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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古井无波 第二章 金蝉脱壳 第三章 黑山白水 第四章 珠生百媚 第五章 杨柳千丝 第六章 凤凰于飞 第七章 张灯设阱 第八章 桑林一剑 第九章 风雨使者 第十章 阴晦无常 第十一章 江南二娇 第十二章 偷技应敌 第十三章 丑女多情 第十四章 英雄美人 第十五章 月黑风高 第十六章 往事难追 第十七章 银烛秋光 第十八章 人心难测 第十九章 江东浪涌 第二十章 地荒情天 第二十一章 慧剑斩蚊
第一章 古井无波 东方微现出鱼肚白色,快要起潮了! 海风嗖嗖地吹着,紧贴着海面抄过来,沙岸上卷起了漫天的黄雾,可以预料到,今天不是一个下水的好日子。 苍海客——这个久立在崖前,面向大海的老人,抬头仰望了一下穹空,把一双肥大的袖子挽了一下,开始把小舟推到滩边,为的是等待潮水的迎接。 旭日有如一枚熟透了的大橘子,天边的云彩,都被它染红了,看来像是大捧的山茶花,又像是搽在妇人脸上的胭脂! 潮水浮起了小舟;小舟载起了老人;浪花,把船头都打湿了。 苍海客放下手中那个长形的包裹,那是用青布包着的一口长剑,古铜色的绳子上,还有一颗樱桃大小的珊瑚结子,迎着日出,闪闪放着红光! 小船在他有力的双臂操作下,逆风破浪向前驰去,一任船身荡漾,可是他那看来枯瘦的身子,就像是钉在船上似的,纹丝不动。 多少年了,这笔仇恨必须要结一结了! 人有时候不尽是为“钱”而活着,还有些别的,譬如,争强、斗气、寻仇、问事…… 而后者似乎更支配着人生,往往身败名裂,甚至于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就像眼前这个老人,他倔强、好胜、一意孤行,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去争这一口气?去干扰那个与自己原无瓜葛的少年?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武林中的人,都太好胜了,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同一领域之内,难望双雄并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想到此,他那黄蜡似的面色,立刻为热血涨红了,灰白的两撇秃眉,如同钢针似地立了起来。 “小辈!”他狞笑了一声,忍不住自语道:“你可曾想到,我又来了?曾经败在你掌下的苍海客又来了!” 说着,他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剑把,双目中血光迸现,荡漾出无限杀机! 小船在一座无人的荒岛上泊岸了,他叫不出这座荒岛的名字,事实上在这渤海湾里,大小岛屿真可谓“多如牛毛”,它们多半都没有什么名字的;然而在他心里,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这个小岛更为可憎的了! 因为有了那个人,连岛上的一木一石,也都令他感到可憎!真是“人地同恶”。 迎着日出,他跨进那些弯出的岩石,就在第七座崖石之后,他站定脚步,随着,身形蓦地腾起,拔起来,又如同一只海鸟似地飘落下去! 两棵大柳树交错地垂着,茂密的枝桠使得那岩洞黯然无光。 苍海客拂开了柳枝,践踏着地上的枯叶,向前行去。 这地方看起来,就和三年前一样,那两棵大树永远是那么翠绿,那袋形的沙岸,为白色的浪花淘着,一次又一次…… 但是这些是不能说明什么的! 苍海客行至洞口,不自禁止住了脚步,就在这个地方,他曾不止一次地立足过,但是也不止一次地落败在对方的铁掌之下! 想起来也难怪自己心寒,对方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而自己却是名扬四海、年达六旬的人了,他取胜自己却是那么轻而易举…… 那么轻轻的一点之后,便展露出他那种傲视天下的微笑。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的…… 苍海客向着黑同墨染的洞口朗笑了一声,厉声道:“洞内的娃娃,请恕老夫打搅清睡,我第三次向你请教来了!” 回声自洞内传出之后,良久才有一声轻微的叹息道:“苍海客,你这是何苦?” 那是一种冰冷的声音,继续道:“我只不过是借地苦修而已,其实我又不曾冒犯你,何故再三来此逼我?” 老人闻言,骤然面色一变,他后退了一步,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对方眼中。 他狂笑了一声,道:“娃娃,你不曾睡着么?很好,我们就再印证一下吧!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火光突然一闪,又随之熄灭,洞内亮起豆大的一点灯光。 借着这一点灯光,苍海客看清了洞内的一切。 那简单的陈设,石几、石床……再就是堆积如山的书,看来这少年像是一个来此读书养性的文士,又有谁知道,他竟是一个敛锐不露锋芒的武林奇人。 他那精湛的武功造诣,也许只有眼前这个老人知道,因此,当他听到少年的声音之后,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他生怕自己的胆虚,会从声音中流露出来,那么,大声的说笑,也许是最好的掩饰之法了。 背石而坐的少年,长发披肩,剑眉星目,称得上“英俊”二字。 只是他的肤色有些苍白,而且唇颊上的胡子也显得过长了些,目光看来也较常人明亮得多。 点亮了那一角羊脂灯后,他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曾睡觉,苍海客,你以为世界之上,只有你一个人才早起么?” 苍海客最怕看他这种从容不迫的样子,同时也最恨自己的毛躁和不安。 他冷笑了一声,上前道:“已经三年了,三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三年来,我又学了几乎厉害的功夫,那么……今天……”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嘿嘿笑了。 少年剑眉微分,有些惊讶并感慨地道:“哦……太快了……三年了……” 他弯着手指算了算,苦笑道:“这么说来,我来这小岛,已将近十年了。” 苍海客嘿嘿一笑道:“谁来与你闲话家常,娃娃……” 少年星目陡地射出奇光,岔口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这么称呼我么?苍海客,你似乎太健忘了!” 老人立刻住口,他后退了一步,面色极为尴尬,又像是在强忍着一种极度的愤怒。 他哇哇呼道:“江海枫,除非你败在我掌下,退出渤海,否则我是至死不休,就像今天一样!” 他狂笑了一声,接道:“你终必会败在我剑下的!” 少年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哑然一笑道:“你不必说明,我已经看见了,这一次你是带了兵刃来的,可是……” 他含蓄地笑了笑,斯文地道:“你仍然会落败的。” 并又肯定地道:“你必然会败得比前两次更惨,因为心怀恶毒的人,必定会得到恶毒的报应!” 苍海客气得身躯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实在是不必的,有了两次的经验之后,他已知道,任何的暴怒和吼啸,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来说,都是多余的。 他勉强地镇定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失败的主要因素,往往是由于过于性急。 “江海枫!”他说:“你不必用话来激我,现在事情很简单,今日我来的目的你也知道,我们还是老样子,咱们快刀斩乱麻,马上决一胜负,然后……” 少年一笑插口问道:“然后怎么样?莫非还想像过去两次一样,败了转身就走,三年之后,再来?我实在有些厌了,而且感到不胜其烦!” 老人咬牙切齿道:“自然这一次是不会如此了!” 少年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仍然是盘膝坐在那块大石之上,闻言之后,淡然问道:“那么,你要怎样呢?” “江海枫,你听着!”老人冷笑道:“我如败给你,横剑自刎,可是你如败给我……” 说着狂笑一声道:“自然……那时你的命运,就要由我来决定了!” 少年微微一笑,略带鄙夷地道:“乔昆,先不要把话说绝,我担心你到时候,无法下台啊!” 说到此,他才由大石上站起了身子,并长叹一声,抖了一下他那身皱纹满布的长衫。 苍海客乔昆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取出兵刃来!快!” 这个叫江海枫的少年,皱了一下眉,半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好吧!”遂步下那块大石。 他四处寻觅了许久,自一堆燃烧过半的枯枝中,抽出了一枝松枝,约有三尺长短,粗若儿臂。 他以之拄地道:“这里太黑了!我们到外头去吧!” 苍海客冷笑道:“自然去外面,走!” 说着率先转身而出,少年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这时候天已大明了,阳光耀目难开,那些泥黄色的沙粒,都吸满了热气,袅袅发散着。 海风吹在人身上,湿、黏;而且还有些痒。 苍海客站定了身形之后,四望了下,觉得不太理想,于是又换了一个方向。 少年只是微微冷笑点首。 海风吹着他黑长的头发,它们的长度,几乎已经快达到他的腰部了。 乔昆紧张地道:“你还等什么?快撤出你的兵刃吧,我知道,它必定是围在你的腰间的。快吧,时间不早了!” 江海枫以那截松枝,在沙面上划了一下,冷然道:“你猜错了……” 皱了一下眉,接道:“我好像告诉过你,在十年内我是不用兵刃的,你大概是忘了!” 乔昆怔了一下道:“那么,你怎么对付我这口剑?” 长剑一扬,冷气袭人,是一口好剑!握剑在手的苍海客,确实豪气干云! 江海枫扬了一下他手上的枯枝,漫不经心道:“我就用这个!” 苍海客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忘了,这不是点到为止,我下手是不会留情的!” “那么,你就杀了我好了!”少年笑道:“能够死在大名鼎鼎的苍海客手中,也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 他笑了一下,横跨出半步,平了一下手上的松枝道:“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苍海客头上青筋暴现,他四望了一下,这崖谷下,沙滩上,确实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否则这真是一件丢人的事,现在,他一心为了雪耻称雄,也就顾不得了。 他狂笑了一声道:“不出三十招之内,江海枫,你将溅血在我青锋之下,这是你咎由自取,却是怪我不得!” 少年频频皱眉道:“快来吧!我不能为你耽搁太长的时间,还有一章书我没看完呢!” 就在他这几句话尾声未歇之际,苍海客已纵身而前,掌中剑,划起一道长虹,夹着一阵轻啸之声,直向少年颈项之上绕去! 江海枫只把手上枯枝平着比了一比,不歪不正,可是皓首白发的乔昆,却是踉跄后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稳。 他即速撤回了这一招,少年也似有些惊讶,他微微地点了一点头道:“老头儿,退得好,比以前是大有进步了!” 乔昆面上一红,桀桀怪笑道:“你不要口上轻薄,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说着他在沙岸上转了半个圈子,却是不递一招,少年更是足下连动也不动,手中枯枝像玩儿似地拿着。 这种情形,除非极为内行的人才看得出,他们是在作一场殊死的激斗,而在武技寻常者的眼中看来,就不免会失笑了。 苍海客绕了一周之后,始终不攻上去,少年更是不言不语。 太阳更升高了一些。 苍海客心中有数,只要太阳再高一些,那么阳光正好透过谷口,直射过来,自己剑上的光华,将更强烈,用以照射对方的眸子,胜券必可在握。 想到此,他假意扑身而上,长剑再次击出,“玄乌划沙”,直向少年双膝斩去。 这一次,江海枫却连松枝也不举了。 苍海客攻得快收得也快,他的虚招为对方洞悉,不禁老脸一红。 就在这时,他身形倏地一旋,长剑上光华四溢,映着太阳爆出了一点寒星,直向对方双目耀去,他等待的时候到了! 江海枫口中“噢!”了一声,猛地退了一步。 紧接着,苍海客腾身而上,施出他最厉害的一招“剑封喉”,剑尖发出一声龙吟,直向少年咽喉上点去,捷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少年长啸了一声,身形倏地一矮,青衫微飘,身形乍起,只一闪已由苍海客头顶上掠了过去。 苍海客满怀希望的一记绝招,居然没有奏功,不禁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已竟是轻估了对方,此刻再想从容退身,只怕是万难了。 当时厉吼了一声,长剑一抡,施出了救命的一招“金鸡剔羽”,长剑由背后发出,直取少年小腹。 少年虽是看来沉静如止,但是他超人的内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随意而发的境界,即所谓“心到意到,意致力到”。 他本未把苍海客这种人物看在眼中,但却想不到一时大意,险为对方所伤,对方竟以剑映阳光,先刺耀自己双目,趁隙以毒招攻之。 江海枫十年的静悟苦功是惊人的。 苍海客一招虽险些奏功;但毕竟还是虚耗,却予少年以极大恶感! 他这救命的一招“金鸡剔羽”方向外一撤,少年的松枝已同时递出。 只听“呛”的一声,江海枫身形纹丝不动,苍海客却为这一震之力,荡出了四五步以外。 在他想像中,自己兵刃乃百炼柔钢所制,有“吹毛断发”之锋利,而对方只不过是一截枯树枝而已,如此一击之下,焉有不断之理? 可是事实却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震之力,差一点儿令他宝剑出手。 苍海客惊魂乍定之下,一横手中剑,却见那一泓秋水似的锋刃之上,竟多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缺口,寒光四溢,剑身连颤,他不由口中“啊”了一声。 再看对方手上那截松枝,虽然是半焦半黄,别说没有折断,竟连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见此情形,苍海客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吓得一连后退了四五步,面色如土。 少年还是老样子玩着他那截枯枝,嘻嘻一笑道:“老头儿,还要再打么?” 苍海客双手握剑,全身急颤,眼泪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道:“算你厉害……我是打不过你……我比起你来差远了,可是我不服气!” 江海枫以松枝拄地,冷冷一笑道:“可是你没有机会了!” 苍海客忽地大吼了一声道:“不!不!我绝不死,我不死心……” 说着他连连后退,像是生怕少年要取他性命一样,江海枫只是淡淡笑着,并未逼进。 苍海客退了几步,见对方并未追上,就站住了脚步,冷冷地笑道:“江海枫,我只是损了兵刃,并非技不如你,所以我不死心!” “这个随你。”少年笑了笑道:“我并没有逼你死!” 苍海容这才心中略定,他四顾了一下冷笑道:“那我要走了!” 少年哈哈一笑,挥着手上的木枝道:“你去吧,我绝不追你,只是有一点……” 说到此,他那双瞳子里灼出了冷森森的光芒,哼了一声接道:“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这座海滩,将是你的埋骨之处!” 说完,他以手中枯枝,平空向远在丈许以外的海面上一挥,只听见“嗤”的一声,激起了大片水花。那些飞上半天的海水,有如一阵雨似的,纷纷飘落了下来,良久才息。 苍海客就像是一樽木像似地立在当地,过了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在沙地上跺了一下脚,转身而去! 少年目送他的小舟远去之后,苦笑了笑道:“这是何苦?” 他负手在海滩上走了几步,望着浪花激打在岩石上,卷起白浪,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适之感。 过去,每逢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偶尔也会自石洞中走出来。 看看日出、日落,或是散散步,在沙滩上拣拾贝壳,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可是自从他近来更进一步自静中大悟之后,已在内心开辟了新的世界。这些举动,也就不能再带给他一些什么新的快感了! 在沙滩上行了几步,他又转身回到了石洞之中。 在铺着兽皮的大石上落座后,顺手把灯盏放高了些。 然后他打开了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他惯于在暗中读书,借以训练自己的“夜视”能力;并且更能体会其间的乐趣。 可是当他翻了两三页之后,忽又放下了书本,剑眉再次皱了皱,自语道:“怎么去而又返?莫非他当真不想活了?” 想着不觉有些生气,却也并未十分在意。只是如此一来,他读书的雅致,却是丝毫也不存在了。 过了许久,并未见再有任何动静。 江海枫站起了身,可是他却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师父说得不错,我的耐性还嫌不够,看来要达到无波无性的境地,是多么不容易啊!” 想到此,就又坐了下来。 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界内,那是一个妙龄少女。 他不禁大吃了一惊,定目细看之下,果然洞口俏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姑娘! 这姑娘一身蓝布衣裳,十分洁净,衬着她可人的身段,是那么的俊俏、妩媚。 她那弯弯的眉,挺大挺亮的一双眸子,再衬着略向上弯的一张小嘴,真能令人销魂! 有说不出的玉、洁、冰、清! 可是这一切,在江海枫的眼中,显然不起作用。 他只是十分惊愕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以带些奇怪的语气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可随便进来?” 姑娘俏皮地笑了一下,盯着他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有本领的人,我是来求你的。” 江海枫皱了一下盾道:“求我?我并不认识你啊!” 少女似乎为对方的冷漠呆了一呆,面色红了一下,随又笑道:“我要你教我功夫!” 江海枫闻言不由剑眉一分,微微的笑了,他摇了一下头道:“这真是奇怪的事,你怎会找到了我?姑娘,我哪会什么功夫?” 说到此,不禁面上带出了一层薄怒,因为这姑娘显然是太冒昧了;再者他知道,自己隐身于此,以及擅武之事,显然已不止那苍海客一人知道了。 少女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也许有些怪我说话不客气,其实你只要答应教我本事,我情愿拜你作师父!” 江海枫淡淡地一笑,遂即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冷冷地道:“你即刻出去,我没有工夫与你多说!” 蓝衣少女吃了一惊,同时觉得对方那种冷傲的态度,太使自己难堪。 她勉强忍着气道:“你这人真是,为什么说话这么不客气?我是诚心地求你……” 才说到此,江海枫摇了一下手,又冷然地道:“你是诚心,我也是好心,姑娘,你出去吧!我是一个平常的读书人,不会什么武功的!” 那姑娘挤了一下鼻子,娇声嗔道:“你说谎,你有本领,你是一个异人,也是一个隐士,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海枫忽睁双目,那冷峻的目光,顿时把那姑娘吓得后退了一步,话也接不下去了。 江海枫见了,轻轻叹了一声,挥了一下手道:“去吧,姑娘,不要吵我!” 那姑娘恨恨地退后了一步,嘟了一下嘴,显得很失望,又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 “有什么了不起嘛!你这人……” 江海枫目光再次睁开,本想回骂她一句,却见那姑娘,目光之中已蕴着泪光,像是要哭的样子,不觉心中一软。 心忖对方不过是个不解事的姑娘,自己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于是就忍下了,但却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秀发蓬松有似乌云,用一条细草编就的花草辫儿束着,显得很是俏皮;腰间还配着一个豹皮囊,内中鼓鼓的,也不知装些什么,小蛮腰勒得细细的;微风轻轻飘着她的发丝,衬着她玉色的肌肤,真有如“玉树临风”。 他很觉奇怪,这座小岛上,除了那苍海客外,向来是没有人登涉过的,怎会突然闯来了这个年轻的姑娘? 可是他这些年来的养心修性,虽不能说是“古井无波”,但他生性并不喜与女性搭讪,尤其像对方这么莫名其妙地闯进来,确实过于冒失。 他皱了一下眉道:“也许你是误听人家乱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至于为什么住在这里,我也用不着告诉你,你家在哪里?一个人到这小岛上来,太危险了,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那姑娘撇了一下嘴道:“我一定要学功夫,我不怕吃苦!” 江海枫有些失笑,叹道:“这不是你怕不怕吃苦的问题,而是我根本不会什么武技,我教你什么?” 少女怔了一下道:“你真的不肯?” 江海枫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那姑娘气得重重跺了一下脚道:“不教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走,走出了洞口,她又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道:“只是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因为这个小岛并不是你的!” 江海枫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了笑,也没有理她,心中却微微有些懊丧。因为少女曾说过不离开这地方,这真是一件极为讨厌的事情。 可是这时他耳中却听到了哗哗的水响之声,不禁心中略安,她毕竟还是走了! 天黑得似乎特别快,在这冷寞无人的孤岛上,江海枫一直有这种感觉。 日出、日落、台风、下雨……大自然似乎再也玩不出什么别的花样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今夜他觉得心情特别的不安与烦躁,可能是白天的两件事,把他那久已沉静的心情给搅乱了! 提了一个小灯笼,江海枫步出洞外。 浪花就在谷口的巨石上拍打着,白色的泡沫,即使在如此的黑夜里,也能清晰地看见。它对人的启发,往往是一段褪了色的记忆或者是幻想。 天空飘着纤纤的细雨,飘在脸上凉凉的。 江海枫回顾了一下,身形蓦地腾起,真可谓轻比揉狸,那高达十数丈的悬崖,在他只是起落之间,已自翻了上去! 黑夜里只能看到他手上那盏小灯笼,在绵绵的细雨里颤抖飘荡着。 现在挡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较方才那座悬崖更高十余丈的断壁,一平如切,拔海屹立着,狮虎难登! 然而在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奇侠眼中,却无异于康庄大道。 就见他把那小灯笼往腰间一插,然后背贴崖壁,脚下一崩,只听得窣窣窸窸一阵细响,人已如同一只大壁虎似地上去了七八丈。 他以二肘二足交替着向上揉登,速度极快,一刹那间又升高了许多。 接着双足一端石壁,整个身子有似一条倒穿清波的鲤鱼,整个地倒翻了上去,在空中提气轻身,就像一片枯叶般地落在了崖顶地面。 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磷峋的怪石,还有些纠葛的怪藤荒草,细雨丝里,不时传来秋虫的鸣声,更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战瑟和恐怖。 江海枫拔出了灯笼,身形如星丸跳掷般地,一连翻过了十数座怪石;然后在一座极大的怪石面前站了下来,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弟子海枫,参见师父!” “孩子!”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今夜,你来得太晚了……” 江海枫肃立道:“是的,师父……” 那微弱的声音又道:“今夜你一定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不是?孩子!” 江海枫不由微微一笑,心说师父真了不起,什么事情都别想瞒过他。 当下行前一步,轻轻用一手一推当前的大石,只听得“吱”一声,那石面竟像一扇门似地开了。 立刻自大石内,泄出了一片清蒙蒙的灯光,如非目睹,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精致、巧夺天工的地方。 洁净的一间石室,是挖空了大石的心脏而形成的,在这间不染纤尘的石室内,仅有一张石床和一张可以摇动的睡椅,另外还有一张不十分土的石桌。 石桌上有一台灯盏,内中满盛松子油,那纯青色的灯光,正是由其中燃着的灯捻上发出来的。 在那张可以前后摇动的睡椅之上,仰卧着一个形色极为憔悴的老人。 这老人看来真不知有多大岁数了,他脸上不只是布满了皱纹,甚至于还透着萎靡和病弱。 一双深凹的瞳子,虽可依然找到些昔日的光彩和锋芒,但是它如今,毕竟是显得太衰老了;而且转动起来,也显得有欠灵活。 他身材是那么的枯瘦,穿着一件黄茧绸子、前面有着大铜纽扣的老式衣服。 也许他过去是很胖的,因此如今他这件衣服,看来是那么的肥大。 他的头发,虽非是“牛山濯濯”,但是看起来也所剩不多了,稀稀落落的几根,遮不住他那发亮的头皮。 就这么,他两只手交叉地放在胸前,让那张睡椅带着他衰老的躯体,不时地前后摇动着。 江海枫用手制止住了睡椅的动摇,开始仔细地打量老人的脸色,含笑道:“师父,你的脸色好多了!” 老人露出了牙床,干笑了一下,道:“外面下雨了么?”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道:“很小!”又道:“我本想早一点来,只因今天心情很乱!” 老人哑声笑道:“现在你一月来一次也无妨了,因为我已没有什么再好的功夫传授与你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只是我对那一趟‘无形剑’,仍不十分熟悉,今夜特地来请师父指示。” 老人笑了笑道:“这个不急,你且告诉我听听,今天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江海枫笑道:“秦桐师弟不曾告诉你么?” 老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他一天都不曾下山!” 江海枫奇道:“现在他上哪里去了?” 老人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来,道:“大概是到洞里抓鱼去了吧,他内功不及你!” 说着他在椅子上转了一下头道:“给我拿些水来。” 在一个石臼里,盛满着清水,江海枫取了一个瓢,舀了些,徐徐地倒入老人口中,老人喝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 老人微微笑道:“那种食物怎么样?味道如何?” 江海枫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你说的是黑精?” 老人点了点头,江海枫皱了一下眉说:“不大好吃,太涩!” 老人含笑望着他道:“它的味道虽不太好,但是你吃久之后,也就不大觉得了,而且对你有极大的帮助!” 顿了一下又接道:“尤其是对你夜视的能力!” 江海枫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老人张开没有一个牙齿的嘴,干笑了一声,望着面前这个经自己十年苦授,文武全才的弟子,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和骄傲。 江海枫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握住老人的一只手,亲热地笑了一笑说:“师父,那个叫苍海客的老头儿,今天上午又来了,我已把他又打发走了。” 老人吃了一惊道:“你伤了他?” 江海枫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我怎会伤他?不过这一次,他是同我比的兵刃,他用剑上的反光照我的眼睛;然后乘隙而上,以‘剑封喉’一招刺咽喉,我差一点儿为他所伤!” 老人“唔”了一声,很紧张地问:“好手法!只是你如何躲过的呢?” 江海枫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他说:“如果这一招我都躲不过,真是白学十年艺,枉为银河老人的弟子了!” 老人左右看了一眼,略带责备地道:“海枫,我不是关照过你么,你怎么又提起我的名字?要知道这对你是很不利的!”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这里并没有外人啊!” 老人哼了一声,不悦地道:“可是你要随时随地小心,须知‘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到现在为止,追寻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如果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是我的弟子,孩子……那真是你的大大不幸了!” 江海枫不由剑眉一扬,冷笑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也太小心了!” 可是他接触到老人那种凌厉的目色,顿时就把话吞住了,微微一笑道:“师父你放心,我曾经答应过你,今生今世绝不妄伤一人,我一定遵守!” 老人面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些,他长叹了一声道:“我一生杀孽过重,所以老天才在我垂暮之年,赐给我这种瘫痪的病。你年纪轻轻,又学会了我一身功夫,我真担心你会步上我的后尘……” “不会的!”江海枫低下头说。 “但愿不会!”老人注视着他的脸,又道:“你眉目间英豪气质,并未因你多年的读书养性,而少有变更,我真担心你有一天……” 说着冷冷一笑,讷讷道:“你不要忘了我对你的教诲,要知道我是最恨杀人的!” 老人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带出丝毫的笑容,令人可以想到,此老是一个具有双重个性的人。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轻轻地道:“我记住了!” 老人这才又回转了笑脸,道:“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取胜他的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笑着追忆道:“我用‘一步山’的功夫先稳住下盘,继以‘惊蜃’的身法由他头上掠过;然后贯真力入松枝,损了他手上的兵刃……” 说着笑了一笑道:“这老头儿,顿时就知难而退了!” 老人忍住眉目间的喜悦,却反问道:“为什么不用‘一杖双狼’的手法令他不及上身,就先被迫落败?”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遂摸着头道:“啊……对呀!我真是糊涂!”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懊丧,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不过由此可知,武学和文学都是一样地没有止境啊!” 又徐徐地道:“你所缺少的,只是熟练,今后只要再继续练习,就不难大大地有成了!” 老人说到此,徐徐叹了一声,小声道:“你师弟回来没有?” 江海枫走到洞口望了一下,回来笑道:“秦师弟偌大岁数了,还如此天真,天这么黑,还去捉什么鱼?” 老人仰望着室顶,道:“这四年来,自从收他以后,亏他这么服侍我,如果我再能活上两年,我想他的武功,纵然不及你,也差不多了。” 江海枫自谦地笑道:“师弟比我聪明多了!” 老人含笑道:“你们都一样,不过我总以为……” 说着又摇了一下头,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能有你们这样两个徒弟,继承我这一身功夫,也真该知足了!” 他的目光扫向一边的窗户,顿了顿道:“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么就开始讲解那套无形剑吧!” 江海枫自一边取过来一块石板,然后以白石灰在石板上画下二人比剑的各种样子,一连画了十几对,姿势各异,攻退腾伏,出剑前后,看起来简直是“栩栩如生”。 他本想把那个姑娘今早来闹的事说出来,却怕师父怪罪他平日行动不够隐秘,所以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这时他把画好的人,一一指给老人过目,凡是满意的,老人皆以点头表示,不太满意的,老人就不动了,或者摇摇头。 