则今晚无异招来微山湖老君观无边灾难。   这时,妙悟与云康已避得远远的,凝目旁观,云康见裘飞鹗对掌无恙,心中喜忧交集,暗叹道:“少年人自恃血气之勇,本无可厚非,但小不思则乱大谋,误了老朽大事如何是好!”   焦急不止,有心以身诱敌,让裘飞鹗平安逸去,但无路可奔,妙悟道人又在旁虎视,不禁心乱如麻。   白鹤真人凝视裘飞鹗片刻,缓缓道:“裘施主与百臂上人是什么称呼?”   显然他为裘飞鹗所惊,口气亦随之缓和了不少。   裘飞鹗这两日来,似乎为这未有的经历,有点迷惘淆惑,首先被人误认为是夏侯长春门下,继又被认为是昆仑弟子,再又说他抄袭老观独门剑学,如今又被白鹤真人疑与百臂上人有关。   难道恩师常彤所投的武学,真个全部是各门各派之最吗?他为什么要如此做?若常彤真是神州九邪催命判官桑丹三之化名,其本身武功卓绝无伦,加上各门各派之长,不啻于武林第一高手,又为何改姓埋名在天风马场内……   这些问题令他思索不透,他疑惑在夜风瑟瑟中,眼中透出迷茫的光芒,身外之情景似杳不存在,他不禁陷入沉思中。   白鹤真人见他久久不答,不由面色一沉,道:“少施主!莫非对贫道之言不屑置答吗?”   裘飞鹗蓦然惊觉,略略犹豫,才微笑道:“百臂上人十年前巳涅磐坐化,西返极乐,晚辈无缘一见,至今犹感遗   憾!”   白鹤真人不由一怔,道:“这百臂上人坐化之事,你从何人口中得知,如说少施主与百臂上人毫无渊源,令人难以置信!”   裘飞鹗道:“老前辈认为晚辈与百臂上人有渊源由何而指?”   白鹤真人霜眉一扬,沉声问道:“少施主方才所施掌招是否‘金刚降龙’九掌?”   裘飞鹗尚未答话,猛听一声宏亮的大笑,声震山谷,撼越云霄,令人神摇魄飞。   笑声未落,五条庞大身形,疾如鹰隼,星泻而落,为首一个高大老人身形一站地,即迅如电光石火般出手,飞向神偷押衙云康脉穴扣去。   那老人动作快疾无伦,云康猝不及防,登时被扣了个正着,一拉一甩,将云康身躯甩向同来四人面前,大喝道:“将老偷儿擒住,搜搜他的怀中!”   这突如其来,迅雷不及掩耳,场中之人均为之震住。   高大老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向着白鹤真人凝视了一眼,嘿嘿干笑两声道:“牛鼻子!你把微山湖观中徒子徒孙均带了来,陡然枉费心机,老夫此来似乎出你意料之外吧!”   白鹤真人冷冷道:“北斗星君!贫道此次率领观中弟子来此,也是本着苍生为念,玉钱千万不能落在你手中!”   北斗星君仰天发出一声长笑,道:“怎奈天不从人愿,如何?”   白鹤真人心中异常激动,极力平抑怒气,望了北斗星君一眼,面上泛出淡淡之笑容道:“你真是认为玉钱在老偷儿怀中吗?”   北斗星君不禁一怔,别面喝问同来四人道:“搜着了没有?”   一黑衣人答道:“浑身上下都搜过,老偷身上杳无一物?”   北斗星君移转目光,逼视在白鹤真人脸上,宛如寒电。   第十三章 冷傲怪客   裘飞鹗一直在旁打量情势,瞥见云康被北斗星君点了晕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四个黑衣人动作飞快搜觅云康全身,遍觅无着,垂手愕然。   他心中暗暗忖道: “看今晚情势,似乎不能全身而退,与其束手被擒,倒不如跃下崖去,或可逃生!”   又不忍云康落在北斗星君之手,不禁手摸着怀中“毒藤棘”,暗中咬牙道:“事到如今,也说不得有干天和了!”   心念一动,猛地双足一踹,穿空扑去,左臂倏伸,已抓着了云康身形一旋,扣在右手的一筒“毒藤棘”一掀——   “卡嗒”微响,二十一支毒藤棘一蓬花雨般向黑衣人罩下,这等细如牛毛,剧毒无比暗器,黑衣人登时无声无息地倒地死去。   裘飞鹗卡簧崩开,右足点地一拔,挟着云康迳往断崖之下凌空扑去。   耳边,但闻得北斗星君一声大喝道:“好毒辣的小辈!”   猛感后背被一股强厉无伦的潜劲一撞,如中千斤坠,不禁大叫得一声,眼中金花乱涌,身躯在半空中翻了几下,云康的身躯亦被震出手外,向断崖之下落去。   钩月西斜,寒星稀疏,远山近林均被黄尘飞涌,凄朦淡月所笼罩,秋风穿谷吟啸,似作无言的叹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东方现出一线曙光,片片白云出岫随风飘浮长空,一队旅雁穿林而出,绕林嘎嘎长鸣,似是依恋不舍,然后振翅向南飞去。   月是昨夜白,霜是今晨浓!   九里山崖谷,枯草凋树染上一层厚厚的霜白,触目如雪,风寒砭骨,啸掠如潮。   太阳无力地缓缓爬上山头,昏黄衰惫,映在谷中,无丝毫暖烘烘的感觉。   山谷嶙峋怪石内忽现出一条修长的白色人影,一袭白衫百孔千疮,尚染有点点血迹,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身形步履有点蹒跚疲累。   这入神色憔悴,但隐约可以看出丰朗英俊神采,嘴角往上勾翘,面色惨白得吓人,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拼搏。   只见他仰面蹒跚于山谷之间,突然,忽有所见,停步凝视前面有顷,摇首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事,自己尚须别人救治,没料到还有人比自己伤得更重!”   于是,他疾行两步,只见一块山石仰面躺着一人,嘴角溢出血丝已凝成紫黑色,身躯已积罩一层浓霜,他弯腰伸手往伤者鼻口一间一按,自语道:“这人从受伤之时迄至现在,已近两个时辰,竟然不死,嘿嘿!倒是奇迹!”   说时,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他沉目凝思了一阵,在怀中取出一只鹿皮小袋,倾出两粒黑色药丸,一粒喂服伤者口中,一粒自己服下。   一盏热茶时分过去,伤者两目睁开,闪出暗淡神光,挣   扎爬起,望着那人施礼道:“在下裘飞鹗,为妖邪所袭,蒙阁下施救,铭感难忘!”   说话之时,猛感脏腑一阵剧痛,心知伤得不轻,不禁神色大变。   那人目光望??裘飞鹗一眼,冷冷道:“我这丹药救不了你的性命,只可稳住伤势不发,半月之内倘你找不着灵奇伤药,必然终身咳血瘫痪!”   裘飞鹗闻言一怔,忖道:“此处距天风马场不太远,虽然重伤之躯,半月之内如无意外,总可到达让恩师救治!”   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神色惨白,衣履残破,血迹斑斑,心下已自了然,苦笑一声道:“阁下想必与在下同病相怜,在下忆起一人精擅医术,你我同行求治如何?”   那人微微颔首,现出一丝笑容,倏又敛去。   裘飞鹗又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那人只吐三字:“麻天祥!”   裘飞鹗只觉得这麻天祥冷傲得可以,但自己身受他救治之德,也就不能为怪,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麻大侠!”   忽然想起一事,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道:“哦!在下尚有一同伴,昨晚同坠此谷,麻大侠请稍等,在下去寻觅他身落何处!”   于是,强挣着痛苦的身躯走去四处寻找,麻天祥则立原处,冷眼瞧着。裘飞鹗走出四五丈左右,发现昨晚被震出手外的“毒藤棘”圆筒置于草丛中,他拾起揣入怀内。   他来回寻找多次均未见云康,不由焦急异常,仰面凝望着昨晚坠落崖上,削壁陡崖,高约三十余丈,心中忆起昨晚情景,尚心有余悸,转念忖道:“怎么北星君及白鹤真人等,为何不跃下崖来擒捉自己,既然这串玉钱如此珍贵,就此放手,显然大违常情,云康不见,莫非他遭了毒手不成,然而却放过自己为了什么?”   想至此处,转念道:“身怀玉钱是否被他们搜去,见自己伤重,故而放手离去!”   想至此,飞快伸手向怀中一摸,只觉得各物并未缺少,不由大感迷惑,愕住发怔。   麻天祥慢步走了过来,冷冷问道:“你那同伴找着了没有?”   裘飞鹗道:“没有!”   麻天祥冷然一笑,道:“夫妻是同林鸟,大难到时各自飞,何况是朋友。”   裘飞鹗不由一怔,心说:“此人大概身世坎坷,受尽人生冷漠,对世上事物均抱着不信任态度,此人心境之抑郁必较自己犹有过之!”   当下淡淡一笑道:“麻大侠此言未免太过偏激,人道五伦,友谊最贵,何可一概而论!”   麻天说冷笑道:“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惜乎茫茫武林中,独多小人,勾心斗角,见利忘义,有谁能见信!”   裘飞鹗见他思想偏激太甚,未可理喻,遂慨叹一声,默然不语。   寒风侵袭,重伤之躯禁受不住,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遂道:“麻大侠!我们速去求医吧!”   麻天祥冷然点点头,两人循着山谷往徐州走去。   丽日睛和,一片云朵朵浮空,霜白未消,衰草黄叶漫天逐   飞,令人有迟暮凄凉的感觉。   两人真力不济,痛发时不由冷汗浃背,举足维艰,好不容易挨到进入东关一家小客栈内,已是黄昏日落,暮霭深垂。   他们两人途中并未交谈只字片语,连负伤经过,身世来历均未曾提起。   麻天祥习性冷漠,孤傲,偏激,然裘飞鹗忧郁,自卑,随和,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只有一种相同的性格,就是将自己的感情藏蕴心中,轻易不予流露。   一盏孤灯,映得一室昏黄,裘飞鹗与麻天祥分别躺在东西两榻上,瞠目仰视。   日间行路,伤痛虽然难耐,但有一股潜在的意志毅力,促使他们继续前进,一俟他们到了客栈歇息下来,反而渐感气血瓮逆,胸膈宛如千斤重压,遍体酸痛抽缩。   裘飞鹗缩身离榻,强忍着终艰,唤来店伙送上文房四宝,即席濡笔挥毫书写一张药方,沉吟斟酌药剂用量轻重。   麻天祥躺在榻上,目光冷冷地望着裘飞鹗举动,心内生起一阵迷惑,他自认是世上独一无二孤傲冷漠之人,却料不到裘飞鹗与他性情并无轩轾,不由暗中好笑,物以类聚,怎么碰得这么巧。   一旁侍立的店伙,目睹裘飞鹗所开的药方,不禁张大着眼,伸出长舌久久不见缩回。   所开的药味中有数味均是非重金难求的“孩儿参”、“千年鹤涎”、“鲜牛黄”、“羚羊角”。   店伙心说:“这位相公是怎么的,非服如此珍贵的药就不能治好病吗?”   麻天祥见店伙神色不禁疑云顿生,离榻而起,走到裘飞鹗身后,探首凝望之后,不由暗暗诧异不已。   裘飞鹗书就药之后,递交店伙道:“所开药味,不是一家药铺可配,速搜全城各大药铺,命其派人送来,银货两割。”   店伙喏喏应命如飞趋去。   麻天祥忽冷冷道:“这药准成吗?”   语声似隆冬腊暮凛洌朔风,透骨寒冷。   裘飞鹗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准这剂药准能有效,但数   裘飞鹗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准这剂药准能有效,但数年前曾目睹常彤救一个重伤垂危的武师,自己侍立在侧,常彤曾投下此剂药方,故而牢记在心,姑为试用疏散郁积气血,伤滞化畅,此为权宜之计,不然终至卧床不起,势难赶抵洪泽湖畔天风马场。   经麻天祥一问,稍一沉吟道:“在下也不知有效与否,但如不此先服药,势难成行!”   麻天祥冷哼一声,道:“若误设药石,伤势转恶怎么说?”   裘飞鹗闻言胸中怒气陡生,冷冷道:“麻大侠既然有所疑忌,在下也不敢勉强麻大侠服下,人命关天,在下实在担待不起!”   当下,也不望麻天祥一眼,迳自走向榻前,侧身卧下。   这一来反合了麻天样的脾胃,冰冷的面上首次泛出一丝笑容,也不再说话,回身坐在自己榻上,由怀中取出一卷“山川文记”,就灯光微诵出声。   明月在天,秋风瑟瑟,秋虫悲鸣,窗外一抹白杨只剩下枯枝秃桠,沙沙随风摇晃。蓦然,窗外飘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姓麻的!你还没死?我如是你,自知不能活上多久,反不如自绝身死的好,何必日夜受这亡魂心惊之苦!”   麻天祥一闻何济笑声,即将手中书卷押上案上油灯,火光一熄,室内暗沉漆黑。   裘飞鹗大吃一惊,知道窗外人是麻天祥对头之人,假如他闯了进来,自己两人万万无力相抗,束手待毙,心有未甘,不由大为焦急,蓦地灵机一动,伸手取出“毒藤刺”圆筒,两指触在簧上对准那人,即疾掀而下。   这时,麻天神显得无比之镇静,冷冷道:“何朋友!你难道要麻某开杀戒吗?”   窗外一阵低沉的长笑传入,其声阴森恐怖,听来汗毛笔立,只听那人笑毕,道:“麻天祥!一月之前你说此话何某或可相信,如今你已是待毙之身了,凡是中了‘天阴掌’之人,最多苟延三个时辰,你绝命之期当在明晨丑正,何某绝不乘人之危,到时候来收尸就是了!”   麻天祥冷笑道:“倘若麻某到时死不了,则又何说?”   窗外那人道:“死到临头,尚要故弄玄虚,何某岂是你能骗得的!”   麻天祥道:“如此何朋友请进,瞧着麻某死去岂不是更省便得多!”   窗外扬起嘿嘿两声冷笑,之后便寂然无声。   裘飞鹗心中紧张无比,两眼逼视着门外,防避那人骤然闯入,待窗外语声寂寂,仍未敢稍形松懈。   麻天祥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人早走了,你还空自紧张做什么?”   裘飞鹗冷笑道:“他未必不会再来,纵然你在等死,在下目前尚未想到死字,也不甘心交你这个死朋友!”   他恨麻天祥冷漠得怕人,如同僵魅,一丝人性均无,气极出自激动之语。   麻天祥轻笑一声,卧向榻上,闭目调息,对裘飞鹗之言不加理会。   裘飞鹗只觉得此人太过怪僻,简直绝灭人性,人在危难时,应共同扶持才是,于是暗暗打算明晨悄悄离去之意,   不多一会,店伙叩门唤道:“客官!”   裘飞鹗应道:“进来!”   店伙走入,点亮了油灯,哈腰笑道:“小的几乎跑遍了全城,才从三家药铺中配齐,现药铺派人送来候在院外!”   裘飞鹗含笑道:“有劳你了,请他们送入房中,”   店伙匆匆走到门口,伸手一招,步履声大作,走入三人提着大包小包。   裘飞鹗打开纸包,一一检视无讹,才付了银钱。   待待铺之人走后,裘飞鹗又取出一锭约莫五两白银赏给店伙,并吩咐送来煎药用具。   店伙含笑接上赏银。裘飞鹗挥手示意离去。   麻天祥只管在榻上冷眼瞧着,心说:“哼!他年岁轻轻,怎么知道救伤药物,大概略懂药理,就胡乱开处方,庸医自误!   哼!我麻天祥岂能与他这般胡来……”   第十四章 英雄困厄   这时,裘飞鹗只觉得气血翻逆有增无减,一阵阵冷汗冒出,手足如冰,软弱乏力,但他强提着一口真气,燃烧炭炉,试好水量,将药物先后置入罐中,文火煎熬,用一把破扇慢慢扇动着。   麻天祥心想:“看来,他对煎药火候强弱甚有心得,此人必是药铺学徒出身!”   半个时辰过去,室内药味弥漫,裘飞鹗估量药已煎好,将药汁滤入碗中,尚存有一半留置罐中。   这一半是麻天祥服用,但他并未出声,亦未看麻天祥一眼,俟至碗中药汁热度稍减,迳自饮下。   麻天祥见裘飞鹗服下药汁后,返身回榻盘膝而坐,调息行功,顶门冒出缕缕白气。   他虽然生性冷傲孤僻,但究竟是头脑冷静的人,他瞧出裘飞鹗武功很有基础,行事一举一动均异常含蓄沉稳,不似飞扬浮躁,一知半解自以为是之人,暗暗忖道:“说不定此药果有稳住伤势功效,无论如何,他能服下,自己也能服用,总比坐而待毙好些!”   心念一定,起身离榻,将罐内之药汁倒入碗中,仰面咕噜噜喝下,如裘飞鹗模样,上榻闭目行功。   片刻之后,只觉得伤痛渐平,逆流气血循归原经脉缓缓流注,不禁大为惊异。   这时,裘飞鹗气运周天后,睁开眼帘见麻天祥情状,微微一笑,起身离榻,二煎药汁。   等他们第二煎药汁服下,行功周天后,天色已是于丑之交,裘飞鹗自觉举动如常,毫无不适,于是离榻,吱然穿出门外,静立庭院中漫步徘徊。   弯月被一轻云掩却一半。苍茫迷朦,院中植有十数株秉莉,叶影花香,婆娑袭人。   忽然屋面掠过一条人影,如风飘来,心中一惊,急闪在墙角,右手巳扣紧一筒“毒藤棘”,蓄势待发。   只见这人身形诡疾,沾足点地,立即闪在门首,沉咳了声道:“麻天祥!”   沉寂了须臾,室内传出麻天祥冷冰冰的语声:“何朋友,你真是信人,无奈麻某人吉人天相,不但未死,而且伤势渐渐平复,为之奈何?”   那人不由一怔,继而朗声笑道:“何某如果急于要你身亡,那日也不至于暗地抽身,让你逃走!”   麻天祥冷笑道:“那么你追踪麻某所为何来?”   那人笑道:“这还用说,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反正我们各有所图,于事无所干碍,你意下如何?”   麻天祥冷冷道:“好!你请进!”   那人身形一闪,进入室内。   裘飞鹗听得莫名其妙,忖道:“自己要否进入室内?麻天祥生性怪僻,遇事均抱着不信任态度,他知道自己在院中,如迟迟不进去,反而遭他疑忌,不如直率些好!”   想定,昂首向室内走去。   他一到达门首,忽听室内一声大喝道:“什么人?”   一条人影如飞而至,迅如电光石火般翻腕亮掌,疾向裘飞鹗“中府穴”按下。   掌力沉厉如潮,重逾山岳,这一掌若然被打实,裘飞鹗必然筋断骨折。   裘飞鹗自知重伤初愈,不能妄施内力,暗哼一声,身形一挪,手出如风,疾向来掌“曲池穴”上扣去。   那人不由暗暗一凛,急撤右掌,那知飞来两指却点在肩上,只觉得肩头微徽一麻,大惊之下,一仰腰倒窜回去。   裘飞鹗趁机飘入室内,佯若无事般走向榻前,亦未向安坐榻上的麻天祥望一眼,身形卧倒,两臂作枕,仰视承尘。   这一切表现得无动于衷,冷漠异常。   那人见状,愕在那儿发怔。   麻天祥阴冷面色泛出一丝笑容,眼中透出惊诧神色,见那人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之状,哈哈笑道:“何朋友!你料不到武林之中,还有比我这铁剑秀士麻天祥更怪癖,冰冷的人!”   那人翻着灼灼的眼,心中嘀咕道:“怎么两个怪人竟凑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   当下,只嘿嘿冷笑不止。   麻天祥又冷冷道:“那也只怪何朋友不加思索就鲁莽出手,幸亏我这裘老弟是个面冷心善之人,不然他的武功比我麻某强得甚多,焉有何朋友的命在!”   那人望了裘飞鹗一眼,出声狂笑道:“我金刀双钩何济也不是江湖无名之辈,麻朋友出此轻视之言,实令我何济难以心服!”   麻天祥眉头皱了一皱,默然不答。   何济虽然心中忿忿,但既有所求而来,犯不着为此小事翻脸,讪讪地坐下与麻天祥小声谈论。   裘飞鹗只听说去东天目山,因为与他无关,也就无心去听,只默默思忖日来经历……”   玄玄经……龙飞令符……一串玉钱……葛蓓珊……满小青……无一不令他迷惑。   他只觉得对满小青及神偷押衙云康愧疚于心,满小青一对满含忧郁的双眸,蕴藏着万缕柔情及孤零的身世,亟待向自己倾吐,那知自己竟不告而别。   他依稀见得此时满小青必泪流满面,厌厌伤神,恨自己薄幸。   于是,裘飞鹗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怀中这串玉钱,事关云康生死,然而现在云康却不知生死下落,他的知友之姓名也无从得悉,不然自己也可代云康一行。   自己本乃江湖无名小卒,才出道未久,是非凶险,纷至杳来,几乎群集一身。   憧憬江湖风光好,那知崎岖险难行,他不由惘然懊丧。   东方既白,室中已大亮,金刀双钩何济还在与麻天祥叨叨不休,麻天祥只偶而吐出一两句冰冷的语声。   裘飞鹗翻身坐起,这时才看清了何济形象。身材短小,面目可憎,目中流露出一股对自己无限怨毒之色。   当下淡淡一笑,望着麻天祥道:“麻大侠!在下意欲赶赴洪泽湖,大概后日清晨可返,如何?”   麻天祥知他嫌恶何济,再则自己二人重伤尚未痊愈之事,不愿被何济知悉,当即答道:“老弟有事只管前去,愚兄在此等侯便是!”   金刀双钩何济突地站起,跨前一步,沉声问道:“你去洪择湖为了何事?”   ’裘飞鹗冷笑道:“朋友!不关你的事最好少管!”   说着,昂首快步向门外走去。   何济被奚落得一脸红赤,霍地站起,扬掌欲待击出。   麻天祥轻笑一声道:“何朋友,你少招惹我这老弟,不然难免陈尸在此,可怨不得我麻某未在事先提醒你哩!”   裘飞鹗已迈出室外,只听何济冷笑两声,再未出言。   他走进一家茶楼,匆匆用了点心后即离开徐州向洪泽湖奔去。黄叶凋飞,秋风瑟瑟生寒,地面上滚舞枫叶。霜浸枯草犹未褪尽,转眼秋尽冬来,景象不胜凄凉。   裘飞鹗触景生情,自感身世飘泊,似地面上滚舞枫叶,不知西东,亦不知日后归宿何处,他眼中忧郁神光似乎显得更浓了。   他独自赶程意兴异常落寞,满眼秋风,苍穹彤云密布,似有一种沉重的气氛紧紧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裘飞鹗设法排遣落寞沉重的心情,遂使自己坠于回溯童年以至今天的经历遭遇。   回忆或可能获得短暂的安慰与温馨,亦能坠入痛苦的深渊中,甚至更甚于此。   天风马场距徐州并不太远,东傍顺河,西临面子湖,甫临一碧万顷,波光浩渺的洪泽湖,其实为一三角洲,天风马场占有此三角洲全部,绿草芳腴,一望无际,北面筑起一道数十里长栅栏,无虞马群失散。   天将近午,裘飞鹗巳赶至距天风马场二十里遥之洋河镇上,他略事用食后继续奔赶而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六七条人影暗暗跟踪着,捷如鬼魑,裘飞鹗初尚蒙若无知,他耳力甚为灵敏,奔行之事,发觉身后隐隐传来飒飒衣袂飘风之声有异,便知有人跟踪自己,暗暗一凛,也不回头后顾,加疾轻功身法,电疾而去。   他一面奔行,一面忖道:“听身后衣袂带风声很乱,跟来的人不在少数,自己虽服下伤药暂时稳住伤势,究竟未能妄逞内力拼搏,何况以一敌众,自己如此飞奔,胸膈已隐隐觉得气血翻逆,他们穷追不舍,这如何是好?”   他不由暗暗焦急,继而转念道:“他们定是为探知自己去何处,不然那曾迟迟不喝止动手,自己这一去天风马场,难免为天风马场带来一场无边灾难,不如转向甩开他们!”   心念一定,本是往南行,霍然转向东奔,往连绵起伏岗陵中撞去,他感觉气血翻腾,暗暗大惊。   岗陵上短杉松遍布,苍郁丛密,正好闪躲身形,他晃在一株矮松之后,只见十数黑衣劲装江湖人物,身形伶落轻捷飞赶而来,显然均是非泛泛之辈。   转瞬,十数人已距自己存身之处十数丈远近,急又闪身往前奔去。   他东闪西挪,足不点地飞驰,然而他感到力不从心,满头冷汗,胸膈郁闷,心知再如此漫无目的地狂奔,内伤必再度进发而至不可收拾。   只见远处有座屋宇,隐映在松杉之间,暗道:“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继续逃逸,不如且入这户人家躲避一时,他们   万一闯进,自己拼着两筒毒藤棘与敌同亡!”   他一落在这座屋宇之前,略一打量,只见是一茅顶土墙陋屋,显然无人居住,立即掠入,将门掩好。   户内蛛网密结,空无一物,裘飞鹗盘坐于壁角,分扣着两筒毒藤棘,蓄势而等,一面运功导引气血畅行百穴。   突闻户外响起数声细微足声,心知他们找来此处,不由心弦猛颤,一瞬不瞬凝视着那片朽门,只觉扣着毒藤棘的双手掌心是沁出汗珠。   只听一粗豪语声道:“你认准此小子隐藏屋内吗?我看未必见得,这小子又未发现我等跟踪,必是绕道往淮阴走了!”   另一语声又道:“哼!去淮阴,怎会多绕这二三十里路,这小子机灵无比,你准知他没发觉我们随在身后吗?”   裘飞鹗极力运气行功,抑平伤势,门外语声历历可闻,他暗自疑惑道:“他们是什么人?听语气并非老君观及北斗星君门下弟子,却又不似飞花谷青螺渚这斑人!”   一时之间,忖测不出是何来历,门外语声混乱,七嘴八舌,又听一人道:“且不管这些,我们入内探视一眼,比在门外猜测来得妥当此!”   “嘿嘿!听当家说这小子武功出众,不可轻视,何况老当家与青姑娘力主活捉,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非但两不讨好,而且吃罪不起,我们能担待吗?”   裘飞鹗听得一怔,心说:“原来是冷面阎罗满天星手下,满天星为什么要遣人擒拿自己呢?难道是青姑娘叔爷爷恨自己不辞而别吗?……他们怎知自己在徐州赶赴天风马场,真是匪夷所思!”   他脑中思索,有如闪电般轮了几百转,饶他聪颖绝顶,也无法忖出这胸中疑结。   屋内昏茫一如黄昏,门外人声寂然,裘飞鹗惊疑不止,暗道:“难道他们都走了吗?”   凝目一瞧,只见门窗隙缝之内透入缕缕浓烟,霎时弥漫全室,不禁大吃一惊,知道他们使出下流手段,这片浓烟如非薰香剧毒迷性之属,于是赶紧摒住呼吸,欲待长身站起,闪到门侧先发制人。   那知脚躁一垫劲,已至半起时,突然腿骨一软,又全身下沉,坐地不能再站起。   裘飞鹗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知重伤之躯虽然稳住,虽经行功导引,但非短短时刻可以复元。   发岌可危,室内白烟腾腾,裘飞鹗此际只有视之淡然,生死认命了,忽见那片白雾侵至近身一尺处,突然止住不再前进,满眼烟云,郁勃翻滚,似浪潮拍岸一般。   这情形,他茫然不解其故,此时他不再思索这一问题,心知满天星手下即将破门而入,手指巳按在毒藤棘筒上,一触即发。   果然不出所料,“砰”的一声大震,已半朽腐的木门,登时已被户外众人掌力震开,尘飞如雨,土墙房顶摇憾不止。   须臾,尘雾弥漫中,隐隐见两人亮刃护胸进入,两对眸光宛如寒电般向室中扫视。   裘飞鹗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情转为冷静,一动不动,微睁眼帘,佯装中毒昏死。   忽听一宏亮嗓音高呼道:“这小子真的在此,正是踏破   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鄙!”   得意笑声中,身形逼近裘飞鹗身前。   另一人突然拉了那人一把,低声喝道:“谨防小子使诈!”   那人冷哼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五鼓断魂香,若无解药,岂是他能忍受得了!”   门外又窜进进六七条身形,一步步逼向裘飞鹗身前。   “砰”地一声微响,走在最前面两人忽狂嗥一声,翻身倒地,后面数人闻声大惊,即知不妙,急欲撤身退回,但毒藤棘宛若电芒星射,来势绝快无伦,哪来得及,但闻数声闷哼,登时气绝翻倒。   正在此时,忽又有三条身形掠入,一见此状,亡魂皆冒,抽身退回。   裘飞鹗毒藤棘再度射出,两人臂部感觉一麻,登时袭涌全身,冲出两步,亦告倒地,只有一人先一步窜出,幸免丧命,头也不回,狂奔逃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苍茫,彤云垂罩,风涛呼啸,夹着远处数声狼嗥枭鸣,显得异常凄凉。   茅屋内忽走出一蹒跚身影,踟踽向南走去。   这身影正是裘飞鹗,他费了三个时辰,勉强调匀真气,挣扎站起,只觉得两条腿依然酸软乏力,他不知道能否支持到天风马场,但他还继续走着。   天性忧郁,却有着一股潜在的毅力驱使他向前而行,彻骨西风,使裘飞鹗不禁连打寒颤,他压抑着内心如焚的焦灼,一步一步走着,满天飞霜,衣履俱湿。   黎明微现曙光,天风马场终于隐隐在望,一渡过顺河就是奔马驰骤,嘶声入云的三角洲。   他到得洲上,纵目一观,虽然他离开马场为时短暂,但眼中景象比去时更为凄凉。   深霜染罩,似雪一样地白,秋风呼啸劲疾,地面丛积枯叶已变为褐黑色,那浓重的落霜,尚无法全部遮掩,雁行悲鸣,曳翅南翔,他不由泛起一阵不可遏制的悲伤。   继而令他惊骇的是,那往常马群激云长嘶声,已不复闻,他心知有异,怀着一腔莫明的心绪,蹒跚走去。   一种难以想像的惨境,首先触入他的眼帘,那散立各处的木屋,已被焚毁的焦干,瓦砾碎木,面目全非了。   显然是遭了火劫,而且是极不寻常的遭遇,马场人手众多,定能将火势遏制才对。   这是谁做下的?他不禁茫然自问着!   裘飞鹗向常彤所居的木屋走去,这木屋已变成一堆零乱的焦砾了。   童年旧居,短短时日竟面目全非,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他怀疑这是幻觉,而摆在眼前的却是事实。   他尽力思索天风马场为何遭受如此的惨遇,倘说是匪徒觊觎,有常彤在他们必不能得逞,如果常彤离去,匪徒既然占了优势,就该重建天风马场才是……   脑中只感一片混乱,莫衷一是,然而他又伤势转重,气血翻逆,两腿酸软乏力。   于是,他想着再也不能留连马场,需尽最后余力赶去淮阴配一剂药暂稳伤势,再去场主楚文魁家中询问天风马场被焚真相。   他沿着顺河走去,天风马场距淮阴只三十里,他行未及一半,便感头晕目眩,那汹涌刺骨的河风,更使他不支,步履一阵摇晃,终于倒地不省人事。   第十五章 韩府察奸   良久,才清醒过来,他忖道:“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此地!”   他双眼游视了周围景物,将自己怀中的龙飞令符,一串玉钱及徐妆纶所交之真诀等物,埋在一处河畔黑色巨石之下,那块黑石就在他的身边,只见他两手不停地挖掘泥土,待他埋好后,一切不露痕迹,无虞为人发现,又告晕阙过去。   当裘飞鹗再度醒来时,睁目一瞧,只见身卧在一间布置古雅的书斋中,窗外阳光耀眼,可以瞥见蓝天,片片白云飘浮,他不禁恍若隔世。   只觉得气血仍是翻逆不已,浑身筋骨酸痛,不能转侧,但较离开天风马场时轻松得多了,心知为人所救,他轻轻咳了一声。   门外人影一闪,走进一个须眉皓白的老者,见裘飞鹗醒来,面露笑容道:“相公醒过来了,我家主人为此终日担忧,待老奴告知主人便是!”   裘飞鹗忙道:“老人家请稍待,小子现身在何处请予明告!”   老者微微一笑道:“相公现宜静养,不可多说话,日后   就可知道!”   说完转身走去。   不久,门外步履声响起,只见走进三人,一是面色红润,慈眉祥目的五旬老者,一是背部微曲,手托一支旱烟管,花白长须,年约花甲的冬烘先生,另是前见的老人。   那面色红润的老者一进门便微笑道:“你巳昏迷不醒约有十日了!”   说着,手指在那吞云吐雾的老者道:“如非经这位维扬当代的岐黄圣手欧阳欠生悉心诊治,你能否活转过来,尚不得而知!”   当下裘飞鹗嘴唇一动,欲待说话,那知这位维扬名医面色一沉,道:“你元气未复,气血未平,不可说话!”   说罢,在榻上侧身坐下,五指搭在裘飞鹗腕脉上左右诊察,闭目久之才睁眼向面色红润老者道:“他现在外伤已清,只是内伤胸痛未复,待学生为他开下三剂药方换服,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面色经润老者微笑道:“有劳欧阳先生费神,韩某衰心感激不已!”   裘飞鹗面上不由泛出难以形容的感动之色,眼角禁不住淌出泪水。   那面色红润老者见裘飞鹗神色,叹息一声道:“你不可太难过,老朽韩文愈下乡察看佃农收成,适遇你倒卧踣旁,才命人救起带回舍下,愿你早日康复,出外人需相扶持,你也不必心怀感恩!”   说罢,与欧阳先生双双走出,老仆人亦趋出室外。   一晃可是三四日过去,裘飞鹗只觉得胸前已无郁结,气血渐畅,每日子午二时,他总要以内功修为之法导气归元,不觉恢复得更速,已能离榻散步。   他生性沉默寡言,尤其寄身韩府,更自约束,轻易足不出书斋一步,只在窗内眺赏园中木叶萧萧,晚菊吐芳。   他有生以来从未有如此安定过,但安定中有种拘束感。   偶然,他亦与仆人陈得禄闲聊数语,知道韩文愈是淮扬首富,祖上做过一任巡抚,本人也曾中过举,但淡泊功名,无意进取。   韩文愈精于陶朱之术,号称维扬监粮四大金刚之首,家财万贯,在扬州以西,屋宇沿湖畔筑起。   韩文愈唯一遗憾的是,望六之年,膝下犹虚,无子承嗣,膝下只有一女,因而他乐善好施。   不觉又是七日,那淮扬名医欧阳仲景每隔一日即来察视他的脉相,欧阳仲景一手把着脉,两眼却凝向窗外。   裘飞鹗初不以为意,第三次便留下意了,循着欧阳仲景目光落在对窗小楼之上,这小楼恰是韩文愈独生爱女所居,心中暗暗诧异。   之后,发觉欧阳仲景目光天天如此情形,不由疑云顿生,他直觉判断欧阳仲景必是觊觎韩文愈的财富,图谋在韩文愈独生爱女身上着手,他不禁为韩文愈心生担忧。   有一次欧阳仲景问道:“你何以罹此重伤?难道你也会武?伤愈后你去何处?”   裘飞鹗答道:“在下那里会武,天涯飘萍,到处为家,不慎游山失足坠崖,只因囊中羞涩,无能就医,故带伤上路,又被风寒侵袭,不支倒地,如非韩老丈及欧阳先生施救,在下已成道旁枯骨,此思此德,终生难忘,在下余杭尚有一远亲,伤愈后即投奔其处!”   欧阳仲景长长哦了一声,也不再语,如今忆起,更增疑念,心说:“莫非欧阳仲景疑虑韩文愈有招赘自己之意?”   时序如梭,转眼已是半月,裘飞鹗举动已如常人,不过真力尚不能运用自如,只觉得任督二脉有点滞凝,自知如找不到恩师常彤,恐难与人拼搏了。   韩文愈问明裘飞鹗孑然一身,遂请其留下,裘飞鹗只得应允,心想必须探明欧阳仲景意图之后再走也不迟。   韩府上有六位护院武师,其中有位三才剑董元炯,系太极门中数一数二高手,与裘飞鹗最合得来,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裘飞鹗绝口不提武功二字,只说些文林典故,翰墨文章,董元炯虽是习武,早年也是饱读诗书,故两人分外亲近。   寒风凛冽,一晚,六位武师围炉闲聊,裘飞鹗也凑在一起,董元炯偶然说出北斗星君有件珍物,名为五星玉钱,这玉钱珍异处就是每当月圆子夜时,玉钱全自动显出五星参横之象,蕴含先天五行阵式,奇奥莫测,练武人苛能参悟,终生受用不尽,尤其珍贵之处为此五枚玉钱是万年暖玉琢成,价值连城不说,尚具有避水、避火、避毒、避邪等功用。   裘飞鹗不由大悟,那日在九里山上冷面阎罗徒党施展“五鼓断魂香”不能侵身之故。   只听董元炯又说,这五枚玉钱尚有一种功用,无论身受何重重伤,只要将五枚玉钱合在掌心,阳和之气自动透入百穴,气流周天后便霍然全愈。   裘飞鹗似信不信,既然有此异能,为何神偷押衙云康不知自疗伤势,难道云康也不知玉钱的功用吗?”   如果早知玉钱有此功用,他也不会留在此地,不由动念去取回埋右河畔巨石之下的玉钱。   第二天一早,裘飞鹗推说去扬州游玩,一迳奔驰顺河岸旁将所埋之物—一取出。   赶回韩家已是三更将尽,他极力掩藏身负武功,敲开大门,一摇三摆走回书房。   他盘坐于榻上,如董元炯所言,将五枚玉钱合于掌内,果然不到半盏茶时分,一缕阳和之气透入双掌掌心,循穴运行,心头不由狂喜,暗提丹田真气导入,只觉得这股阳和之气,有增无减,宛如浪潮激涛,汹涌逼来,身躯震撼不已。   裘飞鹦紧咬牙关定住心神,不容导入岔脉,他知稍一不慎,必走火入魔,如此约莫两个时辰,突感耳中一阵雷鸣后。身躯骤然一轻,真气飞速运行,畅然无滞,便知任督二脉复通,内伤痊愈,不由喜极而泣。   他跃峰下榻,只觉身轻如絮,真力可意随念动,较前未受伤时尚更精进,忖道:“无怪乎北斗星君及老君观道众为这五枚玉钱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生’,武林纷争,无非是一个欲字作祟!”   想及此,不由暗暗叹息。   铁剑书生麻天祥现在不知是否伴同何济去东天目山?他本敦谨守信之人。屡屡忆起失信于麻天祥,一种歉疚之念缠绕胸头,久久不去。   无奈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他定下主意,不查出欧阳仲景是否有何不利于韩文愈的企图,决不一走了之。   果如裘飞鹗所料,第三日午正时分,裘飞鹗信步走到正院,只见三才剑董元炯与五位护院武师立在墙角低聚论,神情忧形于色。   裘飞鹗心中一动,凑上前去道:“董老师!在下观察诸位神色有异,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故吗?”   三才剑董元炯答道:“不瞒裘老弟说,今晨主人返转,说是浙西黑道巨擘飞花谷主郝尘为子登门提亲,俗将其子夺魂三掌郝元辉入赘韩门!”   裘飞鹗暗中一震,佯装不知飞花谷主郝尘是什么人,长长哦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韩老丈如不同意,尽可一口回绝!”   董元炯冷笑一声道:“裘老弟你是读书人,不知天高地厚,如能回绝那就好了,郝尘为其子提亲时之口音,依董某看法,如不允亲事,这片湖翠别墅即将横祸临头!”   裘飞鹗淡淡一笑道:“如董老师所言,这门亲事不允也得允了,诸位也可叨扰一杯喜酒,有何烦恼之有?”   董元炯不由哑口无言,只望着裘飞鹗摇头。   大门外匆匆走进淮扬名医欧阳仲景,一手托着烟管,问道:“韩老爷在吗?烦劳通禀欧阳仲景求见!”   雁翅镖赵吉泰立时应道:“在家,请至客厅宽座,待赵某通禀敝东!”   欧阳仲景望了裘飞鹗一眼,扬长向客厅走去。   董元炯随后跟去,裘飞鹗略一沉吟,忖道:“欧阳仲景来得突然,迹近可疑,自己只好暗中侦视,不可暴露,否则于事无补!”   遂趁着四下无人时,身形一塌,双肩微晃,穿空而起,鼻似轻烟飞絮般,往屋面上轻轻落下,捷似鬼魅,向大厅屋檐上伏下。   只听韩愈走进大厅与欧阳仲景寒喧几句,欧阳仲景便直截了当说出来意,并说匪首之子何能匹配,不如推说令媛已与学生犬子指腹为婚,日内就要完婚,令郝尘知难而退!”   裘飞鹗暗哼一声道:“那里是郝尘上门提亲,分明是你心存诡谋使韩文愈坠入术中!”   他深恐韩文愈不假思索,贸然情急应允。   大厅上寂然无声,知是韩文愈正在犹豫不决,又听欧阳仲景道:“学生一时权宜之计,韩兄为恐贻人话柄,只一口回绝便了,郝尘未必肯罢,府中武师人手单薄,恐不易抵挡,学生推荐四位武师前来,有备无患如何?”   韩文愈忙道:“这就再好不过!”   主宾又谈了一阵,欧阳仲景便告辞而走。   裘飞鹗暗暗冷笑,将身躯跃落地面,迳往董元炯中坐候。   片刻工夫,董元炯走入室内,裘飞鹗站起仰问欧阳仲景此来为何。   董元炯便一一详告,裘飞鹗早巳知悉,这不过是个幌子,闻言淡淡一笑道:“好阴毒的狡计!”   董元炯不禁一怔,即问何故。   裘飞鹗道:“欧阳仲景存心觊觎韩愚公千万财富,幸亏恩公未曾应允他的权宜之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转而推荐四位武师一定是邪恶阴险之辈,董老师等宜慎加提防为是,在下书生文弱心余力拙,不能稍有帮助,深感为歉!”   董元炯大为惊愕,半晌无言。   裘飞鹗又道:“在事实未查明真相之前,千万不可汇露,   恩公耳中!”   说罢,转身向室外走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园中林木萧萧,叶凋花萎,寒风凛冽,尘涌弥天,初冬景象,异常凄凉。   裘飞鹗衣袂飘飞矗立园中,双眼凝望那座幽雅别致的小楼,玲珑浮凸,均以太湖石塑砌,藤蔓附生,连屋顶亦被蔽没,此刻叶落藤枯,蛰候春至。   他凝眼久之,心内默默忖道:“自来韩府,夫人及小姐均未获一见,闻两人长年茹素礼佛,祈求恩公嗣续天降,轻易不露面,似此与世无争的人,如获灾难,真是天道无凭了!”   忖念之间,忽见老仆陈得禄由林间小径中走出,心中一动,便迎上胶去问道:“老人家!请问欧阳仲景先生寓赴何处?在下欲去叩谢救治大德!”   陈得禄道:“理应如此,欧阳先生寓在天宁门内,一问就知!”   裘飞鹗致谢连声,步法悠闲进入书斋,紧掩室门后,立即由窗外掠出,扑奔天宁门而去。   欧阳仲景自韩府返转有下,直往内院走去,直入左侧一间密室。   只听有三数人话声喁喁,忽闻欧阳仲景朗朗大笑道:“此等事欲速则不达,不论韩文愈如何谨慎,终必落入老夫术中,你等到得韩府,千万不可予他们起疑,老夫不怕三才剑董元炯等人,只惧那姓裘的小子,老夫明知他身怀武功,不过老夫暗中使了手脚,令他数处穴道凝滞,不得妄施真力,三数年内,裘小子不会察觉,你等向他挑逗,使他自成残废,免留后患!”   到上忽腾起一条人影,疾逾飘风般向墙外一落,显出三才剑董元炯身形,一脸激愤之色,目中涌出杀机。   蓦然,董元炯眼光一滞,面前多出个裘飞鹗来,面含微笑,望着自己。   董元炯一把拉住裘飞鹗叹息道:“果然不出老弟所料,欧阳仲景真是个人面兽心之人,董某预料老弟也隐身欧阳老贼寓中。”   裘飞鹗点点头,董元炯忽道:“那么欧阳老贼在老弟身上做了手脚,定巳知悉了?”   裘飞鹗道:“老贼枉费心机,董老师千万不可泄露!”   董元炯道:“当然!”   翌晨,冬雨霏霏,湖滨别墅门外裘飞鹗负手独立,欣赏宝应湖浩渺波光,风帆沙鸟,均似在有无之间,湖风劲吹,飘拂起衫袖飒飒作响,只见他眉宇之间隐隐现出忧郁之色。   忽然,他目光向东一移,但见相距里余处十人迤逦而来,为首数人乘骑飞驰,“得得”蹄声入耳可闻。   裘飞鹗剑眉一轩,喃喃自语道:“他们来了!”霍地,旋身双掌击了数响,只见董元炯及三名武师飞身掠出,裘飞鹗以目示意,董元炯四人一列横身阻在道中。   来人纵马如飞,片刻之间巳到近前,所来五人均是中年彪形大汉,为首一人坐势不变,平平飞起,跨越马首悄无声息向地面一落,身法极见俐落轻捷。   这人长形马脸,鼻如鹰钩,目光流转,踏前一步冲着董元炯笑道:“烦劳通禀,在下太行一雁王骏奉飞花谷郝谷主   之命,押送聘礼前来府上!”   三才剑董元炯定睛凝视在太行一雁王骏的脸上,冷冷点头说道:“原来尊驾就是在三晋迫得无处容身的太行一雁王骏,看来江湖传言飞花谷所网罗的都是一些江湖败类……”   未等董元炯说完,太行一雁王骏已面红耳赤,目露光大喝道:“王某以礼求见,阁下竟敢开口侮蔑,如非谷主有命,王莱可要冒犯了!”   董元炯大笑道:“请问尊驾,这送礼行聘,敝东定应允郝谷主不成?”   王骏不由一怔,冷冷道:“王某只知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董元炯面色一沉,寒声道:“董某也是奉命驱逐你等不得在此逗留,其他一概不知!”   王骏尚未作答,其随来同党一人忽由骑上腾起,疾似鹰隼往董元炯头顶扑下,掌带劲啸,扑势雷霆万钧,凌厉之极。   太极门武功讲究是以静制动,从容若定,不疾不徐,寓缓于速,董元炯身为太极门能手,轩眉冷笑了声,不闪不避,待那人扑到近前,才身形一挪,五指飞扣在那人左臂上,一甩一送。   裘飞鹗暗暗赞佩董元炯身手不凡,他立在大门石槛之内,眼角忽瞥见一条轻巧身影掠在墙内一株常青大树上,只见闪得一闪,巳隐于浓枝密叶之内。   裘飞鹗眼力绝佳,虽只一闪,却已看出那是一婀娜少女身影,玄衣劲装,面蒙黑纱,不由大为惊诧,双方已交上了手,那抬送聘礼之人,全都避至远远地。   太行一雁王骏一杆短剑与董元炯手中长剑却极见功夫招数出奇,银光飞舞,寒芒匹练,无分轩轾。   那边三人与这边三人捉对儿厮杀,喝叱纷起,舍死忘命的拼搏。   裘飞鹗只注意隐身树上的少女,他将身形缓缓移动,正好移至瞥清少女的身形停住。   忽见那少女纤手一扬,打三四根细如牛毛的白线,只听场中传出几声凄厉惨啤,不忍卒闻。   裘飞鹗不由大惊,他至此刻尚不知那少女是友是敌,身形一动,探首场中,见太行一雁王骏等四人,翻在地上翻滚,他闪电移目树上,一倏轻烟似地身形往内飘去,疾如鬼魅。   他趁着四下无人时,双肩一振,穿空而起,身化“黄莺摩云”,平着屋面飘划过去,眼中已瞧出那条娇小身影已飘过二进屋面。   于是暗哼了声,心说:“饶你身形再快,我非找出你身之处不可!”   身形一落,两臂疾振,如电射去,只见那条婀娜身形闪入韩文愈爱女小楼之上,隐去不见。   风卷枯叶,漫天逐舞,细雨纷飞如雾,裘飞鹗只是望着楼上发怔。   他内心充满了怀疑,跨出前院,正巧撞着董元炯走了过来,一把拉住裘飞鹗悄声问道:“方才是否老弟暗中助手?”   裘飞鹗心想在那少女迷团未猜透这前,暂不说穿,见董元炯问他,只微微一笑,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董元炯目光灼灼地望了裘飞鹗一眼,道:“且容董某   将此事禀明主人之后,再与老弟商谈!”   说罢,匆匆走去。   他走出门外,尚有两名武师在清理五具尸体,那一干抬聘礼之人已豕奔狼突逃去,丢下数十担聘物任置路中,他只注视了一眼,转身向董元炯房中走去。   三才剑董元炯约莫一顿饭光景才从内面转回,一见裘飞鹗便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郝尘发动得这么快,董某已遣二位盟弟邀请淮扬一带名家高手,来此相助,最快也得三日,郝尘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其心可诛,如非老弟暗中相助,今日之事不堪设想了!”   裘飞鹗微微一笑道:“董老师尚确认为是飞花谷所主谋吗?”   董元炯面色一正道:“欧阳仲景觊觎敝东财富,已无可怀疑,但他能说动飞花谷与郝尘狼狈为奸,显然其中必有原故,此等江湖巨孽行事,非关切身利害,绝不轻易出手,老弟你说是吗?”   裘飞鹗闻言,觉得此事并不如自己所料的简单,微微颔首,忽问道:“韩恩公千金是否会武?”   董元炯不禁一愕,继而朗笑道:“小姐深闺弱质,董某见她长大,从未提起习武二字,老弟你问这个干吗?”   裘飞鹗道:“在下只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又谈论了片刻,即告辞离去。   第十六章 密室睹怪人   时近二鼓,风冷彻骨,苍穹浮云片片,无复日间彤云笼罩,露出一轮皎洁明月,高悬空际,寒星点点,映在这湖畔庭野园中,倍觉清冷迷朦。   蓦地——   湖滨别墅外有十数条黑影,疾如鬼魅向这别墅扑来。   当这十数条魅影已将扑近之时,突闻一声低喝:“站住!”   其声阴冷冰峭,似万丈冰谷中旋起寒风,入耳令人不毛骨悚然。   十数条黑影闻声一惊,只见一人立在树下,两目吐出慑人寒芒,沉声道:“你们欲夜闯入宅,非奸即盗,依我所劝不如退回为妙,妄逞异心,入墙必死无疑。”   来人中一人冷笑道:“未必!”   左掌甩出一片凌厉潜力推向树下之人,身形已平窜而起,掠向墙头。   可是这人猛地狂嗥一声,身形倒飞而出,“叭嗒”坠地面上,已是气绝身死。   那树下立身之人正是裘飞鹗,见来人死状,不由一怔,心中已忖料得七分必又是那惊鸿一瞥之少女所为。  匪徒嗥叫之声高荡入云,播送四外,尤其是在这夜静如水的深夜,分外清澈凄厉。   裘飞鹗深恐惊动各武师会纷纷赶出,自己会武只有董元炯知道,于是趁着匪徒惊愕之际,右掌一式“金刚降龙九掌”劈出,左手两指骈戟,施展魁星指法“分宿点斗”,迅如欺风闪电分点而出。   他那金刚降龙九掌本是禅门绝学,力道威猛无伦,当之无不披靡,加以指法绝快,指影如飞。   闷嗥声中,片刻之意,匪徒已有七八人倒下,口喷鲜血而亡,其余五六人齐一声呼啸,纷向四外逸去。   只听墙内传出一声轻“咦”,裘飞鹗急双肩一晃,跃到墙头,只见月光之下,林木迎风折晃之外,空荡蔼地并无人影,心中暗惊那少女身法诡疾。   裘飞鹗茫然立在墙头,忽见内宅窜出两条人影,由园中扑奔而来,知是董元炯巡视内宅,闻得嗥叫声,奔出两人前来察视。   他为免被发现,将身躯跃下,绕墙而西,翻在书斋之后,穿窗而入。   裘飞鹗躺在榻上,想着那神秘的少女,越想越觉心烦,有心想前往小楼探视究竟,但碍于礼节,踌躇难定。   一种矛盾的心绪在胸中煎迫,令他十分苦恼,辗转难安,索兴撇开这纷乱的思绪,又穿窗外出,在这湖滨别墅四周巡视。   直至黎明时分,并无匪徒来犯,裘飞鹗才又回到书斋躺下,因一夜未寐,所以不到片刻即入梦境。   蓦然——   一阵急促敲门声,将裘飞鹗由梦中惊醒。   裘飞鹗忙启开栓,只见董元炯飞快冲进,望着他笑道:“老弟昨晚好惊人的身手,董某??敝东致谢!”   继又说道:“欧阳仲景已率着五人前来,其中有一花信年华的少妇,正在大厅候晤敝东,老弟快伴董某前去,瞧瞧他们有何诡谋!”   裘飞鹗与董元炯双双走进大厅,只见欧阳仲景坐在右苜最上一把太师椅上,吸着旱烟,吞云吐雾,弥漫腾腾。   左首一列太师椅上,端坐五人,老少不一,两眼神光炯射,一望而知均是武功高绝之辈,其中一花信少妇,桃腮娇面,云鬓低垂,晶澈双眸,秋波四射,艳光照人,窄窄罗衣,柳腰盈摆,妩媚动人。   裘飞鹗匆匆瞥了五人一眼,飞步趋前,望着欧阳仲景抱拳一揖到地,面色诚敬道:“欧阳先生,在下裘飞鹗问安!”   欧阳仲景呵呵笑道:“裘小哥儿不要折坏老朽,请坐,请坐!”   说着立起,向率来五人笑道:“五位请来见过韩府护院总领董老师及裘小哥儿,日后彼此可互相关护!”   董元炯满面春风,表现得无限热诚,握手正在道久仰,幸会不止。   裘飞鹗暗赞姜果然老的辣,董元炯明知那五人采到湖滨别墅不怀好意,但仍表现出竭诚的欢迎之意。   此刻,韩文愈满面重忧走了出来,欧阳仲景站起说道:“闻得昨日飞花谷匪徒到此骚扰,小弟放心不下,今特来探问,顺便伴同五位侠士前来防护贵府!”   韩文愈泛出一丝笑容道:“有劳欧阳先生屡次慰询,愚   弟实在过意不去。”   欧阳仲景呵呵大笑道:“你我又非泛泛之交,譬如孪体之疾,息息相关,自应同心御侮才是!”   说罢,将五人一一介绍,引见花信少妇时,郑重说道:“此位是夏佩莲女侠,出身青城佚名神尼门下,小弟心想如要防护尊夫人与令嫒,诸位武师恐有不便,是以邀夏女侠来此,其尚有一好处,即令嫒还可多一闺中良伴!”   韩文愈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   裘飞鹗心中疑云顿生,韩文愈此种神色定有难言的苦衷,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他女儿身怀武功,唯恐夏佩莲瞧出来历。   欧阳仲景疑讶道:“韩兄是否有什么困难吗?”   韩文愈面红耳赤嗫嚅说道:“正是!因内贱与小女长年礼佛,养成冷漠之性,深恐夏女侠忍受不住如此枯寂的日子!”   夏佩莲闻言,响起一阵银铃般笑声,神态不胜妩媚。   韩文愈更是手足无措,忽然,厅后传出曼妙语声道:“爹!