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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义薄云天 第二章 十面埋伏 第三章 海天一线 第四章 龙虎双魔 第五章 雷火双鹫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七章 古道热肠 第八章 来者不善 第九章 十日之约 第十章 孤芳自赏 第十一章 曲终人散 第十二章 人外有人 第十三章 玉女柔情 第十四章 佛话前尘
第一章 义薄云天 这时吴瑛已用力地打开了一扇铁门,现出了一间牢房,乍看起来,倒不似一般牢房之阴晦潮湿,吴瑛冷冷笑道:“进去吧,大姑娘!” 说着把她向房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铁门。唐霜青站定身子之后,才发现这牢房内,竟然另外还有一个女囚犯关在里面,不由甚是气恼,可是那禁婆吴瑛已去,已是无可奈何。 当下她叹息了一声,见房内设有两张木椅,就过去坐下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因为这间房,绝不似关禁犯人的牢房,室内不但设有两张单人小床,而且有桌有椅,窗明几净,打扫得十分整洁。 这一点,倒真是唐霜青所没有想到的,她不由对这房内那个特殊的犯人,感到了极度的不解,好奇地向那人望去。 刚才进门时,她只看见这犯人一个背影,这时由于角度不同,她倒是看清了这人的正面,只见对方是一个年在三十左右的女人,白皙无血的一张瘦脸,衬以又黑又亮的一头长发,看起来真像个鬼似的,只是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鬼。 这女人尽管是面如白纸骨瘦如柴,可是五官极为清秀,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眉目之间望去更是清秀俊俏。 唐霜青正看得入神,忽见这妇人一双眸子,也直直地看着自己,面上表情一片木讷。 在她黑色长裙之下,露出一双白足,赤着脚,未穿鞋袜,可是双足之间,却上着一副极大极重的脚镣。 这女人如此直视着唐霜青,良久不发一言,使得唐霜青十分别扭,可是唐霜青却也不想与她说话,自己走过去,往那张空床上一倒。 她身子方一躺下,忽听得一阵极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自那妇人口中发出,吓得她一翻身又坐起来。却见那瘦妇伸出一只白手,指着自己,笑得前跌后仰,一时泪涎交流而下。 唐霜青不由一阵怒起,可是转念一想,彼此都是受难之身,遂就捺下了怒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意欲为何。 那妇人一直笑得力尽,才止住了笑声,坐在床上的身子,慢慢地萎缩下去,最后双肩内缩,低下了头,满头长发,如同云雾似地垂散了下来。 唐霜青这才冷冷地道:“你是在笑我么?我有什么好笑之处?” 话声才落,却又见那妇人瘦肩频抽,竟自又低声痛泣了起来。 唐霜青不由被弄了个满头雾水,她初来不明究里,也不便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就见这个女人一阵痛泣,有如幽谷猿鸣,直哭了个肝肠寸断,泪流成河。足足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止住了悲声,可是这一笑一哭,已累得她频频喘息不已。 这时,铁门上突有人重重地敲了两下道:“好了,七小姐,别再闹了,莫相公来了!” 接着,这人发出了一阵怪笑,隔着门又道:“姓唐的,我为你挑的这间房好不好?” 唐霜青听出这人口音,正是那禁婆吴瑛,不由甚是有气,这才明白,原来这禁婆是有意捉弄自己,才把自己关在这间房中,看来这同室女子,必是一个疯妇无疑了。 想到此,不由大怒,却也作声不得,她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人大吵大闹。这时吴瑛自一扇铁窗上探头笑道:“姓唐的,别怨我,这是牢里的规矩,凡是新来的,都要有四十九天的罪受,你忍一忍吧!”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人是疯子吧?” 吴瑛呵呵笑道:“疯?岂止是疯!告诉你吧,姑娘,她是这牢房里第一号厉害的人物,谁也不敢惹她,死在她手里的,已经有三四个了!” 唐霜青冷笑道:“既如此,这疯妇怎不问斩?” 吴瑛冷笑了一声道:“斩?谁敢斩她?她父亲乃当朝刑部尚书,姑娘,听说你有一身本事,你可要时时防她一防才好!” 唐霜青只是冷笑,不再发一言,那禁婆又罗嗦了一阵,只好自行离开。这时那床上的疯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唐霜青,忽然媚笑道:“你是莫小泉的妹妹是吧?” 她声音清脆悦耳,表情天真,说罢,猛地站起,直向唐霜青面前走来。 唐霜青这时对这个被称作“七小姐”的疯女,心中竟充满了奇异,只是此刻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却也没有许多闲心去管人家事。 当下,便摇一摇头说:“我不认识什么莫小泉,更不是他妹妹!” 疯女忽地站住,只见她杏目一睁,怪声道:“你休想骗我,你哥哥是要你来接我回去的,说呀,是不是?啊……我太高兴了!” 她猛地张臂向着唐霜青抱来,足下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唐霜青不由吓了一跳,双掌一挥,“叭”一掌,正击在了这疯女右肩之上。 疯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她身子猛然一翻,又跳了起来,口中大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莫小泉,莫小泉,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她又向着唐霜青身上扑过来,唐霜青两手一扬,这疯女再次被打跌在地。 这一次,她怔住了,只管呆呆地望着唐霜青,半天才呐呐道:“你不是莫小泉的妹妹,他妹妹没有这么大力量!” 说到这里,忽然“哗啦”一声,由地上窜了起来,双手直向唐霜青双肩上抓了下来。 唐霜青两次打倒了她,只以为她并不擅武功,却未想到她还有如此一手,不禁大吃了一惊。 这位大小姐双手上带出凌厉的两股劲风,猛然抓过来,唐霜青两手虽被铐着,可是身手仍极灵活,她身子向下一缩,己转到了疯女身后,双掌一抖,带着手铐,向疯女背上击去。 可是这一次却是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双掌方自打出,就见那疯女身子向前一塌,竟然捷如飞猿似地窜了出去,足下铁链哗啦一响,人已倒蹦在西面的铁窗之上,身法之快,姿式之美,令人惊服。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唐霜青心中一凛,她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宦门弱女,又患有神经病,竟然会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 却见那疯女倒挂着的身子,忽地飘了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嘻嘻笑道:“你好大的本事呀!嘻,我们来玩一玩好不好?” 她摇曳着身于,一头长发由脸上垂下来,红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一个幽灵似地,向着唐霜青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唐霜青这时已被迫不得不与她动手,可是对方既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自己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她后退了几步道:“疯子,我可不是好欺侮的人,你要是想找我的麻烦,可得小心点!” 疯女扬脸笑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身子向前一跃,足下链子“哗啦”一声,己到了唐霜青面前,双手张开,向着唐霜青面门就抓。 唐霜青不由大怒,双手一合,两腕之间的铁索,“刷”一下抡起来,反向疯女肩上打去。 她二人一个是脚镣,一个是手铐,行动上同样的是不方便,唐霜青铐索出手,疯女退身跳开,双方仍然是谁也没打着谁。 疯女这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她原本是一个极为可人的美人儿,由于她的不修饰,加上行动的放肆,精神的失常,看起来就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这时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个鬼,唐霜青忽然对她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一个人落到如此地步,其内心必然是受过相当的创伤。 试想这疯女,如果没有罹患精神病,以她的丽质,身世,再加上一身的武功,她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她之所以有如此一个悲惨的下场,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个令人酸心凄凉的故事。 唐霜青如此想着,更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敌对的念头,立时就打消了不少。 疯女笑了一阵,双手频频抓着她头上的散发。 她头发原就够长够乱了,如此一抓,更不成样儿,那带着锁镣的一双脚,不时地跳动着,发出阵阵响声音,那种样子看起来简直是一种失去本性的无法自制的动物。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才稍为安静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唐霜青自己本身,正处于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可是现在这个疯女诸般失常悖理的神态举动,却使得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一味地关心起对方来了。 疯女凝望了一阵之后,徐徐转过头来,双目微微闭了一会儿,像是方由梦中苏醒过来一般。 她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玉手,慢慢把头发分开,双手交替着把头发一丝丝地理好,这些动作,倒是带着一个少女的仪态与文静。 唐霜青忍不住唤了一声:“喂”,疯女抬起眸子望着她,苦笑道,“我又不叫喂!” 这句话显得她神智很清楚,唐霜青不由一愣,她真有点糊涂了。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我现在与你同住一个房间,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疯女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谁要你到我房里来的?那吴婆子曾答应不再让生人到我房里来的,怎么又关外人进来?” 说完,伸出双手,用力地在铁栅上晃着,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声,口中叫道: “吴婆!吴婆!” 晃了一阵,未闻那禁婆有何回应,她就停止了捶打,轻叹了一声道:“她们是狼,我们是人!” 惨笑了笑,望着唐霜青道:“你可以告诉我姓名么?” 这时看起来,她完全又是一个人了,是一个神智清楚,温文有理的小姐。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可是你先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疯女微愠道:“是我先问你的,而且你是新来的。” 唐霜青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我叫唐霜青!” “为什么进来的?”疯女追问了一句。 唐霜青望了望她,面上讪讪道:“我就是过去苏州城张贴告示要捉拿的那个人!” 疯女冷冷哼了一声道:“一个女飞贼!” 唐霜青秀眉一剔,可是转而一想,就又苦笑了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接着。她反问疯女道:“你呢?莫非你不是一个犯人?”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进来的?” “我……”说着,疯女站起来,她那一双白手紧紧地握着,顿了顿,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疯女又望了望她,露出了白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名叫盛冰,是由京里来的!” 唐霜青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盛冰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有犯罪,我是被人陷害。陷害!” 最后这“陷害”两个字,说得特别响,随着她又显得有些激动,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唐霜青双腕道:“你必须要相信我,我是被继母陷害的!” “哦……”唐霜青呆了一呆,慢慢挣开了她的手,道:“你不要急,坐下来慢慢说!” 盛冰双目中滚出了眼泪,就像是豆子似地洒了下来,她哭泣着说道:“这几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都以为我是杀人凶手,其实我没有,是我继母害我的,她逼我…… 逼疯了我,逼着莫小泉与我妹妹结婚……她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边说边哭,手脚抖动得很厉害,而且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看样子像是立刻又要发疯了一样。 唐霜青想趁她明白的时候,多了解她一些,当下忙道:“你不要哭,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盛冰抹了一下眼睛,望着唐霜青道:“莫小泉和我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们已快成亲了,可是我继母却在我父亲寿辰的那一天,暗害了来拜寿的钱侍郎的儿子……用我的宝剑……硬说我是杀害钱侍郎儿子的凶手!” 唐霜青怔道:“可是你父亲怎会就相信呢?” 盛冰木然道:“哼!他只听信继母之言,再说那钱侍郎的儿子又死在我屋内,宝剑又是我的……我太冤枉了!” 忽然又掩面痛哭起来,唐霜青正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猛地跳起来大叫道:“冤枉,冤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唐霜青忙拉住她道:“盛姑娘不要叫。” 盛冰双手用力向唐霜青面上抓来,高声嚷道:“滚开!你这个女人是谁?” 唐霜青倏地退身,却见那盛冰,一只手指着自己嘻嘻哈哈地又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她又回复到来时疯癫的状态,唐霜青不由大失所望,叹了一声,颓然向床上倒下。 她这里身子方自倒下,就听得铁门外,那禁婆吴瑛大声叫道:“唐霜青,快出来,上堂了!” 唐霜青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就见铁栅门开处,门外兵勇成群,闪电手曹金及捕快秦二风当门左右而立。吴瑛笑道:“唐霜青,过了堂再回来睡吧!” 曹金抱拳笑道:“姑娘,请多帮忙,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请戴上这个!” 唐霜青一言不发,站起来步出门外,曹金把一副鱼枷给她套在了头上,吴瑛赶忙把铁门关上,生怕那疯女盛冰发作惹事。 室内的盛冰却嘻嘻笑道:“又一个冤死鬼,一去准不能活。死了好,死了好,又穿袍子又穿袄……” 吴瑛口中骂了一句,好似对这个盛冰实在是无可奈何,闪电手曹金却向唐霜青道: “这位盛姑娘是刑部盛尚书的千金,犯了杀人罪,本该问斩的,因为她发了疯,所以死刑免了,活罪却是不能饶,京城刑部发交本衙看管,罪刑是终身监禁。可怜!” 唐霜青此刻自问必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倒是内心对这个叫盛冰的疯女子,寄以无限同情,闻言后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要是欺负她是一个疯子,就太不应该了,以我看这位盛小姐是冤枉的,有一天我要是出去了,我必定要去找一找那位盛尚书,问问他为何妄听一面之言,加害亲生的女儿!” 曹金神色一变道:“我的姑娘,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己的事还保不住,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事?这话快别说了,走吧!” 秦二风也小声道:“唐姑娘,这话可别乱说,你是听谁说的?我们走吧,大人大概已升堂了!” 唐霜青浅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我是什么也不怕了,生死有命,我们上堂去吧!” 曹金笑道:“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 一行人走出了女舍牢房,在通往大堂的一条道路上,早已布好了两行兵勇,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唐霜青看了一眼,遂自低下了头,前行了十数丈,就见一队提着灯笼的差役走过来,为首一个身着红衣,留有小胡子的官人抱拳道:“曹头儿,辛苦了,大人已升堂了。” 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江宁”府的大班头米文和,他是奉命特地赶到苏州来,会同苏州府的曹金看守唐霜青的,并且准备提唐霜青去江宁过案,因为唐霜青在江宁境内作的案远比在苏州作的多! 曹金见他来到,上前寒喧了一番,小声说了几句,米文和面现惊异地看了唐霜青几眼,嘿嘿一笑道:“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小妞儿!” 说罢走过来,又上下打量着唐霜青道,“小姑娘,你也太厉害了,这里府大人问完了案,没别的,你还得跟我走一趟,咱们上南京去!” 唐霜青面色一寒,正要发作,前面已有人过来大声道:“快带人犯!” 这声喝叱,突如其来,如同是晴空的一个焦雷,使得唐霜青也不由吓了一跳,曹金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快走吧!” 在一连串带人犯声中,唐霜青身带重刑来到了大堂,只见这座府衙大堂在数十盏明灯照耀之下,光亮如同白昼,由大门向里排,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堂哨,二十名红衣捕快,另外靠近堂案两侧尚有一十六名青衣汉子,各持着鸭嘴棍。 两盏绢灯的小案上,坐着四名文书官员,独独空出了正中一张红漆的大桌案。 这时候,那名官拜四品的苏州知府卢大人,身着官服从里面走出来,就位升堂,身旁左右各随着一个青衣小童。 这位卢大人,名叫向前,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其人斯文,但却有一种读书人的拗性,为官很是廉正,有“铁面正堂”的雅 唐霜青被擒的消息一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真是又惊又喜,立时传令升堂开审,对于这位闹得金陵苏州天翻地覆的女飞贼,卢大人倒是真急着见上一见,要看看她到底是何等样的一个人物。 唐霜青来到了大堂上,两侧差人一齐吼起了堂威,可是这位身怀奇技的姑娘,却是毫不动容,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自忖必死之后,也就一切处之泰然了。 曹金等一干人,前偎后拥到了大堂正中,然后那曹金伏地一拜道:“禀大人,女飞贼唐霜青带到,请大人发落!” 卢向前那张白皙方形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一双细长不怒自威的眼睛,向着唐霜青看了看,两侧差役齐声喝叱道:“跪下!” 唐霜青身带鱼枷,向着当前的卢大人打了一躬,道:“犯女唐霜青参见大人!” 卢向前嘿嘿一笑,心中着实吃惊,他为官半生,大小案子在他手里,不知审问过多少了,其中女犯人也见过许多,可是像唐霜青如此清秀脱俗美丽的少女,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一霎时他内心真不禁有些怀疑了。 因为他绝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竟然会是一个女贼,而且是一个武技超群的人物。 两侧差人连声怒叱道:“跪下!跪下!” 那位卢大人摆了摆手道:“免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向着唐霜青仔细看了看,冷笑道:“唐霜青,你是哪里人氏? 江宁与本府的一十七桩大案,均是你一人所为么?你要实话实说!” 唐霜青本以为这位大人,是何等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却未想到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正直人物。 她听了这几句话,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地向着卢大人看着,点了点头道:“犯女乃是湘南人氏,江宁苏州的案子均是我一人所为,大人请定罪!” 卢向前摇了摇头,道:“唐霜青,本府看你小小年纪,样子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物,你是不是冤枉的,还是什么人要你出来顶罪,如有冤屈,不妨实告本府,须知王法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唐霜青,你要仔细想一想!” 这几句话,出自这位“铁面正堂”的口中,确是十分地令人感动,唐霜青不禁苦苦一笑道:“大人不必为难女开脱,方才难女已说过了,这些案子均是难女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卢知府长眉一皱,鼻中哼了一声道:“本府不信你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唐霜青垂首落泪道:“难女自幼随师习武,薄通技击,这些案子实在是我作的!” 卢知府森森一笑道:“唐霜青,你未免把本府看成一个无知的小孩子了,你说是你所为,本府却难以相信,要知道这是杀人的大案,罪名一定,就要问斩的呀!” 唐霜青珠泪涟涟道:“难女如果惧死,也就不会甘心就缚了!” 这时一旁的曹金上前下跪道:“禀大人,这姑娘所说确是真情!” 卢知府冷冷笑道:“有何为证?” 曹金叩了个头道:“这位姑娘确实身怀绝技,她昔日匿身娼院宝华班,现有该院的伙计金虎为证,请大人一问便知!” 卢知府咳了一声道:“带他进来!” 喊堂差役高声宣道:“带金虎!” 那位“宝华班”的大茶壶金虎,吓得全身直打哆嗦,一进大堂就跪下了,大声哭道: “小的冤枉呀!” 早有两个差人把他架了过去,金虎更是杀猪似地叫了起来,卢大人一拍惊堂木,“叭”一声,道:“禁声!” 金虎张着嘴直磕头,卢大人双目一瞪道:“大胆的金虎,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作此伪证,你说这位姑娘就是当初寄身宝华班的女贼。有何证据?” 金虎一面叩头,一面泣道:“小的所言句句是真,这位姑娘早先在宝华班化名芷姐儿,一点都不错,大人哪……您老人家要是不信,可以传宝华班的老鸨和妓女小红,她们都能作证!” 卢知府冷笑道:“你可愿画押?” 已有差人把口供送到金虎面前,金虎打了手印,卢知府喝道:“押下去,一月之内不得离开本城,随传随到!” 金虎磕了个头,跟着一个差人兔子似地出了大堂。 唐霜青冷笑了一声道:“大人此番总可以相信了吧!” 卢向前身子微偏,坐在一旁的师爷,立时凑近低语了几句,卢向前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唐霜青,你说你身通武技,可愿当着本府面前一试身手?” 此言一出,那三班捕快,都由不住吓了个面色大变,捕头曹金立时回禀道:“大人,这断断使不得,刑具一开,只怕无人能制服她了!” 卢向前长眉微颦,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唐霜青却已说道:“大人真要看难女一显身手么?” 卢知府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唐霜青已又冷笑道:“那容易,这小小两件枷锁,其实又能奈得我何?大人请看!” 话落但见她肩骨微动,双腕一振,只听得“呛啷”一响,枷锁作碎片一般地跌落在地,卢知府“啊呀”一声惊叫,满堂文武一时均都哗然大乱起来。 卢知府惊魂略定,一打量堂下,竟然失去了那唐霜青的踪影,这一惊,直惊了个面色如土,大声叱道:“拿人!” 捕头曹金与各差人,一时都拔出兵刃,就连他们这些人,一时也没有看清唐霜青是怎么走的,忙乱间,纷纷向堂外奔去! 卢知府也吓得离了官案,连连顿足不已。 就在这时,大堂顶空梁柱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大人如今总该相信难女所言是实在的了吧?” 卢大人一抬头,倒抽了一口气,敢情那唐霜青姑娘,竟是高高坐在梁柱之上,距离堂下足足有三四丈高下。 卢知府定定神,抬头招了招手道:“姑娘神技真是惊人,快请下来,本府信过你就是了!” 唐霜青一声浅笑,身飘处,如同一片树叶似地落了下来,仍然是站立原处,她螓首微垂道:“大人受惊了!” 卢知府与满堂文武睹情之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少停了一刻,卢向前才回坐于公案之上,他呐呐地道:“唐霜青,你既然有此武功,瞒过了本府与满堂耳目,却又为何不逃走呢?” 唐霜青抬头看着卢知府,微微苦笑道:“难女自知罪行重大,不敢一走了之!” 卢向前点了点头,偏身对那位吓得面无人色的师爷道:“倒也难得!” 他又转过身来,对唐霜青道:“姑娘,本府知道你所伤害的,多是些地方上的奸商恶绅,你所偷走的银钱珠宝,也都全部送还,一文不短,你何以要如此做呢?” 唐霜青微微吃了一惊,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日长江之上,铁先生拦江打劫,原来他把所得财宝,已全数交还,这倒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此刻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卢向前叹了一声,道:“本座再命人为你戴上重刑,你可愿意?这是朝庭的王法,不可不遵!” 唐霜青点了点头,一旁的曹金立即会同秦二风等人,把一副双料的脚镣手铐,当堂为她重新戴好。 卢向前喟叹道:“姑娘,本府对你已无可审,一切你都自己诚实供认,现有江宁府行文来此提你前往,你明天就随江宁府的米文和捕头去吧!” 说罢他目视曹金道:“曹班头,你去关照牢房的婆子,就说我说的,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不可亏待她,如有差错,让本府知道,却是不依!” 曹金弯身唱了声诺,卢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道:“退堂!” 一盏昏暗的纱灯,明灭在狱室之内。 墨蝴蝶唐霜青,伏在案上,咬破中指,在一张鹅黄素纸上留下了她的遗书。 “郭兄别矣,南来晤兄,本思以待罪之身,任凭吾兄责斥,不意旧案乍发,身系牢狱,回思昔日所为,虽非正道侠士之行径,然所伤多不义之辈,且出于不得已,吾兄当能谅察,妹惟独伤心者,此行不及见吾兄,一表衷心之歉疚,复不能再见兄之神采。今起解江宁,料必凶多吉少,鸿哥……你可知妹之心情乎?别了……书交曹金捕头,盼能送达兄手,此妹之痴心也,尚望吾兄见字不必伤心,此固妹罪所应得也,所留衣物不值分文,弃之可也。宝剑一口,乃友人铁娥所赠,今转赠与哥,望笑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愿多珍重。 \\\\\\\\\\\\\\\\\\\\\顺请 \\\\\\\\\\\\\\\\\\\\\\\\\\\\\\\\\\\\\\\\\\道安\\\\\\\\\\\\\\\\\\\\\\\\\\\\\\\\\\\\\\\\\\愚妹\\\\\\\\\\\\\\\\\\\\\\\\\\\\\\\\\\\\\\\\\\唐霜青敛衽\\\\\\\\\\\\\\\绝笔
月日 血书写完,不禁悲从中来,唐霜青竟自伏身几案上痛哭了起来,案上的残灯,时明时灭,两只飞蛾绕灯而舞,这情景也着实凄凉。 忽然,一只白手抚在了她肩上。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见那疯女盛冰,鬼魅似的,立在身后,她神情木讷,状如呆偶,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采。 唐霜青忙以衣袖把血书盖住,道:“你看什么?” 疯女露出了细白的牙齿,笑了笑道:“我已经看见了!这是一封绝命书是吧?” 唐霜青抹了抹脸上的泪,没好气地道:“关你何事,睡你的觉去吧!” 盛冰冷笑了一声道:“可怜。” 唐霜青“哗啦”一下站起来,道:“什么可怜?” 盛冰低下了头,徐徐地道:“你和我,同是自命不凡的女子,可是我二人的遭遇却是如此的悲惨,岂不是可怜吗?” 这几句话,出自疯疯癫癫的盛冰之口,尤其令人感动,唐霜青黯然地笑了笑,道: “盛冰姐姐,人总是要死的,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盛冰呆呆地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要是你,我不会这样死!” 唐霜青一怔道:“我……身犯重罪,罪有应得!” 盛冰冷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生存在世,本就为了替天行道,否则恶人不死,好人永远不得出头!” 唐霜青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句话出自这个疯女之口,太突兀了,即使一个正常的人,也不见得会说出如此有力的话来,这盛冰设非是一个思想超然的人,那么,她的疯癫就令人可疑了。 唐霜青不由用一双眸子,紧紧地逼视着她,呐呐道:“你是真的疯……还是……” 盛冰一双白手,把散在面颊上的乱发,向两侧一分,露出白牙笑道:“你看呢?” 唐霜青猛地逼近道:“你……” 盛冰点了点头,一双白手紧紧压在了唐霜青肩上。 唐霜青惊异得呆住了,这时候盛冰那双黑亮的瞳子凝视着她道:“唐姑娘,你猜对了,我是……” 言到此,铁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唐姑娘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盛冰立时发出一声尖笑,怪声道:“滚你的蛋!老太婆,哈哈哈!” 门外的禁婆吴瑛气得啐了一口道:“你呀,不得好死哟!” 吴瑛走后,唐霜青再看那盛冰,却又不似那种疯狂的模样,唐霜青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盛冰之疯,是装出来的,这一个发现,使得她大为惊异。 盛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你是装疯?” “不错!”盛冰压低了喉咙,苦笑了笑道:“为了活命!” 唐霜青皱了一下眉,正要发问,盛冰冷漠地又道:“你当然不明白,你才来,我自然不相信你,昨天那些疯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唐霜青摇了摇头,欣慰地道:“那倒不会,可是你这又是何苦?你难道不能逃出去?” 盛冰微笑道:“我要想逃,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是如此一来,我那做官的爹爹,就难免要受到牵连了!” 唐霜青道:“可是,你难道甘愿在此囚禁一生?” “当然不!”盛冰微微一笑道:“我就要出去了!” 唐霜青道:“怎么出去?” 盛冰笑道,“要靠你帮我的忙!” “我帮你什么忙?” “这件事很容易,你仔细听我说。” 盛冰用长长的指甲,把灯花剔了一下,胸有城府地道:“我们可以假装打架,然后你用食指点中我的‘桑元穴’,如此我暂时就等于死了!” 说到此,她凝望了唐霜青一眼,接道:“你可擅于点此穴道?” 唐霜青苦笑道:“桑元穴是走心坎之偏穴,一指轻重,有生命危险,我不敢尝试!” 盛冰冷笑道:“听你如此说,已知你是内行了,你莫非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唐霜青秀眉一挑道:“你说得好轻松,如此一来,我的罪名之上,岂不又加上谋害同囚人一桩了么?” 盛冰面色微微一红,道:“事实上,你已是许多命案的元凶,再多上一件又有何妨?” 唐霜青想了想,喟然一叹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你一定要如此做,又为了什么?” “你好傻!”盛冰说:“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你下指部位正确,十二个时辰之后,我自会苏醒,那时海宽天高,我就自由了!” 唐霜青沉思了一刻,道:“要是我部位拿不准,你岂不弄巧成拙,就此丧生了?” 盛冰苦笑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果真如此,也是我命中注定,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唐霜青反问道:“你何不自己下手?” 盛冰哂道:“妹妹,你这句话可就说得外行了,三十六处穴道处处可以自点,惟独此桑元一穴例外,一有偏差,立即血逆眉心,终身残废!” 唐霜青叹了一声道:“我何曾不知道,只是你果真是为继母所陷,还是另有隐情?” 盛冰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言,那就算了!” 说罢睹气转向一边,唐霜青呆坐了一会儿,把盛冰所说,思前想后反复思忖了一遍,暗想自己反正是死路一条,何不救她出去?看对方绝不似一个坏人,不如姑且听她一次好了。 于是,唐霜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依你之言就是!” 盛冰甚是欣喜地道:“我出去之后,下一步就是接你出去!” 唐霜青呆了一呆,苦笑道:“不劳费心,我们依言行事吧!” 说完,把那封血书折好置于怀内,二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遂即开始动手。 ※ ※ ※ 天方黎明,牢房外集结了大群的差人,那位江宁府来的捕头米文和会合闪电手曹金等人,把定制的一辆囚车推到了女牢门前,接着就要提解人犯。 就在这时,女牢内发出了一阵喧哗,那位女牢的禁婆面色如土地由房内跑出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了人命了!” 闪电手曹金一惊道:“什么事?” 吴瑛一把抓住了他道:“曹捕头,你们快把那姓唐的姑娘弄走吧,她把盛七小姐打死了!” 曹金一跺脚道:“咳!这是怎么说的?” 说罢一行人匆匆进入牢房,就见唐霜青面带怒容,身披重刑,立在铁门里面,一言不发,那疯女盛冰则直挺挺地躺在室内地上,面如金纸,一动也不动。 曹金结结巴巴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霜青冷冷一笑道:“这可怪不得我,是她先动手想制我于死命,却未想到她如此脓包!” 曹金进内以手一试那疯女口鼻,又摸了摸她的腕脉,摇了摇头道:“不行了,抬出去吧!” 禁婆吴瑛吓得直抖道:“曹头儿,你看这件事怎么是好?” 曹金看了唐霜青一眼,苦笑道:“据实报上去也就是了,这疯女最近闹得也实在太不像话了,死了也好!” 说着向着唐霜青一抱拳道:“姑娘,在下奉命会同江宁的米文和捕头,要递解姑娘去江宁候审,现在囚车已经备好,姑娘请跟我们走吧!” 唐霜青冷然道:“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是死路一条!” 一旁的米文和嘿嘿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朝庭的王法。姑娘,我们很敬重你一身武功,可是谁叫你做那种事情,有什么办法呢?” 唐霜青到了这时,也确实无话好说,她秀目一扫四周,只见四周足足有百名兵勇,一个个横刀挽弓,如临大敌。 米文和哧哧笑道:“我姓米的最是讲交情,姑娘只要不和我为难,咱们什么都好说,要是姑娘自恃武功……嘿嘿……大姑娘,我们可是有一杆抬枪跟着,那时候,姑娘你想想看,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唐霜青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她说着回身一看,吴瑛同着另两个女卒,正抬着盛冰僵硬的身子走出来,心中顿时微微放心,她暗暗祈求着盛冰能够起死回生,达成她忍辱复仇的愿望。 转念一想自己,这位生性纯良的奇女子,又不禁一阵心酸,当时轻移莲步,随着曹金等人行出了牢房,望着那辆特制的红色囚车,唐霜青冷冷一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姑娘要是存心想跑,就凭你们还拦不住!” 曹金上前赔笑道:“大姑娘,我们知道你的好心,所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去江宁府,还要有三四天的路程,我们快走吧!” 说罢,他同着术文和一左一右,押着她上了红色囚车,放下了车帘,由十名骑马的差役前导。这辆囚车遂就起程了。 日落时分,在辘辘车声之中,唐霜青等一群人马,来到一个叫“横林”的小镇上,苏州捕头曹金手扶在车辕上,向四外张望了一下,皱眉道:“米老哥,咱们就在这驿站上休息一夜吧!” 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这时跨下了车,横林驿站的差人也迎了上来,米文和说道:“你们站上有几间房?” 那个小驿官哈腰道:“不过是两间房,爷们凑和着过一夜吧!” 言方到此,忽听车前役差一阵叱喝道:“小心马!好快!” 米文和、曹金等一干人,赶忙转身,就见一匹大黑马快似脱弦之箭,直向囚车这边冲来。 曹金一声叱喝道:“什么人?” 他口中喝道,已然撤出了一口钢刀,猛地跳上车辕,双刀米文和一双分水刀也“呛啷”一声拔出了鞘,他二人都一样心思,先护住了车身要紧。 却见那匹大黑马,蓦地在车前停住,人立前蹄,扬起了大片尘土,马上所坐的,竟是一个一身黑衣,头罩大草帽的年轻女人。 这女子想是怕沿途的风尘,所以自双目以下,用一方黑绸子轻轻系着,仅仅露出一双挺大挺亮的瞳子。 双刀米文和一声怒叱道:“吠!哪来的野女,你莫非不知道,这是起解犯人的囚车,竟敢放马直行,你有几个脑袋?” 马上女子嘻嘻一笑道:“对不起大老爷,民女乃是路过此地,借问一声,此地叫什么名称?” 米文和没好气地一指道旁界牌道:“你没有长着眼睛,不会看么?” 黑衣女子不气不躁地看了路牌一眼,笑道:“呀,敢情到了横林了,可真快!” 她说话的口音,乃是正宗的北京话,听在耳中字正腔圆,别提多么好听了。 这女子说完了这几句话,一双大眼睛,向着囚车上瞟了一眼,格格一笑道:“呀,这是什么犯人呀!还值得拉下帘子呀!” 说着一伸手,竟把囚车的帘子拉开了一角,车内的唐霜青自此女一来,哗闹声中,已知有故,只是她车坐久了,懒得移动,这时窗帘一开,她才向窗外望了一眼。二女目光一对,唐霜青不由心中一动,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车外黑衣女子一声娇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个标致的小媳妇呀!” 米文和大怒道:“放手!” 这家伙口中喝着,一提手中刀,竟用刀背直向黑衣女手腕上砸下,可是他的刀到了,人家也早放手了,米文和砍了一个空,不由呆了一呆,翻着眼睛道:“你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黑衣女格格笑道:“回大老爷,是走路的!” 米文和由车上跳下挥手喝道:“拦住她,搜搜她!” 黑衣女双手捂胸,嘻嘻笑道:“啊呀,可别来这一套,我怕痒!” 曹金气得摆了摆手道:“算了,叫她走吧!” 米文和呸了一口骂道:“妈的烂骚货,跑到这里吊膀子来了!” 众差人闻言,“轰”一声大笑了起来,黑衣女却漫不经心,嘻嘻笑道:“劳驾,哪一位告诉我一声,这里的驿站在哪里,我想去借住一夜!” 驿官在一旁摆手道:“你不要问了,驿站已经满了,再说也不能招待你这种没来历的女人!” 黑衣女格格一笑道:“我又不是贼,半夜里还会杀官劫人不成么?” 这几句话,语调很高,车内的唐霜青不由又心中一动,当时轻轻揭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 薄暮中,唐霜青细细打量这黑衣女子,虽然她已经过相当的乔装,可是由她那双黑亮而充满了沉郁的眸子看来,唐霜青顿时呆住了。 她立刻认出来这个人是谁——“盛冰”,差一点脱口呼了出来。 这一时,她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是盛冰果然复活了。可是转而一想,内心却不禁又起了一层悲哀,微微叹息了一声。 很明显,这盛冰必定是想来救自己出去,可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此刻心情已如槁木死灰,只想一死,并不想再活着出去。 这种思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唐霜青心里产生的,她仿佛认定了,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一死,才能表明自己对郭飞鸿的痴情,因为她没有脸再去见郭飞鸿,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思念着他。这种错综复杂的念头,使得她对人生无味,她已经决定不再逃出去,那封血书己说明了她这种决心。 正因为如此,盛冰此刻寻来,使得她感到悲哀,她感到自己是要辜负对方的一片盛情了。 忖想之中,她放下了车帘,微微闭上了眸子,不再为车外的惊扰而动心。 那黑衣女子打趣了一阵,忽然大笑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说罢,向着众差人格格一笑道:“真对不起,我走了,请让路!” 黑衣女带着几分疯癫,逗趣了一番,在场也只有米文和、曹金几位老江湖,心中有点儿狐疑,其他各人全都嘻嘻哈哈跟着瞎闹,有一个小娘儿们调调情,对这些粗汉说来,那正是求之不得的! 那黑衣女说完话,用手一拍马股,坐下黑马闪电似地驰了出去。 车上的曹金忽地跳下来道:“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那匹黑马早岔进树林子里,跑得没有影儿了。 双刀米文和冷笑道:“怎么?曹头儿看出有什么不对不成?” 闪电手曹金一只手摸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女人绝不简单,你没听见她临走说的话么……” 术文和呐呐道:“风吹纱窗冷……月上玉人来……” 曹金嘿嘿冷笑道:“这是两句暗语,今天夜里得小心,她夜里一定会来!” 双刀米文和收起了双刀,怒声道:“不来便罢,来了叫她回不去!” 曹金摇头道:“兄弟,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我说,咱们现在赶路,今晚能赶到常州就安全了,这个小地方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一旁的驿官一听,也吓得慌了,忙打躬道:“大爷,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快去常州吧,那里官府所在,人多,横林这个小地方可是保不住,站里总共只有三个人……” 米文和此行任务重大,虽是嘴硬,其实心里早就慌了,当时点了点头道:“好吧,咱们再往下赶!” 于是一大群人马,继续向前面赶路。此去“常州”最少还有两个时辰的马程,因为押着车,走起来就更慢了。看看月上树梢,人马才走了十数里地,眼前是一片农庄,夜风飘来的是清沁醉人的野袖子花香。 人马来到这里,实在是相当的倦了。 米文和打量了一下附近地势,道:“这是马尾坡,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可到常州了!” 众人闻言俱都精神一振,因为天太黑,前面的差人就亮起了两盏马灯。就在这个时候,后路上传来一阵蹄声,众人还未及回身细看,来人已快似流星一般地自车队旁擦身而过。 闪电手曹金不由“晤”一声,因为马上这人的背影看上去实在是太熟了,分明就是一个时辰前在“横林”拦道胡闹的那个女人。 此时此刻,这女人的再次出现,其来意不善已是十分明显了,双刀米文和呆了一呆,冷笑道:“这女人不怀好意,我们可要防她一防!” 马队继续前行,双刀米文和探首车窗之内,向着唐霜青冷森森地一笑道:“唐姑娘,方才过去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吧,她是怀着什么心意?” 唐霜青对这位米文和没好感,闻言只瞭了一下眼皮道:“不认识。不知道!” 米文和咬了一下牙道:“姑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是还想打歪主意,我米文和这两口刀……” 才说到此,唐霜青猛地一站起来,米文和不由吓得向后一退,差一点翻下车去。 就在这时前路一阵哗闹,车外的曹金大声叱道:“护住车!” 米文和双刀一撤,转身下车,在数十盏马灯照射之下,正前方松树下,立着一骑大黑马,马上俏坐着一个黑衣女子,米文和再一细看,不由呆了一呆,一点不错,正是傍晚在横林镇上所遇的那个女子。 只是傍晚相见时,那女子头戴草帽,而此时草帽改背背后,却换了一块黑绸子系在头上,自双目以下,仍然蒙着一方黑纱,更不同的是此女左右双肩,各系着一口二尺五寸长短的短剑,血红的剑衣,被夜风吹得左舞右飘,看上去的确是娇姿飒爽。 双刀米文和身子一飘下车,哈哈大笑道:“相好的,我们早就防着你了,你是哪一条道上的,报个万儿吧!” 黑衣女这一次却改了她嬉笑的神态,闻言冷森森地道:“凭你也配!” 随行的六十名差人,全数都跃下马来,团团把囚车护住,闪电手曹金一打量黑衣女子那种神情,内心己有几分担忧,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自从他经历过唐霜青那件事情之后,对妇人女子,他是丝毫也不敢小看了。 这时他眼见对方那种镇定的模样儿,便知不妙,当下嘿嘿一笑,抱拳道:“姑娘请了,在下等奉行官差,解送的是要犯,朋友有何高教,尚请明言,曹金只要能做得到,定不使朋友失望。” 马上女子一声冷笑道:“这还像句人话,曹头儿,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今天的事,说起来也好办,只要你一点头,我们也就好说话了。” 曹金吃了一惊,因为来人竟知道自己的姓名身份,可知绝非偶然,他是老江湖了,遇事镇定得很,当下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姑娘你请说,曹某只要能办到,一定效劳!” 黑衣女一笑道:“好,那么,就请你们打开车门,把车里面的那位姑娘放出来,任凭我带走,否则我可是不客气了!” 曹金呵呵一笑道:“大姑娘,你说得好轻松,你要劫差,不如取走我的项上人头,不然是休想!”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我早就料到你是不会答应,这也好办。” 说罢双手交叉着向身后一翻,一双寒光四射的短剑已执在了手中,双刀米文和当先纵身而上,口中喝叱道:“大胆的女贼,你有几个脑袋,竟敢拦道劫差?看刀!” 双刀一扬,闪出了两道银光,可是马上女子,早已腾身而起,翩翩如窜空的燕子,飘出丈许以外,身法之快,使得在场各人为之咋舌。 立在外围的一名捕役,名叫“蝎子”刘方,惯使一双铁拐,黑衣女身形一落,刘方以为有机可乘,双拐就势向外一展,直向黑衣女面上砸去。 少女一声娇笑道:“你也配!” 但见她双剑一分,两道银光闪过,蝎子刘方双拐展出,尚未碰着对方衣边,忽地一声惨叫,踉跄后退了三四步,一交跌倒,众人看时,他双腕已为利剑砍下了两截,人也痛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昏死了过去! 四下里众差役一拥而上,黑衣女哪里把他们看在眼中,双剑不过是略微展动,已将来犯之人砍倒了三四个,余者吓得纷纷后退,只是口中狂叫,却不敢上前。 黑衣女冷笑了一声道:“拦我者死!” 她说罢,直向着囚车一步步逼去,闪电手曹金由车后扑过来,掌中一根蛇骨枪,分心就点。 黑衣女森森一笑道:“怎么,曹头儿,你也要动手?” 曹金蛇骨枪己到,同时左手向外一推,用“铁沙掌”的重手法,向黑衣女右腋下一掌打到。 黑衣女剑身一偏,“呛”一声磕开了来犯的蛇骨枪,随之扬剑向上绕出了一片银光,直向曹金手腕上砍去,曹金猛然退身,奈何黑衣女剑招奇妙,人随剑走,竟是寸尺不离。 忽然人群中一人叱道:“打!” 黑衣女头也不回,只把左手短剑向后一磕,“叮”一声,便把飞来的一支“瓦面透风镖”磕在了一边。 闪电手曹金身子转侧间,改由左侧方攻上来,可是那黑衣女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美妙的身子,向下一弓,等到曹金扑到时,黑衣女子却蓦地向外一窜。 这一招施展得确实很美,可是也是极为棘手的一招,曹金再想躲避已是不及,他眼前但见冷芒一闪,剑刃已迫临面门。 黑衣女似乎对曹金,手下特别留了几分情,曹金自忖必死的当儿,忽听得对方少女一声冷笑,剑式由正面直劈改为侧击,剑身一偏,正正点中在曹金左肩下的“井穴”上。 曹金身子一晃,虽没有倒下去,可是整个身子却是麻木不仁,一时呆若木鸡,休想再移动分毫。 黑衣少女毫不迟疑地已扑上了囚车,右手宝剑向下一落,“呛啷”一声,车门上的铁销竟为之斩落两截,一名捕役扑身而上,却为黑衣女反手一剑正中咽喉,栽倒车下。 接着这少女拉开车门,闪身进入车内。 唐霜青到了此时,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来人,她一声冷笑道:“盛冰,你好大的胆子!” 黑衣女以指按唇“嘘”了一声道:“别多说,快走吧!” 说罢上前就要拉唐霜青的手,唐霜青却向后一缩,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盛冰一怔,一双眸子转了一转道:“为什么?你真的想死?” 唐霜青摇了摇头,苦笑道:“盛姐姐,你去吧,别管我的事了,我如果想跑,何必又等着你来救我?” 车外一人大吼道:“好个女贼,你别想再出来了,出来就打死你!” 说话者是米文和,唐霜青不由吃了一惊,皱眉道:“姐姐,你快走吧,别管我的事了,你莫非不知道,他们有抬枪?” 盛冰呆了一呆,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呢。走,我背着你!” 唐霜青道:“我不走!” 盛冰跺了一下脚道:“这是为什么,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块!” 这时车外人声鼎沸,数十名差人把囚车团团围住,曹金与米文和二人把着一杆火药抬枪,火绳子已亮着了,只要那黑衣女从车内一现身,他们就立即开枪,果真如此,黑衣女不死必伤。 几名差人用力拍着车门大声嚷着:“臭娘们,有种你出来!” 唐霜青不由甚是焦急地催促道:“姐姐,你快走吧,由窗户出去比较安全些!” 盛冰冷笑了一声,跳过来又要拉她,可是唐霜青却死命挣脱道:“你不要逼我!” 盛冰一怔,又惊又气地道:“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你……你为什么不走?” 唐霜青仰面一叹,泪流满面道:“我志已决,姐姐要是再逼我走,我也只有一死以谢知己了!” 盛冰闻言吓得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频频冷笑道:“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霜青双眸微闭,滚下了两行泪水,喃喃道:“姐姐,我过去为人所迫,过了一段盗贼生涯,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也曾伤过一个人的心……” 盛冰冷冷地道:“那个人是郭飞鸿么?” 唐霜青立时睁开双目道:“你怎……么知道?” 盛冰愤愤地道:“你写那封血书时,我看见了。哼,你也太迂了!” 唐霜青这时脸色很白,苦笑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必瞒你了……我爱他,可是我配不上他!” “所以你就想死,来表示你对他的痴情?” 盛冰唇角带出了微微的不屑,说话的声音更是含着三分怒气,可是唐霜青似乎主意打定了,她淌着泪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哼!”盛冰冷笑了一声,道:“这个姓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要见识一下!” 唐霜青闻言忽地触动灵机,坐正了身子道:“姐姐,我那血书,现在身上,如果你肯为我转交与他,我就感激不尽了。” 盛冰苦笑道:“你不是要曹头儿转交的么?” 唐霜青摇了摇头,冷笑道:“我现在才想通了,这批人,终究靠不住!” 盛冰冷冷一笑道:“你才知道?你的东西,我都为你取来了!” 说着拍了拍背后,又道:“包括那一口宝剑!” 唐霜青惨笑道:“那就更好了,就请姐姐连同这封血书一并交与那郭飞鸿就是,我死亦感激!” 盛冰侧耳听了听,车外乱成一片,她哪里知道那火药抬枪的厉害,技高胆大,也就没有把这一干人十分放在心上。 闻言之后,她冷冷一笑道:“你既然是自己愿意死,我也无能为力!” 伸手探入唐霜青衣内,把那封血书取出,收好怀内,站起身来,揭开窗帘一角,向外望了望,只见灯光照射得刺眼生痛。 盛冰重新用黑纱把面部蒙住,气道:“你还是跟我走吧,好死不如赖活,何必呢!” 唐霜青干脆闭上了眼睛,不予答理。 盛冰大声道:“真的不走?” 唐霜青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这时车外曹金的声音道:“唐姑娘,你可不要糊涂,我劝你还是不要逃走的好,否则的话,我也无法救你了!” 他的话方自说完,双刀米文和接着狂笑道:“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出来,看看是你们的头硬,还是枪子硬!” 唐霜青忽然拉开窗子,冷笑道:“曹捕头,你放心,我绝不会逃走,我这位姐姐并不是要救我出去,她只是跟我说几句话,现在就要走了,你们千万不可用抬枪伤她,我负责她不会杀害你们的人也就是了!” 曹金怪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说得太轻松了,她已经杀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此番再想活命,只怕是妄想了!” 盛冰想不到唐霜青竟会去为自己求情,一时又气又感动,当下寒声道:“你既不同我走,还管我死活作甚,这一群酒囊饭袋,谁能奈我何?” 说罢右手向外一推,“轰”的一声,已把整个车窗震碎,唐霜青忙拉住她道:“姐姐不可造次,那抬枪非常厉害,可不是玩的!” 车外的曹金呵呵笑道:“唐姑娘,冲着你的面子,我们不用枪打她就是,你叫她快走吧!” 唐霜青不由大喜,忙推盛冰道:“姐姐快走!” 盛冰望着她叹了一声,冷笑道:“你想想清楚,我会再来的,再见!” 双足用力一顿,已自破碎的车窗中飞纵而出,她身子飘落地面,但见四外差人已围成一圈,灯光耀目,盛冰冷冷一笑道:“打扰了……” 这个“了”字方出口,忽听曹金一声断喝道:“放!”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白烟弥漫中,百十粒铁砂子,一齐向盛冰身上打来。 盛冰见状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上了曹金的当,忙用力地向上腾起,可是饶她身子怎么灵活,到底比不上枪子儿,她只觉得腰腿之间,起码有五六处地方,一阵刺痛,差一点痛昏了过去。 好个盛冰,如此负伤之下,她仍然极力地挺身不倒,枪声过后,大群差人蜂涌而来。 盛冰紧咬着牙,一声惨笑道:“曹金,我错看你了!” 话落娇躯一长,竟然越过了来犯众差人的头顶,直扑到了曹金身边。 闪电手曹金因心怀方才盛冰剑伤之恨,是以才下此杀手,此亥见对方中枪之后,仍然扑向自己,不由心中有些发毛,转身就跑。 盛冰赶上一步,右手短剑向外一探,娇叱道:“着!” 这一剑深深地刺入曹金背心,可怜曹金作威半生,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随着盛冰宝剑向后一抽,曹金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顿时一命呜呼!四下众人见状高声叫道:“不好,曹头儿死了!” 盛冰这时已再也没有力量与他们周旋,附近是一片广阔的树林子,她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快地窜了进去,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呼道:“快放枪,快放枪!” 这一次盛冰学乖了,事实上,她也是不得不倒下去,因为两条腿压根儿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了,听见放枪这两个字,她身子蓦地向前一倒。 身子方一倒下,就听得又是轰然一声,树林子里刷地一阵脆响,落下了一地的树叶,紧跟着几个提灯的兵差跑过来,用灯瞎照一气。 盛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几个人找了一阵,其中之一骂道:“妈的,还是叫她跑了!” 双刀米文和这时已把囚车重新锁好,他对惊怒的唐霜青冷笑道:“放心吧,姑娘,你那位朋友跑了,不过我们总有办法把她找到的!” 说完,他立刻催促着把死伤的人清理妥当,下令兼程向“常州”赶去。 辘辘车声中,唐霜青心中思潮汹涌,方才在枪声一响之时,她似乎听到盛冰呼痛的声音,看来她必定是受伤了。 以盛冰之重义轻生,涉险犯难来营救自己,确是令人感动,尤其令人钦佩的,她和自己之间,不过是患难中萍水一面之交,这份至情该是多么可贵呀。 江宁府外告示墙上,新近贴出了一张告示,那位昔日扰得江宁、苏州二府鸡狗不宁的女贼,已然成擒,并且宣告说,本月十六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这一个消息,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一般,使得江宁府整个地震动了,这几天所有的大街小巷,茶楼酒店之中,无不都在谈论这件事。 “开阳楼”酒馆,在日落时分,约莫上了有八成客,风尘仆仆的郭飞鸿面窗而坐,独酌自饮,面前杯盘狼藉,已有离去之意。 他虽是刚刚进城不久,可是已知道有关那个女贼的事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这时整个酒楼中,都在议论纷纷地谈论这件事。郭飞鸿放下了酒杯,暗忖:难道果真是唐霜青被擒了不成?十六日开斩的是她? 实在有点难以令人置信,因为凭唐霜青那一身功夫,竟会为官家所擒?她不是随金婆婆走了么? 站起身来,他放下了一小块银子,匆匆步下了酒楼。市街上已现出沉沉的暮色—— 穿过鼓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这家客栈名叫“福升老店”,虽是年久失修,显得很旧,可是却还干净,房院很是宽敞。 飞鸿落店之后,心中仍不停地盘算着这件事,老实说唐霜青给他的印象极深,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苏州的“宝华班”内,她那种绝代的风华姿色,曾使得自己面红心跳……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自己与她的缘分,好似就告终了。 想着,飞鸿不禁发出了一声喟叹。 他感到一些歉疚,因为这数月以来,自己一心系念着铁娥,所思所为,几乎无不与铁娥有关,反过来,对于另外的一些朋友,未免太疏远了,比如说,这位黑蝴蝶唐霜青,她的下落如何,自己就从来没有去想过,果真此次问斩的就是她,而自己不闻不问,于心何忍? 想到此,飞鸿内心有如针扎一般,他真恨不得天立刻就黑下来,自己好亲自到江宁府牢内去察看一个究竟。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却见本店的一个伙计,正在墙上张贴一张红纸。 那伙计一眼看见了飞鸿,突然笑道: “相公,天下也有这么好赚的钱,你看奇不奇,贴一张给一两银子,嘻!” 飞鸿微微一笑道:“一定是要紧的公文了?” 那伙计贴好了一张,手里还拿着一张,就回过身去摇头笑道:“才不是公文呢,相公你一看就知道了,是一张寻人的告示。唉,天下竟有这种事!” 飞鸿懒散地走过来,随便的向那张红纸上看了一眼,谁知这随便的一眼,却使得他心中一动,因为他看见那纸条上好像有一个“郭”字。 当下他凝目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核桃大小的字写的是: “寻郭飞鸿。 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者,请速至本城‘仁风’老店联络,定重酬,绝不食言。” 飞鸿不由暗吃了一惊,却见那个伙计,还在张贴第二张,就唤道:“喂,伙计,你过来!” 那伙计忙转身道:“相公有事么?” 飞鸿剑眉微皱道:“这告示是什么人要你贴的?” 伙计笑道:“相公,是这么回事,前几天仁风店里来了个生病的女人,她的病势大概不轻,是她写了这么些红纸条子,先是在仁风店贴了几张,找这个姓郭的,后来没有消息,那个女人急了,又命人在每一家店里都贴两张,仁风店的小伙计跟我要好,就把这二两银子的油水送给我了。” 飞鸿怔了一怔,道:“这女人是什么样子?” 伙计摇了摇头,笑道:“这女人我没见着,不过二羊告诉我说长得很不错,留着长头发,可真有钱哪。” 说到此,哑声一笑,道:“我看这个姓郭的八成是她的汉子!妈的,真他妈的傻瓜,这种老婆还舍得丢?” 飞鸿不悦道:“不要胡说八道!” 这伙计呆了一下,翻着小眼睛呐呐地道:“相公你问这些干吗?你认识她呀?” 飞鸿冷冷一笑道:“你带我去仁风店,我要见见这个人!” 伙计一怔道:“不行,听说这女人病很重,除了那姓郭的本人,她任何人不见,这几天连大夫给她看病,她都不让进去!” 飞鸿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就更要见她一见了,你不要多管,快带我去!” 店伙计叹了一声道:“好吧,等我贴好了这一张!” 飞鸿伸手拉他道:“不用贴了,快带我去!” 这伙计差一点摔了一个跟头,嚷道:“别拉别拉,我的大爷,你是想招这门亲是不是?” 说罢,他就带着郭飞鸿走出了客栈,用手一指对街道:“哪,那不就是仁风店,小的还有事,大爷你自己去吧!” 郭飞鸿大步过街,一进仁风客栈,就见一个毛头小伙子,正拿着几张红帖子,笑嘻嘻地往外走,郭飞鸿向他招手道:“二羊,你过来!” 小伙计怔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二羊?谁告诉你的?” 飞鸿冷笑道:“你不要再贴了,我知道那个姓郭的下落,你快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客人去!” 二羊大喜道:“真的呀?” 接着靠前涎脸笑道:“大爷,我带你去,你可得分我一份赏钱!” 飞鸿急于想知道这寻找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就顾不得这小厮敲诈,当时顺手赏了他一锭银子,二羊乐得嘴都合不拢,立即转身带着郭飞鸿向后面走去,穿过了一个四合院,来到了东院的三间耳房前。 这伙计二羊嘘了一声,对飞鸿道:“大爷,轻着点,这位小姐最是烦人吵!” 飞鸿问道:“她姓什么?” 二羊摇摇头道:“不知道,问她也不说!”
第二章 十面埋伏 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道:“就是这一间。” 飞鸿见门扉紧闭,窗户倒开着半扇,由房内飘出一阵阵浓郁檀香味道,可知对方是一个性情文雅之人。 二羊小声道:“大爷,你自己进去吧,这两天她脾气不好,老爱骂人,你可别招她生气。” 说罢转身而去,郭飞鸿犹疑了一下,就走上去在门上叩了两下,室内立时传出一声冷笑,一个女子口音道:“你们这些伙计,就知道要钱……事情也办不成,真正是讨厌极了!” 飞鸿咳了一声道:“小姐可否开开门,在下有话奉告!” 室内女人好似听出语音有异,顿了顿道:“我已说过,不需要再看病了,大夫你去吧!” 飞鸿冷笑道:“在下不是大夫,只是见了小姐的寻人告示,来此应询的。” 室内女子立时“哦”了一声,遂听她道:“请进来,门并没有锁。” 飞鸿口中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很是昏暗,一张大木床上,倚栏坐着一个面色青白,下巴尖瘦的女人。 这女人头发很长,披散在两肩上,在前额上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紧紧扎着,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绸单衣,自胸以下,覆盖着一层白色单被,整个人看过去是异样的软弱。 在她床边一张榆木长几上,放置着一个药罐,另外还有一双宝剑并排放着,飞鸿立时就明白对方必定是一个身怀武技的江湖女子!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却是陌生得很,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黑衣女乍然看见郭飞鸿,面上也微微现出一些惊异,她点了点头,冷漠地道:“先生请坐下谈!” 飞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微微笑道:“在下因见告示上,小姐要找寻郭飞鸿这个人,不揣冒昧来访,不知小姐找郭飞鸿有何高教?” 黑衣女一双黑亮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脱口道:“你就是……郭飞鸿?” 飞鸿点了点头道:“不才正是!” 瘦女人青白的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吁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自语道:“她的眼力果是不差!” 声音很小,飞鸿根本听不见,忙问:“小姐说什么?” 黑衣女子摇摇头,惨笑道:“没什么,今日找到了你,我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郭相公,在我床前衣柜里,有一包东西,乃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面交你的,麻烦你自己拿一下吧!” 飞鸿怔道:“小姐莫非身子有病不成?” 黑衣女苦笑道:“不要紧,你快去拿吧!” 飞鸿依言打开柜门,果见一个布包,其上还置有一口剑和一封信。 郭飞鸿伸手拿起了那口剑,不由神色一变道:“哦!是铁娥托你转交我的……” 瘦女人冷冷一笑道:“我不认识什么铁娥铜娥的,你看过那封血书就明白了。” 飞鸿吓了一跳,赶忙把那封血书打开,匆匆看了一遍,禁不住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唐霜青。果然是她!” 瘦女人鼻中哼了一声,一双失神的眸子,在飞鸿身上转了一转,有气无力地道: “现在她就要问斩了,你难道忍心看着她死?” 飞鸿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外人,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苦笑道:“还未请教小姐贵姓?” 瘦女人惨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唉!这也难怪……我姓盛,单名一个冰字,与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郭先生,你可明白了?” 飞鸿见她说话时,那青白的瘦颊上,浮起了两片红晕,似乎有些羞涩,可是她的话,仍然令郭飞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道:“盛小姐,你们是在……” 盛冰闭上了瞳子,两滴泪水滑颊而下,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在苏州牢狱里结识的……若不是她,我只怕到死也出不来。” “……唐霜青救了我出来,我却救不了她,而眼前,只怕我们就要永远分离了!” 飞鸿一惊道:“小姐是说……” 盛冰睁开了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含着微笑道:“千怪万怪,只怪我学艺不精,郭相公既是她的朋友,我也不便相瞒……” 她面上带出了一种凄苦惨痛的笑容,道:“在至江宁的驿道上,我曾去救过他,可是她个性倔强,竟是至死也不肯随我逃出。无奈,我只有暂时退开,不想中了捕头曹金埋伏的火药抬枪,受了重伤……” 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小姐义行,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伤在何处?” 盛冰摇了摇头道:“我方才说得太过重了,其实也并不十分严重,现在郭相公来了,我已放心了!” 飞鸿皱了皱眉道:“可是你的伤却要治好,我先去为你找一个伤科大夫来,有话慢慢再说。” 盛冰摇头道:“郭先生你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知道,后天……她就要问斩了!” 飞鸿呆了呆,冷笑道:“我知道,我一定设法救她出来就是!” 盛冰忽然冷笑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再说牢房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飞鸿右手紧紧握拳道:“我可以去劫法场!” 盛冰呆了一呆,双目眯成了一道缝,笑道:“对!我们可以去劫法场!” 飞鸿目注着她,摇头叹道:“盛姑娘,恕我扫你的兴,你伤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去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盛冰忽然揭开了被子,自床上一挺而下,道:“你看我身手不是很好?我可以同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飞鸿想了想,皱眉道:“你真的受得了?” 盛冰点头道:“我要去见她,而且还有话告诉她,我受得了……你放心!” 飞鸿苦笑了笑道:“好吧!其实你不需要去的,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告她也是一样!” 盛冰又坐到床上,摇头道:“不!这些话只能我对她说!” 飞鸿实在弄不清这盛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对方既一再坚持,他也无话可说,当时冷笑道:“盛姑娘,你的热情,实在可感天地,你一定要去,我自是无法拦阻,只是那火药抬枪的厉害……”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郭相公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一定要去的。” 飞鸿想了想,道:“好吧,那么后日我来找你一起去就是了!” 盛冰面上带出了笑容,点头道:“一言为定!” 飞鸿也道:“一言为定!”就向着盛冰欠身一礼,独自推门去了。 盛冰待他去远之后,侧耳听了听,才把房门关好,咬着牙又睡倒床上,她把缠在下身的鹿皮裙揭开,整个的下身均为鲜红的血浸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她也知道自己这条命将不保,可是却有一种“道义” 感驱使鼓舞着她,她深觉惟有自己亲眼看着唐霜青被救出来,才能安心,才死得瞑目。 黎明,人群向着江宁闹市——“老虎坪”涌去。 这地方被指定为正法犯人的“临时法场”,其所以选择在如此闹市斩杀人犯,含有告戒的意味,是十分明显的。 郭飞鸿来到了“仁风”客栈,却见盛冰早已把自己装扮好了,她穿着一身黑,把满头的青丝,用一方黑色丝帕紧紧地扎住,一双短剑交插地紧贴在背后,确实较那一天显得精神抖擞多了。 飞鸿抱拳道:“盛姑娘久等了!” 盛冰今日显得很兴奋,她那青白的脸,在晨起时,已事先上了一层很浓重的胭脂,所以看上去,红红的,除了显得瘦一些外,你不会发觉出她是一个挣扎而起来的垂死之人。 二人将行之际,盛冰又在身上加了一件玄色的长披风,如此一来,背后的双剑就自然被掩盖了起来,她对郭飞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飞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马?” 盛冰怔了一下道:“老虎坪离此很近,我二人步行一刻就到,何必还要骑马?” 飞鸿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也以为是在老虎坪行刑不成?你受骗了!” 盛冰张大了眸子道:“怎么?难道……” 飞鸿道:“昨夜我已到衙门去了一趟,我们差点上了大当!” 盛冰问故,飞鸿才冷笑了一声道:“老虎坪午时间斩,是官府的一个幌子,事实上,唐姑娘今晨天不亮就被提解到了‘虎爪山’,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到‘虎爪山’去才行!” 这番话听得盛冰如同木鸡似地呆住了,顿了顿,她冷笑道:“好一手瞒天过海!” 郭飞鸿愤愤地道:“这个主意,是那双刀米文和想出来的,这厮因为姑娘上一次拦道打劫,已吓破了胆,这一次怕姑娘再劫法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在虎爪山,已请来了六杆抬枪,出动了三百官兵严守法场,所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 盛冰微微一笑道:“郭相公,你害怕了么?” 郭飞鸿本是想阻止她前去,却想不到她反倒来了这么一手,当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所以不想要盛冰参加劫法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见她身子衰弱,还有伤,她虽然极力支撑,看来总是可虑;第二,法场内外戒备森严,尤其厉害的是火药枪,自己一人,尚可如意进出,要是加上了她,可就不敢断定此行成败了! 他虽然有了这两点顾虑,却也无法出口,因为盛冰个性是那么强,再说,她与唐霜青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要紧的事,郭飞鸿也不清楚。 此时闻言,郭飞鸿只得点了点头道:“盛姑娘,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盛冰低头冷冷一笑道:“郭相公,你不要担心我,人总是难免一死的,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这几句话,倒使飞鸿十分钦佩,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气魄,实不多见! 二人步出客栈,招呼伙计带马,上马直向大街飞驰而出。 途中郭飞鸿手指前方道:“虎爪山由此而去,尚有五里路,我们要加快,姑娘可受得了?” 盛冰一笑道:“你放心,十里也不妨事!” 说着双足一磕马腹,座下骏马泼刺刺直冲而前,飞鸿那一匹“赤兔马”乃是名种,是在汉中时以百两银子购得,脚程极快,比之盛冰所骑的那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马这一阵疾驰,很快已穿出了这条大街! 这时正是早市时候,按说街上行人稀少,可是今日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各处聚集来的人群,把“老虎坪”这块闹市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行马至此,但见一行兵卒,虚张声势在现场维持秩序,正中一方红纸,张贴在木柱上,上写“法场”两个大字。 郭飞鸿微微冷笑,带马侧行,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回头看盛冰却用马鞭子抽打着一个油头少年。 原来那少年欺侮盛冰一个少女,在人群里混上来揩油,不想豆腐没吃着,却挨了一顿暴打,被盛冰手里的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抱头鼠窜而去! 四周的人,齐声叫起了好来,也有人嚷道: “喝!好厉害的小娘儿们,拿鞭子乱抽人!” “把她给拉下来!” “妈的!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女人,把她拉下来!” 人群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盛冰人马,真是寸步难移,恼得她火起,手中马鞭雨点似地落下,四处抽打着行人。 郭飞鸿在人群之外,眼见她陷于困境,却是莫可如何,无奈之下,他翻身下了马,口中唤道:“姑娘不要打,喂!喂!借光!借光!” 盛冰这时娇叱连声,鞭下如雨,那匹座下的骏马,更不时地人立双蹄,唏聿聿长啸,吓得四侧人群更是乱叫不已。 猛可里,一个白衣人向着马前欺到!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编花的大草帽,帽沿下垂,遮住了上额,盛冰一声娇叱道:“滚开!” 手中皮鞭“刷”一声向这人头上抽去。 白衣人右手一翻,一抬头,盛冰这才发现到,这人竟是一个清秀绝尘的妙龄少女,不由心中一动,再想抽手已是不及,只听“噗”一声,手中皮鞭已为白衣女子抓在了手中。 遂听她鼻中一声哼道:“你也欺人太甚了!” 话声中,玉手一带,盛冰在马上的身子,蓦地一栽,差一点由马上掉下来,她手里的马鞭,却已到了那白衣女子手中。 四下人群一声喊好,一齐向着盛冰身前扑来,可是那位头戴草帽的白衣少女,却左右手同时一翻,已把来犯的人俱都推开一边! 盛冰正是又怒又奇的当儿,白衣女仰脸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有要紧事要办,可是也不能随便打人!快走吧!” 说罢右手一抖,手中的皮鞭蛇也似地向着盛冰面上飞来,盛冰操手接住,怔然道: “你是谁?” 白衣女望着她只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忽见郭飞鸿挤进来,她蓦地把头一低,一路分着人群向一边去了! 飞鸿挤到了近前,道:“姑娘快走吧!” 二人迅速地离开了人群,马上的盛冰早已汗下如雨,她在马上娇喘声声,一面冷笑道:“方才那白衣子女是谁?郭相公可认得她?” 飞鸿一怔道:“在哪里?” 盛冰赶忙回身,只见阳光之下万头攒动,哪里还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影子,不由叹了一声道:“奇怪……” 接着遂把方才情形说了一遍,郭飞鸿顿时呆了一呆,冷笑道:“姑娘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了,想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说时,面上浮上了一层凄凉之色。 盛冰鼻中哼了一声,道:“我虽然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交情,可是这女人是谁,我倒是要知道一下!” 飞鸿冷冷地道:“冷剑铁娥!” 盛冰神色一变道:“啊!” 飞鸿翻身上马,喟然一声长叹,道:“此人神出鬼没,不必再去管她,我们救人要紧!” 实在是这几个月来,铁娥吊足胃口,几次三番欲见又离,使得郭飞鸿一想起她来,真是又恨又恼,所以这时得知她来了,也就赌气不再理她。 盛冰一只手按在皮鞍上,借以支持住摇晃的身子,经过方才的一阵打斗,她下身失血极多,可是她竟是死命地撑着,丝毫也不现出疲惫的样子。 渐渐离开了闹市,飞鸿当先一马如龙,盛冰也策骑如飞,二人一阵疾驰,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已来到了所谓的“虎爪山”这个地方。 其实所谓的“虎爪山”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山,不过是一处较高的黄土坡子罢了,因为这片士坡地势狭而长,分为四股,远远看去,很像是一只大的虎掌,故而得名。 平日,这地方是极为冷清的,在生满了绿草的坡地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山沟边,有一个烧砖瓦的土窑,烟筒里永远冒着黑烟儿。 可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是不同了,二人马匹尚未来到近前人已看见不少头戴红缨帽的差人,在附近来回地走着,郭飞鸿勒住了马,向盛冰点点头,二人下了马。 眼前开着一家小茶棚,卖茶的,是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飞鸿同盛冰牵马过来,那老太太咧嘴笑道:“客人要喝茶吗?” 飞鸿答应了一声,同盛冰进了茶棚,棚内不过摆着五六张椅子,十分简陋,这茶棚除了卖茶,还卖炒米糖和麻糖饼,飞鸿一样要了一小碟,就和盛冰坐了下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跛足的小子,流着鼻涕,把二人的马牵往一旁草地里,老太婆笑着迭上了两碗茶,忽有一个左嗓子的人道:“给我也来一碗!” 那是一种极刺耳的云贵土音,加以来人又是左嗓门,听在耳中,把人吓上一跳。 飞鸿和盛冰都怔了一下,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这小棚前,已站定了一个瘦高白皙的落拓老文士。 这人乍看过去,就好像一个走方的测字先生,一身灰白的长衣,其上沾满了灰尘,头顶上,就像是掉了毛的秃老鹰一般,看起来也是怪不得劲。 飞鸿看了这人一眼,却见对方龇牙向着自己一笑,一面迈步走进茶棚,一面口中呐呐道:“夏天天气热,扇子茶水是少不了的!” 说着一屁股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由袖筒里抖出了一柄扇子,“刷”一声打开,呼啦呼啦地扇着。 飞鸿细看这个人,细长的一双瞳子,似睁又闭,脸上气色更是白中带青,尤其是双太阳穴上,绷出青筋,看上去真像是马上就要挺尸的样子,可是却别有一种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老太婆送上了一碗茶,老者接过呷了一口,就把身子倒在椅子上,嘴里面咭咭咕咕,像是说话,又像是在吟诗。 郭飞鸿见他长衫曳地,露出了血也似红的肥绸长裤,男人这样打扮的,倒还真不多见,正自疑忖不解,就听得棚外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盛冰低声道:“来了!来了!” 在那黄土飞尘道上,驰来了一队青衣差人,可是为首的一人,却是身着红袍,头扎红巾,打扮得不伦不类,一行人马,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茶棚之前。 为首那个红衣汉子,忽地勒住了马,偏头向着茶棚看了一眼,大声道:“喂,老婆婆,给咱送一瓶酒来!” 飞鸿见这红衣汉子,生得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赤红的一张脸上,两腮生满了寸许长的胡子,根根见肉,他说完了话,自马上一翻而下,大步走到棚口。 那老婆婆口中答应着,由一边桌上拿了一个瓷瓶,一面吹着那瓶上的灰,却为那红衣差人一上步,伸手抢了过去,大声道:“老婆婆你发财了!” 老太太呆道:“老爷你说……说什么?” 红衣差人伸出蒲扇大手,把老婆婆向后面一推,那老婆婆顿时摔了个屁股墩儿,盛冰不由秀眉一挑,正要站起来,飞鸿忙伸手拦住她,摇了摇头。 却听得那红衣差人哈哈大笑道:“妈的,老太婆你懂个屁,老爷我是红衣刽子手,今天是来杀人的!哈……” 地上的老婆婆吓得直打哆嗦道:“啊……我的祖宗呀……杀……杀……人!大老爷饶命吧!” 红衣差人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谁要杀你呀!告诉你老太婆,老子今天是杀……” 说到此,忽然把话顿住,一双铜铃大眼睛,向着棚内飞鸿等三人转了一转,嘿嘿一笑道:“说出来也不要紧,老子今天要杀的就是闹得苏州江宁满城风雨的那个女贼,唐霜青。” 这几句话说得郭飞鸿心头一震,不由抬头又向他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红差”左手抱着一口用红绸子紧缠着的大刀。 这时其他的几个差人都下马走过来,嘻嘻哈哈地招呼着要茶,其中之一手指着“红差”对老婆婆道:“老太婆,他喝了你的酒,你一定要发大财,今天他是财神爷,你可别得罪他。” 那老婆婆吓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声答应着,她那个跛了腿的孙子奔过来由后面搬椅子板凳,忙成了一片。 飞鸿算计着时候已快接近,这时陆续又驰来了一列人马。盛冰看了一眼,冷笑着向飞鸿小声道:“抬枪队来了,头里的那人就是米文和!” 飞鸿抬头望去,果见一行差卒骑在马上,扛着沉重的白木大枪,为数约在十杆之多,为首一个紫衣差官,手抱双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郭飞鸿昨夜探衙时,暗中已见过此人,得悉他正是江宁府的大捕头“双刀”米文和。 双刀米文和威风凛凛地来到坡前,跳下马来,叱了一声令,抬枪队沿着坡道两边散开来。 这时一名差役跑到茶棚内高声招呼道:“喂,卖茶的收摊子!” 接着向棚内抱拳高声道:“对不起各位,这地方奉命暂充法场,多多包涵,回家去吧!” 飞鸿示意盛冰,二人立时站起来,匆匆丢了些银钱离座走出,却见那睡在椅子上的穷酸,一骨碌跳起来哈哈笑道:“这可是热闹,我老人家今天可是来对了,这个热闹非看不行!” 他说罢嘻嘻哈哈地跑出了茶棚,却向着土坡一边跑去,这时附近的居民也都惊动了,纷纷聚集在黄土坡的另一边,围着要看场热闹。 郭飞鸿同盛冰混挤在人群之中,正自焦急,忽见黄土坡道上黄尘翻滚,又来了两行兵卒,正中夹行着一辆囚车,如飞而至。 交睫之间,这辆囚车已来到了眼前,推车的是两名黑衣大汉,健步如飞,二人推动那辆独轮的囚车,真好比马行一般的快。 那辆囚车至坡前方始停下,立时有一队手持倭刀的官兵一拥而上,把囚车团团围住,双刀米文和同着另外几名捕快也都撤出了兵刃,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盛冰不由一挺身子,却为郭飞鸿横肩拦住,轻声道:“不可妄动!” 盛冰侧目一看,才发现两处山坡上俱都架着抬枪,这东西的厉害,她是尝过的,一时不禁黯然。但听一阵枷锁声响,囚车被打开来,由车上搀下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二人虽距离甚远,可是一眼都能看出,这女人正是黑蝴蝶唐霜青,远远望去,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深陷,显得异样的憔悴,全身上下,五花大绑,背后树立着的白纸牌上,书写着:“斩,女贼唐霜青乙名” 在微风里人牌都发着微微的颤抖,郭飞鸿不禁一阵心酸,淌下泪来。 唐霜青一出囚车,举目四望了一眼,在她那惨白的面上,带出了一片凄苦的笑容,似乎是在说:永别了,朋友! 她表情是那么镇定,两名差役左右扶着她,飞也似地向着场中跑去,锁链子擦着地面,发出一片叮当之声,原来她身上大刑,已是寸步难移。 几声鸣锣开道,八名手持梢棍的差人推开一些行人,高声喧道:“大人到一一” 紧跟着,坡前出现了一乘青顶八抬大轿,迅速地抬到了坡上,然后轻轻放下,轿前的青衣随童掀起了轿帘,一名身着蓝袍,头戴乌纱翅帽的四品命官步下了轿子,围看的人群起了一阵躁动。 监斩女贼唐霜青,乃是本府一件大事,八方瞩目,无怪乎府台大人都要亲自出动了。 这位大人向前走了百十步,在一座临时搭成的伞棚之内坐下来,差人献上了茶,一连几声:“带人犯——” “带人犯——” 锁链声中,唐霜青又为二人押到了伞棚前,那位知府大人也不知问了几句什么,就有人走上去,扶着唐霜青的手,在一张公文纸上打下了手模印子,然后犯人又被飞也似地押上了坡头。 但听火枪“砰”的一声大响,远近一片肃然。 穿着血红衣服的刽子手,飞快地跑到了伞棚前面,曲膝叩了个头,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知府大人一挥手,红差退身而下。 这时候嗖嗖的野风,自侧面吹过来,野草被吹得平贴地面,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摔了酒碗,把抱在胸前、用红布包着的大刀亮了出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米文和率人围场,抬枪的火绳子一根根都亮着了,鸣枪第二响——“砰!” 郭飞鸿把戴在头上的风帽,向下拉了拉,低声道:“姑娘,是时候了!” 一回身,他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已失去了盛冰的影子,飞鸿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心忖,糟了,她必定是只身冒险先上了。 想着,他双手分着人群,一路向坡下走去,目光四处寻觅着盛冰,可是这时由四面八方来的人已不少了,虽不能与老虎坪那种乱挤的情形并论,却也够瞧的了,要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郭飞鸿定了定心,微微一叹自忖道:“盛姑娘,你不听我言只身犯险,只怕要糟了!” 他原本计划,是要盛冰负责清理左边那几个差役,然后至后山备马等候,把劫场重任由自己来作,看此情形她必是要只身犯难,别说场内尚有抬枪十杆,即便是没有,以她目前负伤情形,焉能如此大胆硬来。丝毫不作退路打算?在抬枪的威力之下,她性命休矣。 想到此,郭飞鸿不禁兴起了一片伤感。 这时时机紧促,已不容许他再去计划布置退路,他这时只有先下手劫法扬,一切听天由命了。 人群鸦雀无声,静候着火炮三响,大刀一落。 唐霜青宁死不跪,她正正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山风飘起了她披散的头发…… 郭飞鸿足下一点,一声叱道:“刀下留人!” 可是在他腾身而起之前,盛冰已由一堵山石之上飘身而下,她口中同时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女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大胆子,瘦削的身躯向下一落,厉呼道:“唐霜青我来救你!” 呼声中,右手长剑向外一挥,已斜劈在刽子手右肩头上,那名刽子手一声惨叫,整个右肩全被劈了下来,身子一歪,倒在血泊之中! 盛冰身子一转,面如金纸,尖叱道:“快跟我走!” 唐霜青一见是她,不由吓呆了。她惊慌地站起来,道:“姐姐……你……” 双刀米文和以及三名捕快,已自左右斜扑而上,口中大吼道:“大胆的女贼,你又来了!” 他口中如此喝叱着,手中双刀,已向着唐霜青颈上落到,其他三人联合迎上了盛冰,使得盛冰一时脱身不得。 他们这一手确实厉害,偏偏唐霜青一见盛冰到来,已知道她又是存心来救自己,虽然十分感激,可是她求死之心早定,米文和刀到,她非但不躲,竟然以身迎去,她要赶快的死了,以绝盛冰救援之念,及早逃去! 但就在米文和刀方递出,将落未落之际,空中一声叱道:“去!” 陡然间,一股绝大的风力迎面而至,米文和尚未辨别出来人方位,便觉得面门上一阵发麻,身子咕噜一声倒了下去,顿时了账! 唐霜青自问必死,不意又出奇兵,惊吓之下一打量来人,乃是一个魁梧英俊的青衣少年,匆忙中她冷冷一笑道:“你是谁?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来人身子向前一扑,已到了她身边,道:“霜青,是我,郭飞鸿!” 唐霜青眼睛一亮,这才认出了来人是谁,她只觉得内心一阵颤抖,羞、喜、狂、悲…… 娇躯一晃,顿时昏倒尘埃。 郭飞鸿左手一抄,已把她抱在了怀中,口中急声道:“盛姑娘,退!”盛冰宝剑一转,又为她剁倒了一个,瘦躯一跃,窜身而起,向着一面石坡上掠去! 郭飞鸿大吃了一惊,高叱道:“小心!” “小心”二字方一出口,只听“轰!轰!”两声,盛冰在空中的身子一阵颤动,直直地落了下来! 郭飞鸿惊呼了一声,己腾身过去,口中道:“姑娘快随我走!”伸手就去扶她起来。 盛冰猛地由地上一窜而起,只见她满面鲜血,形同鬼魈一般,怪声笑道:“我自己会走!” 飞鸿这时右掌平吐,凌厉的掌力,把左右同时来犯的两名捕快双双击了出去,他身子起似一缕青烟,已拔到了山坡之上。 两名抬枪手正在点着火绳子,火花噗噗响着,郭飞鸿一声断喝,右掌竖着向外一送,但听得“咔喳”一声大响,两名枪手连人带枪,俱都飞起了半天,摔下坡去! 人声鼎沸之中,一排弓箭手飞扑而上,弩矢如雨,郭飞鸿夹着唐霜青身轻如燕,足可确保无虑,可是他担心的是身后的盛冰。 眼看着盛冰迎着飞来的箭矢,怕不要被射成了蜂巢一般,郭飞鸿正要奋死折回来救她,这当儿,陡地一蓬碎石自黄土丘上飞到,不偏不倚,正迎着了射来的怒箭,一阵乱响,射来的箭,全数都散落在地。 盛冰注目一看,土坡上“刷”地掠起了一条人影!起落之间,已到了她的身前,现出一个头戴草帽身着黑衣的少女来。 盛冰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方才在闹市上,手夺自己马鞭的那个少女,她不由呆了一下道:“你……你是铁娥!” 来人一声冷笑道,“是又如何?” 说时又有一排弩箭射了过来,铁娥一声娇叱,十指疾出,发出了一把金钱,一阵叮当声中,来箭又全数落堕下来! 盛冰身子奋力一窜已拔上了土坡,手中剑又砍倒了两名官兵,但见火光一现,又是“轰”地一声,盛冰身子晃了晃,倒翻了下来。 冷剑铁娥一抬手,接住了盛冰落下的身子,但见盛冰全身上下几乎都成了马蜂窝一样,整个都彼鲜血染红了。 铁娥身形倏地纵起,只听得又是一声枪响,可是铁娥似早有了准备,她身子方一沾地,猛然就地一滚,哗啦一阵铁砂子响声,竟是打了个空。 这时郭飞鸿左手夹着唐霜青,有如神兵天降,已然落在了官兵阵内,随着他掌力到处,大部官兵有如西瓜似地被抛了起来! 一名抬枪手才要点起火绳,已为飞鸿赶上来,这名官兵来不及放枪,抡枪就打,郭飞鸿右手平空一切,使了一手“凌空裂帛”的绝功,“咔喳”一声,白木黄铜的枪身竟被劈成了两段。 郭飞鸿毫不迟疑,快如星丸跳掷般地起落着,他所扑击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抬枪设伏之处,一些官兵被打了个七零八落,混乱之中,已杀出了一条血路。 黄土坡前,拴着十数匹军马,郭飞鸿猛扑而上,飞身跨上一匹,拨马头正要去找寻盛冰,却见一个白影子自空而降,不偏不倚地,正飘落在另一匹马马鞍之上。 飞鸿定睛一看诧异道:“铁娥……” 铁娥扬起了那张清水脸,望了望他,十分凄苦地道:“她死了。” 说罢低下头,凝视着怀抱中的盛冰,郭飞鸿这一惊,真像是全身都凝固了,定了定神,才道:“快走!” 两匹马载着四个人泼刺刺地冲出去,迎着当头的烈日,飞快地疾驰着,归途中,他们来不及说话,只是拼命地策马。足足驰了有一盏茶时间,眼前来到了一片松树林子,郭飞鸿在林前勒住了马,飘身而下! 他把唐霜青平放在草地上,抽出了那口“残月剑”,只一撩,“呛”一声,已把唐霜青手上锁链斩断,然后又陆续斩开她足上的链子,取下了枷锁,唐霜青只是皱着眉,还没有清醒过来。 郭飞鸿回过身,注目着铁娥,喟然叹道:“姑娘……谢谢你。唉!盛姑娘死得好惨!” 铁娥自马上飘落地面,沉默了一下,把盛冰的尸体平放下来,抬头道:“她是谁?” 说着手指了盛冰一下,飞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她姓盛名冰,和这位唐姑娘乃是患难之交!” 铁娥抬起一只皓腕,在眼角抹了一下,她向来是不轻易流泪的,今天竟然哭了! 飞鸿一惊道:“你怎么了?” 铁娥摇了摇头,半天才道:“人生能交到如此义烈的朋友,真正是难得。” 言罢她解下了一领披风,盖在了盛冰身上,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 飞鸿呆了一呆道:“你……” 铁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她目光转向唐霜青,道:“你好好照顾她,代我问一声好就是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讨厌我!” 铁娥痴痴地看着他,苦笑道:“随你怎么想吧,再见!” 随即转身欲待上马,忽又转过身来道:“这位盛姐姐临终之时,要我转告唐霜青,不要忘记为她报仇!” 飞鸿漠漠地道:“报什么仇?” 铁娥摇了摇头:“她没有说。” 她那张雪白的脸,迎着目光,泛出了一些情意,剪水双瞳依恋地在飞鸿身上转了转,终于由牙缝里绷出了两个字:“再见!” 倏地飞身纵上了马,郭飞鸿上前一步道:“且慢!” 铁娥背着身子轻叹了一声道:“你还有事么?” 飞鸿思之再三,恨声道:“小娥……你是决定离开我了,可是?” 铁娥点了点头,飞鸿冷笑道:“当初我送你的那口剑,你竟转赠给了别人,可见你……” 铁娥忽然回过身来,秀肩一挑道:“我怎么样?” 飞鸿此刻既感伤于盛冰的去世,又痛心于铁娥的无情,一时不禁气往上冲,蓦地朗声道:“好,铁姑娘,你既如此,我郭飞鸿也不是无耻之辈,非缠着你不可,很好!” 说到这里,面色已是一片铁青,铁娥不禁呆了一呆,只见她银牙紧咬,玉手指着飞鸿簌簌颤抖道:“你……我一辈子也不要看见你!” 猛地掉过了马头,如飞而去。 郭飞鸿伫立如木,一直目视着铁娥人马消失。 这一霎时,他感到血液怒胀,几乎整个身子都要炸开了,眼前的空气,更令他感到窒息! “铁娥——”他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这无情无义的人!” 只见他双掌一分,充沛的掌力,把一棵巨松拦腰劈为两段,一时枝飞叶扬,可是如此并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悲恨,慢慢地,他感到了更深的悲哀! 渐渐地,他垂下了头,把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意识到一种冷漠——遭人遗弃的感觉! “喔!”一声柔弱的出息,发自身侧。 飞鸿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是救人来的,却把救来昏迷未醒的人置于一边,几乎忘记了是怎么回事! 却见唐霜青在草地上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她忽然坐了起来道:“咦?” 飞鸿走过去,漠漠地道:“姑娘,你得救了!” 唐霜青目光接触到他,止不住粉面通红,垂下了头道:“是你救了我?” 飞鸿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如此,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唐霜青身子一侧,趴在了一棵松树上,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飞鸿心中难受,却也无法劝她什么! 唐霜青哭了一会儿,才抽泣着道:“郭兄!你何必要救我,让我死了多好!我真没有脸见你,我是一个贼!” “你不是贼!”飞鸿冷冷地道:“过去你所作所为,那并不能怪你,你是为人所迫。” 唐霜青泪眼望着他,呐呐道:“你不怪我?” 飞鸿摇摇头,唐霜青面上立时弥放出一片柔情,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以来,她梦想着见一见他,和他说些什么,这个愿望今天竟达到了,那该是多么令人振奋欣悦的一件事? 可是,人真是奇怪……这一霎间,她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忽然:她吃了一惊道:“那……是什么?” 飞鸿不由心头一寒,苦笑道:“姑娘,那是盛姑娘的尸体,正等着你来处置呢!” 唐霜青脚下一软,一交跌倒在地,一时面色惨变,泪下如雨,她猛地翻身跃起,扑过去道:“盛冰……盛冰……” 郭飞鸿默默地道:“姑娘还是不要看的好,她……” 可是唐霜青哪里肯听,早已把覆在盛冰身上的披风揭开来,当她目睹到盛冰那种惨相,忍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紧紧抱着盛冰的尸身,用力地摇着:“姐姐!姐姐!你死得好惨,我可怜的姐姐……” 蓦地她跳起身来,瞪目道:“我要去为她报仇,把那些人都杀了!” 飞鸿伸手拦住她道:“不必了,姑娘,我已经为她报过仇了!” 唐霜青望了他一下,由不住又整个地倒在他身上痛哭了起来。郭飞鸿木然立着,一时不知所措。唐霜青哭得那么伤心,这长久日子以来,她受的委屈实在太多了,新愁旧恨一齐翻出来,只哭了个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飞鸿只是直直地立着,他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却不知如何出口,并且他也想到,这种淤积在内心的哀伤,不如让她一次发泄出来的好。 唐霜青一直哭了很久,才止住了悲声,她慢慢脱开了飞鸿怀抱,红着脸道:“对不起……看,把你衣裳都弄湿了!” 飞鸿苦笑道:“如果这样能使你心情好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姑娘,来,我帮着你,快把盛姑娘埋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禁不住又落下泪来,道:“她死得太惨了,是我害了她……” 飞鸿叹道:“姑娘也不要自责太甚,生死有命,盛姑娘为知己者死,她不会有什么怨尤的,有如此义节的朋友实在也足堪自慰了!” 唐霜青落泪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小姐出身,她的命太苦了!” 郭飞鸿忽然想起铁娥所说之言,就转告唐霜青道:“这位盛姑娘临终时,有话转告你,要你代她报仇,姑娘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霜青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我不会使她失望的!” 飞鸿见这片松树林子占地极大,一面是巍巍青山。另一面则是平广的稻田,他就提议道:“我去找一些木材,作个棺材,就把她安葬在此吧!” 唐霜青伤心地道:“这应该是我的事,怎能劳动你!” 飞鸿也不理她,径自向树林中行去。在林子里找了一棵古松,就用剑把它砍倒下来,他内功玄奥,已入化境,那口“残月剑”更是铁先生随身不离的宝刃,削铁如泥,更遑论普通的树木了! 因此郭飞鸿运剑削木就像切豆腐一般地省事,他一面削着木头,内心却想着眼前的事,忖道:“此间事完后,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想到了唐霜青的娇柔,再反过来想一想铁娥的冷漠刚强,内心更有说不出的感慨! 这件事他真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得如此结果,看来铁娥的感情是没有希望挽回了,以目前情形看,自己也只有辜负恩师那番盛情,运慧剑斩却情丝了。 一想到铁娥,他内心真是其乱如麻,自己作事一向是提得起放得下,可是对这个姑娘却是大大的不然,对于如此一个和自己在感情上有过深切相关的少女,怎能说一声“算了”就可了事? 郭飞鸿脑子里反复想着,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不知何时,唐霜青已站在他身后,她静静地伫立着,用那双哭肿了的瞳子,注视着他,面上现出一片痴迷。他忽然转过身来,二人目光不自禁地对在了一块儿,他赶忙把目光转在了一边,含笑道:“姑娘看这口棺木,尚合用么?” 唐霜青在他身前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轻叹道:“郭兄非但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对这位盛姐姐来说,亦是恩重如山!” 飞鸿摇头道:“不要这么说,我们身为武林道上人,是应该如此的,唐姑娘,你不要气馁,人生都有些不如意的事,过去的就算了,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地活下去!” 唐霜青咬着唇,点点头道:“谢谢你……” 飞鸿苦笑了笑,道:“人生最幸福的是自由自在,不要使自己牵挂上些什么,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更不要去梦想……” 他纯粹的是因自己的遭遇有感而发,可是唐霜青听在耳中,却不由得玉面一红,慢慢垂下头来! 郭飞鸿闷闷不响地,继续用小刀削着棺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行了,我们把盛姑娘装殓进去吧!” 二人走出树林,这时盛冰遗体,已经过唐霜青整理,身上的血迹,也都洗净,唐霜青还把自己的外衣,为盛冰穿上,只是那张原来清白的脸,已为铁砂子弹打成了千孔百洞,皮开肉裂,却是再怎么也好看不了,唐霜青用一块布缠在盛冰面上,二人轻轻把她抬放到棺材里,大小倒也合适,虽然式样过于简陋,可是如此情况下,已是很难得了。 二人又忙了半个多时辰,才把棺木下了土,唐霜青还在她坟前做了一块碑,一切就绪之后,已是午后时分。 唐霜青在坟头又痛哭了一番,经郭飞鸿再三的劝说,才止住了悲伤,她揉着眼睛,兀自坐在一边发着呆。 飞鸿尚记得当年在苏州“宝华班”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那是何等的绝代姿容,和此刻的蓬头泪面,消瘦憔悴,该是多么强烈的一个对比,其差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望着她清瘦的面颊,郭飞鸿内心却又浮起了一丝黯然,眼前自己对于她,似乎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超出了范围,而有失自己救人的侠义本色。 本来,在失去了铁娥之后,唐霜青正好填补这个感情的缺憾,可是飞鸿却不是这么想。他不能对两个女人,都发生感情,无论如何,今生今世,自己只能守定一个,而不应再对任何其他异性有所牵连。 郭飞鸿如此一想,已有作别之意,唐霜青见他锁眉不语,遂道:“郭兄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飞鸿惨笑道:“方才姑娘一直在伤心之中,我尚有几句话没有问姑娘,姑娘是如何与铁娥认识的?” 唐霜青怔了一下,奇道:“郭兄问这个干什么?铁娥她来了?” 飞鸿伤感地一笑道:“来了,可是又走了,她永远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唐霜青呆了一呆道:“怎么我没有看见呢?” 飞鸿于是把铁娥抢救盛冰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出她与自己的感情纠纷。唐霜青又多了一层感愧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姐姐她个性一向是如此,可是为人却是侠肝义胆,令人敬佩!” 她说话时,见飞鸿面有异色,不由怔了一下,接道:“郭兄,你认识她很久了?” 飞鸿点了点头道:“有好几年了!” 唐霜青想了想,面色苍白道:“奇怪!” 飞鸿道:“姑娘有何奇怪?” 唐霜青秀眉微颦道,“此事怎么她没有与我提起过,原来你们也是认识的。” 飞鸿遂不隐瞒地道:“家师铁先生,乃是她的父亲,只是他们父女之间,存有很深的芥蒂!” 唐霜青忽然站起身,走到一边,背对着飞鸿道:“这件事我现在都明白了!” 说着她又转过身来,苦笑道:“我真傻……” 飞鸿不由得俊脸一红,呐呐道:“姑娘不要多想……” 店霜青脸上带出了一种歉然的笑容道:“郭大哥,我应该恭喜你,我……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 飞鸿一声朗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言中之意!” 唐霜青苦笑道:“郭兄你不必再……唉,其实我那铁姐姐早已说过了!” “她说过了?”飞鸿吃了一惊:“她说些什么?” 唐霜青低头寻思了一会,昔日在梅岭,与铁娥相晤时的一幕,历历在目,铁娥是如何热情地帮助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随后自己在木屋里寄住疗伤,她曾对自己说过,她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当自己提到郭飞鸿时,她是如何的吃惊,如何的感伤,随后,她又把那口剑,转赠给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当时自己是如何的费解,可是此刻两相一对照思索,真如同镜子似的明白,原来眼前的郭飞鸿——也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情人,早已和铁娥建有关系,这是不会错的。 唐霜青只觉得全身一阵发软,眼前阵阵发黑,可是她仍然努力地支持住,她不能让郭飞鸿看出自己内心的感情来。 当时她反倒作出了一个微笑,道:“我那铁姐姐曾对我说过,郭兄你是她生平的一个挚友……” 飞鸿哑然失笑道:“姑娘何必拿我开玩笑!” 唐霜青几乎要淌下泪来,她微弱地说:“这是真的!” 飞鸿忽然解下了背后一口剑,道:“这是姑娘的剑,我忘了还给你了!” 唐霜青接过剑来望了一眼,却又递过来道:“郭兄,请你收回去吧!” 飞鸿一怔道:“这……这是为何?” 唐霜青拾起了石上的包袱,系于背后,然后向着飞鸿盈盈下拜,道:“郭兄是我救命恩人,请受我一拜!” 飞鸿忙自闪开道:“姑娘这是为何……还有这口剑,你怎么不收?” 唐霜青垂下头道:“你不必再隐瞒了,此剑乃是郭兄你赠于铁姐姐的东西,我如今既已知道,焉能再要……郭兄请代我再还于铁姐姐吧!” 飞鸿不由面色一红,他真不知道,这段昔日的隐情,唐霜青是如何得悉的,一时捧剑在手,进退维谷,好不尴尬。 唐霜青望着他惨笑道:“我……我应该早就明白的……郭兄……再见!” 猛地转过了身子,飞快地向林中掠去! 郭飞鸿赶上几步道:“姑娘,你回来!” 唐霜青头也不回地道:“郭兄,来日再见,我尚有事,要代盛姐姐往京城一行,就此分手吧!” 飞鸿还想赶上去解释一番,可是转念一想,似乎是无此必要,事情本来也是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想至此,他也就不再勉强,把那口原本属于自己的宝剑在腰间系好,阵阵的风,由松林子里吹过来,松树摇晃着发出一片松涛之声。 此时此刻,他反倒觉得一种宁静,从今而后,自己或可称作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不再为这些儿女之情所困扰。 不过,真正要作到这一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步出松林,太阳垂挂西天,已是黄昏前后。 郭飞鸿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正要离开,无意间目光一扫,却发现正前方一棵老松树下,坐着一个人,这人是背向着自己这边,他身侧放着一个葫芦,面前一张纸上,散放着几样下酒的小菜。 此时此地,这人面对红日,举酒邀天,倒是尔雅风流得很。 飞鸿不由心中一动,暗想方才来时,并未曾见过有此一人,就是方才和唐霜青出来抬动盛冰尸身时,也未曾看见此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呢? 如此想来,郭飞鸿内心起了一些纳闷,遂见此人又斟了一杯酒,对空自语道:“好,这一手作得真妙,真漂亮,人不知鬼不觉。来,干。” 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已把杯中酒干下,用力地咂了两下嘴道:“好!好酒,好酒,好酒,哈哈……” 飞鸿想,江湖上狂人豪客多得是,自己见怪不怪也就是了,想着也就不去理他,转身就走。 谁知他足下方迈出了一步,却听得那人呵呵一笑道:“何急急乎去?来,小兄弟,陪我喝一杯如何?” 这人说话时,仍然是背向着这边,飞鸿倏地转过身去,冷冷一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戏?岂非……” 话出一半,那人已转过身来笑道:“我们方才已见过了,怎说是素昧平生?” 飞鸿暗吃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人乃是方才在茶棚内所见的那个老酸儒,只是这时,他加上了一顶紫缎的帽子,乍然看过去不易认出罢了! 老人望着飞鸿微愕的面色,含笑道:“小兄弟,我们方才不是见过面了?叫你一声小老弟还不算托大是吧……老夫今年八十六了。” 飞鸿微窘抱了抱拳道:“老先生因何见召?有何差遣?” 老人目光眯成了一线,落日余晖映着他那瘦削的脸,呈现一片赤红,他那白而长的眉毛,一根根都像刺猬似地,闪闪发光,方才在茶棚里,此老一副疯癫模样,郭飞鸿并未十分注意他,此时一看,内心不由大动了一下。 老人听了他的话,摇头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你我就算交一个忘年之交的朋友亦无不可,来来,我这一只烧鸡还没动过!” 飞鸿心中对此人生出好奇,也就改了面容,当时含笑走上去道:“老先生既如此慷慨,在下也不便推却,打扰了。” 老人似乎甚为高兴地让开了身子,口中笑道:“坐……坐!” 说完由一旁的竹篮内,取出了一副杯筷,又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酒,他接过酒杯,却见老人一双细长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自己,忽然一笑道:“我是在想,你年纪不大,何以会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飞鸿一怔道:“这……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人睁开了眸子,冷冷地道:“法场内捕役众多,又有那么多抬枪,小兄弟你进进出出,就好像行走平地一般,这本事可真是不简单呀!” 一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震山岳,刺耳已极,飞鸿倒没有料到如此一个瘦弱的老人,竟然会发出这么充沛有力的笑声,只此一斑,已可以看出此老的不凡了。 他骤然听对方道出方才经过,不由心中大惊,当时面色一沉,推杯而起道:“老先生你是什么人,怎知在下所为,请说个明白。”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细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坐下来说话,放心小老弟,我不是官府里的人,我们是无冤无仇!” 飞鸿忽然觉出一股绝大的内力,随着老人手指传过来,顿时整个身躯,止不住震动了一下,赶忙提聚真力把身子定住,等到老人放开了手,他才含笑又坐了下来。 老人那张从容的笑脸,微微现出了几分惊异,飞鸿由老人动作中,已然知道对方是一个何等样人,当时抱拳笑道:“老先生好精纯的内力,在下险些出丑,尚未请教老先生大名如何称呼?” 瘦老人摇头笑道:“不对,不对,应该我先问你,小兄弟,你的大名是……” 飞鸿心中不悦,却也照实道:“在下姓郭,表字飞鸿,老先生一路相随,不知有何见教?” 老人把一双长袖慢条斯理地折起来,目光锐利地望着飞鸿道:“可能是好奇吧,小兄弟,你师承何人?此去欲往何方?也能见告否?” 飞鸿一笑道:“你我一面之缘,谈此不嫌交浅言深么?” 瘦老人白眉一剔道:“交情本是由浅而深!” 说时,眼角之下,现出了两道怒纹,飞鸿不禁有气,却笑道:“老先生你不答我的话,却一直问我,这是什么道理,话不投机,就此告别,再见!” 旋即站起身来,向着老人一揖而退,瘦老双目一翻,冷笑道:“慢着!” 飞鸿嘿嘿笑道:“老先生姓名都不肯赐告,这个闷酒还喝它作甚?” 瘦老哼了一声道:“老夫姓名倒有,只是已久不示人,小兄弟,你真要知道?” 飞鸿点头道:“自是真的,不过你如果不说,我也并不勉强!” 这老头儿咳了一声,点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花,叫花明,我在老弟你这个年岁之时,人们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病书生’……” 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一直在注视着飞鸿的脸,说到此,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曾听过我这个名字?” “病书生……花明?”郭飞鸿轻声地念了一遍,陡然打了一个寒战。 “你听过没有?”花明眯起了一双细目。 “没有。”郭飞鸿摇了一下头,道:“对不起,也许你老人家过去是一个名人,可是我不知道。”说着,他慢慢把身子坐了下去。 这叫“病书生”花明的人,面上带出了一丝冷笑,道:“我却以为你会知道的!” 飞鸿欠身道:“实在失礼得很,我……我不知道!” 花明嘿嘿一笑道:“郭兄弟,你胸前那口配剑,可否借与老夫一观?” 郭飞鸿陡吃一惊,暗奇对方好眼力,自己这口剑是系在外衣之内,隔着一件外衣,他竟能看出来,其观察之力,实足惊人! 当时略为犹豫,遂点头道:“老先生好眼力!” 解开了外衣,把悬在胸前的那口“残月”剑双手奉上道:“请老先生一观!” 病书生花明接剑在手,两道白眉扬了一扬,一笑道:“果然不错。” 说着,右手压剑,已把这口短剑抽了出来。略一注目,又还剑鞘内,然后递还飞鸿道:“残月古剑,老夫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睹物思人,却使老夫想起了一个故人!” 飞鸿神色一变,忙自定心,花明已含笑问道:“铁云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心中暗惊,表面却作出一副泰然神情道:“乃是家师!” 病书生花明呵呵一笑道:“失敬了!” 郭飞鸿由龟山“云海老人”处,早已悉知师父铁先生与花明、石秀郎这两个老怪之间的一番经过,所以仍照实吐出,乃是别有用心! 果然那花明一声狂笑之后,一双眸子直直地逼视着飞鸿,良久才道:“这么说起来,我们不是外人,老夫倒要特别照顾你了!” 飞鸿听对方语气不善,可是却没有想到,花明生性最是多疑,他此行目的,主要就是要找寻那卦上所显示对己不利的少年,郭飞鸿如果不是铁云的弟子,已是难保不被他疑心,现在既知他是铁云的弟子,自是疑心更盛,更不会放他过去了! 病书生花明的话声一落,霍地一掌向着飞鸿肩上拍来,郭飞鸿对于此老早存戒心,这时见他虽是随便的一拍,却也不敢大意。 花明掌式落下,看似拍击,其实是抓,只见他五指弯曲,像是五支钢钩一般,直向郭飞鸿肩上抓了下来,出手之快,真有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郭飞鸿大惊之下,右足向下一屈,左掌向上一托,用“白猿观掌”的手法反向花明五指上扣去! 花明口中“喔”了一声,身形一旋,如同一只大鸟似的,飘出了丈许之外! 这怪老头一声尖笑道:“好招式,我找的就是你!” 飞鸿又惊又怒,怔道:“找我干什么?” 病书生花明身躯再次一转,车轮似地又到了飞鸿身前,接着瘦长的身子向下一矮,猛然间,他整个的身子,好像短了一截。 郭飞鸿既知此老是当今世上,最棘手的两个老怪之一,对于他自是不敢大意,这时见状,足下倒踩古井步,一连退后了五六步,冷笑道:“老先生,你我无冤无仇,何故欺人太甚?” 花明身子陡地一长,蛇也似地又窜到近前,怪声笑道:“你装得好像!” 就见他双手向外一探,如猫扑鼠一般,向飞鸿两肩上搭来。 郭飞鸿这一次不再退缩,他要试一试这老头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双臂一振,以“力举双鼎”式,向上一迎,四只手陡地接实。 只听花明一声怪叫,身子大摇了一下,另一面的郭飞鸿,整个身子,有如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蓦地被震得腾空而起,足足三四丈高下。 他身子就空一折,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了一棵大松树尖梢之上,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齐翻,双目发花,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破身而出。 这一惊,郭飞鸿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如此,一个侠士的风度,却是要保持住的,他施展出师传的“大返波定力神功”,强自把散乱的真气,归纳于丹田之内,身子立在树梢上,一任树枝起伏摇动,本身却是稳如泰山! 这两手功夫,使得那位狂傲一生的老怪物怔住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放过郭飞鸿,就见他仰天一声狂笑道:“小伙子,真有你的!能够在我老人家‘翻海掌力’下幸免的,当世还不多见。小朋友,你原形毕露了!” 郭飞鸿怒目看着他,一语不发,事实上,他此刻五内如焚,只一开口,真气难免失散,那时可就保不住要吐出一口鲜血,而大伤真元了。 病书生花明话声一落,右掌向外一推,就听得一声爆响,枝飞叶扬中,飞鸿所落身的那一棵大松树,竟为花明凌空的掌力,拦腰劈为两段,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塌了下来。 郭飞鸿在树身倒下的一霎那,燕子似地窜空而起,然后飘飘如深秋黄叶一般地又落回地面。 这时,他才开口冷冷地道:“领教了!” 病书生花明足下陡然向前快踏了两步! 郭飞鸿赶忙退后了两步。 花明又踏前三步,郭飞鸿这回却只后退了一步。 花明一声狂笑道:“错了,错了,要是‘燕门步法’,你就该后退两步,岂有只退一步之理?” 飞鸿深有自知之明,由方才两度交手的经验里,他知道自己要同花明正式动手,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对付这样的厉害大敌,必须智勇虚实兼用才行。 当下,他朗笑了一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说自己见闻浅薄,反说我错,我看你才是错了!” 花明一怒,道:“当今世上,焉有老夫不识的武功?你倒说说看!” 飞鸿不动声色道:“我所踏的乃是‘黄家八旗步’法,你却说是‘燕门步法’岂非是大错了?” 花明又是一怔,冷笑道:“胡说八道!武林之中,上乘步法乃是‘苏’、‘燕’、‘秦’、‘李’,几曾又来了什么‘黄家八旗步’法,简直是一派胡言!” 飞鸿冷漠地道:“我倒要请教了,何谓苏燕秦李?” 花明怒声道:“苏是苏子兰,燕是燕超,秦是秦怀玉,李是李广,怎么,你可曾听说过?”