其实老人能说话,但因为传授功夫是一件苦事,他师兄弟二人为了要师父病体安适,不致过分劳累,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这办法很有效果,能使受教者心领神会。自从银河老人半身不遂之后,五年来,他们师兄弟都是这么向师父请教学艺的! 师徒二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研习着功夫,突然不约而同地,目光全向洞口望去。 因为他二人都听到有人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室外亮光闪了一下,一人大声道:“是师哥来了吧?” 江海枫放下石板,含笑道:“快进来吧!” 石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出现了一个身着黑油绸,身躯矫健的英俊少年! 这少年先放下手上的一盏铁丝罩灯和一只鱼篓;然后向老人行了一礼,又对江海枫含笑道:“早知你今天要来,我就不去捉鱼了!” 江海枫笑道:“不是就在这峰顶的泉涧内么?” 这个叫秦桐的少年笑了笑,遂递过来一个眼色,又点了点头道:“不错!就在这附近!” 江海枫知道他定是到别处玩去了,怕师父责骂,所以才伪称就在附近摸鱼,当下不便点破,就笑了笑。 老人对这两名弟子,都极为疼爱,江海枫每隔十天半月仍然回来向师父请教一次。 本来他早就可以离师远去了,但老人授徒极严,仍然不许他远离,还要就近考察他一年,要一切都满意之后,才能放他远行。 前几年,老人又物色了秦桐,收留不及一年,却得了瘫痪症,秦桐的根骨、智慧,都不在江海枫之下。 他二人也都是过去各有深厚的武功底子,从老人学艺,只为获得更精湛的绝学,所以老人传授他们并不困难。 他只把高深的理论告诉他们,成就却要靠他们自己去修炼! 江海枫由于从师比秦桐早了几年,自然武功较高。 秦桐却也不可轻视,他们都是极知自奋的少年,所以银河老人一向对他二人是极为嘉许的! 江海枫将全部武功学成之后,老人全副心神就都放在这个叫秦桐的年轻人身上。 只可惜他瘫痪了,不能像过去那么尽情尽意地传授功夫。然而江海枫和秦桐二人都知道,能够让这位当今武林元宿收为弟子,那是极大的福份,即使受他一点皮毛,也是受益非浅。 秦桐丝毫没有怨言,他侍奉师父无微不至,老人如今更是倚他为左右手。由于老人身子不能动,有些功夫不能只凭口说,所以每当江海枫来的时候,老人都会命他代自己传授秦桐一些自己无法传授的功夫! 这时候,老人微微笑道:“秦桐,你怎么不向你师兄请教?” 秦桐饮了几口水,看看江海枫笑道:“我们出去吧!” 江海枫立起身,含笑道:“师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二人遂走出室外,天空中仍然飘着霏霏的细雨。 江海枫回身道:“我们对演一套掌法吧!” 秦桐却神秘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小声道:“师哥,那个小妞不错呀!” 海枫不由怔了一下,讷讷道:“什么小妞?” 秦桐缩了一下脖子,轻轻笑道:“你真会装,放心,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江海枫忽然想起他说的是谁了,不由面色一红,很尴尬,但却正色地道:“你不要胡说,她只是一个过路的人;而且我并不认识她,她要向我学功夫,可是我把她给骂走了。” 接着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桐哈哈一笑,得意地道:“大哥,你的事还瞒得了我么?她一来我就看见了,她是一个人划着小船来的,穿着蓝布衣裳,是不是?” 说着一只手摸了一下下额,出神地道:“真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孩子!” 江海枫不由微微一笑说:“兄弟,你的定力还是不够。在我眼中,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个不明事体的孩子罢了!” 秦桐出神地问:“她还会再来么?” 江海枫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她是不会再来了,咦……你!” 秦桐立刻摇了一下头,道:“不要多疑,我们练功夫吧!” 于是,二人各自展开了身手,在这孤岛绝峰之上,互相对打了起来。 江海枫很是吃惊,因为秦桐仅仅一月不见,可是他的功夫看来却是进步得太多了,内心不禁甚为高兴,等到停手的时候,他含笑道:“想不到你进步得如此神速,几乎快和我打成平手了!” 秦桐脱下黑色的上衣,露出了他壮实的肌肉,他用衣服擦着面上的水和身上的汗,微笑道:“你不要捧我,师父曾说过,我要想赶上你,还得四年的苦功夫……” 说着重重地皱着眉道:“你说真要这么久么?” 江海枫哈哈一笑道:“师父是激你努力,其实我看只要两年,你就和我差不多了!” 秦桐双眉一分,苦笑了一下说道:“只是两年以后,你不是一样也有进步么?” 海枫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只道他是要强过甚,也没有放在心上,且还觉得他如此好胜甚为可喜。 二人笑着走回室内,银河老人却已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江海枫知道师父该休息了,也不再久留,就对秦桐点了点头道:“我走了,你不要送我!” 银河老人忽然睁开眼睛道:“海枫,你不曾违背我,取用过兵刃么?” 江海枫吃了一惊,回身道:“自然……师父你怎出此问?”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我是怕你杀人。没有事,你去吧!” 江海枫不禁暗笑师父真是太多心了,其实凭自己此刻的功夫,要想杀一个人,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又何必一定用兵刃才能杀人? 当下就行了一礼,步出石室,秦桐送他到洞口,二人举手作别,之后,海枫就像一阵风似地下了悬崖。 天将破晓,水面上薄雾冥冥。 席丝丝驾驶着一叶小舟,在海水荡漾中上下颠伏,海风吹拂着她乌云似的一头秀发。 那些锅、碗、盘、碟……在船舱里互相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音,使她心情更为杂乱。 说起来这个姑娘也实在太任性了,她竟是下定了决心,非要缠定那孤岛上的少年— —江海枫,要他教授自己武艺。 她的决心是令人想不到的,请看,她竟是把家当都搬来了! 小船终于到了那个孤岛,开始泊岸了。 她像燕子似地纵身上了岸,双手交替拽引,把小船拉上岸来;然后,又开始把船上的东西一一地搬下来,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个回族的帐篷! 席丝丝把东西都搬上岸之后,又把小舟藏在一块岩石后面,接着便开始布置她临时的家。 她曾经随祖父在新疆蒙古一带跑过生意,早已熟悉了这种野居的生活,所以这一切在她眼中,并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把帐篷架设在一块耸起的岩石之后,只须走出几步,就可瞻望到白浪滔天、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尤其令她满意的却是,距离江海枫的住处,不及一箭之地。 这样,她就可就近窥视着他,长日地守着他…… “总有一天!”她想道:“他会受不了我的威胁,而答应我的要求的。” 这么想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忍不住笑了! 想到了那个英俊、斯文的怪人,席丝丝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活了一十八年,还真没见过像他这么奇怪的人! “他年纪轻轻,何故一个人远居荒岛?为了什么?我曾目睹他对付那个叫苍海客的老人,他的武功真是高不可测,只是为什么我问他,他却又偏偏不肯认账了呢?他既有这么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却又如何这么甘心寂寞?而不到江湖上去走走呢?” 一想到这些,席丝丝就有些坐立不定,她决心要去把这些都调查清楚。 而最令她心烦的,却是江海枫那个冷峻、无情,但却英俊的影子,自从见过他之后,就永远占据了她的心扉,令她如何也逐它不去、忘它不了。 可是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显然是太冷漠了。 席丝丝自信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的冷落,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少年,真像是飞旋在马勺旁边的苍蝇,她就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她耳中所听到的,目中所见到的,都是些赞颂自己、令自己陶醉的话语;而如今这个孤傲的少年——江海枫…… “他的心真是铁做的吗?” 席丝丝呆呆地想着:“为什么他连正眼也懒得看我一下呢?难道我在他眼中不够美?” 想到此,她的脸可就禁不住红了,有一种近乎侮辱的感觉,刺伤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卑,感到一种被遗弃的痛苦…… 但是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姑娘,她更有足够的勇气,使她去面对现实。 她来此,除了习武外,要解开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逢到的疑结。 午饭的时间到了,江海枫由平滑的大石上走下来。 在一个石凹之中,找到了他的食物,那只是几枚黑色光亮,如肉菌类之物,他管它叫“黑精”。 这是银河老人命他吃食的一种东西,据说服后可收清心明目之效,尤利行功练气的顺畅! 江海枫已不断地服用了很长的一段日子了。 它的味道,真是说不出的苦涩、难吃,海枫每次吃了之后,都要作呕半天。 若非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可食之物,这“黑精”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口的! 他耐着性子,勉强地咽下了一个,只觉得胃液直返,实在是吃不下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透鼻的芳香,由洞外飘了过来。 那种香味,愈加使他感到手上的食物,不能下咽。 他重重的把它丢回石臼里,走回大石洞。 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孤岛上并无外人,怎会飘来了食物的香味呢?” 想到此,他不由怔了一下,而这个时候,那阵香喷喷的味道更浓了! 他已数年未食过熟的东西了,老人虽未禁止他食用,只是他一直懒得去做,再者也缺少烹饪的用具,多年不食,也已把那种味道忘掉了。 这时他又闻到了它,他感到一种莫可忍耐的饥饿,食欲大起,止不住向洞外走去。 香味更浓了,似乎就在附近! 江海枫一路走,心中充满了奇疑。 因为这地方,自己已居住了达十年之久,除了峰顶师父和师弟之外,连野人也没有一个,怎会住有外人?且和自己近在咫尺。 想着他脚下更形加快,直向那近海的沙滩行去。 现在,他已不需要再凭借嗅觉的判断了,他耳中分明已听到了锅勺相磕之声,竟是有人在炒菜。 这一下,江海枫真是吓坏了。 他反倒不敢上前了,这倒不是怕,因为这种情形,在他看来,简直近乎不可能! 他决心要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下他悄悄走上前去,隐身石后,果然不错,非但有锅勺碰磕的声音,竟还有哗哗的油响之声,那种煎鱼的香味,真令他要淌出口水来。 他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看,这一看,他顿时呆住了。 原来目光所及,竟是昨天那个纠缠自己的姑娘,她又回来了! 只见她此刻上身穿着一件向红色的小单衫,挽着一双袖子,青色的绸子长裤,腰间还系了条月白色的围裙,足下是白袜弓鞋,露出补过后跟的破孔。 通身衣服虽是旧的,但不知因何,为她那种冰肌玉骨一衬,只觉得漂亮,好像干净得没有一个土珠儿。 江海枫昨日在洞中,因为有些嫌她惹厌,并未十分注意她! 而此时在日光之下,倒是把她看清楚了。 只见她腰身微微弯着,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在油锅内轻轻翻动,身材婀娜,动止生姿。 那细长弯弯的眉,衬着海似的眸子,垂直的脂玉般的鼻子,五官显得异秀疏朗,表明了天真任性和开朗的性格。 微显弧度的两个嘴角,似乎又说明了,这姑娘是有相当定力和意志的,更说明了她生气时候的好看! 再看她头上的秀发,久未修剪,留得很长,万缕青丝,直披颈后。 可是她却把它们折起来,发梢儿翻到了头上,用个卡子别起来。 那样子,倒像是戏台上的老婆婆,样子非常滑稽,但在她头上,由于有前额陪衬,一点儿也不显得难看!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打动养性已久的江海枫。 他仍然有些生气,只是发泄不出。 因为正如这姑娘所说,这地方并不是属于他的! 江海枫真想不出一个对付她的办法,不禁在岩石之后发起怔来。 席丝丝这时已把一条鱼煎好了,她把它炒起放在一个瓷盘内;然后款摆着腰肢,把瓷盘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那小桌子上,早已放着一钵热气腾腾的白饭,另有几样小菜,在江海枫看来,都是极为刺激胃口的。 那是一小碟辣豆酱,一碟炒虾仁,还有一碗不知什么汤,再就是刚端上来的这盘煎得两面焦黄,另经辣油淋过的酥鱼! 江海枫看在眼中,肚里忍不住“咕”地响了一声。 姑娘似乎听见了,她猛地抬了一下头,可是接着她又微微的笑了。 她添了一碗饭,就口慢慢吃着,又用小牙筷夹了一块鱼放到嘴里慢慢嚼着,自语道: “真香啊!” 江海枫咽了一下口水,猛地闪身出来。 席丝丝佯作惊讶的“噢”了一声,只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自己的饭。 江海枫冷笑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丝丝转了一下眸子,咦了一声道:“什么呀!人家吃饭怎么啦!” 江海枫俊脸一红,冷然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席丝丝半笑道:“奇怪,我不能回来是不是?你这人真怪!” 江海枫不由跺了一下脚道:“不行,你不能在这里,这样太妨碍我了!” 席丝丝眸光中含着微笑,她放下了碗筷,含笑道:“你请坐,也吃一些吧!我看你也许是饿了!” 江海枫哼了一声道:“谢谢你,我不饿,我早已吃过了。” “吃过了?”席丝丝两颊露出一双酒窝道:“吃的什么呀?怎么没听见炒菜呢?” 江海枫看了她桌上的饭菜一眼,勉强地镇定了一下,他知道再要在这里说下去,他是受不了这些香喷喷的食物的引诱的。 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问东问西。” 席丝丝咬着唇儿一笑道:“怪事,谁问谁来着?” 江海枫又冷笑了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到处乱跑,你莫非没有家么?” 席丝丝不由也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你管不着,别说这个小岛了,我还跑过天山走过沙漠呢!” 江海枫倒被她顶得一时无话可说,席丝丝也被他最后那几句话,说得有些生气,就又坐了下来,拿起饭碗,继续吃她的饭,不时的睨上他一眼。 江海枫苦笑了一声道:“你在此住下,我自然是没有权力管你,可是你如果妨碍了我,就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转过身就走了。 席丝丝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随后就毫不在意妩媚地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她心中得意的想:这一个回合,是我赢了。 江海枫怒气冲冲走回石洞,愈想愈气,心想这个姑娘太无聊了。 他想:这附近岛屿多得很,她哪里不能去,偏偏要到这个地方来,破坏自己的清静,真是岂有此理! 他素来不善与女孩子打交道,否则今天断断是不能容她的! 想着就走进洞内,只觉得肌肠辘辘,愈发的难以忍耐,不禁又想到了放在那木桌上的几种小菜,真恨不能扑出去饱餐一顿! 可是,他又怎能这么做呢! 当下他只得又翻出几枚叫“黑精”的东西,就着生水吃了两个,算是把肚子给装饱了。 这时他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歌声,歌声悠扬,十分悦耳。 江海枫自到这荒岛以来,所能听到的,不是海涛,就是风啸,这些单调的声音,早已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然而这一阵清脆的歌声,是那么婉转悠长,听在耳中感到舒服无比。 他知道,这歌必定是那个姑娘唱的! 一时忍不住又踱出了洞口,可是他的自尊心限制着他,使他只能偷偷欣赏,不敢靠得太近了。 他想:那姑娘如果知道我在偷听她的歌,必定又会取笑我了。 于是,他把身子隐在了一大块岩石之后,如此,他就可听得更清楚了。 那歌唱的是: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里的人和善、多情并大方 有黄沙、草原、骆驼和牛羊 如今我离开了他们 来到了这个新的地方 我搭了一个小小篷帐 在一个四外海的中央 这里有海水、白骛和贝壳 但是,却见不到一个和善多情的面庞…… 歌声未了,还带了一串顺口溜出的啦啦之声,这整个的歌词带曲调,都是她随口编唱出来的,但是听在耳中丝毫也不觉得牵强,有如新莺出谷,别提有多么悦耳了!江海枫虽是极为欣赏她的歌声,但是那最后的词句,却令他感到有些别扭! 他正要走回洞去,可是那唱着歌的席丝丝,却向他这边走了过来,吓得他顿时就不敢动了。 在石缝里,他看见那个姑娘,一只手提着一根极长的鱼竿,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大草帽,拖着修长的倩影,直向海边行去。 当她经过江海枫所住的那座山洞之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江海枫心中一动,心想莫非你还敢进去么? 想着就一声不响地注意着她,席丝丝果然蹑着脚尖走到洞前,向洞内探了一下头,又很快地缩了回来,接着又叹了一声,转向海边行去。 江海枫冷笑了笑,回到自己洞中。 他想:今天我为这个姑娘,实在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我还是静下心来,做我的功课吧! 于是他点亮那盏羊角灯,打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细细读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喝叱,那声音仿佛是那个少女所发出的。 江海枫放下了书,剑眉微皱,心说:这个姑娘的花样真多啊! 冷笑了一声,也没有去管她。 可是紧接着,又有三四声同样的娇叱之声传来,听声音,像是她正在与什么人搏斗。 江海枫这一次沉不住气了。 他倏地由石洞内纵身而出,果见远处沙滩上,正有二人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手上舞着鱼竿,正是那个姑娘;至于另外一人,由于身法太快,再加黄沙弥漫,看不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因为由此观之,这岛上又多了一个人了。 他连忙一提丹田之气,猛地扑了过去。 可是那姑娘这刹那已为那人以点穴的手法点倒在地,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即以极快的身法,向丛林之中飞纵而去。 江海枫如想追他,并非不能,只是他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姑娘,也不知她的伤势如何,自然是救人要紧,就顾不得去追了。 席丝丝虽被点倒,但是并没有整个地躺下去,出手者似有“怜花惜玉”之心,所点之处,只是右腿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穴道! 所以席丝丝只是负痛坐地,并未昏过去! 她见江海枫赶了过来,更是紧张地想挣扎着站起,可是每一次刚站起都又坐了下去。 江海枫弯腰自地上把她那杆用来对敌的鱼竿拣起来,伸了过去。 席丝丝知道他是不想用手拉自己,要用鱼竿帮自己站起来。 她本不想用手去抓住鱼竿的,因为对方这种做法,显得太冷漠无情了。 可是转念一想,她仍然接受了,勉强站了起来,红着脸道:“谢谢你!” 江海枫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穴道解开了么?” 席丝丝点头说:“我自己会解!” 她咬着牙,正想以手去解开膝上的穴道,却见江海枫右手微微向外一扬。一股风力撞在右膝盖骨上,只觉得腿上一阵奇酸,当时那条腿就能动弹了。 当下心中不禁为他这种惊人的内功造诣,惊服得五体投地。 她红着脸又说了声:“谢谢你!”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不要你住在此地,你偏要,现在你看要不是我赶来,可能你连命也没有了!” 席丝丝粉脸又是一红,却甜甜瞟着他笑道:“可是我还是没有死呀!” 江海枫哼了一声,依然是不带一些笑容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席丝丝噘着嘴,一面探着她的腿道:“谁知道呀,人家在钓鱼,这家伙从后面过来捂人家的眼睛!” 江海枫怒道:“我不是问你这些,我只问那人是谁?从哪里来的?什么样子?” 席丝丝小嘴噘得更高了,她翻了一下眸子道:“你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呀?你这么能,干嘛不去找他呀!” 江海枫怔了一下,紧紧地握住拳头道:“我早晚会察出他是谁,但是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个地方,我决不容许有外人涉足这里,你……” 他瞪着冷峻的一双眸子,席丝丝真要被他吓住了。 她没有再说,慢慢低下了头。 江海枫好似仍然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愤怒,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还是快一点儿回去算了!在这里,我还要保护你,实在很讨厌!” 席丝丝又抬起头,她实在忍不住这口气,不由大声嚷道:“我非不走,我非要住在这里,你有什么权力来管我?你还是保护你自己吧!我不要你保护!” 说着转过身,竟大声地笑了起来,手里的鱼竿也丢了! 江海枫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木立了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劝阻她! 他只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喟叹,便转过身子离开了。 可是他没有直接回到石洞内,却施出轻身提纵的功夫,在这小岛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 他内心不禁暗暗道奇,回返洞内之后,又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 虽然当时自己未看见那人的脸,但是他那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跳动时的身手,倒有几分和自己师弟秦桐相似,莫非是他不成? 这么一想,他吃惊不小。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把这个意念打消了,因为他绝不相信秦桐会这么无聊,他怎会去调戏一个与自己不认识的少女呢? 继之又想,自己在此修行,并非是避什么仇家,只不过是读书练功,求其安静而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何必多管闲事。 那个姑娘,她既不听我良言相劝,一定要住在这里,咎由自取,又关我何事! “我还是练我自己的功夫吧!” 想着遂就盘膝坐好,把师授的吐纳练气功夫,运行了一周天。 渐渐地,他感到明堂空静,心无杂念,不久便入定了。 两个时辰过去,他醒了过来。 却见天色已微微地黑了,这石洞之内,尤感一片漆黑,真可说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他自服食黑精,勤练夜视之后,一双眸子,已可依稀在黑夜里辨物。 练了一阵夜视,遂点上了那盏羊角灯。 同时他又感到,肚子又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香味冲鼻而入。 这浓香的气味,比上午那煎鱼的味道更是诱人多了。 这分明是“炖鸡”的味道,香味随着夜风飘过来,真令人垂涎三尺。 江海枫此刻胃空如洗,美味扑鼻,实在是一种莫可抵御的压力。 他再也忍不住,飞快地步出了洞外。 对于那个散布香味的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了,所以不需要再找寻,很快地就走到了那里。 他看见几块方石搭成的一个临时灶台中,正红红地烧着柴火。 火上搁着一个砂锅,锅盖是盖着的,但是锅内的东西已熟透了,发出咕噜咕噜滚沸之声,那种诱人的香味儿,正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在那小帐篷之内的一边,挂着一盏铁线罩子的明灯,灯光把那一小片地方照得很清楚! 帐篷是卷开着的,里面没有一个人,席丝丝不知到哪里去了。 小方桌上已摆好了一副筷箸,另有几张她早已煎好了的饼,放在一个白铁盘内,看起来油酥酥的,似乎比锅里的鸡更加好吃。 江海枫剑眉微皱,他真想马上找到席丝丝,大骂她一顿,然后把她的锅碗给砸了。 可是这些愤怒,在他目光接触到另一钵浓浓的香粥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那滚沸的鸡汁,溢出锅来,被火一烧,吱吱沙沙,香气更加浓了。 他不由想,这姑娘也太大意了,这边做着菜,人却不知跑向了何处,锅里的汤岂不要熬干了么。 当下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顺手把锅盖揭了开来。 不开则已,这一开,那种浓浓的香味,简直要把他给馋软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实在忍不住,心说:“我就吃它一顿,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一想,就愈加地忍不住了。 当下他就老实不客气地,自锅内盛出一碗汤,这才发现,锅内所炖的不是鸡,乃是一只大海鸟,看来那白白的肉,似较鸡肉更加肥嫩! 也不禁深深赞叹这姑娘的手艺高明,当下就咳了一声道:“姑娘在么?” 四下连一点回声都没有,好了,现在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吃吧! 江海枫大胆地坐了下来,先吃了两张饼,又喝了一碗汤,觉得还不饱,见盘内的饼已剩得不多,不便多吃,便盛了一碗香粥。 正当他端起碗来,要低头去吃的时候,岩石后突然响起一阵格格的笑声! 席丝丝走了出来,她歪着头,叉着小蛮腰,笑道:“好呀,你倒是真不客气呀!” 江海枫不禁俊脸大红,顿时就呆住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我不是白吃,我可以付给你钱!” 说着就伸手向袋内摸去,可是席丝丝却绷着小脸,皱着眉道:“钱!谢谢你吧,我可不要!”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这附近,海鸟多的是,我可以随时捉上一百只送给你!” 席丝丝冷冷地摇了一下头道:“不错,可是那些饼呢,面粉是我由别处带来的,我花了很久的工夫才煎好的,不想倒给你吃了一大半!” 江海枫一时愣住了,他那一向冷峻无情的目光,由于自己的理亏,再也不敢向对方逼视了。 良久之后,他才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么……怎么办呢?” 席丝丝微微地一笑,露出一双酒窝道:“你不要急,我倒有个好办法!”
