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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吃相 第二章 细雨 第三章 令狐一招 第四章 夺伞 第五章 凉如水的春夜 第六章 木剑 第七章 典故和现实 第八章 邀请 第九章 花月正春风 第十章 荆傲雪之死 第十一章 何小娇 第十二章 夜猫子进宅 第十三章 变局 第十四章 人算天算 第十五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第十六章 五老斗太爷 第十七章 离魂一伞 第十八章 恐怖的脚步声 第十九章 魂亡魄散 第二十章 荞麦谷
第一章 吃相
今儿是令狐一招老爷子的好日子。他喜添老来子,乐得无可不可的。洛阳城中最大的饭馆“鸿宾楼”,被他包了三天,招待四方来客。
只要你拱手说一声“恭喜”,连请帖都不要,你就会被请进鸿宾楼里,大吃一通,一文钱不必付。
令狐一招的家财,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吃不穷。
有了这个机会,无赖泼皮们自然是天天必来捧场。
乞丐化子们也会被安置在鸿宾楼前的广场上设的酒席前,足吃足喝。
只有贵宾,才会被让进楼上雅座。位望不尊、交情不深、势力不大的,便被安置在楼下。
同样都是吃,吃跟吃却不同。
不仅有酒食的好坏之分,也有衣着、风度的区别。
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吃相。
人的面貌可说是“百人百相”,吃相却不是百人百相。一百个吃客中,总能找到两个吃相几乎完全相同的人。
吃相自然也有好坏之分。就拿鸿宾楼的客人们来说吧,吃相好看的人在楼内,吃相难看的在露天席上。同是楼内的人,吃相最雅致的,应该是在楼上雅座内。
然而,第三天中午的酒席上,出现了两个奇怪的现象。
一个吃相极其不好的人,居然就端坐在楼上的贵宾席间。
而一个吃相极其优雅的人,却坐在无赖和乞丐成堆的露天席上。
如果有人的吃相“独一无二”的话,自然要令同座的人侧目了。
吃相难看的那位贵客,倒不是狼吞虎咽型的。
你看他,将筷子对齐,先在自己嘴里润润,然后胳膊猛一伸,筷子在这个碗里戳戳,那个碗里点点,好不容易夹块椒盐里脊,凑到眼前仔细看看,放在鼻子下嗅嗅,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皱皱眉,又放回盘中,随即又挟起一块醋溜黄河大鲤鱼,张大嘴将其放进去,起劲地嚼了起来,不住发出“吧塔吧嗒”的咂嘴声,唾沫星子四溅。
同桌的人都放下筷子,皱起了眉头。谁都倒了胃口,打死他们,也是不会再吃的了。
只有一个秀美的青年书生,面上带着可爱的微笑,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
令狐一招是武林名人,武功家财都是令人瞩目的。
他请的贵宾中,自然大多是很有来头的武林中人。路过中州的武林俊彦、江湖豪客们,自然都收到了他发出的帖子,而这些人一般来说是不会不给令狐一招面子的。
至于这个吃相极恶的人,自然也是报了名字的。好像他和令狐一招很熟,一见面就拍肩把手,笑话连篇。
这人名叫莫雨村,乍一听这名字,你大概以为他是个三家村的老冬烘。
然而莫雨村除了名字外,根本一点不像冬烘先生。
莫雨村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面上红扑扑的,生得十分豪迈,分明是个惯走江湖的好汉。
因此他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因为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武林中还有莫雨村其人。而莫雨村居然和令狐一招关系不错。
而那个自称吴越的青年书生,更是目不转眼地盯着他,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湖上显然也没有吴越这么一号人,可令狐一招居然对这个青年书生也很恭敬,这可更让人奇怪了。
吃相优雅的人在青皮化子堆里,也太招人注意了。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新的蓝布衣裤,足蹬新布鞋,显然是个上城探亲的乡下人。
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大眼,粗手大脚的,一望而可知是个朴实木讷的人。这种人看起来,会让人顿生一种信任之感。
他一本正经地坐在桌边,极大的蓝花布包袱仍旧背在背上,似乎生怕别人偷了去,由此可见他是个不太信任别人的人。
虽然天气晴朗,他还是带着一把黑油纸伞。这把伞也被他夹在两腿之间,这样的人总是很谨慎,喜欢居安思危。
酒桌上的菜虽没有楼内的名贵精致,但显然要实在得多,份量也足。在这里当吃客的人,一般身体都比较结实,胃口都比较好,因此每次端上来的一盆一盆的红烧肉、米粉肉等等都是转眼间被众人一扫而光。而这个年轻农夫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从不上去抢。按理说他是什么也捞不着吃的,可实际上他的筷子上总有好吃的,嘴里也一直在嚼着,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挟到的。
桌上的酒,他却一杯没喝,连看都没看。这种人若非真的不会喝酒,就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
他嚼东西时嘴巴闭得紧紧的,神情很庄重,嚼得也很慢。他的吃相立刻引起了青皮无赖们的不满。
一个小泼皮凑到他身边,怪笑道:“叫俺说兄弟,你该进楼上雅座去。坐这里,可是太委屈你了。”
年轻农夫马上紧紧包袱的带子,两腿夹紧了伞,狐疑地看了泼皮一眼。
看来他还是个不懂玩笑的人。
这样的人最没意思了,但是有用。只是别人轻易得不到他的帮助。
有了这两个人捧场,令狐一招第三天的宴席上生色不少。
可惜,年轻农夫吃饱之后,抹抹嘴,将黑油纸伞夹在腋下,挤出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让众泼皮扫兴不已。
只剩下莫雨村还在众人嫌恶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尽兴大吃,咂咂有声,津津有味,面前堆着小山包似的鱼骨鸡头。
第二章 细雨
三天大宴,天上连一丝乌云都没有。天公作美,人们都说令狐老爷子是个有福之人。
第四天早晨,天阴沉沉的,下起了细雨。
天上下雨,地上就会有伞。
伞的颜色,应该是红的、蓝的、粉的。红色吉祥热烈,蓝色温和宁静,粉色明快俏皮。
谁也不会选一把黑色或白色的伞,因为黑白二色都象征着死亡、阴暗、悲痛等等让人感到不愉快的东西。
然而街头居然就出现了这么一把伞。不过,这把伞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而是黑白花纹相间的。
打伞的人,正是那个年轻农夫。
他四平八稳地走在街上,不住好奇地两边张望,看样子是第一次进城,看什么都新鲜。
他赤着脚,一双布鞋别在腰带上,裤腿卷起老高。
那个大包袱仍旧在他背上。
如果他打的是一把寻常的伞,就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为他实在是太普通了,太不引人注目了。
这把黑白相间的伞,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别人看他,他也看人家,活像个二傻子。
客栈的主人见他走过来,老远就急急喊小二关门。
黑色和白色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受欢迎的。
可想而知,这个年轻人走了整整一条街,没获得一个人的好感,没受到一个人的欢迎。他很想找个客栈住下,可所有的栈门,在他走过的那段时间内都是关着的。
可怜的年轻人似乎有些茫然了。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欢迎。
于是他又往回走。
这就更让人讨厌了。看来他是个相当不知趣的人,这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但你若认为所有的人都讨厌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不知趣的人也会有人喜欢的,喜欢他的人当然也相当相当地不知趣。
迎他进门的人,就是整条街上最不知趣的人——开饭铺的林谦和。
林谦和眯着泡泡眼,和蔼地道:“小兄弟,进来吃碗热馄饨吧。现下现吃,祛祛寒气!”
原来他不避忌讳,是想赚这乡下小子一把。
不知避讳的人,自然很不识趣。
年轻人停住脚步,看了看林谦和,闷声闷气地道:
“我不吃馄饨。”
林谦和似乎愣了一下,但马上又堆起了笑脸:“那么,来碗蛋炒饭?”
年轻人迟疑片刻,终于问道;“有阳春面没有?”
看来他是个很节俭的人。
碰巧林谦和也是个很节俭的人,而且林谦和也最看不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林谦和简直笑出了声:“有、有、有,请进,请进。”
于是年轻人收起伞,走进了林家饭铺吃阳春面去了。
黑白伞消失了,住这条街的人都松了口气。好像因黑白伞带来的晦气,会因此而消失了似的。
奇怪的是那个乡下小子进了林家饭铺之后,就再没有出来,很可能是就住在林家了。
街上来了个这么古怪的人,带那么把晦气的伞,可让邻居们大大不高兴了。可是你无法冲进林家,轰他走人。
有气得忍着,小百姓们的忍耐是没有限度的。
他们甚至绝口不提黑白伞的事,似乎只要一提到那人、那伞,晦气就会找上门似的。
然而黑白伞的出现,却惊动了洛阳武林。
许多成名的武林耆宿听到这把伞在洛阳出现,都悄然叹口气,回家严令自己的家人,这些日子不许出门。
许多平日趾高气扬,大拇指头翘翘的地头蛇和江湖豪客,都是噤若寒蝉,假旗息鼓,能溜开的找个借口就溜了,没法溜的只好闷在家逗逗女人孩子,算是修身养性。
但仍有许多出道不久的年轻人,都在摩拳擦掌,欲和伞的主人好好较量一番。但他们的父辈们都一致反对,对他们的无知和莽撞大动肝火,有的没收了他们的兵器,有的甚至动用了家法。
说来说去,老人们只有一名话:
“如果你不想找死,最好不要去碰黑白伞。”
如果年轻人再往下问,老人们还会再加上几句话:
“不仅不能碰伞,最好连看也别看。”
“那可不是一般的伞,它象征着死亡。”
年轻人们虽然口上应着,心里却在暗暗发笑,他们笑老人的胆量,笑老人的昏馈迷信。
他们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斗一斗黑白伞。
那把怪伞的出现,自然也惊动了令狐一招。而且洛阳武林人士的目光也都在看着令狐一招,期待他有所表示。
因为令狐一招毫无疑问是洛阳武林的领袖人物。
第三章 令狐一招
一招制敌。
令狐老爷子的绰号“一招”就是这么来的。他的真名令狐逸,反而没多少人知道。
令狐一招的武功到底有多高,知道的人更少。因为他很少与人交手,即使动了手,也只是点到为止,从不下辣手。
他曾经和三个人动过手,都是一招制敌。这就是他的全部搏斗记录。
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很有名。他们的名号一报出来,能震得武林朋友耳中嗡嗡响。
第一个是“剑王”徐东海。
第二个是“枪王”赵烈。
四十年前,徐东海就已是剑王了,那时他也正好四十岁。
“四十不惑”,古人、今人都这么说。
可惜四十岁的剑王徐东海就大大地“惑”了一回,差点把命都“惑”没了。
徐东海跑到洛阳看牡丹,没想到看出一肚子的气来,——洛阳最有名的“天香园”,居然将大名鼎鼎的“剑王”堵在园外不让进去。
“天香园”的牡丹莳养得极其精妙,“天香园”的牡丹株株健壮,朵朵娇艳。“天香园”的牡丹神品最多,“天香园”的牡丹不可不看。
洛阳牡丹甲天下,“天香园”的牡丹盖洛阳。
到了洛阳的人,如果不看看“天香园”的牡丹,实在跟白跑一回没什么不同。
徐东海当然也想看“天香国”的牡丹。
“老子是徐东海,‘剑王’徐东海!”
徐东海指指悬在腰间的剑,用很傲慢的口气报自己的字号。
“天香园”守门小伙子口气更大、更气人:“我说我是玉皇大帝你信不信?”
徐东海气得鼻子都歪了:“等你少了一只耳朵时,大概你就会相信了。”
徐东海抽出他的剑。剑光灼目,剑气迫人。
守门的小伙子看看他的剑,脸上一下白了:
“你要干什么?”
徐东海冷笑:“我要进去,进去看看‘天香园’,的牡丹是不是比女人还好看。”
守门的小伙子嗓子有些哑;“那你拔剑于什么?”
徐东海又冷笑;“因为你不让我进去。”
守门的小伙子颤声道:“不是我不让,是我们少爷……”
“是我不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园内错转了出来,神色镇定:“我叫令狐逸,‘天香园’的少主人。”
徐东海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徐东海若是真想杀死某个人就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看。看够了,然后出剑,收剑,剑人鞘,转身就走。
徐东海的剑从未失败过,否则他就当不成“剑王”
了。
令狐逸也只好不说话,等着他来杀。
徐东海着够了,剑飞快地递出。
目标是令狐逸的咽喉。
下面该是收剑。
剑却已收不回来。
令狐逸的一只手抓住了徐东海的剑刃。
徐东海不再收剑,刹那间他失了“剑王”的身份。
他只是瞪着令狐逸,好像刚才没看过对方似的。
令狐逸收手,很有礼貌地一侧身子:“欢迎光临天香园。”
徐东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剑入鞘,转身就走。
四十岁的人本应没什么火气了,这才是“四十不惑”
的真正含义。
徐东海就输在火气太盛上。令狐逸成名后如是说:
“他并没有看不起我,他只是火气太盛。火气太盛的人,剑气霸道,但也脆弱。”
令狐逸自此成名。
徐东海也还是“剑王”,因为使剑的人里,还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他抗衡的。
只是徐东海自此绝不入洛阳,也绝不看牡丹。
现在的枪王叫刘过。三十年前的枪王叫赵烈。
赵烈有幸被推举为枪王时才十岁,正是血气最旺的年纪。而且,赵烈的性子很烈。
烈到能一气刺杀三十多个敢笑话他个子太矮的绿林好汉,烈到能在已死去的仇人身上再补扎十枪。
然而赵烈也有不烈的时候。只要身边有漂亮的女人相伴,赵烈就变成了面条,变成了水。
若是他看中的女人叫他去死,或许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死。
他看中的女人叫香香,一个美得出奇也疯狂得出奇的女人,除了没叫赵烈去死,她什么都干过。
有一天赵烈喝得半醉,正和香香发狂的时候,香香突然推开了他,冷傲地道:
“我要嫁人了。”
赵烈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好像没听懂。
香香抬起衣裳,掩住了胸脯:“他叫令狐逸,洛阳‘天香园’的主人。”
赵烈还是没有听懂。
香香冷笑:“他很有钱,人也很俊,武功也好,而且,他岁数比你大,对女人很有经验,也很体贴人。”
赵烈点点头,好像听懂了。然后他慢慢下床,穿好衣服,拎着铁枪就走了。
香香冷笑:“你干什么去?”
赵烈站住,但没有回头。半晌才道:“天下女人有的是,你要嫁人,我只好再去找一个。”
香香的心一下凉透了。
可赵烈并没有去找其他女人。他去了洛阳,找到了“天香园”主人令狐逸。
令狐逸看着眼珠血红的赵烈,不出声。
他看出赵烈来意不善,但不知道赵烈会为什么来意不善。
赵烈问:“你认不认识香香?你是不是要娶她?”
令狐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香香?”
赵烈暴跳起来,一枪搠了过去:
“你敢不认?”
令狐逸闪开了:“我真不……”
赵烈又是一枪扎向他心窝。
令狐逸身子一侧,贴着枪杆闪到了赵烈对面,握住了赵烈的两只胳膊:
“我想你上什么人的当了,我根本不知道香香是谁。”
赵烈很顺从地低下眼睛,令狐逸松开手后退。
赵烈突然大叫:“你比我高大英俊,武功又比我好,财产也比我多,你为什么不去娶香香?”
令狐逸苦笑:“我根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我为什么要去娶她?再说,我已经有妻室了。”
赵烈转身就跑。
令狐逸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围观的人道:“这个人醉了,而且醉得相当厉害,要不我就被他平白无故地杀死了。”
可谁也不相信他的话,因为瞎子都能看出来,令狐逸实在胜得轻松滞洒,而赵烈的确也没有醉。
“不,他醉了。”令狐逸反驳别人的观点:“他确实醉了,醉在心里。是因为女人,一个叫什么香香的女人。”
可不管怎么说,一招之内,枪王束手就擒,这是事实。
于是令狐逸就变成了“令狐一招”。
至于枪王赵烈,自此之后就消失了,从江湖中彻底消失了。
只是听说开封府最美的一个女孩子吞金自尽了。那女孩子的名字好像就叫香香,她自杀的原因很清楚——
她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浪子、一个叫赵烈的浪子,可这个浪子居然负心,居然不肯娶她。
只有令狐一招在众人一致的对赵烈的诅咒中保持沉默;只有他知道赵烈为什么不肯娶她。
“你比我高大英俊,武功比我好,财富也比我多,为什么不娶香香?”
这是赵烈对令狐一招讲的最后一句话。
赵烈虽然很烈,但很自卑。
和令狐一招交手的第三个人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个人是怎么败的,也很少有人知道。问令狐一招,令狐一招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
那一战是在夜半打的,地点是在白马寺。结果是令狐一招胜,而且也是一招取胜,不多的几个观战人都这么说。
那个人的兵器很奇怪,是一把怪伞,一把黑白相间的怪伞。
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少,而且也都明白,这把伞有点邪门。除非你已修炼成了陆地神仙,否则你最好不要去惹那把伞。
因此,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人联想到:“这个年轻农夫,和那第三个人一定有某种联系。”
既伞相同,打伞的人自然也该存在某种亲密的关系。
令狐一招当然也想到了一点。
而且,他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人,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的这一点。
令狐一招在看雨,莫雨村在剔牙。
看过莫雨村剔牙的人,大多会不想吃饭,实在没人剔牙的姿式比他的更让人恶心了。
莫雨村左手拿着一面镜子,右手执着一根牙签。他的嘴咧着,两排灰黄的沾满黄黄白白的食物屑的大牙呲着。他对着镜子,剔一下,吸一口气,粗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一舔又缩回去,然后再剔。
他是在对付一根刺进牙缝里的细鱼刺。这根鱼刺已经折腾地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屈服。
令狐一相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窗户,坐在了莫雨村对面:
“雨村,你看这人会不会是‘离魂门’的?”
莫雨村右手一抖,牙签刺破了牙床,出血了。
“你这么想?”
令狐一招沉重地点点头:“据我所知,离魂门门主的标志,就是这把伞。”
莫雨村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嘴里已是血糊糊的了,伸出舌间舔了一圈,道:“可是离魂门自荆傲雪死后,好。
像解体了。”
令狐一招摇头:“不可能。这把伞肯定是离魂门的,也就是上次荆傲雪用的那把伞。”
莫雨村叹了口气,不再努力和鱼刺斗气了,放下镜子,懒洋洋地道:“也许不是呢?”
令狐一招道:“武林中以伞为兵器的本来就没几家。
而且那几家也不会有这种伞。”
莫雨村吐出一口血沫,吐在地毯上:“或许他们就想造这么一把伞来逗人玩呢?”
令狐一招极力不去看地毯上的那口痰,但眉头已微微皱了起来,眼神也有点严厉了:
“我想,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也没有人敢开这种玩笑。除非他是个疯子,除非他不想要命。”
莫雨村笑笑,笑得满不在乎:“这样吧,小弟我先去伸量伸量他的武功,看看他的来路,你看怎样?”
令狐一招大喜:“如此有劳贤弟了。”
“自己兄弟,客气什么?”莫雨村嘻笑自若:“老哥,若是他的确是荆傲雪的后人或是弟子,是不是干脆将他……嗯?”
莫雨村做了个切菜的手势。
“最好做得谨慎一点。”
“老哥,放心好啰!”莫雨村笑嘻嘻的,突然张口,又大大地吐了口血糊糊的痰。
这回令狐一招没皱眉头:
“林记饭铺,是不是也有点……?”
很显然,令狐一招要那个年轻农夫的命。而林谦和却将他拉进了林记饭铺,而且还一住好几天不出来,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和令狐一招过不去吗?
“老哥是说,连林老板也一起……”
莫雨村又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莫雨村平生信条只有一句话——谁敢挡路,就让谁走走黄泉路。
令狐一招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上次荆傲雪来叫阵时,住的好像也是林记饭铺。”
莫雨村大笑:“真巧!”
令狐一招苦笑:“是巧。”
莫雨村笑道:“看来那饭铺就是离魂门设在洛阳的据点。”
令狐一招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了。
“老哥放心,小弟会干干净净地解决了那个傻小子的。离魂伞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标志,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那个傻小子即使会武功,也绝对高明不了,杀了他易于反掌。”
令狐一招能一招制住荆傲雪,那把伞就是叫作离魂伞,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莫雨村不怕。
令狐一招笑笑:
“我不过是有点担心,杀了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离魂门的人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果……”
莫雨村知道,令狐一招是怕离魂门的人来报复。虽说令狐一招功力超卓,但处于暗处的离魂门显然更可怕。
更何况令狐一招家大业大,姬妾成群呢?
莫雨村拍拍心口,唾沫星子乱溅:“若是离魂门真找上门来,小弟我接着就是了,绝不会连累你老哥的。”
令狐一招苦笑道:
“雨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再往下说,莫雨村也没问。
“老哥,前天吃酒时,同桌的有个小秀才,该是个女孩子扮的。老哥该知道她的来历吧?”莫雨村转了话题。
令狐一招脸色有点发白:“不知道。”
他显然并非不知道吴越的底细,只是不敢说而已。
莫雨村有些惊讶了,他知道令狐一招绝对不是个怕事的人。
而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令狐一招感到恐惧呢?
莫雨村在笑:“大哥,咱们是不是金兰兄弟?是不是过命的交情?”
令狐一招还是什么也没说,但额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莫雨村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哥既是如此看不起小弟,小弟就只好回老家去了。”
令狐一招也叹了口气:“雨村,事关重大,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莫雨村站起身:“我走。”
令狐一招伸手一栏:“雨村!”
莫雨村冷笑。
“好!”令狐一招跺跺脚,气急败坏地道:“我告诉你,只是你听了之后,可别后悔。’‘
莫雨村一下坐回椅上:“我不后悔。”
令狐一招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
“你肯定也听说过……”
后面几个字,已低得无法听清。
可莫雨村的脸马上就白了。
“你……你怎会知道?”
莫雨村发现,自己的嗓音又哑又闷。
令狐一招苦笑:“你当我愿意知道?哪个想知道?谁愿意知道谁是王八蛋!”
莫雨村深深地缩进了椅中,似乎他感到天气很冷。
令狐一招听到了手下人的一批又一批报告:
“已经有十三个年轻人闯进林记饭铺去了。”
“里面有叫骂声,但很快又没了。”
“那十三个年轻人一个都没有出来。”
……
“离魂伞一直没出过林家。”
……
“少林寺莲生大师偕十几名罗汉堂高僧,已在来洛阳的路上。”
“龙老大龙俊臣还没动静,龙门派的人这几日也不出来了。”
……
消息多极了,但让令狐一招感兴趣的只有一条,刚刚送到的一条:
“一个秀才打扮的女人闯进了林记饭铺。”
是不是那个令莫雨村色变心寒的吴越?
吴越为什么去林记饭铺?
吴越文代表了谁?
令狐一招微笑,笑得很得意很开心。
至于这微笑说明了什么,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四章 夺伞
开饭铺子的人,手头一般总有几个钱。
林谦和家道就颇殷实。所以他有闲钱在饭铺后面修了一个花厅,而且布置得也不算俗气。
壁上有字有画,几上有花有草。虽免不了墙角放个筛子、门后挂杆秤,但毕竟与饭铺里那种感觉不一样。
一个年轻美丽的秀才大刺刺地负手而立,用一把大折扇扇着后背,讽刺地打量着立在对面的小伙子。
这就是那个吃相文雅的年轻农夫,那个撑晦气的黑白伞到处不受欢迎的小伙子。
他用平静、坦诚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这个秀才,似乎有些好奇。
看着,看着,他的脸居然有些红了。
“小可吴越。敢问兄台大名?”
秀才的声音很脆,小伙子似被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了:“不敢。小人姓荆,荆条的荆,荆棘的荆。荆楚,清楚的楚。”
他解释得的确很清楚。
秀才眉毛一挑:“你是故意消遣人吗?我叫吴越,你就自称荆楚。”
荆楚有些惊讶,有些不解:“名字就是名字,怎能消遣人?在下的确是叫荆楚。姑娘……兄台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什么办法。”
吴越的脸一下红了,眼中却透出了杀气:“这么说,你眼光倒还不弱,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女人来了。”
荆楚赔笑:“不知……兄台到此,有何贵干?”
“找一个打着离魂伞的人。”吴越单刀直入,咄咄逼人。
荆楚征:“离魂伞,什么离魂伞?”
吴越冷冷笑:“我常听人说:外表越老实的人,说的话越是不可信。今天看见了荆兄,才知道此言不虚。荆兄难道连你自己用的伞叫什么都不知道?”
荆楚惊讶地看看自己挟在胁下的伞,又看着吴越:
“你是说,这把伞就叫离魂伞?”
吴越看见那把伞上的花纹,有些戒备地退了一步,仿佛那把伞真有什么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会飞出来。
“不错,这就是离魂伞。”
吴越的声音有些哑。
荆楚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脸上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那是一种真诚的不解,可惜没人会相信那是真诚的。
吴越眼中杀气腾腾:“我平生最烦你这样的人,我劝你少假门假式地恶心人了。”
荆楚也瞪起了眼珠子,瞪得溜圆:“我平生也最烦你这样的人。别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别人都得听你的。
你找我干什么,直说好了,少绕弯子。”
吴越这回是真的很惊讶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
挺干脆的回答。
荆楚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他的确是个不爱开玩笑也开不起玩笑的人,“那么,在我之前进来的十三个年轻人找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吴越在冷笑,笑得很冷、很傲。
荆楚一下后退了好几步:“他们要杀了我,夺这把伞。”
吴越慢慢适:“现在你该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
荆楚板着脸道:“你也要夺伞?”
“你会不会交给我?”
“当然不会。这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交给你?”
“看来我只好自己伸手拿伞了。”
吴越叹了口气,似乎她真的很不忍心夺他的伞。
荆楚有些伤心地看着她,苦笑道:“喂,你走吧。吴兄,我实在不想伤害你。”
吴越似乎吃了一惊:“走,去哪儿?”
“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你想必也知道,那十三个夺伞的人下场如何。”荆楚叹了口气:“何苦来?”
“也是,你把伞送给我不就得了?何苦来。”
吴越也叹气,叹得有滋有味的;
“我不喜欢开玩笑的人。”荆楚干巴巴地道:
“巧极了,我也不喜欢。”吴越也干巴巴的。
两个不爱开玩笑的人碰到了一起,还说一些干巴巴的话,这本身就像是在开玩笑。
可惜这两个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笑的。
“吴兄,这把伞是不是叫离魂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让我好生保存,吴兄何苦非要夺了去呢?”
“荆兄的父亲,当然也姓荆了?”
荆楚咬咬牙,道:“你说话客气点!”
“不知道荆兄的父亲,是不是荆傲雪,荆老前辈?”