第三章 海天一线 郭飞鸿抱拳道:“高明!” 花明满面不屑地道:“苏步是九上九出,燕步是二二三三,秦步是花步两跺,李步是一虚三实,你这黄家八旗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郭飞鸿“哧”的一笑道:“所以你是见闻尚浅了!” 病书生花明冷笑道:“你如信口胡诌,老夫要扎穿你的心!” 郭飞鸿冷笑道:“知为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既有‘病书生’之雅号,却没有读书人虚心下问之风度,令人好笑、齿冷。” 花明一声狂笑道:“黄毛小子,也敢教训起人来了!好,你且说来!” 说罢,向前又踏了一步,郭飞鸿却后退了半步,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花明眉尖一挑,心忖道:“这又算是什么玩艺儿?” 他哪里知道,这是郭飞鸿胡乱想出的玩艺儿,根本不成为步法家数,其旨在以虚欺敌,可笑花明,身负偌天的奇能,一时反倒被蒙住了。 郭飞鸿这种怪步,使得他越发地戒惧起来,一时不敢冒闯,像他这一类的奇人,是绝对不作没有把握的事的。 当时他嘿嘿冷笑着,眼角放出了凌厉的神光,道:“这也是黄家八旗步法?见鬼!” 郭飞鸿哈哈笑道:“黄家八旗步,乃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大不同于你所说的苏燕秦李!” 花明箭眉闪闪道:“什么是一实二虚三点六坐?怎么个虚?又怎么个坐?” 郭飞鸿又哈哈一笑,花明怒声道:“笑什么?” 郭飞鸿道:“我差一点上了你的当?” “上我的当?”花明更是糊涂了。 郭飞鸿点头道:“可不是,我要是说出了这一实二虚三点六坐,你岂不是学会了? 我平白无故传给你一手天下奇绝工夫,而你却连一声谢也没有,甚至还不领情,我岂不是成了寿头了?” 花明低头想了想,面色灰白地道:“如此我不问你就是!” 郭飞鸿一笑道:“我也是说到此为止!” 花明一双细目上上下下打量了飞鸿一刻,实在气不过道:“你这黄家八旗步法一定要说出来!” 郭飞鸿笑道:“为什么?” “因为……”花明身子抖了一下道:“任何人不能欺骗我,你也不能例外,据我所知,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种步法,你休想骗我!” 郭飞鸿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 花明狂笑道:“我当然不信,你是一个坏透了的小子,你骗不了我!”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忖,糟了,这老鬼怎地又聪明起来了,看来我必须要另施点花样了。 兵法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用之于二人打斗则该为,“斗智为上,斗力为下”。 郭飞鸿此刻面临着生平未见的大敌,若论实力来说,双方相差甚大,郭飞鸿决不是对方对手,可是他忆及龟山云海老人之言,对这位当世的双魔之一,只能智勇兼取,不可凭一时匹夫之勇力敌。 他诌出这一套“黄家八旗步”,果然使得花明困惑不已,可是如果始终一成不变,亦难收镇慑之效,所以郭飞鸿不得不再另想花样! 病书生花明见郭飞鸿低头不语,益发认为他是情虚有诈,冷笑道:“小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我已说过,信不信由你!” 说罢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正眼也不看花明一眼,花明一声狂笑道: “好!我就见识一下你的黄家八旗步。哼!” 双足一点,挺身而上,这老魔两只留有长指甲的瘦手左右一分,直往郭飞鸿一双肋骨上插来。 他身形一倾,飞鸿立时觉出力道像是一堵墙似的,全面向自己身上压来。 和如此一位武林异人对敌,必须要全心全意十分小心,任何的一点失误,都可能制命。 郭飞鸿早知他要出手,这时身形一闪,无意中使出了师傅的‘小六乘挪移步法’,只一闪,已至八尺以外。 花明陡然一怔,狂笑道:“小伙子,你露了马脚了吧,这明明是小六乘步法,你却来骗我是什么黄家……” “黄家八旗步法!”郭飞鸿一笑道:“一点都不错!” 他说时按照“一实二虚三点六坐”胡乱地转了一通,正当他要表演那“坐”字诀时,身形一转,却发现病书生花明已立于身后。 这老迈病书生花明面上此时带出了一种鄙夷的微笑,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哑声道:“看掌!” 掌心向下一沉,指尖作劳燕分飞之势,一出手便贴向郭飞鸿的背后,霍地向外一抖,郭飞鸿正在表演得得意之时,怎会想到有此一着? 这时候他是除了挨打一途之外,别无良策了。 不过郭飞鸿已由对方先到掌上,体会出这一掌并无太大的功力,自己还挨得起。 无可奈何之下,他双足一弹,紧跟着背上着了一掌,整个身子飞出了丈许远,“噗” 一声跌倒在地,虽是挨了打,他还是忘不了玩个花头。 只见他身子一旋,面不改色地飘立一边,哈哈一笑道:“老头儿,你这算是哪一手呀?” 花明见对方形同无事人儿一般,心中也不禁动了一动,固然是这一掌他意在试探虚实,并未用上十足内力,可是凭自己所浸淫的数十年掌力,哪怕是一成,也能有“开碑碎石”之功,而对方这个小伙子,竟能无动于衷,这已是不大容易了。 这一霎时,病书生花明不再多疑。他已认定了对方必定是卦相中所示不利于自己的那个年轻人。 有了这个认定,花明不再留情了。 这老头儿仰天一声哑笑道:“小朋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开老夫手下!” 郭飞鸿心头一惊,他知道:“智取”已成过去,眼前将是“力斗”开始的时候,当下略一定神,把内力贯注下体,使得自己下盘稳若泰山。 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使背部靠依在一株松树之上,嘻嘻一笑道:“花老头,我劝你动手前要三思而行,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花明目射精芒,一步步向前逼进。 忽然,他在郭飞鸿身前五尺处站定了身子,猛然双掌一扬,只听得“咔嚓”一声大响,郭飞鸿背后那株大树拦腰倒下,大树帽子倒下来的声势,有如天崩地裂,声震山川。 郭飞鸿在这种情形之下,自是不能保持静默,他只有窜身而起。 就在他身子甫一落下的当儿,病书生花明已如凌空的鹞子一般,一下贴近了他身边,郭飞鸿左肩向下一坍,右手用“穿心掌”向外一抖,叱声:“打!” 病书生花明伫立的身子,不进不退,右手骤出,实实地接了他一掌。 这是双方倾集实力的一次交锋,郭飞鸿只觉得掌心一热,由于他下盘内力充沛,身子不过是摇了摇,可是五内在这霎时之间,受了极大的震动,只觉喉头一甜,心血一阵上翻。 郭飞鸿暗中道了声不好,这口血要是吐出来,败像立现,往后就不堪设想了,他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真纯的功力。 他面色一变,强吸一口气,不吐反吞,“咕噜”一声,把欲吐出口的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在残枝败叶飞扬中,他那傲岸的身子,兀自保持住原来的姿态,足下更是不移分毫。 病书生花明面色黯然了。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谜”,他真不敢相信,天下能有如此一个年轻人,居然能实实在在地接下了自己一掌,他——郭飞鸿,身不摇,足不移,简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至于对方内心的感受如何,他就无从体会了。 就表面而论,花明气焰立挫,那只右手,也感到了阵阵酸麻,他心底呐呐地自语道: “好家伙!好个厉害的小子……” 说着,他身子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些。 郭飞鸿在短暂的时间里,得到了休息,显然他已受了些内伤。可是,他眼前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对付这种大敌,是一丝一毫也松弛不得的。 他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看吧,这一个回合,你并没有占着上风,我们何不坐下来谈谈,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花明一双明锐的眸子,不住地转着,他也是在用智力去分析对方的一切。 闻言后,这老头儿哈哈笑道:“好的,小朋友,我倒要问问你了,铁云既是你师父,可是以我看,你的武功却在铁云之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冷笑道:“这些年来家师功力精进已倍胜于昔,又岂是你所能妄断的!” 病书生花明左右走了两步,摇头道:“不对,他武功绝不如你,也许你不是他的师弟,那么,你师父又是谁?快快老实告诉我!” “铁云!”郭飞鸿冷然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花明一声凌笑,他在左右走步时,早已窥好了第二次下手的路子。 眼前这个少年,既经他认定是加害他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过去的! 郭飞鸿自知方才一击,自己五内已受了轻伤,此刻再要和对方交手,那是太不智了,所以他借着说话,暗中运气调息,一方面他也在注意着花明的动静,由花明的眼神中,他知道再次的攻击又将要来临了。 病书生花明凌笑声中,右手五指,如同鸟爪似地弯屈了起来,郭飞鸿情急之下,忽然忆起了当日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的两招绝招。 为了救命,这两招必须要施展得恰到好处,才能使对方知难而退。 他心中有了主意,面上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地笑道:“花明,你还要打么?” 话方出口,紫帽儒衣的花明,已自他右面凑了上来,郭飞鸿的右手就在这时缓缓举了起来。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啸,鹰爪也似的右手,伸缩之间,看起来骤然长大了几乎一倍,这种“巨灵金刚掌”,郭飞鸿还是只听传说,而从未曾亲眼见过。 这种掌力惊人的威力,郭飞鸿是久仰了,只要容他把内力吐出来,自己要想再保全这条性命,可就妄想了。 郭飞鸿就在这危机一瞬间,身子一晃,冷叱道:“老头儿你欺人太甚!” 随着叱声一抖手腕,云海老人所传的一手“海天一线”使了出来。 这招式看似无奇,其实乃是云海静悟中,针对花明武功而创设出来的绝世奇学,只见郭飞鸿右手一翻,左手骈指如刃,由右腋下递了出去。 花明面色一变,口中“晤”了一声。 奇怪的是他那么凌厉疾快的势子,竟然会被郭飞鸿这种看似无奇的招式阻止住了,他一声惊呼之后,整个身子霍地退了下来。 郭飞鸿在他骤退的同时,左足向前猛然踏进了一步,左手二指由上而下,正正地划了下来。 病书生花明更吃了一惊,一双大袖霍地一抛,作飞虫状向后再次撤身,可是他的攻守进退,都早在云海老人算中,是以这“海天一线”早已把他退路也封死了。 随着郭飞鸿指力向下一划,花明“眉心”、“心坎”、“咽喉”、“丹田”四处穴道,全都暴露在郭飞鸿的混元指力之下。 花明这一惊,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总算此老一身软硬功夫,已入化境,他竟然能在必死的情况之下,绝处脱身。 他那瘦削的身子,就像是一条绸缎似地,飘然贴地,全身看过去作波浪状,疾移一尺,郭飞鸿如刃的指力,顿时走了个空。 尽管如此,花明那一袭儒士服,已是由胸而下,如同被剪子剪了一般,整整齐齐地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情形之下,一任病书生花明再厚的脸皮,也不能再装作不知,同时他也是实实在在为对方的绝世武功所败了,灰白的面颊,带出了一种极为难看的笑容,向着郭飞鸿点了点头道: “小朋友,这一手功夫好厉害,老夫见识了!” 郭飞鸿这时呆立一边,一言不发,他是在想,云海老人传给自己用来对付花明的,只有两招,自己己用了一招,如果对方再不服输,自己可就危险了。 花明之言,顿时触动了他一点灵感,当下冷笑道:“老朋友,见好就收吧。承教,承教!” 说完抱了抱拳,转身徐徐而去! 他每走一步,内心都在担着一分惊险,因为像病书生花明这种奇人,每发一招,哪怕是举手投足间,也足可制人死命。 可是他一步步走出去,直行出十丈以外,并未见病书生花明再猝起发难,至此,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并且知道,一场风波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郭飞鸿站定了脚步,徐徐回转身来,暮色中,病书生花明仍然站立在那坡岗之上,怔怔地望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关系,他面色显得一片灰白。 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头,如今正陷于极度的痛心惊吓之中,他不明白,甚至无法猜测,对方那奇妙的一招,是如何发出来的…… 这时候,他在搜尽枯肠地想想想…… 郭飞鸿提了提真气,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可是自己无论如何,总算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完成了云海老人交嘱自己的初步任务,往后如何下手,只有稍待再说! 他想进一步探查病书生花明的根底,可是他身受内伤,已不容许他冒险行事,反正花明既在此出现,一天半天他是不会走远的。 在沉沉的暮色里,他找到了拴在树上的马,翻身上鞍,顺着驿道一直行了下去。 ※ ※ ※ “福升客栈”已掌上了灯,郭飞鸿的马,越过了客栈,却在一家叫“元记”的药铺前停了下来。这时,他只觉得全身无力,五内如焚,那强压住的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在这时呛了出来。 一个店伙计吓得丢下了手上的小秤,跑出来道:“客官你怎么啦?受了伤啦!来,进来坐会吧!” 飞鸿吐出了这一口血,倒觉得五内舒服多了,这时他牵着马,摇了摇头道:“不要紧,为我配一份药!” 伙计赶忙回头倒了一杯水,郭飞鸿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桃仁五钱、川贝七分……” 伙计高应道:“有!” 郭飞鸿接着念下去:“坎离铁砂,加热醋拌和,以牛皮纸封之,合计斤半!” 店伙计摸了摸头道:“唷……这玩艺儿怕不大好找……行!有!” “取桃仁、川贝研粉,用黄布包裹,共置纸袋,趁热快快取来!” 伙计领命入柜,三个小伙计,都放下了工作,赶着为飞鸿弄药,一个身着夏布衫的小老头,大概是这“元记”药号的掌柜的,笑嘻嘻步出来道:“这位相公,你进来坐一会吧,是受了内伤吧!” 郭飞鸿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 迈步进入药铺,老先生拉开一扇门,内有一个小暗间,设有一张木榻,原来他这药铺,除了为客配药之外,还代人疗伤看病,内外伤都治。 这时掌柜的点起灯,道:“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 郭飞鸿接过了灯,沉声道:“不用,我自己会,你快取药来吧!” 小老头怔了一下,转身走出,郭飞鸿随即解开了上衣,就灯下一看,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好厉害的花明,我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了!” 灯光下,他整个的腹肋间,浮现出了一片暗紫颜色,这正是被内炁真力所伤的显明现象,若非是郭飞鸿内功至厚,只此一震之力,已足可碎其内脏有余了,而现在,却是一时岔气所致,只需去了淤集在五内的内炁,就可还好如初了。 店伙计推开门,手中捧着配给郭飞鸿的药袋,龇着牙,连连叫道:“哟!好烫,客官你这药怎么个用法?” 郭飞鸿接过来道:“你退下去!” 然后他把一件外衣撕成了尺许宽的一条长带,把那牛皮纸袋,紧紧地缠在胸腹之间,一股奇热如焚的热流,骤然攻入内腹。 这一霎时,郭飞鸿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哼出了声,一时间,汗水洗面而下,他挣扎着坐上木床,双膝盘空,牛喘了起来。 这真是痛穿心肺的一刻,整个腹内,仿佛是有十万雄蚁在咬嚼着,那种痛楚,可真不是一个人所能忍受的。 可是过了这一时,痛楚慢慢减轻了,郭飞鸿整个人仿佛被洗了一个澡似的,被汗水湿透,再试着运行一下气机,已是大为通畅。 他睁开了眸子,解开了布条,把牛皮纸封由胸肋间取下,人喘成一团,他全身血脉气道虽已通畅,只是新伤方愈,全身上下却是半丝力气也没有,倒身在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在这时,药铺前出现了一个紫帽瘦高的老人,他那双细长而闪光的瞳子,打量着门前的那匹马,频频冷笑不已。 店伙计见状惊异地上前招呼道:“老先生要抓药么?” 瘦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是找人的!” 用手指了那匹马一下,道:“这匹马的主人可在这里?” 店伙计怔了一下道:“不错,是一位相公,老先生要找他么?” 紫帽老人点头道:“我自己进去……这位相公可是受了伤?” 店伙计点头道:“不错,是受了伤!” 瘦老人面上一喜,遂冷冷笑道:“我是他朋友,请带我进去见他!” 店伙计哪知内情,当时回身一指道:“那位相公,就在里面房中上药呢!” 瘦老人抢进店内,推开了房门,只见郭飞鸿仰面睡着,一灯如豆,老人身形微晃,已至床前。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在郭飞鸿上身转了一转,冷冷一笑,心忖道:“果然他已受了伤,我差一点被他骗了!” 想着一只瘦白的右掌缓缓举起,正要向飞鸿顶门上按去,转念一想,他又收回了手。 他想:“我病书生花明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岂可如此结果了他?再者,他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人?是谁要他来暗害我的?这些我却不可不弄个清楚!” 想到这里,他暂时止住了杀机,闪烁的目光在郭飞鸿身上一转,骈二指隔空向着郭飞鸿脐下“气海穴”上一点,郭飞鸿倏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就不动了。 然后他找出郭飞鸿的衣服,为他穿好,把他背在了背上,开门步出室来,对铺内人道:“我们要走了,他伤得不轻!” 掌柜的笑道:“老先生,这相公的一两药钱还没给呢,你给了吧!” 病先生花明丢下了一块银子,走出店外,然后跨上了郭飞鸿的马,蹄声得得一路放马而去。 ※ ※ ※ 白昼的强光,使得郭飞鸿一双眸子十分刺痛,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从梦中醒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是处身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 这是一座半圆弧形的地洞,四壁以及屋顶,全是青色的岩石砌成,正面上方,开了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天窗,那刺目的阳光,正是由那里照射进来,整个室内充满阴森潮湿而冷冽的空气。 郭飞鸿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一双足踝,为两根细若小指的黄色透明带子紧紧束着,整个身子是被系在一方极大的青石之上。 他摇了摇头,心忖道:“天,这是怎么一会事?我怎么会来到了这个地方呢?这是个什么地方?” 记得昨晚自己在药铺内疗伤,不久入睡,怎么一觉醒来,会来到了这里? 想到此,他跳下石块,觉得双足上那两条绳子,似乎有相当的韧力,可长可短,试着运功去挣断它,一任他施展出全力,竟不能断其分毫。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落入某人掌握中了,这人必定是那花明无疑。 郭飞鸿内心不禁浮上了一层悲哀,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落在了他的手中,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他坐在那块类似石床的大石块上,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又试了试内功真力,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然完全复原。 这是一间奇怪的建筑,它的形状说难听一点,很像是一座大坟墓,只是哪里会有如此大的坟墓?整个面积足足有十丈见方,其中,除了郭飞鸿所睡的大石床外,好像还有些其它的东西。 郭飞鸿此刻不得不抱着逆来顺受的心情来承受现实的遭遇,他是一个遇事极为冷静的人,他想如果真是落人病书生花明手中,要想逃走,只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现在他细细地观察一下这室内的一切,在他左面有一块和自己所睡同样大小的石块,两者间距离约有两丈左右,奇怪的是,在这两块大石旁边,各立着一个魁梧的金甲武士。 两个武士当然并非是真的人,而是用钢铁所铸成的,金黄色的盔甲,都长着绿茸茸的一层霉菌,看上去至少在此立有数十春秋,也许还要再久一点,因为由两个武士的装束上来看,已不是今日士兵所流行的盔甲,说得远一点,应该是属于宋朝末年时的装束。 郭飞鸿不禁为眼前的一切,引起了极度的好奇,目光继续地四处望着,他已经意识到,这地方的确是一座坟,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古坟! 他又发现,两个石床之间,还有几盏生了锈的灯座,在四周的青石墙上,刻有很多不同的花坟,沿壁有十数处灯座,可以想得出,一旦点亮了这些灯,这座古坟内必定是相当明亮,整个的坟内,还开有十数个通气照明兼用的天窗,因此白天这坟内仍然有光亮,不至于黑不见物。 这倒底是怎么样的一座坟?是谁居住在此?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里?郭飞鸿还一时想不透。 他缓缓睡下了身子,目光视向室顶,只见无数的蝙蝠倒吊在顶上,由此可知这座坟平日是人迹罕至的了。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那口爱不离身的宝剑,不由探手向胸前摸了摸、已然没有了,可是目光一扫,却意外发现壁边这一个石兀上,平平地置着自己那口残月剑,还有随身所带的银两什物,一样不少,只是那石兀距离自己太远,无法拿到手中。 很显然的,对方已在自己身上搜查过了,郭飞鸿心中战抖了一下,探手在肋下摸了摸,真是万幸,云海老人赠送给自己的那枚“如意金市令”,还没有被搜出来。 因为这枚“金市令”关系至大,所以郭飞鸿一直是极为小心地收藏着,他把它平平贴在肉上,外面用一块人皮贴上,如此随身携带,可谓万无一失,想不到自己一时聪明,果然有了用处,否则一旦为花明搜出了这枚市令,身份暴露,自己怎还会命在? 想到此,他真是暗中庆幸不已。 正当他思绪起伏,不可遏止之际,猛然发现壁顶的蝙蝠一阵骚动,纷纷夺窗而出,万千黑翼展动之间,有如风卷黄叶,令人眼花燎乱。 就在这蝙蝠竟飞的当儿,一个瘦长的人影,有如无常鬼一般,悄悄移到了郭飞鸿身边。 郭飞鸿蓦地侧首,看见了这人那张苍白的瘦脸,正是当今宇内双魔之一的病书生花明。 这时只见他穿着一件黄格布的长衫,长度几乎盖到了脚面之上,他身子笔立,飘忽而来,乍然看过去,像个鬼似的。 他低头看着郭飞鸿,良久才动了动嘴皮子道:“你醒过来了么?很好!”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明人不做暗事,花明,你趁我不防时,把我点了穴道,移送至此,算是什么英雄?” 花明白皙的瘦脸上,炸开了两道笑纹,喃喃地道:“小子,我差一点为你骗了,你原来已受了我的掌伤……嘿嘿……” 郭飞鸿哂然道:“可是我对你也手下留了情,否则你怎能逃过我‘海天一线’那一式绝招!” 病书生花明那张白脸,看来更白了,他鼻中哼了一声道:“那是我一时大意,不出三天,我必可想出破你那一招的手法!” 郭飞鸿沉声道:“花明,你永远胜不了我,就算你想出了破我那一招的手法,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式!” 花明全身一阵战抖,细目极张,呐呐地道:“你胡说,当今天下绝无一人能是我的对手!” 郭飞鸿嘴角一扯,不屑地道:“那可不一定,不信你松开我,我们再比试一番如何?” 病书生花明白眉一扬,正要解开他足上的绳索,却又森森地一笑道:“你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鬼,你想这样我就会放开你么?你是作梦!” 郭飞鸿朗笑一声道:“你不敢!” 病书生花明一只鹰爪也似的手掌,比了一下道:“我要用“鹤爪功’抓砰你的头颅,使你溅血当地!” 郭飞鸿一笑道:“生死有命,只要你承认不敌,请便!” 病书生花明气得面色如灰,退后了一步,双手轻抚,改愤怒为祥和,轻笑道:“你真是一个精灵的小鬼!”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花老头,我实在不明白,你何以要如此害我?为什么?” 花明森森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郭飞鸿惊讶地问了一句。 花明目射精光道:“你是那个老和尚派来的!” 郭飞鸿心中一动,作出益发迷惘的样子道:“什么老和尚?哪个老和尚?” 花明眼珠子一转,道:“算了,你必定是姓石的派来暗算我的,哼哼……你还想狡赖?” 郭飞鸿一怔道:“老和尚姓石?” 花明毗目道:“石秀郎,他必定是指使你来暗害我的人!” 郭飞鸿哂道:“我看你简直是胡猜,石秀郎是什么样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你告诉我一下可好!” 花明盯望了他半天,面色少霁,道:“你真的不认识这两个人?” 郭飞鸿怒声道:“当然是真的,你怎么乱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谁是老和尚,谁又是石头郎呀!” 花明呆了呆,自语道:“莫非这小子真与此事无关?” 说时一双瞳子来回地在郭飞鸿身上转着,旋又冷冷地道:“我不会就这么容易地相信你,这件事我会慢慢地调查清楚,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会放你!”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你莫非要我在这块大石头上,等候你慢慢调查清楚?” 花明一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这地方很好!”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四周,接道:“这是宋朝神宗皇帝御弟靖南王的坟冢,虽历经数百年,这坟家仍然完好如初,这地方也是我南来安身的地方,住在这里远比你住在客栈里舒服多了。” 郭飞鸿坐起来道:“可是我的脚……” 花明哑笑了一声道:“不用愁,这东西不会使你受伤的,只是你要想弄断它,却是不能够,这是我当年在南水一条巨蛟身上,取其筋焙制而成!” 郭飞鸿暗暗吃惊,心忖难怪它如此强韧,原来竟是蛟筋所制。 花明冷冷一笑又道:“你放心,虽然你逃走不能,可是你仍有相当的活动范围,平日必需的行动,不会受限制的!” 用手指了一下,他又道:“这里有个暗门,离你很近,你可以随时进出,至于三餐,我吃什么你也吃什么,这不很好了么?” 郭飞鸿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也只好如此了。” 病书生花明在附近走了几步,落坐在另一块大石之上,一双手交叉在胸前,猛然跳起来道:“我看你还是实说了吧,你不要惹我发脾气。” 郭飞鸿冷笑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病书生花明凌厉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我总会有办法对付你的!” 说罢站起,飘然而去,古坟内顿时归于安静。 一天,两天,三天…… 花明没有再来,郭飞鸿除了在贮水池内,获得一点必要的饮水之外,竟是粒米未沾。 几天不吃饭,固然对一个武技内功均臻上乘的人,构不成致命的打击,可是却能消蚀一个人的体魄。 第四天过后,郭飞鸿已感觉五内如绞,人也有些飘飘然了,他现在才知道,花明对自己是使出了残忍的饥饿手段,想用饥饿来迫使自己招供。 他生就倔强的个性,是绝不会如此抵头服输的,抵抗饥饿唯一的方法是静坐,坐到整个忘我的地步,也就会把饥饿忘了,可是坐毕之后,那种痛苦,就更令人挺受不住。 如此到第八天的时候,郭飞鸿已有些挺受不住,他静静躺在大石床上,心里想: “莫非花明真是要饿死我?莫非他算定我能挺受如此长久的饥饿?” 想到此,他不禁甚为愤怒,忽地大吼了一声,这声吼啸,几乎震聋了他自己的耳朵。 使得坟穴内的蝙蝠蜂涌而出,争相飞鸣,噪成了一片。 郭飞鸿信手一挥,十余只蝙蝠自空堕落而下,他现在是饥不择食,蝙蝠虽不能吃,可是吃下去也不见得会毒死人。 这时他真变成了一只狼,一头兽,猛地扑下石床,正当他抢拾起一只大蝙蝠,预备去毛而食的时候,红色的阳光,在地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子。 郭飞鸿霍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对自己的一扇石门打开了,这时正是落日时分,桔红色的阳光照映的这个修长的人,已然步进坟内。 郭飞鸿只当是病书生花明来了,这八九天来,双目在黑暗中处得太久了,此刻骤然与阳光一接触,只觉得瞳孔如针扎,视物不明。 他只能见到这个人黑而高的影子,却不能断定他是谁,心中猜出必定是花明回来,禁不住怒从心起,双掌霍地向外一推,发出了两股掌力,直向这人正面袭去。 他内功精纯,早已登峰造极,此刻虽陷于极度的饥饿中,可是发自他双手的功力,兀自是不可轻视,巨大的掌力,形同是两道风柱,向着那人全身直撞过去,四壁起了一片沙沙之声,石屑溅落了一地都是。 可是迎面这个人,并不立时闪躲,他发出了有如山羊似的一声怪笑,两袖交叉向外一拂,一声大震,已把郭飞鸿所发出的掌力消解于无形。 郭飞鸿八九日未食,五内空虚,又长处黑暗,目光骤为红日所眩,一时间顿觉眼前金星乱冒,头昏脑胀不已,这人蓦然出现,所发劲力,把郭飞鸿发出的掌力,消解无形,使得郭飞鸿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 他双手在眼睛上揉了一下,怒声道:“花明,我与你誓不两立……” 面前所立的黑衣人闻言后,又是一声山羊般的怪笑,以甘陕方言道:“年轻人,你稍安勿躁,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然后再说话!” 郭飞鸿骤然吃了一惊,因为这人口音,听来陌生得很,他用力地揉了一下眸子,再细看了看,才看清来人并不是花明,而是一个身着黑衣,背后微微拱起的老人。 从这人身材看上去,似乎比花明略高些,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盆状的竹笠,整个脸被遮住了一半,一时尚还看不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身子微微前倾地立着,手中杵着一根竹杖,身上衣着,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上身是一件黑绸子半长不短的衣衫,腰上裹着一条鲜红的带子,下身却是一条黄白色长仅及膝的裤子,赤着一双瘦腿,足下是一双芒鞋,立在洞口,状似呆偶。 郭飞鸿看清之后,站起身来,哼道:“阁下是谁,恕郭某不认识!” 这位头戴竹笠的怪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些都无关紧要,少年人,你是被花明关禁于此的么?” 郭飞鸿目光如饿狼般地在老人身上搜索了一下,道:“我饿,你身上有吃的东西么?” 怪人看了看他,探手摸出一个油纸包,木呐地道:“这是我的晚粮,赏给你吧,不要急,慢慢吃!” 郭飞鸿一探手,接过了纸包,里面是热热的馒头,还有一只油淋淋的卤鸡,这些食物,一时间,使得他食欲大动,当时哪里还顾再多说话,狼吞虎咽,如同风卷残云一般,霎时间一扫而尽。 怪人一直注意地看着他,身形不动,面部也一无表情。 郭飞鸿吃完了这些东西,由石上拿起一只水瓢,喝了几口冷水。眼巴巴地望着怪人道:“还有没有?” 怪人摇摇头道:“都给你了,没有了。” 郭飞鸿呆了呆,点头苦笑道:“谢谢你,这一饭之恩我日后必定要报答你!”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身子挪动一下,道:“你饿了很久么?” 郭飞鸿剑眉微扬,愤然道:“大约有八九天了!” 怪人一惊道:“八九天,你还能活着?还能有如此的内力?” 郭飞鸿看了他一眼,这时红日稍下,再加以他饭后精神大振,已不如先前之萎靡,已能很清楚地看见老人的脸,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人生就的是白眉白睫,尤其是睫毛挺刺如针,一根根都有寸许长短,银光闪闪,有如是两排钢针,很可能他选用这种盆状的竹笠,其用意正是为了掩饰他这怪样的眉睫。 郭飞鸿看清一切,心中虽是惊异,倒未想到其它方面,呆了呆才道:“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怪人手中的鸠杖微弹,人如旋风,只一晃,已到了郭飞鸿面前,郭飞鸿吃了一次亏后,对任何人都加深了警觉,这时见状,猛地一退道:“干什么?” 怪人呐呐道:“少年人,抬起头来,我看看你的眼睛!” 郭飞鸿这时近看,更发现出来人面上有一道道皱纹,层层相叠,每一道都根深,可以想像,此人岁数相当大了。 这时这怪人如此说,样子一本正经,郭飞鸿倒吃了一惊,将信又疑地抬起头来,怪人看了一眼,点头道:“你内功已入虚化之境,诚是难得,莫怪八天来,你还能如此健壮地活着!” 郭飞鸿怀疑地望着他道:“是病书生花明要你来的?” 怪人咧了咧嘴,道:“是我自己来的!” 郭飞鸿冷笑道:“你是他朋友?” 怪人发出了一声羊叫般的笑声,频频点头道:“当然是朋友,老朋友了!” 郭飞鸿不禁大为失望,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又何必送我食物?” 怪人“桀”了一声道:“这就是所谓人皆有恻隐之心。” 郭飞鸿气得闭上了眸子,道:“请你离开吧,如果你不能救我出去,还是请走吧,否则那花老头回来,知道你给了我吃的东西,只怕不会与你甘休!” 怪人左手把戴在头上的竹笠取了下来,慢慢在另一张石床上坐下来,长吁了一声道: “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暂时不想动了!” 翻了一下眸子,他接下去道:“花明此刻正在凤阳打探你的底细,一时是不会回来的!” 郭飞鸿冷笑了一声道:“这人无聊得很!” 怪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听见了这个消息,所以赶来看你!” 郭飞鸿微喜道:“这么说,你可以救我出去了?” 怪人点头道:“我知道你是郭飞鸿,江湖上人人称你是大剑客!” 郭飞鸿心中暗吃了一惊,哂道:“那是人们的谬赞!” 怪人继续说:“在凤阳府你帮着楚氏兄妹,打败了三湘巨盗南汀异叟徐子明夫妇,在洪泽湖,你瓦解了大湖帮,然后你……少年人,你的威风可不小呀!” 郭飞鸿一双眸子在此老说话时,十分注意地望着,由老人奇异的神态里,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顿时心中一惊,暗忖道:“自己只怕未离虎穴,又要与豹为伍了,一个对答不妙,同样有杀身之祸! 他听了这几句话后,微微一笑道:“除暴安良,乃是我辈习武人的本务,算不了什么!” 怪人手中鸠杖在石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花明武功至高,天下无敌,何以会对你如此辣手?” 郭飞鸿这时心中已猜出了来人是谁,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说得不错,他武功实在很高,可是,眼前还是有人高于他!” 怪人呆了一下道:“是谁?” 郭飞鸿冷冷地道:“共有三人。” “三个人?” 怪人有些紧张地问。 郭飞鸿点头道:“不错,三个人,一个人是洪泽湖心的云海老人。” 怪人“晤”了一声,面上透出了一片轻笑!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可是这云海老人,长年打坐,早已不问外事,听说他身体已僵,等于废人一般,所以说这个人已不能算了!” 怪人面上皮肉裂出了甚多笑纹,道:“很对,我知道这么一回事!” 他用手中的鸠杖,在地上划了一下,道:“你方才说是三……” 郭飞鸿笑道:“不错,是三个人,你听我说呀!” 怪人点了点头,郭飞鸿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二个人,听说是一个姓石的,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大清楚了!” 怪人银眉一挑脱口道:“石秀郎?” “对了!”郭飞鸿立时接道:“一点都不错,冻水石秀郎!咦,你原来也知道!” 怪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怎知石秀郎打得过他呢?” 郭飞鸿一笑道:“就是打不过,起码武技不会在他之下,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怪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有关花明与这石秀郎之间,江湖上还有很多传说!” “哦?” “是这样的,”郭飞鸿若有其事地说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花明与石秀郎过去是很好的结拜兄弟,另外还有两个,叫什么……” “尚南飞与公孙羽!”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接着冷笑道:“你再说下去!” 郭飞鸿心中已十拿九稳地知道他是谁了,当时更是不动声色地道:“大概是这两个人,这四个人在江湖上本来很好!” 怪人冷哼了一声,郭飞鸿反问道:“你怎么也知道?” 怪人动了一下鸠杖,冷脸道:“江湖上怎么传说,你快点说吧!” 郭飞鸿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四个人本来是好朋友,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大家反脸为仇,各不相让,姓尚的和公孙羽后来死了,那花明与石秀郎更是不肯相让,可是他们两个都怕那个老和尚,所以几十年都不敢出山!” 怪人冷冷地道:“这是传说,我想事实不会是这样的,既然那个云海老人已成废物,这两个人根本就不该再怕他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道:“那石秀郎我虽然没有见过,可是却听到了一些有关他的传说!” “什么传说?”怪人白眉一剔。 郭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个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一点,诚然令人不解!” 怪人低笑了两声,道:“怎见得?” 郭飞鸿叹了一声道:“老先生你哪里知道,那花明口口声声要把石秀郎碎尸万段,可是石秀郎这胆小鬼,却东藏西躲,连面也不敢见病书生花明,岂不是太胆小了!” 怪人眨了一下眉睫,木然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郭飞鸿大声道:“其实何必听人说,就是花明也口口声声这么说,他认为那石秀郎是怕他,不过以区区看来,石秀郎武功不会比他低,也许还比他高,只是这个人胆子太小了!” 怪人身子微微地抖动了一下,道:“你是一派胡言,石秀郎怎会怕他?不过是时机未至罢了!” 郭飞鸿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认识他?” 怪人哼了一声道:“那你就不要管了,你方才所说,花明一直在找石秀郎可是真的?” 郭飞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他所以计陷于我,主要也是在此,他误认我是石秀郎派来暗害他的刺客,你看可笑不?” 怪人又是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石秀郎岂会如此卑下!” 郭飞鸿乘机道:“不过,石秀郎胆小却是真的!” 怪人木呐的脸上,浮起了一片怒容,却没有多说。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少年人,你方才说花明怕三个人,如何只道了两个,还有一个又是谁?”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那人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是你?”怪人惊异得站了起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郭飞鸿一笑道:“你想,他要是不怕我,又何必如此对我?” 怪人一双眸子逼视着他,摇头道:“这是不会的,花明怎会怕你?如果你真能胜过他,又怎会为他擒来这里?” 郭飞鸿一叹道:“老朋友,你哪里知道,花明是趁我熟睡时暗点了我的穴道,计擒来此的!” 怪人摇头道:“如果你武功够好,有潜力护身,就算是睡眠之中,也不会为人点中穴道的!” 郭飞鸿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护身游潜只能用来对付江湖上一般高手,碰到花明这种角色,那是没有用的,何况我正在睡眠之中。” 怪人点了点头道:“这话有理!” 说着探手拉起郭飞鸿足下所系的蛟筋,看了看道:“这是什么东西,你竟弄它不断?” 郭飞鸿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怪人哼了一声,二指在索上一按,那蛟筋开而又合,仍然完好如初,他不由银眉一挑,双手齐抓,用力一分,蛟筋为他拉得皮条似地长了数尺,却仍然是不断不折,怪人一怔道:“咦,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厉害!” 郭飞鸿黯然道,“你如有心救我,可取出刀来一用!” 怪人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口很短的匕首,那匕首漆黑无光,模样儿极像是牛角一般,他慢慢抽出来,方要向蛟筋上切去,忽然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要逃走!” 郭飞鸿点头道:“当然!” 怪人呐呐地道:“你跑也跑不掉的!” 匕首往郭飞鸿足踝处一挑,蛟筋立断,郭飞鸿身子一腾,立时掠出数丈以外,伸手把置在石几上自己那口残月剑抓在了手中。 他身子一回,却见那怪人,竟然已立在自己身后,身法之快,虽是后发,几乎与自己不差先后。 郭飞鸿把宝剑重新挂好颈上,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兵刃,你不必紧张!” 怪人目光在那口残月剑上一转,森森地道:“原来铁老儿那口宝剑,到了你的手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飞鸿耸一下肩膀,微笑道:“铁云是我师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怪人颇为吃惊,木雕也似的脸上,现出了几丝笑意,呐呐道:“真巧得很,铁云的女儿徒弟,都叫我碰上了!” 说罢陡然又大笑了起来,郭飞鸿怔了一下道:“铁云的女儿?你是说的是铁娥?” 怪人笑声一敛,点了点头,道:“不错,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 郭飞鸿惊异道:“你见到了她?她在哪里?” 怪人移动了一下鸠杖,忽地抬杖数点,“咭!咭!咭!”三声尖叫,落下了三只蝙蝠,手法轻灵诡异之极,他眨动着银色的睫毛,道:“花明这家伙,说没出息就没出息,哪里住不了,偏偏在这破坟场里面住,他大概是被石秀郎吓破了胆了,想躲起来装死人了!” 郭飞鸿见他顾左右言他,知道他碰到铁娥一节必有隐情,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当时微微一笑道:“老朋友,你说错了,是石秀郎被花明吓破了胆。” 怪人陡地一翻双眸,道:“你胡说!” 说罢手中鸠杖,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下,石屑飞溅,入石半尺,他怒声道:“我要是怕他,也就不来了。” 郭飞鸿其实早知他是石秀郎,只是装作不知,这时见他自己道出,当然不好再作不知,他故意呆了一下道:“啊呀!你就是石……” 怪人张开了一张大口,干笑了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郭飞鸿背上拍了一下,道:“我就是石秀郎。来,你跟我来!” 郭飞鸿皱眉道:“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为你介绍介绍!” 在他点头的时候,全身都跟着颤动,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木头人似的,可是他立在地上,仿佛是只凭脚尖点地,全身一无凭依,就像一阵风也能把他给刮跑了似的。 郭飞鸿现在要改变对策,对付石秀郎这个人,绝不能再用对付花明一样的手段,他必须要沉着应付,而且要设法取信于他。 因此,他略为考虑了一下,就点头道:“好,你救了我,我们就是朋友。走,我去见你那个朋友去!” 石秀郎一对白果般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高兴,忽然他手中鸠杖一翻,向他右面肩头上点来。 郭飞鸿心中早有防备,与这种武林怪人打交道,随时都得留着小心,再者他饭后精力大增,已不似先前那么萎弱,此刻见状,右手五指暗蓄内力,用苦练多年的“乾坤指” 向着对方杖头上一捏,立时如胶也似地粘在了一块。 二人保持住这种态势,有一段相当的时间,石秀郎银眉簌簌战抖,忽地杖头一抖,二人各自分开,郭飞鸿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一元神功’,小可这身骨头可是当受不起,承教了。” 石秀郎翻了一下眸子,面色有些吃惊,那双干瘪的嘴皮子动了动,呐呐道:“好指力,想不到多年不履中土,中原道上竟然出了如此杰出的少年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来,若有所失,头上的短发,和他眉睫同样泛出银灰之色,点了点头,道:“出来,走路!” 一出坟洞,他立时戴上了竹笠,双眸顷刻眯成了一道线,这个人似乎非但是畏惧强烈阳光,甚至连普通白昼的光亮也不适应。 郭飞鸿含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呢?” 石秀郎用手中鸠杖向前面指了一下道:“不远!” 他迈动长足一路向前行去,郭飞鸿在后跟随,一面笑道:“前辈,你为什么要救我?” 石秀郎回过身来,良久才道:“花明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说着似乎想起一事,道:“噢,对了,我这位朋友,与铁云有深仇大怨,你最好不要提起你的师承,否则定然不合!”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没有隐瞒师承的道理!” 石秀郎点了点头道:“好,有骨气!” 转过身去,又继续前进,边走边道:“铁云与我亦有大仇,可是他的女儿和徒弟,却是我的朋友,此事倒是料想不到的!” 郭飞鸿不作一声,未几,二人来到了一片黄土坡,眼前有一道清溪小流,溪边系有一叶小舟。 二人来到时,那小船上,已先候有一人,这个人郭飞鸿是认得的,只见他身高约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张长脸,下巴上留有一绺山羊胡须,满头白发,结了一个短辫,垂在背后,身上穿着一袭日月色长衫,只是其上皱纹重叠,看上去显得很狼狈,而且在他那原本洁白的胡须上,染了些灰沙,反倒呈现苍色了。 这个人瘦长的脸上,挺出一只过高的鼻梁,左面颊上还有一道发红光的疤痕。 郭飞鸿记得初见此老时,是在数年前八月中秋夜,在九华山顶,那时这位长青岛的段南溪,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潇洒风采。 他还记得那一夜,这段岛主是身穿一件缀有金片的漂亮衣服,是何等的威风,而今夜,看上去,他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竟然现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段南溪远远看见二人走来,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先望着郭飞鸿看了一阵,才向石秀郎道:“老前辈莫非没有见到花明?” 石秀郎摇头道:“他哪里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快了!” 说时瘦躯一移,已飞堕在小船之上,郭飞鸿也跟着一掠而上,二人脚沾船板不差先后,落上船板后,小船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种身法,立时使得段南溪大为惊异,他问石秀郎道:“这位少年人是谁?” 石秀郎哂然道:“大剑客郭飞鸿!” 段南溪倨傲地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原来是长青岛的段岛主,失敬了!” 段南溪一惊,注目:“你如何识得老夫?”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鼎鼎大名的段南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尊夫妇行迹遍及大江南北,杀人越货,武林中人谈虎色变……” 段南溪双瞳一张,厉声道:“你……胡说!” 郭飞鸿抱拳笑道:“岛主不必动怒,小可有一事正要请教,尚请赐答!” 段南溪身子一抖,嘿嘿笑道:“请说!” 一旁的石秀郎木杖拄地,仅用单足点地,现出一派悠闲的样子,大有“坐山观虎斗” 的味儿! 郭飞鸿是存心要以神功,当面煞一煞段南溪的威风,一方面为师父与唐霜青雪恨,再者正可借此示威于石秀郎,当时沉声道:“江陵府日前监斩女贼唐霜青一节,岛主可知道?有何感想?”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这又关老夫何事?” 郭飞鸿冷森森一笑道:“岛主好深的涵养功夫,令人佩服!”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是一件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看!” 段南溪冷冷笑道:“会有什么事情,老前辈岂可轻信?”说话时,他目闪凶光,狠狠地向郭飞鸿逼视着。 郭飞鸿一笑道:“其实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要人家偷盗钱财,自己中饱私肥,最后犯了案子,死的不过是别人,与你段岛主又有什么关系?” 段南溪嘿嘿一笑道:“小辈,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要知道长青岛如今早已名存实亡,岛徒早已解散,彼辈在外行为,又与我段某何关?” 郭飞鸿颔首道:“不错,长青岛是完了,这是铁先生的大功,为苍生造福!” 段南溪嘿嘿一笑,双手互捏,发出了一阵“喀喀”骨响之声,全身颤颤抖动道: “你是什么人?小辈!” 郭飞鸿哼了一声道:“唐霜青昔日是你徒弟,你居然见死不救,任其绑赴法场?若非是在下赶往施救,此时早已命丧黄泉,你身为长青岛主,对自己手下弟子,尚且如此无情无义,对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段南溪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怎能受得了这种当面侮辱,如今虽已是斗败了的公鸡。 饱经挫折,可是他眼中实在还没有把郭飞鸿这个小辈看在眼中,这时见他竟然在石秀郎面前,当面对自己侮辱,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就见他双目一张,嘿嘿一声低笑道:“小辈,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时双掌一沉,用“进步穿身掌”,陡然向着郭飞鸿前胸上推来。 这股掌力陡然发出,小船船身霍地向下一沉,可见其力道之足,只见他掌势方出,就见立于船边的郭飞鸿,身子蓦地向后一倒、仅仅靠着一双足尖搭在船板之上,他整个的身子,竟然平平地凌空倒了下去。 掌风由他正前方“呼”一声擦了过去,溪水“哧”地冒起了两三丈高,可是段南溪的掌力打空了。 长青岛主一掌发空,当着石秀郎面前,更有些放不下脸来,他足尖一点,已到了郭飞鸿身边,低叱了声:“下去吧,小辈!” 这老儿一时怒起,竟然施展出“横断紫金桩”的厉害手法,右掌向下一切,吐气开声道了一声:“嘿!” 小船又剧烈地摇动了一下,水柱子更窜起了好几丈高,在起伏摇动着的船身上,竟然失去了郭飞鸿的踪影。 段南溪白眉一挑,嘿嘿一笑,他想可能对方已被自己的掌力打下水中去了。 一边的石秀郎嘻地一笑道:“段老儿,好本事!” 段南溪森森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的,老前辈莫非有责怪在下之意不成?” 石秀郎嘻嘻笑道:“我倒不责怪你,我是要提醒你,小心你这条老命吧!” 段南溪一惊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石秀郎用手向上一指道:“老段,你走了眼啦!” 段南溪一抬头,这才发现在高有三丈的桅杆尖梢上,郭飞鸿正点足迎风而立,呼呼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那种神态真是洒脱极了! 段南溪不看则已,这一看,真是吃惊不小,正要腾身扑上,不意郭飞鸿已自那三丈高的桅杆顶上蓦地飘身而下,双手箕开,反向着段南溪迎头击下。 自他掌心所发出的劲力,有如是一面散开来的气网,封死了段南溪的四周,段老头儿身子一偏,已有了感应,更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真想不到,近来自己流年如此不利,连番地遭遇劲敌,先是铁云,又而花明,此番又遇上了这么一个孩子,看来自己也是难以取胜。 悲怒之下,这老儿怒叱了一声,右掌向外一封,用“开碑掌”的重掌力,硬把身侧的劲力打开一环,翩然荡出,他足下方移,只听得“轰”一声,小船在溪水中打了一个转,浪花溅了一般都是。 一旁的石秀郎口中“吁”了一声,左手平伸,微微一按,船身复归于平静。 这时候动手的双方,已有了显著的变化,两条人影如同走马灯似地,缠在了一块。 忽然,双方同时腾身而起,在空中刚一接触,却又像一双剪空燕子一般地,分了开来。 他二人是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一边,可是其中却有一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石秀郎在二人空中一接的当儿,早已看出了胜负,这时他的目光很快地投向段南溪,只见段南溪一张瘦削的脸,这一瞬间,竟然变成了金纸似的颜色。 旋见他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黯然地点了点头道:“多谢郭少侠掌下留情,承让…… 了!” “了”字一出口,双膝微一弯屈,扑通一声已坐了下去,郭飞鸿向石秀郎抱拳苦笑道:“在下一时收手不住,在前辈面前放肆,尚请海涵!”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 说着开口一笑,向段南溪道:“老头,起来吧,没啥了不起,你伤在‘五元穴’上,我给你揉揉就得了!” 段南溪咬牙站起来,怒目如鹰地道:“郭少侠你的乾坤指力,很可以致段某于死命,何故手下留情?”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小可生平不喜打落水狗,段岛主此刻人单势孤,我怎能趁人之危?” 段南溪气得身上打了一个哆嗦,嘿嘿笑道:“段某不领情!” 两臂一张,就要扑上,却为石秀郎手中鸠杖一横,拦在了身前,冷笑道:“老弟,算了吧,你五元中枢已受了伤,只一着力,必心碎而死,何必呢,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可不容易!” 郭飞鸿不由大大地折服,暗忖石秀郎果然是阅力惊人,他只从表面观察,便知道对方伤在何处,如此看来,此人武功果然如云海老人之言,和那花明,为举世当今的一双魔头煞星了。 段南溪果然被石秀郎这几句话吓得呆住了,那石秀郎这时转身向着郭飞鸿冷冷地道: “俗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兄弟,你高抬贵手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是用乾坤指力点伤了段南溪的中枢第十二根经脉,而五元穴中枢共有十九根神经,根根相离,作用不一,石秀郎只看出段南溪伤在“五元”,也许并不知是第几根神经受伤,是以才要自己去动手救治,自己何不给他留个难题,杀一杀此老的威风。 想到这里,郭飞鸿微微一笑道:“前辈目力果是惊人,只是小可当初学技时,只学会了伤人,却未曾学得解救之法,这便如何是好?” 石秀郎发出了一声山羊笑声,点头道:“妙!妙!小兄弟,你是要考我老头子吧?” 郭飞鸿欠身道:“小可不敢!” 石秀郎一双眸子由眯成的细线,慢慢睁开来,银色的睫毛,频频眨动不已,一面呐呐道:“噢……让我想想看,五元十九,一走脾,二走肝,三四走四肢,五走脑,六七走左右双瞳,八走丹田,九十走双臂,十一走天庭,十二走……” “高明,高明!小兄弟,你是点了段老头的第十二根中枢经脉,使之心力交疲……” 郭飞鸿暗暗佩服,却冷笑道:“前辈不要忘了,每个时辰的血路都不一样!” 石秀郎翘嘴向天,似乎是干嘘了一声,那样子很像是觅食吠天的一只老狼! 接着他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听着,你想考我还差了一点儿!” “心、肝、肺、脾、肾、目、口、舌、齿、胃、肠、肢谓之十二天,以十二时而各异之!” 说罢以手遮空,向天上窥了一下,忽然一笑,双手握住了那枝“鸠形杖”,向两下一分,“嚓”一声抽开来,原来是一口鸠把长柄的木剑。 石秀郎拔剑出鞘,几乎是一个式子,剑一拔出,旋即隔空向着段南溪身上一指,后者打了一个寒战,“啊”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顿时觉出身上已回复了先前的清爽,知道五元中枢已为石秀郎剑尖的精气化解开来,当时上前一步,惶声道:“谢老前辈开穴之恩!” 石秀郎双手一合,木剑“叭”一声合于鞘内,仍然是一枝鸠形杖的样子,他眨了一下眼睛,望着郭飞鸿道:“小朋友,你看可对么?” 郭飞鸿这时已对石秀郎暗暗折服到地,如此的一个奇人,偏偏是云海老人关照自己所要敌对的对手,看来今后成败真是难以预料了。 当下含笑向石秀郎道:“前辈手法特别,小可拜服万分!” 石秀郎白果一般的双瞳,直直地望着他道:“小伙子,你那几手功夫,果然高明,我老头子看了技痒得很,来、来、来,我们就在这小船之上过几招,也让我老头子松松筋骨。”
第四章 龙虎双魔 郭飞鸿呆了一呆,其实心中早知对方有此一举,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前辈对我有恩,我怎可与你动手?” 石秀郎把他那盆状的斗笠,向下拉了拉,遮住了当前的阳光,他那银灰色的眉睫频频地眨动着。 飞鸿忽然想到,此老由于长期的隐匿,不见天日,已养成了“惧光”的习惯,自己似可加以利用。石秀郎足下微转,已把身子侧开了一边,双足伫立在一边船舷上,整个背部,完全半倒水面,稍一不慎,即有堕水之虑,可是他却如同无事人儿一般。 听了飞鸿之言,这位怪绝宇内的老人,仰天打了个哈欠,像是一头啸天的白毛驴子,他掀动着干厚的上唇,极为轻视地笑道:“你放心,我们是比划着玩!” 一转身,他已抽出了那口竹剑,把看来是杖身的剑鞘丢在船板上,一扬手中剑道: “我这口苍竹剑下,所要杀的只有一个人——花明。” 一声哑笑,他接下去道:“亮出你的剑来,我们过过手,只对五招!” 飞鸿冷笑道:“一言为定!” 石秀郎点了点头,目光直直逼视着自己那口木剑,他把它直直地伸出去,然后慢慢地收到眼前,炯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那看来迟钝的刃口,事实上它不过是竹剑,无所谓什么刃锋,当然更谈不上锐利了。 这是一个高手出手前的镇定,在动手过招中,你永远要小心防提那些迟钝木讷的人,因为这类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有足以制人于死的绝招! 石秀郎木讷地打量着自己的竹剑,一派闲逸,可是内心早已在暗暗衡量对方的角度,以备一出手而成功! 飞鸿由铁先生处,早已在镇静涵养上下了苦功,他一看石秀郎这种样子,心中已暗暗留心。 身子向右面移开了两步,右手也移在了那口“残月剑”的剑柄之上。 这时,他目光像是明亮了许多,毫不转瞬地逼视着石秀郎。 冻水石秀郎玩赏了一下他的竹剑,死灰的脸上,浮起了几丝笑纹。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石秀郎头上竹笠蓦地翻起来,石秀郎口中“晤”了一声,忙用左手扶帽,这似乎对他影响极大。 果然,郭飞鸿在这时发动了。 银光吞吐,像是一道闪电。 郭飞鸿前进的势子有如怒鹰,一下子已落在了石秀郎的面前,残月剑削起的风力,如同是一声哨子一样的清晰,直取石秀郎右耳部位。 这一来石秀郎慌了,闪烁的阳光,由于笠帽的突然翻起,已照射着他那双白果一般的瞳子,再吃飞鸿的剑势一逼,他不能再保持原来的位置了,长躯一翻,带起一声长啸,直向溪水内坠去。 眼看着他干瘦的躯体,已将落水,可是危机一瞬之间,他掌中竹剑“啪”一声拍在了水面上,这一拍一弹之力,固是极其渺小,可是他偌大的身子,已如窜波而起的金鲤,跃回在船板之上。 任何人看起来,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石秀郎做到了,甚至于他全身上下,没有沾上一滴水。 石秀郎被激怒了,竹剑转侧间,三尺剑身由下而上,直直地翻划上来,兼取飞鸿小腹上胸。 剑势奇快,迅若电光,飞鸿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左手用“顺马鬃”的招式,向外一碰,右手剑尖飞出一点金星,直点石秀郎咽喉。 石秀郎的竹剑,巧妙地和残月剑捋在了一块儿。 一击之后,二人“刷”地分开。 郭飞鸿绝险地躲开了这一招,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真像作了一个梦,这一招他是怎么躲过的,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石秀郎右足向前一踏进,又作欺身之势。 郭飞鸿如惊弓之鸟,他有自知之明,要以武功硬碰硬地取胜石秀郎,那是难上难,如果自己现在施展出云海老人所授的绝招,固可奏一时之功,可是此刻尚有一个外人段南溪在场,只怕羞恼了对方,就此成仇,反倒不妙。 因此在石秀郎第四招剑走中锋的当口,郭飞鸿施展出一式推手,整个的身子直线拔起来,向桅杆上落去。 他这种诱敌的式子,果然奏效。 石秀郎扬首纵身,却为当空的骄阳刺得双目难睁,这老头儿震怒之下,掌中竹剑疾劈而出,破空的剑风,使得那杆船桅咔嚓一声中折为二。 哗啦大响中,溅起了满空水花,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分落在小船的首尾,由于重力相等,小船纹丝不动地定住了,只有上下起伏,绝无前后颠簸。 郭飞鸿抱拳道:“前辈技高一着,佩服,佩服!” 石秀郎手托帽缘,木呐道:“好……” 他弯下身子拾起了鸠形杖鞘,“叭”一声还剑于鞘,缓缓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功夫比令师尚要高上一些!” 飞鸿侥幸对过了五招,已试出了对方武功,绝不在花明之下,眼前要想完成使命,只有设法使二老火拼一场。 当时他微微一笑道:“以在下看来,前辈武功不过比那花明略逊一筹而已!” 石秀郎呆了一呆,怒声道:“略逊一筹?你说我的武功比不过那个穷酸?” 飞鸿一笑道:“这不过是我的看法而已,也许你们差不多!” 石秀郎眸子一翻,徐徐地道:“今夕日落时分,在南峰口,我和花明有一场战局,你可前去一观!” 飞鸿奇道:“花明尚未回来,怎么说日落时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知道,他今午必返,古墓内我已下了战书,今夕这一战是免不了的!” 段南溪听到此,在一边频频皱眉道:“老前辈,你可有把握胜……过他?” 石秀郎回身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目视当空,良久才吐了一口气道:“老实说,实在是没有把握,不过他必定也同我一样……” 段南溪对于花明早已吓破了胆,可是却也恨透了,他自己虽说是自悬岩下侥幸地逃得了活命,可是老伴儿金婆婆却未能幸兔,对于花明,他可说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这是不容置疑的。 在偶然的情况下,石秀郎找到了贵州的云雾山中,恰巧救了重伤的段南溪,可是花明那时已离山它去,他们两人自然地搭在了一块。 段南溪知道石秀郎乃是花明的死对头,因而极力地促使他们火拼,可是这时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心理,万一要是石秀郎败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等于又回到了花明的虎口? 为了万全无失,段南溪忽然站起来道:“老前辈……必可胜他!” 石秀郎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段南溪目光一扫郭飞鸿,欲言又止,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他是花明的对头,不会帮他的,否则……” 扬了一下手中的鸠杖,森森地道:“……花明他逃不开我这口苍竹剑下!”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前辈如此说,我就安心了,我是说在前辈你与花明比试的时候,我可以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此,他阴狠地笑了笑,耸了一下肩膀接道:“我昔日在长青岛时练有一种厉害的暗器……”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南溪一翻眸子,有些不明白地道:“莫非老前辈不愿意……” 石秀郎摇摇头道:“明人不做暗事,生死有命,我和花明谁生谁死自有命运安排,岂可用如此卑下手段!” 段南溪面色一红,低头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郭飞鸿心中这一霎时,着实对石秀郎敬佩得很,他认为石秀郎实在要比花明高尚多了。 无意中,碰到了花明,无意中又认识了石秀郎,现在郭飞鸿已置身于这两个可怕的人物之间,他根本还摸不透这两个怪人,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这时候他应该作些什么,实在是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 ※ ※ 夕阳西下,满林子飞着倦返的鸟群。 石秀郎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伫立在峰头上,斜阳把他那原本瘦长的身材,拉得更长了。 在盆状竹笠下,他那张难看的脸,有如是一块未经雕刻过的木头,那银色的眉,银色的睫,甚至于连眨动一下也不曾,活生生地像煞是一个木头人。 在石峰左右两侧,是窝集的密林,其间加以突出的乱石,段南溪在左,郭飞鸿在右,都隐于石林之间,空气很是静穆。 山风卷起地上的黄叶,一片片飘落在石秀郎的竹帽上,地平线上乍然失去了西方那轮红日。 石秀郎像是一匹养精蓄锐已足的马,眸子忽然睁了开来,跟着他抬手摘下了头上的竹笠,现出了他那平贴在头顶,银灰色的短发。 匿身在林内的郭飞鸿,忽然觉出他的表情有些异常,同时他本身的感触力也似觉出了有些异态。 一阵山风,带来了白衣白帽的一条人影,如果说是人影,不如说是一个幽灵还逼真些,因为来人那种动作看来是太轻微了。 当他飘落在山道之前,忽然定住了身子,场内三人都认得这个人,那是花明到了,一点都不错。 面临着如此一个强大的敌人,段南溪比郭飞鸿更加小心,甚至于他的身子远远地隐藏于五丈以外,仍然凝气定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即使是一声稍重的呼吸,也不易逃过像花明这类高人耳目。 石秀郎身子簌簌战抖了一下,颔首道:“伙计,你来了?” 花明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周,冷笑道:“你设了埋伏没有?” 石秀郎摇了摇头,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摇动。 花明这才放心地走到了他身前,冷冷地道:“久违了。老朋友好么?” 石秀郎点了点头:“好。你呢?” “我?”花明哈哈一笑,声如一只老山羊:“再没有这么好过的了。” 石秀郎冷笑了一声道:“花明,你的胆子不小,莫非你忘了守在龟山的那个老和尚?” 花明森森一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只是不向那边去也就是了,再者……” 他又发出了一声山羊般的笑声,道:“我已练成了‘哈元真功’,就算老和尚出山,只怕他也莫奈我何!老郎中,你的胆子也是不小啊!” 冻水石秀郎咧了咧嘴,扬了一下手上的鸠杖,嘘了一口气道。“花子,告诉你一个秘密,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已被我制住了,今后再不能与你我为敌,今天如果你我之中有一个获胜,就是天下的至尊了!” 这句话,使得花明以及暗中的郭飞鸿,均都大吃了一惊。 花明眉毛一挑,呐呐道:“这是真的?” 石秀郎挥动着竹杖,狂笑道:“信不信由你,那老和尚眉心祖窍己中了我的白蜡针,只怕一辈子也别想再下龟山了!哈哈……” 病儒花明冷漠地摇了摇头道:“你这郎中休想欺人,有老和尚坐镇山房,你敢上龟山?还敢下手?老和尚是何等武功,焉会着了你的道儿?你的慌话真是编得好!” 石秀郎眨了一下眸子道:“信不信由你,花子,我们多年不见,今夕该分一个胜负了,看看谁胜过谁。” 花明点头微笑道:“这是我愿意听到的!” 说完,他用一只衣袖拂了一下石上的灰沙,微吁了一声道:“我奔驰了一日,方由南京转回,看见了你的留字,急急赶来,现在有些累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莫非想今日罢战不成?” 花明笑道:“罢战?哼!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岂能如此就分开!” 石秀郎不悦的道:“你到底打算如何?” 花明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我们哥儿四个,加上那个老和尚,本来是手足情深,一朝反脸为仇,彼此却又都怨恨得这么深切,人生真是奇妙呀!” 石秀郎嗤了一声道:“你想用这些话来打动我?花子,你错了,这五十年来,老和尚是我第一号死敌,你是第二号,我们是不共戴天。” 他的话,花明直似未闻一般,他口中兀自嘟嘟囔囔地说着:“人生真是妙呀,一朝为敌,不死不罢休……哈哈……妙呀!妙!” 石秀郎竹杖一落,击碎了一块山石,厉声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声厉吼,使得花明中止了笑声,他面上罩上了一层秋霜,恨恨地道:“臭郎中,你叫什么,别人怕你,我老花子可不含糊你!” 石秀郎扬杖道:“你的金指环呢?” 花明缓缓站起了身子,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讨饶?老郎中,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我是在为你超度,在你死之前,先让你反省反省。” 石秀郎木讷的脸上,突然暴出了几根青筋,身子簌簌地抖动了一下,切齿有声。 花明抖了一下长衣,白色丝质的长衣,白色闪光的便帽,全身上下不染纤尘,他怪笑了一声,接下去道:“你恨我,以为我喜欢你?我还没有找你,你反倒找我来了,真是上天的好安排!” 石秀郎双手持杖,全身战抖。 花明这时一只手探入后腰,解下一个黑色的小皮袋子,然后慢慢解开袋口,左手探入袋内,一阵抖动,锵然有声。 当他左手抽出来时,五指上已多了五个指套,闪闪发着金光,这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兵刃,乃是五只尖锐已极的指帽,每一只都约有两寸许长,在五指之间,有一层薄薄的金丝网,护在掌心正中。 花明右掌这时也探入袋内,同样地戴上了这样的一副指环,他十指略一晃动,发出一片鸣玉之声,眼睛里闪出了鹰也似的目光。 郭飞鸿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指帽”来当作兵刃的人,当然如此锐刺的玩艺儿,再加上花明过人的指力,抓在人身上,怕不生生为他撕裂了。 他猜想五只指帽正中的金丝细网,必是百练糅合金丝所制,不畏刀剑,如此花明可以空手夺刃,即使是硬接敌人刃锋,也不会伤到自己,这东西果然是设想周妙,厉害已极。 花明方自戴好了指环,石秀郎的苍竹剑也抽出了鞘外,剑身一立,与鼻梁平齐。 眼看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花明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样子斯文多了,而且看来似乎是沉着得很! 他嘻嘻笑道:“慢来,我们先把话说个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石秀郎竹剑慢慢落下去,又抬起来,目光如豆:“我们之中一死一活!” 花明摇头道:“不尽然!” 石秀郎头上短发一阵颤动,冷声道:“你还想活命?今天你死定了!” 花明按手道:“石秀郎,咱们说正经话,你说我死那可也不一定!” 石秀郎恨声道:“那就是我死,反正我们之中是要死一个人就是了!” 花明一声笑道:“这太过分了。老郎中,你听我说,我们以三十招为限,三十招要是你我均不能取胜,那么再打下去也是徒然,你说是不是?”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二十招就足够了!” 花明点头道:“不错,我二人如今功力均已登峰造极,一些闲招散手大可免了,咱们是谁也别跟谁客气,以我看在五招之内没有胜负,这个架就不打了。” 石秀郎黄蜡似的面上,炸开了两道怒纹,道:“你说这些作什么?” 花明一笑道:“当然有用,老郎中,你想想看,以你我功力,就是有一方胜过另一方,也必是有限得很,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 花明道:“这就是了,取胜尚且不易,何谈置对方于死命?