第二章 金蝉脱壳 江海枫是一个素知自爱的人,想不到一时为快朵颐,惹下了这么一个麻烦! 这时候,地下要是有一个缝,他也会钻下去! 席丝丝说完了话,笑眯眯地望着他,这可真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江海枫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讷讷道:“什么办法?” 席丝丝嫣然一笑,把椅子拉出一个道:“不要紧的,你先坐下来再谈吧!” 江海枫摇了摇头说:“我不坐,你先说出来,也许我不能办到也不一定!” 席丝丝翻了一下眸子,俏皮地笑道:“当然你能办到,而且很容易!” 江海枫皱眉道:“你快些说吧,我要回去了!” 席丝丝嫣然一笑说:“谁叫你偷吃人家的东西呢,你是一个大侠客,万万没有白吃人家的道理吧?” 江海枫叹了一声道:“姑娘请原谅,这的确是我不对,现在我决心给你补偿,你就快些说吧!”席丝丝抿着嘴唇笑了笑,说道:“你要教我一手功夫!” 海枫猛地一挑剑眉,可是席丝丝立刻竖起了一个手指道:“只要一招就好!” 江海枫退后了一步,席丝丝涎着小脸,满面渴望地道:“只一招好不好嘛?”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上了你的当了!” 姑娘双目泛出喜悦的光采,高兴地跳了一下,笑着说道:“这怎么能算是上当呢?” 江海枫显然是十分作难,但是舍此又无别法,只得又叹了一声道:“好吧,你要学一招什么样的功夫?” 那女孩子娇笑了一声,转身入帐,须臾取出了一口长剑,往一边沙滩上走了几步,招手道:“请来这边!” 江海枫极不自然地走了过去,他郑重地道:“我先声明,只是一招!” 席丝丝冷笑道:“当然,一言为定!” 然后她把宝剑抽出鞘来,冷月之下,剑上发出闪闪的青光,由青色光华上看来,这是一口不可多见的利刃。 这倒有些出乎江海枫的意料,他不由赞了一声:“好剑!” 席丝丝高兴地把宝剑递上道:“那么请你细细地看一下吧!” 对于好的刀剑兵刃,江海枫一向是喜欢观赏的,这时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把宝剑接了过来。 只见他先拧了一下剑把,剑尖上弹出了一团杯口大小的剑花,遂见他左手指尖又轻轻一压剑的平面,一手握着剑柄向当中一曲,剑身顿时成了一个弓的形状。 然后,他猛地一松左手,寒光一闪,这口剑发出了“呛”的一声脆吟,青光荡闪,如同满空秋萤飞舞! 江海枫不由点了一下头道:“果然是一口好剑,比起苍海客那一口来,要强得太多了!” 他抬头问席丝丝道:“这口剑当有斩金断玉之利,姑娘以前试过没有?” 席丝丝不禁更加钦佩他的眼力,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佩服,佩服!” 江海枫冷冷地道:“如果那苍海客,那一天是用这一口剑来与我较量,我就不敢持松枝接他的招式了!” 说着又低头细细地观赏了一下手上的剑,似乎颇为喜爱,摩娑许久,才还与席丝丝。 他好像无话可说了,当下看了一下天,道:“现在我就传授你一招功夫吧!” 席丝丝一笑道:“我名字叫席丝丝,蚕丝的丝。” 江海枫冷然地道:“我没有问你。” 席丝丝不禁面色一红,可是她多多少少也已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也就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当下娇笑了一声道:“虽然你没有问我,但是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你的名字叫江海枫,我知道。” 江海枫怔了一下,席丝丝笑道:“这是我由苍海客口中听到的,对不对?” 江海枫忽地转过了身子,说道:“你既无心学功夫,我就走了!” 吓得席丝丝猛地窜前几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急道:“你不能……不能没有信用啊!” 江海枫皱眉道:“那么你要学什么,快说!” 席丝丝讷讷道:“昨天早晨,你用以对付苍海客的那一手功夫,实在是妙极了,我只要学那一招!” 江海枫呆了一下,那是一招很深奥的剑招,想不到这姑娘竟有这等眼力。由于自己曾答应过她,万无在一个姑娘面前失信的道理;可是这一剑招师父曾关照过不可轻易授人的。当时只觉得好生为难,呆呆的站着,不发一语,席丝丝噘了一下嘴,冷笑道: “我早知道你是不会答应的,算了,我也不学了!” 说着便转身欲去,其实这只是一个做作,但江海枫却未看出,他苦笑道:“我传你就是……” 霍地自席丝丝手中把宝剑接了过来,狂笑了一声道:“你可看好了,这是我师门不传之秘。” 说着目视锋芒又道:“昔日我学此招,我那恩师只演了两次,多赖我自己领会;今日传你,我可多演一次,一共三次,你如天质鲁笨,领悟不够,只能怪你自己,却是怪我不得!” 话一说完,遂见他身形一矮,右手长剑往左上方一扬,整个身子霍地跃起,往前一伏一跄,已落身在另一边。他生恐席丝丝又出言噜嗦,一招方罢,立刻接二连三地,又施了两遍。三遍演完之后,他把手上长剑,向沙面上一丢,哈哈大笑了一声,整个身子飞纵而起,直向他所居住的那石洞之内扑去! 席丝丝连忙追上去道:“喂!喂!我还没有看清楚呀!” 江海枫已到了洞口,回身道:“那只怪你自己大笨,我已演了三遍了。” 说完送进入石洞之中,心中好不得意,暗忖道:“我练了三遍,她自己学不会,又怪得谁来?” 想到了方才那顿饭,真可说是自己十年来第一次所吃过的佳味,真是太香了。 那个叫席丝丝的少女,她对我说,她是来自蒙古、新疆,这话也许不假,因为她一切举止行为,都够大方的,绝不似中原少女那样忸忸捏捏。 再想到方才自己偷食一节,此刻回味起来,可以断定,这完全是她的诡计;而自己竟这么糊涂,上了她的当,不由的有些脸上发烧。 可是那席丝丝的智慧聪敏,却也令他深为折服! 而另一边的席丝丝呢? 她显然是非常的满意了,因为她觉得江海枫对她的态度看来是好多了。 她聪明的头脑,早已把江海枫重复演习的那一绝招牢牢地记住了! 只是江海枫这么快就走,令她有些奇怪罢了。 江海枫离去之后,席丝丝由地上拾起了剑,回忆着方才江海枫演练的姿势,自己试着演习了几遍,虽不如江海枫那么矫健,可大体上是不错的。 插回了宝剑,席丝丝坐在海边,痴痴地想着,她是在想着一个能够征服这个怪人的念头。 她原本对江海枫是好奇多于喜欢,可是现在的情形,似乎是反过来了。 实在说,江海枫那种不苟言笑的神情,刚直的个性,已深深地扣住了她的心。 她想到方才江海枫偷吃自己食物的那个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这么馋嘴的人,那样子好滑稽! 于是,她的脑中又不自禁地想到明天的一份新菜单,她不相信江海枫会忍得住那种香味的诱惑的! 他已有了第一次,就不难有第二次,第三次…… 江海枫果然中了她的道儿了。 他是没能力克服那香喷喷食物的诱惑的,只因一餐食物的代价并不高,只需自己随便地教她一手功夫就行了。 席丝丝在这一方面,也不挑剔,江海枫传她什么她就学什么。 为了满足江海枫日渐求高的味口,这小妞儿可真是挖空了心思。 也真难为她,居然能做到日日迥异,菜色绝不一样,为了实现这一点,她还特别去了一次“登州府”,采购了许多必需的烹饪材料。 日子久了,江海枫就不再那么拘束了。 只是一项基本的原则,他还是没有变更,除了吃饭和授艺的时间以外,他绝不多说一句话,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这种情形使席丝丝很为烦恼,可是她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对付他了! 清晨,江海枫在海边徐徐地踱着步子。 他喜欢在这个时候,在海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并练习半个时辰的吐纳功夫。 望着辽阔的大海,他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惆怅与烦闷! 回想起来,自己这么久的苦练武技,为的是什么? 莫非真的如同师父所说,去做一个平凡的人? 那么这些武艺和才学,又学它做什么呢? 在这个小岛上一晃已是十年了,记得自己来此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而今,却已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人生到底能有几个十年?莫非我就甘心在此住下去?或者遵从师父所说,离开他之后,另觅一处深山,隐居一辈子? “不!”他冷冷一笑,自语道:“我不能如此,我要轰轰烈烈地干一下!” 他想着:“我要以这身苦学而成的功夫,为天下翦除一些恶人,我要在武林之中开创出一番基业……”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豪气干云,一时血脉贲张,那古井无波的心,整个地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念头鼓动了,澎湃的浪花,在他的内心翻涌着。 海风把他黑色的头发,吹得散开飘起来,面对着茫茫的大海,江海枫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他紧紧地握住双拳,掌心沁出一层汗珠! 席丝丝在远处弯腰拾着贝壳,其实她早已看见江海枫了。 只是她却不敢过来,有时候,她只要远远地看看他,内心就能得到安适。 江海枫在沙岸上走了几个来回,只觉得心血翻涌,有一种难耐的情绪侵袭着他。 这种感觉他是从未有过的,令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征兆的显示! 于是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顺手拾了几枚贝壳,按照师授的“六爻神课”,把这几枚贝壳散在沙地上,谁知他这随意一丢,竟泄露出来一段天机! 他手中的贝壳,系按乾、坎、艮、震、巽、离、坤、休、生、死、陪、杜、景、惊、开等十六子卦象组成! 他一撒之下,众贝壳在沙面上一激而散,成圆形围了起来,独独剩下“生”、“死” 二枚留在正中!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冷冷一笑,心说莫非还有什么磨难要应在我的头上不成? 当下盘膝坐好,默运机智,由卦上的组分阴阳,推算出了一个结果来! 不久他口中“噢!”了一声,徐徐地站起身子,自语道:“这是有违师命的啊!” 一时他紧张地捏着双手,在沙岸上来回地踱着,他是在思索一个平安度过危难的办法,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席丝丝由那一边含笑走过来说:“哟!好雅致啊!我看你在这里走了半天了,有什么心事不成?” 江海枫望着她冷然道:“这小岛即将有大难来临,姑娘,你还是快设法离开吧!” 皱了皱眉头又道:“因为我怕到时候,不能照顾你!” 席丝丝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说的什么呀!什么大难?” 江海枫摇摇头道:“对你是说不清的;不过,我忠告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席丝丝怔了一下,遂又含笑道:“江相公,你要以为我是一个怕死贪生的人,那可就大错了!” 江海枫不由又皱了一下眉说:“可是你又何必一定要在这里送死呢?” 席丝丝脸红了一下,羞涩地睨着他,笑道:“有你在这个小岛上,我是不会死的!” 江海枫呆了一呆,他脸上现出一种怒怜交杂的表情,望着席丝丝冷冷一笑道:“你不听我忠言相告,到时必定会后悔的!” 说罢转身,直向自己石洞行去,席丝丝看惯了他这般嘴脸,并不以为奇;只是今天的情形,令她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江海枫虽是冷漠寡欢,却是一个极为正直的人,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谎话。 “那么,他既如此说,又暗示些什么呢?” 当下心内不禁微微动了一下,本想立即就去找他问个仔细,只是又觉不太妥当,付道: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好好地盘问他一下就是了! 谁知午饭过去了,晚餐也过去了,江海枫竟是没有走出那洞室一步。 席丝丝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走到石洞前面来张望。 却见江海枫正自一堆一堆地整理着他的书籍,一些不要的破旧书本杂物,抛得满地都是。 他看到席丝丝,暂时停止了工作,微怒道:“怎么你还没有走?” 席丝丝不由走进来,她红着眼圈道:“到底是什么事发生了,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走呢?” 江海枫正色地望着她道:“谁说我不走?只是我不是现在走罢了!” “你什么时候走?”席丝丝有些害怕地问。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留下来应付这一步劫难,因为这步劫难,可能是因我而起的!” 席丝丝内心也就打定了主意,她笑眯眯地道:“你整理这些做什么?莫非还要带走?” 江海枫露出了他雪白的牙齿笑了,每当谈到他的这些书,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的。 他说:“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我自然要把它们带走了!” 席丝丝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本书,笑道:“那么这个任务交给我吧,也许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他皱着眉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席丝丝看着他一笑道:“因为你的功夫,还没有教完!” 江海枫不由大笑了一声,摇头道:“以后我入了中原,饭菜到处都有,我是不会再教你的了!” 席丝丝把一捆书重重地放到一边,一面用手拍着上面的灰尘,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先顾眼前要紧!” 说着她就蹲下了身子,在那堆积如山的书堆里开始工作起来。 对于这些事情,她显然是很内行的,她把成套的书分别堆在一处;然后把标签放在最上面,再用细的藤条,十字形地把它们捆了一个结实。 江海枫在一边看着,不禁嘉许地点了一下头,他忽然觉得这姑娘是一个非常心细的女孩子。 当下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你是要和我一起走了?” 席丝丝正在捆书,闻声回过头来,望着他甜甜地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的!” 江海枫沉吟了一会,道:“那么你听着!”他说:“我们必须赶快做一只木筏,把这些书搬上去……” 席丝丝笑道:“我原来就有一只小船,只是小一点儿罢了。”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喜,点头道:“只要有船就好,大小无妨。” 席丝丝指了指背后的长剑道:“我用这口剑,也可以帮你对敌。” 江海枫冷峻地一笑摇头道:“我不要你的帮忙,只要你守候在小舟之中,我退敌之后,自会上船!” 席丝丝茫然地点了一下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事情是真的一样,也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江海枫苦笑道:“如果我的判断不错,很可能就在今夜,怎么也不会迟过明天!” 他这句话,不禁令席丝丝呆了一下,她道:“是……是真的?” 江海枫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一边石壁下拿起一根红木硬棍,反复地在手上看着。 忽然,他抬头向席丝丝道:“姑娘,请你把剑借我用一用可好?” 席丝丝呆了一呆,立即解下背后的剑递给他,江海枫执鞘抽出剑来,冷森森的剑光,映着他那张英俊而充满愤怒的脸。 他用剑锋轻轻地削着手上那根木棍,不一刻功夫,那根木棍,已变成了一把约有三尺左右长短的木剑,他反复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带起了一丝冷峻的微笑! 现在席丝丝也明白了,她说:“你要用这口木剑来对敌么?” 江海枫并不答话,他把剑递还席丝丝,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看一看,我这口木剑的锋利?” 席丝丝茫然地望着他道:“你要用什么东西来试?”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席丝丝还是首次见他这么开朗过,心内惊异万分。 就见他徐徐向洞外步去,席丝丝跟着他,惊问:“你要做什么?” 话尚未完,忽见江海枫抡剑向半空一劈,“吱”的一声,应声“噗!噗!”落下了两点黑影! 江海枫抚剑微微而笑。 席丝丝不由惊异地走过去,向地上一望,原来是一对大蝙蝠,像是仍未断气,在地上挣扎翻滚着! 江海枫目放精光道:“看看它们的左翅,是否折断了?” 席丝丝再一注视,果见两只蝙蝠俱折一翅,皆在左面,鲜血染红了全身。 这种神乎其技的功夫,真把她惊呆了,良久她才道:“你的剑术真高明!” 江海枫左手抚着木剑的刃口道:“在内功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兵刃只不过是借力和玩艺而已,折叶飞花又何尝不能伤人?”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事实逼得我不得不伤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说完了这句话,把木剑放在大石之上,冷然道:“来,姑娘,我们把这些书,先搬上船去吧!” 席丝丝心中多少还有些奇怪,事情怎会正如他所料想的这么一定?可是江海枫的表情,却又令她不得不信,当下便帮着他,把一捆一捆的书提到海边去。 在大崖石之后,席丝丝拉出了她那艘小舟,江海枫望了那小舟一会儿,道:“风帆也许太轻了,行驶大海怕是吃重不起!” 席丝丝摇头笑道:“你太多虑了!”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若想再换桅杆,这条船势必全要折毁,时间怕是不许可了,只好听天由命吧!” 说着他就疾速地返回石洞,陆续地把余下的书都送到船上。 海面上刮过来很强的风,小船在水面上起伏晃动着,等到书都装上船后,江海枫道: “你现在就把小船驶向那座悬崖之后,那里有一处隐秘的谷口,小船停泊其内绝无风险。 午时过后,你只要记住点上一盏红灯,就什么也不必管了!” 席丝丝茫然地点着头,江海枫又冷笑道:“俗云来者不善,敌人既来,绝不是弱者,到时候你千万不可在岛上露面,否则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说罢转身而去,席丝丝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和他相处,虽从未获他稍假词色,可是他魁梧的影子、冷漠的性格,不知如何,却始终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心! 有多少次,她都想离他而去,但总是提不起这份勇气来。只要一见了他的面,一切伤心的情绪都消失;虽然在他去后,那些幽怨仍然会回来。 在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席丝丝的眼圈又禁不住红了。 两颗晶莹的泪水,偷偷地落了下来! 她呆呆地想:“我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为了什么呢……” 可是她仍然擦干了泪痕,把自己简单的衣物打点了一下,放在小船上;然后照着江海枫的嘱咐,把小船徐徐地划向悬崖后面。 子时才过了不久,海面上似乎已经有了动静。 一艘黑白二色高桅的帆船,以极快的速度,正向这座孤岛驶来! 辽东二老朱奇和南怀仁,双双负手踱向船头,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银灰色的头发,他二人皆是一般的穿着打扮,各人都是一身黄葛布的肥大长衫,足下芒鞋,映在船板上的身形,是那么瘦削修长。 在船舱内,另有三人,也都是六旬以上的人了。 其中之一,正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叫苍海客的老人,另两个,却是名震湘鄂的一双巨盗,人称“湘西二鬼”,那个生得尖头尖脑、颔下留有一缕羊须的,人称黑无常尚和阴;另一个左腮上生有肉瘤,黄眉黄须的,人称白无常,姓沙名天九。 他们二人正如他们的外号一样,黑无常,穿着一袭黑绸长衫;白无常则穿着一袭白绸长衫。二人手中各托着一袋水烟,咕咕噜噜地吸着,似乎对此行的任务,全不放在心上。 苍海客走出船舱,向前面孤岛望了一下,不由冷冷地一笑,同时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他忽然对那个撑船的道:“把灯取下来,快到了!” 撑船的汉子闻言把舱棚上的两盏风灯拿了下来,整个的船上,立即显得昏暗了。 所幸天上的月光十分明亮,并不影响行船! 辽东二老中的朱奇,微微一笑,月光正清晰地照着他后脑那根小指粗细的小辫子,像一条小蛇似地拖在他脑后面,他说:“我们这么多人,去对付一个毛孩子,要是传闻出去,可真是露了脸啦!” 苍海客苦笑了一声道:“朱大哥,并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少年却是不可轻视!” 说到此,他几乎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朱奇呵呵一笑道:“何至于如此呢?” 白无常沙天九这时也抽着水烟走出舱来,他跟着怪笑了一声,尖着嗓音道:“乔老大,你既然把那雏儿形容得如此可怕,等一会儿,你就在船上袖手旁观,看我们杀了他,替你把这口气出了好了!” 苍海容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一声道:“二位不必取笑我,总之,赶走了这个雏儿,这座小岛就是我等的天下了!” 湘西二鬼中的黑无常尚和阴,这时也直着脖子踱了出来。 他走路的姿态,简直活像一具僵尸,那袭黑色的绸质长衫,被风吹得紧紧地裹在他那瘦如鸡肋的躯体之上! 他冷冷地一笑,说道:“大家不可轻敌,乔老大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他既然把那小辈形容得如此厉害,我看必定是有一手的,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他的话,倒是获得了辽东二老中南怀仁的同意,他点了点头道:“尚和兄说得不错,此人既敢以松枝接乔老弟的宝剑,可见是有相当内功的,万万不可轻视!” 苍海客乔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怕丢脸,并没有把自己宝剑被碰出缺口的事说出来,否则这几个人定会更加吃惊的! 渐渐地,帆船距小岛愈来愈近了。 湘西二鬼打量着这座荒岛,沙天九哼了一声道:“老乔的眼力果然不错,我们如果能在此寻得一个安身之处,用以掩护……那些鹰爪子(官人),就是找死也是找不到的!” 乔昆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可是每当他想到还有四个人在自己身边时,他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想到三次败在江海枫的手下,那种仇耻使他全身的热血都怒涨了。 他想:“难道我们五人合力,尚还不及他一个少年么?那也未免太不可能了!” 想到此,他冷冷地一笑,做了一个靠岸的手势,那艘双帆船就向岸边拢近。 湘西二鬼双双把水烟袋放在桌上,南怀仁却把黄麻布的一双大袖子挽了一下,目射精光地道:“我们这么多人,不能一起上,这么吧……” 他摸了一下小胡子,接着道:“由兄弟我打头阵,要是不行,你们再接着上!” 湘西双鬼全都点头,沙天九嘻嘻一笑说:“南兄上了手,我们可是用不着了!” 南怀仁一甩脑后那条小辫子,冷冷地道:“沙老九,你可别捧我,乔老弟既吃过亏,我南怀仁也不见得就比他强!” 又翻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接道:“总之一句话,咱们大伙来了,都别闲着,这小子就算他是个铁人,咱们也得把他给拾掇躺下!” 苍海客乔昆见他二人为了争功斗胜,辩起嘴来,心知他二人武功均不可轻视;而且为人都极为量窄,生恐因此伤了和气,当下忙笑道:“南老哥说的对,今天大伙来了,就不能叫那姓江的小子再活着。咱们这么些人一起上,势必打草惊蛇,南老哥先打头阵,咱们在外监视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就这么办!” 说着用手拉了白无常沙天九一下,并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请他不要再说了。 可是湘西二鬼,一向是为人尖阴,心性最窄,这沙天九尤其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他初听乔昆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就对岛上这个无名的少年,存了轻视之心。 因此,他已打定主意,要凭自己一双奇形兵刃“日月双轮”,独自把江海枫败在手下,以抖一抖威风! 却想不到那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竟和他存同样的心思。 他话还未出口,南怀仁却已抢先出头,当然他心里满不是味儿。 此刻见苍海客言下,更似有偏袒南怀仁的意思,不由就更不高兴。 他那两道秀眉霍地一扬,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话,你乔老三要是心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兄弟,干脆就别拉我兄弟来!兄弟我既来了,可不能跑龙套!” 乔昆万万没有想到,这白无常沙天九,竟是这么一个难对付的主儿。 当下不由被他这几句话说得脸上一红,马上赔笑道:“沙老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乔昆天大胆子,也不能得罪好朋友呀!得啦,四位老哥不都是来帮小弟我一个人的吗! 还请彼此包涵一些吧!” 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为沙天九那番话说得也是脸上直变色。 所幸他拜兄朱奇,是一个明白大体的人。 他嘿嘿笑了两声,对南怀仁道:“二弟,你这是何必呢!沙老哥日月双轮之下,准能把那个小辈给拾摄下来,我们还是暂时做壁上观好了,你又争些什么?”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道:“沙老哥,就这么说,你先上,咱们在后面给你接着!” 南怀仁见自己拜兄已如此说,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冷冷地一笑,退后了一步,不再多说什么。 白无常沙天九满肚子的英雄主义,虽觉朱奇的话有些刺耳,但是他自信手中这对日月双轮,曾经打遍了三湘两湖,从未遇过敌手,就不信这无人的小岛上,一个无名的少年,能逃出自己手下! 他久知辽东二老这老兄弟两个,各人自负一身奇功,根本没有把自己兄弟二人看在眼中。 正因为如此,他才安心,要在他们眼前展示一下自己手上的功夫,好令他们对自己兄弟二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听了朱奇一番话后,非但不怒,却嘻嘻一笑,说道:“朱老儿,你可别捧我,当心捧高了摔了我的腿!就是这么着,我先上,我要是不行了,你与南老二再接着上不迟!” 说着对南怀仁一笑道:“二哥,你多包涵,兄弟我好几天没动家伙了,没别的,手有点痒,咱们这是自己兄弟,你可别生我的气!” 南怀仁冷冷一笑道:“沙兄你太客气了,其实我要是知道你想动手,我也就不放什么屁了,凭你沙天九手下一对日月双轮,什么天大的事办不了;更不要说一个末学后进、不知死活的小小后辈了!” 白无常沙天九冷哼了一声道:“二哥你别骂我,咱们是少说风凉话,手底下见分明! 走!” 说罢一拉那袭长可及地的白绸子长衫,就像是一片白云似地,飘身下了船,站在岸边的沙滩之上。 辽东二老中的老大朱奇,跟着腾身而起,翩翩如一只海鸟,也上了岸。 随后各人,也都陆续下了船。 他们的身法,都极为轻巧,五人之中,那苍海客乔昆,看起来,还要算是最弱的一个。 上岸之后,那苍海客乔昆压低了嗓子道:“我看,咱们散开吧,由我先同沙老哥上前如何?” 朱奇点了点头道:“就这么说,你们去吧!” 他说完话,一双大袖霍地一分,身形如秃鹰般地腾起,起落之间,已隐身在暗处。 黑无常尚和阴,却以冷沉的声音,关照他拜兄沙天九,道:“我和你一块去吧!” 沙天九回头翻了一下眼道:“不必,你也不相信我么?” 尚和阴冷然道:“你要小心,依我看来,他一个少年,如无超人的武功,岂能一人独自居住在这无人的海岛之上?” 沙天九知道自己这位拜弟,虽也与自己一样的手黑心辣,但平素行事,却较自己稳当得多。 当下略一犹豫,冷笑道:“我是恨那辽东二老没把我兄弟看在眼中,所以才要争这一口气,你既也不放心,就暗随在后好了。” 尚和阴尖削的面容,未作丝毫表情,闻言之后,只一闪身,已退后了丈许以外。 南怀仁也早已隐入了暗处,看起来,这时沙岸上,只剩下了苍海客乔昆和白无常沙天九二人了。 乔昆不知如何,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觉,他顿了顿,苦笑道:“老哥,不是说着玩的,那小子确实不容易对付,你千万大意不得!” 沙天九狂笑了一声,吓得乔昆用力地抓了他膀子一下,沙天九才突地停住了笑声,问道:“干什么?” 乔昆左右看了一眼,道:“小心呀!我的老哥哥,我倒不是怕他别的,是怕他听见了。这小子精得很,这附近地理又比我们熟,他要是找个地方一藏,咱们就是找一辈子也找不着了!” 这几句话,倒真把沙天九给吓住了。 他马上沉下声音来,道:“就在这附近么?” 乔昆用手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一过那座石峰就到了!” 白无常沙天九点了点头,月光之下,只见他脸上那个鼓出来的肉瘤子直发光,挂在胸前的那把黄胡子被风吹得散了开来。 他仰着脸,转着一双发着亮光的眼珠子,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喝一声:“来!” 喝罢一弯腰,身形窜了出去,就像是一支白色的弩箭一般,一霎时已栖身于那座峰头之上。 乔昆虽也跟踪而上,可是他的身形,显然是慢得多了! 上了峰头之后,就可清晰地看见另一边,那凹进的谷口,平静的黄沙…… 再往前,更可依稀地看见有两棵大大的柳树影子! 乔昆指了一下说:“就在那柳树的后面。” 说着他咬了一下牙,仿佛又想到了以往三度受辱的情形,他说:“我先去把他诱出来,老哥,你可要马上给我接应,时候一久,我就难免要出丑了!” 白无常沙天九冷哼了一声道:“你去吧,我要是叫他在我日月双轮之下走上了二十招,就算我输给他!” 乔昆怔了一下,这话听得他甚不舒服,心道:你也太狂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沙天九功夫到底如何,自己和他虽是认识已久,却也并不十分清楚,也许他手底下确实有点功夫,否则他怎敢如此轻敌? 这么一想,内心不禁十分高兴,同时更想到,纵然他不是那江海枫的对手,后面还有辽东二老和他拜弟黑无常尚和阴接着。这几个人,都是盛名如雷的一等高手,谅他江海枫一个人,就是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苍海客想到这里,胆气更壮,当下向白无常沙天九点了一下头,身形陡地拔起,一个俯冲,正好落在那两棵垂柳的正前方。 他向前走了几步,刚要出声,忽然自洞内传出了一阵冷笑之声,道:“乔昆,你这老儿,果然是你,我候你们多时了!” 苍海客一听是他,顿时自脊椎骨里沁出来一阵冷汗。 他不自禁地一连退后了两步,只见江海枫徐徐自洞中步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一支木剑,以之轻轻点着沙地。 出洞之后,先望着乔昆微微一笑,只是这种笑容,也和以往大不相同,可怕极了! 他目光向一边的峰头看了一下,徐徐地道:“那位朋友,也请下来吧,不必掩藏了!” 乔昆嘿嘿一笑道:“既然你看见了,那更好,江海枫,今天才是我们争生死存亡的时候!” 江海枫忽地朗笑了一声,啐道:“你也配?” 乔昆老脸一红,道:“我固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 话方至此,沙天九发出了一声尖啸,整个身形陡地拔了起来。 在空中一起一伏,不前不后,正落在了乔昆身边,沙地上只微微地扬起了一小片沙子。 他落地之后,双手抱了一下,桀桀地冷笑道:“久仰阁下盖世武功,沙天九特来拜访,就便请教阁下两手功夫!” 江海枫对来人这种奇形怪貌,丝毫也不惊异,他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海枫不过是借地苦修的一个寒士,奈何四方的英雄,偏是容我不得,一再地逼迫,不知是何居心?” 沙天九自江海枫一出来,就全神贯注在他身上,见他精华内敛、态度从容,出言不亢不卑,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同一般! 此时闻言尖笑了一声道:“我沙天九纯粹是来讨教功夫的,胜败倒是无所谓,比完了我扭头就走,莫非是阁下认为沙某不堪承教么?” 江海枫眼光在他面上扫了一下,所谓观其面已知其人,冷冷地一笑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白无常沙天九秃眉一竖,那白果似的一双怪目连连地翻动,桀桀地笑道:“时间不早,阁下还是识相些,咱们就手底下见高低好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看了苍海客乔昆一眼道:“怎么,你也有兴趣一块来玩玩么?” 乔昆嘿嘿一笑道:“沙老哥已足够把你打发了,小子,你死在目前,尚敢如此狂傲,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忽地把身形纵了出去,立在数丈以外的沙岸上,大声道:“沙大哥,这个地方宽敞,你来这里打发他吧!” 白无常阴险地对江海枫一笑道:“请——”猛地一塌腰,已倒纵到那片沙地之上。 接着猛然一个回身,正想举手相招,却听身后一声冷笑道:“这地方果然不错!” 沙天九倏又回身,却见江海枫,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自己身后,气态雍容,眉宇之间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气。 如此快速的身法,直把个狂傲的沙天九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以他的身手,竟未能发现对方是怎样进身的,要按举手过招来说,只此一端,自己已算是输了一手了,这教他怎能不惊不骇? 当时他几乎呆住了! 所幸他那种僵尸般的样子,平常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发怔,略一惊怔之后,跟着就大声地狂笑了一声:“姓江的,你不必犹豫,尽量把你身上的功夫施展出来,看看能奈何我沙天九不能?” 他说着怪目频翻,注意着对方的动静。此人对敌,一向是诱敌先发,他却在一边冷眼观察敌人的套路,趁隙取胜。 可是江海枫早已洞悉他的阴险,他淡淡地一笑道:“海枫对敌,向来是不发先招,你如惧怕,请自便,我决不拦阻!” 说着仍然是两只手轻轻握着那口木剑的把柄,以之立在身前,大敌当前,他似乎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白无常沙天九至此,那僵硬的身子,也不由瑟瑟地抖了一下,厉哼一声:“好!” 身形陡地纵起,在空中将落未落之际,一双怪爪已自抡起,劈出了两股强猛的劲力,直向江海枫身上击来! 却见那停立在沙地上的江海枫,毫不着急,只把左足迈出了半步。 上面身子微微向前一矮,手中木剑由下往上,轻轻地向右面一拨。 说也奇怪,沙天九那么快疾的一招攻势,吃他如此一来,竟变得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待双掌完全劈山,猛地就空一滚,飘落在六尺之外! 他站定身子之后,面色狰狞得活像是一具噬人的僵尸,抖动了一下道:“好小辈,你这些障眼的巫术,可是瞒不过我,待我露两手厉害的功夫给你看看!也叫你小辈长些见识!” 在他说这些话时,江海枫仍然是手握木剑,以之拄地,面上微微地笑着,不带一些惊慌神态! 这多年来的静中领悟,令他深深地体会到“以静驭动”这四个字的诸般妙用。 沙天九口中虽如此说着,内心未尝不在吃惊,因为方才江海枫木剑取势,分明是已看穿了自己那一式掌招的软处,自己如不即时自退,只怕一上来,就要败在他那木剑之下了。 此刻想来,他犹自有些心惊肉跳! 他自进入武林数十年来,会敌何止千百,但像这么文静的对敌态度,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时不禁暗悔自己不该一时好强,来打这第一阵。如败在这无名少年的手中,自己今后,还有什么面目再在武林中混? 可是时至此刻,一切也都说不得了! 这怪癖的老人,二次扑身而上,离江海枫身形尚有五六步的距离,忽地往右一个旋身,直向海枫左肋上连掌击来! 不等到掌力贯出,猛然又向左一个反扑,这种声东击西的手法,施展得极为利落,简直快若旋风。 身形一转过来,右掌这才猛地实吐出来。 他用的是一手“百云探手”,五指紧并着,内力齐逼指尖! 这一手如让他击中,慢说是江海枫血肉之躯担受不起,就是一方坚硬的青石,也鲜有不触指粉碎的道理! 可是事实出人意料之外,如此厉害的身手,在这个少年人的眼中,似乎是稀松平常。 只见他木剑平出,极为巧妙地划了一个半圆形圈子,如封似架地向外一推! 沙天九那么充满自信的一招“白云探手”,却不得不临时撤了回去。 因为江海枫木剑所圈划的部位,正是他探出的上身,最感虚弱的一环——右肋下三分处的“桑门穴”上。 白无常沙天九这才真正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厉害,也难为他那种进得狠退得也快的身法。只见他尖啸了一声,在空中猛然一矮身形,如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一般,倏地反卷了回去。 如此一来,沙天九脸上可是有些挂不住了。