荆楚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湖上谁不知道号称‘离魂一伞,魂亡魄散’的荆傲雪,荆老前辈?如果你认为别人连这一点点推测的本事都没有的话,你就根本没资格走江湖。”
年纪不大的吴越居然以老江湖自居了。
荆楚慢慢地道:“吴兄,你如果真的想取这把伞,只管动手。要是你不想动手的话,请你马上离开。”
吴越直撇嘴儿:“哟——荆兄好像对吴某人挺客气的嘛。”
撇嘴是一种表示不屑的方法,只有娇蛮的女孩子才会用。一个大男人用起来,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荆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吴兄,你还是动手吧。”
吴越还在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也笑了:
“我为什么要动手?”
荆楚一愣:“你不是要夺伞吗?”
吴越微笑:“我知道我即使动了手、也未必能抢来这把伞。
荆楚又一愣:“那么,请你走人。”
“我也不走。”
吴越耍起了无赖脾气,只有女孩子才会要刁蛮脾气。
“那你是不是想吃碗馄饨?”
一个油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听见这声音,你马上就会联想起厨房大师父的围裙,屠夫的胖肉或是一碗已经泡涨了的油条。
林谦和转了出来,笑眯眯地:“客官,你吃不吃热馄饨?现下现吃。”
吴越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呆呆地瞪着林谦和,那神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林谦和这句话,宛如天外来峰一般突兀,让吴越根本无法回答。所以吴越只好不回答。
“荆兄,告辞了。”
吴越朝荆楚拱拱手,身子一闪,倒飞出了大门。
似乎只是你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吴越就没了影子。
真快!
林谦和怔了一下,转头看看荆楚,低下眼睛:
“少爷,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
荆楚叹气,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林谦和也叹了口气:“她的轻功很高明。”
荆楚苦笑:“比先进来的十三个人加起来还高明,她若是真的要夺这把伞,只怕还真会成功的。”
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接着道:“大哥,你别长他的志气,我瞧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要打起来,你肯定赢他。”
一个女孩子扭啊扭地扭了出来,手里头捏了块手帕。
她是个长相平常的女孩子。非常平常。
她是林谦和的独生女儿。
林谦和的独生女儿当然不可能漂亮,因为林谦和很丑,林谦和的老婆也好不到哪儿去。
若是林谦和的女儿生得很漂亮,反而会惹人说闲话了。
这个女孩子惟一有点不寻常的,就是她的眼睛。
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按理说这也很平常。
可那双眼睛很黑很亮,很痴很野。
荆楚微笑:“林家阿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的武功的确很高明。”
“刚才他那一身轻功,我都能做到。”女孩儿撅起了嘴。
女孩儿都喜欢撅嘴,无论她美不美都喜欢撅嘴,也不管自己撅嘴时好看不好看。
她们只知道,撅嘴可以显示出一种媚态。
林谦和苦笑:“素珍,你懂什么!”
荆楚见林素珍有些要生气的样子,忙解释道:“姓吴的这一身轻功,并非难在快上。若论快,林小妹自然比她快些。”
林素珍惊喜地拍了一下手,跳了一下:“真的呀?”
林谦和肚内叫苦:“唉,你这不知道自己有多难看的傻丫头哟!”
林谦和的伤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发现,从荆楚到了这里之后,自己的女儿就被荆楚迷住了。她总是围着荆楚转,问许多傻话,有时甚至还动手动脚的。
虽然林谦和心里向着自己的女儿,他也不得不承认,林素珍配不上荆楚。而荆楚也绝对不会看上林素珍。
还有一个令他感伤的原因是林谦和和荆楚是同辈的人,林素珍自然就晚了一辈。按辈份排的话,林素珍得叫荆楚“叔叔”。
还有另一层很重要的关系:荆楚是主人,林谦和是仆人,林谦和的女儿自然也是仆人。
可林素珍居然敢叫荆楚“大哥”,荆楚也称她“小妹”。
林谦和知道,自己和妻子该好好劝劝闺女了。最好不要自讨没趣,不要弄得大家都没趣。
当然,女儿也已经十六了,到了一见男孩子就笑的岁数了,该嫁人了。但林谦和认为,她还是不应该去缠荆楚。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命中注定的东西是无法更改的。
林谦和已经在盘算该如何劝说女儿了。
荆楚还在认认真真地给林素珍解释;“姓吴的轻功心法与众不同。你看清没有,她是先腾起空中,略一停顿,再闪出去的。”
林素珍眨眨眼;“真的吗?”
她的心思,并不在吴越身上。她只不过是要借这个机会,认认真真看着他,听他说话,感触他身上的热气。
荆楚一本正经地道:“不错,吴越使的是一种奇异的轻功心法。”
看来荆楚的确是个不爱开玩笑的人、一个认真的人、一个诚实的人。在走江湖的人中,像荆楚这种人是比较少的。
江湖就是残杀和阴谋的代名词。一个认真、诚实的人,在江湖上的生存能力自然很弱,生存空间也比较有限。
林素珍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反正我不相信他能打得过你。”
荆楚无奈地叹气:“未必。”
林谦和不失时机地插上话:“少爷,抓住的十三个年轻人怎么办?”
荆楚想了想,只好摇头:“放了,算了。”
林素珍嘻嘻一笑:“就是呀,留着那些废物有什么好?还得管饭吃!”
她的眼睛,一直野野地闪着光,盯着荆楚。似乎她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告诉他一些神秘的东西。
十六岁的女孩子的眼睛啊!
荆楚有些心慌了,他很少这么近地看一个女孩子,也很少被一个女孩子这么死盯着看。
“素珍,去看看你娘忙完了没有。”
林谦和的话,向来很有分量,林素珍自然不得不听,不敢不听,但她却很不高兴。
荆楚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前经常挑着担子走十几里路,好容易找到处荫凉,放下担子喘口气时,心情就会很轻松。
现在他就很轻松。
第五章 凉如水的春夜
荆楚总觉得自己这五年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有时候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真的是梦。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过一会儿梦就会醒的。
那么他现在就还在信阳府赵家庄,正看着满地金灿灿的油菜花,拄着锄头擦汗呢。
他记得那时候他活得很自在。虽然岁数还不大,但长得已和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儿差不多,很高大结实了。
他有力气,肯干活,砍柴、挑水、种田、打鱼,什么都干。而且都干得很出色,好像他天生就是个苦命的种田人似的。
他用他辛勤劳动得来的报酬,奉养他的母亲。
他当时也有遗憾,但不多。他只是很遗憾自己记不起父亲的模样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父亲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里。
母亲从来不提他的父亲。只是有一次,荆楚楔而不舍地追着问了半个时辰,她才说了一句“你爹是个闯江湖的人”,然后再也不说了。
于是荆楚就开始想像了。他在心中勾勒着父亲的形象,可勾来画去,总是一个大胡子。
直到五年前,一个自称姓张的老人找到了赵家庄,跪在了荆家门口,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了四个头。母亲淡淡地接待了那个老人,并且让邻居把荆楚从田里叫了回来。
从那老人口中,荆楚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荆傲雪。
但父亲已经死了,被人杀害了。
母亲听了这个消息,面上仍是冷冷的,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只有荆楚知道她的心都碎了,他听到她整整哭了三夜,头发一下全白了。
荆楚从此使过上了现在这种离奇的生活,一半是出于自愿,一半也因为无奈。
荆楚有时候觉得,走江湖还是蛮有意思的。走江湖的人生活在离奇和冒险之中,随时都会有人要你的命,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怪人、各种各样的怪事。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走江湖的生涯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年轻人喜欢新鲜,喜欢刺檄。
凉夜如水。
荆楚望着窗外的月光,又望望地上的月光,不由有些惆怅起来,好像他失去了什么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而实际上,他什么都还没有得到过,又怎么会失去什么呢?
至于他为什么惆怅,他自己也不清楚。以前在赵家庄的时候,他也这么惆怅过。
对于这次洛阳之行能否成功,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还是来了。这是他出任门主以来的第一次单独行动,也是离魂门新门主是否够格的一次考试。
五年中的四年时间,他是在一个宁静的山谷里度过的。那个山谷很荒凉,周围数十里地都没有人家。
在那里,姓张的老人和另外四个老人,整天给他灌输各种东西,最多的是武功,各式各样的武功;其次是药,各种各样的药,吃得他心里直叫苦。
说实在话,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这把伞叫“离魂伞”,所以吴越说出这三个字时,他很吃惊。
五个老人反复叮嘱他:伞在人在,伞亡人亡,伞是离魂门主的标志。只要伞还在他手中,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接待。
所以荆楚一直小心翼翼,总是不让这把伞离开自己的身边,总是把伞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论干什么都带着这把伞。
他睡觉的时候,伞就是枕头,他已经习惯用伞当枕头了。
“这把伞真有那么可怕吗?”
他坐起身,将伞拿在手上,吴越的话又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离魂一伞,“魂亡魄散。”
他并不知道,他手里的这把伞在武林中象征着什么?
所以他不知道离魂伞为什么可怕,为什么这几天总有许多人想来夺伞。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怯生生的脚步声,有些神秘的脚步声,让人有些想人非非的脚步声。
荆楚一惊而起,轻轻溜下床,闪在了门后。
他的手里,还是拿着伞。
房门“吱哑”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白影闪过来,正要回身掩门。
荆楚一伸手,轻轻松松地掐住了来人的肩井穴,沉声喝道:“什么人?”
触手处似乎有些不对,软软的,凉凉的,似乎一点骨头都没有,很滑。
同时他鼻中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幽香。那是一种让人魂不守舍的幽香,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幽香。
“松……松开呀……”
来人在颤抖,在低声叫唤。声音很低很柔,像月色,像月色下的静水,像月色里的微风。
“林妹妹?”
荆楚一怔,连忙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呃……
你……你来干什么?”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来干什么了。
荆楚转过了眼睛,不敢再看。
因为林素珍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儿,而且赤着脚,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冻得哆哆嗦嗦,两手紧紧抱在胸前。
你说林素珍能来干什么?
林素珍悄声唤道:“干吗下死力?人家都痛死了,真是的。”
口里在唤怪,身子却有些站不稳了,似乎被他捏痛的不是肩头,而是脚腕。
“哎哟,好疼啊!”
她歪歪斜斜地倒了过来。
荆楚只有伸手去扶。林素珍就倒在了他怀里,两只裸露着的胳膊一下环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了他身上:
“好冷啊!”
像是在轻叹,又像是在暗示,在埋怨。
春夜凉如水啊!
林素珍的身子冰凉如水,但荆楚却觉得自己挨着的是一团烈火。
炽烈得能烧毁一切的火。
怀里的人儿让荆楚十分惊慌,想推开,又不愿推开。
毕竟,怀里有个十六岁的少女时,很少有人是愿意推开她的,除非抱着她的人也是女人。
据说柳下惠这个人能做到“坐怀不乱”。
可柳下惠只有一个,太特别的人不会多。
荆楚当然不是柳下惠,但荆楚也绝不是一个浪子。
“林妹妹,别……别这样,别……”
荆楚的求饶当然是徒劳的。
可他除了求饶,一点别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实际上他希望就这么呆着,永远都这样。不推开她,也不干傻事。
可林素珍却是个傻”丫头,她就要干傻事。
“我好冷……大哥,我冷,冷,快抱着我……”
林素珍似乎真的很冷,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踮起脚尖,把脸儿埋进他肩窝里,胸脯和腿儿紧紧贴了过去。
她是一个在雪地里快冻僵了的女孩,她需要温暖。
只要前面有一堆火,她会全身心地扑过去。
荆楚感到了一种令人颤悸的麻酥,那是从林素珍的胸脯上传过来的。
一个少女的胸脯就是两朵绝美的花,两道绝艳的闪电,两团灼热的火球。
不知不觉间,荆楚将离魂伞放在了床头。不知不觉间,他的两只手环住了她的细腰。
林素珍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但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更紧地贴紧了他,怯生生地亲他的肩窝。
她温软的唇移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一团火。
荆楚的心被火烧得发紧发痛,他的手被烧得乱抖。
颤抖的手滑下,滑过柔柔的臀,滑到……
林素珍一下子被抱了起来。
就像抱着一只软绵绵的、沉甸甸的、热乎乎的小白羊羔。
荆楚一言不发,将她抱着,放在了床上。
林素珍突然感到有些心慌了。虽然她是自己跑来的,她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慌了。
虽然慌,她的两手还是抱着他的脖颈。
直到她的两手被掰开,被捉住时,她才真的慌了,开始挣扎,拼命去推荆楚的手。
可荆楚就像疯了一般,林素珍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惊惧的另一面,是不是有更多的欣喜和渴望呢?
一阵无声的搏斗之后,荆楚终于压住了她,吻住了她的柔唇。
林素珍一动不动地散开了,像是散成了碎片,再也合不拢了。
林素珍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但声音很低很低,而且是把脸儿埋在他肩窝里哭。
荆楚清醒了。狂热过去后,人总是回清醒的。
“林妹妹……”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哑,他伸出手,去找她的手。
伏在他身上的林素珍一下翻过身,侧躺着,面向床里:
“别碰我……呜呜……不要脸,呜呜……欺负人……,呜呜……”
但她并没有推开他放在她身上的手。
“林妹妹,是我不好,对不起。”
荆楚突然感到很羞愧,很后悔。
可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后悔的。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赔我,呜呜……赔我、赔我……”
林素珍双手捂脸,两腿乱蹬。
“我……我这就去,去求你爹妈原谅……”
荆楚只觉自己无地自容。因为他赔不起林素珍要他赔的东西。
但他刚坐起来,林素珍便鱼儿一般滑到他怀里,把他压了回去。
“你还……还让不让我……做人呀!”
荆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只有叹气。
“你是死人,榆木疙瘩,呜呜……我又没怪你……”
林素珍一面哭,一面数落他,一面又要亲他,咬他。
荆楚突然笑出了声:“我想……”
林素珍的舌头伸进他嘴里,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快五更了,林素珍才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
“我该走了,晚上……再来……”
荆楚也坐起来,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珍珍,你愿不愿……嫁给我?”
林素珍抖了一下:“你……你骗人!”
“我从来不骗人。”
确实,荆楚从来不骗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反正他是抱定宗旨不骗人。
林素珍一下又哭了。
“我找人跟你爹说去。”荆楚认认真真地道:“再过几天,门下五老会来洛阳,就请他们做媒,准成。”
“可别说……今晚的……”
“当然不会说。”
这不算骗人,荆楚安慰自己,他找到了最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荆楚从来不觉得女人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他觉得林素珍就很不错,因为林素珍结实、能干。而且,他欺负了她,不是吗?
这就足够了。
窗纸上已泛起了鱼肚白,林素珍才万分不愿地跳下地,走到门边,突然又折回来,扑到荆楚怀里,一阵狂吻。
野丫头不仅野得出奇,而且也很痴心。
荆楚感到很幸福。
当一个男人拥有一个痴心的女人时,一般都会感到很幸福的。当然,也有些人例外。
那些例外的人大多是自认为多愁善感的人,这种人虽然不多,但有。
这种人一般都比较自恋,世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都是无足轻重的。
值得庆幸的是,荆楚不是这样的人。
天亮了会碰到林谦和夫妇,他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脸红,一定会浑身不自在,一定会连话都说不清。
在门下五老到来之前,他就得一直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虽然这尴尬有许多温柔甜蜜的成分,但毕竟还是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林谦和夫妇,无论他干什么,说什么,总脱不了骗人的嫌疑。
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林谦和夫妇会如何对待自己。
第六章 木剑
林谦和实际上知道女儿昨夜里上哪儿去了。
但他没法拦阻女儿。因为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女儿已经在荆楚的床上哭泣了。
林谦和除了苦笑,除了摇头叹气,还能干什么呢?
男人和女人之间会发生很多令人难以预料,超乎常规的事情。对于这类事情,长者们最好是闭起自己的眼睛。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林素珍自然也有,林谦和虽然是她的父亲,也不应该干涉她的自由。
每一个老人,不都年轻过吗?
林谦和不想管也无法管这件事。他只是为自己的女儿伤心。虽然他一直在为自己女儿的一生幸福暗暗祈祷,他还是认为,不相配的姻缘,结果都不会好的。
林谦和夫妇一夜没睡,灭了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时间满怀希望,一时间又绝望灰心。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林素珍细碎的、掩饰得不太好的脚步声从荆楚房中出来了,大约她是想偷偷摸到自己房里装没事儿人。
林谦和夫妇对望一眼。林谦和张口想唤林素珍进来,却被妻子一把捂住了嘴。
“让他们闹去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说也没有用的。”
林谦和不得不承认,妻子的话很有道理。他拉开妻子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天快亮了,饭铺该生火了。
林谦和疲惫而又无奈地坐起身,喃喃道:“咱们对这件事就装糊涂吧,只当不知道。”
“你可千万不能提起这个碴口来呀!千万别漏了口风!”
妻子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林谦和出言不慎,伤了自己女儿的心,伤了少门主的面子。
林谦和突然反手掩住了妻子的口,他的身子也突然变得僵硬了。
他的眼中闪出了凛冽的精光。
因为他听到了声音,那是夜行人在院中闪跃时发出的极细微的风声。
只有老江湖,才能分辨夜行人的风声和普通的风声有什么不同。这也许是一种直觉,一种高手应有的直觉。
来人的轻功很高,高到令林谦和震惊的地步。他简直不能相信,除了荆傲雪和令狐一招外,尚有何人能有如此修为。
荆傲雪已死。令狐一招位望极崇而又极重身份,绝对不会来当夜行人。
这个夜行人是谁?
林谦和不仅吃惊,而且不解:夜行人没有在三更四更天出现,却在破晓时行动。
实际上来人已不能算是夜行人了,因为他出现在黎明时分。
荆楚无法入睡。他也知道即使能睡着,也只有打个盹的时间了。
所以他干脆不睡了,也没有打坐调息。他只愿想林素珍,想昨夜里的一切一切,不由得心神荡漾,不可抑止。
这一夜对林素珍来说是第一次、是全新的、是里程碑,对荆楚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男人和女人,在这个世上是靠互相寻找和感知对方来完成对自己灵魂的塑造的。没有男人的女人,没有女人的男人,都将会走入灵魂的毁灭。
心灵的碰撞和肉体的结合永远是共生的。
荆楚感到了心中莫可名状的激动、兴奋和欢畅。
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那是她和他相互找到对方的证据。
他现在居然只愿想有关女人的一切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只歌的结束?
另一只歌的起始?
都是,也都不是。男人和女人是游离于一切之外的东西,用任何绳索来束缚都是有干天和的。
荆楚微笑了。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奇妙的冲动、痛苦和寂寞。
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刚才还在自己怀里婉转呻吟,而现在已离去了么?
等待,岂非就是相会前的必经之途?
一声暴喝将他从沉思中惊醒,那是林谦和因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的声音:
“什么人?”
一个黑衣蒙面的大汉兀立在院中,右手拿着件裹在黑衫里的兵器,像是一把剑。
他眼中射出的寒光,冷得林谦和退了好几步。
林谦和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林妻也闪了出来,扑向女儿的房间。
“林夫人放心,咱可不是好色之徒。”
蒙面大汉竟然说起笑话来了,但他眼中的寒意依然如故。
林谦和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忍不住瞟了瞟正从房门口扑出的荆楚,冷笑着对那人喝道:“少废话!你老兄一大早到铺子里来,总不会是吃馄饨吧?”
那人呵呵一笑,声音浑厚悦耳:“不瞒林兄,在下此来,是要找一个人。”
荆楚沉声道:“找人要先敲门,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想来阁下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干吗行事做人都是鬼鬼祟祟的呢?”
那人大笑:“骂得好,正好骂你……”
林谦和暴喝起来:“你来找谁?”
那人笑声不止:“找这位荆门主的--麻烦!”
“麻烦”两字出口,那人已闪电般扑到荆楚身边。左手五指如爪,抓向荆楚的咽喉;右手兵器脱手,激射向林谦和。旋即去抓荆楚手中的离魂伞。
荆楚无法闪避。在他几乎刚刚转念时,那人的左手五指离他的咽喉已不足五寸。
林谦和大惊,但又不得不顾及挟锐风射来的兵器和衣衫,情急之中,头一低向前栽倒,身子贴地一溜,双拳击向那人的两条小腿。
那人即使能抢到离魂伞,也无法生还,林谦和的这一杀招会击碎他的两条腿。
那人的左手和右手已抓出。
荆楚突然间消失。
出现在那人手下的是一把伞,一把正在撑开的伞。
迅速变大的黑白条纹触目惊心。
那人一声厉啸,一鹤冲天,飞上了屋顶:
“好狠的林老板!好毒的离魂伞!”
他吼完了这两句话,身影便倏地消失了。
林素珍和林妻慌慌张张奔了出来,却又都怔怔地站住了。
因为林谦和和荆楚二人也都是一动不动地僵立着,望着已没有那人踪影的屋顶。
离魂伞还在荆楚手中撑开着,黎明的晨光里,那黑白条纹透着一种阴森诡异之气。
林谦和两手各抓着一块黑布。那是他从那人裤脚上扯下来的。
他的拳头还没攻到,那人双脚已离地三尺。林谦和旋即变拳为爪,仰面而起,想把那人扯下地,却只扯下了两片裤脚。
院中的老槐树身上,悬着一块黑布,悠悠荡荡的。
谁都没有说话。
荆楚似乎在沉思,在品味刚才那危险之极的一刹那。
林素珍的目光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的面庞。那目光中有敬畏,有惊恐末定,但更多的还是爱慕和狂热。
她的脸儿时红时白。
终于,荆楚缓缓嘘了口气:“这人是谁?”
他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在瞬间闪开林谦和的致命杀手,同时也闪开了离魂伞撑开时产生的凌厉攻击。
林谦和眨眨泡泡眼,也长长出了口气:“少爷,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咱们以后的行动一定要更谨慎才是。”
荆楚点点头:“敌暗我明,本就不利。兼之咱们人手太少,眼下只好暂且不动,等门下五老齐集洛阳后再说。”
“这样最好。”林谦和松了口气,转头看看树干上的黑布,微笑道:“少爷,这人留下了兵刃。咱们或许能从中找出点线索未,也未可知。”
“到底林老板见多识广……”
荆楚刚说了一句,就看见了林素珍。
荆楚的心一下大跳起来,血直往脸上涌,飞快地转过了眼睛。林素珍也是脸儿通红,低下了头。
林谦和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笑道:“少爷过奖了。
实际上少爷方才那一招,才算可说是灵智不凡呢!”
荆楚讷讷地道:“不……”但吭味了半天,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爹,刚才大哥用什么绝招了?说给我听听。”
林素珍毕竟是个野丫头,她知道此刻荆楚一定十分难堪,便大着胆子笑着喊了一句,想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
林谦和故意不看女儿:“方才那人左手抓向少爷咽喉,右手去抓伞,招式奇幻莫测,我现在也没想出有什么招式能化解那一招。但少爷却在那一刹那撑开了伞,那人武功再好,也无法抓住一把撑开的伞的伞面,而且他也就无法再出手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招才能成功。”
“我就不信那人有多凶!”林素珍摇头:“你瞧瞧,兵刃都留下了,当然是吓跑的。”
荆楚笑道:“我去看看。”
虽然脸上还是有点红,但他的神情已比方才自然多了。
林谦和一闪身抢在了他前面:“还是我去看看。”
他要先看,自然是不想让荆楚冒险。那件兵器一直是裹在黑布里的,现在也还没有显露出来,林谦和当然担心那人在兵器上做了什么手脚。
荆楚的心里突然一阵发烫。
林谦和小心翼翼地解开黑布,不由呆住了。
黑衣人用的兵刃,竟然是柄木制的剑,而这柄剑却深入树干,只露出了一小半剑身。
那人的武功,岂非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荆楚默默地看着那柄小孩玩的木刻,半晌才叹了口气:
“林老板,江湖上成名人物有谁是使木剑的?”
林谦和缓缓道:“据我所知,没有,一个都没有。”
能使木剑闯江湖的人,自然武功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否则很难用木剑来抵御铁器的攻击,这该是显而易见的。
江湖上若有一个能使木剑的高手,他就一定非常出名,而且一定目中无人。
很可惜,的确找不出这么一个名人来。
“也许他方才没有全力相搏,否则……”荆楚叹了口气:“他会是谁呢?”
“老门主若在,不会输给这人。令狐一招也有这等功力,但令狐一招身材消瘦,不会是他。虽不能排除这件事和令狐一招有关,这种可能性……”
林谦和说得很慢,很小心。
林素珍叫了起来:“咱们这就去找令狐一招,问个水落石出。”
林谦和摇头:“我这也只是猜测之词,怎能当面问他,落人口实?”
林素珍又问荆楚:“大哥,你说怎么办?”
荆楚马上就结巴了:“这个……林老伯……说怎么办就……就怎么办好了。只不过我总觉得……觉得这柄木剑或许有点什么古怪。”
林谦和听他称自己为“老伯”,本就一怔,待听到后来,更是吃了一惊:
“古怪?什么古怪?”
荆楚苦笑:“我也说不准,只是这人大可不必用黑衣裹剑,因为木剑在月光下不会反光,不用担心被人发觉。
而且这人一交手就飞剑,一击不成马上就走,显然是事先早有准备的。所以我想,这柄剑并不是他本人常用的兵刃,而是代表了某种含义。”
林谦和不由动容:“少爷说得有理。”
荆楚伸出两指挟住剑身,一运内力,将木剑从树干上拔了出来。
这的确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剑。几个人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来。
荆楚摇头:“看来是我多心了。”
林谦和的脸越来越灰,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木剑,不动弹也不说话,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林妻悄然一叹,转身进了厨房。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人还活着,就要吃饭,也就要有人做饭。
林素珍调皮地冲荆楚吐吐舌头,挨到他身边,正想说话,却被荆楚用手势止住了。
好半人,林谦和的眉毛才剧烈地抖了一下,又抖一下。
“香木剑派……”
林谦和似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很沙哑,他的额头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眼中已闪出了极度恐惧的光。
荆楚看看林素珍,发现林素珍也正在看他。
他们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惊奇和茫然,因为他们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一个叫“香木剑派”的门派。
林素珍更是感到奇怪,她自懂事起,就没看见父亲这么害怕过什么人或什么门派。
香木剑派?
香木刻派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能令林谦和如此惊恐?