欧阳叔叔的好意关怀,岂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娘想见见夏女侠哩!”   韩文愈同言神色稍宽,笑道:“如此,我陪仲景兄与夏女侠去内宅,董老师你领四位武师去安置,并吩咐厨下安排盛宴一席!”   裘飞鹗悄然走出,回到书斋凝神思索,只觉贼徒强行到帏府纳聘,表面是平淡无奇,但暗中幻奥莫测,尤其是韩文愈难言的神色,十分可疑。   正思忖中,董元炯匆匆推门而入,面色庄重说道:“愚兄虽多年未履江湖,但武林之中知名之士大都有个耳闻,欧阳仲景所结交之人均是名不见经传之辈,尤其夏佩莲说是出身青城实不可信赖,这等鬼蜮之行,令愚兄不胜忧虑!”   裘飞鹗微叹一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小心提防,别无他策,积善之家苍天庇佑,未必遭受横逆,董老师!你多多留意吧!”   忽闻园中步履声传入,两人面色一愕,只见老仆人陈得禄走进请两人入席。   裘飞鹗推称感受风寒,饮食不下,请董元炯代为面致韩文愈。   董元炯望了他一眼,心知他必有用意,笑笑应了声,与陈得禄双双走去。   园中景物一派肃杀气象,林木萧条,狂风肆虐,尘沙逐舞翻涌,阳光虽然轻洒,一丝暖意均无。   裘飞鹗漫步轻摇走在那幢小楼之下,环绕蹑步巡视,不带出丝毫声响。   这幢小楼与内宅之尾端相连,小楼之上有座木桥与内宅相卸,府中女眷仆妇进出小楼,门窗紧闭,绿苔滋生,黑黝黝地阴暗异常。   裘飞鹗暖近此处,才发现此屋,不禁暗暗疑讶,忖道,“这屋孤零零地筑在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他掩蔽着身形,闪到屋侧探视。   只见窗外蛛网密结,墙壁,地面苔厚盈寸,看来此屋无人居住,荒废已久,但想不出韩文愈任由此屋荒废之故。   突然,他目光一怔,发现门外绿苔之上显出一个个足印,行走方向系由门内而出,长可盈尺。   他暗哼一声,断定屋中必住有人,由足迹深浅可断定此人身具卓绝的武功。   为求证明心中所想不虚,他蹲下身穷极目力,欲找出第二个脚印,因此处树干蔽空,光线异常昏暗,如非他目力锐利,甚难觅出。   在距离五尺之处,第二脚印隐隐现出,但不是同一方向,纤纤莲步,是女儿家之足印。   裘飞鹗似乎有点混淆了,不禁驻立凝神思索,片刻之后,他大胆的假设必是韩文愈爱女身怀武功不露,且是此屋中人所授,此人定然胸怀隐密,但此人又是谁呢?不是武林奇士,就是江湖怪杰。   第一个足迹显然是屋中人外出时留下,但既负绝世武功,理该身轻似叶,不应留下痕迹,虽只浅浅一层,练武人眼中却不是如此想法。   那弓鞋足印无疑是韩文愈爱女所留,裘飞鹗有心窥查屋中人是谁,忽然,一颗小石子飞投在他身前,不禁大吃一惊,身形急晃,电射穿出,由白石小径内走去。   他料知必是有人发觉自己在屋外逗留,投石示警,然而,却不知投石之人是谁?示警何意?   他踌躇园中,佯装观赏园内肃杀初冬景物,时而负手伫立,时而留神隐蔽之处是否藏得有人。   蓦感身后微风飒然,一股兰麝幽香随风袭入鼻中,裘飞鹗佯装不知身后有人,仍是负手凝立,口中吟哦出声。   突然,一阵银钤笑声响起耳侧,跟着曼妙无比的语声说道:“裘先生!你好雅兴,园中花木凋零,不胜凄凉,有何景物可赏!”   裘飞鸦以为是韩文愈爱女,缓缓转身一望,眼前盈盈俏立的却是夏佩莲,瓠犀微露,浅笑嫣然,一双妙目遣视着自己,于是淡淡一笑道:“在下每日习惯漫步园中,藉以排遣胸中抑郁,夏女侠未免少见多怪!”   夏佩莲嫣然一笑道:“裘先生年岁正轻,来日方长,何来抑郁,可否见告一二?”   裘飞鹗见她咄咄逼人,不禁眉头微皱,冷冷说道:“举目无亲,天涯飘泊,心中自然常怀郁郁,夏女侠,男女有别,你我对立易招人闲言,请自重为是!”   他转头走出不过两步,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夏佩莲婀娜身形又现在身前。   夏佩莲格格一声娇笑道:“不为什么?姑娘还要问裘先生两句话,你……”   裘飞鹗愤然怒道:“夏女侠!你来湖滨别墅才不过两个时辰,喧宾夺主,无理已极,你凭什么向在下问话?”   夏佩莲闻言粉面突罩浓霜,却在闪电的一刹那收敛下来,现出极妩媚已极的笑容,道:“你说我不配吗?那就试试看!”   缓缓抬起右臂,伸出纤纤玉手欲待向裘飞鹗抓去。   突然,小楼之上传出一声尖叫:“夏女侠!快来!”   叫声似受了一种极其恐怖的惊吓,听来使人战怵。   夏佩莲猛然一怔,霍地撤臂,娇躯微晃,燕子三剪水,掠到小楼之前,一鹤冲天而起,一翻一射,隐入小楼中不见。   裘飞鹗目送着夏佩莲逝去的身形,冷笑不已。   只听小楼之内传出两女格格娇笑之声,他微有所悟,一   定是韩小姐在楼上瞥见自己身困窘境,出声解围,不禁为之心仪。   他一直心悬着这孤零零的屋中人是谁?两眼不时凝向那方,他未探出究竟,心里颇为快快。   忽然,瞥见墙角树后两条人影一闪,翻越墙头而去,裘飞鹗心中一惊,迅快回身向乔林走入,两臂疾振,冲霄拔起五六丈高下,点足在一株参天古树上。   他拔起半空之时,已瞥见那两人立在昨夜自己歼灭群匪之处谈话。   裘飞鹗低哼了声,身形展处,疾似轻烟踏枝而行,临近二人不远处停身隐住身形。   注目下视,却发现正是欧阳仲景带来之两名武师,一猴面猬须名叫罗全,一长得狮鼻虎眼,身材魁梧名唤卜少英。   只听卜少英冷笑道:“小弟却不相信,白马山五龙均是目下江湖极具盛名之辈,身手着实不凡,怎能在董元炯手下被杀,方才小弟已试出董元炯内力,与小弟等量相齐,我看董元炯说话有点不尽实处!”   罗全微微一笑道:“不管董元炯言语真假,昨晚十三人探庄,九人命丧此地绝对是真的,我们此来奉谷主之命志在一篇‘玄玄经’,只要在韩小姐身上找出,夏姑娘武功绝伦,她应允三日之内必侦出下落,我等万万要容忍,千万不可露出痕迹,我们返回吧!”   裘飞鹗一听“玄玄经”三字,不由胸头猛震,暗道:“若你们在湖滨别墅得逞,岂非天道无凭!”   身形一动,电扑而下。   罗全、卜少英身形欲展时,忽觉一阵重逾山岳气劲凌头罩下,不禁吓得亡魂皆冒,身形一伏,“懒驴打滚”滚出了两三丈开外,长身立起。   两人只觉得胁下一麻,闷哼了声,昏死了过去。   原来裘飞鹗身形扑下时,两手迅如电光石火般戟指分点而出,罗全、卜少英两人武功本不俗,却在惊魂之中猝被所制。   裘飞鹗扶起两人向宝应湖畔飞驰而去,到达湖畔将两人拍醒,   罗全、卜少英两人睁目一瞧,只见身前立着一个英俊轩昂的青衣少年,神光逼人,不由心头发毛,正是那欧阳仲景疑心其身怀卓绝武功,来历不明之裘飞鹗。   两人跃身立起,同时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裘飞鹗已自冷说道:“两位投身韩府,暗施鬼蜮伎俩,却为裘某识破,两位何以自圆其说!”   罗全乱眉一轩,狞笑道:“裘朋友!你不也是投身韩府,佯装文士,暗有图谋吗?”   语音一落,“叭”地一声脆响,罗全右颊登显出五只赤红指印,牙齿被打落,张口和血喷出。   罗全猝不及防,只被打得眼冒金星,脚下踉跄数步,颊上火辣辣的灼痛,肿起老高,人尚心神未定。   卜少英见裘飞鹗出手迅疾如电,大感凛骇,肩头三尖两刃刀猛撤而出。   出鞘之音未绝,一抹寒电如风卷去,凌厉无比。   袭飞鹗冷笑一声,身形疾挪外旋,右手阴阳颠倒手法“幻云百态”疾出,五指正扣在罗全“腕脉穴”之上,身形一施之势,罗全不由自主地撞向卜少英刃芒而去。   卜少英这一骇非同小可,足跟猛踹疾飘出丈外。   他虽然退身得快,罗全一件长衫下摆不但削飞,而且腿上被刃锋削个正着,鲜血汨汨冒出,罗全不禁又昏了过去。   裘飞鹗冷笑道:“卜朋友!招子放亮些,此时此地不是你能放肆之处,我且问你,夏佩莲来历如何?请速明白道出,不然,这宝应湖中就是你们葬身之处!”   卜少英闻盲气得脸色发青,望了罗全一眼,干笑两声道:“裘朋友!你如此欺人太甚,只怕得意之时不会太久,徐老前辈明晨即可赶到,朋友!你等着瞧吧!夏姑娘已留意到你,袭朋友你细细忖量吧!”   裘飞鹗突然朗声大笑,五指一紧,将罗全身躯甩出去丈外,人已凌空飞起,电闪扑下,狂飚汹涌中,卜少英只感胸前如受重压,狂嗥一声,挫身窜出。   可是袭飞鹗下扑之势极为凌厉诡疾,右掌一翻,飞撞而出,卜少英被绝伦金刚降龙掌力带起,在空中滚翻,狂嗥一声,鲜血喷洒如雨,身形往宝应湖中坠去。   “咚”的一声,水花飞溅,只见卜少英的身形在水面上冒了两冒,沉没水中不见。   裘飞鹗疾纵到罗全身前,戳了两处死穴,撩向湖中。   他眼中忧郁之色又重现而出,目凝浩荡无际,一碧万顷之宝应湖久之。   半晌,才从连天衰草中转回湖滨别墅而去……   裘飞鹗回至书斋,躺在榻上,不觉又陷入困扰中……   第十七章 将计就计   飞花谷主郝尘认为那篇玄玄经,定在韩姑娘身上,不言而知,韩姑娘会武,定为欧阳仲景知悉,那石屋藏得有人也当然知情。   至于韩姑娘有玄玄经,欧阳仲景怎么会知得,令人迷惑难解……   他眼中似被一层云雾蒙蔽着,穷思苦索想解开这疑结,突然,他若有所悟,跃身离榻,匆匆外出。   看裘飞鹗面色,似急于查究事实真相,这一查明,疑结则不解自开。   他又来在孤零零砖屋旁,只见绿苔滋生,门窗紧闭依然,望了石屋一眼,由不得心弦紧张   意料中石屋内若潜隐得人,前此人定是功力绝高,性情也必冷傲怪僻异常,不然决不会住在此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之处。   一阵寒风掠起,枯枝坠落,触地有声,裘飞鹗不禁吓了一跳,目光四下流转,见无异状,遂蹑近门首,轻抬右掌往门上推了推。   木门忽呀地开启,裘飞鹗稍一踌躇,身形闪入,将门扇合上,目光打量室内景物。   皆因室中漆黑如墨,裘飞鹗虽有夜眼,乍入之下,也感觉一片模糊不清。   忽联一低沉的语声响起耳侧,道:“少年人,你两次来石屋窥探何意?”   裘飞鹗不禁大吃一惊,只觉此语声冰冷澈骨,宛若地穴卷出一片阴风,由不得机伶伶打了几个寒噤,凝目望去,但见屋角有张矮榻,榻上倚壁坐着一人。   这人虽然坐着,较裘飞鹗立着尚高出两个头,显得瘦长无比,面目瞧得不甚清楚,两只眼睛宛若虎目,炯炯如炬。   裘飞鹗心神一凛,答道:“在下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任何用意。”   “两次来到石室,均被这人察觉,看来这门户虚掩,是他有意诱自己进来。”心中更是怔忡不宁。   只听那人又道:“你在墙外露的那手武功,着实不弱,只是手辣了一点……不过话要说转来,对付飞花谷匪徒,非如此不可。嘿嘿,我老人家当年比你还要辣手一点。”   裘飞鹗定了定神,闻言诧道:“在下在墙外驱退匪徒时原来是你老在旁相助。”   说时已瞧清榻上那人面孔瘦削而长,下额尖锐。   这不过是轮廓而已,室中昏黑如漆,无论夜眼练得怎么好,也无法瞧得逼真。   那人朗笑一声道:“老夫居此暗室六年,只三月前偶出一次,你说此话未免捕风捉影。”   裘飞鹗道:“那么你老为何如同目睹?”   那人道:“难道没有人告诉我老人家。”   裘飞鹗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我怎么未想这点,一定是韩姑娘告诉他的,欧阳仲景及飞花谷主一切诡计,看来他们先已有备,自己空自忧心做什么?”   继而想起一个问题,道:“你老为何在此暗不见天日之处,栖隐六年,莫非你老伤心鬼蜮江湖,怕触景伤情么?”   那人默然不语,似为裘飞鹗一言勾动心绪。   室中沉寂若死,只闻两人浓浊呼吸声。   良久,才听那人默然长叹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   这语声蕴含了无比的抑郁、凄恻,裘飞鹗忖道:“这人大概遭受了许多困逆,是以才有如此抑郁,不过一个人能在这潮湿阴暗的石屋中度过这漫长的六年,却是具有何等之定力。   不禁暗生钦佩。继而又听那人道:“老夫当年之事,不堪提起,亦不愿回忆。”   说着一顿,继又道:“你能察微知渐,足见资质根骨不错,听说你武功也是中上之乘,小小年纪,能有此造诣即算不错,能否告知老夫你艺出何人?”   裘飞鹗谨守常彤之戒,不得泄露,心下大为作难,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老对在下如此清楚,想必是从韩姑娘口中闻知,在下臆测韩姑娘一身蕴含不露的武学,定是你老所授,在下敢断言,你老当年如不是江湖奇士,亦必为武林异人。”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悲愤激动,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江湖奇士……武林异人……   继又沉声道:“不错,一点都不错,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奈何?”   袭飞鹗听他语声越说越响,知他勾起满腔心事,不由默然不语,让他激动的情绪,渐趋冷静下去。   忽听那人道:“有人来了,哼,真不知死活。”   裘飞鹗不禁一震,凝耳听去,果然隐闻门外有落足之声,只听有人低声道:“欧阳老师断言屋中藏隐得有人,而且是当家的恩师所念念不忘的对头冤家。   另一人答道:“如果是真的,我们此来无异于自投虎口,微末技艺焉可抵敌涂老前辈的对头。”   “你怕什么?听谷主说此人两腿已闭住穴道,不能妄用真力,我们最惧的就是韩姑娘。”   裘飞鹗只听榻上那人鼻中轻哼了声,暗暗忖道:“原来两腿已被人封闭穴道,我说他如何能在此阴暗石室中耐过六年。”   他听出门外两人语声,正是欧阳仲景荐来四武师中两人,于是身形缓缓向门首移去。   门外两人尚在窃窃私议,裘飞鹗身形已挨在门边。突然拉开木门,身形电闪而出。   两人立在小径中议论,瞥见裘飞鹑激射而出,不禁亡魂皆冒,正待双双跃起时,裘飞鹗已两手疾伸,施展“阴阳颠倒手法”,迅如电光石火般抓在颈骨上,只觉呼吸窒阻,喉中痰涌,由不住昏死过去。   裘飞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两人后,想起如何处置这两人,不禁大感为难,举措不定。   因为罗全、卜少英两人已为自己弃尸宝应湖中,如今又是两人,欧阳仲景及夏佩莲一旦发觉随来武师全部失踪,必然会疑心自己,不由懊悔不巳。   但事巳做下,追悔又有何用,一不做二不休,如法泡制,将两人亦弃尸湖中,让他们疑神疑鬼。   忽然瞥见石室木门自动阖合,知室中怪人用掌推使闭上,虽觉自己与他未畅所欲言,但腹中所疑多半已解开,遂游目一阵张望,打量四下无人,急急跃出墙外,疾奔湖畔而去。   彤云密布,寒风怒涌,湖水波澜生涛,—群白鸥低逐水面,裘飞鹗只在湖畔徘徊。   他心悬在天风马场被毁,恩师不知生死存亡,较当前的湖滨别墅困危更令他心烦。   忧郁的双眼更显得阴沉沉,心底泛起无名怅惘,茫然地目光凝向远处,只觉远山近水均似在有无之间,若为一片灰雾翳蔽。   忽闻远处有人高呼着:“裘老弟……裘老弟……”   随风传来,呼声急促忧惶,裘飞鹗不禁一怔,转面望去,只见雁翅镖赵吉泰疾奔而来。   赵吉泰奔到近前,道:“赵某找得老弟好苦,遍觅不见,幸而发现裘老弟独自留在湖畔。”   裘飞鹗道:“赵兄寻觅在下,不知为了何事?”   赵吉泰道:“欧阳仲景荐来四武师,不知为何全部失踪,为此欧阳仲景、夏佩莲与董元炯发生争执。”   裘飞鹗微微一笑,道:“欧阳仲景尚未返回城中么?”   赵吉泰摇摇首,又道:“董兄暗命赵某邀请裘老弟相助应付。”   裘飞鹗头一点,快步走去。   一步跨入大厅,发现欧阳仲景面目阴沉,夏佩莲柳眉带   煞,面罩浓霜,正在斥责董元炯。   韩文愈木然坐在太师椅上,不声不语。   只听夏佩莲叱责道: “董老师,你身为护院武师首领,四人无端失踪,你难逃其咎,诿称不知,姑娘怎能相信。”   裘飞鹗一而走入,一面笑道:“夏姑娘此言差矣,他们均生着两双腿,既可以来,便能走去,又非犯人,董护院何可监视,寸步不离,再说安知不是飞花谷匪徒掳去。”   夏佩莲不由一怔,道:“你怎知是飞花谷掳去?这话姑娘难以见信。”   裘飞鹗冷笑一声道:“姑娘又怎知不是飞花谷掳去?然则四位武师与夏姑娘同来,自然知道他们来历,他们何去何从姑娘必知情,董护院与他们并无半面相识,姑娘斥责董护院,似乎有点本未倒置。”   夏佩莲被裘飞鹗说得哑口无言,娇靥绯红,一双晶澈如水的双眸逼视着裘飞鹗。   眸中神光瞬息万变,也不知是恨,抑是爱。   欧阳仲景突放霁颜,微笑道:“裘老弟说得也是,他们生有两条腿,自然可以走动,未始不是发现飞花谷匪徒踪迹在湖滨别墅附近出没,他们暗暗蹑去也未可知,倘被匪徒掳去,则令人不胜忧虑。”   说着忽向韩文愈道:“贼人阴狠险毒,暗箭使坏,端的防不胜防,依学生之见,不如尊府暂迁寒舍,暂避一时。”   裘飞鹗暗暗骂道:“你这老贼,我如让你称心如愿,就算天道无凭了。”   只听韩文愈面色肃然道:“韩某一生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想来必不会遭受横逆,何况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韩某泰然处之,终必安然无事,欧阳先生盛情,只有心领了。”   欧阳仲景欲待再言,忽见雁翅赵吉泰神色忧急奔入大厅,急道:“茅山狮子崖笑尊者与太湖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两人,来此求见。”   韩文愈愕然道:“韩某与他们并不相识,来见我做甚么?”   欧阳仲景与夏佩莲微微色变,为裘飞鹗瞧在眼中,暗暗冷笑不止。   此刻,三才剑董元炯忙道:“笑尊者与阙陵虽为江湖妖邪,绿林巨擘,但董元炯耳闻他们与飞花谷誓不两立,此来或为我助亦未必可知。”   韩文愈望了董元炯一眼,略略沉吟慨然道:“赵武师你去通知,韩某出来相迎。”   欧阳仲景与夏佩莲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露于颜色,同着韩文愈鱼贯走出厅外。   只有裘飞鹗与笑尊者阙陵曾交手过,万不宜现面,趁他们走出厅外时,一闪而隐。   韩文愈等迎着笑尊者阙陵两人进入大厅落痤,首先阙陵开口道:“传闻郝尘无故向尊府骚扰,特来问讯,我等虽是江湖黑道人物,但盗亦有道,我等出于义愤之心……”   夏佩莲冷笑一声,接道:“口内仁义道德,不知你们底细的人,听你们说话由不住深深感动,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腹中安着什么鬼胎,本姑娘尽巳知情,用不着绕圈子,快说出真实来意吧!”   阙陵目喷怒光,沉声道:“夏姑娘,你夤身韩府,本不   存好意而来,难道阙某不知么?你不要信口雌黄,难道要阙某开罪吗?”   明耳人一听就知,阙陵虽未说出真象。但隐约之间暗示要挟。   夏佩莲听得芳心大震,心中疑云突起,难道同来四武师无故失踪,是被他们掳去用毒刑逼出口供,看来他们此来,是冲着郝尘有意为难,不禁芳心如麻。   任何人经穿拆胸中隐秘时,无论如何均不能保持平时的镇静,夏佩莲面色时青时白。   笑尊者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韩施主,佛门戒打诳语,贫僧等绝无不利尊府的意图,但不能容忍郝尘所行所为,是以联袂奔来。”   韩文愈含笑道:“两位好意韩某心感,为着小女的事,竟惊动两位,甚令歉疚难安,幸亏郝尘并无异动,想必知难而退,请问两位驾寓何处,日后如有借重相需,定必遣人奉求。”   笑尊者两人均是江湖巨魔,那有听不出话噫之理,这无异暗示驱客,当下双双立起,笑尊者低眉合什道:“贫僧们暂寓天宁门外五福客栈,短期内不至离开淮扬,韩施主如有相需之处,随时通知来助。”   韩文愈送出大厅外,阙陵含笑相阻道:“韩先生请留步,有府中诸位老师代送已感盛情。”   虽然韩文愈坚持相送。怎奈两人执意不从,韩文愈无奈留住,命众人代他相送。   欧阳仲景跟在阙陵身后,默默盘算日后如何应付之策,他知阙陵、笑尊者两人功力卓绝,心机狠毒不逊于郝尘,眼中之钉,不能不除。   哪知阙陵一踏出门外,倏地转身出手,五指飞扣在欧阳仲景腕脉上,朗声大笑道:“久闻先生为维扬名医,活死人而肉白骨,阙某有友罹染重症,百药罔效,烦为屈驾同行一治,诊金不计。”   欧阳仲景只觉一条右臂酸软乏力,犹如万蚁蠕蠕而行,难禁难耐,不禁目望着三才剑董元炯求助。   董无炯虽觉得欧阳仲景为人心术可诛,但在韩府之外被人胁制擒去,若置之不同不问,于理有亏,何况欧阳仲景的阴谋尚未拆穿,无论如何,该及时救助。   此时,阙陵忽附着欧阳仲景耳中悄声说道:“令郎现在阙某处,先生纵然不惜死,岂可不念灭门无后,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欧阳仲景不禁魂落,他乃老奸巨滑之人,忙佯笑道:“医乃仁术,老朽何计诊金,既然令友病重,老朽理当一行。”   阙陵诡笑道:“如此,阙某先行致谢了。”   说完,牵着欧阳仲景手腕,同着笑尊者告别而去。   董元炯见状,不由向雁翅镖赵吉泰互望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雁翅镖赵吉泰惊诧道:“欧阳仲景固然被阙陵所制,无论他为人如何,在湖滨别墅门首胁擒而去,对我等似乎面上有点不好瞧的。”   董元炯不由朗声大笑道:“贤弟,事到如今,还有我等打肿脸充胖子的份儿么?一则,我等非他们之敌,以卵击石,不啻送死。再则,欧阳仲景心怀不轨,对东家有鬼蜮企   图,被阙陵擒去也可免得我们日夜耽忧这心腹之患。方才笑尊者所说,决无不利东主之意,此话诚属可信,我等何必伸手。”   说着略顿了顿语意,微微踌躇之下,又道:“我等回复东家,就说欧阳先生为阙陵请去治病,其他只推不知,两位拜弟邀的同道好友前来助拳,大概日内便可转回,他们来时再作计议如何?”   赵吉泰对董元炯遇事沉稳持重,钦佩笃信之后,当下双双返回内面而去……   且说裘飞鹗自闻得追魂双笔阙陵及笑尊者求见韩文愈趁着众人离开大厅迎接阙陵两人时,迳自闪出厅外,向书斋走去。   他缓缓推开书斋房门,只见一身着白色罗衣女郎,背向自已而立,在翻阅书案上一卷论语。   裘飞鹗不禁呆住,这白衣女郎分明听见推门之声,仍是翻动书页,毫不理会。   这是一种极尴尬的场合,裘飞鹗料知这白衣女郎必是韩文愈爱女,不能说她擅入居室,又不便询问她的来意,一时楞立在门边,不知所措。   室内沉寂如水,裘飞鹗听见自己浓浊不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这白衣女郎才缓缓回过身来。裘飞鹗更是一呆,原来这白衣女郎面笼着一方黑纱,庐山真面目已被遮没,却是肌肤胜雪,蛮腰似柳,盈盈若仙,裘飞鹗幻觉此女面目长得明媚皓齿,风华绝代,假使自己不是身置韩府,几疑是葛蓓珊又觌面重逢。   只听白衣女郎娇声说道:“你二次窥探石室,已侦出了一点眉目没有?”   裘飞鹗只感心头一跳,嗫嚅答道:“姑娘何人,还望见告,在下二次窥探石室,姑娘为何知悉?”   白衣女郎格格笑道:“你这是佯作不知,抑是真不知姑娘是何人?凡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裘飞鹗面上一红,他在韩府中养尊处优,昔日萎黄稍带黧黑面色此时包转白嫩,英姿飒爽,显得俊美轩昂不凡。   他嗫嚅良久才道;“在下不敢妄加蠡测,是否姑娘就系恩公掌上明珠,这只是在下意料而已,如有误讹,姑娘千万不可见责……”   白衣女郎道:“算你聪明!”   裘飞鹗又道:“至于窥探石室,那是在下好奇心驱使,在下身受令尊救命之德,理当分忧才是,飞花谷郝尘无故向尊府骚扰,此等江湖巨擘谋定而动,必不会草率从事,在下忖知事情必不如此简单,另有图谋……”   韩姑娘一笑,接道:“那么你定查出了他们诡谋何在?”   裘飞鹗点点头,正色道:“郝尘是为着一篇玄玄经而来,姑娘身怀武技不露,府中内外大小均蒙若无知,被在下料知,自问姑娘一身卓绝武学由何而得?又闻姑娘从未外出,是以心疑府中必藏隐异人奇士,欲一窥究竟。”   韩姑娘闻得裘飞鹗说出玄玄经,似乎一怔,等裘飞鹗话落,急急问道:“你为何知道玄玄经?”   裘飞鹗便将日来所见所闻一一说出,尔后又笑道:“欧阳仲景于在下身上暗使了手脚,使在下不能妄用真力,那知被在下识破。”   韩姑娘轻摇螓首道:“欧阳仲景心怀异图,我三月前才   知道,也亏郝尘老贼,费了六年功夫,才从欧阳仲景处得到线索,哼!他们不来便罢,如敢妄逞武勇,姑娘必叫他全军覆没。”   裘飞鹗暗惊韩姑娘好大的口气,未便置喙,微微一笑,遭:“姑娘需对夏佩莲慎加提防。”   韩姑娘格格一笑道:“她么?已在我掌握中。”   裘飞鹗见她看事过于轻易,未免忧虑更增,当即说道:“还宜小心为是,如今追魂双笔阙陵及笑尊者也闻风而来,凶险重重,有增无已……”   韩姑娘忽格格响起一阵银钤的笑声,道:“有你在此,还怕什么?夏佩莲随来四武师无故失踪,想不到竟是你所为,可笑她还在疑神疑鬼……”   她说到此处,忽倏地伸手震开窗户,身形激射而出。   裘飞鹗不禁一怔,忖不出是何缘故。   须臾,门外忽起了落足微声,只见人影一闪,身形现处,却是那夏佩莲亭亭玉立在身前。   裘飞鹗心中感觉夏佩莲虽然容貌艳丽可人,但心术不端,由不得心生厌恶,不禁皱着眉头,冷冷说道:“夏女侠,男女有别,你擅入在下居室,不怕外间蜚短流长吗?”   夏佩莲冷笑道:“姑娘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能管得!”   裘飞鹗不禁脸色发青,沉声喝道:“夏女侠既然不自尊重,在下要下驱客令了。”   夏佩莲目光落在裘飞鹗脸上,泛出鄙视之色,轻哼之声道:“你真不知死活,一身武功已然半废,尚敢颐指使气。”   说话间,一面以木梳整好掠鬓间乱发。   裘飞鹗冷冷笑道:“女侠谎话太荒唐无稽,谁告诉你在下身蕴武功,姑且无论真实与否,女侠既知在下武功已半废,你不避嫌疑而来,就是为的告知在下吗?”   夏佩莲忽格格—阵娇笑道:“我是来相求与你!”   “甚么?”   裘飞鹗大大惊愕了一下,继而摇首说:“在下并无可资利用之处,女侠未免枉费心机。”   夏佩莲似听而无闻,问道:“你在这府中为时已久,多少被你探出一点端倪,你能与我一说么?”   说时,眼波流溢,粉靥泛出媚笑。   裘飞鹗大为厌恶,面色一沉,喝道:“在下实不知女侠说些什么?请女侠自重检点些,赶紧离去,免得在下口无忌惮。”   说着转过身去,喃喃骂道:“哼!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这般无礼!”   夏佩莲粉脸铁青,怒叱道:“你真是找死!”   突然欺身出手,双掌回环击出,径袭裘飞鹗胸后“命门”、“心俞”两处重穴,风生锐啸,凌厉无比。   夏佩莲眼见双掌就要击上,突感双掌一软,自动滑向西侧,悉数打空,一愕之下,只听裘飞鹗一声朗笑,迅快旋身,左掌飞撞而出,右手由下往上穿起,微微一弧,竟展出武林奇学“阴阳颠倒”手法绝招“幻云百变”。   夏佩莲见裘飞鹗出手迅快无伦,而且玄诡凌厉,不禁色变,右掌急出,一招“力拨千钧”疾向裘飞鹗撞来的左手扫去。   谁知裘飞鹗“阴阳颠倒”手法后发先至,五指正巧攫扣   在夏佩莲扫来的右腕上。   夏佩莲只觉右臂一阵酸麻,浑身酸软乏力,不禁大骇,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我方才悔不该—念之仁,只用上三成真力,不然你那有命在。”   裘飞鹗朗笑道: “彼此而已,在下武功实如姑娘所说,已然半废,施展的也不过是三成而已。”   夏佩莲粉脸惨白,默默无语。   忽地,一青衣女婢闯入,见状惊诧了一下,道:“夏女侠,小姐请你去。”   裘飞鹗正想废除夏佩莲—身武功,却为女婢撞来,迟疑了一下,五指倏地松开。   夏佩莲怨毒地望了裘飞鹗—眼,径自往门外走去。   那青衣女婢趁着夏佩莲跨出门外之际,两指忽弹出—白色小团。娇躯—扭,跟随夏佩莲而去。   裘飞鹗微微错愕,一把捉住,舒掌一瞧,见是一方白纸所揉搓而成的纸团。   他扯开细视,上写着:“夏佩莲虽狠毒阴险,此时此地却不宜制死,以毒攻毒,还可利用一时,湖滨别墅危机日渐迫紧,望君时加警惕,或能转危为安,韩玉芙裣衽首拜。”   裘飞鹗才知方才对夏佩莲情景,均被藏在隐处的韩玉芙姑娘瞧得一清二楚,看来,应付匪徒来犯,韩姑娘已有通盘对策,不禁钦佩之极。   口口  口口  口口   似乎韩姑娘贴身女婢都有极好的武功,不然那会这般有恃无恐。   裘飞鹗忧郁的双眼突然显得清澈湛朗,眼前隐约现出白衣绰若,凌波仙子的韩玉芙倩影。   这倩影却转幻为绝世风华的葛蓓珊,不知怎地,裘飞鹗每每在思绪中均撇不开那冷艳霜傲的葛蓓珊。   他不由长叹了一声,感慨异常,此身已属飘萍客,百般求谋总成空。   正在他出神之际,忽闻步履急促蹀蹀之声,他急趋出门外,只见董元炯赵吉泰向书斋疾奔如飞走来。   董元炯一停步,即道:“欧阳仲景为阙贤请去治友危症,心腹之患已去,你我可痛饮三杯,以示庆贺。”   裘飞鹗不禁一怔道:“阙贤就是因此而来么?依在下臆测,未必如此简单,欧阳仲景真是甘心情愿而去吗?”   董元炯望了赵吉泰一眼,哈哈大笑道:“果然瞒不了裘老弟。”   他一把拉着裘飞鹗走入书斋,将阙贤笑尊者来去经过详叙一遍。   裘飞鹗跌足叹息道:“他们来意显明的正是为着欧阳仲景而来,那有三言两语便可打发掉,湖滨别墅隐忧更自增深了。”   董元炯愕然道:“老弟,你智计见地远胜于董某,不知老弟由何而指?”   裘飞鹗道:“阙贤及笑尊者均是江湖巨擘,与郝尘已成敌对之势,尤其狮子崖化成劫灰后,双方彼此更是水火不相容,寻仇劫杀更是每日无之,试想郝尘在此危难局势呻,那有余暇顾及儿女婚姻之事,这一做法,武林中人均所瞩目,绝不平常,是以阙贤及笑尊者亟侦出郝尘诡谋,几经周折,才侦出欧阳仲景为郝尘主谋……”   话音未了,董元炯已自色变道:“这样说来,老弟已知欧阳仲景诡谋所在?”   裘飞鹗点点首说:“巳知十之六七,请恕在下不能泄露,然而欧阳仲景落在阙贤手中,那种酷刑非欧阳仲景所能忍受,将郝尘诡谋说出,只怕为湖滨别墅带来一片腥风血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唉声一出,神情黯然。   赵吉泰急道:“阙贤两人临行之时,留下地址,我等不如前去设法救出欧阳仲景,再杀之以灭口。”   裘飞鹗突朗然笑道:“二位认为他们留下的地址是真的吗?这想法太天真了。”   董元炯、赵吉泰不由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裘飞鹗见他们神色不宁,叹息了一声道:“为今之计,董老师不妨使夏佩莲知得,他们是一丘之貉,兔死狐悲,夏佩莲必去通知郝尘设法营救,在下再随在他的身后,乘机挑逗他们互相仇杀,不过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倘若欧阳仲景熬刑不住,吐出稳秘,我等处境则更危困。”   董元炯一挑拇指,道:“老弟智计高绝,足见高明,少时再见。”   言罢与赵吉泰双双离去。   裘飞鹗生出再晤石屋怪人之念,方才被两匪一扰,未畅所言,何不再去套问那怪人来历。   心念一定,逐走出室外,向石屋走去。   书斋距石屋本有数百步,加以园中小径纷歧曲折,大湖石蔽没视线,有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寒风瑟索,木叶凋零,灰云低垂,一支离群孤雁嘎然长鸣,振翅鼓风向南飞去,触目有说不出凄凉肃杀的滋味,只有晚菊尚未萎谢,散出稀薄芬香,松柏之属,尚自苍翠巍立,迎风飞舞。   裘飞鹗走至半途,忽见大湖石后转出数条纤巧身影,仆人陈得禄似亦向石屋而去,不由一怔。   原来这数条纤巧身影正是那夏佩莲、韩玉芙,韩玉芙依然一方黑纱将面庞遮掩,尚随着两青衣婢女。   陈得禄瞥见裘飞鹗,叫道:“裘相公,你还未见过我家小姐,待老奴替你引见。”   裘飞鹗面上一红,趋前两步与韩玉芙见礼,韩玉芙只微微裣衽,又向前走去。   夏佩莲脸上露出笑意,道:“裘相公,难得今天小姐有兴下楼,观赏园景,何不结伴同游。”   裘飞鹗鼻中哼得一声,急转念韩玉芙下楼必有缘故,不妨尾随瞧瞧,慨允道:“甚好,不过夏女侠快赶上韩姑娘吧,在下与管家一处较无拘束。”   夏佩莲嫣然一笑,娇躯一扭,急急赶上韩玉芙。   裘飞鹗一面与陈得禄谈些不着边际的事,目光却落在韩玉芙等人身上。   他发觉其中并无方才所见青衣女婢在内,先尚不为意,继觉同行之两青衣女婢并无具有武功之模样,再瞪韩玉芙亦是一般,弱不禁风,步履艰难。   裘飞鹗不禁疑云顿生,就说韩玉芙可伪装得丝毫不露痕迹,那两女婢也装得居然不露破绽,这任谁也难做到,难道这两女婢是真个不懂武功吗?   疑念之间,已临近石屋,夏佩莲问道:“韩姑娘,这石   屋何人居住?”   韩玉芙答道:“一向无人居住,屋内只是堆了一些陈旧家俱什物。”   夏佩莲接道:“任令此屋荒废,未免可惜,独居清幽,练武人梦寐难求的好居处,韩姑娘可否让我入内瞧瞧?”   裘飞鹗猛然一震,暗骂道:“好叵测的心机!”   静听韩玉芙如何回答。   只听韩玉芙娇笑道:“有什么好看,屋内阴暗潮湿,霉腐气味充溢,中人欲呕,夏女侠要瞧,不妨独自一人进去,小妹只有退避三舍了。”   裘飞鹗大为惊愕,料不到韩玉芙居然会应允,继而转念忖道:“未始不是韩姑娘想诱她入屋,藉怪人之手除之。”   但又思至韩玉芙方才命青衣女婢投笺,说是留下夏佩莲还是有用处,与自己所测显然前言不符后语,矛盾之极。   继又惊然察出韩玉芙与方才所见白衣女郎,虽然体态极为神似,但嗓音无前者甜脆娇嫩,腕肤亦未若前者白嫩,不由恍然大悟。   只见夏佩莲娇笑一声道:“韩姑娘,我们只捏着鼻子进内瞧一眼,也没有多大妨碍。”   韩玉芙格格一笑,道:“夏女侠,看你多烦人,早知如此我也不下楼来啦!”   二女并肩盈盈走向石屋而去,裘飞鹗身不由主地迈向二女身后。   夏佩莲忽回眸一笑,道:“裘相公,想不到你也有兴趣,难得!难得!”   裘飞鹗怒视了她一眼,默不作答。   只见夏佩莲回首一推闭合的门扉,呀地一声轻响,应手大开,昏暗的天光由屋外浓枝中透入,屋中景物依稀可辨,裘飞鹗不由大怔。   原来屋中堆满了陈旧什物家俱,与前见迥然不同。   非独裘飞鹗警惶,连夏佩莲也为之呆住,因与欧阳仲景所疑不相吻合。  ;   两女与裘飞鹗相率进入屋内,只见屋内蛛网密结,蚊鸣如雷,壁洞蟋蚌唧唧应和,霉晦之气直冲入鼻。   夏佩莲心内疑窦似未尽除,伸手摸了堆置桌椅一把,触手尘污黑黏,想来尘封已久,为潮湿久侵之下变为尘苔,不禁娇呼了一声。   韩玉芙捏着鼻子娇笑道:“夏女侠,你也不嫌脏,真是。”   两女手牵着手,格格娇笑声中走出室外,裘飞鹗疑目打量了室中景物一眼,一切与前见不同,不胜惊诧地飞快走出。   他只觉韩玉芙行事缜密,离奇难测,须眉不如,倘方才自己未入石室而见怪人,此刻也被她骗到了,那尘苔、蛛网均巧胜天然,不似人为,在短短不到三个时辰,室中景物已自变换,想不出韩玉芙何能如此神速,而且迷幻眼目,巧夺天工。   裘飞鹗不禁感慨系之,室中榻上长身怪人显然离开了这湖滨别墅,那么郝尘意攫奇的一篇经文亦随怪人而去。   看来这郝尘失之东隅,收之桑檎之念全落空了。   众人一行已转至园中白石小径上,忽闻随风传来一声大呼:“夏女侠……夏女侠……”   夏佩莲不由一怔,陈得禄道:“这是董护院的呼声,想必又有什么匪徒来了!”   夏佩莲双肩一振,人已穿空飞起,朝着呼声传来之处掠去。   裘飞鹗心知为了什么事,亦大步跨出。   只见夏佩莲迎着董元炯、赵吉泰两人身前停住,待裘飞鹗赶去,夏佩莲已是花容失色,怒哼了声道:“待姑娘前去救出欧阳先生,只是有偏二位担当防护小姐之责了!’’   说时,一鹤冲天而起,曲腰一弹,身形向韩玉芙小楼中激射而入。   裘飞鹗忙道:“在下暗暗追蹑,少则一天,多则两日,必可赶回。”   身形疾闪,掠向前厅而去……   裘飞鹗一路跟踪至五福客栈附近,见夏佩莲已在客栈门前。   只听夏佩莲道:“店夥,你引路吧!”   店夥将马匹迅快系于椿上,领头走入,姑娘跟随而去。忽见姑娘似乎不经意地纤手一扬,一颗赤红之物往上激射而出,钉在屋檐板上,身形不停留,急款柳腰进得客栈。   第十八章 卿本佳人   客栈门前一株粗干全凋枫树之后,裘飞鹗急一闪而出,青巾儒服,一摇一摆走在客栈门前,仰首一望,只见屋糖板上钉着一枚制钱大小玫瑰花图记,分外醒目。   裘飞鹗瞥清了后,又走出去,距客栈远远地,在云树叶中来回踱步,一面双眼却注视着五福客栈。   他知道夏佩莲亦料知阙陵及笑尊者必不在五福客栈歇息,但五福客栈不言而知系由阙陵党羽所开设,人单势孤,故留下标记,招来飞花谷党人相助,或别有用意。   暮霭渐垂,苍穹厚厚的云层,经日来狂风吹刮,散出片片灰絮,露出浅蓝蔚空,裘飞鹗只负手踱蹀。   忽然,客栈内走出一魁梧大汉,立在门首闲眺,无意仰面之间,发现一枚玫瑰花图记,不由神色大变,急伸手向内一招。   立时奔出数条轻捷的人影,聚在一处向玫瑰花图记望了一眼,七嘴八舌议论纷纭。   只听魁梧大汉响起亮嗓音道:“飞花谷匪徒也真吃了豹胆,居然侵犯到维扬地面上,存心找碴,老子偏不吃这个,瞧瞧他们有什三头六臂人物!”   另一人说道:“吴老大!别把事瞧得这么轻易,当家的   日前在此略作停留,吩咐我等慎加留意飞花谷门下,居然今日敢在客栈门首留下图记,看来有心挑衅,不如飞报当家知道,请示定夺。”   魁梧汉子外貌浑噩,其实内则心机细密,闻言即道:“那么俺就去,有劳弟兄们多加防范。”   说时,回身一个箭步,住西湖奔去。   裘飞鹗听得极为清楚,暗道:“夏佩莲如此心机,使阙陵手下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术中,委实不可轻视,可惜此女身入邪径,不可自拔。”   忖念中,忽见夏佩莲娇小的身形在客栈屋角闪出,如缕淡烟般,在魁梧大汉身后遥遥跟随,待魁梧大汉察觉,已相距不到三步,不由大惊,面色苍白。   夏佩莲冷笑道:“姑娘问你,那阙陵与笑尊者人现在何处,照实答出,不然休想活命!”   魁梧大汉眼光闪烁不定,闻言默不回答,暗忖道:“不知此女要找当家的做什么?”   忽遥闻飘来数声长啸,面色陡露喜容,沉声道:“当家的不是来了吗?不知姑娘有何事?”   说着,仰面又发出一声清啸,互为应和。   夏佩莲暗暗后悔,不该缀得太近,才为他发现,原意暗暗缀到阙陵潜隐之处,趁隙救出欧阳仲景,如此一来,心意全然落空,懊忿之余,灵机一动,不如乘着阙陵等人未赶来酎,将大汉制住,勒逼他带往欧阳仲景囚禁之处。   心念一定,右手穿出,迅如星飞般抓向“肩井穴”,疾风四啸,玄诡凌厉。   那知大汉已事先有备,夏佩莲一出手,人已穿空而起,半空中振腕亮出肩后五环金刀。   夏佩莲一式抓空,蓦感急风压体,一片环音撞击声中,只见刀光如雪迎面劈来,柳腰一挫,左挪七尺,挥手剑光夺鞘而起。   那魁梧大汉端的武功不弱,足一沾地甩腕刀式嗖嗖而出,寒电散向姑娘胸前各要害重穴。?? 裘飞鹗潜身于参天古树之上,瞥见大汉刀法精湛神速,暗道:“这大汉居然将江湖常用之“龙虎断魂”刀法,练得威力不同凡响。”   夏佩莲一剑在手,如虎添翼,长剑疾挥,一片寒芒中透出千朵金星,涌袭对方要害重穴。   裘飞鹗瞧出夏佩莲剑术造诣极高,非但绵密异常,而且攻其必救,剑风潜力波及三丈之外,宛如惊涛骇浪,涌飞逐舞。   倏忽间,双方交手已攻出二十余照面,夏佩莲动手之先为大汉抢制先机,此刻,已攀回主动,大汉凌厉的刀势渐感守多攻少。   那瘦西湖四外应和的啸声,愈传愈厉,转瞬已临近两人交手之处,夏佩莲不由焦急异常,一着差错,满盘皆辖,不但不能救回欧阳仲景,反而引来如许大敌,大叱一声,手势一紧,一招“风动四方”猛出。   但见寒光如练,幻化如山剑影,急飚轮转,一声金铁交鸣中,大汉只觉虎口如受千斤重击,把持不住,一柄五环金刀脱手飞出,拖着一溜白光坠向七八丈外。   夏佩莲正欲再出一剑将大汉刺死,忽觉啸声寂然而止,心中不禁一呆,耳旁疾响起阴沉的语声道:“夏姑娘!别来   无恙,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辣手?”   夏佩莲大吃一惊,侧身疾飘出去丈余,转身一瞧。   只见笑尊者眯着眼嘻嘻阴笑,左侧并肩立着迫魂双笔阙陵。   两人身后尚立着七八个黑衣劲装大汉,均手持寒光闪闪的兵刃。   月明在天,寒风匝野,高阜蜀冈之上,宛如鬼影幢幢迎风而立,令人毛骨悚然。   夏佩莲心中虽然发怵,丝毫不显出慌乱,眼波流转了一瞥,鼻中轻哼了声道: “姑娘怎会平白无由找你门下晦气,你们掳囚欧阳仲景为了何故?”   笑尊者嘻嘻笑道:“姑娘说错了,你对手那人,不是老衲门下,老衲孤云野鹤,飘零一身,狮子崖已化成劫灰,老衲弟子已登极乐,姑娘不可诬指!”   夏佩莲怒哼—声道:“谁的门下也是一样,你两人狼狈为奸,岂能有分彼此!”   阙陵阴恻恻的怪笑一声道:“姑娘不可口无忌惮,欧阳仲景既悬壶问世,老夫之友罹患重病,请他施治有何不可?老夫待他如上宾,姑娘急什么?”   夏佩莲不禁哑口无言,半晌进出狠声道:“你们那里是求他治病,无非是……”   阙陵紧接着道:“无非什么?”   声音阴森逼人。   夏佩莲只觉有苦说不出口,冷笑道:“你口中说得大仁大义,何不让姑娘面见欧阳仲景再说!”   阙陵朗笑一声道:“本当邀请姑娘芳驾,怎奈老夫之友忌犯阴人,改日奉邀吧!”   夏佩莲不禁玉靥绯红,怒叱道:“你认为姑娘是何人,怎会让你们骗得去的?”   阙陵冷冷笑道:“然则姑娘要如何?老夫无不接下,姑娘来历,老夫约莫知道……”   言还未了,夏佩莲巳疾然神变,抡腕出剑,倏忽之间,已攻出七招,寒芒飞舞,劲风逼人。   这猝然发难,阙陵骤不及防,剑势凌历奇猛,只迫得连连踊跃闪避,怒啸暴喝。   待阙陵追魂双笔振腕而起,夏佩莲一招“分花拂柳”挥出,剑光游龙中,人已冲霄而起,改式平射,疾如鹰隼向西划空泻落,转瞬身形杳然。   笑尊者忽道:“此女剑术不凡,不知是何人门下?”   隐在树梢的裘飞鹗不禁一忖,暗道:“方才阙陵不是说已知夏佩莲的来历,现在笑尊者却不知道她的来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只听方才被夏佩莲追踪的大汉答道:“禀知当家,此女是飞花谷门下!”   阙陵道:“你怎么知道?”   那大汉继将前情禀知,阙陵不禁一怔,道:“你可是眼见这贱婢钉上玫瑰花记?”   那大汉嗫嚅道:“未曾目睹,不过小的发现玫瑰图记后,即奔来禀知当家,这贱婢就在小的身后跟踪,显而易见玫瑰图记就是她所留。”   笑尊者颔首道:“如此说来,此女确是飞花谷手下,定然不会错了!”   阙陵沉吟一刻,摇首道:“未必!曾闻郝尘有二师妹,长得美艳秀丽,郝尘午近古稀,而其师妹年纪尚在豆蔻年华,此虽为七八年前事,阙某在湖滨别墅韩府面见此女时本有所疑,现在却证实此女并非郝尘师妹,亦非飞花谷手下!”   笑尊者诧道:“阙兄由何瞧出,证实此女非郝尘师妹?”   追魂双笔阙陵笑道:“血掌人魔涂杰当年与令师铩羽在鼎湖峰时,为抢夺玄玄经页,他与令师等人劫夺成仇,为令师等人打了七掌,几乎死去,虽然各自为政,中了廉星耀之计,然涂杰却认为奇耻大辱,回山将生平绝艺悉相传授郝尘师妹,故郝尘现时武功尚不及师妹之六七!”   说着,又是一笑道:“倘或方才此女真个是她,若展出‘化血蚀骨’掌,刘雄彪焉有命在,而且剑招出式均非宗自涂杰!”   笑尊者将信将疑道:“阙兄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一定探出郝尘师妹形像姓名如何,不然绝不会让此女轻易离去!”   他心中也有点发怵,投奔阙陵本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恐阙陵探出玄玄经第九篇三章经文仍在他自己手中。   阙陵鼻中浓哼一声道:“我辈在武林中已久负盛誉,无论如何不能与淮扬善人韩文愈为难,何况郝尘与韩文愈无故成仇原因尚未查出……”   裘飞鹗听得心中百思不解,忖道:“欧阳仲景落在他手,怎说仍未查出!”   只听阙陵说下去,“欧阳仲景父子均被人点上阴毒穴脉手法,阙某当试解穴,那知不解还好,一拍之下,即口喷黑血,遍身痉挛,嘿嘿!阙某有生以来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阴毒手法!”   裘飞鹗不禁暗中大惊,阙陵所说显然非虚,那欧阳仲景父子究竟是被何人点上穴道?不由大为迷惑。   接着,闻得阙陵一声大喝道:“五福客栈门前既然留下玫瑰图记,看来飞花谷自掘坟墓,覆灭之期当不在远,你等随刘雄彪去客栈内外防护,发现飞花谷手下即行搏杀!”   只见阙陵随来之七八名黑衣劲装大汉躬身应诺,与刘雄彪疾奔而去。   跟着,阙陵与笑尊者双双腾起,宛如夜枭划空,几个起落,去势如电,转瞬身影如豆。   待裘鹗动念追踪阙陵,身形泻落树巅时,两人身形已远在数十丈外。   裘飞鹗振肩急驰,欲赶上两人,但以地形不熟,愈距愈远,星月交辉下,只见阙陵与笑尊者两人身影转向奔往“香影廊”,朝歌夜弦、楚馆秦楼的“十里珠帘”之中。   他不由呆住,进退两难,此等琵琶门巷非他所能去,何况“十里珠帘”妓院林立,何比下百,总不能挨家探询,心下委实举措不定,又不愿舍弃追踪。   寒风扑面,隐约不时飘来珠圆玉润的歌声,筝琶箫弦,悠扬疾徐,裘飞鹗似为它所吸引,身不由主地向“十里珠帘”快步如飞走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裘飞鹗整夜只在秦楼楚馆边徘徊,那种旖旎风光,色授魂与,他乃血气方刚之年,几乎受欲望冲动做入幕之宾,无奈,刚毅的意志不准他如此做的。   他买通这地区的地痞混混,打听在这林立妓院中有否笑尊者与阙陵的下落,所得的答复只是摇头无有。   耐心等侯,瞧瞧两人是否在此留连,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他踱躁终夜,毫无所得。   月落星沉,黎明初现,曙光熹微,不觉日上三竿,阳光轻洒,依然无法证实两人确落在此处。   他不禁怀疑自己昨晚所见不是事实,虽然有所谬误,距离又这么远,难道他们不会由巷中转往潜居之处吗?   这一怀疑,使他否定笑尊者与追魂双笔必不会在此,而断定两人潜迹所在定是瘦西湖这一区域中,因为刘雄彪啸声发出,立时便有回应。   于是,他决心在瘦西湖一带搜索,慢步潇洒,又来到蜀岗高阜之上。   正行之时,忽见路侧一块山石,坐着一个褴褛污衣老叫化子模样的老者,蓬头垢面,执着酒葫芦仰面咕噜噜痛饮,酒香四溢,气味芬芳。   石上展开两张荷叶包,内有酱肉、风鸡、肴肉及十来个馒头。   那老者放下酒葫芦,睁着精光双眼,望着裘飞鹗一笑。   裘飞鹗见这老者眼吐神光如电,敢情是个江湖异人,心中不禁一动,只听老者说道:“小哥儿!我看你终夜劳累,想必也饿了,独酌乏味,何妨坐下共饮如何?”   他只觉心神一震,忖道:“这老人怎么知道自己终夜徘徊在此,莫非被他目睹吗?”   不禁脸上一红,心疑他必有所见,略一迟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正如老丈所说,在下真的有些饿了!”   说着,便在老者身侧盘膝坐下。   老者嘻嘻一笑,将酒葫芦递向裘飞鹗。   裘飞鹗接过酒葫芦,仰面畅饮了一口,不由赞道:“老人家!那来的四川陈年大曲?”   老者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裘飞鹗两眼,猛力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你这年轻人爽快随和,不嫌我老人家脏已是极为难得,如今更合我老人家脾胃了,结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有你这酒友,足慰生平了,看你年岁轻轻,怎知这酒是四川陈年大曲,奇怪,听你口音,又非四川人!”   当然,老者他怎知裘飞鹗自幼厮混在天风马场中,养马一定要用酒泡黄豆喂服马匹,俾使脚程健捷,所以马场中马师及上下人等无不好酒,也无不知酒品优劣,裘飞鹗耳濡目染,焉可不能鉴别出。   裘飞鹗正待作答,只见老者忽正色说道:“年轻人!看你骨骼清奇,人品不俗,何必在此花街柳巷中留连整夜,要知此等风月场所,偶一涉足,如入泥沼,不可自拔,固然人生行乐须及时,但非你这般年纪所宜!”   裘飞鹗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尴尬笑道:“老丈金言在下敢不恭听,只是老丈所见……”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是说我老人家误会你了?”   裘飞鹗心想,误会必须澄清,遂正色朗声答道:“正是如此,倘如老丈所言,在下何以不进入妓院之中,寻欢卖笑,而在外徘徊?”   老者用手抓了一块肴肉塞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冷笑道:“你若不是无钱寻欢,哼!不进去春风一度才怪呢!”   裘飞鹗闻言,不由剑眉一剔,伸手入怀取出一锭赤金,沉声道:“老丈!有此一锭,可作终夜缠头之资吧!”   那老者不禁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友!戏言何必   认真,只当我不曾说吧!来来来!我们先祭饱五脏神,再说别的如何?”   老者亦不再言,由腰侧解下一双铜碗,将葫芦中的酒分出一半递在裘飞鹗手中。   两人畅饮进食,再不出言,裘飞鹗只觉方才自己言语过重,又年轻面嫩,几次话到嘴又咽了下去。   这条山径上偶而也经过三两行人,因为他们两人极不相称,过往行人无不投以惊奇的目光:   酒尽腹饱,地上残骨狼藉,煦和的冬阳照在身上,使人有着暖烘烘的感觉。   