老郎中,你说你的话是否太欠思考了?” 石秀郎合上了眸子,似觉花明之言大是有理,即使是自己侥幸胜过了他,要想取他性命,那是太不可能了,当时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花明一笑道:“所以我说分生死不如改为分胜负,以二十招为限,便一定有个强弱可以分出来了!” 石秀郎冷冷地道:“不错,就这样。” 花明面色一沉,道:“二十招之内我如败在你手下,今后十年内,我埋名深山不再出现,如果你败给了我,也是一样,如何?” 石秀郎呐呐道:“一定说十年是什么意思?” 花明道:“因为十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十年之后也许败者为胜,胜者为败,到底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石秀郎瘦削的脸仰天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狞笑了一声道:“还有,古墓内那个少年,对我至为重要,你不该放他出来,你要交还与我!” 石秀郎点头道:“可以,你胜了,他就是你的,败了不必多说。” 花明嘻嘻一笑道:“很好,现在你我分一分强弱吧!” 话声一落,身子跃起如龙,凌空而下,全身像是一条直线,一闪便至石秀郎当头,他一只右手由胸前探出,活像是一只搏兔的猎鹰! 石秀郎竹剑一扬,身子巧妙地向下一蹲,“铮”一声,紧接着石秀郎又偏到了右边,竹剑由这侧方,快如电闪般劈了出去。 花明一抓未中,同样的身躯屈弓,握掌如罐,准备着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危机一瞬,一条人影自空而降,双手一分,用的是“弥陀换掌”,由于招式出奇,以致于两位武林怪老,在霎时之间,都措手不及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花明和石秀郎定眼看时,才见来人竟是郭飞鸿,俱都呆了一呆,尤其是花明,凌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你来得好!” 说着就要扑过来,郭飞鸿哈哈一笑道:“花明,你稍安勿躁。” 石秀郎也怒目道:“你现在来干什么?” 飞鸿微微一笑,抱拳道:“二位既是定了二十招论输赢之约,这二十招又由谁来计算?须知任谁多发一招都不公平,因此不才愿意挺身而出薄效微劳,为二位权充计招之人如何?” 石秀郎死灰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微笑,向着花明点头道:“他说得果然不错,你我既有二十招约定,无人计算从何而知?” 花明森森一笑道:“这小辈诡计多端,你我休要着了他的道儿。” 石秀郎看了飞鸿一眼,冷漠地道:“我看还不至于!” 郭飞鸿一笑道:“小可一番诚心,二位不必多疑,而且是绝对的公正,不偏袒你们任何一方!” 花明嘿嘿一笑道:“好,如果老夫获胜,看你如何逃过我的手心!” 飞鸿目光一扫石秀郎,笑道:“依我看石老前辈功力只有比你高,怎会输给了你?” 花明咬牙道:“我先毙了你这小子!” 双掌一错,十只金光闪烁的指帽,化为十点金星,正要抓出,却为石秀郎竹剑一横,拦在眼前。 石秀郎翻着白果似的目光道:“算了,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飞鸿哈哈一笑道:“花老前辈,你可要当心,石老前辈这口竹剑已有‘神风’之利!” 原来“神风”一词,是谓剑刃上所泛出的剑气而言,这种剑气,可视使剑者功力深浅,而致敌方于伤或死,这是剑术的一种至高境界,剑术练到如此地步,也可说是到达了“极限”,再没有什么精进可言了。 郭飞鸿是瞎说胡说,不意却正中了石秀郎的隐私,他果然已达到了“神风”境界,只是这是一个秘密,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施展出来,此刻突然为郭飞鸿点破,真是又惊又气。 在另一方面花明一听此言,则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目光向着石秀郎一转,冷森森地笑道:“老郎中,这是真的么?真该恭喜你了!” 石秀郎呆滞地道:“你休信他随口胡言!” 说着眸子愤愤地视向郭飞鸿,冷笑道:“你再要饶舌,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飞鸿处在二强之间,竟也不慌不忙,他嘻嘻一笑道:“你们之中谁有意与我为敌,我都愿意奉陪,只是眼前你们这个账还要不要算了?” 花明怪笑了一声,转向石秀郎道:“来,老郎中,我们来了结一下吧!” 石秀郎对于花明这个人,可算是十分的了解,而且他也知道花明急于要和自己一决胜负,必定他是有几手极厉害、而自信能制胜自己的功夫,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岂能拖延示弱? 在花明话声一落的当儿,石秀郎已点足而上,他竹剑慢重地递出去,像是手中持的是一柄重有万钧的巨斧。而不是一口轻若无物的竹剑。 花明山羊般地一声怪笑道:“这没啥稀奇,老郎中翻出点新鲜的好不好?” 口中尽管是这么说,他可是丝毫也不敢大意! 只见他身子慢慢向下作了一个半蹲的姿式,十只戴有指帽的金手指完全箕开,簌簌地抖着,也是缓缓递出,向着石秀郎那口竹剑上搭去。 这第一招,是内力的较量。 郭飞鸿是内行人,自是一望即知,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双方由至柔至慢的动作,会一变而为疾雷奔电的快! 但见蓦然间,竹剑像是一支掷出去的镖枪一般,随着石秀郎奇长的右手,长鲸喷水般直向着花明心窝上扎去。快!快极了!极快! 花明那双颤抖的手,也似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双手同时一举,呛啷一声,已和石秀郎的苍竹剑迎在了一块。 那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霎那! 花明虎目暴凸,双手托住剑身,石秀郎怒发直立,剑弯如弓,他二人这一刹那彼此所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内力,真正是骇人已极。 在他们环身四周的树林,这一霎间,发出一阵乱响,叶落如雨,强大的力道,使得一旁的郭飞鸿感到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潜力,硬硬地把自己身体向外逼退。 当然,这种内力,是绝对不会持久的。 两个老人霍然分开,像是两只惊起的巨鹰,当他们飘身而下时,又像是两只蝴蝶! 显然这一招内力的较量上,由于势均力敌,而没有分出强弱胜负来。 紧接着,花明缩身挪足,一缩一伸,再次地跃起身子,转到了石秀郎背后,右手一抖,活像是一只探爪的猫,向石秀郎背心上抓来。 石秀郎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看起来是真的硬倒,可是就在着地的一刹那,掌中的竹剑,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反向花明双足上卷去。 这两个人一动上手,真可说是惊心动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奇绝,可是他们彼此却都能顺利地化解过去,一时之间,已对拆了十四五招,兀自看不出谁胜谁负,忽然石秀郎一声狞笑道:“看剑!” 剑尖平指着地面,由单手改为双手握剑,猛然向上撩了起来,这是他苦练经年,拿手的奇招之一,名叫“一剑闪七灯”。 在他剑尖划起时,花明的“气海”、“心坎”、“咽喉”、“眉心”四处要害,全都在他剑势之下,当真是快绝凌厉已极。 郭飞鸿看到此,由不住为花明捏了一把冷汗,脱口道了声:“好招!” 只听花明吐气开声,噗!往空一吐。 不知何时他左膝跪地,右手虎口“一”字形地张开,用掌心的百练柔丝,封在了石秀郎的竹剑刃口之上,紧接着他左掌顺着对方竹剑斜插了下去。 郭飞鸿已为这些前所未见的怪招,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花明是无论如何难以避开石秀郎这一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还会有败中取胜的绝招。 石秀郎一剑未逞,就知道花明必有煞手,果然花明是不会再放过他了,只听他口中笑道:“老郎中,你还不服输?” 郭飞鸿几乎看都没有看清楚,花明身子是如何地切进去的。总之,一闪之间,花明已和石秀郎脸照了脸。 高手对敌,“照脸”是一大忌,凡是对了脸,就难免有死伤。 二人这一对了脸,但听得花明一声笑道:“着!” 花明虽非佛家,可是这时他却使出了一招佛门的煞手:“韦陀捧杵”,金色的十指向上一托,石秀郎一张脸全在他十指尖下! 危机一发间,石秀郎不得不存心和对方一拼了,这时候再想闪避,已是万难,当下他倒吸了一口气道:“嘿!” 竹剑一抽,几乎贴鼻而出,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花明的十指,已实实地托扣在石秀郎颈项上,可是石秀郎的剑尖,也点了花明的“心坎穴”上。 二老分明都知道,招式一出,势必同归于尽,因此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猛然把内力向回一吞。 郭飞鸿就在这时一声叱道:“二十招到!” 他喝叱过后,却见两个老人一动也不动地木立在当场,飞鸿只当是他二人各自心存警惕,谁也不敢收手,当时不由好笑,上前两步道:“恭喜二位,二十招到,不分胜负!” 话出口,猛觉出有些不对,再看二老四只瞳子互相瞪视着,滚滚的汗珠由他们面颊上流落而下,他们身子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丝毫不动,可是俱都在瑟瑟地战抖着。 飞鸿武功虽可说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可是到底是阅历浅,像眼前这种情形,他实在有些被弄得糊涂了,不由伸手在石秀郎肩上拍了一下道:“喂!二十招到啦,你们这是何苦?” 这一拍之下,石秀郎如同抽筋般地猛抽了一下,鼻中怪哼了一声,仍然是原样毫不动弹,再看他头上的汗珠,却较先前更多了。 郭飞鸿吓了一跳,再看花明也是一样,他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侧视着自己,目光中,含蓄着强烈的“求助”神色。 这一下,郭飞鸿才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好像昔年由师父口中听说过这种情形的成因,只是一时未曾想起。 正在他惊喜交集的当儿,一条人影飘落眼前,正是那位长青岛主段南溪,只听他一声狂笑道,“哈哈,妙!妙!” 飞鸿冷冷地望着他道:“段岛主有何高见?” 段南溪面浮冷笑道:“难得郭少侠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嘿嘿……” 飞鸿面色一红,正要反唇相讥,段南溪已手指二人冷冷地道:“他二人功力相等,抵死相拼,由于气过玄关,一时锁住了六根十脉,才会如此模样,要想移动,非经过十二个时辰不可,这种情形名叫‘锁关’,哈……妙呀!” 郭飞鸿这才又想起师父曾有此一说,不禁点了点头,平白无故吃段南溪消遣一番,心中说不出的气恼,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段南溪这时身子已转到了二人身边,伸手在花明头上摸了摸,道:“姓花的,你还认识我段某人么?” 花明布满红丝的眼睛,几乎都要滚出目眶之外,当他看清了来人是段南溪时,全身簌簌一阵剧抖,那捧托在石秀郎项上的一双手更是抖得厉害,一任他使出了全力,也休想能收回手来。 长青岛主段南溪此刻真是快慰极了,他手指花明狞笑道:“花明,我夫妇忠心耿耿对你,不意你竟是如此心黑手辣对我二人下此毒手,我那老婆子死得好惨,花明,你睁开眼睛看着,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仰天一声狂笑,段南溪面现杀机地道:“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天注定我段南溪报仇的时候到了!” 花明闻言至此,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了,由他喉间传出连声的怪哼。 段南溪蓦地身形一盘,双手如刃,直向花明两肋上插了下去,此时此刻,花明似乎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猛可里,一双铁腕伸到,像是乍分的燕子,只一碰,已把段南溪双腕格了开去。 段南溪面色一变道:“你……”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不可乘人之危,段岛主岂能如此行事!” 段南溪灰白的脸上,暴出了几根青筋,恨声道:“你……莫非还要助他不成?你忘了?如不是石秀郎救你,此刻你早已死在他手中了!” 飞鸿点头道:“不错,可是此时却不行!” 段南溪哑声一笑,道:“你昏了?这两个人,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两个恶魔,难道你现在还不想除去他们?” 说罢双手一翻,又向花明面上击去。 郭飞鸿右掌一沉,用“通心掌”向外一逼,巨大的劲力,使得段南溪一连后退了三四步,险些栽倒。 这一来,段南溪怒了,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小辈,方才在船上过招,段某一时大意,败在了你的手中,你就真地以为我段南溪怕了你不成?” 郭飞鸿冷冷一笑道:“段岛主如果不服,我们可以再来较量。” 段南溪一声怪笑道:“好!” 可是转念一想,这只老狐狸却又怪笑了一声道:“孩子,你莫非不知道,这两个人,和令师也有深仇大怨么?” 飞鸿愤愤地道:“我知道!” “对了!”段南溪一挑长眉,嘿嘿笑道:“此时不除去他二人,一旦他二人气机走通,恢复了原状,就是神仙出世,也制他二人不住了!” 飞鸿一笑道:“自有人能制他们!” “谁?”段南溪冷笑道:“是你?别开玩笑了!” 飞鸿冷冷笑道:“花明与你有仇,尚且说得过去,可是石秀郎却对你有恩,怎的你也要置其于死地呢?” 段南溪目泛凶光道:“石秀郎救我井非真心,就好像他救你一样,也没有怀着什么好意,一旦花明死了,你我一样也逃不过他手下的,孩子,你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你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一面说,他那双凶光闪闪的瞳子,不时的在二老身上转着,恨不能顿时结果了此二人才好,可是偏偏郭飞鸿在一边打搅。 段南溪话说完,又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望着飞鸿道:“怎么样小伙子,还没有想明白么?又不要你下手。” 飞鸿低头思忖了一下,老实说,段南溪的话,的确是没有说错,此时此刻下手杀死这两个人,确是再好不过,再者自己更负有云海老人交付的使命,要取此二人性命,错过此时,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心中未始不大为所动,目光不由地视向两个老人,略为作了一番考虑。 段南溪冷冷一笑道:“怎么样?” 他话才落,猛然一杀腰,再次地扑到了二老身边,一举双掌,直向花明、石秀郎二人头上猛击了过去。 郭飞鸿一声叱道:“不可!” 这一次他闪身而前,双掌齐出,吐出了七分的掌力,把段南溪身子足足震出三尺以外。 段南溪眦目道:“你……你这小辈,到底想干什么?” 飞鸿摇摇头道:“我有方法对付他们二人,绝不可此时取他们性命,否则我们必遭天下人耻笑!” 段南溪嘿嘿笑道:“耻笑?谁耻笑,此事你知我知,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飞鸿冷然道:“天地神灵共鉴。” 段南溪低头寻思了一下,顿足道:“好!” 转身就走,飞鸿心中一动,已留下了心。 果然这段南溪方踏出了两步,身子倏地一翻,右掌由前向后一挥,“嗤”一声,自他掌心内奇快如电地飞出了一个鱼形的暗器! 这正是段南溪所谓的独门暗器“金翅飞鲤”,厉害已极,当时一闪而至,郭飞鸿只见这尾金鲤,在空中首尾齐摇,一时也摸不清是什么家数,匆忙中只好短剑向外一翻,锵一声,虽把这尾金鲤鱼点了出去,却不知那金翅飞鲤原来肚子里附有机关。 飞鸿的剑尖方一点中,就听得“刷”一响,由鱼肚侧旁蓦地飞出了一蓬金针,像是一片金霞,飞卷而来,郭飞鸿大吃了一惊,只觉得头顶上一阵发凉,两枚金针,竟是擦着发根划了过去,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郭飞鸿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用足尖点地,身子快如轮盘,“嗖”一声,已转到了段南溪身边。 这一次郭飞鸿已认清了段南溪的狠恶,安心要给他一个厉害,身子一转过来,掌中剑便直向段南溪面门上扎去。 段南溪双足一顿,如同一片云似地飘了出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站稳,郭飞鸿早又如影附形的偎到了近前,段南溪冷笑道:“郭小辈,你要放明白一点。” 飞鸿掌中剑向外一领,闪出了一片自光,段南溪一片衣袖,立即随着剑光被斩落了下来。 郭飞鸿短剑第二次一逼,段南溪长啸了一声,整个身子,直向峰下坠去,可是饶他跑得再快,飞鸿残月剑向下一指,剑气如虹,正是所谓的“神风”。 他在剑术上有极高的造诣,“神风”虽未练成如石秀郎之至高境界,却也可观,残月剑向下一指,粗如小指般的剑气,蓦地吐出达七尺以外,段南溪一声怪叫,左肩头整个地为它削了下来。 这老头儿痛得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儿,爬起来一路落荒而去。 郭飞鸿在现场站立了一刻,觉得自己对于段南溪似乎太辣手了一点,可是转念再一想,此人昔日之为恶多端,如此处置他,的确还嫌太轻了。 他冷笑了一声,来到了二人身前,道:“二位功力相等,可喜可贺。” 二老目光呆滞,虽是表情逼真,就是不能开口说话,只有那眸子滚来滚去,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 飞鸿想了想,上前一步,轻轻把花明捧在石秀郎颈子上的双手拉开,花明身子僵直地晃了晃,好似痛苦之极。 然后他又把石秀郎指在对方心口的竹剑移了开去,石秀郎表情也和花明一样,瘦躯僵直,如同僵尸一般。 分开了他二人之后,郭飞鸿微微一笑道:“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二人在此站上一昼夜,我还是带你们休息一下去吧!” 说着双手左右一挽,把这一对武林怪老夹在了肋下,一路,飞驰腾纵而去。 他心里在想如何来安置这两个人!既不能放他们逃去,又不便下手去杀害他二人,这件事可真有些难办了,忽然他意念一动,忖道:“对了,花明所居住的那座古坟,正好拿来利用一下,就暂时把他二人关在那里岂不是好?” 郭飞鸿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时就带着二老一路飞驰下去,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中黑沉沉的不见星月,飞鸿带着此二人一路奔驰,不久就来到了那座靖南王古墓。 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仍然和先前一样的呆若木偶,手脚僵直,飞鸿来到了墓前,只见墓上野草生得足有半人多高,正好附近又有几座土丘,若非是自己记忆力强,真还认它不出。 他把二人放下,微微一笑道:“你二人先在此站一会儿,等我把门弄开,再带你二人进去!” 花明瞳子里现出一种凄怨之色,只是却也莫可奈何,石秀郎双目垂帘,倒似能“随遇而安”。 飞鸿费了半天时间,才把这古墓暗门弄开,他首先进入墓内,点亮了几盏灯,这墓内一切如旧,先时用来捆绑自己的那根蛟筋,仍然弃在地上,飞鸿心中大喜,就用这玩艺儿来捆绑他们二人,再好不过,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他又费了半天劲,把那根蛟筋全部解开来,赶忙走出坟外,立时他惊愣住了,原来那花明和石秀郎此刻竟已沓然无踪。 起先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可是当他前后左右找过后,才知道他二人真的是失踪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二人既是气锁玄关,照先前段南溪的说法,最少也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复元如初,怎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行动了? 忽然,他想到了段南溪,莫非是他又出现来此,把他二人杀了? 这么一念至此,着实使他吃了一惊,可是转而再一想,似乎不大可能,因为段南溪为自己“神风”剑气,削掉了整个肩头,侥幸不死,也已受了重伤,哪里还有能力再来取此二人性命? 因此这一个设想,立时被否定了。 想到了此二人的棘手,好容易不费吹灰之力擒住了他们,正可至龟山复命,交给云海老人发落,却不意功败垂成,已得手的事,竟然又成了泡影,委实令人恼恨。 他心里想,二人就算体力恢复,一开始也走不远,何况二人彼此作对,更不致跑远了,自己还是找找看。 他于是打起精神,在这附近找了起来。这是一片丘林地区,附近极为空旷,正北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子,南面是荒郊野地,东西都是乱石场地。 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找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飞鸿把东西两个方向搜毕后,已是夜色深沉,他再回过头来,心中忖思道:“莫非他们逃进树林子去了?” 其实用逃字来形容他二人,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二人俱都是功力高绝,莫说是联手来对付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自己也不是对手。 现在郭飞鸿忽然想明白了,他二人绝非是自己逃脱的,必定是为人救走了,这可就更令人费解了。 如果说他二人果真是为人救走,那么这个人居住的地方,必不会远,说不定就住在这附近,那么如果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自己能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了那个人,对他晓以利害,花明、石秀郎仍然还是逃不脱的。 这件事如果是如此,倒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郭飞鸿立时步入那片浓密的树林。 在他的想像中,这树林子里,可能匿居着什么高人隐士,石秀郎、花明要是真被人救走,不会离开这树林的。 郭飞鸿过去随师练功,对于“夜视”一门,是特别下过一番苦功夫的,因此虽然在深黑的夜晚,他仍然能在林子里辨别路径。 这片树林子,的确是大得惊人,树木多是松杉之类,人行其中,简直分不出东南西北,黑暗的程度,可谓“伸手不辨五指。 如果说这种地方,果真隐居得有人,那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疯子、一个怪人,郭飞鸿叹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心中充满了失望。 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山峰,同时鼻中所接触到的气息,已不似先前潮湿,飞鸿心中一动,不禁又升起了一点希望之光。 透过了层层的枝叶,看见当空已浮现出一点点灰白的颜色,不知不觉,他在这片树林子里已寻了大半夜,他急于要走出这片树林子,足下加了几分劲。 他足下加快,穿行于林木之间,前进了约里许左右,林木渐疏,这时候,更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就是林内居然开有一条宽有五尺,平整的道路。 这条道路,虽是细窄,可是蜿蜒曲折,极为长远,羊肠似的,直向山中盘伸进去。 郭飞鸿心中大喜,看见了这条路,也就证明了,这附近果然是隐居有人,花明和石秀郎极有可能就是被这人救来此处。 有了这条路,也无异找到了这人所居住的地方。郭飞鸿一路飞驰,不久来到了山脚下,抬头一望,在黑沉沉的山道上,果然有一点火光闪动着。 现在郭飞鸿不再犹豫了,身形疾射,兔起鹘落,渐渐那片火光看得更清楚了,先时他以为不过是一点灯光,这时近看,才发现不是,绝不会有如此大片的灯光,倒有点像是在烧着什么柴火似的。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那条由树林子直通过来的小径,已为一条整齐彩色小石子铺就的碎石子路取而代之。 尤其奇妙的是,如不是自己这种存心找人的人,绝不会发现有此一处地方,环绕在碎石子路四周的,不是巍峨的怪石,就是些飞藤野树,任何人也不会想到,这地方会隐藏着一条路。 渐渐地,飞鸿来到了石子路尽头。 他看见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花宛,各色的奇花,盛开在花宛里,靠山的一边,种着数十棵高大的果树,月光之下可以看出结在其上的累累果实,这地方真可称得上是一个世外桃园,美极了。 郭飞鸿来到了这里,自无再横冲直闯的理由,他脚步暂时停下来,已可看见那闪闪的火光,正是发自正面山壁间,好像是由一处石洞里透出来的,由此到那山洞,要经过一道花间小径。 那条花间小径,就和蜘蛛所结的网差不多,看上去十分雅致。 起先飞鸿没有在意,可是当他足步方一踏入之后,才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心中将信又疑地走了一段,等到立定之后,竟发现自身仍然是立于花圃之外,并未进入一步,只不过改换了一个方位而已。 郭飞鸿心中一动,已是明白,这看来网状的花圃,并非单纯的雅致好看,主要的,是暗含着一种厉害的阵式在其中。 在这一方面,郭飞鸿可以说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物,他立在花圃之外,仔细地看了一会,已断定出,主人所设的乃是一种“错步迷踪”的阵法。 看清了阵法之后,飞鸿暗暗冷笑,这阵法固可阻止一般武林高手的进出,可是对于自己是发生不了什么作用的。 他忽然把身子背转了过来,背对着花间小径。以退为进,每进一层跃前三步,如此一来,果然极其容易地直逼到了巍峨的石洞门前。 那是一座古老的岩洞,也许是若干年前,某个真人在此修道的地方,岩洞前垂挂着密密的野藤,就像一面落地的大门帘。 洞口前,有几蹬石阶,可以登阶直入。 郭飞鸿本想出声招呼,唤出了主人之后,再问他一个究竟,可是想一想,如此深夜打扰,必招主人不快,何况花明、石秀郎是否真的在此,还说不一定,岂有如此唐突的道理? 这样一想,飞鸿也就不敢出声了。 他身子轻轻腾起来,扑到了洞门边,耳中却听得石洞内有劈劈啪啪的烧柴火的声音。 飞鸿再次腾身而起,用“壁虎功”把身子吸贴在石壁之上,一只手持着洞门上的山藤,如此就可以看清洞内的一切。 石洞里既燃有火,自然很明亮。 首先郭飞鸿看见一座既宽且长的石室,在正中地上,燃烧着一堆松枝,火苗上窜有五六尺高,发出阵阵劈啪之声。 当他完全看清时,几乎惊得呆住了。 原来就在那堆大火两侧,花明、石秀郎两个人,如同两具木偶一般地伫立着。 二人仍然是保持着先时的姿态未曾改变,只是他二人像是在火边立了甚久,全身汗下如雨,整个的长衣全为汗水浸透,看上去简直像是由水池子里才爬出来的一样。 飞鸿看得心中大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目光再向里面搜视时,更意外地发现,石室最顶头,一座石樽上,跌坐着一个黑衣长发妇人。 火光明灭间,飞鸿打量这个黑衣妇人,只见她眉清目秀,鼻正且直,朱红的嘴唇,现出动人的轮廓,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妇人。 看上去这妇人大概有三十八九,或四十许的年岁,但是她的打扮竟是异常的朴素,黑长的秀发上,只用竹簪扰着,白素的清水脸上,更是丝毫不着脂粉,完全一派素雅,有种高超的贵妇风范。 妇人一双白玉般的素手,交叉放置在膝头之上,一双秀目直视着花、石二人,纯然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郭飞鸿心中实在不解,这个女人是谁?她又为什么多事把花明、石秀郎救来此处? 还有这一堆莫名其妙的火,更是令人费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立在火边的花明与石秀郎,虽然是姿态原样,可是面部肌肉都有了显著的变化,石秀郎银眉频眨,花明喉结更是不时地上下跳动着。 坐在石座上的黑衣妇人,看到此情,面上带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离座而起,姗姗行了过来。 她站在二人身前哼了一声道:“我居此十数年,除了读书赏花,一向少问外事,今日本不想多事救你二人来此,只是看二位都已是大把年岁的人了,何故尚如此意气用事呢?” 说到这里,冷笑了笑,又接下去道:“你二人被火烤了这多时候,应该收到活血之效,不久当可复元如初,只是有一点,你们复元之后,再要打也可以,请你们离开我这洞府,不要打毁了我的东西!” 郭飞鸿闻言至此,大是焦急,这才明白为什么二人烤火的原因,心中一急,正要出声招呼,不意手一动,带落下了一片石土。 虽然距离甚远,可是这声音,却为那妇人发觉到,就见她猛一抬脸,娇叱了声: “什么人?” 素手一扬,“哧”地劈出了一股掌风,这股风力箭也似地直向洞外涌来。 随着这股掌风之后,黑衣妇人有如一片黑云一般,蓦地疾飘而出,一双玉手逼处,遮在洞门外的山藤,全数荡了开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郭飞鸿自是再也隐不住身形,而且连开口分辩的余地都没有。 妇人双掌上所发出的风力,有如雷霆万钧,可是郭飞鸿并未看在眼中。 他冷笑了一声,右手平胸而出,也劈出了一股掌劲,两股掌力汇集在一起,立时消失于无形,郭飞鸿身子却直直拔起来有三四丈高,飘落在一块突石上。 黑衣妇人这时身躯也跟着纵起,直向飞鸿立身处逼来,足未沾地,右掌使用“切手” 向郭飞鸿右臂上切到。 飞鸿身形再晃,又飘出了七八尺,他朗笑了一声道:“夫人,你太莽撞了!” 黑衣妇人闻言一怔,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道:“你是谁?在我洞前鬼鬼祟祟作什么?” 飞鸿抱拳道:“在下郭飞鸿……” 妇人怒声道:“谁认识你!还不快滚,我这‘落雁岭’岂是尔等俗人随便进出的!” 飞鸿嘿嘿冷笑道:“夫人你错了,我是来要人的,你不该把我费尽心力捉到的人,带来此地,莫非这也是我的不对么?” 妇人森森一笑道:“你在说些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快滚!” “滚”字出口,右掌一抡,“呼”地迎面击来一掌,郭飞鸿左掌再次平推,第二次又把妇人掌力化为无形,妇人呆了一呆,一声娇笑道:“难怪你如此刁顽,原来有些能耐,年轻人练到如此程度,倒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你叫郭什么来着?” 飞鸿冷冷一笑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夫人我告诉你,你洞中那两个老人,乃是当今武林中一双恶魔……” 妇人愕然道:“什么恶魔?” 飞鸿急道,“唉!唉!我们先回洞中,把他二人擒住,然后再说不迟!” 说完转身就要向洞前扑去,妇人叱道:“站住!” 飞鸿回过身来,冷冷笑道:“你这女人真是好没来由,我已告诉了你,等会再说不迟,要是逃走了这两个人,你的罪过只怕今生也赎偿不清了!” 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要说出道理来,我才允许你进洞擒人,否则我好不容易救来的人,岂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你?” 飞鸿真恨不得一掌打过去,可是对方偏偏是个女人,而且是在人家洞府前,话不说清楚,动手打人到底说不过去。 想了想、恨声道:“好吧,我告诉我,你可听说过早年江湖上传说的两句话么?” 妇人间道:“哪两句?” “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郭飞鸿脱口道出了这两句,目注妇人不语。 黑衣妇人听了立时面色一变,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四位老人家,我怎会不知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飞鸿叹道:“你既知道,那就最好不过,现在在你洞中的这两个人,正是其中的两位!” 妇人“噢”了一声,后退一步,呐呐道:“不会吧,这四个人如今还没有死?” 郭飞鸿见她无知至此,不由有气,冷冷地道:“铁翅燕南飞,所代表的公孙羽与尚南固然已死,可是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如今却仍健在人间,他二人也就是现在洞中的这两个老人,你可明白了?” 妇人身子战抖了一下,面色发白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飞鸿冷笑道:“谁还骗你不成?” 妇人抬头想了想,呐呐道:“果真如此,我真正是造祸人间了。走,我们回洞去!” 说罢首先腾身而起,飘下了山峰,飞鸿赶忙也跟着掠下。 二人方自飘下了山峰,就见一条白影,快似电闪星驰一般,自眼前闪过,飞鸿在后,一眼便已看出那正是石秀郎,不由一惊,大声道:“石秀郎,你哪里走!” 黑衣妇人在前,闻声之下,清叱了一声,猛地掉转身形,双手交插着直向石秀郎两肋插去。 石秀郎一声哑笑道:“我不同你动手!” 右腕一翻,已把妇人前冲之势挡回,跟着身子如箭般地射了出去,郭飞鸿见状大怒,正要腾身扑上,却忽觉背后冷风袭顶,一只鸟爪般的怪手向他顶门上抓了下来。 郭飞鸿回身现掌,身子倒窜而出,才见原来不知何时花明也来到了身后! 这怪老头子,好似此刻精力疲惫已极,不想与飞鸿真的动手,一抓不中,身子便如同一只大鸟般地掠到了一堵山壁之上。 只听他怪笑了一声道:“小辈,今天暂且饶了你,以后你可要小心着点!” 说罢身子一转,向着黑衣妇人怪笑举手道:“你这女人,若不看你救助有功,今夜绝不饶你,以后胆敢与我为敌,我就烧了你的鬼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郭飞鸿趁他说话时,施展出上乘轻功“凌空飞羽”,嗖一声已扑到了他面前,右掌向外一探,当胸印去。 花明哼了一声,身形侧转,匆促亮掌。二掌交接,各自都震动了一下,花明因先前与石秀郎对敌“锁关”过久,早已元气大伤,他原本就对郭飞鸿有几分忌畏,摸不清他到底武功如何,这时心中情虚,自是更不敢与他力敌。 二人交换了一掌之后,花明哪敢再多所逗留,怪笑了一声,瘦躯拔起,一跃十丈,越山过岭,有如鹰翻鹞滚,霎时间,失去了踪影。 飞鸿知道这时追亦无及,再者追上又能如何?他并未想到花明此刻受有内伤,精力交疲,只当他武功已经复元,自己既非其敌手,追上又有何用?这么想,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逃之夭夭。 黑衣妇人目睹此情,叹息道:“这都怪我一时之仁,唉!这可如何是好?” 郭飞鸿笑了一笑,望也没望她一眼。 黑衣妇人停了一停道:“少年人,你可是恨上了我?” 飞鸿摇摇头,道:“恨你也没有用,深夜打扰,实感不安,再见了!” 妇人横身拦住道:“且慢,你是我这里多年来的第一个客人,可愿入内一叙,再说对于这件事,我或可想个补救的方法,他二人料必不会走远。” 飞鸿听她如此说,就立住脚步,上下看了她几眼,微微一笑道:“说了半天,尚未请教夫人大名?怎地独自一人居此深山?” 妇人闻言,面上现出一片惆怅,哼了一声,冷然道:“对不起,这是我的一点小隐私,恕难见告!” 飞鸿点头道:“既如此,算我多问了!” 黑衣妇人一双光亮的瞳子,在他脸上转了转,现出一种慈爱,又似有些幽怨,淡淡地一笑道:“我只当做了一件好事,却未料到反而帮助了恶人,真是悔之无及,少年人请到我洞中一谈如何?” 飞鸿本有一些怨愤,可是偏偏对方态度慈爱,尤其她那种温和的眼光,在看人时,总似带有几分关怀,就如同一个母亲看儿子一样的。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他抬头看了看天,见距天亮尚有一刻时间,不如就到她洞内饮上一杯热茶,等天明后再走也不为迟。 想着,就向着妇人点头道:“那么我就打扰了,不知府上可备有热茶,我有些口渴了!” 妇人温柔的一笑道:“有!不但有茶,还有吃的呢,你大概也饿了吧!” 飞鸿点了点头,窘笑道:“是有些饿了!” 黑衣妇人低头一笑,轻移莲步,率先向洞内行去,飞鸿相信对方是个规矩的妇人,而且就年岁来说,对方几乎可以做自己的母亲,难得她如此好意,也就不再多疑,大步跟随其后,向洞室内行去。 黑衣妇人揭开了垂在洞前山藤,回身道:“请进来,不用客气!” 她说话带着一些湘省的口音,也许是离家过久,口音有些变了,只是听在耳中甚是悦耳动听,在她微笑时,露出的两排玉齿,更见可人,这妇人年轻的时候,该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儿! 飞鸿大大方方地跟迸了洞内,鼻中立时闻到阵阵香气,原来靠近壁根地方,有一个三角小炉,那阵类似松子的芳香,正是发自炉鼎之中。 先时燃烧的松枝,这时早已熄灭,剩下了一堆余烬,黑衣美妇人,让飞鸿坐在一张石凳上,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飞鸿窘笑着正要发问,这妇人已含笑道:“对了,你稍坐一会,我去为你准备吃的去,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飞鸿欠身道了声:“打扰!” 中年美妇人遂进入内室,须臾步出,手中端了个托盘,盘内热腾腾地放着一些食物。 妇人把托盘搁在石桌上,盘内是一碗米粥,一小碟油酥饼,还有两碟小菜。 飞鸿一夜奔驰,早已饿极了,道了声谢,便风卷残云般,把这些食物一扫而净。 在他食用之时,黑衣妇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她双眉轻锁,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偶尔看见郭飞鸿吃相,则浅浅地笑笑。 飞鸿吃完盘中所有,反倒觉得更饿了,只是不好再要,妇人望着他笑道:“对不起,只有这么多,再要吃,我还要现做,只怕你等不及。” 飞鸿面色微红道:“够了!我已不饿了!” 妇人一面收拾碗碟,一面笑道:“年轻人自然吃得多,不饿是瞎说,天快亮了,天亮了再好好吃一顿吧!” 飞鸿四下看了一眼,石壁上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尘不染,石室内一桌一椅皆光可鉴人,妇人衣质朴素,态度从容,一言一笑都似甚有教养。 这一切对飞鸿来说,实在是一个谜。 妇人一双亲切的眸子,又凝视着他,浅浅一笑道:“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一身杰出的武功,实在令人钦佩,你师父是谁?” 飞鸿笑了笑,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美妇人轻叹了一声道:“我脱离江湖太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孩子,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我是多么高兴呀!” 说到此,顿了一下,呐呐地又道:“你去过云贵一带么?” 飞鸿摇摇头,反问道:“有什么事么?” 美妇人面色微微红了一下,摇头笑道:“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少年人,你认识很多朋友吧?” 飞鸿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走脱的花明和石秀郎,偏偏这妇人老问些闲话,又不好不答,当时苦笑道:“认识一些,并不大多。” “你认识的这些人,也必是一些少年英雄吧?” 飞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美妇人一笑道:“说几个来听听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批老人真该退隐了。” 她说到这里,缓缓站起了身子,背转过去,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擦去了突然由眸子里滚出的泪珠,只是郭飞鸿没有看见。 妇人回过脸,见飞鸿剑眉微皱,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有些不悦地道:“我在问你话呢!” 郭飞鸿忽然惊觉,忙起身道:“对不起,我只顾想事情,你是问……” 妇人望着他摇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算了,这是不可能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夫人……” 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想我与你母亲或许年纪差不多大,如果不介意,你就叫我一声大姑……好不好?” 飞鸿点点头道:“好,大姑……你莫非是为了逃避什么仇家,才来到这里,还是为了……” 妇人摇头一笑道:“都不是,你别乱猜,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顿了顿,她望着飞鸿道:“你年纪轻轻,怎会与这两个魔头结上怨仇的?这事太奇怪了!” 飞鸿冷冷一笑道:“其实仇怨也是谈不上,此事一言难尽,大姑,你就不必多问了!” 妇人怔了一下,淡淡地一笑道:“好,我不问这个,我方才见你身法怪异,极似传说中的铁门家数,你莫非与铁老前辈有什么关系不成?” 飞鸿心中一惊,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这个妇道人家,居然有此阅历,着实令人钦佩!
第五章 雷火双鹫 美妇人这么突然地一问,使得郭飞鸿呆了呆,当时不便否认,微微颔首道:“大姑猜得不错,我正是铁氏门中人,家师铁舒眉,莫非与大姑认识?” 妇人双眉微微一分,妙目中含有几分钦慕,呐呐道:“难得,难得……铁老前辈是我生平所景仰的第一人,你既是他的徒弟,爱屋及乌,我也应该破格待你了!” 妙目一转,面色益发和霭地道:“方才我确实是太冒失了,莫非那花明、石秀二人,和令师也有什么仇恨?” 飞鸿摇摇头,皱眉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我不大清楚,我之所以欲擒他二人,实在是别有原因。” “什么原因?” “这……” 美妇人见他一时语塞,不由莞尔一笑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飞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守口而已,大姑不必多疑。” 妇人凝神想了想,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此事只怪我一时多事,平白地放走了这两个老怪,此刻想来真是后悔不已。唉!我必尽力再助你找回他二人就是!” 飞鸿先是一喜,遂又苦笑了笑,垂首道:“此事谈何容易,大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妇人面色一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费唇舌,只是这是人家的好意,总不便一口拒绝,当下他笑了笑,望着这美丽的妇人道:“大姑,并不是我看不起你,这两个老怪物武功实在太高了,太可怕……” 妇人一声冷笑道:“他们是三头六臂不成?” 飞鸿又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大姑不要说笑话,我是在说真的,大姑方才曾说过,家师是你老人家生平最为景仰之人可是?” “当然是……” “这就是了!”郭飞鸿轻轻地一笑道:“说一句不怕见笑的话,我师父一生无敌,却在这两个怪人手上吃过苦头而险些丧命!” 妇人呆了呆,鼻中哼了一声,道:“胡说,铁老前辈既然都不是他二人对手,你又如何能擒住他二人呢?” 飞鸿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只不过是凑巧得手而已,如不是他二人力锁玄关,焉能为我所擒?” 说到这里,他显得很懊丧,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着外面看了一眼,悻悻地道:“我该告辞了!” 妇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能走!” 飞鸿一惊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美妇人笑了笑,这种笑容使她透着几分神秘,她说:“在没有设法擒回花、石二人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接着又补充一句道:“这件事,我很内疚,我一定要为你作到!” 郭飞鸿舒展了一下眉毛,道:“大姑的美意实在令人可感,可是我却不愿连累了你!” “连累我?” “是的!”郭飞鸿冷笑道:“得罪了这两个老怪物可不是好玩的!” 妇人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神秘地眨了一下眸子,直视着飞鸿,后者只以为她心动了,当下微笑道:“这只怪我运气不好,怪不得大姑,俗语道:‘事不关己莫与问’,大姑你还是少惹事为妙!” 妇人闻言后,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怒容,冷冷地道:“你在说些什么?” 说着,她又神秘地一笑道:“我方才也见识过,你的武功确实高,也许我都不是对手,可是你也许不相信,我二人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必定是你!” 飞鸿怔了一下,微笑不语! 妇人道:“你且莫不信,你随我来!” 言罢站身而起,向后面走去,郭飞鸿心存疑惑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行抵石壁前止住脚步,回头微笑道:“此洞原是宋末道士许真人夫妇双修之处,隐室甚多,机关遍布,所设阵式,更是高绝,这二十年来,我移居于此后,总算把全洞一切都摸清楚了,因为在此家居只有我一人,所以平素从不设防,否则方才那两个老怪物,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出!” 郭飞鸿一惊道:“哦……” 妇人瞥了他一眼,道:“不信你看。” 旋即玉手向着石壁上一扪,忽有一股五彩烟雾自壁间涌出,郭飞鸿心中一怔,一时间眼前不辨东西,正自惊疑,眼前又复一亮,再定目一看,却已来到了另一间房中。 这一间房间,比先前的那间宽敞多了,而且目光所接触之一切,尽是些珠宝,琳琅满目,一桌一几,无不古雅别致,晶莹可爱! 飞鸿望了望,猜不透妇人带自己来此之意,他左右看了一眼,却见那妇人,不知何时,已跌坐在两丈以外的一座白玉台上。 白玉台上铺着一个大蒲团,蒲团两侧,各立有一盏高脚的灯盏,其高脚灯,照射在妇人身上,真有如是尊观士音的石像一般。 这时蒲团上的妇人冷漠地笑道:“郭飞鸿,你武技虽高过我,可是这方寸之地,我却叫你行不得,你不信,何妨一试,看看可能走近我身?” 飞鸿呆了呆,苦笑道:“大姑何必玩笑,方才烟雾,谁都知道不过是一些幻术罢了!” 妇人冷言道:“你知道什么?你如能走近我身边,我才佩服你,你试试看!”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好!我就过来!” 说着足下踏进一步,蒲团上的妇人右手平着向外一推,迎面打过来一掌,一股劲风直袭面门。 郭飞鸿毫不在意,身形微偏,如同旋风一般地转到了妇人右边,口中赞赏道:“好掌力!” 妇人冷笑道:“我让你见识一下这两个玩艺儿。” 右手往身边一根黄色丝绦上一拉,她身边两侧的黄色幔帘“刷”一声一齐敞了开来,黄幔后,立有两根高高的乌金架,架上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只全身白毛的大鹫,红眼钩啄,爪似钢钩,头上一撮翻出的红毛,就像鹦鹉一般。 飞鸿看见这一双白鹫,脑中忽然有一点印象,仿佛昔日师父曾说过有一位前辈道长,饲有这么一双厉害无比,武功稍差一点的人,绝难应付的禽类。 据师父说,此二鹫均已岁久通灵,那位前辈道人为增二鹫威力,曾在二鹫双翅骨上,各箝了一口截金剑刃,并训练过二鹫种种袭人的动作,如此一经出敌,简直是神奇诡异,凶险凌厉已极,令人防不胜防。 他心中动了一动,暗忖道:“莫非这两只扁毛畜生,正是师父所谓的那双白鹫?果是如此,却又怎么会到了这妇手中?真正的奇怪了!” 一念方了,蒲团上的妇人又笑道:“郭少侠,你如再踏出一步,我这双鸟儿,可就要不客气了!” 飞鸿一笑道:“大姑所以有恃无恐,原来是因为有这双白鹫,可是即使这双白鹫再厉害,充其量不过是双鸟儿,又岂能阻止我前进?” 说罢身形一晃,直向妇人座前扑去。 可是他身子才一动,就听见妇人左面那只白鹫发出了一声尖叫,其声尖锐刺耳已极,乍听之下,真能夺人心魄。 郭飞鸿口中虽是那么说,到底摸不清二鹫的威力如何,他前进的势子,不过是一个诱敌的虚势。 只见他身形一进即退,随着那声凄厉的尖鸣之后,那只白鹫,早已展开双翅,有如疾风下的一朵白云,呼一声射到面前。 妇人见状大声道,“低头!” 飞鸿未及闻言,就见前面寒光一闪,挟着一股巨大无比的风力,盖头盖脸直扫了过来。 总算郭飞鸿身怀绝技,非同一般,如此情势之下,他仍能沉着应付,右手一翻,用“排云手”,直向白鹫右腹下击去,同时足尖猛点,整个身子倒窜而出。 这真是一个惊险之极的场面,虽然在飞鸿超人的身法之下化险为夷,可是当他站定身形之后,却觉出整个上身连同脸部,都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的疼痛。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忖:“好厉害的东西!” 这时候那坐在蒲团上的美妇人才微微一笑道:“少侠果然好本事,据我所知,当今世上能够逃开我这白鹫‘风行一翅’的人实在不多,你居然能够躲开,足见真是不同凡响了!” 飞鸿怒目望时,方才袭击自己的那双白鹫,此刻已似无事一般地,又安闲地立在妇人身后的乌金架上,一来一往真是快如飘风,当真是快速惊人。 郭飞鸿不由摸了摸脸,略有几分愧疚地道:“大姑所豢养的这双白鹫果然厉害,以之对敌,确是再好不过。” 妇人微微笑道:“方才这畜生出击,还算是留了情面,否则一连三翅,就是一个铁人也得为它两翅打碎!” 言罢含笑自蒲团上站起来,满面春风地道:“郭少侠,你现在当可以知道,如果这两双白鹫,同时出击一个目标,那种威力,该是何等的惊人了!” 经此一试,郭飞鸿已经相信二鹫的厉害,虽说是真个动起手来,自己未见得就不是二鹫对手,可是却也不易应付。 当时点头道:“大姑所言不错,如果带此二鹫去找寻那两个老怪物,确是非常有用。” 妇人冷冷一笑,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两个东西,平日养尊处优,很难担当重任,在它们出去之前,却要先给它们些苦头吃吃才行。” 飞鸿忽然想到前情,不由怀疑地问道:“听家师说,有一位前辈曾豢养过如此一双白鹫,倒与大姑你这一双情形甚为相似。” 妇人惊奇地看了飞鸿一眼,颔首笑道:“你的见闻甚是丰富,你说得不错,这双白鹫,正是那位前辈道长所豢养的‘雷火双鹫’,就是这座洞府,也是那位道长所有的,不过现在由我居住“罢了!”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难怪了,这位老前辈,尊号是如何称呼?” 妇人走过来,轻轻嘘了一声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飞鸿十分惊奇地随她来到了外面,遂问:“大姑莫非还有什么……” 妇人一笑道:“那位道人大号‘雷火’,此刻就在洞内,他生平最不喜人呼他名姓,怕他听见着恼,所以才唤你出来。” 郭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才呐呐道:“什么……那位老前辈仍然还在人世?” 妇人点了点头,道:“谁说不在?” 笑了笑又接道:“这是一个秘密,我想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 飞鸿奇犹自难信,道:“这位道长,现在仍住在这里?” 妇人肯定地点点头,神秘地一笑道:“所以我才说可以帮你一个忙,不过这也要看这位前辈的兴头,他生平最不喜管人家的闲事,我也不一定能说动他!再说他老人家自封洞之后,已二十年不问外事,一心悟道,这件事还拿不准!”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姑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并无意请人家帮忙,再说这位雷火道长,和这件事根本是无所牵扯,他老人家自是不会管的!” 妇人想了想,道:“这事等会儿再说。不过,我是不甘心被这两个老怪戏耍,此事因我多事才使你功败垂成,令我于心不安,无论如何,我要为你设法擒回他二人,我的雷火双鹫起码可以为你效劳!” 一言提醒了郭飞鸿,他剑眉一挑道:“它们能为我寻地上的人么?” 妇人眯起双目,呐呐道:“它们可以为你找寻落在地上的一根针!” 飞鸿双手一拍道:“好!那么大姑,请你放它们出去先察一察两个老怪物的踪迹,我们确定了他二人的藏处之后,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妇人点头道:“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只是这双鹫,惯于夜晚出猎,而且夜晚比较不易为人发觉,再者那花明、石秀郎的面相模样,你能够画下来么?” 飞鸿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但这为什么?” 妇人道:“因为雷火双鹫没有见过他们!” 郭飞鸿立时走到了一张石案旁,妇人自案内取出纸笔,飞鸿就记忆所及,匆匆把二人形象描画出来,美妇人在一边不由赞叹道:“真是像极了,我只知你武技高强,谁知你还是一个出色的丹青手!” 飞鸿一笑道:“小时喜欢画画,如今已是多少年没有提过画笔了!” 玄衣美妇把画好的两张画像看了一会儿,就道:“我去去就来。” 然后她移身进入内室,把两张画像,分悬在那双白鹫面前,那雷火双鹫自经雷火道人训练后,早已通灵,昔日道人每令它们出猎时,都必先以画像对双鹫悬着,双鹫对此早成习惯。 是以玄衣妇人将画像一悬,二鹫已耐不住烈性,纷纷展翅怪鸣了起来,巨大的翅风,使得洞室内有如起了风暴一般,轰轰作响,如此暴叫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双双注视着那两张画像,端详不已。 玄衣美妇走过去,在二鹫身上摸了摸,由旁边一具竹篮内,取出了两个鸟首,分餐与二鹫,低声道:“今晚我放你们出去,你们去找这两个人,找着了就快回来!” 说罢正要转身出室,忽听石壁间,传出了一场喟然长叹道:“贫道二十年前的一点慈心,今日却为自己带来了一场浩劫,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玄衣美妇闻声神色一变,回身吃惊道:“道长……你醒了么?” 石壁间一声冷笑:“贫道何曾睡着?” 玄衣妇人向着石壁冉冉一拜道:“莫非难妇做错了什么,以致令道长不悦?” 石壁间又是一声冷笑道:“任宝玲,当初你来时是怎么在贫道坛前起誓的?你曾答应过今生永不离山,永不见客,怎么如今却都变了?” 玄衣妇人不由面色苍白嚅嚅道:“老前辈,事情是这样的……” 道人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了!” 玄衣妇人慢慢跪下身子,向壁间拜了拜道:“老前辈可肯助他一臂之力?” 一声冷笑发自壁间,随着是冷森森的语音道:“贫道自封洞以来,几曾问过外事? 任宝玲,此事依贫道看,你最好退身世外,否则后悔不及!” 玄衣妇人呆了一呆,道:“这……老前辈莫非认为有什么凶兆么?” 道人冷笑道:“你可知道来人的厉害?不要说你武功万万不及,就是贫道出手,也不见得就是来人对手,贫道当年一念之慈,掩护了你,已是有违本旨,焉能在成道之前,再招惹如此麻烦,这是万万行不通的,你还是快快叫那少年去吧!” 妇人跪在地上,长叹了一声道:“难妇自知此举有背誓言,可是已然亲口允诺,怎能反悔,此事老前辈可以袖手不管,难妇却是虽死而无恨!” 她说到此,又向石壁拜了一拜,盈盈站起。 石壁内的道人喟然一叹道:“你不听贫道良言相劝,今后不要再来找我,这件事贫道是不会管的!” 任宝玲一声不响,转身而行,道人又道:“花、石二怪乃是当今宇内最难缠的人物,贫道把利害告诉了你,信不信由你,只是有一点,你自作自受,却不可把贫道牵涉进去!” 妇人苦笑道:“老前辈请宽心,难妇蒙道长收容,大恩待报,岂能如此待你老人家!” 道人哼了一声,遂沉寂无语! 玄衣妇人来至外室,若同无事一般,郭飞鸿回道:“大姑,两只白鹫可愿出猎?” 妇人苦笑道:“今晚就可放出,在未放出之前,要用竹针刺它们的身子,增其痛苦,如此它们才会增加对花、石二怪的痛恨,势必得之而后甘了!” 言罢自一边取了两根长长的竹签,又复向后室而去,顷刻郭飞鸿就闻得二鹫厉鸣之声,可想必是在吃苦头了。 对于这个妇人,飞鸿实在是相当的迷惑,一不知其身世姓名,二不知其为人底细,可是对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和好感! 在玄衣妇人那双深沉忧郁的双瞳里,似乎可以看出她那一颗寂寞已久的内心,她确是一个相当美的女人,黑而亮的一双眸子,两道细长的蛾眉,尤其是宽厚的上额,望之能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会是一个坏人,郭飞鸿由内心里相信她! 在她慈祥的笑容里,含着一种母亲的光辉,可是在严竣的目光里,却又别有一种女性的尊严。 飞鸿在石洞内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不住在想:“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独自匿居在如此一个荒僻的深山里?” 忽然,他想到要她去帮忙对付花明、石秀郎,这件事是不对的,自己堂堂男子汉,岂可借助于一个妇人?再者万一要是因此而使她遭致不幸,岂非是自己的罪过? 这本是突然的一个念头,可是一经细想,愈觉其有理,飞鸿不由心中怦然而动。 当时,他咬了一下牙,暗道:“对,我还是就此而去吧,一个人设法去找他们吧!” 主意打定,回身看了一眼,那妇人仍还没有出来,飞鸿就提笔挥毫,在纸上留了几个字: “大姑,不便骚扰,吾去也! 愚晚郭飞鸿拜” 写罢,正要离开,又觉不妥,如此山林隐士,分明是一个心镜高阔、义薄云天的奇女子,自己就这样离去,岂不是低贬了对方的云情高谊? 如此一想,只得又止步。但不走又能怎样? 可是在犹豫之间,却由怀中落了一物,由于匆匆欲行,一时竟未注意到。 这时室外金鸡三唱,红霞散漫在蔚蓝色的天空,郭飞鸿孑然一身步出洞外,还是决定离开。 离开了这个洞府,郭飞鸿展开身法,一路向山坡下疾行而去,他想花、石二人虽是已能行动,但力锁玄关,耗力必多,也许他二人尚未曾走远,我不如再去找一找。 于是,他改了一个方向,加速飞行。 他心里又在想,以花明、石秀郎那种身份和怪异性情,很可能就藏在附近,他二人彼此都已尝过了对方的厉害,绝不会再轻易碰头露面,他有了如此的见解,就向来时的那片密林中找去。 这真是一件痛苦的差事,郭飞鸿实在也矛盾得很,试想此二人武功俱都在自己之上,即使是找到了他们又能如何?可是好容易见了他们,岂能如此容易的放过,最起码也要设法把他二人的藏身之处,以及今后的意图摸个清楚,以备以后行事。 在树林子里转了一转,只见浓林遮空,尽管是天空中高悬着太阳,可是阳光却丝毫也照不进林子里面,相反地,却有一阵阵的霉湿气味,令人闻之欲呕,同时足下所踏又皆是腐叶,这地方,倒真像是云贵苗疆的荒山野地,哪里像是江南! 郭飞鸿来时匆忙,根本就没有注意是怎么走法,再者他为了找寻二怪,在林中乱转一气,越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黑暗中,不时的传出怪鸟鸣声,乍闻之,能令人汗毛直耸,林深光线更暗,几乎难辨五指,要想去分辨人,那简直是不可能,郭飞鸿虽然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是丝毫也展露不出,因为环绕在他身子四周的树,密密麻麻,株株相接,充其量,也只可以看清眼前的几株,再远的地方就莫能为力。 郭飞鸿向前漫无目标地行了里许光景,除了惊飞了几只怪鸟以外,一无发现。 他倚在树身上休息了一下,暗忖我真是自讨苦吃了,这种地方,想那石秀郎和花明是绝不会逗留的,我这样找又能有何收获。 心中正在想着,不意之间,足下碰着了一道绳索,差一点摔了一跤。 他身子猛地退后,却听得“叮叮”一阵铃声,原来足下所踢动的,乃是一根系有小铃的长细绳子。飞鸿弯下身子,用手摸着了那根绳子,微一用力,铃声又起,却是传自颇远的地方。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郭飞鸿精神一振。 他试着向绳索系处慢慢走去,就在这时,“哧哧”两股尖风,由身侧的树稍上射了下来。 郭飞鸿身形一转,右掌微吐,呼!一股劲风,把飞来的一双矢箭,劈得蓦地转过去,咚一声钉在了树上。 接着,密林内传出了一阵深沉的冷笑声,郭飞鸿乍闻吃了一惊,定神细听之下,立时辨出了这笑声是花明所发。 果然笑声一敛,一个苍老的语音道:“石老郎,你果然来了,我算定你迟早会由此而过的!” 话声一落,病书生花明又发出了一阵怪笑,笑声中洋溢着无比的得意,狂声接道: “石老郎你中计了,你不得不承认,还是输我一筹吧!哈……” 飞鸿暗暗心凛,当时照着发声之处,用力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他贯足了内力,强劲的力道,有如是一面钢壁,使得身侧的树干一并都弯了下去,一时枝飞叶扬,声势好不惊人! 掌劲一过,花明笑声复起,嘿嘿笑道:“老兄,我看你的功力,仍然停留在当年阶段,你想伤我真是痴心妄想,我实在告诉你吧,你如今已困在了我的‘小六乘慑心阵’内,再想逃命,已是绝不可能,哈哈……石老郎,这一点你绝对没有想到吧!” 郭飞鸿闻言大骇,反身向后退了几步,猛又向左速转,他足下飞奔,一连跑了百十步,可是当他定下身后,才发现仍然尚在原处,这一惊才知道花明之言果然不错,自己竟然误陷阵内。 对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郭飞鸿表现得十分沉着,他不慌不忙地盘膝坐下,略闭双目,脑中沉思着对策,他由铁先生处得知,最厉害的阵势,如果你不去触它,是不会发出威力来的。 眼前第一步,他要先审查一下这阵式的奥妙,可是他左右环视一周之后,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候花明又冷笑道:“石老郎,你不要动什么鬼心思,我告诉你,那是白费的,这阵式费了我五年心力才创研出来,你试试看,是否能够出来?” 飞鸿心中忖思,如果出声,对方必定分辨出是谁,只怕对自己更加不利,莫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石秀郎,内心总还存有几分畏惧,一时不敢进逼。 想到这里,更是一声不响,只是静坐当地,以不变应万变。花明连发数言,见对方竟然如同无闻,不由十分恼怒地道:“石秀郎,你怎么不说话?” 郭飞鸿暗察其语音发自正前方,默默算计,此老必定是以气波功发话,其实他本人很可能是在左右或者是后方。 有了这种想法,飞鸿探手自怀内摸出了几枚制钱,陡地抖手向左右各发出一枚,身形前伏后方的一枚也自发。 三枚制钱是由树缝内,极为精巧地打出,这种手法也错非是像飞鸿如此身手之人,否则万难施展得出! 暗器一出手,花明已似有所觉察,一声怪笑道:“好指力,只是差了一点!我明白了,你是怕一开口,我发现了你的藏身之地是不是?” 话声一顿,又是一声怪笑道:“你的心思果然精明,可是石秀郎,我再告诉你,我这‘小六乘慑心阵,法,含有自相生克作用,如果你研究不出其中奥秘。一辈子也休想出来,其实我又何必找你,就算你武功再高,一个月也能把你活活饿死!” 花明说到此,冷森森地一笑又道:“石秀郎,我最后不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你一双眸子挖出献上,我就看在昔年结义之情,饶你一命,如何?” 飞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花明哈哈一笑又道:“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否则时间一到,老朋友,你可就后悔晚矣!” 说完长笑了一声,遂自寂然。 飞鸿倾耳细听了听,知道花明已去,由此计算还有两个时辰是属于自己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设法脱困。 首先他站起来把衣衫紧扎一下,然后他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握在手中。 一点灵机,使得他心中一动,身子微探,已摸着了方才绊跌自己的那根绳索,于是他就顺着这根绳子,一路行下去。 似如此前进了约百十尺左右,那根绳索已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排遮天大树,飞鸿身形疾速地转过去,似乎已出了困境,不由大喜,于是足下加快,继续前进,疾行了一阵,算计着最少行出了三数里光景,应该脱出这片林子了,可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浓林,和先前似无二致。 飞鸿大为恼火,掌中剑向外一展,为他砍倒了两株大树,这时足下似为一物所拦,探手一摸。铃声叮当,他不由心中一寒,这才知道跑了半天,只是在附近绕圈子,并没离开原处,摇头一叹,才知花明这“小六乘慑心阵”法果然高明之至。 他想了想,右手挥剑,把环身四周的几株大树全数地劈倒在地,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宝剑挥处,尽管是剑光闪烁,树倒叶扬,一排排的树影却是愈砍愈密,愈倒愈多。 费了半天的劲力,仍然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收起了宝剑,飞鸿不禁有些沮丧,尽管他精力充沛,可是如此毫无意义的举动,于事何益,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又盘膝坐了下来,希望天明之后,静中能有所领悟。 不知不觉间,忽然眼前冷风袭面,郭飞鸿连忙张开眸子,却见一人正正地立在眼前,定神一看,大吃一惊,来人正是那花明。 郭飞鸿这一惊真是不小,猛地窜起来道:“你……” 花明阴森森一笑道:“小辈,你骗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你是石秀郎,嘿嘿……” 飞鸿冷笑道:“我一言未发,何曾骗你?” 花明一双怪目,含着无比的怒火,炯炯逼视地道:“郭飞鸿,你是天上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今日总算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飞鸿鼻中哼了声道:“花明,你只能用计陷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我们各出全力拼斗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花明狞笑道:“小辈,你是想要我撤开阵门,放你出去?你真是梦想!” 飞鸿微微一笑道:“大敌当前,可笑你尚不自知,我一番好意,前来通知你,你却恩将仇报,我看你是非要死到临头,才知后悔!” 花明呆了一呆,立时白眉直耸,森森笑道:“你还想骗我上当?” 飞鸿眸子微闭,轻轻一叹,然后喃喃自语道:“天下竟有这种人……可笑!” 说完把脸转向了一边,看也不去看花明一眼。 花明身子向前一欺,右手一掠,一只棋盘大手直向飞鸿背心上抓去,可是眼看抓上了,却又忽然收了回来,郭飞鸿那种视死如归的样子,使他心中又不禁有些怀疑了。 要知道花明生性最是猜忌多疑,郭飞鸿这一着缓兵之计又算是用上了。花明收回手来,慢吞吞地咳了一声道:“好!小辈你且说来,我怎么死到临头?你若有一字假话,我就叫你立毙掌下!” 飞鸿浅浅一笑道:“你以为郭飞鸿会这么傻,还能轻信你么?真是一厢情愿!” 花明面色一黯,厉声道:“你少废话,石秀郎现在何处?你找我又为了什么?” 飞鸿抖了一下衣服,不慌不忙地道:“你撤开了阵势,我们才好说话!” 花明眨了一下眸子,冷冷一笑道:“对付你这小辈,我不得不多加小心,你先说来,如果所言属实,我定不为难你就是!” 郭飞鸿暗中发笑,心知这花明又将上当,遂道:“石秀郎并不比你笨,你以为他就这么容易上你的当?” 花明怔了一下,怒声道:“我不是问你这些!” 飞鸿哈哈笑道:“我说你死在临头并不为过,你可知石秀郎在林外,已布下了厉害的埋伏了?” 花明狞笑道:“你信口胡说!” 飞鸿眸子微闭,叹息道:“你死了不足为惜,可是我这条命也赔上就未免太冤枉了! 罢!罢!” 说着站起来向花明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必多言,等会儿石秀郎火焚森林,大不了你我一并完蛋!” 花明身子战抖了一下,道:“你说石秀郎要纵火烧林?” 飞鸿哼了一声,花明眉头皱道:“这……他莫非甘冒天遣不成?这树林内除了你我之外,尚有数万生禽,他要造这个孽?” 飞鸿沉声一笑:“这就是他比你狠的地方!” 花明想了想,切齿出声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飞鸿冷然道:“不容你不信!” 花明白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怒纹,哑声道:“郭飞鸿,我现在撤去阵势,你带我去找石秀郎去,如果你想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飞鸿微笑不语,花明双掌一错,身子骤然腾射而起,只一闪已没入林中,须臾转回道:“阵已撤开,走!” 郭飞鸿拍打了一下身上尘土,林内树木密集,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比较稀疏,二人都惯于暗中视物,对方一举一动皆在目中! 花明炯炯双瞳,逼视着飞鸿,飞鸿不由笑道:“花老头,何必逼得这么紧啊!” 花明冷漠地道:“我真弄不清楚你,你到底算哪一类的人!” “我哪一类都不是。” “你是为谁在作事?” “谁也不为,为我自己!” 花明发出了一声怪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咱们暂时不谈这个,反正我要好好查查你!” “但凭尊意!”飞鸿调侃地道:“不过眼前,你还是多注意石秀郎一点的好!” 这句话,让花明激起了怒火,他银眉一挑道:“石秀郎绝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岂能想出如此无耻的手段?哼!火焚森林!好卑鄙的家伙!” 飞鸿正想附上一句,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冷笑,道:“我一点也不卑鄙,倒是你才无耻!” 花明右掌向左一抡,作刀状凌空劈出,面前人影一闪,石秀郎已来到了近前! 二人都突然吃了一惊,石秀郎面如石偶,双眸张开极大,黑暗是他最能适应的世界,那双眸子真像一只猫眼似的,在暗中发出两点碧光:“你上当了,花子!” 花明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交插着,蓄式待发,石秀郎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我们都几乎上了这个小子的当!” 说罢目光一转,盯视着郭飞鸿连声冷笑不已。 花明一呆道:“上他的当?” 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是不是我拆了你的隐密,你来报复我不成?” 石秀郎沉声道:“你一派胡言,我是在想,莫非你是龟山那个老和尚派下来的?可是?” 这一句话,顿时使得花明心中一动,他对郭飞鸿本来就有儿分怀疑,这时闻言不由猛地转过了身子,目光如炬,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猜错你!” 说着又转脸望向石秀郎道:“这么说,你火焚森林之事不是真的?” 石秀郎鸠形杖向前移了几尺,呐呐道:“石某人行道江湖,固是嗜杀如命,可是这种事我还不屑为,你竟轻易撤开了阵式,令人好笑!” 花明脸上一红,冷笑道:“你也不要假充仁义,你石秀郎的手段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不过这一次无端为人所欺,有些不甘心罢了!” 望向郭飞鸿森森一笑道:“小子,你好厉害,我竟然上了你的当,我早就看出你的来头不对,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飞鸿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又突然出现了石秀郎这个煞星,两相对证之下,自己无法再瞒,由不住暗暗叫声苦也! 当下他故作镇定,冷笑一声,对花明道:“你是敌友不分,我看你迟早中了石老头的道儿!” 花明回身又望着石秀郎,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姓石的……” 石秀郎扬了一下手上竹杖,银眉频频抖动着,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笑声,此老一向是面若寒冰,说话更是鲜有笑容,如此怪声的大笑,极为少见,难怪连花明也为之怔住了,他哼了一声道:“笑什么?” 石秀郎鸠形杖一指花明道:“你这个花于,至今为止,仍然是不改当年的脾性,事事多疑,罢!罢!在你我胜负未分之前,我们不妨先解决这个小子,二人同时下手,谁也不用疑心谁,你看可好?” 花明闻言又看了看飞鸿,点头道:“好!这是最好的办法,倒看他如何再能逃过!” 说话之间,石秀郎身子微移,已飘到了郭飞鸿左侧,花明肩头轻晃,翩若游龙地已把身子移到了右面,采取箝形之势,把飞鸿看守在当中。 郭飞鸿对付其一已感棘手,此刻要来同时对付双怪,哪能不心惊神荡,他目光分别在二人身上一转,朗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对付一个后生小辈,竟然以多欺少不成?” 说着左腕翻处,已把胸前那口残月剑拔出鞘来,在胸前一抱,取了一式“抱元守一”,狂笑道:“不才虽是单人孤剑,却也不在乎你们,请一齐上来吧!” 这番话使得这双傲视武林的老怪物,听在耳中极为汗颜,石秀郎面色一沉道:“花子,你退守一边,看我青竹剑取他性命便了!” 花明狞笑道:“此子欺我太甚,我要亲手结果了他,你且退过一旁!” 石秀郎怒声道:“我已说过了由我来,你就不必与我争了!” 话落右手一带鸠形杖,但听得“喀”一声,鸠形杖内所藏的青竹剑已掣在了手中! 飞鸿见状冷冷一笑道:“你二人随便谁上来都一样,一齐来。也无所谓,郭某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昨夜在你二人锁玄关之际……哼,你们也活不到今天了!” 石秀郎冷冰冰地道:“你不下手,我看是另有用心!你是想押我二人去龟山见那个老和尚!哈!