第七章 典故和现实
“无怪乎少爷没听说过香木剑派。实际上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我爹又最听我爷爷讲的。细算起来,那也已是六十七年前的事了”
林谦和叹了口气,面上现出了无限神往、无限惆怅的表情,好像他很遗憾自己没有早生六十七年似的。
荆楚也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叹气。
林素珍的心思却全放在他身上了。她微红着脸儿,不时瞟着他。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已并肩坐在林谦和对面了。
“那时候武林中有几个十分厉害的神秘组织。那些组织都是些纪律严明的高手组成的,他们在武林中公开的身份都很显赫,让人崇敬。比方说紫心会、血鸳鸯令就是两个最典型的例子,这两个组织的故事,想来少爷您也听说过。其间自然也出了几个敢于和他们抗衡的高手,像赵轻候、肖无懒、何出等等,但也始终没有伤及他们的元气。不过,紫心会因为被逼而不得不参加了几次大战,变得不太神秘了,现在紫心会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帮派了……”
荆楚点点头。这些事,门下五老已给他讲过。
“至于血鸳鸯令,也在几次重大打击之后,销声匿迹了。几代令主,均被重创或者杀死,该组织也就更神秘了。但血鸳鸯令仍受另一个更诡秘的,全由女人组成的神秘组织控制……”
林素珍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
林素珍是个女人,她自然对一个完全由女人组成的神秘组织感兴趣。也许每一个女人都在心里存着一份统治男人的野心,只是这种愿望连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
荆楚笑了笑,不说话,也不去看她。
林谦和点点头道;“是真的。血鸳鸯令的首脑人物均为女人,但亦收罗男子。而那个纯粹由女人组成的组织则力斥任何男子,她们甚至使用一种只用她们才会懂的文字。在她们那里男人只是奴隶和工具。她们人数虽不算太多,但很精干。江湖上的几次大劫波,都是由她们插手摇弄而成的。据说她们非常隐秘,所以很多事情都只是猜测……”
林素珍又想问什么,但忍住了,看了荆楚一眼,荆楚却很认真地看着林谦和:
“林老伯,我听说这个组织也神奇般地消失了,难道……”
“少爷是想说,是香木剑派下的手吗?”林谦和苦笑:
“不错,一点都不错,正是他们下的手。在六十七年前,有人在南疆发现了一批女人的尸体,她们的打扮都一样,而且手中都有兵刃,身边都放着一些竹片,上面刻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在她们暴死的山谷里,有巨大的迷宫,也有巨大的宝库。在宝库的大门上,有一段留言,说明这个阴毒的组织的来历和罪状,并言明了香木剑派消灭该组织的简单经过……”
“林老伯是因为看见了那个留下的木剑,便猜想那人是香木剑派派来的吗?”荆楚不禁皱起了肩头:“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们的麻烦呢?”
林谦和缓缓道:“听说,香木剑派的人极少抛头露面,他们的人少得可怜,但功却高得出奇。他们的首脑人物佩带的是一柄神奇的木剑,是由一种芳香的木头雕制成的剑,这把剑就叫作香木剑。据说,香木剑派一旦出现在江湖,往往就预示着一个门派的……消失。,’看来他是斟酌再三,才将“灭亡”改成了。消失,的。
荆楚面色微变:“林老伯是说,他们这次是想灭了我们离魂门吗?”
“但愿不是。”林谦和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瞎猜的。或许这个人根本就只是为了显示武功才使用水剑的。
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香木剑派,只是人们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不,无风不起浪,香木剑派一定存在。”荆楚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只是他们若想消灭咱们离魂门,却也没那么容易。”
林素珍接口道:“就是。荆大哥和爹爹的武功都那么好,再加上门下五老、八客卿、十二护法和二十四堂主,哪一个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香木剑派要动手管教它有来无回!”
荆楚摇摇头道:“如果世上真有香木剑派,那么他们的武功一定像传说中说的那么高。离魂门的组织不及血鸳鸯令严密,武功也不及血鸳鸯令高妙,香木剑派若要消灭离魂门,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们在动手之前,也该想一想,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是不是合算。”
林氏父女的精神不由都是一振。荆楚又对林谦和道;“老伯还听说过一些什么,不妨尽数讲讲,能对未来的敌人多知道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林谦和不由赞许地看了看他一眼,道:“少爷心思缜密,似尚在老门主之上。”
“大哥就是大哥嘛!”
林素珍眼中闪出了兴奋得意的神色,似乎林谦和夸的不是荆楚,而是她。
荆楚红了脸,不敢正视林谦和。
林素珍几乎已和他紧挨着坐在一起了。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她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揉着、扭着、捏着,一时也没安生过。
林谦和只好当没看见。
“香木剑派究竟源于何时,没有人知道,据猜测可能是在北宋年间。这个门派的开山之地是在哪里,也不太清楚。但在四川、贵州、云南一带活动较多一些。甚至于有人说,香木剑派是一个由名医和采药人为主的组织,因为滇、黔、蜀一带草药极多,他们在那里立足,是为了采药。总之,这个门派十分神秘。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绝代高手。只要一入中原,立刻便会引起轰动,就像当年星宿海的人一样……”
荆楚道:“星宿海的武功确是深不可测,而且我听说他们选材极重悟性,若非是武学天才,决不妄传。所以他们一脉的武功才会称雄数百年。”
“我听说以前有个赵轻侯,好像也是从星宿海来的。”
林素珍连忙补充道,颇有些卖弄的意思。
林谦和沉声道:“星宿海的武功确然不凡,但香木剑派显然要更高一筹,单从他所用的武器就能看出来。”
他抚着手中的木刻,慢慢道:“以木为剑,可破坚兵,自然只有内功达到顶峰之人才能办到,而香木剑派的人,均有此能,这就让人不得不生畏惧之心了。幸好据说香木剑派淡泊名利,否则他们想称霸武林,只怕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若是他们确想与本门作对的话,少爷,休怪林谦和说话不好听,咱们还是小心为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荆楚皱眉道:“若是闻风丧胆,不见识见识香木剑派的庐山真面目,就让本门活动全部转入地下,只怕……”
林谦和坐正了,清清嗓子,正色道:“少爷,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荆楚也坐正了,严肃而坦诚地看着林谦和:“老伯是本门前辈,但有所教,敢不从命?老伯但讲无妨。”
林素珍也已忘了逗弄荆楚,睁圆了黑溜溜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父亲。
林谦和缓缓道:“少爷以为,虚名重要,还是本门兄弟的性命重要?”
荆楚惊然一惊:“虚名如浮云,求之无益,如何能与人之性命相比?”
林谦和不再说话,站了起来:“少爷,饭铺该开业了。我这就去厨房,少爷你好好想想。”
荆楚怔怔地坐着,几乎都忘了身边的林素珍了。
“喂,人家跟你说话呢!”林素珍急了,伏在他背上,两手环着他的腰,用柔唇轻轻触着他的耳朵:“你不理我了?”
荆楚“啊”了一声,面上一红:“珍珍,白天……别这样,让你爹娘看见。”
林素珍红着脸呢声笑道:“看见就看见,怕什么?反正人家已经……跟你……”
“别乱说!”荆楚连忙做贼心虚地朝已关好的房门瞄了瞄:“野丫头,你真是个野丫头!”
“那你先好好亲我一下,再……”
林素珍松开手,扭到他怀里,仰起了脸儿,噘起了嘴,等着……
荆楚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吻在嘴唇上:
“珍珍,睡觉去,啊?”
林素珍这才想起一夜没睡,但还是不想走:“再亲亲我,我才走……”
荆楚只好亲她 、揉她,林素珍已是眼儿迷离,身子火热,鼻中也开始发出怪声了。
荆楚突然住手,瞪眼道:“快走,睡觉去!”
林素珍赖在他身上,恨恨地瞪了他半晌,突然跳到地上,双手捂脸就往门外冲。跑了几步,又停住,转身,走到他身边,突然一低头,悄声道:“晚上等我!”
她直起身子,恨恨地一跺脚,走了。
荆楚摇摇头,觉得自己也该好好睡一觉,清醒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
可他睡不着。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能不心烦意乱吗?
他取过离魂伞,仔细看了半晌,吁了口气,放回床头。又拿过桌上的木剑,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柄很普通的木剑,但制作十分精良,剑身泛着极淡的桃红色光泽,但没有香气。
这不是香木剑,充其量它只不过是香木剑派的某个成员用的剑。
他翻来复去看了几十遍,还是清不透那人留剑的目的。
也许那人确实是逃走时无法拔剑,才将这柄剑留了下来。
不过荆楚宁愿相信,那人是留剑示威的。
他叹了口气,倏地右手一抖,那柄剑脱手,直向面前的墙壁射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一大块土灰迸起,墙上出现了一个不浅的凹洞,露出了土灰里面的青砖。
那柄木剑却也从中折断了,落在了地上。
“我的武功,比那人差远了。”荆楚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加上林老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看来,他留剑一定是为了示威了。”
一柄木剑能深入树干尺半,这该是何等惊人的武功?
荆楚不得不承认,香木剑派若想消灭离魂门,确实是易如反掌,离魂门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荆楚也感到疑惑:这柄木剑是不是意味着香木剑派的出现,香木刻派为什么要和离魂门过不去呢?
他想不通。
迷迷糊糊之中,荆楚被林素珍摇醒了;
“哥,快出去,昨天那个酸秀才又来了。”
荆楚揉操眼睛,苦笑道:“什么酸秀才?”
“昨天来抢伞的那个。”
“啊,是吴越。她又跑来干什么?”荆楚一跃下床:
“我马上就去。你先去稳住她,问问她来干什么。”
“我问过了,他说非见你才能说。我爹说让你做好准备,可能那人来意不善,门外又有许多行迹可疑的人。”
林素珍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也有些哆嗦。
“不用怕。”荆楚笑了,搂过她肩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她能把咱们怎么样?”
林素珍挣了一下:“别……快走,他脸色好像很不善呢。”
荆楚挟起离魂伞:“走吧,我不信她有通天的本事。
大不了打一架,我怕她作什么?”
林素珍面有忧色:“哥,小心些。”
“晚上还要等你来的,我能不小心吗?”荆楚微笑,但脸上已经红了。
林素珍噗哧笑了:“哥,你也学会贫嘴了。人家晚上不来了,让你干着急!”
荆楚的脸更红了。
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但现在他居然会讲疯话了。
难道说一夜风流,竟真有如此大的作用?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在她面上轻轻弹了一下:“你不来,我就到你房里去,抢你。”
第八章 邀请
吴越大剌剌地负手而立,傲慢地看着走来的荆楚和林素珍,冷笑道:“荆兄不愧是离魂门主,架子真不小。
请你出来一趟,真是很不容易啊!”
荆楚拱拱手:“吴兄请坐,不必客气。适才荆某正自小睡,不料吴兄竟然来访,只是不知吴兄昨日放刁之后,今日又来何为?”
吴越不屑地撇撇嘴儿:“首先吴某人要声明的是,吴某人昨日堂堂正正而来,斯斯文文而去,‘放刁’一词,似乎用不到吴某人头上。其次,吴某人很听不惯你说话时的腔调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一点事情都没有,莫非就不能来看看你,找你聊聊天吗?”
林素珍怒道:“秀才,你放老实点好不好,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吴越看看她,又看看荆楚。
荆楚的脸有点发烧。
吴越讽刺地笑了起来:“吴某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吴某人是在跟荆兄说话,至于荆兄是什么人,吴某人也知道。他是离魂门新门主,而且,嘿嘿,大约也是林姑娘的心上人吧?”
荆楚和林素珍的脸一下都红透了。
林素珍颇为自豪又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管不着!”
“吴某人何曾说过要管二位的好事呢?”吴越笑得越发开心了:“林姑娘言重了、言重了。”
荆楚拉过林素珍,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吴兄请说明来意,否则就请马上离开此地。”
“你干吗这么狠霸霸的?”吴越突然发火:“好歹咱们也算见过一回面了。一回生,二回熟,就算我是来玩玩的,你好意思赶我走?”
荆楚冷冷笑:“吴兄请记住,在下很不喜欢开玩笑,也讨厌开玩笑的人。”
“你当我喜欢?”吴越气呼呼地道:“我也不喜欢,很不喜欢!”
荆楚站起身,很不客气地道:“林老板,送客!”
“遵命。”林谦和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朝吴越一哈腰:
“吴先生请走,我家少爷要休息了。”
“我不走。”吴越干脆坐了下来:“看你们能把吴某人怎么样。”
吴越一放刁,荆楚可就没办法了。他看看林谦和,林谦和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囚为他二人都知道,吴越是个姑娘,硬要动手赶她走,也实在有点不成样子。
林素珍却以为吴越是个男人,自然也不愿和她动手,只是恶狠狠地叫道:“你少要赖皮,没人理你。”
荆楚叹了口气:“吴兄此来,究竟有什么事?”
吴越也跟着叹了口气:“唉,终究是当门主的人,眼光毕竟不同一般,总算知道我是有事才来的。”
荆楚冷冰冰地道:“你有什么事,请快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射向了吴越的胸脯、嘴唇和脖颈。因为吴越是个女人,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
她的胸脯显得很平坦,显然和她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不相配。她一定在胸脯上紧紧缠了一层布条……
荆楚想到这里,悚然一惊,收回了目光。他感到自己的脸又有些发烧,他感到有些对不起林素珍。
虽然他喜欢林素珍,但也不得不承认,吴越比林素珍美得多。于是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漂亮不能当饭吃,更应看重的是女人的心而不是她们的外表,林素珍心地善良,而且对自己很痴心,他不能也不应该对不起她。
吴越似已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她开始笑,笑得很美、很甜、很诱人:“荆兄,吴某想请你出一次门,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荆楚还没反应过来,林谦和的回答就已出口:“我们门主近日有要事,没空!”
他的回答和他的目光一样尖锐有力。
“那只是你的意思。”吴越不客气地顶了一句,转向荆楚,笑得更动人了:“荆门主,你自己以为如何?”
荆楚的话回得也很冲:“林老板的话很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是吗?”吴越没有生气,只是慵懒地在椅中动了一下:“不过,我想荆兄或许会改变主意的。”
“我想我不会的,一定不会。”
荆楚转过眼睛,不敢去和她的目光相碰,也不敢再去看她慵懒的体态。
“是么?”吴越浅浅一笑,声音又柔媚又温婉,沁人心脾。
林素珍再细看吴越,一下呆住了,忍不住脱口叫道:
“你……你是女的?”
“啊,看来吴某的化妆术和变声术水平都不低,林姑娘居然直到此时才看出我是个女人。”
吴越的声音柔媚娇俏,似乎有意要气气林素珍。
林素珍面色大变,忍不住看看荆楚,又看看吴越,怒叱道:“你少臭美!”
吴越抿嘴儿一笑,风情万千:“林姑娘说的很对,对极了。不过林姑娘的眼光和经验可就远不及令尊及荆兄了,荆兄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我是个‘臭美’的女人来了。”
林素珍明知道她的目的就是要气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气得要命。
“吴兄,荆某确实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你请回吧!”
荆楚觉得很有些不自在,连林素珍也不敢看了。
“希望荆兄三思而后行,可千万不要后悔啊!”
看吴越的神气,似乎她敲定了荆楚会后悔没答应她的邀请。
荆楚冷笑:“我绝不后侮。”
吴越没有动,只是坐在椅中,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荆楚,那目光跟大善人看见一个冻坏的乞丐时眼中的目光差不多。
“我大哥已经说了不去了,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林素珍凶狠地尖叫起来。
她当然是妒嫉了,要不她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呢?
“你大哥?哦——”吴越装作恍然大悟似的拍拍额头:“林姑娘指的是荆兄?”
林素珍面上血红,飞跃而上:“打!”
怒叱声中,林素珍的手已递到了吴越脸前,眼见就要击中她面庞了。
吴越还是笑眯眯的,看都没看她。
吴越在看荆楚。
林谦和一闪身截住了女儿的手掌,顺势一带,林素珍就回到了原处:
“回去!”
林素珍怔怔地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扭身,冲进里屋去了。
吴越清脆地笑了起来:“多谢林老板援手,小女子这里先谢过了。”
林谦和冷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垂手立在荆楚身边,看都不朝吴越看。
荆楚笑得很冷,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怒火:
“吴兄是不是想生事?”
“怎么是我生事?莫非是我要打别人吗?”吴越咯咯娇笑道:“你可真是个明白人,佩服,佩服!喂,荆兄,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荆楚的声音一下高了一倍不止:“林老板——”
林谦和恭声应道:“属下在。”
“送客!”
“是。”林谦和应了一声,又躬身问道:“若是客人放刁耍赖不愿走怎么办?请门主示下。”
荆楚暴叫起来:“轰出去!”
平心而论,荆楚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很少生大气,也很少粗声大气地跟人说话。
但他今天却确实十分生气,而且是动了真怒了。
因为什么呢?
荆楚不知道,林谦和却知道。而且林谦和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吴越也知道。
“遵命。”林谦和一点头,转身对吴越瞪起了泡泡眼:
“你听见没有?”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吴越笑了,话语仍不急不慢:
“恼羞成怒了是不是?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慢慢站起身,掸掸长衫,叹了口气:
“唉,有人大难临头了,却执迷不悟,可叹啊,可叹!”
荆楚和林谦和都是心中一凛,相互看了一眼。
吴越喃喃自语道:“可惜呀!眼见香木剑派就要动手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却还蒙在鼓里。只怕哪一天被人砍了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呢!我倒是知道一些情报,那个笨头笨脑的傻小子又不肯问我。”
荆楚和林谦和又对视一眼,林谦和微微点了点头。
“吴兄请回。”
荆楚见吴越已一步三摇地踱到花厅门口了,连忙叫了起来。
吴越迈出门槛,又走了三四步,才款款回身。抿嘴一笑:
“荆兄是叫我吗?”
荆楚无奈地点点头:“不错,吴兄请回。”
“啊,想不到我吴越竟是如此之惨,被人轰了出来,脸都不知往哪里放了。眼下那个人却又恭恭敬敬地请我再进这道门,我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
吴越装模作样地大摇其头,眼睛却不时膘向荆楚,显得又调皮又妩媚。
“方才确是在下太过鲁莽,在下有不对的地方,先向吴兄道歉。”荆楚走上几步,作了一揖,又道:“只是吴兄一直没有说明来意,只是一意放刁要赖,吴兄自然也有不是的地方。”
吴越也笑嘻嘻地作了一个揖:“那么,荆兄在上,请恕吴某方才放刁之罪。”
“吴兄请进。”荆楚气哼哼地一伸手:“请!”
“不敢,不敢,荆兄请。”吴越一面拱手,一面笑嘻嘻地走了回来。
两人重又坐定,荆楚问道:“请问吴兄,‘大难临头’四字应作何解?还有,吴兄因何知道香木剑派要对敝门动手了呢?”
“荆兄是否可以告诉在下,你又是如何知道香木剑派一事的呢?”
吴越的眼中,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冷光。
“实不相瞒。今日黎明时分,一个使木剑的高手来踩盘子,想夺我的伞,后来却又走了,只留下了一柄木剑。
据林老板猜测,极可能是香木剑派的人来了。”
荆楚说得很老实,一点不成私。
吴越点头:“荆兄果然是个至诚君子,质朴厚道,从不欺人。只不知那人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
荆楚叹了口气,道:“他能将木剑掷出,深入槐树尺半,神功可想而知。”
“那么,荆兄能不能办到这一点?”吴越笑眯眯地道:
“我想荆见一定试过了,对不对?”
荆楚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不错,我确实试了一下,比那人差远了。”
吴越赞许地点点头:“荆兄太谦了。我是不是可以再问一下,贵门中林老板,又是如何能肯定那人是香木剑派的呢?”
林谦和沉声道:“在下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肯定。至于‘香木剑派’这四个字,在下也不过是听先人说的。”
吴越又点头:“荆兄若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可否单独和我去一个地方,问一个人?”
林谦和努力给荆楚使眼色,叫他不要答应。
荆楚却站了起来:“好的,我想我可以去,而且也应该去。林老板,这里的事情,请你先照应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林谦和再阻止也没用了,只好答应:
“少爷,万事小心,尤其是伞要带好。”
吴越浅浅一笑,也站了起来:“林老板放心好了,吴某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抢贵门的信物。”
林谦和哼了一声,正欲说什么,林素珍匆匆奔了出来,径自跑到荆楚面前,将一迭银票和一些碎银塞进他口袋里,又递给他一个包袱:“路上吃的。”
她没有看任何人,连荆楚都没有着,又匆匆跑进里屋去了。
荆楚心里突然感到很酸,很疼,疼得发热发紧。
“我不会对不起你的,一定。”
他在心里这么说。
第九章 花月正春风
吴越静静地走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笑开了口:“荆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行人都十分好奇地看着咱俩?”
“咱俩”这两个字听起来,真是别有一种意味。荆楚的心忍不住大跳一下: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他们为什么看着咱俩呢?”吴越装模作样地叹着气,道:“其实人的注意力若是集中到某一件事情上的时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荆兄想不想知道?”
“不想。”荆楚冷冰冰地回答。
实际上他知道为什么,只是他不愿和吴越多说话而已。
他不得不跟着吴越,却不知道吴越会领他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隐隐有些恨吴越了,不是因为吴越没把他这个少年门主放在眼里,而是因为吴越拿他和林素珍的关系寻开心。
吴越伸伸舌头:“哟!干吗这么大火气?你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偏偏就要让你知道。”
她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一件事引人注目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古怪,至少是不大协调吧。比方说,如果大街上有许多人做生意,走路,大家彼此,便谁也不会太注意谁。但如果有个纨绔儿一本正经地蹲在菜摊前买菜,还和卖菜的老妇讨价还价,大家就会看热闹了。
因为纨绔儿一般不会去买菜的。又比方说,有两个香客,突然在庙里打起架来,连和尚都会围观的。因为庙里本就是个不该打架的地方……”
荆楚不说话,径直走着,两眼下视,看着自己的脚尖。
“……行人为什么会注意咱俩呢?当然也是因为咱俩在一起不协调,而且相当相当地不协调。首先,今天艳阳普照,万里无云,荆兄却挟了一把雨伞,而且还是把颜色古怪的伞;其二呢,吴某人是衣冠楚楚,丰神如玉,潇洒风流,俨然才子,荆兄却是农夫打扮,容颜平常,拘谨木讷。而咱俩又偏偏走在一起,不像主仆,也不像朋友;其三,我拼命讨好你,又说又笑。而你,一个农夫,却居然不理我……喂,荆兄,你在听吗?”
荆楚漫声应道:“在听,不过听得不太认真。”
“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吴越笑得更甜了,艳阳下,她的丽色简直娇媚得能让万古寒冰都融化。
荆楚不敢看她:“很对。”
吴越轻柔俏皮地笑道:“那你是不是感到不自在?”
荆楚冷冷道:“不,我很自在。首先,晴天带雨伞,说明我有长久打算。行路人万事小心,又怎知转眼间会不会风雨大作呢?那时候只怕我这把伞可以派上大用场,而吴兄却不免变成落汤鸡了。其二呢,仕子富贾、王子皇孙,衣冠楚楚,并无什么不当。而在下身为农夫,自该是农夫打扮。至于说到丰采如玉等等,也只不过因为吴兄是个很……很那个的女孩子,扮上男装,自然胜过在下许多,这也算不了什么。”
吴越大笑起来:“荆兄的口才原来也这么好!只是你有一词似乎没有说出来,‘那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难看’的意思?”
荆楚面上有些发烧:“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吴越笑盈盈地追问了一句。
“是‘漂亮’的意思。”
吴越瞟着他,吃吃笑道:“荆兄是说,我很漂亮是不是?”
荆楚点头:“不错,你很漂亮。不过……”
“不过你不喜欢我是吗?”吴越大笑起来:“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如果你喜欢上我了,只怕我会大叫倒霉的。”
荆楚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那最好了。”
吴越大吃一惊:“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荆楚淡淡道:“没有。”
吴越嘻嘻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否则不仅我麻烦,另一个女孩子只怕要伤心死了。”
“你管不着。”荆楚脸一红,拔腿就走,走得飞快。
“站住。”吴越笑叫道:“我走不动了。”
刚刚出城,她居然就走不动了。
荆楚只好站住。
就在这时,荆楚看见了两匹马,两匹相当漂亮的骏马。
骑马的却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轻盈地跳下马,朝荆楚福了一福:“请荆公子上马。”
荆楚一愣,吴越已经笑了起来:“人家请你上马,你为什么不上?”
那女人似乎不认识吴越,扭头就走了。
吴越叹口气:“你看看,跟你在一起真是有福气,走累了,就会有漂亮女人请你上马。”
荆楚不说话,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吴越的手下。但手下见了主人而装不认识,自然也有点令人不解,可荆楚没心思去“解”。
他飞身上了一匹黑马,冷冷道:“去哪里?”
吴越上了另一匹枣红马,笑道:“嵩山。”
山路崎岖,马自然不能再骑。
吴越拍拍马背,两匹骏马转头向来路奔去。
荆楚还是冷着脸不说话,由吴越引着往篙山走去。
山道弯弯。
七转八转,荆楚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刚开始几次转弯,他还努力记住了,但转到后来,已是糊里糊涂地随着吴越乱走了。
吴越这一路倒还老实,一直没说话。两人都板着脸,闷声不响地走路。
荆楚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吴越停住了。
吴越转过身,笑眯眯地道:“荆兄,其实原来是有轿子的,只不过我这个人喜欢走路。”
荆楚皱眉:“只有混蛋才坐轿子上山。”
吴越恨恨地瞪了他半晌,突然又笑了:“前面这个山谷,就是我邀请你来的地方,这个山谷叫迷花谷。”
荆楚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吴越又问:“荆兄可曾记清路径了?”
荆楚叹了气;“记到后来,实在记不清了。”
“荆兄诚实得简直令人感动。”吴越颇为嘉许似地点点头:“像荆兄这么实在的人,真是难得,十分难得。”
“诚实是做人的本分,没有什么难得不难得的。”荆楚冷冷道:“我从来不骗别人,别人也从来不骗我。”
“是嘛?”吴越眯起了眼睛:“那么请问,荆兄此次来洛阳,有何贵于?”
荆楚道:“确实有一件要紧事。不过,我已经对门下五老发过誓,事情不办完,不可对外人说出来。”
“看来贵门五老倒是深知你的习性啊!”吴越讽刺地笑了:“贵门上下,实在都很难得。”
荆楚双眉一轩,正想说话,吴越已经抢着道:“荆兄,请入谷。我知道你是想责备我为什么到了谷口,却不引你进去,还只管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对不对?”
荆楚一怔:“你怎么知道?”
吴越笑而不答,径自往谷里走。
走进谷中,荆楚不由眼花缭乱。因为谷里到处都种着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很多花木荆楚见都没见过,当然更叫不上名字来了。
几条小溪,潜在花间山石间跳跃着,蜜蜂嗡嗡嘤嘤地飞来飞去,彩蝶在翩翩起舞。
“荆兄觉得谷中风光如何?”
吴越在微笑,微笑在花丛之间更觉迷人。
“不愧是迷花谷!”荆楚由衷地赞了一句,但马上又接着道:“不过,在我看来,还不如看见一地的养麦花来更舒服。”
吴越大是诧异:“怎么会呢?”