裘飞鹗忖道:“他一定是气我话中有刺,只怪自己说话太不婉转了!”   想罢,望了老者一眼,微笑道:“老丈可是认为在下不堪承教?何以不讲话?”   老者两手一摊,道:“你叫老人家说什么才好,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怪老人家性喜多管闲事,自讨设趣怪得谁来?”   第十九章 武林怪杰   老者的几句活,说得裘飞鹗面上一红,默然无声。   一阵无语,者者用手搔了搔蓬乱的头发,笑道:“既然你要老人家我说话,老朽就问你昨晚徘徊花街柳巷中,为了何故?”   裘飞鹗道:“在下昨晚追踪两人,不幸在‘十里珠帘’中被他们逃脱!”   “两个人么?”   “迫魂双笔阙陵及茅山笑尊者!”   老者目光炯然电射,慑人心魄,逼视了裘飞鹗—阵,冷笑道:“小友!你追踪这两人作什么?就算你追上了,你又能把他们怎样?打算一较身子?哼哼!这等穷凶恶极之辈,惹他们宛如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裘飞鹗道:“这两人不除,武林之内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在下虽自不量力,但也要竭尽所能!”   老者等他话音一落,倏地伸臂疾如电光石火向裘飞鹗左臂拍去。裘飞鹗只觉一股柔和潜劲疾疾按上身,又不知老者猝然出手存何意,暗哼一声,两指飞出,由上往下穿起,疾如电奔,直戮老者掌心。   老者见他出手奇诡无伦,惊咦了一声,手掌改式迅快的   一弧,五指暴伸,往裘飞鹗飞来手腕扣去。   转瞬之间,老者非但没有将裘飞鹗手腕抓住,自己的腕脉要穴反被裘飞鹗攫制。   裘飞鹗沉声道:“老丈!你这是何意?”   说着,五指倏地松开。   老者惊愕之下,突然哈哈大笑道:“方才老朽还认为你直说大话,那知果有所学,不过,功力还稍逊于笑尊者及阙陵中之任何一人,也算难得了,老朽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哦!你怎知他们两人潜匿在十里珠帘?”   裘飞鹗便将昨晚见得两人身形消失在十里珠帘,故而如此断定。   老者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阙陵嘛老人家未可知之,然而笑尊者僧门装扮,怎会匿踪于琵琶巷内,来!老人家同你去一处,或可觅得这贼秃!”   说时立起身躯,往前行去。   裘飞鹗随着身后,只听老者放声高歌……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抑扬顿挫,音韵铿然。   裘飞鹗不禁摇头,忖道:“这人可算是怪人,放浪不羁、不修边幅是小事,此等诗词怎可信口唱出!”   忽见老者回笑道:“小杜这首诗,可描述老朽平生,昔年万金挥霍似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如今潦倒不堪,落魄江湖!”   裘飞鹗知道这等江湖异人,生性诙谐,当下微微一笑,亦不置一词。   初冬,瘦西湖虽然带着萧索凄凉滋味,但亦有可观赏之处,水光山色,一堤寒柳,依稀可见春夏之交瘦西湖美景胜天情趣,垂杨随风,长条拂水,鸟语蝉鸣,绿荫匝地。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大段路程,裘飞鹗情不禁问道:“老丈人!我们现在去何处?”   老者答道:“平山堂!”   裘飞鹗听得一怔,道:“平山堂不是欧阳修所居住吗?”   老者朗声一笑,道:“如今已成了和尚庙啦!到和尚堆里寻贼秃,总是比较省使得多哩!”   裘飞鹗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老者又道:“稍时我们进得平山堂去,小友请勿开口说话,待老人家骗他两碗‘泡盖碗茶’喝喝,酒后口干舌燥,饮他两碗解渴提神!”   裘飞鹗不禁茫然不解,只点点头。   踏进平山堂,小沙弥一见裘飞鹗即趋前询问。   老者大声喝叱小沙弥道:“小和削赶紧送上两碗‘泡盖碗茶’,唤老的出来!”   小沙弥一时被他唬住,喏喏连声走入。   裘飞鹗目露疑意,望着老者,老者只微微一笑,眼往外视,裘飞鹗只好依着老者之言,闷声不响,凭栏远眺。   此时,丽日忽又隐入云中,远山似在烟雾迷离中,五亭桥横枕在瘦西湖上,崇脊飞檐,雕梁画栋,桥畔白塔,形如喇叭,水光摇曳中,倒影忽隐忽现,裘飞鹗不禁心旷神怡,沉浸其中。   片刻,忽闻步履声响起身后,缓缓而来,只见小沙弥托   着一支方盘,上置两茶碗,尚还冒着白气。   小沙弥身后随着—个中年僧人,手执一串念珠,望了望坐于椅上的蓬头垢面老者一眼,目中似露出不胜厌恶之色。   只见这中年僧人急趋至裘飞鹗身前,单掌当胸询问裘飞鹗的姓名。   老者朗声大笑道:“和尚大胆,此位是新近京中放下的巡按大人,微服出巡,官讳岂是你能问的吗?”   这老者说话声音宏亮如雷,气势慑人。   中年僧人一时惊惶万分,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者又高声道:“巡按大人要寻访一人,为你佛门弟子,茅山狮子崖笑尊者,风闻曾在平山堂挂单,现在何处,你可见得吗?”   中年僧人不由微微色变,恭身答道:“笑尊者两日前曾来此一次,只是未在乎山堂挂单,恕小僧不知他现在何处”?   语声颤抖着。   老者大喝道:“你不知情就好,如敢哄骗大人,或是通风报信,则罪无可赦,你出去吧!让大人清静清静!”   中年僧人喏喏连声道:“这个小僧不敢!”   说罢,恭身退出。   裘飞鹗等僧人身影消失后,方说道:“既是笑尊者不在平山堂,我们不如离去!”   老者以目示意,阻止他说话,笑道:“口渴劳累,不如饮尽这两碗好茶,稍稍歇息再走!”   裘飞鹗心知老者必另有用意,颔首端坐椅上,取过茶碗揭开碗盖啜饮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不由赞道:“好茶!”   老者此时已将一碗茶牛饮而尽,在闭目养神。   裘飞鹗只好由他,遂把目光移注在堂前一付巨联上,联云:   朝起凭栏,六代青山都到眼   晚来把酒,二分明月正当头   字体颜筋柳骨,笔力雄健,联句神韵天然,的确是佳构。   忽见侧门外人影急晃而没,老者突鼻中冷哼一声,人已离座飞起,宛如离弦之弩,激射而出。   裘飞鹗心神一震,知道此人影绝非笑尊者,站起正待闪出门外,但见人影又是一闪,一瘦长汉子堵门而立。   这瘦长汉了一张马脸,青惨惨的脸色,两目暴凸,高鼻鹰钩,显得异常阴森怕人。   裘飞鹗深深打量来人两眼,见这人背上斜插着一对判官笔,心知必是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门下。只见得这人嘴角动了动,泛起谲险的阴笑,缓缓—步一步逼向裘飞鹗身前。   裘飞鹗见不是追魂双笔阙陵本人,心中大定,眼瞧着来人走近,身形仍是渊停岳峙,巍然不惧。   那人似乎被裘飞鹗那种凛然不可侵犯之色所震,身形顿了一顿,蓦觉得背上—轻,飒然风声疾掠过身侧,不禁大吃一惊,反手疾捞,发觉左肩一支判官笔已不翼而飞,面前多了—个蓬头垢面、褴褛污衣的老者,睁着两支晶光如电的眼睛,望着自己嘻嘻直笑,道:“好小子!你还和我老人家捉起迷藏来了!”   说时,将劫取的一支判官笔两手一拧一揉,已变成一块铁饼,随手撩向堂外湖中。   那人脸色青里泛紫,狞笑道:“不知死活的老鬼,敢在   我毛太爷跟前撒野,留下姓名来,毛太爷笔下不诛无名之辈!”   老者嘻嘻一笑,疾如魅影仲掌向那人颊上打去。   那人见老者出手如电,来势凌厉,不自禁地往左一挪,那知打来的手掌如同附骨之蛆般,却是闪避不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登时那人左颊肿起老高,牙床崩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笑骂道:“别不要脸了,居然在我老人家面前充起大爷来了,我老人家姓名你不问还可留下性命,嘿嘿……”   正说之际,那人急探出笔,一招“画龙点睛”,直取老者面门,迅速已极。   猝然发难,任谁也不能防,裘飞鹗不禁惊呼了一声,忽见老者上身一斜,右掌呼地一掌劈出,左手两指并坚若戟,径向对方“精促”穴点去。   老者出手不但迅快绝伦,而且攻其必救,长脸汉子无论如何,也先得护住自己性命,疾横左掌,向老者截来手指横切下去。   可是,势已不能兼顾,右手一支判官笔经老者掌力一震,不由荡了开去,几乎把持不住。   老者突疾缩左腕,右掌斜出之势已变为斜按而下,五指如奔雷,长脸汉子避已无及,老者五指已按在“心俞”穴上。   老者此时若稍吐真力,对方必震断心脉,口喷黑血身亡。   长脸汉子一脸激怒羞愤之容,大喝道:“老鬼!要杀就杀,若要羞辱大爷,别怪大爷骂你!”   裘飞鹗眼见老者出手诡疾精奥,堪为一代宗师,原来他方才向自己出手,是有心相试,尚未施出绝艺,不由大为敬佩。   老者冷笑道:“你想死得痛快吗?我老人家是有名的猫逗老鼠,非戏弄个够,才予杀死,你想骂就骂吧!”   说罢,五指略吐真力。   长脸汉子只觉心头大震,气血逆窜,不禁头上冒出如雨冷汗,一脸惨白如纸,目中露出惊惧之色。老者又是一声冷笑道:“你可是阙陵门下吗?你只要说出阙陵与笑尊者两人何在,老夫放你一命!”   长脸汉子吐出颤抖声音,道:“在下毛熊,不知老英雄找家师做什么,待在下前去通知家师及笑师伯来此相晤,老英雄可否示下名讳!”   一付乞怜的神色,把方才倔强的劲儿一扫而净。   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穷神就是,你当知之!”   毛熊只觉背上升起一股寒气,机伶伶地打了两个冷颤。   裘飞鹗也不禁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想到四十年未露面江湖,昔年威震大江南北,武林怪杰穷神钟离牧竟会在瘦西湖出现。   虽然,裘飞鹗初涉江湖,但是自常彤口中已曾听过此奇闻异事,故而裘飞鹗深深印在心底。   穷神钟离牧又道:“你只说出他们两人现匿迹何处,老夫自会寻去,谁要你去通知!”   毛熊眼珠一转,道:“但因家师居处隐密异常,在下就是说出,老英雄您那怕找上三日三夜,也难找到!”   钟离牧沉声道:“那么老夫废了你一身功夫,走前引路   如何?”   弄巧成拙,毛熊不禁胆裂魂飞,知道在钟离牧手—亡,生不如死,右手判官笔电飞抬起,“卡嚓”声响,万千飞针,如一蓬芒雨般罩射钟离牧脸上。   钟离牧大怒,左掌扫拂而出,将打来飞针悉数扫开后,大喝道:“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应手飞出,五指抓在毛熊肩骨上,只听一声裂骨大响,毛熊一条右臂连肩已被扯断,血如泉涌激喷而出。   毛熊惨嗥一声,身躯翻跌在地,那声惨嗥,宛若深山枭鸣,凄厉不忍卒闻。   钟离牧冷冷说道:“你再敢不说,老夫先止住你溢血,再点上你七处残穴,任你嗥叫三日三夜,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毛熊惨厉地笑了一声道:“死在老前辈手中,并无怨言,只怪在下学艺不精,家师与笑尊者每日申时必去香影廊兰香馆中,老前辈去找他好了!”   说罢,猛一闭气,自断心脉,张嘴喷出一口黑血,身躯一阵颤动,即气绝而亡。   钟离牧鼻中哼—声道:“想不到他有如此勇气,可惜身入邪途,不然还是一个铁铮铮的好汉子!”   —把抓起,走近朱栏,撩向澄碧波光的瘦西湖中。   “咚”的声响,水花四溅,毛熊身形渐渐没入水中不见。   裘飞鹗走前—步,笑道:“原来是钟老前辈,晚辈方才多有不敬之处,乞请宽恕!”   钟离牧大笑道:“小友!你只要不用魁星指法及那不知名的幻奇莫测的擒拿手法来对付老人家,就感盛情了!”   裘飞鹗不由面上一红,道:“老前辈取笑,晚辈这点微未技艺焉可向老前辈无礼!”   穷神钟离牧微微一笑道:“现在笑尊者两人下落已明,平山堂和尚绝不敢泄露出去,老朽现在要问你几件事,走!我们去维扬城中痛饮一番,一面详谈如何?”   裘飞鹗恭声道好,两人身形遂出得平山堂,振足飞驰,疾逾飘风而去。愈去愈远,终于,两人身形没入云天远处。   口口  口口  口口   娉娉弱弱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杨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首唐人杜牧诗句,虽是赠别之词,但说尽杨州香影廊十里珠帘,画栏曲院,朝歌夜弦,纸醉金迷,旖旎风光。   十里珠帘虽是千金卖笑,人人向往之地,也是使人陷溺不可自拔,坠落罪恶的深渊。   这日,夜幕低垂,寒风四涌,残柳萧索,香影廊东首傍山临湖一家勾栏院中,笑尊者与追魂双笔阙陵两目深沉,坐在一间密闭小厅内,欧阳仲景瑟缩墙角,目露惊惧之色。   厅外,青螺渚十数黑道高手来回梭巡,自五福客栈夏佩莲印上玫瑰图记后,追魂双笔阙陵深怀凛惧,群邪火拼有一触即发之势,是以谨加防患。   厅内,追魂双笔阙陵双眼逼射慑入神光,冷笑道:“欧阳老师!你只要说出为了何故与飞花谷郝坐勾结,如何替他安排手下进入韩文愈湖滨别墅中,阙某会仁心相报的!”欧阳仲景别看他平日城府深藏,老谋奸滑,空有一身武功,今被阙陵制了穴道,又落在黑道巨憨手中,也是惊怕万分,说   出不可,不说也不行,眼珠微微一转,计上心来,遂长叹一声道:“在下世居维扬,悬壶为生,怎会与郝尘勾结?只因犬子性喜习武,投在郝尘门下……   半月前郝尘来敝寓,说是韩文愈府中有他当年对头潜隐其中,嘱在下留意,在下为此窥查良久,尚未查出一丝端倪……”   但郝尘等得不耐,命在下藉求亲之事,介绍五人去韩府便于探查,但郝尘究竟是谁,韩文愈湖滨别墅中有无此人潜隐,在下不得而知!”   阙陵阴恻恻狞笑一声,道:“阙某怎会相信你这搪塞之盲,你不说!嘿嘿……阙某自有方法让你说出!”   说时,五指迎面一晃。   欧阳仲景顿时面如死灰,只见阙陵缓缓伸出右掌,五指箕张,一步一步逼过欧阳仲景的面前,不禁胆魂飞落。   阙陵低沉说道:“阙某先剜下欧阳老师一支眸子……”   言还未了,窗缝中“嗖”地一声微响,电旋星飘射入一方白纸,阙陵大吃一惊,伸出五指就势一抓,已捏在手中。   一旁的笑尊者亦是迅捷出手,只因一分之差,被阙陵先抓在手中。   两人均是勾心斗角之辈,明里虽为携手共谋,实际同床异梦,谁也不放心谁。   阙陵身形一闪,远离笑尊者,将手中白纸一瞧,只见上面书着:“要问心头悬疑,何必就远弃近,一问笑贼秃就知,再玄玄经第九篇并未被飞花谷得去,其实就在笑贼秃怀中,笑贼秃不过利用你,遂其渔翁之利,追魂双笔其蠢若牛,令人惋惜!”   追魂双笔阙陵不禁呆立半晌,厅外密布青螺渚好手,来人既可侵入,一方白纸可由窗缝射入而不被发现,可见来人定是武林高手、功力卓绝之辈,心知追亦无用,纸上所言,显然是有原因而发,决非一味挑拨之词。   再者,笑尊者平日言语闪烁,遁词搪塞,此时一想起,越觉可疑,不禁望了望笑尊者一眼。   笑尊者见阙陵闪到一旁凝视纸上字迹,神色之间大有猜忌之意,暗哼了一声,骂道:“你如此相待佛爷,自有你身败名裂之时!”   及至见得阙陵望了自己一眼,发现他神色有异,不由心神一凛,忙佯笑道:“阙兄!这方白纸是何人所发?可与贫僧一观否?”   阙陵哈哈一笑,将那方白纸揉搓成一团,揣入怀中,故作愉悦神情道:“此是阙某友人笺函,欲邀某到他处一游,他为人诙谐,竟过门不入!”   笑尊者明知阙陵所说不尽其实,双眉一剔,也大笑道:“令友也真是滑稽,有事何不当面言明,舞文弄墨不嫌苦事!”   忽然,阙陵两眼微瞪,道:“笑兄!阙某有一事不明,想请问笑兄,那……”   说至此倏然止口,摇摇头说道:“算了!还是不问为妙,徒增烦恼而已,也徒然伤了朋友和气!”   笑尊者一颗心“咚”的跳跃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骤涌心头,他本阴险机深之人,遂镇静依然,哈哈大笑道:“你我本是良友.相交莫逆,无话不可盲,何以吞吞吐吐,就是阙兄打我两拳,贫僧也不曾计较!”   阙陵微微一笑道:“笑兄真的要小弟问出不好听的话吗?”   笑尊者听得心中猛震,尚未答言,忽闻厅外传来几声极其微弱的闷哼及倒地声,不禁一怔,追魂双笔阙陵已自疾然色变,立掌向门上一击。   “叭”地一声大响,木门已被震得四分五裂,阙陵一条身形电射而出。   阙陵一落在门外,即瞥见自己门下两人倒卧血泊中,面目狰狞,胸口被击穿一支掌形洞口,鲜血直冒,显然是遭了飞花谷主郝尘“化血蚀骨”掌力。   抬眼望去,又见远处五个门个亦是一般死状,倒卧在一滩鲜血中,阙陵脸色铁青,目中暴射激怒火焰。   他忽然警觉笑尊者为何没有随他而出,即知不妙,回身窜入房中,不由又是一怔。   那还有笑尊者人影,非但笑尊者不见,即连穴道被制住的欧阳仲景也是形踪杳然,再看,朝南糊纸门窗已然被击毁。   阙陵只觉血脉贲张,气愤已极,张口厉啸一声,人如流星激矢穿出窗外,身未落地,双臂猛住下按,身形陡然上升三尺,飘出墙外。   朦朦月色,瘦西湖波光荡漾,凋枫残柳迎风瑟瑟,灯火明灭闪烁而外,并未发现有半个人影。   阙陵双目几乎喷出火来,猛—跺脚,正欲腾身离去,忽见二丈间外枯草从中有一手蠕蠕而动,遂暗哼一声蹑步而去,掏出火摺子,“刷”地一声,燃起一道熊熊火焰,低喝了声:“是什么人藏匿草中?”   草中响出嘶哑的语声道:“是阙当家吗?小的杜三……”   阙陵目光一沉,弯下腰去,火摺于光焰移近那从枯草,只见杜三仰卧草中,左手持着一柄钢刀,右臂及两腿俱已截去,血凝紫酱,目光呆滞无神。   阙陵急急问道:“杜三!你怎会成了这般模样?可是郝尘所为?”   杜三惨笑一声,有气无力地答道:“当家的!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个不知?我们十六人俱巳遭了毒手,只剩下小的在此苟延残喘,当家的你如再不来,小的恐怕再也活不到一个时辰了!”   他强提着一口真气挣出语声,但已声嘶力竭,愈来愈微弱了。   阙陵道:“这个我知道,你有什么所见所闻赶紧说出,阙某自会为你等雪仇申怨的!”   说时,须眉怒张,神情激动。   杜三面色在火光摇闪映现之下,愈显凄惨可怕,勉强浮起一丝笑容,道:“当家知道就好,小的卧身周围三丈以内就有七名弟兄身化血水而亡……”   阙陵不禁一震,目光扫视四外地面,果然草色有异,一股腥臭之味,直冲入鼻。   只听杜三接着说下去:“小的与弟兄七人在此巡视,忽觉急风袭来,小的只觉腿臂一麻,就知道是着了奇毒暗器,立时伏卧草从中,放眼望去,只见来人正是飞花谷主郝尘及其子郝元辉,还有一位身材瘦长老者……”   说至此一顿,缓了一口气又道:“七位弟兄也已中了暗器,齐大喝一声,纷纷举刃向郝尘等扑去,那知一起步就只   哼得一声,倒地不起……只听得那老者阴侧侧笑了一声说:‘他们都中了老夫化血神针,如不妄动真力还可活些时,否则发作得更快,我们且不管这里,先进去看看欧阳仲景被他们禁于何处!……’说完话,三人身形疾如流矢越过墙内,此时小的突觉酸麻循着血脉攻向内腑,遂用刀断去一臂两腿得以苟全性命,再往外瞧去,只见小七位弟兄身消骨化,变成一滩血水……”   阙陵目眦欲裂.忙取出一粒丹药,喂向杜三口中。   杜三因血流过多,真元亏损太巨,又说了这么多话,已是油尽灯枯,经服了药丸之后,调息了一阵,又道:“片刻之后,郝尘等三人又翻出墙外,郝元辉背负着欧阳仲景,如飞向蜀岗高阜方面驰去,接着笑大师亦现出身形随后跟去……”   追魂双笔阙陵略一沉吟,抓起杜三穿空窜起,疾逾闪电往高阜驰去。   寒风习习,月笼轻纱之下,阙陵身形似轻烟一缕,划空急闪,愈去愈远……   第二十章 夺魂金钟花   裘飞鹗与钟离牧离开平山堂之后,钟离牧提议去维扬痛饮一番,裘飞鹗当时应允,但奔出不到三十丈时,突然转了念头,提议去香影廊勾栏院,可就地探听笑尊者及追魂双笔阙陵的下落。   钟离牧掀眉呵呵一笑,便与裘飞鹗转面往香影廊驰去,想在偎红倚翠中卖通龟头,命其探访笑尊者与阙陵之下落。   重赏之下,何求不得,尤其是勾栏院本是声息互闻,果然,不多时已得回报阙陵等二人之踪迹。   残阳坠山,寒鸦噪林之际,钟离牧与裘飞鹗两人已潜身,在阙陵潜隐之所,两人仗着身法奇快,虽然青螺渚高手密布,但二人丝毫不露痕迹潜入其内,藏身檐上。   钟离牧用赭笔在纸上书写几行字,以上乘轻功抖臂一闪,身形贴在窗棂上,将白纸插入窗缝中,两指再轻轻一弹,送入室内,电疾闪回原处。   裘飞鹗悄声道:“欧阳仲景还未泄露心中隐密,要救出他必须及时!”   钟离牧摇摇头道:“稍安勿躁,且等他们起了内讧再说!”   这方话音甫落,忽瞥见三条人影疾飘而入,身形电闪,   一身形瘦长老者向窗外一立,另二人欺向青螺渚手下所聚之下,双掌挥环按去。   除两人发出微哼外,其余诸人均倒地气绝身死。   裘飞鹗看出那是郝尘与郝元辉,见他们出手狠辣无比,不禁心神微颤。   郝尘父子击毙青螺渚手下后,跃回窗外。   只见瘦长老者,迅疾扬掌向木窗劈出。   一声大响中,木窗巳被震得粉碎,三人穿窗而入。   这面诸人穿入室内,那面阙陵却掌毁木门电射飞出。   以阙陵这等盖世魔头,耳目锐敏已极,却也有心神混淆疏忽之时,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有人与他同时出掌,藉着震耳欲聋响声中,已出彼进。   在阙陵发现手下倒卧血泊中—呆之一刹那间,郝尘等三人已挟出欧阳仲景鬼魅离去。   至于笑尊者也在室中何以能蒙混郝尘等人而不被发现,至今仍是一个谜。   裘飞鹗一见郝尘等挟着欧阳仲景越出墙头,急扯了钟离牧一下,人已寓檐平射飞出,身形快速无比。   钟离牧暗道:   “这少年好俊的轻功!”   想罢,也不怠慢,两臂疾抖,如电跟着射去。   只见郝尘等三条身影已远在数十丈外,向蜀岗高阜之上奔去,裘飞鹗与钟离牧放开身形,紧紧蹑着。   月冷星稀,风卷枯枝满天飞舞,迷朦肃杀,映着这瘦西一带,水寂空杳,残柳老树,似有—种满目凄凉的感觉。   钟离牧展开上乘轻功,存心试试裘飞鹗功力如何,身如电闪驰飞而去。   约莫一盏热茶时分,钟离牧未听得身后有衣袂带风之声,暗道:“这少年究竟火候不够,真力不济!”   于是放缓身形,只听得身后裘飞鹗道:“老前辈!为何放缓身形?”   “嗖”地一声,裘飞鹗已越前掠去,钟离牧暗暗一惊,心中骂道:“好小子!你这不是叫我老人家丢人现眼吗?”   两臂疾振,展开草上飞绝上身法向前赶去。   蓦地,裘飞鹗猛一停步,低呼道:“老前辈!不好了,我们已把前面三人赶丢啦!”   穷神钟离牧放眼望去,只见月朦岗陵,松杉飞舞,那有半个人影,稍一踌躇,说道:“我们去前面瞧瞧再作决定,反正欧阳仲景被郝尘救出,我们不救他还不是一样,还怕他们不再去湖滨别墅吗?”   裘飞鹗想想也对,与钟离牧双双纵去。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梅花岭上,月色辉映之下,只见在一片枯草中现出一荒凉的祠宇,宇后有一巍然高坟。   风啸疾掠,松梅飘摇,宛如万千鬼魅张牙舞爪,令人有汗毛凛凛之感。   两人停身在一株老松之后,裘飞鹗凝望了那祠宇一眼,低声道:“老前辈!他们是否会藏身这祠宇中?”   钟离牧道:“很难说,这是史可法乡祠,祠后是史可法衣冠坟,四外荒凉无人,倒是妖邪匪徒潜迹聚会的好场所,我们蹑入瞧瞧如何?”   说着,当先一闪而去。   裘飞鹗亦向前去,却心怀凛栗,他在茅山狮子崖见过郝   尘那出神入化武功,万一遇上自知不是对手,尤其那身材瘦长老者是否就是神州九邪之一血掌人魔涂杰,真要是他,一旦遇上万无幸免。   一落足史阁祠阶上,一股急风挟着一条黑影由内飞出,不禁大惊失色,身形一挪。右掌即猛劈而去。   “是老朽”身形现处却是钟离牧。   只听钟离牧低喝道:   “我们去祠后!”   说时,身形又疾扑祠后而去,裘飞鹗不禁茫然,呆了一呆,再疾如飘风闪到祠后,登足墓碑上,回头一望,发觉钟离牧身形已杳,更是一怔。   他暗暗忖道:“必是他发现匪徒踪迹,来不及通知自己而他随后暖去,我何不在此略等,他稍时必转!”   月色清澈,周围景物清晰异常,裘飞鹗双眼向四外略一张望,目光落在墓碑上。   墓旁有联曰:“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   一代完人,寥寥十数字巳足今后景仰备至。   人生百年,浮游弹指,与其默默无闻,宁可立德立言立功,轰轰烈烈,不朽千古。   忖念之际,穷神钟离牧在一排矮梅之上,电疾星飘而来,双足一沾墓台,低喝道:“小友!请随老朽匿身墓后!”   说话声中,人已弹丸跃起,往墓后飘去。   裘飞鹗见他神色匆匆,知他必有所见,双臂立时一振“潜龙升天”而起,全身一旋,平着墓顶擦掠扑向墓后。   两人潜身一株虬松横枝之上,因地势倾斜,故祠宇如有动静均历历可辨。   夜静似水,月色苍茫,唯闻寒风习习,涛吟之声。   裘飞鹗放眼四望,瘦西湖波光幻影,香影廊灯光闪烁如星,那有半点可疑迹象,不禁悄声问道:“老前辈可是发现什么厉害人物?以老前辈的盛名,还会畏……”   他自失言,倏然止口。   钟离牧鼻中微哼一声,道:“老朽已有数十年不伸手过问江湖恩怨了,近因闻得好友无由被害而身死,尚不知何人所为,才决意重出江湖查访,在未明白究竟以前,决不能多事结怨……”   话犹未了,忽闻一声尖锐怪啸划空传来,播送云霄,其声刺耳,令人不寒而怵。   穷神钟离牧止口目光向西北方望去,只见一条凌虚身影疾逾闪电般往墓台而来,啸音一落,眼前现出一个蓬头虬须老者,目光如枭,身形伟颀,顾盼有成。   转瞬,又是十条人影急晃跃落墓台之上,垂手待立在那老者之旁。   只听老者说道:“不料血掌人魔涂杰竟还未死,见得老夫便逃去,老夫此次再出,不报他乘危暗袭之仇,难消此恨!”   说着,飘来阴风闪闪,森冷慑人。   忽有一黑衣汉子闪出,躬身道:“所擒二人尚在祠宇内,恭候尊师发落!”   裘飞鹗屏息凝视,忖测不出这老者的来历,偷望了钟离牧一眼,发觉他也是神情凝重,似乎这老者在武林之中非等闲之辈。   不多时,只见黑衣汉子疾奔而来,身后随着数名大汉挟   着两人走入墓台,将被擒两人排在老者面前,才之躬身退立两旁。   裘飞鹗暗中吃惊,看来这老者不知带多少人手,这种大行动,显然事非寻常,莫非又是为玄玄经。   月色清冷,映着被擒住的两人,看出均为三旬不到青年英侠,目中均露出倔强神光。   老者冷笑道:“你两人是何人门下,为何途中与老夫手下频频为难?”   其中一人愤然答道:“老贼!我等是何入门下你管不着,你何不问你手下途中奸淫掳杀,无法无天,还来责问我!”   老者闻言枭目突射出慑人寒芒,右顾厉声问道:“尘雄!这话是真的吗?老夫命你监视弟兄敛束恶迹,如他说之话属实,显然你有蒙混老夫之罪!”   有边走出一人,嗫嚅答道:“并无此事,他们只是在外酒醉,这两人瞧不顺眼,藉故生非,如今遭擒,又惑词欺骗当家,老爷如无逗留在此必要,请准弟子杀此二人!”   老者还未答话,蓦闻一声朗笑传来道:“艾百虎老师!别来无恙!”   老者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祠上立着一人,话落,身形一动,电射飞落墓台,缓步走向前大笑道:“当年燕云三煞,威震北五省,—令传出,如同阎王贴,黑白两道,群相慑伏,神州九邪,竟占其三,威名赫赫,无奈过乃恶之倚,鼎湖一役,雁行遽折其二,岂可不谓天道无凭,如今,你又再出扛湖,当年之仇未报,竟然与正派门下为难,老朽尚难相信你现实功力敢与天下武林人物结怨!”   说罢,又是一阵呵呵大笑,豪迈宏亮,响震云霄。   老者闻言,面色阴晴不定,干笑连声,冷冷说道:“老夫以为是谁,原来是青城庐二先生,老夫此次再复出,意在冼雪鼎湖之仇,并无闲暇与自认为名门大派为难,但是,谁要招惹了老夫,不论正邪,也是照样戮杀无论!”   说完,神情鸷猛,意态飞扬。   庐二先生朗声大笑道:“艾老师居然大言不惭,目下艾老师处境,恰如鼎鱼幕燕,亡在旦夕,此际苏北维扬却是你对头人,血掌人魔涂杰、北斗星君、三手罗汉等当年神州九邪三大煞星,频频现踪,还有青螺渚鹤山湖均与他们联手为伍,艾老师已自顾不暇,尚有余力敢与正派为仇,未免巧言令色之极……”   未等说完,老者忽暴喝一声:   “住口!”   只听庐二先生仍接下去道:“目前还有一位黑道顶尖高手,三十年来无人知其姓名与来历,也已风闻而来,极欲牵制你们神州九邪,收归门下,他知你们若成玄玄经上之武功,将无人能制服,—则玄玄经将收归其有,二则欲网罗你们作为羽翼,得以雄踞整个武林。   老者厉声道:“你语出无稽,黑道中岂有我燕云三煞不知的人物!”   庐二先生哈哈大笑道:“三十年前五华一门被人诛尽杀绝,你可知是谁吗?”   老者心头猛然一震,不觉呆住,敢情他巳知情。   此时,庐二先生忽双手迅如电光石火而出,疾向被擒两人肩下点了一指,一手挟住一人冲天而起,往东落下,去势宛如流星奔走,转瞬已自无踪。   野风啸掠,迷朦冷月,老者虬须瑟瑟而动,目光凝注远处,如痴如呆,面色似有隐优,庐二先生挟着两人离去,直如未见。   他的手下眼见庐二先生冲天而去,均跃跃欲出,无奈老者未曾发令,眼睁睁地望着庐二先生从容离去而无可奈何。   那叫做尘雄的汉于瞥见老者面色迷惘优惶,阴晴不定,知道他又在回想前尘往事,尘雄随侍老者多年,故老者一举一动极为清楚,忍不住喊了声:   “老爷子!”   老者蓦然在幻想中惊醒过来,问道:   “尘雄!你有什么事?”   尘雄道:   “敢问老爷子,这庐二先生的说是真是假?如今武林中真还有这么一个不知名的黑道人物,徒儿实在不信!”   老者冷冷说道:   “所说未必不是真情,你当然不知道,就是老夫所知也是一鳞半爪,日后遇上箭袖上绣有白色金钟花之人,就是他的门下,如无必要,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尘雄听老者竟说这么严重,意似不信,又道:“老爷子这几年武功精进超绝,就是弟子等也获益不少,最近一年,弟子常奉命出外,难免与人发生争执而交手,能在弟子手下走出三十招不败的极为之少,老爷子所说的不知名人物的门下,就有这么厉害吗?”   老者冷笑道:   “我们立身黑道,虽然最忌长人家威风而灭自己志气,但也不能妄逞意气,盲目自大,而你竟不信老夫的话吗?可见你们在途中曾背着老夫,做下无法无天之事,难怪正派门下无法容忍,似如此藐视老夫谕令,为老夫惹来许多仇家,容你们不得……”   声色愈来愈厉,老者缓缓抬起手掌,冷森目光扫视已足慑人。   尘雄震颤悚栗,目中露出畏惧之色。   就在此时,忽见数十条人影奇快地由墓地那方闪掠而来,在老者面前停住,黑压压的一大片。   尘雄忽转喜容,禀道:   “他们都已完成任务了!”   老首颔首道:“你们数年来潜身在翠隐庄及飞花谷中,也真辛苦你们了,但老夫现在人手尚够用,翠隐庄及飞花谷之秘密仍然未得,容有继续侦察之必要,你们各归原处,有任务时自会命人通知!”   裘飞鹗藏身树上听得不禁大骇,暗道:“那翠隐庄不就是农场中使自己投身之处吗?”   又见诸人中走出一人禀道??“弟子李泽南奉命飞花谷中,只因郝尘所行不周密谨慎,凡有密谋只寥寥数人知得,多年来未有建树,自感惭愧,日前无意中在赛鬼谷郭彬口中得知,宝应湖畔湖滨别墅中隐得有当年与老爷子齐名的邓都无常,并持有一章玄玄经……”   老者骤然色变,止住李泽南的话锋,大喝道“你们各归原处,老夫这就去湖滨别墅!”   话音甫落,拂袖腾身而起。   尘雄望着李泽南急急说道:   “贤弟!咱们后会有期!”   率着十数条人影穿空而起,与老者前后相接,去势有如惊雷奔电,旋即无踪。   其余诸人,纷纷如鸟兽四散窜去。   墓台之上恢复死一般平静,月色凄迷,叶枝翔风,萧萧悲啸。   裘飞鹗与穷神钟离牧双双跃落在墓台上,裘飞鹗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在下意欲赶返湖滨别墅,不知老前辈何去何从?”   钟离牧双眼一瞪,道:“小友!你别用话套我老人家,我也随去瞧个热闹如何?”   裘飞鹗心中大喜,正待出言,忽然,墓台之后扬起—声枭笑,只见得一条黑影电疾翻落。   身形现处,只见一个面如白纸的中年人,泛出阴笑望着两人。钟离牧双眼泛出怒光,大喝道:   “你是何人?”   说罢,双掌推出,一片山涌狂飚排空呼啸而去,凌厉无伦。   那人喋喋一声怪笑,身形疾晃,竟斜飘出三丈开外,手指着钟离牧,吐出冰冷声音道:“我知道你就是穷神钟离牧,燕云大煞艾百虎诡谋被你知道,我既然探知即不容第二人知情,除非你投身我们堡主门下,否则今晚难免一死!”   钟离牧呵呵大笑道:“今晚首次闻得有人取我穷神之命的!”   遂如此说着,心中却惊异来人竟能避过自己掌力。   那人举手起袖管,裘飞鹗忽有所见,惊呼道:“你瞧此人衣袖上!”   钟离牧凝眼视去,只见那人袖上织着白色金铜花三朵,作品字形。   那人一声怪笑道:“你们知道我是谁的门下了,越发饶你们不得!”   说完,倏地两手箕张,鬼魅欺身,一扬一沉,猛向穷神钟离牧“神封”、“气海”两穴抓来,奇诡之至。   钟离牧眼力锐利,瞧出来人武功卓绝,迅快双掌翻飞猛劈,眨眼间,已是攻出九掌,已将那人抓来的双手迫开,而且逼得那人身形连连闪跃。   这一制得先机,钟离牧神威大发,掌法更自凌厉,攻势宛如奔雷闪电,沙飞尘涌,卷起落叶枯草逐天飞舞,威势骇人。   此时,两人身形已落在墓上,那人虽失先机,但未落败,举手投足,无一不是精奇绝伦之学,将穷神钟离牧凌厉的掌法卸了开去。   只见两人兔起鹘落,身形到处,周遭扬起一片尘沙,风声呼啸刺耳。   裘飞鹗从未目睹如此激烈的博斗场面,两人均是展出一身精奇绝学,愈打愈快,使自己受益无穷。   但见那人身形一顿,朝着钟离牧攻来掌势平撞而出,钟离牧料不到他不惜性命,此举有何用意,不禁一怔,掌势遂缓得一缓。   岂料那人冷笑声中,两臂倏然环伸,十指分向钟离牧左右两肩戳去,迅疾如电。   钟离牧突感护身真气却挡不住这人指力,嘶嘶寒气刺入已然及肤,不由大骇。   那人扬起喋喋怪笑声之中,忽见身侧人影一闪,只觉右腕寸关尺上如扣上一道铁箍,一支手按在后胸上,那人顿感劲力全泄。   待那人转面望去,只见裘飞鹗目光如炬,冷笑道:“朋友!你自不量力,眼下谁难免一死,你该清楚不过!”   钟离牧已然飘开三尺,对裘飞鹗有此精绝武功大感意料之耀外,不胜惊愕。   那人面色镇静如恒,冷冷说道:“偷袭暗算,算得什么英雄人物,你真能要了我的命吗?哼!”   哼声中,陡然施出全身真力一迸,虽然将被扣住的右腕挣开,但裘飞鹗紧抵后胸的左掌巳自凝至十二成金刚降龙九掌真力,立即一吐。   那人只觉气血翻涌逼逆,眼中金花乱冒,身形不由晃了一晃。   裘飞鹗趁机右手一弧,又将腕脉穴扣去,冷笑道:“朋友!只要你说出堡主姓名与来历,现在何处,尚可落得痛快一死,不然休怪我手段毒辣了!”   那人目喷怨毒,狞笑道:“数十年来,武林之中并无一人知道堡主来历姓名,连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难以相告,半月之内你去西湖灵隐必然见得,到时候当面询问堡主,岂不是省便得多!”   说完,忽然面色疾变,喉中咕噜噜几声,身影歪斜倒下。   裘飞鹗右手一松,那人“叭达”一声倒在地,面泛黑紫,咬齿怒目,死状狰狞骇人已极。   钟离牧见裘飞鹗张大着眼睛,面泛愕然之色,不禁笑道:“小友!此人齿中必事先存有剧烈毒药,万一脱身不得,即咬碎吞咽下去,立时血凝封喉,使人措手不及,故数十年来不知他们枭首之来历,也即在此!”   裘飞鹗晤然道:“那么他说半月之后,可在西湖灵隐见得他们的堡主也是假的吗?”   钟离牧道:“这个不见得是假,虽然他自知活命无望,假手他们堡主除掉你,倒是真的!”   裘飞鹗一脸愕然之色,呆立片刻,忽面露忧容急道:“老前辈!我们须急速赶往宝应湖,迟则无及!”   说完,与钟离牧破空闪电驰去。   月落星沉,大地双从苍茫转趋黑沉,野风啸掠肃杀,远处灯光如豆,宛如鬼火,凋叶翻飞,梅花岭上景象可是凄凉   口口  口口  口口   晨曦稀微,云天辽阔,宝应湖千顷湖水碧翠波幻,三两白帆穿波缓驶,寒风怒吼,卷起千重尘雾,雄阔浩渺中蕴含着无边凄凉肃杀。   裘飞鹗与钟离牧一劲电飞疾奔,天明已赶抵湖滨别墅,只见两扇铁门紧闭,心中顿时泛起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他心里暗道:“莫非他们均遭了毒手不成!”   不由望了穷神钟离牧一眼,眸中神光显露着深深忧郁。   钟离牧低声道:“小友!无须忧虑,吉凶安危自有天命,我们且翻入院墙入院墙看看!”   两人掠入院内,穿堂入室,发现偌大一座宅院竟杳无人影,宅中一切陈设秩序井然,一发往昔。   裘飞鹗尚不死心,几乎将这座庄院每一角落都搜索一遍,证明确无人留此,面上顿浮惘然若失之色。   钟离牧道:“老朽察觉此宅一草一木都无移动痕迹,谅是举家迁移他处,小友大可安心,人生相聚无常,没有不散之局,倘小友不弃,与老朽结伴赴浙如何?”   裘飞鹗苦笑摇头道:“目前在下还不能走,老前辈如有要事万不可为在下耽误,在下不久终需赴浙一行,到时候在下自会寻觅老前辈行踪!”   钟离牧沉吟良久,点头道:“也好!每月朔望午时老朽在西湖雷峰塔等候小友就是!”   说罢,大袖—拂,人已穿空拔起五六丈高下,两臂突然一张,疾如离弦之弓般射出宅外不见。   裘飞鹗两眼呆滞无神,孤寂凄凉的感觉泛袭全身,往事如梦,前尘如幻,怏怏失意踱到书斋。   他躺在榻上仰面沉思,胸中波澜涌起伏不定,他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今后将何去何从。   窗外寒风呼啸,突然,裘飞鹗霍地坐起,目中顿露诧异神光。   闻得怒吼寒风中隐隐传来喁喁话声,凝耳静听之下,猛然立起,蹑近门内,从缝隙中往外看去。   只见园中两个黑衣劲装大汉在白石小径中一面走着一面谈论,越走越近,话声越闻越清晰。   一个面目阴沉的大汉说道:“真是奇事,咱们暗椿密布,他们竟能从容离去……不过,谷主此次未大发雷霆,并传令今晚撤回浙西,听说郭堂主无意发现一个极厉害的黑道魔头,也在积极图谋玄玄经,为此谷主改弦易辙,重行布署!”   另一人点点头道:“郭堂主足智多谋,从不出差错,咱们飞花谷能有今天,都是郭堂主策划慎密之功!”   两人正在谈论之间,忽觉身后响起飒然微风,心知有异,两人旋身一望,只见是一个肥胖高大的僧人,宽大灰白色的僧袍飒飒迎风飘动。   裘飞鹗看得极为清楚,正是那笑尊者。   笑尊者往常一样,一张大嘴嘻嘻裂开,只是面色铁青,双眼开阉之间,射出冷森青光,慑人心魂。   那两人见得笑尊者,同声惊呼道:“笑尊者!”   笑尊者哈哈一声狂笑,大袖挥起,狂飚排空驳云旋出,两人只觉胸前如中万斤钢锥,胸骨全断,惨嗥得一声,两条身形震飞半空中,徒地如断线之鸢般,“叭达”坠地,喷出鲜血如泉涌,死状惨不忍卒睹,尤其那惨嗥之声,高穿入云,播送四外,凄厉不忍卒闻。   裘飞鹗看得暗暗惊心。   笑尊者意犹未尽,目中进发出阴森狠毒之色,裂嘴仰面发出狂笑,那笑声使人惊心动魄,更感筋软骨酥,劲力全泄。   裘飞鹗知他是发出那成名绝技“摄魄魔笑”,赶紧屏息凝神,不为魔扰。   忽听园林深处传来阴恻恻冷笑道:“笑大师!你拿飞花谷徒子徒孙出气又有何用,我们却已落在别人阴谲算计之中了!”   笑尊者不由神色立变,转面高声道:“是阙兄吗?”   长笑声中,一条人影疾驰而来,看清人形,正是那追魂双笔阙陵。   笑尊者故作镇静,长叹一声道:“贫僧差点丧命在血掌人魔涂杰掌下,如非及时闪身到罗帐内的话……又他们志在   救回欧阳仲景,嘿嘿!只怕……”   说至此,倏然改口道:“阙兄!你怎么知道贫僧在此?”   追魂双笔阙陵也是老奸巨滑之辈,明知笑尊者之言不尽不实,遂微微笑了笑,道:“笑兄能见机避过血掌人魔,小弟深深庆幸不已,我们心意相通,能不知道笑兄还须侦知湖滨别墅为何值得飞花谷如此重视……不过,小弟追赶飞花谷谷主郝尘时,无意中获知已有江湖黑道人物均参与其事,并且还知道有一件极不利笑兄之消息,如不及早预谋,恐笑早晚会落在他们的手中!”   笑尊者闻言,心中猛然一震,诧道:“阙兄有何见闻,能否告知贫僧一二?”   阙陵哈哈大笑道:“你我是何交情,当然要将详情奉告,昨晚追赶血掌人魔涂杰等三人时,以小弟落后较远,当追至梅花岭上时顿失踪影,正待返转香影廊,忽见五条人影在星月交辉之下排空闪电疾驰而来,小弟瞧出他们身法高绝,不禁跃避一块岩石之后,欲让他们过去,但是他们却在岩石之前停住……”   说至此顿了顿,问道:“笑兄!你知道他们是何人手下?”   笑尊者目露疑容,只摇了摇首没作答。   追魂双笔阙陵沉叹一声道:“就是三十多年前将五华一脉诛尽杀绝的那人……   记得当时轰动整个武林,纷纷侦查是谁所为,三十年来非但无人查出,而且各名门正派高人均闭口不谈,好似畏惧此人,但又知此人来历姓名,事后各大门派重地均有人留下九朵白色金铜花为暗记……   只是小弟至今尚忖测不透这白色金铜花,到底具有何种惊人的威力……”   笑尊者一听此人再复出的消息,不禁微微色变。   阙陵见笑尊者神色有异,改口问道:“莫非笑兄知道此人是谁吗?”   笑尊者干咳了一声,笑颜一整,道:“贫僧昔年曾从家师口得知此事,不过知道得不多,也不如阙兄所知详细……郝尘那飞花图记即是仿效此人所为,也就是说郝尘比贫憎所知道的为多!”   阙陵目珠一转,笑道:“现在且不管这些,小弟又闻那五人之谈话,说是他们首领此次复出,意在囊取玄玄经,还在网罗我等作为羽翼,雄踞武林……”   说着,深深望了笑尊者一眼,又道:“对了!那黑衣秀士徐汝纶,那晚在阎罗古殿并未丧命绝崖,被他逸去现也依附在他的手下……”   笑尊者神色大变,双眼神光闪烁,只听得阙陵再说下去,道:“徐汝纶在那人面前说玄玄经被笑兄你取去,所以现在他们极欲擒住笑兄……”   笑尊者不待阙陵说完,狞声大叫道:“那徐汝纶竟如此心怀叵测,存心嫁祸贫僧……哼!贫僧若不手刃此贼,誓不为人,贫僧现在需禀告家师,暂且告别,相见有期……”   话音未落,大袖一拂,穿空斜飞而起。   追魂双笔阙陵朗声道:“笑兄请稍待,小弟也随同前去!”   话声中,已破空跟着笑尊者身后飞去。   裘飞鹗正徒启门纵出,忽见笑尊者及阙陵两人又折返原处,面霹紧张神情。   定睛望去,刹那间,有二十余人迅疾无比跃落园中,将笑尊者及追魂双笔阙陵围在当中。   为首一人正是昨晚在史可法墓台上所见老者——燕云三煞老大艾百虎。   艾百虎枭目中吐出慑人寒芒,慢慢走前两步,逼视在笑尊者的脸上良久,才徐徐沉声问道:“你可是三手罗汉之高足吗?据悉玄玄经有数篇经文落在你的手中,何不献与老夫,老夫也不会亏待你,当分享一切如何?”   原来当笑尊者及阙陵两人破空穿上时,忽觉一阵阴柔劲力向自己胸前逼来,跟着一条庞大身影电飞云旋疾撞而至,大惊之余,身不由主地翻落原外。   笑尊者落地之后,已瞧出来人是谁,闻言神色疾变,心中凛骇异常,正待躬身作答,忽闻追魂双笔阙陵一声大喝道:“你是何人?居然在我等面前狂妄倨傲,口气如此自大,你当我们是无名之辈吗?”   艾百虎冷笑道:“在老夫面前,你追魂双笔阙陵还不配站着说话!”   出手如风,疾向阙陵抓去。   追魂双笔阙陵大骇,身形疾晃,那知几乎避不开那抓来手掌,宛如附骨之蛆般跟踪而至。   追魂双笔阙陵偌大的名声,也非等闲易与之辈,右足一挪,身形再往左闪,竟然被他避开艾百虎抓来手掌。   艾百虎微哼一声,只见阙陵猝然旋身,双掌迅速推出,一片狂飚顿生,凌厉无比,立时掌改抓为吐,直撞而去。   两股掌力一接,雷鸣大震,沙飞走石,尘雾弥漫,追魂双笔阙陵竟被震得退出丈余外。   阙陵阴狠毒辣,身形还未定住,突然旋身双掌打出,那与他距离较近的艾百虎手下,立时惨嗥大作,有五六人纷纷应掌胸裂骨断,喷血如雨,倒地气绝身死。   追魂双笔阙陵则两掌推出后,身已似离弦之箭电激而去。   艾百虎不由目眦欲裂,腾空纵起吐出一掌。   谁知差了一步,追魂双笔阙陵已越过屋面,身形顿落杳然,待艾百虎转身一瞧,笑尊者已了无踪影,他的手下纷纷追去。   只见艾百虎缓缓来回踱步,面色凝重,忽然抬起头沉声问道:“这座大宅院的确无人吗?”   只听一人答道:“搜索各处均无人迹,显系离去藏匿别处,或者就是已遭飞花谷所掳!”   艾百虎颔首道:“你猜想得很对,此宅中人对我等无关重要,只是听郝尘说有一篇玄玄经落在此宅,事必有因……   郝尘现正处于困境,无暇查出实情,是以索兴将宅中人一并掳去飞花谷酷刑逼问,看来老夫势必往飞花谷一趟!”   说罢,身形缓缓别转过去。   艾百虎的这一举动表明即将离去,忽闻一人急道:“恩师请留步!”   艾百虎转面望去,见是大弟子尘雄,沉声问道;“尘雄!你还有何事?”   尘雄躬身禀道:“据本门派往飞花谷卧底的弟兄之言,经由欧阳仲景之介绍,有一少女名夏佩莲率领飞花谷四人混   入此宅中充当护院武师,韩文愈不知他们来历,慨然应允,但来此未及两日,四名飞花谷手下突然失踪,只留下夏佩莲一女……”   尘雄缓了一口气,又道:“听说夏佩莲并非郝尘师妹,昔年血掌人魔涂杰自鼎湖逃返,负伤甚危,经夏佩莲父女施救,自此以后涂杰即被夏佩莲父女挟制,夏佩莲在飞花谷中与郝尘面和心违,事事相格不入……?   因此,此宅中人说不定被夏佩莲移往他处,那随不的四名护院武师未必不是夏佩莲所杀害!”   艾百虎沉吟良久,道:“你的猜测未尝没有道理,但在未辨明真象以前,不可下结论,无论如何,老夫总得去飞花谷一趟,你挑选八名机警的好手,随老夫一同前去,其余的人均在天竺等候老夫就是!”   说完,身形腾起,拔起三丈高下,两臂后拂,改式平飞,身形犹如破空流星一般,转瞬人影消失无踪。   接着人影晃动,纷纷穿空而起,相继掠去。   偌大庭园中又恢复一片平静,只有寒风狂涌,枝叶不断坠落,尘沙飞扬若雾。   裘飞鹗暗暗叹息道:“小人以耳目导心,私欲残暴,自祸其身犹不自见,千百年来武林之内劫杀迭起,不得安宁,皆由于性为欲汨则乱,心为物动而争,自己受恩师所托,岂可不忠人所事,此心无他,只求行之所安而已!”   转念到天风马场被毁,不知何人所为,心中甚是不愉。   伫立茫然良久,暗道:“韩恩公全家定避往他处,未必如尘雄所说,试想韩姑娘不论机智、武功都是超人一等,加上古屋怪人,夏佩莲怎样也不可能算计他们!”   想来想去,心中顿觉泰然,遂决定赴浙祭奠双亲坟墓。   开门走出,信步而去,不觉又走到三才剑董元炯卧房,不禁浮起人去楼空之念,怅然注视多时,始怀着郁郁的心情掠出湖滨别墅院墙。   宝应湖浩淼烟波依然,无帆点点出没于广大湖心之中,虽时届初冬,景物仍是秀丽宜人。   他长叹一声,回头望了湖滨别墅一眼,似是依依不舍。   蓦地——   瞥见一条人影由院墙之内翻越落地,沾地即起,去势宛如奔雷迅电,眨眼,已落入一片叶林之中。   裘飞鹗心中猛然一震,暗道:“此人是谁?我何不追去看看!”   忖念之际,身形已自疾然驰去。   从林之中树叶全都凋落,已无遮掩作用,只见前面人影在林中倏隐倏现,裘飞鹗紧迫不舍。   那人身法绝快,地形似是熟练异常,两人相距总在二十余丈左右。   日落崦嵫,暮霭深垂,裘飞鹗只见那人走入一处市镇上,向一家灯光明亮如画的酒楼中而去。   裘飞鹗已一日未进食物,饥肠已是辘辘雷鸣,心想也好,正可一举两得。   他一登入楼上,发觉那人是个眉目英悍的汉子,独自踞坐一席,连声催促店小二道:“快送上你们酒楼拿手菜饭,大爷用饱后还要赶路!”   店夥喏喏连声,又趋到裘飞鹗座前询问道:“客官!你用什么请吩咐!”   裘飞鹗微笑道:“随便送上什么,只要越快越好!”   店夥应命而退,裘飞鹗偷瞥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垂帘闭目,端坐不动,心知他在运功调息,恢复奔路疲劳,于是细细打量那人。   蓦然——   裘飞鹗心中大震,原来瞥见那人右袖口上绣一朵细小的白色金铜花,不是知道个中底细的人,还以为是一方补丁而已。   心说:“武林中声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他们竟也知道!”   那人一直等到送上菜饭,才睁开眼睛,举箸狼吞虎咽。   裘飞鹗亦是一般,较那人先用完,为了避免露出形迹,便先下得楼来到对面屋檐下等候。   不到片刻工夫,那人身形已走出酒楼,只见他向街尾走去,裘飞鹗即暗暗蹑着。   那人出得市镇,身形立时加快,疾奔而去。   明月在天,田垄原野一片朦胧,寒风瑟瑟,竹篱茅舍传出一声声狗吠,划破田野的寂沉,三两灯火明灭,境界异常恬美幽静。   那人向理处丘陵中扑去,身形奇快,若非裘飞鹗武功上乘,秉赋特异,是无法跟上的。   月冷清辉之下,只见矮林疏干中隐隐现出一座寺庙,那人并未停顿,直扑入内。   裘飞鹗身落在庙侧,抖臂一振,冲霄而起,沾足屋面,捷似狸奴晃身在檐沿,一式金钩倒挂,放眼向内探望。   这座庙宇荒凉颓废,残破不堪,由墙壁裂缝透出光亮,只见大殿内聚坐着四人,方才那人也在其中。   只听一人吐出浓浓的冀音道:“说也奇怪,咱们堡主复出的消息怎传得如此之快,不知是谁走漏的,为此堡主大发雷霆,因绿林黑道群邪风闻堡主复出的消息之后,大有摒弃以前的恩怨,准备联手对付咱们!”   忽听另一人冷笑道:“事情并不如你们想象的这么轻松,咱们堡主武功卓绝,渊博精深还在其次,最卓著盛誉是在行事诡秘莫测,干净爽脆,不留丝毫线索,故举世武林只知有堡主其人,而不知堡主来历姓名为何……   此次复出,并非有人泄漏,毛病就出在咱们堡中一名弟兄因事去曲阜,因酒醉而与鲁中三雄交上手,以一对三,不幸伤在三雄尹下,三雄无意发现他在袖中—亡绣有白色金钢花暗记,当年五华之事尚留传武林,三雄迫问受伤弟兄,那名弟兄情急咬破齿囊中的毒药,立即毒发身死……   此事便如此喧腾整个武林,疑神附会,盛传堡主这次复出,将不利于各大名门正派,现在咱们更须谨慎小心,免误堡主大事!”   此话说,殿内沉寂片刻,又听裘飞鹗跟踪的那汉子说道:“风闻飞花谷与青螺渚对维扬首富韩文愈有所图谋,小弟方才径去湖滨别墅韩府窥探,发现府中已无一人,此事可疑得很,本想继续侦察,又恐误了大师兄所约,所以专程赶来……   咦!