小朋友,不是我石秀郎说一句狂话,那云海老人,只怕此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石秀郎利诱铁娥,暗伤云海之一节,飞鸿并不知道,所以此刻听在耳中,毫未在意,只冷漠地道:“你说些什么,我是一概不知,真怪,你们俩怎么都在问这件事情,哪里来的这么一个老和尚?我倒想见一见他!” 石秀郎狼也似地仰起颈项,怪声道:“你不必分辨了,就做一个冤死鬼吧!” 足下一移,已闪到了飞鸿面前,掌中剑平胸而出,如同怪蛇一般地直向飞鸿前心上点来。 事已至此,郭飞鸿确实也无法可施,眼前只有舍命一拼了,当时短剑一压,身形有如走马灯一般地转到了石秀郎身后。左手骈四指,反向石秀郎背后捺去! 他指尖方自递出,那石秀郎一声长啸,瘦长的身躯在翻转之间,竟由飞鸿头顶上倒翻了过去,身法之快当真是惊人已极! 郭飞鸿决心与对方一拼,也就不再犹豫,双膝向下微屈,掌中剑“举火烧天”,带起了一道白光,直向石秀郎面胸上撩去。 一旁的花明目睹至此,不禁脱口道:“好招!” 耳听得“喀”一响,一双人影蓦然分开,竹剑剑刃正正地和飞鸿的“残月剑”刃击在一块。郭飞鸿只觉得对方手劲出奇的大,更令自己奇怪的是,残月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石秀郎掌中兵刃,不过是一口竹剑,竟然能实架实接地迎了自己一剑,设非他有极为过人的内力,万万不能如此,这老怪物果然是高明之至。 一击之后,石秀郎目放异光,退后一步,惊视着飞鸿道:“花子!你可看见了,此子武技,实在不在你我当年之下,只怕尚有过之呢!” 花明频频点头道:“他口称是铁舒眉之徒,依我看来,铁舒眉武功怎能比得上他!” 石秀郎冷冷一笑,逼注飞鸿道:“小朋友你我已两度交手,你的实力我已看出,确实不错,如今,只要你能说出是谁要你来的,你对我们二人是存着什么意图,我也许会既往不究,饶你一条活命!” 飞鸿剑锋一指,木然道:“石秀郎,你少废话,胜负未分,夸什么海口!” 说话时,他那残月剑发出一片龙吟之声,作“八”字形地颤成了一片! 这正是剑术上最难的境界“分光散影”,也是郭飞鸿九华山多年苦功的结晶,他年少力纯,再加以十分的火候,掌中残月剑顿时闪成了一片扇形光华,使人看不清他的方向! 石秀郎和一旁的花明,目睹之下,均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石秀郎喃喃自语道: “这就难怪了,原来你竟有如此功力,自然不会轻易就范!”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怎么,害怕了不成?要是害怕你就退下来,看我的!” 石秀郎怒视着他,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可惜此子一身功夫……也罢,待我取他性命便了!” 他那微弓的背,在说完此话后,突然直立了起来,看来显得更高了。 黑暗中,一声怪鸣,似有一只极大的怪鸟,由头顶的树梢上掠过,凄厉的鸣声,使得三人都吃了一惊! 花明口中“噫”了一声道:“好大的一只白鹫!” 郭飞鸿也似乎看见当空有白影闪过,巨大的风力,使得这附近枝飞叶溅,但他此刻一心对敌,并没有想到其它。 石秀郎仰首当空,银眉频抖,面上肌肉频频抽动不已,回脸问花明道:“白鹫!你看清楚了?” 花明点头道:“很像。” 石秀郎略一沉吟,随即竹剑一指飞鸿,目光直视道:“郭飞鸿,你小小年纪,练成了这身武功,确实令人惊异,这一手‘分光散影’更见真功夫,只是你要和我青竹剑分高下,似乎还差上一筹!” 竹剑一划,“刷”一声巨响过后,黑暗中,陡开了一线天光,在散落的枝叶间,可以清晰地看见林外的天光,那是将近暮晚的天色,天空中飘散着绚丽的彩霞! 郭飞鸿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在这片森林里停留了整整的一天,石秀郎这种凌虚的剑炁功力,使得他心中大大的一寒! 当空有了亮光,就像暗室中忽然开了一扇天窗,彼此之间,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们不由自主地一齐向当中走近一步,相隔的距离不过是五公尺左右。 郭飞鸿再不能容对方接近身前,身形一起,掌中那口闪光灼灼的短剑,向外一拨,直向石秀郎的颈下按去,奇快如电,一闪而至。 石秀郎口中道:“好!” 竹剑半吐,身子前欺,青竹剑“叮”一声,正正地点在了残月剑上,后者发出了“嗡”的一声,倒卷了回来。 石秀郎长躯一倾,左手五指向外一抖,吐气开声道:“嘿!” 五指上的劲力,形同是五口短剑,直向飞鸿小腹上插来,郭飞鸿身形一跄,险些跌倒! 像他们这种武技精湛,已称绝项的武林高手对敌,有时候真是一招两式就能分出胜负来,因为彼此之间,也都自知,一些所谓的闲招,不足以致胜对方的招式,都是多余的,所以他们每出一招,也必是深思熟虑的杀手! 石秀郎这一招名唤“五指灯”、乃是一种至高内功的绝上境界,真有一掌开山之威。 指力一下,郭飞鸿幸能及时地一滚,石秀郎早已防到他会有此一手,竹剑一偏,用剑尖直向飞鸿天灵盖上刺了过来,郭飞鸿一声朗笑道:“石老头,你输了!” 在他开口出声的当儿,残月剑尖一压地面,身子蓦地腾了起来,石秀郎竹剑向前一逼,带起了劲风一缕,郭飞鸿左手骈二指,向他竹剑上一贴,右手短剑“白鹤亮翅”向外一送,剑芒如虹,直向石秀郎面颊上削去! 这正是云海老人亲授的那一招“乳燕双飞”,郭飞鸿这时倏地施展出来,冻水石秀郎怎能不倒抽一口冷气! 还算他机灵,在飞鸿一亮招的当儿,他已知不对,长躯弓弹之间,直线地拔了起来,可是郭飞鸿这口剑兀自由他的大腿上部直到小腿足踝处,划了近三尺长短的一道大血口子。 石秀郎就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害他也是受不了,身子一落地,口中“啊唷”了一声,掌中青竹剑向地面上一点,整个身子在这一霎间,簌簌不住颤抖。 鲜红的血,像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可是这个老怪物,真有令人惊异的手法,只见他竹剑微抬,用剑尖迅速在伤口两侧划了两道线。 他剑尖过处,两侧血脉竟然全行封闭,鲜血一涌而绝,即时制止不再淌下一滴。 这个老怪物这一霎间,头上白发一根根都直立了起来,手中青竹剑抖颤着指向飞鸿,道:“你……好个小子……” 飞鸿想不到这招“乳燕双飞”,竟然具有如此威力,一招获胜,情势自是不同,不禁胆力大增,闻言后,沉声道:“石秀郎,我已对你留情了!” 石秀郎哑声一笑,竹剑向空中一扬,道:“小辈,你索性成全了我,石秀郎和你拼啦!”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四射,那张白脸愈发地现出一片惨白之色,他双手执剑,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郭飞鸿心中着实地吓了一跳,他由云海处学来对付石秀郎的两手招式已然先后施展过,这种绝招,只能出其不意偶尔施之,如果一再地重复,难免为对方看出破绽,那可就一个钱也不值了。 所以石秀郎这时持剑而来,郭飞鸿反倒担起心来。 一旁的花明,怎么也料不到石秀郎竟然会败在了飞鸿手中,他目力过人,可是方才郭飞鸿使出的那一式剑招,到底是怎么出的手,以及奥妙之所在,竟然是一时推敲不透,他也吓得怔住了! 按说石秀郎已然负伤,这个架应该由花明接下去打,可是花明却另有他的打算,他是想,既然两个人都是自己欲除去的敌人,让他们互争生死,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 石秀郎二次出手,锐力更是惊人,交睫之间,那口竹剑已幻出三片剑影,分前、左、右三个不同的方面同时攻到。 郭飞鸿立时体会出,石秀郎这一招三式上的功力,比之先前任何一招都要猛烈,更具威力,其势所及,几乎令人无可逃遁! 无奈之下,郭飞鸿再次使出了云海所授的绝招之一——“大风来兮”,剑光一扬,分光如雨,石秀郎跄踉又退了下来! 他忽然鱼目一翻道:“这是什么怪招,这样厉害?” 一旁的花明怪笑道:“石老郎,你的‘鸟爪力’为何不施展出来,莫非还留一手么?” 一句话提醒了石秀郎,怒吼一声,再次扑上,他左手猛地当空一推,只听得“波” 一声轻响,一团黑气中,他那一只巨大的手掌,鹰爪也似地向着飞鸿面门上抓来。 郭飞鸿立刻觉出力道逼人,知道这是石秀郎舍命的一击,不可硬敌! 他口中怒吼了一声,身形一塌,又使出了“乳燕双飞”这一招,剑光配合着掌式,一齐向石秀郎连人带剑卷了过去! 云海所授的这几式绝招,乃是老人坐关以来日夜苦思所得,而专门用来对付二怪的,每一招都经过极为周密的思虑,自然威力极大。 石秀郎如此威猛的攻势,却为飞鸿这一招“乳燕双飞”又逼得踉跄而退。 他竹剑平指,呐呐道:“又是这一招,小辈!原来你只靠这两招来胜我!” 说时目放异彩,顿时想通了,竹剑一挥,这一次由上而下,第三次攻了上来。 可是在郭飞鸿“大风来兮”这一招之下,他又败退了下去! 石秀郎为此咆哮如雷,郭飞鸿则严肃地倚树而立。 两个人对望了一刻,石秀郎突然口涎下滴,哑声道:“小辈,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 飞鸿这时才知云海所授此一招确实厉害,虽是连环施展,一时半刻亦不愁为对方看出玄奥! 他此刻只有抱定拖一时算一时的心理,闻言冷笑道:“你连我身边都近不了,还要说此狂话,真正是无知妄想!” 石秀郎一连数次扑击,可是每一次都又退了下来,花明在一边看得好笑,道:“石老儿,不是这么个打法,你何不先想想对付的方法再上,这样你一辈子也奈何他不了!” 石秀郎大嘴频张,汗流满面,闻言长吁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硬上是不行的!” 他双手拄剑,银眉频耸,一动也不动,只是在静静地想着破解这两招的办法。 所谓“旁观者清”,花明在屡次的注意之下,已然看出了这两招的妙处,主要因为那两招不是用来对付他的,反倒容易看破。 花明有了见地,见石秀郎苦思不解,不由在一边呵呵笑道:“老朋友,这小子所使的招式果然极妙,无懈可击,可是我已有了破他的方法,你可愿一听么?” 石秀郎冷哼道:“谁希罕你说,我自能化解!” 花明一声冷笑:“那就快一点,你我的事情还没有完呢!” 石秀郎忽然发现花明一双眸子里泛出了奸险的笑意,不由呆了一呆,花明这句话更暴露他的本意,石秀郎哪能不明白,自己这时腿上负伤,精力已耗,勉强对付郭飞鸿已难望取胜,如何再能来应付生死大敌,正是一时失算,中了花明的圈套。 这一个突起的念头,使得石秀郎暗吃一惊。 他望着花明嘿嘿一笑道:“花子,你少在一旁卖弄口舌,既如此,你来对付他就是!” 说罢身形闪过一边,花明一呆,低声笑道:“莫非你认输了?” 石秀郎冷笑道:“怎会认输?不过是暂时让你试试罢了!” 花明一声狂笑道:“花子,你一世英名付于流水矣!” 石秀郎冷然道:“你也不见得比我高明,你先试试看再说。” 花明偶然偏头,见飞鸿双瞳微眯,目视足下,虽是持剑戒备,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地出息均匀,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 看到此,花明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像如此杰出的少年,当真是未曾见过,前此在劫法场后,花明曾领教过飞鸿的厉害,这一次目睹他如此神勇,心中哪能不存着戒心! 当下他向着飞鸿立处慢慢走来,这时间,忽然当空一声鸟鸣,树枝哗啦啦一声大响,空中蓦地飞下来一只大鸟,其势有如是一大片白云一般。 郭飞鸿一眼望去,立时心中大喜,他已认出了这只大白鸟,正是那玄衣美妇人所饲养的两只白鹫之一。 他的想法完全正确,来者正是雷火双鹫之一,这只大白鹫这时已认清了目标——花明,只见它双翅一束,“呱”一声,猛地向花明身上冲去。 花明不由吃了一惊,口中喝道:“畜生!” 右掌一扬,用内家掌力,直向大鸟头上击去,这只大白鹫早年随雷火道人,早已学会了与人搏斗的特技,如今更已通灵,只是一时不知猎物功力如何,未免上来太也轻敌! 这时候见花明举掌打来,并未在意,仍然冲下,只听“碰”一声,白鹫发出了一声怪叫,散了一空羽毛。 大白鹫负痛之下,右翅一展,白光一闪,又向着花明肩头上扫来,花明口中“晤” 一声,点足而退,白鹫铁翅扫处,树倒枝扬,尤其是它翅上的剑刃,助长了极大的威力,直把一双老怪物看得瞠目结舌! 那白鹫也似知遇见了高手,两击未中,“呱!呱!”两声长鸣,冲霄而起,转瞬间已自飞去。 二怪惊魂甫定之下,那花明仰首向空,一连发出了两声惊叹,连声道:“是了,是了!” 石秀郎呐呐道:“是只大白鹫!” 花明嘿嘿一笑道:“原来此处竟藏有高人,倒是失礼了!” 说着目射凶光地望着郭飞鸿,冷森森地道:“小辈,原来你是为这位朋友所差和我两人为敌的……我明白了!” 飞鸿闻言一怔,知道他是误会了,当时不知说什么好,那石秀郎却不由一呆,呐呐地问花明道:“是谁?你是说雷……” 花明冷哼了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想不到这道人居然还在人间,真是怪事!” 石秀郎迟滞的目光,望着飞鸿森森地一笑道:“我说你这小辈怎会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原是竟是雷火道人的弟子,嘿嘿,这事情倒好办了,我倒要问问这牛鼻子,凭什么纵徒行凶!” 飞鸿不由冷笑道:“此事与雷火道长无关,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花明一声狂笑道:“与他无关?关系大了!你没有看见,方才那只白鹫,不正是那牛鼻子所养的雷火双鹫之一?如果你与那牛鼻子没有关系,他凭什么要派来这畜生救你?” 飞鸿一时呆住了,说话之间,当空又是一声清晰的鹫呜,花明一声叱道:“好畜生!” 一扬手,自他掌心里蓦地飞出了数点寒星,直向当空射去,就见空中白影一滚,为首一只白鹫大翅展处,已把迎面而来的暗器打落一边,紧跟着,它巨大的身子,如风般已飘向左面,舒翅如伞一般地向花明身上扫来! 同时在另一面,却有一只同样大小的白鹫由林梢疾翻而下,怪嘶连声向着石秀郎身上扑去! 一时之间,二人二鸟打作了一团! 这有“大荒二老”之称的海内双魔,虽是武功至高,已臻化境,奈何这双大鹫占有先天上的优势,本就非人力所能敌,复经多年训练,两翅上更附有兵刃,所以一时之间,竟然难以看出胜负来! 郭飞鸿呆立一边,只见两片白云时起乍落,加上凌厉的两翅风力,真有雷动山河之威力,二鸟之间,再加上纵跃如飞的两条人影,当真叫人为之眼花缭乱。 他正自看得惊心动魄的当儿,忽然肩头上落下了一只玉手,他大吃了一惊,猛回首,却接触到一个女人美丽的面影。 立时他呆了一下,呐呐道:“大姑你怎么来了?” 玄衣妇人这时看来温顺多了,她那双黑而亮的眸子,睇视着飞鸿时,郭飞鸿竟然发现,其眼内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他愕然道:“大姑你……” 妇人用柔软的一只玉手握住他一只手,小声道:“孩子你受罪了,跟我回去吧。快!” 不容他分说,已拉着他转身向林中行去。这时二人二鸟正打得难分难解,经由二人掌上和二鹫翅上的风力,已使得附近百十棵松树,全数折断,枝叶扬起了一天。二鹫有生裂虎豹之威,可是今日却遇见了厉害的对头,非但丝毫占不了上风,却各自都受了点轻伤,因此更激起了这双畜生的怒火,鸣声震天,响遏行云。 妇人领着郭飞鸿几个转身,已出得林外,她小声道:“这是一条捷径,只有我知道,要是不认识路的,没有半天时间,绝出不来的!” 说着她那双慈祥的眸子,不时地在飞鸿脸上转着,此番见面,却远较昨日亲切多了! 飞鸿很是汗颜地道:“大姑,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拖累了你……你还是召鹫回去吧!” 妇人双目一红,轻拍了他一下道:“孩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分这么清楚干嘛,你跟我回去,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飞鸿十分感动地道:“这……唉!大姑,这两个人非比一般,你只怕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如果他们知道你收留了我,那岂不……” 美妇人娥眉微舒道:“不要多说,随我来!” 说罢回顾了一下,匆匆由身上取出一根芦笛,就口吹了一声,回身道:“我们走!” 笛音像是召回二鹫的命令,那双迎战的白鹫,各自长鸣了一声,冲霄而起,霎息之间没于云雾之中。 这时飞鸿已随着妇人登山来到了石洞前,他二人走到洞门。霍然发现那双白鹫已先栖身室内,雪白的羽毛上俱都沾满了斑斑血渍,妇人呆了呆道:“好厉害的两个老怪物!” 她匆匆走过去,用绸巾为二鹫擦去身上的血迹,不住地抚摸着它们的身子,细看它们身上是否受伤了,飞鸿也走过来,含愧道:“若非大姑这双爱鸟,我这条命只怕已保不住了!” 玄衣妇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更荡漾出无比怜爱,她好似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回过身来把二鹫带入内室,须臾转回,微笑道:“孩子,你一定累了吧!” 说着亲热地把飞鸿拉到了面前,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道:“可受伤了?让我看看。” 飞鸿连忙挣脱,不大好意思地道:“大姑不要客气……” 妇人呆了呆,忽然落下泪来,飞鸿心中惊奇,正不知怎么回事,那妇人又一把抱住他,痛泣了起来,她就像一个母亲似地,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哭得是那么伤心! 飞鸿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急得俊脸通红,头上冒汗,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再挣脱对方的怀抱。 容她哭了一阵之后,飞鸿才轻轻推开她,苦笑道:“大姑……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 何妨说出……” 美妇人望着他眼泪簌簌,鼻翅扇动,良久才颤抖地道:“孩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唉!” 飞鸿茫然摇头道:“大姑你是……是谁呢?我们以前可见过面?” 妇人泪眼含笑地点着头道:“岂止见过面,你再看看我……” 飞鸿细看了看,皱眉道:“我实在想不起来……” 美妇人一把又把他揽入怀内,颤声道:“儿啊……你连妈都不认识了?这也不能怪你……那时候你才几岁呀!” 飞鸿大吃了一惊,立时推开她,红着脸道:“不!不!大姑认错人了!” 说时他退后了几步,目放精光道:“我姓郭,我母亲如今健在苏州,你怎说是我……” 妇人呆了一呆,微眯双目道:“你不姓郭,孩子,你是姓柳呀,姓郭是假的!” 一听这话,飞鸿恍然“哦”了一声,立时变得十分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妇人的手道:“啊!啊!你说的是柳英奇?” 妇人目放异采紧紧抱住他泣道:“对了……对了……柳英奇才是你本来的名字,孩子,这些年你可知娘有多想你?哪一天哪一夜,娘都在想着你……可怜的孩子……” 飞鸿一时真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可是对方的至情不禁使得他也为之落泪,容得对方哭声少歇之后,他才轻轻叹道:“柳伯母,你误会了,我不是你儿子。” 妇人一怔,猛然推开了他道:“那你是谁?说,快说!” 飞鸿搓了一下手,频频苦笑道:“伯母,这事说来……唉!从何说起呢!” 妇人身子抖了一下,探手由怀内摸出一只女子绣鞋道:“这只鞋,你是哪里来的,怎会在你身上?” 飞鸿忙探怀内一摸,一怔长叹道:“哦,原来失落在此……” 妇人面色苍白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飞鸿叹息了一声,凄凄道:“柳英奇乃是我一个至交好友,这只鞋乃是他交给我托我访寻他母亲的证物,想不到你就是柳伯母……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伯母在上,请受我一拜!” 言罢当真跪地拜了一拜,妇人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把他扶起来,珠泪簌簌地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虽不是我儿,但与我儿是好朋友,也如同我子一般!” 说着一把又搂住飞鸿,哀声泣了起来,飞鸿也不禁陪着下泪,甚久,妇人才收住了哭声,擦了一下泪,慢慢放开了飞鸿,含笑道:“我太失礼,你知道我是太高兴了,想想看,多少年了,如今听见了儿子的讯息,哪能不喜极而泣呢!” 飞鸿默默点头道:“柳兄的身世太可怜了,柳伯伯也仙逝了……” 妇人眸子微红,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 飞鸿望着她道:“伯母一向玉体可好?” 妇人含笑道:“我?我很好……孩子,现在先别谈这些事,还是先救你要紧。” 飞鸿冷笑道:“伯母容我自去,这里也就没事了,一二日内,小侄再来面禀柳兄之事!” 妇人苦笑道:“孩子,你错会我意了,伯母岂是怕事之人,别说你还是我儿好友,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 飞鸿感激地道:“伯母你的好心,小侄心领,只是二怪武功颇是了得,只怕……” 妇人冷笑道:“你别为我担心,你只管在此住下就是,这是雷火真人的洞府,他二人先是不知,此刻知道了,多少心中也会存些顾虑,真要闯进洞来,那时再设法逃走也不为迟!” 飞鸿叹了一声道:“那样,岂不打扰了真人的安静,使伯母也受了连累?” 妇人摇头道:“这你就别管了,你现在一定很累了,先到后面吃些东西,睡个好觉去,我令二鹫在外面看守,料无差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领着飞鸿走进后室,这洞府内石室极多,飞鸿随着妇人进入一间看似丹室的静室,妇人微笑道:“你先歇歇,我去拿吃的去,侍会咱们边吃边谈!” 飞鸿含愧道:“打扰了!” 美妇人含笑返身出室,关上门,暂时去了。
第六章 不速之客 在这座神秘的石室内,郭飞鸿过了轻松舒适的一夜,当红日由生满了葛藤的天窗照射进来时,郭飞鸿由石床翻身而下,才知道又是一天开始了。 那个玄衣的美妇人——任宝玲,现在郭飞鸿也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对郭飞鸿的起居饮食,关怀得无微不至,对他真好比母亲对儿子一样的亲切,使郭飞鸿感愧不已! 对于这位柳伯母的爱护,郭飞鸿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按理说自己应该立时去找到了柳英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令他们母子团聚。再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和大荒二老花明、石秀郎的纠葛,似不应把她牵扯在其中,眼前应立刻避开为妙,可是任宝玲却是死也不放他走,看样子大有和自己共同御敌之意。郭飞鸿对这件事很是懊丧,因为据他所知任宝玲虽是武功高强,可是要想来对付花石二人,那还差得远,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尚有何面目去见柳英奇? 任宝玲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内心的意思,在早饭时含笑安慰他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花明和石秀郎虽是厉害,可是这雷火洞有真人坐镇,他们既知,却不得不顾忌一二,你可以放心!” 说话之间,忽听藤蔓处传来啪啪振翅之声,任宝玲微惊道:“二白回来了!” 一只白鹫已探身而入,连声高鸣不已,任宝玲冷冷一笑道:“它发现了二人的踪影,想不到他们还真敢来!” 郭飞鸿立时站起来道:“柳伯母……” 任宝玲摇摇手道:“你不必多说,我知道。” 才说到此,忽闻悬在洞壁上的一粒大如核桃的小金铃“叮”的一响,任宝玲看了郭飞鸿一眼,道:“真人有事见召,你在此等我一会!” 郭飞鸿怔了一下,点头道:“伯母,这件事……” 任宝玲微微笑道:“不要紧,这不关你什么事!” 说罢右手按动一处机钮,石门自开,任宝玲闪身而入,石门又复闭上。郭飞鸿心念转动,忙也随后启门进入,却见室内垂有一方帷帘,满室奇香,像是燃烧着桂子的味儿,郭飞鸿忽然发现这是一间寝室,可能就是那雷火道人封道之处,自己岂能随便踏入。 心中正自吃惊,欲待退后的当儿,耳中却在这时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任宝玲的声音说道:“恳乞道长开恩,格外通融这一次吧!” 郭飞鸿心中一动,不觉停步听了下去,他发现说话之处,似乎还在另一间房内,不过相隔甚近,二人对话可以清楚地听见。 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好像小孩一般的声音道:“你这样胡闹,出了事贫道也无法护你,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任宝玲道:“道长,这两个人乃是当今恶魔,真人你忍心看他们为害江湖而不顾吗?” 那似童子一般的语音喟然一叹道:“任宝玲……你不知贫道的苦心,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任宝玲道:“真人道婴将成,此刻是为避外魔入犯!” 雷火道人又是一叹道:“你既知道,怎么还为我惹这个麻烦,贫道怎能不知那花明、石秀郎为今世仅有的一双恶魔,只是如今贫道自顾尚且不暇,哪能再有时间管人闲事? 再说这两个老怪物,功力通玄,又岂是好惹的,你还是速速叫他去吧!” 郭飞鸿不由面色一红,心中不大是味儿,却又听任宝玲冷冷一笑道:“此事与真人无关,难妇自己作主就是!” 道人叹道:“怎会与我无关?哪一个不知雷火双鹫为贫道所豢养?唉!唉!看来已惹了麻烦了!” 任宝玲还要再说,那道人似已不悦,怒声道:“你不必再多说了,贫道封洞以来,曾有言不问外事,你也不能为我生事呀……” 说到此,突然语音一顿,冷笑道:“帘外是谁?” 郭飞鸿猛吃一惊,正要退身,却见任宝玲已揭帘而出,着急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时室内道人已冷笑道:“很好,就请这位小友入内一叙,由贫道当面告诉他就是!” 郭飞鸿适才闻言,心中正自有气,此刻闻召,倒是满心想见识一下这道人,到底是何许样人,立时答道:“造次了!” 大步向前走近,当他揭开了垂帘,迎面便见石壁上凿有一个月亮石洞,就在这月形石洞内,跌坐着一个一身黄布肥大道衣的瘦小道人! 在郭飞鸿想象中,如此一位高龄的道人,必定是十分衰老了,可是此刻注视之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看过去对方简直像是一个童子一般,黑发童颜,目如点漆,简直是一个全真的道人。 郭飞鸿呆了一呆,他身后的任宝玲忙道:“还不拜见真人!” 雷火道人乍然看见郭飞鸿,双眉皱了一皱,郭飞鸿打躬道:“在下郭飞鸿,参见老前辈,并请恕罪!” 道人浓眉微展,呐呐道:“郭飞鸿,你是佛门弟子吗?” 郭飞鸿摇头道:“弟子乃是俗家人弟子!”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惊异道:“怎么你身浴佛光?” 郭飞鸿茫然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雷火道人道:“一旁坐下!” 郭飞鸿见他座前左右各设有一个石鼓,就打了一躬,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雷火道人顿了顿道:“贫道方才与任女士之言,你想必都听见了?” 郭飞鸿点点头,雷火道人目光一转,道:“你年纪轻轻,到底与那石秀郎、花明结有什么仇恨?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厉害得很!” 郭飞鸿冷然道:“没有仇恨!” 雷火道人怔了一下道:“既无仇恨,何故为敌?” 郭飞鸿抱拳道:“身为武林中人,怎能闻恶不问,弟子所以自不量力,正是为此!” 雷火道人低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郭飞鸿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再者,弟子也是受一老前辈所托,不得不如此罢了!”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你根骨智慧武功,皆是上上之选,如此少年,倒也难得,你师父是谁?” 郭飞鸿道:“家师铁云……” 雷火道人颔首道:“铁大侠与贫道,当年在峨嵋曾有数面之缘,想不到他居然收有如此一个好的徒弟!” 说到此,浓眉又皱了皱道:“少年人,你要知道,贫道在此封洞进修,江湖上无人知道,值此用功紧要期间,贫道实在不愿多生是非,井非是……”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不必多虑,此事乃弟子私事,怎能牵连真人?弟子这就告辞了!” 说完话,立时站起身来,雷火道人呆了呆道:“你这就走吗?” 郭飞鸿道:“正是!” 一旁的任宝玲立时上前道:“你不能走,那两个老怪物就在附近,万一要是遇上了……” 郭飞鸿冷冷笑道:“伯母放心,即使是弟子碰见了他们也不会在乎!” 说完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还是避过了今天明日再走不迟,容贫道为你起上一卦看看!” 郭飞鸿一笑道:“真人放心,弟子原不想避他们,正要找他们呢!” 入目傲态,那雷火道人为之一凛道:“当今天下,敢与此二人为敌的只怕还不多见,少年人,你说的那位老前辈又是谁呢?” 郭飞鸿心中一动,回身笑道:“道长问起此人,弟子倒想起一事来了!” 雷火道人呆了呆道:“想起何事?” 郭飞鸿浅笑道:“弟子来时,这位老前辈,曾赠了我一枚令牌,并言识得此令之人,皆可助弟子一臂之力!”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你这位朋友口气可真不小,但不知那枚令牌可能借贫道一看?” 郭飞鸿点头道:“自然可以!” 当时探手拉开了裤腿上特制的暗囊,由其中取出了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市令,双手奉上,雷火道人缓缓探出一只手把金市令接在手中,立时神色一变道:“哦……” 郭飞鸿道,“真人莫非识得此令?” “岂止识得!”雷火道人神色微变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他徐徐抬起头,把目光由金市令移到了郭飞鸿的面上,道:“云海佛兄如今法驾何在?他这如意金市令,是不肯轻易授人的,怎会交与了你?” 郭飞鸿欠身道:“云海老宗师对弟子恩重如山,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雷火道人双目微合,须臾张开道:“罢!罢!贫道看在云海佛兄面上,破格插手,为你管上这桩闲事,少年人你先坐下来!” 一旁的任宝玲闻言心中大喜,当时一拉郭飞鸿道:“还不谢过真人!” 飞鸿道:“弟子不敢扰了道长清修!” 雷火道人面色微红,摇摇头道:“此事既关系着云海佛兄在内,就另当别论,你坐下再说!” 郭飞鸿打了一躬,遂又在一边石鼓之上坐了下来,雷火道人目睹任宝玲道:“宝玲,你先把洞口的‘云雾奇障’放出,以免两个老怪物此时上门生厌!”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雷火道人微微一笑,向郭飞鸿道:“贫道昔年与云海佛兄有过‘瘦佛美道’之称,并有过一段交谊,我想这位老佛兄大概知道我藏身在此,才有意赠你金市令,促我出面的吧!” 说时一双瞳子精光陡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好似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双手连搓道:“佩服!佩服!” 郭飞鸿奇道:“真人如何见得?” 雷火道人摇头叹道:“少年人,你哪里知道,当今天下,除了云海佛兄以外,可说无人再能是那两个老怪物的对手,如说再要找出一人,舍贫道天下再无他人了,是以云海老人这枚金市令,除了促贫道出面,实在是别无所图了,这还不算妙,妙在他竟能事先得知贫道和双怪在此一会……如此看来云海佛兄的菩提神卦,要较我的神机妙算又要高上一筹了!” 郭飞鸿被他一说,再一细想,倒也并非无理,云海老人之用心也许真是如此。 雷火道人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云海呀,云海!你的事我不便不管,只是如此一来,坏了我十年的道基,这笔损失,你又如何赔我?” 郭飞鸿一旁闻言慨然道:“真人不必插手,此事还是由弟子来自理吧!” 雷火道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两个老怪物的厉害,云海既差你擒凶,自然你武功不弱,只是以二敌一,你决不是他们对手,方才贫道不知还罢了,既知你是云海所差,怎能袖手不管?” 双眉一皱,这位一心闭关苦修的道人,缓缓站起身来,步下了蒲团,向前走了几步。 郭飞鸿怪过意不去地问:“真人预备如何来对付他们?” 雷火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自有办法!” 这时,任宝玲已回来复命道:“各阵式皆已发动,只是不见二老怪踪影!” 雷火道人嘿嘿笑道:“你以为他二人这么容易上当?实在说我那雷火阵困别人尚可,要想困住这两个怪物,只怕是不大可能!” 顿了顿,道人双掌一拍,道:“来,你二人随我来,我们先看一看他们身在何方?” 走出了这间石室,雷火道人手指石壁道:“宝玲,你还记得那天壁开启之法吗?” 任宝玲呆了一下,遂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当然……”道人含笑道:“已经十年未曾开启过了!” 说着,他步向壁下,双手张开,在石壁上下两角轻按了一下,退后一步,又举掌向壁上虚击一掌,立时由四面喷出了许多白烟,那方石壁竟然丝丝有声地启了开来。 郭飞鸿对此甚是希罕,尤其对洞内各项设施尽多云雾而不解,雷火道人偏头望着他笑道:“你不要以为这些白烟是障眼法,这都是晨昏间贫道亲采的云雾,以之封洞,最不虑外人窥破!” 那滚滚而出的白雾,立时充满洞室,一时间三人已感置身云雾之间,郭飞鸿不由暗暗称奇。 雷火道人这时率先步入开启的壁后,任宝玲和郭飞鸿也跟了进去,只见眼前一级级的白石天梯,看过去有如是一条挂在天际的长龙。 雷火道人在前领着二人步上石级,郭飞鸿顿时感觉到身上一寒,四外吹袭而来的天风,使得身上衣衫猎猎起舞。 在石级的最上处,形成一个大小有两丈见方的平台,这时四外的风力就更大了,所幸各人都有极高的内功,否则真有被风吹倒之虑。 朵朵白云,如风惊浪,又似万马奔腾,在晴空里一路翻滚,衬以绚丽的彩霞,真是美极了。此刻再低下头去看原先的石洞,只见一片云烟,哪里还识得出其所在,郭飞鸿心中着实吃了一惊。 三人这时已来到了梯顶石台,石台上置有一张石桌,四个石鼓,雷火道人首先落坐,天风把他那袭天青色的道袍吹得雪片也似地飘个不住,真有“飘飘羽化”之感。 郭飞鸿心中大是不解,他弄不清道人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因为放目望过去,除了云雾缭绕,一无所见,远处似有几座淡淡的山影,但是比之这屹立的山顶峰头,都要低上甚多。 他正自困惑不置,雷火道人已自石桌上拿起了一个极大的葫芦,左手则自石桌下抽出一把大如箩筐的芭蕉扇,任宝玲见状小声向郭飞鸿道:“真人要收云雾了。” 果然雷火道人这时已打开了葫芦盖子,把葫芦交到了左手,右手大扇向着近处云雾频频扇动,他内力惊人,大扇挥处,但见白云滚滚,形成一团团的白球,纷纷卷了过来,越卷越近,却恰好为道人左手葫芦接个正着,收入葫芦之内。 道人对此甚是熟练,霎息之间,附近白云,已为他收取一空,其余皆低在峰下,看过去甚是飘渺。 这些做完之后,道人回首向郭飞鸿笑道:“少年人你掌力如何?” 郭飞鸿愕然道:“弟子功力浅薄,劈空掌可二百步见力,再远就不行了!” 雷火道人颔首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深厚,贫道倒是小瞧了你了!” “少年人,”他接下去道:“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郭飞鸿道:“怎么个助法?” 雷火道人双目微眯,道:“你看峰腰下那片白烟,厚有十丈,乃是山雾,我们必须将之透穿一洞,才能看清下面一切,你我各以内力试着透穿即可!” 郭飞鸿依言提聚内力于掌心,徐徐推出,他昔日在九华山随师练功,也曾以云雾试过掌力,故此甚为熟练,掌力发出后凝而不散,只见白烟如滚滚江浪,直向四面八方退了出去,遂自形成一个大小丈许方圆的隙孔。 雷火道人看在眼中,禁不住连连点头赞叹道:“好精湛的乾元真力,孩子,有你为助,大荒二老不足为虑了!” 双掌一搓一扬,也发出其本身功力,二人四掌交替,不过须臾之间,那厚有十丈的山雾立时贯穿了一个极大的洞孔。 任宝玲目睹二人如此功力,心中甚是佩服,她反倒是接不上手帮忙,待到二人住手之后,她禁不住问道人道:“真人可看见那两个老怪物?” 雷火道人冷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将身落座,接道:“我们先坐下来,他二人如犯山口,必定逃不过我们眼下!” 话方到此,见他眉头一皱道:“哦,真的来了!” 二人立时一惊,道人大袖挥处,那穴口向前移了数尺,三人正可窥清下面一切,一石一树,无不清晰入目。郭飞鸿定目望去,果见石道上并行着一对人影,虽是相距极远,却仍可看出那是花明、石秀郎二人。 只见石秀郎在左花明在右,二人均似有些狼狈!衣衫尤其不整,在道途中不时左顾右盼,指东道西,任宝玲不由笑道:“贤侄,你可奇怪么?” 她对郭飞鸿已改口称为“贤侄”,益发显得亲切,郭飞鸿答道:“不错,他二人怎会没有发现这座洞府呢?” 任宝玲看了雷火道人一眼,笑道:“那是因为我放出了云雾,把洞门封闭的缘故!” 雷火道人摇头道:“这种障眼法儿,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二人!” 忽然顿了一下道:“不好,他们果然看出来了!” 在他说话时,郭飞鸿就见石秀郎手掌频频挥动,在他掌力之下,护山的云雾层层翻起,已将要逼近洞门处,雷火道人这时又微带怒容道:“这两个老儿也太放肆了,我们下去!” 山角间的石秀郎面白如纸,怒冲云霄,他怪笑了一声,道:“花子,你可看见了? 这道人差一点瞒过了我们!” 花明抬头看着眼前的洞门,徐徐点头道:“现在他跑不掉了!”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花子,这道人不可轻视,你我要小心一二!” 花明冷漠地道:“当然。走,石老郎,我们进去问问他去。” 足步方抬,却为石秀郎横臂拦阻道:“花子,你在为一代宗师,却连兵家大忌都忘了,那道人在这洞前,岂有不设埋伏的?万一要是中了他的道儿,你这一世威名可就付诸流水了!” 花明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不成?我早就想到了!走,你要是胆子大就随我来,以你我二人之力,何愁破不了他的阵门?”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天下最可怜,莫过于自认为聪明的人,我看那道人和你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我本来想先同那道人理论一番,可是他闭门不纳,却未免太不通情理,既如此,咱们也只有不客气,硬打他的山门了!” 花明一双锐目早已把附近情势打量清楚,这时沉声道:“石老郎,你身上多少有点伤,这正门由我来闯,你只走偏锋就是!” 石秀郎银眉一挑道:“放屁,我岂能要你来保护?我身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花明哼了一声:“石老郎,这可不是称英雄的事,你又何必呢?” 石秀郎哈哈一笑,身形躬缩之间,蛇也似地窜了出去,直向那看来云烟飘绕的洞门之前落去。 他身子方自落下,忽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乱石如蝗,自四面八方直向他身上罩砸而下。 花明见情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阴声道:“老石,这一次你可够受了!” 他身子一摇,快若飘风似地已落在了一株大树之上,竟然“袖手旁观”起来。 那为数可观的巨石,有如天塌海啸一般,向石秀郎身上落来,这瘦长的老头儿一声狂笑,只见他双手齐舞,大袖挥处,那些飞掷而来的石块,纷纷倒弹了出去,竟然没有一块伤着了他。 石秀郎身子向右一转,正要腾身而起,忽见眼前石影如山,有如是洞庭烟波中的帆影一般,一层层排出去,无尽无际,哪里有什么出路! 这一惊,顿时把他一腔狂傲,减了三分。 他是一个临阵冷静的人,生平历练更是惊人,这时一打量这种情形,竟然一时叫不出这阵式的名字,心中不禁怦然一震。 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也许早已不顾生死,先行一试,可是石秀郎生平有一戒律,即绝不轻易冒险,他知道雷火道人既以阵势相困,定然非比等闲,贸然进身,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石秀郎左右观察了一下,冷冷一笑,停立原地不动,这时那位身踞高树,一旁观望的花明却嘻嘻笑道:“石老郎,你不听我好言相劝,此番自食恶果,看你如何脱困!我看你还是杀进阵去的好!” 冻水石秀郎森森一笑道:“花明,你以为如此就可陷我于死地不成?你真是作梦了!”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竟是着了花明的激将之计。可是凭着他过人的历练和精湛的武功,他确实也没有把眼前阵式看在眼中。 花明冷冷笑道:“老朋友,你行不行?真要不行,就招呼一声,我好来救你!” 石秀郎一声不哼,只运用一双锐利的眸子四下望着,如此僵持了足足有半盏茶之久,就见他哈哈一笑,拍衣而起,身子一窜,已没入云雾之中,同时双手左右齐出,一左一右,隔空把两方岸立的大石劈倒在地。只听一声巨响,眼前翻开了一方巨石,现出了一座洞门,正是雷火道人藏身的洞府。 阵势一破,石秀郎身子一闪,已窜至洞前,这时那远远旁观的花明,见阵门已破,也由边侧燕子也似地掠了过来。 他口中叹道:“石秀郎,你真行!” 石秀郎尽管是心中恨透了花明,可是此刻另一大敌当前,只得暂时先忍下了这口气,以后再说。 二人身子几乎同时落下,石秀郎蓦地转身,几乎和花明撞了满怀。 花明身子突然立定,见石秀郎目闪凶光,也不由吃了一惊,瞪目道:“咦,你这是怎么回事?” 石秀郎嘿嘿笑道:“花子,你这点小聪明又白费了心机,你既是口口声声要去对付那个道人,如今障势已为我破了,这头一阵就让给你打也无所谓,又与我争抢作甚?” 说着他果然闪身向右面让开,空出进门的通路,花明为之一呆,暗想这家伙原来比我更精,方才再凶险,不过是道人洞外,此刻杀进道人洞内,岂有不触怒那牛鼻子之理? 可是他们彼此都是挺要面子的人,此时为石秀郎拿话这么一扣,不打这一阵也不行了,口中嘻嘻一笑道:“你且看着!” 身子向前一欺,双手同时递出,作“推窗望月”式,呼!一股劲力,洞门“砰”一声洞然启开,他人却疾速地闪向一边,待他发现洞内空无一人时,不由脸上红了一红。 石秀郎见状挖苦道:“算了,你还是退开一边,看我的吧!” 花明怒声道:“去你的!” 第二次一闪身,双掌护胸,猛地向洞内扑去,他身子方一进洞门,顿时迎面涌来了一股绝大的劲气,花明骤遇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方才因似见洞内无人,才敢如此大意,根本就没有防到会有此一变,是以仓促间,再想以掌力还击已是不及,只见他就空一翻,倒滚了出来,其势之疾,令人咋舌。 石秀郎见状猛地右手一扬,发出了一掌。这一掌,虽是无心而发,却也解救了花明一时之险。 掌力一吐,花明就空一翻,飘然落地,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般,一声怪笑道: “什么人!” 身形一晃,第二次又闪身而入,双掌挟着凌人的巨力,向洞中冲去。 同时间,石秀郎也自右侧方切身而入,他二人先后扑入洞中,却又出乎意料地丝毫也没有遇见什么阻力,二人所发出的掌力,击在洞劈上,轰雷般发出了一声暴响,四山齐应。 待他二人身形站定后,才发现石室正前方,也就是壁根之下,跌坐着一个黑发童颜的道人。 道人一双眸子,似睁非睁地平视着二人,右手打了个问讯道:“二位老友久违了!” 石秀郎后退了一步,鼻中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这道人!” 花明冷笑道:“咱们很久不见了,你就这么来招待老朋友?” 说时面上极为难看,哼了一声,又接道:“倒没想到道爷你会住在这里,真是意外得很!” 石秀郎银睫频眨,冷笑道:“闲话少说,道人,我只问你,那郭飞鸿以及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你派他们与我二人为敌,是安着什么心?” 雷火道人摇头笑道:“你错了,我与二位不过当年有过数面之缘,无恩无仇,怎谈得上为敌?” 花明这时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冷漠地道:“话是不错,可是你的雷火双鹫却平白无故地与我等为敌,石老郎险些受了重伤,那姓郭的小子却突然失踪,道人,你也用不着跟我们来这一套鬼吹灯,干脆你说一声,那姓郭的是否在你的这里就行了!” 雷火道人虽说是武功超人,胸有成竹,可是面对着如此两个当世的魔王,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不决,他低头寻思,一时未语。 石秀郎道:“雷火道兄,你这件事实在是作得不太漂亮。哼!你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吧!” 雷火道人慢慢抬起头来道:“郭飞鸿是在我这里,只是贫道却无权把他交给二位!” 花明呆了一下道:“这是何意?” 雷火道人怒容满面道:“这郭飞鸿一来是个后生,贫道不忍心看着他被你们两个身为老前辈的欺凌,再者,贫道受有老友之托,更不能不插手多管闲事!” 花明怒立而起道:“什么人要你管这闲事?” 雷火道人右手缓缓自左面袖内抽出来,微微一笑道:“二人还认识这如意金钱令吗? 贫道正是受了此人之托,而对二位不得不多有开罪!” 二人目光一接触到那枚金市,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战,石秀郎口中“哦”了一声道:“云海和尚……” 花明在一旁嘿嘿笑道:“果然是这个老和尚,这么说那郭飞鸿,正是他派来的了?” 雷火道人淡然道:“这就不太清楚了!二位如果没有旁的事,贫道想就此告退,恕不奉陪了!” 说罢一稽首,正要退身,石秀郎忽然长躯一晃,正正地横在了道人面前,他脸如黄蜡般地道:“道人,我知你这多年来修为不易,我们也不愿扰你清净,只是郭飞鸿是云海所差,你却是非要交出来不可,否则……” 雷火道人道人双眸一翻,不悦道:“怎么,石老兄,你还要与贫道动手不成?” 石秀郎短发箭立,两腮颤抖道:“那就要看你了!” 花明冷冷笑道:“道兄,你是聪明人,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毁了自身的道基…… 老道!你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我们绝不多扰!” 雷火道人森森一笑道:“花兄怎说贫道如此就毁了道基,这倒要请教了!” 花明眼皮下搭,漠然道:“道人,你是明白人,应该是一点就透,何必一定要把话说明了,难道你就这么自信不成?” 雷火道人一双锐目向二人分别看了一眼,已知今日之势,只有用武之一途,别无选择余地,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向着二人一笑道:“很好,二位老兄,请随我入内一行,这件事是不难解决的!” 说完,双手向空中一按,云烟飘绕中,石壁上已敞开了一扇大门,现出了内室。雷火道人这时面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他转身对二人道:“贫道对任何人,一上来都留有三分情,方才劝二兄得罢手且罢手,既不听贫道良言要劝,就怪不得贫道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三人已陆续步入石室,石门自闭。 石秀郎猛地回身,愕然道:“道人你弄什么鬼?”一面虚晃两掌,发出“轰!轰!” 两声大响,石屑四处飞溅,其掌力足堪惊人。 花明也向右后方发了一掌,同样地发出“轰”的一声,可是却不见石门再启,两个老怪物这一霎间,不由勃然大怒,双双向道人怒视过来,雷火道人却慢条斯理地道: “太晚了,这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二位老兄安心与贫道为敌,上了此山,再想下山,可就万难了!” 石秀郎一声狂笑道:“不见得,你这石洞莫非是铜墙铁壁不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休想困得住我们二人!” 言到此,蓦地身形向下一蹲,双手相连,掌心一亮,霍然向上一推,身躯同时直立而起,这种“巨灵金刚掌力”,发自这个老魔手中,果然是不同一般,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好像整个山都为之摇动了。 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声大震中,斗大的巨石,自破碎了的室顶上坠落而下,一时石落如雨,声动心魄,声势好不惊人。 烟屑平静后,室内三个人仍然伫立在当地不曾移动,甚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未沾上一些灰沙。 石秀郎抬头一看,自己的掌力,使得整个的室顶,掀去了尺许厚的一层石面,可是并未能因而开出一条出路来,这老儿由不住黄脸上现出一些不自在。 雷火道人抬头看了一眼,徐徐点头道:“石兄掌力果然惊人,只是却忘了这洞府乃开自石山之内,老兄如果自认为有移山倒海之能,不妨再试,否则徒劳无益!” 道人显然也已为石秀郎这种嚣张的气势所激怒,面色很不好看,手指四壁,冷冷一笑又接道:“非但如此,这洞府内,每一间石室的石壁,也都有丈许厚薄,二位老兄就是功力再高,如不悉开门之法,若想出去,谈何容易!” 花明面色一沉:“道兄这是什么意思?” 雷火道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二位既然找上门来,足见来意不善,可是贫道近三十年来,早已闭门思过,不曾与任何人动过手,眼前情势,已难以甘休,贫道愿以三阵赌输赢,来与二兄分一胜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石秀郎木讷的面上,颤动了一下道:“好得很,这方法最公道,道人你就划下道儿来吧!” 雷火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二位既然同意,事情就好办多了,请随贫道换一个地方再说如何?” 花明狞笑道:“我们已上了你的当,还会更进一步上当吗?” 石秀郎细目微斜道:“花子,你也害怕了?好,你就在此,我随他进去就是!” 花明一声狂笑:“笑话!我不过是提醒你注意一下道人之阴险罢了!”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道人虽阴险,却不及你万一,哈!花子,你说这话对吗?” 目睹二人如此情形,雷火道人反倒有些愣住了,他原以为二人是“同仇敌忾”,却未料到他们本身之间,并不合作,忽然他想起了传说中此二人的宿仇,不禁哑然而笑。 病书生花明只是低头冷笑不语,雷火道人望着二人道:“二位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要紧!” 石秀郎漠然道:“事不宜迟,道人你快快拿出主意来!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吗?” 雷火道人凝色道:“请!” 双手又当空虚按了一下,遂听得一阵丝丝之声,二怪皆是心思精密的人,在道人扬手之时,他们俱都聚精会神地想观察下手的地方,可是就在这时,由四壁角间冒出了朵朵白云,满室云雾飘绕之中,一扇石门又自行启开。 石秀郎剔了一下眉毛道:“妙呀!” 身子一晃,已夺门而出,却闻得道人一声叱道:“小心!” 石秀郎身已腾出,闻声一个倒折,强行落身而下,落身之处,已在门边,当他一打量门外情形,这老怪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门外乃是直立千仞的峭壁,怪石嶙峋,白云片片,下视谷涧,只见灰茫茫一片,哪里能测出深浅高低,如果不是道人一声喝阻,自己怎还会有命在! 石秀郎一张老脸上,带有几分讪讪地,向着雷火道人点头道:“道兄……你领我们来此作甚?” 花明这时也步至门边,向外望了望,审视了一下门外情形,确是狮虎难攀,在滑如镜面的峭壁上,竟连一块青苔也没有,令人望之“不寒而栗”。嗖嗖的天风,由洞开的石门外直灌进来,浓密的白云,顿时使得全室陷于述茫之中。 花明呵呵一笑,双袖连挥,室内顿时重现光亮,飞进的云雾,皆吃他超人的内功逼出室外。 雷火道人笔直而立,面向门外,呐呐道:“贫道要在此处,向二位领教一下绝世奇功!” 花明怒形于色道:“道兄方才只言三阵赌输赢,却未说明赌注为何!” 雷火道人点头道:“是的,这赌注正要请教二位,花兄何妨下注!” 花明嘻嘻一笑道:“吾辈不同于一般江湖小丑,这赌注自也不能太俗!” 雷火道人微微一笑道:“洗耳恭听!” 花明冷森森笑道:“好,道兄,我就与你赌这颗六阳魁首如何?” 雷火道人瞳子微眯,不悦道:“老兄赌注确是不凡,也足以惊人,贫道忝为主人,自无推却之理,既如此,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说完转向石秀郎道:“石兄也要也贫道赌六阳魁首吗?”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赌头大可不必,花子既与你赌了头,我们何妨赌脚,我想一个人如斩头去足,倒也死得特别!” 雷火道人面含薄笑道:“高明,高明,你二人一人赌头,一人赌脚,如此赌法天下少有,足可开武林先例,死也死得场面!” 石秀郎道:“道人你少废话,怎么个赌法,你快快道来!” 雷火道人点头道:“贫道正要请示,你我既是三人,这三阵比法正好一人选定一阵,二位以为如何?那么这第一阵的比法就请石老哥划道儿吧!” 石秀郎狞笑一声,道:“道人请看这洞外云雾弥漫,甚是惹厌,我们不妨来玩上一阵藏云收雾的游戏,使附近云雾一清,二位意下如何?” 雷火道人鼻中哼道:“石兄请说得明白一点!” 花明却在一边狂声笑道:“石老郎,你这就叫班门弄斧了,老道日日以采云为戏,早已驾轻就熟,还是换个花样吧!” 石秀郎侧目道:“你知道什么?道人采云为戏,乃是收藏于葫芦之内,我这藏云收雾,却是要以本身丹田内力,把云雾吸入胸腹之中,然后化云为水,吐之杯内,即可分出功力高下了!” 花明摇头笑道:“亏你想出这种花样!”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想出这个方法,确实新鲜,此举非但要内功深沛,而且要丹田火盛,否则不足见功!” 言罢转身取过了三个玉杯,置于石桌上,复又取出藏香一根,用火石燃着插于桌面,含笑道:“我们以半炷香时间为限,石兄这个游戏,确是有趣之至!” 石秀郎木然道:“道人,云雾化水,水质清晶,不同于胃脾中浑水,这一点却是要先交待清楚的!” 雷火道人这时已盘膝坐下,闻言冷笑道:“这是自然,石兄何需交待?” 花明这时身子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只见他目注前方,整个身子作了个“骑马蹲裆” 的架式,目瞪口张,只待一声开始,即可行功吞云。 石秀郎所以提议这种把戏,自然是对此道甚有把握,他昔年处身苗族,当地每多瘴雪,是以学会了呼云之法,浸淫多年,确实体会出个中三味,这时就见他那原本瘦弯的身子,更形弯了起来,看过去极像是一个大虾。 那支香慢慢燃下去,待到了一半时,雷火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可以开始了,请!” 这“请”字一出口,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动,妙的是他三人竟然同对选中了一朵云,那片白云距离洞口最近,是以三人同时选中了这个目标。 一时间,但见那数丈方圆的云块,有如是雪原上为暴风卷起的大雪球一般,直向三人坐立的洞口移来。 要知道三个人,乃是当今世上,仅存有限的几个武林高手,每个人少说也都有六十年的精纯内功,这时合力施展,争夺一个云块,立时形成一种难见的奇观,那云块起先是一个大圆球,先向道人坐处飞来,然而侧边的石秀郎,口中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鸣之声,那大雪球,立时由圆球,改变成一条细长的云带,改向他口中投去。 这时间,另一面的花明双手箕张,由胸向两侧下按,凹腹吸胸,也发出了极大的吸力,那块云块,立时又由条状被拉成了三角形,在空中左冲右突,上下翻腾。僵持了甚久,终于化为三股,分向三人口中直穿而入。 紧接着,当空更现出了奇景,四面八方的浮云,在三人的玄奥内功吸引之下,有如是灯会中的花灯,纷纷向三人分别奔来,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吃阳光一衬更是五彩缤纷,一时顿成奇观。 这三个武林中仅剩的硕果老人,各人使出了全力,吸取着当空白云,看起来真是各有千秋,看看那插在桌上的香头,已剩下了一点火星,终至“哧”的一声,全部熄灭。 三人虽是全力在吸取空中云块,可是暗中也俱都注意着那支香头,这时见它熄灭,各人几乎同时停止,并无一人有丝毫偷巧行为。 这时再看三人,每人都是大腹便便,原来腹内皆都吞满了云雾,花明呵呵笑道: “石老郎出这个鬼主意,真缺德极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那雷火道人与石秀郎皆闭目不语,这才想到还要运功化云为水,不由吃了一惊,赶紧闭目运功,不再言语。 三人静默了有半盏茶之久,雷火道人首先开目笑道:“贫道先献丑了!” 早在吞云之先,道人已先在各人面前放了一个透明晶亮的玉杯,大如小瓮,道人说完这句话,就见他口一张,自他口内银蛇一般地射出了一道清泉,慢慢向玉杯中落去。 接着石秀郎也开目道:“我也现丑了!” 这老儿身形微躬,嘟嘴如吹哨状,自他口中也喷出了一道水箭,直向玉杯内注入。 他二人先后做完了这些之后。才见花明手们小腹,也喷出了腹内云水。 休看他三人方才吞取云雾后均是大腹便便模样,可是当腹内之云雾化为清水后,却不过是为数极少的一小杯,甚至还不足满杯。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立可分出胜负强弱了!请道兄审视如何?” 道人呵呵一笑道:“贫忝为地主,不便品评,为避嫌疑,还是石兄自己查看吧!” 石秀郎摇头道:“此阵比法是我所提,我更不便!” 花明一笑道:“既如此,还是由我来吧!” 说完这老头儿,先搬过了一张石几,放在门口,然后依次将各人面前的杯子,平平地置于石几之上,阳光穿云而下,照射在三只晶杯上,杯内清水,立时幻成澄黄结晶的色彩。 花明看了一眼,含笑道:“二位请看水质可对?” 石秀郎及雷火道人皆都点头不语。三个人六只眼,在三只杯子上转来转去,面上俱都现了惊异之色。 原来三只杯内的水量,看来几乎是难分多少,几乎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 花明看之再三,不由呵呵笑道:“这件事太妙了,二位请来共同一观如何?” 雷火道人上前细细看了一刻,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功力匹敌,难分高下!” 石秀郎一跃而起,并三指,虚空在每人杯内指了指,杯中清水突然高起,然后他依次地看了一遍,退身点头道:“果然是一样,这一阵就算和了!” 雷火道人收起了玉杯,冷面道:“石兄这一比法想得确实别致,只可惜高下难分,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赶快比下一阵,贫道想这第二阵,就请花兄出题如何?” 花明狞笑道:“既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罢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长衣,道:“方才石老郎所提的比法,乃是测验各人内功以及每人丹田内的火力,我这一阵却是要考验一下各人的目力如何。” 石秀郎不由冷冷一笑道:“花子,你是存心与我为难不成?” 花明呵呵笑道:“那倒没有,你不要忘了我二人暂时还是一边的呢!” 石秀郎此时目光吃阳光一逼,银眉频眨,由于他极力苦撑,双瞳中已经掉下泪来,此时一听花明要比目力自是气愤,正要反驳,雷火道人却微笑道:“花兄这一阵看来更有趣了,就请说出办法来吧!” 花明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如此极高之处,竟有如此多的飞蛾,真是令人不解了!” 雷火道人一笑道:“错了,这不是飞蛾,乃是此山独产的太阳虫,要在阳光之下才形活跃,此虫不怕风寒,非极高地不易发现!” 花明面色微讪道:“原来如此,老夫只是耳闻,却是第一次得见!”说罢信手一抓,已抓入掌中一只,就目看了看,又松掌放其飞去! 接着他微微一笑道:“石老郎眼睛怕见阳光,我们让他先挑一个背光地方,不要一会输了,说我们欺负了他!” 石秀郎森森一笑道:“哪一个要占你的便宜,花子你快划出道儿来就是!” 花明掀唇一笑道:“道人,你这石室四壁坚实不露微孔,室内的太阳虫不至于有飞出去之虑吧!” 雷火道人点头道:“自然不会!” 花明一笑道:“这样甚好,现在就由小弟用内力凌空封壁,暂时把洞内洞外隔离,使洞外飞虫不得入内,在我封洞之时,各人数一数这室内共有飞虫若干,然后暗记数目,彼此核对一下,再细数室内飞虫共有多少,如此就可知谁的目力高了!” 说话之时,但见飞虫进进出出,其数何止千百,这个题目看似容易,其实真不容易,在花明道出之后,石秀郎等二人都不由眉头皱了一皱,尤其是石秀郎,叫他在太阳下直视已感困难,此刻再叫他转瞬间细数室内飞虫,真是一件大难事了。 可是以他们如此身份,一经决定,却是万无示弱退缩之理,石秀郎明知此一阵自己是败定了,内心不禁把花明恨之入骨,可是嘴里却不肯示弱,只得勉强点头冷笑道: “哪一个要你来封闭洞口,还是由我来吧!” 花明微微一笑,目视雷火道人道:“道兄可有意见?” 雷火道人点头道:“石兄封洞最好不过,我们就如此决定!” 石秀郎恨声道:“以‘十’数为限如何?” 花明呵呵笑道:“太多了以‘三’为限足矣,石老郎,你要记住在清点洞中飞虫之后,不得放走或是放入一个!” 石秀郎怒声道:“这是当然!” 说罢身形一闪,已至洞边,他所以选择封洞这个任务,其实也用了深心,原因是面对洞内,正可收“背光”之利,可以大大减少他目力的刺痛,只要没有阳光直射他双瞳,他的视力自信是不输于人的。 当空“太阳虫”此进彼出,由于洞外云层为方才三人吸取干净,此种虫类就更形活跃,看来密密麻麻,何止千万! 石秀郎身子一站定,左手向外一挥,喝一声:“好!”自他五指尖上,立时涌出了一片无形的内炁功力,幻化成一道无形的墙壁,隔于洞内与洞外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此时洞外飞虫既不可入,洞内飞虫更不可出。 石秀郎口中大声地数道:“一——二——三!” “三”数一落,各人皆低下头来,彼此都似有了协定一般,这也正是武林极尊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物之处,他们绝无一人想到多看一眼。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现在每人把心中所数,记在地面上,再由我毙虫清点就可知结果了!” 花明点头道:“甚好!” 石秀郎也暗暗记了数目,就见他左手大袖向空一挥,室内发出了鸣雷也似的一声大震,空中飞虫,全数自空毙落,如同雨点一般地散落而下,绝无一只能生免! 接着他收回左手,冷冷一笑道:“我数的数目是九百六十三!” 雷火道人抬头道:“九百六十七,其中有四只是幼虫!” 花明看了一下地面,冷然道:“道人所见和我一样,九百六十七,其中四只小虫!” 石秀郎分向两人面前视去,两人面前地面上都刻有数目,与所言相符。 看到此,石秀郎面色一变,苦笑道:“看来这一阵我输了!” 言罢立起身来,细细向地面上看了一遍,面色惨白地道:“你二人所言不错,共是九百六十七只,其中有四只是小虫!” 雷火道人点点头道:“剩下这最后一阵,贫道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脸上现出微微得意之色,虽然他和石秀郎是一边的,可是他们两个人却都与雷火道人个别下有赌注,换句话说,假如下一阵,三人都是平手的话,石秀郎由于此一阵败北,也要依其言自斩双足,自己也就在无形中去了一个大敌。 他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望着道人道:“道兄请不要客气,快出这第三阵的题目吧!” 雷火道人由于方才二阵比下来,已证实这两个人果然是生平大敌,由功力上说,自己和他二人也确是难分上下,这第三阵自己必需要取胜不可! 想了想,他冷冷地道:“二兄功力可称盖世无匹,贫道实在拜服,这第三阵如不能取胜,花兄就算胜了!不过……” 目光一扫石秀郎接下去道:“却是与石兄比成平手,那么贫道这颗六阳魁首当遵言双手奉上!” 言到此,右手一展,已自袖内抽出了一口寒光闪耀的匕首,往几上一放,以示决心。 三个人内心,都不禁浮上了一层寒意,哪一个人能不为自己的生命担心呢? 现在就等着道人一句话了。 雷火道人在室内踱了几步,微微一笑道:“咱们已比过了内力、目力,贫道这最后一阵却要较量一下兵刃上的功夫了!” 此言一出,二怪同是一惊,都不知这道人要如何在兵刃上较量,四道目光,一齐集交在道人身上,只等他划出道儿,以决最后胜负。 花明眉头微微一皱道:“道兄,莫非要与我们单打独斗,在兵刃上一较高下吗?” 道人拿起了几上兵刃,摇头道:“错了,贫道岂能如此失礼,贫道不过是要和二位试一试兵刃上的功力罢了!” 说完挥动了一下掌中匕首,手指洞外道:“二位请看对山有几株古松,如果贫道眼不花,正是三株,此三树大约是一般粗细,正适合我三人一试功力,二位意下如何?” 石花二人循指望了一眼,都未出声,内心实在甚是惊心,因为不知道人到底要如何来试兵刃功夫。 雷火道人冷哼一声,双手紧握匕首把柄,缓缓递出,高举空中,就见他眸子微闭,全身起了一阵战抖,随之那口短刃缓缓下落,由匕首尖端,这一刹那,竟暴涨出一股白茫茫,细如手指的白气。 这道白气缓缓前伸,直达对山,随着道人锋刃向下一落,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左边第一株松树,竟给整个腰斩为二,然后道人缓缓收回手来,面色微红,气息微喘,轻轻把兵刃置于几上,望着二人点头道:“现丑了!” 雷火道人这一手功力,直把那两个老怪看呆了,良久石秀郎才点点头道:“道兄这一手‘剑炁飞斩”的功力,果然已有七分火候,在下未必有此功力,不过不得不试一下,现丑了!” 说着遂走了过来,雷火道人笑道:“老兄如无随身兵刃,就用我这短刀如何!” 石秀郎一扬手边竹杖道:“我还是用这个方便!” 言罢双手往杖上一搭,慢慢抽之而出,现出了一口翠色竹剑,道人口中“晤”了一声道:“石兄这口青竹剑,贫道久仰了!” 石秀郎呵呵一笑,道:“石某一生傲视江湖,今日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了,只怕……” 说到这里,身形半屈,同样地也是双手握剑,竹剑上领鼻心,缓缓递出,高举,蓦地吐气开声:“嘿!”剑身一落,但听得“咔嚓”一声,对岸第二株巨松整个向左面倒折下去,只是斩处,却未像道人那么利落,仍然连接着,并未完全断下。 石秀郎脸色大红,第二次再落一剑,那巨松才完全断折了下来。 雷火道人笑道:“高明!” 石秀郎收回剑身,寒面不语,说起来,这一阵,他可以不算输,因为双方并未言明限于一剑,可是这就所谓“瞎子吃云吞”肚里有数,狂傲一生的石秀郎这一时间,锐气大减,在旁一言不发。 忽然,他狂笑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罢!” 话落,手中竹剑一卷,正要向自己双足上扫去,猛可里道人右手突出,拉住了他一只右手,石秀郎道:“这是为何?我既然败了,理当自断双足,你……” 雷火道人冷然道:“石兄稍安毋燥,待花兄试过再说!”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也好!”退立一边。 花明这时哈哈笑道:“花某没有兵刃,道人你的兵刃借我一用如何?” 雷火道人笑道:“自然可以!” 花明探身拿起了兵刃,只见他力聚刃身,身形瑟瑟地一阵战抖,忽然他身形一转,匕首向外一吐,白光一闪,正正指在了道人前胸。 雷火道人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一时大吃了一惊,可是已为花明剑炁罩定前心,这时就是再快的身手,要想逃避也已无及! 雷火道人怔了怔,嘿嘿冷笑道:“你要如何?” 花明哈哈怪笑道:“道人,你休要趾高气扬,不论你怎么想,这时你的生命,却要由我来操纵了!” 雷火道人冷冷一笑道:“贫道高看了你,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无信无义的狡猾之徒!” 花明一声狂笑道:“生存就是道义,道人,你又增加了一门学问了!” 说时面现凶光,嘻嘻一笑又道:“石老郎的债,我们等会再算,现在我先解决了你这道人再说,千不怪,万不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言罢短刃缓缓下落,丝丝剑气,使得道人身侧的石壁刷刷落下了一层石屑,雷火道人身子动了一下,可是那口短刃在花明手上,已然发出了十分的威力,岂能容他轻动丝毫。 到了此时,雷火道人才知自己一时心厚,反使自己陷于绝境,禁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语,花明嘿嘿笑道:“道人,你只把那郭飞鸿献了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否则……” 雷火道人眼也不睁,只摇摇头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花明正要下手,一旁的石秀郎突然道:“花子,你太现眼了,这种贻笑武林的事还是不要作的好!” 花明冷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话?等处置了他之后,我们还有笔账好算呢!”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遂不多言,他的热心不过至于此而已,道人一死,第一他少了一个劲敌,第二他可以不必再实行诺言,有何不好?虽是于心不安,可是为恶是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何干? 因此石秀郎暂时竟然装聋作哑起来,花明冷笑一声,又向道人道:“如何,你可决定了?” 雷火道人头也不抬一下,花明厉声道:“也罢,这是你自己找死,怪我不得!” 掌中短刃,正要下落,猛可里,一丝冷风,直逼后心,花明顿时只觉得全身打了个颤,身子一软,手中匕首“当啷”一声跌落在地,竟然为人点中了身上穴道。 石秀郎闻声开目,惊叫了一声:“咦?” 遂也觉背心“志堂穴”上一麻,由不住身子一抖,顿时也不再动了。 二人竟是先后为人以极上乘的内家真力,点中了穴道,要知二怪都是当今宇内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身上随时都有护身的“游潜”,能够贯穿这层游潜而制住二人穴道的,由此也可知出手者绝非泛泛之辈了。 雷人道人自问必死的当儿,却未料到会有此一变,一时也颇为惊异,张开眸子一望,这时石壁蓦地开启,郭飞鸿、任宝玲双双步出。 道人叹了一声道:“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吧!” 郭飞鸿点头道:“想不到花明是如此无信之人,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雷火道人含笑道:“俗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还是交由那龟山的老和尚处理吧!” 言罢向二人看了一眼道:“只是你押解此二人上路,沿途必多风波,贫道这里有‘火雾’一瓶赠你,只要为他们闻上一些,立可昏睡多日,对你大是有用!” 又看了二怪一眼,接着:“先让他二人在此休息休息,我们出去说话!” 郭飞鸿见二怪被自己点穴后,身若呆偶,倒不怕他们再会逃去,遂同着任宝玲随雷火道人走出这间石室,来至道人的丹房之中。 雷火道人取出了一个朱色的小葫芦递给郭飞鸿道:“这葫芦内就是方才所说的‘火雾’,用时只需微微一按葫芦,自会喷出!” 郭飞鸿道了声谢,接过了葫芦,雷火道人在郭飞鸿面上看了一会,点头道:“你身上佛光隐现,这证明你宿根甚厚,可是你两眉斜飞,印堂透出红光,却又像前途颇多情孽,你要切记,好好把持自己,行为不可错失,否则害人害己,罪莫大也!” 郭飞鸿心中一惊,当时点头答应着,道人又道:“这两个魔头,武功确实极高,你此去龟山,这沿途之上,难保不生事故,你要切实小心,否则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你会有杀身之祸!” 郭飞鸿连声答应,雷火道人点头又道:“方才如非你及时施援,贫道说不定已遭了那花明毒手,此刻想来犹有余悸,为谢你救命之恩,我赠你‘本命神丹’十粒!” 言罢又自怀内取出了一个乌玉小瓶,递与郭飞鸿,接道:“此丹为我取空中元阳,合以参精,以百合花瓣和泥,炉炼十年而成,共得五十粒,多年来用以活血,只剩此十粒,此丹妙用如神,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功,你留下日后或有所需,你就此走吧!” 接着又向任宝玲点点道:“你困数将尽,不久母子团聚,贫道此后用功更紧,只怕无机会再见你了,那两只鹫儿随我多年,已通人言,这多年和你相处,已生感情,贫道今后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再管它们,且赠于你吧!” 任宝玲忙伏地叩谢,一时泪流满腮道:“难妇蒙真人这多年照顾,恩重如山……” 雷火道人摆手笑道:“不必再说了,贫道收你只为了却尘缘,如今缘尽,理当分开,你子为人正直,来日前途似锦,你母子团圆,正是一桩大喜事!” 说着又由身上取出方才那柄蛇形匕首,递给任宝玲道:“此刃名‘天乙’,乃我昔日护身之物,就赠与你子为念,由你转交,不必再来谢我。” 目光一转,对郭飞鸿道:“见了云海佛兄,代贫道问好,告诉他说,一日贫道胎成,当会至龟山看他,请他至时先行接引于我!” 郭飞鸿躬身答应,雷火道人遂转身自去,竹帘垂下,石壁徐徐合起,郭飞鸿望着任宝玲微微一笑道:“恭喜伯母,不久当可母子团圆了!” 任宝玲用一只纤纤玉手,把眼角的泪擦了擦道:“此事全仗贤侄你费心了!” 郭飞鸿道:“伯母放心,小侄一待把此二人送到龟山后,定当去访英奇兄,同他来此迎接你!” 任宝玲含笑道:“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办你的事情要紧。” 于是她就同着郭飞鸿来至外室,二人商量了半日,临晚,郭飞鸿就暂时告别出发了。 在斜风细雨中,他骑在一匹马上,全身披麻带孝,伪装成一个孝子的模样,马后,是一辆支着白布丧蓬的灵车,车内并列着两具棺材。 首途来到了“江宁”,下榻在“仁风客栈”,栈里的伙计见是送丧苦主,便把他安置在后院偏房里,生怕别的客人看见触了霉头,郭飞鸿却为此,而得到了意外的安静。 可巧的是,他住的这间房间,竟是当初那位烈女盛冰所住的那一间,就是床也是那一张,室内陈设都没有更换,郭飞鸿在夜雨孤灯之下,想起了当日之事,尤其是同盛冰大劫法场之一节,盛冰的“义”,唐霜青的“情”,内心真是感激万千,而如今盛冰为友捐躯,唐霜青为义而别,那狠心的铁娥,更是扑朔迷离,如今更不知流落到何处何方…… 推开了窗,扑面的寒风,还夹着些雨星儿,使得棺侧的白烛摇曳欲灭,他的心思这一时间,真是凉透了。闯荡江湖以来,再没有今夜的感触多,再没有今天如此消极乏味过,对于这种萍聚风散的生活,他已开始感到厌烦了。 摸着棺木,他想:“把这两个老儿送到了龟山,我的责任已了,咳!我还是回家去吧!”