荆楚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原因:“养麦可吃,这些花花草草却解不了饥荒,中看不中吃。”
“荆兄果然不失本色,佩服,佩服。”吴越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低声骂道:“看见月亮喊大饼。”
偏偏荆楚听见了后面几个字:“月亮喊大饼?什么意思?”
吴越一怔,旋即咯咯大笑起来,笑得直跺脚:“是,是,月亮不会喊大饼。”
“这有什么可笑的?”荆楚摸摸脑袋,茫然不解:“月亮怎么可能说话?”
吴越好容易忍住笑:“光顾说话了,还没请荆兄到舍下坐坐,荆兄请了!”
“你家住在这里?”荆楚又惊讶了:“你倒真会选地方。”
吴越抿嘴一笑,娇躯一扭:“跟我来好了。””
荆楚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话说得越来越多了,也许是被这花色人颜迷住了,也未可知,不由暗暗告诫自己:
“少说话为好。”
一片高大的花树丛中,十几间小巧精致的青砖小屋掩映如画。
门前有白石砌成的小径,小溪横过屋前。溪上有一座白石架成的小桥,清新宜人。
“荆兄以为寒舍可还能入眼?”吴越面有揶揄之色。
“蛮不错的,蛮不错的。”荆楚只当没见吴越面上的那古怪的微笑。
他发现他实在没办法跟吴越真的生气。
只要他一看见吴越明媚可人的小脸的微笑,就忍不住会气馁。好像吴越是个高不可藐的女神。
而和林素珍在一起的时候,他绝对没有这种感觉。
“我知道荆兄口中的‘蛮不错’是什么意思。”吴越浅浅一笑;“若是庭院里有几架丝瓜、扁豆什么的,再在屋前挖个小池塘,养些大鲤鱼,再养些鸡鸭什么的,就会更好了。对不对?”
荆楚正色道:“不错,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我是个农夫,和你们读书人自然格格不入。吴兄倒用不着以此耻笑我。”
吴越冷笑道:“人必自辱,方取外侮。荆兄以为我是在取笑你吗?”
荆楚心中悚然,拱拱手道:“在下失言,吴兄莫怪。”
吴越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我在想一件事,荆兄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
荆楚戒备地望着她,生怕她又闹出什么鬼花样来。
“我在想,如果让荆兄你来布置这个地方,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倒真的很想看看。”
吴越笑眯眯地说完,不待荆楚回答便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荆楚怔了怔,没弄明白吴越的话是什么意思。
两个少女迎了出来:“小姐好!老夫人正在念叨着小姐呢,可巧小姐就回来了。”
荆楚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两个丫环根本就没朝他看,更不用说朝他见礼了,好像他根本不在似的。
而且他自己突然也觉得这身农夫打扮走进这个院子,的确是有点不协调,好像他是吴越领来的长工似的。
吴越微笑道:“小梅,小珍,见过这位荆公子。”
两个丫环这才颇觉好奇地看了看荆楚,齐齐福了一福:“见过荆公子,荆公子好。”
她们的脸上,也都满是揶揄的微笑。
荆楚连连还礼:“两位姑娘好。在下荆楚,不过一介农夫,公子之称,决不敢当。”
“你倒挺……”吴越想说什么,又一笑止住:“小梅小珍,领荆公子客房用茶。”又对荆楚道:“我去见我母亲,马上就来陪荆兄。”
荆楚认真地道:“令堂若在此处,荆某理当拜见的。’‘“不敢劳动荆兄大驾。再说,我母亲也从不见外人。
荆兄还是先歇歇去吧,跑了半天,也够累了。”
吴越不再理会荆楚,飘然进了另一间屋子。
“荆公子请客房用茶。”
两个丫环笑嘻嘻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荆楚只好拘谨地随着两个丫环往客房走,准备去“用茶”!
吴越飘入的那间屋里传出了她清脆诱人的娇笑声;“娘,一见面就逼人家换衣裳,怪麻烦的……”
荆楚悄悄叹了口气。他觉得心里十分别扭,别扭得让人难过。
因为这里的主人仆人全部都是女人。这让他感到十分、十分地不舒服。
荆楚坐在客房的太师椅上,就跟坐在热锅上没什么两样。
清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心里发苦,肚里发虚。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吴越居然还是没有过来。
两个小丫环大约对荆楚的奇异打扮见怪不怪了,干巴巴地立在他左右,也懒得使眼色了。
叫小梅的少女撇撇嘴儿开了口:“荆公子,难道你的伞就那么贵重,怕我们偷了抢了不成?”
“看来荆公子是信不过咱们家的人了。要是这样,荆公子又何必来呢?”小珍在一旁大敲边鼓。
荆楚无奈地笑笑:“相烦两位姑娘去告诉尊小姐一声,就说荆楚求见。如果她有事脱不开身的话,在下就要告辞了。”
小梅诧异起来:“告辞?你想回去了?”
小珍更加不屑了:“你当出迷花谷那么容易啊?”
小梅道:“山野里豺狼虎豹可不算很少。有人想出去碰碰运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可不想阻止。”
荆楚知道,他确实走不出迷花谷周围的山路。
但他不想在这里过夜,因为这里除了他之外,全都是女人。他觉得实在不方便,而且见了林素珍也没法交代。
吴越一去不回,又焉知她不是在和手下的人商量着如何对付荆楚呢?
“请两位姑娘原话转告。”荆楚冷冷道:“至于能不能出谷,那是在下的事,不劳二位挂心。”
“哟,干吗说得那么义正词严的?”吴越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人家不是来了吗!”
荆楚不由呆住了。
换了红妆的吴越立在朦胧柔和的暮色中,美得简直令他目眩。
他只好转过眼睛,沉声道:“吴兄来的正好,我还当吴兄有事脱不开身呢!”
“哪能呢。”吴越款款坐在他对面,吩咐道:“小梅,点上蜡烛。小珍,吩咐厨房里,赶快上饭,荆公子可能饿坏了。”
小梅、小珍都应声而出,屋里只剩下荆楚和吴越两个人。荆楚更不自在了,背上痒痒得似有蚂蚁在爬。
吴越微笑道:“荆兄,让你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家母但凡见了我,总有说不完的话。”
荆楚突然想起了远在信阳赵家庄的母亲,不由心中一酸:“我知道。”
“荆兄可是想起了令堂吗?”吴越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又轻又柔:“你一定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对不对?”
“是的。”荆楚点点头:“我原来一直很孝顺的。现在却远离她老人家,想尽点孝心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不由得羡慕起吴越来。
吴越半晌没有说话。小珍走进来,点亮了蜡烛。屋里马上亮堂起来。
小珍和一个中年女人捧着食盒进来了,吴越笑笑:
“荆兄,请用饭。”
吃完饭,屋里又只剩下两人相对,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月色很美,是不是?”
吴越望望窗外,似乎是没话找话说。
弯弯的月儿淡淡地横在天际,确实很美。
荆楚却心中一凛:“吴……吴兄,请你将你的意图尽快说出来,在下今晚尚要赶回洛阳。”
吴越显得很有些诧异和不安:“荆兄莫非因为我招待不周而生气吗?”
荆楚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有点……不太方便而已。”
“荆兄是说,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吴越微微一撇嘴,道:“大丈夫不欺暗室。心底无私,天地自宽,荆兄又何必效小儿女之态呢?”
荆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吴越的理由总是很充足,吴越的话总是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出什么差错来。
可荆楚还是觉得自己十分别扭,浑身不自在。
“这么好的月色,荆兄何不一起出去走走呢?一来可以欣赏欣赏山中夜色;二来可以散步消食;三来么,咱们也正好可以谈谈香木剑派的事情。”
吴越说得很认真,神情也很严肃,但荆楚总能隐隐感觉到她轻柔的嗓音里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生长,在弥散,在占据他的心。
荆楚提高了警惕。
吴越站起来,径自飘然而出。
荆楚不得不承认,她的举止十分优美,优美到令人心驰神荡的地步。荆楚是个不说谎的人,他不能骗自己。
但他可以约束自己,可以时时告诫自己,让自己对她产生戒备。
第十章 荆傲雪之死
春风淡泊,罗裳飘飘,花丛月光里的吴越真仿佛是下凡的仙子。
荆楚挟着伞,拘谨地远远跟着,显得有些煞风景。
吴越站住了,幽幽叹了口气,柔声唤道:“荆兄,你走近些好不好?离这么远,咱俩怎么说话呢?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荆楚无奈地应道:“是。”
走近吴越,一阵诱人的幽香顿时笼住了他,让他感到神不守舍,綺思顿生。
这不是花的幽香,而是人的幽香。
他刚刚经历过男女之间的情事,又怎么能抗拒这种幽香的诱惑呢?眼前这位月下的仙子,又是如此脉脉含情,他怎么能不心醉,怎么能不想人非非呢?
吴越缓缓道:“荆兄,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荆傲雪被害的真相?”
像一阵惊雷掠过头顶一般,荆楚僵住了。
月色,花香,仙子,一下都变得遥远了。
“你……你在说……什么?”荆楚止不住浑身哆嗦起来,问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咬住了牙。
吴越仰首,望着月儿,幽幽地道:“令尊是什么人杀.害的,难道你不想知道吗?难道你不想复仇吗?”
荆楚终于止住了颤抖,松开了咬紧的牙:“这个不劳吴兄挂心,本门已经找到了凶手。”
“那么,荆兄这次来洛阳,就是打算将离魂门精锐调至洛阳。准备复仇吗?”
吴越还是望着月儿,还是没有转过身。
荆楚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看来吴兄什么都已知道了。不错,在下的目的,就是杀了那个仇人,为我爹报仇。”
“你们的计划不算很周密,想来你那五个老头儿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计谋来。”吴越冷冷道:“如果我是你,是决不会采用这么笨的办法的。”
“在下的脑瓜或许是不太灵光,但请吴兄不要辱及敝门中五老。”荆楚忍不住有些暴躁起来。
吴越转过身,浅浅一笑:“你说得对。不过,咱们是就事论事,说不上什么污辱不污辱的问题,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咬定了令狐一招是凶手?”
荆楚惊得退了一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越扁扁嘴:“你们这次的目的是杀令狐一招,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
“不错。”荆楚强抑住冲动,但拳头已经攥紧了。
“你们凭什么认为令狐一招就是凶手呢?”吴越装作没看见荆楚激动的样子,仍旧笑得很迷人:“就因为荆傲雪在临终前和他打过一架,而且打输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荆楚简直都快要气疯了。
吴越正色道:“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弄错了,令狐逸不是凶手,杀害令尊的另有其人。”
荆楚突然僵住了。
淡淡的春风和着月色拂在面上,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清幽幽的花香,伴着仙子清幽幽的叹息落在肩上,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应该说,这两种感觉荆楚是从来不会有的,即使是在他最宁静的时候也不会有,更何况现在他的心中已是一片混乱呢?
荆楚终于开口了:“那么,请问吴兄是如何知道令狐一招不是凶手呢?希望吴兄能给在下一个可信的解释。”
他的声音很闷,很哑,让人听起来会想起一段被露水打湿的枯树枝,让人感到很压抑。
吴越似乎就感到了这种压抑,她的声音也变冷了:
“如果我不说呢?”
荆楚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让你喜欢?”吴越怒色可人:“你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以为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也许我可以这么猜测,吴兄和令狐逸之间一定有什么渊源。”荆楚哑声道:“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我?令狐一招?渊源?”吴越逼到他脸上问了三次,才微微一扬下额颏:“你不觉得可笑吗?”
“这根本就没什么可笑的。”荆楚眼中闪出了精光:
“请怨在下不自量力了。”
吴越微微一晒:“莫非荆兄还想打一架不成?”
“不错。”荆楚后退两步,抽出离魂伞:“你如果不说出个子丑来,在下一定会迫你说出来的。”
吴越又是一晒:“如此花色、如此月光、如此春夜、春风,如此……”吴越顿了一顿,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又适:“在此时此地大打出手,岂不太煞风景吗?”
“我是个粗人,没你们那么些臭讲究。什么地方都可以打架,就是皇帝老子惹急了我,我也敢打上他的金銮殿!”
老实巴交的荆楚,竟也有如此狂妄的口气。
吴越怔了一下,叹了口气:“看来我要不说你是真的要打架了。”
荆楚点点头:“请吴兄不吝赐教。”
吴越还是叹气:“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说我是淮一知道真还凶手的人,你如果不动手,或许我还可以帮帮你的忙。”
荆楚一怔,怒道:“在下认为令狐一招正是凶手。如果他不是,本门也一定能找出真凶,你说不说也没多大区别。”
“真的没有区别?”吴越冷笑道:“难道你杀了我——
一个无辜的女子,就算是大丈夫行径吗?”
荆楚一呆,火气渐渐在消:“如果你说出事情的真相来,咱们自然可以不打这场架。”
“我已经说了,但是你又不相信我,反倒异想天开地说什么我和令狐一招有渊源,这又能怪谁呢?”
荆楚见吴越十分委屈的模样,不觉有些歉疚,忙道;“好吧,适才在下言语冲撞,尚乞吴兄海涵。”
“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越马上又是笑靥如花了:“荆兄果然不愧是个大丈夫!”
荆楚冷冷道:“你说吧!”
吴越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认为令狐一招是凶手,有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
荆楚沉吟片刻,道:“可以。我可以告诉你,当然,这也是门下五老告诉我的。六年前,我父亲因事来到洛阳,住在林老板店中……”
“嗯,林老板店中。”吴越重复了一句,旋又道:“荆兄请接着往下说。”
“当时令狐一招正因为和少林派闹别扭,和龙门派争地盘,在武林中名声大振,几有成为中原武林第一人之势。我父亲在洛阳办完了事,便欲找令狐一招切磋一下武功,结果……”
吴越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荆兄,请你讲得详细一些。因为有很多细节,只要你仔细推敲,就会找出极大的破绽来。”
荆楚心中一凛:“好的,我尽量说详细些。当时我父亲到洛阳,实际上也是因为林老板报告说,离魂门在洛阳的发展很困难,令狐一招和龙门派的龙俊臣都暗中整治我们。我父亲到洛阳后,先和龙俊臣交涉,结果龙门派退让。而后又准备去找令狐一招,林老板在介绍了令狐一招的情况后,劝我父亲不要冒险,因为令狐一招武功深不可测,皆只用一招就制服枪、剑王,很不好惹。
林老板认为,打胜了固然可喜,若是败了离魂门的名望势力将一落千丈。你知道,当时离魂门在江湖上虽未公开出现,但暗中势力很大。”
吴越点点头:“我冒昧地问一句:令尊的脾气是不是和你差不多?”
荆楚狐疑地望望她,见她一本正经的,没半分讽刺的意思,便摇头道:“听五老说,我父亲为人太过刚烈,脾气暴躁得很。林老板的劝告,他自然听不进去,因而下了一个帖子给令狐一招,约他在白马寺外相斗……”
吴越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没有毛病,请讲下去。”
“那天子时,我父亲准时单人赴会。到了白马寺外,令狐一招果然也已等候在那里。两人见了面,只说了几句话,就打了起来……”
“等一等。不知令狐一招是否也是一人去的?”吴越又打断了荆楚的叙述。
“是一个人。
“哦--”
“……果然,我父亲只一招之间,便中了令狐一招的‘天香掌’,重伤倒地。”荆楚咬咬嘴唇道:“他败得很惨,一招落败,连出手还击的机会都没有,他从来没败得那么惨过……”
吴越幽幽一叹,道:“江湖上的事情本来就难说的很。令尊虽已败了,但不失是条好汉子,武林中对令尊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的。后来怎样?”
“后来,林老板按我父亲的交待,在子时未去白马寺收尸。其时我父亲尚未气绝,他只说了一句话:‘找楚儿,报仇。’就……就……”
荆楚哽咽着说完,转过脸去。他不想让吴越看见他眼中的泪水。
男儿的眼泪,向来比金子还珍贵。
吴越也转过身子,装作没注意他,顾自仰望着月色中的一树鸽子花。
她知道,现在千万不要和荆楚说话,无论说什么,也都会显得很傻很傻。
尤其最不要去安慰一个正在流泪的男人。那么,他在流过泪之后,会默默地感激你的,这个道理吴越很懂。
半晌,吴越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令狐一招是一个人去赴约的?”
荆楚的声音很沙哑:“五老说的。”
吴越又问:“五老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老板说的。”
吴越摇头:“林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不仅知道令狐一招是单身赴约的,而且还知道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动了手,知道令尊是被一招击败的,而且还知道令尊连还手机会都没有。这是不是很有点奇怪?”
荆楚冷冷道:“林老板是因为不放心这场决斗,便吩咐门下兄弟隐伏在白马寺附近,这些情况,林老板自然知道。”
吴越笑笑:“林老板派出的贵门兄弟武功难道很高?
他们竟然能埋伏在白马寺附近而不被令狐一招发觉?他们若悬隐身在很远的地方,又怎能看清楚?这些问题,你认认真真想过没有?”
荆楚道:“你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因为令狐一招也有门人弟子隐在附近,自然相安无事。”
吴越不说话了。
荆楚却忍不住了:“吴兄是不是很有些怀疑林老板?”
吴越妩媚地一笑,俏皮地道:“怎么,你感到不自在了,因为他是你老丈人?”
荆楚眼中怒火大盛:“吴兄,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难道是我胡说八道,凭空造谣吗?”吴越竟也变得十分尖刻起来:“你和林素珍的事,只怕洛阳武林朋友们现在都知道了。”
荆楚浑身剧震:“你、你们……大卑鄙了!”
“你以为是我无聊到无耻的地步,跑去偷偷看你们偷情吗?真好笑!”吴越鄙夷地呸了一声。
荆楚一下变得举止失措了。他觉得有说不出的屈辱,连骂吴越的勇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荆兄……”吴越走近他,柔声道歉:“我没想到你……”
她没想到什么呢?
没想到荆楚竞是这么一个拘礼深沉,把什么都看得很重很重的人。
荆楚无话可说,因为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是出自本心的,因为他确实什么也不想说。
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骂一场。
他并不恨吴越,因为吴越只不过是个流言的传播者,没什么可恨的。
他只是恨那个偷听偷看的人。
那个人的武功一定很高很高,所以荆楚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蒙面大汉,那个使木剑的蒙面大汉。
那人的武功高得令人难以相信,而且那人确实是在天明时分出现的,会不会是他干的呢?
“荆兄,咱们谈谈香木剑派的事好吗?”
吴越讨好地媚笑着,想转开他的注意力。
荆楚一惊而醒,摇头道:“先不忙谈香木剑派的事,这件事迟早你也会告诉我的。因为你一定也是某个组织的首脑人物,香木剑派的出现,对你也是一种严重的威胁。合则可以一拼,分则必败无疑,只有你我联手增强实力,才能躲过香木剑派的这次打击。”
吴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分析得十分透彻。只是荆兄又是怎么知道,吴某是某个组织的首脑人物呢?”
荆楚不答。
他不需要回答,傻子也能知道这些的。
于是吴越也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荆楚道:“请你接着讲我父亲被杀的真相,我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
吴越叹道:“你真的想知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会放过真凶吗?”
“你知不知道,那天令狐一招并不是真的一个人去的。令尊也不是一招败阵的,实际情况是——令尊胜.了!”
吴越的话音很轻,但在荆楚听来,却无异于晴空霹雳一般:“我爹胜了?”
吴越点点头,认真地道:“不错,胜的是令尊。当时我们的人也四下埋伏着,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令狐一招身后尚有四人,其中有一个华服大汉是使木剑的,曾经在半月前的鸿宾楼上出现过,那人的名字叫莫雨村。”
“莫雨村?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啊?”
荆楚感到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会见到他的。这个人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令尊和令狐一招交上手时,令狐一招的确大占上风,而且也确实在第三十九招上将令尊击倒,用的是‘大香掌’,也是击在心口。但令尊倒地后,旋即跃起,撑开了离魂伞,大叫道:‘令狐逸,咱们再来打过!’……”
荆楚死死地盯着吴越的嘴唇,似乎想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吃下去。
“令狐一招当时笑了一声,说:‘荆傲雪,便是用兵刃,我也一样胜你。’说完便迎了上去,但令尊将手中的伞旋了一旅,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令狐一招好像受了极大的恐吓,退了好几步。莫雨村等人也都连连后退,双目圆瞪,好像已着了魔。令尊转动着伞,一面转动一面大笑……”
荆楚眼中闪出了狂热的光芒。
毕竟,那个大笑的人是他父亲啊!虽然他一直没见过父亲的面,但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边搏斗边大笑的人。
“令狐一招等人好像越来越支撑不住了。但也恰在这时,令尊突然停住了,身子也已僵硬,令狐一招和莫雨村二人都趁机跌跌撞撞地逃开了,另三个人则仆地而亡。
令着又站立了好一会儿,突然收伞,口中鲜血狂喷,仰天摔倒在地……”
荆楚忍不住惊讶起来:“啊——”
吴越慢慢道:“事情并没有算完……令尊已倒下,令狐一招和莫雨村又已逃跑,我们的人当时正想上前去看看,荆傲雪却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骂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竟敢暗算你荆太爷?’骂完这句话,突然又有许多暗器飞向他,令尊本已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又怎能抵御这许多凶狠歹毒的暗器?他很快就又倒下了……”
“谁暗算我爹?暗器是谁的?”
荆楚嘶声悲吼起来,双拳激动地挥舞着,他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简直都快要炸开了。
吴越苦笑:“暗器多,发暗器的人当然也很多。谁能弄清楚呢?”
荆楚逼了过去:“是不是有你,是不是你也在场?”
吴越毫不畏惧地挺起了胸脯:“我正告你,我今年才十八岁!”
六年前,她只有十二岁。
荆楚一下清醒多了,干笑了几声,沉声道:“还有什么?”
吴越瞪了他半晌,才道:“当时草丛中跳出许多蒙面人,围住了令尊。不多时,林老板也匆匆赶了过来,其时令尊已经含恨而逝,根本没留下任何遗言。”
“没有?”荆楚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突然觉得,吴越的话好像也不太可信。再说,她既是未曾亲见,这些事情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你好像很有点不相信我的话。”吴越叹了口气:“这样吧,我领你去见一个人,她当时也在场,也许你听她讲过了,就会相信我没有骗你。”
第十一章 何小娇
荆楚将信将疑地随着吴越回到院中,吴越低声道:
“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的时候你才能进来,在这之前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才好,否则前功尽弃。”
荆楚点点头,表示同意。
吴越走近了她白天走进的那间小屋,叩了叩门:
“娘,是我,越儿。”
屋里传出了一苍老的声音:“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听语气,那人并没有生气。
“人家想见见娘嘛。”吴越在撒娇。
“想见我?嘿嘿,只怕又是为了离魂门那个傻小子的事吧?”
荆楚刚想说话,又想起吴越刚才的吩咐,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吴越大发娇声:“您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了,还问女儿干什么呀!”
荆楚突然有些喜欢现在的吴越了。这个时候的吴越纯然是个天真的少女,而不再是一个时时令他头疼,让他戒备的“吴兄”了。
女子只有在还原了本色后才会变得可爱。这个道理有很多女人都不懂,而藐视这一点的女人一般都不可爱。
荆楚从来都认为:走江湖的女人很可恶,至少是让他感到陌生和戒备。走江湖的女人为了在和男人的争斗中取胜,往往采用阴狠毒辣的手段。她们放荡、无情。
冷血,她们总是设置一个个的陷阱,等着男人往里钻。
所以荆楚一见到吴越,就跟看见了一个隐蔽得很好的陷阱似的,让他胆颤心惊。
荆楚的母亲,荆傲雪的妻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不是一个走江湖的人。所以荆楚一直都认为,只有母亲那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值得尊敬的女人。
林素珍虽然会武功,但她也不是个走江湖的女人,所以荆楚喜爱她,也决定娶她。
而现在荆楚发现,吴越也有些让他着迷了。
吴越的美丽是十个林素珍加起来也无法匹敌的。如果荆楚一点都不为她动心,那反而不可思议了。
但这也仅仅只限于有点“动心”的范围。而吴越的可爱,对荆楚来说也永远只是“有点”。
老女人的话音又响了起来:“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土里土气、木木呆呆的。一向豪爽痛快的荆傲雪,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这句话没有让荆楚生气,因为说话的人毕竟是在夸赞他的父亲。
“娘,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吴越直跺脚:“让我进去,亲娘,好娘……”
“为了那么个傻小子,值得如此吗?”老女人哼一声:
“进来吧,可别让他也跟进来,我可不想被活活气死。”
吴越娇笑道:“谢谢娘。”回过头朝荆楚做个鬼脸,一推门走了进去,又掩上了门。
荆楚却呆在院中发怔。
因为听吴越母女二人的对话,好像吴越对自己有点“那个”意思了,这能不让荆楚受宠若惊吗?
可以说,绝对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得到吴越这么美的女人的青睐而感到得意的。
他马上就想起吴越的娇嗔浅笑,吴越明艳照人的脸儿,吴越苗条柔软的身段,吴越的红唇和玉手……
他不由得心旌动摇,神驰天外。
但马上另一个女孩子的脸儿浮现在他眼前,那是林素珍。
他绝不能负了林素珍。
荆楚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失落和痛楚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失落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吴越吗?
“当然不是。”荆楚默默摇头:“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又怎么谈得上失落呢?”
但既然有失落的感觉,就一定有东西失落。
失落的是什么呢?是自由时光吗?是没有接触到女人前的时光吗?
“不知道。”荆楚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回答自己。而且,什么吴越对我有情之类的想法,也许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臆想,这太好笑了。
他的嘴角漾起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院中的地上,映着月光和窗口透出的灯光。满院的花草都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荆楚发现自己的影子很多,有深有浅,有短有长。
屋里传出了吴越的声音,将荆楚从遐思中惊醒了“娘,告诉他。亲娘,求您了……”
“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不相信我的话嘛!”
“他不相信?他敢不相信?”老女人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几分怒意:“哼哼,想来他也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人越是木讷,就越是固执!”
“也难怪他不相信,他从一开始就听了他底下那几个老古董的话。”
“那就让他不相信去好了,咱们犯不着趟这挥水。令狐一招是个老狐狸,不好惹得很。香木剑派更是些厉害人物。越丫头,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不嘛,他从小就没见过他父亲,如果他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父报仇,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荆楚心里不由一酸:“她是在可怜我……”
“怜悯”和“爱”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差别,若说小,也许只有方寸毫厘;若说大,或许就有十万八千里了。
很多人把怜悯当成了爱情,也有很多人把爱情错认作怜悯。
很多人都在犯错误,很多人犯错误尚不自知。很多人犯了错误就将错就错,也有人因此而退步抽身,但不多。
老女人似在笑:“你把他叫进来。哼哼,我看他敢不相信!”