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道:“好小辈,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说着后退了一步,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就势伸手向那长可及地的白绸长衫之内一探! 只听“叮当!”一声交鸣,再看他手上,已多了一双乌黑色的怪状圈子。 两圈一大一小,通体黑色,但在钢圈四周,却是一圈闪着雪白光亮的刃口。这是一对极为怪异的兵刃,在兵刃谱中,它是属于外家兵刃! 沙天九日月双轮拿在手中,向天空扬了一下;然后在胸前互一交接,发出了“当” 的一声,怪脸上,霎时变得极为狰狞。 他狂笑了一声道:“小辈,你敢接我这一对玩艺儿么?”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扬了一下手中木剑,道:“你不亮兵刃,尚可多活些时候,既亮出了兵刃,你的死期到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他那双闪闪放光的眸子,显得更为灼烁了,死死地注定在沙天九的身上! 白无常沙天九不知为何,竟会打了一个寒颤,他又狞笑了一声道:“我们就看一看是谁死期到了!” 说着,身形陡然向前一跃,只用右足足尖,轻轻点着沙面,右手日月轮突地向前一送,用那锋利的雪白刃口,向海枫胸前划来! 这老儿果然武技不凡,动起手来,十分灵活。 当他看见江海枫昂然的身形,毫不移动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招是打空了。 于是他用力地向后一夺日月轮,身形如风一般地旋了半个圈子,正好到了江海枫的左侧。 接着就听他厉声大吼道:“去吧!” 日月双轮一前一后,带起两圈耀目的冷光,直向海枫肋下推击过来! 江海枫木剑倏地一按,整个身子拔空而起,日月轮带着一阵呼啸,由下滑过,看来是险到了极点! 沙天九想不到这么快的手法,仍然走了空,对方的反应委实够快。 当下他硬行往前一上步,推出的双轮,化为一招“举火烧天”,霍地向头上一举,直向江海枫双足撩去! 只听“当”的一声,海枫的木剑磕在他的双轮之上。 借着这么一磕之势,江海枫那拔起的身子,有如狂风败絮似地,掠出了丈许以外。 他足尖一点沙面,身形毫不犹豫,如怪蛇一般地转了过来,掌中木剑挟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由上而下,快同电闪星驰一般地,直向沙天九迎上前的身子直劈了下来。 时间、部位,都拿捏得那么巧,他就像是背后生着一对眼睛似的。 白无常沙天九不禁大吃了一惊,总算此老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当下他倏地振臂扬肩,双轮交叉着向上一迎,二次兵刃交接,发出了“呛”的一声暴响。 那么锋利的刃口,非但未能把对方木剑斩断,反震得他二臂一阵酸麻,掌中钢圈,也暴热得如同火炙一般。 沙天九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少年果然身负一身超然奇技,无怪乎苍海容提起他来那么地胆战心惊。 可是江海枫自出得洞来,即已安下了心,决不使来犯者生还一人! 他那口木剑往下一按,身形再次如黄鹤一般地弹了起来,沙天九空有一身功夫,不知怎么,竟是一招也递不上去。 这时他见对方身形跃起,哪里还敢怠慢,双足在沙面上一滑,用“邯郸学步”的身法,错前七步,正逢着江海枫身形翩然下坠。 沙天九认为机会不再,狞笑了一声,双轮一碰,发出了噪耳的一阵叮当之声,一前一后,“巧打天星”,直向江海枫落地未稳的身上打去。 招式快劲有如惊雷奔电,双轮一上一下,一奔五官,一奔小腹,月牙的刃口,映着月光,发出两弯夺目冷焰。 江海枫剑眉一挑,身形猛然一矮,那口木剑平胸而出,待到中途,霍的暴出了两股剑影。 沙天九那么快的招式,仍然为他木剑磕了开去,一时门户大开! 这位纵横一世的湘鄂巨盗,到了此时,已吓得面色惨变,口中“啊”地大叫了一声。 他拼命地一踹沙面,以“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向后猛地倒窜了出去。 可是江海枫已不再容他逃开了! 沙天九身形方倒窜出了丈许,便见眼前黑影一闪,对方一口木剑已直向自己面门上点来。 他刚想就空一滚,然而还未容他身形转动,一股冰寒之气,已宛似一支冰箭一般地直入眉心。 沙天九只哼得半声,身子已“噗”地倒卧在沙地之上。 同时间,一旁暗处发出一声尖叱:“小辈敢尔!” “嗤”的一声,一支丧门钉,直向江海枫面门疾射而来。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突出左手,以中食二指向前一探,已把这支迎面而来的暗器夹在指缝之中。 他的身子,并不因而少怠,像一片狂风下的落叶一般,飘了出去。 暗影中,一左一右,同时飞扑过来两条人影。 那是黑无常尚和阴和苍海客乔昆,他二人自不同的方向,在沙天九遇险的一瞬间,突地纵身而出。 尚和阴手足情深,打出了一枚丧门钉,见拜兄倒卧沙滩,以为只是被迫如此,却没有想到,他这位形影不离、共生死同患难数十年之久的兄弟,已是一命归阴,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尚和阴在暗中看出了这少年果然是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早已为拜兄担心,正想待机而出,双战对方一人,却不料晚了一步,他这位拜兄被对方木剑所贯出的冰寒之气,刺中眉心,已经作古了。 尚和阴使的是一口蛇形剑,在暗器一出手的同时,已然掣在手中。 他口中又怪叱了声:“小子你是找死!” 手中剑猛地向前一抖,直向江海枫右肩头猛扎了过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苍海客乔昆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吼声:“不好了,沙老哥死了!” 尚和阴剑已抖出,闻声,直如当头着了一个焦雷! 他猛地把剑向回一拧,身形狂飘而退,落在乔昆和沙天九的身边。 他抖着声音道:“他……怎么了?” 乔昆几乎已经傻了,讷讷地道:“二哥……他……死了!” 尚和阴身形一跄,几乎倒地。这时由崖顶上,又掠下一条疾快的影子。 这人一身黄麻的大肥衣裤,自高峰上落下,带出了噗噜噜的风声。 身形落地之后,双手连摇道:“住手!住手!” 尚和阴由地上一跳而起,悲恸的道:“南二哥你让开,我拜兄死了!” 甫自落地的南怀仁闻言也似大吃一惊,怔了一下道:“死……了?不可能吧!” 乔昆这时真是胆都吓碎了,他喃喃地道:“奇怪的是他全身无伤,不知是何处致命!” 尚和阴惨笑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瞪目欲裂地望着远在丈许以外的江海枫,用手中蛇形剑一指道:“小子……你好辣的手,我拜兄究竟与你有多大仇恨,你竟下此毒手?” 他说着身子猛地纵出,蛇形剑一抢,直向江海枫咽喉点来。 江海枫一声冷笑,冷峻的目光,向三人很快地扫了一眼,木剑“呛”一声架出,尚和阴的身子立即跄出了三四步以外。 一旁辽东二老之一的南怀仁,又大叫了一声:“尚兄先慢下手!” 尚和阴回过身子,狞笑道:“你莫非还要同他讲和不成?” 南怀仁上前几步,小声道:“尚兄,此人武技高不可测,不是我老头子说句泄气的话,你我几人,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 尚和阴冷冷一笑说:“那么,我大哥……” 南怀仁头更低下了些,小声道:“你不要急,这件事以我看只可智斗,不可力敌!” “你的意思是……” 南怀仁冷冷一笑道:“先由我上前与其搭讪,你可趁其不备……” 尚和阴闻言怔了一下,南怀仁尴尬地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顾虑许多,否则令兄的仇只怕……” 尚和阴咬了一下牙,点了点头。 南怀仁偷眼一瞧江海枫,却见他兀自立在丈许以外,手中木剑插在沙地上,脸上不喜不怒,但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却注视着这边,毫不旁瞬。 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绰号人称“黑妖狐”,为人最为阴险,所练毒砂掌已有八成火候。只是今夜,当他于暗中偷偷窥看到这个少年人的功力之后,他整个的心就全凉了。 这老儿心机一动,乃想出了偷袭的毒计,但他更知道,即使偷袭,也是要冒相当危险的。 所以他才激使黑无常尚和阴,叫他去冒险犯险,自己则见机行事。 他干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抬了一下拳道:“这位少侠客,功力果是不凡,老夫深为钦佩,不知阁下师承何人,是否可以见告?”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谁?” 南怀仁又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身子,正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在这时间里,尚和阴却疾速地隐身到暗影之中。 南怀仁嘿嘿一笑道:“小哥儿,你也不必问我是谁啦,说起来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仇;即使有,也并非是无可化解的,是吗?” 说着他指了苍海客乔昆一下道:“不都是为了乔昆大哥吗?现在老夫我愿给你们两家做一个调解人,从今以后……” 他干咳了一声,又接道:“咱们非但不是仇人,而且或许会成为朋友呢!我说小兄弟,你的意思到底是怎么样呀?” 江海枫一时也弄不清这个老人弄的什么玄虚,只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过重,伤了一条人命,心中甚是后悔。 因此,当他听了南怀仁之言后,虽有些疑心,但是内心却不免动了一下。 他微微地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你们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我在此岛静修,与你们本无牵连,你这老头儿既如此说,我自然同意。” 说着他扬了一下木剑,道:“你们即时离开,我决不赶尽杀绝。” 江海枫说到此,两弯剑眉倏地一扬,双眸内,泛出了灼灼光彩。 南怀仁不禁心中一紧,他倒是真的有些心虚了。可是此老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物,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他往往是不择手段的。 他咳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小兄弟,你这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吧,老夫实在是一番好意……” 江海枫不由一瞪双目道:“你不必多说,我并不想交你们这几个朋友!” 又挥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冷笑道:“快走!” 南怀仁小眼一翻,嘿嘿笑道:“小兄弟,你的火气太大了!” 江海枫正感不耐,准备出言呵斥,忽然觉得脑后起了一阵金刀劈风之声,顿时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他上身突地向前一滑,木剑紧贴着沙面,向后上方一个疾旋,身形已如惊雷骇电似的转了过来。 这一式身法,施展得太快了。 就连那惯施快手法的黑妖狐南怀仁,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转身的。 可怜那暗中来袭的尚和阴,暗袭不成,反而陷于险境! 他的蛇形剑,本已破空递出,直劈江海枫后脑,身子则是头下脚上,成一直线的飞扑过来。 眼看就将奏功,正自狂喜,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转身出剑,竟是有如神助一般。 时间、部位,毫厘不差。 尚和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对方木剑已自临近了胸前的“心坎穴”! 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一提丹田之气,霍的一个疾转,要说起来,他这种身法确是够快的了。 可是只怪他所遭遇的这个对手,武功太高,太不可思议了。 尚和阴身形尚未转及一半,对方木剑竟是快同电光石火一般地追了上来。 硬是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他的“心坎穴”上。 黑无常尚和阴,身在空中,只觉得突地一冷,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连“唉呀”都未能喊出,便自空中坠了下来。 他手中还紧紧地抓着那口蛇形剑,疾速地抖动了几下,在沙地上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 就这么,他面朝下地趴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南怀仁和一旁的乔昆,目睹此状,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 尚和阴身上练有所谓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个他们是知道的。 然而被对方一口木制的剑,轻轻地点了一下,竟就丧命,由此看来,这叫江海枫的少年人,确是具有匪夷所思的功力了! 他二人可都不是笨人,惊魂略定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只见他二人,双双地纵起了身形,一左一右地直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遁去。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身形如脱兔似地猛地拔了起来,一起一落,弹指之间,便是丈寻。 他的身形往下一落,正好到了苍海客乔昆的背后,乔老儿显然也已经发现背后有人了。 一时之间,吓得面无人色。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勇气也就不得不提起来,作困兽之斗。 乔昆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大吼了一声:“好小辈!” 声出人转,手中剑带起一阵轻啸,拖着匹练似的一道白光,直往江海枫身上劈了过来! 他目光中,看到了对方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似乎距离自己不及一尺。 从对方瞳子里所泛出的那种冷亮的光芒看来,对方似乎是真的怒了。 乔昆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成败在此一举,左掌在同时也贯足了内力,以“小天星” 掌力,狠命劈出!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 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有鬼神不测的身手,在这么急迫的时间里,他仍是那么从容。 他先抬起那只没有握剑的左手,是那么的巧、快、准!正好搭在乔昆的右手脉门之上。 虽然乔昆用足内力,仍是不能移动分毫。 他那口木剑,这时只微微地向上一挺,看起来像是一挑。 只不过起落之间,木剑的剑尖,已点在苍海客乔昆的咽喉喉结之上! 苍海客乔昆发出了“格”的一声,身子转了半个圈子,“扑通”一下,就倒了下去。 他和湘西二鬼黑白无常落了同样的下场,一时气结喉封,一命呜呼! 那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身子虽已远纵了出去,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着背后。 乔昆所发出的喝叱之声,他自是听见了,乔昆倒下去,他也看见了。 他一生之中,会敌无数,杀人如麻,也只有此刻才感到了一个“怕”字。 在惊骇万端中,他探手摸出一把铁莲子,以备万一之用,同时足下更加快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直向崖后扑去! 因为他知道,帆船正停泊在海岸边上,那么,只要自己上了船,这条命大概总可以保住了。也许拜兄翻天掌朱奇,正在船上候着自己,兄弟二人,就算是敌他不过,逃命总还有希望的。 当他飞快的身子,正由崖上飘身而下当儿,他听到了一声长啸。 那声音也是由崖上直坠而下,带着一条修长的影子,直向崖下坠了下来。 黑妖狐南怀仁吓破了胆,他猛地一拧腰,叱一声:“着!” 铁莲子以倒摔阴耙的手法,全数都打了出去,夹着一阵疾啸之声,黑压压一大片,直向江海枫全身罩了过来。 这种打法,正是武林中一种绝技,名唤“巧打满天星”;尤其是南怀仁惊吓之下,这一把铁莲子,可是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每一枚暗器上,都充满了劲力,天空中汇成一大片哨音。 南怀仁暗器出手,身形却是不敢丝毫停歇,疾起疾落地直向海岸边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上扑去。 可是他的身子,几乎扑到了海边,却听得背后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好厉害的暗器! 老儿,你走不脱了!” 南怀仁到底身手不凡,在如此紧张的情势之中,犹能保持着基本的反应。 只见他右脚往前一跨,整个身子猛地向前一倒,好一招癫驴打滚。同时间,顺手扬起了大片沙子,直向江海枫全身上下弥盖过去! 江海枫倒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猛然一点足尖,后退了丈许。 南怀仁于这千钧一发之间,就像是一只为猎人紧追下的狐狸一般,只一窜,就上了那只帆船的船头,大声招呼道:“快!开船!” 那个船夫不知所以然,闻言吓了一跳,他是湘西二鬼手下的一名小盗,平素在水上负责打探买卖,为人很精灵。 这时他看清了是南怀仁,往一边一跳,操起船篙就向岸边点去! 可是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自天而降,这人手持木剑,只说了一声:“敢!” 那船夫惊慌之下,倏地举起长篙,向江海枫当头打下,可是对方只用木剑向上一格,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支长篙已是一折为二。 船夫吓得回头就向船尾跑,口中大呼道:“南大爷救……” 一个“命”字尚没有喊出来,江海枫已自背后赶上,一剑将他刺倒船上,顿时就了了账! 逃到船尾的南怀仁,刚捞起一支长篙,正准备用力撑船,见情知道不好。 他用力地丢下了长篙,狞笑了一声道:“小辈,你逼人太甚了!” 只见他右手往腰内一探,随即“黑虎伸腰”似地向上一抖。 噗噜噜一阵惊风之声,再看他手中已多了一枝银色的“梭子枪”。 枪身是由十二节梭形钢块联接而成,梢端那一节,为蛇的尖头型状,略一抖动,发出叮当一阵震耳脆响。 黑妖狐南怀仁梭子枪到手之后,似乎也知道再想逃命已不可能了。 他是安心要与对方一拚生死,当下右手一撩垂下的衣裳大襟,以“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自船尾向船头窜了过来。 同时口中厉叱了声:“纳命来吧,小辈。” 声到人到,人到枪也就到了,十二节梭子枪,以一招“拨风盘打”,向江海枫头上猛砸了下来。 江海枫容得他枪尖临到顶上不及一尺,这才一领右手木剑,向他第一节枪身之上找去。 南怀仁此刻已成了惊弓之鸟,哪里敢让他木剑挨着自己枪尖,他嘿嘿地一笑,右手猛地向回一带,“呛啷”一声,已把梭子枪给撤了回去。 第二次进招,梭子枪施了一招“浪打金舟”,枪身上下,唏哩哩地夹起一阵响风,直向江海枫上胸抽打了过来!疾快威猛已极。 从动手过招上来说,南怀仁这一连两招,确实是相当地惊人了。 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今天他算是碰到厉害的人了。 南怀仁一枪方自递出,江海枫身子就如同纸人似的一阵急转,旋转中,一伸手,“噗”的一声,已操在南怀仁的第三节枪身之上! 跟着他右手木剑,紧紧贴着对方的枪身,向外一展,叱了声:“放手!” 南怀仁若不松手,一只右手可就别想要了。 可是这老儿竟是硬朗得很,他绝不甘心就这么服输在一个少年手下。 只见他左手倏地向外一推,将其浸淫达二十年之久的内力“小天灯火”尽数逼运掌心,指尖向上一挑一扬,叱了声:“打!” 一股炙热的气功,可就如旋风似地撞了过来!
第三章 黑山白水 这位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在盛怒之下,击出了一掌,认定对方如敢不撒手,定然会在他掌下负伤。 可是他又猜错了。 就在他掌力方自吐出的一刹那,江海枫整个的身子,就像是拿大鼎似的,突地倒立了起来。起势极快,可是他的双手,仍然是原势不变。 南怀仁这一掌可是整个地打空了,非但如此,他身子由于出掌太猛,竟不由得向前一冲,待他欲拿桩站稳时,江海枫的木剑,已削到他紧抓梭子枪的右手之上,只听他惨叫一声,五指指骨,已全数都折断了。 梭子枪自然就到对方的手中。 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位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仍不愿就此认命。 他用力地向前一纵,拚命地向船头纵去,身形一落,正预备二次起身向沙岸上落去。 但是至此刻,他是再也逃不开了。 那杀性已起的江海枫,就像是一头饿虎一般地逢人便噬! 他冷笑了一声道:“好朋友,你躺下吧!” 月中这么说着,身形蓦地拔起,向前一落,二臂齐张,宛似一头巨大的苍鹰! 他左手那枝夺自对方手中的梭子枪,“呛啷”地发出了一声脆响,笔直地抖了起来,向前一探,“噗”的一声,正点在南怀仁的后背“志堂穴”上。 南怀仁倏地翻了个身,只见他咬牙突围地道了声:“你敢!” 随着“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整个帆船,吃他如此重力一倒也禁不住摇荡了起来。 江海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刹那,他像是中了魔一般,又像是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发泄。 只听他仰天狂啸了一声,同时左腕一扬,那枝梭子枪,立如一条银蛇似地穿飞了出去,“笃”一声,钉在帆船的桅杆之上,刷啦啦荡出了满船银光。 江海枫望着大海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忖道:“我到底杀了几个人?” 忽然他打了一个寒颤,心道:“糟了……若是师父知道了……” 如此一想,他那张原来苍白的脸,这时就变得更苍白了,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良久,他咬了一下牙道:“这些人都是该死的,我如不杀他们,他们也必定会杀我的。我杀死他们,不过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他冷静地继续想着:“师父只是不许我杀人,却也没有听任别人来杀我的道理,我只要把这实在的情形告诉他老人家,也未见得就会……” 海风一阵阵吹在他身上,他也愈来愈清醒了,同时也就愈加对自己不谅解。 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后悔无益! 他慢慢地踱到了船边,无意间又看见了那分躺船头船尾的两具尸体。 他们都是那么安静地躺着,看不见伤痕,也看不见血迹。 他想:“这永远是一个谜,任何人也不会发现他们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就留下来给人们去评断吧!” 想着身形轻轻纵了起来,落到沙滩上。 想到了另外三具尸体,他的心变得更沉重了,他想去把他们找出来掩埋起来。 可是一件令他惊异的事发生了! 那原先躺在沙地里的三具尸身,竟是一具也没有了。 这一惊,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这岛上再也没有外人了,除了那在顶峰石室内的师父和师弟秦桐,另外还有谁呢,莫非还有另外的敌人? 杀性已过,他再也不想杀人了,即便是现在敌人用刀比着他,他也再不会去杀人了。 他又来到了海边。 忽然,他看见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竟自动向海中央移去。 这情形起先只令他一惊,等想到这情形有些不对的时候,那艘船已驰出了十丈以外了! 江海枫大为震骇,猛地扑到了海边。 现在不等他发话,船上的人已向他发话了。 那是一阵狂傲凄惨的笑声。道:“姓江的小辈,你做的好事……这笔血账,我们来日再算吧,总有一天,老夫会重来此地,把这小岛踏为平地。” 江海枫黯然一笑,他喃喃道:“我太疏忽了,原来还有一个人!” 接着他狂笑了一声道:“老头儿你报上名来!” 那人的声音,自海面上飘过来,悲戚、苍老而沙哑:“小辈……老夫姓朱名奇…… 你记好了!” 江海枫内力贯足丹田,把声音由海面上远送出去,道:“朱奇,我们以后在江湖再见,我要离开这地方,你不必再来了!” 朱奇嘿嘿一笑,道:“任你天涯海角,老夫也要寻你,暂先容你猖狂些时日吧!” 江海枫极目向海面上搜索望去,隐还可见一个极小的黑点,向隔岸大陆缓缓移去,只一眨眼,就再也望不见它了。 这结果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海边怔了一会,自嘲地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想着就返身而回,现在这个地方已不使他留恋了。 在海岸的另一面,席丝丝正在小船上,焦急地等着他,船头上点了一盏小红灯,小船随着浪花前后起伏着,她用双桨压波,不让小舟动摇,焦急地翘首盼望着。 至于江海枫呢? 他在朱奇遁去之后,身形倏地展开,直向那座陡峭的崖顶扑去。 他要去见银河老人最后的一面;并且坦白地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恳求老人的原谅。 一连十几个腾跃,他已来到了那座绝峰之巅。 他脸色苍白,心情极为懊丧地行到了那块大石之前,正想用手去推那扇石门。 忽然石门“吱”的一声,自己开了,秦桐从里面步了出来。 他的脸色极为沉着,见了江海枫的面,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江海枫笑唤了声:“师弟,师父睡了么?” 秦桐回头望了一眼,上前一步,有些神秘地说道:“走,到一边说去!” 江海枫心中一动,即随他走到一边树下,并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 秦桐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脸道:“师哥,你做的好事!” 江海枫不由皱了一下眉头道:“我正为此来向师父说明,莫非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么?” 秦桐冷冷一笑道:“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师父?师哥,你的手段太狠了些了!” 江海枫剑眉一挑道:“这么说你都看见了?” 秦桐点了点头,江海枫长叹了一声道:“既如此,当时你何不阻止我……” 这句话令秦桐脸色红了一下,但因是晚上,江海枫也看不出来。 秦桐顿了一下,道:“我是事后才发现的!” 江海枫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是你报告师父的?” 秦桐脸色更红了,他尴尬地道:“师父令我去察看动静,你知道,我是不敢隐瞒他老人家的……” 江海枫睁大了眼睛,哼道:“所以你就实话实说了?” 秦桐点了一下头道:“你要原谅我!”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可是,你可知道,他们是主动地来侵犯我么?我如不这么做,他们也会杀死我的!” 秦桐抬起了头道:“这些……我并不清楚!” 江海枫咬了一下牙齿,忽地转身道:“我见师父去,我要当面向他解释。” 秦桐忽然拉住他一只膀子道:“你不要去,师父正在怒气头上。”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道:“我要向他老人家解释清楚。” 秦桐拉得更紧,道:“你别去!依我看,你最好还是走吧!” 接着又似很关心地看着江海枫的脸,激动地道:“好在你的功夫也学成了,师父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了,你想是不是?” 海枫怔了一下,这一霎时,他几乎呆住了,因为他真没有想到,秦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一句令人寒心,并且忘恩负义的话…… 秦桐看着他的脸,继续道:“你想想,他是一个残废人,你又何必一定要得到他谅解?他什么也不能再给你了呀!”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重重地把他的手给挣开,说:“不错,我是要离开这里了……” 秦桐面色一喜,可是江海枫又接下去道:“可是,我不能忘了师父他老人家十年来对我的鸿恩,我不能忘恩负义!” 冷笑了一声,又道:“师弟,谢谢你给我的关照!” 秦桐说:“这只是我站在你立场上的意见而已,你应该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江海枫几乎有些愤怒了,他哈哈大笑了一声道:“谢谢你吧!” 秦桐似乎为他的笑声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轻点……师父听见了!” 老人果然是听见了,他在石室内大声喊道:“谁来了?秦桐!秦桐!” 秦桐立刻答应了一声,接着对海枫比着手势,小声道:“快走吧!快走吧!” 江海枫冷冷一笑,挺身而上,朗声道:“师父,是我来了……我是海枫!” “噢?”老人惊奇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立刻变得极为愤怒道:“你……你还来做什么?” 江海枫几乎要跪下了,他落泪道:“师父,我错了,可是师父,请容许我申诉理由,师父你要原谅我……”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道:“孩子你去吧,从今以后,你已不是我银河老人的弟子了,我永远再不会承认你了……” 石室内传出了一阵唏嘘之声,夹杂着一阵频急的咳声。 江海枫忍不住上前了几步,要去推那座石门,可是老人却大声嚷道:“不许进来!” 并且大声喊道:“秦桐!秦桐!你别让他进来,进来拿几个钱给他,叫他走!” 秦桐立刻答应了一声道:“是,师父……” 他又用眼睛望着海枫,叹道:“师……唉!你还是走吧!” 江海枫怔了一下,低下头道:“师父,我走可以,可是请容许我见你老人家最后一面,我……我仍然是你的弟子啊!” 老人呵呵地冷笑,道:“孩子,你已经不是了,我的弟子,只有一个秦桐,以前,我……看错你了!” 江海枫流泪道:“可是,你老人家答应我是你的衣钵传人的呀!” 老人凄怆道:“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是秦桐了!” 秦桐不禁面色一喜,可是他立刻又做作出一副戚容,并且叹道:“师父,原谅师哥这一次吧!” 老人冷笑道:“你不必为他说情,我一生行事,斩金截铁,说过的话决不更改!” 秦桐弯腰道了声:“是。” 随后他转脸向江海枫苦笑了一下说:“怎么办呢?” 江海枫回报他一个冷笑,向室内老人道:“师父,弟子可以不接受你老人家的衣钵,但是请念在十年来的追随,弟子并无任何过错。师父,莫非就因为弟子杀了几个恶贼,你老人家就忍……” 老人叹道:“海枫,你不必再多说了,这事秦桐都告诉我了,他是一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我相信他!” 江海枫吃了一惊,他看着秦桐,大声道:“秦师弟对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秦桐这时显得很不自然,哧哧道:“师父,你老人家就少说几句吧!” 老人叹道:“是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接着问江海枫道:“你身上有钱么?我这里可以给你一些作为盘缠,你就快走吧!” 说完又唤道:“秦桐,你进来拿。” 秦桐忙答应了一声,就向室内走去! 海枫厉声道:“秦桐,你站住!” 秦桐回过身来,很沉重地道:“有事么?” 江海枫冷笑道:“这一切我都明白了,我只问你,你在师父面前说了些什么?” 秦桐耸了一下肩,冷然道:“我又说了些什么呢?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 江海枫若非因为此刻正是带罪之身,真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厉害。 他终于忍下了这一口气,气得声音发抖地道:“既是实话,你为何不说出来?” 秦桐正要开口,室内的老人已怒道:“秦桐,不必多说,进来拿钱给他!” 秦桐向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一切听师父的话!” 说着又向室内走进去,这会儿,江海枫一切都明白了,他恨恨地道:“秦桐,你太忘恩负义,你忘了这两年来,我帮助你多少了!” 