已到这般时分,怎么大师兄还未见得?”   声甫落音,蓦闻一声哈哈长笑,一条身影疾如鹰隼激身而入。   四人长身立起道:“大师兄到了!”   来人身法入殿迅急,逼动气流将大殿神案上两支牛油巨   烛焰舌摇晃欲熄。   烛光定住,只见来人是一身穿青衫方士,五官清秀,三缮短须,神态儒雅潇洒,除双眼透出道道寒光外,举止宛若常人。   来人目光扫视了四人一眼,吐出朗朗语声道:怎么十三十七两位师弟还未到,不要出了什么事吧?”   殿中寂然,四人均默然不作一声。   青衫文士重重“唉”了一声道:“也难怪诸位弟兄,你们事先彼此均不知愚兄所约之处,自然也不知道十三十七两位师弟会来此……”   顿了顿,继又朗声一笑道:“愚兄月前曾遇见堡主,对众弟兄之任务嘱愚兄传谕,三师弟!你先附耳过来!”   裘飞鹗瞧得暗暗一凛,心说:“这不知名的堡主委实行事莫测,手下彼此之间不能预闻,外人更不能知悉实情了!”   只见青衫文士依次耳嘱已毕,又朗声大笑道:“堡主算无遗策,不难在短短时日中,便可囊括整个江湖黑道人物了!”   笑声清越,音波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入耳欲鸣,可见此人内力高绝。   “五师弟!你有什么事要问?”   “大师兄!堡主自五华归来后,即杜绝外出,更勒令我们不得外出逞性妄为,一经发现,不问曲直即予戮杀,直至今日再次复出……当时堡主威名可说日正中天,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小弟一直狐疑不解,大师兄可知否?”   青衫文士冷笑道:“五师弟!你也敢妄言批评堡主吗?”   说时,目中冷焰暴射。   那人惶悚答道:“这个小弟不敢!”   青衫文士目中怒焰缓缓敛去,冷冷说道:“堡主向来行事莫测高深,喜怒无常,五师弟真要是冒犯了他老人家大忌,愚兄恐难保全你的性命了!”   殿中又趋寂然。   裘飞鹗此时见青衫文士负手凝望殿外,似有所思。其余四人垂手凝立不动,宛如泥塑木雕,神色肃穆。   第二十一章 昔年巨邪 今又现踪   丘陵远处随风飘来两声长啸,播送长空,袅袅不绝。   裘飞鹗转面望去,只见两条黑影飞跃出现在丘陵上,弹丸星射,疾逾飘风,似向这座庙宇奔来。   裘飞鹗暗道:“这两人大概就是青衫文士口中所说的十三十七师弟了!”   他眼中忽露出诧异之色,原来丘陵远处又发现数条黑影,形似淡烟,一晃即逝,他心中转趋茫然,倏又转眼窥向殿内,只见殿内五人竟似听而不闻,原式不动,大感奇怪。   两条黑影急窜殿内,在青衫文士身前定住。   其中一身着白色长衫之人躬身道:“小弟来迟一步,请大师兄恕罪!”   那青衫文士鼻中哼了一怕,冷冷说道:“十三师弟免礼!”   如电目光却落在另一个同来的黑衫中年人身上。   裘飞鹗一见这黑衣人,不由骇然,暗道:“他怎么会在此处!”   忽听青衫文士沉声道:“十三师弟!你也太任性妄为了,竟然率领外人来此……他是何人?”   那唤作十三师弟之人立刻躬身答道:“小弟还未禀明大师兄,请大师兄暂且息怒,这位是飞花谷谷主郝尘得力助手黑衣秀士徐汝纶,因事遭郝尘之嫉,无处容身,又被笑尊者及追魂双笔阙陵暗袭重伤,逃脱途中伤重不支倒地,幸遇堡主救起,并服下本门灵药,堡主详问其负伤经过……   这位徐兄铭感堡主救命大恩,自愿投效本门,堡主大悦,又特赐与他一颗珍药,助长他的功力,堡主遇着小弟命小弟带领徐兄前来听候大师兄吩咐!”   说罢,忽转面望着徐汝纶说道:“徐兄!快见过大师兄!”   徐汝纶一揖及地,道:“在下徐汝纶,听候大师兄差遣!”   青衫文士朗声大笑道:“徐兄!你我既不是外人,何须多礼!”   急转口道:“十七师弟怎还未见来?”   那唤作十三师弟之人眼中顿现黯淡神色,戚容说道,“十七师弟死了!”   青衫文士目中露出寒芒,吐出低沉的声音喝道:“你说什么?十七师弟死在何人之手?你怎么会知道的?”   一连串的问话,似积蕴在胸中的愤怒,强于抑制着不让迸发,但青衫文士神色中已瞧得出内心异常激动。   “容小弟慢慢禀明!”   那唤作十三师弟者徐徐说出——   “小弟与这位徐兄联袂同行,耳闻当年神州九邪之一北斗星君与老君观白鹤道长出没于苏北地区,故一路探访……   一晚到得扬州梅花岭上,突见三条人影一晃而逝,这位徐兄眼力锐利,瞧出那是血掌人魔涂杰及飞花谷郝尘父子两   人,郝尘之子尚背着一人,只因小弟唯恐人单力薄,不敢紧迫迫近,故而被他们脱出视线之外,让他们远去无踪。   徐兄说血掌人魔涂杰在此现身,必定有原因,提议在梅花岭上探查是否有留下蛛丝马迹,小弟当即同意,搜索之下,在史阁部衣冠坟墓地上发现十七师弟僵卧着,近前一瞧,才知十七师弟是咬破本门毒药,毒发身死。   小弟悲呼一声十七师弟,那知十七师弟自行逼使毒血不窜入心脉,尚未断气,睁开眼来费力地说道:‘在此墓地上曾发现燕云三煞老大艾百虎率领门人数十人聚集商议,闻得他们已派出手下甚众,潜伏在飞花翠隐庄等处,艾百虎已知道咱们堡主复出的消息,意图先下手为强,将玄玄经盗走,使咱们扑空……’   十七师弟说至此,毒气已侵入心脉,张大着眼,言犹未尽,但不胜痛苦,小弟急迫问道:‘你是被何人所害,是否为艾百虎发现你偷听他的谈话,而下煞手?’   十七师弟摇了摇头,喉中勉强吐出一个‘炯’字,便气绝身死,小弟与徐兄合力为十七师弟埋尸后即赶来此地!”   裘飞鹗听得大凛,后悔自己与穷神钟离牧没有移尸灭迹而留下祸根,幸亏那人话没说完便气绝身死,虽然那人说了一个‘炯’字,但因死前神志昏迷,口齿不清,分明是想说出穷神钟离牧与自己。   想到此处,不由冷汗浃背,连连打颤。   只见青衫文士目中露出悯恻之色,默默久之,才道:“不幸途中连折两人,使愚兄心怀悲痛,可惜十七师弟未及说出凶手之名,让他含恨九泉,未免于心难安!”   说罢,容颜一整,扫视六人一眼,道:“十七师弟功不可没,愚兄要赶去面见堡主,免得艾百虎先下手夺去,这位徐兄可代替十七师弟任务,你们二人附耳过来!”   须臾,忽听得一个阴恻恻冷笑声飘入殿内,继而传入森冷语声道:“我说是什么狂徒敢占用老夫栖身之处作为聚会之所,原来是几个小辈,真是胆大已极!”   青衫文士听得冷笑声,便挥手示意诸人闪开,当殿外语声刚落,即接口道:“殿外是那位朋友,兄弟我最是好客,何不请进!”   殿外冷笑声,只见人影连晃穿入大殿,迅快无伦地落在青衫文士身前不及一丈之处定住。   来人是一老一少,老的是一头乱发披肩,凹鼻细眼,老者的身后立着两个面目英悍的少年。   只听那老者冷笑道:“好个小辈!竟敢反客为主,世上若都是象你这般人,看来我是无容身之地了!”   青衫文士朗声大笑道:“这位老师真会开玩笑,此寺庙已然荒废甚久,无主之物,兄弟在此条道路是常来常往,始终未发现此寺竟有主人,这位老师如此之言未免也太荒唐无稽!”   老者咄咄迫人喝道:“你竟然还不认错!”   说罢,一掌当胸推出。   青衣文士猛感一股重逾山岳的潜力袭上身来,冷笑一声,手腕一拍扬袖挥出,使出四成功力。   那知两股劲力一接,老者手掌一翻一覆,倏忽拂出,青衫文士乍觉逼来劲力,有增无减,心中一凛,再度扬袖挥去。   此时,两人各自后退,均面现惊愕之色。   青衫文士忽又朗声大笑道:“兄弟以为是谁,原来是青城玩叟,好个鱼龙十七变掌法,凌厉奇诡绝伦,若非是兄弟我,只怕无人能接得下来!”   那老者神色冷漠,颔首说道:“你居然眼力不差,竟认得是我,不过,你们来历我也知得!”   青衫文士闻言面色疾变,厉声道:“兄弟等人之来历恐无人知得,就算是知道,兄弟等人与你并无关系,今晚你恐怕是来时有路,去时无路了!”   此时,原站在殿内两旁之徐汝纶等人已电飞而出,各立在老者等三人立身周围,蓄势待发。   立在老者身后两少年,倏地拔出背后长剑,龙吟生处青霞顿现。   老者大喝道:“暂勿妄动!”   继又面向青衫文士冷笑道:“我若是怕了你们就不会来了,当年五华灭门武林的痛恨,以及令师的绝灭人性,至今武林之人并未忘怀,只因令师匿迹多年,找他不着,但这笔血债总有清偿之日!   如今,时机已到,你们尚敢无法无天,口无忌惮,这痤庙外就有数十武林高手,你们六人自认有逃脱的机会吗?”   青衫文士面色镇定如常,微笑道:“以你之见,要将兄弟六人如何处置?”   青城玩叟道:“你只要说出令师现在何处,我就网开一面,让你们离去!”   青衫文士突然发出刺耳的长笑,其声阴沉森冷,使人胆颤心寒。   青城玩叟怒喝道:“你笑什么?”   青衫文士笑声一停,缓缓说道:“以你青城玩叟在武林中卓著盛名之辈,竟说出此荒谬之言,岂不令人可笑,兄弟不敢说你们必能阻止我们,但须知兄弟身入黑道,说话行事无一不险诈阴诡,纵然说出实话,你们也未必信得过兄弟!”   说话时,两指一挑一垂。   青城玩叟目光灼灼而动,这时青衫文士同党两人,身形疾晃欺前,迅如电光石火般五指攫出,那持剑两少年猝不防,两柄长剑已被袭来二人踢开,向地面坠落。   那袭来二人动作奇快,倏然抬腿踢向长剑护手柄上,“笃笃”两声,只见两溜寒光夹着嘶嘶破空飞出殿外。   青城玩叟暴喝一声,扬掌正待击出,突冷冷一哼,又将手掌垂下。   原来那两少年已被袭来二人一掌按住后背,只微微吐力,两少年豆大的冷汗顺颊流下。   青城玩叟冷冷向青衫文士说道:“我说不相信你们如此胆大妄为,如你们不惜性命且自信能插翅逃出寺外,尽可下手!”   青衫文士笑了一笑,好整以暇般来回踱了数步,似在思索如何解决眼前的僵局,忽然抬脸说道:“兄弟并未心怯,你们来人众多,本门决不畏缩,何况你们又是乌合之众,见利忘义,不难逐个击破……   但是,兄弟此次奉命外出,任务明显,对你们正派人物有利,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你们再一意孤行,家师倘改变心意,而与他们联合,在三年之内武林自命正义之士死绝矣!”   语音昂扬顿挫,不卑不亢,委婉中逼露锋芒。   青城玩叟闻言,怦然心动,暗道:“说得也是,纵然将他们六人杀死非但于事无补,万一这个魔头翻脸成仇,当年五华灭门之惨酷,记忆犹新,倘为武林中带来一场无边杀劫,自己恐怕将成为武林中罪人,百死莫赎!”   想着心中一动,淡淡说道:“如你所说,五华灭门之仇就此算了吗?”   青衫文士朗声大笑道:“此言又差矣,三十年往事,兄弟既未参与当然无从知道,家师一向行事莫测高深,诡秘异常,你敢断定五华灭门就是家师所为吗?”   青城玩叟默然无语,胸中波澜起伏,莫衷一是。   蓦然——   殿外响起豪烈的笑声,震得大殿四壁撼动,尘落如雨,内力之强绝伦。   裘飞鹗差点滑下屋檐,心惊不已。   只见笑声中一条人影疾逾流星闪入殿内,一晃之间,迅快出手将两少年送出七尺,翻腕之间所出招式居然奇诡无比。   青衫文士之两位师弟只觉胸前一阵气浓血逆,身不由主地倒退出三步。   来人一出手即暴喝道:“甘绍棠!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们来历,你转告令师,龙飞令符已再重现江湖……”   青衫文士一见来人,猛然色变,倒袖挥出,巨飚生起,不待来人说完,殿中烛焰立即熄灭。殿中立时一片黑漆,这一明一暗之—刹那,饶是眼力再好的,也要产生一种视觉失明的感觉。   大殿中忽传出数声闷哼,便又寂然无声。   裘飞鹗藏身檐下,忽觉嘶嘶破空疾掠之声,定睛望去,只见六条黑影电疾,如同飞烟般掠向原野,一瞥而逝。他不由身躯震抖,想到殿内青城玩叟等人未能追出,显然是遭了毒手。   裘飞鹗略略犹豫一下,挺飞下得檐来,心中战战兢兢蹑进寺中。   大殿黑沉沉若漆,似一溺死水中般的了无声息,寂静得怕人,殿内阴风森森,不由毛骨悚然。   裘飞鹗重重咳了一声,问道“殿内有人吗?”   回音嗡然共鸣,仍是无人回答。   裘飞鹗“嚓嚓”亮起了火摺子,一道火焰生起,映照之下,只见青城玩叟等四人盘膝坐于神案前,闭目调息,脸现痛苦之容。   那最后进得殿来之人是一面色黧黑之人,睁眼见裘飞鹗手持着火摺走近,眼中露出惊异光芒倏又收敛闭目调息。   裘飞鹗不欲惊动他们,将火焰点亮案上未烧尽的两支睹烛,踱出殿外,以防意外。   苍茫月色,笼罩郊野,情景虽是恬静幽美,却被寒风啸扫,凋叶黄尘涌飞所破坏。   苍穹疏星生寒,裘飞鹗驻定迎风四顾仰望,意兴落寞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孤独、寂寞,更加深他特有的忧郁,眸中露出游子闪烁的神光,似乎是回想往事,不觉沉浸其中。   蓦地——   郊野上现出飞快移动的人影,竟是朝这荒废寺庙而来,他猛然一惊.反身电射扑入大殿,双掌将神案上蜡烛推熄,大殿复又一片黑沉。   裘飞鹗屏息掩立在门内,凝神静听来人是谁。   转瞬,殿外嗖嗖落下数条身形,突闻有人“咦”了一声,低声说道:“怎么与瓢把子之言不符!”   “什么不符?”另一人低声问道:“瓢把子不知那里来的消息,说这座荒庙内有青城玩叟等四人身负重伤,已奄奄一息,命我等下手戮杀,并有飞花谷独有暗记,怎么刚才曾瞥见庙内烛火忽然熄灭,已奄奄一息之人那有余力点燃烛火,看来其中大有蹊跷!”   “哼!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小了,瓢把子向来出言谨慎,只是你心神不宁罢了!如此疑神疑鬼,怎能成大事,你不敢去,嘿嘿……”   冷笑声,自疾窜入殿。   裘飞鹗已是蓄势而待,右手迅快飞出,宛如电光石火般,撞上飞窜而来之人的胸口“心俞”穴。   来人显然功力不弱,只觉一股重逾山岳劲力逼压胸前,只听哼得一声,陡然—个倒翻退出大殿,身形仰身而出。   怎奈裘飞鹗吐出掌力刚劲凌厉,这人射出的身形自然加速,殿外另一来人眼明手快,单臂飞出一捞,一个旋转将身形定住。   裘飞鹗长衫飘负,倏然掠出大殿,落在来人身前。   其中一人大喝一声,刃芒寒电如风劈来,裘飞鹗竟不闪不仰,刃光铡到近前,他才掠手飞出,一晃之间,已扣着来人手腕,五指一扭,“嚓嚓”裂骨之音响出。   这来人唉声尚未叫出,裘飞鹗又用左掌如飞打在那来人胸上,登时,把那人震得飞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穿空裂云的惨嗥,曳着一道血雨,“叭哒”一声人已坠在三丈开外,已然气绝身死。   裘飞鹗左掌吐出尚未回收之际,蓦觉身后劲风飒然,立知有人偷袭,疾挪左方三尺,旋身出拳。   那人狞笑一声,两足一踹,冲霄而起,蓦然掉首全身下扑,劲风压体中,尚带出“嘶嘶”之音。   裘飞鹗见那来人武功奇诡不凡,心中一凛,耳听嘶嘶之音有异,预料必是奇毒暗器,来人猝然下扑之势,凌厉绝伦,不容他多思考,全身倏地平仰倒下,双掌推起“金刚降龙九掌”狂飚涌升,疾撞上去。   来人凌空下扑的身形,忽而往上升去,发出一声锐啸,宛如鹰隼旋空,一匝之后,头上足下星河下泻般,落在裘飞鹗身后三尺。   来人武功委实不凡,足一沾地,欺身猛攻,已自攻出五招,招招都是暗含内劲,潜力奇猛。裘飞鹗旋身出招迎敌,怎奈他究竟出遭日短,对敌经验不丰,却被那人抢了先机,举手投足,改守为攻,无不欺风闪电,他空负一身不凡绝学,却无从施展,虽尽力卸开来招,但已感捉襟见肘。   他暗暗骇异,心说:“此人武功竟有如此精深,如不沉着应战,恐怕无法抢回先机!”   裘飞鹗一直心悬殿中四人安危,来人共有七人,除击毙一人外,尚有五人在旁虎视眈眈,深恐他们趁着自己无暇兼顾之际,入殿杀害四人。   练武人最忌心气浮躁,分心他处,饶是武林顶尖高手,也将授人以柄。   果不其然,那五人趁着裘飞鹗自顾不暇之际,一溜烟似地纷纷窜入大殿。裘飞鹗不禁焦急异常,手式缓得一缓,立   时被对方逼得连连倒退,无法腾出空隙以还手之机,只仗着身法奇快,左挪右闪。   对方进欺身形如附骨之蛆般,掌指劲风竟罩住裘飞鹗全身诸大穴,生像无处不可进击。   裘飞鹗一着失机,已呈败局,不禁心气浮动。   转瞬,那五人又窜出大殿外,裘飞鹗以为殿内青城玩叟等四人已遭毒手,立时气往上涌,不知怎地,竟腾过手脚出手进攻。   他心中了无牵挂,自然而然地凝蓄心神,施展开来,左手挥出魁星指法,右掌竟展出阴阳颠倒手法。那魁星指法无坚不摧,凌厉迅疾异常,一招“指天划地”带出刺耳啸音,划向对方三处重穴。   这种反败为胜,玄诡凌厉的魁星指法,大出对方意料之外,猛撤两臂,疾飘后跃三尺,虽然如此,仍感指风扫及胸肤隐隐生痛,不禁大感凛骇。   裘飞鹗魁星指法一出,右掌已像电飞一般,径出奇招“阴阳颠倒手法”之“错踪迷离”,不带出丝毫风声,却奇诡万分。   对方只见裘飞鹗手掌攻向左胸,一指“脱袍架印”右臂一穿,想架开裘飞鹗这奇门掌法。   岂料一式竟然格空,只觉肩胛骨上已被抓中利爪,彻骨奇痛,不禁闷哼一声,身形踉跄不定。   两人交手时,中天明月隐入厚厚的一堆彤云中,又是快打猛攻,无法瞥见彼此的形象,这一定身,那人已瞧清裘飞鹗,立时涌起惊愕之色。   那些冷眼旁观掠阵的五人,突见同党之人被对方制住,纷纷大喝出声,向裘飞鹗扑去。   裘飞鹗冷笑道:“你们竟然不顾同伴的性命!”   那五人心头大震,立时煞住前扑之势。   那被裘飞鹗制住的人忽然开口道:“李某此时才认出是裘少侠,果然武功绝伦!”   裘飞鹗听得一怔,仔细瞧清楚对方形相,只见是一个三旬上下,两目英气逼人的青年人,却始终想不出为何认得自己。   忙松开右掌五指,淡淡一笑道:“尊驾为何识得在下?”   那人道:“我等都是满天星手下,青姑娘为了裘少侠不告离去竟而晕厥,是老当家用尽方法才将青姑娘救醒,然而青姑娘竟罹患心痛之疾……”   裘飞鹗不由内疚于心,不待他说完,急接口道:“如今青姑娘人在何处?”   那人道:“叔老当家的已伴青姑娘赴杭,欲寻觅一隐迹老友求药冶青姑娘心痛重症,青姑娘每日发作三次,发作时必然晕厥昏迷,裘少侠如念在青姑娘痴情,请至苏杭间细心寻觅!”   裘飞鹗只感心头一阵茫然,眼前泛出楚楚忧郁、逗人爱怜,似依人小鸟般的满小青,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此时,忽有一人说道:“李香主!殿内并无青城玩叟等人!”   那人喝道:“不好!咱们快去回禀当家支援搜索!”   也不与裘飞鹗打招呼,径自率领众人欺风闪电而去。   裘飞鹗预测不出冷面阎罗满天星为何也听命于不知姓名的魔头,更不解那青衫文士等人,为什么不亲自下手戮杀青   城玩叟等四人,却命满天星手下移祸于飞花谷?   一团疑结,盘旋于胸,解它不开,不禁长叹—口气。   蓦然——   耳中听得“嗤”的一声轻笑,裘飞鹗猛地一怔,转面回头,只见冷风挟尘扑面,秃枝啸晃,郊野苍茫,那有什么人……   第二十二章 无意得奇珍   裘飞鹗不禁怔了半天,这轻笑声分明是少女所发出,似乎曾在何处听过,但却想它不起。   诸葛荷珠、葛蓓珊、满小青……都觉不是,心中忽然转念,难道会是韩姑娘吗?   越想越对,在湖滨别墅就曾听过这轻笑声,莫非韩姑娘奉了那古屋怪人之命,攫回玄玄经散失江湖之部份经页?   冷风悠悠,遍体生寒,回身向大殿内走去,只见青城玩叟等四人已无踪影,揭开火摺,光亮映处,烛台下压着一方襟布,上书一“谢”字,知道四人已匆匆脱逃离去,又满怀怅惘若失走出大殿。   星月皎洁,寒风瑟瑟,裘飞鹗驻足廊外,不知何去何从,又因他方才追踪之人已失去向,不知自己现在置身何处,又不愿返回那市镇。   正在大感踌躇之际,忽见树林中“飒”的一声,接着冲霄腾起一条人影,在冷月迷茫之下,宛若一支庞大夜枭,向东南方向掠去,迅疾无比。   裘飞鹗没有思索,便跟着追去,前面那人身形绝快,倏隐倏现,前后距离始终保持十余丈距离。   月落星沉,裘飞鹗暗暗焦急,他突然瞧出前面那人有意   相让,猛生警觉,倏然止步,再看时,前面那人已无踪影了。   张眼四顾之际,蓦觉一声尖锐枭笑中身后劲风汹涌压体,裘飞鹗心中一凛,旋身探掌,飞撞而出。   掌力互相接触之下,裘飞鹗踉跄退后一步,气血微微翻涌,却见暗袭自己之人也被震得翻了出去。   只听那人暴喝道:“小辈!你那两手尚见不得人!”   说是时,已两掌如电袭出。   裘飞鹗觉得这口音熟悉,已想出是谁,疾晃飘后,朗声唤道:“云大侠,请掌下留情!”   那人闻言,掌力往后撤,喝道:“你是谁?”   大地黑沉沉,伸手几不见五指,彼此均看不出对方身形,眼中只现出一团黑影而已。   裘飞鹗心中诧道:“怎幺他竟未听出我的口音,莫非他不是神偷押衙云康!”   不禁又问子一声:“来人是否云康?”   “不错!老夫云康,那么你呢?”   “在下裘飞鹗!”   “裘老弟!真是你吗?”   惊喜大叫中,云康疾跃扑前,握着裘飞鹗双手,语声激动道:“听说裘老弟已死,老朽信以为真,虽然口音甚热,但老朽不敢误认!”   两道眼神,直在裘飞鹗面上打量着。   裘飞鹗发觉云康颔下光净净地,不觉笑道:“云大侠!你胡须是怎么样子?”   云康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弟!此地非谈话之所,离天亮不远了,我们到前面觅一静处再说吧!”   寒风嗖嗖,浓霜侵衣,两人联袂如飞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彤云压空——   长江浩荡呜咽,两岸芦荻翻白,连天无际,距江阴三里江岸上轴辘连云,拍岸惊涛,送动泊岸舟群桅杆不停地晃动,两三鸟展翅鼓着寒冷江风,绕着桅杆呱呱悲鸣,景况不胜萧瑟凄凉。   只见江心中一支小舟,颠波上下.扬帆驶来,其行似箭,来到江边舟群中泊下,舟于下帆落锚。   须臾,后舱中云康与裘飞鹗盘膝相对而坐,细细谈心。   原来云康那晚从裘飞鹗手中震飞悬崖之下,恰巧震开了晕穴穴道,人在危难中尚念念不忘逃生,于凌空翻坠之际,忽见一条斜伸树枝呈现眼前,迅如电光石火飞手一抓。   树枝虽为他抓住,但不能承负他那全身下坠之重力,立即断落,云康藉着树枝一缓之力,坠落崖谷竟丝毫无损,只是受掌力震伤脏腑,张嘴喷出—口鲜血,人已感觉疲软,神志晕沉,眼中一阵发黑。   忽见几条人影由崖上电泻飞落,心中大凛,心想如不赶紧逃走,再落入他们手中必无幸存,遂奋力挣扎立起,踉跄匍匐而逃,仗着长可及人之崖石,隐住身形。   逃出数十丈后,瞥见本处浓密杂草,正好藏身,立即钻入静坐不动,暗行那龟息之法调息。   听得零乱步声来回搜索,所幸并未搜到茂身之处,遂一而调息,一面却心悬着裘飞鹗安危。   耳中听得语声传来,一人说道:“奇怪!那老偷儿与小   辈竟然寻他们尸体不见!”   另一语声说道:“想必他们未死已遁走,你我赶紧搜觅!”   “哼!祖师爷掌力何等雄厚绝伦,被击者当无幸,除非能得本山金钱草榨汁服下,再行那导敫归元之法,不然目前纵或无事,三月后必然瘫痪,功力全废,终至死亡,还有……”   忽听一声长啸响起,方才说话那人忙道:“不好,是祖师爷传啸相唤,不知有什么急事,你我快走!”   接着,破空腾起之声响出,谷底立时寂然。裘飞鹗听到此处,急问道:云大侠以后的伤势如何恢复的?”   云康笑道:“当然去北斗星君老鬼居处偷取金钱草服下后得愈……”   老朽为找寻老弟,去谷底从正午搜索到申未,一直未寻见,老朽预测老弟如不是被北斗星君老鬼所掳,就是已侥幸离去,之后老朽费时一个月才赶到泰山老鬼居处,冒死用尽心机才得手一根金钱草,但不知老弟为何不药而愈?”   裘飞鹗在怀中取出一串玉钱,微笑道:“就是藉此五枚玉钱之助,这是得至云大侠之手,现当璧还原主!”   说罢,把玉钱递还云康。   云康不接,目露黯然之色,道:“老朽至友已为北斗星君毒毙,此玉钱本是老朽至友无意得来之手,有次到北斗星君处作客,酒后失言,北斗星君心生觊觎,将他禁入地穴中,勒逼他献出玉钱,他当然不允,恰巧白鹤道长亦在当场,经劝说之后始被释放出穴,我那至友暗中将这玉钱请白鹤道长暂为收存,待日后取回……   白鹤道长离去之后,北斗星君又旧话重提,软硬兼施我至友将玉钱献出,我友乃实说为白鹤道长取去……   北斗星君大怒,将我至友点了九阴大穴,我友受苦不过,便修书与老朽,要老朽去微山湖取回。   书信修妥,北斗星君便遣门下持信赶来寒舍,老朽见信心疑其中定有蹊跷,出手制住北斗星君门下,既然得知此事,便去微山湖老君观,玉钱侥幸得手,却为白鹤道长发现,被他打了一掌‘五毒掌力’……”   以后情由,裘飞鹗已知详情,只听得云接着说下去:“至友已死,老朽与其睹手怀人,陡增悲苦,不如转赠老弟,想老弟必能参透玉钱奥秘,真庆幸物有主人,老朽已将就龙木之年,得来何用,老弟就收下吧!”   裘飞鹗推辞不得,只好收下,揣入怀中。   云康继问裘飞鹗别后经过,裘飞鹗除了难于告人之外,和盘托出。   江风扑面甚劲,云康凝目舱外沉吟良久,才叹息道:“鼎湖一役,武林得以安宁,但不久又将掀起一血腥浩劫,目前表面上难有劫杀,尚属风平浪静,但暗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风波迭涌中,此些老朽均有耳闻……老朽于伤愈后誓为至友与老弟复仇,为此天涯追踪北斗星君,可是老朽形象素为武林熟悉,是以将数十年相依为命胡须统统剃光!”   裘飞鹗道:“以云大侠威望,何难报仇不得,在下预祝成功,还有大侠鼎湖一役,望乞详告!”   云康眼睛眨了眨,摇首道:“老朽也知道得不多,当年神州九邪在鼎湖得手玄玄经后,言明九人合修参研,并欲合创一门派,雄霸武林,但九邪之首廉星耀,虽有邪名人却正   派,他知道玄玄经如被其他八邪学成后,武林之中将遭荼毒,于是趁隙窃去,鸿飞冥冥……   其他八邪发觉后大怒,纷纷离开鼎湖搜索廉星耀行踪,匆匆十年,廉星耀下落仍如黄鹤……   之后,他们又获悉廉星耀仍留在鼎湖,乃联袂赶去与廉星耀理论,其中独缺催命判官桑丹三……”   裘飞鹗知道桑丹三即为恩师常彤化名,情不自禁问道:“此一武林秘闻,当自九邪口中泄漏,不然,外人何能知道这么清楚,但玄玄经为何散失江湖内,在下迄今仍未能猜测得出!”   云康笑道:“八邪拼于鼎湖,武林中不少正邪高手闻风此事,竟相赶往鼎湖,欲趁火打劫,获取渔翁之利……   听说廉星耀身受重伤,将玄玄经匣掷甩出手,其余七邪除死在廉星耀掌下的燕云三煞中老二之外,尚有六邪拼命,你争我夺,差不多拼至筋疲力竭时,才握手言和,因为看出玄玄经匣为钢铸,以一人之力无法打开,所以六邪费神耗力才将经匣开启,为藏在隐处的正邪两派高手猝然出手抢夺,引起纷乱残杀……   一场恶战之下,生还者仅只五份之一,玄玄经亦被分散,但得主到现在尚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如今老弟目睹之事,就是彼此刺探玄玄经得主是谁!”   裘飞鹗想了一想,面上不禁泛出毅然之色,道:“在下有一想法,以云大侠之智及超人神技,在下从旁协助,查明得主是谁,暗中窃来,弭祸于无形,为天下武林苍生积——功德!”   云康正色道:“老弟有此仁心,老朽甚为钦佩,但以你我二人之力,无济于事,如今武林内不知名的高人异士,邪魔外道均频频现踪,老朽见得老弟之前,便遇上数名身手奇诡绝伦的高手,最好你我不涉入这场是非中!”   裘飞鹗心中不以为然,正待启口之际,忽见舟子送上菜饭,于是转开话锋不再提及此事。   饮食之时,裘飞鹗忽觉云康两道眼神凝向窗外,久久不收,不禁他也循目望去。   只见舟群中有一艘三桅大船,船首直立着一面黄微须的中年人,神态似现不宁,在他眉宇间可以瞧出。   在那中年人身后尚站立着三个黑衣劲装持刃大汉,威武轩昂不凡。   裘飞鹗低声问道:“云大侠!你认得他们吗?”   云康摇首道:“不认识他们是谁,从这黄面微须中年人神色瞧出,必然他是遇上什么重大危难,正在等候什么人,且所等之人与他的关系一定很重要,老弟!你难道未看出他额上的汗珠吗?”   裘飞鹗凝目望去,果然如此,这么凛冽的寒风,那中年人竟冒出豆大汗珠,两道眼神向江岸两边远处来回盼望,泛出极度忧郁不安。   忽见那中年人目光陡然一亮,身后一大汉吐出宏亮的嗓音道:“三位香主回来啦!”   只见江畔残柳凋枫从中电奔而来三条人影,其中一人尚挟着一人。   三人身形绝快,眨眼之间已来到江岸上,在那黄面中年人身前顿住。   其中,有一紫面黑衣大汉将手中所擒之人摔在河滩之   上,垂手说道:“禀帮主!屑下幸不辱命,将叛贼吴寿擒回,吴贼言尚未泄露出去,只怕虚言不实,请帮主发落刑讯!”   黄面中年人微笑道:“三位香主辛苦了,将吴贼押上总舵,传命青龙蓝凤红麟三舵东驶,其余诸舵返回待命!”   那人应了声“是”,便抓起河滩上之吴寿,与其他二人跃上舱去,随着黄面中年人等身形急闪入舱。   裘飞鹗江湖见识浅薄,不知黄面中年人是谁,目注在云康脸上,问道:“云大侠!可知那位帮主是谁吗?”   云康摇首道:“老朽也不知道,想是新崛起水道枭雄,大概他帮中有什么隐秘重大事故,为防手下泄露,故而神色忧急,与我们无关,且不管他!”   裘飞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我们小舟傍着他们的船支,他们竟会无动于忠吗?”   云康眼睛眨了眨道:“照理说,我们现在已遭到他们的监视,但此处江岸距离城镇尚远,停泊船支不下千余支,必不是全部都是他们所有的,裘老弟!你看!”   裘飞鹗抬目看去,只见十数支大船扬帆缓缓驶离舟群,三艘巨舟则顺流东驶,其余的逆水而行,方才所见的黄面中年人的座舟,为东驶三舟之一。   裘飞鹗正在心赞云康老于江湖,料事如神之际,忽然瞥见江岸远处十条黑影电奔而来,不禁叫了一声,道:“云大侠!你瞧!”   云康不由面现惊愕之色,忙道:“据老朽料测,事情必非寻常,老弟!你看出来人中有老道两人吗?一定是微山湖门下!”   只见所来十余人驻足须臾,随又循着江边向那三条巨舟扑赶而去。   云康忙道:“我们也跟着赶去,瞧噍热闹也好!”   说罢,身形已纵出舱外。   裘飞鹗皱了皱眉头,暗说道:“看来江湖人物,到老也忘不了好管闲事的习气!”   跟着身形掠出,并肩落在岸上,疾奔而去。   天色苍茫,江风扑面汹涌,半个时辰过去,只见那三条巨舟并不是扬帆出海,而是往江淮下游支流弯右急驶进,似向常热开去。   前面十条人影身法疾快,不言而知均为身手绝伦之辈,又约莫一盏茶时分,十数人霍地停身止步。   裘飞鹗心中怀疑他们为何止步不追,突觉云康伸手牵住自己左臂,身不由主地跟着往左掠去,落在深可及人芦苇中。   两人蛇行鹭伏慢慢掩近江边,探首望去,却瞥见三条巨舟停在江畔,那十数人只距离两人五六丈远处,语声隐隐可闻。   云康悄声道:“原来是微山湖老君观牛鼻子与皖鄂交界九富山黑道巨魁神箭手容君亮门下沆瀣一气,但不知舟中人物何事与他们结怨!”   裘飞鹗凝目望去,果见白鹤真人也在内,站在与他并肩的是一五官朝天,缩项削肩的中年汉子,环腰系着一圈弓袋,果然就是神箭手容君亮。   再转目瞧那三支舟,只见静悄悄靠着江岸,舱面并未见得有人,寂然无声,似是三条无人船支,只听得风翻芦苇,飒飒作响。   白鹤真人不由对容君亮望了—眼,道:“看来这三条巨舟泊在这里不走,似有意引我入彀,不知容施主现在打何主意?”   容君亮笑道:“这姓秦的小子,不过是长江下游新崛起的一个小船帮帮主,名不见经传,又不是三头六臂人物,就是他有意布阵以待,让我等入彀,我容君亮岂能怕了他!”   白鹤真人微笑道:“姓秦的虽然是不见经传,但身为一帮之主,武功倘不上乘绝伦,岂可服众,号令全帮,何况还……”   言尚未了,容君亮已自冷笑道:“道长莫非惧怕这姓秦的小于不成,那么道长且请掠阵,容某先上!”   白鹤真人想说出舟中尚另外隐了一个武功卓绝人物,见容君亮出言讥讽,面色一寒,冷哼了声闭口不言。   容君亮用手一招,立有三名劲装大汉飞扑而去,扑至江岸边,猛然双肩一振,疾如鹰隼地向最近一条巨舟舱面抢落。   那知三人还未落抵舱面,忽见舱中旋风似地掠出紫面大汉,双掌分推而出。   立时有两名来人被掌力击中,只哼得半声便“扑通”摔落江水中,另一个则已抢抵舱面,一见紫面大汉掌势如此威猛,不由呆得一呆,飞掌劈出。   紫面大汉一击而中,身形一挪,欺身而上,出手迅疾无伦,那容君亮手下掌势才出,已被紫面大汉左手五指扣住腕脉,右掌如斧猛砍而下。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嗥腾出,但见容君亮手下一条右臂齐肩断折,鲜血如泉喷出,紫面大汉跟着一脚踢起,那人被踢飞在半空,再度惨嗥中,如断线之鸢坠向江中,水花飞溅,浮起一片红潮。   裘飞鹗暗暗惊道:“这紫面大汉不过是帮中一名香主,武功就如此高强,那姓的秦的帮主更是不同凡响,看来这姓容的有得苦头吃了!”   忖念之间,白鹤真人已自冷冷说道:“容老师!何必要让贵手下之人送死,不嫌太冤枉!”   容君亮冷笑两声,也不答话,突然一鹤冲天而起,升至两丈高下时,一个翻身,头上足下,流星疾矢般向舱面扑去,两掌劈出奇猛凌厉的潜力,往紫面大汉当头压下。   紫面大汉身形一闪,掠入舱中不见,掌力击中舱面,只听得一声大响,舱面洞穿一个大孔。   木片横飞,舱身徭晃中,容君亮已自曲身—旋,飘落舱面。   忽听舱中传出一声朗朗大笑道:“来人莫非就是九宫山主容老师吗?兄弟手下紫面香主全耀祖失手击毙贵山三人,纵有不是,容老师也不该向无辜顽木出气!”   容君亮气得一脸煞白,怒极狞声道:“你是何人?即是英雄人物,怎不敢出舱答话,缩头藏尾,岂是大丈夫行径!”   舱中又传出朗朗笑声道:“兄弟秦振羽,乃江湖无名小卒,本见不得人,还是不见的好,免得辱没容山主盛名,不过,容山主如觉得孤寂烦闷的话,舱门敞开,只管请进!”   神箭手听得心中大感惶惑,不由一凛,舱中分明有埋伏,孤身进入定然无幸,面上遂泛起迟疑之色,进又不敢,退又恐被白鹤真人讪笑,为难之极,举足不定。   舱中秦振羽又传出朗朗语声道:“江风寒劲,容易招凉,   山主如不屑进舱,恕不相送!”   容君亮不禁大怒,伸手向腰际弓袋一摸,扬手打出一蓬飞箭,箭如芒雨般的向舱内射入。   飞箭打入舱内,宛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不由心中一震。   忽听秦振羽笑道:“我这小小舱中,又不是什么鸿门宴,竟然使出山主成名暗器,来而无往非礼也!”   “也”宇才出,那蓬飞箭由一股强猛的劲力打出,如非容君亮左右闪挪得快,险被所中。   这时,容君亮还有四名手下,见山主落在尴尬局面中,遂纷纷扑下,落在舱面上。   白鹤真人虽在心里不悦容君亮态度傲慢无礼,但此时此地不宜作阋墙之争,亦率领老君观遭众六人疾跃而前,一列立在江边。   云康向裘飞鹗使一眼色,示意蹑至近前,便于瞧出究竟,两人身形疾动,轻轻拨开苇草欺前。   容君亮此时胆气又壮,大喝道:“秦振羽!你不出舱相见答话,就不怕容某毁了你的船支吗?”   舱中传来一怕沉厉的冷笑,道:“兄弟与山主河水不犯井水,并无怨仇可官,山主一再盛气凌人,究竟为着何来?赶紧把话说明,兄弟也不是怕事之人,否则,只怕山主是来得去不得了!”   容君亮不由放声狂笑,面色狰狞,左右四顾大喝道:“纵火烧了他们船支,看看他们能不出来吗?”   四名手下动作一律,飞快地双手向怀中一揣,右手取出松油火摺,左手执着一支长可五寸的短箭,通体泛出蓝色磷光。   “刷啦”一声,四柄火把同时火光燃起,忽然一片驻飚由舱内卷出,火焰一黑之际,只听四人闷哼得一声,一齐栽落水中。   容君亮又惊又怒,又愧又赧,既心惊秦振羽武功高绝,能伤人于无形,而自己竟在白鹤真人面前坍台坍得如此惨重,手下尽遭戮杀,不禁面色如罩浓霜,两眼逼露凶焰。   只见容君亮两臂骨碌碌作响,缓缓伸起,猛然双腕疾翻,正待飞撞舱内……   第二十三章 江风劲 刀光寒   忽听一声清喝道:“容老师不可……”   白鹤真人电扑至舱面,及时阻住,容君亮硬生生撤回真力,异常激动地瞪着白鹤真人,一眼不瞬。   白鹤真人微微一笑,但闻舱内扬起宏亮大笑,道:“还算牛鼻子识机,不然,姓容的两臂无法保住了!”   继又传 出娇脆银铃般的笑声,道:“打了小的,老的便立时挺身出来,护犊之情,令人欣羡嘛!”   裘飞鹗暗中听得一怔,心说:“这不是韩姑娘的语声?她怎么竟在此地?”   只见容君亮满脸通红,急怒交加。   白鹤真人冷冷说道;“诸位施主何必出言讪笑,贫道与容老师此来似嫌冒昧,但又不得不来!”   朗朗语声传出道:“我等既未与老君观结怨,又未与九宫山有交往,何事来此,请道其详!”   白鹤真人面色一整,缓缓说道:“听说有—篇玄玄经文落在贵帮手中……”   舱中朗朗语声突接口道:“风闻人事,焉可听信,就算有篇玄玄经文落在秦某手中,但也不是贵观之物,贪嗔爱欲,焉可配为三清门下!”   白鹤真人不禁颜面皆赤,突然舱中少女又响出一阵银铃笑声,道:“秦帮主您真想不通,焉知牛鼻子说的不是‘南华经’及‘道德经’,此为玄门至宝,您出言骗他,他不会向您拼命才怪哩!”   白鹤真人大喝道:“你们再若不说出,恕贫道要无礼了!”   舱中沉寂片刻,一声极冷的轻笑声从舱中飘出,听来汗毛笔立,毛骨悚然。   须臾,有一极森冷阴沉的语声传出道:“你莫以为老君观剑学独步武林,便可趾高气扬,于取予求,如今很多人被克制在你那‘璇玑’剑法下,可是这剑法还不放在老夫眼里,现在你不如返回老君观藏拙保身的为是!”   白鹤真人发出震天狂笑道:“想不到竟有藐视璇玑剑法之人,贫道倒要见识见识……”   说到此处,心头猛然忆起一人,口音神似,不由惊得倒退一步,沉声道:“原来你还未死?”   舱中忽送出宏亮而又令人心悸的大笑道:“不错!正是老夫,难得你耳力不差,当年趁火打劫暗算老夫之事,仇恨犹新,因你气数未尽,老夫暂且放手,你如知趣的话,趁早回头!”   白鹤真人面色不由泛起忧虑之色,容君亮悄声问道:“道长!此人是谁?”   白鹤真人心有顾忌,默然不答,只垂首沉思。   天际彤云罩压,寒风啸掠,漫天凋叶枯草随风逐舞,景色不胜凄凉。   白鹤真人陡的眼中一亮,似已寻出解答一般,不由大笑   道:“你如此说话,露出破绽而不自知,贫道现暂时不说破,尊物请借贫道一用,半月后自然璧还!舱中人大笑不止,良久才道:“牛鼻子自作聪明且先得意,哼哼!真个被你猜中了吗?你以此要挟,如同白日作梦,老夫知道不给你吃点苦头,岂可作罢而退,老夫只命二徒出面,你们能否逃出,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白鹤真人只冷哼一声,飘身跃落江岸。   容君亮犹自屹立舱首,他心想若他们一出来,便女即打出一蓬箭雨,就算他们身法再快,必不能全部闪避,右手已伸入箭袋内,蓄势待发。   一条身影疾身而出,不朝江岸飞落,竟向容君亮身前电   这一来,大出容君亮意料之外,急风逼涌,人影电欺而夹之际,右手连忙抓出一把小箭。   腕臂还未翻得一翻,猛感腕脉穴如扣上一道铜箍,劲力全泄,掌中小箭散落在舱板上,不由心胆皆震。   只见面前立着一具黄面微须的中年人,面寒似水,冷笑道:“容山主!秦某与你无怨无仇,何故一再展出你那阴毒暗器,可怨不得我秦某心狠手辣!”   容君亮虽已受制,但仍倔强无比,狞笑道:“容某手下就让其冤沉海底吗?”   秦振羽轻笑一声,道:“自找死路,怪得谁来?冥顽如牛,不知愧悔自认过错,秦某如不惩治于你,等于武林无人!”   说着,五指一紧,牵身半旋,左掌电飞压下。   容君亮只觉如山劲力压下,眼前一黑,竟气绝身亡。   秦振羽随手一甩,坠落水中,江面浮出容君亮尸体,顺流而下,枭雄结果如此,其情可悯。   白鹤真人目睹秦振羽身手绝伦,举手投足便置人于死,不禁心惊色变。   要知容君亮在武林中颇负盛名,武功也非凡谷,轻易便被秦振羽杀死,可见秦振羽武功出神入化,其徒如此,其师更是高不可测,他那知容君亮一着失算,又在猝不及防之下,穴道受制,纵有盖世功力也无法施展。   秦振羽缓缓转面,两道慑人的眼神扫视了白鹤真人一眼,只他们一个个亮剑出鞘,如临大敌,面色整肃紧张无比,只淡淡一笑,目光移注到舱内。   忽然——   一条白影翩然闪出,舱面上现出一个身着白色罗衣的少女,亭亭玉立,肤光胜雪,只是面上系着两方罗巾。   只听少女娇笑道:“秦帮主先请!”   秦振羽肃容道:“既是如此,愚兄有僭了!”   说着,一牵下襟飘然下得舱面,落足江岸上,寓缓于速,丝毫不沾半点火气,宛如风中柳絮般,轻飘飘的落地无声。   白衣女罗袖轻展,凌空踏虚而起,眨眼,便到白鹤真人面前。   白鹤真人看这一男一女武功已臻化境,不禁微生凛骇之念,但又佯作镇静,正色说道:“你们空手前来,莫非令师有意要你们藐视微山湖老君观璇玑参学吗?”   秦振羽微笑道:“天下武功,各有所长,在下两人愿以掌指之学对敌,务请观主不吝赐教!”   话里含有所指,白鹤真那有不明白之理,心下颇觉踌躇,胜之不武,不胜则传为话柄,面色甚为犹豫之极。   其他老君观六名道人则屏息凝立,手挽剑诀各有不同,只等观主一声令下,全力合击。   那白衣少女罗袂飘飘,蒙面轻纱内隐隐看出眸中神光逼视着白鹤真人。   秦振羽似乎看出白鹤真人心意,又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观主心情,今日在此之战不管双方或胜或败,决不泄露外人得知,观主应当放心就是……”   白鹤真人颔首道:“秦帮主作此承诺,足见为人正大,贫道也绝不以璇玑合璧联手合攻,只单打独斗就是!”   秦振羽前言意犹未尽,接口道:“在下尚未说定,被道长打断了话头,虽然作此承诺,但只限于家师及在下所属手下,不过,岸上有无江湖朋友潜隐窥视,而传扬出去,不在此限!”   白鹤真人不由一愕。   少女笑道:“久闻老君观剑学璇玑合璧威力奇大,今日有幸企盼目睹,道长何吝啬如此!”   白鹤真人冷哼了声,回头向六道人说道:“你们搜索周围有无何人在此窥视!”   语音甫落,芦苇人中传出厉声长笑,远播四外,声震云霄,刹那间,掠出十数条身形,穿空斜飞电闪而来,嗖嗖落足江岸上。   只见北斗星君高大的身形疾逾飘风般,欺至牛鼻子身前,大喝道:“牛鼻子!上次在九里山黄沙岗上骗得老夫好苦!”   白鹤真人冷笑道:“贫道为本观之事赶回,谁叫你心起疑忌率众蹑后,只怪你利令智昏,怪得准来!”   北斗星君怒视了白鹤真人一跟,面泛阴笑道:“待老夫见过老友后,再今你等知道老夫厉害!”   白鹤真人道:“大言唬人,你武功尚不在贫道眼中!”   在两人对话时,秦振羽与白衣少女已走至江畔、护定座灯。   北斗星君也不理会白鹤真人之言,大步跨前一步,仰面朝着那支巨舟高声说道:“李同廉兄!多年老友,小弟无日不思及吾兄神仪,忆昔邓尉踏雪寻梅,岷江买醉,快何如之,怎么闻得小弟语言,尚避若尹邢,实令小弟惶惑莫解!”   裘飞鹗见得北斗星君,想起黄沙岗前险些丧命,不由目中喷出愤怒火焰,遂有蠢蠢欲动之念。   云康知他心意,悄声劝道:“老弟稍安勿躁,老朽何尝不欲置他死地,只为形势所限,非逞匹夫一勇之时!”   裘飞鹗却已打定主意,未予理会,只问道:“李同廉是谁?”   云康答道:“神州九邪之一,邓都无常就是!”   裘飞鹗早听出舱中那人语音,就是湖滨别墅石屋中之怪人,但不曾料到他就是邓都无常。   邓都无常为何不露而现身,此中情由,局外人中只有他知道。   舱中寂然片刻,才又传出冷森语声:“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言,咱们还是各行其事的好,你我相见与事无补,彼此之为人均是心照不宣,何必闹得日后势如冰炭,互不相容!”   北斗星君大笑道:“将来是将来的事,吾兄如不现身,难道也不让小弟入舱稍述契阔吗?”   舱中并无半点回答之音,北斗星君目光突现阴鸷,神情激动,缓缓抬起手掌。   这一发难,势必石破天惊,舟毁人亡不可。   秦振羽冷笑道:“家师说话,从来是说一不二,星君何必强人所难!”   说罢,一掌猛劈而出。   掌风潜力未至,秦振羽已自移形换位,左掌如风向北斗星君手臂切下。   白衣少女亦娇躯一晃,迅若电火欺至北斗星君身后,一招“五丁开山”朝“命门”要穴击去。   两人配合攻势凌厉快捷,而且奇奥无比,饶是北斗星君,也被迫得连连闪挪,退出两步。   忽听舱中传出大笑道:“不料你居然向小辈猝施毒手,可见你在武功修为上并未稍有增进,岂可在今日武林中一较长短!”   北斗星君厉声道:“李同廉你出言轻视,莫怪小弟不念昔日友情了!”   舱内之人道:“自顾不暇,还出大言,你今日能逃出老君观七剑璧之下,愚兄当破例一见!”   北斗星君心知李同廉欲借刀杀人,不由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弟已猜出吾兄之盲用意,借刀之计,恐怕用不上!”   舱内又飘出来哈哈大笑道:“神州九邪,当年怕过谁来,你既然心怯璇玑剑法,还敢向老夫门下无礼!”   北斗星君大喝道:“那么你为何不与白鹤真人较一高下,用心照明,尚费得着巧言令色作甚?”   这时,舱内只闻得哈哈一笑道:“我已命两徒出战,你闯来骚扰作什么,你如心怯璇玑合璧绝学,何不及早离开,你还不知我习性,从不允人作璧上观吗?”   北斗星君猛然扬袖向舱中拂出,闪电之间,只见巨舟被潜力送往江心荡去,其他二舟亦被波及,船身摇晃不止,受水波影响,往江心横去。   但北星君身形倒退出三步,脚下一沉,才稳住马步,却见双足埋没沙中,面红如血,目中透出惊悸之色。   秦振羽与白衣少女同冷笑一时。   蓦然——   巨舟舱窗“刷”地拉开,现出一张下颚尖锐,瘦削而庞,目光犹如电炬,慑人心神……   北斗星君顿时心中感觉一阵大震,只听邓都无常李同廉冷冷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年辣手心黑、翻脸就不认人的习性,如非这些年来韬光隐晦,磨灭了不少火气,今日你就难逃一死!”   说毕,“嚓”地一声轻响,舷窗又关上,失去李同廉冷森形相。   片刻之后,北斗星君才恢复了镇静,狞笑一声道:“李同廉!既然把当年之友谊断绝,日后遇上便成死敌,我此来本是善意,你得手那篇玄玄经及向笑尊者夺取之第九篇经文恐难永保……   你知道那当年灭绝五华一门的主儿,及艾百虎老儿又再出现吗?”   李同廉由舱内答道:“这事我均巳知情,谢谢你的通知,   不过,只要你不参与他们那边,我对你遇事稍加谅恕就是!”   北斗星君大笑道:“日后撞上,已成生死仇敌,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这等口蜜腹剑之话说它作什么!”   说毕,身子一转,大踏向江边走去,面色甚是沉重。   忽然,白鹤真人身形一动,疾逾飘风地掠至北斗星君身前,阻住去路。   北斗星君一怔,沉声问道:“观主!你这是何意?”   白鹤真人冷冷说道:“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北斗星先是一呆,而后发出震天狂笑道:“老夫这颗首级岂是你这杂毛老道能取得了的!”   此时,忽听得一声惨嗥腾起,急转头一望,只见率来众人已被老君观六道士围住。   其中—名手下因猝然猛袭老君观道士,被一名黑须鹰鼻道人—招“狂飚卷云”截去—支右臂,鲜血洒了一地,面色惨白仍强自屹立着,但转瞬便仆倒地上,气绝死去,余众喝叱出声,纷纷猛扑六道人。   北斗星君面目倏然变得无比阴沉,冷笑道:“老夫倒要见识你们璇玑合璧剑学,看看有多大的威力!”   身形一动,便向六道人阵式中掠去。   蓦觉胸后一股潜劲飒然袭来,忙飘然旋起,往左疾然落地,只见白鹤真人微笑道:“北斗施主心急什么弟子们的事由他们自行解决,何须我等出手!”   白鹤真人心中早有成算,颔首微笑不答。   江边展开了一场罕见的生死搏斗,北斗星君门下都是武功绝高的身手,举手投足,无一不是凌厉刚猛,置人于死的绝招。   然而,六道人璇玑合璧剑学委实轻灵奥绝,攻守全一,剑洒万点银星,身法错综迷离。使人眼花撩乱。   但见刀光剑影,人影乱飞,真是惊天动地搏斗场面。   彤云密布,江风劲吹,拂动着北斗星君与白鹤真人之衫袖,飒飒飘展,两人目光深注着场中情形,心悬门下安危。   秦振羽及罗衣飘飘的韩玉芙尚立在江边冷眼观战,而那三支巨舟则改泊在江心一处浅滩上。   裘飞鹗与云康匿在芦苇中窥视,一瞬不瞬,盯住双方博斗情势。   裘飞鹗心说:“原来笑尊者已被邓都无常李同廉所擒,难怪他们知道后纷纷赶来,但李同廉双足穴道被制,步履维艰,一定是韩姑娘出手擒住笑尊者,看来扬州十里珠帘自己一举一动,均被她暗中察知!”   云康忽轻轻叹息一声道:“北斗星君今日死无葬身之地了!”   裘飞鹗惊疑地望着云康,测不出他由何而指。   云康道:“今日白鹤真人对邓都无常李同廉所持有之玄经志在必得,事先必有极妥善的安排,极诡谲毒辣的手段,使今日的事纹风不漏!”   裘飞鹗心中微凛:“云大侠!你可是说凡是今日在场目睹之人,老君观均要杀之灭口?”   云康点点头,裘飞鹗意似不信,道:“眼前北斗星君及邓都无常李同廉等人均是非易与之辈,何况舟中还藏有不少能手,老君观只寥寥七人,岂能一网打尽,说不定老君观全军覆灭也未可知!”   神偷押衙云康笑了一笑,说道:“老弟!你说老君观只   有七人吗?你可知那三艘巨舟为何不走之故吗?此时轻风过逸,不正是天赐良机……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邓都无常李同廉或许早知老群观之谲谋,只可叹北斗星君还蒙在鼓中,今日之事三方定有两方死绝!”   裘飞鹗闻言飞目电扫江边,却又不曾瞥见老君观另有弟于潜伏之处,想了一想,道:“那么他们也未料到我们在此窥视!”   云康正色低声道:“未必!只要我们一现身露面,便落在阎王帖上!”   裘飞鹗见他说得郑重,因他江湖阅历丰富,必有所见,当下毅然说道:“不管有无危险,在下决定相助李同廉那边!”   云康惊愕得目光瞪住裘飞鹗脸上,久久不去,心中疑念不解,继而恍然大悟道:“他定是怀恨那晚黄沙岗上北斗君及白鹤真人对他毒袭之事……”   想罢,便道,“老弟!我们且看着情形再说,邓都无常那边实在是不敌,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裘飞鹗稍一沉吟,微微颔首。   此时,战况情势大变,六道人剑势宛若奔雷迅电,幻起满天剑影,将北斗星君门下十数人局限于三丈方圆之内,如冻蝇穿墙,无法窜破。   蓦地——   六道人各自发出一声轻啸,剑势突变,光华大盛,三三叉变,正反出剑,诡奇奥绝,渐渐剑圈缩小。   北斗星君眼中神光乱闪,掩饰不住他那忧虑之色。   白鹤真人一脸肃穆,丝毫不露得意微笑。   只听接二连三嗥叫之声腾起,但见北斗星君门下一个个倒下,鲜血四外飘洒,转眼,悉数就歼。   