第七章 古道热肠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郭飞鸿默默忖思道:“这些年来萍聚风散真是够了!” 他更想到自己像是一株没有根的树,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种一般,随着风到处飘荡,真是无味极了。 思维很自然地又转到了冷剑铁蛾身上,他那双剑也似的双眉,禁不住又皱在了一起,真怪事,虽然他对自己曾说过千次万次,不再想她,可是不由自主地总会联想到她身上,她那明媚的眼睛,无情如冰也似的目光,虽是冷漠无情的象征,可是郭飞鸿却似能独具慧心,领略到她内心的真情。 他想:“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这一点似可认定,因为大凡一个个性怪异,脾气暴躁的人,他的内心也是空虚的,需要友情的滋润。可是铁蛾是那么的拘束着她自己,她固执得近乎绝情,而且任性得叫人无法亲近…… 残烛的光蕊摇曳着,有些闪闪欲熄的样子。 郭飞鸿越想越是黯然,内心好似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为了便于行走,他伪装成一个送丧的苦主,两个老怪物在被点过“心经大穴”之后,双双送到了棺材之内,伪装成一双尸身的模样! 这个主意的确是出得妙,而且可以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顾虑,花明、石秀郎被关在棺材之中,自然是听话老实多了! 郭飞鸿在室内走了几步,吹灭了灯,室内立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他又推开了一扇窗,遥遥向着当空那弯上弦月望去。 他喜欢独自看月,因为他觉得月亮是世界上一个最能慰藉寂寞人的伴侣,它虽然高高在上,可却要对每一个寂寞者都施以温情! 今夜,郭飞鸿遥遥地注视着它,益发觉得它洁若冰铸,说不出的那么可人,在气质上来说,那狠心的铁蛾,倒是与它有几分相似。 “铁蛾!铁蛾!”他喃喃道:“你到哪里去了?” 思虑不由自主地又集结到铁蛾身上,真是想一阵伤心一阵,叹息一阵,由铁蛾又想到唐霜青,郭飞鸿更是不胜悲伤,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唐霜青对自己竟是如此痴情。 飞鸿长叹了一声,他犹记得烈女盛冰告诉自己的那些话,看来那唐霜青的确是把自己当作心目中的情人,只看她在得悉自己与铁蛾结识后那种失望的神情就可以知道了。 如今,她也走了,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眼前浮动着唐霜青那种娇柔凄寒的玉姿,这和当年在“宝华班”的娇艳风仪,大是不同了! 郭飞鸿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着起迷来。 窗外袭来了一阵寒风,使他打了一个寒战,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地觉得自己幼稚可怜,如今事过境迁,万念俱灰的当儿,还想这些干什么? 他走到棺材旁边,双手托起了一具棺盖,棺内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那是病书生花明,在灯光下面若白纸,那样子真像死了一般。 飞鸿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感觉出有极为轻微的呼吸,当下忙把棺盖放下来,又转到了另一具棺前,打开了棺盖,却见石秀郎睁着双眼,龇牙咧嘴的样子甚为可怕,飞鸿不由吓了一跳,当时伸出手在他心前摸了摸,不想手方触上,石秀郎突地坐了起来。 郭飞鸿为之大吃了惊,倏地退后一步,道:“你……” 可是目光着处,那石秀郎尸身仍然是僵若石刻,一动不动,只是脸皮上却似抽筋一般地抽动着,飞鸿看了看才略为放心,他知道是自己无意触到了他心经左脉,才使得他有如此现象,并非是他醒过来。当时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在石秀郎肩上一拍,石秀郎“通”一声又倒了下去。 飞鸿吁了口气,受了一场虚惊,心想果真他二人之一苏醒了过来,那情形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想着自己此行押着如此两个老怪物,真要是有了闪失,那情形不但糟,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想到此益发觉得要早一日把这两个祸害送到龟山,那时自己才算能脱了肩负。 ※ ※ ※ 江南的天气阴湿多雨,已是细雨绵绵的梅子熟时,到处飘飞着黄梅细雨,泥泞道上一蓑一笠,点缀出一幅江南雨景图! 郭飞鸿实不敢指望,这种雨天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晴。由于雷火道人限期四十九日,如果在四十九日之内不能赶到龟山,可就保不住此二人会醒转过来。 虽然说四十九日限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却也不能多作不必要的逗留,无可奈何之下,飞鸿只有起程了! 在细雨蒙蒙的泥泞道上,他那一辆特制的丧车,缓缓地前行着。 这一辆特制的送丧车子,车蓬宽而长,由一匹健骡拖着,人坐蓬下,可以防止直落而下的雨珠,但由于风吹雨斜,郭飞鸿虽是披蓑戴笠,仍然弄得遍身水湿。 他的车子顺着江宁驿道直行而下,到了当晚,已经来至皖省的“太平府”当涂县境。 这地方距离“蓝湖”很近,而且眼前已可见滚滚的江水,奔流而下,甚是壮观。 郭飞鸿在泥雨道上行了一日,甚是疲惫,尤其是全身上下,早已为雨水侵淋得透湿,无论如何是需要找一家客栈,吃一顿好饭,再换上一套干衣服了。 “当涂县”侧临江水,是皖省一个大县分,商客如云。蓬车来到了大街上,车轮溅起的泥水,使得行人纷纷回避,当路人看清是一辆送灵的丧车,也都为之气消,而自动闪开一旁。 郭飞鸿车子行过最热闹的“刘守子大街”,道左是一家包子铺,几个伙计正在高声喧喊着招客人,飞鸿把车子停在这家食堂前,两个伙计都望着车子发怔。 飞鸿跳下车来,抖了一下身上的雨珠,低头走进门内,不意却为一个伙计伸手拦住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 飞鸿寒声道:“吃饭!” 那伙计龇牙道:“对不起,你不能来这里吃,你的车子在咱们大门口一停,谁还进来呀!你老请到别的地方去吧!” 飞鸿不由剑眉一挑,可是立刻又想到这也怪不得人家,哪一个饭店愿意门口停棺材呢! 想到这里忍下一口气,冷冷道:“好吧!那么我买十个包子在路上吃好了!” 伙计咳了一声道:“我们也不能卖给你,朋友你还是上别家去吧!” 飞鸿不由冷笑道:“为什么不卖给我,我的钱不是钱吗?” 那伙计见飞鸿一身庄稼汉打扮,不禁轻视三分,嘿嘿一笑,右手向前当胸一掌,直向飞鸿胸上推来,口中道:“去!去!去!不卖就是不卖,少噜嗦!” 飞鸿左手一翻,冷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不过是二指一敲,那伙计便“啊唷”一声,立时蹲下身去,脸上现出猪肝一样的颜色! 郭飞鸿倒也不想惹事,冷冷一笑,正要退身,却忽见饭店内步出一个四十左右的瘦高汉子,这汉子身着宝蓝长衫,头戴便帽,衣着很是考究,只是面色黝黑,带着很重的风尘之色! 这人一出来,像是和事佬一样,对着其他伙计摆手道:“算了,算了,没有事,没有事,给我来二十个包子,另外再弄只鸡!” 说罢,笑向飞鸿道:“这位朋友不必气恼,请等我一下如何?” 飞鸿看了看此人,面像甚生,并不认识,可是他好意地招呼自己,却也不便不理,当时就站住脚道:“有事情吩咐吗?” 那汉子这时已付了钱,拿过了买的食物,快步走过来,笑道:“大家都是过路的人,这店内伙计,狗眼看人,太是不该,来,老弟,这是你要买的包子,还有一只油淋乳鸡,乃是此处的名菜,老兄你就将就着吃一顿吧!” 飞鸿不由窘道:“萍水相逢,怎好……” 那汉子摆手笑道:“哪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这点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老弟,你快趁热吃吧!” 一面说,那双闪烁的眸子,却在飞鸿全身上下望着,飞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过来,点头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哈哈笑道:“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来,我们到车上谈去,边走边说!” 飞鸿一怔道:“老兄莫非要坐我这辆丧车?” 那人嘻嘻一笑道:“对了,在下正想搭兄弟你一个便车。老弟,行么?” 此人说话一口浓重的北方官话,在说话时一双眉尖时时掀动着,看上去像是一个相当猾的人,只是他的行为动作,却又现出北地男儿的激昂慷慨! 飞鸿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点头道:“好吧,兄台要是不嫌脏,就请上车吧!” 言罢,郭飞鸿就先出门上了车,那人随后而上,就坐在飞鸿身边,回头向着棺材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老弟是送丧吗?” 飞鸿哼了一声,一面已抖动缰绳,骡车向前走动。这时店前已围满了人在看热闹,方才那个被飞鸿打了的伙计,更在门口哇啦哇啦大叫不已。 坐在飞鸿身边这人嘻嘻一笑道:“老弟,你那一手‘点金砖’的功夫真厉害,差一点把那小子的手给废了。” 飞鸿心中一动,当时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叫点金砖,他推我,我就搪他一下,谁知那家伙那么不济,老兄你说笑了!” 说时打开油纸包,一面吃着包子,在迎面的冷风里,只觉得无比的香!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老弟,你也别装了,光棍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呀!” 语毕一双眸子,又朝那双棺材扫了一下,微微一笑,不再多言,飞鸿被他说破,并不在意,当时侧顾道:“老哥你贵姓?” “报!报应的报!” 飞鸿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报兄,失敬!” 那姓报的嘻嘻一笑,反问:“老弟你呢?” 飞鸿直爽地道:“郭!” “啊!郭兄弟,老弟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飞鸿眯着双目含蓄地道:“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明天早晨再设法上船!” 姓报的嘿嘿一笑道:“兄弟,你是说要住店?” 飞鸿点点头,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老弟,你这江湖真算是白跑了,莫非不知道‘马房不宿白木客’这句话吗?” “什么叫‘马房不宿白木客’?” 姓报的又哈哈一笑,回头指了一下那两具棺材道:“白木客就是这东西,请恕我多口,这寿材里装的是老弟你什么人?” 飞鸿微微一笑道:“仍是敝友双亲!” 姓报的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们安徽有这规矩,老弟,你还是死了住店的这条心吧,哪里也不会留你的!” 飞鸿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我就无处可宿了?” 姓报的咳了一声,慢吞吞道:“可以这么说!” 飞鸿不由双目一瞪,姓报的见风转舵,在飞鸿背上拍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弟,你先别急,今天你遇见了我,还能叫兄弟你露天而宿吗?” 飞鸿皱了一下眉,姓报的嘻嘻一笑又接道:“兄弟,南洼子口有一间岳王庙,后面禅室都空着,兄弟你在那禅房里凑合一个晚上,把二位老人家寿材放在前面殿里,你看好不好?” 飞鸿想了想,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谢老兄!” 姓报的哈哈一笑道:“这算什么!谁叫我们一见如故呢!我们就快去吧!来,我带路!” 说着由飞鸿手上接过了缰绳,口中“得儿窝”一叫,挺利落地就把车子带着如飞向前走去! 飞鸿细看这个人长长的一双眸子,眉毛很稀,黄黄的,一时确也想不透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骡车在斜风细雨中,来到了一个荒坡下,最后在一处鲜见人迹荒地里停下来,姓报的用手指了一下道,“兄弟,你可看见了?就是这里!” 飞鸿顺其手指处望去,果见一座高大的庙宇耸立眼前,那庙附近,生着很多竹子,看上去甚是宏伟。有此栖身处,总比冒雨夜行好多了,飞鸿点头道:“报兄辛苦了,请自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姓报的汉子呵呵笑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这么吧,我索兴再陪兄弟你住上一夜,待明天我给你雇好一条船,然后你我再分手,你看可好?” 飞鸿怔了一下道:“这就不敢当了!” 姓报的跳下车子,一面拉着骡子,一面笑道:“得啦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说一句,凭你这个样子,带着两个棺材,你连船也雇不着,有我在就不同了,我认识的人多!” 飞鸿叹了声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就烦你了,报兄大名是……” 姓报的笑道:“不敢,在下报平安!” “啊”飞鸿笑了笑道:“好名字,平安兄,真是太劳累你了!” 报平安这时已把骡车拉到了庙前,一身漂亮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他却满不在乎,只是频频回头打量着那两具棺材! 飞鸿虽觉得此人过于热心,可是却也想不到他会对两个死人打什么主意,心中想了想也就算了! 报平安在庙前停下车,微微笑道:“兄弟,下来吧!” 飞鸿下了车,把蓑衣竹笠脱下来,现出了青色的长衣服,报平安望着他胸前那口短剑,似乎呆了呆,嘿嘿一笑道:“我一眼已可看出老弟不是平常人,果然不错!哈,我这双眼睛到底是没有花吧!” 飞鸿微笑不语,看了看这庙前形势,只见细石铺就的碎石子路上,为车轮子压成了两道浅沟,可见这庙内时常是有江湖人来此打尖的。 报平安已推开庙门,亮着了火,把里面两盏油灯点着,灯光下,可见殿内很宽敞! 飞鸿解下了骡子,拴在庙廊子下面,由车后把牲口粮食袋子拿下来喂骡子,报平安笑道:“兄弟这两口灵柩还拿下来吗?我看不必了!” 飞鸿想了想道:“不,要拿下来!” 报平安伸手道:“来,我帮你!” 飞鸿抢上去道:“不必,我自己来!” 说着小心地把两口棺木搬了下来,报平安在侧神秘地笑了笑,打量着棺材道:“棺材上还加锁,这倒是奇事儿!” 飞鸿不由脸上一红,这原是自己小心过分,生恐两个老怪物跑了,这时只好含糊地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报平安摸着下巴连声道:“是!是!” 飞鸿对这两口棺材,可真比两箱子元宝还重视,当下自己小心翼翼地又把棺材搬进殿内,报平安看得惊心,因为两口巨棺,就算是空的,也都在千斤左右,可是,郭飞鸿搬来搬去,看来满不当一回事儿,由此推论,郭飞鸿的武功也可想知个八成了! 二人进了后院禅房,这庙到是真空,只有一个又聋又老的和尚在看门。 报平安找着了这个和尚,要了房间,二人一人一间,床虽然是木板床,可是倒也洁净清爽。 经过了一日的疲累,飞鸿在床上不久就睡着了。 午夜,一条急快的影子来到了大殿上。 这人只是两个起落,已扑到了两口棺木前面,他用双手搬了搬棺材,觉得很沉,再想开棺盖,却觉出棺盖上加着锁。 这人用手掂了掂,想把它弄开,却又有些怕弄出声音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悄悄地把佛殿门打开,门前那辆骡车早已上好,这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棺材弄到了车上。 当空乌云密集,泼墨般的云块之间,只有一丝月光,空气甚是静穆。 夜行人只带出极为轻微的声音,把骡车直驰了出去,他好像对附近地势了若指掌,骡车在山道上几个拐弯,已在一片林地边停了下来。 然后他匆匆转到了骡车后座,亮着了火摺子,闪闪火光中,照见了夜行人——报平安,那张贪婪喜极的脸! 他把火摺子高高举起,目光注视着那两口棺材,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他认为自己活该发这笔财,他判断棺材里,装的是金银财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运货的镖师。 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一双眼睛能体察入微,报平安深深相信自己没有猜错,天下岂有棺材还加锁的道理! 报平安高举着火摺子,闪烁着目光,右手却由身侧取出了一口寒光闪烁的匕首,猛然向着棺盖锁上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冒处,竟被他把锁棺材的链子一挥为二。 报平安的兴奋程度也达到极点,当时放下了匕首和火摺子,双手用力一掀棺盖,只听得“咔”一声,棺盖大启。 在报平安的想像中,棺材内定必是奇光耀目,谁知棺盖一启,其内却实实在在躺着一具男尸。 诸君皆知,这棺材内所躺的正是那位面若僵尸的冻水石秀郎,这位老先生平素就带着七分死相,何堪如此这么一装扮? 报平安作梦也没有想到棺内竟然真的是一具死尸,不由吓得面色一变,口中“啊” 了一声,倏地后退一步,双后一松,把棺盖放了下去! 这一声大震,使得整个的骤车都跳了起来,报平安退立一边,目瞪口呆,呐呐道: “我居然会看走了眼?” 失望之余,他收起了匕首,慢慢转过身子,正要跳下车辕…… 就在这一霎那间,忽然那棺材内,发出了晤的一声哼,报平安倏地转过身去,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似乎听得声音是发自棺内。 “晤……晤……”连续地又响了几声。 报平安一惊,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了下来,他喉中半天才抖出声音道: “什……么人?” 棺材内“晤晤”又响了几声,那合上了的棺盖,竟然慢慢启了开来,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全身抖成了一团! 他匆匆抽出了那口匕首,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快说。” 棺盖“当”一声摔了下来,棺内的死者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报平安生平阅人虽多,可是像棺材内这样怪状的老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虽说是人是鬼还分不清,就算是一个人,而如此的一个人,也够他害怕的了。 只见棺内这个老人,枯瘦的身躯,宛若一付骨架,穿在身上的白色长衣,就好像是挂在身上一般的单薄,最怪的是老者满头白发,又平又短,平平地贴在头顶上,眉、睫,也和头发一般,全作银白,紧紧压在深洼的目眶上! 这老人徐徐地坐起来,全身颤抖着,像是经过一阵紧张的痛苦挣扎,随后一只灰白的手探出了棺外,才算把身子坐了起来! 报平安这时已吓得声音都变了,他打着哆嗦道:“你……你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 老人一双瞳子眨了半天,才睁了开来,报平安这时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一只手紧握着匕首,怪声道:“你是鬼还是人?快说!” 棺内的石秀郎一咧嘴,“哧”的喷出一股冷风,报平安吓得啊呀一声又坐在了地上。 就见棺中那老怪物,慢慢动着嘴唇,半天才冷嗖嗖地道:“不看在你对我有恩,我就一口气吹死你!” 报平安吓得又怪叫了一声,满头头发根根直立,颤声道。“快说,你是人是鬼?快说!” 石秀郎一声冷笑道:“当然是人,怎说是鬼?” 报平安抖颤着站立而起,猛一转身,正要纵身下车,忽觉背后又是一股冷风,吓得他猛然又转过身去、却见棺内老人冷笑道:“救人要彻底,小子你想跑吗?” 报平安打着哆嗦道:“你……你……” 老人森森笑道:“放心,我不是鬼,你看过我这个样的鬼吗?小子,你过来!” 报平安呐呐道:“要我过……过来?” 老人点点头,报平安心中一怔,忖道:“看样子这老儿,倒真不是个鬼,莫非是死而复活不成?” 想到此,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人家你不要误会,既然你没有死,我就赶快去把那位郭兄弟找来……” 老人阴笑了一声道:“郭飞鸿,他在哪里?” 报平安害怕地道:“就在山下的庙里,我去叫他去!” 瘦老人嘿嘿笑道:“你只要敢动一步,我就要你的命,你听见没有?” 报平安虽说是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夫,可是一身武功也过得去,索日在这皖省地方,很叫得开,外县人称“黑虎”,大家都叫他“黑虎报”,打得一手好暗器,是黑道上一个专门走单帮的独行盗,手下很作过一些案子,却没有料到今日竟然会遇见了如此厉害的对头,也算他报应到了! 黑虎报平安闻言眨了一下眸子道:“老人家,你莫非不愿见那位郭兄弟吗?” 瘦老人冷笑道:“什么郭兄弟,他是我的仇人……我不久就会要他的命!” 报平安惊吓地望着他,奇怪他为什么不走出棺来,正要问,石秀郎已冷笑道:“你过来!” 报平安忽然心一狠,暗想看此老怪这副半死的样子,他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如给他一个干脆,送他回西天算了。 想到此身子向前一靠,猛然打了个箭步,大声道:“老鬼,你少吓唬人,还是躺下吧!” 掌中匕首“嗖”一声,划出了一道寒光,直向着石秀郎面上扎去! 冻水石秀郎木塑般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只见他一只僵硬的手向上一抬,报平安“啊唷”一声,掌中刀“当”地落地,石秀郎那只瘦手向下一落,已拿在了报平安手腕子上,报平安一触对方手掌,觉出冷如寒冰,不由吓得“啊唷”一声骇呼。 他用力地一挣,却是纹丝未动,再挣了一下,仍然还是原样,这一来可把他吓傻了,当时左手一抡,正要照定老怪物头上击下! 这时候石秀郎忽然冷森森地道:“你敢!” 报平安果然就不敢动了,吓得头上直冒汗,哆嗦着道:“老……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哼道:“哪一个要你的命,你只要听话,我就放过你!” 报平安连连点头道:“老前辈有何吩咐?弟子一定遵命!” 石秀郎冷笑道:“你也配称是我老人家的弟子?要在平日,像你这种窝囊废,给我老人家提鞋我都不要!” 报平安脸涨得赤红,连声道:“是、是,老人家你要我作什么呢?请吩咐吧,要是那姓郭的找来了,我们都不得好!” 这句话似乎发生了点作用,就见棺内的石秀郎眼眉频眨道:“你说得不错,那郭飞鸿虽是后生小辈,可是像你这种角色,百儿八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我老人家现在身子不方便,也打他不过……” “这样吧……”他说着低下头,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报平安却像雷打鸭子一样地抖得更厉害了,他说:“什么……那姓郭的就是郭飞鸿!大剑客郭飞鸿就是他?” 石秀郎冷笑道:“屁剑客!只有你们这些脓包才会怕他!” 黑虎报平安一听那姓郭的竟是郭飞鸿,早已吓傻了,昔日郭飞鸿在凤阳府花旗楚家那种声威,早已传得妇孺皆知,报平安焉能没有个耳闻?这时一听那姓郭的是郭飞鸿,怎不心惊胆战? 这时他听老者如此说,不免疑惑地道:“老前辈,你……你老又是谁呢?” 石秀郎哼了声道:“不必多问,现在你一切照我吩咐做,听见没有?” 报平安一只手尚在对方掌握中,哪敢不听指挥,只得点了点头,石秀郎面上立时现出一丝阴笑,颔首道:“如果你听我的话,事后我会重重谢你,否则我虽不便于行动,要取你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报平安倒是真相信他这句话,因为他扣着自己的那一只手,真比冰还硬还冷,而且在他每一挣扎时,就可感觉出有一丝的冷气透体而入,好像五脏六腑都为之冻结了! 这样一个可怕的老怪物所说的,他岂敢不听? 当时报平安呐呐道:“你老人家要我干什么,请快吩咐吧,要是郭飞鸿来了,你老不怕,我可是怕他,求求你快一点吧!” “好吧!”石秀郎冷森森地道:“你先把我抱起来再说!” 报平安呆了呆道:“抱起来?你老莫非自己不会走?” “少废话!快抱我起来!” 报平安只得答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双手把他抱了起来,只觉得对方虽是瘦若人灯一般,可是分量却是很沉,压得一双膀子都酸了。 他吃力地道:“抱到哪……儿去呀?” 石秀郎左右望了一眼,目光注定在另一口棺材上,冷森森笑道:“花子呀花子,到了此时我也顾不了你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报平安怔道:“你老跟谁说话?” 石秀郎呐呐道:“不关你的事,我们现在下车去,你听我的话做,不许多说话。” 报平安叹了一声,半哭道,“只要你老说话算话就行了……我真后悔死了……唉! 走吧!” 言罢飘身下车,天空中兀自落着牛毛般的细雨,他又问:“我们上哪里去?” 石秀郎冷哼道:“那郭飞鸿小儿必定会赶来,走大路你跑不赢他。” 报平安道:“是!是!我们还是走小路吧!” 石秀郎冷笑道:“走小路更危险,你以为那小子是好骗的吗?” 报平安呆苦木鸡:“那可怎么是好?” 石秀郎正要说话,忽然头一偏,面上变色道:“他已经来了!” 报平安吓得拔腿就跑,石秀郎沉声道:“蠢才,站住!” 这一声果然把报平安吓得站住了,他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石秀郎冷冷道:“你不要急!” 说罢抬头看了一下,面露喜色道:“你看见这棵大树没有?你快抱我上树去!” 一言提醒了报平安,当时赶忙抱着石秀郎纵身腾上树梢。那是一棵高可参天的大古树,枝叶伸展出数丈远近,人藏其上,当真是不容易发现。 报平安抱着石秀郎在枝叶浓深处藏好了身子,石秀郎沉声哼道:“不许出声,姓郭的来啦!” 一言未完,只听“唰”一声细响,一条人影快若飘风似地已来在了树下。 这人身形一现,树上的报平安,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郭飞鸿,如非是石秀郎觉察入微,报平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得出来的。 石秀郎这时几乎把整个半边脸都贴在了报平安的脸上,他二人俱是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 树下的郭飞鸿这时已发现了眼前的骡车,只见他一杀腰,箭矢一般地已腾身上了蓬车,身躯再一翻,已进入车蓬之内。 他这种轻灵的身手,直把树上的报平安看得心胆俱碎,这时才知怀中老怪所言不假,凭自己这点能耐,要想去对付这姓郭的,真是无异以卵击石! 他二人藏身之处,居高临下,清晰地看见车内一切,因为车内燃点着火摺,更可看得清楚。 郭飞鸿进得车后,立时发现出那具开启了的棺材,不由呆了一呆,他重重地跺了一脚,身形再闪,却如长烟一缕,又飘身没入黑暗之中! 报平安长长吁了口气,正要说话,却为怀中老怪一口咬着了耳朵,心知有异,赶忙闭口。 他方闭口,只见人影再闪,郭飞鸿去而复还,伟岸地立在车蓬之上,向四面张望着。 他好似已听见了报平安那声长吁,一双精光四射的瞳子不住左右扫视着。 报平安一只左耳为石秀郎咬在口中,好似意在警戒他不许作声。其实报平安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声,过了半天,郭飞鸿才又跳上车辕,匆匆把骡车赶走了! 甚久之后,石秀郎才松开了口,凌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这一条命差一点毁在了你的手中!” 报平安害怕地道:“我……我不知道他还会回来,现在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石秀郎森森笑道:“你是作梦!” 报平安呐呐道:“作梦?莫非你要我抱你老一辈子?我的手都酸了!” 石秀郎阴沉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也许你还不认识我……我现在告诉你,我姓石叫秀郎,数十年前江湖上送了我一个“冻水”的绰号,你可知道这个人吗?” 报平安面如白纸一般地道:“你老莫非是有‘大荒二老’之称的其中一位?” 石秀郎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此见识!” 报平安吓得牙关打战道:“那么另一口棺材中应该就是花明花老前辈了?” 石秀郎点点头,凌声道:“我二人誓不两立,这一次我原可救他,可是一想到他素日心胸,还不如假手敌人把他除去的好!” 报平安张大了眸子道:“你们二老如此大的本事,又怎会落在了郭飞鸿一个少年手中?” 石秀郎冷笑道:“凭他一个小辈,自是无此能耐,这其中还有一段经过,你也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我二人为这小辈点中了心脉中枢,全身僵硬,要四十九天才能恢复行动,那小辈为此作出运灵的奇想,把我二人装入棺中,为的是路途上的平安。” 报平安点点头道:“可是你老怎会又醒转了过来呢?” 石秀郎咧嘴一笑道:“这就要谢你方才一摔棺盖之力了!”黑虎报平安瞠目不解,只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对这个老怪物却是怕极了,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生怕他会骤然下了毒手。可是显然的,石秀郎眼前需要他,并没有要他死的念头。 黑虎报平安满打算棺材内放的是金银珠宝,而郭飞鸿乃是一个负责保暗镖的镖师,自己这一票作成了,就可以洗手江湖以得来的财物享受一生,可是事情竟然会是如此的一个意外结果,棺材内非但没有钱财,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要命的煞星,报平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心情好不懊丧! 他怀抱着石秀郎枯瘦的身躯,真有无限感慨。石秀郎这时继续言道:“现在我想可以下去了,动作要轻!” 报平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答应一声,自树上飘身而下,萎丧地道: “我们去哪里呢?” 石秀郎看了左右一下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报平安呐呐应道:“这里叫‘青木关’!” 石秀郎嘻嘻一笑道:“小子,先找个地方把我老人家放下来,弄点吃的,我已好几天没吃饭了!” 说罢他发出了一声怪笑,声音刺耳,一双瘦手在空中舞了舞,怪声道:“郭飞鸿小辈一心打的好算盘,这一次可是想不到,早晚要他知道我石秀郎的厉害!” 报平安皱眉道:“你老人家要怎么报这仇呢,我听说他明天一大早,就要雇船走水路入湘去了!” 石秀郎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好个小辈!” 说话之间,报平安已抱着他走出了这片树林,石秀郎冷冷哼道:“你这样抱着我不成个样子,还是背着我吧,我们先找一个店住下来再说!” 报平安点头答应着,心中却不禁兴出了逃走之念! 前行来到了一个石台附近,他试探地问道:“老前辈你真的一步也不能走?” 石秀郎冷冷道:“只不过暂时而已,明日你去为我抓几种药,我就能很快地复原!” 报平安心中一动,暗想他此刻既是寸步难行,我如不设法逃走,要是等他身体复原,再想逃走,岂不更加难了。 心中这么想着,口中道:“那我就背着你老吧!” 说着就把石秀郎放在了石台上,趁势身子猛地一低,转身就纵,身法之快也着实惊人,可是石秀郎好似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 报平安身子方自扑出一半,耳闻身后的石秀郎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跑得了吗?” 话声一落,报平安就觉得脖子后面冷风蓦地袭来,他赶忙身子向下一伏,可是那股袭来的冷风,好似有知觉一般,竟然也随着他的身子向下一塌,报平安就觉得肩上一阵发麻,顿时打了个冷战,怪叫了声,就站住了脚! 石秀郎望着他嘻嘻一笑道:“好小子,你还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报平安只觉得上身发冷,牙关战抖格格有声,只以为石秀郎在自己身上下了毒手,哪里还敢多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失声道:“老前辈饶命!” 石秀郎嘻嘻笑道:“你可死了这条心吗?” 报平安涕泪交流道:“你老人家手下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石秀郎冷森森地一笑道:“好,那么你过来!” 报平安慢慢爬了过来,石秀郎冷笑道:“你已为我点了大枇杷筋,这是我独家手法,非我本人解救不了,我且问你,你是想死想活?” 黑虎报平安这时一点威风也没有了! 他全身战抖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秀郎冷笑道:“想死很容易,我只要不为你解穴,你活不了一个对时,便心裂肝碎而死!” 报平安打了个寒战道:“想活……想活呢?” 石秀郎目光眯成一线道:“这就更容易了,从现在起,你得听我命令,在我复原之前,要始终忠心不贰,这样我就可以饶你不死!” 报平安叩头如捣蒜道:“老前辈请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敢逃了,你老还是为我解了穴吧!” 石秀郎点头道:“很好,那么你站起来!” 报平安磕了个头,慢慢站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石秀郎道:“下次要是再有这种情形,我必不会再对你留情!” 一双瘦手缓缓抬起来,又落在报平安肩上,只微微一抖,报平安打了个冷战,身形一晃才拿桩站定! 石秀郎眯目道:“小子,好些了没有?” 报平安哭丧着脸道:“左胸前还有点疼!” 石秀郎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告诉你,我虽解了你的大穴,但‘心脉暗穴’,却又为我点了,小子,你更得乖乖的了!” 报平安这才知道自己又着了这老儿更厉害的道儿,石秀郎这时森森一笑道:“这心脉暗穴中人发作必死,除我本人以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解开,你只要对我忠诚,听我驱使,日后或许还有你的好处,否则就听凭你自生自灭了。” 报平安咬了咬牙,面上发黑道:“你老人家何必如此?” 低头叹息了一声,又点头道:“好吧,我就背你找个地方去吧!” 石秀郎得意笑道:“我本来可以不必如此,谁叫你起了黑心要抛下我而去!” 说着一双瘦手交叉地抱住了报平安的颈项,把整个身子压在报平安背上,报平安双手后背,触到了石秀郎后背,才知他原来还是个驼子。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暂时屈服在石秀郎身边,为他随心所欲地驱使听用。 黑虎报平安背着石秀郎一直来到了太平府,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栈名“小太平”。 住定后,报平安又为石秀郎叫了些吃的,半夜三更把店家给忙死了,紧跟着石秀郎又开了一个药方,报平安当夜又去为他配药,忙了一整夜,到天亮,报平安累倒了,石秀郎也睡着了。 白昼的光,映着石秀即那张又长又白的脸,看上去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黑虎报平安在石秀郎睡觉时,却是睁着双瞳,内心甚是苦闷,他虽有机会逃走,可是石秀郎的手段他是尝过了,而且现在你就是请他走,他也不敢了! 石秀郎就如此在这个“小太平”客栈里住下来。在第七天的时候,黑虎报平安见石秀郎已能扶着墙壁慢慢行走,样子很焦灼,就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急待办理,而这七天在报平安来说,也就好像过了七年一样的长久,他真闷坏了,看看石秀郎已这种样子,他就问:“老爷子,我们该走了吧?”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我要你去为我找的松木枝,你可找来了?” 报平安忙从门后面取出一根松木递上道:“这一根可行?” 石秀郎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勉强凑合,这就是我的兵刃,有了这东西,我谁也不怕了!” 说完又问报平安要了一把刀,用刀一刀刀地削着木头,他眸子里充满着仇恨的火焰,一面削木头,一面对报平安道:“这七天虽然我身子仍未能完全复元,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现在就去雇一艘船,我们今夜就上船,吩咐船家直开洞庭!” 报平安口中答应了一声,心中着实纳罕,也弄不清这老怪物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只是他所吩咐的话,却又不能不遵,只得依言在河边去找船! 等到他找好了船,回来之后,石秀郎已把那根松树枝削成了一口像样的木剑! 报平安不由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禁暗笑,因为一旦对起了兵刃,一口木剑又当得何用?其实他哪里知道石秀郎所练“青灵真气”,乃属木性,所以他一辈子都喜用木剑为兵刃,这口木剑如果配合着他的“青灵真气”施展,可生无穷威力,又岂是平常铁刃可以比拟! 原来石秀郎那口“青竹剑”在对付雷火道人时,遗落洞内,无法取回,现在他不得不找一口适合自己的兵刃,此处已无法再能觅到太湖斑竹,只得以松木代之。 为了恢复原来样子,石秀郎又命报平安,去为他买了一顶大草帽,因为他畏惧阳光,甚至于就连白昼的强光他也不太适应! 一切就绪之后,报平安才扶着这位老爷子出了客栈,直向江边行去! 报平安见他方才削的那口木剑,竟自用来为杖,这样倒省了自己不少力气! 二人来到了江边,习习的江风,把石秀郎那顶大草帽吹得荷叶似地卷了起来,尤其是他那肥大的一身衣服,包裹着他那枯瘦的身躯,看上去更是异样的可怖。 驶船的是一个大头麻脸汉子,姓褚,人家都称他褚七,在这当涂地面上,是一个极为刁顽的无赖汉,报平安怎会选上了他的船,真是奇怪,这当然不是偶然的事! 原来黑虎报平安有心要报私仇,才约好了褚七,共谋中途下手,他当然知道自己生命,此刻仍控制在石秀郎手中,可是万一石秀郎不履行诺言,为自己解开穴道,说不得他也只有一拼。 褚七放下了跳板,石秀郎同报平安一起登舟,上得船后,石秀郎背阳在船蓬下落坐。 他目视前方,俨然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褚七跑过来请了个安道:“老爷子,何时开船?” 石秀郎手指江上,喃喃道:“日落张帆,日出收帆,现在先弄一席菜,来一坛绍兴好酒!” 褚七答应了一声,退至一边,向报平安吐了一下舌头道:“弄一席菜!他把这地方当成了大饭庄子了!” 报平安冷笑道:“一切听他的!快去办!” 褚七嘿嘿一笑道:“报爷,我看你是被这老头吓破了胆了!” 报平安脸色一红,冷笑道:“往后瞧吧!” 褚七又皱眉道:“这位老爷子说的话我还弄不懂,怎么叫做日落张帆,日出收帆呢? 莫非天黑开船,天亮了就休息吗?” 报平安点点头道:“一点不错,这老儿怕光成性,你一切依着他,钱我照给,一毫也少不了你的!” 褚七答应了一声,摇着头走下船去。 石秀郎在船头咳了声道:“报平安!” 报平安猛吃了一惊,连忙答应一声跑过来赔笑道:“你老有什么吩咐?” 石秀郎冷然道:“我性喜静,你告诉那个开船的,除了开饭以外,不得走近船头。 此去洞庭要多少日子?” 报平安道:“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石秀郎略合双目点头道:“很好,有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说罢挥了挥手,遂闭目不语! 报平安转过身来,走到了船尾,心中愈发的不自在,正望着江水发怔的当儿,忽然看见身后岸边来了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 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了,报平安是以一望之下,就呆住了。 只见对方一张清水瓜子脸儿,满头秀发用一枚金箍箍着,露出半截粉颈,其色如玉,那样子真是美极了! 报平安平素本就好色如命,哪里能见得如此美色,一时直看得瞠目结舌,如呆如痴! 白衣少女,年岁约在二十二三,长身玉立,腰扎同色丝绦,看上去全身上下是一尘不染。 少女这时已上得花船,一双剪水瞳子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正和报平安对了个正着! 报平安若非心中尚存着几分警惕,早已原形毕露丑态尽现了。 自衣女目光一转,遂潜身进入船舱,报平安心中甚是失望,他那双目光,滴滴溜溜地仍在小花船身上转着,暗想怪呀!怎么这条小船我刚才没有看到呢! 想着越发地留意那条小船,更发现小船上的船夫原来也是个女的,这种小船平时只供游客乘坐游湖,很少见其行驶于长江大河之内,那么这条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报平安见色心动,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不久褚七返回船上,带来了大批的酒菜,并带了两个人来,为报平安介绍道:“这是上河楼的大师傅,那位老爷子要酒席,我只有请他们两个来帮帮忙!” 报平安点点头,乘机用手指了一下后面的花船道:“这小花船是哪里的,你可知道?” 褚七看了一眼,怔怔道:“怪呀!这是哪里来的?” 说完又看了看,突然噗嗤一笑道:“我明白了!这大概是堂子里的姑娘,到江上兜生意来了,怎么样,报爷还有意思么?” 报平安一笑,也不做声,他倒是动了心了! 接着大船上起了灶,开始炒起菜来。摆了一大桌子酒菜,石秀郎食量甚是惊人,一个人的食量,足足可以比得上三个壮汉,饭后他由报平安扶着又回到了船头。 不久船上掌了灯,石秀郎吩咐起锚开船,报平安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小花船一眼,大船就慢慢向前行进。 船行渐快,报平安悄悄来至船前,见石秀郎伫立船头,状如呆偶,不时仰首当空,向着那轮皓月长长地吁气,也不知他是在练一种什么功夫! 对这个老东西,报平安实在是摸不清他的底细,他似乎慢慢地复元了! 报平安生怕走得太近,被石秀郎听出来,只远远地看了看,就转过身来,可是身形一转的当儿,却为他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 原来先时见的那一艘小花船,这时却赫然又在眼前,报平安跨上了几步,瞪大了眼睛望了望,一点都不错,正是那艘小花船! 这时那掌船的褚七也跑过来笑道:“喂!报爷!那小娘几们又来了!” 话声方毕,果见小船上湘帘一挑,白日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已迈步而出,报平安只觉眼前一亮,方脱口喝好,可是嘴才一张,忽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再一定神,直吓得他面色苍白,“啊”了一声。 原来他所见小船上的白衣女,赫然己立在自己眼前,二船距离,往近处言,少说也有三四丈远,尤其可异的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少女是如何施展身法,她竟然已来到了大船之上! 报平安面无人色,后退了好几步,呐呐道:“姑娘你……” 少女一声冷笑道:“你既然要看,我就让你看个够,看呀!” 身子一闪,又到了报平安面前。 黑虎报平安眼珠连转,忽地一扬手,直向白衣女面门打去,口中叱道:“哪来的野丫头!” 一掌过去,只见那白衣少女娇躯轻轻一闪,报平安一掌竟然打了个空,这么一来,他才知道对方这个少女果然大有来头,忙向前一杀腰,霍地拧过身来准备溜! 就在他身子一拧的当儿,白衣女一声冷笑道:“先歇会吧!” 玉指微探,报平安口中“吭”一声,顿时全身笔直地立在当地不动了。 一旁的船夫褚七见状早已吓得魂飞九天,拔腿就跑,足步方移,就听得白衣女轻叱道:“你也站住!” 玉指一分,褚七身子一跄,亦呆若木偶般地不动了。 白衣女毫不费事便把二人制住,可是她来此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在对付如此二人,娇躯微拧,正要向船桅上腾身。 这时候,忽然前面传出了一声冷笑道:“好本事,铁姑娘别来无恙?” 白衣女身子一顿,月光之下,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个枯瘦的老人影子,被月光拉得极为瘦长! 白衣女微一注视,冷冷笑道:“石秀郎,我正是来拜访你的!” 石秀郎双手拄剑,状极消遥地道:“铁姑娘,我候你甚久了,你如再不来,我还要派他们请你去呢!” 白衣女一怔道:“你找我做什么?” 石秀郎呐呐道:“铁娥,你当我不知道吗?自我住进‘小太平’客栈,你已跟上我了,你还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那就更好了,石秀郎,我对你并无恶意,否则在太平客栈,已不会留你活命了!” 石秀郎鼻中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以为我身子不便就可欺不成,铁娥,你想错了!” 他扬了一下手上的木剑,轻蔑地笑道:“你可以来试一试看,就知我的话不错了!” 铁娥瞳子里闪烁着精光,上前几步道:“我只是来问你,你是否上洞庭去?” 石秀郎道:“正是!” “是去害那个云海老和尚?”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你说错了,是云海害我,不是我害他,现在我去找他,只不过是结算一下彼此的旧账而已!” 铁蛾冷笑道:“你这话太无耻了,云海老人此刻半身不遂,无异废人,你去找他,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这件事当初只怪我一念之差为你利用,我绝不能眼看你再下手去杀害他!”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小姑娘,你好大的口气,你大概是忘了此刻是在对谁说话了!” 铁娥后退一步,右手微启,一口冷光如电的短剑已撤在了手中,她眸子里充满了怒火,冷冷笑道:“为此我特来请教!” 石秀郎冷冷一笑道:“你要跟我打?” 铁娥目放精光道:“你应该知道你此刻身子不便,真要打起来,我看你未见得是我的敌手!” 石秀郎呐呐道:“小姑娘,我是不愿意与你动手的,你不要迫我出手!” 铁娥冷冷地道:“除非你此刻改了主意,打消前去洞庭的念头,否则……哼!” 石秀郎面色一沉不悦道:“我已忍之再三,铁姑娘,我是念在昔日你对我的一点小惠……” 右手一翻,手中木剑霍地划出去,江面上哗的一声大响,激起了一大片水柱,水珠子洒了满天都是,石秀郎面带不屑道:“你自信有此功力吗?” 石秀郎身子一闪,掌中木剑就势向外一磕,“呛啷”一声震响,足履踉跄间,差一点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震之力,铁娥只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差一点宝剑脱手,她身子转侧之间,已到了石秀郎背后,掌中剑霍地向外一吐,剑尖上爆出了一点寒星,反向石秀郎背后第二十骨节上点去! 石秀郎身子向前一倒,掌中木剑以“金鸡抖翎”的招式霍地磕出,木剑上挟着极为冽凛的寒风,直向着铁娥面门上劈来。 铁娥立刻体会出对方剑上威力不可力敌,她双手微分,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实实地把身子拔起了一丈五六,落在了正面的船蓬之上。 这种身法,在铁娥施展起来是那么轻快如意,也错非铁娥如此身手才逃得开石秀郎这背后一剑! 站在船蓬上的铁娥,兀自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心中忖道:“好险呀!” 可是当她目光向石秀郎望去时,却又不禁精神一振。 原来石秀郎行动不便,本来只能扶墙而行,一旦动上手,虽然功力无匹,可是下盘动作迟缓,一剑翻出之后,身躯却已倒翻在地。 他身子就地一滚,用木剑在地面上使劲地一弹,身子斜飞出去,只是落地不轻,“嘭”一声,直撞在船舱木门之上。 铁娥呆了呆道:“石秀郎,你的行动已大不如前了!” 石秀郎背门而立,脸上带出了几分不自在,森森笑道:“小姑娘,你有杰出的身手,此刻正可取我性命……只是你未必胜得过我!” 铁娥一声冷笑,娇躯再次一掠,落在石秀郎面前,她鼻中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愿意知道一件事吗?” 石秀郎呐呐道:“什么事?” 铁娥目光一凛道:“铁娥虽是一介女流,但生平行事深明大义,利己损人之事,从不屑为……” 轻叹了一声,粉颈低垂,慢吞吞地接道:“可是,洞庭湖那件事,我作得太不光彩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说到最后,语气渐渐低微,似有无限愧恨。 石秀郎眉角一挑,冷冷地道:“此事你又何必自责,云海老人多行不义,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 铁娥眸子里泛出奇光,在石秀郎面上一转,切齿凌声道:“这都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真是一时湖涂,竟会作出此事……每想到这件事,我就恨死了你!” 石秀郎鼻中哼道:“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又不是我勉强你,再说我还传授了你几手功夫!” 铁娥长叹一声道:“所以说我心里很惭愧,今夜我来找你,一来是劝你不可趁人之危,第二,是问你索讨解除云海身上所中白腊虫针的解药!” 石秀郎呐呐道:“世上没有可以解除此针的解药!” 铁娥冷冷一笑道:“那我也只有取你性命了!” 石秀郎忽地双掌一扬,带着一股极大的风力,直向铁娥身上劈来。 可是铁娥身法灵活,他掌力一到,铁娥早已跃出了一丈以外,反倒是他自己掌力过大,下盘不便,止不住身子又大大地晃动起来。 铁娥看在眼中,不由微微冷笑道:“石秀郎,你看,你伤体未复,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敌手了!” 石秀郎单手一按,身子平掠而出,他虽是下盘未曾复元,可是功力实在惊人,掌中木剑起手之间,但听得“哗啦”一声大响,整个船蓬竟吃他凌空的剑力砍下了一半,一时蓬倒木摧,发出了极大的声音! 接着他身子一转,第二剑又平空划出,木剑上发出一股凌人的风力,向铁娥立身之处削来! 铁娥不得不特别小心,她虽然知道对方下盘不便,可是功力仍然未减,此老早已练成了“混元功”,百步之内可吐气伤人,更何况相距如此之近,真要为他剑上风力所沾,定是不死必伤。 木剑上风力一到,铁娥就地一滚,她这次对敌,是看准了对方的弱点,安心要以灵活的身手取胜对方! 就见她一滚之后,身躯腾空而起。 石秀郎一声哼道:“着!” 木剑向空中一指,剑尖上再次发出一股劲力,可是冷剑铁娥身手也着实了得,半空中的身子就势一折,已如同一片云般地飘到石秀郎身后。 石秀郎连忙转身,铁娥却施展出“小六乘移挪身法”,但见她纤纤身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是一会儿也不停留! 这一套紧密的身法,果然为石秀郎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要是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在乎,甚至于他能以不变制万变。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因为他下盘已失灵活。 铁娥这“小六乘”身法一经展开,环绕在石秀郎前后左右,全是飞舞的人影,石秀郎也就像磨盘似地,不得不跟着转动了起来! 如此相峙了甚长的一段时间,石秀郎自是吃不消,感到了极大的困窘! 忽然他一声狂啸,身子一歪,倒在了船板之上,铁娥身子向前一掠,已迫到了他身边。 石秀郎倒在地上的身子,霍地一拧,反手一剑,铁娥“噢”一声惊叫,双手一振,腾身飘起半尺长短的一缕秀发,随着石秀郎剑风过处断落了下来。 这一剑真可说险到了极点,只要有分毫之差,可就伤着了她的面门! 铁娥银牙一咬,娇躯一挺,再向前一窜,有如狸猫般地又到了石秀郎左侧! 石秀郎由于用力过猛,那僵硬的下半个身子,这时奇疼不堪,哪还能再移动? 铁娥身子向下一落,掌中剑“拨草寻蛇”,已点在了石秀郎左肋下方,只要再向前微一推送,石秀郎这条命也就完了! 石秀郎身子一阵急抖,忽地哼了一声。 铁娥本待推出的剑,却不知如何,竟是推不出手,她冷冷一笑道:“石秀郎,你还不服吗?” 石秀郎那双银色的眉毛一阵抖动,喟然一声长叹道:“你下手吧!” 铁娥哼道:“只要你交出解药来,我就饶你一命!” 石秀郎的脸上,带出了两道冷峻的笑纹,喃喃道:“没有解药!” 铁娥一抖剑身,正要刺下,石秀郎突又道:“小姑娘,你且住手!” 铁娥止住剑身,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秀郎枯瘦的脸上毫无表情,道:“你如果杀了我,此生将更加后悔了!” 铁娥冷笑道:“似你如此恶人,杀了你怎会后悔?” 石秀郎道:“你莫非不知今日胜得不武吗?小姑娘,如果不是我下盘失灵,只怕你连我的身边也近不了呢!” 铁娥一时无言以对,正不知如何是好,石秀郎见她如此,遂又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服气,错过今夜,明年此时,我们再决一胜负如何?” 铁娥冷冷笑道:“哪一个再上你的当!” 言罢一咬玉齿,就要举剑刺下,可是看见石秀郎那皓银白发,却又不由心中一软,剑尖一转,点在了石秀郎“尾椎骨穴”上。 石秀郎顿时打了个冷战道:“你……” 铁娥收剑退身,一声冷笑道:“这样一来,你大概和龟山上那个老和尚差不多了,你再去找他也无妨了!” 石秀郎下盘本就不灵,不意此刻又为铁娥剑尖点破气关,走了中气,整个身子只觉麻软不堪,除了双手尚能如意活动以外,竟连站立行走也是困难了! 他身子战抖着道:“好丫头,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好些!” 铁娥冷冷一笑道:“我对你已是十分留情了,以你功力,重聚真力,也不过是一年两年的事情,那时如果不服,再来找我就是!” 身子一转,已到了船尾,在报平安与褚七二人背心上各击了一掌,二人相继痛呼一声,吐了一口浊痰,清醒了过来,铁娥手指船头道:“那个老怪物已不能动弹了,我看你们还是随便送他到一个地方,让他自去吧。大概他是不会再去洞庭了!” 报平安打了个寒颤道:“小姐你……你贵姓?” 铁娥细眉一挑,道:“瞎了你的狗眼,竟连我冷剑铁娥也认不出来,岂非是自讨苦吃!” 报平安吓得脸一阵白,心中却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江湖上难缠的几个人,都叫我一个人碰上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看来石秀郎是自身难保,也不会再顾到他了,不如求求这姑娘,看看她是否有办法为自己解了此穴? 想到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痛哭道:“女侠客,你行好行到底,救救我吧!” 铁娥冷冷笑道:“我已为你解开穴道,还哭什么?” 报平安才痛哭流涕地说出自己被石秀郎点了心经穴的经过。 当然这其中不免提到了“郭飞鸿”三字,这三个字,却像是三根针,突然地刺痛了铁娥,使得这个冷面绝情的姑娘神色一变! 她打断了报平安的话,道:“郭飞鸿?你遇见了他?” 报平安至此,哪里还敢有所隐瞒,于是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个清楚,铁娥听完之后,低头想了想,遂道:“好吧,既如此,我就为你设法就是!” 报平安大喜过望,叩了个头道:“谢谢姑娘!” 不想头方抬起,但见冷芒一闪,连“啊呀”两字都没能喊出,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褚七,吓得鬼叫了一声,叩头如捣蒜一般,连连道:“女英雄饶命,女英雄饶命” 铁娥收回了剑,喃喃向空中说道:“鸿哥!我总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粉颈微垂,落下了一串清泪!
第八章 来者不善 风阳府花旗楚家这一日门前来了一辆车,赶车的是一个独目的汉子,这汉子乱发不修,身着黑衣,一张尖瘦的脸,颔下满生胡须。 他不声不响地把车子一直驰到这凤阳世家的门前停下,独目频眨,冷笑不语! 楚宅门前的四个玉石狮子,映着秋阳,闪闪发光,大理石的方阶上,飘满了落叶,很显然天还太早,门房里的小厮还没有起来呢! 这汉子像是赶了一夜的车,头发,衣裳,都为露水浸得透湿,顺着脸向下滴着水珠子。 这个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内心蕴藏着仇恨,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觉! 楚家侧门开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望着车子怔了一下,赶忙跑过来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独眼汉子仍然是冷笑不语,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语道:“怪事!” 忽然他看见这汉子背后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阳,泛出一片光芒,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吭声了。独眼汉子这时忽然开了口道:“师父,今天这口气也许可以出一出了!” 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谁说……话?” 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四面没有一个人,怪,这家伙又会跟谁在说话呢? “小子!沉住气!”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由车篷里传出来! 独眼汉子点点头道:“是!理会得!” 老气横秋声音又道:“拿蛇拿头,杀人杀首,不要乱出手!” 独眼汉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这还用关照吗?” 车内又传出一声呵欠,好似有个人刚刚睡醒,在伸懒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吗?” 独眼汉子道:“到是到了,不过主人还没有露脸!” “扶我老人家下去!” “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贵之体,哪能随便沾染风尘!” “嘻,对,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进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冷笑道:“要楚秋阳那小王八抬轿,他妹子扶着,然后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来当台阶,嘻……这样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车了!” “对!对!对!”那被称作老人家的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传过话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马老三,传句话进去!” 独眼汉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只独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 “狗才,你可听见了?” 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转身撒腿就跑,由侧门一头钻了进去。 独眼汉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龙藏龙,今天我可开了眼了!” 车中老气横秋的声音哼道:“小子别猴急,好戏在后头呢,留神你那只独眼吧!” 马老三独眼怒张,牙齿咬得直响,厉声道:“瓢把子,这头一阵务必让给我,我先杀进门去!” “混蛋!”这声音,显然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人所发,而是出自方才那个倍受恭维,被称作“老人家”的家伙之口! 马老三立时噤若寒蝉,口中呐呐道:“是……是……” 那人在蓬车里继续骂道:“今天连徐老头在内,都不准动手,我老人家既然亲自来了,你们谁都别动!”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你老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出手?” “嘿……”那人一笑道:“不骂人口干,不杀人手痒,这十来年,我也蹩坏了,早该伸伸手脚啦!今天这个架,从上到下,我包了!”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 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说!” “是!”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 楚家大门,霍地启了开来! 六条大汉,一涌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声势,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六百个,也能一呼即出! 六条汉子,神采奕奕,一出门,各自站定,六个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齐向着蓬车集中。 可是车蓬未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独眼汉子身上。 六条大汉,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宾,“左臂刀”马思明,黄面无须,气宇轩昂。 其他五人,一个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个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个汉子,则是不甚有名的护院师父。 “左臂刀”马思明一打量独眼汉子,皱了一下眉,道:“足下贵姓大名,我怎么……” 独眼汉子一抬头,嘻地一笑道:“马老师别来无恙?” 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 独眼汉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马,马人杰,哈!可还记得我这一号么?” 马思明面色一变道:“呵……我记起来了,足下就是外号人称金眼雕的那位?” “嘿……” “左臂刀”马思明脑中立时忆起了昔日“沉鱼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他强作镇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临,有何高教?” 马人杰正要答话,蓬车内那人已道:“什么人出来了,马老三?” 马人杰忙赔笑道:“鸡毛蒜皮,不是正主儿。” “嗯!”那人咳了一声:“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养养精神不好么?” 独眼汉答了声:“是!” 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马思明只气得黄脸上变色,他身边“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护院师父,早已大喝一声,一拥而上,三口钢刀把蓬车团团围住。 “左臂刀”马思明惯以左臂出刀,快而准,故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时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洒出一大片,独眼汉马人杰根本就役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 当时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车内那位主子的关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马思明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两刃分水刀”,是两面开口,较一般刀为窄,是“三尖两刃”,攻敌时相当的厉害! 随他之后,“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枪”,十三节枪身,互相磕碰得叮当作响。 “地趟刀”花六,一双小绿豆眼,却在马肚子底下打着转儿,好像是在找机会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个齐撤了家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看对方,却止不住为之气馁,包括独眼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于一点要打架的意思也没有。 马思明黄脸气成了白脸,一手按刀,狂笑了一声道:“车里的好朋友,何不现出身来,既来了,藏头露尾又算是什么英雄?” 蓬车内,一无回应。 过了一会儿,竟然传出了一片鼾声! 当然不可能是真睡觉,不过这种调调儿,实在太气人,谁能受得了? 马思明一声大喝道:“呸!什么玩艺儿?还不快出来受死!” 一个武师,终于忍不住,足下一点,已到了车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车上挑去! 他的刀方递出一半,只觉得蓬车里“呼”地飞出一股劲风。 车幔一启,一闭,那名护院武师,倏地大吼了一声,丢刀,退身,如同一个肉球也似地飞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声,摔在了大理石阶上,顿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 那口飞出去的刀,呛啷啷,还一个劲地在石头地上滚动着。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蓬车内这人举掌之间,隔着帘幔,居然有此威风,那么这个人的本领不言可知。 车外五人,都吓得打了个抖索! 独眼汉子嘻嘻一笑,道:“要得!” 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加上那发哑的嗓子,听起来可真不是个味。 “左臂刀”马思明退后一步,嘿嘿一笑,道:“车内朋友好身手,马某候教多时了!” 车内那人呸了一声:“你也配!” 马思明面上一红,忍着气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 马思明哼了一声,冷笑又道:“在下虽非主人,可是自信与楚大官人交称莫逆,也能作点主,现在只问,足下来此是什么意思?” “地趟刀”花六也哑声道:“坐在车子里不出来,光吹牛有什么用呀!” 车内那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咳道:“老前辈,待在下打发他们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徐子明,你问问他们,这花旗庄里还有些什么人,姓郭的在不在?” “左臂刀”马思明一听来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内,不由自主打了个抖索。 更可惊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艺高位尊,位列三湘绿林魁首的人物,居然还称呼那人为“老前辈”,如此则另外那人又该是何等角色? 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呆住了。 这时车门一启,一个黑衣老者,轻提长衫,徐徐自车中走了下来。 马思明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徐老板,失敬得很!” 徐子明望着他点点头道:“我老头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是来挣面子的!” 马思明抱刀施礼道:“徐老当家的,俗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当日的事,如今事过境迁,再说我们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 徐子明鼻中哼一声道:“这话可说得轻松!” 一歪头,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马的,这件事,你不配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 “左臂刀”马思明脸上一红,可是他知道这老儿不好打发,只好吞下这口气。 当时嘿嘿一笑道:“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饭,管人家事,徐老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滚开!” 马思明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这一掌正为其击中前胸,顿被打得向后翻了个筋斗。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声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 身子蓦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 徐子明哼了一声,双腕一振,人已腾空而起,花六这一刀砍了个空,他在地上猛一滚,又窜了起来,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边。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抬腿道:“去你娘的!” “呛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 如此一来,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胆! 可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能退缩,三个护院师父叱了一声:“上!” 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来。” 三个人吓得顿时又站住了。 “左臂刀”马思明自一边跑过来,大声道:“不要动手!” 三个人巴不得不动手,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你也不要过分逞横,说干脆一点,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来的!” 马思明冷冷道:“要谁的命?” 徐子明笑声一敛,冷森森地道:“姓马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他妈的跟我装湖涂?” 马思明道:“愿闻其详!” 徐子明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把那个姓郭的叫出来!” “姓郭的?” 马思明心中一动,徐子明瞪眼道:“郭飞鸿!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马思明点点头道:“郭大侠并非此间常客,怎会住在此地?当家的看来是扑空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 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徐子明甚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忽然面现厉色道:“那么,你去把楚秋阳那小孽种叫出来!” 马思明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 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 陡然回身,纵上逢车,对独眼汉马人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进去等他!” 马思明神色一变,打了个眼色,与花六等人在门前“一”字排开。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叱喝道:“马老三,咱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马人杰嘿嘿一笑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谁不知道小孟尝楚秋阳是好客成性,我们是远客,更该好好招待才对!” 马思明一扬掌中刀,冷然道:“朋友们要不知自爱,在下等说不得只好开罪了!” 言罢对身侧一位护院师父道:“江威,去通知客庄一声,就说来人欺人太甚,叫他们准备应付!” 江威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时徐子明在车头座上狂笑了一声道:“姓马的,我劝你还是歇歇吧,何必呢,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呀!” 话声一顿,凌笑道:“马老三,闯!” 马人杰早就巴不得动手了,闻言长鞭一扬,“叭”一声,蓬车一窜,直向楚家正门猛冲了进去。 马思明见状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叱道:“上!” 与同伴各自腾身而起,直向车座上扑去! 矮小的花六却不奔人,而是奔向骡子,他个子小,双手一伸,已抓住了两匹骡子的扣环,用力地向下一拉,骡子受惊,扬起前蹄,差一点把车子弄翻过来。 车座上的独眼汉子一声吼道:“妈的个巴子!” “唰!”一鞭子,直向花六头上抽去。 这时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银枪”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两个武师,一人是一口大环刀,另一人是一双判官笔,却是向马人杰身上下手! 可是,这几个人,却是同时落了空。 突然,蓬车内一声冷笑道:“都滚开!” 只听得砰当一阵乱响,马思明全数都倒了下去! 混乱之中,这辆二骡双辕的蓬车,长驱直入,驱进了楚家的大门。 蓬车顺着花径一直快驰,直驰到梦家大厅正前,才突然停住。 这时楚家上下已起了极大的混乱,花旗客庄内的一干侠士,早已得讯,一齐奔过来! 车座前的马人杰左手一按,飘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汉子嗖地一声掠到了近前,这人一身黑衣,头戴宽沿大帽,乃是楚秋阳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单名一个冰字。 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怀绝技,只是轻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书糊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汉子。 他和楚秋阳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说来真巧得很,楚秋阳走马河朔,因所坐马车在下坡时收势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沟之内,曹冰适时路过,猛然带住了怒马,定住了下滑的马车。 楚秋阳慧眼识英雄,遂与之交上了朋友! 在当时,楚秋阳只觉得对方气宇不凡,有两把力气,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谈之下,楚秋阳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却是无人知道,楚秋阳因见对方居处寒酸,是以执意请他到凤阳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东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练了七年硬功夫,打铁,挑水,什么苦活都干过! 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师,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门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门徒六人之中,倒有五个不成器,顶多学了他武功三成,唯独这曹冰一人,却是根骨质秉,均是上上之选! 毛一腿生恐曹冰尽学了自己绝技,平日对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浅的功夫搪塞他! 曹冰自幼失亲,早已养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门下,自知不如其他师兄弟有钱,可以孝敬师父,而不得不操些贱物役以补救。 不想如此一来,竟然成了规矩,竟然名符其实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么事都是他包办了,烧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无怨言,他下决心要学得毛一腿的独门绝技——七十二路连环腿,外带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这些绝活,除了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毛大成以外,竟连他女儿毛小微都不肯私传。 偏偏毛大成连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后失望之余,才传给了毛小微! 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话可就长了,咱们是长话短说。曹冰在师门五年下来,除了些杂技以外,竟连一手真功夫都没有学到! 可是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以来,他挑水、打柴、打铁、做工,却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盘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与曹冰共长,谊属师兄妹,平日见曹冰事师为人,无不忠厚过人,私心早已对其有所独钟,平日见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亲传授武功,更是显然的不公平,令人恼恨! 毛小微虽是生长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点心思,她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姑娘长大了,难免要嫁人,而父亲必定是把自己许配其门徒六人之一。 这六个人当中,再挑再选也不会挑到曹冰身上,因为曹冰出身微贱,一贫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给了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无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爱他,于是,毛一腿的绝技,都由毛小微转授了曹冰。 曹冰开始强大了。 他原来苦练的下盘功夫,助长了他学技的本钱,如今再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连环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曹冰学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谢明山——也是六个弟子中最有钱的一个弟子,托人来向师父说亲,毛一腿居然答应了。 这件事对曹冰的打击是够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尽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毛小微和谢明山成亲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却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内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后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来了。 她打点了一个包裹,备了两匹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够了谢明山,芳心中所爱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气出来带她走,远走高飞! 曹冰的心动了。 于是,他带着毛小微走了。 他们两人做了三个月的露水夫妻,却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们。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儿立时处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马分尸”的重刑! 那是一个阴风苦雨的日子! 天上刮着大风,雨丝如针,毛一腿和他的五个徒弟,亲自在场监刑。 五匹怒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声令下,五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会没有死。 说来这事很奇怪,原来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为人心怀慈善,对曹冰极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结绳子。 这人姓文名良彦,他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绳子上弄了手脚,五根绳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断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实在的! 在如此情况下,四根将断的绳子,自然是难以分撕曹冰钢铁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马之中,四匹断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数里,皮开肉裂。 注定他命不该绝,非但没有丧生,却还因此有了奇遇。 原来武当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过当处,见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马背,带返“武当”。 空空道人乃武当门早年弃徒,自己苦修,才学成绝技,侠行江湖,自成一门,年逢知命,尚未遇见一个传人。 这时一见曹冰根骨绝佳,待其醒后,细问事由,竟然不加深责,反倒收他入门下。 空空道人因为当年自己身受,所以对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当山,以七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曹冰。 这七年来,曹冰的武功进境,真是他昔年所梦想不到的! 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也传授了他很多学问,举凡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道人竟是无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学武功,真可说判若二人。 临别之际,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剑”赠与了他,并且告诉他说“宝剑能杀人,却也能杀自己,杀人者必死刀下,你这一身本事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施展,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道:“你以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 空空道人最后又以一生经历的哲理告诉他说:“一个会武功的人,最难作到的就是藏锋掩芒,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曹冰谨记师言,带着那口“天缺剑”下了武当山,这多年以来,他确实遵照师训行道江湖,果然没有结下一个仇人! 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是绝对不甘寂寞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今日又来到了楚秋阳这里的缘故! 可笑楚秋阳,居然对如此一个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庄,当常客看待! 曹冰在楚家转眼住了数月,既未得主人重视,已渐有去意! 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情来了。 所谓受人衣禄,为人消灾,更何况曹冰是一个极有血性的汉子,这件事他怎能不管! 金翅雕马人杰话该倒霉,他眼睛中,哪里会看上楚家这一干食客! 曹冰一现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马人杰一扬手中鞭,“唰”一声,直向曹冰头上抽来,却见后者一扬手,已操住了鞭梢。 马人杰心中一惊,口中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 口中骂着,手上用力向后一带,却想不到长鞭竟是丝毫不动,马人杰再一用力,仍属枉然,而对方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马人杰施出全力,拉不回去! 这情形,顿时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惊! 他是老江湖了,什么人什么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点也错不了。 徐子明一见黑衣人这种身手,就知对方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劲敌,当下正要叱止马人杰不可妄动,却已晚了一步! 马人杰扯鞭不下,一时大怒,身子向前一窜,口中大骂道:“狗杂种!” 左手一翻,一口鱼鳞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来! 刀光一闪,却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这一来,马人杰才知道了厉害! 他神色一变,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声冷笑道:“相好的,还你家伙!” 右手一抖,原刀奉回! 马人杰一声惨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 徐子明见状惊叫了一声:“好小子!” 楚宅众豪士,见状齐声喝好,士气大振,一拥而上,眼看就是一场群架! 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高声道:“少庄主回来了!” 蹄声响处,楚秋阳飞马而来,见状大声道:“各位不要动手,什么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众人闻声纷纷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边,徐子明一张脸已气得青紫发黑,这时一声狂笑道:“好! 姓楚的,你回来得正好!” 楚秋阳一跃下马,目光一接触来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徐老当家的,既来我花旗庄,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干什么如此动刀动剑,未免太不雅观了,徐当家的,请!” 说罢,伸手让客,不愧孟尝之风。 徐子明呵呵一笑,哑声道:“楚秋阳,我徐子明来找你,可不是跟你请安问好来的,咱们那笔账,今天应该算一算!” 目射凶光,继续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辈,是专门答谢上次盛情,顺便来见识一下郭飞鸿其人,我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楚秋阳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侠并不在我这庄上,只怕令你失望了!” 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说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 楚秋阳怒声道:“什么意思?” 徐子明点头道:“大相公,你那两手我徐某人过去也见识过了,我看你也别献丑了,倒是……” 说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请教请教!” 目光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什么黑衣人,楚某这里从无没来历的朋友!” 徐子明一双眸子疾转,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点点头道:“好,那么这件事咱们等会再谈!” 说到这里,向着蓬车大声道:“老人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蓬车内那人狞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我饿了。” 楚秋阳万没有想到蓬车之内还有一位“老前辈”,在场各人也没有想到。 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我饿了”这么一句话,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啼笑皆非。 小孟尝楚秋阳皱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还另有朋友,何不请出一见?”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见的好!” 咳了一声,接道:“我这位前辈口称饿了,不知贵处可有什么吃的?” 楚秋阳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可是他这“小孟尝”三字外号,正是说明了他慷慨的侠风。 这时闻言,他朗笑了一声道:“贵友到我这地方,岂有挨饿之理,自当接待!” 一面转身对身侧人道:“吩咐下去,急备上席一桌,招待客人!” 徐子明点点头,心中也由不住暗赞了一声。 四周围虽是人群密集,可是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车之上,倒要看一看,车内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楚秋阳一笑道:“徐老当家的,请和贵友入内进食吧!” 徐子明惨笑了一声道:“小孟尝,你虽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会,只怕你是凶多吉少了!” 他闪烁的目光,在马人杰尸身上转着,冷冷地道:“这笔仇咱们是再也解不开了!” 说着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马人杰。 楚秋阳心中猛地一惊,他来时匆忙,未曾看见地上有个尸身,这时见状,面色微变,暗忖:“这是谁干的?” 虽然马人杰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边,杀死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惊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却更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心! 因为现在对方既死了人,这笔账,可就永远也算不清了! 楚秋阳忙赶上几步,细看了看马人杰,道:“还有救没有……唉!” 徐子明狂笑了一声道:“死个把人算什么,姓楚的,你也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楚秋阳冷笑不语,环顾左右冷冷地道:“这位马朋友是谁料理的?” 人群中,蓦地出来一人,道:“是我!” 楚秋阳一怔:“曹兄弟……是你?” 曹冰点点头,目光扫向徐子明道:“杀人赔命,欠债还钱,以前的事情不论,这人既是我杀死的,与楚相公无关,当家的你看着办吧,什么事都由我曹冰担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 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好!” 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就遵命记在曹朋友你的账上!” 顿了顿,接着:“朋友你大名是?” “曹冰!” “曹冰?” 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凤阳有头有脸,原来手下真有能人!” 此言一出,楚秋阳一声笑道:“当家的你错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阳的上宾,楚某可不敢以东主自居!” 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过谦,小弟蒙兄恩待,所谓食人衣禄,忠人之事,就是为大哥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楚秋阳倒是真没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个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时真是愧恨不已。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凶光,嘿嘿笑道:“现在不是二位闲话的时候,这件事看看该怎么办吧!” 曹冰猛然回身,凌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告诉你一切与我兄长无关,我曹冰生就热血铁骨,只要你有本领,曹某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奉上!” 徐子明正要发作,蓬车内一声叫道:“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好不好?” 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点点头道:“好!好!” 说着走到蓬车边,细声道:“前辈可是要出来吗?” 车内那人大声道:“当然要出来,你莫非要我关在里面一辈子,他娘的!” 徐子明老脸一红,却竟也忍下了这口气。 当时双手把车门拉了开来,并且探进身子去!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车内集中! 这人出来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干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许长的指甲。 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后抖颤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个高不过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见他瘦小佝偻的身躯,包裹在肥大的白衣之内,全身简直像是纸糊的一般。 这老人足下穿着一双像女人一般的一双花缎子绣鞋,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彩帽,帽下两边,是一层刺猬似的短发,色作灰白。 最可怕的是,这老头儿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灰中带白,白里透青,他那灰白的脸,发黑的嘴唇,松弛的颈皮……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这样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楚秋阳心中暗吃了一惊,和他并立的曹冰更是面上变色。 因为江湖上,越是这样奇模怪样,出乎常态情理的人,越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怪相的老朽,也许正是一个身怀不世奇功的可怕人物。 所以曹冰和楚秋阳,这时都由不住暗暗惊心,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未发言。 这老人在徐子明的相扶之下,伸出了一只抖颤颤的脚,那绣花的鞋上,其尖端尚带有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缨,随着足尖抖颤颤的。 徐子明在这老人面前,态度极为恭谨。 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搀下车子,这老头儿一只白手自后腰抽出了一柄折扇,“唰” 一下张开来,用以遮住当空的阳光。 楚秋阳向曹冰点点头道:“曹兄弟,你随我上前见见这位老朋友!” 二人走到了老者近前,老人眯缝着眼道:“这两个人是谁……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这位就是凤阳府的楚大相公,楚秋阳!” 楚秋阳冷冷抱拳道:“不敢当!”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道:“年纪不大,能挣得今天这个场面,可也不简……单啦!” 目光又转到了曹冰身上道:“这位是……” 徐子明一声狂笑道:“这位是曹朋友,单名一个冰字,马老三就是这位朋友给做下的!” 老人点头笑了笑,笑容中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点着头笑道:“马老三的尸身呢?你扶着我过去瞧瞧去!” 徐子明鼻中哼了一声,就搀扶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站在马人杰尸身之前,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草包,现眼!” 徐子明面色不忿道:“他也是跟老前辈你出来的,这样死也大不值了!” 老人低笑了几声,身子抖得更厉害。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徐子明道:“所以我不叫你们乱出手就是这个道理……” 微顿接道:“马老三平日为恶多端,仗着你的势力,在外面干坏事,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徐子明脸色一变道:“老前辈你当着敌人,怎么……” 老人嘻嘻一笑道:“你别急……自己人不好,骂也是要骂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子明你是这意思吧?” 徐子明气呼呼道:“正是这个意思!” 老人抖颤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这是小事,等吃完了饭,公公我替你作主!” 徐子明面色稍霁,微微冷笑道,“可惜今天你老人家是白来了……” 老人皱眉道:“怎说是白来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郭的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不是我说句狂话,我徐子明自己一个人就可料理了!” 群豪固是大怒,楚秋阳更是面上无光。 可是话说回来,楚秋阳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对方对手,心中气恼,却作声不得,只有频频冷笑! 老人闻言,小彩扇一偏,对着楚秋阳身边的曹冰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可真是难辨,因为脸上皱纹太多,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在笑。 然后他用手在徐子明身上拍了拍:“孩子,这话可得收回去!” 大家听他称呼徐子明如此一位六十开外的人为“孩子”,都差一点想笑。 可是徐子明却也受了,他与这老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也只有他二人自己肚子里有数。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子明冷笑道:“你老是什么意思?” 老人指了一下地上的马人杰道:“他要是听我的话,不乱出手,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吗?” 徐子明咬牙道:“这是你老人家存心要他死,否则你老伸一伸手指头,马老三也死不了!” 老人一呆,遂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我老人家一时竟忘了伸手,也许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说罢伸手在眼角擦了擦,倒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善士模样。 突然他又弹了弹指甲,点头道:“主人不是说开饭了吗?走!咱们吃饭去!” 徐子明咬了咬牙道:“马老三的尸体,莫非就放在这里不成?” 老人摇摇头道:“不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扁圆荧亮的贝壳来。 大家的眼光,于是又移到了他这贝壳上。 老人打开了贝壳,呐呐道:“一时三刻之后,主人洒上一把灰也就行了!” 一面伸出小手指,用手指上的指甲,轻轻从贝壳中挑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同时伸出一只脚,把死者翻了过来。 徐子明惊道:“你老人家对自己人,也用这东西,岂不太……” 老人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足尖一点,马人杰的嘴就张了开来! 老人把指甲上的红粉,轻轻地弹到了马人杰的口内,然后又在耳鼻之内,各挑了一点! 最后又在尸身小腹,双膝上各洒了一点。 收起了贝壳,他含笑道:“干脆,利落!” 马人杰尸身,被他这种红色粉末洒上后,不过霎息之间,众人眼看着他尸身上冒出一片红烟,卿卿有声地响着。 在细微的响声中,慢慢缩小,缩小…… 老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不是在哭,而是那双老眼,习惯性的爱流泪,必须不时地擦一下才行。 楚秋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尚未请教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人弯着腰,呐呐道:“人老了,说些啥,我也听不清,子明,他在说些什么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他在问你老人家的大名!” 老人一笑,抬头道:“楚相公,你别客气,年轻时,我倒是有个名字……” 众人已为这怪老人的一切,弄得呆住了。 这时听他要报出姓名,每人都拉长了耳朵。 老人顿了顿,咳了一声道:“多少年不用,都给忘了!”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大相公,你要问他老人家的名字吗?我看不必了,连我也弄不清楚!” 楚秋阳面色一冷道:“当家的这话怎么讲?”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拙荆苏琴子,乃是此老的孙女,就是这么一点关系!” 楚秋阳面色一变。 他半天作声不得,心里面却在慢慢地盘算,试想那苏琴子已是年近花甲,此老既是她的祖父,这当中的年岁,该有多长的一段距离! 他于是又联想到,郭飞鸿飞刃把苏琴子一身功力完全废了,今日此老在此现身,可想而知是为孙女复仇而来,一个徐子明已够自己应付了,如今再加上了此老,看来真是无法善了了! 偏偏郭飞鸿又不在此,今日之局,真正不堪设想! 他内心虽是忧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 他迅忖至此,忙抱拳欠身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人家是姓苏了,真正失敬了!” 姓“苏”的老爷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说着向门内指了指,就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面对徐子明道:“走!扶我进去!”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主人请头前带路如何?” 楚秋阳哈哈笑道:“请!” 一拉曹冰道:“来,兄弟,一起吃饭去!” 言罢,率先进了大厅,徐子明搀着苏姓老人随后而入,大厅内这时已摆好了一桌筵席,按说此时早饭已过,中饭未到,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楚家乃鼎食之家,随时开一桌饭,实在是极其方便的事。 姓苏的老人,一进厅,连连道:“好香!” 楚秋阳本着“先礼后兵”的态度,来接待这两位仇家,心情十分沉重! 可是曹冰,却是十分开朗。 他今日能为楚秋阳真正地出点力,以平生所学,来报答知遇,心情自是高兴。 丰盛的一桌酒席,只有四个人在座。 姓苏的老头子,好似一心一意都放在吃上。 别看他方才那种抖颤衰老之态,可是吃相却是惊人之至,酒到杯空,菜到盘净,简直有如虎入羊群,吃相好不惊人! 楚秋阳只不过是敬陪末座,内心一直在盘算着未了之局,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在放量大吃,自己却始终提不起吃的兴趣。 一盘盘的佳肴,一壶壶的美酒,流水一般地送到席上,姓苏的老人从不放过一样! 他吃一样,夸一声好! 最后他吃完了一盘“清蒸羊羔”,蓦地站起来,那弯下的腰,倒是直了不少,也许因为他的肚子吃大了,不得不挺起腰来。 他那双死人一般的瘦手,摸着鼓鼓的大肚子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偏头对徐子明道:“今天在这里吃的每一道菜,你都给我记下来,以后我回去了,每一天照样替我备一分!” 说着,又干了一壶酒,哈哈一笑道:“不行了……再吃要出毛病了!” 楚秋阳勉强赔笑道:“老人家请落坐休息一下吧!” 姓苏的老头子,推座而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在团花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的坐相也很怪,颇像是东洋人那种跪坐的姿态,口中笑哈哈地道:“主人有好茶没有,不麻烦的话,请给我老人家来上一壶!” 大厅内四个侍仆,个个怒视着他。 楚秋阳含笑道:“理应奉茶!” 一回身,喝道:“献茶!” 仆人虽是心恨,可是心知主人好客成风,不敢怠慢,须臾,献上了青瓷小壶的一壶香茗来! 老人接过来就鼻一嗅,哈哈笑道:“云南的普洱,好!好!” 竟然口对口咕咕有声地饮了起来! 两旁侍者,俱都吓得呆住了! 因为这壶茶,是刚刚沏上来的,是刚开的开水,这老头儿就像是喝冰水一样的自然,一刹那已喝了干净! 他口中又连声说着:“好!好!好!好!” 一扬手,手上的青瓷小壶蓦地脱手飞出,四仆连忙去接,那小茶壶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上,丝毫未损。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十分惊人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苏老好纯的功夫!” 姓苏的老人,却似充耳未闻一般,这时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皮连连眨动,最后竟自合上了。 须臾,他鼻中传出了鼾声。 楚秋阳看了如此情形,不由皱眉道:“怎么,苏老先生莫非睡着了?” 一边的徐子明霍地站起来道:“老爷子,醒醒!” 苏老头眼皮子睁开一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徐子明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老怎竟在此睡了起来?” 苏老头一笑,鼾声又起。 徐子明咬了咬牙,用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道:“好吧!你老人家就睡觉吧,这里的事我也能应付下来!” 苏老头睁开眸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应付不下来!” 徐子明冷冷笑道:“你老人家睡你的吧!” 苏老头点点头道:“好!好!你要应付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否则我再起来看看也不迟!” 说完又闭上眼睛,鼾声大起地又睡了。 徐子明面色铁青地转向楚秋阳道:“楚相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现在我们应该谈谈正事了!” 楚秋阳冷然道:“楚某洗耳恭听!”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还是那句老话,这凤阳地方太好了,徐某人要在这里立个窑子!”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凤阳也不是楚某的家产私地,徐当家的,爱立什么立什么,这又何必与在下商量!” 徐子明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他偏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一眼,好似有些话不便出口,当下一声冷笑道:“二位朋友,咱们外面谈可好?” 楚秋阳离座道:“悉听尊便!” 地上的苏老头,蓦地睁开了眸子,点头道:“当然,当然,外面凉快!” 话完又发出鼾声,看来令人好笑。 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做作,脖颈深垂,鼾声如雷,可是人家说什么话,他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是扮什么戏! 三人鱼贯步出大厅,厅外早已聚集了百名以上的豪客,一个个刀出鞘,箭在弦,现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人,全是楚秋阳门下闲居的食客,平日养尊处优,难得今日有机会出出力气,自是格外卖命。 几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徐子明身上! 徐子明乍见此情,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 他虽然武功精湛,可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一时也颇为惊心! 楚秋阳随后走出,人群中立时呼喊道:“公子暂请退后,这厮交给咱们了。” “打死这老儿!” “剥了他的皮……” 呼喝大作,有如雷鸣,声势端的惊人。 徐子明忽然站定,嘿嘿一笑道:“怎么,要打群架吗,徐某人可不含糊!” 他说话时,目光却注定在楚秋阳脸上,频频冷笑,那意思似乎是让楚秋阳来处理这件事,口气虽硬,脸上到底有点不大得劲儿。 楚秋阳上前几步,抱拳道:“众位兄弟不必如此,各自请回,这里事由在下料理就可!” 众人大叫道:“不行,我们不能放过他!” 又有人道:“大相公,你老退下来,这两个老猴儿交给我们了!” 眼看着又是一阵起哄,徐子明嘿嘿连笑不已,目光望着楚秋阳,凶光四射道:“只要楚大相公你愿意,大家一起上,徐某也不在乎!” 说着,他还捋起了一双袖子,表示立刻就要打架的样子! 小孟尝楚秋阳一声冷笑道,“当家的,你可错了,楚某武功虽不行,却不是怕死惜生之辈,更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且等等,我来劝说他们!” 徐子明嘿嘿连声道:“光靠人多是吓不了人的!” 一旁的曹冰一双明亮的眸子,始终注定着他,这时冰冷地道:“徐朋友,你错了,楚大哥可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要朋友为他卖命的人,只是他平日重义轻财,才结交了这一群自愿卖命的朋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了?” 曹冰冷冷道:“当然!” 徐子明目睹这人精华内蕴,两太阳穴高高隆起,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劲敌,我方才只想到了那姓郭的不在,却忘了眼前这个姓曹的。 心中想着,冷笑道:“曹朋友,这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哼!” 曹冰一笑道:“太晚了!” 旋又接道:“曹某倒是不想多事,只是方才一时失手,杀死了那位姓马的朋友,这时后悔莫及,就是想抽手也不行了!” 徐子明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他满打算今日同着苏老头来,以苏老头一身功力,可以横扫楚庄,掌毙郭飞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这位老爷子还没动手便要吃要喝,吃饱又在人家这里睡觉,看来已不敢指望他一定出手帮忙,否则,何致于马人杰死在对方手下,他竟连手也不伸一下。 据此推想,自己比之马人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实难指望他出手帮忙。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请他出山,倒不如自己集结几个卖命弟兄来此寻仇,还靠得住些,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真是越想越窝囊! 想到这里,不免更认真地去注意曹冰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动声色,沉着得可怕!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老三祸由自取,也怪不得你,朋友,你何必跟着蹚这场混水?” 曹冰呆了一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冷森森地一笑: “徐老当家的,你看错了,曹某可不是贪生忘义,出卖朋友的人!” 徐子明一瞪眼道:“我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你,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曹冰微微一笑道:“徐当家的大可不必,以在下这点修为,即使是勉强胜过了阁下,可是比起那位苏老爷子,还差得远!”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小看了朋友你,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连徐某也抵不上!” 曹冰微笑不语! 这时楚秋阳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群食客劝回去,他只身转回,望着徐子明冷笑道:“徐老当家的,有什么道儿,现在可以划下来了!” 徐子明森森一笑,道:“楚秋阳,有道是光杆不挡财路,你在凤阳地面上也住够了,我徐某人,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没有什么大宏愿,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只要你楚某人一点头,咱们立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伤的白伤,死的白死……” 说到此,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怎么样?” 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 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 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 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在地方上一不为恶,二不仗势,就是有点财产,也是我祖先的心血所聚,徐当家的,只凭你一句话,就要叫楚某搬家散伙儿,这件事确实是太为难了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恕难从命!” 徐子明点头道:“好!我也料定了你不会答应,咱们好说不成,就来歹的吧!” 言到此,一扭腰,已纵身到侧边天棚之下,回头点手道:“二位请这里来!” 楚秋阳冷冷一笑,小声对曹冰道:“曹兄弟,我有个请求,请兄弟你务必答应!” 曹冰一怔道:“大哥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楚秋阳呆了呆,回头向徐子明看了一眼,又回头过来,轻叹一声道:“这厮功力高强,我绝非其敌……万一要是我……” 曹冰冷冷一笑道:“大哥不要说这些气馁之言。” 楚秋阳呆了呆,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所请求你的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你要为我去找寻一个朋友,你可愿意?” 曹冰一怔道:“什么朋友?” 楚秋阳道:“郭飞鸿!” “郭飞鸿?” “是的!”楚秋阳苦笑道:“他是我生平一个知己,还有兄弟你……我们相识虽不深,但是……” 曹冰冷冷一笑道:“找到郭飞鸿要他为大哥你报仇?” 楚秋阳一笑,摇头道:“不,愚兄岂能连累朋友,唉……”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交朋友又有何益!” 楚秋阳望了他一眼,深为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有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 “我要你找到郭飞鸿,是要请他与兄弟你共住于此,我楚家这一点基业,有仗维持,直到舍妹青青成家立业之后,你们才可离开,如何?兄弟你可答应?” 曹冰目中泛出坚定神色,频频冷笑道:“小弟蒙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小小托嘱又算什么?” 楚秋阳喜道:“如此说,兄弟你答应了?” 曹冰冷然接道:“不过有一点……” 说着,目中泛出泪光,冷冷地道:“只要小弟还有三分气在,一定不负所命!” 楚秋阳一惊道:“兄弟这是何意?要知我摒退众位,独留兄弟你在此,也正是看重兄弟你的,要将重任托付于你,你难道……” 曹冰含泪道:“曹冰一生见弃于人群,幸蒙大哥掬心恩待,今日大哥有危难,正是小弟效力之时……大哥这项使命,请转托别人,小弟只怕万难从命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是说你难道……” 曹冰点点头道:“小弟早就想死了!” 冷冷一笑,望着目瞪口呆的楚秋阳,接道:“来,大哥,我们去会会姓徐的去!” 楚秋阳一把抓住他,道:“你当真想死吗?还不退过一边,看我来对付他!” 曹冰冷笑道:“不是小弟小看了大哥,大哥功力似还不是这姓徐的对手!” 楚秋阳一惊,疑惑地望着他道:“我既不是他对手,你又岂能胜过他?” 曹冰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 苦笑了笑,接道:“小弟的武功,大哥只怕尚未觉查出来,今日就请大哥你指教一二!” 楚秋阳呆了一呆,道:“你真能敌得过他?” 曹冰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大概还差了一点!” 楚秋阳大喜过望道:“好兄弟,你瞒得我好苦,既如此,你就代愚兄出了这口气吧!”