秦桐尚未说话,老人已冷笑道:“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没有办法传授他那些功夫么?” 这固执倔强的老人,似乎怒极,嘶哑地狂笑着又道:“我告诉你,我今后要尽所有的能力,把一切的功夫,都传授给他,他决不会比你差的!” 江海枫长叹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既不对弟子谅解,弟子也不能强求。只是我最后要告诉你老人家一句话,请你老人家务必要相信我,否则……”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一生阅人无数,想不到暮年会如此昏……聩!” 老人颤声道:“你……胡说……你气死我了!” 江海枫目噙热泪道:“师父!弟子不肖,但自信对师父一片赤诚,是非黑白,日后你老人家自会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是,你老人家要记住,秦桐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你老人家如果真把一身武技都传授给他,只怕日后……” 说到此,他实在伤心到了极点,两只手用力地在胸前紧紧扭着。 这时他耳中仿佛听到秦桐在和师父小声说着什么,但因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不久石门一开,秦桐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他手上拿着一个红绸子小包,冷冷的道: “任你现在说什么,师父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我师兄弟一场,我不忍心见你冻饿街头,当然……” 他说着哂笑了一声,又道:“你有这身功夫,你可以到处抢,谁也打不过你,这包银子……” 江海枫忍不住猛地扑了上去,秦桐吃了一惊,抖手把那包银子,当作暗器打出。 那包银子出手,带着一股绝大的劲风,直向江海枫面门上撞来。 只是,它怎能伤得着他?江海枫只一抬手,已把它接在了手中。 他同时也抑止住了冲动,冷笑道:“当着师父的面,我不便惩治你……” 说到此,他听见老人在室内发出极大的喘哮道:“江海枫……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逞凶,你……反了!反了……” 江海枫一时木然地立住了,他淌着泪,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好吧!师父……你不必生气,我这就走……” 接着他又声音凄怆地道:“师父……弟子去了,你老人家要多多保重!” 忽地目光扫向秦桐道:“师父也不知听了你些什么鬼话,竟忍心把十年的感情斩绝了……你这阴狠的东西,我真看错你了!” 秦桐只是冷笑着,一语不发! 江海枫长叹了一声,这地方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顿了一下,冷声道:“我虽然走了,可是师父如有三长两短……秦桐……你可要小心点儿……” 说到此,瞳子里射出火焰,令人不敢逼视,厉声接下去道:“你休想逃出我双掌之下,现在,让你称心一时好了!” 说罢后退一步,满面悲怆地对着石室弯腰行礼道:“师父……弟子走了,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忘了弟子之言,否则武技授完之日,也就是祸事降临之时;还有你老人家那口师传宝剑,无论如何是不能传与他的,弟子绝非心存染指……你老人家要三思而行!” 老人兀自在室内发出连串的冷笑之声。 江海枫见师父如此固执,不觉更加伤心,他似乎已料到老人未来的下场了。 十的恩情,就此断离,自是不忍。只是老人的脾气他很清楚,多说也是枉然,同时他自己原定的计划,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因为他如不离开这里,总是不断会有人来此向他复仇,如此岂不要把老人隐身之处暴露了? 银河老人早年造下的杀孽太多,仇人简直多不胜数,要是一朝露了形迹,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因此在种种情形逼迫之下,他只有离开一途。 他话已说尽,才长长叹了一声,转身一路如飞纵去。 行了一阵,忽发现手上尚拿着那一包银子,不由冷冷笑道:“师父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凭我江海枫十年苦读,抛开武功不说,就是这身学问,又能被饿死么?” 又想到了秦桐所说那番假怜悯之言,他就想把这包银子送回去。 想着就转过身子,又向回路扑纵而去! 不想行未多远,忽听得“嗤”一声,一点黑星,直向自己面门打来。 江海枫一看那暗器形状,就知道是师弟平素惯施的“五芒珠”。 这是一种十分狠毒的暗器,暗器本身极似一枚枣核形状,只是上面却多出五根状如牛毛的芒刺。 他不知道那芒刺上到底喂过毒药没有,不敢用手去接,当下只一偏头,那五芒珠“嗤”一声,紧紧擦着他的发丝滑了过去! 江海枫怒叱了声:“好秦桐,你竟敢对我行凶,我看你此刻还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身形猛地拔起,直向暗器来处扑去! 可是秦桐也非弱者,暗器落空,他身形已极快地拔了起来。 二人成了一起一落之势,秦桐身形落在一块怪石尖上,冷笑道:“奉师之命,叛徒如返,格杀不论!” 江海枫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他真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师父口中,所以乍闻之下,也有些傻了。 秦桐话一出口,二次腾身,错臂扬手,叱了声:“着!” 这一次他是用的平日和江海枫互相研究的“一掌三星”的打法,三粒“五芒珠”成品字形,直奔对方眉心、两肋三处大穴射到。 江海枫一时失神,竟险为所伤! 等到暗器已奔到身前他才霍地发觉,冷笑道:“凭你也配!” 身形倏地向左一闪,右掌用近日始练成的内功“二伏手”,向外一挥,只听得“叮” 的一声,三枚五芒珠已尽数被激向一边的岩石之上! 秦桐见他竟能以掌风把暗器打落,不由大吃一惊! 他怔了一下,身形倏地拔起,冷笑道:“先容你多活些时候再说!”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走未免太便宜了吧!” 人随声起,如同蝙蝠一般地一个抢扑,已到了秦桐身后。他虽不愿就此下重手伤了他,可是也想略施薄惩,以泄心中之恨! 他口中叱了声:“打!” 右掌指尖向上一扬,以四成掌力向外一吐,只想把他打倒也就算了。 可是他却太小看秦桐了,这四年来,秦桐在武技上也下了极大的苦功,成就并不很低。 江海枫掌力方才一吐,秦桐已猛地一个“黄龙转尾”,刷一声把身子转了过来,右手虎口平张着,直向江海枫手腕上的脉门捺来。 这一手功夫看来虽是平淡无奇,海枫却不愿叫他碰着了自己,他右足向侧边一滑,掌力随即撤回。 秦桐自知功力不及海枫甚远,当然不愿意恋战。 即刻他掌式向后一撤,身形蓦地又拔了起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冷笑,道:“现在算我怕你就是了。” 可是江海枫虽不打算伤他,却决心要给以惩处,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秦桐,你先别走!” 人随声起,如同星丸跳掷似的,一起一落,又已赶到秦桐身后。 这一次秦桐也有些怒了! 他猛地又是一个转身,右手向后一挥,只听得“嗤”一声,一枚五芒珠,又向江海枫眉心打来! 江海枫以梭形的掌式向外一推,内力就势发出,“呼”一声,那枚五芒珠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旋即滚落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江海枫的身子,随之如同猿猴似地一跃而起,快同电闪星驰,只一闪就又到了秦桐身后。 只见他双掌猛然向外搭出,用“大力金刚掌”力,一抖双腕,已经按在了秦桐的一双肩骨之上。 秦桐再想回身已经晚了,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吃惊地道:“你……你要怎么样?” 江海枫一声冷笑道:“无耻的东西,给我滚!” 他口中这么说着,两掌向外一抖,秦桐虽是运足了功力在双腿之上;可是仍然向前一连冲了好几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还算他动作机敏,当时两掌一按地面,身子就又跃了起来。可是尽管如此,地上的小石头子儿,也把他一双膝盖给擦破了。 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身形倏起倏落地一路纵跃而去,海枫哈哈大笑道:“秦桐,这一次便宜你,你要好自为之!” 回答的是一声冷峻笑声。 江海枫立在峭壁之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些淤积在内心的悲愤、失望和伤心的情绪,似乎都为海风吹散了。 他想:这一切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师父竟会如此绝情,尤其秦桐……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影响自己的存在,他想:“我一定要好好地干下去,我要他们对我刮目相看,师父他老人家,总有觉悟的一天,可是现在……” 他冷冷一笑道:“我必定是要走了,这里已无可留恋,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于是他慢慢地步下了岩头,转过了那座石峰,天风更大了。 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他看见一盏小小的红灯,在海波中摇晃着,随即长啸了一声,整个身子蓦地直向涧下落去。 席丝丝正等得不耐,她以双桨压波,不时地左顾右盼着,心想:他别是忘记了吧? 要不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忖念间,忽觉小船微微向前一低,像是被一个急浪打了一下。 席丝丝急扳双桨,把小船定住。 她叹息了一声,皱着眉毛道:“死鬼,还不来,等死人了!”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很大,说完后并抬头看了看那座高峰,心想:这么高,他怎么下来呢? 方自这么想着,却忽听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姑娘,可以走了!” 席丝丝闻声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子,只见江海枫不知何时,已安闲地坐在船上了。 她不由脸一红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海枫的心情很沉重,他的脸,和以前一样的,仍然不带一些笑容。 闻言后,他冷冷地道:“才来不久,我们走吧!” 席丝丝见他这么冷漠的样子,心中就猜到,他必定是碰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当下一面把小船向前摇去,一面回头问道:“敌人来了没有?” 海枫点了点头,剑眉紧颦,席丝丝又问:“你把他们怎样了?” 海枫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道:“你不必多问,这不关你什么事!” 席丝丝嘟了一下嘴,道:“我们往哪里去呢?天还未明呢!” 说着仰头看了一下,东方已有了一些灰白的颜色,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也没有一定的去处!” 席丝丝怔了一下! 江海枫望着她又继续道:“在这个海岛上,我已住了十年之久,十年前,我是住在故乡襄阳隆中。” 席丝丝摸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襄阳是在四川吧?” 江海枫淡然一笑道:“错了,是在湖北!距离四川也不太远就是了。” 席丝丝脸一红,窘笑道:“我地理不太熟,你别笑我!” 江海枫又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即游目海上,席丝丝在他这两次的微笑里,更深深地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冷酷的人。 她明白像他这种奇人,必有他特殊的性格,她不禁忖思,如果他的性格能变得温和一点那该多好! 江海枫向海上望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席丝丝正凝看他,不由皱了一下眉道:“你如此看我作什么?” 席丝丝抿嘴笑了一下道:“我看你是一个很怪的人,你的头发一直是这么长吗?” 江海枫双手把散发束向颈后,摇了摇头道:“以前不是!” 席丝丝道:“现在男人都留着很长的辫子,你这个样子也……” 才言到此,江海枫剑眉一挑道:“那是鞑子的玩意儿,大汉子孙,岂屑为之!” 席丝丝翻了一下眸子道:“可是现在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呀,如果你一个人例外,恐怕会有麻烦的!” 江海枫冷然地摇了摇头,席丝丝知道他个性倔强,自己如再多说,必然更要惹他不悦,便不再多言,改问道:“我们现在是去襄阳么?” 江海枫摇了一下头,他目光注视着这个天真的姑娘,徐徐道:“我此行无一定去处,只是想在江湖上走走。你知道,十年来我一直住在这座孤岛上,现在有些静极思动了!” 说到后来,他那朗星似的一双瞳子里,灼出了两股奇光,衬着他那魁伟的身材,看来真像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 席丝丝不知怎么,望着他,只觉得有一种令自己肃然起敬的感觉。 她一面划着船,一面微笑道:“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到了中原以后,我看谁也打不过你!” 江海枫淡然道:“姑娘你错了,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我强的人多的是!” 席丝丝张大了眸子道:“天啊,本事再要比你大,岂不成了神仙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觉得她天真无邪很有趣,就点了点头道:“姑娘,此行中原各省,我可以说是人生地陌,你愿意陪我一程么?” 席丝丝扬了一下秀眉道:“当然愿意,我还要向你学功夫呢!” 海枫微微皱眉笑道:“学功夫是另一回事,只是我要告诉你,你已是一个大姑娘了!” 丝丝怔了一下道:“大姑娘怎么啦?” 江海枫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道:“同一个姑娘在外面行走不十分方便,所以你必须乔装一下,你意思如何?” 席丝丝喜欢得笑了,她用一双桨打着水波道:“这倒蛮有意思的,我就化装成一个书僮吧!怎么样?”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说:“很好,不过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席丝丝摇了一下头,笑道:“这算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谁叫我要向你学功夫呢? 只是有一点,你可一定要教给我功夫!”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的功夫本来是一向不传授外人的,只是对你例外罢了。你不要渴望太多,否则,还是上岸之后,趁早你东我西!” 说完话,目光又望向了海面,席丝丝不禁怔了一下,可是她多日和他相处,多少也习惯了这种冷漠的性格了。 当下叹了一声,笑道:“好吧,我算服了你了!” 说话间,但见东方已现鱼肚白色,附近海面无波,却有为数不止千百的飞鱼,在海面上窜波戏水,此起彼落,其快如矢。 江海枫立起身来,前望大陆,已可见到一块黑沉沉的影子,他不由皱眉道:“像你这么划船太慢了,来,把桨交给我,我们必须在日出前到达对岸!” 席丝丝吐舌道:“别瞎说了,哪有这么快的船呀!” 可是她仍然起身让位,江海枫坐了下来,接过双桨,忽见他右桨一扬,“拍”的一声,打落下一尾飞鱼,那飞鱼落在船舱内,一双向翅犹在用力地翻动着,头骨已碎,一片血糊! 席丝丝啊哟一声道:“好残忍呀!” 忽见海枫左桨接着抡起,又击向一尾由身侧掠过的飞鱼! 和先前的手法几乎完全相同,只听得“拍”的一声,那飞鱼在空中折了一个圈儿,即落于舱内。 席丝丝注目一看,不由赞了声:“妙呀!” 原来这尾飞鱼,和先前那尾一样,那颗三角形的小头,已为木浆击得粉碎,也和前鱼一般地在船板上鼓翅频频! 席丝丝用怜惜同情的目光看着二鱼,见二鱼都有巴掌大小,肉身相当厚,不禁联想到其肉味必定也很好吃。 海枫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向我学习功夫,可是你却错过了机会,姑娘你须记住,今后我传授你功夫,并没有一定的时间,也不会先向你指明!” 他似乎有些愤怒地道:“你要靠机智,随时注意领会,要知道时机不再,不论任何功夫,我都不会向你一再演习的!” 席丝丝不禁有些明白了,只管呆呆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江海枫遂又一笑道:“方才你只当我是在打鱼玩耍么?那你错了,那手功夫叫‘雁点秋鸾’,你错过了!” 席丝丝窘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地道:“你为何不能先提醒我一下呢?” 江海枫哈哈一笑道:“愚蠢的孩子!” 这口气真像是一个老人,席丝丝不禁玉颊绯红,可是内心却是无比的欢悦,因为对方像这种高兴的情形,实在是极少见的! 这时江海枫已操起了双桨,他一面划船,一面回头道:“姑娘,我们该吃早饭了,这两尾飞鱼,肉味极为鲜美,你可以弄好来吃!” 席丝丝娇笑道:“怪不得你要打死它们,只是把头打烂了,做起来味道就要差一些了!” 江海枫含笑道:“这类飞鱼,又名‘红头燕’,头部含有剧毒,人若是不知误食,必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才把它们的头给除去了,你竟是不知!” 席丝丝不由吃了一惊,当时连忙用手提起了一尾,细看其头部,果然其色艳红,有如鸡冠,只是已为海枫木桨击得稀烂,知道所言不假。 她在小舟上守了将近一夜,原已腹内空空,此刻经海枫如此一提,不觉更是饥饿难耐,所幸各物俱在,倒也不费什么事。 她在船尾生起了一个小火炉,把两条鱼烤熟,又加了些盐和酱,江海枫已迫不及待地夹起就吃。 席丝丝一尝这鱼,其味果然至美,不禁大声赞赏起来。 江海枫吐出口中鱼骨,一面道:“海水里鱼多得很,另有一种名叫飞桃的鱼,其味更是无与伦比,以后如有机会,你一尝就知道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了一片殷红色的霞光,那陆地的黑影已变成了清晰的陆地。 海浪拍打着礁岩,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这一带小岛如林,星星点点地密布在海面上。 渔人们出动了,白色的单帆小船,就像是米仓里的老鼠一样,在这无以数计的礁岩内穿进穿出。 江海枫不由叹息了一声道:“这些渔民太苦了!” 渔民们一个个都是黝黑的皮肤,高大的个子,粗黑的大辫子,紧紧地盘扎在颈项上,背后背着马连波的大草帽,一股子说不出的剽悍劲儿。 江海枫的船一驰近,他们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来,江海枫这种样子,当真把他们都吓坏了。 席丝丝这时已把秀发扎了一个僮髻,并换上了江海枫的一件长衫,袖管高高卷起,腰间再扎上一根带子,也就不怎么显得太长了。 她吐了一下舌头道:“从现在起,我就算是你的书僮啦?” 江海枫见她打扮的样子很滑稽,不觉笑了,这时正巧有一艘渔船驰近了他们的小船。 船上坐着一个剽劲的汉子,他那满布皱纹的一张紫脸膛,有如一块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像看外国人一样地看着江海枫,并以纯厚的鲁东腔调问道:“你们是朝鲜来的吧?” 这句倒把席丝丝提醒了,她点了点头,装腔道:“不错,我们是由朝鲜来的,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上岸?” 那汉子呵呵一笑道:“咱说呢!咱瞧着你们就有些个怪,小伙子,咱告诉你,这里是山东地界,上了岸就是莱州府。中国地方可大啦,小朝鲜咱也去过,地方是不坏,可是比起中国来,那可就差远了!” 说着回头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从这里走过去,快!咱们可要下网了!” 这一刹那,太阳已出来了,水面上红光烁目,有如千万红蛇戏波。 四周围约有百艘以上的渔船,缓缓地向这边拢过来,江海枫的船方行了丈许,忽见侧边飞快地开来一艘船,船上一个黑大个子,高声叱道:“娘那鸟,没看见吗?还往里闯?要是惊走了鱼,活劈了你个鳖孙!” 江海枫不由剑眉微皱,席丝丝听他骂得太不像话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回身正要出手,却为海枫以木桨挡住了。 海枫淡淡地说:“不要和这些无知人一般见识,我们暂且后退,容他们起了网再走也是一样。” 席丝丝鼓了一下腮帮子道:“你的度量真大,要依了我,就非要闯,看他们敢怎么样?” 这时那艘渔船已冲到附近,黑大个子腰间束着一条大红布,赤着脊梁,一双大眼,瞪得像两个铃铛。 只见他连连向后挥着手,大吼道:“快退!快退,他娘的,你们是哪里来的,眼睛瞎了没看见么?” 江海枫回过头,望着他冷冷一笑,道:“我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大清楚,还是请你告诉我们怎么走吧!” 那汉子又叱了声:“狗娘养的!” 弯腰自船上捞起了一杆长篙,照着江海枫面门就直捣了过来! 席丝丝大吃一惊,叫了声:“小心!” 可是她忘了江海枫是怎么一副身手了,又岂是一个渔夫野汉所能伤着的? 那根带有铁头的长篙,眼看就要点到海枫的脸上,忽见他一抬手“噗”一声,竟抓在长篙的铁头尖上。 那汉子万万没有想到,这外表斯文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他用力地晃了两晃,奈何这长篙,就同插在石缝里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他急得脸都红了,口中大骂:“小杂种!” 一面双手用力地向前一杵,长篙已成了弯弓形,而对方稳坐的身形,仍然是丝毫没有变动。 他不禁回头嚷道:“你们快来呀!” 喊声出口,江海枫手腕一拧篙头,竟把那高大的汉子给整个地翻起来,“扑通!” 一声,跌落在海水之中。 这时那数以百计的渔船都自四面八方拢来,他们本已嚷开了,此刻见状,立时更加哗然大乱了起来。 纷纷叫道:“圈住他,别叫他跑了。” “揍这小子,他娘的!” 这么一乱,谁也顾不得再打鱼了,为首一列三艘渔船,疾快地直向江海枫这艘小船驰来。 三个大汉各持一杆鱼叉,气势汹汹,江海枫这时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别动,待我来整治他们一番。” 席丝丝巴不得能揍这些人一顿出出气,闻言赶忙点头赞成。 霎时间,为首三艘小船已到达近前。 左边第一只船上,站着一个黑脸膛,生有络腮胡子的瘦汉。 这家伙褂扣子全开着,卷起一双袖子,辫子盘在脖子上,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船还没到,他就先扯着嗓子叫道:“小伙子,到这里你还敢逞凶?看俺不叫你下海喂王八去!” 说着手中鱼叉一晃,向江海枫下盘抖手就扎,鱼叉抖出手之后,江海枫才发现,原来叉杆之后,尚还连有一条长索! 这些人平日打鱼惯了,飞叉叉鱼,更是玩得烂熟已极,射掷波浪中的大鱼,可说是鲜有失手。 这一叉大概他也怕把对方给扎死了,所以只是向海枫腿上掷来,目的只想伤了他。 江海枫一声朗笑,手中长篙一抖,但听得“叭”一声,已把飞来的鱼叉震出数丈以外,“啪”一声,连长索都被崩断了。 那艘小船,吃此巨力一带,船头向下一抢,卷起了大片水花,把整个的船舱都给弄湿了。 那名瘦汉也一时站不住脚,一下摔倒在船头之上,若非他用力拉住船边,只怕就要跌下去。 如此一来,附近各船,俱皆大惊,更是乱嚷了起来。 和这艘船同时驰来的另外二船,互相打了个招呼,他们口中喝叱着,一左一右,两杆鱼叉同时抖出,直向江海枫两肋掷来。 江海枫这时既已动了手,也就安心要打一个漂亮,双叉飞来,他长啸了一声,整个的身子倏地拔起,足足拔起了有四五丈高下,宛似一双凌霄大雁,众渔人全被惊得呆住了。 江海枫纵起的身子,有如惊电沉雷一般,一起之后,立即下落。 身形甫一下落,双腿就势一分,一双足尖,不偏不倚,正正地点在飞来的双叉之上。 这种情形和先前几乎是一样,但力量却又比先前的大多了。 只听“嘣”的一声,两股飞叉分向两面飞了出去! 非但是绳索断了,两叉就像标枪一般,足足地飞出了十数丈以外,贴着水面又窜了老远,才不见了。 两艘小船如何吃重得起?一左一右也跟着飞了出去,其中一艘竟和后面赶来的船撞在一块,“轰隆”一声,两个渔夫都跌落到海中去了。 江海枫腾身、下落、踢足,诸般身法,在他施起来简直是刹那之间的事。 这时再看他,就像是四两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回船头之上,那小船连动也没动一下。 这种身手,也只有坐在船上的席丝丝才能看得出来,其他各人哪懂得这种超然的轻功绝技? 他们都像是看妖怪似的瞪着他! 那些先前喊打的,现在也不敢喊了,要打架的也不敢打了。 一个个都傻瞪着眼,就在这个时候,忽见对面岸边飞快的驰来了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矮胖的汉子,身穿一套黄府绸裤褂,生得红光满面。 另有四名渔夫操着快桨,一色的红色腰带,赤着上身,看来倒也颇为雄壮! 这时就有人高声嚷道:“好了,岛主来了,这小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些被惊吓住的家伙又都神气了起来,有的还骂道:“他奶奶的,到这里来抖威风,大伙圈住他,叫岛主来对付他!” 人多势众,一个叫,大伙都又叫开了,并纷纷地围成一个大圈子,采包围的姿态,远远地把江海枫和席丝丝乘坐的小船围在中央。 只在一边留了一个进口的地方,专待那艘大船直驰进来! 大船上那个颇为气派的矮胖子岛主,脸上带着一脸的怒容。 他的船还没有行近,先已挥着手大声道:“你们住手,都退下,不许嚷嚷,由我来处理,他跑不了!” 说话间,大船已渐渐驰近,向着江海枫站身的小船偎了上去,离开小船约有丈许,才突地定桨把船停住。 那位矮胖子岛主,圆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江海枫,面上带着一种既惊奇又愤怒的表情。 他厉声道:“阁下来自何方?为什么到我这海湾里来逞凶捣乱,莫非你没有听说过我闹海神龙金蛟的厉害么?” 十年孤岛生活,养成了江海枫孤癖的性格,他是不大愿意与陌生人说话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闻言之后,他只冷冷地一笑,不发一语。 日出的红光,照着他魁梧又文质彬彬的身影,海风飘动着他那白色绸质的长衫和长发,这种有异常人的仪态,确实令这位闹海神龙金蛟感到惊异不止。 他问了话,对方竟是毫不理会,这是一种侮辱,当下嘿嘿一笑道:“朋友,你别给我装糊涂,毁了船,伤了人,岂能就此了事?来!来!来!请到我船上来,咱们好好的谈谈!” 海枫仍然如同未闻一般,可是他身后的席丝丝却忍不住了。 她大声道:“你这胖子,怎么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手下人先下手行凶,我们相公才略施惩处,你却反倒怪起我们了,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冷笑了一声,接道:“我劝你还是少惹麻烦,快送我们上岸;否则的话,我看你这闹海神蛟就真要到海里去闹一闹了!” 他语带童腔地这么高声说了一阵,直把这位“无桑岛”岛主金蛟,气得发抖! 可是他也知道,对方不过是一个小书僮而已,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一个孩子互相叫骂,给手下人见了,以后可是难免要笑话自己。 所以他强忍着怒火,只嘿嘿地冷笑道:“谁和你这小狗一般见识,只要你家主人还我一个公道!” 说到此,回头对身后一名青衣少年喝道:“朱明!你过去请那位朋友到我大船上来,我们招待他主仆到岛上去玩玩!” 那名叫朱明的少年,是金蛟的一个内侄,平日帮忙操些岛上杂务,也随金蚊练过几年功夫。 这番他随金蛟闻讯赶来,原以为对方必然人多势众,却未想到只是主仆二人。 他再细看江海枫儒雅文弱,一副书生的模样,内心不禁大为轻视。 他还在奇怪,像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敢来此胡闹,岂非自己找死! 他大声地答应了一声,把腰间红线紧了紧,冷冷笑道:“对付这种小子,还费大事吗?” 说着话,身形一躬“嗖”一声纵起,直向江海枫小船之上落来! 这小子胆子倒真不小,江海枫二人所乘小船,原就不大,另外再加上大批的书物,已是满满的没有空隙处,可是他却仍敢向剩余不多的船板上落来! 这一次江海枫都用不着再动手,便有人代他打发了。 朱明身形一落,小船疾速的前后摇荡着! 他右足向前一上步,右掌突出,“神龙探爪”,快速无比地直向江海枫背心上抓去。 口中大声叱道:“小子,跟我走吧!” 可是他的掌势还未碰着对方衣角,却觉出这少年身边,似有一种无形的潜力,以至于自己的掌指,竟是无法逼近! 朱明心中一惊,觉出不妙。 也就在这个时候,席丝丝已自他身后扑上。 这小妮子早已忍不住了,想不到对方一个小毛头,也敢如此逞凶。 她尖叱道:“你给我下去吧!” 口中叱着,纤腰一拧,下身不动,上身前倾出约有半尺左右,玉掌倏地递出,挟着一股无比的劲风,朱明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他惊叫一声,倏地撤掌翻身。 可是在席丝丝的掌势之下,他再想从容躲闪,哪里还来得及? 大船上的无桑岛主金蚊睹情,大呼道:“快向前伏身!” 尽管他这种指示很高明,可是朱明却是来不及躲了! 只听得“砰”一声,这一掌,正正地印在了他的背心上! 席丝丝虽未下毒手,但却别有花招。 指尖一触朱明背部,并不立刻把内力吐出,手腕一转,指尖朝下,就这样以五指兜住朱明的整个上身。 她悄声说道:“下去凉快凉快吧,小子!” 跟着抖手向外一翻一扬,就像是甩彩球一般,把朱明偌大的身子,整个地抛了出去。 “扑通”一声,水面上冒起大片的浪花,朱明已栽到水里去了。 这时立刻有数名渔夫,相继投身入水搭救。 海面上顿时又乱成了一片。 大船上的闹海神龙金蛟,也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可是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小僮,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据此推断,他那位主人,就更不用说了。 江海枫仍然是伫立在船头上,向席丝丝微微一笑道:“打得好!” 席丝丝得意地笑道:“我们别理他们,走吧!” 江海枫点了点头,席丝丝遂重新坐好,双手操桨,小船缓缓地向对岸驰去! 那位闹海神龙金蛟,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怎么也不能丢这个脸,当下跺了一下脚道: “快追上去!” 数名船夫,立刻快速运桨,须臾已然追上。 金蛟大声嚷道:“前面的船围紧了,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然后他自船舱内取出了一柄弯弓,搭上了一支白羽长矢,对准了海枫的背影,“嗖” 地一箭射了过去! 可是那少年就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只见他倏地背手,仅以二指一箝,已把那支长矢夹在二指之间。 遂又见他回头一笑,高举右手,二指作剪物状向下一夹,长箭竟一折为二,丢落水中。 就在这时,第二、第三支利箭又同时射到,一奔咽喉,一奔侧肋! 双箭全是劲猛力足,势不可挡! 然而这位身负绝技的少年奇侠,似乎永远没有什么事能够令他惊心的。 他动手过招,总是那么从容不迫。 但见他双手同时向外一伸,一高一矮,不偏不倚,又把这一双长箭接在了手中。 和先前一样,他仍然是把它们夹在中食二指的指缝之间。 然后他又四指一夹,两支长箭,变成了四段。 三箭射罢,手挽弯弓的金蛟,面色几乎变得和海枫一样的苍白了。 他这才知道,今天自己是真正的遇见奇人了。 他口中“哦”了一声,再不敢射箭了。 忽见对方少年朗笑了一声,剑眉倏地向两下一分,大声道:“四下的渔民听了,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说罢一挥他那肥大的袖子,立闻哗啦啦一声大响。 众人惊慌地循声看时,却见岛主所乘的那艘三色两桅的大帆船,前舱的那杆大桅杆,竟自从中折了下来。 柳杆上尚还带着一块极大的帆布,哗啦扑通!水花四溅,威势惊人! 无桑岛主金蛟木然站着,敢情是吓呆了! 现在他真的再也没有勇气去阻挡这两个人了,甚至于连大声发话都不敢了。 而那些原先紧紧包围着的渔船,也不待岛主的吩咐,便纷纷向两旁散开,让江海枫的小船从中划了出去;然后眼巴巴看着他们泊舟上岸。就这么,江海枫和他的书僮席丝丝,进入了中原,开始了他们一番不寻常的作为。 一艘黑白二色的大帆船,在日落时分终于靠岸了,地点是在崂山湾附近。 船头上竖着五副纸人纸马,两舷附近,更点着长生烛,纸钱垂吊,随风左右摇摆不已。