北斗星君勃然色变,方自厉喝得一声,六道人已自身化闪电扑来,在白鹤真人及北斗星君两人周围各就之位停身。   显而易见,老君观是不容北斗星君漏网。   此刻,北斗星君心情之沉重与忧悸,是数十年来从未曾有过,双目电扫了六道一眼,冷笑道:“牛鼻子!看来今日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白鹤真人长笑道:“这还要贫道多说,眼前这事不是摆得一清二楚吗?除非北斗施主将邓都无常的玄玄经取来献与贫道,或可活命,否则这江边就是施主毙命之所!”   语声沉厉阴森,令人不寒栗。   北斗星君不作一声,忽地单掌向东北方向之道人劈去,一股刚猛无比的潜劲随掌而出。   掌力一发之际,北斗星君身形电欺而去,突感胸后似被一片阴寒劲风吹了一下,倏然又收回。   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止住身形四面一望。   只见白鹤真人立在丈外,面含微笑道:“北斗施主不幸为贫道五毒阴掌所中,三日之后必毒发而死,但如眼前依贫道之命行事,当可无恙!”   北斗星君闻言心中大震,但仍面色镇静如恒,冷笑道:“你那五毒阴掌尚毒死不了老夫,纵如你说,三日之期老夫已可将今日之事传播于武林!”   说罢,陡地冲霄而起。   正待改式斜扑之际,但见六支长剑光华,如同匹练寒电般,洒出千百金星,攻袭周身百穴,不禁大吃一惊,脚下猛   沉,身形坠地。   原来北斗星君身形腾起时,六道人倏然振肩拔起半空,急抡长剑,各起一招“地罗天网”,剑势逼起潜劲犹若一堵钢墙,便北斗星君无法腾开手脚,急沉而下。   北斗星君身形一沾地,掌腿齐出,向白鹤真人猛攻过去,捐式凌厉奇诡,快若奔雷迅电,霎眼间已攻出七掌三腿。   白鹤真人身形疾挪,把北斗星君掌腿攻势尽都让了开去,反手一招挥出,一招“八方风雨”,剑锋竟似由四方八面而来,剑浪若海潮山涌。   他这一挥之间,尽将“璇玑”剑法玄蕴奥妙处发挥到了极点,北斗星君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第二十四章 往昔峥嵘意   要知北斗星君乃为当世武林高手之一,一身武学超越卓绝并非易与,身形一退,立即掌腿齐出,奇诡凌厉。   白鹤真人“刷刷”攻出三剑之后,剑势益发快速绝伦,无—不是致命的招式,辛辣异常。   江边一场武林高手恶战,但见狂飚乍涌,剑光惊天,卷着两条身形,倏进倏退。   忽然,白鹤真人停剑飘后一步,高声道:“看来北斗施主是不惜性命了,贫道甚是疑惑施主今日何以这般不智,做出损人损已之事,以施主现时功力,尚难单独将全部玄玄经取到手!”   北斗星君乃武林魔头,诡诈阴险,那有不明白白鹤真人话中之意,立时放声狂笑道:“白鹤观主!你是存心令老夫甘心卖命吗?”   白鹤真人淡淡一笑道:“眼前之事,利害显明异常,合则两利,分则各败!”   北斗星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哈哈笑道:“观主早出此言,老朽也不会逞强一拼了,咱们合攻李同廉老儿如何?”   白鹤真人微微一笑,颔首说道:“贫道与施主就去面见李同廉,预料他必不敢与你我两人为敌!”   北斗星君大为惊愕不解,只见白鹤真人仰面望了望天色,张口发出一声清啸,高穿入云,随风四播,传向江天远处。   裘飞鹗听得心中一震,暗道:“这老君观观主此举是何用意?”   忖念之间,遥闻对面江岸芦苇中数声长啸应和,接着只觉四外陆续啸声传出,似是老君观邀来卖命的人,再看秦振羽与蒙面少女尚自屹立江边,意态之间仍是悠闲若定,不为啸声所惊。   裘飞鹗不知为何,深深忧虑这两人安危,只见北斗星君与白鹤真人衣袂飘飘飞步走向江边。   秦振羽及韩玉芙突然身形拔起,反身朝巨舟掠飞过去。   两人落在舱板上,并肩而立,北斗星君与白鹤真人双双联袂飞起,破空闪电,不朝巨舟掠来,竟向浅滩之中一片十丈方圆沙地上落下。   忽听舱内邓都无常李同廉阴森森大笑道:“老杂毛!你邀来送死的人究竟有多少?”   白鹤真人冷笑道:“你死期不远,还有此心情说笑,贫道两人就可置你于死!”   此时,对岸连天芦草巾,响起数声轻响,掠起五条人影,疾逾飘风般平射掠来,落在沙滩上,聚在白鹤真人之处。北斗星君见那五人服色各异,分穿着红、蓝、黑、白、黄长衫,年纪约在四五十岁之间,面目阴沉,使人一见极是不顺眼。   饶是北斗星君在江湖中见多识广,也不识此五人的来历,心中大费猜疑猛然发现这五人之五官四肢均不与常人一般,不是一目半眇,就是一肢特长,原来这五人正是久未在江湖走动的关外吉林哈达岭五畸,心中大凛,白鹤真人竟搬动这些黑道高手,以啸声可察出似是不少,看来这牛鼻子处心积虑已久,大有雄图武林之野心。   忽听邓都无常森冷的语声在舱内传出道:“牛鼻子!你不要以为今日之局,老夫等人定成为瓮中之鳖,伸手即取,决可称心如意,万无一失,那知你也落在老夫的算中!”   白鹤真人不禁一怔,冷笑道:“谎言无补于事……”   邓都无常不由大笑接口道:“你不信,便请看看你的门下已何去?”   白鹤真人四面一瞧,只见六道人倒卧江畔,显然遭了暗算而死,不由面色大变,急急一鹤冲天而起,飞扑落在六道人倒卧之处。   只觉六道人肤色尽成青紫,心中暴怒异常,又看不见下手之人,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奋力一掌击向芦苇从中。   掌力如同排山倒海呼啸而出,轰地一声大响,芦苇断碎逐天飞舞,声势骇人。   此时,白鹤真人又掠回沙滩上,高声问道:“李同廉!你可瞧出暗算贫道门人是谁?”   邓都无常大笑道:“老君观威望武林,江湖中之人见面怯步,谁敢在者虎颔下探须,如有,也是宇内称尊的高人,你不能察出,老夫坐在舱中难道耳目比你敏锐吗?”   白鹤真人不禁勃然色变,大喝道:“你尚要奚落贫道,可怨不得贫道辣手无礼了!”   邓都无常冷冷说道:“大言不惭,自己门下身死既不能察觉,事后又不搜索凶手,还老着一张脸皮喋喋不休,老实   告知你,这四下啸声应和之人,大都为老夫门下,你邀来之人已被屠戮殆尽,身在危境犹不自觉,白日说梦话不识羞耻!”   白鹤真人羞愧难耐,不待他话完,即示意哈达岭五畸、北斗星君等人同时激射而出,猛扑巨舟而去。   七人尚未足沾船舷,秦振羽与韩玉芙回掌奋推而出,舷窗突然启开,卷出一片排空山涌的潜劲。   气流旋荡中,七人倏地翻回原处,身尚未定住,忽从船桅上打出一蓬飞针,电芒星射,七人显然被中飞针,数声厉啸吐出,袍袖连连展挥中,七人身形腾起,往对面江岸芦苇中落下,逸去无踪。   蒙面少女抬起螓首道:“多蒙相助,裘相公你下来吧!”   桅上人影一闪,裘飞鹗已满面含笑飘落舱面。   韩玉芙将蒙面纱巾揭去,现出明媚皓齿的面庞。   裘飞鹗不禁如醉如痴,暗道:“此女真似葛蓓珊,不过葛蓓珊眼神中含有一抹冷煞,令人在爱慕中产生敬畏之念,不似韩玉芙有使人亲切之感。”   韩玉芙见裘飞鹗神态,不禁抿嘴一笑,道:“裘少侠是怎么啦?”   裘飞鹗恍然觉出自己太过失礼,那有两眼瞪住少女的,不由羞得满面泛赤,尴尬地笑道:“在下在府上只见过姑娘一面,不识庐山真面目,不觉失礼,所以……”   韩玉芙响起一阵银钤的笑声道:“听陈得禄说起,裘相公有点头巾气,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裘飞鹗面红未敛,更觉火辣辣一片灼热,有增无减。   秦振羽深恐裘飞鹗脸上挂不去,走前一步,抱拳笑道:“我这师妹性喜说笑,请裘少侠不必介意,兄弟秦振羽听师妹一再盛赞裘少侠在韩府中,暗中仗义解厄得以化险为夷,且武功更是卓绝,使兄弟心仪仰慕,今日一见,快何如之!”   裘飞鹗又是面上一红,揖谢谦让道:“在下不过是江湖未学,如何敢当帮主谬奖!”   韩玉芙剪水双眸在裘飞鹗上一转,盈盈含笑道:“裘相公!我想你不是一人前来,还有同伴哩!”   裘飞鹗暗惊韩玉芙心细如发,察理入微,当下一笑,向江边高唤了两声。   片刻,连天芦苇中腾起一条快捷的身形,弹丸飞跃,三起三落已落足江边,张臂斜扑,疾如鹰隼般向巨舟舱面落下。   神偷押衙云康一定身,裘飞鹗即向秦振羽及韩玉芙引见,互道景仰不已。   忽闻舱中传出语声道:“少年人!请入舱畅谈上次未竟之言!”   裘飞鹗答道:“晚辈遵命!”   随即入舱而去,韩玉芙与云康跟着入内,仅留下秦振羽在舱外。   裘飞鹗一踏入舱内,只见邓都无常盘足端坐中舱榻上,面上苍白尚见汗珠顺颊淌下,两道如收炯炯眼神似显得暗淡无光。   这情形不言而知是李同廉刚才出掌驱退白鹤真人等七人,耗费内力甚距所致。   裘飞鹗大惊道:“老前辈受了内伤吗?”   李同廉微笑颔首道:“无妨,这点伤尚要不了老朽的命   忽瞥见韩玉芙陪着云康跨入舱内,又道:“芙儿!此位是空空妙手侠骨义胆盛誉武林之云大侠吗?”   云康躬身长揖道:“不敢!”   李同廉目光望了颔上光净无须的云康一眼,心中甚觉疑惑不解,但未便询问,右臂一伸,笑道:“请坐!”   云康、裘飞鹗及韩玉芙侧身坐在榻上,李同廉向裘飞鹗问道:“少年人!你现在当知道老朽是何人了?”   裘飞鹗道:“晚辈自石室中拜别老前辈后,已猜出几分,只是不知道老前辈就是武林九异中之李老前辈!”   李同廉放声大笑道:“老朽并不讳忌九邪,却在你口中初闻九异美名,少年人心思灵敏,可见名师有徒!”   微微一顿,又道:“你年未弱冠,就涉身江湖,老朽暗命芙儿考察你,据说你似与郝尘、笑尊者等人有仇,莫非你是奉了师命在寻访玄玄经下落吗?”   裘飞鹗大吃一惊,正色道:“不敢隐瞒老前辈,晚辈确奉命寻找玄玄经,但家师志不在藏为私有,意在消弭武林一场弥天杀劫!”   李同廉似乎为裘飞鹗答言直率,不由得呆了一呆,和颜笑道:“老朽能闻知令师名讳吗?”   裘飞鹗心中虽是大感为难,但此时此地却不能有所隐瞒,遂朗声答道:“家师常彤,但不是他老人家真实名讳!”   李同廉惊愕的望了裘飞鹗一眼,问道:“老朽从未听得常彤其人……你能告知老朽令师形相吗?”   裘飞鹗稍一沉吟,遂详述常彤形相。   只见李同廉目中闪出淡淡忧伤的神光,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嗯……一定是他……”   喃喃许久,才黯然叹息一声道:“令师就是与老朽齐名的九邪之一,催命判官桑丹三,鼎湖一役,独缺令师同行,倘他当年能同去鼎湖,不致有今日之事发生,老朽也不会在鼎湖受人暗算被制穴道……”   韩玉芙忽接口道:“恩师!您老人家此话是何意?”   李同廉仰面重重叹息一声,这声叹息蕴藏着辛酸血泪已久,似无处发泄,藉这声叹息以排遣胸中郁闷。   只见李同廉眼角竟淌出二滴泪珠,怆然神伤道:“回忆往事,不堪回首,老朽一生行事刚愎自用,辛辣无比,生平无知己,所能推心置腹者只催命判官桑丹三一人……”   当年神州九邪,威名四播,邪恶之名亦随之崛起,但??有例外,九邪之首琅琊鬼使廉星耀为人最称刚正,行事先辨明是非曲直而后酌量行之,一生光明正大,惜为九邪之名所累,君子涉身之道,当敦品力行,远绝恶朋邪友,丝毫都走差不得……   当年九邪,面和心违,只因廉星耀遇事疾言厉色,面斥其非,故各行其事,老朽亦不例外,唉!日话当年,令人神伤……   除廉星耀之外,尚有一人面恶心善,号称鬼手佛心,此人即是催命判官桑丹三,武功绝伦不说,且精擅岐黄,医追华陀,堪称世无其右,罕有其匹,称之为异,毫不为虚,其与廉星耀谊厚甚笃,鼎湖一役倘他能参与其事或可握手盲和,化干戈为玉帛,但他却失约,隐遁世外,收裘小侠为衣钵传人……”   裘飞鹗知道李同廉心情沉重,暗暗替他难过,也为他庆   幸,要知人在逆境中,最易缅怀当年所行所为有所歉疚,孤独形单,也最能忏悔已往,邓都无常独处暗无天日之石室,度讨冗长的六年,当年的辛辣火气磨得一丝俱无,安知非福。   李同廉又低叹了一声,道:“六年前,廉星耀在鼎湖顶峰,以一对七,虽掌劈燕云三煞老二,但众寡悬殊,后力不继,被北斗老鬼一剑斩断左腕,又被血掌人魔涂杰打中前胸一掌,情势所逼无可奈何将玄玄经匣掷飞向深崖中……   我等六人利欲薰心,奋不顾身赶去竟相抢夺,但发现玄玄经匣果如廉星耀所言,被他以本身三味真火将这钢匣凝练融成一体,宝剑利刃亦难启开,非须本身元阳真力,化上七日工夫,尚须合度,遇重则化为飞灰,轻则无济于事,六人大费周章,均想独吞,却又碍难出口……   李同廉说至此顿了下来,韩玉芙娇声问道:“恩师!以后怎么样了?”   李同廉苦笑了笑道:“老朽也是自作聪明,存了私心,自告奋勇就在当场行功打开钢匣,请其他五邪在旁护法,防患有人暗中偷袭,是以老朽静坐行功,却不料此事已远播江湖,黑白两道高手多人均在旁暗中虎视眈眈……   七日之期已届,钢匣已然开启,突觉面前剑光一闪,老朽真力尚未聚纳气海丹田时,明知北斗老鬼已存异心,但无力出掌抵敌,急往右侧一滚,蓦感两腿之阴重穴被人点了数指,气郁眼黑之中,身不由主地往下滚去,耳中仍隐隐听得喝叱声彼落此起,山谷响应,之后人已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朽渐渐醒转过来,只觉遍身疼痛如割,两腿瘫痪不灵,睁眼—瞧,已是子夜时分,中大皓月高悬,分份皎洁,四外景物纤毫毕露,何况喝之声已静然无闻,突然发现距身躯数丈远处有重伤武林人物,老朽两手当腿爬近前询问那人经过……   那人已口舌不清,但知玄玄经已被拆散,纷乱恶战之下,无—不断肢折腿,或死或伤脱逸去,那人说至此已气绝死去……   老朽为惜蚁命,两手爬行直至黎明,已至鼎湖山庆云寺侧山林之内……   那天,芙儿令尊恰在岭南作贾,在庆云寺祈福还愿,幸被他救起带回湖滨别墅,老朽无可答报,遂将一身所学悉数授与芙儿,秦振羽是老朽未遭难前得意弟子……”   邓都无常李同廉忽止口不语,似想起一事,眼神落在袭飞鹗脸上,问道:“令师现在何处?老朽由他诊治定可还原!”   裘飞鹗顿时黯然神伤,答道:“他老人家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   李同廉惊诧道:“莫非他遭了什么凶险不成?”   裘飞鹗眼圈微红,遂说出天风马场被毁之事。   李同廉闭目沉吟良久,才睁眼微笑道:“令师智过子房,行事向来莫测高深,依老朽所料,令师必无凶险,甚至天风马场被毁都是令师有意安排,小友请宽心,只可惜老朽两条腿无法复元!”   裘飞鹗闻言自是宽心不少,但半信半疑,不知恩师常彤此举是何用意,使得他忖测不出。   舱中寂然无声,但闻舱外寒风劲掠,芦荻翻飞,飒飒涛啸。   韩玉芙凝眸望了裘飞鹗一眼,嫣然微笑道:“恩师!您老人家怎的弃近就远作什么?”   李同廉目中神光突然一亮,抚须哈哈大笑道:“芙儿玉雪聪明,为师怎么不曾想起!”   继而向裘飞鹗道:“裘小友!可为老朽一试否?”   裘飞鹗面有难色道:“恩师并未传授晚辈医理,只是晚辈相随在侧,耳濡目染,大半凭自己意领神会,然所得者不过皮毛而已,老前辈所受之伤想必是江湖高手独门点穴法,非晚辈所能……”   说至此处,忽瞥见李同廉一脸失望之色,突然想起神偷押衙云康所赠之五枚玉钱,其功能治疗各种重伤,但此物不宜泄露,脑中千百念头电闪而过,猛想出两全之计,当即微笑又道:“但晚辈勉可一试,或能治愈老前辈残伤也未可知,且待入夜子时,请云大侠相助晚辈一臂之力!”   云康茫然张着双目,凝视裘飞鹗,满腹疑云,不知他为何命自己相助。   李同廉轩眉一笑,道:“如此有费小友大力了!”   这时,秦振羽自舱外走进,向李同廉垂手禀道:“弟子已分派手下在沿江一带搜索,并无其他强敌窥视,弟子已命船支开行!”   李同廉点点头,秦振羽单掌朝外一挥,不一会船身一震,缓缓移动驶去。   裘飞鸦匆匆进食,趁着众人酒兴方浓时,推称力不胜酒,便独自一人走出舱外,浏览江景。   天色薄暮,江风疾劲,秋深雁远,两岸凋枫残叶,白荻   黄芦,流水呜咽,令人陡增萧瑟凄凉之感。   裘飞鹗衣袂飘飞,目凝远山如烟,帐然泛出忧郁伤神之色。   他只感身世飘零,一种寂寞孤独之感无由自来,他不禁口中低吟道:“……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   吟至此处,忽然瞥见江岸上有三条黑影向自己三舟闪电蹑来,身形在芦荻中倏隐倏现,宛若飞烟,不禁哼了一声。   突然,耳边响起悦耳银铃语声道:“忧能伤神,莫非裘相公在想念心上人是吗?”   裘飞鹗急转面一望,只见韩玉芙瓠犀半露,嫣然微笑倚在舱门外,黑白分明如水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不禁脸上一红,说道:“姑娘取笑!”   说着,用手一指江岸,接道:“江岸之上有人暗蹑我们!”   韩玉芙不由一怔,疾闪掠前,立在裘飞鹗身侧,眸神一望之下,哼声道:“他们必不敢冒险前来,那有真不畏死之辈!”   倏地,三条黑影沉入荻叶中不见,暮霭垂沉,四外一片苍茫。   袭飞鹗固韩玉荚靠自己很近,一种处女幽香自扑鼻袭来,不禁怦怦心跳,面红耳热,赶紧收敛心神,目视扛中。   韩玉芙见他久久不语,娇笑道:“你可是心中仍不能消释别离伤感之愁绪吗?”   裘飞鹗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只觉姑娘吹气如兰,又是   一阵面红耳热,说道:“在下是想起姑娘找得好替身,将夏佩莲骗过,不知夏佩莲现在何处?”   韩玉芙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日久还会被她识破,待她远去扬州之际,我们举家迁离,当她返回湖滨别墅时见人去楼空,猜她必回转飞花谷去了!”   裘飞鹗笑了一笑,说道:“想必韩姑娘也随往扬州,在下之一举一动也逃不过姑娘眼中!”   韩玉芙眼睛眨了一眨,似笑非笑说道:“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裘飞鹗道:“若非如此,笑尊者岂能落在姑娘手中!”   韩玉芙心中大骇,暗道:“此人真是聪明,若是我等立敌,终成心腹大害,恩师看出自己对他情有所钟,故曲意保全,不过恩师心意难测,是友是敌现尚难知,只是近年来恩师愧咎以往,或能从此洗心向善也说不定……”   想着,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裘飞鹗忽见江岸上三条人影又现,电疾风飘奔来,眨眼已至临近江边。   韩玉芙轻轻击掌三下,秦振羽闻声闪出,张望了一望,向韩玉芙打了一个手势,双双凌空拔起,弯腰弓身向江岸上激身而去。   裘飞鹗也不怠慢,身如离弦之弩般平射而出,与韩玉芙及秦振羽两人同时落足在扛岸上。   夜色深沉,分辨不清所来三人之形相,三人距离数丈外停步不走,只隐约瞧出两人胸前长须飘飘,尚有一娇小身形,似为一少女。   秦振羽与韩玉芙两人纵身一掠,到三人面前,只听一老者发出宏亮笑声,说道:“想不到竟有不长眼的小辈,照顾到老夫身上来了!”   裘飞鹗不禁大吃一惊,听出口音正是铁竿矮叟陈耕农,心知此老嫉恶如仇,万一发生争执又见自己在场而产生误会,弄成僵局反而不妙,遂侧身一跃,隐在长可及人芦苇中。   暗中打量陈耕农同行两人之形相,另一老叟未曾见过,但少女身影,似乎象在何处见过,越瞧越熟,但又想不起来。   只听秦振羽问道:“尊驾何人?请示名讳!”   陈耕农大喝道:“老夫陈耕农,你们可是想在老夫身上打什么主意吗?”   秦振羽久闻此老威名,恐生误会,不由与韩玉芙面面相觑。   忽由江中巨舟之内传出语声:“芙儿!你们回来!”   秦振羽忙道:“在下因曾连连受到虚惊,现属误会,请陈大侠海涵!”   说时忙一拱手,与韩玉芙双双掠回舱面。   陈耕农冷笑一声,说道:“孙贤弟!这一对娃儿太也荒唐,如依愚兄往日火爆之习性,非得教训他们不可!”   三人屹立江岸之上,目送江中行驶之三支巨舟,久久不肯离去……   第二十五章 鬼域其心   裘飞鹗心中大感焦急,但又不敢现身。   忽觉有人拉了后襟一下,急急回面一望,只见神偷押衙云康藏在自己身侧不远处,不知他何时也至江岸,正待悄声发问。   云康以指触嘴,示意他不可出声。   裘飞鹗只好禁声不问,窥视芦草外陈耕农等三人,暗道:“看来陈耕农必已护送葛蓓珊到达四明山紫衣神尼处,现返转查访那龙飞令符落在何人手中,看来他尚不知是自己取去……   又想到葛蓓珊所说之语:“日后如不遇上劫符之人便罢,如若遇上一定教他溅尸三尺青锋之下……”   想罢,不寒而栗。   只见陈耕农向娇小少女问道:“小梅!你看到艾百虎向这江边奔来无误吗?”   裘飞鹗蓦然悟出这小梅就是葛蓓珊随行待婢。   但听小梅莺声呖呖道:“婢子见得无差,是向这江岸上奔来!”   陈耕农沉吟不语,另一老叟说道:“陈兄!不是我们追过了头,就是尚未追及!”   陈耕农点点头说道:“我们且赶至前面瞧瞧再说,艾百虎手下在此江岸上现踪,必有所为,说不定是朝江中这三舟而来!”   三人身形疾展,迅若奔电,眨眼身形巳杳。   裘飞鹗与云康跃出草从,长长吁了一口气。   此际,狂风吹散天空厚厚彤云,云破月现,一派凄萧瑟景物呈露眼前,三支巨舟已远驶无踪,只剩下如练水波,鳞光苍茫。   裘飞鹗忙道:“我们赶回舟去!”   只听云康一声断喝道:“且慢!”   裘飞鹗不由一怔,但见云康目光沉厉,面现怒容,他大感惊诧。   忽而云康颜色转霁,叹息一声道:“老朽真不料今日老弟见事如此不明……”   说此一顿,眼神四外张望了一眼,急道:“老弟!你看那边有人来了!”   裘飞鹗转面望去,只见江岸来路两条黑影,划空飞星,疾奔而来。   所来两人身法迅捷无伦,倏忽之间,巳逼近云康及裘飞鹗立身之处。   这两人着甚怪,身上长衫短只及膝,一秃顶无须,身瘦若柴,另一肥头胖耳,体态龙钟,都是五十开外年纪,四道如电眼神逼视在云康及裘飞鹗面上。   忽听秃顶无须之人冷冷问道:“你们两人在此扛岸留恋不去,是何用意?”   目光不停地流转,似乎想找出两人可疑之处。   云康冷笑道:“朋友!少管闲事,你们又为何双双来此荒凉江岸上?”   秃顶无须老者忽喷喷怪笑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言顶撞!”   说时,五指迅如电光石火般朝云康胸前“俞府”穴抓来。   这人出手凌厉,迅疾如电,似是遇到大敌而出此狠招。   云康脚下一沉,平地青空直拔而起,穿上一丈七八高下,猛地拧身,双掌飞接而下,宛如雷霆下击,威猛无比。   那秃顶无须老者一掌抓空,眼前人影已杳,就知遇上强敌,蓦感头顶一片潜猛气劲压来,将一式“犀牛望月”,侧翻出两丈远近。   云康凌空扑下的身形如同附骨之蛆般跟到,一掌飞压那老者头顶“百汇”穴,左手一弧,箕张五指,疾向“肩井”穴抓去,这指掌并施,变式诡奇,巧快绝伦,凶狠辛辣至极。   对手过招,最重制敌先机,秃顶无须老者虽负一身武功,但被云康占了先机,一时之间,不禁产生凛怯之念,犹豫不前。   只听一声惨嗥出自秃顶无须老者口中,但见云康左手已扣紧他的肩井穴上,一掀一拧,秃顶无须老者身形已虚空飞旋,云康闪电蹋出一脚,在那人气海穴上。   又是一声凄厉不忍卒闻的惨嗥声出,口中鲜血似箭一般喷出,身形被踢飞半空,向江心坠去……   寒月凄迷下,只见那体态龙钟的老者眼中,进射出愤怒的火焰,喉间吐出枭鸣的怪笑之声。   这笑随风飘浮夜空,尖锐刺耳,令人不禁生出阴森恐怖之感……   良久,那枭鸣怪笑之声才定,夜月寒辉下,只见他眸子如若火焰的怒光,向裘飞鹗与云康逼视了一眼,突然转身斜掠,疾逾鬼魅,落入连天芦苇中不见。   裘飞鹗以为老者怒极欲向自己两人猝袭出手,却不料色厉内荏鼠窜而去,不禁怵然一呆。   云康道:“裘老弟!我们快离开此是非之地,找一僻处长谈!”   裘飞鹗知道云康是老一辈江湖人物,见识极广,方才他对自己疾言厉色,必是自已有疏忽之处,现被他瞧出必定有一番规劝之话,于是笑道:“敬遵云大侠之命!”   两人疾离江岸,披星戴月,霜露侵衣生寒,天空泛出一丝鱼肚白时,两人巳抵无锡城郊。   他们就在城郊一家客店投宿,店小二知道这两位客人均是武林人物,夜行旦宿司空见惯,问都不问,即引着向里面走去。   粉尘灰黄一间斗室中,云康与裘飞鹗在日夜疲累之下,加之点食未进,未免饥肠辘辘,遂唤店小二送来饮食,两人斟酒浅饮。   裘飞鹗饮了一口酒后,笑道:“云大侠!江边所遇穿着怪异的两者者,你知道他们来历吗?”   云康道:“虽不知他们来历,但料知必是燕云大煞艾百虎手下!”   裘飞鹗又道:“云大侠曾责在下见事不明,谅在下有过   错而不自知,今愿洗耳恭听云大侠教诲!”   云康叹息一声道:“朋友之交,本应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但武林之内,诡诈谲险,见利忘义之事,屡见不鲜……   老弟你涉世不久,自不知世途险恶,人心鬼蜮,你一片赤诚对他,他却未必真心待你……”   裘飞鹗见他说得郑重,不禁茫然不解。   云康知道他尚未明白自己话意,又道:“当年神州九邪,威震宇内,使人侧目,曾几何时,便风消雨散,伤折凋零,老弟!你知道何故吗?”   裘飞鹗虽然略知一二,但未便置答,遂摇了摇头。   云康目中似含有怜恻之意,望了裘飞鹗一眼,微笑道:“倘使神州九邪同心协力,今日武林天下非九邪莫属,不料一部玄玄经,竟各起异心,隐怀叵测,鼎湖一役,落得个两败惧伤,可见他们勾心斗角,名利之念无不亟亟于衷……”   说此一顿,啜饮一口酒之后又道:“九邪除琅琊鬼使廉星耀及令师之外,无一不是元憝巨恶,伤天害理之辈,老弟你赋性敦厚,尚不懂逢人只说三分话,莫全抛尽一片心……老弟为何在邓都无常李同廉面前道出令师隐迹天风马场之事,据老朽预测,令师隐迹天风马场,必有不得已之苦衷,否则,令师岂有不与老弟道出真实姓名之理,万一因老弟之故,而使令师陷入危境,老弟你能辞其责吗?”   云康摇摇头,说道:“老弟在湖滨别墅时他尚无此存心,不过,老弟在舟中道出令师遣你涉身江湖亦在玄玄经,老朽瞧出他神色不对,目前虽还未有加害于你之心,纵然如此,他对你怀柔拉拢是可以断言确定的……   唉!狡兔死,走狗烹,希望者弟能了解老朽之用意!”   裘飞鹗聪明绝伦,弦外之间,那有听不出之理,感动万分,道:“云大侠古道热肠,在下虽是鲁钝,焉有不知之理!”   云康长长叹息一声道:“凡事有利有弊,我等既不告而去,李同廉必怀恨于心,此时必免不了搜索我等,尤其老弟最近成为众矢之的,武功怎与此等江湖巨擘、武林魔头抗衡,还是隐秘点好,暗中施为,只宜智取!”   裘飞鹗不禁笑道:“难道说玄玄经俱已在在下手中吗?”   云康不由正色道:“老弟究竟年轻识浅,纵然玄玄经全部为老弟所得,也不过是一堆废物而已,试想琅琊鬼使廉星耀位居九邪之首,武功卓绝不说,智谋更是超人一等,事先已知道七邪来鼎湖志在夺取,他为何不避逃他处,可见必有预谋,如非存心让他们自相残杀,即是抽换经页以假乱真,免使流毒武林!”   裘飞鹗愕然发怔良久,才道:“云大侠见地之高,人所难及,如此说来,目前武林中劫杀纷纷,岂非庸人自扰?”   云康笑了笑说道:“老朽能料到,其他黑白两道高手何尝不会想及此点,但万事均有意外,正派人士难免有尽其在我之意,只要于事有利,力之所及,无不全力以赴,妖邪巨擘则藉此以遂其荼毒武林之预谋,目下正邪两派暗中有如水火,战云正在蕴酿中,我们何不置身事外,在不影响令师所嘱下,从容行事,岂不免得朝夕提心吊胆!”   裘飞鹗默默无语,他乃忠厚之人,一直把不告而去耿耿于心,往事历历,目中又不禁泛出独有忧郁之容。   这时,店小二匆匆入内端上一大盘红烧牛肉,云康立与小二说道:“若有人打听我们形相,你不可说出,只推说未   错而不自知,今愿洗耳恭听云大侠教诲!”   云康叹息一声道:“朋友之交,本应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但武林之内,诡诈谲险,见利忘义之事,屡见不鲜……   老弟你涉世不久,自不知世途险恶,人心鬼蜮,你一片赤诚对他,他却未必真心待你……”   裘飞鹗见他说得郑重,不禁茫然不解。   云康知道他尚未明白自己话意,又道:“当年神州九邪,威震宇内,使人侧目,曾几何时,便风消雨散,伤折凋零,老弟!你知道何故吗?”   裘飞鹗虽然略知一二,但未便置答,遂摇了摇头。   云康目中似含有怜恻之意,望了裘飞鹗一眼,微笑道:“倘使神州九邪同心协力,今日武林天下非九邪莫属,不料一部玄玄经,竟各起异心,隐怀叵测,鼎湖一役,落得个两败惧伤,可见他们勾心斗角,名利之念无不亟亟于衷……”   说此一顿,啜饮一口酒之后又道:“九邪除琅琊鬼使廉星耀及令师之外,无一不是元憝巨恶,伤天害理之辈,老弟你赋性敦厚,尚不懂逢人只说三分话,莫全抛尽一片心……老弟为何在邓都无常李同廉面前道出令师隐迹天风马场之事,据老朽预测,令师隐迹天风马场,必有不得已之苦衷,否则,令师岂有不与老弟道出真实姓名之理,万一因老弟之故,而使令师陷入危境,老弟你能辞其责吗?”   云康摇摇头,说道:“老弟在湖滨别墅时他尚无此存心,不过,老弟在舟中道出令师遣你涉身江湖亦在玄玄经,老朽瞧出他神色不对,目前虽还未有加害于你之心,纵然如此,他对你怀柔拉拢是可以断言确定的……   唉!狡兔死,走狗烹,希望者弟能了解老朽之用意!”   裘飞鹗聪明绝伦,弦外之间,那有听不出之理,感动万分,道:“云大侠古道热肠,在下虽是鲁钝,焉有不知之理!”   云康长长叹息一声道:“凡事有利有弊,我等既不告而去,李同廉必怀恨于心,此时必免不了搜索我等,尤其老弟最近成为众矢之的,武功怎与此等江湖巨擘、武林魔头抗衡,还是隐秘点好,暗中施为,只宜智取!”   裘飞鹗不禁笑道:“难道说玄玄经俱已在在下手中吗?”   云康不由正色道:“老弟究竟年轻识浅,纵然玄玄经全部为老弟所得,也不过是一堆废物而已,试想琅琊鬼使廉星耀位居九邪之首,武功卓绝不说,智谋更是超人一等,事先已知道七邪来鼎湖志在夺取,他为何不避逃他处,可见必有预谋,如非存心让他们自相残杀,即是抽换经页以假乱真,免使流毒武林!”   裘飞鹗愕然发怔良久,才道:“云大侠见地之高,人所难及,如此说来,目前武林中劫杀纷纷,岂非庸人自扰?”   云康笑了笑说道:“老朽能料到,其他黑白两道高手何尝不会想及此点,但万事均有意外,正派人士难免有尽其在我之意,只要于事有利,力之所及,无不全力以赴,妖邪巨擘则藉此以遂其荼毒武林之预谋,目下正邪两派暗中有如水火,战云正在蕴酿中,我们何不置身事外,在不影响令师所嘱下,从容行事,岂不免得朝夕提心吊胆!”   裘飞鹗默默无语,他乃忠厚之人,一直把不告而去耿耿于心,往事历历,目中又不禁泛出独有忧郁之容。   这时,店小二匆匆入内端上一大盘红烧牛肉,云康立与小二说道:“若有人打听我们形相,你不可说出,只推说未   见,知道吗?”   店小二连声应喏离去。   不久,隐闻步履纷沓传来,越来越近,忽听邻室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阵粗豪口音,不言而知,来者均是武林人物。   裘飞鹗与云康两人凝神静听,辨察来人是何来路。   只听一人说道:“咱们当家才华盖世,料事如神,我等身为属下,由衷的钦佩已极,当家的除鼎湖一役外,堪称无往不利,怎么二次复出,连遭拂逆,一切安排均落后一步,事事都让人家走在前头……”   另一人接口道:“朱贤弟!要知一个人才智有限,百密亦有一疏,俗语说得好,一步错全盘皆输,当年武林九异名震宇内,燕云三雄三分天下有其一,曾几何时,当行雁行,遭拆其地,手足情深难免心灵创痛,饱受刺激,再当自己的年岁渐已老迈,智力不如从前,这番拂逆?自在意料之中……不过,事在人为,尚须我等弟兄群策群力,未尝没有期望……   裘飞鹗已听出这些人俱是燕云大煞艾百虎之手下,邻室中至少也有七、八人之众,但忖料不出他们口中所说的是什么事。   遂暗道:“莫不是与玄玄经有关……大概是为了玄玄经……”   由不得目光投向了云康,只见云康面色凝重,似乎对邻室中人极为注意,对自己目光毫无领会。   忽听方才那人沉沉地一叹,说道:“目前天下名手纷纷复出,莫不是藉玄玄经之名,其实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均欲称尊武林,刀俎江湖,自咱们当家发现玄玄经竟为毫无用处之物后,便图再起,重振声威,却不料久未出现的三花追魂又再出江湖,且把咱们指为第一个敌   “三花追魂是谁?”   “就是那三朵白色金铜花的主儿,真实姓名恐怕武林中无人得知,为何与咱们为敌,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遁使咱们当家非改弦易辙不可……”   那人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阴沉,而且微弱异常,几乎听不清楚。   裘飞鹗与云康断断续续听出几句:“……咱们当家从前是暗中与武林中人为敌,如今还是一样,不过与原定之计大有出入,嫁祸于人,易于收功,瞬眼江湖一片血浪滔天,均不知是咱们的杰作……”   底下的话音,两人穷极耳力,依然辨不出,但知那是一项重大的阴谋,那人话完,接着传来几声会心的笑声。   这时,神偷押衙云康悄声对裘飞鹗说道:“倘不幸被老朽料中,武林杀劫就从这无锡开始,老弟!你在室内切勿外出,老朽且去瞧瞧!”   语音一落,双肩一动,人已越窗外出。   裘飞鹗顿时一怔,心知云康此必有所为,但方才之话模棱两可,自己揣测不透,耳闻邻室人语渲嚣,却又听它不清,心绪非常烦躁不宁。   片刻,邻室人语顿杳,显然已离去,但裘飞鹗反跌入一片沉思中……   只见他眸光一阵阴晴不定,面色忽忧忽喜,似天上彩云,瞬息万变,不言而知是数月来的遭遇,爱憎忧喜备尝,   此刻的心情更是紊乱异常。   秋声已晚,院外叶落缤纷,由窗隙侵来西风,透衣生寒,裘飞鹗浑如不觉……   一条人影劲射入内,现身处正是那神偷押衙云康。   只见云康由怀中掏出两面形如制钱的金牌,直径不足三寸,上镌有太岁煞星图像,形态狞恶。   裘飞鹗惊问道:“这是何物?”   云康道:“此为燕云大煞艾百虎独门信符!”   裘飞鹗不禁两眼睁得奇大,愕然不解道:“要来何用?”   云康答道:“艾百虎处心恶绝,遣在黑白两道各大门派中卧底之人甚多,为日后杀戮武林中人方便不少!”   说至此,云康“唉”了一声又道:“艾百虎散伏各处党羽,彼此互不相识,仅以此为凭,或以手式暗语表示身份!”   说着,将一枚金钱递与裘飞鹗,并授与多种手式暗语。   裘飞鹗一面暗记于心,一面诧异云康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言而知这两枚金钱是他以神偷妙技得来,若非如此,必是邻室中有两人丧生在这神偷怪杰手下。   云康见裘飞鹗演练手式纯熟,道:“看来我俩在这无锡有逗留几天之必要,艾百虎党羽在无锡要做下两椿惨绝人寰之事……   一为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巢穴,这与我等无关紧要,且采取隔岸观火态度,静察艾百虎党羽是如何行事……   另外一事是惠山寺,不知惠山寺有何武林人物栖隐于此,我等不妨去瞧瞧!   说罢,微微一笑又道:“我俩不便于露出形迹,还是分开为是,最重要的是老弟切勿行动现身,免为日后老弟行动导致不利,更事关武林前途,牵一发而动全身,成败影响至巨……”   他还未说完,裘飞鹗已自接口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云康忽朗笑道:“老弟!你真不知江湖险诈,步步荆棘,武林盛负名望之人物,大都为沽名钓誉之士,谁是伪善?谁是真恶?抑正是邪?或恶抑正?都非贸然之下可以断定,老弟!你想法太天真了!”   裘飞飞鹗只觉此老愤世嫉俗于官表,可见他身在扛湖,对江湖却厌恶已极,他之说词,未免过于偏激,虽颔首微笑,但那不尽赞同神色却不禁流露出来。   云康老于江湖,那有瞧不出之理,遂微笑道:“像令师名列九邪门下,难道老弟亦为邪恶吗?”   裘飞鹗默然,两人联袂飘然出店,分途径往惠山而去。   匪徒滋事之时,多半在黄昏日落之后,或在子夜三更,其时正当午时,距离夜晚尚早,为避免过于暴露形迹,裘飞鹗独自出得西城,即徜徉漫步于太湖之滨。   滨阳镇距无镯不过五十里,对裘飞鹗有旧地重游之感。   无锡山水之胜,尽在太湖之滨,临岸怪石嶙峋,松柏苍翠,台馆亭榭,点缀甚佳,登高一望,三万六千顷浩渺烟波的太湖尽收眼底,水天一色,远山隐约,风帆出没,景色如画。   此际,已将秋尽冬临,云天辽垂,波涛汹涌,白鸥逐飞,芦荻翻白,劲疾西风中有不胜凄凉之感。   裘飞鹗凝目眺望湖天过处,眼帘中不觉幻出葛蓓珊、韩   玉芙、满小青的倩影,玉肤胜雪,风华绝代,使他沉浸其中。   突然,只闻身后有清朗语声道:“阁下雅兴不浅,爱好山木之癖,非有幽远淡泊之胸境,是无法领略其中情趣,阁下潇洒不群,别具文采,兄弟不禁泛出亲近之感,故不辞冒昧,有所惊动,请恕兄弟无礼之举!”   裘飞鹗暗中大吃一惊,转身回望,只见一长身鸢肩,面目英俊的蓝衫少年,面露微笑,滔滔不绝说完后,目注在裘飞鹗面上,乞望回答。   从这少年目中如电神光,可测出这少年身蕴内功武学,裘飞鹗更是心中一凛,不知这少年来意如何,面色镇定如恒,淡淡一笑道:“在下落拓书生,随处飘零,抑郁难冲,只好藉此雄阔山水意境冲淡愁绪,何敢当尊驾谬奖!   那少年逼视了裘飞鹗一眼,朗声大笑道:“阁下的话诚然不虚,看阁下眼中忧郁之色甚浓,就知是愁绪难遣,但天下事不如意者凡八九,人生际遇亦不尽相同,有的飞黄腾达,听阁下口音不是本地人士,兄弟愿尽地主之谊,伴游无幅胜迹如何?”   裘飞鹗虽不知他来意为何,却看出这少年对自己并无恶意,欣然苦笑道:“萍水相逢,怎敢烦劳!”   这少年笑容益发开朗了,两人在湖畔指点谈笑,这少年自称姓吴,名唤华国,不可讳言他是武林人物。   吴华国词令文雅,隽动生趣,使人犹沐春风中,可算得文武双修之士,两人说话渐相投契,宛若多年旧友。   两人忽瞥见远处有四条人影疾电奔掠而来,吴华国倏然住口,剑眉轩动,自言自语道:“过期三天,我以为此贼不敢来了,原来他邀约了别人来到,我吴华国岂能让他得逞!”   四条身形奔来之势,疾逾飘风,迅捷无伦,转瞬便到身前,但见四人俱是彪形大汉,肩插兵刃,丝穗飘扬。   其中一断眉大汉,一瞥见吴华国在此,霍地顿势停步,目中神光尽是险恶怒毒,口内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冷笑。   吴华国傲然一声道:“是老朋友了,又何必死盯吴某!”   那人狞笑道:“让你们师徒两人多活了三日,你似乎有点嫌长了一点,果真不耐烦吗?”   吴华国突然双目神光陡射,朗声大笑道:“朱玖!你话说得太离谱了一点,是你多苟延三日,我师徒两人何曾怕过你来,如今撞上就让吴某单独接下你们四人,免得跋涉一番,让你白来!”   其余三人不禁怒意陡涌,鼻中浓哼一声。   朱玖用手一挥,阻住与他同来三人之情绪,哈哈大笑道:“三年前,一剑双掌之耻,毕生难忘,贤弟们!且容他再活上几个时辰,好通知他那秃贼师父早作准备一死……二鼓一到,朱某必到!”   吴华国一声冷笑,面露鄙视之色。   裘飞鹗面色惨白,畏缩向后而退,但匪徒三人身形电动,将裘飞鹗团团围住。   吴华国大喝一声道:“三位意欲何为?”   身随声出,流星奔电般一掌已掷向一匪徒腰肋,潜劲逼涌,破空劲啸。   这匪徒显然身手也不同凡俗,已自警觉,突然鸢鸽翻身,右掌横扫而出。   一声震天巨响,吴华国身形斜出两步,衣袂飘飞晃动。   那匪徒身形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转,才飘身落地,目露怵容。   吴华国手指裘飞鹗沉声道:“吴某这朋友,就在片刻之前萍水相逢,手无缚鸡之力,他对三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请予明告!”   朱玖眉头一皱,深意地一笑,说道:“你这位朋友,既然不是武林道上人物,姑且网开一面!”   两匪突然翻身跃回,吴华国眉头略舒,面向着方才交手之人冷笑道:“朋友!好俊的武功,好厉害的青鹰七式,想不到昆仑出此不肖之徒……”   那人嘿嘿冷笑了两声,目泛怒光喝道:“吴朋友!你嘴里少不干不净,不错,我俞迪出身昆仑,未必如你所言就如此不肖!”   朱玖突然敞声大笑道:“俞贤弟!算了吧!我们还有事待办,走!”   “走”字出口,四人身形猛屉,疾如脱兔,眨眼,便隐入一片松林之中。   吴华国长吁了一口气,转面一望,只见裘飞鹗神魂犹未定下,目现惊悸之容,当即跨前两步,抱拳笑道:“连累阁下受此虚惊,兄弟委实抱歉!”   袭飞鹗忙道:“不敢!不敢!吴兄还须早作准备,在下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长施一揖。   吴华国摇首微笑道:“匪徒最喜诛连无辜,他们藏至附近跟踪兄弟,倘使兄弟离去,匪徒恐对阁下有所不利,不如随兄弟返归惠山寺,择一僻处隐藏,事后再离去也不迟!”   第二十六章 枝节纷歧 扑朔迷离   裘飞鹗听得“惠山寺”三字,不禁一怔,脑中飞闪过一个念头,苦笑了笑道:“在下虽是文弱书生,但久闻江湖之内有一项规定——冤有头,债有主。在下与他们风马牛不相关,何况生死皆授之于天,在劫难逃,吴兄这番盛情,在下只有心领!”   吴华国知道书生之人固执,闻言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吴某只有告辞赶回,你我一见如故,倘吴某侥幸不死,阁下如不见弃,请在此处等我,明日午时必到!”   裘飞鹗道:“但愿明日午时能见到吴兄!”   吴华国在笑音朗爽声中,身形已冲天而起,拔起三、四丈高下,弓腰向东扑去。   去势若电,眨眼已自无踪。   秋风劲啸盈耳,裘飞鹗目送吴华国已杳的身形,只是发怔。   忽然,瞥见松林之内一条身影电闪而出,向自己立身之处扑来,其快若风。   裘飞鹗定睛望去,已看出那是俞迪,去而复返,必是欲对自己有所不利,暗中冷笑了笑。   转瞬,俞迪已扑至近前,裘飞鹗微微一笑道:“俞朋友   去而复转,莫非存下杀人灭口之意!”   俞迪见对方已变了一付脸色,从容若定,不禁大为惊诧,暗中凛念顿生,沉声答道:“不错!正是此意!”   “然则何以不在方才为之,待吴华国离去后再来,看来你们均是无胆之辈,今夜难免全陈尸在惠山寺之内!”   裘飞鹗说此话时,眼望云天飞霞,旁若无人。   一言戮破了俞迪等人之心病,因为他们另怀有一项预谋,不欲泄露一丝破绽。   朱玖已窥探过惠山寺,发现失去吴华国踪影,这与他们事先策划不容一人漏网的计划不符,于是便分头寻觅吴华国其人。   后来,虽然在此遇上吴华国,他们不知是否吴华国也邀约帮手助阵,所以就躲在暗处。   探测今晚寻仇之事,是否尚有别人知道。   俞迪一听裘飞鹗说完,倏然间面色疾变,冷冷道:“不管你怎么说,此处就是你毙命之处!”   说时,单掌一抡,一片寒冷雄厉劲风,急啸破空,逸向裘飞鹗“精促”重穴。   裘飞鹗冷笑一声,身形电动,横挪三尺,脱出他那雷厉掌势之外。   俞迪不由一凛,始知方才看走了眼,一式扑空,左掌穿胸飞出。   狂飚乍起,力逾千钧,而且玄诡异常。   裘飞鹗身形随风疾飘而退,口中一声断喝道:“且慢!”   俞迪径自—呆,只见裘飞鹗屈起中末两指,三指平胸飞换了三个手式,他不由惊诧,面容变色,道:“你是……”   裘飞鹗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反正是当家的密遣我监视你等行事,是否有失检之处!”   说时,张目四顾了一眼,又道:“其余的人呢?除了朱玖外,其余之人大概去何处了?”   俞迪真是被裘飞鹗唬住了,恭谨答道:“其余弟兄均在惠山附近监视,因此行关系至巨,不得不谨慎!”   裘飞鹗颔首道:“这个我知道,嫁祸于人之计,事先自应有妥善周详的安排,万一露出丝毫可疑痕迹,或容人逃脱,当家的这番锦囊妙计尽将付之东流了,是以当家的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暗中相助!”   俞迪心中先犹存三分疑惑,闻此言后疑念顿释,张口欲言,被裘飞鹗挥手阻止,朗笑道:“当家的英明睿智,雄才大略,所网罗的均是黑白两道中一时俊杰,俞朋友身手不凡,望好自为之,你去吧!我还要去青螺渚一趟!”   神态肃穆,语意庄重,简直就像师长。   俞迪确实被他弄得有点糊涂了,恭声抱拳道:“那么!俞迪就此告辞了!”   就在俞迪躬身之时,突觉胸腹后有—股绵密阴柔的暗劲向命门穴压下,俞迪心知不妙,此等突袭有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感胸后如受万斤重击,眼前一黑,嗥声未出,张嘴喷出鲜血,伏倒于地心脉巳然震断,俞迪就这样气绝而死。   裘飞鹗暗叫一声侥幸,如非自己趁他猝然不防的奇袭,而是明着拼搏,那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忙抓起俞迪尸体撩向碧浪汹涌的湖水之中。   忽听一声曼妙的长叹声飘来耳际……   裘飞鹗不禁心中大惊,神光电扫四外,发现一条娇小的   身影,就像淡烟般的疾掠入松林。   这身影,这曼妙的叹息声,对裘飞鹗极为熟悉,尤其是这叹息声,蕴含了少女的满腹幽怨,裘飞鹗不由心灵一阵震撼。   是谁?   满小青!裘飞鹗对她是满怀愧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裘飞鹗一眼肯定那是满小青,但是她又为何藏在暗处窥探自己,又为何避不相见,是何用意?   他在脑际升起多种的设想,去推测满小青为何前来无锡,但是又不敢肯定一个确实的解答。   他满腹惆怅,若有所失的扑奔惠山寺而去。   裘飞鹗只在山前山后漫步游赏,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物,心中感觉纳闷不巳。   日薄崦嵫,万户炊烟,惠山寺被一抹残阳映射,孤零零地,矗立于山巅。   夜风劲拂,月上帘笼——   惠山寺内黑黝黝地,不见灯火,大殿上有一肥硕僧人端坐其中,两侧坐着六位老叟,面色沉重,均是垂眉下帘。   肥硕僧人身后待立的是吴华国,目光如炬逼射着殿外,一瞬不瞬。   殿外月色如水,浓荫匝地,忽然肥硕僧人睁目说道:“老衲预料,朱玖必不会来了!”   左侧一瘦小干枯老人亦睁目答道:“和尚!你料定朱玖永远不敢来了?”   肥硕僧人低沉沉的说道:“老衲没有说他永远不来,只说今宵不来了!”   “何以见得”   “只凭心灵意念!”   两六个老叟均发出哈哈狂笑——   笑声狂烈,震得殿宇撼动,尘埃落下如雨。   吴华国不觉面现焦急之色,踌躇不宁。   肥硕僧人眉梢一剔,沉声问道:“六友发笑为何?”   瘦小干枯老人冷笑道:“朱玖是武林中不见经传,不学无术之辈,竟敢向蛇山七友之首面前纵妄寻仇,不也显得太大胆了吗?”   肥硕僧人眉头一皱,冷冷说道:“朱玖是崆峒第三代杰出弟子,并非如你所说不见经传之辈,何况他始终不知道老衲的来历!”   “哼!就算崆峒掌门人来临,也奈何不了蛇山七友!”   “从今以后,者衲不愿再闻蛇山七友之名!”   “大哥!你莫非是恩断义绝,不念当年手足之情了?”   裘飞鹗身形在屋槽上,望得十分真切,听得更是清晰异常。   暗道:“敢情那肥硕僧人,当年就是蛇山七友之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弃俗出家……   心念未了,只听那肥硕僧人眼中陡露慑人神光,顾盼了六人一眼,大喝道:“不错!老衲已经剃发为僧,心如止水,请六友勿再烦扰老衲,即感盛情!”   六老叟脸色疾变,倏地交互出掌,袭向那肥硕僧人,雷腾电奔,狂飚卷涌。   肥硕僧人两袖劲挥而出,身形尚是端坐不动。   “轰”的一声大响,直似雪山飞崩,殿宇猛烈摇撼,室内尘雾弥漫。   裘飞鹗几乎被震下屋檐,身形恰如巨浪中之船支,随波上下颠动。   蓦地——   裘飞鹗只觉耳后被一颗小石所击,赶忙侧面一望,只见六丈外的小树下,立着诸葛荷珠娇小的身影,正用手招呼自己去与她见面。   他顷刻寻思,身形才及半途,诸葛荷珠身形倏忽一闪,竟往山坡之下飞泻而去。   裘飞鹗足一沾地,竟又凌空窜下,百忙中脑际忽起疑念,揣测不出诸葛荷珠为何现身相诱。   他独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诸葛荷珠怎么知道他隐身在屋檐之上。   两条身形前后逃窜,疾逾飘风。   追逐到一处小村之前,诸葛荷珠巳一溜烟般隐入暗巷之中,裘飞鹗自知再追也没用,她既不与相见,自己只是徒费心力。   荒村犬吠,声彻夜空,随风四播,令人心悸。   裘飞鹗不禁发了半天怔,他发觉诸葛荷珠相诱离开惠山寺,其中大有蹊跷,于是身形电转,赶回惠山寺而去。   时值秋尽冬来,惠山寺麓,草木凋残,显得有点牛山秃秃。   裘飞鹗尚距离惠山寺有两箭之遥,寒月光辉照映之下,瞥见富山寺中有十数条身影电射而出,一晃即逝。   他瞧出有异,电疾扑上山麓,跃上方才隐身之屋檐上,目光向内望去,不禁胸头一阵大震。   从外向内瞧去,殿内仍是黑沉沉,一无光亮,不易看得清楚。   方才裘飞鹗也是这般,从模糊形态中揣摸出殿堂内诸人形相。   此刻,殿内悄无人声,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入鼻,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飞身入殿。   “刷啦”一声,火摺子已燃亮,点着神案上油灯。   昏黄灯下,只见蛇山七友个个毙命原处,颈骨扭断,鲜血淌满了殿内。   蛇山七友之面目则更为模糊不清,宛若被人以刃割下一层面皮,死状之惨,卒不忍睹。   七友之中多出了一个朱玖尸体,洞胸裂腹,断骨穿衣而出,鲜血仍然不断地外溢,瞪目裂嘴,死有余愤。   殿侧两壁绘了八簇白色金铜花,一簇三花鼎分,并留有字迹……   “蛇山七友罪行擢发难数,老夫代天伐罪,全数诛戮在此,昭示武林同道”。下未落款。   裘飞鹗大感茫然,只觉得眼前惨状,并非如云康所盲的简单,其中迷离纷歧,莫衷一是。   首先,唯独缺少吴华国尸体,其师尚且毙命于此,他不可能侥幸,除非事先警觉逃去,但又极不可能,匪徒斩尽杀绝,使人无窥知真象,吴华国又何能独免。   