第九章 十日之约 曹冰望着这位恩兄一笑点头道:“小弟遵命!” 那双锐利的目光,在一望楚秋阳之刹那,却似含有一种异样的光采,那种光采,只有在至性人,生离死别的眼神中,才会出现。 天棚内的徐子明早已不耐,远远唤道:“二位还有什么事舍不下吗?” 曹冰一声狂笑道:“徐当家的,你放心,曹某就只是这一条命舍不下,别的什么都舍得下!” 说罢,他就同着楚秋阳双双来到了棚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曹的,这件事我本来不要你多管,是你自己非要介入不可……” 曹冰冷冷笑道:“我楚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你手下那个马老三也是我杀的,岂能说是没有我的事?” 徐子明白果一般的眸子翻了一下,忖道:“看来这小子一心是想出头,莫非他手底下真不含糊?” 心中动了动,狞笑道:“好,待我先请教了楚少侠的武功之后再陪你玩玩!” 楚秋阳一跃而前道:“请!” 徐子明把腰上的带子一紧,哼道:“楚少侠,你真的要跟我动手?” 楚秋阳狂笑道:“打与不打,全是你的主意,只要当家的你划出道儿来,刀山剑树,我无不奉陪!” 徐子明嘿嘿连声不已,双瞳里泛出了一片杀机。 他点点头道:“好,楚少侠请!” 双手向后衣内一探,只听叮当两声,一对“离魂子母圈”已撤到了手中。 楚秋阳明知不是对方敌手,可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选择余地,右手一翻,一口长剑已到了掌中,剑身一吐,道:“当家的接招!” 徐子明足下方一错步,曹冰却一声喝道:“大哥,且住!” 徐子明一愣道:“曹老弟,你等不及了?” 曹冰冷笑道:“不错,我先陪当家的你玩玩,万一要是不敌,我楚大哥再上也不为迟!” 楚秋阳侧顾道:“兄弟,这是为何?” 曹冰道:“我怕他接不了大哥三招便一命归阴!大哥该给我一个机会,也让我领教一下徐当家的手段!” 徐子明目光炯烬道:“二位全上也是一样!” 曹冰哼了一声道:“还用不着!” 身形一闪,已到了徐子明眼前! 徐子明竟然没有看清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明眼人,自然一看就知道虚实。 足下向后退了半步,双圈“当”一声,道:“曹朋友,请亮家伙!” 曹冰答了声:“好!” 就见他身子向下一矮,右手向外一抖,“呼”一声,掌上已多了一口“孤形剑”。 这口剑,全身上下呈现一弯新月形状,闪闪射着青光,平日他背在背后,竟是看不出来,待他一取到手中,楚徐二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出来,曹冰身上,竟然还带有这样的一件兵刃! 曹冰“孤形剑”交到了左手,右手二指,轻轻在剑身上一拭,目光在兵刃上一转,微微有所感触地叹息了一声,心中默念道:“楚大哥呀,楚大哥,小弟蒙你青眼相待,无以为报,今日为你舍上这一命,也算报答你了!” 目光遂向徐子明一转,道:“请赐招!” 徐子明早已不耐,足下一滑,子母圈向空一举,哗啦一声迎头砸下。 曹冰“孤形剑”一扬,嗖一声,齐向徐子明双腕上削去! 徐子明身子一闪,飘在了一边! 二人一交手,虽只是一招,可是各人已体会出对方的实力。 曹冰心中暗暗吃惊,这徐子明果然身手高明,只由他进退来去之间的身法上看,确实称得上一个“快”字,而动手对敌之间,往往是分秒必争,“快”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曹冰心知这徐子明仍是楚秋阳一个大敌,自己今日如能把此人除去,也算是为楚秋阳解了危难,除了后患。 他心中这么想着,足下早已欺向了对方。 徐子明也已窥出了曹冰的身手,知道是自己一个劲敌,心中自然更不敢大意! “离魂子母圈”向后一挫,再次地抖出——“大鹏双展翅”,右手圈子兜着一股劲风,直向曹冰下颔上猛打过来。 曹冰叱了一声:“好招!” 双手托剑,一首一尾,向空一挥,“呛啷”一声,冒出了一股火花。 徐子明不由大喜,原来他所施展的乃是“连环双打”,右手失势,左手又到。 两只圈子上同时挟着疾风,双双向曹冰打到,来势奇快无比! 一旁的楚秋阳大声道:“兄弟,小心!” 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大响! 地面上火花疾闪,徐子明那一对离魂子母圈,实实地砸在了水磨花砖上,强劲的力道,把石砖砸得粉碎,纷纷溅了起来。 徐子明手腕一酸,双圈差一点震脱了手。 他打了个冷战,暗道:“不好!” 当时也顾不得再看对方,足下一转,正要腾身掠出去,可是对方曹冰已容他不得! 孤形剑上,闪出青蛇般的一道寒光,快若奔电,嗖一声落了下来。 徐子明口中“哦”了一声。 他身子一个猛滚,用右手的圈子,向外一迎,“哧”一声,挡开了对方的剑身,看上去真是险到了家! 曹冰成竹在胸,这一招“滚光剑”是丝毫也不留情,一剑不逞,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一剑接着一剑,一剑紧似一剑! 徐子明转动的身子,就像是一个滚动的大球一般,他在曹冰的滚光剑下,根本就站不起身子:“呛!呛!呛……” 兵刃一连串地交接着,火花四射! 忽然,曹冰捷若飞鸟般地腾开了身子,随着他抬起的剑、扬起了一片血水! 徐子明哑声叫着,踉跄而退! 他一连退了五六步,手上双圈“呛啷”一声抛在了地上,整个人抖成了一片,口中道:“你……”蓦地倒了下来,血水把衣裳都染红了。 曹冰身子再落,目射精光地望着楚秋阳道:“大哥,我已为你去此大仇,我去了……” 说罢,实实地向着楚秋阳一拜! 楚秋阳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说要走?” 曹冰面色苍白地道:“大哥有所不知,堂室内那个老儿如果醒转,小弟就走不脱了!” 倒在地上的徐子明,忽然坐起来道:“姓曹的……你不要走……” 曹冰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杀你师徒的,乃是我曹冰一人所为,你可以告诉你公公,叫他找我去,与我大哥丝毫无关!” 徐子明咬牙切齿道:“你跑不了的!你……” 楚秋阳这才明白曹冰所以要走的原因,一来是为他自身安危,再者却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因为那堂屋内姓苏的老人,必是一个身手超凡的高人,徐子明既是他的孙女婿,焉能不为他复仇,可是真凶不在,他也不能对自己如何。 当时心中一动,生怕曹冰为徐子明的话将住,打消去意,忙道:“兄弟,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曹冰上前一步,紧握楚秋阳手臂道:“大哥,此事过后,小弟如幸能不死,必来找寻大哥。” 楚秋阳匆匆由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道:“这是愚兄新收来的,你身上无钱,不便行走,快快拿了去吧!” 曹冰抖着手接过,不禁落下泪来。 他自幼孤苦零仃,哪曾有人如此待他,一时竟呆住了。 楚秋阳拍拍他道:“兄弟,快走吧,客厅内的老怪物要是来了,你可就走不脱了!” 一言惊醒了曹冰,他跺了一下足道:“大哥,再见了。” 话声方落,一抬头,不由大吃了一惊! 凉来不知何时,堂屋内那个姓苏的老人,已立在凉棚之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闪闪发着寒光。 曹冰呆了一呆,后退一步道:“很好……你老人家醒了!” 楚秋阳一抬头,一时也呆住了! 这时倒在地上的徐子明,却挣扎而起道:“公公……公公……” 他只叫了两声,止不住又倒了下去。 姓苏的老人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冷冷一笑,飘身而下! 他那枯瘦的身子,衬以他胖大的衣衫,飘飘然就像是一只大蝴蝶,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子明又挣扎而起,嘶哑地道:“公公……救我……” 说完这一句,他身子又倒了下去,这一次倒下去,再也不动了,一双无力的眸子,凝望着老人。 姓苏的老人望着他冷冷笑道:“子明,休怪公公我不来救你,这只能说是你自作自受……” 言罢,用袖角在眼睛上揉了揉,又道:“你不死,怎么办呢……傻孩子!” 他声音枯涩,听在耳中,撼人心弦! 徐子明全身震动了一下,呐呐道:“公公……你都看见了,但是你却不来救……我?” 姓苏的老人点头。 徐子明忽然颤抖了一下,嘶声道:“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姓苏的老人发了一会呆,才抬头向着曹冰道:“你的武功是传自武当派的是吧?” 曹冰吃了一惊,默默点了点头。 老人一手摸着下巴道:“武当的大鸥、黄野,与老夫都有私交,你可是他二人之一的门下?” 曹冰心中一惊,因为此两人,乃是武当前二代的掌门人,早已先后作古,此二人在世时,可能自己尚未出世! 想了想,他镇定地摇了摇头。 老人鼻中哼了一声,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见你武功虽似武当一脉,但招式迤逦,含蓄着几分自然,你师承何人,快快说来!” 曹冰冷冷一笑道:“你又何必多问,如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出来就是了!” 老人又哼了一声,一双锐利的眸子,向一边的楚秋阳身上转了一眼,道:“我今日来,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姓郭的本事,姓郭的不在,老夫也不屑出手,可是如今情形,又当别论了!” 楚秋阳上前一步道:“在下是此地主人,你老有什么事,只管问在下就是!” 姓苏的老人摇摇头,嘿嘿笑道:“这件事只怕你不能作主!” 曹冰也挺身而前道:“人是我杀的,有什么事都由我负责,与我大哥无关!” 老人啧啧一笑,声震云霄。 楚曹二人俱皆大吃了一惊,绝没有想到,这声音竟会是由如此瘦躯之内发出来的。 瘦老人笑声一敛,和气地道:“少年人,你们不要争,这样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头上抓了一下。 楚曹二人都目光炯炯地视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老人在天棚内来回地走了几个方步,脚步站定,面色微寒道:“我老头子,生平动手,从不占后生小辈的便宜,对你二人自然也不例外!”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你老就划出道儿来吧!” 瘦老人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武功较差,我们等会再说!” 楚秋阳脸色一红,蓦地狂笑道:“楚某武功虽差,绝非怕死贪生之辈,嘿嘿,来吧!” 他上前一步,一挺胸,只听得“啪啪”两声,前襟上两粒铜扣应声而落,气冲斗牛,倒也不可轻视! 老人呆了呆,点头道:“少年人气魄毕竟不同!令人赞佩!” 楚秋阳这时已被激怒,只求速战速决,并未想到其他,他冷冷一笑道:“曹兄弟乃是在下好友,任何人要是为难于他,得先胜过我这一口宝剑!” “呛”一声,宝剑出鞘! 曹冰大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楚秋阳竟然如此大胆,姓苏的老人,虽不知究竟是何来历,但观其气派,可知绝非易与之辈! 他唯恐楚秋阳这句话激怒了对方,忙上前道:“老前辈请暂息怒,我这位恩兄乃是直爽人……” 姓苏的老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好像根本没有把眼前两个人看在眼中,只笑了笑,继续说他的话。 他说:“我这个孙女婿原是该死的,只是老夫是他尊长,不为他出头只怕对不起我那个孙女……” 曹冰冷冷笑道:“你老预备怎么办?” 瘦老人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道:“老实对你们说吧,你们两个都是冤枉的,姓郭的更冤枉,老夫所要对付的,乃是铁舒眉,铁老儿!” “铁老前辈?”曹冰为之一怔,他虽然并不识铁云其人,但是铁老先生大名,他却是自师父口中时常听到,故此一闻难免吃惊! 楚秋阳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说罢还剑于鞘,转身对身边的曹冰道:“铁老前辈乃是我那郭恩兄的师尊,这位老人家既然目的在他,自然不会与我们后辈为难的!” 瘦老人森森一笑道:“你说错了!”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道:“铁老儿野鹤云游,老夫哪里去找他,所以只好在你二人身上动念头了!” 曹冰一呆道:“在我二人身上动念头?” “正是!”老人目光逼人,慢吞吞地道:“你们是郭飞鸿的朋友,郭飞鸿又是铁云的徒弟,那么……” 他冷冷一笑,用手一指楚秋阳道:“把你抓下,不愁郭飞鸿不来救你,然后再抓住郭飞鸿,就不怕铁云不来救他,铁老儿一来,也就是老夫报仇雪恨之时了!” 楚秋阳看了曹冰一眼,不屑道:“好卑鄙的念头!” 瘦老人望向曹冰,慢吞吞地又道:“至于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着双肩霍地一抖,肩上一领披风已脱了下来。 然后他顺手向外一掷,那领披风,就像是一片白云一般,飞出去足足有十数丈高,而后冉冉下落,平平贴贴地落向一棵古松尖梢! 这一手看似无奇,但却蕴含着极为高深的内炁功力,曹冰不禁为之变色! 瘦老人冷冷笑道:“老夫生平从不向后辈动手,动手过招,必有饶让,小子,你说吧,你要我怎么个让法?” 曹冰冷笑道:“哪个要你让一招半式,曹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老头儿,你亮家伙吧!” 瘦老人目射寒光道:“你虽有求死之心,但我却不便为你坏了规矩!” 身子一转,哼道:“姓楚的,烦你一件事!” 楚秋阳冷笑道:“无理之事,恕我不为!” 瘦老人哼道:“对令友有利之事,莫非你也不为?” 楚秋阳点点头道:“这个可以考虑!” 瘦老人狞笑道:“你可擅‘二指灯’的内功?” 楚秋阳点头道:“发自心,提自踵,虚按之间,聚真力于二指之间!” 瘦老人嗤道:“看不出你还懂点东西!” 楚秋阳冷笑道:“如何效劳?” 瘦老人道:“拿我双枇杷大筋,错开左面骨环,退开一边,就没你的事了!” 楚秋阳道:“你莫非要这样和我曹兄弟动手?” 老人点头道:“正是!” 曹冰蓦地转过身来道:“恩兄也请让我如法办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这是何苦,他自视尊高,你又何必如此?” 曹冰笑道:“小弟生平,不愿受人轻视,他倚老卖老,我却非不领情!” 老人一呆,心忖:“好个倔强的小子!” 心中想着,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曹冰几眼。 曹冰频频冷笑,面罩秋霜。 老人摸了摸头,嘻嘻一笑道:“有意思……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人,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 曹冰看了他一眼道:“差不多!” 老人皱了皱眉道:“也罢,老夫让你十招,十招之后,老夫仅出手三招,三招之内如不能胜你,我就算落败了如何?” 曹冰一翻眼睛道:“我让你二十招,二十招之后也只出手三招,如不取胜,甘愿落败如何?” 老人又是一愣,注目道:“你疯了不成?” 曹冰从容一笑道:“人敬我一分,我必以两分报之!” 瘦老人全身一震,举手如鹰爪,正要抓出,忽然长叹一声道:“我老人家生平对后辈小子,从来就没有先动过手,更没有单打独斗过!” 迟后一步,面色苍白地道:“你快快发招!” 曹冰漠漠地道:“我方才已说过了,人敬我,我敬人,你先发招过来,不必客气!” 老人又复一呆,面色如土。 他一连退后了几步,奇怪地望着曹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放过了你?” 曹冰哼道:“不是你放过我,而是我放过了你!” 瘦老人身子一抖,霍地仰天狂笑道:“好,好!算你小子聪明,冲着这点聪明,老夫就破格让你多活几天!” 楚秋阳忍不住问道:“多活几天?什么意思?” 瘦老人冷眼道:“十天后,老夫在寿县‘八公山’上候他,还有你!” 用手一指楚秋阳,接道:“午时不到,休怪老夫手下无情,那时将你这花旗庄踏为平地,老夫是言出必行!” 说到此,右手一翻,只听“轰隆”一声,有如当空响了一个焦雷! 尘烟起处,但见院内八角石亭竟然已变成了一堆碎石块。 老人立身处,少说距离石亭,也在五丈开外,他竟然翻掌之间,隔空将之击碎,这等功力,怎能不令人吃惊? 楚秋阳呆了一呆,冷笑道:“前辈吩咐,怎敢不遵?只是阁下大名,我等尚不得知,岂非荒唐!” 老人已将去,闻言鼻中发出一声闷哼,冷笑道:“多少年前,江湖上曾有五个怪人,那首歌诀,你可知道?” 楚秋阳想了想,正要摇头,曹冰已脱口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石秀!” 老人哼了一声道:“不错!小子,你可知道这两句诗歌说的是谁?” 曹冰冷笑一声道:“这个你考我不住,‘铁翅燕南飞’乃是指的‘铁翅雁’公孙羽,和‘矮仙人’尚南飞!” 瘦老人点点头,道:“不错!” 曹冰又接下去道:“后一句‘花明水石秀’,乃是指的“病书生’花明和‘冻水’石秀郎!” 瘦老人仰天长叹了一声,眸子微合,像有无穷感慨,曹冰反问道:“此四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老人哼了一声道:“所谓五大怪人,你只说了四个,还有一个,虽不在歌词之内,可是武功却十分了得,你可知道又是谁?” 曹冰想了想,却一时答不出来! 瘦老人森森一笑道:“难得你也有不知道的……” 冷冷一笑,接着道:“那剩下的一个,也就是龟山上的云海山房主人,云海老和尚……” 楚秋阳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云海老人不就是郭飞鸿的师父吗?” 他心中想着,并未开口发问,奇怪的是老人拉拉杂杂地扯出了这些人物,却是与他本身毫无关系! 可是这个问题,瘦老人已在陆续加以说明。 他那一双三角怪眼,向二人一望,似有无限怨恨,冷笑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武林中除此五人之外,还有几个高人,因为本身武功高绝,而又不露锋芒,是以并不为外界所知!” 曹冰点点头道:“请说几个听听!” 老人不理他、喃喃接下去道:“可是这些人,在武林中知名敏感的人士说来,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譬如说,黄树岭的‘雷火道人’、南无山的‘哑侠’、以及南‘王’北‘女’,这几个人,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武功虽然有的不如方才那五个怪人,可是却也在伯仲之间,甚至于过之的!” 曹冰及楚秋阳都听得呆住了。 瘦老人叙述这段武林秘闻,有些情不自禁,但述其因而不能不述其果。 他那瘦削的脸上,刻划出深沉的皱纹。 “所谓南王,指的是‘虎皮王一叟’,北女指的是‘粉魔百里香’,这两个人的武功,只怕就连那龟山的老和尚,也不是对手!” 他嘿嘿一笑,一只手摸着下巴,森森接道:“小禅山一会之后,南王、北女都出尽了风头,可是他二人正欲联袂下江南,向天下武林挑战时,在黄花荡,却为一个怪客,以‘十八石人阵’困了达一月之久,这个故事,谅你们不曾听说过!” 曹冰看楚秋阳一眼,二人如坠五里雾中,各自摇了摇头。 老人一根细长的手指,指着自己前胸,冷笑了一声,扬眉道:“那个怪客正是我!” 二人互看了一眼,楚秋阳冷冷一笑道:“阁下大名是……” 转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之后,才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白衣瘦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时江湖上,提起我苏某人,谁不畏惧三分,只可惜,正当我盛名雀起,日正当中的时候,却为铁舒眉那厮所陷,险些丧命在王一叟的虎皮黑心掌下!” 说到这里,忽又怪笑了一声。 由他那种说话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些话有八分可靠,因为谎话人人会说,要能说得如此传神,叫人相信,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瘦老人说了半天,像是由睡梦中醒转过来。 他微吁了一声,又接道:“这些话跟你们说也是白说,总之,十日之后,我在八公山候你二人就是,你们也可以约集帮手,只是约的多,死的也多,那就太不划算了!” 言罢,瘦手当空一招! 罩在松树尖梢上的那一领披风,“呼”地在空中打了个旋转,冉冉而下,最后又落在了他的手中。 老人双臂一张,那披风已披好在瘦干的躯体之上。 曹冰冷冷笑道:“说了半天,还是不知你的姓名,岂非是废话一篇!” 瘦老人一声尖笑道:“苏半瓢!” “嗖!”飞身而起,如箭脱弦! 二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就没有看清老人是怎么走的,老人那瘦弱的躯体,早已窜出了十丈,轻轻再复腾起,转眼不见。 耳边刚听得一阵马嘶之声,旋即就有人跑来高声道:“不好,那老头儿驾着车跑了,护院的张老师和马老师几个人上去拦阻,不知怎么都动不了啦,大相公,你老快去看看吧!” 楚秋阳一拉曹冰道:“快去看看!” 匆匆来至前院,果见花径间,四人笔直地立着,状若木偶,四周围着不少人,七嘴八舌,乱成了一片。 楚秋阳同着曹冰,分开了众人,来至四人身边,见四个人眸子发直,如痴如醉,一副失魂落魄样子。 楚秋阳伸手在其中一人肩上一拍,曹冰见状急叫道:“大哥,不可!” 话声出口,却似已慢了一步,但见那人为楚秋阳轻轻一拍之下,竟像一个面人一般的,慢慢地瘫痪了下来。 曹冰一步抢前道:“糟了!” 这时,那人口中却发出“嗤嗤”有如打喷嚏的声音,须臾之间,已瘫软成一堆烂泥一般。 楚秋阳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兄弟,他怎么了?” 曹冰急道:“快取盐水一壶来!快!快!” 立时有人飞跑而去,可是那瘫倒在地之人,早已声尽力竭,七孔流血而亡。 余下三人,这时身子也摇摇欲倒。 四周众人见了莫不骇然,尤其是楚秋阳简直是呆住了。 他呐呐道:“这是什么功夫……” 说着,泫然落下泪来。 原来那身死之人,姓左名昆明,武功虽然稀松平常,却是一个重义的汉子,楚秋阳哪能不伤心? 眼看着另外三人,身子慢慢萎缩下去,这时已有一人飞跑过来,手中提着一个大铜壶,大声道:“曹爷,盐水来了!” 曹冰接过了水壶,急急上前,在将倒的三人每人口中注入了一些。 说也奇怪,那三人本已在性命交关的当儿.饮下了盐水之后,竟然平静了下来。 每人身上,都像开了锅的蒸笼一般,腾腾地冒着热气,汗珠子一粒粒顺颊流下。 曹冰见状,长吁了一声道:“这三个总算是保住命了,好厉害!” 楚秋阳瞠目道:“这是什么功夫,兄弟你可知道?” 曹冰未答,向众人道;“麻烦几位,速速把三位老兄抬回去用厚被盖好,不可见风!” 众人领命把三人抬去,楚秋阳又命人小心把左昆明的尸身抬开,从优发葬,一眼见在臂刀马思明立在一边,就问“你看见是怎么回事?” 马思明苦笑道,“那老头儿,我看他大概是会法术,左昆明他们哥儿四个还没有扑上去,仅为他袖风一扫,竟然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怪不怪?” 楚秋阳回头又问曹冰道:“兄弟既知解救之法,当知这是什么功夫了!” 曹冰眉头微皱,点点头道:“小弟所知并不详尽,只知这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红拂袖’!” “什么叫红拂袖?”楚秋阳十分惊讶。 曹冰冷笑一声道;“家师昔日曾说过,这是一种极为难练的功夫,因练时手法残酷,甚为正道所不齿!” 他顿了顿,接下去道:“据说练时,需食思春少女丁香肉若干,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一待功成后,力传衣袖,可于挥拂之间,使人神智丧失,身软如棉!” “最绝的是,凡一经受袭,盏茶工夫后,便咳嗽、喷嚏不止,直至七孔流血而亡!” 楚秋阳咬牙切齿道:“好邪毒的功夫!” 曹冰目注当空,道:“武林中确实怪人极多,就拿今日这个苏半瓢来说,我们以前竟然不知,见闻也实在是太浅薄了!” 楚秋阳冷笑道:“兄弟,你也不必多想了,十日之后,我们该如何去对付这个老儿,才是大问题呢!” 话声方落,一个小厮飞跑而来道:“禀相公,门外来了客人,要见相公本人!” 楚秋阳一呆,冷笑道:“家逢事故,不见外客!” 小厮领命而去,楚秋阳这时似乎一切的兴头都没有了,向着曹冰苦笑道:“兄弟,过去我真是太糊涂了,把兄弟你这样天大的英雄屈就在客庄之内,以后要是兄弟你不嫌我怠慢,我要与你好好交一交!” 曹冰感激地道:“小弟蒙大哥不弃,如此恩待,已感惭愧,大哥再这么说,只有迫使小弟离此他去了!” 楚秋阳呆了呆道:“兄弟,你这一身本事如何练成的,人道我楚秋阳生平只交了郭飞鸿一个真朋友,看来这话是错了!” 曹冰低头道:“小弟如何比得上郭大侠,大哥莫要过奖,实在不敢当!” 楚秋阳叹了一声道,“兄弟……” 他诚挚地握住曹冰铁腕,遭:“郭飞鸿义薄云夭,武技超人,自是当世无双,但是兄弟你豪气干云,一心为友,却也今世少有,楚某生平能交到这两位朋友,纵然一死,也是值得的了!” 曹冰呆了一呆,刚要张口,适时那小厮去而复还道:“大相公,那人非要见你老不可!” 楚秋阳骂道:“饭桶,你不会说我不在家吗!” 小厮停步道:“我说过了,可是他不相信。” 楚秋阳怒自一瞪似要发作,突然,他呆住了,呐呐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了!” 只听得紫藤花廊下一人哈哈笑道:“人道凤阳府楚氏兄妹好客如命,今日一见,令人齿冷!” 说话之人,仍是一个身着皂色长衫,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 这人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十分英俊,胸前黄巾,打了一个十字扣,背后背着一口奇形兵刃,全身上下,带着些许风尘。 楚秋阳不由长眉一挑,叱道:“休要信口雌黄,楚某岂是尔等随口可欺之人?” 那人一声朗笑道:“敬人者人恒敬之,欺人者人恒欺之,老兄上来欺人,自然人家也要欺你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朋友你高姓大名,来此何干?须知楚秋阳并非软弱之辈,哪一个又欺侮你了? 长身少年信步由花架下步出,从容笑道:“在下好心求见,老兄却谎言欺人,岂是侠义本色?‘小孟尝’之称又将怎讲?” 楚秋阳不由面上一红,长叹一声道:“兄台所言极是,小弟知罪了!” 说着,深深一揖。 那人忙闪身让开,好似不愿受对方大礼。 只见他双手连摇,笑道:“老兄休要认真,在下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楚秋阳立定身子,苦笑道:“兄台有所不知,非是小弟不见贵客,实在……” 言到此,叹了声道:“老兄如在凤阳尚有耽误,请十日之后再来,至时小弟当置酒为老兄接风,当面赔罪,只是今日请暂时告退!” 那人面色一变,显有不悦之色! 他目光向一边一扫,恰见几个人抬着左昆明的尸身,尸身上盖着草席。 他抢上一步,伸手揭开席子,看了一眼道:“啊!楚兄这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故不成?” 楚秋阳这时烦乱之极,哪里还有心情与人多谈。 当下闻言苦笑道:“兄台还是请吧,这里的事与兄台毫无关系!” 长身少年微微一笑,负手退至一边。 楚秋阳督促着把死者送走,回身见他仍然立在花架下不走,心中一动,目光一扫曹冰。 曹冰遂含笑上前几步,抱拳道:“尚未请教朋友你贵姓?主人既有碍难,朋友你还是改日再来!” 少年执扇扇了一下,一笑道:“也好!” “唰”一声,收起了扇子,嘻嘻一笑道:“楚秋阳既然没空,就叫他妹子出来一见如何?” 一旁的楚秋阳闻言大怒,曹冰更是神色一变,他冷冷一笑道:“朋友此话怎说?” 那人一声朗笑道:“你耳朵有毛病不成?我是说他既然没有工夫,就叫他妹子出来一见!”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倒看不出你一表堂堂,却是如此一个无耻之辈!” 上前一步,突然出手,向那人小臂上拿去! 同时口中冷笑道:“朋友请这边走!” 长身少年一笑道:“不要客气!” 就见他右手一翻,二掌相对,“叭”一声,合在了一起,各自都止不住晃了一下。 曹冰左手一推,笑道:“你太客气了!” 那人也笑道:“不敢当!” 四只手骤然握在一起,只听得地上花砖叭叭一阵乱响,各人足下都破了一块! 二人同时松手,都呆了呆。 曹冰冷冷一笑道:“朋友既有此身手,更不该来此胡闹!” 那人面上十分惊异地打量了曹冰几眼,一声狂笑道:“怪不得人云花旗楚家高士如云,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失敬,失敬!” 曹冰面色一寒道:“朋友你贵姓?” 那人一笑,并不答话! 一旁的楚秋阳看到此,更是又惊又怒,上前一步道:“足下虽然身怀绝技,但看来不过是轻浮之辈,我楚秋阳所要交的可不是这种朋友!” 那人冷冷一笑道:“在下来此,也并非是要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楚秋阳皱了一下眉道:“受谁所托?” 少年微微一笑,未即作答,只道:“在下方才求见令妹,未蒙答应,不知她可在家?” 楚秋阳面有愠色道:“舍妹走马南阳,尚未转回,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浓眉少年点头一笑道:“也好!” 言罢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枚小小银镖,上前一步,双手递出道:“足下请看此镖可是令妹之物?” 楚秋阳伸手接过,面色一变,点头道:“不错,正是舍妹之物,莫非……” 浓眉少年微微一笑道:“楚兄不必误会,只是在下武技差劲,为令妹银镖所中,侥幸未死,是以今日专程来访,想当面与令妹较较暗器手法,找回点面子而已!” 楚秋阳神色一变,继之一声朗笑,道;“这么说来,在下是错怪了尊驾了!” 话声一顿,双手抱拳道;“如非朋友明说,在下竟误会老兄是登徒之流,失礼,失礼!” 曹冰也抱拳道;“方才失礼,朋友万请匆怪!” 浓眉少年哈哈大笑道;“当日幸承楚姑娘手下留情,否则在下只怕已死在了这枚银镖之下,感愧之余,故而今日前来,一来当面谢恩,二来顺便请教,既然姑娘不在,楚兄肯代为赐教,也是一样,请!” 楚秋阳呆了呆道:“兄台既然有心要讨教愚兄妹手下暗器,自不会令兄台失望,只是阁下方才说受之所托,来此相见,又是如何?” 浓眉少年一笑道;“此事侍领教了楚兄暗器之后,再说不迟!” 楚秋阳一怔道,“为什么?” 浓眉少年一笑道;“并无别意,在下如说出那位好朋友的大名,只怕楚兄你碍于那位朋友金面,就不肯赐教!” 楚秋阳心中一动,暗想此人着实奇怪,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暗器手法不弱,自己倒要防他一防。 他本身事情,已足感困扰,深怪妹妹楚青青在外惹事,看来今日不与对方较量一下是办不到了。 少年微笑道;“在下是诚心领教一下手法,绝无其它意思!” 楚秋阳苦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兄台请随我来!” 曹冰因摸不清来人身份,生恐楚秋阳吃亏,当时紧紧随在二人身后,向后院行去! 花旗楚家,乃是数代世家,庭院极是广大。 三人来到了后院,进入一处天棚之内,浓眉少年足方踏入,仰首笑道:“这里正是练习暗器之处,不才就在此献丑一番吧!” 楚秋阳这时已把一袭湖色外衣脱了下来,现出内面劲服,微笑道:“朋友,你要怎么个较量法?” 浓眉少年抬头一看,只见天棚高有七丈,整个面积,约有亩许方圆,其间架有无数纵横的梁柱。 他身形微旋,已把身上的白长衣脱了下来,现出里面的黑色疾装。 这时曹楚二人才看清,他右胯之上,系有一个箭囊,其上露出一排白羽。 楚秋阳哈哈一笑道:“看样子,兄台是存心来打架的了!” 浓眉少年微窘道:“岂敢!” 口中微叱道:“献丑!” 身形微弯,“嗖”一声拔空而起,轻飘飘地落身在当空一根横梁之上。 只见他左脚踏实,右足尖微微虚点,道:“楚兄请!” 楚秋阳冷冷一笑,心中未免也有些生气! 他身子一拧,用“乌龙穿塔”的绝技,也窜上了横梁,足尖一搭木柱,大车轮也似地打了个转儿,身子却已到了另一根梁柱之上。 那浓眉少年朗笑道:“好轻功!” 足下黄雀跃登枝似地,一连跳过了好几根柱子,向左面绕行了过去,而楚秋阳起落的身子,却是向右面飞跃疾行,乍然望过去,这两个人就像是蝴蝶穿花一般,一霎时已打了一个转儿。 浓眉少年身子向下猛一矮,右肩一沉,喝道:“打!” 肩头一甩,“嗖!嗖!”发出了一组暗器。 这暗器出手三支,并作一排,快如电光石火,一闪而至。 楚秋阳冷冷一笑,身子一长,跃起六尺,只见他双足一分,“叭!叭!”两声。 左右而来的两支暗器,被踢开一旁。 正中那支暗器,这时已接近楚秋阳小腹,闪闪寒光中,楚秋阳才看清暗器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甩手箭”。 这种暗器瘦窄的箭身,一半是白色的鹅翎,另一半,则是白色的尖细箭头,细长锋利,通体是闪闪的银光,穿行在空中发出细微的破空之声。 楚秋阳冷哼了一声,骈右手中食二指,向着箭身上一嵌。“嗡”一声,已把这支甩手箭拿到了手中。 他身子一折,二臂一张,人却飘落到另一个竹架之上! 可是,就在这刹那,那浓眉少年又叱了声:“打!” “哧!”一支甩手箭,直飞而来。 这一次却是直点前心,啸声刺耳! 楚秋阳往左一闪,这支甩手箭忽地箭头一偏,也向左面奔来,这时他才知道对方竟然擅使“星风转”的暗器绝技! 楚秋阳这一惊,身子就空一滚,那支甩手箭擦着衣服打了出去! 这一箭当真是险到了极点,浓眉少年暗器手法固是高明,可是楚秋阳躲得也够漂亮的! 楚秋阳单足一找悬空的竹架,身子霍地向后一仰,右掌同时挥出去! 只听“锵”的一声,自他掌中突然莲花般地飞出了六点银星。 浓眉少年一声朗笑道:“好!” 身子向后猛然一挫,竹架子“咯吱”一声响,人已拔空而起。 六点银星在碎响声中,全数落空。 可是浓眉少年身子尚未完全落下之际,楚秋阳已由左面一式“犀牛星月”,又打出了一组六枚暗器! 这一次他是以一个星状打出,六点银星,分作六个角度,却没有一枚是奔浓眉少年本身打去的! 楚秋阳发出了这组暗器之后,身形加快,倏地一个起落,又到了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右掌霍地向外一送,用“一掌星”的手法又打出了三枚银镖! 三点银星,却是分上中下三路,直向浓肩少年身上打到。 浓眉少年这时箭囊内只剩下六支甩手箭,他必须在这六支箭上取胜对方,杏则纵然不败,想求胜已是无望! 楚秋阳这两组暗器来得好厉害,迫得浓眉少年整个身子猛地向架下倒翻下去! 这么一来,他身子失去了重心。 架子咯吱一声,少年偌大的身子,直向架子下坠去。 可是他却能在这危机一瞬间,二踵一弹,整个身躯有如一个极大的元宝,平卒地甩了出去。 不过是一沉一浮之间,他又掠上了另一边架上。 好高明的身法! 立在架下观看的曹冰,看到此,也不禁暗暗叫了声好!那浓眉少年右肩微沉,前肘微晃,一支“甩手箭”,由自己脖根后穿了出来! 楚秋阳哪里会想到对方竟躲开了自已最拿手的“一星三箭”,不禁大吃一惊! 这时候对方又发出了暗器,在心理上,他已失去了镇定,甩芋箭到,他右掌急抄,“噗”一把抓了个正着,只觉得掌心发热。 同时身形一晃,足下一连跳过了三根横梁,竹架子吱吱作响! 此时此刻,谁也会预料,那浓眉少年必会有更厉害的杀手使出。 在此情形下,谁也都会想到,那浓眉少年若是发出暗器,楚秋阳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了,甚至就连楚秋阳本人,也是如此认为! 曹冰生恐他有所失闪,掌中已摸出一双瓦面透风镖,准备在必要时,发出双镖,以解救楚秋阳之危! 架上人影一晃,浓眉少年却飘身而下! 见此情形,曹冰和楚秋阳都呆了一呆! 因为就目前情势而论,固是对楚秋阳不利,但却胜负未分,浓眉少年如以此自满和胜,未免太早了点。 棚架上的楚秋阳哈哈笑道:“阁下怎的中途住手了?小弟正想领教高招哩!” 浓眉少年抱拳正色道;“楚兄暗器手法高明,在下已见识了,以武会友,到此而止,在下失敬了!” 言罢,深深向着楚秋阳打了一躬,退立一边。 楚秋阳怔了怔,飘身而下,笑道:“老兄手法,较小弟高明十倍,何必忒谦?” 浓眉少年哈哈笑道:“哪里敢当,勉强不败,已很难得了!” 楚秋阳今日一连遇见两个高人,心情十分喜悦,当时深深一揖道:“兄台贵姓高名,此刻总可以见告了吧!” 少年含笑道:“在下柳英奇,二位多多教正!” 楚秋阳呆了一呆,曹冰也面现惊奇。 “蛇形剑”柳英奇的大名,这几年江湖上可说无人不知,交游四海的楚秋阳岂能不知。 他一呆之后,大笑上前道:“蛇形剑柳大侠的英名,小弟是仰慕已久,真正是失礼得很!” 说着,一把拉过了曹冰,引介道:“柳兄请见过我这位曹兄弟!” 双方互通姓名,宛如多年旧交!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一冰释前隙,益发显得和谐融洽。 柳英奇剑眉微轩道:“小弟似乎来得不巧,看来府上正遇着什么不如意事,可是?” 楚秋阳哼了一声,苦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兄,来,我们前厅谈去!” 三人穿廊过道,直入前厅。 待茶之后,柳英奇含笑道:“小弟久仰楚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识荆,今日如愿以偿,好不快意!” 目光一扫曹冰,道:“看来这位曹兄弟亦是性情中人,武功更高过小弟多多,语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看来花旗客庄内,当真是能人无数了!” 曹冰冷峻的目光,含有几分热情,逼视着柳英奇道:“兄台过奖了,小弟一介鲁夫,岂能比得柳兄!” 言罢垂首,现出冷淡神态! 柳英奇察言观色,已料定楚庄定被一件非常之事困扰着,暗中忖思道:“我此番来此,虽是客身,但郭飞鸿是我至交,他与这楚秋阳也是至交,于情于理,岂能不加以援手?” 转又想道:“看这曹冰一身武功并不在我之下,以他的武功,所不能化解之事,我是否化解得了?” 反复思忖着,面上难免显得呆滞! 楚秋阳见了,忽然笑道:“柳兄,你方才说受朋友所托,来此会我,此刻总可以将真情见告了!” 柳英奇点头道:“正是!” 当下探手入怀,取出郭飞鸿所交信函递上,笑道:“楚兄一看就知了!” 楚秋阳接过信函,低头一看,舒眉道:“郭飞鸿!啊呀!柳兄,你也认识他?” 柳英奇叹了一声道:“郭飞鸿对我恩重如山,我二人虽相交不久,可是彼此却是肝胆相照!” 楚秋阳点头道:“这么说,柳兄你更不是外人了!” 他匆匆拆开信封,“咚”一声由封套内,落下了一样东西! 楚秋阳弯腰拾起,略一注视,神色一变,匆匆收入怀内,可是曹冰和柳英奇眼快,俱已看清了,乃是一支石榴金钗!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想:“郭飞鸿何以信内藏有如此一件东西,真正令人费解了!” 楚秋阳匆匆把信看完,哈哈一笑,收入怀内,一双眸子只在柳英奇身上打转。 柳英奇不解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楚秋阳微微一笑道:“飞鸿兄信中只是盛赞柳兄为人,并无其它。” 微微一笑,又道:“柳兄如今下榻何处?不知可愿为我花旗客庄的贵客?” 柳英奇点点头道:“只要楚兄不见弃,在下正是求之不得!” 楚秋阳大喜起身道:“好极了,我这就叫人去为兄台拿行李去!” 言罢匆匆出厅而去。 柳英奇见曹冰正自凝思,不由轻声道:“在下虽是与二位初见,但似觉出二位气色不佳,莫非这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曹冰呆了一呆,苦笑道,“柳兄真是明察秋毫!” 柳英奇道,“是怎么一回事?” 曹冰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笑,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才叹道;“柳兄不久便知,恕小弟不便见告!” 思忖了一下,反问道:“柳兄见闻广博,不知可知道一个人?” 柳英奇皱眉问道!“是谁?” 曹冰想了想道;“苏半瓢!” 柳英奇怔了一下,曹冰又道:“苏半瓢!” 柳英奇点点头,面现惊异道:“怎么,此人竟又出山了不成?” 曹冰点点头,冷笑不语! 柳英奇吃惊道:“怎么,莫非此人……” 曹冰叹息了一声,道:“兄台有所不知,苏半瓢正是楚大哥与在下的大敌……兄台如早来一步,也就可以看见此人了!” 柳英奇“啊”了一声,呐呐道;“不瞒曹兄,据小弟所知,这苏半瓢实在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此老一向出没无常,行踪飘忽,怎会与你二位结有仇怨?” 曹冰冷笑道:“柳兄自是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说来话长!” 柳英奇道;“二位之事,也就是小弟之事,不知曹兄可肯赐告一二否?” 曹冰看了柳英奇一眼道:“其实也无不可,只是柳兄怕帮不了这个忙!再说小弟也不愿让兄台卷入这个是非之中!” 柳英奇微微一笑,道,“在下与飞鸿兄交非泛泛,如今与二位更是一见投缘,何必见外!” 曹冰叹了一声,才把一番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柳英奇听他说完经过,呆了一阵,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冰叹道:“苏半瓢功力玄奥,果然惊人,十日之约,只怕……” 柳英奇皱了皱眉,忧虑地道:“照曹兄之言,就是算上我,我们三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事如何是好?” 说话间,楚秋阳椎门而入道:“来,柳兄,我们外面谈,舍妹回来了,正要见你!” 柳英奇不知怎么面上一热,窘笑道:“方才要见令妹,不过是玩笑话,楚兄莫非真的对今妹说了?” 楚秋阳哈哈笑道:“她惹出的乱子,害得我差一点出丑,现在她回来了,自然要告诉她!” 柳英奇正觉尴尬,厅门口人影一闪,楚青青已大方地走进来,她身着一袭大红八幅裙,上身是紧对襟的小袷袄,秀发轻挽,蛾眉淡扫,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 她一进门,就娇声道:“是哪一位要见我?” 自光一扫,接触到了柳英奇,顿时呆了呆,粉面上带出了一片红晕,低低说了声: “是你……”转身就走,却为楚秋阳横臂拦住道,“你可不能走!我给你看件东西!” 楚青青嗔道,“给我什么看呀!人家都烦死啦!” 说时眸子向着柳英奇微微瞟了一下,楚秋阳已把方才柳英奇交与自己的那支小银镖取出来,递与她道:“看看这东西可是你的?” 楚青青接过来看下一下,张自道:“我的镖,怎么会在你身上呢?” 楚秋阳哈哈一笑,手指柳英奇道:“这只有问他了!” 楚青青回眸望着柳英奇道:“你……” 粉脸上现出浅浅一双梨窝,欲笑又羞地低下了头。 柳英奇抱拳欠身道:“昔日承蒙姑娘手下留情,得能不死,今日特来相谢!” 楚青青一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呀!”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你过去了,人家可没有过去,今天是专门来向你请教暗器的!” 楚青青秀目一剔道:“真的?” 楚秋阳笑道:“哥哥我已经给你挡过去了!只是若非是柳兄手下留情,可就难料了!” 楚青青白了哥哥一眼,秀眉半蹙道:“你可真洒脱,我都为你羞死了!” 说着,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道:“对了,我几乎真的忘记了!” 匆匆由身上摸出一朵几乎碎了的粉色玫瑰花,细细地望着,口中喃喃道:“这件事情真怪!” 楚秋阳道:“什么怪事?” 楚青青皱眉喃喃道:“若要不死,百里传香……” 楚秋阳等俱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楚青青望着手中玫瑰,发了一会儿呆,又道:“这事情真有点怪!今天早上我经过香涧湖,在一家茶楼吃饭,遇见了一位老妇,那老女人满脸脂粉,打扮得怪模怪样,赤着双足,在茶楼行乞,对我说了很多疯疯癫癫之言……” 楚秋阳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青青摇摇头道:“不对,这女人虽是托钵行乞,却是大异于一般乞丐!” 她又说道:“这女人看过去,像是岁数不小,偏偏抹着浓厚的脂粉,更怪的是,她虽是行乞之人,两手腕上,却都戴着沉重的金镯!” 一旁的柳英奇忽的一震道:“这妇人什么模样?” 楚青青看了他一眼,面色微红道:“什么模样我也没有十分注意,只知她皮肤甚白,赤着双足!” 柳英奇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道:“莫非会是她老人家?” 楚秋阳一怔道:“柳兄莫非认识此人?” 柳英奇摇摇头笑道:“我不认得,只是听令妹所说,想起了江湖上传说已久的一个怪人罢了!” 楚秋阳正要问他,楚青青又接道:“这女人也太奇怪了,别人要钱,不过是三两个制钱也就打发了,可是她却一开口向人要一百两银子!”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天下哪有这种乞丐!” 楚青青看了他一眼道:“怪事还多呢! 她扬了一下手上的玫瑰道:“这女人竟然走到了我的面前,直呼我为楚姑娘……” “我吓了一跳,问她怎知我姓楚,她只含笑不语,随后她就向我讨一百两银子!” 楚秋阳皱眉道:“你给她了没有?” 楚青青道:“我说一百两太多了,十两如何,可是她却冷笑一声道:‘只要一百两银子,已对你太便宜了,如你不愿意,我掉头就走,日后只怕你烧香磕头,也请我老人家不来了’!” 柳英奇忽然一惊道:“这女人可是操着一口四川口音?” 楚青青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剑眉一挑,笑道:“姑娘且先说下去,容后再告!” 楚青青哼了一声道:“我当时如不是因为茶楼上客人太多,早已对她不客气了,后来想,江湖上此类怪人,多半有些能耐,所以才忍下了这口气,方一点头,那妇人已笑道,钱已经收下了。” “我当时大奇,一摸行囊,才知果然失去了五锭银子,共计一百两!” 楚秋阳追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楚青青道:“我当时正要发作,那女人竟丢下了手上的玫瑰,就是这一朵!” 她扬了一下手上的花接道:“临行之时,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她生平从不轻易受人钱财,受人钱时,必定会为人消灾,还说这朵玫瑰就是回报我之物,说完就走了,我追到门外,却已失去了她的踪影,你看这件事不是太奇怪了!” 楚秋阳接过玫瑰细看了看,确实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当时也皱眉称怪! 可是柳英奇却含笑道:“恭喜楚兄,有此人相助,苏半瓢多半可以无虑了!” 楚氏兄妹全是一怔,一齐转脸望着他,他微徽一笑道:“楚兄试着拨一拔玫瑰花朵,看看是否有异?” 楚秋阳依言一拔,整个花朵竟然应手而落,花朵拔下,只剩下了一根绿色的花茎。 柳英奇上前几步细看了看,道:“一点不错,楚兄再闻闻看,可有什么香味?” 其实不用他闻,每一个人这时鼻端都闻到了一种沁人心肺的异香,那种香味,真可以说是世间少有,香得令人神醉! 柳英奇弯腰自地上拾起了花朵,匆匆又插好在花茎上,微微笑道:“姑娘快快收起来,若是再有盏茶时间,这位老前辈人就来了!” 各人全都大为惊异,楚秋阳惊问原因,柳英奇道:“各位也许不知道这位老妇人是哪一个。方才楚姑娘一提,我已猜到了是她老人家,只是不敢下定断,因为这位老前辈自湘江退隐之后,武林中早已无人再提到她,在下所以知道一些皮毛,也是自先父口中听得!”楚青青迫不及待地问:“她到底是谁呀!” 柳英奇望了她一眼,道:“粉魔,百里香!”
第十章 孤芳自赏 “粉魔”百里香这个名字甫一道出,在座各人俱都吃了一惊。 这其中只有楚青青不大明白,她怔怔地道:“百里香是谁?” 蛇形剑柳英奇微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在江湖上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如非是先父提及,我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姑娘你可听说过‘南王北女’这句话吗?” 楚青青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一旁的楚秋阳却哼了一声道:“你是指的王一叟与百里香?” 柳英奇点点头道:“吾兄果然见闻广博!” 楚秋阳哈哈笑道:“我是现买现卖,这些是废话,柳兄快快说出那百里香,究竟是何居心吧!” 柳英奇含笑道:“方才小弟还在为兄等担忧,可是这时,却是多余了!” 楚青青忙问:“这枝玫瑰花,又是怎么回事?” 柳英奇缓缓的道:“百里香和王一叟,在江湖上,真可说是无独有偶的两个怪人,他二人据说非但武功各成一家,而且性情都有异常人,大悖常理!” 曹冰这时在一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百里香之来是与那苏半瓢有关了?” 柳英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这两个人要是碰到一块,那可就热闹了!” 顿了顿,才言归正传地接下去道:“粉魔百里香游戏风尘,善恶不分,完全是任性行事,可是却有一桩好处,就是专门喜欢打抱不平,生就一副不服输的性情,而且所找的对手,都是厉害的角色!” 楚秋阳奇道:“什么厉害角色?” 柳英奇道:“她要找的对手,第一必须要辈份与她相若,第二要年岁与她相差不多,第三还要有独到武功,为江湖知名之人!” 冷冷一笑,又接下去道:“各位请想,这么一来,她自然是不容易找到对手了……” “天下高手,敌得过她的已是不多,而此类高人,又多半洁身自爱,很少惹是生非,她要找架打,又岂是容易事?因此她每日都费尽了心里,到处去找打架的对象!” 楚青青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 柳英奇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忽然想起来,还忘了恭喜姑娘!” 楚青青一翻白眼,哼道:“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柳英奇不由心神一荡,他自与铁娥分离后,就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孩子动过心,也不曾留心过别的女人,此刻楚青青竟然使得他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不觉脸上也有些发起热来。 楚青青见他一双亮光闪闪的瞳子,注定着自己,不由面色也红了一下,忙把头扭过一边。 一旁的楚秋阳见了,暗暗点头。 他自看了郭飞鸿的信后,就对二人留了些心,这时见情,淡淡一笑,并不道破。 柳英奇忽然惊觉,忙自镇定,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百里香生平有一遗憾,她自认一身武功举世无四,却并无一个可传的弟子……” 楚青青呆了一呆道;“你是说她……” 柳英奇点头道:“她送你的这朵玫瑰花,乃是她行走江湖从不离手的东西,轻易不会交与他人,今日竟交与了姑娘,可见她对姑娘的好感了!” 楚青青笑睨着他道:“那可不一定,你方才不是说她是想找人打架吗?” 柳英奇点点头道;“这不过是她的用意之一!” 顿了顿,笑向楚青青接道:“把姑娘那枝玫瑰花再借来看看!” 楚青青忙取出递过。 柳英奇接过来笑道;“各位请看,这支花,只有花朵本身是真的玫瑰,至于花茎,却是她早年采取万种花心,提炼而成的花精所制!” 楚秋阳仔细地看了看道;“倒是看不出来!” 柳英奇笑道:“你所看到的只是外表,外表是一种石蜡所制成的壳子,内中那万花所炼的花精,不过只有黄豆大小数粒而已……” 言罢,拔下花朵,茎端果然现出一个小孔,柳英奇向掌心内一倒,倒出了五六粒绿色的珠子,立即奇香冲鼻,刺目难闻。 柳英奇忙把几粒翠珠又收回茎孔内,匆匆盖好道;“百里香人就在附近不远,这花香能传达数十里外,她一闻香味,就会即时赶来!” 楚青青惊道:“这么说,她马上会来了?”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不过是倒出来,又匆匆收回,时间太短,她还不至于就能闻到,不过这老婆婆本身似乎有一种对花香特别灵锐的感觉,她外号人称‘粉魔’,可想她是此道的高手!” 对于“粉魔”百里香的一切,柳英奇知道得竟是如此之多,娓娓道来,听者动容。 楚秋阳与曹冰本是将信又疑,及见花茎内藏的花精之后,才算真正的相信,一时俱都呆住了。 柳英奇又接下去道:“百里香这支玫瑰花时刻在手,除非她选中了对手之后,才肯以之假手他人,又有人说,她在物色到了理想的弟子之后,就会把此信物交与对方……” 笑了笑,如数家珍般地又道:“传说江湖上曾有不少的女孩子为她选上,但是带回都蛮山后,却又一个个被送了回来!” “为什么?” “很简单,这些姑娘都不合她的原惫!” 楚青青低头皱了一下眉,心中在暗暗地盘算着,楚秋阳见状笑道:“妹子你别痴心妄想了,柳兄不过是逗你玩玩的!” 柳英奇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不信到时候就知道了!” 楚青青微微红着脸,嗔道:“哪一个希罕她收徒弟?我只是在想,这位老前辈行事也太怪了!” 柳莫奇轻叹了一声道:“我先听说大荒二老花明和石秀郎出世,已是惊愕不已,想不到如今这百里香和苏半瓢也出来了,真正是怪事!” 曹冰道:“这几位老人家,在江湖上俱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怎么会同时都出现了? 莫非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不成?” 柳英奇点点头道:“这个我也想不通!” 楚秋阳自闻粉魔百里香可能帮助自已这边对付苏半瓢之后,心情大是安定,已不再像开始那么烦虑了。 吃饭时间已至,大家来到前面饭厅用饭。 柳英奇又说了一些百里香的传闻,宾主交欢,饭后合自休息不提。 且言柳英奇午睡方醒,但见窗外艳阳高照,海棠花开得娇媚动人,于是信步来到院中。 忽闻楚青青的声音叫道:“柳兄起来了?” 柳英奇寻声望时,只见楚青青漫步自回廊上走过来,她秀眉微颦道:“柳兄,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柳英奇略一沉吟道:“姑娘请屋里坐!” 楚青青微窘道:“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柳英奇道:“什么事姑娘直说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楚青青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飞鸿大哥的情形。” “噢……”柳英奇微微点头。 楚青青低头看着地面,慢吞吞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抬头看了柳英奇一下,又道:“我是问他的伤是不是全好了?” 柳英奇道:“姑娘放心,飞鸿兄早已痊愈,目前他大概是往西边去了!” 楚青青点点头,玉齿微咬下唇,吟哦道:“柳兄可知道他忙些什么事吗?” 柳英奇呆了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郭兄武功超人,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他的究竟!” 楚青青低下头,眉目之间,微微现出一片红晕。 柳英奇见状,心内十分同情。 他早先已知道此女对飞鸿的感情,此刻见她一片痴心,更不禁兴出无限感慨。 由楚青青的身上,使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自己,其实楚青青之痴爱飞鸿,又和自己苦恋铁娥有什么区别? 楚青青心念飞鸿,后者尚还多少知情,虽不能回爱于她,然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郭飞鸿处处仍对其关怀,然而自己呢? 柳英奇神色一时变得黯然。 想到了铁娥之绝情,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一丝丝地发冷。 天下有什么能安慰失情者寂寞的内心? 天下还有什么,能比得不到的感情更可贵? 女人!女人!当人们思念你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痛苦,能比所谓的“思念”更痛苦? 以己忖人,柳英奇更觉得自己与对方是如何的“同病相怜了。 这时,他那经过长时期坚忍的一双眸子,变得寒冷逼人。 当他抬头直视过来之时,楚青青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对方那种忧郁的目光,沉默中含着无限的热情,使人甫一接触,立时就能体会得出来。 楚青青不由呆了呆,她呐呐道:“柳兄……你……怎么了?” 柳英奇蓦地一惊,忽然惨笑道:“姑娘……你我都是一般的可怜人!” 他语音凄苍,配着他冷漠的表情,格外令人吃惊。 楚青青窘道:“你……别胡说!” 柳英奇一声朗笑道:“姑娘,也许我不该多说,姑娘你对飞鸿的一腔至情,正如我付之于铁娥一般无二,只是我们所得到的是什么?” 他炯炯的目光里,滚动着悲伤的泪痕! 楚青青刹那间,红透双颊。 她秀目一睁道:“你别胡说!” 转身就走,柳英奇上前一步叫道:“楚姑娘!” 楚青青犹豫地站定了身子,却没有转过脸来。 柳英奇恨声道:“姑娘,我们都不要再傻了,天下最傻的人,就是我们这种人!” 楚青青禁不住低下了头,她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响地走了。 柳英奇望着她美妙的背影,忽然狂笑了一声,长时的压制,一旦发泄出来,使他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疯子。 楚青青吓得打了一个抖索,要按平日,她岂能容人如此当面出言轻薄,可是对于此人,她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 她转过了墙角,低低骂道;“这人真像个疯子!” 可是柳英奇的每一句话,却如同是一根根细长的钢针,深深地刺痛了她,使她一时不无伤感。 耳边却又听得柳英奇嘹亮的歌声;“一枝雪里冷光浮,空目许清流,如今憔悴,蛮烟瘴雨,谁肯相寻?” 楚青青惊忖道:“这人好大的胆子,这类词句,要是被别人听见,岂不要误会……” 回头由柳丝隙里看了看,柳英奇已转身回房。 他那魁梧的背影,倒有几分与飞鸿相似,他口中仍然断断续续地唱着:“昔年曾共孤芳醉,争插玉钗头,天涯……幸有……惜花人,怀酒……相酬。” 楚青青眼圈儿一红,禁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柳英奇豪迈的歌声,把她那看似矜持的孤芳弄碎了。 她此刻真有闲愁万种,恨不能抱着枕头去大哭一场,听柳英奇口气,分明他曾经对铁娥单思过,正如自己与飞鸿。 她的脸更红了。 “莫非他知道我对飞鸿的思念?” 进而一想,忽然大悟忖道:“我真是,那一夜我蒙面探望飞鸿,正是他老追着我,我才发镖示警……而今他持镖前来,莫非这其中还含有什么深意不成?” 想到这里,芳心大大地动了一下,又想,看他情形,好似飞鸿已把自己与他的一切都告诉他了,他的来,也许是飞鸿授意,来向自己…… 这么一想,她着实又感到有些气恼。 当时冷冷一笑道:“飞鸿哥,如果这是你所安排的一切,只怪你看错了人了。” ※ ※ ※ 风如刀,雨似箭。 “八公山”下突然来了三男一女。 他们是楚秋阳兄妹,曹冰和柳英奇。 这几个人分乘着四匹骏马,在天方黎明的此刻来到了这“寿县”近郊的八公山—— 践约赴会。 楚青青身裹湘妃色油绸,头扎雨巾,越发地显得风姿飒爽,娇艳如花! 柳英奇头戴大笠,勒马殿后,一身黑衣都让雨水浸了个透,他不时地望着最前方的楚青青,面上现出一些笑容,很有些调弄的样子!这样子和早先的老诚相比,显然是变了。 曹冰和楚秋阳,这两个正主儿,却都心怀谨慎,低头在马背上想着心思。 因为今日之会,可不是一般武林的比武,而是双方争生死存亡的一个约会,以他们这边的力量,如果“粉魔”百里香不能如期而至,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他二人怎能不为之忧心! 行进间,剑鞘磕着马鞍,发出和谐的“铿铿锵锵”之声,十分悦耳。 白茫茫的大雾,笼罩着附近山石树林,浸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嗖嗖的感觉。 前行的楚青青鞍上回首道:“那苏半瓢说好了在什么地方没有?” 曹冰摇摇头道:“不曾,不过我想那苏半瓢,必定会派人来接引的!” 方言到此,身后的柳英奇一声狂笑道:“这就是了!” 人已翻身下马,楚秋阳回身惊问道:“柳兄有什么发现?” 柳英奇用手上的马鞭,指着前面道:“各位请看!” 大家顺其手指方向望去,迷茫的雾气中,一块大山石上,书写着血红的两个大字— —“下马!” 楚秋阳一笑道:“主人之命。不可不遵!” 于是相继都飘身下马,柳英奇接过了每人的马缰,打了个总结,拍着其中一匹马,哈哈大笑道:“哥儿几个好好在这里吃草,可别乱跑,等我们找到了那老猩猩,打完了架再回来找你们!” 楚青青听他讲得滑稽,忍不住笑了一笑,柳英奇一看她,她却忙又把身子转过一边。 楚秋阳剑眉微皱道:“想不到八公山上也有这么大的地方,往后该如何走?” 柳英奇上前一步,轻轻一拍曹冰道:“曹兄可有什么发现?” 曹冰一惊,正自摇头,但见柳英奇一声断喝道:“打!” 蓦地扬手,一支“甩手箭”直向着道旁白杨树丛中射去,紧跟着这支甩手箭,柳英奇腾身而起,向着一株高大的白杨树帽子扑去。 树帽子上哗啦一声,一条白影冲天而起。 那条白影飞起空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之声,柳英奇那么快捷的身法,竟然扑了个空。 那蓦然现身的白影,这时带着刺耳的怪笑声,窜到了另一株树身上。 曹冰冷冷一笑道:“相好的,你先别笑!” 双掌一错,已用“龙形一式”的身法,直扑而上。 树上的白衣人,一声怪笑,双手一推,但听得“叭”一声,二人已交换了一掌。 曹冰身子蓦地向着地面反弹了回来。 再看那树上的白衣怪人,却像是不倒翁一般,连同那整株的巨树,都摇晃了起来! 是时柳英奇又自另一个方向,直向那树上怪人扑去,可是他身子尚未扑近,白衣人已随着树身的晃摇,弹身向半空中窜去。 柳英奇和曹冰两个如此奇快的身手,竟然连这怪人的身都近不了,一时不由相顾怔住! 眼看着白衣人窜起空中的身子,如同是一片白色的树叶子,飘飘然地落回地面上。 四个人目光一齐向这人集中。 楚青青突然向前一窜,唰一声,撤出了背后长剑,这人“嘿嘿”一笑,退后一步。 楚青青一剑劈下,那人陡地身子一长,双掌一合,已用二掌掌心,把楚青青剑身夹在了二掌之间,楚青青大吃一惊,霍地向后用力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她再一抬头,看见了怪人那副长相,止不住吓了个抖索。 原来眼前这白衣人,生就一张“同”字形的长脸,五官眉眼看上去,都是四四方方,宛若是用黑笔在纸上画的一般。 怪人身上所穿的白衣,更是令人吃惊,非丝非麻,更不是布,而是道道地地的白纸制成,骤然看去,就像是丧户祭祀时用的童男女一般。 白纸裁剪的长衫之外,另外还用黑纸作下一个背心罩在外面,衬以他头上的瓜皮小帽,看起来简直不像人。 这个人大约有五十左右的年纪,一个大扁鼻子,衬着一张四方的口,整个面部,形同木塑,在他右耳垂上,穿着一个大金环,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小,闪闪放着金光。 只见他一双白手,夹着楚青青的长剑,身子笔直地立着,纹丝不动,面上表情更是不笑不怒,一对黄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楚秋阳见妹妹落败,身形一闪,已凑近怪人,正要举掌打去,那怪人霍地松掌,楚青青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这时曹冰见楚秋阳出手,生恐他不敌吃亏,当时忙把他拉住道:“大哥请慢动手,看他说些什么!” 果然那纸衣怪人后退了几步,阴阳怪气地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我姓楚!” 又用手指下一指曹冰,接道:“他姓曹,我们是来赴苏半瓢的约会来的!” 怪人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就不用再打啦!” 他那双迟呆的目光,在柳英奇面上着了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这小鬼好精明的眼睛!你姓什么?”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活了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足下你这么丑的尊容!” 怪人呆了呆,道:“我哪一点丑?”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中蕴含着两股怒火,好似颇不以柳英奇之言为然的样子! 柳英奇一笑道:“你哪一点都丑!” 怪人似乎不擅言词,就是说通常话,已甚感吃力,更无法与人争辩。 他怒目望着柳英奇,面色涨得通红,半天才呐呐地道:“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我……我为什么丑?你说!” 四人见怪人说话如此,简直形同呆憨,俱都忍不住笑了。 怪人见了,更是暴怒,眸子里像要喷出火来,陡然一把向着柳英奇当胸抓来,柳英奇霍地后退一步,左乎一翻,用“分花拂柳”的手法,搪开了怪人的手。 他虽然搪开了怪人那只手,却感到整个右腕,有如是敌在铁砖上一样,酸痛难当! 怪人收回了手,惊异地看了柳英奇一会,点头笑道;“你比他们武功似乎好一点…… 可是就凭你们这四个人,要想来敌我师父……” 说着,仰天发出了一声怪笑。 那种声音,简直不像是出自人口,陡听起来,就像是深山猿啸一般,令人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笑声一敛,这怪人一只手在颈上抓着,频频皱眉道;“怪事……我师父怎么会找你们来这里比武?真叫我想不通!” 四人被他当面羞辱,俱都怒形于色,可是怪人武技确实极高,如贸然动手,只怕不易讨好。 再说四人此来,也是为了会晤那苏半瓢,如今怎能不见主人,却与对方弟子打起来? 所以听了怪人之言后,四人均忍怒不言。 曹冰幼练下盘,根基极稳,尤其是扎桩极固,当时上前一步,冷笑道;“老小子,你休要卖狂,你如能受得住曹某一推,就算你技高一等,否则还是快快上山回话去吧!” 怪人一翻黄眼道:“怎么推法?” 曹冰骑马单裆式一站,空举手掌道:“来,我们互推一掌!” 说罢气压丹田,真是固若磐石。 纸衣怪人点头道:“好!” 接着又道:“如果你不行……我就回去跟师父说……这个架,叫他老人家别打了,由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们……几个料理了!” 曹冰皱眉道:“废话少说,快递掌过来!” 怪人又一笑道:“好!” 缓缓探出一只白手,贴向曹冰掌上! 柳英奇等见状,暗暗吃了一惊,因为怪人这种递掌的方式,分明含蓄着无比的杀机,生恐曹冰无备吃亏。 曹冰方才在树梢和这怪人一对掌的当儿,早已测出了对方的虚实,知道这怪人练的是极柔内功,所以自己如果以极刚之力去迎对他,那就难免要落败。 这时他伸出的一只手毫无力量,双方手掌一交接之后,怪人嘿嘿笑道:“小朋友,你弄的什么名堂?” 话尚未完,曹冰早已力贯右臂,霍地一抖,吐气开声:“嘿!” 怪人身子蓦地大动了一下,这才知对方故意如此,一时大意,再想定身已是不及,足下一跄,后退了一步。 曹冰收回手掌,含笑道:“承让!” 怪人一双鱼眼翻了翻,望着曹冰发了一会儿怔,目光又在柳英奇等人身上转了一转,才点头道:“随我来!” 纸衣一飘,“唰啦”一响,整个身子,已箭矢一般地腾空而起,落到了悬崖之上。 曹冰等四人正要腾身追随,忽听崖上空谷中,一人叱道:“丑八怪,去你娘的!” 四人闻声惊视,尚不知是怎么回事,已见那怪人,自悬崖上,一阵踉跄,整个身子,直向崖下飞坠下来。 在崖壁突石之间,怪人左闪右避,那些突出的石头,竟是没有一块沾着他衣边! 尽管如此,也够他吃惊的了,落地之后,一张长脸,竟是变得卡白卡白,丝毫不见血色。稍顿,他发出了一声怪啸道:“什么人?” 双手一提纸衣,第二次向悬崖上扑去。 崖上传出一声哑笑:“好个老小子,还不服输,再给我下去!” “呼!”一股劲儿,迎面卷来。 怪人似乎已防到有此一着,只见他前胸向前一伏,纸衣飘拂间,已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劲风,巧妙地落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之上! 那样子看上去,确实是美极了。 怪人单足微点,一声长啸,霍地向崖顶上窜去。 暗中那人一声笑道:“呀!丑八怪,把你师父那一套都学会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叱道:“下去!” 这一次力道更猛,好像是自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劲风冲击中,怪人显然是立势不稳,如狂风之飘絮,蓦地倒翻了下来。 他落地之后,身形连连晃动,那张白脸竟又变得通红,可能已吃了点亏,前胸频频起伏着。 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跳,口中牙齿,咯咯有声地咬着,怪腔道:“哪里来的野……” 一个“种”字尚未出口,忽然疾风袭面,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叭”一声,已着了一掌,怪人直被打得向后一跄,差一点摔倒。 柳英奇等人旁观者清,只见自悬崖顶上,快若闪电一般地飘来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似乎身材纤瘦,是男是女还没有看清,他已闪电般地自怪人身边闪过,赏了那怪人一掌,而其本身,却又如同剪空而过的燕子,飞掠到了另一株高大的树上。 那怪人被这一掌激怒得暴跳如雷,身子一转,箭也似地,向那人影栖息的树上扑去。 可是他身子方自纵起,那树上的人影,却带着一声长笑,又扑到了另一株树上。 惹得怪人火起,怪啸连天。 一时二人在树帽上已转了十数个圈子,一任那怪人身快如风,可是比起他所追的那个影子,仍然慢上一筹! 因此十数圈下来,那纸衣怪人,竟连对方的衣边也沾不到,反而累得汗下如雨,喘声如牛。 最后他实在再也追不动了,只好站定脚步,要开口大骂。 蓦地面前人影一闪,怪人连忙举掌应变,仍然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叭!叭!叭! 叭!”一连四声脆响,怪人双颊连着四掌。 这四掌比之方才那一掌力道更猛,怪人力竭之时,几乎是难以承受,被打得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当他爬起来,欲待拼命时,对方人影早已没入崖上云雾中。 云雾中传出那人沙哑的笑声道:“快回去告诉你那个老鬼师父,说我老人家来找他啦,这四位朋友,都是我老人家一路的,叫他小心接待!” 怪人尖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着!” 纸衣一振,自他那肥大的衣袖内,“嗤”一声飞出了一口寒光闪闪的飞刀,闪电般地向云雾内射去。 云雾中那人一声大笑,声若女子,道:“这点鬼吹灯,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玩,去!” “去”字未落,那口耀眼的飞刀,霍地转过头来,匹练一般地反向着纸衣怪人面上飞来。 怪人大吃了一惊,只见他单膝一跪,双掌用力向前一兜,“啪”地一合,把飞回的飞刀合在了掌心之内。 云雾中那人低笑道:“苏半瓢这个徒弟没白收,连压箱子底的玩艺儿都教给你了。” 说罢,怪笑了一声。 笑声拖曳,那人似乎已去远了。 纸衣怪人收下了飞刀,气得脸上发青。 他转过身来向楚秋阳道:“这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楚秋阳等四人,虽一样没有看清来人的面容,可是却已猜出来人必是粉魔百里香无疑,只是对方既未现出身形,还是装作不识的好。 这时闻问,冷冷一笑道:“我怎么知道是男是女?你与他打了半天,难道没有看清吗?” 纸衣怪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早晚我会看清楚的!” 一双怪眼在四人面上望了片刻,忍不住又冷笑道:“我说你们几个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有人撑腰!嘿嘿……” 楚青青冷笑道:“无耻老狗,你莫非是眼睛瞎了不成?这位老人家岂是寻常一般人,会随便帮人打架么!” 怪人一怔,道:“那他为……” 楚青青冷笑道:“这还用说,必是你师徒平日为恶多端,惹起了这位老前辈的不平,来找你师徒算账,你不痛自反省,还敢胡乱攀诬,要是那位老前辈没有走,只怕你又少不了几个耳光!” 话声甫落,云雾中立时传出一声浅笑,一个女子口音道:“这女娃儿,果然有些口才,甚合我老人家胃口,可见我老人家眼光不差!” 四人俱都吃了一惊,转头寻声,那声音为山风吹得飘来荡去,简直不知发音所在。 纸衣怪人本想反唇相讥,闻言之下,才知道那云雾中人还没有走,一时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云雾中人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毛一波,我知道你虽是天生丑怪,可是心性尚还正直,比起你那老鬼师父强多了,是以今日对你格外留情,你要是再不见好就收,可就怪不得我老人家下手绝情,下毒手了!” 纸衣人怔了一下,怒声道:“原来你是那个妇人……” 云雾中又哼了一声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我老人家现在还有事要到山下去一趟,等会自会寻你师父算账,你还怕见我不着吗?” 纸衣人呆了呆,正要发话,云雾中人又道:“你们四个娃儿亏了还是学武之人,竟然连人家的阵式都看不出,若不是我老人家及时赶到,此刻只怕你等四人,早已葬身山涧中了!” 楚青青芳心一震,忙上前一步,打了一躬道:“这位老前辈既有相护之心,尚请一现侠踪,指引我等迷津才是!” 那人嘻嘻一笑道:“小丫头片子,就是你的话多!” 旋又叹了一声道:“罢!罢!我老人家帮忙就帮到底吧,你等四人为这丑鬼毛一波所骗,已陷身其‘混天锁云阵’内,所走的皆是绝路!” 四人大骇,怒目视向怪人,却见那怪人毛一波冷笑道:“你们现在就算知道也晚了…… 现在想要退出,只怕难如登天!” 云雾中人一声叱道:“放屁!” 怪人毛一波吓了一跳,忙闪向一旁。 雾中人发出一声哑笑道:“哪一个说要他们退的?有我老人家在,这区区一个小阵,岂能困得住他们?楚秋阳!” 楚秋阳蓦然一惊,慌忙应道:“后辈在!” 雾中人冷冷笑道:“你妹子比你乖多了,你怎么遇到事情一个劲地装傻,这怎么能行?” 楚秋阳面上一红,忙抱拳窘笑道:“是……” 雾中人阴阳怪气地道:“不是看你平日为人很慷慨,依我老人家脾气,早就要你吃些苦头了!” 楚秋阳只得连声称是,皱眉道:“前辈有何指示?” 雾中人哼了一声道:“你听着!” 楚秋阳抱拳道:“是。晚辈遵命!” 雾中人冷笑道:“我还没说,你遵个什么命?” 楚秋阳俊脸又是一红,干脆不再开口,雾中人又哼了一声才接道:“正前方有株大树,你过去坐下来,按平日打坐心法闭目行功,自有后效!” 楚秋阳心中虽存怀疑,却也不敢多说,当时答应了一声,依言至大树下打坐运功。 柳英奇等三人正自不解,那雾中人却又接着说道:“姓曹的!你叫曹什么来着?” 曹冰冷冷一笑,道:“前辈只需知道在下姓曹也就够了,有何差遣,请说就是!” 楚青青和柳英奇不禁全是一惊,尤其是柳英奇深知这女人平日个性,岂容别人对她如此答话,当时确为曹冰捏一把冷汗。 不想那人闻言后,却嘻嘻一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空空道人,简直和你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接着鼻中又哼了一声道:“智力过人,武功平平,可惜……可惜……” 顿一顿,又道:“你和楚丫头分左右在楚秋阳身旁站定,如果那丑八怪敢向里闯,只管下重手打他,不必留情!” 曹冰听对方竟与自己师父认识,心中也着实吃惊,不由对她生出了敬意,当时抱拳道:“遵命!” 楚青青也应了一声,就和曹冰一左一右,分立在楚秋阳身边。 柳英奇见三人俱都有了安排,唯独自己没有,正想出口询问,雾中人已先开口道: “柳英奇!” 声音似乎比较温和,听在耳中也没有先前那么刺耳。 柳英奇躬身应道:“后辈在!” 雾中人发出一声浩叹道:“看见你,就想起你母亲,真叫我老人家难过!” 说声凄楚,说到后来,好像有点发抖。 柳英奇大吃一惊,抬头道:“前辈莫非与家母认识?” 雾中人道:“岂止是认识……唉!就连你父亲柳鹤,我们也是很熟的。你这孩子…… 唉……” 柳英奇听对方提及自己父母,一时情不自禁悲从中来,泫然落下泪来。 雾中人叹了一声道:“你别哭了,你父亲去世前不久,在黄山与我相遇,曾再三求我照顾你,可是我因事忙,竟未能兼顾,现在想起来,颇感愧对你父!” 柳英奇咬牙点头道:“弟子已能自立,前辈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那人沉声道:“不许这么说话!” 柳英奇吓了一跳,生怕对方喜怒无常,说不定立时对自己翻脸,当时赶忙闭嘴不语。 雾中人顿了顿,又叹了一声道:“这几个月,你所行所为我都清楚,孩子你太傻了……” 柳英奇面上一红,正担心对方说出自己隐秘。 果然那雾中人接下去道:“姓铁的丫头,是把扫帚星,谁沾上她,谁倒霉,干吗你有好日子不过,一天到晚老缠着她?” 柳英奇大惭道:“弟子……没有!” “没有?”雾中人哼了一声道:“你何事还骗得了我?没出息!” “天下女人多得是,怎么就非她不娶了?我看你跟你父亲一样,天生的是一个情种!” 柳英奇被骂得哑口无语,低下了头。 这本是一个对敌的场面,而且现场还有那纸衣怪人毛一波在侧,可是雾中人,却似根本无所谓,一派闲话家常的神气。 停了一会,又叹了一声道:“说起来,那铁丫头长得是真不错,连我看也怪疼的了,再说她门风、学识,哪一样都好,只是人家心有别属,你就别老缠着了,是不是?” 柳英奇窘笑道:“这已是过去的事了,你老人家又提它作什么?” 雾中人应声道:“不错,这事情是过去了,只是,孩子,你不是太委屈了些么?” “我老婆子背后看着那股子气就甭提了,要不是郭飞鸿那小伙子也挺逗人喜欢的,后来又和你交上了朋友,我真要教训教训他!” 柳英奇左右看了一眼,只见楚青青一双痴情的眸子,正自低视着地面,目光中泪影婆娑! 很明显的,雾中人之言,也使她伤心不已。 “过去的就算了。”雾中人长叹了一声,又接道:“还有楚姑娘,你也是一样的。” 楚青青脸色一阵大红,那婆子嘻嘻一笑道:“女孩子家脸皮子嫩,我也不说你了!” 柳英奇生怕他越说越不好听,当时忙道:“前辈有何差遣?请快吩咐吧!” 雾中人喔了一声道:“对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谈,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顿了顿,接着:“你父亲昔日所练的‘六合阵图’教过你吗?” 柳英奇点头道:“教过!” “好!”雾中人笑道:“你就试着展开那种阵法,丑八怪便奈何不了你,耗过些时候,苏半瓢必定会来请你们上去的,什么事都不必紧张,有我为你们作主!” 柳英奇点头道:“弟子遵命!” 那雾中人嘻嘻一笑道:“这件事本来也没有你小子的事,是你自己硬蹚这场浑水,不过……” 她沙哑地笑了一下,柳英奇忽觉得耳边一声轻嘘,道:“小子,天下没有白费力的事……这件事做好之后,人家心里有数的!” 柳英奇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已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自己通话,这后面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 一时之间,他脸色变得通红,瞪目空间,不知所以。 那女人又笑道:“我老婆子如果能给你说房媳妇儿,也算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爹了!” 柳英奇正要争辩几句,可是却又想到对方既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自己谈话,自不希望有第三者听到,只好忍住不言。 遂听那雾中人哈哈一笑,放声道:“好戏在后头呢,我们等一会再见。” 话声落处,人已远去。 雾中人去后,那纸衣怪人在一边怔怔地望着柳英奇,道:“这女人是谁?这么厉害!” 柳英奇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知道!” 怪人翻着白眼道:“你不要上她的……当,我师父这‘混天锁云阵’岂是你们这些小……小辈所能……破得了的!”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苏半瓢如此身份,想不到居然对我们一些后辈,也用此卑鄙手法!” 怪人冷笑道:“我师父是试一试你们几个的本事,如果连这小小阵式也破不了,以他……他老人家身份,自是不屑与你们动手了!” 柳英奇哈哈一笑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看剑!” 话声一落,人已腾身而起,掌中剑劈头盖顶,直向着纸衣人头上砍去。 纸衣怪人赶忙旋身,一声怪笑道:“小子,不知死活!” 身形一转,已没入身边石丛之中。 柳英奇正想仗剑追人,忽然心念一动,暗想这老儿必定是诱我深入阵门,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于是按剑退身,注目监视。 心中这时却又忖道:“方才百里前辈要我施展六合阵,以固此地,这时那厮不在眼前,我何不趁此时机从容布置一下?” 想着,就转身向曹冰道:“曹兄请与姑娘站定,以免那厮突袭楚兄,待我布阵!” 身形一起,已窜出数丈以外。 他用掌中剑,一连砍倒了几株大树,布好了“乾”、“坤”、“生”、“死”、“水”、“火”等六门。 在他砍倒一株树身之时,忽听石丛间一声怪啸,纸衣怪人蓦地腾身而出。 柳英奇蓦地一剑挥去,那怪人一个翻身,竟然躲开了这一剑。 他身子起落之间,已扑到了楚秋阳身前,一双怪手,作鸟爪状,直向楚秋阳当头抓去。 立在旁侧的曹冰一声大喝道:“丑鬼,你敢!” 足尖一点,扑向了纸衣人,哗啦一声,抖开了一根链子枪,照着怪人腰眼就扎! 怪人毛一波,已尽得乃师苏半瓢真传,武功极高,这时只见他一扬左手,“叭”一声,便抓在了曹冰链子枪枪身之上! 旋听他怪啸一声,一振臂,曹冰几乎被他连人抛起。 这时右侧的楚青青一咬银牙,猛扑而上,掌中剑“倦鸟归林”,向外一抖,直取怪人后心。 怪人毛一波一声短叫,“金蟒翻身”,唰地扭过身来,疾伸白手。 楚青青只以为他朝自己剑上抓来,大吃一惊。 哪知怪人只是探出二指,在明亮的剑身上轻轻一按! 借着这一弹一按之力,倏地把身子拔起空中。 曹冰和楚青青那么快的身手,竟然两般兵刃都落了一个空。 毛一波长笑声中,又翩翩落地。 可是这时柳英奇已经把“六合阵”势布好,只见他足下一连上了三步,蛇形剑闪电攻到! 毛一波蓦地窜身而退,可是一连三个起落,却不得其门而出,一时怪啸连声。 但见他起落的身子,快如兔起鹰落。 可是一任他使尽各种身法,却也闯不出六合阵图之外。 毛一波这时真被激怒了,起落的身子,好似“冻蝇冲窗”,一连串地飞跃,有如疯虎。 这老鬼岂有不识得厉害之理,现在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陷进了对方所布的阵式之内,非但没有困住对方,反为对方困住了。 他一连十数次没有扑出,越发大怒。 其实以他一身武功,和尽得苏半瓢真传,只须定下心来,何消一刻,必可窥出此阵势门道,毫不费事地就可破阵而出。 然而,他生性火暴,最是没有耐心! 这一点,显然是被“粉魔”百里香把他摸准了,看准了他那暴烈的个性,是以,他才会被困入“六合阵”中。 他口中发出了厉吼怪啸,这时不图破阵,转向四人逼来。 就见他长啸声中,双手在白色的纸衣内一探,掌中已多了一根“如意棒”。 这种兵刃,在场四人尚是第一次见到,俱感惊奇不已,那是一根长有三尺左右,金光闪闪的六角形短棒,一头有一个“星”形的尖锋。 毛一波如意棒到手,双掌一合一拉,但听得“叭叭”两声。 四人再望时,他手上的如意棒,已拉长了一倍有余,形成了一根长有七尺,粗如鸟蛋的金棒。 毛一波一举“如意金棒”,厉叱了一声,金光一闪,一棒直向柳英奇当头打下! 柳英奇蛇形剑一拔,“锵”的一声脆响,勉强把对方金棒荡开一旁。 这时曹冰由另一侧如飞扑至,掌中链子枪,猛出如蛇,向着毛一波肋上扎去。 三个人一时打做一团! 但见一片金光,混合着两道银蛇,相持不下。 毛一波虽是技高一筹,可是柳曹二人俱都不弱,以二敌一,毛一波也甚觉吃力。 更何况还有楚青青虎视一边,对于毛一波更是一种说不出的威胁。 如此一来,纸衣怪人终于落了下风。 毛一波被困阵内,心情已大受影响,他本来极为轻视四人身手,可是此刻才发现对方兵刃上功夫亦颇有独到。 一时大意之下,吃楚青青自一边发出一枚暗器,打中左股! 楚青青口中叱了声:“打!” 毛一波足下一跄,奋力窜向一边,白色纸衣上,已现出了一块红色的血迹。 毛一波生平只有一怕,这是任何人不知道的,除了他师父苏半瓢知道,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就是“血!” 这时他负痛低头一看,顿时双腿发软,唉呀一声摔倒在地! 柳英奇足尖一点,扑上前来,蛇形剑一指,正要把他制服,就在这时,山颠上一声长啸,一人怒声喝道:“大胆的小狗才,你有几个脑袋!” 紧跟着一条细长的人影,“嗖”一声,自空而降,只见他右手一分,柳英奇一个踉跄,还不知对方是谁,蛇形剑已被对方夺了过去! 他只觉得来人手劲奇大,自己尽力握剑,竟吃对方把虎口撑破。 一旁的曹冰看清了来人正是今天的正主儿苏半瓢,猛然一抖链子枪道:“柳兄快退!” 链子枪哗啦一响,直向来人腰眼上扎去! 苏半瓢见爱徒负伤,心中正怒,曹冰枪到,他瘦躯一扭,左手已操住了链子枪的枪头。 但闻他一声劲喝道:“撤手!” 曹冰足下一连向前跑了几步,链子枪带着掌心一层皮,被对方硬生生地拉了过去! 大惊之下,忙使了一招“金鲤倒穿波”,“嗖!”把身子纵了出去! 楚氏兄妹陡然大吃了一惊,正要相继出手,却见那苏半瓢已弯身把毛一波拉了起来。 纸衣怪人毛一波,这时眉头紧皱,好似已经昏了过去。 苏半瓢看了他一眼,一掌向他印堂上拍下。 掌势一落,毛一波立时啊呀一声,醒了过来。 当他看见面前怒目而立的竟是师父,立时翻身跪倒,结结巴巴道:“师父……弟子无能!” 苏半瓢此刻一脸怒容,可是并非怪罪他这个徒弟。 他鼻中哼了一声道:“没有你什么事,快快回山去吧!” 毛一波答应了一声,又呐呐道:“弟子正要把他们成擒,谁知半路……” 苏半瓢好似不耐地道:“你去吧!” 毛一波恨恨地望了四人一眼,转身一窜,不想那“六合阵”尚未破开,他贸然一窜身,正入“死”门,只听“砰”一声,迎头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石屑飞溅中,毛一波摇摇晃晃地又退了回来。 他口中继继续续道:“还有阵门未破!” 苏半瓢一声怪笑道:“没出息的东西!” 口中说着,双掌一骈,以“排山运掌”式,霍地向外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面前十数株巨松,应声全数倒翻在地。 树身一倒,阵门立破。 苏半瓢移目望着毛一波,厉声道:“还不快走!” 毛一波这时真是羞愧气恼兼而有之,闻言怪啸了一声,双膝屈伸之间,快同脱弦之箭,奔上了绝岭峭壁,刹那之间,便失去了踪影。 柳英奇等见他虽是负伤,仍然有此功力,俱都为之惊愕不已。 苏半瓢那张阴森森的面颊,带出了一丝冷笑,目注四人,微微一哼道:“我这徒弟已得我真传,你四人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受有我命,不得随便伤害你们,否则你们要保全性命谈何容易!” 语声一顿,一双深陷的瞳子连连翻动,盼顾左右道:“我本觉得以我老人家地位,对你等后辈动手,有失身份,是以才想以混天锁云阵把你们困住,让你们在阵内自生自灭算了,谁知道……”言到此,啧啧一笑,目闪凶光。 柳英奇和楚青青都是第一次见到他,目睹他那活死人一样的神情,都不由暗暗心惊。 只见他松弛垂落的颈皮,包裹着细弯的颈项,每一说话,喉结上下乱动不已,那种怪样子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阴森森地笑了笑,接道:“你们既然自以为聪明,非要面见老夫……也好!我就来见见你们!” 目光一扫楚青青和柳英奇二人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也来送死吗?” 柳英奇手指楚青青道:“此乃楚青青姑娘,在下柳英奇,特来拜山!” 苏半瓢哼道:“原来她就是楚青青!” 冷笑一声呐呐地道:“你们几个真是上天有路偏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 柳英奇冷笑道:“只怕还不见得!” 苏半瓢一怔,望着他道:“凭你们四人,还想与我动手不成?” 楚秋阳上前一步,冷笑道:“莫非前辈约我等来此,就是计陷我等入阵不成?” 苏半瓢一呆,道:“我是不屑与你们动手!” 楚秋阳一笑道:“既如此,请恕叨扰,我们告退就是!” 言罢一拉楚青青,对曹柳二人道:“我们走!” 苏半瓢一声怪笑道:“你们要走也容易!” 四人目光一齐集中于他。 苏半瓢冷冷一笑道:“除非你们能冲破我这混天锁云阵,否则就乖乖在此等死吧,直到那郭飞鸿小狗,或是他师父铁云来此救你们!” 话落狂笑一声,倏地从身上取出一十二支红色小旗子。 这十二支小旗子,每一支都约有尺许大小,旗身是红色绸子,作三角形状,旗杆却是用黄铜所制,顶端现出锐利的尖子。 苏半瓢哈哈一笑道:“这是此阵的十二旗门,十二旗门之内有一‘生’门,你们哪一个找到了生门,尚可逃得一命……” “若是碰上‘死’门,可是万无活理,其他各门也是各有奥妙,你等各自碰运气吧!” 说完冷笑一声,一抖手,十二根红旗,化为十二道金光,分向十二个不同方向落下去。 他目注四人点头道:“现在看你们的造化了!” 右手一举,长啸一声,已登上悬崖,消失在漫山云雾之间。 待他去后,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曹冰冷笑道:“看来我们只有试一试他的厉害了。” 说着一探手,抖开了链子枪,目射精光道:“柳兄与楚兄意下如何?” 楚秋阳皱眉道:“我虽对阵势知道得不多,却听说他这混天锁云阵,确是有异于一般,十二旗门混乱不清,一有失误,便不堪设想!” 柳英奇点头道:“楚兄所言甚是,我看这老儿分明是不好亲自下手杀害我等,怕天下人耻笑,才想出了这个花样……” “这混天锁云阵,据在下所知,确与一般平常阵势不同,尤其厉害的是十二旗门相互生克,更生无限威力,我等四人只有合力守在一起,不宜走散!” 曹冰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我们莫非坐以待毙不成?” 柳英奇看了他一眼道:“也许不动比动得好些!” 曹冰虽是心有不眼,可是他四下观望了一下,但见十二旗尖,隐现于山岭、树梢,或是云雾之间。 这阵势,果是大异于一般。 他本是智力高超之人,观望了一阵之后,也只得长叹一声,悻悻地收回了链子枪。 楚秋阳道:“曹兄请忍耐……” 曹冰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楚青青在一边微微一笑道:“各位不要急,我请的救兵也许就要到了!” 说时玉手向下指了指,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把百里香所赠的玫瑰花枝插在了地上,自花茎小孔内,蒸蒸地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柳英奇惊道:“姑娘你开启了多久时间了?” 楚青青含笑道:“有一会儿!” 话方落,只听当空一声怪笑道:“我说你们哪来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找到了厉害的帮手!” 人影一晃,苏半瓢已现身在绝崖之上。 只见他那张阴死阳活的皱脸上,带出惊恐疾怒之色,一声长啸,自云雾中跃身而下。 楚青青刚觉身边人影一闪,地上的玫瑰花茎,已被苏半瓢抓到了手中。 他瘦躯一闪,已纵至一边。 低头看了着手上的花茎,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面色越发难看,冷笑道:“果然是她!” 右手五指钩状,平空在地面上一刨,地上被他挖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泥洞。 他折断花茎,把其中翠色的花丸匆匆倒入洞中,双脚连踏,己将之埋入土内! 楚青青娇叱了声,一剑直向他头上砍去,可是苏半瓢只一抬手,已用拇指二指,捏住了她的剑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哑笑道:“苏老儿,你是要伤了我徒弟一根头发,我老婆子就踏平了你的八公山,寸草不留!” 苏半瓢闻声面色一变,慌忙松开了楚青青的剑锋,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天,面现惊异地道:“什么人?” 那人冷笑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连我老婆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苏半瓢赫赫一笑,可是笑得十分勉强。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百里香女士到了,失迎,失迎!” 说到此,脸上神色越发地难看,吞吞吐吐道:“八公山荒山野地,怎能请到如此贵客,老夫真是受宠若惊了!” 空中人叱道:“你少废话,是我老婆子自己来的,凭你这老鬼,请得动吗?” 苏半瓢哈哈一笑道:“不论如何,既来了,就是我苏半瓢的朋友,老朋友你请下来吧!” 说着一挥手道:“老朋友,你在哪里?” 手一挥,崖上白云霍然洞开,一时竟丝毫未有回应! 柳英奇等人俱是一惊,都担心百里香吃了暗亏。 楚青青方自抬头,却觉得面前香气扑鼻,一人笑道:“我的人儿,你往哪里看呀!” 楚青青赶忙平视,才发现原来百里香,就站在自己面前,相隔距离,至多不过二尺。 他们几人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士,楚青青虽是不久前见过一次,但是印象并不深。 大家一同注目望去,只见面前立着的这个妇人,大约三十左右的年岁,一头长发,结成了无数发辫。 最妙的是,每一根发辫之上,都系有一朵红色的彩花,衬着那张敷满了粉的面颊,看上去真是怪里怪气的。 这妇人偌大年纪,穿的却是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袍,露出欺雪赛霜的一双粉腿。 她下身穿着大花裙子,裙边也缀满了花朵,并且赤着一双足。 楚青青日前见她之时,只觉得她是一个要饭的化子,可是这一次相见,虽是觉对方仍然衣着奇特,可是细看之下,除了对方脸上敷过了粉之外,简直是全身上下,无一不美。 尤其是她那露出的两臂、双腕,和那双匀称的玉腿、白足,简直是玉润光洁,美到了极点。 众人自百里香一现身后,鼻中立时闻到了阵阵奇香,相信是由对方全身上下那些花朵之上散发而出。 “粉魔”百里香,立在当地,面上竟是看不出丝毫怒容,她左手轻轻抱着一只全身白毛的玉猫。 那只猫,看来虽和常猫无异,可是一双红眼,却不常见,加以其四足都露出白森森的利爪,显然是一个厉害的小东西。 只是它伏在百里香玉腕之上,却又显得无比的娇柔温顺! 四人知道此人,在武林中辈分极高,此时现身,自不能以常礼相见。 各人均一一上前郑重见礼,百里香只是含笑点头,此时此刻,她竟是连身侧的大敌看也不看一下。 直到一一礼见之后,她才把目光转向苏半瓢,冷冷地道:“我那散香丸,乃是采集万花精液,精心提炼而成,可散香数百里之外,又岂是你一把土所能掩藏得了的?再说我既有心见你,你怎么也跑不了的!” 说到此,一双慑魂的眸子,直直地视向苏半瓢,冷若冰霜地道:“富春江上一别,和你这老鬼,大概有三十年不见了。” 苏半瓢木讷的脸上,自百里香一现身之后,就始终没有现出过笑容,这时闻言之下,勉强露出两道笑纹,慢吞吞地道:“不错,是有三十年了!” 尴尬地咳了一声,接道:“老实说我也知道,你早晚会要来的,所以这些年也没有搬家,百里女士,以我老头子看来,过去那桩事情,实在你也没吃什么亏,反过来我老头子倒受了点伤,事隔多年,也应该拉倒了!”