吴越的声音中溢着喜悦:“娘,你真好!喂,荆兄,还不快进来?”
这是一个很有触力的女人。虽然韶华已逝,但你仍可以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一定有许多男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发狂、为她憔悴。
他不禁在心中将这个女人和自己的母亲比了一下。
母亲很慈和,而这个女人的目光,却总让人想起一只美丽的母狼。
母亲待人热情,这个女人却是冷冰冰的,面上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母亲很柔顺谦虚,这个女人却又傲慢又狂妄。
她虽然看起来总那么雍容不迫,荆楚却隐隐感到她心中的偏激和狂躁。
或许她是因为多年来一直处于被人祟敬的境地,才会养成这种性情的吧!
“在下荆楚,见过吴夫人。”
荆楚依旧挟着伞,双手抱拳,弯腰低头深深一揖,他再抬头时,恰好看见了吴夫人眼中闪烁不定的寒光。
吴夫人的目光显然刚刚从他那把伞上收回。她显得稍稍有点不自在:“你就是荆傲雪的儿子?”
“不错。”荆楚下意识地挟紧了伞。
他发现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由这把伞引起的。
难道伞中真有什么奥妙吗?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吴越说过的话:
“……令尊转动着伞,一面转,一面大笑,……”
吴夫人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方才越丫头对你说过荆傲雪被杀的真相了吗?”
荆楚想了想,沉声道:“吴兄说是‘真相’,至于是不是真相,在下不敢马上相信。”
吴夫人冷笑中,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那么你为什么就相信你门下那几个糟老头子的胡言乱语呢?”
吴越站在她身侧,拼命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顶幢。
荆楚却只当没看见:“请吴夫人说话客气一些,敝门中五老乃是在下的长辈。”
“你以为你又能算个什么东西?”吴夫人脸如寒霜:
“你以为你们离魂门算什么了不起的门派么?我告诉你,只消我动一下手指头,立时可以叫你和你的离魂门烟消云散!”
吴越忙功道:“娘,您老别生气。他不会说话,冲撞了您,我让他给您老赔礼。”转向荆楚,使了个眼色,喝道:“荆兄还不赶快赔礼道歉?”
吴夫人不满地哼了一声:“越丫头,你还在护着他?”
荆楚摇摇头,冷冷道:“吴兄,在下确信言语得当,没有半分冒犯夫人。如果夫人觉得在下的活污辱了夫人的话,那么在下要说,夫人未免太盛气凌人,太不可一世,大妄自尊大了、”
吴夫人脸色已变得铁青:“你倒很会狡辩!”
荆楚道:“在下向来是有话直说,从不狡辩。而且,如果在下能活一百岁的话,在剩下的七十几年中也绝不会狡辩。”
他知道今晚已免不了一战了。像吴夫人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忍受他这个乡下小子的教训的。
吴越面色惨白:“娘,娘你别生气,别……”
吴夫人嘿嘿一阵冷笑:“越丫头,这就是你所说的青年一代中的杰出人物吗?很好,很好,荆门主,你既然能说出如此狂妄无礼的话,下来想必是想教训一下我这个妄自尊大的老太婆了吧?”
吴越声音都颤抖起来:“娘,你别……别杀了他,别……”
荆楚沉声道:“吴兄,好意心领。只可惜在下素来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你听见没?”吴夫人冷笑着转向吴越;“这样的混账东西,留着干什么?”
吴越身子一晃,闪到荆楚身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还不快滚,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你还嫌我娘气得不够吗?”
荆楚平平向后退了三尺,让开了吴越的巴掌,目光仍是坚定地直视着吴夫人。
“越丫头,你的苦肉计瞒不过我。”吴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心上人功夫到底怎么样。”
荆楚突然笑出了声:“吴夫人,说来说去,我大概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强夺我手中这把伞,对不对?”
离魂伞已执在他手中,在烛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吴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冷笑道:“一把破伞,既然连荆傲雪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救得了你小子呢?”
荆楚也是一怔:“吴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夫点点头叹道:“想不到你的反应还很快,快得让我有些吃惊。我实话告诉你,你这把伞,我要定了!”
荆楚浑身一颤,愤怒地尖叫起来:
“那我也可以肯定一点,凶手正是你!”
烛光似已凝固。屋里的三个人也似已凝固。
吴夫人眯起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荆楚。终于,她缓缓开了口:“很抱歉,凶手并不是我。我之所以说抱歉,是因为凶手不是我,要不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你,你的离魂伞也就理所当然地归我所有了。”
荆楚也嘘了口气:“很好,跟你决斗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么在下为方才的失言真诚地向夫人道歉。”
吴夫人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在下向夫人赔礼了。”荆楚深深一揖:“因为在下方才将吴夫人当成了凶手,实在是太冒昧,太没礼貌了。”
吴越大大松了口气:“我娘不会怪你的。娘,是不是?”
“你少弄鬼,别当我不知道。”吴夫人狠狠瞪了吴越一眼,吴越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烛光又开始流动了。吴越面上重又出现了迷人的娇笑,吴夫人脸色仍然不好看,但也和缓多了。
荆楚突然又冒了一句:“但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吴夫人能告诉在下家父被暗算那天夜里的情形。”
吴夫人的脸又沉了下来:“越丫头已经说过了,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再白费一番口舌?”
荆楚诚恳地道:“在下并非不相信,只是在下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门中五老和林老板的报告都说令狐一招是凶手,我听这句话听了也有五年了,再乍一听吴兄的叙述,自然会觉得有些大过离奇,太不可思议,并不是不相信。”
“那,你现在是相信了?”吴夫人拉长了音,可以听出她非常不痛快。
荆楚又是一揖:“在下恳请吴夫人告诉在下关于当时的情形,在下自会组织敞门人手,查问清楚。若果如夫人所言,则家父沉冤得雪,夫人就是在下的大恩人,敝门上下同感大德,在下终身亦不忘夫人之恩。”
“我要是不说,也就成了你们的大仇人了,是不是?”
吴夫人眼中又闪出了母狼一般阴狠的绿光。
“那倒不会。至少,在下已经得知了令狐一招可能不是真凶的消息。这仍是吴夫人所赐,在下仍然感激不尽。”
吴夫人讽刺地笑了起来:“你的感激和离魂门的感激,对我来说,实在也没什么用处,我又凭什么要做好人呢?”
荆楚很想说:“难道一个人死了,你知道凶手是谁,竟不肯说出来吗?”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跟吴夫人这种人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吴夫人还在冷笑;“况且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个极厉害的组织,我可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而引火烧身啊!”
荆楚的心被重重地刺伤了。他想拂袖而去,但突然又是一个揖,沉声道:“吴夫人,在下恳求你说出来。”
吴夫人看了他半晌,突然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道:“我可以说出来,但有代价,希望你能留下一件东西。”
“离魂伞?对不对?”
荆楚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响。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公平交易。”吴夫人的微笑显得更亲切更慈祥了:“给不给伞在你,说不说在我。”
吴越眼巴巴地看着荆楚,似乎在央求他赶快答应了。
“如果我不想听,也不给伞呢?”荆楚止住大笑,冷冷问道:“吴夫人又待如何呢?”
“结果是一样的,你会死去,伞依然是我的。”吴夫人笑眯眯地叹了口气:“说实在话,这很有点恃强凌弱的味道。”
荆楚看看伞,也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这把伞除了作为本门门主的信物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吴夫人和吴兄竟如此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它,甚至不惜将在下骗至迷花谷中。”
吴夫人转向吴越,微笑着问道:“他的确是个傻小子,对不对?”
荆楚冷笑:“在下傻不傻,不劳夫人挂心。只是我十分奇怪,夫人若是一见面就在伞,想在下的武功低微,万难抵挡。夫人又何苦编出许多谎话欺骗我呢?”
吴夫人板起脸道;“你以为我骗你?”
荆楚道:“不错,如果你让吴兄‘请’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夺伞,那么,在下当然有理由相信,夫人关于白马寺一战的叙述是不真实的。”
“你错了,而且错得要命。”吴夫人叹了口气:“我刚才还觉得你反应很快,现在才发现你的确是个笨蛋。”
荆楚笑笑:“看来我是笨蛋,笨到竟会相信吴兄邀请是善意的。”
“我说你笨,并不是因为这个。”吴夫人道:“正因为我已下定决心要你的命和你的伞,我才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因为你若一死,这件事就没什么人知道了,我取了离魂伞之后,自然也不惧你们小小离魂门的虾兵蟹将了。”
她怜悯地看着荆楚,像在看一只剥了皮的猫:“我是想让你当个明白鬼,到了阴司,也好找你爹的仇人报仇啊!”
荆楚点点头:“谢谢夫人一番好意。”
想了想,又道:“夫人杀了我,取了离魂伞,就自以为能安生么?‘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个道理夫人应该明白吧?”
吴夫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很痛心似地叹道:“这句话,岂非是你眼下境况的绝妙写照吗?”
荆楚一愣,只好点头:“不错。”
吴越面色苍白,呆立一旁,看着吴夫人,又看看荆楚,似乎想说什么,嘴唇颤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是不愿看到荆楚和她母亲之间即将到来的决斗的。
荆楚举起伞,沉声道:“夫人请告诉在下凶手是谁,就可以放手夺伞了。”
“你不后悔吗?”吴夫人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珠花。
“无怨无悔!”荆楚由衷地道:“想来夫人不会不答应一个人临终前的最后一点心愿吧?”
吴夫人微微一笑,极其文雅地站了起来:“我当然不会不答应的……”
一语末了,屋外已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何小娇,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第十二章 夜猫子进宅
吴夫人面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吴越也吃惊地张开了口。
“荆楚不过是个无知小儿,你夺伞杀人倒也罢,何苦还要骗他?”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夜里听见这人的声音,真让人毛骨惊然。
仿佛你是在听夜猫子叫,又像听见铁皮在石板地上刮动,让你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阁下是什么人?”吴夫人竟又坐回了椅中,冷静地道:“半夜三更的,来迷花谷干什么?”
那人怪笑道:“你当你这个小小的迷花谷,真能难倒老夫不成?笑话,笑话!”
吴越尖声叫道:“然则阁下何必做梁上君子呢?”
那人一阵狂笑,震得荆楚耳中一阵阵发紧、发痛,再看吴越,也是面色苍白,又惊又惧。
很显然,来者以气功御音,克制敌人心神。
能有如此修为的人,江湖上可说少而又少。荆楚不由忖道:“这人会不会是令狐一招,抑或是那个蒙面的用木剑的人?听他的意思,似乎吴夫人何小娇也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之一,至少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禁不住退了好几步,退到墙边,戒备地盯着吴夫人和吴越。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老夫素来喜爱的就是梁上勾当,也不必硬充什么光明正大的人。”那人的话音夹着尖笑声一齐传了过来。
吴夫人面色大变,头上的珠花也微微颤抖起来:“你是‘夜猫子’曹公旦?”
“正是老夫。”那人叹了口气:“想不到当年武林第一美人何小娇还记得老夫,真令老夫感动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狗洞钻进去,嘿嘿,嘿嘿……”
吴越看看荆楚,荆楚也看看吴越,二人眼中尽是迷惘的神色。因为他们都没有听说过“夜猫子”曹公旦这个人。
一个人能称为“夜猫子”,能以气御音,而且能令何小娇如此害怕的话,那人的武功心计应该是怎样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更令吴越吃惊的是,曹公旦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进迷花谷,难道谷中的无数机关暗卡都没能奈何得了他吗?而且四下里寂寂无声,是不是谷中的人都已遭了曹公旦的毒手呢?
吴越无法不害怕。
荆楚还有一点没想到的,那就是吴夫人何小娇原来就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五老曾经说过,武林第一美人曾经在武林中红极一时,据说她就是血腥残暴的神秘组织“血鸳鸯令”的令主。
他也不得不感到害怕。
何小娇面上的惊恐之色在飞快地消失。她很快又能笑了,而且笑得很迷人:
“既然是故人,曹先生何不进来一叙?”
“她的脸变得好快。”荆楚对何小娇简直一点点好感都没有了。
他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应该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如果看人下菜碟,一人千面,是最要不得的。
曹公旦叹了口气:“原是应该进去一叙的。故人大多凋零,茫茫人海,皆是陌生面孔,求一故人亦难矣哉!
不想今日倒得见一故人,而且是当年的第一号美人,若不进去看看聊聊,实在是有负如此春花、如此月色了。”
何小娇咯咯娇笑起来:“曹先生光说不动,又岂是故人相见时该有的态度呢?”
荆楚感到一阵悲凉:如果一个老夫人还要收拾起过去的狐媚勾当,岂不是太令人悲哀了么?
烛影闪动,一个英爽高大的中年男人微笑着立在屋中。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好像是凭空就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荆楚和吴越都大吃一惊,他们都以为曹公旦该是个瘦小的小老头,不仅是因为他自称“老夫”,而且也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难听。
曹公旦的声音和他的相貌、体魄和气度都不相配,而且是极不相配。
何小娇轻笑道:“好功夫!曹先生这一手‘神龙现身’,使得越发神妙了。”
曹公旦斯斯文文地作了一揖:“何姑娘谬奖,曹某不敢当得很。这位一定是越丫头了?小时候我们都叫她‘丫丫’。那时候她才三岁吧,还没桌子高呢。”
何小娇笑道:“怎么不是她?越儿,见过曹先生。”
吴越福了一福,默不作声地瞟着曹公旦。
此时曹公旦的声音已是浑厚悦耳,因而也就愈发使他变得潇洒可喜了。更可喜的是他身上那种成年男人特有的气质,更能打动少女的心。
吴越忍不住看了看呆立一旁的荆楚,暗暗叹了口气。
她不得不承认,荆楚无法和曹公旦相比。除了年轻而外,荆楚在各方面都远不及曹公旦。
但曹公旦只朝她微笑着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何小娇:“吴夫人,虽是十来年不见,夫人风韵,一如往昔啊!”
何小娇笑得很得意:“曹先生谬奖,谁不知曹先生精通驻颜术呢?”
荆楚暗暗忖道:“原来他会驻颜术,难怪看起来这么年轻。”
曹公旦叹了口气,道:“老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加上风霜迫人,曹某已久不走动了。今日得睹故人风韵,真有沧海桑田之感哪!”
荆楚不无奇怪地发现,曹公旦的叹息好像并不虚伪,他是真诚地发出了那一声叹息的。
何小娇慢慢道:“曹先生此来,将何以教我?”
“说出来不值一晒。”曹公旦优雅地微笑着:“一件夫人未必看得上眼的小玩意儿,在下想询问一下,不知夫人可肯割爱?”
何小娇微微一怔,道:“不知曹先生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如果有的话,自然不负故人所求。”
“夫人不是已经取到手了吗?”曹公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离魂伞?”何小娇的呼吸似乎一下子停止了,她的眼光在刹那间变得锐利了。
“不错。”曹公旦柔声道:“想来夫人不会食言吧?而且,事成之后,曹某将有重谢。”
“不知曹先生将以何物交换?”何小娇面上重又泛起了浅极的微笑。
曾公旦叹了口气:“我知道若不将交换的条件先说出,吴夫人是不会答应的。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何出其人?”
“何出?”何小娇、吴越和荆楚都是大吃一惊:“跟他有什么关系?”
何小娇的面色已经铁青,何出是“血鸳鸯令”的仇人。虽然事情已过去许多许多年了,“血鸳鸯令”的人仍视何出为必除之人。
吴越冷笑道:“他还没死?”
曹公旦微笑:“何出若不死。现在也该有百多岁了吧!曹某并不知道何出的下落,但曾经通过某一渠道结识了何出的孙子何苦。”
何小娇冷冷道:“曹先生是想以何苦的下落作为交换离魂伞的条件吗?”
曹公旦还是摇头:“非也。我之所以提到何出,只不过是想说《太清秘笈》而已。”
这一下三个人更吃惊了:“《太清秘笈》?”
曹公旦点头:“不错,《太清秘笈》!何出得到秘笈后,传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将其传给何苦,何苦又被我找到了”
何小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用《太清秘笈》换离魂伞?”
曹公旦微笑:“一点不错。曹某历尽千辛万苦和何苦交上了朋友,其后连施妙计,偷了出来。曹某习练多年,已是小有所成,而且录有副本。吴夫人可肯交换吗?”
“此言是真是假?”何小娇面色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曹公旦叹道:“夫人,我曹公旦什么时候骗过人来?
即使我敢骗别人,又怎敢骗夫人呢?夫人是血鸳鸯令的今主,只要一声令下,曹某在江湖还有好日子混么?秘笈就在曹某怀中,曹某可付夫人一观,以辨真伪。”
屋中三人的目光都随着曹公旦的手在移动。
一本残破不堪的蓝皮小册子出现在曹公旦手中。烛光掩映中,四个古篆小字“太清秘笈”清晰可见。
何小娇盯着曹公旦的眼睛道:“我又怎么才能肯定这本小册子就是《太清秘笈》呢?”
曹公旦苦笑道:“这样吧,我先将秘笈交给夫人,夫人和吴小姐马上退出此地如何?”
吴越冷笑道:“如果这真的是《太清秘笈》,只怕曹先生也不会如此大方吧?”
曹公旦摇头叹道:“我不相信你们两者都要。即使你得秘笈之后想要伞,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曹某有绝对自信能打败你们三人联手!”
吴越不说话了,她知道曹公旦的话没有错。一个长时间习练《太清秘笈》上所载绝世神功的人,将是天下无敌的。曹公旦若不采用卑劣手段,绝对不可能从何苦手中取得秘笈。
何小娇更是有切身的体会。因为曹公旦在没得到《太清秘笈》时,她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荆楚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想说话。他只想看下去,看看究竟还会发生些什么情况。
曹公旦笑问道:“如何?”
“好吧!”何小娇也笑了:“请将秘笈交来,待我辨别过真伪之后,自然会离开,这个傻小子就交给你好了。”
“很好。”曹公旦手一松,那本秘笈平平飞向了何小娇。
单只这一手功夫,便足以傲视武林了。
何小娇静静坐着,似乎很冷静,但荆楚还是发现,她的目光变得非常尖锐,她的嘴唇似也在微微颤动。
想想也是,世上有谁能在《太清秘笈》向自己飞来时不感到激动呢?
秘笈缓缓飞到离何小娇面门两尺远的地方,何小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一点,秘笈就停在空中不动了。
曹公旦苦笑:“吴夫人莫非以为曹某在秘笈上做了什么手脚么?”
何小娇笑道:“如果曹先生真做了什么手脚的话,我.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
曹公旦叹道:“我要真想杀你,实在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
何小娇微微一哼,收回内力,那本秘笈缓缓飞近。
何小娇正欲伸手去抓,不料那本秘笈突然一晃悠,直向上蹿去。
紧接着,屋顶上响起了一阵爽朗豪放的大笑声,有人叫道:“不义之财,取之无害!”
曹公旦和何小娇都是微一错愕,便飞掠出窗,吴越一跺脚,也跟着蹿出窗去。
屋里剩下荆楚一个人。他对于眼前的变故,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很显然,外面又有高手来犯,而且来人乘秘笈尚在空中之时,使了什么妙计,将秘笈抢了去。
如果他现在想逃跑,可说机会绝佳。但荆楚没有逃。
他只是叹了口气,走到墙边,倚着墙角立定了,将离魂伞执在手中。
屋外传来了曹公旦夜猫子般的厉叫声,何小娇岔了音的怒叱声,以及来人的狂笑声。
外面的打斗着来十分惨烈,荆楚不由苦笑起来。
他这一夜碰到的,竟然都最常人一生中也难遇到一回的顶尖高手,而且他还见到了《太清秘笈》。
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吴越。荆楚一凛,将手中的伞微微撑开一些。
吴越云鬓散乱,娇喘阵阵:“荆兄,还不快乘机逃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荆楚冷冷道:“谢谢好意提醒,我不会走的。”
“你真是个傻小子!他们都要杀你,你不知道?”吴越直跺脚,气急败坏。
荆楚平静地道:“你把我骗来此处,目的不也是要杀我夺伞吗?”
吴越怔住。
第十三章 变局
荆楚冷冷道:“你想我现在还会听你的话吗?”
吴越气造:“你不听算了,待会儿小命丢了,可别怪我。”想了想,又适:
“荆兄,现在马上逃还来得及,迷花谷的机关暗卡已都被曹公旦和那个人给破坏了。”
荆楚摇摇头:“我不记得路了。吴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来的人是谁?”
“好像是莫雨村。”吴越急了:“还不快走?”
荆楚所到“莫雨村”三个字,更不愿走了。只是很吃惊地问道:“又是莫雨村?”
“不错,又是我。”莫雨村的声音就在屋边响了起来。
吴越大吃一惊,一闪身到了窗边,正欲跳出去,门却开了,曹公旦挟着莫雨村大踏步走了进来,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惯,莫雨村却是动也不动,看来是被曹公旦制住了大穴。
荆楚不由大是惊讶,以莫雨村的身手,居然如此不中用,则曹公旦武功真可说是深不可测了。
何小娇也气冲冲地走进门来,怒喝道:“莫雨村,谁指使你来的?”
莫雨村虽已被俘,声音仍是那么爽朗豪放:“天下又有什么人能指使得了莫某人?笑话、笑话!”
何小娇怒极反笑:“莫雨村,你莫嘴硬!你现在已是我的阶下囚,我要你死你就活不了!”
莫雨村哈哈大笑:“请问吴夫人,我莫雨村是何人所擒,总不是你何小娇吧?”
曹公旦见何小娇已气得脸色铁青,忙笑道:
“在下乃是因有何姑娘相助,才捉住莫先生的。况且此地乃是何姑娘的住处,你莫先生自然是何姑娘的阶下囚了。”
“惭愧、惭愧!”莫雨村叹道:“看来我莫雨村是真瞎了,竟没看出曹先生的意图来。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曹先生如此人材,怎会看上何小娇这么个老巫婆呢?!”
“住口!”何小娇和曹公旦齐声怒喝起来。
莫雨村又笑道:“啊,也许曹公旦是看上何小娇的女儿了,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曹公旦微笑着瞟了吴越一眼,吴越有些慌乱地转过了头,心头一阵乱跳,竟是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莫雨村正想说什么,却被何小娇在他笑腰穴上踢了一脚,不由大笑起来:“哈哈……老夫……哈哈哈哈……
少妻……嘿嘿哈哈……在飞媚……媚眼……哈哈……”
荆楚见他痛苦得面容扭曲,冷汗直流,兀自嘻笑怒骂不绝,不由对他有些佩服起来:“这人倒真是刚强之极的硬汉子。他说曹公旦看上吴越什么的,大约是要挑起何小娇和曹公旦的矛盾,也未可知。”
何小娇已气得双手乱颤:“莫雨村,莫以为你有人撑腰,我就不敢杀你了。”
莫雨村惨笑不绝:'哈哈……你是吃……哈哈……醋了……哈哈哈哈……”
何小娇倏地伸出右手两指,捺在了莫雨村的眼皮上:
“你再说?再说我先挖下你的一双招子!”
曹公旦忙劝道:“何姑娘不必动怒,秘笈尚在此人身上,取出后再杀他也不迟。”
何小娇冷哼一声,收手立起,冷笑着看着曹公旦:
“你搜吧!”顾自回到椅中坐了下来。
曹公旦极快地在莫雨村周身搜了一遍,神色大变:
“莫雨村,你把秘笈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雨村狂笑道:“哈哈……莫老爷……哈哈……不知道……哈哈……”
曹公旦苦笑道:“莫兄,你方才取了秘笈,究竟放在哪里了?请你说出来,咱们万事好商量,对不对?”
何小娇也惊得冲了过来:“莫雨村,秘笈呢?交出来!”
只有荆楚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莫雨村绝对不会把秘笈放在自己身上,因为那无疑是自己找死。莫雨村下手之前,当然已知道打不过曹公旦,也逃不了。他一定已想出什么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秘笈放在了附近的某个地方,或是另有接应的人带走了。
莫雨村还在笑,但那笑声已变得惨不忍闻:
“你先解……哈哈……笑穴……否则……哈哈哈……”
莫雨村的脸已经发紫了,再笑了去,只怕马上就会丢了性命。
曹公旦手指戳下的一刹那,何小娇已经怒叫道:“我点的穴道,谁敢妄解?”
曹公旦收手,婉言劝道:“夫人,这又何苦?解开他穴道,他也无力逃走,否则再过盏茶工夫,他就死了,秘笈不就找不到了吗?”
何小娇冷笑道:“秘笈又不是我的。丢与不丢,与我何干?”
曹公旦愕然道:“方才曹某不是已与夫人达成协议,以书换伞了么?”
何小娇道:“那本书还没到我手里,我们还不能算最已经敲定。我现在又不同意交换了,你又待怎样?”
吴越心中一酸。她知道母亲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莫雨村说曹公旦喜欢自己那句话引起的,因为何小娇生性极傲,且又自负貌美。如果有人当面揶揄她,说她不如另一个女人,那简直就成了何小娇的齐天大仇人,即使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
但吴越无法否认,曹公旦确有一种超卓不凡的鲢力。
除了他有时说话声音不好听之外,他简直就是标准男人的化身。
她不由又瞅了荆楚一眼,见荆楚正蛮有兴趣地看着三个老人的争吵,好像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玩似的。
他的神情加上他的打扮,让人看起来总有一秤傻乎乎的感觉。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和曹公旦相提并论呢?
吴越的一缕芳心,已经不知不觉间飘向了曹公旦。
曹公旦见何小娇反悔爽约,也已怒色上脸:“那好,曹某人擒住了这个莫雨村,我自己有权处理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我现在要解开他的穴道了,谁若是敢阻拦我,我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何小娇冷笑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也许从现在起,这里的主人该是曹某人了!”曹公旦足尖一点,解开了莫雨村的笑腰穴:“我已经解开了他的穴道,吴夫人又待怎样?”
何小娇一怔,旋即冷笑道:“不怎样!我希望你曹先生马上离开迷花谷,我不想再见到你!”
曹公旦报以更冷的笑声:“曹某要是不走呢?”
何小娇一扑而上,疾如闪电:
“那我就杀了你!”
吴越尖叫起来:“娘,别动手……”
何小娇已经攻出了三十七招,招招致命,杀气腾腾。
荆楚呆在墙角,都感到呼吸不畅了。
“吴夫人,曹某已是十分忍让了。”
曹公旦身影连闪,轻灵潇洒:“你再不住手,可要当心我下毒手了!”