他又大胆起了一个假设,吴华国被匪徒掳去,这是一个极勉强的想法,匪徒又何必多此一举。   其次,是朱玖尸体遗弃在此,朱玖既是艾百虎手下,为   了避免让人怀疑,自然应搬走才是。   朱玖死不为奇,蛇山七友悉数毙命殿中,可见来人功力高不可测。   最后,诸葛荷珠为何现身相诱,难道她也被艾百虎网罗了吗?   想到此处,令人心烦,遗憾的是,不能窥视到这惨绝人寰的当场情形。   他只觉有种愤恨加诸在诸葛荷珠身上,若非是她,自己绝不会轻离屋檐。   这江湖上真是云诡波谲,险诈万端啊!自己还是事先有个耳闻,尚且纷乱莫测,旁人更是无法探知真象。只以为是那三花追魂的魔头所为!   想到这里,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目中又闪出忧郁难抑的神光,突然目光一变,手掌挥处,灯光顿熄,殿中又是一片昏黑。   他忽有所觉,身形向殿后隐掠,迅绝无伦。   但闻殿外响起了落足之音,从足音辨出,至少有三人之众,只听一人浓浊口音问道:“殿内可有人吗?”   接着,殿内有一娇媚甜脆口音答道:“是邓老师吗?我在此察看有无可疑痕迹留下!”   “诸葛姑娘!这些人是死定了,还能起死还阳吗?我等还须赶赴青螺渚,诸葛姑娘不如同行吧!”   只听诸葛荷珠答道:“好!”   风声飒飒,顿时又恢复一片死寂。   裘飞鹗听得诸葛荷珠答话,不由心中一凛,自己返回惠山寺,她如影随形的蹑缀自己身后,竟然不知。   尚非诸葛荷珠有意响出异声,自己那知有人来此,不由暗叹了一声,只觉诸葛姑娘仍对自己暗中关怀。   最难消受美人恩,一时惆怅涌集于胸,难以舒展,顿了顿脚,飞奔下山。   到得客店,翻墙入内,瞧见神偷押衙云康已在榻上合眼假寐,当听闻声息,睁眼翻身而起。   裘飞鹗问道:“云大侠!此行经过如何?”   云康一脸懊丧之色道:“老朽去过青螺渚,探知追魂双笔阙陵已率领渚中七大高手外出多日未归,所留下的均是三等角色,老朽离开青螺渚正欲赶奔惠山寺时,不想遇上昔日死对头,一眼被他认出,老朽为免打草惊蛇,拔足狂奔,对方穷追不舍,直到远离太湖之时才交手拼搏……   这场拼搏是老朽生平未曾有的,各以本身真力硬拼,对方因后力不继恨恨离去,但老朽亦是元气损耗过巨,是以径回店中调养……   哦!老弟!你呢?”   裘飞鹗将所见所闻之详情一一说出。   云康一听蛇山七友之名,目中神光闪烁,等裘飞鹗说完,即道:“蛇山七友昔年凶名久著,长江中游一带绿林枭雄尊为盟主,他们功力堪称一流好手,怎么转瞬间就会毙命殿中,怎不经拼搏就束手待毙,其中大有可疑……”   说时,目光突变深沉,注视裘飞鹗一眼,又道:“不怕老弟生气,最大关键就在诸葛荷珠身上,在紧要关头为何诱开老弟,她对老弟心生爱慕,有意保全是无可置疑但最重要的是不想老弟目睹实情……”   裘飞鹗不禁俊脸一红,呐呐不语。   云康微笑道:“为今之计,老弟明日去太湖之滨瞧瞧吴华国是否前去,倘如非而至,他必然知道实情,说不定他也是主谋者之一,否则,定也毙命弃尸他处!”   裘飞鹗点点头道:“在下也有此种想法,不过其中最难解的,就是朱玖亦横尸殿中,云大侠!你说是他们故布疑阵吗?”   云康叹息一声道:“江湖之中虽诡谲万变,但似此枝节纷歧、扑朔迷离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解开,老朽尚未多见。   总之,今后我们两个须步步为防了,稍一不慎踏入陷井,将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又长叹一声。   裘飞鹗垂首沉思了一阵,眼中阴睛霎时万变,忽然,一抹惊喜之色从他眼中闪出,张口欲言,倏又忍住,顷刻间,再度陷入沉思中。   窗外秋声盈耳,寒虫鸣泣,如银月华斜映在裘飞鹗脸上,面色分外显得迷惘……   第二十七章 卧侧之祸   太湖之滨,万顷碧波,远山隐约,黛烟含紫,秋尽肃杀中仍是湖山壮丽。   裘飞鹗倚坐于湖滨一块奇石之上,目凝碧波浪花,不禁悠然神往。   蓦听身后不远处,扬起一阵清朗大笑声道:“千百年来吴人性和温谦,未始不是此明媚如画山水所染,阁下也有同感吗?”   裘飞鹗知是吴华国,心中一阵激动,旋即转身笑道:“吴兄真是信人,昨晚如何?谅必是吉人天相,履险如夷了!”   只见吴华国闻言笑道:“诚如阁下所言,跳梁小丑,不堪一击,悉数毙命,不过,此等江湖凶杀之事,岂可烦渎清听,家师已在今晨北上行事,小弟本当随行,为守信诺故而留下,愿尽地主之谊,作一日之雅游如何?”   裘飞鹗一脸过意不去的神色,说道:“吴兄怎可为在下萍水之交而耽误要事,这令在下……”   吴华国不待裘飞鹗说完,即朗声大笑道:“为人督以信义为本,草莽武林,素重然诺,吴华国何独能免!”   裘飞鹗赞叹道:“礼失求诸野,读书人有愧吴兄多矣!”   两人相对大笑不止。   吴华国道:“兄弟尚忘了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裘飞鹗微笑道:“在下姓常名鹗,祖籍余杭!”   吴华中道:“原来是常兄,但不知常兄日来畅游大湖观感如何?”   裘飞鹗答道:“东南山水之胜,首推太湖,而太湖名胜又在无锡,是以在下来此,虽领略不及其中万一,然波光浩淼,一碧万顷,螺黛峨紫,远山烟岗,足以开阔胸襟,不知吴兄亦有同感否?”   吴华国轩眉一笑道:“兄弟虽性好山水,但不知其中情趣,文武之别就在于此,常兄当不致笑兄弟附庸风雅!”   裘飞鹗连称不敢。   吴华国又道:“距此不远,有座横云小筑为兄弟谊伯私有,园内四时之景不同,春花竟艳,夏荷飘香,秋波镜空,冬松挺秀,足可赏心悦目,兄弟现领常兄一游!”   裘飞鹗道:“只是太冒昧了!”   两人向横云小筑飘然走去,裘飞鹗绝口不谈惠山寺之事,怕引起吴华国疑忌。   但是,昨晚所见太迷离幻变,一直使他淆惑于胸,心中默想如何探出吴华国秘密,但又不容易。   踏入“横云小筑”之后,果然清幽之极,古松夹道,晚菊吐香,树荫远处,隐现一座大厦。   吴华国故意落在裘飞鹗身后,两指飞出,点向裘飞鹗“至阳穴”。   那知裘飞鹗竟若未觉,依然潇洒漫走去,吴华国两指距离襄飞鹗胸后半寸,又自动飞撤。   吴华国摇了摇头,暗道:“怎么他不会武功?莫非自己看走了眼不成!”   其实裘飞鹗心中大震,知生死悬于一发,若不镇静则全功尽弃,故佯作不觉,而指带劲风令他心寒肉颤。   忽见一条娇小身影穿林而出,现身处正是那诸葛荷珠,不由猛然一震。   诸葛荷珠望也不望裘飞鹗一眼,径向吴华国笑道:“吴师哥!方才大师伯还在问你,看他老人家面色沉重,似是昨晚的事手脚做得不太干净,在生气哩!”   吴华国眉头一皱,笑道:“珠师妹!当着外人的面疯言疯语,昨晚做了什么事,愚兄实在不清楚!”   诸葛荷珠粉靥突罩严霜,冷笑道:“小妹怎好当着师兄面前疯言疯语,师兄去见大师伯吧!大师伯等着呢!”   “就是大师伯一人?”   “多的是,你去见就知道啦!何必多问!”   吴华国耸了耸肩,向裘飞鹗尴尬地一笑,说道:“不想大师伯召见,有屈常兄随诸葛师妹在烟雨阁中稍候,兄弟去去就来!”   裘飞鹗还未答话,吴华国已自身形疾展,掠出两丈外,向那座大厦奔去。   他不由怔得一怔,转眼望望诸葛荷珠一眼,只见诸葛荷珠秀眉一蹙,低叱道:“快跟我走!”   姑娘娇躯一扭,向松林密入掠去。   裘飞鹗只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随着姑娘身后,但觉诸葛荷珠越走越快,与大厦背道而驰。   松林之外,是一泓丈约百亩水塘,紫波涟漪,波浪迎   风,半塘残荷,已是秃杆参横了。   塘畔垂柳千株,虽是垂丝依然,但绿叶凋残离枝,似一迟暮美人,衰鬓无力。   裘飞鹗随着诸葛荷珠走入一片翠色小阁中右边一间静室,只见诸葛荷珠伸手向桌后一晃,轰隆隆轻微响声过处,石板地面顿露三尺见方地穴,石级蹬遭而下。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裘飞鹗大感惊惧,张大着眼,呐呐地问道:“诸葛姑娘……你这是……”   诸葛荷珠道:“你想活命,就随姑娘下去!”   也不待裘飞鹗同意,径自下得地穴。   裘飞鹗暗道:“想不到这横云小筑竟是龙潭虎穴,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捏着一把冷汗,挺身而下。   地穴之下一片漆黑,因他练有夜眼之术,尚隐约可以看出眼前情景。   但诸葛荷珠莲步如风,使裘飞鹗不能分神顾及地穴秘密,七转八弯,不知走出了有多远。   突然,裘飞鹗只觉与诸葛荷珠走进一间石室,“刷”地一声,诸葛荷珠已燃亮了火摺,映得一室通明。   裘飞鹗趁机打量石室情景,只见这间仅两丈见方,室中仅置一榻一桌,另外两把木椅,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壁上嵌满黑色圆形晶玉,发出闪闪光芒,裘飞鹗暗感纳罕不已,瞧出这些黑色晶玉价值不菲,为何点缀这间简陋的石室之中。   这时,诸葛荷珠已燃亮了油灯,回面嫣然一笑道:“裘相公!你在此委屈一下,小妹还有事离去片刻,小妹自会命贴身小婢小风准备饮食送来,慎勿妄自出去,地穴机关消息绝毒,触发必致丧命,稍时容再相见!”   说完,翩然出室,一道石门倏忽翕合。   裘飞鹗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又露出他那抑郁的神光,哺暗自语道:“现在,我将又回到孤独了!”   仰身倒卧榻上,脑上一片混乱,往事历历如画。   闯荡江湖,固然如愿以偿,他希望看到美好的未来,海阔天空,任吾遨游,现在美梦如泡影幻灭,他只感在大海中浮沉,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中,他又叹了一口气。   耳际突响起悦耳银铃似的语声道:“裘相公!你怎么长吁短叹的?”   裘飞鹗闻声霍地坐起,偏头一望,只见是一个青衣小婢,面目娟秀,一对眸子灵活无比,右手提着一支大食盒,左于提着一支茶壶,正在含笑望着他。   他不禁怔得一怔,问道:“可是小凤姑娘吗?”   那小凤盈盈走向桌前,回眸一笑道:“是我家姑娘告诉你的吗!”   说时,将食盒菜饭一一放置桌上,又笑道:“裘相公!你以为我家姑娘有陷害你之心吗?是她救了你性命,你还长吁短叹的!”   裘飞鹗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怎么是诸葛荷珠救了自己?   不禁以疑惑的眼光,茫然逼视在小凤脸上。   小凤微笑道:“裘相公!赶紧早饭吧!免得菜冷啦!”   裘飞鹗这才想起饥肠辘辘巳久,遂趋坐桌前,狼吞虎   咽,吃饱后转面又道:“小凤姑娘!请恕在下无礼,所说诸葛姑娘救了在下一命之事,在下尚浑然不知,可否为在下详细解说,容后定报姑娘大德!”   小凤娇笑道:“不敢!裘相公有报德之心,只要不负我家姑娘就是,详情婢子不知,只知我家姑娘说过,裘相公医术精湛,但武功不见得高明,见识浅薄,遇事冲动,易招杀身之祸……   这些不是婢子信口开河的,却是我家姑娘说给婢子听的……婢子奇怪我家姑娘从未关心别人,独对裘相公分外不同,必是……”   话未说完,低首格格一笑。   裘飞鹗暗道:“对啦!必是在自己奔往茅山途中,被她瞧见自己为徐汝纶扣住腕脉,那时自己毫无拼搏经验,又不知临敌变化,出手就予人可乘之机,难怪她有此说……”   继而又转念道:“她说此话未必没有道理,江湖之大奇人异出,车载斗量,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这点武学犹若萤火之光,不然,何至于再败于笑尊者,又几乎死在北斗星君阴毒掌力之下!”   想罢,目光黯然,难于抑郁自己。   小凤不知道裘飞鹗在想什么,道:“裘相公!你嫌一人寂寞孤独,你可站立榻上,用眼凑近内壁第三行第五颗黑玉,当可发现我家姑娘为何引你来到石室之故!”   说罢,莲步姗姗走出石室。   裘飞鹗大感愕然,随依小凤所言,立在榻上将右眼凑近那块黑玉之上。   他发现这块黑玉并非是黑玉,也唯独这块不是,却是黑色水晶石,经琢磨成八角棱形,因反光作用,看来与其他黑玉无异。   他右眼一凑近,不禁心中大震,脸色疾变。   原来外面是一间宽敞大厅,正聚集着二十余人,当中是一虎睛狮鼻老者,气概威武不凡,显然是一派之尊。   他发现诸葛豪,镜湖庄主一掌震乾坤曹通圣亦在其中。   最令他愤怒的就是沈应龙立在门侧,正与吴华国喁喁低谈,诸葛荷珠则坐在一隅,眸光不时留意着吴华国等两人。   除此之外,均是些眼中精芒四射,神态鸷猛之人。   他虽不知江湖知名之士,但料知这些均是武林之内响叮当的脚色。   沈应龙、吴华国不知在说些什么,面色阴沉,眉宇直剔,似乎是在争论着一项事情。   忽然,厅外又走进两个少女,螓首蛾眉,体态轻盈,聚在诸葛荷珠一处,笑语频频,异常热络。   只见吴华国趋至诸葛荷珠身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诸葛荷珠突然面色变得铁青,娇躯一晃,向厅外走去。   吴华国面露冷笑,往外追去。裘飞鹗不禁一怔,眼珠离开晶玉,又仰身榻上,脑中似一团迷雾。   沈应龙为何在此?吴华国对自己亲近,大概是受沈应龙指点,到今日为止,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蓦地——   石门开启一线,小凤闪了进来,语带颤音说道:“为了相公的事,我家姑娘与吴华国发生口角,现在还在争执中,姑娘命婢子通知相公,万一吴华国闯了进来,要相公用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搏杀之,以除后患,最好请相公施展在茅山途中那种暗器!”   说时,面带惶恐,话音一落又急闪出去,石门又严密关闭。   裘飞鹗闻言心中大惊,但事到临头,即使要躲避也躲不掉,便立在石门之前,聚运真气,蓄势以待。   时间一刻地过去,尚无动静,身上不由浑身热汗湿透。   猛觉壁外轻微步履声传来,到了门外立定,接着听吴华国笑道:“今日诸葛师妹大反常情,动则发怒,愚兄为顾全大局不得不问明白,要知此人关系不小,事前愚兄忘记叮嘱师妹不可轻放,或许是愚兄的不对,为什么事后亦未告知愚兄一声,反藏匿房中不出,如此不能不叫愚兄起疑!”   听诸葛荷珠冷笑道:“师兄说话也太无礼,小妹怎知这人关系不小,他进入烟雨阁后,即说他与师兄只萍水之交,并无交情,既然师兄有事不便打扰,说完就告辞而去,小妹怎么好阻拦?”   吴华国干笑了两声,又道:“那么师妹为何事后不通知愚兄一声!而且藏在房中不出来,大有可疑!”   “吴师兄!你说话在客气些!”诸葛荷珠疾言厉色道:“他说与你萍水之交,小妹也看出他乃一穷酸,故而淡然置之,你们能断定他是谁吗?至于小妹留在房中不出,这是女孩儿家的事,你能管吗?”   吴华国长长哦子一声,道:“这就奇怪了,横云小筑之四周,暗椿何止数千,均未瞧见这人外出,难道他会飞吗?”   “师兄莫非有疑小妹将这人藏起来之意?”   吴华国朗声大笑道:“这个愚兄倒是不敢,但愚兄在末水落石出时,决不放弃!”   诸葛荷珠冷笑道:“哼!这个小妹不管,小妹现在就去察知大师伯,说师兄无理取闹!”   吴华国扬起一连串的冷笑声,显然诸葛荷珠巳离去。   石门突然开启,急风飒然,吴华国身形已掠入内,一眼瞥见裘飞鹗,神色猛疾一变,目中涌暴杀机。   裘飞鹗谨守小凤之言,猝袭出手,一招“斗转星移”五指飞出,径向吴华国“期门穴”抓去,迅如电飞,指带劲风,凌厉无伦。   吴华国心中猛惊,两掌上下分飞“劈浪寻蟒”攻出,掌带劲风飚奔,如让其撞上,裘飞鹗腕臂必折无疑。   那知裘飞鹗一出手,就施展那套玄奥诡奇的阴阳颠倒手法。   要知道这套阴阳颠倒手法乃武林绝学,一招一式之微系经莫怀远三十年参研而成,虚实变换,暗蕴周天星斗变化,穷天地造化之秘,堪称震古烁今,旷世至奇。   吴华国眼见即要劈上裘飞鹗手臂,又加了三成真力,谁料双掌劈空,招式用老,身躯前倾,忽感右臂曲池穴各中五支钢钩,不禁痛得“唉”了一声,劲力全泄,人也被裘飞鹗悬起。   他不禁魂飞胆落,眼中尽露畏惧之色,说道:“常兄!兄弟还有话说明,不可误会!”   诸葛荷珠这时也掠入石室,见裘鹗制住吴华国,娇靥上不禁绽放如花的笑容,清澈如水的双眸也不由闪出出乎意外的光芒。   一听吴华国之言,即娇叱道:“不可听信他那口蜜腹剑   之官,人无害虎口,虎有害人意,你还犹豫什么?”   吴华国心知已无幸存,破口大骂道:“想不到你会吃里扒外,我虽死你也难脱关系,三师叔他们父女也有疑心,何况沈应龙……”   话犹未了,后胸只觉有如山岳重压,心脉立绝,口喷鲜血而死。   诸葛荷珠盈盈一笑道:“离别三日,刮目相看,才不过分别两月,相公武功大有进展,与前在茅山途中截然不同!”   说时,瞟了裘飞鹗一眼,暗道:“他怎么肤色变皙白,人也变得英俊潇洒,与两个月前大不相同啊!”   想罢,芳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异样感觉。   裘飞鹗面色不禁一红,道:“前在茅山途中蒙姑娘投笺示警,无时或忘,今又承姑娘救在下杀身危机,此恩此德,终身难报!”   诸葛荷珠听到最后四个字,玉靥突变晕红,低声说道:“你危难有增无减,此话断言之过早,吴华国虽死,沈应龙对你恨之切骨,还有镜湖庄主一掌震乾坤曹通圣对你也是念念不忘!”   裘飞鹗诧道:“在下与他们两人毫无恩怨可言,这般痛恨在下,令人难解!”   诸葛荷珠轻摇首道:“小妹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只知道要在你身上找出一椿事关武林之秘!”   裘飞鹗不由惊得呆了,木然无语。   诸葛荷珠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有许多事,不要是你,就是我一样如坠五里雾中,使人模糊不清,唉!等会与你谈吧!小妹清除了吴华国的尸体,稍时再与相公见面!”   约莫过了一顿饭光景,小凤匆匆走来,领裘飞鹗出去,牵着裘飞鹗飞奔。   甬道黑暗如漆,莫辨方向,任由小凤牵着他跑,出得地穴,已不是原来入口之处。只见古木从中有座石室,一楼一底,裘飞鹗随着小凤踏入楼上诸葛荷珠香闺。   房中,诸葛豪赫然也在,一见裘飞鹗入内,即含笑立起相迎,说道:“听孙女荷珠说起少侠在此,特来拜谢少侠治伤大德!”   裘飞鹗见他神情与在丹阳小镇时之冷僻不近人情大不相同,和霭可亲,便微笑道:“岂敢!在下前次承蒙老丈指点,脱除大难,感恩不浅!”   诸葛豪眉头皱了一皱,笑道:“少侠定是忆起前次老朽怪僻不近人情,尚有余恨,但实乃情不得已,请予宽谅。   如今长话短说,能除少侠疑虚,方可和衷共济,倾腹相谈。   目前正值武林多事之秋,鬼魅魍魑,纷纷出现江湖,各大门派日趋式微,均闭门思过,不欲多管闲事,他们如此冷淡,远因在前是未可厚非。   玄玄经本是玄门绝学,武林之士均欲私心攫得,然老朽等明知玄玄经为琅琊鬼使廉星耀巧换,但藉此将妖邪一网诱尽,勉为其难。   少侠对老朽言语或有不解之处,容老朽一一细述!”   这时,小凤取上一壶酒及四味小菜,诸葛豪笑道:“来!老朽与少侠作杯酒长谈!”   诸葛荷珠立起说道:“孙女到楼外提防有人闯上,你们   好好谈谈吧!”   诸葛豪敬了一杯酒,长叹一声道:“三十年前五华灭门之祸,斩尽杀绝,人间惨事,武林之内心胆皆寒,现在忆起,有如芒疽在背,尚还坐立难安……”   裘飞鹗接口道:“老丈可是说那‘三花追魂’之事吗?武林之内就无人主持公道吗?”   诸葛豪冷笑道:“远避尚来不及,还有人主持公道,时至现在武林之中只知三花追魂外,并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姓名……   嗯!除了一人,只有他才知道!”   裘飞鹗惊问道:“是谁?”   诸葛豪笑了一笑,暂不置答,待饮了一口酒后,说道:“你知道为何各大门派无人主持公道吗?皆因‘三花追魂’自从灭五华一门后,又去了各大门派之重地一趟,除了各掌门人之外,其余皆不知……”   各掌门人均闭口不言,对那事噤若寒蝉,显然是受了三花追魂之控制,此事本不为人所知,三花追魂突告销声匿迹,不知是谁传言说是三花追魂被武圣百臂上人重惩,废除一半功力,武林正庆幸不已,各派掌门人突然无病而终,检视尸体,后背命门穴均有三指浮印,方知三花追魂所为,由何而知呢?是各掌门人听说三花追魂隐匿不出之事,均忧形于色,急于寻觅百臂上人,而百臂上人行踪又无人得知,后因伤发致死,才发现这秘密。   现在三花追魂再复出,各大门派有前车之鉴,均采取冷眼旁观之态,瞧瞧事态发展如何再作计议,但术道之士不甘束手被戮,力谋捕杀此一盖世魔头。   此间主人乃隐世多年怪杰,名唤庐昆,当年武林尊称天紫先生,久而久之均称之庐大先生而不名,与青城名宿庐二先生庐潇是嫡亲昆仲。   庐二先生为青城袖手不前,一怒叛门携同青城数人来此与其兄共事。   但武林之内最是诡诈万端,友敌难辨,庐大先生发现三花追魂与艾百虎均有党羽潜伏在各门各派之内,此间横云小筑也不能说没有,为此,庐大先生大感棘手……”   裘飞鹗冷笑道:“像沈应龙就是,镜湖庄主曹通圣也大有可疑!”   诸葛豪惊异地望着裘飞鹗一眼,道:“沈应龙这人,庐大先生已经知道,不过还要利用他传递不实消息,暂留他一条性命,曹通圣为人老朽最为清楚,是一狐诈无义、唯利是图之人,目前尚不至于对我等不利,但庐大先生邀请来之武林高手甚多,岂能分辨得清,似此三面作战,稍一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裘飞鹗默然无语,暗道:“不知他与自己说这些有何用意?”   诸葛豪微微一笑道:“昨晚惠山寺之事,少侠能得亲眼目睹,庐大先生已知燕云大煞艾百虎诡谋,藉三花追魂之名戮杀武林异己,故将计就计,遂那一石二鸟之计!”   第二十八章 计辨友敌   裘飞鹗恍然大悟,为何将朱玖之尸体不收,这才明白是为求三花追魂知是艾百虎所为,殊不知庐大先生收渔翁之利,用心不可谓不苦。   忽然忆起一事,惊道:“那吴华国是……”   诸葛豪不待他说完,已知就里,遂笑道:“吴华国是惠山寺主持无任大师的寄名弟子,无任大师是蛇山七友之首,后来发现吴华国心地不端,武学勒而不授,吴华国愤而改投在庐二先生名下……   庐二先生本着与人为善之意,勉强收下,独门手法也秘不相授,暗中考察他的心性,昨晚庐大先生还欲保全无任大师,谁知吴华国竟杀师,还诡称救援不及,庐二先生见事无对证,不便置罪,今日吴华国丧命于少侠之手,也算是天道好还,冥冥中自有报应……”   说至此,顿了一顿又道:“少侠!现在老朽要把话说明,这两月来少侠之名已传遍武林,你难道还知道吗?”   裘飞鹗大感茫然,惊愕半晌才呐呐答道:“在下武林末学,肤浅之辈,何敢当如此,谅是老丈谬奖。”   诸葛豪大笑道:“并不是说少侠武功卓绝,而是有几椿大事均与少侠有关!”   裘飞鹗大为惊愕,道:“那几椿事,在下实在不知!”   诸葛豪微笑道:“第一,笑尊者手中第九篇玄玄经文已为少侠取去,关于这篇经文,老朽也有点牵连在内!”   裘飞鹗欲加以辩白,被诸葛豪阻住话锋道:“且听老朽说完,其次是那面君临武林之龙飞令符,亦落在少侠手中,这面龙飞令符关系不小,少侠倘能借用,可以调集各大门派高手,来对付三花追魂是绰绰有余……”   说至上此,只见诸葛豪深意的一笑,又道:“听说……武林一宗奇珍,五星璇玑玉钱亦为少侠所得,此玉钱系万年暖玉制成,具有避火、避毒、避水、避邪等功用,若仅在此奇异之处,当为世俗珍品,但每当月圆子夜时,能显出五星参横之象,含蕴正反先天五行阵式,奥秘无穷,练武人若能悟彻玄奥,录为武林之内一流高手,但非短短时日可以参悟……”   蓦地——   一条矫捷如鹰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楼廊之上,两人不禁一怔,别转头望去,只见一五官清奇之瘦长老者,星目中逼射慑人光芒,行云流水般走进室内。   诸葛豪呵呵一笑,道:“庐二先生竟作不速之客!”   裘飞鹗赶紧立起,庐二先生朝裘飞鹗凝视一阵,沉声问道:“杀害老夫徒儿吴华国之人,就是你吗?”   裘飞鹗毫不犹豫答道:“似此背师重投,负义杀师之人,老前辈盛名刚正,焉能收此不肖弟子,有污老前辈威望,不过老前辈以此见责,晚辈有点不服!”   庐二先生突然改颜哈哈大笑道:“少年人有此豪气,一如老夫当年,反投了老夫脾胃,你尚不知吴华国是否老夫门   下,怎能以此相责?”   继又正色说道:“方才诸葛老师所说的三件事,可是有其事吗?”   裘飞鹗毫不思索,微笑答道:“诚有其事,不过,传言未免有点失实!”   庐二先生点点头道:“你倒是诚实不欺瞒,真是难得!”   忽转面向诸葛豪道:“家兄对此次引狼入室,极感内疚,但又拿不着他们把柄,不好反脸,万一预测是真,他们暗中通知三花追魂,非但心意全部落空,而且使横云小筑陷入挨打之局!”   诸葛豪略一沉吟,道:“二先生是说雁岩上元观主毒纯阳钟天华、镜湖庄主曹通圣吗?”   庐二先生面色现出极为焦虑,颔首道:“目前这两人已辨明是敌非友,心意难明者尚不知多少,最难应付的就是钟天华,善使无形剧毒,能在不知不觉之中致人于死,事前既不易防患,事后又不能察觉,真是防不胜防,庐某对此人不胜忧虑!”   诸葛豪垂首沉思,面色凝重。   裘飞鹗忖道:“钟天华能使青城名宿畏惧,可见此人异常难惹,但使毒于无形,甚难令人相信!”   这时,诸葛豪道:“此事非要借重裘少侠不可!”   裘飞鹗不禁一怔,只见诸葛豪与庐二先生低声耳语了一阵。   庐二先生面转喜笑,拉着裘飞鹗低语商量。   裘飞鹗踌躇片刻,终于慨然允诺。   庐二先生朗声大笑,与裘飞鹗联袂飞身下楼,朝太湖之滨绿波万顷、烟云苍茫中飘飞奔去!   两月后——   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之巢穴遭受夜袭,惨遭屠戮,鸡犬不留,火光冲天,被烧得片瓦无存。   阙陵及渚中高手均远青螺渚未归,得免于难,但青螺渚及惠山寺两椿骇人听闻,不径而走,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太湖途上,武林人物来往络绎不绝,然而“横云小筑”沉寂异常,依然是波光镜空,苍松挺秀。   由“横云小筑”之前望去,浩淼烟波中,远望有若龟浮水际,乃为太湖第一之胜龟头渚。   龟头渚原为太湖洞庭山支脉,湖光山色,景色如画,有言:“天浮,龟出,山挟万龙趋。”   走过龟头渚之人,均证此言不虚。   时值冬初,寒风四涌,彤云垂压,湖水波澜起伏中,一叶扁舟向龟头渚驶。   小舟紧靠着渚旁礁石停住,浪花四溅中,两条身影破空斜穿,捷逾飞鸟跃上渚岸,   这两人一沾渚岸,径往树林中奔去,脚步飞快,上身不动,一望而知均有一身绝好的武功。   两人踏入树林隐住身形,相互望了一眼,目中露出惊疑之色。   两人都是三旬上下年岁,目光炯炯,英气逼露,分穿青黄长衫。   此刻,黄衣人轻咦了声,道:“两日来我等两次来此,怎么未见沈应龙到来,莫非沈应龙遭了凶险不成,这一来我等大有不利!”   青衣人面色阴沉,浓哼了一声道:“惠山寺及青螺渚两事,假冒本门之名于事后留下本门独有之‘三花追魂’标记,显然有人存心诬害,使本门成为众矢之的,贤弟!你能揣料出是何人所为吗?”   黄衣人摇了摇头,叹气道:“看来,是需要我等费一番心力了!”   正说之间,两人忽有所觉,飞快旋身,抬目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流星飞电似地向身前奔来。   两人同声大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奔来之速不但不见放缓,反而加速,口中答道:“在下奉沈应龙之命而来,沈应龙身在危险中脱身不得,故而……”   这人正是裘飞鹗。   “而”字出口,人已落在两人身前,只见裘飞鹗两手迅如电光火般飞出,欺攻两人肋下。   这等猝然偷袭,任谁也不及防,两人手忙脚乱,身形后仰,大喝道:“鼠辈……”   喝音未了,两人腕脉穴上均感似箍了一道铁圈,深勒入骨,全身酸麻涌袭,饶是一身卓绝武功,无奈被人所制,目中进射愤怒火焰。   两人一被制住,林中突电闪掠出一人,激射如矢般落在两人身前,双手飞出。   只听“卡勒”两声微响,“三花迫魂”手下两人颚骨顿时卸下,目中愤怒之色立时变为悸惧。   由林中奔出那人却是神偷押衙云康,因裘飞鹗曾在梅花岭上见过三花追魂手下,那人被擒不屈而将事先留置齿缝内的毒药咬破,毒发而死,以免泄漏本门秘密,所以云康用迅雷之势将他们的齿颚卸下。   这时,裘飞鹗问道;“现在如何处置?”   云康道:“匪徒心意难测,先点他们‘心俞穴’再说!”   裘飞鹗疾松双手,翻腕电伸两指,分点两人‘心俞穴’上。   云康又道:“为防匪徒语言不实,再点破他们十二主经!”   两匪脸色大变,身形似软蛇般颓然倒地,张着嘴目迸惊悸之色。   裘飞鹗双手分戟两指,蓄势点下。   云康道:“先点他们少阴心经‘神门穴’、‘通里穴’,再点他们少阳胆经‘光明’、‘邱墟’二穴!”   裘飞鹗飞指戮下,出手如风,不到片刻,十二主经全然点破。   云康冷笑一声,在他们齿中取出四粒细如粟米白色硬囊毒药后,沉声喝道:“你们十二主经全被点破,功力全废,老夫问话据实答复,还可饶你们活命,返归故里,以尽天年,如答言是虚,哼哼!老夫再替你们点上八脉残穴,任你们受上三年蚀骨酸心之苦,呕血而亡!”   说时,将两人颚骨合上。   两人颤巍巍的爬起,只觉浑身酸软乏力,不禁胆寒魂飞,暗道:“泄露本门秘密,酷刑难当,但此刻已为人所制,不说出也不行,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无,不如引他们涉入险境,假他人之手除之,方消此恨!”   云康见们鬼眼乱转,已知他们心意,冷笑道:“你们不   必打鬼主意引老夫自投罗网,老夫比你们更鬼,老夫岂会轻易放过你们,我那同伴照你们所言行事,如若两日未归,当即点上八脉残穴,不说出实言不休,你们倘可熬得蚀骨酸心痛苦,现在尽可抗言不说出实话,老夫也免得费事,点残穴后撒手就是!”   两匪徒闻言大震,满脸惊悸这色,身躯连连颤动,半晌,黄衣人才长叹了一声道:“我等往昔作恶多端,理当遭报,老英雄有话请问,就在下所知的无不据实答复!”   裘飞鹗立在两匪徒身后,耳听双方问答之声,目中不禁又泛出独有抑郁光芒,心有所触道:“原来江湖中,勾心斗角,阴险诡诈比茫茫人世中更甚,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   继又想起天风马场知友孟昆常说:“人生得意颠踬皆有定时,若不满足自己所有,欣羡别人所得,往往招致苦恼,所以人贵知足,既不能怨天,又不能尤人,知足常乐,可以化暴戾为详和!”   深深懊悔当时不能领悟,此身已涉江湖,如纠葛缠身,无法解脱。   这时,云康已把话问完,趋至裘飞鹗身前附耳低语一阵,继朗声笑道:“老弟!你一人前去,如他们所言行事,老朽押他们两人暂候约定之处,如老弟明日不归,老夫少不得使他们受尽酷刑!”   说罢!一手挟起一人,疾掠至渚岸,驾乘小舟驶向湖浪苍茫之中。   天交未到,寒风啸涌,裘飞鹗衣袂飘飞,已来到“横云小筑”门前。   他屹立在石阶上,目凝着门首横额雄浑磅礴“横云小筑”四个大字,迟疑了一阵,昂首直入。   他佯装浏览园景,放慢了脚步,向一片白石小径走去,夹道两行黄白异菊,飘芳四溢。   眼角忽瞥见沈应龙与一红面老者从另一小径走来,故作惊喜之状,朗声高呼道:“沈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沈兄也在此地!”   沈应龙冷笑一声,两足一踹,凌空拔起,身化“猛鹰攫兔”之势,两三丈距离,挟着一片劲风扑下,双掌喷吐真力,当头劈下。   裘飞鹗大喝道:“沈兄!这是何意?”   身形一挪,右掌降龙金刚掌力飞甩而出。   “轰”地一声大震,只见沈应龙凌空倒翻出两丈开外落下,一脸惨白,双眼之中立时泛出惊诧的光芒。   裘飞鹗身形斜出两步,面现愤怒之容,一瞬不瞬逼视在沈应龙面上。   红面老者屹立远处,眼中闪出一抹奇光……   沈应龙只觉气血浮逆,骨酪酸胀,暗中惊骇裘飞鹗功力竟有如此之高。   裘飞鹗冷笑道:“沈兄!小弟自信未有触犯之处,你猝施煞手,不知是为了何故?”   红面老者顿时哈哈大笑道:“看来两位必有误会,老朽崔达孰愿充当鲁仲连,为两位排解误会,可否入内饮叙如何?”   裘飞鹗抱拳微笑道:“老英雄雅爱,在下却之不恭,只有从命了!”   沈应龙眼珠一转,面孔寒沉摇首道:“冯老英雄!小可与这位朋友话不投机,恕小可失陪了!”   红面老乾冷笑道:“沈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话没有说不开的,老朽看这位老弟忠厚敦谦,未必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应龙面上一红,尴尬笑道:“冯老英雄请不要误会I”   红面老者双眼一瞪,冷笑一声,复转向裘飞鹗霁颜含笑道:“老弟尊姓,来此横云小筑访晤何人?”   裘飞鹗躬身道:“不敢!在下裘飞鹗,来此访晤吴华国兄,老英雄请赐告高姓台甫!”   红面老者呵呵大笑道:“老朽名冯万里,吴华国奉命外出两日未归,不克恭候,代以致歉,但见面就是有缘,请!”   三人由白石小径走去,沈应龙走在最前,裘飞鹗与冯万里随后而行。   正行之间,裘飞鹗发现庐二先生与一面如满月、三绺长须、神采飘逸的道人慢步迎面走来。   只见沈应龙步伐加快趋至那道人面前,说了几句。   那道人顿时眼泛慑人寒芒,疾逾闪电掠来,在裘飞鹗身前停住,上下打量了两眼,冷冷说道:“你就是裘飞鹗?”   这时,庐二先生与沈应龙也已至临近,庐二先生一面走来,一面向裘飞鹗暗示了一个眼色。   裘飞鹗先是一愕,但随即会意,面色平静地向道人说道:“在下正是裘飞鹗!”   那道人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   眼中微微闪过一抹杀机,但面上却泛出极和霭的笑容。   冯万里这时咳了一声,说道:“裘老弟!这位道长就是武林卓著盛名的雁岩上元观主钟天华钟真人!”   裘飞鹗心中大震,暗道:“这道人就是毒纯阳钟天华吗?看他一付飘逸儒雅非凡,不像穷凶极恶模样,却是厚貌深情,腹剑胸蜮之辈,真使人难以相信,当下一揖到地,极恭谨道:“原来是钟老前辈,晚辈失敬了!”   毒纯阳钟天华微笑道:“裘少侠少礼!”   冯万里又与裘飞鹗引见庐二先生,那知庐二先生竟沉着一张脸,沉声说道:“裘少侠此来除了晤见敝师侄吴华国外,莫非别有用意。”   裘飞鹗怔得一怔,正色道:“既然诸位见疑,容在下告辞!”   庐二先生冷笑道:“你走得了吗?”   说时,手出如电,两指疾点裘飞鹗“璇玑穴”而去。   裘飞鹗急身形左闪,谁知庐二先生手腕一翻,已攫在裘飞鹗右臂“曲池穴”上。   两人做得逼真,将一向心机最深、智谋百出的毒纯阳钟天华瞒过。   裘飞鹗一脸赤红,双目喷出怒火,骂道:“庐老英雄!你这是做什么?”   庐潇也不理他,向沈应龙问道:“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应龙望着裘飞鹗阴阴地一笑,说道:“怎敢欺骗师叔,江湖传言确实有据,那玄玄经第九篇落在裘飞鹗手中,据小侄所知,裘飞鹗是燕云大煞艾百虎手下!”   裘飞鹗不禁大骂道:“沈应龙!我与你何怨何仇,如此   那诬指与你有何益处?”   沈应龙冷笑不言。   庐二先生另一支手在裘飞鹗身上搜索殆尽,只搜出一卷南华经及十数两纹银,不禁一怔,回面注视在沈应龙脸上道:“恐怕传言无稽吧!究竟这裘飞鹗与你有何怨仇,或是你亲眼目睹,快与我等详说,或可找出一点端倪!”   沈应龙不禁面呈讪讪地道:“可惜镜湖庄主曹老前辈不在,不然他比小侄还要清楚!”   毒纯阳钟天华道:“曹通圣与你说了此什么?”   沈应龙耸耸肩道:“并未对小侄说什么,只见他一听小侄说及裘飞鹗时,即道:原来是他,总有一天逃不出老夫掌心’……”   庐二先生鼻中浓哼一声,沉声道:“应龙!我是问你,你竟扯到曹庄主身上做什么?”   沈应龙脸上一红,喃喃说道:“说实在话,他并未与小侄有何怨隙,只是他为人奸狡异常,不如师叔您施展锁骨手法,让他忍不住刑罚,必然说出几椿珍物藏在保处!”   庐二先生冷笑一声,道:“这还用你说吗?我尚以为你知遭得清清楚楚,原来也是凭空而指,捕风捉影而已!”   忽然,有一彪形大汉匆匆奔来,禀道:“大先生有急事需请几位商量,听说发现‘三花追魂’门下在这横云小附近出投,隐怀异图!”   沈应龙不禁脸色微变,心说:“他们怎么会露出形迹,不要是心急自己未与其联络,只怪自己无计脱身!”   庐二先生忙道:“钟观主等先去吧!待我将他囚禁地室后即赶往大厅!”   说罢,右手五指一提,将裘飞鹗挟在肋下,如飞奔去!   庐二先生一进入地室,即放声大笑道:“裘老弟!你可探出了什么?老朽与你在青螺渚返回之后。就瞧出沈应龙之神色极为不宁,老朽明知他心怀不轨,但无奈抓不着他的错处!”   裘飞鹗忙与庐二先生悄语了一阵,庐潇欣然色喜,大笑道:“好!就是这么办!”   身形疾晃,有若惊鸿般不见。   裘飞鹗在地室中候了片刻,亦往外掠去……   大厅中,庐昆大先生怒形于色道:“三花追魂虽然武功绝伦,庐某未必就惧怕了他们,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杀鸡儆猴,惠山寺、青螺渚屠戮之惨,令人发指,焉能使庐某袖手旁观!”   厅内不下七八十位江湖高手,均不禁动容,内中有人朗声说道:“庐大先生武林名宿,足堪与三花追魂分庭抗礼,所以.三花追魂手下只在横云小筑周围出没,不敢明来骚扰,说不定就是为了畏惧庐大先生之故!”   庐昆摇首道:“庐某在此隐迹,武林中人并不多知,就是诸位来此之前,也不知道这横云小筑是我庐某别墅,三花追魂三十年后重出,庐某预料他要铲除异已之心必更甚于五华灭门之残酷!”   庐二先生接口道:“大哥无须气恼,常言道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小弟之见,倒不如我等派出数人踩探他们在此出没为了何故,如果不是冲着我等而来,倒显得我等太小题大做了!”   庐昆点点头,道:“愚兄也是这般想法,可有那几位为庐某前往吗?”   立时即有十数人出声愿出外一探。   庐二先生仔细打量一眼,十有其九均是自己心疑敌友难辨之人,暗中忖道:“果然所疑不虚!”   庐昆含笑道:“偏劳诸位了,只是不到必要时,千万不要动手!”   说完,转面沈应龙道:“应龙!你也出外巡视一趟,看看有无可疑人手在附近潜伏,速回报我知!   沈应龙答道:“小侄遵命!”   十数人往厅外掠出,纷纷飞穿而起,奔离横云小筑之外。   不久,横云小筑又掠出二十余人,追蹑前面十数人而去。   彤云压垂,寒风啸涌,万顷湖水波浪滔天。   湖滨矮树从中,沈应龙疾奔如飞,在龟间渚对岸停住,湖畔有支无人小舟,被潮涌湖水冲荡得颠簸不定,舟首系在一块大石上,石过脚迹零乱。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察出无人蹑踪,将石上系绳解开,一落在舟中,荡舟如矢,穿浪向龟头渚驶去。   沈应龙驾舟技术不错,在这浪滔天中,不消半个时辰,安然紧傍渚石停住,匆匆系好小舟,“白鹤凌空”霍地拔起两丈高下,一个“鸽子翻空”,激如飞弩离弦般射出十余丈距离,足一沾地,复又腾起,三两起落,进入一片凋叶枯枝树林中。   他隐住身形,目中泛出疑讶之色,四下流动飞转了一眼,撮口发出一长声尖锐刺耳的啸音。   啸音未落,蓦听一声阴侧侧怪笑道:“你在此鬼叫做什么?”   沈应龙心头一阵骇震,双掌护胸,疾如闪电旋身四望,只见正面方向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面蒙黑巾,全身劲装的老者。   那老者每踏一步,沈应龙胸前便震跳了一下,心有暗亏,不禁胆怯。   他强抑压自己散浮的心神,佯作冰冷语音说道:“你是什么人?”   那蒙面老者也不答话,仍自缓步走来,在沈应龙身前两丈外停住,沉声问道:“你是寻人吗?可是寻找身著一黄一青长衫之人吗?”   沈应龙不由脸上变色,张大着双眼,怒喝道:“正是!他们两人现在何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蒙面老者冷笑道:“这倒令人纳罕得紧,那两人是三花追魂手下,你却是昆仑后起之秀,正邪不同途,你怎么与他们搭在一处!”   沈应龙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喝道:“一再相问尊驾是谁,尊驾还是相应不理,恕在下要出手冒犯了!”   老者冷冷说道:“胆大畜牲!无礼已极,你听说过燕云三煞没有?”   沈应龙惊得退出了两,嗫嚅说道:“莫非就是艾老前辈!”蒙面老者哈哈一声震天大笑,右掌倏地一扬。   沈应以为老者要出手猛袭自己,急急两手平胸推出,却猛感脑后风生,“玉杭”、“精促”两穴已各中了一指,立时   酸麻袭满全身,夹着一股奇寒之气由丹田小腹间升起,牙齿不停地拦颤,颈项冻僵不能转动,面如死灰。   蒙面老者又再度哈哈一声大笑,道:“老夫平生最恨取巧之人,你枉为正派门下,又与三花追魂勾结,狼狈为奸!”   说着,用手疾拂沈应龙三处穴道。   沈应龙穴道立解,只是尚有酸麻感觉留存四肢。   蒙面老者冷冷说道:“老夫手底从不死舔颜求全、无耻软骨之辈,急速返转横云小筑通知庐昆,就说别自认为术道之士而与老夫为难,再通知毒纯阳钟天华牛鼻子,赶紧回转雁岩上元观,藏首不出尚可活命,若以剧毒无形生死江湖,妄想擘尊武林,叫他别做梦,他如不服,明日此刻老夫还留在龟头渚!”   第二十九章 小人近以利   沈应龙听了蒙面老者之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比死还难过,他趁着老者说话之时,偷觑身后,但身后只有寒风落叶,枯枝瑟摇,那有什么人影,不禁连连退后。   蒙面老者大笑道:“老夫说了不取你的狗命,你慌个什么?三花追魂门下两人已被老夫毙命林中,烦你通知他们,就说老夫所为!”   说着,潜龙升天而起,拔越林梢,平飘疾掠闪电而去。   沈应龙犹自惊悸不已,良久,心神方定,快步入得林中。   果然,蒙面老者所言不虚,十余丈外赫然两具尸体躺在凋叶盈寸的小径中。   两人死状厥惨,肤色黑紫浮肿,张牙怒目,胸前各现出一支煞手掌印。   无疑地定是燕云大煞艾百虎亲自出手掌毙,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一阵悲怆撼摇心神,掉首疾奔至渚岸,荡舟离去。   寒林拂啸,林中突掠出云康及裘飞鹗两人,目送沈应龙坐舟起伏不定在湖水中驶向湖岸,相互一笑,转身联袂疾跃林中杳然。   沈应龙狼狈返回横云小筑,裘飞鹗及云康亦赶抵横云小筑地穴石室中。   庐昆独自一人坐在大厅上,闭目凝思,两条人影急闪入厅,只见是庐二先生及毒纯阳钟天华二人返回。   钟天华笑道:“大先生盛名威望,怎能对三花追魂及艾百虎两人如此忧虑,不是贫道自吹,他们两人在今日贫道已等闲视之!”   庐昆缓缓起身,道:“钟观主近年来参悟天人,武学境界已出神入化,故庐某借重观主也在于此,但庐某心忧他们人多势众,行若鬼蜮,拿惠山寺蛇山七龙及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之巢穴被屠戮来看,令人实防不胜防!”   毒纯阳钟天华大笑道:“贫道就怕他们不来,若然来此横云小筑生事,只怕此地就是他们毙命之所!”   庐昆不禁一怔,道:“观主虽然武功卓绝,但双拳难抵四手,请勿意气用事,还是从长商议为是!”   钟天华冷笑道:“贫道一人足够!”   ??手一拍右肋囊中,说道:“就凭贫道囊中十三种毒药暗器,来犯难众,但可断言决无一漏网!”此时,沈应龙忽快步走进大厅。   庐昆目凝沈应龙一眼,问道:“应龙!你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沈应龙即将龟头渚所遇详情禀明,只瞒下他与三花追魂有勾结之事。   庐昆庐潇二人听了,皱眉沉思,沉吟不语,那毒纯阳钟天华清朗星澈的双目中,顿变阴鸷凶狠,面笼杀机,轻笑一声道:“沈少侠!艾百虎真说了此话吗?”   沈应龙也是阴狠狡诈之辈,来时已思索自己怎么向庐昆禀叙才可天衣无缝,然后再去石室中勒逼裘飞鹗交出玉钱令符等物后,逃出横云小筑拜在三花追魂门下。   他所以返回横云小筑之故,亦在不舍裘飞鹗身怀等物,此刻闻得钟天华问话,立即答道:“晚辈岂能谎言欺骗二位老前辈!”   钟天华冷笑一声,转面昂首走出大厅。   庐昆微微叹息一声,对庐潇道:“钟观主真个是心高气傲,他必是率领五个高足去龟头渚踩探一趟!”   庐潇颔首道:“但愿钟观主能制住燕云大煞凶焰,只怕未必……看来我等只能置身事外,如今三花追魂与燕云大煞已是对立之势,然而凶杀恶行只限于黑道妖邪方面,我们若出手为难,恐正派指责我们有助纣为虐之嫌,倒不如冷眼旁观静观局势演变如何,再决定对策!”   庐昆叹息道:“二弟所持见解,精辟入微,依愚兄忖料,他们如今所作所为,志在震慑黑道人物,以便一一网罗门下,待声势壮大之后,箭头所指之名门正派恐无一幸存,可惜各大派均心存观望,独善其身,我们孤掌难鸣,只好如二弟所说了!”   沈应龙忽跨前一步,面色显得诚正道:“请问师叔,裘飞鹗身怀之物关系整个武林大局不小,不知问出他隐藏地点了吗?”   庐二先生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无暇顾及此事!”   说时,手掌托出一支犀角,又道:“你凭此物入得地穴石室吧!”   沈应龙大喜过望,接过手回身飞步掠出厅外。   口口  口口  口口   裘飞鹗两臂当枕,仰卧在石室中榻上,思绪万千,忽听门外响起数声指叩之音,霍地翻身,跃到榻侧。须臾,石门一阵阵隆隆,响声过处,缓缓分开,疾若惊鸿般闪进沈应龙。   但见沈应龙面色一呆,惊得倒退了一步,目露惊诧之色。   他以为裘飞鹗被点上穴道,不能动弹困在石室中,可是他身未落定,已瞧出裘飞鹗如常人一般,面含冷笑立在榻侧。   沈应龙惊骇之下,犹未知自己落入圈套之中,只以为是自己大意,事先未问明之错。   只见裘飞鹗冷笑一声,随即电闪欺身,右臂疾逾闪电飞出,手掌左右飞晃中,猛攫而下。   沈应龙不知裘飞鹗这是奇绝武林的阴阳颠倒手法,一掌横推而出,削砍袭来手臂。   只觉一掌推空,肘骨登时被五指攫扣,接着胸前又中了一指,不由得踉跄后退了两步。   裘飞鹗轻笑了一声道:“沈兄!一再逼迫小弟,令小弟无法容忍,多有得罪了!”   沈应龙勉强笑道:“裘少侠!应龙来此为着前些时误会之处致歉,怎么少侠不容我说话,就猝袭出手!”   裘飞鹗只觉此人端的是险恶,剑眉一剔,沉声道:“沈兄!你我之间并无误会之处,与滨阳镇晤面时之态度大不相同,有若夙仇,必定是受人之指使所致!”   沈应龙情在心里,无奈身已受制,违抗不得,忙道:“应龙对少侠种下误会,是有原因,且容解释!”   裘飞鹗冷笑道:“沈兄无须解释,你与三花追魂门下暗中勾结之事,小弟俱已知情……”   话未说完,沈应龙已面如死灰,冷汗雨淋,抗辩道:“裘少侠请勿诬指,实奉师命所为之,岂不闻孙子兵法用间之道?”   裘飞鹗不禁一怔,心说:“这也说不定,不要冤屈了他,不过此人心术不正,慎防用诈……”   想了一想,翻腕伸指,疾如电光石火般点向沈应龙“期门穴”。   只听沈应龙哼了一声,颓然倒地。   裘飞鹗心存仁厚,只使出七成魁星指力,留他一线生机,忏悔思过。   忽然,门外之云康疾射入内,一掌击在沈应龙胸坎上,“叭”的一声大响,沈应龙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云康接着另一掌飞出,为裘飞鹗拉住他道:“饶他一条性命吧!”   此刻,沈应龙已是伤重昏死在地,云康望了沈应龙一眼,说道: “此人不死,必有后患,老弟既然慈悲心怀,以后撞上切记当心一二!”   裘飞鹗道:“在下紧记于心!”   云康又道:“诸葛姑娘有请少侠,据说事关重要!”   裘飞鹗点点头,与云康离开石室,两人出得地穴,循着一条竹林小径走去。   寒风啸涌,篁韵叶摇中隐现出一座雅舍,两人飞步趋入,只见诸葛豪父女正与一年约五旬老者低声谈论,裘飞鹗   一眼瞥见榻上放置着自己留存在诸葛豪处之一支豹皮革囊。   这囊内有“龙飞令符”、“五星玉钱”、“玄玄经文”及常彤临行之时交付一方锦囊等物,因与庐二先生共谋疑兵之计,故将此豹皮囊留下。   此时,一见此囊不禁一呆,满腹疑云地目注在诸葛豪脸上。   诸葛豪心知其故,站起微笑道:“裘少侠!老朽并无丝毫有不利于少侠之心,说来话长,只容老朽先与二位引见这位钱塘渔隐韦大侠再细谈吧!”   裘飞鹗紧张的心情为之一宽,朝钱塘渔隐韦飘萍抱拳施礼遭:“在下有幸拜见韦大侠!”   韦飘萍呵呵一笑,还礼道:“裘少侠紫芝玉宇,无怪诸葛兄赞不绝口!”神偷押衙云康与钱塘渔隐韦飘萍均是江湖知名著称人物,神交已久,互道幸会敬仰不已。   韦飘萍双向裘飞鹗道:“老朽途中巧遇邓都无常李同廉,盛道少侠俊逸风采,并说及少侠师际,令师与老朽多年旧友,其后忽然隐迹遁世,老朽以为令师已归道山,心中感慨不已,不想竟能在此得见旧友衣钵高足,欣喜何似,不知令师现在何处,能否赐告!”   裘飞鹗黯然道:“他老人家不知何往,恕晚辈不知!”   韦飘萍掀髯长叹一声道:“当年神州九邪,琅琊鬼使廉星耀,铁面刚直,令师医道通神,鬼手佛心,虽有邪名,不掩其正,转笑道:“这些话都是无关要紧,老朽要见少侠是另有用意及向少侠致歉,为偷启少侠皮囊之罪!”   裘飞鹗听说皮囊被开启,不禁一怔,韦飘萍微笑道:“裘少侠请勿疑心,事关武林苍生,老朽逼不得巳而为之,听说少侠武功卓绝,艺出内家正宗,不似桑丹三之阴诡路子,所以老朽心疑少侠不是桑丹三兄之弟子……”   裘飞鹗接口道:“家师传授晚辈时,实含有深意,无师徒之名,他老人家刚猛霸道、阴毒异常之武学一概均未传授晚辈,然而晚辈自认为人不可忘本,故仍尊称恩师!”   