第十一章 曲终人散 “粉魔”百里香微微一笑道:“好吧,过去的事,我们等会儿再谈,现在先说眼前的……” 手一指楚秋阳,向着“苏半瓢”苏雨道:“这几个人,老朋友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雨冷笑了一声,道:“井水不犯河水,难道这件事百里女士你一定要插上一手不成?” 百里香一手摸着怀中玉猫,双目微扫,浅浅笑道:“本来这件事,是不关我什么事,可是凑巧,这个小姑娘是我新收的一个记名弟子,弟子有事师父管,这是必然的道理,老朋友,你看如何是好?” 苏雨青白的脸上,泛出了几条怒纹,那看来驼下去的身子,霍然直立。 他目放异光道:“这事太不巧了。” 百里香也一笑道:“正是,太不巧了!” 苏雨面色一沉,道:“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件事,恕我难以从命!” 冷笑了一声,手指楚秋阳又接道:“他们四个人,必须要留下来!” 百里香一抬头道:“那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苏雨苦笑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百里香一笑道:“好,这是你存心与我过不去,可不是我与你刁难!” 她说完这句话,向着楚秋阳等四人点了一下头道:“跟我走,我倒要看一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汗毛!” 苏雨发出一声怪笑道:“百里香,你休要欺人太甚!” 百里香充耳不闻,寒声向四人道:“前头走,一切都有我!” 苏雨双手交插着,只听一阵“喀!喀!”骨响之声,这老儿显然是怒到了极点,旋又发出一声狂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身子一闪,已拦在了四人身前! 四人为首一人,正是曹冰,见状停身道:“苏老前辈,我看你算了吧!” 话尚未完,苏雨已厉声道:“再进一步,休怪我苏雨掌下无情!” 曹冰冷冷一笑,回身见那百里香遥遥在后,面含微笑,并不言语。 此时此刻,已是箭拔弩张。 百里香的笑,也许是在测验曹冰的胆力,事实上曹冰不愧是一条汉子,他不为苏雨言语所阻,哈哈一笑,大步跨出了一步。 苏雨一怔道:“少年,你不怕死?” 曹冰又跨出一步,嘿嘿一笑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生死是另一回事!” 苏雨目射凶光道:“噢……对了,老夫想起来了,杀死马老三的就是你!” 曹冰点头道:“杀死徐子明的也不是别人!” 苏雨嘿嘿一笑道:“很好,他二人固是该死,可是却无需你来代劳,今日老夫就先取你的性命!” 曹冰一笑道:“我已说过,生死小事,只是我如果死了,你是否就能放他们三人离开呢?” 楚秋阳闻言后大惊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百里香嘻嘻一笑道:“不要你管,我倒要看看这孩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 一笑又道:“我更要看看苏老当家的是真杀还是假杀!” 苏雨狂笑道:“此话怎讲?” 百里香冰冰道:“如果他死了,你也得死!” 苏雨身子一颤,冷笑道:“百里香,你休自负过甚,老夫不见得就怕了你!” 百里香一笑道:“那你就试试看!” 苏雨目泛红丝,望着曹冰道:“少年人,你出手吧!” 楚秋阳、柳英奇,以及楚青青心头一紧,三人同时向前,百里香却一声叱道:“你们都退下来!” 三人一怔,退至一旁,不解其故! 百里香一笑道:“我生平所见,都是怕死贪生的年轻人,难得看见一个像样的,就让他死给我看看!” 抬头向曹冰一笑道:“你果真要一死与苏老儿相拼不成?” 曹冰冷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苏当家的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百里香冷冷一笑道:“你的脾气,和你师父空空道长,果然一样!” 回身一笑道:“你三人只许旁观,不许插手,我要看这孩子是真死还是假死!” 曹冰冷笑不语,百里香却又转过脸来问苏雨道:“你真要取这少年性命?” 苏雨大吼了一声,一跃而前,迎面一掌,直向着曹冰面门击来,掌风有如山倒,劲气袭人。 曹冰身子一转,飘出丈许以外。 苏雨肩头一晃,他足下不见行动,却快如标风一般地又来到了曹冰身边,凌笑道: “你还想逃得开?” 双掌一翻,分两股内劲,向曹冰双腋袭到! 百里香正要出声喝叱,曹冰身子早已向下一缩,就势踢出二腿,分取苏雨双肩。 这一招出手奇快,就连百里香也出乎意外,看到此,点点头道:“好招!” 苏雨是何等功力之人,只因上来轻敌过甚,更未曾想到曹冰居然敢向自己发此怪招,微一惊愕,曹冰双足竟紧挨他一双耳轮擦了过去! 虽说是未被踢着,可是附夹在足尖的劲风,却也使得他两耳生痛。 这老头儿当着众人面前,这个脸可是的确拉不下来,一声狂啸:“小辈!” 右手袍袖一抖,曹冰为他十足的内力,扫出了丈许以外,只觉得疾风扫面,有如刀削一般。 一旁的百里香忽然叱道:“小心!” 一言甫毕,那曹冰霍然抬首,只觉得面前衣影一闪,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皓首白发的苏雨,又至面前。 惊慌中,似觉苏雨面上带着凶杀恶意。 遂见这老儿一声厉叱,迎面一掌,曹冰屈身踹足,如“金鲤穿波”,可是饶他身手再快,却仍逃不开苏雨的一式怪招——“剪梅指”! 只见这老头二指一递,正正点在了曹冰小腹“丹田穴”上,这一指把曹冰的真力点散,只听得“噗通”一声,倒于地上。 空中一声怪叫,人影一飘,百里香扑到了近前! 楚氏兄妹偕同柳英奇,也由三个不同方向,直向苏雨攻来,后者长啸一声,振衣而起,如一鹤冲天,已拔身到一块凸出山石之上。 百里香面容骤变,抱起了曹冰,她身子簌簌抖着,微声道:“孩子……是我害了你…… 你死得太惨,太不值了……” 曹冰这时脸色青白,面现痛苦,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不要说这些……我还是死了的好……” 转望楚秋阳,楚秋阳早已泪影婆娑! 曹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楚秋阳的手腕子,身子疾抖道:“大哥……你知道,我早就想死,我活得……实在够了……” 目光在各人面上转了一转,苦苦一笑道:“保……重了!” 双目一翻,气涌面赤,喉头“咕噜”一声,顿时一命呜呼! 楚秋阳由不住出声哭道:“兄弟……兄弟!” 用力地摇了两摇,曹冰早已僵直不动。 楚青青亦早已哭红了眼睛,只有柳英奇立在一边,面色沉重地低头不语,不时地用凌厉的目光,向着崖顶上的苏雨望去。 立在崖上的苏雨,森森地一笑道:“这人己死,百里香,老夫也就卖你一个面子,带着他三人径自去吧!” “粉魔”百里香正在痛心悲伤之际,闻言冷冷一笑,道:“太晚了!” 苏雨冷笑道:“莫非你真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为难不成?” 百里香抬头冷笑道:“今日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苏老头你下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功夫!” 苏雨飘身而下,形同一只巨鸟。 他双臂一收,如苍鹰之收翅,傲然地伫立在一根石笋之上,怪目频张道:“百里香,你可要放明白一点,我苏雨并非是怕了你,而是让你三分!” 百里香面若死灰,冷冷地道:“我不承情!” 一只玉手轻轻在怀内白猫身上摸着,向前走了几步,苏雨连忙跃下石笋。 百里香目光直视,冷笑道:“此番出手,只怕你性命休矣!” 苏雨眸子闪动,心怀叵测地后退了一步,黯然道:“我知道你惯施毒药,只是你却莫想奈得我何。” 说时,他一双枯瘦的手分向两肋间探去,一抖手,撤出了一条五彩斑斓的畸形长鞭。 这条五彩斑斓的畸形蟒鞭,有五六尺长短,通体细软,闪烁着五彩的光芒,看样子像是九合金丝编制而成! 最称奇的,乃是鞭身上下千百片鳞片,全像逆鳞,只要鞭身微动,俱会发出一阵唏哩哩清脆的鸣声,鞭梢的那颗蛇头,更是头昂齿露,只要为它点上一点,那滋味一定不好消受! 苏雨双手握住这条七彩蟒鞭,向左面绕了几步,冷笑道:“百里香,你不要蠢动,老夫这条灿银鞭下,不知死了多少能人,只怕你也不能例外!” 百里香微微一笑,却把身子转了开去! 苏雨心中一怔,不知她是在弄什么名堂! 只听百里香一声叹道:“罢!罢!今日就放过你这老儿,改天再来会你也是一样。” 苏雨心中大喜,呵呵笑道:“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唰一声,把那条七彩蟒鞭缠在了臂上。 不料就在这时,那百里香霍地转身扬手,只听她怀内玉猫“鸣”的一声尖叫! 白影一闪,疾如飞箭! 苏雨一声厉叱,身子一个踉跄。 白影再闪,那头雪白长毛的玉猫,再次窜身而起,已窜上了一株大树。 苏雨立定身子,神色惨变,探手向脸上一摸,身子簌簌战抖道:“好个婆……娘…… 你竟敢……” 众人这时均可见老人苏雨面上,竟留下了几道鲜红的痕迹,这才明白是在百里香转身之间,放开了怀内的玉猫,苏雨一时无防,竟吃那白猫抓中了面颊!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在各人想像之中,以苏雨之功力,又何惧于一只小小的白猫,就算是在面颊上抓了一爪,又能有何大损? 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只见苏雨一声狂笑,正要扑身而上,粉魔百里香一声清叱道:“苏老头,你静一静吧!” 苏雨立定身子,忽地打了个寒战道:“不对!你在猫爪上莫非浸有巨毒?” 说话时,他那张瘦削的面上,涔涔尚下了冷汗。 粉魔百里香一抬手,口中“嘘!”一声轻呼,白影闪处,那只白毛小动物,“呜” 一声,又自树上窜身而下,落在了她的怀中! 百里香手抚着它,望着苏雨浅浅一笑道:“阁下大概是眼睛花了,再看看它可是一般的猫儿么?” 苏雨这时身子摇摇欲坠,闻言向着百里香怀内小动物注视了一眼,打了个哆嗦道: “是红鼻……貂!” 百里香冷冷点头道:“你还有点见识,只是太晚了!” 说话之间,那苏雨果然面现乌黑,频频战抖着,整个身子慢慢向下缩去,不多时,便倒地不动! 百里香怀抱着“红鼻貂”异兽,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早知道我百里香的厉害,这条命岂不就保住了。” 旁侧三人看得皆自触目惊心不已,百里香望了三人一眼,叹息道:“我一时大意,断送了曹冰一条性命……此子个性忠烈,一意偏激……” 目光望向楚秋阳道:“你能交到如此朋友,也真值得骄傲了!” 是时楚青青惊异的打量着苏雨,呐呐问道,“他死了么?” 百里香哼了一声,点头道:“这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她手摸着怀内异兽白毛,道:“你们也许还当它是只猫吧!其实它却是这世界上最最恶毒的一种异兽,齿爪上一经见血,就是一头大象,在半盏茶时间之内,也得毒发而毙……” “而且,绝无解药!” 三人听得神色大变,百里香又在三人面上扫了一眼,把手中异兽递给楚青青道: “来,你为我抱着它,不要怕,它不会伤你的!” 楚青青双手接过,只见那红鼻貂,依在自己怀内,真比一只猫还要温顺可爱,实难想像竟然是如此一种厉害的异兽! 百里香目光转向楚秋阳道:“令妹我已看中,且随我五年,五年之后,我自会送回府上,你可放心?” 楚秋阳含悲上前施礼道:“舍妹蒙前辈看中,乃是她的福分,弟子焉有不放心之理?” 百里香点头一笑道:“你好自为之,曹冰的后事,你们要好好处理!” 说到此,目光转向柳英奇,神秘地一笑道:“小伙子沉着点气,我自会成全你的!” 说罢向楚青青道:“跟我走吧!” 楚青青早已为曹冰之忠诚赚得热泪盈眶,这时又添离愁,兄妹二人互望了一眼,俱都感到黯然神伤。 她偷目望了望柳英奇,心中更不知是何滋味。 适时百里香腾身而起,高声唤道:“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楚青青答应着,道了声:“保重!” 蓦地腾身,追随百里香疾驰而去! 待她二人去远之后,楚秋阳痴痴地行到了曹冰尸前,他弯身把他抱起来,滴滴热泪,滚落在曹冰尸身之上,正是死者死矣,生者何堪?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今生今世,是无法报偿这位忠义朋友于九泉之下了! 望着曹冰的尸身,他只是一味地发呆! “蛇形剑”柳英奇在他身边,冷冷地道:“曹兄弟不愧是热血男儿,我柳英奇敬重的就是这种朋友!” 言罢自楚秋阳手上把曹冰的尸体接了过来,也禁不住热泪汩汩。 忽然侧道旁一声怪啸,白影一闪,飘下一人,原来是那纸衣怪人去而复返。 那怪人落地之后,向着地上的苏雨看了一眼,惊叱了一声,猛扑上来,抱起了苏雨的身子,大叫道:“师父……师父……” 苏雨这时面色发乌,牙关紧咬,早已毒发身死,那纸衣人兀自用力地摇着叫着,不时地抬头向天,作犬吠状,样子可笑又复可怜! 楚秋阳忍不住在一边冷笑道:“你师父害人害己,如今已死了,还叫他作什么?” 纸衣人呆了一呆道:“死……死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不信你就再看看!” 纸衣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慢慢把苏雨放倒地下,又用手翻开了他的眸子,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倒看不出此人,尚有如此一颗念师之心,也真正是难得了!” 楚秋阳本来还想与对方一拼,闻言后,叹息了一声道:“既如此,我们走吧!” 他足步方移,忽听得头顶“呼”一声,人影一晃,那纸衣怪人已落在了二人身前! 只见他双目赤红地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楚秋阳冷笑一声道:“他是死在百里前辈的神兽红鼻貂爪下,怎么,你莫非还要去找那红鼻貂报仇不成?” 纸衣人呆了呆,顿足道:“就是跑到了天边,我也要去报这个仇!” 他狠狠地在二人身上望着,用手一指柳英奇怀内的曹冰道:“他是怎么死的?”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是你师父……嘿嘿……” 纸衣人呆了一呆,叹了一声,身子闪向一边,面色忿忿地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去吧!” 柳英奇本来也心怀不忿,更想给对方一点厉害,这时见状叹了一声道:“你这厮人虽呆蠢,倒还不失忠厚,也就是这一点忠厚,才救了你一条性命,你师多行不义,自寻死路,那百里老前辈的手段,你方才已尝过了,再去兴事,未免就太不自量了。” 纸衣人怪声笑道:“哪一个要你……要你多口,我自有……自有主张!” 说着怪啸一声,振臂而起,已自穿林而去! 二人见其一身轻功,果然是十分了得,即使比之其师苏雨也不差多少,心中也着实惊叹! 记得来时男女四人,豪气干云,而归程道上,却只剩下了两个人,触景生情,更不是滋味! 回到了凤阳府花旗楚家,楚秋阳把曹冰的尸身,厚厚地发葬。 由于曹冰自幼孤苦无依,连尸体也不知运往何处是好,楚秋阳为了永念他的云天厚情,生死之谊,特地把他葬在了楚氏祖上的墓园里,入土的那天,全府上下皆都不胜悲悼! 经过了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之后,楚宅己现出了一片萧条的景象! 寄居在花旗客庄的一部分食客,由于害怕未来的风雨,纷纷请辞,部分内堂女佣,也因为楚青青不在,向秋阳告假返乡! 不过是几日之间,偌大的楚宅,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所留下来的,除了楚秋阳和几个世代的仆人之外,花旗客庄里只不过剩下“左臂刀”马思明,以及花六、常带刀等几个老客人! 他们几个绝不愿在此时此刻背离朋友,决心要与楚秋阳共生死患难! “蛇形剑”柳英奇由于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对于楚秋阳更是另眼相看,二人是英雄惜英雄,交情就更进一步,不比寻常。 柳英奇本来打算离开,去找寻母亲的下落,可是因怕楚秋阳心情不佳,所以也只有暂时耐下心,在这花旗楚家留了下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不觉已是岁暮天寒的时候! 彤云四合的天空,一夕乍寒,飘下了大雪,给凤阳地方带来了无比的寒意! 柳英奇客居异乡,固然是心情不开朗,可是他自幼失母,早已把感情这东西,铸成了像钢铁一样的结实,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闲来无事,他常和楚秋阳下棋赋诗,或是在庭院里赏一赏新开的梅花。 偶尔经过楚青青昔日所住的地方,楚秋阳固是对于这位自幼相依的妹妹,怀念极殷,而柳英奇又何尝没有一点点莫名的感伤? 午饭后,柳英奇漫步踱出了楚家,在市街上打了个转儿,目光望处,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家家户户屋檐下,都凝结着一条条的冰棍,池塘里的水,也都结成了冰。 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小姑娘,在冰冻了的池面上跳来跳去,嘴里哈着热气,一只卷毛的小狮子狗,穿插其间汪汪叫着! 柳英奇不由驻足,含笑望着她们! 在孩子们的笑声里,他仿佛忆及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好像自己也是穿着厚厚的小袄,头上戴着绒帽子,妈妈总是在自己出门的时候,用蜂蜜擦自己的脸,说是怕“皴”了,偷偷地用舌头在嘴唇上舐一敌,那可是真甜! 还记得母亲是一张鸭蛋形的素脸,白白净净的,她那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又黑又长,就没有见她描过一次,尤其是她那双眸子,永远放射着慈爱的光辉,令你又敬她,又怕她,更是爱她! 想着想着,柳英奇只觉得一双眸子有些酸酸的! 忽然,一支鸡毛踺飞过来,落在他两足之间,接着一个穿着大红祆,葱色裤子的小姑娘跑过来,叫道:“你这个大男人,快走开,站在这里挡人家的踺子干什么” 柳英奇这才忽然警觉,微微一笑,弯腰把地上的踺子拾起来,道:“好凶,你这个小女人!” 穿红袄的小姑娘,翻了一下眼皮,挺厉害地说道:“你怎么这么说话,谁是小女人?” “谁又是大男人?” 穿红祆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头上的两根小辫子向后面一甩道:“你坏死了,我不理你啦!” 柳英奇把手上踺子举得高高的,一面笑道:“你唱个歌我就把踺子给你,要不然,看你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拿下来!” 小女孩一嘟嘴道:“我才不唱呢!” 说时身子一跳一跳,可就是抢不着柳英奇手上的踺子,其他几个小姑娘也都跑过来,吵着叫着,乱成了一片。 正在吵闹不堪的当儿,对面竹篱笆院墙开了一扇门,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 这妇人一身蓝布面子的棉祆,足下是一双新缝的青缎子双脸鞋,上面还绣着鸳鸯! 她生得细眉大眼,樱口桃腮,确实是很美,美得朴实动人,不着任何脂粉,看上去尤其脱俗,而异于一般! 柳英奇赶忙把手上的毛踺子放下来,妇人走过来向要踺子的那个小姑娘道:“小莲快回去吧,要吃饭啦!” 小姑娘一跳一跳地迎过去,嘴里面还嚷道:“这个人好坏哟!” 妇人轻轻打了她一下,眼睛向着柳英奇瞟了一下道:“别胡说,人家是逗着你玩的!” 柳英奇微微一笑,正要回身,忽听得身旁有人朗声笑道:“对啦!人家是逗着你玩的,别怕!嗯!” 英奇心中一怔,侧目一看,只见一株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一身缎衣,油头粉面的少年,正眉飞色舞地向着妇人直笑! 妇人乍闻有人说话,急忙向声音来处看去,顿时像吃了一惊的样子,那粉面少年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原来你搬到这里来啦,找得我好苦!” 妇人花容失色,忙拉着那个小姑娘,向门里走进去了。 油头少年却哈哈地笑了,他走过去,把眼睛凑在篱笆墙上,向里头望了望,耸耸肩膀,隔着墙叫道:“小媳妇儿,你别老躲着我了!今天不来我明天准来,哈……你就是跑上了天,二少爷也能把你弄到手!” 柳英奇不由心中顿时大怒,暗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有人胆敢如此横行,真正是胆大妄为! 这时那油头少年哈哈笑着,还要去敲那篱笆上的小红门,柳英奇正要上前,忽听身后路上有人高声道:“二少爷回去吧,你老找着她了,她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正由另一边骑马过来,身边还有一匹马,空着马鞍子! 油头少年哈哈一笑道:“常福,你来得正好,给我叫门!” 那差役皱眉道:“少爷,你老急什么呀,现在大白天一一人多眼杂碍事呀!” 油头少年一瞪眼道:“不要废话,你不叫门,我自己来!” 说罢就要上去敲门,马上那个差人,赶忙跳下马来,道:“好!好!我来叫门。唉! 你老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霸王硬上弓!” 少年嘻嘻一笑道:“谁叫她老躲着我呢!” 那差人似乎被迫无奈,才下了马,一眼瞧见柳英奇虎视一边,呆了一呆! 油头少年在一边催道:“怕什么,快叫门,谁要多管闲事就请他到衙门里去住几天!” 那差人冷冷一笑,大步走过去,用手在门上轻拍了两下道:“我说,里面那个小娘儿们,你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敲了半天,里面没有人答理! 油头少年口中骂道:“笨货!” 冲上前去,狠狠地在门上敲了几下道:“喂!快开门,要不然我可打进去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上前几步,正要说话。 这当口,那扇小红门忽然“唰”一声,敞了开来,出来的是一个云发轻束,长身玉立的少女,可不是先前见的那个妇人。 柳英奇只觉得这女人一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说良心话,他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标致的姑娘! 只见这姑娘秀发轻挽,粉面含嗔,长长的一双蛾眉,星星似的一双眸子,蛾眉倒竖,杏眼圆睁,蓦然出来,逼视着那油头少年道:“有什么事?” 油头少年呆了一呆,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也住在这里吗?” 那姑娘哼了声道:“怎么样?” 油头少年一缩脖子,笑道:“干嘛这么凶呀,姑娘!刚才那个小娘儿们,是你嫂子吧!” 姑娘好似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冷笑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专门想女人心思!” 微顿接道:“刚才那位就是我嫂子,你打算怎么样?” 油头少年龇牙吐舌道:“好厉害呀!” 他身后那个差役也笑道:“少爷,这个才是清水货,你老要娶媳妇,还是找这一个最好,回去吧,咱们找人来说,还怕她不答应吗!” 油头少年一面上下望着这个姑娘,一面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这个真的比那一个又不同了!”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娘冷冷一笑,上前一步道:“不同又怎么样?” 说时把手往腰上一插,少年一愕,遂哧哧笑道:“好!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要你那个嫂子了,怎么样?” 他那个跟班的上前道:“告诉你,大姑娘,这是我们府台大人的大少爷,你要是嫁过来,嗯!那可是吃的是油,穿的是绸……” 油头少年只是嘿嘿地笑着,他弯下腰,小声道:“而且我保险你是大房,有了你,我连小的都不要!” 才言到此,就见那姑娘柳眉霍地一跳! 一旁观看的柳英奇满以为这姑娘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那么自己这个闲事就管定了。 谁知道,事情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 姑娘本来跳起的眉毛,却出乎意料的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只见她樱唇乍开,玉齿现娇地道:“噢!原来是府台大人的大少爷呀!” 油头少年眉飞色舞地道:“不敢当……大姑娘,你是说答……应了?” 那个姑娘眸子向着一边的柳英奇瞟了一眼,一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进去谈谈……” 油头少年先是一愕,遂即道:“谁管闲事?” 左右看了一眼,又在柳英奇身上看了一眼道:“你说的是他?” 姑娘冷冷道:“我自己对自己说,谁也不是。走,咱们到里头说去!” 油头少年嘻嘻笑道:“好……太好了。” 一招手,就同着那个跟班的一齐向门里走去。 那姑娘这时脸上带出微微冷笑,也跟着走进门内。 柳英奇满心要打抱不平却也打不成了,心中愤愤地忖道。“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用钱和势一引诱,无不上钩!” 又不禁思忖方才这个姑娘,确实是人间尤物,看来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既然她本人都心甘情愿,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来想去,心里实在有点别扭,站立了一会,正想转身离去,忽然又见那红门开处,只见那个少妇匆匆走出来。 她一直走到了柳英奇身边,面色微微发红地道:“我妹妹说,要你快回去……她自有办法!” 柳英奇一怔道:“令妹芳名是……” 那妇人呐呐道:“不是亲妹妹……是我认的一个干妹妹,她姓唐……” 柳英奇注目道:“她莫非认得我么?” 妇人道:“她说相公姓柳,是一个有本事的大侠客,但是这件事,不要你多管!” 柳英奇大大地一惊,怔了一下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妇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姓唐。”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我管什么闲事,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说话之间,但见那红门再启,方才进去的那个油头少年和差人,又相偕走了出来,二人边走边笑! 只听那油头少年回头笑道:“大姑娘,你可是说话算话,后天一早,我就用轿子来接你!” 身后迈出了那个姓“唐”的姑娘,笑道:“当然,不过那份聘礼……” 油头少年朗笑道:“放心,一点也少不了……哈哈!想不到大姑娘你居然是这么豪爽的一个人,真正是失敬!失敬!” 说着,一拍那个跟班的道:“走,咱们走!” 这时柳英奇心中更惊异,问那妇人道:“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妇人道:“姓刘,叫刘成器,他爸爸刘准,是这里的知府!” 柳英奇点头冷笑道:“这可真成器!” 冷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那姓唐的姑娘,远远地唤道:“大姐,快回来吧!” 妇人叹了一声,眼泪汪汪地道:“唐姑娘真是大好人,为了我,她竟然牺牲了她自己……她哪里知道,这个魔王家里早就有……” 一面转过身子,向那“唐”姑娘道:“妹妹,你太委屈了……” 这时那刘成器和仆人已跨上马,驰出几步,闻言回头哈哈笑道:“小媳妇,你还哭什么呀?今天晚上我就送银子来啦!” “哈哈……谁叫你妹子长得比你强呀!别哭了,回去给你妹子做几件衣裳,后天就要拜堂了!” 说罢,大笑着拍马而去! 妇人只是落着泪,望着唐姑娘道:“妹妹……你这是何苦?” 一面又回身指着柳英奇道:“既然这位柳相公有一身本事,何不叫……” 唐姑娘笑着打断她的话,道:“你别怕,我自有主张,怎能麻烦人家,我们进去吧!” 妇人叹了一声,回身道:“柳相公,请进去坐坐吧!” 柳英奇心中早就不忿,可是看那姓唐的姑娘的样子,总似有什么玄虚在内,也想明白一下,万一她真是舍身报姐,则其行更是难得,这件事自己就非管不可了! 柳英奇“义”心一动,当时就答应道:“好,正要打扰!” 洒然举步,随着那妇人直向小红门之内行去,这时那位唐姑娘已经先行进去,那个叫“小莲”的小姑娘,却由屋里跑出来,以惊异的眼光打量着柳英奇,仰脸问道:“妈! 你把这个人带进来干什么?就是他抢人家的踺子!” 妇人嗔叱道:“别胡说,还不去给叔叔倒茶去!” 小莲伸了一下舌头,一跳一跳地跑去倒茶了! 柳英奇在一间小堂屋里落坐,只见这间屋子虽小,摆设倒也不俗,几张楠木太师椅,一张八仙桌子,衬着几幅画轴,正是室雅何需大! 绿色垂帘因风轻轻展开,外面的大柳树,迎风摇晃,颇有诗情画意。 小莲双手端着盖碗茶,小心地走过来,手中的茶碗战抖着,只见她两只乌油油的小眼睛,直视着手中的茶碗,足下打颤,那样子真令人发笑! 柳英奇忙上前笑着接过了茶碗,小莲才松了口气道:“烫死我了!” 这时就见方才的那个唐姑娘由后面大大方方地步了出来,向着柳英奇点头笑道: “柳兄请用茶,不必客气!” 柳英奇几乎不敢直视这个姑娘的脸,只觉得对方实在太美,太迷人了! 她的美,似乎和冷剑铁娥的清艳绝俗不同,更异于楚青青的少女孤芳,而是介于她二者之间,别有一种明朗之美! 他真不敢相信,这小村子里,竟然会出现如此的一个美人,足见“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句话是不虚了。 他匆匆起立道:“谢谢姑娘!” 说话时,他却连望也不敢望对方一眼! 唐姑娘和那妇人并排落座,妇人首先叹了一声道:“这位柳相公大名是……” 柳英奇正要答话,那位唐姑娘已抿嘴一笑道:“姐姐你真是孤陋寡闻了,大名鼎鼎的‘蛇形剑’柳英奇柳大侠,你竞会不知道?” 妇人皱眉道:“什么蛇……剑?” 庙姑娘笑叹道:“跟你真是说不清!” 柳英奇不由更是惊异地望着她道:“姑娘是谁?怎地对我如此清楚?” 唐姑娘微笑不答。 柳英奇又问:“姑娘芳名是……” 唐姑娘一笑道:“唐……” 又苦笑了笑道:“名字不说也罢,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道:“既如此,何以姑娘会知道我是谁呢?” 唐姑娘目光中似乎泛出一些泪光! 她眸子低视着一双足尖,叹了一声道:“郭飞鸿他好……好么?” 柳英奇顿又一怔道:“哦……姑娘原来认识我郭恩兄?” 唐姑娘苦笑着点点头,道:“是……的!” 柳英奇立时起身道:“这么说唐姑娘你更不是外人了,你到底是谁呢?” 唐姑娘含泪摇摇头道:“柳兄不必知道。” 说完又叹了一声,接道:“郭大哥和铁姐姐……他们二人是否还在一块?” 柳英奇更加大异道:“铁娥你也认得?” 姑娘点点头道:“铁姐姐是我最敬重的朋友,怎会不认得?” 言下不胜唏嘘,一双眸子更已微微发红,只是忍着眼泪,不容它落下来就是了。 柳英奇心中虽是万般狐疑,见此情形,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心里纳闷。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莫非姑娘真的甘心嫁与方才那刘成器不成?” 姑娘冷冷一笑道:“我有我的打算,怎会甘心……” 转脸向旁侧的妇人看了一眼,目中放光道:“如不是为了顾全我姐姐全家安危,今日我就要取此二人性命。” 旁边的妇人眼泪簌簌地道:“可是也不能为了我们,而委屈你自己呀!” 姓“唐”的姑娘冷冷一笑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仗财势欺人的人,这一次也叫他们尝尝厉害!” 妇人一怔道:“这么说,你莫非……哎呀,你……你想怎么样?” 姓唐的姑娘一咬牙道:“我……我杀了他们!” 妇人吓得“啊唷”一声,只见她眼泪夺眶道:“妹妹……你可千万别这么来,你一个女人家,怎么打得过他们呀!再说,这样我家老小……还是一样脱不了干系呀!” 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转身拍着她的肩头道:“姐姐,你别怕,你把妹妹我看成是个什么样人了?” 妇人一面擦着眼泪,怔了一下道:“你……你又是什么人呢?” 姑娘一笑道:“所以说,你对我根本还不清楚,姐姐你要是把我当成了一般寻常的姑娘,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告诉你吧,像方才那小子那样的人,就是来个百八十个,妹妹我也不放在眼睛里!” 小妇人眼睛睁得极大道:“啊呀!那你莫非是个女……女侠客?” 姑娘哼了一声道:“女侠客倒不敢当,只是生平最喜管人家闲事,慢说姐姐还和我有此交情,就是一个陌路人,处此境地,我也万无坐视之理!” 妇人面上带出极为惊异之色,打量着这姑娘道:“妹妹你别是骗我吧?” 一面摸着姑娘一只手,呐呐道:“凭妹妹你这个样子,一阵风怕也能把你给吹倒了,你还会功夫?” 柳英奇一听这唐姑娘提及铁娥与飞鸿,心中就知她必定身怀武技,此刻再听她如此道来,更宽心大放不再多疑,只是含笑不语! 这时唐姑娘见妇人不信,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好吧,姐姐,你把那个茶碗给我,我露一手给你看看,你就知道我所言不假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递过一个茶碗,唐姑娘接过来,往桌上一放,笑向柳英奇道:“柳兄勿要见笑!” 柳英奇欠身道:“哪里,哪里!” 妇人惊异地望着她道:“妹妹你要……” 才说到此,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目光望处,只见方才递过去的那个茶碗,随着姑娘的玉手抚处,竟然深深地陷入桌内,碗口居然和桌面平齐。 最绝的是,茶碗内的茶水,竟是没有一滴泻出碗外,只这一手功夫,已把那小妇人吓得面上变色。 一旁的小莲惊异地叫道:“阿姨,这杯子怎么了?” 姑娘微微一笑,望着那妇人道:“姐姐,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什么人了吧!” 玉手微微一按,深陷的茶碗蓦地跳了出来,“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四溅! 柳英奇含笑道:“姑娘好一手‘敲骨问髓’,佩服,佩服!” 那个小妇人极其惊喜地道:“妹妹你原来是个有本事的侠女,这我就放心了!” 一顿,她却又皱眉道:“只是妹妹,这件事你要是作了,我和小莲,还有我母亲可怎么办呢?” 唐姑娘一笑道:“这一点我早想到了!” 她似胸有成竹地道:“今夜那刘成器会送聘礼来,纹银五百两,这笔钱足够你和伯母与小莲三人另建安身之地的!” 妇人呆了一呆,道:“原来妹妹已有此打算!” 唐姑娘冷冷一笑道:“这一次我要那刘成器来一个人财两空不说,外带饶上一条命!” 妇人吓得脸色一白,姓“唐”的姑娘一笑道:“你别怕,记着今天晚上,钱一拿到赶忙同伯母小莲上车就走,我是后天晚上下手,有两天的时间,你们应该跑得很远了!” 妇人流泪道:“只是妹妹你……” 姑娘一笑道:“我,你放心!” 妇人紧紧拉着她一只手,道:“那我们以后在哪里见面呢?” 姑娘眸子一红,带有几分感伤地叹道:“我闲散惯了,野鹤游云,不过,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去找你们……” 柳英奇在一边抱拳道:“这位女士请放宽心,今夜在下甘愿奉送一程,直到你们离开了风阳地方,我再回来,唐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唐姑娘不由含笑道:“有这位柳大侠护送你们,实在是太好了,姐姐,你还不谢过?” 那妇人不由玉面绯红地垂下头来,轻声道:“谢柳大侠……只是太麻烦了!” 柳英奇一笑道:“这算什么,比起这位姑娘来,这又算得什么?” 姓“唐”的姑娘望着英奇道:“我这位姐姐,姓田名凤仪,原是宦门之女,只是配夫早故,才流落至此,她含辛茹苦,独个儿侍母教子,也真不容易!” 柳英奇抱拳道:“失敬!” 田凤仪红着脸道:“你别夸我,我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上次要不是妹妹你救了我,说不定我早已……死了!” 听口气,她们之间,好似还经过一段患难! 田凤仪说了这些,眼泪禁不住簌簌而下。 柳英奇本来是对姓“唐”的姑娘心存好奇,只是对方似乎有些“讳莫如深”,自然也不便多问。 他只好站起来道:“在下告辞了,今夜三更再来接田夫人便了!” 田凤仪起身裣袄道:“谢谢柳大侠!” 柳英奇道:“不敢!” 那位唐姑娘却送出来道:“柳兄回去后,可代我问候那位楚姑娘一声,我对她是始终心存敬仰的!” 柳英奇怔了一下,遂道:“楚青青已为一位前辈高人收为门徒,不知何时方能回来……” 姑娘苦笑道:“那就罢了,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只不过是久慕她兄妹的大名而已!” 柳英奇忍不住又问道:“姑娘芳名,何以不能见告?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姑娘低头思索了一下,叹道:“其实我说出名字,你也未必认识,我姓唐叫唐霜青,不过是个可怜人!” 柳英奇怔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谁说起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当时抱拳道:“姑娘义行令人钦佩!” 唐霜青叹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柳兄取笑!” 说罢转身关了门,柳英奇呆了呆,心中不由暗暗想道:“这个世界上,怎么尽是些可悲的人?令人叹息!” 当夜,一辆满载的篷车出发了! 蛇形剑柳英奇遵守了他的诺言,护送着那位和他只有一面之识的小妇人——田凤仪和她的女儿小莲,还有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一同出发了! 他倚立在车座前,背系着他那口微微弯曲、略作弧形的长剑,不时地向四外张望! 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可是天底下事情,常常不可预料,自己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总是谨慎一点的好! 夜静无人,只有马车轮子,压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氛甚是沉闷! 小莲伏在她妈的膝上,不时地小声哭泣着,又说:“妈!我怕……” 她妈妈心里何尝不怕?可是身为母亲,似乎应该要比女儿能够承担些才行! 她抚摸着小莲道:“乖儿,莫怕……你看见这位柳叔叔没有,有他保护我们,什么都不要再怕了……” 小莲说:“我怕坏人会杀我们!” 田凤仪嗔叱道:“别胡说!” 嘴里说着,眸子却情不自禁地向着外面瞟了一眼! 坐在她身边那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合着眼皮,靠着卒座左摇右晃,嘴巴里默默无声地念着,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似的! 柳英奇偶有所触,摇头叹了一声:“唉!” 老少三人吃了一惊,老太太突然张开了眼睛,身子差一点缩下车座去,大叫道: “饶命……” 小莲也“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倒是田凤仪还有几分镇定,只是她脸也吓白了,颤抖着声音道:“谁……什么…… 事?” 柳英奇见状,又气又好笑! 他“呛”一声拔出了剑,朗声道:“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别怕!” “那你为……什么叫?” 田风仪眼圈微红,她认为柳英奇这种恶作剧实在太要不得了。 柳英奇哼道:“你们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有柳某人同你们在一起,天大的事也不用害怕!” 田凤仪点了点头,真的,自一开始,她就相信这个所谓的“大侠客”,现在仍是一样的! 她低下头又去抚慰小莲,道:“别怕,叔叔本事大,谁都打得过!” 老太太这时也由位子下面站了起来,重归原位。 她那双干枯的眸子,向着柳英奇望了望,心中似乎觉得这家伙大概有神经病吧,要不然好好的叫个什么劲? 柳英奇看了这种情形,也觉自己方才那一叹太不得时! 上过大阵,和无数高手动过家伙的柳英奇,自是不会把几个鸡毛蒜皮的小丑放在心1! 现在他认为,如其让他们母女心里害怕,倒不如干脆碰上一点事情,打上一架,杀了那班东西,让大家心安的好! 冷笑了一声,他弹着手中的剑身道:“你们看,我这口剑,杀过不少的人,慢说是那几个小丑,就是再厉害的人,我也不在乎!” 马儿蓦然长嘶,车子“呛嘟”一声停住了! 一个声音,传自暗处道:“吹牛不犯法!” 柳英奇闻声一惊,蓦地打开车门道:“谁?” 小莲“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老太太也吱地一声,钻下了座位! 妇人田凤仪强自镇定地哄着孩子,可是那也只限于手部的动作,嘴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英奇回身道:“你们不用怕,都有我呢!” 说罢,他扬声喝道:“哪里来的人?吓唬妇女弱小,算哪门英雄?柳某来会你们!” 推门下车,目光四下搜望着。 风吹树响,夜静如水,哪有一点动静! 柳英奇心说:“怪哉!” 这件事是有点怪,方才他耳中明明听见有人说:“吹牛不犯法!”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 这断断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自己耳朵有了错觉,那么这辆篷车何以又会自己停下来了呢?可是眼前没有一人,却是事实。 天下哪有人拦路而不现身的道理?就算主事者有忌有顾,不愿现出身来,那么阿猫阿狗也要出现一个才是呀! 心中这么想着,更是纳闷! 他转身向车内田凤仪道:“大嫂方才可曾听见有人说话?” 田凤仪惊慌地望着他,余悸尚存地点点头道:“听见了……” “说些什么?” “说……说……” “不要紧,”柳英奇安慰她道:“但说无妨!” 田凤仪呐呐道:“好像是说吹……牛不……” “吹牛不犯法,是不是?” 田凤仪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这就不错了,我也是听得这么说的。怪事!” 他走到车前,拍拍马脖子! 谁知这一拍,纰漏就拍出来了。 手掌落处,那匹拉车的马,忽然身子一歪,咕咚躺下去了,带得车身一歪,车内的老太太“啊唷”一声,球也似地滚了出来! 田凤仪抱着小莲,也翻了出来,当然后者的哭声也就更大了! 柳英奇不由皱了一下眉,他方才那轻轻的一拍,本来是意在抚慰,却不料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催命符了! 低头一看,原来马颈上,早已负伤,鲜血汩汩溢出,因为是在黑夜里,所以一时未能看出! 柳英奇俯下身子细看了看,又翻了一下马眼睛,摇头道:“死了!” 老大太这时才喘过气来,坐在地上唉唷道:“这可怎么办,马也死了……这可怎么走呢,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出来了!” 又转过脸去,埋怨她女儿道:“你也是的……任什么都有个命,嫁给那刘知府的儿子,又哪一点不好?这回可好……” 一面说,一面口中啊哟着。 田凤仪气道:“你老人家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人家柳大侠又为的什么?” 老太太哭道:“都是他,多管闲事!” 田凤仪生恐为柳英奇听见了,心里不舒服。 事实上,柳英奇早就听见了! 他只微微冷笑不语,现在,他心里对于“人”,又多了一层认识:那就是一些原本出身高贵的人,其实内心也并不高贵! 就拿这老太太来说,听唐霜青说,她是一个官家之妻,应该算是一个贵妇人,可是今天家道中衰,那贵妇的神气也就跟着家财而消失。 现在,这老妇人一脑子就认得一个“钱”!也许她早就打算把女儿嫁给刘成器了,只是碍着有人多事,不好说话! 月光下面,这老婆婆雪白的头发,干枯的脸,再加上那频频的喘息声…… 柳英奇忽然对她生出了一些同情! 也许这老太婆的想法对,人生活在世上,又有哪一个甘心自愿受穷挨冻! 至于说“守贞持节”的人,自然是高洁可敬,但是这种人由心里甘心情愿的毕竟不多。 想到此,他不由去看田凤仪! 这时候,这个小妇人,确实有几分“愁眉苦脸”! 如果自己判断没错的话,田凤仪可能这时心里也在后悔了,女人!唉!女人……又有几个女人,不把自己的生命青春与“现实”作交易的? 果真如此,自己和那唐姑娘的一片苦心,真正是多余的。 思想似乎越出太远了,到底眼前是敌人在侧,不可大意! 柳英奇本想纵身到附近去搜查敌踪,可是却又怕自己一离开,这三个妇孺受到伤害,真个是“进退维谷”,一时好不为难。 偏偏是,自柳英奇出车以后,这附近竟然没有一点点风惊草动,敌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柳英奇一叹,安慰道:“你们不用怕!” 他双手用力一推,把篷车又推正了,然后解下了死马,对三人道:“你们还是上车去吧!” 田凤仪先扶着她母亲上了车,然后再抱自己的孩子,她母亲却哭道:“孩子,听娘的话吧,嫁过去吧!娘是为你好……那刘……刘知府……” 田凤仪却气道:“别再说了!” 三个人陆续上了车,暂时安静了下来,间或夹杂着老太太的一两声咳嗽! 柳英奇持剑而立,环顾四周,怒声道:“刘成器,狗东西,你只敢暗中捣鬼,敢不敢出来会会柳二爷手中的剑!” 一连叫了好几声,没有一点回音! 这种情形,真正是奇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英奇低低又骂了一声,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暗影里,突然闪出了匹练似的一道奇光,正正地照射在篷车之上。 柳英奇赶忙闪身,拦住了车子,生怕对方用暗器向篷车内袭击! 灯光耀眼之中,一人狂笑道:“小子,你想歪了,我们是冲着你来的,与车子里的女人毫无关系!” 柳英奇闻言一怔,叱道:“你是谁?为何不现身说话?” 那人道:“老子自然是要现身的!” 柳英奇掀开车门,向车内道:“听见没有,他们不是为你们而来,是为我,你们可以放心了!” 田凤仪颤抖地道:“柳大侠,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那是骗人的!” 柳英奇心中一动,忖道:“对……我险些上了他们的当!” 他想自己如果一离开现场,只怕这母女孙三人,立时就要落入敌人之手了。 老婆婆这时却持相反的论调道:“柳贤侄,你还是顾自己吧,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我一个老婆子,她一个女人,一个小孩……”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我是不在乎!” 言下之意,自是对她大大不满。 那道灯光,仍然直射着,光度很强,据柳英奇猜想,如此强的光度,必是水银涂在琉璃片上,反射出来的,否则一般灯光,绝不会有如此之亮! 灯光之中,慢慢踱出了一个人来! 柳英奇由于灯光耀目,一时还看不清这人的脸。 这个人似乎穿着一件白衣服,身材不高,衣服又长,所以样子很是滑稽。 他蹒跚地走到了柳英奇对面,站定了身子,道:“小子,你看看我是谁?” 柳英奇听此人口音甚是耳熟,只是看不见他的面貌,当下大声道:“通名受死!” 那人仰空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味道真像你那死去的老子!”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柳英奇! 他霍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一惊道:“你是雷三多不是?” 这人一声狂笑道:“小杂种还有些眼力,不是你雷爷爷,还会是谁?” 说话时,这白衣人向前走了几步! 柳英奇再一细看,果然是雷三多! 他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老头儿的厉害他已经尝过了,当初有郭飞鸿在侧,自己才得死中逃生,此刻自己人单势孤,看来是凶多吉少! 雷三多怪笑道:“姓郭的小辈呢?” 柳英奇冷冷地道:“你问他作甚?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雷三多点头笑道:“这话就对了,我极愿意你这么说,本来是与他无关,妈的,他硬要插上一手,你说气人不气人!” 柳英奇冷冷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打算如何?” 雷三多嘿嘿一笑,一伸手道:“还是那句老话,你把东西给我,一了百了!” 柳英奇道:“什么东西?” 雷三多一翻白眼,骂道:“王八羔子,到此时,你还跟老子装糊涂,老子要不是要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早一刀宰了你了!” 柳英奇听他口出不逊,骂得太不像话,不禁大怒,足尖一点,纵扑上去,口中叱道: “去你的!” “吨!”一剑直劈而下,直取老人头顶! 雷三多忽然自袖中抖出一柄短铲,迎着一挡,发出了“呛”的一声! 柳英奇由于是轻兵刃,这么硬接硬架,自是吃不消,手中剑直被崩得倒翻而起,差一点脱手而出! 雷三多身子纵向一边,呵呵笑道:“小杂种,动手你还差得远,不如乖乖把你妈的那支红绣花鞋献上来,老子饶你一命!” 柳英奇恨他提这件事,这件事他每一想起来,就好像是一根极为尖锐的钢针,直贯心窝! 当时大吼一声,一连挥出三剑! 这三剑带着三朵剑花,分向雷三多咽喉及两肩,十分厉害! 雷三多狂笑一声,掌中短铲连摇三下,“当!当!当!”一连接了三剑。 他跟着又狂笑了一声,矮躯跃腾,由柳英奇头顶上直掠了过去,转到了柳英奇身后,身法奇快无比! 柳英奇蓦地回身,已嫌不及! 但见雷三多短铲向外一送,那奇形的铲头,已然压在了柳英奇肩头之上! 他又是一声狂笑道:“倒下吧,小子!” 柳英奇身子一晃,只觉得由对方兵刃上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道,使得自己再也挺身不住,身子一歪,“噗”一声坐倒在地,手中的剑也止不住脱手坠落!
第十二章 人外有人 柳英奇兵刃出手,大吃一惊。 雷三多矮躯再腾,已翻到柳英奇身后,短铲向外一递,已压在了柳英奇头顶之上,柳英奇右手向上一托,已抓住了对方铲杆,用力一拧,二人相持不下,在地上互扭了一阵。 忽然雷三多狂吼了一声:“小杂种!” 铲身一抖,柳英奇晃身倒地,雷三多足尖一踢,正中柳英奇肩窝,柳英奇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就倒地不再动弹了。 眼前人影晃动,陆续扑来了三个人,站定之后现出了二瘦一胖,年岁均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那两个瘦子,每人背后背着一个大斗笠,形销骨立,满面风尘之色,至于那个胖子,一身黑衣,背后斜挂着一口八卦刀,看过去更是健悍,留着一嘴的绕口胡子。 这三个人乍然扑到,那胖子大声笑道:“瓢把子,这小子死了没有?” 雷三多嘿嘿笑道:“怎么会死?” 胖子赶上去,一抖手,已把背后八卦刀撤在了掌中,口中道:“杀了这小子!” 嗖!一刀直向柳英奇身上砍去。 他钢刀方落下一半,却为雷三多一伸手拿住了手腕子,雷三多道:“这人杀不得!” 一阵哭声,由车内传出来。 雷三多心中一动,对胖子说:“先把这小子给扶起来!” 他带着那两个背笠的汉子,身子轻晃,已扑到了那辆马车旁边。 雷三多身子方在车边一站,只见车门开处,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太,由车内咕噜一下滚了出来,口中哭道:“刘少,饶命!” 那老太太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刘少爷,刘少爷,你千万别杀人,把我们带回去吧,我女儿她一定答应……呜!” 雷三多眼睛向车内一瞟,他身边二人之一,用手中的孔明灯向车内照去,就见一个漂亮的妇人正手捂着眼睛在哭。 妇人身边一个孩子也用手捂着眼睛在哭。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正要说话,那个妇人忽然放下手,泪眼婆娑地道:“你们把柳大侠怎么样了?” 雷三多赫赫一笑道:“你是问柳英奇?” 妇人冷笑道:“就是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雷三多身后两个瘦汉之一,怪笑道:“我们把他杀了,你打算怎么样吧?” 那妇人闻言竟是一呆,接着一咬牙,尖叫道:“你们……” 蓦地一把直向那瘦子脸上抓来,口中道:“我跟你们拼了!” 雷三多身边两个瘦汉,连带那个胖子,均是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望的人,那两个瘦子外号人称“秦岭双魂”,一个叫魏风,一个叫徐明,俱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绿林败类。 因为他们两个人惯于在深夜出没,所以才得了“秦岭双魂”这么一个外号。 至于那个胖子,却是那河间府的巨盗“半天云”董星海,这三个人本是为恶地方,各霸一方,因为作案太多,为官家追查得太紧,才相继逃到了皖浙地方,正巧遇见了雷三多。 雷三多失踪江湖多年,声名自不为外人知,这几个人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上了交情,由于雷三多武功最高,就被推为首领,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成了金兰之好,取名为“四天王”。 雷三多这个人,雄心极大,愤世嫉俗,此番出道,满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他和以上三个人,集结之后,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已把原先盘踞在皖浙地方的绿林道,全数征服。 按说这四个人,很可以立寨开舵,广结同道,而大肆作为一番,可是雷三多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年嫁与柳鹤,抛弃自己的女人——任宝玲。 他认定了那只绣花鞋必在柳英奇身上,因此在柳英奇一到凤阳,他立时就得到了报告,始终盯着他,直到现在为止! 那个叫田凤仪的妇人,乍听柳英奇已死,竟然化悲为怒,愤不顾身地,直向身前的瘦汉魏风脸上抓来。 魏风反手一拧,已把田凤仪带到了怀内。 田凤仪左手用力地向魏风脸上打着,痛哭道:“恶贼……恶贼……你们这些杀人的恶贼!” 魏风被她轻柔的手打在脸上,竟然丝毫不以为痛,反倒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弯下身子,在田凤仪脸上亲着,怪腔怪调地道,“小媳妇儿,你嫁给我吧!” 一旁田凤仪的母亲,见状早吓得三魂出窍,在地上叩头如鸡啄米一般,哑声叫道: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徐明一抬腿,骂道:“去你妈的!” 老婆婆身子就像元宝似地滚了出去,田凤仪见状放声大哭要扑过去,抱她母亲,可是魏风却紧紧地抱着她不放,车子里的小莲,却用两只小手用力抓魏风的眼,道:“你放开我娘、放开我……” 雷三多看到这里,冷冷一笑道:“老三,放开这个女人!”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干笑道:“瓢把子若对这娘儿们也有意思……” 雷三多不理他的话,眼睛注定着田凤仪,田凤仪这时己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她母亲和她女儿,也偎过来哭,三个人的哭声,在静夜里听起来真吓人。 雷三多皱了一下眉,大声道:“不许哭!” 他由徐明手上接过一口刀,叱道:“谁哭就杀谁!” 老太太第一个吓得不敢哭,小莲也不哭了,只有田凤仪仍然咽咽呜呜地低泣着。 雷三多冷冷地道:“柳英奇还没有死,你哭什么?” 这一句话,倒真的止住了田凤仪的伤心,她望着雷三多抽泣道:“真……的?” 雷三多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柳英奇是你什么人?说!” 田凤仪心中一动,暗想:“怪事,莫非他们不是刘知府派来的人?” 想了想就冷笑道:“我叫田凤仪,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这时那个胖子“半天云”董星海,抱着柳英奇走过来,雷三多回身道:“绑上他,再把他穴道解开!” 董星海照做,用皮绳捆上了柳英奇的手脚,照他背上重拍了一掌,柳英奇“哇”一声大叫,就醒了过来。 雷三多这时走过去,在他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柳英奇见状,苦笑道:“雷三多,你是枉费心机。” 雷三多嘿嘿一笑,手指田风仪道:“这女人是你什么人?” 柳英奇看了田凤仪一眼道:“不是我什么人!” 田凤仪眼泪沉沉地道:“柳大侠……都是我们害了你……你还好么?” 柳英奇冷冷笑道:“是我害了你们……” 田凤仪和那个老太太都怔了一下,柳英奇苦笑道:“他们是因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 雷三多在一旁接笑道:“一点都不错!” 田凤仪的母亲一听到此,更是大哭了起来,埋怨道:“这是怎么说起的呀……我早就知道这个姓柳的靠不住,都是你!” 她又怪她的女儿:“你要是早答应嫁给刘知府的儿子多好,现在还会受这个罪么?” 田凤仪望着柳英奇落泪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千万不要在意……” 柳英奇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还是走吧!” 雷三多一声狂笑道:“走?哪有这么便宜!” 他手中的刀,指向田凤仪心窝,眼睛望着柳英奇冷冷笑道:“小子,你也许骨头硬,不怕死,可是你现在看清楚,如果你再不把那只绣花鞋拿出来,可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英奇惊道:“你要怎么样?” 雷三多狞笑道:“杀了她!” 田凤仪眼睛一翻,顿时吓昏了过去,她母亲也哇一声哭了,小莲更是抱着她妈妈大哭了起来。 雷三多望着柳英奇嘿嘿笑道:“怎么样?” 柳英奇呆了一下,长叹道:“你自作孽于我何干,我可以告诉你,那只绣花鞋绝不在我身上,现在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雷三多怔了一下,咬牙道:“好!” 手中刀一举,正要落下。 柳英奇忽然叱道:“住手!” 霄三多收刀笑道:“小杂种,我不怕你不说!” 柳英奇恨恨地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鞋在谁身上,你是否可以饶她一死?” 雷三多眼珠子一转,道:“你且说来!”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说出他名字,你也无可奈何,告诉你吧,那只绣鞋在我郭飞鸿兄那里!” 雷三多呆了一呆,面色凶恶地道:“你以为抬出郭飞鸿那小狗来,就能吓住我?” 他发出了一声狂笑,钢刀再举,道:“先杀了这女人,再找郭飞鸿算账!” 柳英奇大吃一惊,眼看着刀光一闪,直向田凤仪身上落下去。 猛可里,飞过来一粒小石子,“当”一声把落下的刀身,击得向旁一偏! 以雷三多的臂力,如此沉重的刀身竟吃来人一粒小石子而把刀身打偏,由此推想,来人之武功,也实在是惊人了。 雷三多双眉一挑,叱道:“谁?” 这当口,秦岭双魂之一的魏风,蓦地转身抖腕,发出了两口飞刀,向暗影里打去。 同时间,雷三多二次抡刀,仍向田凤仪身上砍去! 可是他的刀身方落下一半,“哧”一声,一粒石子,又向他刀上飞来,雷三多刀身用力向外一磕,“当”一声,石子粉碎,可是他那只持刀的手,却酸自臂根,差一点连刀也拿不住。 雷三多身子一掠,跃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候,暗影中传出一声哑笑,道:“原物奉还!” “呼”的一股疾风,魏风所发出的两口飞刀,竟被原封退还,一齐掉转过来,反向魏风身上飞来。 魏风双臂一展,用他独家的手法,把飞来的一对飞刀接到了掌中。 这时一旁的徐明,发出了一声怪叫道:“相好的,你给我出来吧!” 徐明身子腾空而起,双手同时发出了两股内力,向一棵大树上扑去。 他身子刚一扑到,树帽子上突地弹起一个黑点,极其轻快地,已落在了众人身前。 徐明扑了个空,再反身由树上扑下来。 他手上拿着那盏孔明灯,向来人一照,只见来人是一个身躯颇高,身着黄葛布肥大长衫的秃顶老人。 徐明手中灯光,向来人一晃,道:“什么人?” 秃顶老人举了一下双手,呵呵笑道:“相好的,你们这是干么,拦路打劫是怎么着?” 雷三多由来人神态谈话中,已发觉出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心中不敢轻视。 他脑子里,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上前一步,打量着对方,不发一言。 魏风却忍不住厉声叱道:“哪里来的老头儿,信口雌黄,你是干什么的?” 秃头老人哑声笑道:“干什么的?走路的!” 说话时,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向着田凤仪看了一眼,嘻嘻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人家妇人老太太算什么玩艺儿?” 魏风看了雷三多一眼,道:“瓢把子,这老儿是干什么的?咱们岂能吃他这一套!” 雷三多冷冷一笑,目光注定着秃头老人,道:“老兄,俗谓光棍不挡财路,井水不犯河水,老兄你既然伸手管这件事,当然不是平凡之辈。” 他嘿嘿一笑,眼光锐利地打量着对方,呐呐道:“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秃头老人哈哈大笑,道:“矮子,你这一套江湖行话,我老人家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嘻嘻一笑,大家都弄不明白他这几声笑是什么意思。 每一个人眼睛都望着他。 秃头老人手指着田凤仪等三个妇孺道:“这三个女人,没她们什么事,先放她们走,然后……” 他望着雷三多,冷冷地道:“然后我还有事与你们商量。” 雷三多和秃头老人目光一接触,立时就感觉出对方眸子里含蓄的精锐,心中更是一惊。 秃头老人眼光又看着柳英奇,神秘地笑笑,道:“小朋友,你受苦了!” 柳英奇冷眼旁观,也猜不透这老人究竟是何心意,只以为对方是一个心怀慈善的奇人异士。他这一想法,为他带来了极大的悔恨。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这话未免说得太狂傲了,雷某岂能听你一句话就放人?嘿嘿……朋友,你把事情也看得太轻松了!” 田凤仪的母亲这时连连在地上磕头道:“好汉爷,饶命呀……饶命吧……” 魏风赶过去抬脚就踢,不想腿方抬起,就见那秃顶老人,向着魏风隔空一指。 魏风口中“啊呀”一声,顿时全身呆立,动弹不得,一条腿虚悬空中,更是上下两难。 他这一手功夫,在场各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老头儿这一手功夫,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隔空点穴”指力,当今天下,能达到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还真不多见,在场各人怎能不大吃一惊? 雷三多退后一步,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什么人?请快说实情!” 秃顶老人这时脸上才带出了一丝怒容,冷森森地道:“怎么样,我老头子说话,向来是不打回扣,我说放人就放人!” 他向田凤仪冷冷地道:“小媳妇,带着你的女儿和母亲快走,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田凤仪娇声道:“谢谢你老搭救之恩,只是这位柳爷……” 她的眼睛很自然地瞟向柳英奇,面上现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情。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小媳妇儿,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得了别人么?” 田凤仪叩头道:“老人家你行行好,搭救他吧,柳大侠是个好人呀!”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你们快走吧,这事我办不到,再说我也是冲着他来的!” 田凤仪还要为他求情,她母亲却连忙把她拉起来道:“傻孩子,你管得了人家的事么,我们快走吧!” 田凤仪含着泪,向柳英奇道:“柳大侠,你对我母女大恩,我是永世不忘……” 柳英奇长叹一声道:“田夫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们放心去吧,此处离凤阳已远,料那刘成器是不会追来的了!” 田凤仪眼珠子一转,呐呐道:“柳恩兄,你有什么事要托嘱我么?” 柳英奇心内一动,知道田凤仪心中的意思,他确实也想让她代为通知楚秋阳一声,可是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当时他摇摇头,苦笑道:“田夫人,我无事托你,请放心去吧!” 田凤仪欲言又止,看了一旁各人一眼,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来,道:“妈,我们走吧!” 她母亲巴不得赶快走,赶忙回到车内,背起了行李,叨叨道:“快走,快走!” 秦岭双魂之一的徐明,“呛”一声,撤出了八卦刀,一个上步,拦住了她们去路,冷笑道:“站住!” 秃顶老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雷三多咳了一声道:“徐兄弟,让她们去吧,我们要看看这位老朋友,最后是什么手段!” 徐明见拜兄魏风被秃顶老人僵立一旁,那种痛苦的心情,心内早已不忍,一心要为魏风泄愤出气,哪里肯再听雷三多的劝导。 其实他应该想到,以雷三多之刚厉,竟然在秃顶老人面前,都现出如此软弱的怯态,自然对方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雷三多话声一歇,徐明陡然腾身而起。 他身子向下一落,八卦刀猛然向秃顶老人当头劈了下来,刀沉力猛,看过去确是吓人。 雷三多见状吃了一惊,想拦阻已是不及。 就见秃顶老人口中一声哑笑道:“好家伙!” 他身子忽然向下一蹲,右手向上一托,只凭拇指中三指的力量,竟然把势威力猛的八卦刀身捏在了手中。 徐明用力地向后一夺刀,刀上金环哗啦响了一声,刀身却是纹丝不动。 再看秃顶老人,一双眸子里,却已冒出了隐隐的杀机,他眼睛徐徐地移在雷三多身上。 雷三多嘿嘿一笑,正想说几句过场话,为徐明讨命,那秃顶老人却已发作,只见他右手向上一翻,一声叱道:“去!” 徐明身子一个倒翻,直栽出丈许以外。 看过去,他身子相当的灵活,在地上一挺、一翻,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 众人看时,那口明晃晃的八卦刀,却已深深地插入他胸腹之内,鲜血直喷而出。 田凤仪母女三人吓得腿都软了。 秃顶老人眼睛向她三人一望,厉声道:“你们还不走么?” 三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秃顶老人举手之间,竟然把徐明毙于手下,现场四个人,都瞪目变色。 雷三多干笑了一声,面上现出极不自然的神色。 他干笑着抱拳,向着那秃顶老人道:“前辈这一手还刀杀人,确实高明,徐老三祸由自取,怪不得谁来,不过前辈伸手杀人,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尤其使雷某不明白的是,前辈此刻出现,与雷某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秃顶老人双手向袖内一插,神色自若地点点头道:“雷三多,你虽不认得我,可是老夫却知道你,我和你也谈不上有什么仇,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仇敌忾!” 雷三多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秃顶老人哼了一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不是要找一个姓郭的么?” 雷三多冷笑道:“郭飞鸿?” 秃顶老人道:“不错,就是他!” 雷三多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辈何以还要对在下如此无情!” 他偏头望了一下死在地上的徐明,禁不住怒火上升,他身旁的半天云董星海,也忍不住开口道:“老朋友这件事你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答,可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没有杀人的意思,是他自己要下手,又怪得谁来!” 嘻嘻一笑,他手指着柳英奇,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这个人,希望你们能让给我,怎么样?” 柳英奇一呆,雷三多也吃了一惊。 “半天云”董星海此人武功虽然并不太高,可是他独门的火药暗器,却是江湖一绝。 尤其是此刻,他囊中装满了这类玩艺儿,更是胆壮,竟然未把对方看在眼中。 秃顶老人话声一落,董星海立时狞笑道:“你说得好轻松……” 他眼光一扫雷三多道:“瓢把子你的意思如何?”言罢冷冷一笑。 雷三多虽觉这秃顶老人绝非是好相与,就算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人,却也是一个极棘手的人物,要按平常,这等人物,自是开罪不得。 可是今日情形不同,第一,当着董星海及魏风面前,他身为首领的人,自无理由不为已死的兄弟报仇,第二,柳英奇是他势在必得的人,他要从他身上发掘出任宝玲的藏处,好容易擒到手中,自不甘心为对方就这样带走了事! 他想了想,冷冷地摇头道:“你老的条件太高,恕在下不便从命!” 目光向董星海一扫,二人“刷”一声,向两边蓦地分了开来。 秃顶老人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柳英奇肩上拍了一下道:“咱们走!” 柳英奇漠漠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秃顶老人怔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待我杀了他们再带你走也是一样!” 柳英奇摇摇头道:“我谁也不跟!” 秃顶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为了表示我的好意,来,我先为你松开绳子!” 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柳英奇只觉得手脚上一松,低头一看,拴绑在其上的绳索,竟然寸寸碎落在地! 秃顶老人这一手功夫,柳英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外表却作出一副茫然不觉的神态,冷冷一笑,后退数步立定在一棵树下。 这时雷三多已发出了一声声狂笑,道:“老头儿,你当真要与我等为敌不成?” 秃顶老人哑笑道:“凭你们也配!” 雷三多双手向后一探,已撤出了一对离魂子母圈,嘿嘿笑道:“好!我就先接你几招,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他身子一闪,快同风车似的,已扑到了秃头老人面前,双圈一碰,发出了“铮”一声脆响。 这时,那秃顶老人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当场。 雷三多身势向后一收,由于相距很近,他已把这秃顶老人容貌看得十分清楚,顿时呆了一呆。 这一刹那,他似乎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老人实在与传说中的那个怪人相似。 一想到那个怪客,雷三多立时气馁了许多。 他那双圈左右一分,呐呐道:“老头儿,你可是姓花……么?”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雷三多,还算有些眼力。不错,老夫是姓花……” 他感慨地长吁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知道我姓名的人,实在已不多了……” 雷三多战抖了一下道:“这么说,你就是花……花明了?” 秃顶老人又是一声怪笑道:“不错,你猜对啦!” 雷三多口中“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低低地念道:“铁翅燕南飞,花明水…… 石秀……”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道:“完全对啦!”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双手忽出,就像是一对鸟爪一般,直向雷三多两肩上抓去。 雷三多身子就地一滚,左手金圈用“大鹏单展翅”的手法,反向花明胸肋上挥去。 花明就空一滚,雷三多子母圈落空。 可是他双圈照例是相辅出手,左手子圈落空,身躯就势一滚,右手母圈,夹着一股劲风,再向花明右肋攻到。 就见他矮胖的身躯,夹杂着两枚圈形的光华,一连攻出五招。 雷三多离魂子母圈上的功夫,甚是惊人,尤其是这一次的一连五招,分前后左右中,五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到。 病书生花明肥大的衣衫,呼噜噜一阵疾响,人影飘忽之间,雷三多子母圈相继落空。 两个人看过去,形像十分滑稽,尤其是花明穿行舞动之时,简直就像是一只大蝴蝶,忽见他袍袖一扬,叱了一声:“打!” 宽大的袖角,似舞动空中的长鞭一样,“叭!”一声大响,雷三多啊呀一声,仰面就倒,虽是黑夜里,仍然可以看见他面上飞溅的鲜血。 花明右掌作势,正要劈出。 这时,那一旁的半天云董星海,忽然怒叱了一声:“打!” 三枚冒着火星黄烟的球状物,直向花明身前飞来! 花明狂笑一声,掌风向着迎面的那一枚隔空劈出,掌风“哧”一声,迎面而来的那枚圆球物,“波”一声爆炸开来,溅出了一天火星。 同时另两枚球,已落在了花明身边左右的石头上,火光一闪,“碰碰”两声大响,火星夹杂着碎石屑,蓦地炸开,溅得远近树林子哗啦啦直响,当然花明所处身的地方,更包括在内! 在连番的爆炸声中,花明腾起的身子,有如是穿云而起的一只大鹤。 这老头儿果然是有过人的身手,那么密麻的石屑火星,竟然没有一粒沾在他身上。 他拔空而起的身子,已然扑上一棵大树,正当反扑而下的当儿,董星海又是一声厉叱:“打!” 黑夜里闪出了一道火光,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这声爆炸之后,那棵大树竟然被炸成了粉碎,叶落枝扬声势惊人已极!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火药硝磺气息,却似已失去了病书生花明的踪影。 人影再闪,董星海手按腰中,已飘身到大树下,他仰天狂笑了一声,道:“瓢把子,你看我这霹雳子威力如何?” 雷三多一脸是血,所幸双眼未瞎,惊魂甫定,只道那花明果然已死,他打量着附近,含有几分畏惧地道:“你要小心,这老儿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董星海嘿嘿冷笑道:“瓢把子,你太多虑了,这霹雳子,慢说他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骨铁筋也没有不被炸成粉碎的道理!” 柳英奇虽立身数丈以外,身边又有一块大石掩身,可是目睹如此威力,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如非是见机藏身得快,也兔不了身受其害。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病书生花明,不知怎么样了? 心念方动,却听得身后一人轻轻说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老人家已练成了不死之身,凭他们这种道行,想弄死我,还不容易!” 柳英奇忽然转过身来,却发现花明满脸怒容地立在身后,二人相隔甚近,是以柳英奇看他看得很清楚,只见那花明半边脸全是黑色,身上那件肥大的衣衫,全都被炸成了片碎支离,拖挂在身上。 这老头儿自出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内心的怒火,形之于双眸之间,更觉得狞厉可怕。 半天云董星海与雷三多显然还没有发觉,尤其是董星海不时地发出得意的笑声,他顾视着左右道:“那老儿早已被我霹雳子炸成了碎片,瓢把子,你放一百个心吧!” 雷三多心中一动,道:“不好,那姓柳的小杂种,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二人在说话时,花明像一个幽灵似的,已经慢慢接近了他们,他大概是对董星海身怀的火药暗器,心存忌惮,所以不敢蓦然现身。 董星海一只手仍然按在身上的火药皮囊上,不时地左顾右望,雷三多手握双环,两个人四只眼睛,在暗中搜索着。 柳英奇心中一动,暗忖我真是糊涂极了,他们双方不论谁胜谁负,也都不会放过我,我何不乘此时机偷偷一走了事。 越想越觉有理,他身上绳索既去,行动自是不再受拘束,当下赶忙转过身来,一路向荒岭乱草中行去。 天下事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以雷三多和花明的机智武功,对柳英奇这三人,又是志在必得,如此的情况下,却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跑了。 柳英奇分拨着身侧的荒草,这些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所以人行其间,很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虽是疾快地行走,却不敢带出一点点声音来。 天上虽有月亮,但是光线微弱,他走出约半里左右,身边却听到轰轰连番的火药爆炸声,立时一惊,暗忖他们双方已然动上手了,方才那爆炸声,必是董星海的霹雳子,也不知病书生花明怎么样了? 对病书生花明这个人,他曾由郭飞鸿口中得知一个大概,知道是当今宇内一个极可怕的人物,为人阴狠,手段卑劣,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自难望有什么好下场。 转念再想雷三多这个人,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论当年与父母之一段经过,论理却也不能谓他不对,只是他此刻一意要找母亲任宝玲,却也不知他是什么用心? 他边想边行,不知觉间,又走出了里许左右,眼前地势较方才更是荒凉。 荒草地里,不时传来一声声的狼嚎,深夜里听来,更觉得怕人。 柳英奇足下加快了步子,这时身边却又听得火药暗器轰隆轰隆的响声,不时传来,柳英奇站定了身子,只觉得双手双腿,都被这种宽叶草割破了。 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阵急跑,大概是不会再被他们追上了。 柳英奇坐下来松了一口气,把鞋带整理了一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鸟鸣,一只大鸟由头顶上呼呼地扇着膀子,飞了过去。 柳英奇惊得呆了一呆,若非是他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鸟! 眼看着那只大鸟,像是一片白云似的,由头顶上飞了过去,柳英奇看得心内发毛。 这时就听得身后草丛内,一人哑着嗓子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是一片零乱声,间杂着人声鸟鸣,乱成一片。 柳英奇暗忖不好,莫非是那只大鸟发现了什么人,而意欲吞噬不成? 他脑子里很快地联想到田凤仪母女三人,如果说这三人碰见了方才那只扁毛畜生,必定是活不成了。 柳英奇脑子里这么一想,立时拔脚就跑,直向方才那大鸟扑落之处奔去。 他跑了百十步左右,果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影,时腾乍落,正在草丛中扑击着什么。 柳英奇一摸长剑不在,身边只有一口短刃,他拔刃在手,急向大鸟扑袭处奔去,就见那只大鸟扇动双翅,发出尖厉的鸣声,向着草丛间不时地起落,两翅所扇起来的风力,使得附近荒草,平贴贴地贴向地面。 忽然,那大鸟双翅一束,箭也似地射落而下,草丛中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柳英奇大吃一惊,这才证实了荒草中果然藏得有人,只是那叫声,绝非是女人所发出的,柳英奇救人心切,口中叱了一声:“大胆的扁毛畜生!” 他双手向外一挥,发出了两口柳叶飞刀,直向大鸟身上打去! 那只大鸟好似全神贯注在草丛中那人身上,不曾料到身旁还有别人,身方投落,柳英奇右手飞刀不偏不倚,正伤着了它右腿根上。 大鸟负痛,“呱”一声尖叫,左翼猛拍,把另一口飞刀击落一旁,天空中散下了不少的羽毛,它好似再也顾不得伤人,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斜着巨大的身子一径地向着南面飞去。 柳英奇真被这巨大的鸟吓得呆了。 那大鸟飞去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草丛中还有一人,当时几个纵身,扑了过去。 荒草内果然传出阵阵呻吟之声。 柳英奇一面分着高过人身的荒草,眼睛却在黑暗中细细地搜索着。 那人呻吟声很大,口中似乎含糊的还在说着什么。 柳英奇咳了一声道:“朋友,你受伤了么?” 那人呻吟道:“好厉害的怪鸟……我的眼睛……眼睛……” 柳英奇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了。 他猛然跃向前面,月光下,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这人非但是伤了眼睛,看过去简直是遍体鳞伤。 柳英奇再向前走了几步,更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双手捂着眼睛,像是痛极的样子,身子连连地颤抖着,口里断断续续地道: “朋友……求求你快扶我起来,我的眼睛只怕为那畜生抓瞎了……” 他一面说,一面坐起来,伸出两只染满了血的手,望空中搜索。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雷三多,原来是你!” 这人打了一个冷战,道:“你是……”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我是柳英奇,早知是你,还不如让那大鸟吃掉你算了!” 雷三多一听对方报名之后,显然大吃一惊。 他猛然跳起来,道:“花老头呢?” 柳英奇哼了一声道:“他不在这里!” 雷三多张着大嘴喘了几声,忽然哑声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会救了我……” 柳英奇目睹着他那一副凄惨的样子,内心也不禁为之恻然,此人虽多行不义,但说起来,还应是自己的师叔,此时此刻,自己对他,还真忍不下心见死不救。 雷三多双手乱摸着,嘴里咭咭怪声笑道:“小子,你在哪里……” 柳英奇向前一纵身,手中短刃,已抵在了他心窝上,道:“不许动!” 雷三多呆了一下,一只手在他刀上摸了一下,嘴角颤抖着,呐呐地道:“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小子,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师叔……” 柳英奇冷笑了一声,道:“我没有你这个师叔!” 雷三多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小子……你的娘是我的老婆……你父亲柳鹤……” 他才说了一半,已为柳英奇一拳击中脸上,仰天倒了下去! 雷三多在草里打了一个滚,气吁吁地坐起来,咧开嘴乱吐了一些唾沫,又哑笑道: “小子……你打我我就不说了么……哈……老子偏要说!” “你娘任宝玲是我的老婆……你爹柳鹤是个坏胚子……他抢了我……” 柳英奇扑过去又是一脚,雷三多又翻倒在地! 可是这老头骨头硬得很,这一刹那,那像是一个失去知觉的疯子一样,柳英奇下手越重,他反倒笑得越是大声。 只见他在草地里翻滚着,哈哈大笑,道:“我要说,我要说……你娘是我的老婆…… 她是我雷三多的老婆!哈……” 柳英奇噙着泪,脚踢拳打! 雷三多在草地里翻滚着,他仍然声嘶力竭的吼着,那种声音,听在人耳中,真令人为之毛发耸然! 柳英奇越打他,他越笑得大声,也越叫得响,柳英奇三次举起了刀,终不忍向他下毒手! 忽然雷三多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哑声笑道:“小孽种,你有种就打死我……打死你老子我!” 柳英奇目光已为泪水完全遮住了,他施出了全力,迎面一掌,直向雷三多面门上击去,后者果然不再吭声,身子一歪,咕噜倒了下来! 柳英奇喘了几口气,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去,吹在人身透体生凉。 柳英奇冷静了一下,转身看了看地上的雷三多,心想他别是已经死了吧!心中正在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却见那雷三多张开的大嘴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又喃喃地念道:“任宝玲……任宝玲……我的妻!” 柳英奇打了个冷战,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火,不禁又兴了起来。 他回身看了看,那口短刀就掉在一边。 柳英奇一把抓起了刀,杀机顿起,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杀了他……对!杀了他,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恶心我了!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声地喘息着,忽然一下坐起来,怪腔怪调地道:“小杂种……你有种杀了你老子吧……你有种没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过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结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气了!” 雷三多啧啧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没有这个种,姓柳的都他妈的是松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只觉得手上一紧,那口短刀,已为背后这人夺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闪,已飘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这个人,心中着实一怔,因为来人竟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妇女! 他先以为是田凤仪,可是田风仪比她年轻得多,而且田凤仪也不应该有这么好的身手! 他脑子立时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么?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说话时,那黑衣妇人,始终睁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注视着他! 柳英奇话说了一半,已经发觉出不对来,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妇人。纳闷地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妇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黑衣妇人好似身子晃动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总之,由轮廓上看过去,这妇人虽说年过四旬,可是风姿绰约,神采动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处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面上一红,只觉得对方妇人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似含有相当的威严,这随便的两句话,竟使得他几乎答不上来!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这女人好没来由……我又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妇人眼光向着一边发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这老头儿双目已瞎,又受有重伤,你无需杀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说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咳了几声,轻叹道:“再说,他到底是你的长辈!”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咦!你是谁?” 黑衣妇人低头又咳了几声,她好像是假借着咳嗽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情绪,又好像已经哭了,因为月光下看过去,她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声道:“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黑衣妇人镇定地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不是你的师叔吗?” 柳英奇失望地叹了一声,他本来还想由这妇人身上探出一些什么来,现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边哑声笑道:“一点不错,我是他师叔,喂!你这个娘儿们又是谁?黑天半夜里,有觉不睡,你管我们这档子事干什么?” 妇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怜!” 雷三多一声狂笑:“可怜?” 他摇着他那颗大脑袋道:“我可怜?哈……告诉你吧,可怜的是他,是这个小孽种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话,不禁勾起了伤怀,忍不住低下头落了儿滴泪,妇人见状,身子微微发出了一阵颤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诉你吧,他的娘本来是我的老婆,后来被……” 柳英奇忽然跳过去,双手用力地扼着他喉结部位,雷三多顿时说不出话来,妇人忽然跳过来,用力地拉开了柳英奇。 她口中颤抖地道:“不许你杀……他!” 柳英奇回过身子,当胸一拳,直向黑衣妇人身上击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妇人胸上,只听得“呼”一声,妇人啊唷一声,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赶快回过身来,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扎去,刀身一送,猛可里,却又为那妇人抓住了手! 耳边传过来那妇人的声音:“你不能对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挣,二人都踉跄出去好几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闲事?” 黑衣妇人冷冷地道:“不为什么……也许是你们柳家亏负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个寒颤道:“你……你说什么?” 妇人双眼微微闭上,珠串似的泪珠,自两腮上滑落而下,她轻叹了一声,道:“孩子,放过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边,忽然抓住她一只手道:“你……你是谁?” 妇人颤声道:“听我的话,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咽了一下唾沫,神情紧张地道:“你……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他用力地摇着妇人的手,只觉得妇人那双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这时近视妇人那张清水脸,对方面部轮廓,映出了一个清新的记忆,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觉出来这个妇人自己是认识的,只是记不清是在哪里、哪一种情况下结识过…… 黑衣妇人嘴唇微微颤抖着,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二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去看。 雷三多挣扎着又爬了起来,哑声道:“任宝玲,任宝玲……你就是任宝玲!” 黑衣妇人颤抖了一下,呐呐道:“谁是任……任宝玲?” 雷三多怪声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气喘吁吁的,像一只狗似的,直向着黑衣妇人身边爬过来! 黑衣妇人吓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边躲着。 雷三多张着大嘴,呼呼有声地喘着:“你就是任宝玲……你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里?在哪里……” 柳英奇身子一跄,扑通一下坐了下来! 可是他立刻又窜起来,他张惶地扑向那个黑衣妇人身边,妇人一双明亮落着眼泪的眼睛也正在凝视着他,二人互相对看着! 柳英奇只觉得全身急速地战抖着,他的双膝猛然一软,由不住跪了下来! 他猛然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妇人的身子,热泪夺眶而出。 妇人一双白皙的手,插进他的乱发之间轻轻摩挲着,珍珠般的泪珠洒落下来,一颗颗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这时才唤了一声:“妈!”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离开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妈妈。 母子天性,交织成一股暖流,他们紧紧地偎依着,俱都泣不成声。 雷三多本来近于疯狂的模样,这时反而变得冷静下来。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倾听着他们母子泣诉哭声,似乎内心也甚是激动,他不时地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张开大嘴喘气。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不要哭了!” 二人为他这一声吼,顿时吓了一跳,俱都警觉过来,雷三多张开大口,哇一声哭了。 他沙哑的喉咙,听起来真是刺耳之极。 他边哭边道:“你们有什么好伤心?可怜的是我……我这辈子为的是什么……”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扑,跌倒在地,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悲伤地叫着:“老天爷…… 老天爷,你对我太残酷了……为什么这时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见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任宝玲只是低头垂泪! 柳英奇忽然跳起来,道:“我杀了他!” 任宝玲紧紧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孩子……放过他吧,他已经疯了!” 雷三多狂笑道:“谁疯了?我疯了?哈哈……” 忽然他张开双手,飞也似地向着任宝玲扑过来,任宝玲身子一闪让开,雷三多扑了个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噜爬起来,嘶哑地叫道:“宝玲……宝玲……” 转过来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这时真是疯了! 他来回地扑着,直到最后一次扑下去,不再动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着,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任宝玲呆了一下,口中唤道:“雷……… 她忽然推开了柳英奇拦住自己的身子,向着雷三多走过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梦呓般地在说着:“宝玲……我的妻!” 任宝玲蹲在了他身边,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热泪交流,她叹了一声道:“二师兄……你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挣出了几个字:“二师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不再动了。 任宝玲慢慢伸出手来,轻轻翻过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转过来,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宝玲吓得一呆,这才看清了,原来他胸间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乱扑,无意间触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宝玲低下头,伤心地落了几滴泪。然后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间的刀拔出来,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这时脑中很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任宝玲回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声道: “孩子,你在想什么?” 柳英奇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宝玲站起来,目光望着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虽心术险诈,但是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你愿意帮妈妈一同把他埋了么?” 柳英奇怅然地点点头。 他脑中在想着雷三多昔日告诉他的那些事,莫非母亲真如他所说,本来是他的妻子? 任宝玲由身边抽出了一口刀,然后把短刀交给柳英奇,二人就动手挖坑。 东方这时己现出一线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将来临,不知觉间,他们竟在露天地里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尸身之后,天已大明,东方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忽地跳了出来! 柳英奇这时细细打量了一下母亲,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因为只从容貌上去看任宝玲,只不过是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 他痴痴地望着母亲,内心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但却又好像一句也说不出来。 任宝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尘土和露水,站起来道:“来!跟我回去,我就住在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 任宝玲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不是的,这些说起来可就长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飞鸿我已见到了,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才到这里来找你!” 柳英奇诧异道:“原来是这样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宝玲摇摇头道,“郭飞鸿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这事你还不知道?” 柳英奇一惊道:“大荒二老是……” 任宝玲道:“冻水石秀郎和病书生花明,你可听过这两个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惊,道:“花明?” 任宝玲回过身子,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柳英奇面色一变道:“啊呀!这么说起来,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任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等一下再说吧。妈,你住在哪里?” 任宝玲这时乍见爱子,似有说不出的喜悦,却又似有满腹辛酸,她低低叹了一声道: “娘心里一直盼望着有此一天,如今总算如愿以偿……”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任宝玲在前引路,她感伤地道:“娘对不起你,孩子……这多少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还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任宝玲忽然站住脚,抬头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贤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宝玲这时登上了一道山径,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宝玲笑了笑,道:“我暂时就住在这里!这些年以来娘孤独惯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惯!你看娘这个地方可好?” 柳英奇顺其手指处看过去,只见草舍四周围有竹篱笆,院子里似开满了各色的鲜花,的确很美。 任宝玲这时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只大白鸟自岭上振翅飞而下,柳英奇大吃一惊道: “妈!快闪开,这畜生又来了!” 说时扬手,发出了一口飞刀! 飞刀一出手,那只大白鸟右翅一张,已把迎面来的飞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跃起,身边似听得母亲娇叱之声,眼看着当空那只大白鸟双翅一束,竟然落了下来! 柳英奇心忧母亲,大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来,出乎他意料之外,却见母亲正伸出一只洁白的手,在那大鸟身上摸着! 柳英奇顿时呆住了,任宝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这是娘所养的……你放心,它是不会伤你的!” 说时,那大白鸟不住地用颈上长毛在她身上擦着,柳英奇惊疑参半地走过来,那大鸟却偏头看着他。 任宝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对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丛中奔走时,遇见了一只大鸟,可能就是它……孩儿不知是母亲所豢养,曾用飞刀伤了它……” 宝玲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所伤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只!”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养了几只?” 任宝玲点头道:“两只,这两只大鹫,乃是雷火真人在我离开时送我的,真人座下这两只大鹫,追随他已有数十年之久,周身羽毛,已非寻常刀剑所能伤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会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任宝玲叹了一声,道:“原来雷三多的双眼,是被我那只二白所伤的……这样说起来,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说罢强作笑容道:“来,我们进去吧!” 她用手在那只大鹫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鹫短鸣了一声,蓦然展翼,一片云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向后岭飘然落去。 柳英奇抬头看着它,奇怪的道:“它怎么飞到后面去了?” 任宝玲道:“这类异禽,不食人间烟火已久,我又恐怕养它们在家中不方便,所以听凭它们自由选择在附近林中栖息,它们与我多年相处,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唤它们也很方便!” 说话时二人已来到了草舍门前,任宝玲推开了竹篱笆门,来到院内,柳英奇立时感到一阵扑面的花香,只见眼前百花盛开,虽非深宅大院,但是却别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发地显出一派安宁别致。 任宝玲这时已开了堂屋的门,让柳英奇进屋,屋内设置十分朴素,有几张木椅,另有一个用来坐息的蒲团! 柳英奇坐了下来,他内心真有千言万语想在母亲面前吐诉一番,可是这时,见着了她,面对着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他只是愕愕地注视着她。 任宝玲长叹一声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妈妈和爸爸还有雷三多……这三个人,当年是一段什么关系是吧?”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应该再让母亲去想那一段伤心的往事,当时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该休息了!” 任宝玲摇头笑道:“我还不累,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虽然你知道以后,也许不谅解我和你父亲,可是我却不能瞒着你!” 她为儿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双手接过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可是任宝玲一双眼睛里的光采,却是异乎常人的镇定! 她冷冷一笑,看着柳英奇道:“镇静些,孩子,你父母并没有作什么坏事,也不会使你感到羞耻而见不得人的!” 柳英奇点点头,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加深母亲内心的感伤,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听母亲的解释,而内心早已接纳了母亲的慈爱,在这见面的一霎那间,他早已忘记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宝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泪痕,长叹了一声道:“你父柳鹤和雷三多都已经死了,我说出这段故事,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了。唉!这件事在我内心关了许多年了,这些年以来,我每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均有如刀扎一般,虽然这件事一直在人们心中认为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父亲都没有作错什么!”