何小娇却如听不到一般,只是一味狠猛攻。
荆楚见何小娇自出手到现在,足尖都未沾地一下,心中叹道:“想不到她的武功神妙如斯,吴越的轻功和她是一路的,火候却差得太远。”
正自嗟叹,却听见何小娇一声惊呼,身子倒飞回椅中,仍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何小娇的头发已经散乱,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嘴角也已溢出了鲜血,目光已经涣散了。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被击中的。但谁都看出,她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吴越怔怔地立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也已惊呆了。他没料到曹公旦居然真的下了重手,也没料到何小娇会如此迅速地重伤而退。
他看看曹公旦。曹公旦傲慢地兀立着,冷峻地看着何小娇,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讽刺的微笑。
“曹公旦,你……真……毒……啊……”何小娇喘息着道,接着身子一阵乱晃,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吴越惊叫道:“娘——娘——”一扑而上,扶住了何小娇。
何小娇无力地道:“丫……丫头,快……快走,快走!”
吴越哭道:“娘,我不走,不离开你……”
何小娇端道:“丫头,你千万不……不要被……曹公旦……骗了……他……有……有……”
曹公旦急叫道:“不可——”直扑了上去,伸手去隔开两人。却见何小娇的右手突然击出,击向吴越的心口。
吴越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被打得飘了起来。
荆楚大叫一声:“吴兄!”正欲扑上去救她,曹公旦抢先一步,将吴越抱在了怀中。
何小娇怒睁着双目,慢慢从椅中滑了下来,满地满身都是她喷出来的鲜血。
她死了。
荆楚一阵茫然,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最为了什么。
他没法相信做母亲的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毒手。
虽然是他亲眼看见何小娇出手击向吴越的,他也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何小娇再毒,再不讲理,也绝不会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呀?
曹公旦抱着吴越,看着已倒在地上的何小娇,似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何小娇,你这是何苦呢?”
荆楚眼睁睁地看着曹公旦抱着吴越往门外奔去,急切茫然之际,竟是叫不出声来。
曹公旦突又奔了回来道:“荆楚,今日且放过你,过些日子,再来找你要伞。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远去了,荆楚还是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方才发生的这一切,岂非太不可思议了?
“傻小子,还不快解开老子的穴道!”地上的莫雨村怒叫起来。
荆楚浑身一震,这才想起莫雨村尚在屋里。
转头一看,却见莫雨村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凭什么要我解开你的穴道?”荆楚心里很不痛快地说道:“你要求人帮忙,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客气,凭什么老子要对你客气?”莫雨村笑了:“咱们可以做笔交易:你解开我穴道,我告诉你荆傲雪是怎么死的。”
荆楚面色一变:“不错,我想起来了。我爹和令狐一招决斗时,你也在场,对不对?”
莫雨村笑嘻嘻地道:“不错,我确实在场。”’荆楚冷冷道:“那么,你先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我马上就解开你的穴道。”顿了顿,又道:“我这几天上当上得太多了,上够了,不想再上当了,也不会再上当了。我知道你便是夺伞留剑的那个蒙面人,那么我解开你穴道后,你一定会故伎重演的,所以我要你先说。”
莫雨村一怔:“你认出老子了吗?好吧,你想把老子怎么办?”
“你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将你穴道解开。”荆楚道:
“否则我是不会给你解穴的。”
“如果我想杀你,待穴道解开之后再杀,你也脱不了我的手掌心。你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莫雨村苦笑:“你真是笨得出奇。”
“为人子者,若不能雪父仇,又有何面目存身于天地之间?”荆楚沉声道:“至于莫先生在穴道解开后会不会杀我,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莫先生,请说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到时可不能不解我穴道啊!”
“一言为定!”
荆楚眼中闪出了热切的光芒。
任何一个马上就要知道仇人是谁的人,都会有他这种目光的。
莫雨村正色道:“其实现在说出来,已经晚了。因为你的杀父仇人已经不在了。”
荆楚叫起来:“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不在了就是死了,你的仇人已经死了。我现在再说给你听,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那是令狐一招约我一块儿去的,比武结果,令尊凭借离魂伞大占上风,但竟然中了暗器,倒地而亡。这当口又有一个蒙面人上前抢伞,被贵门中的人打跑了。令尊所中的暗器却是一种很有名的绝毒暗器,我想你大概也听说过,就是胭脂扣!”
“胭脂扣?”荆楚惊叫起来:“血鸳鸯令的胭脂扣?”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大了一圈不止。
莫雨村点点头道:“不错,胭脂扣是血鸳鸯令令主的独门暗器,中人立毙。”
荆楚忍不住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何小娇,心里一阵阵发凉。
“那个蒙面人,就是血鸳鸯令的令主何小娇。”莫雨村淡然一笑:“可她已经死了,你亲眼看见的。你已无法找她报仇了。”
第十四章 人算天算
莫雨村穴道得解,便一跃而起,扣住了荆楚的右手脉门,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是笨到姥姥家了。要我是你,就绝不会这么傻的!”
荆楚喃喃道:“是。我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莫雨村满意之极地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说明你还有药可救,以后你可要学得聪明一点,千万不要相信我、曹公旦和何小娇这样的人。我们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他忍不住仰天打了个哈哈:“想不到离魂伞终归我莫雨村所有了!”
他抽出荆楚胁下挟着的离魂伞,顺势将荆楚一推,反身跃出了大门:
“哈哈,天算不如人算!”
“不错,天算不如人算!”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门前响了起来。
天知道这迷花谷中,今夜有多少高手出现。
荆楚坐在地上,还在唠叨:“我真傻,真的……太傻了……”
“你是谁?”
莫雨村惊叫着退回屋中,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
“你很想知道吗?”那人的声音更冷了,冷得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少装神弄鬼的,有本事就现身。”莫雨村怒吼道:
“老子不怕你!”
“说这话就显得底气不足,有点胆怯,是不是?”那人干笑一声,道:“老夫有一个习惯,凡是知道或想知道老夫姓名的人,以及那些向老夫挑战的人,老夫一律格杀勿论。”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这话只能吓唬吓唬三岁小孩,对我说却是枉费心机!”
莫雨村突然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那人也笑了起来:“就凭你莫雨村,三个也不够老夫一只手打!你所恃的、不过是别人的伞而已。”
莫雨村得意地道:“这把伞不是别人的,是我莫老爷的。就凭荆楚无能小儿,又怎配有这种神器?”
那人道:“你想过没有,你自己配不配?你配吗?
不,你不配!”
莫雨村哈哈一笑:“不管你说什么,好歹伞在我手中,我想阁下总不会不要命吧?”
那人也笑:“怎么会呢?天下人人皆可杀,惟独老夫的命十分金贵。如果老夫不知珍惜,岂不是暴殓天物吗?
莫雨村,你失算了,知不知道?”
莫雨村冷哼一声道:“愿闻其详。”
那人道:“离魂伞运用之时,须得内力运转不息。使用者身不能动,目不能旁顾,心不能外用。此伞之所以名为‘离魂’,荆傲雪之所以被人称为‘离魂一伞,魂亡魄散’,原因就在于使伞之人,一定会由于内力不济而一命呜呼,自伤于此伞之下。”
荆楚在迷茫之中,听到“荆傲雪”三个字。,不由一惊而醒喝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冷笑起来,“老夫是说,荆傲雪一意逞强,妄用此伞,一命归天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荆楚气得双手乱抖:“胡说八道!”
那人笑得更冷更阴森了:”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喝骂老夫。”
“你又是什么狗东西?我为什么不能骂你?有种的你就滚进来,我就是拼了性命不要,先要残了你!”荆楚跳起来戟指向门,怒骂不已。
一阵轻风拂过,荆楚陡觉浑身一麻,软软坐倒,再也骂不出声了。
而门口似乎什么也没有出现过。
莫雨村脸色一变,突然大笑道:“想不到阁下倒是位内家高手,凌空点穴的功夫居然如此出色。佩服,佩服!
只是你阁下已经显出极度的胆怯,荆楚邀你进门决斗,你却不敢进来,只靠投机取巧获胜。可叹啊,可叹!”
“放肆!”
随着一声暴喝,一条黑影出现在门口而且正以迅猛的气势冲向莫雨村。
莫雨村手中的离魂伞几乎在那人刚出现时,便已撑开对准门口,迅速转动起来。
“噗”一声闷响。
离魂伞被那人一掌打得飘了起来,莫雨村踉跄着后退,脚下被何小娇尸体一绊,向后摔倒。
荆楚只看见一道黑光一闪之际,莫雨村便已落败。
烛光闪动中,一个黑衣蒙面人定定地立在屋中。他没有去看莫雨村,却死死盯着飘到墙角的那把离魂伞。
那把伞并没有因为他那一掌而受到丝毫损坏,甚至连伞骨都没断一根。
“为什么?为什么?……”
蒙面人在喃喃自语,好像碰到了令他十分吃惊的事。
莫雨村倒在地上,半靠着何小娇身边的那把椅子,惨笑道:“为什么?难道我……上当了吗?”
蒙面人不去理他,径自走过去拿起离魂伞,口中不住道:“奇怪、奇怪……”
他将眼睛凑近,详细地在伞面、伞骨和伞桶上寻找着:“邪门,真邪门……”
莫雨村口中鲜血不住往下涌,说话也已含糊不清了:
“老子……要是不相信这……破伞,咱们凭……真本事,你不……不会赢的,不会的。这狗日的……假伞!”
他突然挺起身,哈哈厉笑两声,口喷鲜血,向后倒去。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寂然不动了。
莫雨村死了!直到最后,他才明白,那人的武功并非真的很高。他不该使用离魂伞!
荆楚默默念着,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莫雨村的最后一句话,却让荆楚大起疑惑。莫雨村同样也转动了离魂伞,为什么对那人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呢?
难道真如莫雨村所言,这把伞已不是荆傲雪所用的离魂伞,不过是件赝品吗?
如果这把伞是假的,那么真伞又到哪里去了呢?
荆楚心中一片混饨茫然,不由向那蒙面人看去。那蒙面人正认真地检查着离魂伞的每一部分,不时用手摁一摁,敲一敲。
很显然,蒙面人认为离魂伞没有奏效,足因为莫雨村不知道使用的真正方法。他认为这把伞里一定有什么机关,而莫雨村没有找到。
蒙面人找了好一会儿,懊恼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句:
“他妈的!”
他也没有找到。荆楚奇怪了:“难道离魂伞真是藏有什么机关的吗?难道这把伞是假的吗?”
蒙面人一脚把伞踢得飞了起来,怒骂道:“老子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找到你;你他妈的却是个西贝货!”
那伞在墙上弹了一下,又落下地来,仍是好端端的。
“难道离魂伞仅仅是刀枪不入,用以防守的么?真他妈邪门!”蒙面人一面大喊大叫,一面将伞踢得满屋子乱飞。
伞面上已沾上了许多何小娇和莫雨村的血迹,他还在追着踢着驾着。
荆楚突然觉得自己很想放声大笑,因为他突然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很可笑。正因为他仅仅是处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他才能看清这些人的嘴脸,看清这一幕幕怪剧的来龙去脉。
不管离魂伞最真是假,何小娇、吴越母女俩一死一伤,实在是不值得。
莫雨村一直到死,也没弄明白离魂伞为什么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威力,他也死得不值得。
荆楚很想大笑三声,也很想大哭三声。
虽然这些人毫无例外地视他为组俎上之肉,谁胜利都会杀他,他也还觉得他们死得不值得,他为他们的惨死感到悲哀。
蒙面人倏地转过身,眼中凶光毕露,直射向荆楚:
“这伞是不是假的?你说!”
荆楚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的麻穴、哑穴都已被那人封了。
蒙面人见他不说话,眼中凶光更盛,吼叫着扑了过来:“你说,说!伞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真的伞在哪里?快说!”
荆楚被他踢得在屋里乱撞乱摔,五脏六腑似已都翻了个个儿。
蒙面人停止了踢打,掐住了荆楚的脖子,嘶声叫道:
“说不说,你说不说?再不说老子掐死你什
荆楚已经昏了过去。
蒙面人怔了一下,松开手,拍拍自己脑袋:“妈的,他穴道尚未解开,怎能开口说话?”
他双手一阵推拿过后,荆楚终于又悠悠醒转了。
蒙面人柔声道:“小兄弟,你告诉我,这把伞是不是假的?”
荆楚没料到他会用如此柔和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方才的暴戾之气哪里去了呢?
人的嘴脸和声音,变化得多快呀!
荆楚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的声音更温柔了:“方才很对不起,老夫记性不好,忘了给你解穴,劳你受了一顿苦,老夫这里先向小兄弟赔罪。小兄弟若还心气不平,想责罚老夫,老夫也是甘心领受。”
荆楚知道,这种人的话不可信。正如莫雨村说的,你若信了他们的话,那才叫见了鬼。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觉得浑身上下如被火烙一般疼痛难忍,内息也极微弱。
他淡然一笑,哑声道:“我已经被你打成这样子,想责罚你,也是不可能的了、”
“是,是,小兄弟大人大量,不会见怪的。”那人道:
“荆兄弟,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把伞究竟是真是假?”
荆楚摇摇头道;“说了你也不相信,我也不知道伞是不是真的。”
那人简直像是在哀求了:“怎么会呢?荆兄弟是伞主,怎么会不知道?”
荆楚咧咧嘴,勉强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而且你也看见了,莫雨村死了。”
那人声音仍然很温和:“那么,是谁把这把伞交给你的呢?”
荆楚实话实说:“敝门五老。他们交伞时,只是说此伞是本门门主的信物,不可一刻离身。当时我连这把伞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后来听吴越说起,我才知道的。”
对一个和和气气的人,荆楚永远是完全诚实的。
那人又问:“那么,令尊仙逝之后,又是何人将此伞收回贵门中的呢?”
荆楚叹了口气:“林老板。”
“林谦和吗?”蒙面人冷冷哼了一声,但马上又柔声道:“林老板是一定会知道这把伞的真伪了?”
荆楚愣了一下,眼中闪出恐惧的神情:“你去问他吧。”
“我可不想伤害他,我知道他是你未来的老丈人。”
蒙面人笑道:“只要他肯说出这伞是真是假,我自会报答他的。”
荆楚想到了林素珍,胸口不由又热又酸又疼。
这一夜的惨变,使他根本就没时间去想那个敢钻他被窝的野丫头了。
他的眼中忍不住泪花闪闪,他觉得他现在很想很想见到林素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疯狂地把她亲个半死。
蒙面人笑道:“荆兄弟,难道从来没有人跟你讲过离魂伞的功能及用法吗?”
荆楚认认真真地回答道:“确实没有。”
蒙面人摇摇头表示不信:“这不可能。”’
荆楚想了半晌,才苦笑道:“我只知道这把伞可以当作一把雨伞来用,打架时也可以当兵器使。五老传过我几式伞功,用以防身而已。另外,五老说过,凭此伞可走遍天下,各地的离魂门弟子看见此伞,就会知道这是离魂门主,仅此而已。”
蒙面人叹了口气:“你以为离魂伞仅仅只是离魂门主的一种象征,对不对?可上次令尊大战白马寺时,我确实见他运转此伞,大显神威的。”
荆楚急问道:“当时你在场吗?请快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
蒙面人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也别伤心,实际上,令尊确实是因为内力耗尽而亡的。”
“不会的!”荆楚怒叫起来:“一定有人暗算!”
蒙面人叹道:“确实有人暗算,但同时令尊内力已将枯竭,两者凑在一起,自然是非丢命不可了。”
荆楚指着河小娇的尸体尖叫道:“是不是何小娇暗算我爹,是不是?”
蒙面人淡淡道:“是,也不全是。”
荆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蒙面人道:“很简单,令尊所中暗器绝对不下十种,其中便有一枚胭脂扣,是何小娇发出的。”
“那么其他人是谁?你快告诉我!”荆楚两手抓着身边的泥地,抓出了两个深坑。
他到现在才知道,暗算父亲的,竟有十几人之多,而且那些暗器都是在父亲力竭之时发出的。。
这些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夺伞。
“夺伞”两字在心中一亮,荆楚恍然大悟,一指莫雨村,叫道:“是不是有他?”
“有。”蒙面人点头:“他发出的是一柄很小很小的木剑,长约三寸。”
“是不是还有令狐一招?”荆楚逼视着那人的眼睛,生怕他说谎。
“令狐一招正极力抵御离魂伞的奇异魔力,他绝不可能有机会发出暗器,实际上那晚他内伤很不轻。”
荆楚叫道:“莫雨村不是和令狐一招站在一起吗?”
蒙面人摇头:“绝对没有,何小娇是在骗你玩。莫雨村是和令狐一招一起到场的,但战斗一开始,他就站在一旁了。因为他来自香木剑派,有资格当证人,何小娇也是证人之一。”
荆楚突然指着他道:“那么你呢?你在干什么?你有没有发出暗器?”
那蒙面人眼中凶光顿时大盛。他瞪着荆楚,荆楚也勇敢地回瞪着他。
终于,蒙面人眼中的杀气消失了。他干咳了两声,点点头道:“不错,我发的暗器是一只铁蝴蝶。”
他揭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奇长的马脸来:“你一听‘铁蝴蝶’这三个字,想必也知道我是谁了。”
曹州张家的“铁蝴蝶”张千帆,荆楚当然听说过,走江湖的人都听说过。
“你是张千帆!”荆楚咬牙切齿地道:“张千帆,我发誓我一定要杀死你!”
张千帆叹道:“一报还一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你现在还远不是我的对手。”
荆楚沉默了,因为张千帆的话千真万确。
他知道,他很难达到张千帆那么高的武学境界。
张千帆丑陋的马脸上居然已有了一些笑意:“不必着急,我会等你的。”
荆楚还是不说话,他突然觉得有点灰心了。
莫雨村和何小娇都是他的仇人,但若他们不死,他也绝对报不了仇。
张千帆微笑道:“你其实用不着灰心。武功是练出来的,我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武功还不如你呢!”
荆楚冷冷道:“你为什么现在不杀我?”
张千帆苦笑:“我只不过是要离魂伞,我杀你干什么?”
荆楚悲声道:“可是暗算我爹,你也有份!”
张千帆正色道:“我虽有份,但我只是凶手之一。我还可以告诉你,有哪些人也发出了他们的独门暗器。除有五种极普通的飞蝗石外,令尊所中的暗器尚有‘铁叫子’乐岚的一根短萧,‘凤阳花鼓’朱田田的一只小花鼓,以及‘毒和尚’李梦阳的毒轮。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暗器都是在令尊已断气后发出的。致命的暗器其实是一截枯树枝,正中令尊后脑,当是从他背后射入的。
令尊在遭枯枝打击后,身形已乱,离魂伞开始乱转,我们这些人才发出了暗器……”
荆楚明白,能以枯枝当暗器的人,显然内功惊人,极不好惹。而以枯枝当暗器,显然是不欲暴露自己的身份。
“铁叫子”乐岚善用萧声迷人心神,是个作恶多年的采花大盗、“凤阳花鼓”朱田田以花鼓为兵器,常扮成要饭女子,杀人无数。“毒和尚”李梦阳其实并不是真和尚,他是天秃,精擅用毒,身上藏有数十毒轮,又凶又狠。
这些人都不好惹,都惹不得。但荆楚暗暗发誓,一定要向他们报复。
张千帆叹道:“你也不必怪我们。我们在接到令狐一招请帖时,都已存心去抢离魂伞。因为江湖上离魂伞已被传得十分神奇,习武的人谁又不是想称雄一世呢?
……令尊倒地后,我们也为抢伞而混战起来,谁也不让谁,打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而当我们都停手时,才发现令尊的遗体和离魂伞均已不见了,当然是被贵门的林老板抢回去了……”
荆楚跳起来,怒叫道:“如果我活下去,我会一个一个报复的,一个都不留情!”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张千帆。
张千帆却漠然笑了一下:“多年来,我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弄到离魂伞,因为它太神奇了,神奇得让人不敢相信,神奇得让人无法不动心。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唉,这是天意呀,天意……”
他不无遗憾地朝离魂伞望去。
一阵夜风吹过,离魂伞滚动几下。
张千帆怔住了,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很大,他的身子也似已僵硬。
荆楚不由感到奇怪,看张千帆的表情,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眼中闪着又惊又喜的光芒,嘴唇也在轻轻蠕动,似乎在和某个人悄语。
又一阵夜风从窗口、从门外吹进来。
荆楚看见离魂伞居然神奇地变大了,那染着斑斑鲜血的黑白条纹似也已在动,在缓慢坚定地旋转着,使人一望之下,便不忍再转开视线。
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了,荆楚觉得自己像是在天上飞,又像是在地狱中游弋。
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幻像:母亲、林素珍、林谦和。
莫雨村、吴越、何小娇、曹公旦……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浑身一震,清醒过来了,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幻像消失了,张千帆却已摇摇欲坠,口中鲜血狂喷。
“张千帆,你——”
荆楚惊叫起来,但只叫了四个字,便突觉喉中一甜,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向前栽倒。
张千帆倒下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很欣慰:“我终于知道了离魂伞的奥秘了,嘿嘿……‘离魂一伞,魂亡魄散’,好厉害!”
他虽然已经知道了,却永远也不能再站起来了。
第十五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令狐一招今天显得特别得意。
他正在密室里踱着步子,不住微笑点头,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高兴的事。
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一张小巧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银酒壶和一盏银杯,壁上的牛油大烛燃得很旺。
令狐一招踱过茶几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他又踱了起来,微笑变成了大笑,到得后来,已是狂笑了。
笑声在密室的壁上来回撞击着,震得牛油大烛的火光不住科动。
荆楚跌跌撞撞地走进林记饭铺,叫了一声“珍珍”,往前栽倒,不省人事。
闻声而出的林谦和、林素珍都惊叫起来,将荆楚扶起来,匆匆进了里屋。
林素珍一面走,一面流泪,脑中一阵阵发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荆楚一定遭到了暗算和折磨,才会变成这个模样的。
如果不是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离魂伞,林素珍根本就认不出荆楚来了。他的全身衣衫都扯得破破烂烂的,而且沾满了血迹灰土。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说,林素珍能不揪心吗?
荆楚醒转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林素珍苍白憔悴的面上泛起了狂喜的笑容,她本已哭哑了嗓子,这时又哭了起来。哭得更伤心,更动情。
林谦和满头大汗,面色惨灰地站起身道:“少爷没事了,让他多歇息,咱们都出去。”
林素珍哑声哭道:“不,我不出去。呜呜……不出去,不……呜呜……”
荆楚听到了林素珍的哭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看她,低声唤道:“珍珍,是珍珍么……”
林素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哥,是珍珍,呜呜……
是珍珍……哥,哥呀!”
林谦和叹了口气,对荆楚道:“少爷,你的外伤没事了、内伤却没全好,还需静养些日子,不过……不碍事的。”
林妻扶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而且没忘了把门关上。
林素珍一下扑到床边,两手紧紧揪着床单,又喜又悲地看着荆楚的眼睛,不住哭叫道;“哥,珍珍在呢,在这儿,哥……”
荆楚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去抚她的脸儿:“珍珍,珍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素珍一下和身扑上,扑进了荆楚怀里,把脸儿理进他肩窝,一面亲吻,一面呜呜咽咽地泣道:“哥,你怎么了……吓坏珍珍了。呜呜……”
荆楚的泪水流了下来:“珍珍,好珍珍。”
“哥呀,哥呀……珍珍在呢,就在这里,呜呜……”
林素珍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儿,又哭又笑地望着荆楚。
她看见他的泪水,她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她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激情。
她愿为他去生、去死、去干一切的一切,因为荆楚在流泪,是为她流的泪。
荆楚流着泪微笑,轻轻搂住了她的身子。
“哥呀——”
林素珍一声低呼,全身紧紧贴紫荆楚,颤抖着将嘴唇送了过去。
沾满了泪水的吻,是咸的吗?
荆楚已浑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心中的火焰在往体内扩散,他的全身似都已充满了力量。
他要亲她吻她,爱她抚她。就是天塌地陷也不能阻止。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但显得有些神秘和肃杀。
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一个蒙着面的老人在踱着步子,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着他沉重威严的脚步声。
一阵迅急的脚步声在大厅外响起,转眼便已进了大厅,一个精壮威猛的大汉奔了进来。
蒙面老人停住脚步,沉声喝问道:“铁叫子和毒和尚请到没有?”
大汉躬身答道:“启禀掌门,铁叫子和毒和尚已经赶到洛阳城里了,一招即至。”
蒙面老人踱回大厅最高处的虎皮交椅上坐下,道:
“很好。让他们明夜三更天,到这里来汇合,千万别让令狐一招知道,要做得隐秘。”
“遵命!”大汉应了一声,转身奔了出去。
蒙面老人坐在椅中,目光不住闪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他才满意似地点点头,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又开始踱步。
不多时,又一个汉子奔了过来:“启禀掌门,朱田田已经到了洛阳,正在街上唱花鼓戏。”
“传我的话,就说有大事相商,请她明晚三更到这里来一下。”蒙面老人低沉而威严地发着指示,脚步根本没有停下来。
“遵命!”汉子又奔了出去。
蒙面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好戏来了,好戏来了,哈哈,哈哈……令狐一招呀,令狐一招……”
他仍在大厅中踱着步,似乎他会永远就这么踱下去,一直踱到永远。
他是龙老太爷,龙门派的掌门人。中州武林中除了少林高手和令狐一招外,当数龙老太爷名声最响亮了。
而且,他也是惟一敢跟令狐一招唱对台戏的人,两人从不见面,因为一见面就保不准会打起来。
龙老太爷名叫龙俊臣,但他最喜欢听后辈们叫他“掌门”或是“老太爷”。一提起“老太爷”三字,谁都知道是龙俊臣龙老太爷。
龙老太爷有个很古怪的习惯,他常年蒙面,行事飘忽难测,人称“蒙面龙”。
那么,这次龙老太爷暗中招集铁叫子、毒和尚和朱田田,又是为了什么呢?莫非龙老太爷是想找令狐一招的麻烦吗?
龙老太爷当然不会明说出来,他只是呵呵笑着、踱着,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算计之中。
吴越醒过来,看见了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张英俊爽朗的中年男子的面孔;一张正泛着迷人的微笑的面孔;一张有着奇异神情的面孔。
“曹公旦?你……你……干什么?”
吴越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曹公旦叹了口气,柔声道:“吴姑娘,你已经痊愈了。看来你并不喜欢见到我,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不拦你。”
吴越看着他,久久地注视着,突然脸红了,期期艾艾地道:“是你……救的我?”
如果曹公旦一定要留下她或是施以强暴,她一定会反抗,一定会坚决离开这里的,吴越就是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孩子。曹公旦只是叹了口气,轻轻说了一句话,她就不想走了。
因为什么呢?
曹公旦点头:“不错,是我给你治好了内伤。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重伤了你的母亲,她的死……”
吴越幽怨地叹了口气:“那不怪你。我知道她的性子,我不怪你的。”
曹公旦面有愧色:“总之我是你的仇人,你实在不该留在这里的。”
吴越凄凉地笑道:“迷花谷已毁,母亲已死,我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你让我去哪里呢?”