再往舱内看,更叫你吃惊! 漆黑的五口棺木,整齐地排列着。 辽东二老中的朱奇,身着一身白绸子丧服,面如黄蜡般地坐在一张木椅之上。 船泊岸了许久,他竟还没有觉出!他只是重重地皱着双眉,一语不发。 他的大弟子左臂双刀邱一明和四弟子独掌开山左金鹏,左右立在船舱门口,一身重孝,面色更是十分沉重。 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左臂双刀邱一明就转过身子,抱了一下拳道:“启禀师父,崂山湾已到了,请师父先行下船,以便弟子为列位师叔起灵。” 朱奇这才惊觉,他擦了一下眼皮,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到地头了?一明,你先上岸看看,我那老朋友可曾来到?” 邱一明弯腰答应了一声:“是!” 转身向临岸的船边走去,走没几步,忽见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青年,飞身上得船来,远远地便抱拳道:“请问老兄,这可是朱老前辈的坐船么?” 邱一明打量了来人几眼,沉声道:“足下何人?怎么随便登船?” 来人微微脸红,笑道:“兄台请放心,在下姓燕名剑飞,家祖燕九公,和朱、南二位老前辈乃是多年故交。因悉朱老前辈今晚抵此,特命小弟亲来迎候,请兄台多关照!” 说着退了一步,丁字步一站,长袖微垂,一副大家风度。 左臂双刀邱一明闻言,连忙改过面色,抱拳道:“原来是燕少侠,在下失礼了。在下邱一明,家师朱奇,正在舱内恭候燕老的大驾,且容我入内回禀一声!” 燕剑飞抱了一下拳道:“请便!请便!” 他口中说着,目光却惊奇地打量着船上的丧用各物,以及邱一明所着丧服,想不透这是什么原因。 邱一明须臾转回,正色道:“家师有请,燕少侠即请入舱吧!” 燕剑飞躬身道:“正要拜见!” 说着举步直向舱内走去,在门前又与独掌开山左金鹏互相见了礼,通过了名姓,这才进入船舱。 朱奇已起身相迎,见了面苦笑道:“是燕少侠么?老夫朱奇失迎了!” 燕剑飞对辽东二老的大名虽已久仰,却是第一次见面。 见了面不禁有些吃惊,因为这位威震辽东道上的人物,竟是一脸的丧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再配上他苍老的神态,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活死人。 尽管如此,燕剑飞却是不敢丝毫怠慢,当下就要跪地行礼,朱奇却连忙把他扶住,道:“燕少侠少礼吧!” 燕剑飞躬身道:“燕剑飞参见老前辈,家祖因患足疾,已两个月未曾出门,故此不便亲来迎接,特命小孙前来恭迎!” 朱奇手捋银须,凄然叹道:“难得九公还记得旧情,已是很难得了,一切容见了面再谈吧!”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老夫需用大车五辆,不知可曾随少侠同来?” 燕剑飞躬身道:“已遵命带来,现在岸边,老前辈需搬运何物,只管交代下来就是。”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遂向舱门口左金鹏挥手道:“金鹏,你把后舱帘子拉开,帮着燕少侠搬下去吧!” 左金鹏一声不哼地过去拉开了帘子,燕剑飞目光至处,不禁吓得变色,他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道:“老前辈,这……这些棺木是……” 朱奇惨笑了一声道:“这是老夫拜弟南怀仁及几位朋友的灵棺,正要借贵处一角停灵!” 燕剑飞打了一个寒颤道:“南老前辈何时归天的?怎么不曾听家祖说起过?这……” 朱奇闻言连连摇头苦笑,那双深陷在目眶之内的眸子,闪着泪光,不胜悲戚地道: “老世侄,这里不是谈话之处,等见了令祖再详谈吧!” 燕剑飞不敢多问,当下行了一礼,转身退出,须臾召来了数名汉子。 在朱奇的两名弟子协助下,把五口棺木——抬下了船。 岸上已聚满了人,这确是一件本地罕见的怪事,五具棺木同运,看起来更令人胆战心惊! 朱奇和燕剑飞上了一辆敞篷的马车,左臂双刀邱一明和独掌开山左金鹏,二人各骑了一匹马,随护五辆灵车之后,一行直向崂山角下而去! 崂山的燕家,乃是当地一个大户,主人燕九公,在地方上是一个乐善好施,最叫得响的人物。 除了极少数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竟是一位身怀奇技的人物。 数十年之前,此老还居在山西时,以掌中一口弧形剑,很做过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由于此者喜着白衣,故人皆以白衣叟称之。 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燕九公自从来到了崂山,因早年发了一笔财,儿孙也都能克勤克俭,所以在这崂山脚下,起了大片庄院,认真地做起寓公来了。 他是再也不提拿刀动剑的事了,因此这地方几乎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一个藏锋隐芒的武林怪杰。 朱奇一行灵车尚未到达,燕家已事先得了消息,燕九公立即命人开庄门。 他本人坐在一张轮椅上,静候着这位有数十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来到。 尘土弥漫中,一行六辆马车在庄院前停了下来。 朱奇恐主人有所忌讳,所以把灵车停在门外,先和燕剑飞进入庄内。 见面之后,朱奇才发现这位老友白衣叟燕九公较以前老得多了。只是由他那双闪烁的双眸看来,此老虽是丰衣足食,饱享晚景安乐;可是并没有把功夫搁下来,相反地,却有了更深厚的内功造诣。 朱奇不禁十分佩服,见人思己,他不禁伤心得泫然泪下,当下抢上一步,紧紧地拉住了燕九公双手道:“老哥哥……” 一时老泪纵横,燕九公一看对方这种神情,又因未见那位南二爷同来,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问道:“南老二呢?” 朱奇咳了一声道:“他……死了,老哥哥,这事一言难尽……等我细细地告诉你吧!” 白衣叟燕九公四下看了一眼,见庄内人杂,虽是自家人,却也不便多说。他微微怔了一下,遂拍着朱奇的肩头道:“来,兄弟,我们进去说。这是从何说起,南老二他身子不是一向很硬朗的吗?” 朱奇歉然道:“灵车现停庄外,如老哥你没有什么忌讳,还是先叫他们运进来,才好说话!” 燕九公吃了一惊,因为这种带灵拜客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并命燕剑飞负责把灵车运进庄内。 在大厅上,两个年达耄耄的老人,长谈直到深夜。 在聆听了朱奇的一番叙述之后,白衣叟燕九公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有说话。 朱奇以焦虑的目光看着他,苦笑道:“老哥哥,据你所知,这少年是谁家的弟子,他怎会有如此的身手?” 燕九公慢慢地摇了摇头,哼了一声:“这……我不大清楚。” 然后他又冷冷地一笑道:“老朋友,不是我说你,以你兄弟这种行径,也是自取其辱!” 朱奇面色一怔,燕九公又道:“黑白无常,这两个老鬼,我早知道他们平素无恶不为。兄弟,唉!你怎么和他们搅在一块了,这件事你们实在做得荒唐!” 朱奇冷冷笑道:“二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干什么?” 他忽地站起,道:“既是老哥哥你如此说,我也就不敢多打扰了!” 说着就要转身而出,燕九公一把把他拉住,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这老脾气,我如不念旧情,岂能容你进门?兄弟,你先坐下来。” 朱奇这才略为安心,依言落座,脸上带出纳闷的表情,一语不发。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皱眉道:“如真像你所说,这姓江的少年倒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物,只是我倒是想不出……” 朱奇叹了一声道:“我所以把灵棺运来,即因素知老哥哥阅历惊人,或可从死者伤处看出一点端倪来。” 燕九公闻言立起身子,苦笑了笑道:“那么你现在就同我去那灵棺一看吧!” 朱奇点了点头,又问:“听说老兄正害脚病?”燕九公白眉一挑,呵呵笑道:“我之害脚,乃是一个托词,为了避免一件烦心的事情,并非是真的。你我久历风尘之人,又岂能为一些小病困住,老弟,你走了眼了!” 说着身形只轻轻一弓,已然“嗖”一声,如同一只穿窗的狸猫似的,纵上了窗棂。 他回头招手道:“来,随我来,此举不宜为外人所见,以免引起猜疑。” 朱奇点了点头,跟着纵身而上,二老展开身法,向停棺处赶去。 不一会儿,已来到了停放灵棺的敞房中。 白衣叟燕九公立在棺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两道白眉紧紧皱着,感慨道:“想不到南老二一世纵横,老来竟丧命在一个孩子的手中,这真是命中注定么?” 他找到南怀仁的灵棺,右手突地向棺盖上一按一带,整个棺木为之吱吱一阵乱响,随着“嚓”一声,棺盖已被启了开来。 朱奇秉烛上前,照着南怀仁那张黄蜡无神的长脸,二老都不禁一阵唏嘘,随之泪下。
第四章 珠生百媚 白衣叟燕九公和朱奇,在灯下一打量南怀仁这种死相,不禁各自触及旧情,一时悲从心起,热泪滂沱而下。 尤其是朱奇,他和南怀仁自幼是一起从师,及长又是一直共事江湖,结有金兰之好,情同骨肉。这时目睹这位数十年形影不离的拜弟长眠棺中,他的悲伤自是可见。 他落了几点泪后,用力地咬着牙,一双眸子之中,凶光四射! 白衣叟长叹了一声,用左面的袖口擦了一下眼角,凄然道:“南二弟真可谓死不瞑目,他的伤处在哪里?” 朱奇冷冷一笑,极为沮丧地道:“我正要请教老哥哥,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燕九公皱了一下眉,看着朱奇道:“那么就烦你暂时解开他的衣裤,待我来看吧!” 朱奇呆了一呆,道声:“好!” 遂匆匆把南怀仁尸身上的衣衫解了开来,燕九公探出一只手,由上至下,很快地按摸了一遍。 只见他眉头微皱道:“把他翻过来!” 朱奇依言把南怀仁翻了个身,燕九公又由下至上地匆匆摸了一遍。 朱奇见他掌指遍及南怀仁周身上下各处穴道脉门,就连一块骨节也未轻易放过,不由暗暗赞叹此老的行事周密,当下问道:“老哥哥,伤在何处?” 燕九公摇了一下头,双手又摸向了南怀仁的头骨、双耳,之后,他啧了一声道: “怪哉!怎么他身上没有伤呢?” 朱奇哼了一声说:“所以怪就怪在此,莫非那小子竟擅内震之功么?” 燕九公皱了一下眉说:“贤弟,你再把灯就近一点!” 朱奇依言把烛台移到棺木之内,灯光闪烁,映照着南怀仁黄蜡似的一张脸,着实凄惨。 燕九公双手捧起了南怀仁的头,注视了半天,又用手拨开了死者的双目;之后,他冷冷笑道:“老弟,他的死与内脏无关,这真令人费解了!” 朱奇问:“你已看出不是伤在内脏?” 燕九公直起腰道:“你莫非不知五脏通目之说么?” 他茫然摇了一下头,燕九公哼道:“初结胎时,在母腹中,天一生水时而有瞳人通贤,地二生火而有两背通心,天三生木而有黑珠通肝,地四生金而有白珠通肺,天五生土而有上下胞胎通脾,故五脏精华皆聚于目!” 他指了一下棺中的南怀仁道:“南二弟目光虽滞,但五脏无伤,可以无疑,此人手法实在高明!” 说到此处,回身走到另一棺前,依样开了棺盖,却见棺内躺着的是苍海客乔昆! 燕九公不禁面带悲色地冷冷一笑道:“这少年也太手狠心辣了,有何天大之仇,竟对几个即将就木的老人,也不肯放过,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已……” 说罢发出一串嘿嘿冷笑,道:“如有机会,我倒要会他一会!” 朱奇长叹了一声道:“老哥哥,只怕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白衣叟燕九公闻言后,那双灰白色的眉毛,倏地向两下一分,冷然道:“即使不是他的对手,也不至像你兄弟落得如此下场。” 朱奇不由为之一怔,他本是心存激将之意,却未曾想到激出了此老这么一句话来,当下老脸一红,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白衣叟燕九公这时已探手棺内,在乔昆全身上下摸索了半天,仍然是不得要领。 接着二人又依次把余下三口棺木全数打开细查一遍,燕九公不由怀疑地道:“那姓江的少年,是用的什么兵刃?” 朱奇苦笑了一声说:“哪里是什么兵刃?只不过是一口木削的宝剑而已。” 燕九公听得心中一惊,因为他想到,一般武技高绝者。凭内力借物伤人,并不足为奇,可是这少年竟以一口木剑,来对付这一群武林中佼佼高手,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心内震惊不已,但外表却一点也不显出来,反而冷冷一笑道:“武林中能以木剑伤人的颇不乏人,这也不足为奇,你既是和他们一路去的,怎会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下手的?” 朱奇冷冷地叹了一声,摇头道:“手法太快,看不清楚,惭愧!” 燕九公放下了棺盖,注视着来奇道:“这少年伤人手法实在很高明,我也莫能为力。 他既入中原,看来天下将要大乱了,你我都不得不防一防!” 朱奇一时想到江海枫那种披发仗剑的样子,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随着燕九公步出灵房,一面道:“所以我特地来此访你,如果你我合力,也许尚可……” 白衣叟燕九公忽然站住脚,回过身来徐徐笑道:“老弟,不是我说自轻的话,这件事你不能靠我,我……” 说未说完,朱奇怔了一下道:“莫非你也怕他?” 白衣叟冷冷笑道:“我与他并无过往,怕他作甚?” 朱奇更是一怔,冷冷的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管我这趟子事了,这也没有什么,只怪我朱奇看错了你这个人了!” 说着就要转身而去,却为燕九公赶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肩膀。 朱奇挣了一下道:“算了吧,还留我做甚!” 白衣叟嘿嘿一笑,用力地把他身子扳了回来,讥讽地道:“何必呢!咱们也不是小孩子,来这一套干什么?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是不是?” 朱奇撩了一下眼皮苦笑道:“说良心话,我本来倒是有求于你……” 才说到此,燕九公就点头道:“说吧,什么事?老哥哥无不为你尽力!” 朱奇摇了一下头,叹道:“不说也罢!” 燕九公哼了一声说:“可是要我为你报仇么?” 朱奇翻了一下眼皮,徐徐地道:“我本来是这个意思的……” 白衣叟呵呵一笑,面上红光闪耀着,说:“兄弟,我得感激你这么瞧得起我,这件事我一定为你尽力就是……” 朱奇不等他说完,一把握住了他膀子道:“燕兄,谢谢你!” 燕九公呆了一呆,叹了一声,苦笑道:“兄弟,可是有一点,你必须弄清楚!” 朱奇茫然地看着他,燕九公咳了一声说:“我们进到里面再说!” 说着身形纵起,朱奇连忙跟上。二人返到室内,坐定之后,燕九公冷笑道:“你把那少年看得太简单了!” 朱奇怔然道:“我如看轻了他,也就不会来找大哥你了!” 燕九公自嘲似地笑道:“那么,就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朱奇不禁有些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明白白衣叟这种闪烁其词的真实用意,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九公哈哈一笑,举了一下双手道:“兄弟,你们辽东二老就算是武功不如我,老实说又能差了多少?何况还加上西川二鬼、苍海客乔昆,你们这么一大群人物,尚且不是那姓江的少年一人的对手,除了你之外,他们全数丧生,你……” 他叹了一口气,失神地道:“你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把我这一条老命也赔上?我的武功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 朱奇先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了这一番话后,不禁白眉微皱,着实地发起愁来了。燕九公见他如此,又改为笑脸道:“所以说,现在的问题并不在我肯不肯帮你,而是我能帮你些什么?” 朱奇微怒道:“这么说,这个仇就不报了?” 白衣叟燕九公重重地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兄弟,你先冷静一下!” 朱奇冷冷地道:“我一直很冷静!” 燕九公望着他的脸大声道:“好!那么你就听我说!” 朱奇没有吭声,燕九公就说:“说一句关起门来的话,我们连他们哥儿几个是怎么死的,伤在何处都弄不清楚,还报个屁仇!只凭这一点,敌人武功就实在百倍于我们了!” 朱奇听了他这一番话,更是打从心眼里面凉起,脸色也变了。 燕九公咬了一下牙道:“可是你也别泄气,这事也不见得就没有希望!” 朱奇苦笑道:“照你那么说,还有什么希望?”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兄弟,你错了,老哥哥我虽是不行,可是我就不能另外推出一个人来么!” 朱奇不由面色一喜,抬起头来道:“是谁?”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以右手五指徐徐敲打着椅子背,良久,他才苦笑道:“此人可不一定会答应,不过他倒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只要能说动了他就行!” “到底是谁呀!”朱奇有些忍不住了。 白衣叟望着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一听你说起那少年人的一切形相,脑子里就想到了这个人。他们倒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此人也是一个怪人!” 朱奇搔了一下头,龇牙道:“到底是谁呀?” 白衣叟哼了一声,半笑道:“你先别问,我问你,你来到这里,另外还有别的事么?” 朱奇苦笑道:“单这一件已经够我受的了。” 燕九公道:“很好,那么,明天你就随我动身,我带你去拜访这位奇人。” 朱奇眨了一下眼道:“如此隆重?还要我们二人亲自拜访?” 燕九公嘿嘿一笑道:“隆重?凭咱们两个老江湖,人家还不一定肯赏脸呢!” 朱奇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老哥哥,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位奇人的大名究竟叫什么?” 白衣叟冷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此人的底细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姓左右的左,是从天山来的,别的我可是什么也不清楚了!” 朱奇好奇地问:“此老多大年岁了?” 燕九公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你以为本事大的,必定是老人?那位姓江的又有多大年纪?” 朱奇张大了嘴道:“这么说,这位姓左的奇人,也是一个年轻人?”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一点也不错,我想他的岁数不会比那个江海枫大多少的!” 朱奇有些失望地道:“老哥哥,不是我小看了他,我可没有听说过有个姓左的厉害年轻人!”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在你未遇见江海枫之前,你曾经听说过江海枫这么一个年轻人么?可是他的功夫怎么样呢?” 朱奇呆了一呆,他倒是真没有话说了。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道:“在你来到之前,我还只以为这姓左的是天下仅有的一个奇人,可是现在我又知道有了一个江海枫。看来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诚然的不错了!” 朱奇不耐的道:“老哥哥,现在还是多谈一谈姓左的事吧!” 接着又迫不及待地问:“他的身手,你见过么?” 白衣叟摇了一下头,朱奇立刻有些失望地道:“那么,你怎知他有功夫呢?” 白衣叟燕九公淡淡地一笑说:“岂止是见过?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就可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奇人了。” 他呷了一口茶,接着道:“有一天我从崂山白鹤道观下棋回来,看见一个秀士在树下乘凉,他一只手拿着一把折扇,另一只手平开着,掌心中却黏着一只黄莺,那黄莺双翅用力扇扑,却不能离开那秀士掌心分毫…… 才说到此,朱奇失望地插口道:“这有何难?你我谁又不行呢?”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冷冷笑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完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接下去道:“那秀士忽然见我在注意他,遂挥手把他掌心的黄莺放飞,站起来就走!” 朱奇正要发问,燕九公摆了一下手道:“你听我说……” 遂又接道:“我当时因心中好奇,就随后紧赶上去,不想那年轻的秀士,竟一径向另一座峰头行去!” 燕九公继续说:“我当时心中暗笑,凭你也能与我比赛脚程?嘿!谁知事情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朱奇张大了眸子道:“怎么?你没有追上他?” 白衣叟脸色一红,轻轻叹了一声,冷笑道:“老弟,你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件事真丢人!你猜如何?” “如何?”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虽是使出了轻功中最上乘的陆地风,可是那位白衣秀士脚下却是不快不慢,永远在我前面有五丈左右……我一时气愤不过,决心要与他一争胜负,可是几乎走遍了崂山诸峰,仍未能把距离缩短一步。直到夕阳西下,那秀士才回头一笑,如飞而去。” 燕九公眯细了眼睛,现出了一种钦佩到无以复加的神情,道:“我还记得,他是踏着高可过人的芦苇尖梢走的,身法美极了、妙极了……” 他比了一下手势,又说:“芦苇的尖梢仅仅只弯下了不到半尺,他……他真像是狂风吹舞之下的一个纸人一般的轻,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朱奇听到此,不禁“哦”了一声道:“这是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功夫,这人果然是一个奇人了!” 燕九公眯着眸子,他似乎仍然向往着当时的情景,他说:“这是我活了八十三年,第一次见过的绝技,太令人吃惊了!” 朱奇兴奋地道:“我想这人一定可以敌得过那江海枫了,老哥哥,你后来又是如何与他结识的呢?” 白衣叟微微一笑,像是才由梦中醒转一般,他点了点头道:“自那次以后,我就开始对他留意了,并且天天去寻访他,可是始终未能如愿。直到有一天,在白鹤道观中,无意中又遇见了他!” 朱奇注目道:“他对你怎样?” 白衣叟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去寻观内的道人对奕的,他发现我后,竟转身就走!” 朱奇问道:“你就追上去?” 白衣叟嘿嘿一笑道:“这还要你说?”遂又接道:“这一次,他不需我追,却在一棵松树前等着我,两下见了面,我真是十分尴尬!” 燕九公说到此,眯着一双细目,回忆着道:“他问我有何贵干?何故紧紧追赶他?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笑,告诉他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而已,不想那秀士面色霍地一变,只向我空比了一下右掌,却又似不忍心地倏然掉头而去!” 朱奇又忍不住啊了一声,道:“他想伤你?” 燕九公垂下了头,长吁了一声说:“我当时并未觉得有异,直到晚上就寝之时,才发现我那件黄葛布长衫,及茧绸的中衣前胸之处,均有一个掌形的窟窿!” 这几句话,听得朱奇面色霍然大变,他又吃惊地“啊”了一声道:“这……” 燕九公苦笑道:“我如不抖动衣服,仍然无从发现,一抖动之后,那两个掌形的布块,就脱落下来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为此确实吓了一跳,细察之下,竟又发现我胸前心窝处,也有一个鸡心大小的红印,这时我才知道,我已在无觉之下中了那秀士的掌力了!” 朱奇白眉微皱道:“这怎么办?” 燕九公冷冷一笑道:“这只怪我自己不知自量,我决心不去找他,打算顺其自然。 不想第三天,我就睡倒了,全身发热,一点儿力量也没有……” 说到此他微微一笑道:“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我孙儿剑飞来禀,说是有一个郎中求见。我当时病急乱投医,立即命人将其传入,你猜这郎中是谁?” 朱奇张大了眼睛,摇了一下头,燕九公笑道:“这郎中竟就是那青衣秀士乔装的!” 他继续道:“当时这秀士嘱我不可开口,只给我吞了一粒红色药丸;并在我背后推拿了一阵,告诉我当晚必会下血一盆,可是无妨!” 朱奇道:“你难道就此甘心么?”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我虽是心有不甘,可是那秀士这一次倒是态度大大地改了,他诚恳地向我道了歉,说是误认我是他的仇人,才对我下此毒手;后道观中道长告诉他我的一切之后,他才后悔了,所以立刻赶来为我医伤,并请我务必不要怀恨在心!” 说到此,燕九公又叹了一口气道:“伤既然好了,哪里还会对他记恨?立时告诉他说,我绝不记仇,那秀士听后大喜,这才告诉我他姓左,是从遥远的天山来的,并说他住在崂山落星崖,嘱我有暇可至彼处寻他玩玩。他只说了这些,就自去了!” 朱奇道:“这是真……的?”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道:“我岂能骗你?当晚我果然如他所言,下了半盆紫血,之后,我那内伤竟是在短短三天之内,完全痊愈了。老弟,你说此事怪也不怪?” 朱奇合上了嘴道:“此人如肯出面,那江海枫小辈,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燕九公摇了一下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位秀士,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自那天之后,我竟是再也没有见着他,观中的道人也说一直没有见到他!” 朱奇问道:“你可曾去落星崖找他?”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我共去了三次,可是没有一次寻着他,之后,我也就灰了心了!” 朱奇不由失望地道:“这么说,明天去也是白去了!” 白衣叟冷冷道:“这也不一定,要看你我的造化了,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奇人,必定不会撒谎的。他曾亲自告诉我,要我去找他玩玩的!” 朱奇皱了一下眉道:“可是,他要是不肯出现,也是没有办法的!” 燕九公垂下头,忽又抬起头道:“我有一计,你如依计而行,不愁他不出来,只要他出见,你我多费些唇舌,就不愁他不肯惠助一臂之力!” 一个人要是存心去谋算一个人,是很容易使对方上钩的,因为一是无心,一是有心,一在明处,一个却在暗处! 又如果谋算者考虑周详,部署妥当,更是很少人能不落圈套。 在崂山,那位由天山迁居而来的青年秀士,正面临着这种考验。 平日,这位年轻秀士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虽然他不见得就像江海枫在孤岛上那样潜心修行,古井无波;可是,他却也够沉得住气的了。 除了风和日丽的天气以外,他从不远游,就连近在峰前的那座道观,他也难得去一次! 因为一来他不喜欢喧嚣;再者那些道人,他确实也看不顺眼,棋奕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久而久之,他也就对他们生厌了。 就像今天这种凉爽的好日子,他宁可在崖前闲荡,瞻望云海日出,也不愿踏入尘世。 对于不久之前所结识的那个老人燕九公,他也是淡然处之。 因为从老人的那种眼神看来,这个老人是相当工于心计的,而他——却是一生最怕和人斗心机。 因此燕九公虽然留给他不坏的印像,但仍然不想与他建立友谊! 白衣叟三上落星崖,这位左秀士何尝不知,只是他一来要考核此老的诚心和为人,再者也实在懒得与他周旋。 日出之后,这位左秀士,悠闲地在崖前踱步,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他那一身湖绸长衫,素履白袜,衬以他那挺俊的器宇,人品确是不凡! 大体上说来,他约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修长的身材,红润的面颊,眉浓且长,隆鼻之下,是那张透着个性倔强的嘴。 他留着一条似乎较常人还要长一尺的大发辫,辫梢上拴着一只相思红结,和他腰间的那根红丝绦,相映得十分有趣! 现在,他一步步地走下那老树盘结的谷口,却为一件意外的事情,惊得愕住了。 只见在峰前的一块巨石之上,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他不禁皱了一下眉,觉得有些扫兴。 略为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或许是有人出殡,发葬本山,自己何必过问! 想着就又提起衣摆,继续步下岭来。 可是忽然间,他又为一阵恸啕的哭声吸引住了。 回头看清,在棺木之前,有一位皓发的老人,正自垂首而泣。 那老人少说也在七旬以上了,老来丧亲,其痛可想而知! 秀士叹息了一声,他的同情,不过仅限于一声叹息而已。 于是,他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次,他才走了五六步,又惊愕地站住了;而且面色大变! 他听见那老人口中所哭号的是:“燕九公呀,燕九公……你死得好惨啊!” “燕九公?”左秀士轻轻的念了一声:“他怎么会……死了呢?” 口中念着,疾速地返过身来,却见那老人兀自在哀声号道:“你不该听信什么姓左的话,是他打伤了你,却又怎会来救你呢?可怜啊,你死得好惨啊……” “现在可好,你死了,他却看也不来看你一下,啊,我可怜的老哥哥……” 年轻的秀士,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慢慢地踱了过去,伫立在老人身后,那老人似乎并没有发觉。 棺木之上,写“燕九公之灵”五字。 左秀士面色连变着,咳了一声道:“喂,老头儿,你先别哭,我问你几句话!” 那老头儿,闻声回头,哭丧着脸道:“咦……你是谁呀?” 左秀士寒下脸道:“我姓左,我且问你,棺内之人,就是山下那位燕老善人么?” 老人一翻眼皮道:“是呀!” 秀士双手用力地互捏着道:“他因何而死?” 老人叹了一声道:“是数月之前被一个姓左的少年掌伤致死的!” 秀士一瞪眼,叱道:“胡说!” 老人惊道:“啊!你莫非就是那位左……左……” 秀士冷冷一笑道:“你先不要多问,待我看过他的尸体之后,我们再说,总之,他绝不是死在我掌下的!” 说着走上一步,单掌一吸,启开了棺木,果见燕老头儿直挺挺地躺在其内! 秀士正要弯腰察视,棺内的燕九公,却忽地撑身而起。 只见他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上当了!” 秀士猛然一惊,后退了一步愕然道:“这是为何?你……” 燕九公跨出棺木,长长一揖道:“左相公勿怪,实在是老夫急于与你相见,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秀士面色一寒,拂袖道:“岂有此理!” 说着转身就走,燕九公大声道:“相公留步!” 秀士回过头来,颇为不悦地道:“你累次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燕九公咳了一声,红着脸道:“相公,是你约我来的啊!” 秀士剑眉一挑道:“我……”忽又改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燕九公指了一下一旁的老人道:“这是老夫一个至交,乃辽东二老之一,姓朱名奇,相公大概也有个耳闻吧!” 秀士目光在朱奇身上转了一转,未作任何表示。 却转向燕九公不耐地道:“你有什么事情?请快说!”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道:“兄弟,老夫现在身负一件大仇,是想……” 左秀士面色又是一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插口:“不必多说,你的仇是你的事,天下哪有请人报仇的道理,你去吧!” 燕九公怔了一下,立刻干笑道:“相公你不要拒人太甚,其实与其说是老夫的仇,还不如说是天下武林的一件公仇,你我理应同仇敌忾才是!” 秀士瞳子里,闪出一层迷惘,冷笑道:“什么同仇敌忾?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朱奇道:“为何带生人来此?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事情不许你告诉第二个人么?” 