第十三章 玉女柔情 那是二十多年前…… 大雪天,在院子里练了一趟功夫,任宝玲一张脸,冻得红通通的,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嘴里喘出的气,像雾似的。 她回到廊子里,扭腰,伸腿,活动着身上的筋骨,她——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腰,柳眉杏眼,确是不可常见的一个美人胚子。 轩窗之内,云中客雷昆目视着她,嘴角带出一丝微笑,他轻轻换下了盆景内天竺花的叶子,一抖手把这片叶子打出手,直向宝玲脑后打去! 任宝玲倏地转身,分二指轻轻一夹,已把飞来的那片树叶夹在指缝之间,她眼睛一瞟,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玉齿,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师父,吓了我一大跳。” 云中客雷昆哈哈笑声出来,看着这位得意的女弟子,频频点头笑道:“小玲子,你过来!” 宝玲巧笑万分地走过来,道:“师父有事么?” “小玲子,你跟师父几年了?” “这……”宝玲偏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快八年了吧?咦!师父,你老人家问这个干什么呀?” “哈哈……”雷老头抽了一口旱烟,走到廊子里,“不干什么,小玲子,你今年十几了?” 宝玲面上一红,有几分害羞地道:“我十七了……” 雷昆点点头,喷出一口烟,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缝。 “师父问这个干什么?” “小玲子,我是在想……哈哈,你大概也该找个婆家了!” 宝玲大吃了一惊,呆了一呆,面上一红,背过了身子,哼道:“师父我不来啦!” 雷昆笑嘻嘻地移步到她眼前,小声道:“怎么,你还害臊?当初你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再三地托嘱我,要为你办成一桩亲事,可是这些年,我只是忙着教你练武,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宝玲双目一红,低头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了!” “咦?”雷昆呆了一呆,道:“你不高兴?” 宝玲勉强忍着落下的泪,转过身看着师父,十分委屈地道:“我知道师父嫌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麻烦你老人家……” 雷昆呵呵一笑,打断她的话道:“瞎说八道,师父几曾嫌过你了,你就是住一辈子,我也不烦呀!再说……我也不再多说了,反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不妨想一想,我这几天听你的回答好不好?” 宝玲低下头,姗姗地走出了廊子。 她迈步在积满了白雪的院子里,脚尖踢着棉花般的积雪,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走过了月亮洞门,洞门旁边,立着一个大雪人,那是她和师兄柳鹤昨天堆起来的。 一想到柳鹤,她禁不住鼻子发酸,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的年岁,修长的身躯,一对明亮的眸子,他英俊潇洒,举止豪迈,尤其是对于女孩子,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儿,真令人可爱。 任宝玲忽然心中一动,忖道:“也许师父要给我做媒,就是他也不一定。” 摇摇头“不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是自幼被师父所收养长大的,他家无恒产,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能谈到成家娶妻呢? 宝玲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冷了。 如果自己不能嫁给柳鹤,那又嫁给谁呢?就算嫁给皇帝也快乐不了。 在雪人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上却落下一只手。 任宝玲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子,由不住脸上一阵红,说曹操,曹操就到,柳鹤来了。 这个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爽甜的笑容,他那开阔的上额,疏朗的眉,洁白的牙齿…… 这小伙子,好像天塌了也吓不住他! “师妹!”柳鹤笑道,“后院里的那棵老梅开花了,我正要找你去看看,走!” 他伸手就去拉宝玲,任宝玲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子来“人家都烦死了。谁有工夫去看花呀!” 柳鹤道:“咦!你怎么啦?不高兴?” 宝玲点点头,柳鹤一愕,问“为什么?” 任宝玲倏地转过了身子,推了他一把,哼道:“你讨厌!谁要理你。” 柳鹤蓦地一呆,任宝玲却顺着石板小道去了。 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柳鹤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讨厌我……好吧!” 他慢慢转过身子来,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大了。 冷夜,柳鹤由梦中醒过来,窗户纸上白光耀眼,他知道雪又下大了。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下床,在火盆里加上一块炭,正要转身上床,窗户“吱”一声开了。 柳鹤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个影子是他所熟悉的。 他呆了一下,低声道:“小玲……” 那个影子已扑到了他怀里,她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子,紧挨着他结实的胴体。 “大师哥……我……我……” 柳鹤吓了一跳,他赶忙过去把窗户关上,匆匆穿好了衣服,把灯光拨亮了一些,任宝玲双颊红晕地看着他,脸上带有几道泪痕。 柳鹤呐呐道:“小玲,你好大的胆,半夜三更,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要是被师父知道,那还得了!” 宝玲默默地摇摇头,冷笑道:“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 柳鹤点点头,坚决地道:“什么话?” 宝玲双眼射出了荡人的情焰,痴痴地道:“我要知道,你以前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什么话?” “什么话?你倒是忘了,我问你,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随便地敷衍我?” 柳鹤怔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宝玲道:“我要你说嘛!” 柳鹤叹了一声道:“当然是真的……… 他还要说,宝玲已接口道:“好,那你现在就带我走!” 柳鹤怔了一下道:“现在就走?为……为什么?” 宝玲呶着嘴,冷冷地道:“不为什么!” 柳鹤一把抓住她的膀子,正经地道:“小玲,你可不能胡闹,师父待我不错,就是要走,也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岂能不告而别?” 宝玲蓦地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柳鹤吃惊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话声方落,宝玲已伏在他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发愣。 宝玲哭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道:“柳师哥……师父说要给我做媒,把我……” 柳鹤摹地一惊,呐呐道:“什么……” 宝玲抽蓄着道:“我们好了这么久,我怎么再能嫁给外人,要是不走可又能怎么办?” 柳鹤怅怅的道:“师父什么时候说的?” 宝玲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道:“今天下午……” 柳鹤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下午不高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宝玲皱了一下眉,道:“人家心里烦死了,师哥,你看怎么办?” 柳鹤想了想,淡淡一笑道:“小玲,这件事你先沉住气,等我明天探探师父的口风看看,师父过去知道我喜欢你,大概不会把你嫁给外人!” 宝玲脸上一红,轻啐道:“去你的,谁要嫁给你!” 她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眉梢眼角,却带出无比的喜悦,柳鹤轻轻一拉,遂以入怀。 二人亲热了一阵,室外正有人在打绑子,一连三响,柳鹤一惊,他推开宝玲道: “你要回去了……” 任宝玲秀发蓬松,春意盎然,点着头,她向着窗前走了几步,又慢慢回过身来。 柳鹤面红心热,也有些情不自禁。 他上前一步,呐呐道:“小玲……” 宝玲轻轻地嗯了一声,粉颈微红,慢慢低下了头。柳鹤猛然上前拉住她一双手,道: “你就……留下睡在这里吧!” 宝玲头低得更低了,她轻轻扭了一下身子,两腮通红地道:“那怎么……行呢?” 可是她身子却由不住,随着柳鹤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不……不可以……”宝玲轻轻地用拳头打着柳鹤的背,她眼睛里充满了泪,可是却又有一种甘心奉献的喜悦之情。 她向窗户瞟了一眼:“窗户……还没关……不……我还是走吧!” 柳鹤满面赤红,气喘喘地道:“不……我绝不放你。”他站起来,把窗户关好,再回头“噗”一口吹灭了灯。 白雪映着室内床上的任宝玲,那双痴情的眸子,那种近乎气极的可怜春情,她似乎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没有勇气去拒绝,她也不想去拒绝。 柳鹤一步步地向她走近——这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这一刹那已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只狼,一只虎,可怜的任宝玲,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去正面接触柳鹤那一对眼睛。 她如醉如痴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哥,我求求你,求求……” 柳鹤一双火热的嘴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眉上、鼻子,最后,紧紧吻上她的嘴!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在呼呼地刮着,山上的饿狼,一声声地嚎叫着。 窗内,春情如火,落英纷纷。 两个年轻人,背师作下了不应该做的一件荒唐事。 一根细竹枝,为雪压得沉不住劲儿,“嚓”一声拆断下来。 任宝玲猛地坐起身来。 窗户纸上有一线白光,很白。 两只麻雀,在窗台上嚓嚓地叫着,任宝玲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禁不住两腮如火,打了个寒颤,天!竟然一丝不挂。 她身边的柳鹤,一只手放在被外,他那甜美的俊脸,结实的臂膀。 宝玲已经流出的泪,又勉强地收了回去。 她慌不迭地穿上衣服,动作中,柳鹤蓦地睁开了眼睛,他慌张地坐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都是你……” 宝玲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鹤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呆了呆,才慌张地下床,匆匆穿好了衣裳,宝玲也整理好衣裙。 她慢慢地走到柳鹤身前,粉颈低垂道:“师哥……你也不要怕……我反正是你的人了,只要你……” 柳鹤叹了一声道:“任它海枯石烂,我对你的情谊此生不变。你放心!” 宝玲落下了两行泪,却带笑道:“好了,有你这两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师哥,我走啦!” 柳鹤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四只痴情的眸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宝玲报以深情甜美的一笑。 她撤了一下秀发,悄悄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凛冽的寒风袭进来,使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这时不过天方微明,院子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任宝玲轻轻纵身,飘落院中。 她在深有半尺的雪面上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一径地向自己房内行去。 ※ ※ ※ 云中客雷昆乃是当地极负盛名的老武师,早年开山立舵,广收弟子,成名江湖的颇不乏人,如今退隐江湖,身边只有四个尚未出师门的弟子。 这四个人是蓝和、柳鹤、雷三多、任宝玲,雷三多是雷昆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独于。 说来也很奇怪,以雷昆之俊秀,所生的这个儿子,却是奇丑无比,叫人实在是不敢恭维,非但是身高不及四尺,而且生就得头大如斗,乱发如猬,眼如铜铃。 雷昆对于这个儿子,却是娇宠备至,正因为他其貌不扬,遭人轻视,所以他也就更加的疼爱。此子八岁进学,启蒙之后,一直是由雷昆亲自传授文武,始终不离雷昆左右。 雷三多幼受庭训,倒也规矩,人也聪明,雷昆满以为此子可以继承自己一身绝学,却未料到,就在他退隐的前一年,也就是雷三多满十五岁的那一年,闹了一件事,使得雷昆对于这个儿子灰心透了。 原来雷昆众门徒,均是男的,只有两个女的,这两个女弟子一名舒倩萍,一个就是现在的任宝玲。 舒倩萍较雷三多大了五岁,而任宝玲却比雷三多小三岁,雷三多十五岁的时候,舒倩萍已是双十年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任宝玲却不过是十二岁的一个小黄毛丫头。 雷三多开始对异性发生兴趣的动向,也就是发生在他那位师姐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十岁投师,由于雷三多早年丧母,家中缺少女眷,事实上照顾雷三多的任务,也就落在了这位天真小姑娘舒倩萍的身上。 舒倩萍服侍他穿衣洗脸,吃饭睡觉,一直到雷三多十三四岁,舒倩萍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竟然还未能免除这些工作。 雷三多对于这位师姐,自幼相亲,同寝同食,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直到有一次,雷三多大胆地进犯了这位师姐,雷昆才发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他才迫令儿子移居别室。 可是雷三多对于舒倩萍淫念一生,不能自己。 他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一身武功得自父授,比舒倩萍更不知高上多少。 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雷三多色令智昏,胆大包天地潜入到舒倩萍的房间里,他用点穴手法,使得舒倩萍周身麻软,动弹不得,然后如愿以偿地发泄了兽欲。 事后,舒倩萍伤心不禁,留书一封,痛诉雷三多罪行,就勇敢地自杀了。 这件事,虽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知道的人却不多,仅仅只有雷氏父子二人。 雷昆虽是万分震怒,但是却不忍心把这个雷家唯一的后代毙之掌下,诸同门只知道舒倩萍死了,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却是无人知道。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雷昆才恍然大悟,对于这个儿子有了新的估价,他不敢再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传授给他,而且专门盖了一座楼房——“养心楼”,把雷三多关了进去。 自此以后,雷三多除了练功吃饭以外,就像一个大姑娘一样,整天不下绣楼一步。 这样关了三年,雷三多看过去像是老实多了,可是雷昆心里却又害怕了,生怕把这个儿子关病了,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自由。 自此以后,雷昆就暗中留下心,要为这儿子说一个媳妇儿! 雷三多别看自己人头不济,可是眼光却是高得出奇,一般的大姑娘,他居然是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雷昆托人说了几头媒,都被他回绝了。 如此一来,婚事可就愈发地棘手了。 舒倩萍虽然死了,另一个女弟子——任宝玲,却是一天天地长成人,她那亭亭玉立的风姿,可人的画盘儿,比之当年舒倩萍,尤有过之! 雷三多对他爸爸说,你一定要我结婚,我是非师妹不娶。 雷老头顿时一呆,才知道原来儿子是看中了任宝玲,在他脑子里,任宝玲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事实上任宝玲也不小了。 他对儿子冷笑:“哼!你这小于,癫蛤模想吃天鹅肉,简直是作梦。” 儿子回答得好:“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你也省点事,别再托三托四了!” 雷昆嘴里是这么说,可是心里由那一天开始,却暗中对任宝玲留下了心,这也就是昨天雷昆为什么会忽然对任宝玲说那句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任宝玲悄悄地关上了窗。 她扶在门框上笑了一阵,内心像是倒了个五味瓶儿一般,酸甜苦辣,各味兼具! “小师妹!”暗影中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上哪去了?” 一个黑影子,由对面屋檐下掣电似地闪过来。 任宝玲大吃一惊,吓得面色惨变,那人已来到门前,站定了身子,宝玲细看了一下来人,更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颤声道:“雷……雷师哥……是你呀!” 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头鸡眼,乱发如猬的矮胖少年,这人正是云中客雷昆的那个独子雷三多。 他眸子闪闪有神地看着任宝玲,嘿嘿低笑道:“小师妹,你上哪里去了?” 任宝玲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上哪去,不过到后山走了一趟……” 雷三多迈步入室微微笑道:“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到后山去了一夜?” 宝玲咬了一下牙,勉强镇定道:“师哥找我有事没有,天还没亮呢!” 雷三多走过去,把几上的豆油灯慢慢拨亮,回过身来,皱着两道浓眉道:“我心里闷,一夜也睡不着,想找师妹你来聊天!” 宝玲咽了一下唾沫,试探着问道:“雷师哥你来了有多久了?” 雷三多道:“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师妹,你上哪去了?” 宝玲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地道:“我也是一样,既然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到外头走走,想不到才出去,你就来了。师哥请坐!” 雷三多一双精光四射的睛子注视着她道:“师妹,我曾看了你的床,你的被子还没有打开,怎么说睡不着?” 任宝玲心中一动,当下冷冷地道:“师哥你太多心了,我没有睡觉,还能上哪去?” 说罢,把身子向一边一转,假装生气的样子,雷三多立时赔笑道:“师妹不要生气,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中了别人的道儿……要知道,这地方坏人多得是!” 宝玲冷冷一笑道:“什么坏人敢上我们的摩云岭上来撒野,他活得不耐烦了!” 雷三多打量着宝玲的清艳,不由大为动心,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宝玲肩上拍了一下道:“师妹……” 宝玲蓦地转过身子,杏眼圆睁,雷三多吃了一惊,任宝玲后退了几步,勉强收剑了怒气道:“雷师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可以回去了,要是被师父和别人看见,可不大好看!” 雷三多没有想到这位师妹如此性情,大是感到意外,他呆了一下,耸肩一笑,道: “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柳师兄……” 任宝玲一惊道:“你……” 雷三多冷冷地道:“小师妹,你应该想明白一点,自从你来到了摩云岭以后,我父子待你不错……师妹,你明白不明白?” 宝玲眼中噙着泪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和柳师哥之间,可没有什么……” 雷三多怪笑道:“那是最好,师妹,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宝玲摇摇头,气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雷三多冷冷一笑道:“你会明白的,莫非这些年以来,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雷三多嘿嘿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美的一个!” 任宝玲目光里充满了怒火,忿忿地看着雷三多,道:“够了,够了!请你出去吧!” 雷三多顿了顿,浅浅笑道:“师妹心里只要明白就好了,不要到时候说不知道!” 任宝玲柳眉一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雷师哥,如果没有事,你可以走了!” 雷三多点点头道:“我是要走了!” 他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任宝玲忍不住伏在墙上痛哭了起来。 现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师父说要为自己作媒的事,竟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雷三多,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果真要是如此,那该怎么办?如果这句话,真由师父嘴里说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须知任宝玲自幼父母双亡,由雷昆扶养长大,名誉上虽是师父,实际上像她父亲一样,事故无大小,全由雷昆做主,当然这件终身大事,也一定要雷昆通过才行。 任宝玲想到了这些,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气闷,她悄悄带上了门,猛然腾身,窜上了房檐,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鹤。 可是她身子方向房檐上一落,却看见两条疾快的白色影子,扑上了当中的小楼。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立刻使任宝玲大吃一惊。 她立刻就断定出,来者是两个不速之客,因为这摩云岭上本来就少有人家,而云中客雷昆落居的“摘星崖”更是不许旁人越雷池一步,那么这两个白衣人又是什么人? 任宝玲心中一动,顿时打消了方才的心意,她悄悄地又回到了房内,由墙上摘下了宝剑,再次窜身而出。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亮前,寒气锐不可当,任宝玲被冷风一吹,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她悄悄蹲下了身子,在一棵堆满了白雪的树后面,向前面注视着。 忽然一个人,伸手在肩上拍了一下,任宝玲大吃了一惊,猛然回身,道:“你……” 那人蹲下来道:“师妹是我!” 任宝玲这才看出来人竟是柳鹤,又喜又惊,未及开言柳鹤却用手捂唇,轻轻地“嘘” 了一声,道:“小声!” 任宝玲点点头道:“有人来了!” 柳鹤轻轻一招她道:“你跟我来!” 宝玲站起来,跟着他绕向前院。 二人方自步出一个月亮洞门,立时就看见人影一晃,一条白影由院墙上飘身而下,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衣,在白雪的映衬下,错非有很好的目力,真是不易看出来。 柳鹤一拉宝玲,二人同时向墙边一靠。 只见那白衣人落地后长身,现出一张狒狒似的面孔,两唇突出,塌鼻细目,确实是丑到了家。 这人左右看了一眼,忽地转身向空中招了招手,当空白影一闪,又有一条白影子,唰一声落下来。 后来的这个人,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身材较先前那人为高,二十七八的年岁,背后背着一口厚背鬼头刀,双瞳之内精光闪闪,这个人看过去,较先前那个人魁梧多了。 两个白衣人会合在一起,彼此打了一个手式,先前来人就用手向前面指了指,后者冷冷一笑,点头会意。 这种情形看在柳,任二人眼中,都不禁大为惊异。 因为这地方,正是师父云中客雷昆昔日坐息住所,这两个人真可谓胆大包天。 后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右手向背后的刀柄上用力一压,左手就势一托,已把一口白光闪闪的鬼头刀撤在了手中。 暗中的柳、任二人一看这里,心中俱都由不住吃了一惊,盖因那一个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有异于一般常人,柳、任二人一看那人撤刀的动作,竟然没有带出些微的声音,顿时都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人,必是一个精于武功的高手。 先前来的那个白衣人,这时也自肩后撤出一柄“子午鸳鸯钺”,雪亮的刃锋,闪闪有光。 二人兵刃一撤出手,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双双向着两边壁上一贴。 风门霍地大开,云中客雷昆闪身而出。 这老头儿虽说是如此一大把年岁了,可是看过去依然是精神十分抖擞,他双目奕奕有神,面上神色不怒而威。 他大步走出亭阶,来到院内,站定了身子,西北风把他身上那一袭黑色的披风,吹得猎猎起舞,一绺山羊胡子,也飘向一边。 两个白衣人神色显得很紧张,也许他们以为雷昆还没有发现他们,所以俱都没有现出身来。 可是事实上雷昆已有所发现,他站好身子后,嘿嘿一阵低笑,开口道:“两位小朋友,请出来吧,老夫在里面已经看见你们了。” 二白衣人被他出言一点,无法再隐藏住身子,双双闪身而出。 那狒面少年上前盘臂鞠躬,冷冷地道:“雷老前辈,弟子冒昧造访,尚请原谅!” 他身后那位紫黑脸膛的青年,也硬着头皮,抱拳一躬,退后一旁,一言不发! 雷昆向二人面上看了几眼,呵呵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雪山四魔中的老三老四,人面狒马亮和金罗汉吴大楚。久违,久违!” 二人面上都带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金罗汉吴大楚上前一步,刀交左手抱拳朗声说道:“雷老前辈,江南一会,至今匆匆数年,这几年,我们找你老人家找得好苦!” 雷昆微微点头,神态冷淡地道:“吴老三,我雷某人处世为人,一向是留有几分厚道,怎么,江南道上那件事,雷某还有什么开罪之处不成?” 金罗汉吴大楚,仰头狂笑了一声,目射凶光道:“雷老前辈好说,开罪是谈不上,不过江二哥死了,却是事实,为此我们兄弟才不远千里冒味造访!” 人面狒也冷冷一笑道:“雷老前辈好厉害的金刚指力,江二哥的伤势在一月之后才发作出来,嘿嘿……”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江兄死……死了?” 吴大楚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足为奇,在你老人家手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我们是生死结拜兄弟,却是不能置之度外!所以……” 说到这里,吴大楚发出了一阵笑声,面色十分狰狞,他紧了一下手中刀,冷然道: “我兄弟虽然明知武功不济,却也不得不现这个丑!” 人面狒马亮森森一笑道:“雷老前辈不如把我们兄弟一齐解决了好。” 二人说话时,采左右姿态,把雷昆夹在当中,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云中客雷昆见状森森笑道:“这话确实令人好笑了,想当年贤昆仲明明是全师而退,如今却诬指江兄是雷某所杀,这件事我不能承认!” 人面狒哈哈一笑道:“雷老头,今日我兄弟来此,并非是要你承认这伴事,而是要替我那二拜兄向你索命来的!” 他一晃手中鸳鸯钺,目视吴大楚道:“三哥,我们还等什么?” 云中客雷昆陡然身子一晃,快似疾风般已扑到了马亮跟前,狂笑道:“小兄弟,你要跟老头子动手,大概还差点吧!” 说话之间,他已用“摩云双手”快似电光地已然抓住了马亮鸳鸯钺把柄,马亮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先下手力强,想闪避都来不及。 雷昆右手顺着鸳鸯钺杆向外一递,口中叱道:“小兄弟,你放手吧!” 马亮若是强撑不放,在雷昆这种掌力之下,他这只右手就别想再要了。 二人动作,看过去是极快了,绝不容第三者插手其间,一时间,云中客长须飘飘,面现微笑,手中却已多了一柄寒光刺目的鸳鸯钺。 另一面的人面狒马亮这时看过去,简直是羞愧难当,一时脸色已变成了猪肝颜色,他几乎都没看清楚,云中客雷昆是怎么从自己手中把兵刃夺出去的,当着拜兄吴大楚的面,可是实在有些下不了台。 当时他一声怒叱,就要扑过去与雷昆拼命,雷昆双目一瞪道:“且慢!” 马亮倒真被他这一声喝叱给吓住了,顿时退后了一步,呆立不语。 云中客雷昆微微一笑道:“马亮,方才你已经看见了凭你那两手要想与我为敌,只怕还差点事!” 他眸子又向着一边的吴大楚扫了一扫,冷笑一声道:“吴老弟,你那一身武功,固然是高明,可是当年老头也已领教过了,我们彼此心里有数……” 雷昆低笑了一声,才又接下去道:“雷某想,就凭贤昆仲二人,就能要了我老头子这条命去?” 二人俱都神色一变,彼此对看了一眼。 云中客雷昆这时左手缓缓探出,拉动颈上的披风领带,把一领玄黑色的披风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大寒天,这老头儿不过只穿着一套宽腿大袖的马蹄褂,看过去丝毫也不觉得寒冷、畏缩。 接着他迈了几步,身子侧转过,目光聚集在正前一排翠竹之上,哈哈一笑,朗声道: “蓝老大,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既承大驾来到我这摘星崖,藏藏躲躲岂不是有失体面!” 他话声方落,竹丛中果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紧接着那一排数千棵竹子,一齐簌簌地摇动了起来,其上雪落了一地,一个人用沙哑的嗓音,高声道:“姓雷的,真有你的!” 一根竹子忽地弯过来,蓦地向外一弹,嗖一声,人影像弹丸般地射了出去,快同电闪星驰,却又是异常的轻飘地落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了雷昆身前丈许左右。 这人蓦地现身,暗中窥视的柳鹤和任宝玲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要不是师父一语道破,自己二人尚还不知道附近还藏有一人。 他二人一打量这个人,心中更不禁吓了一跳,若非他们很注意地看,真以为对方是落了满头的雪,原来整个的头发全都白了,非但是白赛雪,而且全都披散下来,与肩一般平齐,看过去真还以为他是个女的,可是他脸上却生着一圈绺腮胡子,也是白白的,看过去令人吃惊,简直像个人猿。 这人身材极高,立在当地,比雷昆整整地高出一个头去,他也是同先前二人一样,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其长度几乎拖在了地面。 云中客雷昆面对着这个人,显然已不似先前之镇定,他脸上带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双手抱了一下拳道:“想不到发誓不下雪山一步的猿公公也来了,真正是太失礼了!” 白发白须的老人呵呵一笑,他开嘴笑的时候,可以看出来满嘴的牙都掉光了。 这老头儿十分托大地拱了一下手道:“雷昆,你意思是说我老头子一辈子不能下雪山吗?” 雷昆冷冷一笑道:“岂敢,不过当年在下好像曾听说老哥你巴山之败后,曾经向武林说过毕生不下雪山之话,也许是在下听错了!” 猿公呵呵一笑,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有这件事,老夫在三十年前,确曾发下这种豪语,可是如今老了!” 他仰天又干笑了几声,接下去道:“人一老,有时也就有些倚老卖老,三十年我老人家在雪山上也实在熬够了,也该下来溜溜腿了!” 他用手一指马亮和吴大楚,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老气横秋地道:“再说这群猴崽子整天价地闹事,我老头子哪能省下这颗心呀!” 说到此,又怪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划破了沉穆的空气,震得每个人耳朵发麻,而且也都能意会到这猿公隐隐包含在笑声内的杀机敌意。 云中客雷昆见猿公一现身之后,他脸上已消失了先前的那种锐气,猿公说完话后,雷昆勉强地笑道:“猿老哥,听你老的口气,莫非在下有什么冒犯不成?” 猿公偏着头听完后,想了想,才点头道:“冒犯倒也没有,不过俗语说得好,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雷昆,小徒儿就是作了天大的坏事,有我这个师父活着,我还不希望别人动手来管他,你雷昆顺手打了他,也还罢了,却是万万不该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嘿嘿……我老头子要是再装聋作哑,那可就不像话了!” 雷昆哈哈笑道:“阁下何以见得令徒江兄是丧命在雷某之手?” 猿公嘴里还在嚼着一枚冰果,这时向他碎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江老二死了以后,老夫曾经检查过他身上的伤痕,他是被人以金刚指点伤心脉,因此丧命的!” 雷昆冷笑道:“天下擅施金刚指的又岂只有雷某一人?” 猿公嘿嘿一笑,哑声道:“不错,可是却也不太多,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可是江老二他有我老头子亲自传授的混元外功,能够以一指之力,打破他身外真力的,却只有一门独特的功力。” 雷昆面色一变,呐呐道:“什么……功力?” “三指神灯!” “三指神灯?” “不错,这门功夫,普天之下会的人不过三人,足下就是其中之一” 雷昆干笑一声道:“其他二人又是谁,他们就没有嫌疑了不成?” 猿公双瞳内凶芒暴射,他鼻中哼了一声道:“也罢,我说出来也好叫你心服口眼。 雷昆!老夫来此之前先已去拜访过其他二人,那二人一名火指魏炳方,一名南指尚和阳,他二人都与此事毫无瓜葛,自然只有你一人了!” 雷昆被逼问到此地步,显然已无言以对,他不禁有些苦恼,冷冷一笑道:“此事就算是我干的,也是令徒咎由自取,怎能怪得我来?” 猿公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办。” 雷昆倏地后退一步,强压忿怒道:“猿公,此事在下实在不欲扩大,再说当年事,也实在是你那徒弟不对,在下虽下手过分,也是基于一时之义!” 他睁大了一双眼,看着眼前的白发老人,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是事后才知道,雪山四魔原来是你的门下,心中也是后悔得很!” 猿公狞笑一声道:“他死了,也算他罪有应得,死在你的手中说出去也不丢人,不过我这作师父的可也不能装聋作哑!” 说到此,他后退了几步,冷笑道:“方才马老四自不量力,丢了大人,我这师父也跟着丢人,我看吴老四也用不着再现眼了,这样吧!”他举了一下双手,肥大的袖管滑落而下,露出一双白瘦的枯臂,和一双棋盘大手。 猿公一双眸子这时却睁大了许多,狂笑一声接下去道:“我们就在此速战速决,以二十招定输赢,如果二十招之内,双方不分输赢,我老人家转头就走,否则的话,你我双方也就认了命,如何?” 雷昆在他说话时,早已暗提真力。 他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倒也不亢不卑,双手一抱,冷冷道:“一言为定。请!” 猿公右足向前一滑,猛地定住了身子,高声唤道:“大的!” 金罗汉高叫了声:“有!” 猿公冷冷一笑,道:“高声报招,不得有错。” 吴大楚又答应了一声:“是!” 猿公嘻嘻一笑,向雷昆道:“雷老兄,请你也派一名弟子如何?” 雷昆冷冷笑道:“不必了,何苦扰他们清睡?” 猿公哈哈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猛然转过身来,眼光看着洞门外,朗笑道:“门外的小朋友,请出来如何?” 雷昆怔了一下,面上一红道:“什么人?” 柳鹤看了一眼宝玲,低声道:“他发现我们了,你先出去,我自有道理。” 任宝玲只得点点头,无可奈何地现身而出。 她一连两个纵身,扑到了师父身前,垂首道:“请师父原谅弟子失礼!” 雷昆冷冷地笑道:“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先见过这位谢老前辈,谢长空!” 任宝玲转身面向猿公行了一礼,退立一边。 猿公打量着任宝玲,点点头道:“姑娘,老夫与令师此刻以二十招分输赢,就请姑娘在一边与小徒督战报招,可懂得?” 任宝玲看了师父一眼,再看猿公,抱拳道:“遵命!” 她身子一拧,飘落在一块假山石上,吴大楚这时翻身,落在另一块石上,二人遥相对望,只空出了当中的场面以供二人动手。 猿公谢长空双手一撩,把长可没地的白衣缠在腰际,目注着正面的雷昆,哑笑一声道:“二十招内生死不计,只是手底下千万不要留情!” 雷昆答了一声,道:“遵命!” 他忽然向前一迈步,右手二指向着猿公谢长空肩上按下来。 谢长空纹丝不动,目光注定在对方二指之上。 雷昆才递出了一半,却化指为掌,一掌向猿公胸上疾拍而下。 谢长空一声怪笑,棋盘大手轻率地迎上去,“叭”一声,二人合击了一掌,旁侧的吴大楚和任宝玲同时开口道:“第一招!” 两个老人,一击之后,快同电闪般地又分了开来。 他二人俱是同样的姿式,各自向对方身后一袭,相互交换了一个位置,快速的手法,即刻展了开来,瞬息之间,已交换了六七招! 雪地里,二老起伏进退,快若游龙。 忽然,二人之中猿公一声厉叱,身子迅速地飘开一旁,雷昆交接着双掌,跟踪而上。 猿公谢长空上胸向前一伏,陡地一个倒转,棋盘大手双双向雷昆面上抓去。 这一式施展得快到极点,雷昆和对方咫尺距离,要想逃过这一招,实在是难比登天,谢长空这一手功夫名叫“倒托金盘”,五指箕开,分夺对方五官,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尤其厉害的,他五指尚还未到,而指尖上所发出来的凌厉指力,已使得雷昆有所感触。 他心中一慌,暗自道了声:“险哉!” 猛可里,斜刺间,“哧”的一股劲风,三片竹叶作“品”字形,直向猿公谢长空面门打到。 千钩一发之间,常常是生死的抉择。 猿公稳操胜算的一招得意手法,想不到成功在望,却会生此意外枝叶,无可奈何之下,自是先顾眼前要紧。 他猛提一口罡气,“噗”吹了出去,当空三片竹叶,虽是其快如箭,可是吃猿公内力一次,却由不住一齐转过身来,向斜上方飞出去。 虽只是这么暂短的一瞬之间,现场的情形却有了极大的转变,云中客雷昆已然转危为安,身子微晃,已闪至一边。 一旁的“人面狒”马亮怒叱了一声:“什么人?” 他身子陡然腾扑而起,直向竹叶来处纵去,可是他身子扑到了竹丛前,却是空无一人。 这时场内的二老,也都一齐住手。 猿公呵呵一阵怪笑,目射精光,望着两旁男女弟子,道:“多少招了?” 吴大楚道:“十九招!” 任宝玲道:“二十招。” 猿公嘿嘿一笑,看着任宝玲点头道:“不错,是二十招。” 他又望着吴大楚,森森地一笑道:“大楚,是你代师父不服气,少算一招可是?” 吴大楚一时瞠目结舌,作声不得。 猿公冷冷地道:“胜负输赢是另一回事,作人最重要是诚实,你要记住!” 猿公谢长空这才转对一旁竹林内冷冷笑道:“是哪位朋友这么照顾我老头子,请出来一见如何?” 话声一落,却听得背后洞门边有人高叱道:“遵命!” 众人全是一惊,一齐转过身来,因为以猿公谢长空之警觉,竟然判错了来人的方向,来人显然非易与之流,是可以见知。 大家的眼光集聚来人时,所出现的,不过是一个年方二十五六的青衣少年——柳鹤。 云中客雷昆面色一沉,道:“是你?” 任宝玲也惊喜地叫了一声:“柳师哥!” 柳鹤一直走到了雷昆身边,垂下头来道:“师父,请原谅弟子的莽撞多事!” 雷昆这一霎,对于这个弟子真是不胜感愧,他叹息了一声,酸楚地道:“好孩子…… 你救了师父,只怕害了你自己。” 柳鹤剑眉一挑,道:“师父放心,弟子受师所诲,就是为你老人家捐弃了这条生命也无以为憾。” “好!” 一旁的猿公谢长空狂笑一声道:“倒看不出雷老头你竟然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他一双眸子,看着柳鹤,口中呐呐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柳鹤抱拳昂然道:“柳鹤!” 谢长空点点头道:“柳鹤,你莫非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别人插手多事,更恨暗箭伤人的小人,你师父说得不错,你虽暂时救了令师一命,只怕你自己却无法开脱了!” 柳鹤冷冷道:“弟子未曾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谢长空一声怪笑道:“好!” 他看着柳鹤森森笑道:“就凭你这几句话,老夫破格对你留些情面,老夫生平对后辈弟子动手概以十招为限,减少一半,以五招为限,少年,五招之内,你如能逃得活命,老夫掉头就走,否则你也就认了命吧。 柳鹤双手抱拳道:“弟子遵命!” 一旁的雷昆长叹一声道:“猿公,你不必嫁祸与他,老夫再奉陪你二十招就是!” 谢长空狞笑一声道:“雷老儿,你休作息事宁人之想,你我之事,此番不是一个了结!” 雷昆道:“什么了结?” 谢长空眸子在柳鹤身上一转,又回到雷昆身上,道:“当年你手下无情杀了我的徒儿,才种下了今日祸端,今日正好以你的弟子来化解此一段冤怨!” 雷昆怒道:“岂有此理!” 谢长空哈哈笑道:“这是你弟子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老夫方才已说,五招之内与令徒一分生死,你有什么意见?” 雷昆摇头,柳鹤却挺身而上道:“遵命!” 雷昆见他自甘送死,不由大是痛心,只是话已出口,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他虽是身为师尊,却也不能示弱改口,当时呆了一呆,叹了一声。 谢长空一声狂笑道:“好,那么,就烦令师妹在旁报招就是!” 雷昆抽个冷子,对柳鹤施了个眼色,柳鹤遂趋前道:“师父有什么指示?” 雷昆目注谢长空道:“阁下可容许我在你们动手之前,与小徒说几句话?” 猿公谢长空嘿嘿笑道:“自然可以!” 他足下微弹,纵身一边,他的两个弟子也都跟了过去,有意回避。 雷昆望着柳鹤,道:“难得你有此忠义,此番一劫,如是侥幸得过,为师当破例待你。” 柳鹤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何出此语!” 雷昆叹了声道:“鹤儿,你可有什么话要交咐为师么?” 柳鹤摇摇头,忽然一眼看见双瞳含泪的师妹任宝玲,正自深情款款地注定着自己。 他内心不由得霍然大动了一下,心忖道:“罢了,我只凭一时之义,为师逆命,却未曾顾虑到她的未来……” 想到此,不由得多看了宝玲几眼。 雷昆心中一动道:“小玲子有什么事么?” 任宝玲摇头落泪道:“我没有……” 说时低头而泣,雷昆不禁微微一愕,再看柳鹤心存不安,柳鹤面上微微一红。 他呐呐道:“弟子有一要求,不知师父可答应?” 雷昆点头道:“但说无妨!” 柳鹤吞吐道:“弟子与小师妹自幼命苦,如果此番性命侥幸不死,但乞师父为我二人成全好事,不知你老人家可否答应?” 雷昆一呆。 他眼睛向任宝玲看过去,宝玲羞得两腮绯红,头低得更低了,雷昆再看柳鹤,柳鹤正直坦然的目光,湛然有神,雷昆心中一动,略作思索,慨然一叹道:“果真如此,为师就成全你二人的好事。” 他轻轻在柳鹤肩上一拍,似有话要说,却又临时止住,点点头道:“去吧!” 柳鹤以为师父必会临阵指导自己几手对付猿公的招法,却未曾料到竟会没有,可是这时他的心早已为师父所允的婚事而大为鼓舞,一时喜形于面,深深一躬道:“谢师父恩意成全!” 仓促间,似见垂首的任宝玲面上也带出了喜悦的神色,柳鹤这时什么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站定脚步,陡然抽出了长剑,目光直向对面的猿公谢长空看去。 谢长空见状呵呵一笑道:“怎么样,商量好了么?” 柳鹤道:“老前辈请快赐招,闲话少说。” 谢长空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点点头道:“很好!” 他转过身来,望着吴大楚道:“大楚,你的那口刀借为师一用!” 吴大楚答应了一声:“是!” 他上前几步,双手捧上了刀,谢长空接过了刀,目光望着柳鹤道:“小伙子,兵刃无眼,你要小心了!” 柳鹤冷笑道:“这是自然!” 这时任宝玲自动地站到一边,她嚅嚅道:“师哥,你要小心柳鹤点点头道:“我知道!” 谢长空朗声道:“小伙子,休小看了老夫手上这口刀,你如能逃开我五招,我老头子就真服了你!” 他一晃刀身,刀上金铃“哗楞楞”地响了一声,这白发老儿,把一口金刀,向怀内一抱,身形站立,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柳鹤双手抱剑,围着谢长空转了半个圈子。 在他意念之中,自然不是猿公的对手,可是若说连对方五招也躲不过,却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转了半个圈子,出乎意料的,再看谢长空,竟是抱元守一,似乎毫无破绽。 柳鹤逼得真力于剑身之上,蓦地一声大吼,一剑直劈了下去,剑身白光一闪,直劈谢长空面门。 谢长空身子一矮,屈身现刀。 金光一闪,“呛啷”一声大响。 任宝玲高喧道:“第一招。” 她的话方自出口,只听呼的一响,一股劲风直向柳鹤头顶上撞了过去,柳鹤一个跄踉,前胸长衣上,已吃谢长空金刀扫过,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口子,真正是险到了极点。 任宝玲高叫道:“第二招!” 她双目圆睁,几乎吓得呆了,柳鹤面上一白,惊出了一身冷汗,银牙一咬,施出“百绞剑”中的一招“怒剑狂花”。 剑身颤抖着递出去,颤动着的剑光,映衬着他额角上的汗珠。 忽然双方身形同时向当中一欺,展开了最后的三招。 刀光人影之中,兵刃一阵乱响,任宝玲忽然大声道:“五招已到。” 双方都由不住向前欺近几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场内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负伤了。 这其中,明眼如雷昆者,却由不住叹息了一声道:“不好!” 他身子猛地向前一窜,伸手拦住了柳鹤的身子,猿公居然后退,一身狂笑道:“承让,承让。” 任宝玲这时才知不好,她原来兴奋的脸,一刹那变得雪白,就只见柳鹤单手摸着右胸肋之间,双目怒凸,开口喘道:“我……”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倏地仰身就倒。 雷昆不及和猿公理论,赶忙伸手扶住了柳鹤,左手就势在柳鹤胸背各拍了一掌,柳鹤双目一翻,顿时就不动了。 任宝玲目睹至此,由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雷昆看了她一眼,恨恨地道: “小玲子,你快扶你师哥进去,注意要多睡,不可叫他转身。快!快!” 任宝玲答应了一声,连忙抱扶着柳鹤进去。 雷昆站起身来,怒视着猿公谢长空道:“阁下武功高强,佩服不尽,今日事后,改天雷某当亲至雪山拜访,你可以去了!” 猿公狂笑一声道:“雷老头,此事依老夫之意,可以休矣!你如果真不服,老夫随时在雪山候你,只是依老夫之见,你还是不去的好!” 他眸子向两个徒弟一扫道:“我们走吧!” 举手向雷昆道了声:“再见!” 师徒三人各自展开身法,白衣飘动,俱都窜身踏于树梢之上,瞬息无踪。 他们三人走远之后,雷昆望着旭日东升的当空,叹息了一声,这时雷三多由一边花架下走过来,道:“爸爸,他们走了没有?” 雷昆望着这个儿子,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霄三多呐呐道:“刚……刚来……” 雷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柳师哥生死交关,你还不去他身边照顾一下?” 雷三多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不量力,罪有应得!” 雷昆蓦地一呆,这一刹那他才发觉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心胸肚量,以及他的为人,当时怒道:“若不是你柳师哥,为父这条命,此刻焉能存在?你这孽子,真气死我了,还不与我滚开!” 雷三多不高兴地道:“哪一个要他多事,我也一样能救爸爸!” 雷昆嘿嘿一笑道:“你呀……算了吧!” 雷三多怒声道:“他是故意在小师妹面前讨好,谁还不知道他的用心!” 雷昆心中一动,也有点这种感觉,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室内进去,雷三多在他身后跟随着。 父子二人进了堂屋,就见柳鹤牙关紧咬,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任宝玲正在一边伏在桌子上哭。 二人进来之后,宝玲赶忙止住了哭声,她站起来看着雷昆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他一救。” 雷昆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也不要哭了。” 宝玲点点头,眼光一瞟,正看见雷三多满含邪恶的脸,她心里一动,就低头不再多说。 雷昆这时走到了柳鹤身边,只见柳鹤右肋间鲜血汩汩,整个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他伸手在他脉搏上量了量,叹了一声。 任宝玲道:“师父……还有救没有?” 雷昆转身对雷三多道:“我房内还收藏有半瓶鹿角鳝血膏,你快去拿来。” 雷三多答应一声,眼睛在柳鹤身上一转,才转身而去,任宝玲心中一动,忙跟过去道:“我陪师哥去!” 她说着,快步已跟了过去,雷三多呆了一呆,向外走出,二人一直行出了室前的廊道,来到院中,雷三多冷冷笑道:“师妹可真关心!” 任宝玲脸上一红,反唇讥道:“谁像你,躲在石头后面,连出都不敢出来!”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看柳鹤八成是活不成了,他伤中肝肺,就算有我父亲的鹿角鳝血膏,只怕也难救他活命!” 任宝玲悲愤地道:“你放心,他不会死!” 雷三多冷笑道:“那可难说。” 任宝玲也冷笑道:“他死我就陪他一块死!” 说完气悻悻地掀帘入室,雷三多闻言一呆,冷森森地一笑,随后进入,宝玲在高架上一眼就看见了那半瓶药膏,忙取在手中,看了看标签,转身就走。 雷三多叫了两声,她也没理,径自向前堂去了。 雷昆把鹿角鳝血膏一半为柳鹤吞服,一半为他敷伤,用布带紧紧地包扎,忙了半个时辰,才罢手。 柳鹤仍然是牙关紧咬,面如金纸,看过去丝毫也没有醒转的意思。 雷昆量了量他的脉,叹了一声,安慰道:“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任宝玲柳眉一扬,极感欣喜,雷三多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二人忙跟着他走出屋外,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柳师哥只怕有数月疗养,才能下床。” 任宝玲低头道:“弟子愿意照顾他。” 雷昆看了她一眼,久久才道:“你有这番心自然是好,只是你到底是个大姑娘,有些事总不方便!” 他眼睛转向雷三多,冷笑道:“从今天起,你就移居到你柳师哥住处,暂时服侍他一个时期,等你蓝师哥回来,再叫他换你的班。” 雷三多点点头道,“好吧。” 任宝玲忙道:“师父,还是我来吧……” 雷昆道:“你么……”叹了一声,目光注定着宝玲道:“柳鹤即使保住了活命,此生也将落成残废,孩子,你的事,还是再好好地想想吧!” 任宝玲珠泪簌簌而下,她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早就想过了……师父…… 我只求求你能让我服侍他。” 雷三多接口道:“我去照顾不是一样吗!” 任宝玲还是哭之不已,雷昆顿了顿,道:“好吧,你去吧!” 宝玲立时破啼为笑道:“谢谢师父。”说完转身就向房内跑去! 雷三多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雷昆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么?” 雷三多怅然点点头,雷昆冷笑道:“有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要想得到她的芳心,看来只有改变态度,多在柳鹤身上用心才是!” 雷三多一怔道:“你是要我……” 雷昆看了屋内一眼,声音放低道:“你虽其貌不扬,可是却比一个残废价高了,只要你多用点心,她是不会不答应的。” 雷三多低下头,想了想,道:“那你要我怎么样作呢?” 雷昆叹了声道:“蠢材……还要你父亲教你么?”说罢又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雷三多又发了半天呆,心中暗想道:“对了,我不能再和她发脾气,老是呕她,从现在起,我要对她好,尤其对柳鹤更要好……” 他心里不禁又想:“那柳鹤是一个极好强的人,他如得知自己将要落成残废,必不会强讨宝玲为妻,我如对他好些,岂不是可趁机而入?” 这么想,越觉有理。 自此以后,这雷三多当真是表面上改了态度,一心讨好宝玲,对于伤榻上的柳鹤更是嘘寒问暖,关心不已。 柳鹤在任宝玲和雷三多的细心照顾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过只限于说话和饮食而已,到今天为止,他甚至于连床还不能下,一日三餐、都要靠任宝玲在床上喂,至于便溺,都是由雷三多持盆伺候。 果然雷三多的这种深心,打动了柳鹤,对于雷三多这个人,柳鹤真是感激得五体投地,而雷三多也真能做到锲而不舍,这一点,就连任宝玲也暗自奇怪不已,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那么厌恶他,如此一来,雷三多更不由暗暗自喜。 谁又能料到,在这么和睦的气氛中,将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这场风暴的结果,将使得这三个人,终生陷入痛苦的深渊!
第十四章 佛话前尘 雷三多、任宝玲和柳鹤三人的发展,没出天下至情人“爱”的规范,当然,其中变化是因人而异。 在雷三多虚情假意,将柳鹤照料关怀倍至的时候,任宝玲对他已渐渐消失了防范之心,进而有些感激之意。 雷三多矫作又胜人一等,不论人前人后,总以柳鹤早日复原为首要,柳鹤固是心感无已,雷昆竟也认为不肖之子果已自此尽改恶行。 日子久了,雷三多已有不少时间,在任宝玲必须离开柳鹤时,他单独地和柳鹤相处,习惯成自然,谁也不再防范雷三多了。 这天,柳鹤伤势已复,但仍难下床。 那猿公谢长空,本可在当时较搏中,一刀杀死柳鹤,但此老下刀之时,突动仁心,念及柳鹤出手救师,不愧男儿,所以留了三分人情,就这样,柳鹤也非数月将养不能挪步,年余苦练始能复原。 现在,柳鹤外伤虽愈,气力难济,因之仍难挪动。 恰好这天任宝玲本身有了不适,那是个在她认为十分严重的毛病,已过月事久久,而红潮断无消息。 她胆寒、心虚、头疼、体软,卧睡床上。 雷三多在柳鹤面前买好,去请任宝玲,发现任宝玲果难起床时,心中暗喜,安慰了任宝玲几句,仍去陪伴柳鹤。 柳鹤已能坐起,于是师兄弟面对面谈心。 雷三多已在乃父严谕之下,知道了柳鹤代父出战前所请之事,所以他心有成竹地将话题慢慢转向任宝玲。 提起任宝玲,雷三多演出了一场精彩好戏。 他头一低,长叹出声,道:“师兄,有件事情,爹不叫我告诉你,可是我却觉得不能瞒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去问我爹,我才能说!” 柳鹤当然答应,并问所以。 雷三多道:“猿公那一刀,忒煞阴险狠毒……” 柳鹤苦笑一声,接口道:“师弟,我的感触却恰恰相反,此老很够仁厚!” 雷三多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柳鹤手指伤处,道:“他那一刀,本来可以要我的命……” 雷三多笑了,道:“对,爹也是这样说,所以爹才又说,猿公太毒狠!” 柳鹤一愣道:“师弟,这话是师父说的?” 雷三多嗯了一声道:“当然喽,否则我怎会看出来他的狠毒!” 柳鹤沉思刹那,皱着眉头道:“师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三多看了柳鹤一眼,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不能说,除非……” 柳鹤接口道:“我答应你,谁也不问,也不说!” 雷三多头一低,又吁叹一声才道:“那老儿的一刀,断送了师兄一生幸福!” 柳鹤闻言,越发不懂了,道:“师弟,虽说现在我仍然无法举步,不过最多再有几个月,气力复原,再经一年苦练……” 话没说完,雷三多已接口道:“我爹指的不是功力技艺,而是……而是……” 柳鹤不由焦急地问道:“而是什么?” 雷三多又叹了口气,才慢而低沉地说道:“是夫妇人他的大事!” 柳鹤傻了,道,“这……这……这怎么说?” 雷三多道:“师兄有条奇经受了伤,已失能力,它恰是……” 柳鹤懂了,急声问道:“是谢长空有心如此……” 雷三多接口道:“以老儿那身功力来说,他该是故意而有心的!” 话锋微微地一顿,看了柳鹤一眼,又道:“我已经多了话,索兴全告诉师兄好了,师兄,多则五年,少三载,你就会旧伤再发,苦痛而死!” 柳鹤脸色变了,愣在床上作声不得。 雷三多仍是低着头,似乎根本不知道柳鹤已浸淫在极端的痛苦中,所以他依旧低沉地说道:“我爹这些日子,终天愁眉不展,就为了这件事,爹说,他已负你良多,但更亏负任师妹……” 一句“任师妹”,使柳鹤如遭雷殛,心头猛震! 柳鹤是仁人,是君子,更是情种! 于是他下了决心,对一切事,都有了安排! ※ ※ ※ 柳鹤悄然出走了,下落不明。 这事,发生在他可以活动之后的第五天。 他留了两封信,一封给雷昆,一封交给任宝玲。 信上写得明白,此生除报猿公一刀之仇外,别无它顾者,儿女情,更谈不到了,将任宝玲,恳托雷三多照拂。 因为字里行间,一片寡情冷漠,任宝玲没了主意,海角天涯,哪里去找柳鹤?她痛不欲生。 不过她不能死,有件事情,逼使她要活下去,并且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行,那就是她已经怀了柳鹤的骨血! 就在她已经无法掩饰身孕的时候,答应了雷三多的求婚,成婚那天,恰是柳鹤出走一个半月正。 婚后雷三多露出了本来面目,当然,他十分小心地防范泄露昔日阴谋,不过对任宝玲,却十分爱护。 婚后没出半个月,他发觉了任宝玲的事情,认为是奇耻大辱,声言若任宝玲不能自断腹中肉,他就要立下杀手! 任宝玲被逼无路可走,在一个阴雨的傍晚,她用酒灌醉了雷三多,带上足够的银两,骑上一匹马,逃出雷家。 直到次日近午,雷三多方始醒来发觉,立刻备马要追,被乃父所阻,严询其由,答对间,雷三多一言之失,说出了当日的阴谋安排。 雷昆气昏过去,雷三多却不顾而去,而到他在江湖中听到传言,乃父病逝,才匆匆赶回故乡。 又一年,雷三多找到了任宝玲,那时任宝玲正因爱子突病,抱赴隐居不远处山中一古刹内求医。 雷三多恰好寄宿古刹之中,因而发现了任宝玲。 他当时并没有出面,他一心认定,任宝玲是和柳鹤在一处,他要找到柳鹤,杀之以泄心头恨。 岂料暗中跟随任宝玲到了地头,并没发现柳鹤的影子,他仍不死心,悄然而返,次夜又去。 “无巧不成书”,古刹后山,一处草庐中,竟正是柳鹤独隐之所,柳鹤现在已非往日,功力技艺又超过了一步。 当然,他早已发觉了昔日雷三多的阴谋,但因事过境迁,虽深觉遗憾,但已无可奈何了! 若是别人,他还可以寻之复仇,偏偏这人是恩师之子,自己的师弟,如今更是心上人的丈夫,他只有忍此一生。 天下事说多巧有时就能多巧,古刹乃一道观,主持为武林前贤“飞羽真人”,为三清隐修高人! 柳鹤结庐山后,早已和飞羽相识,并时请教益。 任宝玲携子求医的那夜,柳鹤本与飞羽有约,品茗奕棋,后因任宝玲求医,飞羽始令门下通知柳鹤将约改为次夜。 次夜柳鹤赴约,刚刚走近古刹后墙,就看到一条矫健飞影,自山门前腾拔而起,扑向右山环下。 柳鹤心头一动,他深知飞羽为武林奇客,前辈高人,门下弟子,亦个个了得,因之向无江湖人敢妄行窥窃! 可是今夜所见黑影,又确不是刹中熟人,不由动了疑心,遂暗随黑影身后,一心要查个明白。 这黑影,不用说正是雷三多,于是他们三个人,冤家路窄,也许是冥冥安排,今夜全碰了头。 今夜,雷三多已存了歹毒心肠。 他认定任宝玲和柳鹤,已成家室,昨夜没见柳鹤,只是不巧,今夜柳鹤若在,正好…… 他飞纵间,心中熟思着经过一天来的谋策,正想着,人已接近了任宝玲母子隐居的草屋。 他念头一转,停下步来,自忖道:“且慢,若是今夜仍无柳鹤……”念头一转,哼了一声道:“有了,我就闯进草屋,擒住贱婢,动以酷刑,何愁问不出柳鹤这冤家的下落?对,就是这个主意!” 想到这里,雷三多飞身欺向草屋的后窗。 柳鹤和雷三多分别已久,现在黑夜,竟没看出前行黑影是他师弟,在霄三多欺近草屋后窗时,柳鹤暗自冷哼一声! 不问已知,前行黑影,欺向民家,非奸即盗。 柳鹤由黑影飞身轻功方面,看出对方功夫本领不俗,但柳鹤自以为尚足应付,于是也潜身随上。 当柳鹤逼近后窗时,好大胆的雷三多,他已撞破后窗飞身闯迸了草屋,和仟宝玲面面相对! 雷三多因久经江湖,戾气满面,较诸当年更加难看! 可是任宝玲对这个恶魔般的形景,早已刻划心版,因此后窗震碎,雷三多飞闯进来,任宝玲惊骇中才待高喊,目光瞥处,已认出了是谁! 任宝玲心胆一寒,竟说不出话来! 雷三多面对任宝玲,只是嘿嘿的狞笑! 适时内室在病中的娇儿柳英奇,被后窗散碎的巨响震醒,哇哇地哭出声来,任宝玲转身往内室就跑! 雷三多狞笑一声,横臂拦住了任宝玲! 任宝玲心念爱子,不由横了心,怒叫一声扬掌就打。 她如何能是雷三多的对手,何况雷三多谋定而来,一切有备,冷哼一声上步抓住了任宝玲的手腕。 他左手抓住任宝玲手腕,右手却在任宝玲衣领上猛的一撕,一声裂帛响动,任宝玲衣衫被一分为二! 柳鹤恰好来到后窗,突见这般情景,人也没有看清,就怒喝一声“狂徒大胆”,身随声到,掌随人下,击向雷三多后心。 雷三多猛一甩手,将任宝玲推到墙上,随即身形一转,飘出五尺,于是三个人都对了面。 “啊!是你!” “啊!是你!” “嘿嘿……好得很,果然你也在这里!” 柳鹤明白了,但也知道分辩无用,何况也不能说,心术不正,以卑鄙手段逼使任宝玲非嫁他不可的罪魁,是雷三多! 所以柳鹤也不准备解释和分辩。 就算分辨,雷三多也不会信,而不分辩,雷三多更认以为实,雷三多在大喝声中,扑向了柳鹤! 柳鹤也有一肚皮的冤屈,满胸膛窝囊气。他虽不想去找雷三多,但雷三多若找到头上,他却也不能忍耐! 于是就在小小草屋中,展开一场大战! 任宝玲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抚摸着多年失散今已成为少年英雄的爱子,又悠悠说下去: 雷三多不是你爹的敌手,但你爹却仍不忍伤他,最后雷三多知难而退,退时悻悻发狠,说他不会放过我和你爹。 雷三多走后,你爹只看了我一眼,转身也要走。 我叫住了他,把你交给他抚养,他一言不发,抱着你走了,从此我就再没有见到他和孩子你。 我也连夜而去,哪知在中途路上,雷三多已在等候,我敌他不过,落荒而逃,恰巧“雷火真人”路过,逐退雷三多救下了我。 所以这多年来,我始终没离开过“雷火真人”洞府,真人正在坐关,我在真人指点下,功力猛进,也成了这双禽的主人。 最近无心中救了两个不该救的人,就是花明和石秀郎,才认识了郭飞鸿,进而也知道了你的下落。 柳英奇听完了前后经过,只有低头叹息。 不过母子重逢,是天大喜事,柳英奇早有决定,他禀明慈亲,回到楚家,说了这几天的经过,自此母子相依。 楚秋阳也多了个往来的地方,他们走动甚勤而欢乐。 ※ ※ ※ 郭飞鸿重临云海山房,没人拦阻他。 因为他已是“云海老人”的替身,早浴佛光。 他跪伏在“云海老人”面前,自罚着一时失慎使两个老魔头逃走的事,并想再得教益,如何完成使命。 可是任他如何祈求,老人竟如已死,神色不动。 郭飞鸿一身功力,早已今非昔比,祈祷过后,缓缓抬起头来,瞥目之下,心头一凛,目光凝神而注。 他此时方才发现了“云海老人”眉心的红珠,剑眉一皱,倏忽站起,缓缓伸出右手,搭在老人腕脉之下。 一试之下,郭飞鸿心胆突寒,老人竟已自封血脉。移近坐垫,他看出了毛病所在,已试出来该如何办理。 不过他却有些犹豫难决了。 自身功力,是否能将老人眉心所中“白腊虫汁”提出提净,实在没有把握,可是若再不动手,老人势必就此而死! 想过多时下了决心,返身将门紧紧扣合。 接着,他在老人对面,跌坐下来,提气调元进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周天运行已毕,自动醒来。 他肃穆地向老人合十祝祷,然后开始以掌贴向了老人眉心,他十分沉静,但更十分谨慎。 约有顿饭光景,郭飞鸿始有了感触,一口真气提聚丹田,不能急进,更不能退,缓慢地以气引气吸住了虫汁! 盏茶时候,郭飞鸿头上,已现热气,额头汗凝如珠。 自第一滴汗珠,从额而颊而耳滚落后,汗珠就结成了串,那热气,如蒸笼水沸,若初秋晨雾,没个休止。 郭飞鸿的脸色变了,由先时的安祥,转为微红,再转朱色,又转浅灰、深灰而渐黄渐枯…… 他那口真气,已提不住了,但他有了感应,那白腊虫汁,已将由老人眉心伤处吸出,它很近了很近了! 近到也许只有数寸,不!也许仅有寸许。 可是真气已难济,他渐觉昏沉、窒息,若勉强挣扎下去,虫汁未必能够吸出,他却势将脱力而死! 他想放弃,也是实在无能为力了,在这刹那,人天身灵交战下,良知胜过私欲,仁忍忘怀安危,全力施为! 轰的一声,他知觉顿失…… 醒来,睁眼,惊咦一声,如坠幻梦! 他,依然端正跌坐老人对面。 老人,脸上的油泥、污垢,真怪,早已消失无踪。 再注目,妙呀! 老人,不!如今已是宝相庄严的佛祖了。 那三千蓬结的烦恼丝,就落在身前地上,老人何时成戒?何时落发?何时……这一切岂非是梦? 梦?未必,他记起了老人眉心的红珠。 红珠已失,却钉着根状如小小牙笺的木针! 郭飞鸿摇摇头,记起自己脱力频殆的事,于是提聚真气相试,那时一口真气提起,人竟倏忽缓缓飘了起来! 他大惊失色,哎呀出声,立刻嘭的一声又摔坐地上。 怪!怪!怪! 他一连哦了三个怪字。 岂料跌坐正中,宝相庄严的老人,却低沉地开口道,“怪吗?不,一点也不怪!” 老人开了口,郭飞鸿才想起礼数,才待合十,哪知老人已很快地挥手阻止了他,以沉静的口吻道:“施主,我当不得你的礼数!” 郭飞鸿一愣,道:“老佛祖……” 老人却合十接口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安静,听老衲再说当年。” 郭飞鸿傻傻地看着老人道:“不,弟子自蒙指点,总算将花、石二老怪擒住,不料江湖经验不足,中了宵小的暗算,使……” 老人一笑道:“施主,这件事过去了!” 郭飞鸿啊了一声道:“可是老佛祖初意,却是令弟子……” 老人手一挥道:“施主说,老衲也要说,怎能说得清楚,老衲留世已不久,施主遭遇种种,老衲尽知,现在可否先听老衲几句?” 郭飞鸿颔首道:“是,弟子恭听。” 老人道:“老衲自觉已通吾圣,错将因果推断,结果却大大出乎意外,多说施主未必能懂,还是简单些说明内情吧。” “老衲发下宏愿,不能收下花、石二魔,永不正果,坐关灵山,只待有缘,这就是从前初见施主时的一切。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祖已有谒示,惜老衲虽悟其然,仍未识解其所以然,因致一谬万里。 “自施主与老衲相会去后,老衲魔难突降,石秀郎竟骗得铁娥,代他潜进山房,暗算了老衲……” 郭飞鸿闻言大惊,道:“啊,有这等事!” 话说出口,才想起昔日铁娥种种可疑地方,不由长叹出声! 岂料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不必忧天,听老衲话完,铁娥不知那人就是石秀郎,又因天性刚愎,遂潜进山房,得手而去! “不过老衲早已练成‘断血止脉’的神功,所以三支白腊虫汁针,有两支没能生效,只眉心一针化去。 “但老衲功力己到念动功达的地步,对眉心化去的虫汁,逼成一个血球,并封死各穴,使其无法串行。 “可是虫汁十分厉害,若再迟数日,就算虫汁仍难攻破穴脉归入心房,但封闭的经脉已死,则老衲也就走火坐僵了!” 郭飞鸿看了老人一眼,道:“佛祖慈悲,还望能给铁娥一个恕罪的机会!”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用不用,她何罪之有?” 郭飞鸿眉一拧,老人又一笑道:“铁娥暗算我走后,我始真入灵境而与佛通,顿悟似此魔劫,为何没有先兆,原来这正是因果之报! “多说了,事玄难信,总之,如今铁娥戾气已化,而老衲,正果在望,未完善功,我佛都已交托给施主你了!” 郭飞鸿怔然道:“交给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老人正色道:“可知佛祖渡化九魔事?” 郭飞鸿颔首道:“弟于听说过。” 老人嗯了一声道:“很好,如今,我佛已将大法,躯体分开,老衲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施主,却能功降万魔!” 郭飞鸿道:“这怎么会?怎么能?” 老人一笑道:“老衲百年武功,已注贯施主一身,何不能也?” 郭飞鸿骇然道:“这……这是……弟子……” 老人接口道:“施主非佛门中人,但却能光扬普大我佛宏旨,三世前,施主乃老衲师弟,曾为老衲失力脱元而亡! “今世,因因果果总相结解,还我‘大自在’,去你‘无心缚’,郭施主,时间真的不多了,请听仔细。 “老衲话罢,此身即隐于关内,不再出现,此室,此团,则交施主暂用,再年余后,又当三年关期,施主要代老衲见见故人!” 郭飞鸿诧然道:“故人?是谁?” 老人笑道:“届期,凡有缘者,无不齐至!” 郭飞鸿道:“那时弟子该如何应付?” 老人双目射着祥光,道:“很简单,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郭飞鸿半知不解地问道:“那花明和石秀郎也会来?” 老人嗯了一声道:“他俩是吟这一曲的最后人物,怎会不到!” 郭飞鸿仍然不解,道:“这怎会是曲子?什么曲子?” 老人肃穆的说道:“龙归沧海去,吾人吟此曲!” 郭飞鸿道:“这太不实落,太玄虚了!” 老人哈哈朗笑出声道:“好话,好一句‘不实落’,好一句‘太玄虚’!” 老人话罢,扫了郭飞鸿一眼,突然问道:“施主姓什么?” 郭飞鸿真傻了,道:“佛祖您是……” 老人接口道:“施主称我声‘云老人’,老衲已生受多了!” 郭飞鸿应一声是,道:“云老,您怎会突然问及弟子姓氏呢?” 云老人不答,竟又问道:“告诉老衲!” 郭飞鸿无奈,道:“弟子姓郭。” 云老人一笑道:“怎知姓郭?” 郭飞鸿道:“先父姓郭,先祖也姓郭,郭是弟子寒家传姓!” 云老人头一摇道:“传姓的人呢?” 郭飞鸿道:“年月久远,自是皆已亡故。” 云老人头又一摇道:“多少年才是久远,又多少年才算短暂?人若是人,生何必死? 生若必欲死,死又何必生?” 郭飞鸿更像坠入五里雾中,无法答话了! 云老人突又问道:“施主,二加二是几?” 郭飞鸿不由地回答道:“是四!” 云老人摇一摇头道:“它为什么是四?” 郭飞鸿道:“两个加上两个,当然是四个……” 云老人看着郭飞鸿道,“施主应该明白,二是什么?二是代表两个吗?二为什么就代表两个,是谁始作俑,把二来代表两个的? “告诉你施主,是人!人!二这个数字,毫无义意,说它代表三百,也行,说它代表半个,又有何不可! “但它现在仅仅代表二,这并非它本身喜欢的,而是人为的,天下凡人为的事,都能更迭!” “所以,人,假如在最早最早的时候,自称不是人,而是‘云’或‘山’或‘狗’或‘猫’,那现在,叫人是云、是狗、是猫都行,不过如今却只叫人! “好了,连人的称讲,都是由人自身来起的,那人的姓氏,又何尝不然,若能勘破这关,石头无异是人,人也无异是水,人无生,人无死,人相传物相延,千年,万年……” 一番话,使郭飞鸿懂了不少,但也糊涂了不少! 云老人在话声一顿后,又道:“现在你不会全懂,总有一天,当你觉得突然对这世界人间变得陌生了,那时你也就懂得这一切了! “我去了,我去了有你,早早晚晚,你也要去的,你去了还有继承人,施主,多结些善缘吧!” 话罢,郭飞鸿手中多了那支蜡针,尚未想起该问些什么,一声轻响,云海老人的宝座,已飞移向壁中,接着石壁一合,没了踪影! 龟山山角下那条山道上,今朝令人应接不暇! 明朝日出前,时届“云海山房”三年一期的“开房”正日! 当年,“云海山房”开房大典,不知吸引过多少武林豪客奇人异士,但真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却少而又少! 如今,不知是秘密已泄,抑或是有人有心为之,“云海山房”所在地,已是众人皆知了。 不但如此,今年“开房”盛典,还和往日三年一次的大典不同,据说这是“云海老人”最后一次选择有缘。 还有不同的是,“开房”前半年,海禅大师和灵哥儿,都在隔空恭聆了老人的谕示,要他们一破往例。 那最外面的一大间石室,及左右早有的各大小间石屋,合成为了招待各方与会施主的宿处! 但却有个规定,不供伙食。 既然不供伙食,自是来人要带粮登山了,但“老人”有谕,所携粮食,不能有半点荤腥之物! “云海老人”的声威,不虑来人敢不恭敬从命。 昔日“开房”,只待有缘,今年例外,谁全能来! 因此事传天下,震惊了武林。 “开房”前一天,除左方十间小石屋和右方十间,各早留起了三间外,现在早已都住满了各方英豪大侠! 外面大石室,除正中隔出了条走道外,左是专为招待三清门下,右是各方寺院僧人坐息之所。 如今,只说龟山之阴的一片树林! 林中,有座石亭,相传此为晋时圣僧讲道处。 亭中,石团一大四小,围成圆形。 现在,正中大石团上,摆着酒肴,面面相对的两个小石团上,各坐着个模样衣衫都十分古怪的人! 他们不是别人,就是每次见面,谁都想把谁生生宰掉的“花明水石秀”,老怪花明和石秀郎。 奇怪的是,今天他们竟像好朋友般,共坐共饮共谈! 这般怪事,必有天大的原因,让我们仔细听听! 花明喝了口酒,开了话匣子,道:“臭石头,你怎么说?” 石秀郎明知故作不解,道:“什么事?怎么说?” 花明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老秃头、老小子,被你巧用铁娥,在他眉心中打进一支‘白蜡虫汁针’吗?现在……” 石秀郎接口道:“那错不了,铁娥这狗丫头不敢骗我!” 花明嗤笑一声道:“不敢骗你还骗哪个傻蛋!” 石秀郎大怒,骂道:“狗花子,你骂谁?” 花明看了石秀郎一眼,道:“少来这一套,咱们谁全不怕谁,吹胡子瞪眼睛何必!” 石秀郎也泄了怒气,道:“告诉你,铁娥不敢骗我就是不敢骗我!” 花明一笑道:“好,就算那丫头片子骗了小狗!我说臭石头,那‘白蜡虫汁针’中人眉心,这人可还能再活动吗?” 石秀郎摇头道:“休想,除非真是神仙!” 花明道:“很好,可是现在老秃贼明天又‘开房’了,怎么说?”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我看那是唬事!” 花明哼了一声道:“唬事?你可真会‘醉死也不认这壶酒钱’,你也不想想,今年他不但‘开房’,还破例普渡有缘,这能唬事吗?” 石秀郎怪眉毛一抖,道:“花子,我问你句话,咱们现在坐的是什么地方?” 花明想都不想道:“龟山之阴呀!” 石秀郎道:“不错,你坐得住?” 花明道:“笑话,为什么我坐不住?” 石秀郎一笑道:“忘了,老秃贼就在身旁!” 花明一愣,皱起残眉,摇了摇头但没有开口。 石秀郎嘿嘿连声,道:“怎么样,没有当年那种心寒胆怯的警兆了吧?” 花明不能不点点头道:“不错,好像没有那回事了!” 石秀郎得意地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证明,证明老秃贼在唬事,试想我们的功力,岂是虚假所能骗过,当年只要到江边,就砰然心跳! “今朝,渡舟时,心安神怡,坐下来,一片清明,不急、不躁,毫无所惧,在我们心犀己通之下,足证老秃贼早就完了!” 花明想一想,认为也对,道:“有点儿道理。” 石秀郎又嘿嘿两声道:“有点儿?说了半天,你还是不很相信嘛!” 花明有心地一瞥石秀郎道:“你若真那么自信,会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在这里共饮美酒,谈天说地像一对好朋友一样吗?” 石秀郎语塞,但他在刹那之后,就有了话说! 又是两声嘿嘿,才开口道:“当然当然,俗话说得好,眼见是实,耳听不算,所以…… 嗳嗳……我约了你,不记旧仇,先对付老秃贼!” 花明道:“还是呀,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石秀郎似是胸有成竹,道:“花子,我问你,你没亲眼看到老秃贼,可能放心大胆地认定老秃贼是不能动了?已因虫毒坐僵了?” 花明头一摇道:“不能放心!”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所以说,我们就必须亲眼看到!” 花明不傻,仍作不解,道:“这当然,能亲眼看到才可放心。” 石秀郎嘿嘿两声道:“不错,可是这就有了问题!” 花明瞥了石秀郎一眼,道:“说得好,这是个问题!” 石秀郎见花明总是绕大圈子,只好开门见山道:“不过这问题是咱们俩人的,只好咱们两个人来解决,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你愿意听听?” 花明双目一霎,又喝了口酒,道:“听听没有什么,你说吧!” 石秀郎道,“一个办法是咱们拔两根草茎,来猜短长,长的胜,短的负,胜的在此地等,负的明天去看个仔细!” 花明又吃了块鸡肉,道:“办法不错,另一个呢?” 石秀郎也喝了口酒,道:“另外一个办法,是到了明天,咱们俩人一块儿前去‘云海山房’,四只眼睛一同看个分明!” 花明不假思索道:“这两个办法,都不够好!” 石秀郎眉头一皱道:“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花明嘴巴一噘道:“拔草茎分短长,那是小孩子玩的,一道去看看老秃贼,好是好,就怕‘万一’,万一老秃贼要是好端端的,那咱们可就变成扑火的灯蛾,真是放着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去投了,不干!” 石秀郎道:“不干就不干,不好也算不好,可是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何不说出来也叫我听上一听?” 花明嗯嗯几声,道:“办法是有,那要看你!”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好哇,你花子还是一心想计算我?” 花明怒目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花老子要和你作对,就凭自己也足能叫你死不死活难活的头痛,何用计算!”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别吹大气,多少年啦,谁也没能动我一根汗毛!” 花明心里有数,故作正色道:“臭石头,你可是又想先干一场?” 石秀郎想了想,摆手道:“咱们不能像小孩子,刚他妈的喝了和气酒,转眼就变成了冤家,说正经的,对付老秃贼要紧!” 花明一笑道:“是嘛,就算咱们仍然谁也不服谁,谁全想宰谁,现在也该先对付了头号敌人,再说别的!”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对,说你那办法吧!” 花明道:“办法简单,你以前用过了!” 石秀郎不傻,哦了一声道:“找铁娥?” 花明啧啧地笑了,道:“对,当初你找上她,赏了老秃贼一支‘白蜡虫汁针’,现在老秃贼竟又能‘开房’接见有缘,这是怪事!” “咱们刚才还说过,十有四五,铁娥这个丫头骗了你,所以现在应该去找她,叫她当当咱们的眼睛,去仔细看看!” 秀郎道:“她看过之后,若仍然骗我们呢?” 花明一笑道:“你真是块点不醒的顽石,上次是你老小子自己混蛋,太信她了,这次先赏她点小玩意儿,还怕她敢捣鬼?” 石秀郎嗳了一声道:“对,就这么办。” 话罢,石秀郎略一沉思,头一摇又道:“且慢,你花子就没事作了?” 花明正色道:“不瞒你说,对今天老秃贼重又‘开房’的事,我早有了准备,也有了小娃儿帮忙,可一看虚实! “咱们就这么办,分途行事,在明天午后,仍在这石亭中见面,若所得皆实,我们来个大摇大摆进山房,如何?” 石秀郎一拍手道:“好,一言为定!” 花明一笑道:“你可知道铁娥在哪里?” 石秀郎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不要紧,我坐在山道上等她!” 花明头一摇道:“看来你比从前笨多了,我打听过,铁娥包了条船,现在湖心,她不到明天不会登岸的!” 石秀郎闻言,站起身来道:“好,我就去找她!” 花明哼了一声道:“湖上舟船千百,你知道哪条船是?” 石秀郎傻了,摇摇头道,“真他妈的,你知道?” 花明道:“我若不知道,怎会说她在船上!” 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就该早说。” 花明扫了石秀郎一眼,道:“她乘的那条船,船帆是黄颜色的,船是黑色,靠龟山脚下东方找,不会费什么事就能找到!” 石秀郎嗯了一声道:“我去了,咱们明天正午时候,石亭见!” 花明也嗯了一声道:“正午时候,不见不散!” 石秀郎点点头,转身大步出了石亭! 花明却又扬声道:“石老儿,找到铁娥,下手可要有分寸,别太重!” 石秀郎哈哈一笑,道:“狗花子放心好了!” 花明又扬声道:“那丫头不太容易对付,多小心!” 石秀郎已走出十丈,停步回头道:“在老子身上,一辈子没有‘阴沟翻船’的事!” 说着,石秀郎大袖一甩,走没了影子! 花明仍不放心,飞身石亭之上,看清石秀郎人已到了里余路外,才嘻嘻笑着,纵身而下! 他摇着头,笑着,状极得意,自语道:“石老儿啊石老儿,但愿明午花老子还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前来!” 站罢,拍手连连,飞跳而去! ※ ※ ※ 一艘黑色巨船,停在龟山脚下东北地方。 船上,静悄悄看不到船家渔娘。 船分前后两舱,前舱中,一位黑发妇人,背外而卧。 后舱中,三位娇女,分坐两边,正品茗闲谈。 使人真想不到.这三位美绝艳绝俊绝的少女,竟是楚青青、铁娥和唐霜青! 三位姑娘,不约而同聚在一处,这事怪! 其实说穿了,十分平常。 楚青青如今,已是一代怪杰“粉魔”百里香的传人了! 一身功力技艺,已不知有多深多高。 别的不说,只看百里香那爱如性命的“红鼻貂”,现在紧偎在楚青青怀抱中,就能推测出其他! 这次是楚青青回家,在百里香和任宝玲安排下,与柳英奇喜结秦晋,铁娥和唐霜青,前来道贺。 当然,唐、铁二妹,是因为这两年来,江湖上突然失去了郭飞鸿的消息,今逢“开房”,特来侦访。 恰好赶上楚青青的喜事,自然就顺情一贺。 现在唐霜青已知道铁娥对郭飞鸿的感情,相见之后,坦诚与谈,于是相互勾通了一切。 楚青青虽说今己名花有主,只等婚期,但不能说当年和郭飞鸿的感情就此消失,何况柳英奇也不是个凡俗的人物。 于是三位姑娘,义结姊妹,同出同进,要找到郭飞鸿。 这条船,是楚家的船,现在成了三位姑娘的坐舟! 不过有件事情很怪,三位姑娘放着宽敞明亮的前舱不住,却挤在这较狭而低的后舱,何也? 当然,前舱有人了,是那中年妇人! 可惜那妇人背影向外,看不清面目。 石秀郎,雇到了一条小舟,吩咐船家,直扑黄帆黑船! 石秀郎在相距黑色大船十丈外,吩咐停舟。 接着取了两银子给舟子道:“你回去吧。” 话说完,人已飞拔而起,如四两棉花般落在大船上面。 他认为自己功力超凡入圣,料定船上没有人发觉。 其实他错了,大错而特错! 船身是没有摇动,可是船上人却都知道上来了人! 前船的中年妇人,在石秀郎坐舟一停时,就知道了。 后舱三位姑娘,却是从那“红鼻貂”,突然全身银毛一耸,而知道有人悄悄地来到了船上! 三位姑娘互望一眼,笑了笑,若无其事! 楚青青更是连连抚摸着“红鼻貂”,使它安静下来。 石秀郎,成了夜郎,自大地推开了前舱门! 船门一开,他不由一愣,鼻端立刻嗅到一种奇香! 舱内妇人,动也没动,石秀郎没进去,顺手又关上了舱门。 于是他步向后舱,和刚才一样,大方地推开舱门。 如今他笑了,看到了铁娥! 铁娥星眸一翻,见是石秀郎,哼了一声道:“石秀郎,你可是要找死?跑到这条船上!” 石秀郎嘿嘿一笑,道:“铁娥,我找你来的!” 铁娥又哼了一声道:“趁早滚,否则别说你会死得冤!” 石秀郎阴笑着说道:“就凭你们三个小丫头片子,想杀石老子?” 楚青青站了起来,寒着一张脸道:“石秀郎,别人怕你,我们姊妹可不怕你,我铁姊姊有上天好生之德,才警告你快些滚,滚是你的便宜!” 石秀郎嘻嘻两声道:“如今的小丫头,一个赛一个的狠了,偏偏石老子不信邪,你们要有办法宰了我,这倒也不错!” 唐霜青娥眉一挑道:“你听清楚,我们是因为人在龟山脚下,明朝是‘开房’盛典,今天才不想手沾血腥,你别不识好歹!” 石秀郎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春雷,震人耳鸣久久! 坏了,他聚气发笑,惹出了麻烦! 把前舱沉睡的中年妇人惊醒,那妇人隔着舱板问道:“青儿,什么人这样的大胆,吵我午睡?” 楚青青还没有接话,石秀郎已开了腔,道:“是老子,石老子!” 中年妇人笑了起来,接着道:“我说是谁有这大的胆子,原来是你这个送死的老儿,昨天花明见机得早,被他溜了,甭说,是他支使你上当来的!” 石秀郎一听,心头一凛,暗中忖念道:“这事怪呀!莫非狗花子真在算计我,要不以铁娥的自大,又怎会把前舱让给个普通妇人住!” 想到这里,才待接话,中年妇人接着说道,“现在你想明白了?可惜已经晚了!” “晚了”二字,还是隔舱送到,但语调一落,石秀郎背后己传来话声,道:“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别堵着舱门,里面坐吧!” 石秀郎倏忽回头,心寒胆战,吓得全身一抖! 他不由暗骂一声:“好个狗花子贼花明,石老子今天若能平安无事,看不把你这狗花子的肝胆生生抓出来才怪!” 只顾想,忘了答话,妇人又开了口,道:“怎么,莫非我百里香还不配招待你?” 难怪,难怪铁娥等三女,将前舱让出来了! 如今,石秀郎虽知上了花明大当,但已退不得了。 他一转念,有了计策,嘻嘻一笑道:“花明这老狗子的话,我本不信,却没想到果然没有骗我,你百里女士的大驾,真在这条船上,那太好了!” 说着,他大大方方转身又道:“这后舱岂是待客之所,女士,可能移向前舱?” 百里香笑了道:“石秀郎,你这两套少和我来,洪泽湖的水太凉,老娘我怕冻坏了你,你还是将就点里面坐吧!” 石秀郎要逃向水中的诡计,不能用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地一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石秀郎就是找女士来的,岂肯逃走!” 说道,迈步到了舱中。 他那一双眼,却盯在了楚青青身上。 原因明显,刚才百里香隔舱发问,叫的是青青,答话的也是青青,石秀郎已年老成了精,立刻明白青青和百里香有很深的关系! 他已难逃走,只有抓住个人质来和百里香一谈了。 哪知他这套玩意儿,到了百里香手中,变成了小孩子的把戏,一看就破,所以百里香娇笑一声道:“石秀郎,老娘话可说在前面,劝你老实些,乖乖坐下,老娘或许能保你平平安安地走! 假如你要妄动,尤其是妄想抓住我这个徒儿当作人质的话,我怕你就要很快很快地死了!” 石秀郎虽被百里香说中,心中对必须抓住青青一节,仍未罢手,只是表面上否认此事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怎会拿小孩子当遮箭牌!” 百里香哼了一声道:“不会最好,其实并非怕你动手,而是怕你手一动,就立刻死去,不信你注意看看我徒儿抱的那只玩意!” 石秀郎曾注意过这只“红鼻貂”,他错认是只小猫,女孩子爱猫是普通事,抱只拢在身上更是普通! 别看她们见到一只小老鼠,会狂喊大叫,但对那能捉老鼠的猫,却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 石秀郎在百里香提及白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又注意看了几眼,一看之下,他变了脸色,人也不由往后一退! 百里香咯咯地笑了,转向石秀郎道:“怎么样?你可还想伸手?” 石秀郎头一摇,道:“是只‘红鼻貂’?” 百里香若无其事地从青青手中,接过了“红鼻貂”,然后笑嘻嘻地向青青等三个女娃儿道:“你们前舱玩去吧,万一石老怪他不听话,此地或许有人会横着死,别吓了你们哦?” 青青抿嘴一笑,和唐、铁二女离开了后舱。 石秀郎坐不住了,就像有针扎着屁股似的! 百里香故作未见,对石秀郎又一笑道:“苏老怪前年在八公山,不信邪,碰了碰我这只小白乖乖,这不,他就横着死了,你可要也碰一碰?” 说着,缓缓将“红鼻貂”凑近了石秀郎。 石秀郎慌不迭后躲,百里香却沉声警告道:“别动,一动就没有命了!” 石秀郎怎敢再动,脸上滴下了黄豆粒大的汗珠子。 百里香娇笑一声道:“小白乖乖最听我的话,我没下令,你要也不想伤它的话,它不会抓你,否则就不一定了!” 石秀郎慌忙接话道:“我怎会伤它,百里大姊,你可别下令!” 百里香道:“行行,所以你乖乖坐着谈谈。” 石秀郎道:“是是,当听大姊吩咐。” 百里香双目一霎,道:“不对,你和花明,鬼主意最多,我必须小心点。” 石秀郎分辩道:“我保证不动一点鬼主意,一点也不动!” 百里香头一摇道:“我上得当太多了,不敢相信。” 石秀郎无奈何地问道:“要怎样大姊您才能相信呢?” 百里香想了想道:“有办法了,你替我抱着白乖乖!” 石秀郎几乎哭出声来,道:“大姊,好大姊!这玩笑开不得,开不……” 话还没有说完,百里香已把“红鼻貂”放在了石秀郎手中! 石秀郎吓得头皮一炸,脸全变了颜色。 说话也成了结巴,道:“大……大姊,这……这要……要命,我……我……” 百里香一笑道:“不要命,我没下令要你的命,它不会要!” 话声一顿,接着又道:“快,快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皮,要慢要轻要带感情,要告诉它你和它好,快!快!” 堂堂怪杰石秀郎,立即听令,抚摸不已。 可是他那手,却哆哆地直抖! 百里香笑了,道:“好,咱们该谈谈了,我所谈的,是自己的私事,但要麻烦你帮忙,不知道你可愿意?” 石秀郎如今,只希望早离开这号船,立刻答道:“愿意愿意,只要小弟能够办到!” 百里香道:“你能办到,在你是很简单的。” 石秀郎哦了一声道:“大姊请讲。” 百里香道:“天下人很少知道,我和项天齐曾是青梅竹马定过终身的夫妻,后来因为别个原因,始终没有成婚。” “他至今独身,我到老无伴,从前是越想越恨,现在却想明白了,进而认为他是纯情、赤心!” “明天‘开房’,是他和世人见最后一面的日子,所以我想去见见他,你该知道,我是非见他这一面不可!” 石秀郎顺情说好话,道:“对对,应该见他这一面的。” 百里香道:“是嘛,你明白这道理是最好了,不过我们分手几十年了,如今我去拜望他,不带点礼物怎说得过去?” 石秀郎道:“当然要带点礼物。” 百里香一笑道:“可是我为这礼物,却为了大难,他啥没见过,普通礼物怎会看得上眼,石秀郎,你说对不对?” 石秀郎眨眨眼道:“话是对,可是大姊……” 百里香接口道:“后来我总算想出该送他什么礼物来了……” 石秀郎已有些明白,道:“是件什么礼物?” 百里香道:“送两个大活人去!” 石秀郎不由扬声道:“可是我和花明?” 百里香咯咯一笑,手一拍石秀郎肩头道:“有时候你真聪明得叫大姊我喜欢你。你猜对了!” 石秀郎脸如死灰,低头无言。 百里香道:“怎么,你要不愿意的话,可以直说!” 石秀郎苦笑一声道:“我能直说不愿意吗?” 百里香正色道:“当然能,这是你的自由嘛,你若不甘心情愿自己送自己去,那当然随你,只是我却有些替你可惜!” 石秀郎又苦笑一声道:“可惜?可惜什么?” 百里香道:“你若自己去,以我那一口子的为人来说,准不会再开戒宰了你,你仍然能活着,若是不肯……” 话声一顿,接着说道:“我就只好下令小白乖乖,在你任何地方抓上一下,然后送去,只不过那时候你可就不再是活的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石秀郎只好答应下来。 百里香一笑,道:“很好,我给你嗅上点儿花香粉……” 石秀郎一愣,道:“什么花香粉?” 百里香道:“就是我那独门的‘对时化骨香’呀!” 石秀郎真哭了,流着泪道:“百里大姊,那焉有我的命在!” 百里香正色道:“有,只要你能在对时之内,去见我那口子,我保证到时候有人会把解药给你,好不?” 话是可以商量的话,作法却是干净脆的作法,好个百里香,行事有大丈夫风范,使人痛快! 石秀郎不由问道:“是哪一位送去解药?” 百里香一笑道:“熟人。你更熟,就是铁娥,当年你骗铁娥,打了我那口子一支‘白蜡毒汁针’,如今我叫她去,你看看这件事公平不?” 写到这里,不由从心中高喊:此世此间,怎不多有几位百里香,专以恶人之道,还诸恶人! 这是因果,这是报应,石秀郎俯首受命。 他嗅了“对时化骨香”,已是英雄气短。 百里香却又说道:“还有,你还必须押着花明去。” 石秀郎开了腔,道:“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