曹公旦的眼睛亮了:“如果,你愿意留下……”
吴越浅浅一抿嘴,突然微微皱眉:“我的伤处……好像又……”
曹公旦忙移近坐在她身边:“是不是又牵动内息,不太舒服吗?”
吴越虽是皱着眉,眼中却闪着柔媚俏皮的光芒:“你是医生,你既然救了我,就得管到底。”
曹公旦的喉中发出了咕噜声,显然他是在咽口水。
他的眼睛动情地凝视着她略显憔怀的小脸,他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胸衣。
一双诱人的胸脯坦露在他面前,腻如凝脂,洁若白雪,浑看不出掌伤的痕迹。
吴越娇慵地抬起小手,指了指,羞笑道;“这儿,这儿……不舒服……”
曹公旦忍不住伸出手去,按住了那一对欢跃的小鹿……
林素珍轻轻抚着荆楚身上的伤处,心疼地悄声道:
“疼不疼?”
荆楚不说话,只是动情地将粘在她额上、面上的头发慢慢拂开,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林素珍再野,再痴,也被他看红脸了,眼睛也闭上了:
“眼睛都哭肿了,有什么……好看的……”
荆楚喃喃道:“珍珍,我现在才真正感觉到你很美,很美很美……”
林素珍娇嗔道:“你现在才知道呀!人家可早就晓得了。”但她眼中的泪水却抑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突然软倒在他怀里,哭道:“好哥哥,珍珍……是你的人,为你生……为你死……什么时候你……不要珍珍了,珍珍……
就去死……”
荆楚的眼中也已蕴满了泪水:“珍珍,亲我……”
珍珍的吻缠绵而又温柔,欢悦而又热烈。她的柔唇吻到哪里,哪里就会产生颤悸,如柔软的春风拂过柔软的水。
珍珍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哥,那个吴越,她是不是……很美很美?”
荆楚温柔而又坚决地道:“她一点也不美,一点也不!”
珍珍放心地微笑了,轻快地钻进他怀里,在他耳边羞笑道:“哥,我娘说……说我以后,能……能……生大胖小子……”
她突然感到很害臊,一下把睑埋进他肩窝里。
荆楚微笑道:“生多少?”
“你要珍珍生多少,珍珍就生多少。”林素珍悄悄地道,声音轻得像滑过花树的湿雾:“珍珍愿意……”
“痴丫头!”
荆楚突然又想起了吴越,虽然他不愿意去想她,但吴越的影子总会闯进他心里来。
吴越现在怎么样了?
吴越被曹公旦重量一掌,打得飞了起来。
曹公旦手里捏着一只蜻蜓般的布扣子,冷笑道:“小践人,我就知道你会恩将仇报!”
吴越艰难地爬起来,掩住怀,辩解道:“那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扣子,你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普通扣子?”曹公旦反问了一句,蓦地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普通扣子?真笑死我了,这会是普通扣子?”
吴越极力在微笑,但笑得已很勉强。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溢了出来。
曹公旦渐渐止住笑,又将扣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叹道:“如果胭脂扣是普通扣子,那天下就没有什么绝毒暗器了。”
吴越禁不住哆嗦起来,畏惧地往后退。
因为她确实是想用胭脂扣杀曹公旦。现在曹公旦会怎么对付她,她不用想也会知道。
曹公旦用很惋惜的目光打量着她,悠悠地道:“其实你比何小娇年轻时要美得多,像你这么美的人。若被我糟踏了,实在有点暴殄天物。只可惜,你是自己找上门的。”
吴越退到墙边,软软地滑到地上,坐下了。孤弱无助地啜泣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
曹公旦笑道:“其实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的好,因为你若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更加恨我,那么我再怎么折磨你,也是名正言顺的,对不对?”
他叹着气,摇着头,微笑道:“你母亲虽然是个很贪婪很冷酷的女人,但绝对不会残忍到对你下毒手的地步,她是为了你好,才断然叫你走的。因为她突然明白了我的意图——我不仅想夺伞,也要杀她抢你,接管你们的组织。她让你离开我,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她正想说出来,我已用无上玄功凌空托起她右掌,将你击倒,她自己也被我阴柔内力摧毁心脉而死。”
吴越抬起头,惨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杀你。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也一定要杀你!”
她突然飞跃而起,双手连扬,十几枚胭脂扣射向曹公旦周身。她在发出胭脂扣的同时,也已冲向紧闭的房门。
她刚抽下门栓,肩头便被一双大手抓住了,耳边也响起了曹公旦夜猫子一般的叫声:“你逃不了的。你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十几枚胭脂扣,居然不能为自己争得逃跑的机会,吴越彻底失望了。
曹公旦怪笑着,将她打横抱起,放回了床上,疯狂地撕扯她本已不多的衣衫,一边扯一边笑。很快,吴越就变成了一只雪白无力的小羊羔。
曹公旦贪婪地欣赏着她绝美的胭体,欣赏着她哀怨的目光和……
吴越的眼中已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愤恨。
曹公旦嘿嘿笑道:“丫头,你现在想死也死不了啦。
我要变尽法子让你活受罪,让你也尝尝我现在正受的罪。”
他抚着吴越的胴体,喃喃道:“你母亲最后想说的话是‘他得过梅毒’,她之所以先前不说,是害怕激怒我,还想利用我。她说得一点不错,很可惜她没有办法说出口了。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也无法逃跑了,嘿嘿。
嘿嘿……”
他的手在面上一拂,露出了一张腐烂不堪的面孔:
“你看清楚了没有?这才是我曹公旦的本来面目!”
曹公旦转眼之间,由人变成了鬼!
吴越突然感到头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弦,嗡嗡一阵大响,她想狂喊狂奔,却根本不能动,连喊都喊不出声。
第十六章 五老斗太爷
离魂门五老齐集洛阳,震动了中州武林。
自荆傲雪死后,离魂五老已是匿迹江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离魂五老联袂而来,摆明了是对付令狐一招的。
洛阳城中顿时沸腾,众人都眼巴巴地盼望令狐一招能出头。作为洛阳武林的领袖人物,令狐一招也应该出头。
但一连好几天,令狐一招都是含饴弄娇儿,闭门谢访客。无论谁求见,也会被看门人客客气气地堵在门外。
此时正是牡丹怒放的季节,“天香园”却一反常规地紧闭园门,弄得远道慕名而来的游客们好不扫兴。
很多人都认为,令狐一招是害怕了。但也有人说令狐一招胸有成竹,根本没把离魂五老放在眼里。
凭良心说,令狐一招的武功高过五老任何一人,令狐一招根本就用不着害怕,而且,已有流言说离魂门门主荆楚已受了重伤,离魂伞也已不是真的了,再没有奇幻的魔力了,洛阳武林中人暗暗松了口气。
与令狐一招闭门不出相反的是,洛阳武林的另一位风云人物出场了。
这个人当然是龙门派掌门人龙老太爷,号称“蒙面龙”的龙俊臣。
龙老太爷这一出头立即得到了大多数年轻人的一片喝彩。虽然那些老成持重的人对龙老太爷的居心有些怀疑,但没人认为龙老太爷是个懦夫。
谁都想亲眼看一看“太爷斗五老”的壮观场面,谁也不再去想荆楚和离魂伞,大家对离魂伞已经失去兴趣了。
林记饭铺内,五个神色阴沉的老人端坐着,静静地倾听荆楚叙述自己在迷花谷的奇遇。
林谦和垂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这里没有他的座位。
荆楚讲起了何小娇、曹公旦、莫雨村、吴越和张千帆,五老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没有表示出丝毫的惊讶。
对于他们这样的江湖老人,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没经历过呢?
自然,荆楚隐去了一切有关荆傲雪的叙述,他认为报仇是他个人的事,与五老和林老板都没有关系。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一个离魂门的门徒飞奔进来:“启禀门主,龙门派掌门龙俊臣纠集了许多人,现已到了门口,请门主定在。”
话音刚落,龙俊臣威严的声音已在门外炸开了:
“老夫龙俊臣,特来拜会离魂五老。”
他居然只提五老而不提门主荆楚,显然是根本没将荆楚放在眼里。
荆楚站了起来,朝五老看看,五老仍都阴沉着脸端坐不动。
“有请。”荆楚沉声下了命令。
龙俊臣蒙着面,哈哈大笑着昂首而入:“龙某有扰了。离魂五老远道而来,即是洛阳武林的贵客。老夫为此间主人,未能稍尽地主之谊,心中十分不安。呵呵。
呵呵……”
五老不说话,荆楚也不说话,连看都没看他。
龙俊臣大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转向荆楚道:“荆门主年纪轻轻,便已是一门数千人之主,可说是英雄出在少年啊!”
荆楚不卑不亢地拱拱手,冷冷道:“龙掌门太客气了。荆某出道不久,还要仅龙掌门多多成全,提拔才是。”
龙俊臣自进屋到现在,荆楚居然没请他坐,这已是十分不礼貌了,而五老居然一直没站起来,甚至不看他,就太令龙俊臣生气了。
龙俊臣冷冷哼了一声:“荆门主想必也该知道江湖上的规矩,武林中的道义,贵门早已在洛阳没有立足之地,这次齐聚洛阳,莫非是想做一番大事吗?”
荆楚双眉一轩:“不错,我们是想在洛阳办件大事。
怎么,龙掌门不许?”
龙俊臣冷笑连天:“老夫并无不允之意,只是洛阳武林朋友们,俱各不平。不允的是他们,而不是老夫。”
荆楚道:“这件事和龙掌门没有任何关系,龙掌门何苦强要出头呢?”
龙俊臣道:“荆门主,你错了。这件事或许与老夫没有关系,但老夫也一样管定了。侠义道若不同舟共济,岂不是让邪魔歪教猖狂肆虐,横行无忌吗?”
荆楚眼中已闪出了怒火:“龙掌门的意思,是说我离。
魂门为邪派了?”
龙俊臣阿阿一笑,道:“不错。但这并非老夫的意思,而是当今武林的共识。贵门虽算不上是臭名昭著,也可说是怙恶不悛了吧!”
荆楚也大笑:“领教宏论。然则龙门一派,名声如何呢?我即使不说,想必龙掌门心里也有数吧?敝门一派,名声如何呢?我即使不说,想必龙掌门心里也有数吧?
敝门再恶也恶不过贵派,再臭也比贵派香百倍吧?”
龙俊臣吼了起来:“放肆!后生小子,一狂如斯,一点教养也没有!”
五老中坐在最中间的一个阴森森地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沉重有力:“姓龙的,去你妈的教养,去你妈的道义,去你妈的规矩!你那一屁股烂账,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老子们。你不就是想替令狐一招出头,你不就是想抢中州武林第一人物的招牌吗?你要想打一架,咱们奉陪。时间、地点、比武方式,由你定好了,离魂门届时必至!”
龙俊臣等的就是这句话:“很好,今日三更,请贵门中人到敝派‘会友厅’坐坐,老夫特备水酒以待。告辞!”
会友厅内,龙老爷昂然端坐在交椅上,等候着离魂门的人。
龙门派的十几个大弟子虎视耽耽地站立在龙老太爷两侧。洛阳武林中的好手也来了不下百人,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大厅各处。
龙老太爷的确是准备得很充足,甚至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单凭荆楚和离魂五老,加上离魂门在洛阳的十几个门徒,显然无法与洛阳武林争胜。
况且,很多人还没有对令狐一招完全绝望,他们认为,到关键时刻,令狐一招还是会出现的。
“离魂门荆门主偕离魂五老到——”
厅门外迎宾的弟子拖长声音叫了起来。龙老太爷缓缓立起,沉声喝道:“有请——”
看他眼中神色,好像将要走进来的不是几只虎狼,而是又肥又壮的小绵羊。
厅内的人也都跳起身,紧张地盯着大厅门口。
荆楚挟着那把伞走在最前面,满面的青肿仍未全消。
离魂五老则一个个跟丢了魂似地鱼贯而入,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是待审的囚犯。相比之下,龙老太爷这边的人就显得飞扬激越,士气极盛。
龙老太爷呵呵大笑起来:“荆门主果然来了,老夫真是不胜荣幸。”
荆楚也笑道:“龙掌门居然呆在这里,荆某人也感到很奇怪。”
龙老太爷大笑道:“老夫是主人,不呆在这里还能上哪里去?”
荆楚道:“我们本以为龙掌门未必有胆量跟本门决斗的,所以没打算在这里见到龙掌门。看来龙掌门的胆量并不算太小,荆某感到很惭愧,误会了龙掌门。”
洛阳武林朋友们面色大变,龙门派的十几个弟子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其实荆楚说的是实话。很可惜,说实话的人往往会招致别人的愤恨。
龙老太爷却爽朗地笑了:“荆门主,龙某人别的不敢夸口,惟独胆子还是不小的。”
五老之一的张老抬起眼皮,冷冷道:“龙俊臣,要打就打,少啰嗦!”
龙门派十几个大弟子实在忍不住了,怒吼起来;“放肆!”
“敢到龙门派来撒野!”
张老翻翻白眼,冷笑一声:“老子纵横江湖的时候,你们的老子还在撒尿和泥玩呢。”说完眼皮又耷拉下去,沉默了。
龙老太爷微一招手,众人的怒声立时消失:“龙某出道的时候,五老已是名动天下了,不想今日有缘相见,真是难得呀。”
荆楚也有点不耐烦了:“龙掌门,比武如何进行,你该当众宣布了吧?”
龙老太爷仰天一笑:“老夫久仰荆门主少年英俊,武功过人,就和荆门主玩几招如何?敝派弟子,也按职司等级,和贵门五老过过招,如何?”
张老微微一哂:“你怕死?”
龙老太爷笑声不停:“老夫从未害怕过。”
张老道:“你不是一直在嚷嚷要见识见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功夫吗?今日既然已经碰头,你又何必藏头露尾的?你若要和我们门主过招,得先过五老这一关。”
龙老太爷还是在笑:“比武的规矩,向来是位望相当的人交手,老夫这个提议,是很公平,很合于规矩的。
而你老兄的说法,就实在有点瞧不起人了。”
他是想激荆楚动手,自己只要杀了荆楚,五老阵脚自乱,龙门派即可大获全胜。
张老曼声道:“不错,本门的确很瞧不起你们。”
厅中嗡嗡声再度响起,所有的人都被这老人的话激怒了。而上次林记饭铺失手被擒的十三个年轻人尤其愤怒,不住嚷嚷:
“教训教训他们,看他们还敢放屁胡说!”
“龙老太爷,他们太欺负人了!”
“龙老太爷,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荆楚踏上一步,高声喝道:“龙掌门,荆某领教你的高招!”
厅中一下鸦雀无声。
五老相顾失色,但又都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荆楚执意要出手,他们是无法拦的,好在龙老太爷的武功不算很高,荆楚或许不会落败。
龙老太爷狂笑起来:“好,荆门主不愧是少年英雄!”
荆楚缓缓走向大厅正中,龙老太爷也缓缓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厅中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两人身上。
荆楚突道:“龙掌门,铁叫子乐岚、凤阳花鼓朱田田和毒和尚李梦阳三个人,是不是也在大厅中?”
龙老太爷停住脚步,眼中闪出了凛冽的寒光:“你说什么?”
荆楚道:“龙掌门何必故作不知呢?难道这三个狗贼,不是你请来的吗?”
龙老太爷眼光闪动:“是又如何?”
荆楚沉声道:“让他们一起站出来受死,省得我们到处找他们了。”
三个蒙面人从两排大弟子身后转了出来:当中一个华服金冠,手执铁箫;右首一人脑门贼亮,赤裸的胳膊上套着许多铁轮子;左首是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正将手里的花鼓敲得咚咚响。
大厅中的洛阳武林朋友们都很吃惊,——难道龙老太爷竟想靠埋伏暗算取胜吗?
况且,铁叫子、凤阳花鼓和毒和尚三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极臭,龙门派竟然会和他们狼狈为奸,也让洛阳武林的朋友们大吃一惊。
朱田田嘻嘻笑着,摘去蒙面巾,露出了一张又凶又美的脸蛋来。她的声音居然还很好听:
“张千帆一定会忍不住都跟你说了,是不是?他这个人没别的特点,就是爱叨叨。”
乐岚和李梦阳也都露出了真面目,阴冷地瞪着荆楚。
“是的,张千帆都已告诉我了。”荆楚点点头道:
“碰巧你们都在这里,免了我一个一个去找。”
龙老太爷呵呵笑道。“如此甚好。荆门主和三位大侠之间的梁子,何不今夜一并先解决了?”
乐岚盯着龙老太爷,突然冷笑道:“你为什么不拣这个软柿子捏?”
李梦阳也冷笑道:“想必龙老太爷突然又有些怀疑了。”
朱田田脆笑道:“龙掌门是否以为,荆楚敢找你决斗,是因为离魂伞是真的?”
乐岚道:“所以他就贪生怕死,不敢冒险。”
李梦阳的秃头一晃一晃的,亮得怕人:“龙俊臣,你听荆楚说要用离魂伞以一对四,就认为离魂伞是真的,你想抽身是不是?”
所有的人都一下看不起龙俊臣了,连他的弟子们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所有的人都对荆楚和离魂伞重又感兴趣了。
五老中的黄老慢慢站起,走上前去:“姓龙的,咱俩个打。”
龙老太爷正下不来台,见黄老向自己挑战,顿时大喜:“好,好,老夫就先领教领教五老的离魂功夫。”
黄老冷笑:“你老小子少高兴,你无论找谁打,一样也是个死。”
龙老太爷脾气居然很好:“未必、未必。不信你老兄就试试。”
黄老又走了几步,神闲气定地一站,冷冷道:“尤俊臣,你是后生小子,我让你三招。”
“也许不必了吧?”龙俊臣笑道:“或许你连半招也让不动。”
黄老道:“我要让。我不能让人骂我以大欺小。”
洛阳武林的朋友们心中都大惊,黄老的口气大得太离奇了,他们不相信他能让龙俊臣三招。无论如何,龙俊臣龙老太爷总是洛阳武林的第二号人物啊!
龙老太爷还是不生气:“算了算了,何苦逞强呢?”
黄老不耐烦了:“我说让你三招,就会让你三招。啰哩啰嗦地干什么?”
龙老太爷低笑一声:“也好——”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龙老太爷已经不见,黄老也似已消失。
满厅里只有尖锐的内力破空声在众人耳边呼啸,大厅壁上的牛油大烛被掌风震得忽明忽暗。
“一招。”黄老在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两个人已化成了两道青烟,两道黑光,在互相追逐、碰撞、纠缠。
“两招……”黄老的声音显然有些喑哑。
四老一惊而起,陡闻龙老太爷一阵大笑,身形落在大厅正中,黄老的身子却从大厅顶上直直地掉了下来。
四老一拥而上,托起了他:“老黄,怎么了?”
龙老太爷搓搓手,叹道:“黄老太托大,其实他根本让不了我三招。”
似乎他真的很为自己的胜利感到伤心。
荆楚冲到黄老身边,叫道:“黄老、黄老,你……你……”
龙老太爷叹道:“他死了。”
大厅中人人失色,谁也没料想,名声赫赫的离魂五老之一,竟然让龙俊臣如此轻易地击败了。谁也没想到,龙俊臣的武功竟是如此骇人。
离魂四老相互望了一眼,齐齐转头看着龙俊臣。张老冷冷道:“没料到龙掌门武功一神如斯,老黄居然连三招都让不动,佩服,佩服。”
龙老太爷呵呵一笑:“各位老兄,难道你们以为龙某人使诈吗?”
谁的心里都在怀疑这个。
但四老没有。张老沉声道:“你没有使诈。你使的是真功夫,老黄的确是太托大了。只是,姓龙的,你的武功怎么能突飞猛进呢?十年之前,你根本接不下黄老三招。”
龙老太爷笑道:“十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老夫没有必要告诉你我成功的秘诀。”
张老道:“老夫不才,再来领教。”
龙老太爷点点头道:“很好。希望你的武功能比这位黄老前辈高一些。也希望你会小心一些。”
张老一声闷哼,身子在眨眼间团成一小团,滚向龙老太爷下盘。
龙老太爷怒吼连声,不住纵跃闪避,足尖连连飞踢虚点。
两人的身形都是极快,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忽听得龙老太爷一声长笑,两人倏地分开。
张老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嘶声道:“你不……是……龙……”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已说不出来了。
荆楚震怖地瞪着张老和龙老太爷,他简直无法相信,五老中武功最高的张老,也会被龙俊臣击败。
龙老太爷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姓张的,感觉如何?”
张老突地跃起半空,又重重摔落下来,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五老已只剩下三老。
三老气疯了,嗬嗬大叫着扑向龙老太爷。
龙老太爷冷笑道:“你们想以多为胜么?”双掌一挥,迎了上去。
一对三,龙老太爷显然不是对手,片刻之间,已被击中三掌,踢中一腿,一声厉呼,冲向厅外。
三老也是狂吼乱叫地追了出去。
大厅里顿时乱成一片。铁叫子一使眼色,朱田田、李梦阳彼此会意,悄悄从背后掩向荆楚。
第十七章 离魂一伞
荆楚正对着黄老和张老的尸体悲痛欲绝,突然发现三条长长的影子在慢慢移动,心知不妙,头一低,身子流水一般滑行了十余丈,让过了呼啸而来的铁箫、花鼓和毒轮,滑到了墙边,一返身,撑开了离魂伞。
正在急冲的铁叫子三人突然顿住,戒备地朝两边一闪,再朝荆楚和离魂伞看去。
沾满血迹的黑白图案,在烛光下显得非常诡异。
荆楚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离魂伞上方闪亮,更透着诡异。
黑白条纹轻柔舒缓地转动起来了,血迹也转动起来了。
铁叫子三人突然都觉得心里一动,那缓缓转动的图案竟似有极强魔力似的,使他们不能不看。
他们的目光都定定地望着离散伞,痴痴站立,又都缓缓坐了下来。
大厅中的武林朋友们也都感到那神秘的黑白图案越转越大,似乎已充满整个大厅,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巨大的图案在旋转。无法抵抗的魔力随着旋转在产生,而且越来越强烈。
不少人支持不住,内息在体内乱走,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铁叫子”乐岚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朱田田却仰天翻倒了。
李梦阳两手摸着光头,似乎在哭泣,又似是在喃喃诉说着什么,和张千帆的表情差不多。
荆楚终于缓缓收住了伞,喉头一甜,也是一大口鲜血,喷在伞上。
张千帆说得不错。荆傲雪当年就是因为使用离散伞,才导致内力枯竭的。
荆楚站稳了,摇摇晃晃地走到三人身边。
朱田田已经死了。李梦阳还在抽搐,但已七窍流血。
乐岚正在打坐调息,神情痛苦之极。
他因为及时闭眼而解除了禁制,但他的内息已岔入七经八脉,乐岚已无力对付任何外来的攻击了。荆楚只要出手,乐岚必死无疑。
荆楚缓缓用伞尖在“铁叫子”乐岚的百会穴上点了一下。
铁叫子连哼都没哼一下,就倒下了。
荆楚狂笑一声,踉踉跄跄走到了门口。
大厅中到处都是倒下的人。烛光在闪亮,他们却永远只能陪伴着黑暗了。
他们的光明被一把伞夺去了,那把伞就是离散伞。
而离魂伞的主人,就是荆楚。
“荆施主,你难道不觉得杀孽太重了吗?”有人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荆楚站住,喝道:“谁?”
随着一声宏亮肃穆的佛号,一个白眉黄须、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出现在大厅门口,拦住了荆楚的去路。
高僧似乎总是有一种高僧该有的神情和模样。
这个老和尚就符合高僧的一切外在标准。
他的额头很高,他的目光温厚慈和,他的面上也隐隐有宝光流动。
荆楚打量着他,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打了个稽首:“老衲少林莲生。”
荆楚微微一怔,拱拱手:“原来是少林达摩堂莲生大师。大师来此何为,莫不是也要夺伞?”
“孽由心生,干伞何事?”莲生大师缓缓坐了下来:
“荆施主可有兴清谈一夜吗?”
“没有这个雅兴。”荆楚断然回绝。
莲生大师一下把要求降低了许多:“片刻如何?”
“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荆楚焦躁起来:“请大师让道。”
莲生大师合什道:“老衲自坐,不干荆施主事。荆施主要出门,便出门,何必非要老衲让开不可?荆施主只当门前地上并无老衲,又有何妨?”
荆楚已看见大厅门外空地上,隐隐约约散坐着十几个和尚,不由怒道:“莲生大师,你是真想杀人夺伞吗?”
莲生大师摇头:“老衲绝无此意。”
荆楚冷笑道:“那么大师所来何为?这十几个少林大和尚又是干什么来的?总不会是看热闹吧!现在热闹已经散了,大师们可以回寺念经去了。”
莲生又摇头:“荆施主,暴戾之气,人皆有之,惟不可尽张。当以慈和柔顺化之、导之,方是正途。荆施主杀满厅之人于转眼之间,暴戾之气,已深入心脾,只怕不祥啊。”
荆楚见他不愠不躁,不由火气更大了;“我说大师,你要夺伞,直说好了,何苦千方百计找理由?你们佛主扬善,同时也惩恶,在下就是一个天大的恶人,大师可以上前惩恶,不必有什么顾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莲生大师轻声念道:“只可惜,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实在太少了。”
荆楚狂笑起来:“什么回头是岸,什么立地成佛,全是口不应心!莲生大师,请你和这些大和尚们都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莲生大师缓缓站了起来,面相庄严:“荆施主,若是老衲甘愿领死,只求荆施主毁去这把伞,如何呢?”
“你说什么?”荆楚有些傻眼了:“你自己让我打死你?”
莲生大师点点头,沉声道:“不错,只要荆施主肯毁去这把伞,老衲不惜一死。”
荆楚厉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这把伞,大师为什么总跟它过不去?”
“兵者,凶器也。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方用之。此伞杀孽太重,杀气太浓,若不能毁去,只怕武林大乱不止,又不知有多少生灵,要因它而丧生了。”莲生叹道:
“荆施主,且看看这满厅的尸体吧!”
荆楚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师适才置身何处?”
莲生道:“老衲等在厅外。”
荆楚道:“可见到厅中的情形吗?”
莲生点头:“自然见到。”
荆楚大声道:“既然如此,刚才大师你为什么不及时喝住铁叫子他们?大师完全有能力阻止他们从背后用暗器算计我,大师完全可以跟他们讲一讲佛理,劝他们罢手!现在他们不都死了吗,你还侈谈慈悲干什么?”
莲生似是没想到荆楚辩才如此之好,不觉讷讷,无言以对。
荆楚不笑了,冷冷瞪着莲生,道:“大师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没有,大师请让开路,或者大师就出手一搏。”
“荆施主,难道你自认和铁叫子他们是同一类角色吗?”莲生还是没有让开,他还是想点化荆楚。
荆楚瞪着这个固执的老和尚,无奈地道:“那又怎样?”