白衣叟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年轻人,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们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以为你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青年;再者彼此过去多少有点交情,所以才来此相见,以为你必能仗义勇为。谁知……” 说着长叹一声,拉了朱奇的衣角一下,苦笑道:“走吧,这一趟是白来啦!” 朱奇也叹了一声,跟着他转身就走。 秀士呆呆地望着他们,直到二人行出甚远,突然喊道:“你们先别走!” 燕九公向朱奇撇了一下嘴,二人双双回过身去,燕九公道:“怎么啦,兄弟?” 秀士步下冈阜,来至二人面前,徐徐地道:“你们可不要欺侮我年纪轻,我是不容易受你们欺骗的!” 燕九公“呵”了一声,道:“你看你,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秀士皱了一下眉道:“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燕九公叹了一声道:“老弟台,你是向不下崂山,你可不知道,新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杀人的魔头,为江湖上带来了一桩空前的浩劫……” 说到此,口中啧啧了好几声,又道:“那种惨毒的情形,简直就别提了!” 朱奇也吁了一口气道:“这实在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左相公如不相信,我们有事实证明!” 那位姓左的秀士闻言之后,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的目光在朱奇身上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什么事实证明?” 朱奇看着燕九公,徐徐地道:“我们曾收存了几具尸体,可请相公一观,也就知道那人手段的毒辣了!” 燕九公忙向朱奇道:“你快去命人抬上来!” 秀士一伸手阻止道:“且慢!” 燕九公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怎么?你……” 秀士冷笑道:“不必如此费事了,那些尸体在哪里?” 朱奇忙道:“就在山下,相公可要下山一看?” 秀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我随你们一起下山,果有此事,我自会处理;不过,我必须要调查清楚的!”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当然,当然!我们不会随便骗人的!”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们这就走!” 于是三人一行,直向山下行来,燕九公在前,秀士居中,朱奇殿后。 在少年身后的朱奇,专心留意着少年的身法,可是丝毫也看不出一些出奇之处,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别是燕老哥瞎说的吧!怎么我就看不出,他像是一个有十分功夫的人呢?”思忖间,三人已来至峰下。 这时已可看见五口棺木,并列地放在一座土堆前面,朱奇停下了脚步,咬牙指点着道:“左相公,我们没有骗你吧!” 姓左的少年剑眉一竖,身形猛地如狂风飘起,一起一落,已到了那五口棺木之前。 身法之快,确是朱奇自遇江海枫之后,所见的第一人。 他心中真是又惊又喜,暗忖道:“如真能说动此人,大仇就有指望得报了!” 当下同燕九公二人,双双纵身过去。 那位左相公在棺前走了一转之后,信手打开了一具棺木,果见棺木内有一具尸体,他急速地关上棺盖,退后一步道:“棺内死者,是你们什么人?” 燕九公冷笑道:“武林同道,彼此慕名,并无深交!” 他回答得很利落,少年狂笑了一声道:“燕老头儿,你这几句话说得好漂亮,既是不相识之人,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二人又何必多事,替别人报仇?” 朱奇怕把事情弄糟,正待实说,燕九公却抢先笑了一声,道:“年轻人,你这就错了。我们习武之人,最当重视者,就是道义二字,同是道上的人,怎能不加以援手;对于恶人,怎能不合力以歼之,又何分彼此?你这话未免说得太那个了!”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徐徐道:“果真如此,你二人倒真是令人钦敬了,只是……” 他淡淡一笑道:“我远自天山来此,只为追寻一位朋友,并不想在中原种下仇因。 因此,这件事老实说,实在不打算介入其中……” 他抖了一下长衫,春风满面地又道:“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老兄,我劝你们还是马虎一点吧!” 说罢抱了一下拳,转身要走! 二老不由全傻了,燕九公忙赶上了一步,大声道:“老弟请回!” 少年转过身来,燕九公笑道:“老弟台不必这样,这件事我们绝不勉强,不过有一事相求!” 姓左的秀士问道:“什么事?” 燕九公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这几位朋友明明是死在那怪人手下,可是他们遍体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老夫为此请教高明!” 左相公淡然一笑道:“这又有何奇怪,假如他们都因内伤致死,外表自是不容易看出来!” 燕九公怔了一下,又笑道:“老弟台,事情并非如你所想得那么简单,我曾仔细察看过他们的七经八脉,甚至于每一处穴道骨节,但是仍然找不出致命的伤处!” 左相公皱了一下眉,道:“也许因毒致死!”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我也曾看过他们的眸子……” 姓左的秀士听到此,不由“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回来。 他点头笑道:“也许这个忙,我是可以帮助你们的,请你们把尸身请出来吧!” 朱奇长叹了一声,首先把他拜弟南怀仁的棺木打开,双手把尸身抱了出来。 他热泪滚滚而下地道:“相公请看!” 说罢就放下死者,退至一侧,姓左的少年向前走近几步,目光在死者全身上下转了数转,然后转对朱奇道:“我不想触他,麻烦你把他的双目翻开!” 朱奇依言翻开了死者双目,秀士低头看了一会,点头道:“不错,五脏无伤!” 他说着自地上拾起一截枯枝,以之在死者全身点点按按了一阵,由手而足,甚至死者的背部都按遍了,最后脸上现出一种极为惊异的神色道:“这老人本身武功不弱,怎会罹此奇祸?再者,他的死因也果真十分令人费解!” 二老听他如此说,都不禁有些失望。 秀士立刻又向朱奇招了一下手道:“来,朱老,请帮我把他扶坐起来!” 朱奇依言而行,秀士已挽起了单袖,露出一腕,叹了一声道:“不动手是不行了!” 说着掌心已按在死者背上,只见他手掌略微抖动,同时目光凝视于一点,少顷之后,他收掌、退身,却低头不语。 二者更是狐疑不解。 燕九公问:“怎么,有什么发现么?” 姓左的少年抬头问道:“你们所说的那位怪人,是何等样的一个人?” 朱奇忙道:“年岁与相公相差无几,是一个外表斯文,而内心狠诈之人!” 左相公冷冷笑道:“这人果然棘手得很,这还是我入中原后,所发现的第一个厉害人物。” 燕九公吃惊道:“怎么老弟,你找出他的死因了?” 左相公点了一下头说:“这人是被点断六阴麻脉而致死的,下手的人,是一个武功高绝的人物!” 二老不由同时大吃一惊,因为“六阴麻脉”为诸脉之中最细微的一道经脉。 这条经脉细微到几乎肉眼难以分辨的程度,而位置因心跳而异,很不可捉摸,竟也会被人点中。 一时二老都呆住了。 这一个奇特的发现,似乎也大大引起了这位姓左的年轻人的兴趣。 他剑眉微颦,自语道:“奇怪的是,这种外来之力自何处传入体内……” 于是他问朱奇道:“你可知道行凶者所用的是何兵刃?” 朱奇点了一下头道:“是一口木削的宝剑!” 左相公神色动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人的内功已到了金针渡线、凝神飞发的地步了,想不到中原竟还隐藏着如此一位旷世奇人!” 说到此,他目光内泛出两股奇光,喃喃自语道:“我左人龙既来中原,此人不可不会!” 他自语声音很低,可是近在咫尺的燕九公和朱奇,都已听入耳中。 二老交换了一下目光,俱都面带喜色。 左人龙自语过后,目光紧紧逼视着死者面门,最后又点了点头道:“是了!” 又手指着死者面门道:“二位请看他五官俱开,惟独于眉心紧皱,依我判来,那木剑之尖,定必点眉心,不信我就……” 说着以二指分开了南怀仁双眉,果然见到一颗蚕豆大小的淡红色印子! 这淡红色的印子隐在皱纹间,若非撑开额皮,万万是看他不出。二老耳闻眼见,不禁把眼前这位左人龙,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奇抱拳恭敬道:“左少侠果然阅历惊人,老夫钦佩万分!” 燕九公也附和道:“设非少侠拨开茅塞,我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足见高明之至!” 左人龙长袖拂着身上的尘灰,冷冷地道:“你们不要捧我,这位用木剑的怪人,武功可能在我之上!” 朱奇闻言不由呆了一下道:“不……不可能吧!左少侠,你太谦虚了!” 左人龙淡淡地摇了一下头道:“不然……” 接着又注目二老道:“此人我还未见,还不能断定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只是凭此一点,此人的身手,实在厉害,我最多能勉强应付……” 他心情十分沉重地互搓着双手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朱奇答道:“江海枫!” 左人龙牢牢记在心中,又问道:“他在这附近么?” 朱奇摇了摇头,说:“虽不在这附近,但我可断定他必在本省境内,很可能就在莱州、登州一带!” 左人龙发了一会儿怔,又指着其他四口棺木道:“这些人都是死在他手中的么?” 燕九公连连点头,道:“不错,都是的!”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我可以看一下么?” 朱奇忙道:“当然可以。” 他说着很快地把四具棺木都打了开来,左人龙在每一口棺前立了片刻,随后他冷笑道:“都是一样的!六阴麻脉!好毒的手法!” 燕九公乘机道:“左老弟,这只是新近丧在他手中的一小部分,另外的还多着哪!” 左人龙面色苍白了,他薄怒道:“此人我必得要会他一会,不为别的,只为他以这种绝毒手法杀人,已犯了武者之忌!” 朱奇心内大喜,立刻道:“如果左少侠有此心意,老夫愿追随左右,贡献绵力!” 左人龙一笑道:“这倒不必!” 接着又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对敌时素来不喜有人帮忙,况且我行踪不定,有你在旁反倒有很多不便!” 可笑朱奇一生狂傲,受人崇敬已成了习惯,如今却被这个年轻的左人龙视同一个平常的闲人。 他那张老脸真是齐耳根都红了,心底狠狠地骂道:“好个小辈,你竟敢如此轻视于我,我朱奇岂是这么好欺的人。如今是有借重你之处,不便开罪你,容待以后,你就知道我朱奇的厉害了!” 心内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反而笑道:“如此说来,一切偏劳左少侠了!” “偏劳?”左人龙望着他道:“这是我自己乐意做的,并不是为了你们!”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道:“二位只是为此而来,没有别的事了么?” 燕九公抱了一下拳道:“久仰少侠一代人杰,想结为忘年之交,不知少侠可肯赏脸?” 左人龙哈哈大笑了一声道:“实在不敢当,这个就更不用着着急了,往后时间还多着呢!” 朱奇呵呵一笑说;“这我燕老哥出来的时候,已着人备有水酒一席,恭请左少侠前往小酌!” 燕九公连连点头道:“务必!务必!” 可是这位左人龙,却是眉头紧皱了一下,说道:“这些俗套还是免了吧,再见!” 说罢掉头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二老的面色一片青紫! 燕九公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看见了没有?好狂的家伙!” 朱奇点点头道:“这小子却也有值得他狂的地方!” 接着又道:“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燕九公望着天边,叹了一声说道:“这位左人龙,要是遇上了那个叫江海枫的少年,可就热闹了……” 在秦光县附近,有一处地方叫做“羊角沟”,羊角沟附近有一个大湖泊,名叫清水泊! 就在这湖泊的一边,耸立着一座“三羊道观”,规模十分宏大,镇观的三位道人,一名白羊,一名黑羊,一名黄羊! 三个道人,年纪都已在六旬以上,白羊道长,今年七十有三,黑羊道长约六十七八,最小的黄羊道人,也有六十三了! 这三个道人,可不是像一般的道人那么安份守己,他们在这莱州湾定居已有数十年,自开观的老羊真人以来,到如今已百年长久,这三羊道观一向和武林中有着密切关系。 人人都知道这观内的三只老羊武技超群,因此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三个道人把这座三羊道观修筑得富丽堂皇,简直像宫殿一般! 广大的观院内,雕栏三砌,亭台楼檄,无不具备,美不胜收! 在教场后面的一堵红墙里,依稀可以看到有粉红色的石榴花,藤萝竹篱,还有高高的秋千架子。 人们在行过这附近时,常常可以听到女子嬉笑的声音,而当人们辨明这些莺声燕语,竟是发自道观之内时,都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有一种“世风不古”的感慨! 三只老羊在这里,真像是三个小皇帝,在莱州海湾,他们还有船,每年有大批弟子们乘船往返。 据说在浙江省的定海和镇海,都有他们的分观,其势力之大,可以想见。 白羊道长,年岁最长,武功也最高,十几年以前,就已经封剑纳福了。 这观内大小诸事,统统由黑羊和黄羊二位道长当家,近年来由于威名更甚,所以一般江湖人物,轻易也不敢招惹他们。 即使是有一些不识趣的武林中人,胆敢轻捋虎须,也莫不败死在黑黄两只老羊的掌剑之下。 所以时日一久,整个鲁省东南半壁,对这三羊道观谈虎色变。 三只老羊的日子,是愈来愈好过了。 这几年以来,他们的弟子也愈收愈多,愈来愈众。 众弟子间有一个鲜明的区分,凡是白羊道长的弟子,统着白衣,黑羊道长的弟子着黑衣,黄羊则着黄衣。 除了白羊道长近年来因练功求坐心切,已拒收弟子之外,黑羊黄羊两个道人的弟子,都已经超过了百人之上。 这群道士在这鲁南地方,构成了相当的势力,即使官府也尽量地避免招惹他们。 因此一入鲁南,到处都可以看见黑黄衣服的道人,满街都是!这秦光县境,几乎就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树大招风,名高见忌,况乎木秀风摧,几已成为铁的见证。 三羊道观也许是由于历年为恶过甚,因此偌大的道观,竟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于一夕之间,摧毁无余! 说来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这一日,清水泊边,来了二马二骡。 两匹马上坐着两个少年,一个是散发灰衣的白皙书生,另一个则是头梳丫角的美僮。 从二人的打扮上看去,可能是一主一仆。 另外的两头小骡背上,却是驮着四箍子书,人马在这初秋的早晨,都显得精神奕奕,就连那两匹白肚皮的小毛骡,也显得非常精神。 只有那个书生,却像是没睡醒觉一般。 他那么一只手扣着缰,低着头,没精打采地任由胯下的马儿驮着走。 那个长得十分娇俏的书僮,却在后面关照道:“小心!我的少爷,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玩儿的!” 书生回头问道:“到了地方没有?我可是不打算再走了!” 书僮嘻嘻笑了一声,用青竹的小马鞭,朝前方一指道:“喏!那不是到了么?三羊道观!” 书生这才抬起头来,朝前眺望了一会,淡淡地笑道:“好大的气派!” 俏书僮冷冷一笑,娇声道:“气派当然不小!” 书生不觉叹了一口气,勒住了马,眉头微微一皱道:“我可是说过了,这一次打完了,以后可是再不打了!” “怎么啦?”那个美书僮笑着问道:“嫌他们本事稀松平常是不是?” 书生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你想,我初来中原,怎能到处结仇,逢人便打呢?” 美书僮咯咯一笑道:“这样你就能成大名了,别急,我敢保证,这道观里的三只老羊,一定够你对付的!” 书生冷冷一笑道:“我看他们还是一样不堪一击!” 接着他又颇为自豪地道:“在没来中原以前,我把这地方的人估价太高了,其实他们大多数,可以说是根本不懂武技这两个字!” 书僮白着他笑道:“所以你就神气巴拉了嘛!” 书生皱了一下眉道:“早知你专门带我打架生事,真不该和你一块同行了。” 书僮娇笑了一声,道:“像你这种身怀奇技的人,如不能为江湖上做些除暴安良的事,这身武功又学来何用?何必如此吝啬呢!我要是你这等功夫,我呀……” 方说到此,忽听前路蹄声得得,驰来了数骑快马,马上各坐着一个道人,一个个面色凶恶,如一阵风似地自二人身侧驰了过去! 道路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书生拂打着身上的尘土,问道:“这是哪里的道人?” 那个书僮气愤地道:“还不是三羊道观里出来的,来吧,相公,我带你去。” 这主仆二人,想来大家定必都很熟悉,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是不久前离开海岛的江海枫;至于那个漂亮的小书僮,则是席丝丝伪装扮成的。 他二人一路上假作主仆称呼,久之倒也习以为常了。 江海枫新入江湖,人地两生,他身怀绝技,正是壮志待展。 巧得很,正好遇上了席丝丝这么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好向导。 这么一来可好,虽然是短短的十数日,江海枫的大名已经深深震动了左邻右县。 “三羊道观”无疑又为他们列为一试身手的地方,江海枫虽不愿惹是生非,可是他却是一个急公好义之人,席丝丝把对方的罪状一公布,他就不禁有些怦然心动起来了…… 在三羊道观的观门前,江海枫勒住了马。 他的脸色一派温和,丝毫也看不出来,他是为寻事来的。 他对席丝丝慢吞吞的说道:“你进去投帖,请他们管事之人出来一见!” 席丝丝早在等着了,她匆匆翻下了马背,由身边取出了一张大红的拜帖,其上写着“江海枫拜”四个大字! 席丝丝持帖走进观门,正要扬长而入,却为迎面的一个道人拦阻住了! 这道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身着黄色道袍,头扎道髻,生得隆鼻阔口,耸肩拱背,貌相真是不敢恭维。 他在席丝丝身上转了一会眸子,怒道:“有事么?” 席丝丝二递手中名帖道:“瞎了你的狗眼,没有事我来做什么?” 道人不禁勃然大怒,口中骂了一声,一掌直向席丝丝面上劈来,席丝丝身形一转,纤掌反向道人手腕切会。 那道人口中“哦”了一声,猛地旋身,飘至一旁,大声叱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来此撒野!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席丝丝晃了一下手上的帖子道:“我是来投帖拜观的!” 那道人怔了一下道:“谁拜观?” 席丝丝一抖手,那张红帖直向道人面上飞去,吓得那道人忙向一边一跳,等到那帖子飘落,才冷笑了一声,把帖子拾了起来。 道人看了帖上的名字,怔了一下,冷冷笑道:“江海枫……我知道这么一个人!” 又问道:“人呢?” 席丝丝怒声道:“我同我们相公,在湖前相候,一盏茶时间之内,如无人出见,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打进观来,那时你们这一群道人就惨了!” 那道人气得脸色直发黄,退后一步道:“哟!你这小子好狂呀!” 他翻着那双黄眼珠,向大门外湖边望了一眼,果见湖前草地上有一人坐在马上,悠闲地看着湖内的水,秋风正飘动着他头上的长发。 江海枫虽是出道不久,可是这几天,这一带关于他的传说却很多。 道人一望之下,就知道这人果是江海枫,他内心不禁“怦”的跳了一下。 当时狠狠地瞪了席丝丝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家真人,还不一定见你们!” 说着正好有几个道人走过来,这黄衣道人,忙大声唤道:“喂!你们先看着这人,别叫他往里闯,我去见二位真人去!” 那几个道人就立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席丝丝,席丝丝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时地还撇一下嘴。 众道人见他一副童子打扮,倒也没有十分在意他。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见自观内匆匆走出了七八个道人。 为首一人,是一个身着黄麻布道装的老道人,年纪约有六十岁左右,黄焦焦的一张脸,一束五柳长须垂挂胸前,颜色也是黄焦焦的。 这道人黄衣、黄脸、黄须、黄履,看起来倒也有些气派。 在他身后跟着六名道人,年岁均在四旬左右,也是各着黄色道装,他们背上皆背有一口长剑,杏黄色的剑穗子飘扬着,煞是好看。 另外在那为首的黄衣道长身边,尚有一个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小道人。 这小道人双手捧着一柄月牙形的铲子,铲头雪白的刃口,闪闪放光。 几个道人,全是满脸怒容,唯独那为首的黄衣老道,显得神态很安详。 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了门口,先前站立在门口监视席丝丝的几名小道,一齐弯下腰身,向那为首的道人行礼,状极恭敬。 黄衣老道只摆了一下袖子道:“没你们的事,你们下去吧!” 遂站定脚步,打量着席丝丝道:“小孩,是你来投帖要见我么?” 席丝丝一见这为首道人的气派神态,已猜知他定是这所道观内第三当家的“黄羊道长”无疑,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就是黄羊道人吧?我家相公已在门外等你多时了,你这就同我去见他吧!” 来人正是黄羊道长,他因见了江海枫的投帖,又听了守门道人的一番禀报,心中大怒,这才匆匆带了几名弟子走出来。 这几年以来,黄羊道人也很少与人动手,他的身份已日见崇高了,差不多的人要想见他,还不大容易。也正因为如此,他得悉了来人的无礼之后,就安心要会一会来人;并且要当着弟子面,给来人一个厉害的教训。 他胸有成竹之后,反倒是不怒了,神态间显得很是安详。 这时席丝丝这么当面地喊他黄羊道人,照说他是一定会发脾气的。 可是他竟也忍了下来,只由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家道爷哪里有功夫与你这顽童斗气,你那主人呢?” 席丝丝也冷笑了一声道:“老道,你们平日为恶多端,无人敢惹,今天我看你们是遇上了厉害的对头了。死在目前,尚敢狂言,真是……” 才说到此,黄羊道人身后的一名弟子,忽地闪身而出,厉声叱道:“何来小狗?说话如此无礼!” 黄羊道人这时那张瘦脸,气得更黄了,简直就像是上了一层黄漆。 他忽地摆手道:“你不必理他!”遂向着席丝丝狞笑了一声道:“等道爷见了你家主人之后,再给你这娃娃一个厉害。我们走!” 席丝丝惟恐等久了,江海枫会不耐烦,当下也就不再和他斗口,立时转身向观外行出。 一出了观门,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坐在黑马背上的年轻书生江海枫。 黄羊道长冷冷笑道:“就是此人要会我么?” 席丝丝这时已飞快地走到了江海枫的身边,海枫却仍然闭目坐在鞍上动也不动。 她就推了他一下道:“喂,人我可是给你找来了,底下就看你的啦!” 江海枫微微睁开眼睛,只向走到面前的几个道人瞥了一眼,又把眼睛闭上,就像是没瞧见一样。 席丝丝不禁呆了一呆,心说:“糟糕!他别是突然得了病,那可就惨了!” 当下急得又推了他一下道:“你倒是怎么啦?” 江海枫仍是理也不理,几个道人这时俱已走到了近前,各自站定了脚步。 黄羊道人冷冷一笑道:“足下就是江海枫么?不知要见贫道,有何见教?” 江海枫眼皮撩也不撩一下。 黄羊道人怔了一下,忍着气,嘿嘿一笑道:“既有胆量约见贫道,因何又装聋作哑,岂不贻笑大方?” 他说了这句话后,身子后退了半步,满以为对方必定有一个回话。 可是这位年轻人,好狂的姿态,他只睁开那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脸上带出一个不屑的微笑,接着就又把眸子闭上了。 黄羊道长当着众弟子的面,这个脸他可真丢不起,同时内心也有些奇怪。 当下把脸色一沉道:“姓江的,你无缘无故,来本观取闹,如今本座出来了,你却又如此萎萎缩缩,不言不动,难道本座就是这么好欺之人么?” 江海枫睁开眼睛,微微地一笑,遂又闭上。 黄羊道人实在气愤不过,却又不便自己出手,当下后退了一步,对身旁一名弟子歪了一下头。 这名弟子早已忍不住,巴不得能给对方主仆一个教训,当下冷冷一笑,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江海枫马前。 他向前一探手,已拉住了海枫的右腕,心内不由暗笑,忖道:“凭你这种身手,也敢来此胡闹?” 于是口中叱了声:“你给我下来吧!小子!” 只见他用力地向内一带,但听得“扑通!”一声,这名道人,竟是整个人都倒翻了起来,反向江海枫身上撞去。 可是江海枫却不愿让他碰着自己,倏地在马上一抬左腿,这道人立即晃晃悠悠的,一直飞出了数丈以外,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再看江海枫坐在马上的身子,仍然和先前一样的,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见此情形,黄羊道人才吃了一惊! 他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不怕你装聋作哑,你既然有如此身手,道爷倒要好好与你比划一下了!” 他说着把瘦长的身子往下蹲了一下,又把束在道袍外面的带子紧了一紧,冷冷地对身前各弟子道:“你们闪开,待我来擒他!” 这时马上的江海枫,忽然张开眼睛,淡然地笑道:“你莫非就是黄羊道人么?” 黄羊道人摸着胸前那束五柳长须,冷笑道:“你家道爷正是,你这小子,因何来此胡闹,今天断断饶你不得……” 又回头看了一下方才那名被摔在地上的弟子,又道:“你不要以为你那两手三脚猫有什么了不起,也只不过可以吓唬我的徒孙而已,在道爷我的眼中,根本不值一笑!” 江海枫听他说了这些,倒也不恼,他只冷冷地道:“你们这道观内,好像还有两个老道吧?” 黄羊道人听他无故说出这么一句,好像并没有把自己这么一个人放在眼里似的,心内不禁更是大怒。 他气得发抖地冷笑道:“不错……你要如何?” 江海枫目光转向一边的席丝丝,微微皱眉笑道:“你为何不把那两位道人也一并请出来?须知我要对敌的必是对方的首恶人物!” 席丝丝乐得笑了起来,她跳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再给你去找去!” 听了他们这一问一答,黄羊道人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了一声:“站住!” 接着用手一指江海枫道:“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如不给你些厉害,谅你也不知我黄羊真人是谁!” 说完向那名身侧的小道人一招手道:“来!把我的兵刃拿来!” 那名小道立刻双手捧着那柄奇形的兵刃送了过去。 黄羊道人一把接过,举了举,这会儿才看清了,那是一柄月牙形的铲状兵刃。 刃口两侧,配有两枚铜环,往上举动之时,发出一阵铮楞楞的闹耳鸣声。 黄羊道人这把兵刃到手,似乎更添了无比勇气,只见他身形一旋,一片黄云似地飘了出去。 他起落、旋身、抽足、换步,一丝不苟,从容轻灵已极! 这时候已陆续由道观内拥出了大批的道人,有的黑袍,有的黄袍,熙熙攘攘的,把附近都站满了。 他们一见黄羊道人,竟是动了真怒,亮出了轻易难得一用的兵刃,俱都兴奋不已。 黄羊道人手执兵刃,深凹的眸子里,灼出闪闪的凶光。 他用手招了招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里来,祖师爷教你几手功夫……”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张口接不下去了。 原来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笑站在他的身边了。 这种身法,对方究竟怎么施展的,黄羊道人不解,众道人自然更是莫名其妙。 江海枫冷然道:“道人,这可是你自己找死,那两个道人既是不愿出来,我就先看一看你的功夫吧!” 他说话之时,双手按在一柄红木宝剑的剑把上,剑尖斜插在泥土中! 黄羊道长咬了一下牙道:“你亮出兵刃来!” 江海枫狂笑一声,用手中木剑,指对方道:“你也配!这口木剑你就试一试吧!” 黄羊道人气得也狂笑一声,笑声都是抖的,他再也不肯多待,身形陡地一伏,轻如一只大鸟,扑向江海枫身前。 手中奇形铲哗啦啦一阵厉鸣,划起一道银虹,直向江海枫胸前划到! 只听得“嗖”一声,这一铲扫了一个空,铲刃方过,又露出江海枫上半个身子。 这又是黄羊道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身手,他不禁吃了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事情不妙。 可是这时已是势成骑虎,明知对方是一个身怀绝学的奇人,自己绝对在他身上讨不了好,奈何已经不容退缩了。 他只得咬了一下牙,猛地一带奇形铲,二次以“倒打金钟”一招,反甩铲头,向江海枫头上猛劈下来。 这么快速的招式,在江海枫的眼中看来,依然是太慢了。 他只以木剑轻轻向上一举,“当”的一声,奇形铲已猛地反卷出去。 就在黄羊道人惊慌失措的刹那间,江海枫的木剑已临到了他喉结一寸不到之处。