韦飘萍拍掌大笑道:“老朽预测也是如此,少侠囊中有一方小锦囊,内有铜牌,此牌乃为桑兄独门令符,可资证明少侠实为桑兄传人!”   说至上面色一正道:“裘少侠!如今长话短说,目前武林浩劫方兴未艾,三两年内整个江湖均将变色,血腥遍野,此是一项大劫,环顾当今之世,无人可抗拒三花追魂凶焰,龙飞令符虽可联合九大正派,但无人主持其事,也是于事无补……   百臂上人已登极乐,有他在当无问题,三花追魂也不敢再复出为恶,除百臂上人而外,只有琅琊鬼使廉星耀堪与三花追魂抗衡,可惜廉星耀自鼎湖一役,身罹重伤,也无能为力……   当年鼎湖之役,廉星耀身受重伤垂危,被老夫救走得以苟延,临别之时廉星耀交与老朽两方玉佩,一翠一紫,他因不欲玄玄经之旷世武学就此而绝,嘱老朽觅一根骨奇佳、秉性良善的少年,以紫玉佩为凭要这少年找他,他要将玄玄经上武学悉心传授,以挽救武林浩劫,裘少侠正是他所要的人选!”   裘飞鹗道:“晚辈有一点不明,廉老前辈既是身蕴玄玄经上震古烁今武学,为何鼎湖之役会挫败?”   韦飘萍大笑道:“少侠有所不知,玄玄经上所载均是奇   绝天人之学、内功正宗心法,廉星辉一生所学,蹊径别走、旁门左道,他要学那玄玄经,除非废除一身功力,从头循序习起,试想他行将就木,又不欲与人争长短,欲学而去有成,则无异缘木求鱼,所以他将经文紧记于胸,弃而不习之故在此!”   诸葛荷珠此时忽嫣然含笑问道:“请问韦老伯!那另一面翠玉佩有何用处呢?”   韦飘萍叹息一声道:“廉星辉断腕伤胸,今生不能妄用真力,也无法再出江湖,若需他再复出江湖,唯有这方翠玉佩不可,但需带一颗‘玉莲神丹’前往,‘玉莲神丹’乃百年前寰宇武圣无名侠尼所练制,一共练制才不过九颗,现无名侠尼仙去已久,‘玉莲神丹’又不知有否遗存武林中,老朽仆仆风尘江湖五六年,一丝端倪均未侦出,不觉灰心意懒……”   说至此,突露欣慰笑容道:“不过裘少侠所得那串五星玉钱为上古神物,功能疗伤求危,并有一套上古绝学篆镑在内,超过‘玉莲神丹’不知多少,老朽心想这方翠玉佩俟少侠习成绝艺后,再让廉星辉下山共挽狂澜,不知裘少侠意下如何?”   裘飞鹗沉吟须臾,才道:“韦前辈成全之德无可答谢,唯恐晚辈愚鲁不成大器,但不知何时成行?”   韦飘萍抚须微笑道:“少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待办?老朽随时均可前往!”   裘飞鹗道:“晚辈尚须赴浙省馀杭探扫祖茔,另外卢二先生嘱办之事尚未办妥!”   韦飘萍站起笑道:“老朽也需返转草庐料理一下,少侠你事了迳去海宁东郊海滨望潮村,一问韦老渔翁住处即可找到老朽!?”   说着,双手微微一拱,说道:“诸位再见!”   足一顿,疾如电闪穿出窗外,破空掠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霾云四笼,夜暮低垂。   裘飞鹗等四人仍在室内酌酒轻谈,畅论武林大局。   忽地,烛影一晃,微风飒然,一条人影翩然闪入,烛焰定处,只见卢二先生来到,四人起身让坐。   卢二先生笑道:“饶是毒纯阳钟天华狡诈多疑,也被我等骇一个踏实,明日云大侠要大显身手,戏弄他个不亦乐乎不可,挫挫他的凶焰,使他蛰慑雁岩,不敢蠢动!”   继而悄声低说了一阵。   云康颔首道:“云某会尽力而为!”   卢二先生又悄声嘱咐裘飞鹗一番,说完,忽做侧耳倾听之状。   只见他双眉一挑,急用眼向云康与裘飞鹗示意,云康及裘飞鹗二人立即飞身闪出室外。   不多一会儿,门外人影一闪,毒纯阳钟天华迈步走入,双眼露出浓重的煞气,一面走入,一面高声骂道:“艾百虎小丑之辈,也敢向贫道挑衅,明日管教他弃尸在龟头渚树林之中!”   卢二先生笑道:“钟观主的武功,置人生死于不知不觉中,卢某着实佩服,不过,艾百虎人多势众,狡计百出,须慎防暗算!”   钟天华冷笑道:“贫道俱已安排妥当,百无—失,就是   贫道八个门下,个个武功绝伦,机智犹高出平常人百倍,艾百虎多午前曾败在贫道手中一次,明日要想找回颜面可叫做妄想!”   语音力落,忽听得门外响起了一声惨哼,跟着“蓬”的一声巨响,一具中年道人尸体掉进门内。   无疑地,这具尸体就是上元观毒纯阳钟天华门下,此刻,钟天华面色甚是难看,眼珠发赤,大喝一声,跃身掠出室外,凝目一瞧,只见寒风怒涌,黝黑暗沉,但有枯弃扫径、尘沙击竹“沙沙”之声,并无半个人影。   正想飞步掠出竹林,忽听诸葛豪道:“他手中抓着什么?”   钟天华心中一动,回身投目望了尸体一眼,果然右手紧握着,急掠在这尸体前,劈开他的手掌,只见掌心握着一方竹牌,上绘有太岁煞星像一幅。   毒纯阳钟天华狞笑了笑,面色一沉道:“贫道与艾百虎势不两立,不过,贫道瞧出卢二施主等三位有袖手不理之态度,莫非嫌恶贫道……”   卢二先生朗声大笑道:“钟观主怎么如此大的疑心,来人既能侵入横云小筑,当属艾百虎无疑,此刻已远遁离去,反正明日龟头渚遇上,何必空忙一场!”   钟天华不禁语塞,但心怒卢二先生等袖手观望,哼了一声,手揣怀中掏出一物,往地面一掷。   一道蓝色火焰冲天而起,半空中爆出无数火花,流星飞芒似地,烛光映及十丈方圆。   卢二先生冷冷说道;“钟观主是否召集七位门下到来?”   毒纯阳钟天华道:“不错!贫道要问问他们有无发现可疑人迹潜入此横云小筑!”   其声寒冷无比。   过了片刻,并无动静,亦无上元观门下赶来此处,钟天华不禁眉头一皱,说道:“看来贫道门下追赶艾百虎去了,但是,奇怪怎无一人赶来此地问讯?”   卢昆笑了一笑,道:“观主威望武林,一举一动无不为人知悉,这信号火焰是观主独门所有,一见即知召集门下用的,别人如赶来,岂不是触犯观主,私自窥探观主隐秘,自取其死!”   钟天华干咳了一声,面现讪讪地道:“这个贫道倒未想到!”   诸葛豪笑道:“观主还是进去请坐,商量明日如何应付艾百虎之策!”   继又向诸葛荷珠道:“荷珠!你择一清净之地,将观主门下掩埋!”   诸葛荷珠低声应了一声,伸出玉掌抓起尸体往门外而去,她掠出竹林外,忽见暗中人影一闪,听得云康低声道:“姑娘!请随老朽来!”   诸葛荷珠惊喜道:“云大侠!这死者是否云大侠所制?”   云康道:“是裘少侠用魁星指点死,现在他诱走钟天华七个门下已出横云小筑之外,我们上去掠阵,这具尸体就拂入墙外土坑内,草草掩埋就是!”   两人疾如流星掠出墙外,将尸体匆匆埋好之后,双双奔向湖滨。   只见湖滨松林中剑光闪闪,东西游走,云康低笑道:“必是裘少侠与他们捉迷藏,姑娘!我们腾上树顶,瞧瞧少   侠如何戏弄他们!”   天黑风狂,两人燕子三抄水几个起落后,拔上一株巨松之上,凝目望去。   他们都练有夜眼,剑光闪辉中只见七道人在林中狂飞乱走一阵,而后聚在一起。   忽听一道人说道:“方才师尊火花信号召集我等,现此人又遍觅不着,我等不如赶返师尊处,只是三师弟不知何往!”   诸葛荷珠暗笑道:“你那三师弟已去丰都城向阎罗王报到去啦!”   忽听裘飞鹗朗笑道:“枉为上元观门下,我明明在此,怎能说不见!”   一道人闻声,一个“金鲤倒穿波”反窜而出,旋转头猛扑,一剑飞劈而下,大喝道:“小辈!扮神弄鬼不似英雄行径!”   剑芒如电,迅疾凌厉之极。   凌厉剑势未到,裘飞鹗已自闪出,侧身一让,左手飞攫剑身,迅如电光石火般劈出右掌。   狂风骇浪般直卷过去,这一掌用出了全力。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嗥,那道人被震飞凌空翻起,脏腑震毁,七孔喷血如泉,“叭”地一声栽在地上,气绝而死,手中那柄剑早被裘飞鹗夺出。   其余六道人已纷纷扑到,见得裘飞鹗掌势奇猛,同门惨死,不禁同时惊得一惊。   裘飞鹗一剑紧接着挥出,离他最近一道人首遭其殃,手臂未及抬起,巳被—剑砍在左肩,狂嗥得半声顿成两截。   五道人大惊,举剑挥起,连成一片光幕,挥向裘飞鹗。   裘飞鹗知道这毒纯阳门下必身怀绝毒暗器,所以先发制人,使他们措手不及,见得五剑联合攻来,潜力威猛,一剑脱手劈出,人已潜龙升天拔起,急一翻身,双掌打出十二成真力,当头压下。   五道人只见剑光飞来,举剑一架,“当”的一声响,袭飞鹗脱手掷来宝剑疾落地上,却不见对方身形,不禁一怔。   猛感头顶一片重逾泰山潜劲压下,只觉口鼻窒息气闷,眼前一黑,翻身倒地,未出声便窒闷气绝而死。   裘飞鹗飞落地面,自己亦感气血急翻浮逆,因他这一掌损耗内力真元过巨,不禁跌坐于地,行功调息。   松梢之上,疾飘闪落云康及诸葛荷珠两人,云康忙道:“姑娘!你赶紧用手掌抵住裘少侠脊后‘命门穴’上,助他速恢复功力,这湖畔妖邪不时出现,免得我们巧计全盘败露!”   诸葛荷珠迟疑了一下,跌坐在裘飞鹗身后,轻舒玉掌紧抵在裘飞鹗“命门穴”上,凝运真力缓缓透入,助他将散窜逆血回归主经,循行周天。   云康则掠出二十丈外,四周巡行,以防妖邪趁隙突袭。   诸葛荷珠手掌抵着裘飞鹗身上,有种异样感觉袭涌全身,一股男人粗犷的气息直冲入鼻内,不禁面红耳赤,芳心卜卜直跳。   男女的情感一直在微妙的关系中成长着,且与日俱增,尽管诸葛荷珠冷若冰霜,但自丹阳小镇裘飞鹗力救其祖于垂危中,又见裘飞鹗敦厚诚正,感激之余,一颗芳心便系在裘飞鹗的身上。   所以,她与其祖一路追随茅山舍中,暗中防护,直至裘飞鹗到得狮子崖后,才随其祖离去。   但是,时日越久,怀恋越深,在惠山寺不期而遇,不禁惊喜交集,为恐裘飞鹗身临危境,乃投石相诱,谁知他复而回转寺内,情急无奈,故意命他留神戒备。   如今,再度相逢,只觉裘飞鹗与数月前大不相同,气度翩翩,飘逸英俊,不由私慕暗恋,无时或已。   诸葛荷珠心绪如麻,从沈应龙及云康口中得知,葛蓓珊及韩玉芙均垂青于人,由不得产生患得患失之感,遂幽幽出声长叹一口气。   叹声幽怨,思春之情尽在此不言中。   裘飞鹗行功之时,物我两忘,诸葛荷珠助他气归主经,竟浑然不觉,待他真元返行紫府雷宫时,才启开双眼,忽闻一声幽幽的轻叹起自耳侧,蓦然一惊,旋身回望,不觉身往后仰。   只觉一个有弹性胸脯紧贴自己后背,嘴唇亦触在他的后背上,诸葛荷珠娇羞涌靥,低“嗯”了声道:“裘相公!你怎么啦!”   裘飞鹗这才知道是诸葛荷珠在身后,不禁忙了手脚,“啊呀”惊诧出声道:“撞伤了姑娘没有?在下不知姑娘在身后,不是有意轻薄,望乞原谅!”   姑娘听得“轻薄”二字,羞意又自增浓了几分,暗自啐了一口,低声道:“你这个真是,人家又没怪你,你尽胡说什么?”   暗中破空掠来云康,足才落地,急道:“有人来了,我们暂避往隐处,瞧瞧来的是何人!”   夜风劲扑中夹着两三声尖锐刺耳的怪啸,破空奔至。   云康、裘飞鹗及诸葛荷珠等三人一鹤冲天而起,隐入密枝叶内,摒住呼吸,凝神注视着啸声传来方向。   沉沉如墨夜空中,疾逾飘风闪奔过来三条黑色人影,闻其中一人轻“咦”了声,三条人影刹住身形。   一人低声问道:“你发声惊咦,莫非又有所发现?”   一个低哑而沉的声音答道:“这片松林中有点不对,血腥之气随风刺鼻,你们嗅着了没有?”   寂然须臾,只听得“哦”了一声道:“一点不错,是有血腥之气,必有尸体在内,说不定又是和龟头渚一样,死者是我们同门!”   说完,三条人影如飞来回走动。   云康附着诸葛荷珠耳语道:“姑娘速回横云小筑,将毒纯阳门下之死嫁祸给三花追魂党徒!”   诸葛荷珠摇首低声答道:“钟天华差不多也出来了,用不着侄女去说!”   云康想想也对,钟天华见徒儿惨死,那肯轻易作罢,必出来寻找其他门下。   这时,三条人影分开后又聚在一处,那低沉嗓音说:“那七具牛鼻子尸体,如我所料不差,必是毒纯阳钟天华门下,置他们于死之人亦必是艾百虎老鬼……   月来,江湖种种迹象显示出对我等大大不利,凶杀案件层出不穷,事后均留有本门三花追魂标记,显而易见,借刀杀人,遂他们蜮谋……   本门令主大发雷霆,勒令青龙堂主短期内务须侦出此阴谋由何人主持,但又谈何容易……”   说至此,叹了一口气,又道:“龟头渚惨死两同门,我原料是卢老怪物所为,如今想来正好相反,那毒纯阳钟天华为卢老怪物上宾,他那几个宝贝徒弟在横云小筑之外惨死,其死状与我等同门无异,可见是艾百虎所为,由此否定了卢老怪物,横云小筑我等已无须前往,赶紧回报堂主吧!”   三条人影去势未动之际,忽听一声沉厉的冷笑飘来,三人不由一惊,抬眼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一条长长身形。   武林高手俱是目光锐利,虽在沉沉黑夜之中,十丈之内也能辨明毫发,三人如电眼神注视之下,见来人是一头挽高譬,背插双剑老道人。   “来者莫非是雁岩上元观钟观主吗?”   “不错!贫道钟天华,门下七人惨死,三位可曾亲眼目睹吗?”   三人之中一人哈哈大笑道:“我们如若目睹当时情况,此刻岂能逗留在此,此言未免多问!”   话音未落,三条人影突然破空斜窜而去,去势如电,眨眼便隐入暗中不见。   钟天华大喝道:“无知小辈,胆敢在本观主面前无礼!”   身形疾展,如风追去。   夜风传来三声哈哈狂笑,越远越杳。   这时,裘飞鹗等三人电泻落地,向横云小筑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色大白,天空积压着厚厚云层,狂风寒劲,尘飞漫天,黄叶衰草逐涌旋舞,往昔笼翠滴缘的林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郊野间初冬景色不胜萧瑟凄凉。   在绵延无尽、阡陌纵横的田径上,直立着毒纯阳钟天华,眼中满含愤怒,一袭宽大道袍在风中翻飞,飘飒振动。   他昨晚因追赶三人,激动之下直追出五六十里外,以他的卓绝轻功不难追上,但那三人也非弱者,存心戏弄,忽东忽西,倏分倏聚,宛如鬼魅飘动无形,加以夜色黑沉,又无星光,不但追捕无着,而且疲于奔命,只气得连声怒啸。   不觉天色渐白,所追之人已鸿飞杳杳,不见踪影,立在田径上发怔。   他暗暗忖道:“自己这些年来,武功精进,超神入化,满腔雄心再出江湖,以遂称尊武林,不料,雄图未展,自己带来门下八人已折了四双,对手只凭猜测,尚未知道究竟是谁,盛名丧辱何以为堪……”   越想越气,不禁咬牙切齿暗骂道:“我不将三花追魂及燕云大煞门下屠戮俱尽,从今以后我毒纯阳就此在江湖上除名!”   顿顿脚,转身如飞而去……   第三十章 昔年拼斗   毒纯阳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外,他不熟路径,只凭方向奔回横云小筑,不觉奔至两座丘陵间一条小径,两侧高可丈余,壁平如削,其中只容两人并行。   正奔行之间,忽见前面十数人匆匆奔来,为首两人,一是断眉秃发,面色狞恶,背插双笔老叟,另一是身形长瘦,两颊枯瘪,颊下无须老者,双眸中不时射出慑人心神奇光。   双方如不相让,以迎面直冲奔来之势,堪堪正要撞上,双方猛然制住身形,怒目相视着。   突然,十数人中闪出一彪形大汉,暴喝道:“牛鼻子!怎不闪开让路,莫非存心找事生非不成?”   毒纯阳钟天华两道剑眉一挑,冷冷说道:“无知小辈!本真人岂能让你们,赶紧闪开,本真人还有要事!”   那大汉狞笑一声,也不答话,垫身跨步,肩上一柄鬼头刀巳夺鞘而出,一溜寒光直奔钟天华面前砍到。   毒纯阳钟天华冷冷一笑,也不闪避,直至刀锋临近面门不及两寸之处,才身形一挪,左掌电闪星飞抓出,右掌直击过去。   一掌一拳奇快绝伦,拳风凌厉,只听得一声嚎叫出口,鬼头刀脱手抓出,拳力击到那人胸口之上,那人立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人往后倒去,已然气绝身死。   那肩插双笔老者立时箭步跃出,目中射出慑人凶光,大喝道:“你怎敢妄向老夫门下施出杀手?”   毒纯阳钟天华轻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缓缓说道:“本真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见你门下先下杀手吗?”   肩插双笔老者语塞,干笑了两声,目光上下打量了钟天华两眼,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居然在老夫面前狂傲无礼!”   钟天华双眉一挑,冷笑道:“本真人久未出江湖,你乃后生晚辈,难怪不识……”   这肩插双笔老者一听钟天华称他为后生晚辈,不禁气得老脸通红,凶光逼射。   钟天华微笑道:“你无须气得这般,你不识本真人,但本真人却识得你,看你肩插双笔,谅是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你那青螺渚巢穴已被三花追魁屠戮得面目全非,欺善怕恶之辈,可见你那追魂不如他那追魂甚远,你以为本真人真个好欺吗?”   说话时,面上笑容渐渐收敛,转为面露浓霜,语音也由轻而沉,句句话都使阙陵刺进心胸。   追魂双笔阙陵愤极暴喝道:“你究竟是谁?青螺渚被焚尽人皆知,这是老夫本身之事,容不得你来多话!”   钟天华哈哈大笑道:“别人既焚得你那贼窝子,难道本真人说也说不得吗?本真人家住雁岩……”   阙陵身后瘦长老叟,突然出声接口道:“原来是毒纯阳钟天华,无怪这么狂傲,风闻你练成无形剧毒,收发由心,   三十章 昔年拼斗   毒纯阳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外,他不熟路径,只凭方向奔回横云小筑,不觉奔至两座丘陵间一条小径,两侧高可丈余,壁平如削,其中只容两人并行。   正奔行之间,忽见前面十数人匆匆奔来,为首两人,一是断眉秃发,面色狞恶,背插双笔老叟,另一是身形长瘦,两颊枯瘪,颊下无须老者,双眸中不时射出慑人心神奇光。   双方如不相让,以迎面直冲奔来之势,堪堪正要撞上,双方猛然制住身形,怒目相视着。   突然,十数人中闪出一彪形大汉,暴喝道:“牛鼻子!怎不闪开让路,莫非存心找事生非不成?”   毒纯阳钟天华两道剑眉一挑,冷冷说道:“无知小辈!本真人岂能让你们,赶紧闪开,本真人还有要事!”   那大汉狞笑一声,也不答话,垫身跨步,肩上一柄鬼头刀巳夺鞘而出,一溜寒光直奔钟天华面前砍到。   毒纯阳钟天华冷冷一笑,也不闪避,直至刀锋临近面门不及两寸之处,才身形一挪,左掌电闪星飞抓出,右掌直击过去。   一掌一拳奇快绝伦,拳风凌厉,只听得一声嚎叫出口,鬼头刀脱手抓出,拳力击到那人胸口之上,那人立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人往后倒去,已然气绝身死。   那肩插双笔老者立时箭步跃出,目中射出慑人凶光,大喝道:“你怎敢妄向老夫门下施出杀手?”   毒纯阳钟天华轻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缓缓说道:“本真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见你门下先下杀手吗?”   肩插双笔老者语塞,干笑了两声,目光上下打量了钟天华两眼,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居然在老夫面前狂傲无礼!”   钟天华双眉一挑,冷笑道:“本真人久未出江湖,你乃后生晚辈,难怪不识……”   这肩插双笔老者一听钟天华称他为后生晚辈,不禁气得老脸通红,凶光逼射。   钟天华微笑道:“你无须气得这般,你不识本真人,但本真人却识得你,看你肩插双笔,谅是青螺渚追魂双笔阙陵,你那青螺渚巢穴已被三花追魁屠戮得面目全非,欺善怕恶之辈,可见你那追魂不如他那追魂甚远,你以为本真人真个好欺吗?”   说话时,面上笑容渐渐收敛,转为面露浓霜,语音也由轻而沉,句句话都使阙陵刺进心胸。   追魂双笔阙陵愤极暴喝道:“你究竟是谁?青螺渚被焚尽人皆知,这是老夫本身之事,容不得你来多话!”   钟天华哈哈大笑道:“别人既焚得你那贼窝子,难道本真人说也说不得吗?本真人家住雁岩……”   阙陵身后瘦长老叟,突然出声接口道:“原来是毒纯阳钟天华,无怪这么狂傲,风闻你练成无形剧毒,收发由心,   能置人生死于不知不觉中,不愧为武林奇才,但妄想称尊武林,未免自不量力,就拿眼前猖獗江湖的三花追魂及艾百虎老贼两人而论,即可使你钟观主一筹莫展,切莫树敌结怨太多!”   那老叟语音冷削逼人,入耳森寒。   钟天华注视着这老叟良久,一直猜不出对方是何许人,但从对方眼神可断定亦必是武林高手。   那老叟微微一笑道:“钟观主不必费神猜疑,老朽涂杰!”   钟天华一听知道对于就是神州九邪之一的血掌人魔涂杰,不禁心神微凛。   那涂杰缘何与阙陵凑在一起,原来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涂杰曾掌毙阙陵门下多人,阙陵本对涂杰痛恨入骨,与笑尊者双双追赶涂杰途中,笑尊者竟趁隙逸去,阙陵不禁心疑。   阙陵知道笑尊者念念不忘于湖滨别墅中一卷“玄玄经”,毫不迟疑亦转身扑向湖滨别墅而去。   果然,笑尊者在湖滨别墅之中。   待他说出徐汝纶声称玄玄经三篇仍在笑尊者手中,笑尊者竟面色大变,不待他说完即说要请其师出山,急奔离去,阙陵不禁疑上加疑,追踪笑尊者身后。   笑尊者知阙际紧跟不舍,急奔入人烟繁盛村落,左转右弯,得以逃去。   此后,阙陵不期遇上血掌人魔涂杰与郝尘父子,理论之下,郝尘说出狮子崖当日情景,三篇玄玄经仍在笑尊者手中,笑尊者如此做无非是借刀杀人,移转视听而已。   追魂双笔阙陵不禁恍然大悟,愤恨不已,于是反与血掌人魔涂杰沟瀣一气,涂杰也乐得收为巳用。   途中听得青螺渚被三花追魂门下屠戮焚毁,阙陵不禁急怒交加奔回,不意撞上毒纯阳钟天华。   钟天华闻知对方是血掌人魔涂杰,心中微震,但面上毫不动容,点头道:“原来是涂老师,幸会!想必涂老师为着追寻艾百虎及三花追魂等人,贫道也是为此……   今是在龟头渚树林之中,艾百虎与贫道有约邀战,若几位有兴,不妨一同前往,或许能会晤到三花追魂党徒,贫道要先行一步,告辞了!”   说罢,大袖一拂,人已凌空飞起,掠越涂杰头顶疾泻落地,电逝而去。   涂杰双眉微皱,略略沉吟后即道:“钟天华言必不虚,我等先行赶奔龟头渚再说!”   但见人影鱼贯电飞掠起,在那寒风彤云之下,犹若一条灰线划过长空,眨眼间,形影杳然。   口口  口口  口口   太湖之滨,一振肃杀气息,寒风呼吼啸涌,往日水平似镜,一碧万顷之太湖,此刻已是掀涛生白,延伸天际。   只见毒纯阳钟天华由横云小筑走出,向湖滨疾奔而去,他面色变得铁青,似蕴有无穷愤怒。   一则是由于自己门下八人惨遭屠戮,再者卢昆卢潇兄弟两人采取观望之态度,还力劝自己不可过于激动,阻止龟头渚之行,一气之下,自己单刀赴会,仗着一身阴毒暗器,虽不胜也无落败之理。   他痛恨卢氏兄弟不够交情,更后悔自己未将毒药暗器传   授门下,今日才有如此失算,胸中激动如潮涌,不觉来到湖畔,他因激怒难遣,不禁出言骂道:“我若不诛杀天下异己,誓不为人!”   忽然,风中传来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   毒纯阳钟天华不禁大惊,霍地旋身,抬目一望!   那有什么人,只见千百株矮松,虬枝攫舞,有如鬼牙怒张,仰天噬动。   他乃武林中有数顶尖高手知道有人在古松林之内隐藏,目中暴射杀机,大喝道:“何不现身相见!”   一掌飞劈林中,掌出风生,排空奔云,登时劈断十数株松树,“哗啦”倒拆一片,松针激飞如雨。   林中忽传出苍老洪亮的一阵大笑,说道:“不到龟头渚,老夫怎可相见,钟天华!你算是栽定了,令徒八人就是你前车之鉴!”   钟天华不禁目眦欲裂,怒气填膺,大喝道:“就在此湖畔拼一高下如何?何必一定要去龟头渚,莫非你已在龟头渚设下埋伏?纵然是天罗地网,钟天华又有何惧?恐怕是你们无一幸存!”   林中传出冷冷语声道:“钟观主!老者是谁,你当巳知道,老夫言出如山,从无更改,你以为无形剧毒暗器便可恃之无恐吗?多言无益,你在龟头渚一试就知!”   话落,便寂然无声。   钟天华知艾百虎业已离去,恨意更自加浓,转身便向湖滨奔去。   湖畔有一孤舟浮沉不定,他解绳跃向舟中,荡舟离岸,波涛汹涌,寒风狂急,钟天华奋力鼓风荡驶,眼看只距龟头渚岸二十丈左右,蓦然舟是猛掀一侧,钟天华猝不及料,“咚”的一声翻入水中,小舟立时翻覆。   钟天华“咕咕”吃了两口水,神智仍然清楚,知有人暗算,趁着身形还未下沉之时,两腿猛地弹直一踹,双臂一伸,身化“鱼鸢出水”穿离水面,丹田真气一提,蜻艇点水般三两个起落,登萍渡水踏足渚岸之石上。   这份化险为夷,卓绝无伦的武功,错非是钟天华任人不能,然就在他穿离水面时,身旁阴毒暗器已为水中之人攫取,只是钟天华毫无察觉。   钟天华一登上渚岸,回眼怒视沉舟之处,但水中并未有人现身,一再连遭挫折,不禁盛气顿敛,微生气馁之意。   不过,在此局势之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怒哼一声,转身向树林中扑去。   一到林中,目光落处,不由心中大震,呆着不动,面色惊变。   原来林中积屠满地,尸体胸后均插着三只小箭,死状无一不同,鲜血犹汩汩淌出,显然就在不久之前遭受暗袭,为时不出半个时辰以内。   最令他惊骇的是,这些死者就是方才所遇涂杰及阙陵两人之手下,然而独缺涂杰与阙陵两人。   在此情形之下,钟天华也身如立在阎罗殿中,毛骨悚然,目中冷电神光四外扫视,慎防暗袭,右手向左胁揣去。   忽然,钟天华面色大变,只觉右手揣空,低首一瞧,革囊已被窃去,不禁心神猛震,倒退了两步。   不远处,突有一冷冷语声传出道:“化子没蛇耍了,张惶失措,六神无主,钟观主你的豪气威风到那里去了!”   继而冷冷大笑道:“钟观主!你为何一付落汤鸡模样,你已栽定,尚欲逞强做什么,老夫向不打落水狗,你还是返归上元观目育黄庭吧!武林中你也无颜立足,老夫尚有要事,不克奉陪,但愿能再相见!”   但闻“刷”地一声,曳出一声长笑,划空闪电离去。   钟天华几曾受过如此奚落,面色红一阵,青一阵,顿了顿脚,暗骂道:“回到上元观中再练毒药暗器,自己要大开杀戒了!”   半个时辰后,横云小筑毗邻一座满布翠竹苍松的小山中,卢氏昆仲、诸葛豪父女、云康及裘飞鹗相率走入秘穴石径,不能忍俊,笑声不绝。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月后,浙东海宁县滨近海岸望潮村中走出四人。   此际,朔风凛冽狂劲,大雪纷飞,漫天遂涌洒落,寰宇皆白,海上白浪柱立,此起彼伏,宛如万马腾空,怒吼如雷。   雪势密浓,分不清四人面目,但隐约可见是三老一少,垂首疾奔而行。   这四人正是钱塘渔隐韦飘萍、神偷押衙云康、穷神钟离牧、裘飞鹗等四人,联袂前往鼎湖。   裘飞鹗与云康离开了横云小筑之后,换了商买装束,东行奔浙返归余杭三家村,寻觅到孔石生老者。   孔老丈惊喜不已,带其祭扫祖茔,逗留三天,赠与孔老丈两百两纹银,为报收养之恩,并托其随时修护祖茔,然后洒泪而别。   他们两人又赶到西湖雷峰塔下会晤穷神钟离牧,裘飞鹗告知须去鼎湖投师,钟离牧一生飘泊江湖,四海为家,自愿陪同裘飞鹗前往鼎湖,顺便游览岭南山水之胜。   钱塘渔隐韦飘萍已在家等侯,与三人稍事安排之后,即刻上路。   穷神钟离牧望了望天空飞雪一眼,叹息一声道:“海宁观潮,天下奇观,惜我们来非其时,来年中秋月夜,定要韦老师尽地主之谊,欣赏此一奇观,方不负此生!”   韦飘萍笑道:“那是自然,来年江湖妖气已无,韦某些准备两缸百年绍兴酒,恭候三位大驾光临!”   钱塘潮,因江口严壁悄露,河流突出,潮兆吞吐至海宁而极盛,八月中旬,潮头更达三丈,浩然大观,方海潮东来,远望海门,初则白光一线,即近,如霜弋银甲,万马腾空,流珠溅沫。飞洒半空,有“沧海倒流吞日月,青天中裂走雷莛”之势,每至中秋前后,浙人扶老携幼,络绎于淦,共赏江潮之盛。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四人由浙经闽赴奥,途中发现不少武林人物。   近月来“三花追魂”门下不见蠢动,大有偃旗息鼓之势.倒是燕云大煞艾百虎凶焰猖獗,与少林莆田下院主持灵光大师门下结怨,数场激战之下,双方互有损伤,为此,灵光大师飞报嵩山少室,请传柬敦正派同道剿战妖邪。   穷神钟离牧目睹武林人物来往于风雪道上,长叹一声道:“武林从此多事矣!灵光大师与艾百虎结怨,少林虽传柬邀请同道相助,钟某意料各大正派必多存观望之态,少林首遭其殃,三花追魂渔翁得利,遂其蠢食江湖之志,钟某虽有遏阻之心,但力不足奈何?”   韦飘萍亦不胜感慨道:“事在人为,三花追魂等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到达鼎湖之后,再商大局不迟!”   四人日行夜宿,未及一旬,便自赶抵岭南,南国气候温暖如春,艳阳普照,葱绿滴翠,与浙省冰天雪地,凋枝枯弃,迥不相同。   这日,四人已抵鼎湖,但见层峦滴翠,林木蓊郁,韦飘萍率领三人由后山秘径攀登,猿飞猱纵而上。   行至半山,隐隐闻得玉龙飞瀑矗隆雷动,声震山谷之音,钟离牧不禁出声吟道:“悬崖瀑布飞,玉龙挂寒空!”   韦飘萍大笑道:“钟老师能道出这两句名咏,是否渴望一见?”   穷神钟离牧颔首笑道:“钟某落拓江湖,足迹所至之处,历遍大江南北,但未曾一履岭南,鼎湖飞瀑,久已向往,岂有过门而不入之理!”   韦飘萍微笑不言,身形突往南跃去,三人随后疾登而上,雷动瀑泻之音,愈近愈响,震耳生鸣。   一登上鼎湖边缘,但见寒潭十亩,一泓澄碧,峭壁千丈,悬瀑自天而下,宛如深谷穿云,碎玉摧冰,喷雪散珠,蔚为奇观。   韦飘萍翘首仰望峭壁,凝目久之,黯然伤神道:“当年神州八邪就在此峭壁之上火拼,老朽得以暗中目睹,如今想起,情景历历宛如昨日!”   言下,唏嘘不已。   突然,身后传出一声冷笑,这笑声宛如夜袅唳鸣,令人不寒而栗。   四人登时心神大震,旋身四望,只见身前五丈外立着三个瘦长如竹怪人,乱发削肋尖颏,浓眉挤成一线,目光湛蓝,慑人如炬。   三个怪人面貌一般,分不出彼此,唯一能区别的就是三怪人分着黄、青、白三种颜色之长衫。   钱塘渔隐韦飘萍也是冷面乖癣之人,最近因廉星耀之事疲奔于江湖,虽暂时收敛傲性,但本性依然,报之以一冷笑道:“你们笑什么?”   那三个怪人冷漠依然,闻言无动于衷,黄衣怪人冷冷说道:“你方才说曾目睹神州八邪火拼是真的吗?但不知廉星耀死也未死?”   韦飘萍道:“廉星耀死了与否与你们何干?就是老夫知道,也碍难奔告!”   黄衣怪人突走前一步,目中蓝光电射,道:“这样说来,你是知道廉星耀落下了?”   话尚未了,穷神钟离牧忽电射扑出,双掌猛劈黄衣怪人,劲风破空雷啸。   钟离牧掌法精奥莫测,暗含擒拿手法,如吞如吐,掌风罩向黄衣怪人九处重穴。   那知身穿青白长衫两怪人,早已凝神蓄势,一见钟离牧出掌,两人身形一分,凌空左右合攻钟离牧,四只鬼手,划出尖啸,奔雷闪电袭至。   钟离牧只觉寒风袭体,冰冷彻骨,不禁骇凛,一式云里倒翻出去。   那黄衣怪人身躯滴溜溜的一转,喉中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身形已立在钟离牧身前,说道:“凡是见到我们之人,即有死无生,容你暂活片刻,等我把话问完,这鼎湖就   是你们葬身之地!”   钟离牧冷笑道:“只怕未必!”   黄衣怪人阴阴望了他一眼,寒声说道:“我已知你就是穷神钟离牧,但你可知道我们三人是谁吗?”   钟离牧狂笑道:“老朽这身装束,江湖之上无人不知,你们三人充其量不过是妖魔鬼邪中无名小卒!”   青白两怪人不禁浓眉一皱,鼻中哼得一声,黄衣怪人轻笑—声道:“不要说是你不识,就是当今武林之人也难有知道我们三人传闻,更别说是目睹!”   钟离牧傲然说道:“老夫已说无名小卒,足见不错!”   黄衣怪人干笑了两声道:“卖弄口舌做什么,老实告诉你,凡遇上我们就无一逃生,是以没有传闻!”   钟离牧冷笑道:“老夫是何等样人,岂是让你们能唬吓得住的!”   黄衣怪人突然身形左挪,向群雄身前掠去,三丈距离一闪即至,身法之快捷,罕有其比。   但见他向韦飘萍说道:“只要说出廉星耀的下落,我们可以破例让你们逃生一次!”   韦飘萍大怒,两袖飞卷猛甩而出,劲力柱涌,直撞出去,黄衣怪人疾翻左腕,掌心一迎一吸。   钱塘渔隐韦飘萍猛感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将身形牵了出去,不禁大骇。   黄衣怪人一声长笑中,右掌猛劈而下,眼看韦飘萍就要丧命掌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钟离牧、云康猛扑而出,四掌同时投向黄衣怪人。   青白怪人冷笑一声,交叉攻出一掌,钟离牧及云康只感胸前如受重击,震得倒退两步,心血狂跳。   这时,黄衣怪人手掌只距离韦飘萍五寸,忽然,眼角瞥见一蓬星雨黑芒向身侧激射而至,来势电疾,由不得右掌改式劈向袭来黑芒。   如此一来,韦飘萍得以奋力仰窜,脱出那股吸力之外。   黑芒星雨亦被黄衣怪人掌力震飞,黄衣怪人怒视着裘飞鹗。   他只望了裘飞鹗一眼,面上怒容忽又收敛,两指突然一捏,“哗碌”一声,三怪人同时推掌向韦飘萍、钟离牧及云康三人缓缓逼去,黄衣怪人另一双手掌则推向裘飞鹗。   钟离牧等三人只觉一片柔和潜力裹束全身,无法闪避一步,渐渐压力加重,沉如山岳,呼吸也为之窒息,气血震荡翻逆,不禁大骇,三人同一心意跌坐于地,作品字形六掌分出,提紧平生真力,全力施为。   裘飞鹗则被黄衣怪人掌力撞得踉跄倒出三四丈外,筋骨酸痛难耐,当他被黄衣怪人出掌推出,忽瞥见其袖内绣有三朵白色金钢花,不由惊呼出口:“三花追魂!”   这呼声传入钟离牧等三人耳中时,三人不由大大凛骇,心神略略分了一分,那知那三怪人掌力趁虚而入。   顿时,三人只觉目眩耳鸣,臂挫三寸,那片重逾山岳压力不但有增无减,而且更弥布阴寒之气,侵骨僵冻。   钟离牧等三人个个暗中忖道:“这三个怪人大概是三花追魂面前有力臂膀,倘若如此,则三花追魂本人的功力的确高不可及,武林之内恐怕无人能敌……这掌力之怪异,生平未听传闻过……”   尤其是钟离牧更是心中难过,自己在武林中偌大名望,武功较之名派宗师并无逊色,且武学源流出典更无不熟知能详,到头来竟丧命在这不知名掌法之中,未免辱名太甚。   这时,裘飞鹗目睹钟离牧等三人面色变得惨白如纸,目中精湛如电神光亦趋黯淡,手掌缓缓向后退出,显然已临危险边缘,他知道三人之中云康功力最弱,但其他二人武功卓绝,高出自己太多。   钟离牧等三人危如垒卵,命悬一发,势必要加以援手,明知蜻蜒撼石柱无济于事,但无论如何也须一试。   他遂气握掌心,卓立如山,暴雷一声大喝,双掌霍然推出。   这是常彤传授他的佛门“金刚降龙禅掌”,用出了平生真力,只听得“矗”的一声大震,强劲无比气流旋荡中,钟离牧等三人突觉压身潜劲松得一松,趁隙弹跃??飞出去。   那边,裘飞鹗掌力潜劲推出,刚与三怪人阴柔掌力一接,即感身形一阵猛烈震撼,两缕冰凉寒气透入掌心,只觉臂骨如受万年寒冰所冻,加以反震之力有增无减,再也立桩不住,身形不由自主地退向后去,胸口一阵震痛,不觉“哇”的出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跌于地。   黄衣怪人冷冷一笑道:“小娃儿!自不量力!”   钟离牧等三人虽脱出危境,跃翻出得七八丈外,只以亏损真元太甚,再也不能出手还击,急须择一僻处调息恢复功力,但见裘飞鹗仰跌在地,不禁大惊,就在此一怔神之际,那股阴柔寒冷、沉如山岳的气劲再度卷起。   此刻,他们三人再也无能还手,心想必死无疑。   穷神钟离牧暗叹一声道:“不料我钟离牧竟丧命在鼎湖山中,唉!生死皆注定,一点不错!”   随又转目投向韦飘萍及云康两人一眼。   只见两人虚推着双臂,却毫无作用,渐渐三人眼前所见的均是一片灰暗。   黄衣怪人说道:“廉星耀死也未死,此时说出,还可免你一死!”   突然,裘飞鹗忽一跃而起,面上神光焕发,不见有半点受伤模样,三个怪人目中顿露骇疑之色,互望了一眼,均忖不出这是何故。   黄衣怪人口角微动,正想出声问裘飞鹗为何会安然无恙,因为,这是从未曾发生过之事。   蓦地——   从鼎湖飞瀑千仞峭壁之上,飘送过来一声沉重的佛号。   瀑声如雷,声震山谷,这佛号竟能超越如雷瀑声,字字清晰,可想而知如不是仙佛中人,焉可臻此。   佛声入耳,三个怪人如受当头棒击,面目变色,继而梵唱声起,黑衣怪人忙道:“不好!老秃驴竟还未死!”   只见三个怪人凌空腾起,如鬼魅飘风,袍袖展处,破空震飞,眨眼,巳在数十丈外,转瞬无踪。   裘飞鹗急急掠到钟离牧等三人身前,只见三人盘坐于地,闭目合睛,行动调息。   原来三个怪人惊离之时,钟离牧等三人骤感压力一松,不禁萎顿坐地,寒毒侵骨,沉身冰寒如虚脱模样,若不及时行功驱寒,片刻之后必已无救,以致无暇过问身外之事,迫不及待行气贯输主经。   裘飞鹗守在一旁,凝目仰望千仞峭壁绝顶,只觉银龙长   泻,喷珠如雾,并无人迹现身,心道:“这佛号来得好蹊跷,三个怪人一走,梵唱顿寂,似是有意惊走三个怪人,但为何不现身……佛门高僧,慈悲用心,未必会撒手一走,但是,这么久了还不现身总是真的……”   忖念之间,转而又心说道:“黑衣怪人临去之时,说了声,老秃驴还未死,这‘老秃驴’定是喧佛号之高僧,那高僧是谁呢?”   他不禁沉思凝神,脑中忖念电转,暗道:“曾闻铁竿皇陈耕农言说,‘三花追魂’武功绝伦,生平只败过百臂上人手下一次,此后即销声匿迹,是今令‘三花追魂’畏惧者只百臂上人一人,当然,百臂上人亦令‘三花追魂’门下见而生畏,不过,百臂上人已圆寂西归……”   想到此处,裘飞鹗突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三个怪人闻碍佛号之声,以为百臂上人未死,所以惊遁而走,可见峭壁上之人定非百臂上人,只是故弄玄虚,冒作百臂上人……”   他正在仰面思索,突然身旁响起云康微弱口音道:“裘老弟……你去取五星玉钱助老朽等三人驱去寒毒恢复功力!”   在云康出声时,裘飞鹗低头见到三人面色仍是惨自如雷,冷汗淌出,凝而成霜,不禁暗惊三个怪人掌力如此怪异阴毒,待云康话声一落,心道:“该死!该死!怎么在下竟把玉钱之事给忘了!”   原来他方才被黄衣怪人一掌震跌在地,重伤喷血,也是靠五星玉钱之功得以无恙。   五星玉钱,上古神物,万年暖玉琢成,功能祛除寒毒,玉钱之上能显出先天五行阵式,武林奇珍不说,单拿玉钱本身灵异,已足称人间至宝。   —个时辰过去,钟离牧、韦飘萍、云康均藉玉钱之力,祛退寒毒,恢复功力。   钱塘鱼隐喷喷赞不绝口道:“难怪听江湖传言,北斗星君遗失此玉钱,如丧考妣,形似疯狂仆仆奔走江湖,原来玉钱有如此神效。”   裘飞鹗宛若未闻,只怔怔望着峭壁之上,半晌才道:“这佛号来得甚是奇怪,我们何不到峭壁之上,看看这人是谁?”   声落,当先纵去,三人欺风闪电般跟随在韦飘萍身后。   四人掠到绝顶,纵目四望,韦飘萍目光定处,只见苍翠树叶中,跌坐着一人,面色如死灰,口角淌出丝丝鲜血,目光暗淡,望着四人面露凄苦。   韦飘萍不禁出声叫道:“廉兄!原来是你出声惊退三怪,小弟死不足惜,只是苦了廉兄!”   钟离牧等三人始知道此人就是神州九邪之首,琅环鬼使廉星耀。   廉星耀闻言苦笑一声道:“六年废栖,人何以堪,愚兄雄心仍未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看来,只是梦幻泡影耳!”   说至此略略一顿,注视在韦飘萍脸上,又道:“与贤弟阔别六年,在此崖顶目睹贤弟重来,欣喜万分,但见得三花追魂护身三卫合攻诸贤弟,只因功力全废,无能相助,情急之余,拼舍本身残余真元,冒充百臂上人口音惊退三怪,聊以相报六年前贤弟救命之德,现愚兄已油尽灯枯,有烦贤弟为我收葬骸骨,来生定有以报德!”   韦飘萍微笑道:“廉兄你死不了,倘若你死,这武林无穷杀劫仗何人收拾?”   廉星耀闻言似精神一振,抬目诧道:“难道贤弟你将‘玉莲神丹’拿到手,想那……”   韦飘萍见廉星耀声音低哑微弱,接口说道:“廉兄不必耗神说话,稍时再做长谈,廉兄你此刻只紧守‘命门’、‘气海’两处要穴,务使残余气血不得泄窜!”   说着,转向裘飞鹗微笑道:“有劳裘少侠五星玉钱压紧抵在廉大侠命门要穴之上,再以纯阳真气透入,逼运至关元气海,助廉大侠枯血滋生,残气增益!”   裘飞鹗如言施为,廉星耀只觉一股阳和温流透肤而入,丹田之间残余真气不禁一提,缓缓行向全身主经血脉,不消一盏热茶时分,这股阳和热流愈行愈速,已能自己行功,自由运行,四肢百骸如滴甘露,莫不舒泰已极,面色渐见红润,不禁抬目望着韦飘萍,闪着炯炯有神光辉。   韦飘萍见状微笑道:“小弟知廉兄心意,你是想问五星玉钱来历吗?说来话长,廉兄知道这裘少侠是何入门下吗?小弟特地护送裘少侠前来拜在廉兄门下,以成全廉兄六年前之志!”   廉星耀不禁出声道:“裘少侠是何人门下?”   韦飘萍眨了眨眼,微笑道:“廉兄做梦也不曾想到,他就是与你情同手足、鼎湖一役独缺一邪的催命判官高足!”   廉星耀惊得张大了眼,诧道:“是朱同贤弟之徒吗?朱贤弟本人呢?”   继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朱贤弟一身所学,较之愚兄更为刚猛霸道,阴毒异常,他之高足虽然秉赋良好,如废除一身邪异武功,从头习起,未始不能没有大成之日,缘何西江之水,难救涸澈之鱼,即使愚兄将恢复往昔功力,诚不足以遏阻狂澜奈何!”   韦飘萍大笑道:“廉兄不必胡思乱想,小弟如非自信有万全之策,岂能盲目重履鼎尖相求!”   神偷押衙云康闻得朱同之名,迟疑半晌,才出声问道:“催命判官不是桑丹三吗?怎么廉大侠称他朱同?”   廉星耀微笑道:“朱同之名,只有神州九邪及韦贤弟知之,朱同年幼时,其父本是一告老还乡官臣,返乡途中不幸被一绿林巨擘劫财谋害,正要下手朱同时,适逢朱同之师遇上,其师与绿林巨魁互有怨隙,一场凶搏,绿林巨憝败逃,从那以后,朱同随其师姓,之后朱同多有遇合,医卜星相,无不造诣神通,其师对朱同身世讳莫如深,直至弥留之际才予道出……   其时廉某等九人方才崛起,不过都是武林无名小卒,朱同邀请廉某等寻仇他当年杀父仇人,待仇人身死之前始问出他生父之姓名,这才返宗归祖的为桑丹三。   这是他一段私人的辛酸秘史,外人无从得知,难怪见疑!”   裘飞鹗原也忖不出其传艺恩师又名朱同何故,至此方始恍然!   第三十一章 幕云洞惊变   琅环鬼使廉星耀忽觉体内一阵撼震,知是真气将要重新打通奇经八脉,任督二穴生死玄关,赶紧闭目守定行神。   片刻,只觉脑中生出一声雷击,真气窜行十二重楼,不禁大笑站起道:“天地实为万物之逆旅,光阴无非百代过客,人生百年与其与草木同腐,不如生前做下一番隆隆烈烈事业,愚兄枯骨重生,一切恭聆所命!”   说罢,转身相谢裘飞鹗。   他目睹裘飞鹗根骨清奇,目中神光一丝都不带邪异之色,不禁惊奇万分。   韦飘萍大笑道:“朱判官传授裘少侠武学时,均以内功正宗、武林绝学循序相授,造就这一代武林奇葩,实含有深意,廉兄先前疑虑未免多余!”   廉星耀大喜形于颜色。   韦飘萍又与廉星耀一一引见穷神钟离牧、神偷押衙云康二人,廉星耀连声久仰幸会不已。   一阵寒喧过后,廉星耀转目移注在裘飞鹗脸上,问道:“令师现在何处?”   裘飞鹗不禁目中泛出泪光。   廉星耀见裘飞鹗悲苦神色,不禁眉峰一皱,急道:“难道我那朱贤弟已经死了吗?”   裘飞鹗遂说出天风马场被毁之事,不知恩师生死存亡。   廉星耀沉吟良久,才道:“看来朱贤弟还活在世上,天风马场被毁,武林中只知被毁而不知究竟,定另有原因,朱贤弟机智卓绝,料事如神,较廉某还高出一筹,将来定可见面!”   接着,又再问起近来武林动态,从四人口中得知三花追魂再次复出与群邪互争称尊武林,不禁长叹一声道:“武林之内又将是一片血腥矣!各大门派自扫门前,互相观望,终必遭三花追魂蚕食,百臂上人若在,还可联合起来扑灭!”   裘飞鹗不禁心中一动,忙道:“晚辈得手一只百臂上人当年号令武林之龙飞令符,不知有用否?”   廉星耀闻言不禁一怔,面现喜容道:“你怎么得到手的?”   裘飞鹗将滨阳镇上巧遇陈耕农、葛蓓珊之前后经过详细说出,又取出龙飞令还交廉星耀手中。   廉星耀接过龙飞令,反覆审视,双肩一耸,放声大笑遭:“你上当了,这是假的,那姓葛的女姓儿手段真正高明之极,藉此脱身事外,可潜心习艺,另外其人极可能藏有深心!”   裘飞鹗不禁怅然若失,目光顿黯然失色。   廉星耀微微一笑道:“四位返回廉某山居再作商谈吧!”   五人一行往后山疾掠而去。   洞内,裘飞鹗已行过拜师大礼,廉星耀含笑道:“三花追魂武功玄诡莫测,足可霸主武林,只是心忌百臂上人生死   未明,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凶威所指均为黑道群邪,对正振门中丝毫未加侵犯,用意即是若百臂上人还活着,可推称自己改邪归正,为维护武林正义,百臂上人自无话可说……   说到此顿了一顿,望了钟离牧、韦飘萍及云唐一眼,又道:“三位离此以后,尽量放出风声,说百臂上人潜修在鼎湖绝峰,廉某已成残废,剃度在百臂上人门下,从今以后不问江湖是非,虽是如此,但闻听百臂上人之言,一年之后尚须离开鼎湖一次巡视武林后证果西归,三花追魂定不敢放手为恶!”   韦飘萍错愕道:“何必仅说一年之期,多说两二年岂非更好?”   廉星耀不禁哈哈大笑道:“韦兄有所不知,廉某自信可将玄玄经与五星玉钱内密奥武学,在一年内使裘飞鹗融汇贯通,那时,三花追魂必认为百臂上人已死去,放手无忌,如此才师出有名,藉以歼灭!”   韦飘萍及钟离牧不禁点头暗许。   紧接着廉星耀又道:“最重要的就是三位尽量诡秘行踪,不可暴露身形,韦兄赶去四明山看着葛姓女娃儿还在否,尽量设法使她一年之内不能下山!”   随即又向钟离牧道:“钟老师及云老师你等遇上陈耕农,请他勿将百臂上人涅盘讯息传出去”!   钟离牧、韦飘萍、云康三人知道廉星耀位居神州九邪之首,老谋胜算自较卓迈高绝,钦佩之下连声应诺,三人在鼎湖后山秘洞盘恒一天离别而去。   钟离牧等三人一下得鼎湖山后,为利于诡秘行踪,散播百臂上人仍活在世上之事,即分道各自而去。   韦飘萍进入浙境,在满天飞雪凛冽寒风中扑奔嵊县而去,四明山主峰离曹娥江上游嵊县才不过数十里,他在幕雪飘飞际到达嵊县,投宿在一家大降客栈。   这家大降客栈经常有武林人物来往,韦飘萍在用食之大厅上,耳中便闻得江湖人物在高声谈论武圣百臂上人尚在人世,是以群邪近日以来由明战火拼一变为偃旗息鼓,又说三花追魂已坐镇于杭城上天竺处,十月前西冷桥畔发现十数具尸体,均是飞花谷一流好手,不言而知是三花追魂所为,若是别人,谁敢在凶焰久著、手狠心辣之飞花谷谷主郝尘头上动土。   这班江湖人物三杯酒下肚,酒寒心热,口沫横飞,绘声绘影,宛如亲眼目睹一般。   韦飘萍知道散布瑶言之计已收效,江湖传闻快逾疾风,脸上不禁升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二日一大早,韦飘萍离开大降客栈,出得东门向四明山区扑去。   这日气候寒冷异常,滴水成冰,风狂雪涌,漫天玉龙翔斗,往昔雄伟峰峦,尽都覆在大雪之下,粉装银琢,寰宇皆白。   紫衣老尼所居之燕游峰绝顶幕云洞,高出云层,劲风猛烈,雪狂电激,韦飘萍虽是一身上乘武功,有几次差点滑下冰崖峭壁。   由辰到暮,韦飘萍已是精疲力倦,侥幸攀登至幕云洞口,他不敢随便进入,因紫衣神尼虽常在江湖走动,但武林辈份极高,其“散花八剑”禅门绝学,降魔卫道,威力奇大,久已卓著盛誉,威震宇内。   只见韦飘萍面色肃穆诚敬,高声唤道:“神尼在吗?武林末学韦飘萍求见!”   韦飘萍肃立有顷,久久未闻回声,心说:“莫非江湖妖气纷起,这不管闲事的老尼姑为武林苍生起见,竟仗剑重入江湖不成?”   想想只觉不对,忖道:“这老尼姑是有名的清身自好,只要不侵犯她,虽天塌下来均视若无睹,她那会下山!”   想罢,不禁又唤了一声。   这次,音调宠亮,震得洞内嗡然生响,依然不得回音。   要知小心谨慎本君子防患之道,殊不知违飘萍这一个不小心,遂种下了困囚洞穴,几乎丧身之祸。   韦飘萍怔得一怔,鼻中哼了一声,迈步走进洞穴,洞内温暖生春,隐约瞧见有一老尼盘膝端坐于石榻之上,作垂目入定状,自己走来步履音沉重,竟听而无闻。   他屹立在紫衣老尼身前端详一眼,不禁心疑,他乃江湖隐杰,目光锐利,只觉紫衣老尼不似入定模样,不由伸手向紫衣老尼面门摸去。   忽闻身后响起一个娇媚语声道:“紫衣神尼在入定,你是怎么啦?”   韦飘萍不禁一震,怎么人家已来自己身后,自己竟不曾发觉疾撒手臂,向四面望去。那知就在他转面之际,一缕劲寒疾风已由“精促穴”透入,猛然一个寒颤,全身乏力萎顿于地。   韦飘萍心知已受了人家暗算,而暗算他的人必也是武林中绝高身手,心惊之下,傍着洞壁跌坐于地,目光已瞥见暗算自己的人,竟是黑纱蒙面的少女,隐隐透射出两道寒光,逼视着自己。   只见少女说道:“朔风凛冽,天寒地冻,你闯入幕云洞府做什么?”   韦飘萍道:“老朽与紫衣神尼当年有数面之缘,偶经此地。特来拜谒,姑娘!你无故出手暗算老朽,难道姑娘心疑老朽有暗算紫衣神尼之嫌吗?”   少女轻笑一声道:“谁知道你的用心,如今江湖妖魅猖狂横行,暗算毒害无所不用其极,怎知你不是同路人物?”   韦飘萍在她说话时,心中大为困惑,怀疑这少女就是裘飞鹗口中所说的葛蓓珊,但这少女口中并未称紫衣神尼为其师,这情理一时莫得其解,闻言答道:“姑娘加以莫须有之罪于老朽,虽老朽力加辩白也是枉然,只有相待神尼入定醒转,即可证明老朽说话虚实!”   少女冷笑道:“紫衣神尼入定少说也须半月,你要守候就在此守候好了!”   韦飘萍怔得一怔,张着双眼问道:“姑娘!你与紫衣神尼是什么关系?”   那少女寒声答道:“这与你何干?”   韦飘萍道:“老朽如猜得不错,姑娘定是……”   话犹未了,少女厉叱道:“定是谁?”   寒意森森,目蕴杀机。   韦飘萍不知怎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听得少女话音不善,将欲说出之话又咽了回去,闭目不语。   那少女冷笑了声,道:“你心中要说的话,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我本想宽赦你一死,如今又当别论!”   