莲生喃喃道:“有些人可以感化,有些人不会被感化。”
荆楚冷笑:“我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故事,大约是说,对于你们和尚来讲,狗子也是有佛性的。”
莲生摇头:“疯狗狂犬并无佛性。”
荆楚吼了起来:“摆明了,你们是要拣软柿子捏。你以为我年轻,好上当,好骗,是吧?我告诉你,我上当上够了,不想再上了!”
莲生微微一叹:“荆施主,老衲实无欺骗之意,荆施主误会了。只是这伞……”
荆楚道:“这伞又怎么了?大师方才不是也说,杀孽在人心,不在于伞吗?是不是你们要把伞抢回去,惩恶扬善?”
莲生肃穆地道:“荆施主,老衲可以让开路,此伞你也尽可带走,只是希望施主好自为之。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荆施主,三思啊!”
荆楚冷笑道:“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莲生大师苦笑着摇摇头,闪开一边,轻声道:“佛门广开,普渡众生。荆施主日后有兴,请至少林一唔。”
十几个和尚都站起身,闪开一条路,齐声念佛。莲生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领着和尚们走开了。
荆楚自己倒呆住了:“难道这些和尚真的是为感化我而来,而不是为了夺伞吗?”
蓦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在耳边响起。荆楚头皮一麻,忍不住大喝道:
“曹公旦,出来!”
话未落音,曹公旦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依旧如往日那么英爽洒脱。
荆楚喝道:“你是来夺伞的?”
“不是夺,是要。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我为了这把伞,不惜以《太清秘笈》的原本和何小娇交换,可以想见老夫对这把伞痴迷到何种程度了。”
曹公旦说话时儒雅彬彬,观之可亲可敬。
可荆楚永远不会觉得他可亲可敬,经历了迷花谷之夜后,荆楚已经看透了曹公旦的为人。
荆楚举起伞,退了七八步,冷笑道:“你自忖能斗过这把伞?”
曹公旦笑笑,十分诚恳地道:“如果我能斗得过,又何必孜孜以求呢?你放心,我还不想和你直接冲突。”
荆楚又往后退:“曹公旦,你想怎样?”
“用《太清秘笈》原本换你的离魂伞,如果你还不甘心的话,待我查出这把伞的秘密之后再还给你。秘笈算白送,怎么样?”
无论对谁来说,曹公旦提出的条件都是极有诱惑力的。
但荆楚绝不相信:“曹公旦,你休想!我只道莫雨村抢走秘笈后,将秘笈藏起来了,或者另由接应人送走,没料到秘笈居然还在你身上,你不过是籍此除去了何小娇而已。”
曹公旦微笑:“其实那晚确实有人接应莫雨村,而莫雨村也确实将秘笈扔向那人。不过,幸亏我眼明手快,不追莫雨村,先杀接应人,而莫雨村和何小娇居然都未曾发觉,真是可笑。”
荆楚冷笑道:“我知道你玩的把戏,即使你有把握杀掉对手,你也不愿硬干,你总是要玩弄他们,骗他们,骗够了再杀死,对不对?你已经骗死了何小娇,骗死了莫雨村、骗……”
“还有一个人吧。”曹公旦打断他的话头,柔声道:
“那个人一直重伤未愈,她很想念你,一直在等着你去爱她。”
“你是说吴越?”荆楚刺耳地大笑起来:“你是想以她为诱饵,骗我上当吗?”
曹公旦叹息道:“你为什么总把一件事说得那么难听呢?她的确很爱你,而不是爱我这老头子。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受尽老夫的凌辱而无动于衷吗?”
荆楚的心一阵刺痛:“是吗?”
曹公旦正色道:“千真万确,她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吧,《太清秘笈》加上吴越,换你的离魂伞,如何?”
荆楚摇头:“不行。离魂伞不仅仅是一种兵器,它还是离魂门的标志和象征。如果被你取走,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本门兄弟?”
曹公旦微笑:“这也好办,再造一把就行了。我认识很多名匠,完全有能力仿制一把一模一样的伞当贵门的标志,如何?”
“任你舌翻莲花,我也绝不相信你。”荆楚暴叫起来,撑开了离魂伞:”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那点功夫,实是经不起我点一指头。”曹公旦闭上眼睛,安祥地道:“但若你修习修习《太清秘笈》上所载神功,再辅以此伞,武林将是你一人之天下。”
“我不稀罕!”荆楚狂叫道:“曹公旦,睁开眼睛!”
曾公旦叹道:“我没那么傻。虽然我闭着眼睛,却同样可以杀你夺伞,但我这个人不爱杀生。”
“你少装模作样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荆楚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曹公旦的一举一动,防他暴起下手。荆楚知道,曹公旦完全有能力闭着眼睛杀了自己。因为曹公旦闭着眼睛时,就算只有平日二三成的威力,也一样可以杀荆楚。
但曹公旦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叹了口气,道:
“我今日放过你,不过你最好小心些,三日之后,或偷或抢,这把伞都一定是我的。”
第十八章 恐怖的脚步声
荆楚找到了五老中另外三者的尸体。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清冷的月光惨淡地照着他那因痛苦而变了形的面庞,照着他满身斑斑血迹,也照在他手中的离魂伞上。
他望着三老惊怒的表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知道哪里才是他安身之处。
是离魂五老将他从信阳府赵家庄的田野里领了出来,是他们花了四年的时间教育他、训练他,培养他成了离魂门的新一代门主。
而现在,离魂五老都死了,死在原来名声并不显赫的龙俊臣手里。
“老天,这是怎么了?五老都死了。我又杀死了那么多人,铁叫子他们是该死的,可那些……那些看热闹的人呢,我自己是不是也很该死?”
荆楚在喃喃念叨。
他是在质问苍天吗?
苍天会给你回答吗?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近了。
荆楚能听出来,那是林素珍的脚步声。
“我现在还有什么呢?我只有母亲,母亲还在等我回去;我只有珍珍,只有珍珍才会无条件地原谅我。只有珍珍……”
荆楚感到珍珍也在他身边跪下了,他听到了珍珍颤抖的声音:
“哥……哥……回家吧……啊?”
“家?回家?”荆楚梦吃般地念叨着:“家?”
家,这又该是一个多么让人酸心落泪的字眼呢?
荆楚想起了信阳府赵家庄的田野,村落,炊烟,小河……想起了自己的小屋,想起了母亲。
只有家,才会让一个浪子再也迈不动疲惫的步子。
除了家,还有什么地方能愈合自己破碎的心呢?
“回家去吧,哥……”
林素珍泪流满面,哀求似地望着他。她似乎感到很有些害怕,荆楚察觉到了。
是因为五老死了么?是因为荆楚杀了许多人么?
荆楚缓缓摇头,道:“珍珍,你自己回去吧,快走!”
林素珍哭出了声:“哥……回家……回家……啊……
答应珍珍……回家……”
荆楚突然微微笑了,伸出左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珍珍,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谁?”
林素珍惊呆了:“等谁?这里只有……只有……”
她望了望地上三老的尸体,胆颤心惊地转过了眼睛。
“龙俊臣,我要等龙俊臣!”荆楚一定一顿地道:“五老是他一人杀的,我要等他来!”
林素珍很想说:“龙俊臣未必会来。”但她没有说,话到嘴边,又改成了:“那,我也在这里陪着你。”
荆楚的嘴角漾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你还是先回去,告诉你爹,他收过我爹的尸,烦他明天天明来收我的尸。”
“哥……哥你说什么呀,哥……”
林素珍急得两手都按在他嘴上:“不许胡说,不许!”
“珍珍,你走吧。你在这里,反而碍事。”荆楚叹了口气,道:“我喜欢你,珍珍……”
林素珍尖叫起来:“不,哥,咱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哥,答应我!”
荆楚缓缓但十分坚决地摇头:“我不能走。”
林素珍嘶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会死的,珍珍,也许我不会死的。”
荆楚又笑了一下:“我有这把伞,不是吗?”
林素珍突然跳了起来:“我去叫爹来帮你!”
荆楚忙道:“别——”
林素珍已经呜咽着,飞快地跑开了,身影很快隐入黑暗之中。
荆楚叹了口气:“傻丫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感到有把锋利的刀正在搅着他的心,疼得他浑身发抖。
又是一阵脚步响。
来人似乎走得很悠闲,好像是在散步一般,但他的脚触地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低沉威严的沙沙声。
脚步声在荆楚前面约五丈外停住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人终于开口了:“荆楚,你是在等老夫吗?”
果然是龙老太爷。
从龙老太爷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心里十分得意,那是一种残酷的得意。
一只凶狠雄伟的大猫在看着一只敢于和它作对的小老鼠时,心里也一定会有这种得意。
既然猫注定是胜利者,它为什么不能得意呢?
猫的得意总是有理的。
龙老太爷道:“你以为你的离魂伞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吗?其实在老夫看来,它实在是不值一晒。”
荆楚冷冷地盯着龙老太爷,似乎想看穿隐在蒙面巾之后的真实面孔。
他没有回答龙俊臣的话,因为他知道,龙俊臣的话根本无须回答,龙俊臣也不希望他回答,而且,他也无法回答。
龙佐臣道:“不过,你实在应该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你在无意之中,得知了离魂伞的使用方法,那就是转动要慢,要将全身内力运到手上,输送到伞面上。每一个高手在对敌之时,一定是运足内力,全神贯注的,而当他猛一下看见了转动着的离魂伞,心神便乱,内息不畅,他必然会努力运内力去抵抗,结果是走火入魔而死……”
他居然兴致勃勃地讲起离魂伞的秘密来了。
“如果一上来伞就转得很慢,黑白图案就会不清晰,不具备诱惑力。莫雨村就是吃了这个亏,才会在张千帆手里翻了船。荆傲雪则是性于太烈,伞也越转越快,虽可使敌人内息更乱,但自身内力也跟不上,力竭而亡,亦在情理之中。这些缺点你居然都克服了,所以我说你运气好极了,好得令老夫都有些嫉妒了。”
荆楚还是不说话,他倒想听听,龙俊臣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尤俊臣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他的声音也有些激动了:“你知不知道离魂伞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你以为人的心灵都是那么脆弱,竟会因一种古怪的图案而破碎吗?你如果真这么认为,那你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他似乎喘了口气,又道:“离魂伞之所以能克制敌人的心灵,关键在于伞面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涂料。这种涂料产于何处,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但我经过多次观察后,发现它的气味一旦被人嗅到,必然会产生一种极轻微的麻醉感,有时隐隐会有一点点幻觉产生。你常年携伞,是不是常常会胡思乱想,——这就是那种古怪涂料的功效。但这还不足以克制高手们的心魄,只有当这种涂料浸上鲜血时,它的气味才会十分浓烈,一经内力催送,立时可直接送入对方鼻中,这时候,图案才会起作用。”
荆楚冷汗流了下来,他明白龙俊臣不是在说谎,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天下似乎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曹公旦。龙俊臣会让你死得明白,而曹公旦却一直要把你骗到死。
可荆楚不明白,龙俊臣的话若是真的,他又是怎么知道高魂伞的秘密的呢?
龙俊臣还是侃侃而谈:“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些,我才不怕离魂伞……”
荆楚极不悦耳的声音打断了龙俊臣的话:“龙老贼,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指使的呢?”
龙俊臣顿了顿,笑了一声:“是,也不全是。老夫确实是想利用离魂门和令狐一招的仇恨,消灭一批人。但有些人的死,却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荆楚冷冷道:“愿闻其详。”
龙俊臣突然不说话了,眼中也闪出了幽幽的绿光。
他是不是发现有人来了?
荆楚正自疑惑,龙俊臣又已哈哈大笑起来:“老夫想消灭的人,当然都是武林中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像铁叫子乐岚、凤阳花鼓朱田田、毒和尚李梦阳、血鸳鸯令的首脑何小娇、香木剑派的爪牙莫雨村这些人,还有张千帆和贵门中的离魂五老,都是恶贯满盈的人。”
荆楚冷笑道:“你杀他们时,用的大多是借刀杀人之计,你还有脸评论正邪吗?”
龙俊臣笑得更响了:“古来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惩罚恶人更应如此。以毒攻毒、借刀杀人等等妙计,用于恶人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荆楚也大笑起来:“这么说来,你倒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大侠客了?”
龙俊臣笑吟吟不语。
荆楚道:“那么你究竟想干什么大事呢?你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难道你仅仅是想为江湖除恶吗?我看你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下手中这把伞吧?”
龙俊臣仰天一阵大笑,道:“若然徒以奇兵巧器取胜,天下武学,岂非一蟹不如一蟹?老夫已再三说过,老夫对此伞不感兴趣。”
“难道在了恶得实在不能再恶了,连你这个大恶人也终于忍耐不住,要出来为江湖除恶吗?”荆楚也大笑,缓缓站了起来:“龙老贼,出招吧!”
龙俊臣却连连摇头:“荆楚,我不想杀你。”
“贵门数十弟子的性命,正是丧在我手中,难道你不心疼吗?”荆楚笑道:“龙掌门,可真够大方的啊。”
龙俊臣还是摇头:“我说过不杀你,就不会杀你。我不想要你的命,因为你实在还不能算是个大恶人。”
他的声音里,居然多出了几分慈和:“荆楚,我看你还是快离开洛阳吧,有很多人不会放过你的。”
荆楚挖苦地大声道:“我现在才知道龙掌门为什么不杀我了,因为我还不算是个大恶人,却偏偏又会用离魂伞。龙掌门是希望我再用伞去替你杀一些恶人,我就完全成最后一个恶人了。然后龙掌门再杀了我。如此一来,天下恶人都杀光了,就剩下龙掌门和龙门派了,对不对?”
尤俊臣叹道:“随你怎么想好了,反正我不准备伤害你……”
荆楚道:“是暂时不准备吧?”
龙俊臣摇头苦笑一声,道:“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要告诉你眼前有什么人在找你,第一个你要特别小心的是曹公旦。”
荆楚笑道:“我知道,他找过我几次,但都没杀我,按理说他杀我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方才同龙掌门一番交谈,在下才明白了,曹公旦不想杀我,也是想利用我和离魂伞替他杀人。这样不需自己担恶名,又杀了仇人,实在是很不错。”
龙俊臣道:“曹公旦为人狡诈,谎话连篇,很不好惹。另外有一批人也难缠得很,那就是少林寺的和尚。”
荆楚点头:“不错。中州武林中,最令你不安的是少林寺的和尚。他们喜欢管闲事,说不定会管到你龙掌门头上来。接下来的,是不是令狐一招?”
他口在笑,头在点,心里却气得恨不得把龙俊臣打个稀巴烂。
龙俊臣道:“当然是他。是他约令尊决斗,令尊才会死的。他最近一直没露面,想必是在暗中捣什么鬼。”
荆楚问道:“还有谁需要借用离魂伞打发?”
龙俊臣迟疑道:“或许还有香木剑派的人,因为莫雨村原属香木剑派。”
荆楚慢慢地道:“你刚才说,是令狐一招约家父决斗的,而据敝门中人说,下战书的是家父。”
龙俊臣说得也很慢:“张千帆没有跟你说过林谦和林老板的事吗?”
荆楚闻言心中一阵剧震,眼前一阵金星乱飞,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难道林老板真的是凶手之一吗?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老板是离魂门在洛阳的分舵主,是离魂门的元老,他怎么会是凶手呢?更何况,这其间牵涉到林素珍呢?
他早在听张千帆说出白马寺一战真相后,就隐隐觉得林老板有点不对劲,他不明白林老板为什么不把实情报告给五老。但当时,荆楚并不相信张千帆的话,至少不太相信,所以他才没深究下去。
如果张千帆的话不可信?龙俊臣所言的可信程度又如何呢?
荆楚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不要相信龙老贼的话,他是在撒谎,是在挑拨离间。”
龙俊臣自顾往下说:“林老板的真实身份是令狐一招的副手,这一点老夫早就清楚。因为大家都在一地,彼此知道对方的秘密都很多,但林老板同时又是莫雨村的好朋友……”
荆楚强抑住浑身的颤抖,暗暗道:“我不相信,但可以听听,他究竟还能胡说些什么……”
龙俊臣道:“林谦和同时有三种身份,他既是令狐一招的心腹密探,又是香木剑派的座上宾,同时又是离魂门的洛阳分舵舵主。他和莫雨村之间的关系,令狐一招肯定知道,但显然没捅开这层窗户纸。而他和令狐一招的关系,莫雨村也不会不明白。实际上林谦和林老板的武功高得吓人,但很不外露。因为,像他这种三重身份的人,本来就不愿太招摇……”
荆楚听到自己嘴里一阵爆响,牙齿咬碎了一颗。
龙俊臣又道:“离魂门出现江湖,是十四年前的事。
因为在那之前的一年,令尊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离魂伞。
离魂伞的名声很快传遍江湖,很多人为了从令尊手上夺取离魂伞而煞费苦心。离魂门刚成立不久,令狐一招就让林老板入了该门,莫雨村也借机同林老板拉上了关系。
六年前,荆傲雪到洛阳后,令狐一招便让林谦和趁机下手夺伞,林谦和没敢贸然动手。结果是林老板在令狐一招授意下,有意激怒荆傲雪,所以,实际上是令狐一招约令尊决斗的。令狐一招的意思是有点瞧不起离魂伞,他不相信这把伞能离他的魂。结果那晚令狐一招受伤,荆傲雪身亡。而荆傲雪所中的暗器中,最先到达的、最致命的一击,是林老板发出的一小截枯树枝……”
荆楚突然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两膝直发软。
“当时观战的高手们都是由令狐一招发帖请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估计原因可能是不想让莫雨村得到伞。
因为林老板知道的事,莫雨村也知道。而一旦荆傲雪和令狐一招交上手,很可能两败俱伤。那么林老板可能会和莫雨村联手夺伞,令狐一招也难逃厄运。当然,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肯定。反正那晚荆傲雪死后,观战的高手们打成一片,争执不下。令狐一招只好让林老板将伞送回离魂门,并提议找你为父报仇。令狐一招真正的心思,我想大约是等你出山时,再整垮对方……”
荆楚陡觉天族地转,一屁股坐到地上,嘶叫道:“你骗人,骗人!”
四面八方,风声飒飒。
东面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喝骂:“龙俊臣,你放屁!”
是林谦和!
西面一个阴恻侧的声音在尖叫:“你不会是龙俊臣,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曹公旦。
看来他一直没走开,他又是在等什么呢?
南面又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响起:“龙掌门,将莫雨村说成是香木刻派的代表,是对我香木剑派的污辱!”
香木剑派真的来人了。
这人一出声,其他人都缄默了。
那个清朗悦耳的声音还在说话:“莫雨村二十五年前,就已被家师逐出门墙。他后来的一切举动,都不能代表香木剑派。”
龙俊臣双肩一阵轻额:“阁下何人?”
“在下罗隐,香木剑派现任掌门。日前听说本派叛徒在此作恶,招摇撞骗,奉家师之命,特来将其处死。既然莫雨村已死,本派不再追究,但在下对龙先生的身份很感兴趣。”
随着笑声,一个白衣青年公子出现在龙俊臣身边。
这是个很英俊、很逗人喜爱的年轻人,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剑。
那一定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香木剑了。
龙俊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谦和闪电般冲过来,一拳击向龙俊臣面门:“姓龙的,你血口喷人!”
龙俊臣呵呵一笑,流水般向后退开:“荆门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令狐一招。”
荆楚傻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石像。
林谦和凶狠凌厉的扑击,都被龙俊臣闪开了。
但林谦和很快就不打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瞪着龙俊臣。
曹公旦的怪笑声响了起来:“我也觉得这个龙俊臣不太对劲了。他使的虽是龙俊臣的招式,但内功心法迥乎不同。”
林谦和嘶声叫道:
“你揭开蒙面布,你不是,不是……”
龙俊臣仰大大笑,道:“林谦和,林老板,你真相已经暴露,就想把水搅混吗?”
林谦和还在嘶叫:“揭开蒙面布,揭开蒙面布!”
“不用让他为难了,我想我已经猜出他是谁了。”曹公旦晃晃悠悠地从深草丛中走了出来:“如果姓曹的招子不亮的话,一定认不出你是谁来。偏偏我的眼睛好得怕人,想坏都坏不了。”
他似在苦笑:“龙俊臣一定已经死了。那么,你只可能是——”
林谦和一下崩溃了:
“令狐一招!”
他突然一阵晃悠,慢慢向后栽倒,凄厉地叫道:“珍珍,爹……对不起……你……”
第十九章 魂亡魄散
龙俊臣在大笑:“看见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好笑得很。”
曹公旦冷笑道:“令狐先生,你的计策实在高明极了。莫雨村已死,那天晚上的观战人,已只剩下林老板了。他虽是你的心腹,但已经没有价值了。所以你故意把林老板的身份透露给荆楚,让他去杀林老板,你再杀荆楚,伞就神鬼不知地归你令狐先生了。因为你杀荆楚时,一定也是以‘龙俊臣’的身份出现,然后你再让‘龙俊臣’死掉,对不对?好计谋,好计谋,连我曹公旦都想不出来。”
龙俊臣还是在笑:“你们真以为我是令狐一招吗?”
曹公旦道:“令狐先生,你认为曹某没有能力扯下你的蒙面布吗?我想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罗隐微微一笑,白影一闪。龙俊臣双掌齐出,击向罗隐的胸腹,罗隐轻轻巧巧地避开了。
蒙面布已在罗隐手中。
除下蒙面布的“龙俊臣”,不是令狐一招,又是何人!
曹公旦突然失笑:“令狐兄,你何苦这么煞费心机呢?真的夺了伞,找个地方藏起来,又有谁会知道呢?”
令狐一招淡然一笑,道:“曹兄的《太清秘发》怎么到手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曹公旦咯咯怪笑道:“不错,我也是用尽了鬼点子才弄到手的,可现在我实在想找个人,把《秘笈》送给他。
因为何苦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他要是找到我了,我的命也就丢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倒不像令狐兄,天天蒙着面。”
令狐一招的嘴角一翘:“曹兄,听说你十多年前浪迹青楼,艳遇颇多。尤其苏州青楼女子们,至今尚有不少记得当年的曹公子……”
曹公旦不笑了。
令狐一招笑得更开心了:“听说曹公子当时得了一种美妙无比的风流奇症,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料想今日一见,曹兄仍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丰神如玉,莫非曹兄吃过什么仙丹灵药、海上仙方吗?抑或是《太清秘笈》上真载有医治杨梅大疮的方法亦未可知啊?哈哈,哈哈……”
曹公旦眼睛直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兄弟我有时也琢磨,太清玄功练到一定火候时,是不是可以使人皮面具上产生各种表情,从而不让人察觉到你是戴面具的。现在我看见曹兄,才知道我想得没错。”
令狐一招一面说,一面吐口水。
曹公旦突然不抖了:“我发誓要杀死所有在场的人!”
荆楚厉叫起来;“曹公旦,你把吴越怎样了?”
曹公旦夜猫子一般笑了起来:“她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荆楚头中嗡地一声大响,暴喝道:“曹公旦!”
曹公旦惊得一回头。
不仅曹公旦回头了,连令狐一招和罗隐也都转头看他。
荆楚那一声暴喝让人无法不看他。
他手里的离魂伞撑开了,缓缓转动起来。
月光下的离魂伞,不是越显凄凉诡异?
罗隐在转头的一刹那,闭上了眼睛,缓缓坐倒。
曹公旦没有。他怔怔地盯着离魂伞看了许久许久,也坐下了。
令狐一招本在微笑,他说过他不怕离魂伞。
林老板在将离魂伞送回离魂门前,将伞放在令狐一招处搁了三夭。三天时间内,令狐一招居然发现了离魂伞的奥妙,而且还发明了一种克制离魂伞的药物。
令狐一招的蒙面布上就涂有这种药水,他当然不怕离魂伞。他看着离魂伞,微笑着。
当他感到眼前居然具有幻象出现时,已经晚了。
他忘了,自己的蒙面市现在是在罗隐手中。
……
等到罗隐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的身边倒着令狐一招和曹公旦。
荆楚在前面不远处躺着,像是在熟睡一般,面对着清朗的蓝天。
离魂伞已经不在了。
林谦和倒在荆楚旁边,身上有几十道刀伤剑伤。
他显然没受到离魂伞的禁制,但他还是同样被夺伞的人杀死了。
罗隐这才恍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夺伞的人一定以为他已是个死人,才没有在他心口捅几刀。
罗隐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仰起脸,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
他慢慢离开了,离开了这满是尸体的地方,直走进太阳的光辉里去了。
连生大师在罗隐走后不久,出现在荆楚的尸体边。
他没说什么话,也没有叹息,只是深深地望着荆楚似在熟睡的脸,像是怕惊醒他似的。
终于,他弯下腰,抱起荆楚的尸体,也缓缓走开了。
他也走进了太阳的光辉里。
一丛乱草中,还有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匕首的柄。
她是自杀而亡的。
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本该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她为什么想不开明?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把那上面的痛苦融化了。
她一定是去了天堂?
但她绝对不可能入天堂,也不应该下地狱。
因为她是林素珍,是一个尘世的女孩。
离魂伞呢?
谁晓得离魂伞到了什么人手中?
第二十章 荞麦谷
九年后,又是春天。
一个清瘦的中年和尚慢慢走到了迷花谷前,停住了,仔细地审视着四周的山石路径。
“是在这里,是这里……”
他喃喃念叨着,眼中已有了一丝迷惘和痛苦。
他想起了师父在三天前告诉他的话:
“法空,去迷花谷吧!”
他回道:“师父,弟子不知迷花谷为何物。”
师父的眼中闪出了柔和慈祥的光芒:“法空,去迷花谷吧!你尘缘末了,不去一趟,你的心永远不会空的。”
他说:“师父,弟子四大皆空,不需去了。”
师父微笑:“四大皆不空,不亦为空?”
他只有来了。
师父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终于慢慢走进了谷中。
走进山谷,法空就怔住了。
满谷尽是雪白的荞麦花。
法空苦笑道:“怎么变样了?”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往山谷深处走去。
一池清水,鹅鸭嘻戏。
几架丝瓜、几棚葡萄,绿了小小的院落。
法空更惊讶了。
他迟疑着走到小院门口,高声念了一声佛号,叫道:
“贫僧路过迷花谷,讨口水喝。”
小院里响起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女人的声音,很悦耳:
“大师请稍候。只是此地已不叫迷花谷,改叫荞麦谷了。
啊——你、你怎么知道这原是迷花谷的?”
一个青年农妇出现在法空面前,吃惊地望着他。
法空一直低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钵盂:“贫僧未出家时,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