韦飘萍只觉身躯被少女一把夹胸提起,晃晃荡荡不知提   向何处,心中突生寒意,以为她提出洞外,会扔向千仞绝壁之下,不禁急睁双目。   但见少女竟提着自己往后洞走去,洞径深遂,走了一阵,竟将自己扔在贮放黄精山果石穴中。   只听少女冰冷语声道:“老实告诉你,我与老尼本是良友,目前为着一事争执,是我气忿不过趁老尼入定时点破老尼的气穴,刚才你所见的紫衣神尼实是一具尸体而巳!”   韦飘萍不禁大惊失色,说道:“良友争执之下,不过是各有所见而已,又非深仇大怨,怎可置良友于死,姑娘居然狠得下心!”   少女冷笑道:“你已是将死之身,怎的还操这等心事?”   韦飘萍道:“老朽想在临死之前,听听姑娘为首何事面与紫衣神尼发生争执,且暗算神尼?”   少女凝望了他一眼,不禁笑道:“你倒干脆得很,如今妖魅鬼怪横行江湖,我向紫衣神尼说要武林平静,非有一人以盖世武功将那班妖邪降伏,自居武林盟主,置黑白两道均臣服手下,则武林太平矣!   然紫衣神尼竟说,焉得有此人选,物物相克,道不长,魔不生,且责我妄生此念已入魔道!   是我一时忿愤,扬称自己便可完成此愿,老尼竟大声叱责,以后的事,不要我说,谅你也猜得到!”   韦飘萍道:“事情就如此简单吗?”   少女猛然怔得一怔,道:“事情当然是如此简单!”   韦飘萍冷冷说道:“姑娘既然发此大愿,就该仗剑下山扫荡妖魔,为何尚逗留在此幕云洞中?”   少女道:“目前还未其时!”   韦飘萍道:“那么何时姑娘认为时机成熟了?”   少女怒叱道:“你问得太多了!”   韦飘萍哈哈大笑道:“老朽说的虽是废话,但姑娘也是大言不惭,三花追魂与神州九邪岂是姑娘你能臣服得了的?”   这一言,少女似大为震怒,娇躯一阵撼震,冷笑道:“你不信,我就让你亲眼目睹!”   韦飘萍笑了一笑,说道:“老朽死期在眼前,但愿在九泉之下可相遇姑娘!”   少女道:“你死不了啦!”   疾出双指迅如电光石火般向韦飘萍“太乙”、“天府”两穴点了两指,又道:“姑娘独门点穴手法,任谁也解不了,你四肢巳略能动弹,穴中满是山果黄精,包你饿不死,待姑娘练成一项绝艺之后,再携你下山,非令你亲眼目睹不可!”   说时,已缓缓走向前洞而去,声落人杳。   韦飘萍暗暗叹息一声,胸中已确定十之八九此女定是裘飞鄂口中念念不忘的葛蓓珊,就拿她以龙飞令符将伪作真来说,就可证明此女心机之险,紫衣神尼死在她手中,必不像她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但又猜测不出其理。   自知脱身逃出幕云洞无望,只得赖山果查黄精苟延,每日只得沉沉地叹息,充满了无限悲愤。   第三十二章 阴谋败露   韶光易逝,又是草长鸢飞,江南春暖时节。   神偷押衙云康与穷神钟离牧不期面遇于西湖雷峰塔下,钟离牧目蕴无穷忧虑,说道:“云大侠!大事不妙,老朽已侦出三花迫魂近数月来已将群邪慑伏,大有尊奉三花追魂盟主之势,是为了我等放出百臂上人未死的谣言,暂且按兵不动,尽力侦察百臂上人生死之谜!”   云康颔首道:“云某亦有所知,飞花谷已撤出,翠隐山庄司马渊也人去楼空,据闻已经归顺了三花追魂,准备共襄盛举,总部不知是设在浙东天台或是衡山,云某来往两处暗暗探访并无所见!”   钟离牧叹息一声道:“与老朽所知不相出入,转眼即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燕云大煞艾百虎、北斗星君、丰都无常李同廉及老君观均不知去向,云大侠你猜猜看。是否已为三花追魂所网罗?”   云康沉吟一阵,慨然道:“也说不定,如三花追魂确知百臂上人已死,立即蠢动,箭头所指,只怕各中原大门派要祸生不测了,因为玄玄经尚有数章落在各大门派手中!”   钟离牧道:“目前只有竭尽一切力量,云大侠!欲速则不达,人生得闲且闲,我等不如去两宜酒楼享受那驰名天下的宋五嫂鱼!”   云康大笑道:“想不到钟老师也是老虎,人生及时须行乐,但求香颊齿留香,走!”   两人向着苏堤奔去,但见岸柳葱绿滴翠,芰荷满湖,含苞待放,湖光激滟,舟揖往来,游人络绎不绝!   正行之间,云康目光凝向前面,不禁一怔,忙道:“钟老师!你看什么人来了!”   钟离牧抬目一望,只见一红面老者着三个黑衣长衫中年汉子大步而来,不禁眉头一皱,低声道:“那红面老者莫非就是镜湖庄主一掌震乾坤曹通圣吗?三个黑衣打扮之人,老朽亦很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哦!老朽想起那是燕云大煞艾老鬼手下,我等不如跟在他们身后,察个究竟如何?”   云康一点头,曹通圣与三个黑衣长衫人疾掠而过,两人转身暗暗蹑去。   只见曹通圣等四人行至大迹僻冷处,身法转疾,飘风电闪般往天竺山奔去,两人亦放开身形,紧紧蹑着。   暮色渐沉,山罩暗霞,曹通圣等却向一座大庄院中扑去,转眼,进入庄门人影已杳。   钟离牧、云康两人仗着一身上乘武功,挨近墙角,潜龙升天而起,突然一个鹞子翻云,轻如落叶般落入丛树密叶里,停身一打量,但见大厅中隐隐现出灯光。   两人一抖肩,疾如淡烟般晃在檐前,虽然厅外设有几处伏椿,但他们绝未带出半点声息,即腾身檐缘下,朱帘倒垂,观看大厅之内。   只见大厅之内密压压聚有三十余人,当中屹立着一个体   瘦黄发黑衣人,目光沉靥,不怒而视,宏声说道:“兄弟转奉令主谕命而来,特宣召诸位到此,目前令主沉寂不动之故,即是为着百臂上人生死之谜犹未能解开,令主是以昨日独自起程前往鼎湖侦视,相信不久,以令主之睿智,当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因横云小筑卢昆卢潇兄弟已邀请白道高手甚众,密谋与我等为敌,是以令主先发制人,转命兄弟带下口谕,令诸位明晨起程赶往横云小筑,本门行事规矩,诸位当已知道,兄弟不再赘述。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慎勿容一人漏网,曹庄主与卢氏兄弟有旧,伪装归附,理应外合……”   此刻,曹通圣接口道:“人数嫌少,恐与事无济!”   那黄须黑衣人笑了一笑,道:“曹香主请放心,令主早有安排后援,兄弟尚须到别处传谕,祝诸位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声落,人已穿空斜飞而起,激弩离弦般穿出窗外,恰巧探身钟离牧与云康两人头顶,两人惊得一身冷汗。   人穿出窗外,并未坠向地面,两臂一张,身躯突又上升三尺,双退一踹,飞燕投林疾掠而去,去势如电,转眼便杳。   大厅中群匪徒相互寒喧了一阵后,零星散离这巨宅而去,连伏椿一并撤出,巨宅内外一片死寂。   钟离牧与云康飘落地面,云康道:“这座巨宅必是匪徒借用,说不定宅主人犹蒙若无知,看来宋五嫂鱼是吃不成了,我们连夜赶去,比匪徒早一步到达太湖之滨,通知卢氏兄弟预为防患!”   钟离牧冷笑道:“镜湖曹通圣自甘下流,归附盗匪,似此卑颜屈膝之辈,老朽自有他难看之时,走!”   两人如飞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太湖,波平万顷,干帆风影,滨岸野绿连空,天青垂水,景色如画。   春暮夏初,横云小筑内柔柳翠拂,百花竞艳,镜波映望,稚荷吐芬,赏心悦目之极。   但此刻的横云小筑内,静悄悄地遍无人影,只有莺黄转柳,啾啁悦耳。   深红浅绿叶荫中,忽然飘飘走出卢大先生,眉峰微蹙,神态之间,隐隐泛出怒意。   他一步入横云小筑门首,容颜立时放霄,满面春风,别面向左侧湖滨凝望。   突然,他的目光神光一吐一敛,举步向左,意态舒闲走去。   湖滨隐隐现出四条人影,其形如豆,疾逾飘风闪电向横云小筑而来。   这四条人影愈来愈现,可以瞧出正是那一掌乾坤曹通圣率着三个劲装捷服、身带兵刃的中年汉子。   曹通圣目睹卢昆飘飘走来,微露惊意,突加快步伐,迎上前去大笑道:“卢兄!曹某有事北上幽燕,路经此地,相率手下特来造访叙旧,不想卢兄在此眺赏湖景而相遇,卢兄可好?”   卢昆故作惊喜之色,一把握住曹通圣手腕,道:“曹兄别来无恙!舍下只剩卢某一人,正感孤寂无聊,曹兄之来真   乃天外之喜!”   曹通圣不禁呆得一呆。   卢昆暗暗冷笑一声,心知云康及钟离牧之话是实。   曹通圣道:“令弟等人均出外了吗?”   卢昆点点头,大笑道:“我们把臂同行,近有友人送我一缸百花陈醉及腊熏羊腿,你知有酒无伴足以添悉,现你来正好大快朵颐!”   说时,手拉着曹通圣飞步向横云小筑而去。   三个劲装捷服中年汉子顿露惊容,互望了一眼,急急跟随,但卢昆与曹通圣身法何等快捷,转眼即落后一大截。   曹通圣作贼心虚,卢昆这一举动,他不禁忐忑不安,四顾了一眼。   卢昆笑道:“你那三个手下,还怕不会来吗?”   脚下愈行愈疾,曹通圣无可奈何如飞跟去。   三个劲装汉子可想而知大惊失色,奋力赴去,当他们三人进入横云小筑之后,卢昆、曹通圣已无踪影,方自一怔,三人猛感身后疾风飒然,心知不妙,急身形斜闪,但那里来得及,只觉腰眼穴上一麻,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三条人影挟起三匪徒如电闪入树丛中不见。   且说曹通圣被卢昆拉入大厅之中,骤感卢昆五指猛一加劲,只觉半身酸麻,大惊道:“卢兄!你这是何意?”   卢昆仍然满面春风道:“曹香主!你瞒得卢某好紧啊!”   说时,干笑了两声。   曹通圣自知阴谋败露,不禁胆颤魂飞,但尚自强笑道:“卢兄!你这话曹某不懂,难道曹某有什么对不起卢兄之事吗?”   卢昆冷笑道:“以你望重武林,竟卑颜屈膝尊三花追魂为主,尚欲否认吗?”  -   曹通圣一言不发,左臂受制,半身酸麻,右臂早在说话之间蓄凝真力,待卢昆话声一落,右掌旋劈出去。   只听卢昆一声大喝道:“你在找死吗?”   “叭哒”大震声中,曹通圣一条身形震飞丈外。   卢昆满面杀机,冷笑道:“不是我卢某不念故人之情,错在你心意狠毒,欲将我等一网打尽,是可忍孰不可忍,卢某不得以方以‘娲皇’指法点破你的气穴,废除一身功力!”   曹通圣似一条软蛇般,只觉浑身瘫痪,气血飞散,这滋味比死还要难过,可又求死不得,卢昆语声字字入耳,似钢针般扎心剧痛,愧恨之念不由升起,泪珠淌出。   此刻,卢二先生突掠入厅内,只向曹通圣望了一眼,即附耳向卢昆低说了一阵。   卢昆沉声说道:“甚好!便依计行事吧!”   卢二先生发出一声冷笑,猛然向曹通圣推出一掌。   曹通圣闷嗥一声,七窃冒出鲜血,气绝死去。   卢昆见状叹息一声,卢潇道:“大哥!莫教妇人之仁,留得他活命,反成大害,我们走吧!”   两人急急离开大厅。   口口  口口  口口   残阳夕影,暮色苍茫转眼入夜,钩月缓缓升起于山巅。   距横云小筑七里之外,傍着太湖之滨一片矮矮松林,风动啸涛,淡月迷朦,映入林中约可见数十条魅影来回走动。   忽闻一人响起焦燥之声道:“天已三鼓,怎么尚未见得曹香主信号放出,莫非……”   声犹未了,那人突然翻倒在地,那倒地声响惊动了群匪,立即有十数人扑前探视,见那人倒地不起,不禁心头发怵,细察尸体了无伤痕,一匪徒伸手在尸体鼻前一按,忽高声道:“不好!他的鼻息俱无,死于……”   话犹未完,无独有偶, “卜咚”竟栽倒地上,四肢急剧乱颤,口吐白沫。   群匪不禁大为震颤,纷纷吆喝出声,这情形分明有异,却不似有人在暗处偷袭,不知是什么怪症。   接着,十数匪徒均猛感一阵头晕,胸口作呕,天旋地转之下,纷纷栽倒,症状与前匪一模一样。   这时,四个身形魁伟黑衣长衫蒙面人相率群匪赶到,见状目中顿露骇然神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惊诧道:“为何他们同是这等情状,显然是食物中毒,谁知道他们吃了什么?赶紧向本座禀明!”   另—人道:“事情依我所料,并非这么简单,一定是受了对方暗算,方才飞报说有二三拨好手立即赶到,统由关坛主率领,想关坛主在教中素有料事如神美誉,不如亮出信号,让关坛主赶来判断!”   “不妥!曹香主那边尚无动静,旗花打出恐弄巧成拙,引来卢家两个怪物!”   “如果曹香主败露身份,我等岂非要在此枯候到天明吗?”   这时,倒地群匪均已气绝毙命,四蒙面人一怔,只听身后响起数声倒地声,飞快循声凝视,只见又有五六人倒地,口中白沫喷溅,全身颤跳,面色似乎禁不住那种痛苦。   一人急急说道:“事情有异,急请关坛主来!”   “呼”地一声,一道赤红火焰冲霄腾起,似流星般曳着一股芒尾往天边坠泻落下。   转瞬,天际遥遥生起一声清啸,划破夜空,传来迅速,愈趋响亮。   片刻之后,数十条黑影疾掠入林,为首一人高声道:“吕香主为何发出告急信号?”   身旁处,现出一个矮瘦老人,目中吐着慑人寒电,四蒙面人躬身施礼后,一人禀明手下无故侄毙经过。   矮瘦老人目光一怔,趋在一匪尸体前俯身审视,须臾,急跃身退后,大喝道:“撤出二十丈!”   转身掠去。   四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故,只与群匪随着矮瘦老人扑出二十丈外停住。   矮瘦老人转面望了四黑衣蒙面人一眼,沉声道:“这些倒毙之兄弟是受了毒纯阳钟天华无形剧毒所致!”   四人同声惊诧道:“钟天华不是去年初于上元观内为令主戮毙吗?”   矮瘦老人道:“诚然,令主潜隐未出之时,已对天下武林有数高手之精擅何种独门毒药、暗器,一一了然于胸,年初令主即闻得钟天华声言与令主及燕云大煞誓不两立,大为震怒,令主尚欲网罗门下,故前往上元观自称为三花追魂,劝其归附,那知钟天华猝然抢攻,令主气愤之下将他掌毙,事后在观中搜索他那剧毒暗器,一件俱无,却发现了沈应龙尸体……   沈应龙虽是昆仑门下,但暗归本门,令主略一揣摸,已知钟天华对本门怀恨之心由两椿事而起!”   “那两椿事?”四黑衣蒙面人同声相问。   矮瘦老人咳了一声,道:“钟天华年前在龟头渚吃了大亏,认为是本门与燕云大煞所为,其实并无此事,之后沈应龙寻去上元观,不知为了何事,被钟天华发觉,逼供之下,沈应龙道出他是本门弟兄,钟天华不由分说竟出手置其死命。   这是令主忖测,连带想到钟天华毒药暗器失踪,定是钟天华疑心沈应龙与人勾结窃去,无疑也是认为本门所为,这一来钟天华怀恨在心种下了根!”   —蒙面人说道:“关坛主为何知道一定是钟天华独门暗器,难道普天之下就只钟天华一人能施用毒药暗器吗?”   矮瘦老人望了他一眼,道:“老朽并未说绝无仅有,但令主有所录武林人物谱,并无任何人能持用这种暗器伤人于无形,可惜无从探悉解救之法,又不知何人盗去钟天华的独门毒药暗器!”   另一蒙面人突急道:“不好!这一定是横云小筑内的人潜藏在林中对我等暗算,此时已过二鼓,曹香主尚未见动静,行藏计谋必为他们识破!”   蓦地——   东面扬起一声冷笑道:“算你聪明,你们不如束手就擒,保全一命,妄想逃出林外必死无疑!”   有数匪徒闻声扑出,矮瘦老人大喝道:“回来!无老朽之命不可轻举妄动!”   匪徒扑出之势猛然刹住,立即退回原处。   矮瘦老人往东面暗中一瞥,冷笑道:“尊驾是谁?何不出来当面答话!”   方才冷森语声忽又由西响起,道:“说这废话做什么,赶紧弃下兵刃,束手就擒!”   矮瘦老人目中暴涌杀机,旋身大喝道:“三花追魂门下岂是令人束手被擒的吗?尊驾大言不思,再不现身,恕老朽无礼了!”   哈哈狂笑声在南面响起,道:“姓关的,我知道你率来手下均是武林中之上选,非可小视,怎奈坠入十里埋伏中,尚妄想作困兽之斗吗?你如不听话,就试试看尸   说时,矮瘦老人突觉破空锐啸之声迎面袭来,不禁错出一步,挥出一片潮涌潜劲,大喝道:“暗算偷袭,无耻之行,尊驾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猛闻连续倒地之声,不禁一惊,扫目电视,只见手下之人已倒下数人,不违巡视,急道:“赶紧撤出林外!”   纷纷电扑而出,匪徒倒地之不起之声,仍此起彼落,这等杀人于无形的暗器,饶是矮瘦老人功力卓绝,也不由胆寒心落。   矮瘦老人一窜出松林,回身一望,但见只剩下四个黑衣蒙面人及七八名高手。   三拨人手共有九十余人,本是围歼横云小筑,现反而成挨打之局面,刹时伤折殆尽,不禁顿足,急急如漏网之鱼般奔去。   一口气奔出十数里外,到达一处乱坟上停住,矮瘦老人忿极长叹一声道:“老朽何颜回去见令主?”   四个黑衣蒙面人悚然无语,目光黯然。   夜风飒飒,繁星明灭,钩月迷朦映射之下,乱坟上一片阴寂鬼气森森,群匪面面相觑,不作一声,宛如楚囚对泣,   肠断魂销。   忽听一个冷冷语声随风飘来耳际,道:“你等认为巳逃得生路是吗?未必见得!”   众匪均感心神大震,抬目凝望,只见五条身形立在十数丈外一座荒坟上。   只听得冷冷语声又起,道:“你们仗着本身功力深厚侥幸选出松林,其实剧毒已潜伏体中,只要一奔出百里外,必然毒发毙命,如想逃生,你等只要说出总坛所在及你们主谋者,老夫当赐你们解药,赦免一死!”   矮瘦老人神态激动,冷笑道:“三花追魂门下,岂容苟延偷生的人,你想从我等口中获知一字半句,简直是白日做梦!”   说着,身形缓缓走前,众匪徒不禁亦步亦趋。   但见五条黑影衣袂飘飞,目睹矮瘦老人等走来,仍然屹立坟上,毫不无所动。   待到双方临近,同时扬掌力推而出。   掌力相接之下,“轰”地一声大震,气流旋荡,沙飞石走,威势骇人之极。   只见众匪中立有七八人震飞半空中,像断线珠串般地坠地,脏腑尽靡,毒发毙命,那坠地之时的凄厉嗥叫,宛若鬼哭枭鸣,惨不忍卒闻。   四个蒙面人及矮瘦老人被震得退出丈外,对方五人只晃得一晃,仍立在原处不动。   冷冷语声又起,道:“我道如何?你们毒蕴体内,真力难继,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古艰难为一死,泰山鸿毛,任凭自择!”   矮瘦老人无语沉默,久久方答道:“尊驾可就是武林怪杰卢大先生吗?”   卢昆道:“猜得不错,正是卢昆,但不敢当武林怪杰之称,尊驾可想清楚了没有?”   矮瘦老人干咳了一声道:“卢大先生要老朽束手就擒,除非当面见个真章,输得心服口服,否则老朽难以从命!”   卢昆哈哈大笑道:“久闻三花追魂门下都是武林中上乘之选,皆精湛一门独到武功,但尊驾等人身蕴奇毒,足以丧命,既是指名索战,卢某奉陪就是!”   说罢,走下坟岗。   矮瘦老人回顾了四个蒙面人一眼,立时一人电欺扑前,右掌左拳“拂云捣月”,奇奥迅疾无比攻了出去。   其余三个蒙面人突然一鹤冲天而起,拔起三四丈高下,蓦然弯腰掉首,双腿一踹,斜泻电扑坟岗之上。   卢昆对矮瘦老人之逃去,早在意料之中,竟视若无睹,眼前蒙面人“拂云捣月”奇奥攻势堪堪临近,突然往左一挪,右手两指疾点而出。   他这“娲皇指”乃武林奇学,破石穿金,攻坚如厉,对方虽有罡气护身,仍难免伤残。   指力一出,蒙面人如受重击,全身撞飞而起带出一声凄厉惨嗥,在这鬼魅坟岗,苍茫夜色中,那嗥声划破天际,益增恐怖。   接着,又听三声惨嗥扬起,卢昆四面一望,只见三个匪徒如断线之鸢般从空中翻落而下,急喝了声:“走!”   五人齐向矮瘦老人逃去之方向追去。   且说矮瘦老人一劲奔逃,胸中激动如潮,悲凄万分,想   不到这番出师败绩,尽遭覆灭,自己何颜回覆令主,心灰意冷之余,不由停身踌躇。   猛闻身侧不远处响起朗朗语声道:“知迷途之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阁下何不改邪端归正?”   矮瘦老人心神一震,环顾四望,只见月色茫茫之下,距离自己七八丈外四周立有十数条暗影,但觉胸口哽恶逆翻,知毒性已发,逃生无望,暗叹了一口气,将心一横,咬破齿缝中毒药咽下,立即封喉气绝,身形犹自僵立不倒。   临风挺立之七八人尚不知矮瘦老人自绝已死,还以为他在盘算逃生之策,忽听天际传来啸声,知卢昆等追来,纷纷出声相应和。   片刻,卢昆等五人已赶到,只见矮瘦老人僵立瞪目不语,神情可疑,卢昆一掠近前,不禁长叹道:“三花追魂规律森严,宁死不辱,委实可怕,此人不除,武林永无宁日了!”   继而转面又道:“想套出三花追魂之虚实,委实比登天要难,不过,此次他们全军覆没,至少可使三花追魂对我等更须慎重,不敢轻举妄动,诸位老师!我等需急撤出横云小筑,分途赶往华山希夷峡聚集,再商对策!”   卢昆此时隐若盟主,群雄唯命是从,纷纷星散,穷神钟离牧、神偷押衙云康及诸葛豪祖孙走成一路。   诸葛荷珠一路问长问短,对裘飞鄂备极关怀。   夜空月隐,大地苍茫,四人向陕境华山而去。   第三十三章 泪常伴向西风流   四人一行走在皖境巢湖滨郊一个小镇集街口上,不期遇上铁竿矮叟陈耕农。   穷神钟离牧高声道:“矮老儿别来无恙乎?”   陈耕农不禁一呆,凝目相望,立时展颜大笑道:“穷老儿!咱们冤魂不散又缠上了!”   钟离牧哈哈大笑,与陈耕农引见各人,逐一介绍。   陈耕农双目一瞪,道:“穷老儿!你还欠我一餐,咱们聚上一聚如何?”   五人同奔进一家客栈,辟一独院密室,命店夥叫唤一席酒宴。   席上,陈耕农微叹一声道:“三花追魂等群邪再度复出为恶,荼毒江湖,陈某不忍见血腥遍野,武林元气即将断丧,乃仆仆来往于武林各大门派中,陈以利害之说,鼓求团结对抗群邪,怎奈各大门派均持观望之态,如陈某预料不错,数月之后,他们欲求自保而不可得!”   钟离牧眨眨眼道:“矮老儿有何所见,敢请相告!”   陈耕农道:“眼前沉寂异常,此是不良的预兆,风闻武林传说百臂上人未死,这种传闻之动机末尝不能稍阻三花追魂野心于一时,但不是一个根本解决办法,三花追魂这人百   臂上人生前对他异常钦佩,可惜他身入魔道,智计深沉,目前武林之内尚无人可与其相比,他对百臂上人圆寂西归早有所知,我料其此刻必在追查这一传闻出自何人,说不定其亲身出马……”   穷神钟离牧抚须微笑插口道:“你知百臂上人未死的谣言是何人放出的吗?”   陈耕农不禁—怔,道:“什么?难道是你们放出的吗?”   钟离牧微笑道:“只猜对一半,最初散布谣言的,即是三花追魂门下,我等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陈耕农错愕不解,钟离牧含笑说出护送裘飞鹗去鼎湖的经过,继而笑道:“是以廉星耀嘱我等如遇到你,千万不能泄露百臂上人已死的消息!”   陈耕农沉吟一刻,微微叹息道:“裘飞鹗这孩子根骨心性无一不好,我当时亦存有收徒之意,只以分不开身而予作罢,想不到因缘偶合,深自庆幸廉星耀得有传人,但西江之水难救涸澈之鱼,一年之期为时太久,可惜的是百臂上人一支龙飞令符在滨阳郊外失落,不知落入何人手中,不然,龙飞令符可联合九大门派尚有可为!”   云康笑道:“那令符是假的。”   陈耕农闻言不禁呆住,翻眼道:“云兄为何知道是假的?”   云康笑道:“最初出手抢龙飞令符的是那昆仑小贼沈应龙,但他未得手而被裘鹗抢在手中,当时裘飞鹗不敢现身之故,已知龙飞令符关系不小,稍一泄露,必遭丧身之祸,所以深藏怀中,那知经廉星耀审视之下,那是一支假的!”   陈耕农猛拍一下大腿,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大声说道:“不好!陈某上了那女娃儿的当了,百臂上人鉴人之术果然如神,临终谆谆遗命陈某,这支龙飞令符切不可遗失,需面交紫衣神尼,不意在滨阳镇郊失去,陈某以为是真,并未向紫衣神尼吐露,陈某仆仆江湖也是为了追查此事,不料珊儿恶性天生,对陈某竟用如此诡诈心术,这女娃儿实在太可怕了,唉……”   说此,目光黯然长叹了一口气,又道:“陈某立即要赶去四明山幕云洞,只怕事情有变!”   钟离牧惊诧道:“你是说葛蓓珊会持着龙飞令符驱策各大门派,以遂她私欲吗?”   陈耕农冷笑道:“事情还不至于如此,陈某目前虽未悉知珊儿心存何意,但有一种不吉的预感,此事较之三花追魂可怕尤甚!”   说罢,匆匆告辞而去。   钟离牧一行饭后亦相继而去,一路揣测武林大势,只觉眼前为各自苟安心理,弥漫整个江湖,不禁暗暗忧虑。   且说铁竿叟陈耕农扑奔四明山而去,他赶到四明山燕游峰下,眺目仰望,只见云封半峰,峭立苍翠,心说:“赶是赶到了,不知珊儿还在吗?”   陈耕农两肩一振,“潜龙升天”而起,拔起四丈高下,一个倒翻,扑上登峰小径,随即猿揉鹤纵,攀上幕云洞口。   他不停留一劲往内掠去,只见紫衣神尼盘坐于石榻上,两目垂帘一动不动,他犹豫了一下,便出声道:“神尼!老朽陈耕农拜见!”   紫衣神尼却如不闻,端坐于榻上丝毫未变,陈耕农不禁心疑,凝目之下,脑中忽闪起—个不祥之感觉,心说:“莫   非神尼已遭了暗算?”   方一动念,忽闻后洞通道起了轻微坠落沙石声响,不禁怒喝道:“是什么人?”   身形电射,穿入后洞。   片刻,后洞忽闪出一蒙面少女身形,疾逾飘风伸出右手在紫衣神尼胸前“神藏”穴上点了一指,凌虚鬼魅般又掠出洞外杳然不见。   陈耕农扑入洞道,蓦感头顶微风掠过,心知有异,塌身扬掌一拂,身躯电转,又疾扑出得前洞,只有紫衣神尼静静端坐石榻上,其他并无异状。   他不由怔住,心说:“明明有人从头顶掠过,自己一拂之力何等疾诡,尽管对方是一等好手,在此情况之下也未能避过,人身法这等卓绝,功力超过自己不言而知,但又为何不现身!”   鼻中哼得一声,知道追出去也是枉然,遂转向紫衣神尼身前走近,伸手一探神尼胸前,只觉心脏起伏甚是徐缓,再一翻腕抚向手臂,不禁呆住。   但感触手冰凉,肌肉冻硬,他乃武林高手,见识丰富,略一沉忖,便知神尼遭人暗算,且是受了一种奇奥点穴手法,出其不意被制,使神尼周身血脉缓缓冰凝而死,乍看之下,任谁也认为神尼肉身坐化,不似为人暗算。   他目中进出愤怒神光,暗骂道:“幸亏及时发现,否则再过数月,便成武林一宗千古未有之疑谜了,但紫衣神尼自惜羽毛,与人无冤,那会有人暗算,莫非是珊儿这孩子为恶性作祟,做下弑师逆天罪行吗?……她那有如此功力?不是的!”   陈耕农心知神尼遭人暗算必然有故,又心悬珊儿遭遇不测,急急往后洞跃去。   前后洞共有七间石室,葛蓓珊已是鸿飞燕杳,自然不会留下可疑痕迹,但一踏入贮放山果粮食石室,突发现钱塘渔隐韦飘萍僵卧其中。   伸手反覆一瞧,与紫衣神尼无独有偶,同遭奇异手法点穴暗算,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暗道:“一定是因龙飞令符为害,这人察知在滨阳镇郊获得的乃是膺品,才追踪至幕云洞,珊儿也遇害了吗?她尸首为何不见?不然,就是被掳而去……”   陈耕农不禁咬牙节齿,决心非侦出何人所为不可,但非得先解救此衣神尼及僵卧在此的人,或可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一。   他目光略向室内扫视一眼,突涌一阵骇然困惑之色,原来他目睹山果蔬粮有食过痕迹,分明是韦飘萍食用过,这显然而知韦飘萍被囚禁此处。   困惑之下,不禁沉思推敲,钟离牧说及与韦飘萍同时离开鼎湖之后,韦飘萍便赶来四明山,如依时间计算,那韦飘萍当已到达这幕云洞内至少也有三个月之久。   那么三个月之前,紫衣神尼便已受人暗算,韦飘萍入洞时被那人发觉,而被那人制住,可疑的是,那人为何不置韦飘萍死命,放在此石室苟延残喘,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前韦飘萍情状,必是自己入洞出声呼唤神尼时惊动那人,那人猝点韦飘萍重穴后才飞掠出洞。   如推测无错,那人已逗留在这幕云洞内有三月之久,他是谁?为了什么?   以陈耕农此等老江湖也为之茫然不解,只觉一团迷雾,越是深入思索越是无从捉摸,反而更感茫然。   陈耕农不禁长叹了一声,有心离开幕云洞找出这可疑之人,但茫茫天涯,何处可追出那人,他不明了那人动机何在,如说是为了龙飞令符,但得手后大可一走了之,逗留在此洞内逾三月为了何故?   这一谜团无从测破,即使有心奔驰江湖追寻也是枉然,何况紫衣神尼、韦飘萍两人尚有一线生机,见死不救未免内疚,终身难安,但以本身真力打开此奇奥封闭穴道,非短短时日能做到。   两难相并,衡量之下,还是将两人救治,说不定他们知道那人是谁。   于是,他收起一腔混乱的心绪,先着手于紫衣神尼,再救治韦飘萍。   口口  口口  口口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是金风送爽,云压雁声,万枫呈丹,淡烟疏柳,一丝残照,天凉好个秋。   但武林情势大变,九大门派均被投上一封柬贴,共署朝云公主三花追魂之名,命九大门派掌门人亲身赴衡山祝融峰共商武林大计,以及当年在鼎湖山下拾获之玄玄经一并送去,限期半月,其口气就如是武林盟主。   九大门派当然置之不理,却心中惶急不可言喻,当限期过于半月,青城首遭其劫。   一晚,桂魄斜钩,上清宫后竹丛中突发现青城十二护法弟子,尸身高悬在竹梢上,宫内并留有一函说如敢故违,五华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峨嵋、点苍、昆仑、少林,惨案接连发生,这一来武林人人自危,不禁大为慌乱,聚相为谋,计议之下,还是联手共拒,宁为玉碎,不欲瓦全。   经此一来,仲秋月明之夜,点苍掌门丹阳羽士无故失踪,显然为三花追魂掳去。   这一消息立时散布开去,为慌乱之武林无异是受当头棒击,不禁张惶失措。   太华峭壁层崖,兀出云表,骨脱异俗,奇诡之处,不可言宣。   希夷峡深藏万荫森森,古木蟠根之中,峡外万仞峭壁,飞瀑注泉,喷薄其上,相传陈希夷潜修在此,地极罕秘。   这日,朝阳正上,峡谷氲氤,若有若无,希夷峡内忽走出卢氏昆仲两人,驻立在一块朵云如簟巨石上,互相谈论。   只听卢昆道:“我等自撤离横云小筑后,等待武林变生,果不其然,青城首当罹劫,但不知朝云公主是何许人,有生之年从未听过!”   卢潇面色沉凝,答道:“与三花追魂共署,必非凡俗之辈可想而知,小弟有心去祝融峰探果,大哥一再阻止,不知大哥为何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   卢昆失笑道:“横云小筑一役,三花追魂派出之人无一幸免,他将我等恨之入骨,你这一去不是白送虎口!”   卢潇冷笑道:“大哥,你太小看小弟!”   卢昆正色道:“你自认比各大门派掌门人如何?眼前只有静观其变,万全而动,依我预料,我们必不可置身事外,三花追魂数月以前也几乎无日不在查访我等下落,总有一日,干戈互见,你急什么?”   卢昆忽指着对崖道:“刚冯万里返转来了,看他行色匆匆,定有异闻带来!”   只见一条身形宛若鹰隼,疾泻下崖,直朝卢氏昆仲存身之处奔来。   冯万里电疾星飞穿空跃下奇石,卢昆含笑道:“冯贤弟!辛苦了!”   只见冯万里抱拳微一施礼后,即道:“点苍掌门丹阳羽士为三花追魂掳去了!”   卢氏昆仲闻言不由大惊失色,卢潇冷笑道:“这一来,其余各派掌门人就将不约而同赶往祝融峰救援丹阳羽士了,三花追魂撤出恶毒绝招,逼使天下武林就范,大哥!我们万不能独善其身了!”   卢昆默然久之,望了冯万里一眼,转身其弟微笑道:“稍安勿燥,事情发展到此恶劣地步,虽欲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何况我们也志在主持武林正义,冯贤弟犹未说尽,请赶紧说出!”   冯万里道:“归途曾登少林晤访旧友,不料掌门人虚无禅师殷殷垂询贤昆仲二位潜隐何处,欲求贤昆仲相助,以武林道义见责,冯某无可奈何说出,请二位勿见罪是幸,临行之际,虚无禅师说在最短期间内登门造访贤昆仲,共商大计!”   卢昆叹息一声道:“冯贤弟既然说出愚兄弟下落,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岂会见责贤弟,只是希夷峡已不再是隐秘之地矣!”   冯万里惊诧道:“卢大先生此说必有缘故,但望相告!”   卢昆目光扫视了四外一眼,微笑道:“三花追魂眼线遍及天下,各大门派中均置有党羽,贤弟这一说出希夷峡,必已传入三花追魂耳中,我敢料定,贤弟之后必有迫蹑之人,此刻,就在不远处偷听我等说话!”   冯万里与卢潇闻言,不禁面色一变。   忽闻不远处,一块奇巨之后飘来阴恻恻笑声道:“料事不差,无怪我们教主恨若芒刺在背,除之后快!”   卢潇大喝一声道:“与我滚出来!”   喝音中,凌空翻起,全身扑向那块奇石而去,一掌劈出,强飚迭生,排空驳云。   只听得一声“轰”的大震,石溅横空,那块奇石立时四分五裂。   尘埃狂涌中,但见三条人影冲霄而起,哈哈带出长笑,但听一人道:“限期半月,自行向祝融峰下报到,不然希夷峡定遭血洗!”   话声一落,三条身影落在十数丈外,点足掠起。   卢大先生不待那人话落,即腾身凌空,神龙出岫猛扑而去,身法奇快绝伦,极为罕见。   那三人已点空拔起,卢昆疾伸右臂,两指虚空点去,只听其中一人微微发出一哼,身形疾坠,其余两人亦跟着落下,反身并肩怒视着卢昆。   卢昆身形飘落地面,冯万里与卢潇亦接踵而至。   凝目望去,只见三个身着黄黑白三色长衫怪人,瘦长如竹,尖颏削腮,乱发如猬,一线浓眉之下六道蓝光闪闪的眼神,慑人心悸。   但见黄衣怪人冷森森说道:“‘娲皇指’也不过如此,我等不过是传命而来,不想拼搏,但欲将我等留下,也是梦   想!”   卢潇冷笑道:“原来就是在鼎湖被百臂上人出声驱退的三个妖魔孽障,居然也敢大言不惭!”   三个怪人面目原是阴沉,闻言突又浓重了几分,黑衣怪人冷冷问道;“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卢潇大笑道:“尽人皆知其事,何独卢某无闻,三花追魂倒行逆施,百臂上人一出,虽欲以身免也不可能,你等终有遭报之日!”   黄衣怪人忽发出一声冷削道:“百臂贼秃已死,假若活着我们教主亦未必惧他!”   卢氏昆仲与冯万里闻言均不禁—震.卢昆淡淡一笑道:“既然三位认为百臂上人已死,但为何在鼎湖时闻声拔足逃走?”   三个怪人面目疾变,沉喝道:“身有要事,自然不战而退!”   卢昆点点头道:“这也是理由,卢某要请问一点,可否赐告?”   黄衣怪人冷冷说道:“要听听问的是什么?”   卢昆面上现出一丝笑容道: “你们教主梦想称尊武林,雄踞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为何又署名朝云公主于左,不言而知,你们教主受制于妇人之手,朝云公主是何人?”   三个怪人目光炯炯而动,竟对此问题避而不答。   只听黄衣怪人冷冷说道:“贤昆仲到了祝融峰自然明白,何必多问,我等传命已了,衡山再见!”   卢潇大喝道:“那里走!”   双掌猛推而出。   三个怪人冷笑一声,同时伸出瘦如枯骨鸡爪,旋转一弧一挥,卢潇只觉被一片阴寒劲力相撞得退了两步,三个怪人已腾空掠去,去势如电,转瞬便落入山石之后,形影顿杳。   卢昆目送三个怪人久之,慨叹一声道:“我料九大门派掌门人在一二日内便会赶来希夷峡,衡山我等必往,但力有不济,唯希望琅环鬼使廉星耀及裘飞鹗能赶来!”   卢潇心惊三个怪人之功力当真不可小视,一腔盛气渐敛,当下沉忖片刻,说道:“何不请诸葛豪父女及钟离牧、云康等四位兼程赶往鼎湖一趟,请廉星耀与裘飞鹗在半月内赶至衡山!”   卢昆颔首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廉星耀约期一年尚有数月,但愿裘飞鹗提早练成玄玄经上盖世武功!”   沉沉一声叹息,与二人疾掠入希夷峡而去。   拾日之后,卢氏昆仲等人相伴各大门派掌门人及武林群雄一行来到湘江之滨。   群雄下榻于长沙对岸岳麓山下,名武师余独奇聚英阁上,布设古雅,窗几萧然,万里江流,横过窗下。   湘江源出广西,盘旋曲折,北流入湘至衡阳,西纳蒸水,南会丰水,江流至此,已是浩瀚之势,两岸山铺朱底,草散茵毯,碧水中流,风帆上下,景色极为优美。   此刻,已是红霞远散,夕残日暮,鸟雀寒之,余独奇设下宴席在聚英阁上与群雄接风。   正是聚论纷纭之时,突然一声“嗖”响从窗外射进来一支小箭,直落在少林掌门虚无禅师席前,“笃”地插嵌入木,颤巍巍一阵晃动,群雄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尾端上系着一张纸条,虚无大师不禁喧了一声佛   号,取下展开朗声道:“恭候诸位早日驾临祝融峰,朝云公主三花追魂谨拜!”   群雄均面面相觑,余独奇身为主人,匪邪侵入竟若无知,不由面上无光,忿然大喝一声,电射掠出窗外。   青城掌门太清真人出声叹息道:“余施主追出也是枉然,早已远去子,我等一举一动都落在他们眼中,我等恐难逃这一劫了!”   虚无禅师道:“自古邪不胜正,青城掌门无须忧虑,老衲略擅星卜之术,行前曾卜一卦,武林正气尚可维系不坠,此去当可逢凶化吉!”   余独奇飘然闪入,一脸悻然之色,苦笑了一声不语,坐下执杯劝饮。   群雄亦暂时撇开愁怀,相互举杯。   衡山古称南岳,绵亘盘绕八百里,有七十二峰,由山麓南岳庙远眺,群峰罗列,层层深绿野,弥望皆是。   然衡山一脉,周围四百里以回雁峰为首,岳麓山为其足,群雄不由岳麓取道山径至祝融峰,反溯湘江而行,乘舟驶向衡山,此是卢昆缓兵之计,期使廉星耀与裘飞鹗如期赶到,当然未便向三花追魂言明,只含糊其言使三花追魂摸不着他们心意。   他们到达衡山城外,已是昏暮,登岸而上,江滨有朱阁临其上,余独奇率先翻入阁内,群雄相率而入。   卢昆略一回顾阁中景物,只见当中奉义勇武安王关圣大帝。   横额曰:“云潭拂空。”   柱联曰:“楼外山川,知是何年图画;槛前烟雨,须看此日天工。”   不禁诧道:“余老师!此是何处”   余独奇答道:“此乃康王祠内水月林,三花追魂料不到我们会在俗杂之处存身!”   音未了,阁外忽起了一声冷笑道:“未必见得!”   掠出门外,只见一老人长须飘飘,意态潇洒静立在疏竹林中,余独奇冷笑一声,右掌一式“五星联辉”疾抓那老人左肩而去,迅如电光,诡奥不测。   那老人含笑凝立,眼见余独奇手式奇快而来,竟垂手不动,待到指风逼近扣住脉门,不禁心魂皆悸。   这时,群雄亦掠出阁外,目睹情状不禁一怔,只见那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不过出言示警,尊驾为何猝施煞手?”   说时,放松了扣在余独奇腕脉上的左手,慢步向群雄走去。   群雄中,卢潇当先奔出,朗声道:“莫兄!别来无恙!”   这老人正是逍遥先生莫怀远,含笑道:“卢二兄久违了,你们诸位岂不知三花追魂有一网打尽之意吗?祠外就有三花追魂手下暗暗监视着,岂能说他们不知!”   群雄中有不少人与莫怀远有旧交,不禁大喜,纷纷问道:“莫兄为何知情?来此南岳是否为助我等一臂之力?”   莫怀远微笑道:“此非诸位栖息之所,请随莫某来!”   逍遥先生莫怀远领着群雄鱼贯出得康王祠,飞步前行,群雄相随身后,心中疑诧莫怀远为何这样不避形迹。   月色清朗,秋风萧瑟,约莫半个时辰,群雄到达九仙观内南斗注生殿内。   卢大先生目中蕴含疑虑,望着莫怀远道:“莫兄!小弟   有点疑心莫兄为何知道小弟的形踪!”   莫怀远笑道:“卢大先生是否认为莫某是受三花追魂所派遣来的?难怪卢大先生见疑,莫某到此南岳业已两月,对他们之事多少知道一点,诸位一动一静,三花追魂无法了如指掌,莫某追蹑三个匪徒,一路紧随不舍,发现三个匪徒沿江上溯,跟定诸位夜舟,所以知道诸位行踪,那三个匪徒已被莫某戳毙!”   说此一顿,又道:“诸位何必诡秘行藏,既然他们知道,反不如大大方方进入祝融峰!”   虚无禅师道:“莫檀樾!朝云公主是何人?”   莫怀远不禁苦笑道:“不知来历,莫某差点丧命在她那护身四婢之手,玄衣蒙面亦不知其面目!”   群雄大惊失色,卢潇摇手急道: “以莫兄之卓绝功力,反输给侍婢之手,这样看来,朝云公主定更厉害!”   忧心仲忡,群雄一时之间张惶失措。   莫怀远叹息道;“祸福无常,唯人自召,未始不是各位养疽成患之故,现在临渴掘井似已嫌迟!”   各大掌门人均面现郝然之色。   忽闻殿外传来一个曼妙声音道:“诸位不必聚论纷纭,公主召诸侠即赴祝融峰下一见!”   青城掌门太清真人闻声闪出,亮剑出鞘,一道寒虹“回虹断云”疾挥出去。   一声银钤长笑,只见一条娇俏身影冲霄而起,掠在九仙坛上落下,一袭薄纱轻笼,月华透射罗纱,仿佛甚美。   太清真人一剑劈空,如影如形跟踪而至,又是一“剖甲别筋”,寒芒如电,散出漫天金星,向那少女卷至。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三清教下哪来这么狠法!”   柳腰一侧,已闪了开去,两指玄奥无比一扫。   “当”的一声脆音响起,太清真人一柄长剑应声震出手外,曳着一条芒尾,落向十丈开外,太清真人亦闷哼一声,身不由主地退出三步,差点跌下九仙坛。   群雄早出得注生殿外,目睹情状不由心神猛震。   那蒙面少女冷笑道:“祝融峰下,自有你的罪受!”   说时,身形凌空而起,宛如踏虚而飞,去势电疾,眨眼,身形已出得九仙观外,点足飞起,杳入一片苍茫中。   群雄扑上九仙坛,只见太清真人面色苍白,目光黯淡,显已受伤不轻。   莫怀远叹息一声道:“这少女还是朝云公主护身四婢中功力最弱的一个,她那指力是武林失传的绝学‘九阴玄指’!”   卢昆不禁心神一震,道:“九阴玄指是百年失传之绝学,究竟如何奥绝,卢某不知,但可以说,卢某娲皇指力已遭到克星了!”   太清真人已调息行功恢复过来,黯然无语。   虚无禅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注定之劫,老衲之意不如此刻就起程吧!”   卢昆发出一声激动无比的长笑,率先走出,群雄默默无言相随。   南岳规模宏阔,过于岱宗,无论嵩华,群峰罗列,层层浮出,各极奇秀。而雄浑博大,绝无刻削状,有如雷尊象顶,丹碧烁然。   且说群雄扑近祝融峰,即瞥见蹬道上屹立着三人,月色   清朗,须眉毕现。   那三人突地一鹤冲天拔起,疾逾闪电泻落在群雄之前,只见为首一人长脸双颊,三绺长须拖曳脸前,目光如炬,向群雄望了一眼,吐出宏亮语声道:“老朽史翥未及远迎诸位,望乞海涵!”   少林掌门虚无禅师跨前一步,双手合十道:“不敢!有烦史檀樾通报,就说老衲等求见朝云公主三花追魂两位!”,   史翥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说道:“老朽就是三花追魂!”   群雄不禁楞住,面面相觑了一阵,少林虚禅师道:“不知史檀樾相召老衲等为了何事?”   史翥扫视了群雄一眼,答道:“朝云公主与老朽分执黑白两道盟主,特请诸位加盟!”   卢昆发出一声大笑道:“是谁推选你们的?假如我等不允加盟又待如何?”   史翥望了卢昆一眼,答道:“诸位到得祝融峰上福严寺内,自然心服应允,倘或不允加盟,朝云公主即另派人接掌各派掌门之位!”   随即向卢昆冷冷一笑道:“阁下就卢昆吗?”   卢昆见他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知他心记横云小筑前戮杀他门下之仇,傲然朗笑道:“不错!就是卢某!”   史翥冷冷一笑,扫目四顾,道:“奉劝诸位,慎勿自取覆亡之机,老朽言尽于此,诸位请吧!”   话犹未落,青城三大护法个个挺剑跃出,疾逾星飞地挥剑劈向史翥,宛如洒下一天剑雨,芒星朵朵,涌袭史翥环身穴。   只见史翥身形一旋,也未见他如何出手,青城三大护法猛发出一声凄厉怪嗥,剑光尽敛,身躯抛起半空,“叭哒”坠下,已然气绝毙命。   三具尸体胸前各嵌入三朵白色金钟花形暗器,鲜血泪泪淌出。   三花追魂史翥面容突变冷森,沉声说道:“老朽以礼相迎,并未失言,何能以兵刃加袭,老朽且说明老朽是执掌黑道盟主,诸位之事请向朝云公主解决,再若如此,莫怪老朽心辣手狠了!”   忽闻崖上飘来一个少女语声道:“史教主!他们是不吃敬酒吃罚酒,何苦待之以礼,他们以掌门之尊及望重武林身份自居,未免趾高气扬,不给他们吃吃苦头,那能服贴,史教主!你来吧!祝融峰上宛如刀山地狱,他们来必敢来!”   史翥闻言,身形一晃,疾如流星冲霄拔上崖顶,扬起哈哈狂笑,随风飘溢。   这笑声充满讥讽意味,群雄入耳心中难堪可想而知。   卢昆须发怒张,目中充满怒火,大喝道:“任凭刀山地狱,卢某也要见识一下!”   身形猛冲而上。   少林掌门虚无大师一向持重,此时此刻也身不由主,微叹了一声,接着跟上,群雄愤怒填膺,纷纷扑去。   群雄登上祝融峰,福严寺庙在威,规模宏伟、粉墙丹柱,光彩映人,只见庙前空荡荡寂无人影,个个心中疑讶不已。   忽听寺内少女传出娇媚语声道:“公主请各位绕到庙后桂林中相见!”   卢昆鼻中浓哼得一声,大踏步绕向庙墙而去,群雄此时正是义无反顾之理,明知这少女出言相引有险,也要放胆一行。   群雄绕过庙侧,鼻中即嗅得一阵浓郁香味扑鼻而来,到得福严寺垢,只见万株金桂繁植在斜山坡上,高矮不一,有的高耸入云,少说也在百年左右,矮的才仅三尺高下,朦朦月色映照下,宛如金栗簇锦,团绣染柯。   此刻,群雄不禁在桂林之前互相望丁一眼,似为踌躇,桂林中又飘来方才少女语声道:“诸位莫非有点心怯吗?公主在桂林中恭候诸位,莫使公主待得心焦!”   卢昆发出一声长笑,疾掠而入,群雄紧跟着窜入,直入桂林百余丈,眼前突呈开朗,但见数十丈方圆草地,绵绿如茵。   抬目望去,只见五个少女一列屹立于草地中,中间立着白纱蒙面,一袭白色罗衣少女,虽不能见着面目,但有一种绝世高华隐约其外,另四女一色黑绫劲装,仍面部覆有玄纱,看去甚美。   不言而知是朝云公主及其随身四婢。   少林掌门虚无大师深恐卢昆激动,乃疾跃当先合十道:“女檀樾想必是朝云公主!”   那白衣少女出声珠圆玉润,曼妙无比道:“不错!方才史教主说,诸位有不允之意是吗?”   卢昆立时大喝道:“不允又将如何?”   白衣少女喉中发出一声银钤似的娇笑,对卢昆之言不答。   那四侍婢中一女婢突冷笑道:“你们想不想活着走出南岳,意气之言慎作三思而出!”   群雄不禁大怒,白衣少女却轻抬右腕,盈盈笑道:“今晚月色甚好,金桂盛放,诸位且请嗅嗅看,这香味与别处有不同否?”   说话之时,玉掌微微一挥。   群雄不禁一怔,不知朝云公主说此话是何意,只觉得一阵柔风扑面,浓郁香味更甚,不禁脑中起了一阵晕眩。   太清真人一声大喝道: “不好! 中了这贱婢诡计,诸位速退,贫道断后!”   挺剑跃出,一招“回风舞柳”,青虹匹练卷向朝云公主。   那知人到中途,突然下坠”叭”地仆地不起。   群雄见状不由胆栗,卢昆忙对群雄悄声道:“我等同时发动出掌猛攻,或可逃离此地!”   只听白衣少女盈盈笑道:“诸位已受制,妄提真力者必死!”   卢昆愤极厉喝道:“未必!”   电疾风飘冲出,骈起两指猛戮而去。   白衣少女格格一笑,疾伸右臂,两指一挥。   指力相接之下,卢昆大叫一声,翻回原处,口角溢出腥红鲜血。   群雄这时已同时猛攻了出去,四黑衣女婢电疾相,玉掌翻飞,身形游走如穿花蛱蝶,掌式玄奥无论,柔若飘絮,转眼之间,群雄就有半数倒地。   白衣少女仍立原处,玉掌互击了一下,四黑衣女婢闻声电疾跃回。   只听白衣少女冷冷说道:“诸位如再逞意气,今宵别想活着离开这片桂林!”  群雄这中只有少林掌门虚无禅师及逍遥先生莫怀远两人较持重,紧傍着卢昆不动,闻言不禁浓皱眉峰。   尚有一半未倒地群雄只感一阵头晕,气血逆流,心知这金桂香味作祟,大有举步维艰,力不从心之感。   卢昆已受重伤,闻言大喝道:“武林人物,宁死不辱,你以为今宵之行为就可震慑武林,那你错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终有遭报之日!”   白衣少女似听而不闻,却向虚无禅师和莫怀远道:“少林掌门!莫老师!意下如何?”   虚无禅师淡淡一笑道:“女檀樾不必多问,老衲心境一片空明,未入魔障!”   白衣少女曼妙叹息一声,道:“本公主只有成全你们几位之意了!”   忽而反面娇喝道:“速割取首级!”  :   四侍婢应命疾闪而出,翻腕各亮出一柄闪亮的短剑,向未倒地的群雄中四人颈项抹去。   可怜群雄已失去抵抗能力,眼见银虹疾晃而来。   虚无禅师与莫怀远也在暗中行功驱毒,分身不得,正是间不容发之势。   蓦然——   半空中一声清喝,只见一条人影凌空扑泻,挟着一片潮涌劲风劈向四个黑衣女婢。   这突如其来变生天外,四女婢被掌风一撞,尖叫了一声,震飞出去两丈开外。   白衣少女见一条玄诡凌厉身形扑向四个女婢,白影疾晃,错掌劈向那来人胸后。   那知来人虚空变换身形,挥掌迎击,掌力相接之下,“轰”地一声大震,白衣少女登时震出了七尺,紧靠在一株合抱桂树巨干之上。   那人身形一落下,即闻白衣少女惊叫道:“是你……”   “你”字还未落音,娇躯缓缓颓下。   来人正是裘飞鹗,闻得声音甚熟,不禁一怔,疾掠而前,伸手揭开面纱。   只见呈面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葛蓓珊面庞,裘飞鹗心神一阵大震,万万也想不到是葛蓓珊,而竟是在自己掌下香消玉殒。   四个黑衣女婢也是气绝毙命,裘飞鹗一揭开面纱,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这四个黑衣少女却是韩玉芙,满小青,夏佩莲,另外一个不认识,不由泪流盈眶。   这时,林中忽掠出三人,正是陈耕农、韦飘萍,还有一个老尼。   裘飞鹗一见陈耕农,不禁趋前哽咽说道:“陈老前辈!这怎么是好!”   只听那老尼叹息道:“想不到孽由自作,遗恨终身!”   陈耕农也是目中红赤,大叹道:“珊儿愚不可及,妄想称尊武林,裘老弟!错不在你,只怪老朽与紫衣神尼一步之差,致铸大错!”   话犹未了,林中人影疾晃而出,只见云康、钟离牧、诸葛豪祖孙,及琅环鬼使廉星耀同着一位怪老者。   裘飞鹗一见怪老者,即泪如雨下扑前伏地不起,道:“恩师!您想死弟子了!”   那怪老者正是催命判官朱同,含笑扶起裘飞鹗道:“孩子!不必悲痛,这是无可挽回之事!”目光一掠群雄又道:“他们中毒已深,待老朽一一施救,刻不容缓!”   说着,大踏而前。   廉星耀凝视着裘飞鹗慈祥笑道:“此地善后诸事有为师等料理,为免你触景生情,无法自抑,你还是与诸葛姑娘先到岳阳楼相待吧!”   裘飞鹗不敢违命,诸葛荷珠面泛赤霞走出,手拉着裘飞鹗手腕,低声说

has loa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