第五章 杨柳千丝 黄羊道长两番失手,心中不禁既怕又怒,尤其是当着一众门下弟子的面,他这张老脸实在是没有地方藏。 当时手中奇形铲倏地向上一抢,铲刃上两枚铜环“哗啦”响了一声。 这年高气盛的老道人,却乘势游身而上,足下踏着子午进身的步子,只一闪已来到了江海枫的身前。 他口中冷叱了声:“小辈,看铲!” 左臂向下一沉,右手奇形铲,挟着一股尖锐的劲风,自头顶上盘旋一圈,由左肩头上穿出,直取江海枫咽喉! 这一手施展得又快又狠,无奈他的对手太厉害了。 这一铲眼看已经临到了江海枫的喉前,但这位惯施奇技的少年,每喜于千钧一发之际,施出他超人的功夫! 就见他剑眉霍的向两下一分,身形陡地向下一矮,掌中大剑向上挑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 这声音极为清脆闹耳,就在众人眼花绦乱的一刹那间,黄羊道人的奇形铲,已自飞上了半空! 奇怪的是江海枫,也并不趁胜制敌,仍然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当地,眉目之间,显露出一种胜利的微笑。 四周的众多道人,都不禁口中“啊”了一声。 黄羊道人身形踉跄而退,再看他右手五指,竟已皮开肉裂,鲜血涔涔流下。 这老道人想到自己一世威名,毁于一旦,差一点儿当场昏了过去。 只见他仰天惨笑一声,道:“道爷与你这小辈拚了!” 倏地奋身又上,十指箕开,施出周身内力,直向江海枫两肋之上抓来。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江海枫的木剑,猛地一扬,看来就像是跳了一下。 他的表情,也仍然带着三分漠不经心的样子,木剑往上一举,剑尖无巧不巧的,正好指向了黄羊道人的心窝! 剑尖距离道人的前心,至少还有尺许远近。 但再看那位道爷,却像是一座石像似的,木然地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了。 他一双手仍保持着前抓的姿态,一束五柳长须,被风吹得飘向一边,只是他的双足,休想移动分毫。 黄羊道人这种情形,一落在他身侧众弟子的眼中,众弟子立时俱都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听一阵乱嚣,纷纷逃散了开去。 江海枫哈哈一笑,身形倏地纵了起来,起落纵跳之间,木剑频频指点。 一时之间,那些道人,全都给僵住了! 他们的姿态,或坐、或卧、或作奔跑状,面部表情则大同小异。 就在这清波湖边的草地上,这群黄衣道人,各作怪相地点缀着,看来真令人忍俊不禁。 席丝丝看到此情,不禁喜得跳了起来。 她娇笑着说道:“你真行,你把他们都怎么啦?” 江海枫缓缓收回了木剑,冷笑道:“我还以为黄羊道人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席丝丝含笑走过去,细细地观察着那些道人,只见他们一个个眼眸圆睁,面如黄蜡,以手试了试他们的鼻息,不禁大惊道:“他们都死了!” 江海枫道:“你放心,他们一个也死不了,只不过是为我独门手法封闭了穴道,暂时受些痛苦罢了!” 他说完话,回过身来,冷笑一声道:“我想经此一戒,另两只老羊,也该有所警悟了,我们也不必欺人过甚,走吧!” 席丝丝本想借江海枫的武功,就势除去这三羊道观,以绝后患。 可是女孩子家心地到底软些,眼见这群道人如此痛苦的样子,也就不想叫江海枫再闹下去了。 当下哼了一声道:“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说着也转过身子,正想腾身上马,就在这时,忽然间得一声断喝道:“站住!两个小辈!” 二人回身一望,只见道观内拥出了大群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道衣的老道人,满头的头发如黑墨染过的一般黑,一直披到双肩上。 这道人身高体大,腰可合抱,一双眉毛,也是其黑无比,像刷子似地向两边扫出去,隆鼻噘唇,面色更呈黑褐颜色。 总之,这道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说不出的威猛凶恶。 他一只手举着一面黑光铮亮的牌子,像是他的兵刃,也不知是何物所制,看来十分沉重。 这道人这种形态,一看就知是一个恶道! 他头上还有一圈金箍,紧紧地压在前额之上,正中镶了一块红宝石,在日光之下闪闪放着红光。 江海枫见此情形,已知此刻即使想要退身,也不可能了。 当下冷冷一笑,又转过了身子,席丝丝却吃了一惊,说道:“糟了,大概这人就是黑羊道长了,江大哥,你可得要小心一点儿,他手上那柄混元牌听说很是厉害!” 江海枫眉头皱了一下,叹道:“看来我又要杀人了!” 话尚未曾说完,又听得那道人声如劈竹似地大嚷道:“那两个小子休走,道爷来会你们!” 他身后的一群道人,更是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口中纷纷叫着:“打!打!” “绑上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刹那间,已涌至近前,为首那个黑衣黑须的道人,忽然站住了脚! 他那一双铜铃大小的眸子,不住在散立在清波湖附近的道人们身上转动着,这群道人,正是方才为江海枫以飞快手法点中而木立在当地的。 黑衣道人看了一阵,不禁怔了一下,旋即狂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在你家道爷面前现丑!” 他用手中那柄混元牌,向江海枫一指,嘿嘿地笑道:“小子!你凭着一手点穴功夫,就敢如此横行,实在是太不知自量了。告诉你,小子!这三羊道观内,连三代弟子都会!” 江海枫木然不动地望着他,黑衣道人目光内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把手上的混无牌,交到身边一个弟子手中,挽了一下袖子,冷冷地笑道:“我先救醒他们,再来与你决一胜负。” 说着,信步走到一名黄衣道人身边,施出解穴的“闷掌”手法,一掌打向那名弟子的后心,就势一抓一推。 他满以为对方必定会即刻醒转过来,却不知江海枫的点穴手法大异于一般常规。 凡是经他这种手法点中的人,除了到时自解之外,若非他本人解救,那是任何人也解救不了的。 这黑衣长须的老道人,正是这座三羊道观内坐第二把交椅的黑羊道长。 他原以为凭自己一身绝异的武功造诣,解一下穴道又有何难? 这一掌打下去,五指同时贯注了真力内劲,一抓一捻,有活血畅筋之效。 谁知那名弟子,吃他掌力一触,口中竟自“啊哟”一声痛叫,身子“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黑羊道长道:“还不醒转?无用的东西!” 却见那倒下的弟子,在地上翻了个身,就再不动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嘴里还淌出了浓浓的一口鲜血! 黑羊道长一见血呈紫墨色,就知是发自内脏,不禁大吃一惊! 他弯下腰,翻开那名弟子的眼皮,看到死鱼似的一双眸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这弟子已经死了。 这时候,站在一边的江海枫,却由鼻内哼了一声,徐徐地说道:“无知的道人,你自恃武功,却送掉了你门下弟子一条无辜的生命,又怪得谁来?” 黑羊道人黑褐色的老脸,为之一红,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又道:“你那解穴手法,只能解救一般封穴手法,要想解开我的手法,却是万万不能!” 黑羊道人气得浓眉一展,又上前一步,双手抓到另一名被点了穴的弟子肩上。 他施出另一种解穴手法,两股内力自掌心齐逼出来,往当中一合,这种手法名唤“双撞金针”,是解救一般被点中大穴重脉之人的特殊手法。 黑羊道长自信这一次必定能手到成功了,可是结果仍然和先前一样。 只见那名黄衣弟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紫红色的血液却由他双耳内淌了出来。 黑羊道长收回双手,满面羞惭愤慨。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你又害死一条性命,老道,你要是不信我话,何妨再继续下去!” 黑羊道长这时已不敢再对这少年人心存轻视了,同时使他更吃惊的是,黄羊道人赫然也在眼前一群之中,显然的,他也是为这少年点了穴了。 三羊观内三个道爷,除了白羊道人近年看破尘事,一心闭门修真之外,黑羊黄羊道人,无异已是这道观内的两个主人。 二人武功虽说有些距离,但是毕竟相差有限,这时黄羊道人既已被人家点穴制住,黑羊道人内心焉能不怕? 他怔了一下,嘿嘿冷笑道:“少年你报上名来,与我三羊道观究竟有何仇恨?快说!” 江海枫笑了笑道:“我名江海枫,因看不过你们这些道人平日在此胡作非为,特来教训你们一下!”他用手指了一下那些僵立着,不能移动丝毫的道人,冷冷地道:“他们是被我独家手法,凝住了血脉,明晨子时一过,自会醒转。你这道人却妄恃能为,反倒送掉了他们两条生命,不自惭愧,却尚敢与我争论,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黑羊道人冷笑道:“原来外传的那个江海枫就是你,我知道,你在莱州湾大闹渔港,又在各处行凶肆威,今天竟然又闹到我们三羊道观来了!” 这黑羊道长愈说气焰愈高,最后朝指怒骂道:“小子!今天你家二祖师爷爷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也叫你知道我三羊道观内也有能人!” 江海枫笑道:“这么说,你就是那只老黑羊了?” 黑羊道长浓眉一挑,血口骤开,大吼一声道:“道爷打死你这小奴才!” 只见他身形倏地狂飘而进,手中混元牌,带起一股强猛无比的劲风,直向江海枫脑门之上砸了下来。 说来也真是怪事,他的混元牌方自砸下,却见对方那修长的身子,霍地向上一长。 那情形看起来就好像是有意向他混元牌上反迎上来一般,黑羊道人口中“嘿”了一声,一振右臂,功力加到十二成,加速砸下。 只听“噗”一声,混元牌竟有大半截,切入泥土之内。 再看对方少年,衣襟轻飘,布履旋点,滴溜溜,已到了他的身后。 黑羊道长大吃一惊,混元牌二次又起,带起了漫空的黄泥,以“怪蟒翻身”的身法,霍地一个转身,只见江海枫离自己不及一尺。 他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道:“黑羊道人,你还不服输么?” 黑羊道人尽管是内心吓得直打哆嗦,可是嘴里却是不肯服输。 其实这种情形,已经太明显了,因为江海枫方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制他的死命,只是没有这样做罢了。 想不到他的一番仁心,反倒更激起了黑羊道人的一腔愤怒。 黑羊道人双目赤红地哼了一声,混元牌向前胸一收,接着向外一吐,“棒打双狗”,向江海枫两肋上插了过来。 江海枫身形再次一转,右手本剑方要点出。 就在这时,忽闻不远处有人叱道:“道人快向前伏!” 海枫木剑上绝招,欲施的是一式“点天星”,正是准备直射道人背后“志堂穴”门,却为这人一嚷,破了先机。 他不由把木剑向回一带,没有递出,偏首一望,只见不远的柳树下,一个黑衣的修长青年,骑在一匹杂花马上。 这年轻人似乎正好由此经过,临时勒马看热闹,顺口叫了这么一句。 这时他见江海枫向自己看来,含笑点了点头,略为有些脸红。 江海枫心中不由动了一动,着实的打量了这过路人几眼,感到很是纳闷。 因为由外表上看,这人并不像是一个武林中人,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此人若非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奇人,就必定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 他正想开口问上一句,可是黑羊道长已再次袭到。 这一次,这个老道,竟以雷霆万钧之势,混元牌上运集了绝大的劲力,直向海枫腰间扫来。 江海枫容得他的混元牌临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身形向后一弯,腹下用力一收,黑羊道长的混元牌,已自扫空,由他身前擦了过去。 这个道人,连番失手,早已狂怒。 尤其是这一招,眼看成功,又成泡影,当时大吼了一声,左手突扬,快捷如电光石火一般地,又向江海枫左肩腋之下插来。 看到此,那边树下的骑马青年,忽又脱口叫了一声:“快下肩!” 江海枫内心更是一惊,因为这年轻的骑士,所说的正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动手过招本是千钧一发的事,哪里还有时间让他多想? 可是江海枫生性好强,自己要施的招式,既先为别人道出,他就偏不再去施它。 这时他冷冷一笑,明明该沉肩回身,却偏偏一晃上身,右手木剑迅速地交到了左手。 同时间,使出一式“金蜂戏蟾”,右手巧妙的向外一伸一压,不知怎的,已叼住了黑羊道长那粗黑而生满了毛的右手腕。 这一手功夫,在施展上可谓又巧、又快、又准。 黑羊道人练有混元运气的功夫,怎甘心就此受制于人?他厉哼了一声,倏地一炸右掌,力贯下臂,向外一挥。 谁知不挣还好,这一挣,只听得“喀”一声,黑羊道人一声惨叫,一条右腕,竟是自中折断为二,骨碴子穿肉而出,鲜血如泉涌流。 随着江海枫右手向外一翻,叱了声:“去!” 黑羊道人偌大的身子,通!通!通!一连退后十几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扑通倒地,顿时痛昏了过去! 这一下,只把四周的众小道吓了个魂飞魄散,哗然奔散。 惊乱之中,似见那骑马的文士,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江海枫想到了此人的奇特处,正要出言相问,却见他又徐徐策马向湖边行去。 他的马也很悠闲地低下头,啃食着湖边的青草。 这一场激烈的打斗,好像并未给这一人一马,带来任何的惊恐和不安。 江海枫秉性孤高,不喜先与人搭讪说话,见情也就把要出口的话忍下了。 席丝丝见江海枫只几个照面,就把黑羊道长伤在掌下,内心欣喜已极,在一边又叫又跳! 江海枫哼道:“还有一只老白羊,谅他也不会甘休的,干脆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席丝丝道:“我也去!” 海枫怔了一下,以目光向那正在湖边眺望的青年瞟了一眼,徐徐道:“你留在此,我马上就来!” 这清波湖因接近道观,久年以来,似乎已成了观内的私产,所以平日从无外人敢越雷池一步。 江海枫、席丝丝二人来得大胆,这骑马的黑衣青年来得也甚为突然! 席丝丝本未注意及此,经江海枫如此一示意,也不禁有些奇怪地望着这人,但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只见这马上的青年,留有一条浓黑油亮的发辫,辫梢系有黑缎结成的一个大花结,十分俊俏! 席丝丝不由小声问道:“他是谁呀?”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此人不凡,你在此留意着他,看他意欲何为,我很快就赶回来!” 他说完,转身穿林,向道观之内行去。 这时正有两个道人,慌慌张张地在关着观门,却为江海枫一抬脚,把铁门踢了开来。 两个道人翻身跌倒,爬起抱头就跑。 江海枫也不去理他们,一只手提着那口本剑,大步直奔内殿! 眼前来到一条碎石子道,道旁花木极美。 江海枫杖剑立于道上,心忖:“一个道家修真之处,却布置得如此华美,有如宫殿一般,由此可知这里的道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思忖了一阵,举步再行。 谁知方行几步,便见由正殿内,匆匆走出四名手持拂尘的道人。 这四名道人,都约六十左右年岁,皓首白发,看来倒也有些飘然。 四道人横成一列,拦住了海枫的去路。 其中之一,沉下脸色道:“你这人好无规矩,这观内乃贫道等修真之处,也是你一个凡人所能随便来得的么?快快退出去!” 他说着还扬了一下手上的拂尘,另一人却打量着江海枫问道:“方才据报在观外连伤我们二位真人,及弟子多人的,就是你么?” 江海枫点点头道:“正是我,我是进来找白羊道人的!” 四个老道一听说眼前此人正是大闹他们三羊观的人,不禁全吓了一跳,面上神色也变了。 先前那个发话的道人,勉强大着胆子道:“你一个少年人,如此胡闹,是听了谁的话来的?你师父是谁?” 另一个道人也咳了一声说:“对了,你说出你师父的名字以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们不找你一个孩子,找你师父理论就行了。” 江海枫毫不动怒,淡淡说道:“我来此是为了找寻白羊老道,你们不必多事,快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否则我可要得罪了!” 他举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冷冷地道:“那时候,你们就后悔莫及了!” 四个道人吓得一齐退后一步,有两个还举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作出一副要阻挡的样子。 其中之一,皱着眉道:“你这孩子好没道理,白羊真人已二十年不问外事,在后院修真,你要生事,也不该找他老人家呀!他是一个好人!”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他是这观内的主人,平日如何不好好约束门人,在外胡作非为,我今天就是要好好地问他一问。他若有理,我不但不难为他,而且还要向他道歉,要不然……” 说到此,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倏地射出两道奇光,真是不怒自威! 一个道人吓得脸色一变道:“你……你不要动武!” 江海枫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因为这四个道人样子斯文,绝不像前院那些黑、黄衣裳的道人那么凶横而不讲理。 他又问道:“你们是这观内干什么的?” 一个道人叹道:“这位施主,你方才那些话倒也不错,只是和白羊真人说没有用,你应该去跟黑、黄两位真人说去,因为白羊真人已经很久不管观内的事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他不能不管,黑、黄二道,已被我制服,我现在就是要找他白羊老道!” 他这句话,立时又把四个道人惹火了。 其中一个矮一点的红脸膛道人大怒道:“混蛋,老道也是你叫的?好好给你言说,你竟不知好歹,莫非我四人还怕你不成?” 海枫冷冷一笑道:“正要请教!” 他说着把木剑插向腰间,双手一合,倏地向外一扬,分向两名道人前心打去。 这一掌不过是在探测道人们的虚实! 果然,这四个老道,俱是白羊道长手下得力的弟子,他们跟随白羊道人年久,已学会了白羊道人那种含蓄的样子,令人虚实莫测;其实,他们每人身上,都有相当的功夫。 江海枫双掌才一抖出,那两名道人,倏地如同飞燕一般地直向两边闪了开去。 四老道名通海、通玄、通道、通碧,乃是白羊道长身前的四名护法弟子。 他们四人平素甚少外出,也有了相当的道基,平日与黑、黄二道长以及其他门下弟子,也并无有多大来往。本不想管这个闲事,只是因为江海枫闯入了他们的禁地,才出来阻挡的! 这时江海枫一动手,四道人这才惊慌对敌。 通海、通碧双双闪开,通玄却踩中宫直上,掌中拂尘一抖,长有二尺的拂须,竟为他抖了个笔直,直向江海枫右助上点来。 江海枫哂然一笑,心忖无怪这白羊道人如此托大,避不露面,他手下的弟子果然不弱。我倒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应付他师徒一番了。 江海枫有了这种心思,当下不慌不忙地探出右手,挥指向通玄所递出的拂尘尾须上捻去。 通玄道人冷笑一声,一振右腕,尘须倒卷,根根如针,直向海枫手面上卷来。 江海枫手掌向下一压,就在这时,第二个道人通海,却自空中猛扑而下,手中拂尘用一招“拨风盘打”,直向海枫头上挥了下来。 他们的身手,尽管是够厉害了,可是在江海枫的眼中,仍然是不值一笑。 这位年少奇侠,口中叱了一声:“好!” 陡然间只见他那肥大的长衫,噗噜噜的一阵猛拂,身子已如狂风飘叶一般翻向了一边。 他脸上仍然带着微微的笑容,似乎并不动怒,也不再还击。 这个时候,通道自一旁扑身而上,口中哼道:“我们把他拿下!” 这道人好大的口气,他并不撤出那柄拂尘,只用双手向海枫两肩抓下来。 这是一式“云靡探手”,厉害的是令人虚实莫测,可是江海枫却不予理会。 通道的双掌如风打到,口中又喝了一声:“去!” 只听得“噗”一声,双掌已双双地打了个实,可是奇怪的是,对方的肩窝,竟是较棉花还要软,还要松。 通道的双掌方一打上,已发觉不妙,陡然想起了对方这种功力的厉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足下一顿,向后就退。 可是打出来的双手,就像是插在了两团软泥之内一般,任他用足了内力,也莫想能拔出一分一毫。 这一来,其他的三个道人,也都看出不妙来了,彼此一关照,一哄而上。 江海枫猛地一上步,只见他双肩一振,那位通道道人,整个身子就被甩了起来,并向为首而来的通碧道人身上碰去。 通碧吓得一个倒退,喝道:“大胆的俗子,还不快快放下人来!这三羊道观内能人无数,岂能容你如此撒野?” 话方出口,就听得通道一声大叫,身子平着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一边草地上,只痛得他咬牙切齿,面如金纸,连连翻滚不已。 见此情形,那三个道人全给吓呆了。 他们一个个都翻着白眼,通玄道人长吁了一口气道:“少年人,你闯下了大祸了。 你要知道,方才你在观外,虽是伤了前院很多的人,但是白羊老祖师,并不过问;这一次你竟伤了我通道师弟,老人家如果知道了,岂能轻易地饶过你?”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如此正好,你快快带我去见白羊道人,只要见到了他,我就绝不再伤你们,要不然……” 他指了地上的通道一下,冷冷地接说道:“这道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三个道人虽是满面愤慨,但却无可奈何。 当时就见三人凑在一块,细声地讨论了一阵,然后分开,通玄道人说道:“既如此,我们就带你去见白羊祖师爷,不过你可要弄清楚,我们并不是怕你,而是让你!” 江海枫几乎要笑出来,却并不介意,当下冷笑道:“不管你们是怕是让,反正现在带我去见白羊老道就是!” 通玄苦着脸,朝地上的师弟看了一眼,说道:“那你总得先把我师弟救好,否则,我可不能带你去见祖师爷!” 江海枫淡淡地说道:“他只是双腕脱臼,暂时不便行动,些微小伤,你们自己料理一下好了!” 通玄道人还在皱眉,江海枫沉下脸道:“快些带路,要不然我可要自己闯进去了!” 三个道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当下由通玄在前,很不情愿地说道:“好吧,你随我来!” 说着转身就走,江海枫毫不考虑地自后跟上,通海通碧二道人则走在最后,把江海枫夹在当中。 他们一行四人,顺着一条花廊直行而下,进了一个月亮洞门,眼前更显静雅,两边是青葱葱的柏树,花圃里盛开着的是牡丹和菊花。 正前方有一座碧色平房,系石块堆砌而成,有两个童子各持拂尘,分立左右,见了通玄,弯腰道:“二师叔您有事么?” 通玄住脚道:“祖师爷在么?” 童子点了点头道:“老人在丹房炼丹!师叔要进去么?” 口中说着,目光却在江海枫身上打转,现出满脸惊异。 江海枫打量着这一座碧色平房,点缀在花树丛里,十分幽静,正中檐下悬有一块翠匾,上面写着“道福齐天”四个大字。 两侧一副对联写的是:“院闭青霞入;松高老鹤寻”。 笔力甚为苍劲,江海枫冷冷一笑,心说这道士倒是颇为自负,同时他鼻中已闻到阵阵香味由丹房内飘出。 江海枫情知白羊道人就在室内,当下不想再多麻烦。放大了喉咙,大声说道:“白羊道人还不出来一见!” 这一声断喝,在这长年幽闭的院落里,真如同一个焦雷一般。 一句话方喝出口,就闻得身后一声怒叱道:“小子,你大胆!” 两只铁掌,同时向他背后递到,劲风十足,江海枫右脚向前猛力一跨,倏地回身拂袖。 他施出了“流云飞袖”的功夫,双袖无异是一双铁帚,对方二人甫与袖风一接触,已如同抛球似地,给摔了出去。 施行暗袭的,是通碧通海两个道人。 二道人虽为江海枫摔出,但是并未伤着,双双在地上一滚又腾了起来。 他二人几乎是同时,各自背后撤出了拂尘,一左一右又扑了上来。 那站在一边未动的通玄道人,这时也起了愤怒。 他一腾身,一弓腰,“排山运掌”,向江海枫胸前扑了过来。 江海枫哈哈一笑,只见他长袖舞处,身形滴滴溜溜一阵疾转,三个道人几乎自己撞在了一块。 这么一来,更使他们怒上加怒,各自都展开了身法,招招相连地紧逼而上。 然而江海枫就像是一只穿花的大蝴蝶,在他们三人之中,从0容不迫地进退着。 三人招式虽疾,竟是没有一招得逞,他们在白羊真人修真之所,又不敢出声叫骂,一个个气得怒目圆睁,面色赤红。 四人正打得紧张的当儿,忽闻得一声冷哼道:“你们快停手!” 江海枫首先向左面轻轻纵了出去,三个道人闻声也立刻停下了身形。 江海枫寻声望去,就见丹房竹帘上卷,帘下立着一个一身白色布袍,头挽道髻的白发道人。 这道人那副岸然的道貌,却又比阶前这几个道人洒脱多了。 只见他长眉入鬓,双目细长,开合之间,神光四射,一只狮子鼻子又红又大,鼻孔内伸出的鼻毛,足有三四寸长,也都是白色的。 红狮子鼻下那张大嘴,也全为须髯绕满了,以至在他开口说话时,看不见他嘴的翕动。 这道人个子真不矮,后背微微隆起,大概是平日打坐太多了。 他那一双露在袖外的手,其白如雪,十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莹光剔透,全身上下,不染纤尘。 江海枫倒没有想到,这白羊道人,还有这么一副相貌,当下不由怔了一下。 老道人用含蓄的目光,望着阶下三名道人,沉声道:“你们退去一旁!” 三名道人诺诺连声地退后几步,一个个垂手而立,丝毫不敢移动。 然后老道人才望着江海枫道:“少年人,你为何来此滋事?方才出声唤贫道的,就是你么?”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正是我,方才在大门外,打伤黑羊黄羊两位道人的也是我!” 老道人呆了一下,仍然不带怒气地道:“你好端端的打人做甚?” 江海枫为之一怔,心道好呀,这老杂毛敢情是全不知道!当下冷然道:“老道,你门下弟子,多年来在外无恶不作,为非作歹,怨声载道。你们依仗着有些武艺,就这样无法无天,今天我是专程寻来惩戒你们的!” 白羊道人听完,竟嘻嘻笑了。 他以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因为江海枫无论衣着发式,都和时下一般人有些不同。 再者,江海枫那炯炯的双目,也颇为令他惊异。 他点了点头道:“少年人,你太冲动了,贫道这三羊道观内,全是守本份的人,绝无你所说的事情。你年少无知,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到此,他挥了一下袖子道:“你去吧,不要再在此胡闹!” 又转头向退立一旁的三道人道:“通玄,你送他出去,并关照前院弟子,不可刁难他!” 说罢又很不愉快地看着江海枫道:“这是第一次,以后就不行了,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管过一件闲事,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你快去吧!” 语毕转身回室而去,江海枫倒是十分佩服这白羊老道的涵养功夫。 只是他又怎能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打发退走呢,如果传闻出去,自己又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呢? 因此他只好把心一横,冷冷地道:“老道,你先别走!” 白羊道长回过身来,雪白的一双眉毛,紧紧皱着,他显然听不惯江海枫对他的这种称呼。 当时哼了一声道:“你还有事么?” 江海枫一面打量着他,一面道:“听你一番话,倒是比你那两个师弟好多了;只是你太固执了,我好言相劝,你却无意接纳。我既来了,要想三言两语就叫我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白羊道人生气地道:“你还要如何?”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闻说你武功高强,我要领教一下。” 白羊道长冷笑道:“贫道已十多年没有动过武;再说,贫道一生绝不与后生小子动手,你休要生事,快快出去!” 江海枫“嗖”一声自腰间把那柄木剑抽了出来,笑道:“道人,你看我这口木剑,你两个师弟全经不住它一碰,我今天就以此与你比一个高下,你敢么?” 白羊道人目光在他木剑上转了一会,内心不禁有些奇怪! 因为他绝不相信,凭黑羊、黄羊两位师弟,竟会伤在这少年一口木剑之下。 当下目光一扫旁侧三道,通海立即躬身道:“禀祖师爷,这人果真在前殿外打伤了黑、黄二位师叔,通道师弟也为他震断了双腕,现在昏迷未醒。此人无故来此胡闹,祖师爷万万不可轻易饶他!” 白羊道人听到此,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哼哼地点着头,倏地一晃身,已来到了江海枫身前,只见他左手按在右手背上,两手重叠着,向海枫手上那支木剑上伸来。 江海枫未想到他竟会有此一手,他知道老道人所施展的这一手功夫,名唤“双擒术”,是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种。 当时他手腕往下一沉,木剑轻轻左挑,反向白羊道人手面上打去。 白羊道人这么快的身手,想不到仍然落了空,连忙云履向右一滑,左腕探出,以“海底搂膝手”一招,指尖上挺着雪白的长甲,就像是五口短剑似的,向海枫侧腰处插来。 这一招,施展得真是极快无比。 江海枫有意探测一下对方的功力,当时木剑右偏,左掌猛然迎出。 白羊道人口中吐气开声,喝了一声:“嘿!” 陡见他那五个雪亮的长指甲,向上一翻,一扬,在内行人来说,这手法名为“灯印子”,即内力迸发之意! 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快。 只听见“波”的一声轻震,二人双双后退,只是足下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江海枫足下是“倒踩莲花步”,看起来是那么的潇酒,而白羊道人就显得有些步履踉跄了。 他的云履踩地之处,一连踏碎了三块水磨方砖,直到退出五尺之远,才算勉强把身子定住。 只见他脸色,刹那间变得血也似的红,接着又渐渐地白了。 他冷冷一笑道:“少年人,你的掌力不弱,贫道在此修真,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你好端端的找上门来,今日即使是破例打伤了你,也怪贫道不得了!” 他说话时声音沉着,虽在盛怒之中,一点也不显得激动! 江海枫对于这个老道,倒是自开始就不敢心存轻视,这时微微一笑道:“老道,我放心,我来此与你比武,并无任何勉强,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白羊道人哈哈大笑一声,回身对守在丹房前的童子道:“你二人把院门守好,不许任何人入内,我今天要好好地会一会这个大胆的少年人!” 两个童子,同答一声“遵命”,飞纵而去。 老道人又嘻嘻一笑道:“你既是手持木剑,定然在剑上有很好的造诣。贫道早年倒也是用剑的,很好,我就也用剑来接你几招如何?” 江海枫含笑道:“如此最好!” 白羊道人立刻一抬脸,命令道:“通玄,你进去把我丹房内那口剑拿来!” 通玄稽首道:“是!”又问:“是哪一口?” 白羊道人雪白的眉毛,向两下一分,冷冷一笑道:“把那口黑蛟皮鞘的拿来吧!” 通玄不由怔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师父共有两口剑,一名“白芒”,一名“凝霜”,俱都有斩铁削金之利,尤其是后者,白羊道人向不轻用。 平日老道人研习剑术,一向是取用那口“白茫”,至于“凝霜”素来视为拱璧。 他想不到,今日对付江海枫一个陌生的少年,师父竟会如此小题大作,要用这口宝剑来对付。由此可知江海枫这少年,果然是技非泛泛了。 当下略一迟疑后,即转身入内。 白羊道人这时笑吟吟地道:“少年人,你师承何人?学剑几载?” 言下全然一派长者口吻,好似并未把眼前大敌看在眼中。 江海枫见他如此,也笑吟吟地道:“海岛孤处,无师自通。老道,你学剑几年了?” 白羊道人闻言立时面色一沉,不再多说,两颊泛起了轻蔑的笑容。 那一边立着的两名道人,见江海枫竟敢对师父如此无理,俱皆怒形于面。 这时通玄道人,已自内室走出,双手捧着一个杏黄色的长布套儿,呈送到白羊道人面前。 白羊道长精神立时为之一振,他冷笑一声,伸手接过布套,抽出了一柄雕牛头,黄蛟鳞皮鞘的古剑! 江海枫虽不曾有过一口好剑,可是他只须一眼,就已断定出,这是一口旷世难求的宝刃,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老道从哪里得来这么一口好剑? 这时白羊道长,把布套子交给了通玄道人,目光望向江海枫,扬了一下手上的长剑道:“少年人,你看我这口剑如何?” 江海枫赞了声:“好剑!” 接着又笑了笑道:“自古宝剑配英雄,如此好剑如果落在一个凡士手中,未免太可惜了!” 白羊道长偌大年岁,怎会连这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当下那张长脸,就更向下拉长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话倒也不假,只是此剑自追随贫道以来,倒也未曾屈辱了它!” 冷冷一笑,接道:“至今,尚未遇见过任何敌手!” 他说着用雪白的手指,在剑上轻轻地抚摸着,得意中更显出无比的骄傲。 江海枫哼了一声,举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徐徐地道:“说不定今天你就遇见了敌手,也未可知!” 白羊道人猛一抬头,白眉微分,道:“少年人,你太狂了,我知道你在掌上有几分实学;只是贫道自信对付你尚还游刃有余!” 江海枫微笑不语。 白羊道长一扬长剑道:“贫道与你比剑,三十招之内如不能胜你,就算败在了你的手下……” “败了又如何呢?”江海枫插了一句嘴。 白羊道人薄怒道:“如贫道败了,此剑白白相赠;你如败于贫道,却要听凭贫道以观内规矩处置,你意如何?” 江海枫目放奇光,以剑击地道:“好,一言为定。” 又扬了一下木剑道:“那么我就以这口木剑,领教你几手高招!” 白羊道人嘿嘿一笑,说道:“你尽可放心,贫道手中虽是一柄宝剑,却决不会伤你木剑分毫,各自当心,点到为算!” 说完话,身形向左一偏,右手“大鹏单展翅”向外一展。 只听一声龙吟,宝剑出鞘,果然非同凡俗! 江海枫打量着白羊道人手上那口剑,只见剑身长有二尺六七,剑身上作鱼鳞状,闪出一片片晶莹的耀目白光,离开它尚有很远,似乎已能感到一丝丝的冷意。 他忍不住又脱口道了声:“好剑!” 白羊道人哈哈笑道:“少年人,你如胜我,此剑即属你所有,否则一切徒然,夸赞又有何用?” 白羊道人说话时,已把剑鞘插到颈后。 只见他足下摇摆不定地行了两步,宝剑却由左腕上搭出,冷冷一笑道:“请亮式,贫道要出招了!” 江海枫见道人足下所走的步子,虽是左右摆动,可是其势却像一朵莲花。 他猛然忆及师父曾对自己说过,僧道门中的“太虚幻步”,正是如此情形。 当下他就真不敢太大意了,心中不觉有些后悔,因恐自己妄自称强,若是真败在这道人剑下,势将如言由他发落,那时岂不是要大大地出丑了? 这念头也不过只是一闪即过,他仍然认为自己十数年苦学所练成的精湛奇技,绝不会轻易落败在人家手中。 有了这个自信,他的胆力立时大增。 于是他一横木剑,双目微合,仅仅留出一缝,凝视着白羊道长,毫不旁瞬。 白羊道人见状,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他是懂得剑的人,只一看江海枫这种从容姿态,就知道这少年人在剑上,必有惊人之学! 然而老道也很自负,他转了一个圈了,踏遍了足下十二莲座。 只见他身形猛地向下一蹲,双手向怀内一抱,紧跟着向上一窜,真是快若飞隼脱兔,起落之间,已来到海枫面前,手中剑带起一阵薄薄的啸声,向江海枫面上点到。 这种身手真可谓到了剑学上炉火纯青的境界,极尽准、快、狠! 江海枫木剑霍地伸出,以寻常的招式“拨草寻蛇”,向道人双足上划去。 白羊道人倏地收剑,身形车轮似地转了半转,手中剑抱于胸前,气态如山,却是不把剑招发出。 江海枫木剑早已收回,见情,木剑也是高举齐眉,避不发招,面上不带一些笑容。 白羊道人见自己心思竟为对方窥破,不由白眉一分,面色突变。 他冷笑了一声道:“少年人,好造诣,贫道现在要向你讨教了!”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老道你太客气了,在下已领教了三招了。” 道人叱了声:“胡说!” 凝霜剑猛一抖动,发出“铮”的一声轻响,爆出了一朵剑花,追星赶月似地,直向着海枫喉头点来! 海枫对敌时总是占尽了“静”字一诀,无论多厉害的敌人,他永远是那么沉着稳重,不慌不忙。 白羊道人的剑尖几乎已点到了他的颔下,他仍然身如磐石,不动分毫。 道人内心暗自惊异,恨得牙关紧咬,他知道对方必有奇招,当下不待招式用老,霍地一抖剑身,爆出两朵剑花,改向海枫两肩上削来! 江海枫木剑霍地一举,口中厉叱一声,只听得“当”的一响,木剑竟把来犯的凝霜宝剑荡去一边,剑光像摔破了的镜子一般,溅起了满天的流光。 二人都知道在这一接触之后,将是贴身搏战,俱都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只听他二人喝叱之声如雷,白黄两色的剑影,此起彼落。 一时之间,但见二人窜高伏矮,窜、腾、起、伏、闪、刺、滚,打得好不精彩。 一个是年逾古稀、白发皓首的道人,一个却是英气方盛的少年! 二人各怀一身惊人的奇技,一经交手,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之势,直把旁边的几个道人,看得目瞪口呆。 白羊道人在未动手之前,本是满怀自信,有十分把握,却没有想到,这个年岁和自己相差几乎数倍的少年,竟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令他费解的是,对方木剑上似有一股无比的吸力,自己剑身虽不虑为他吸着,但却令自己分心不少。 白羊道人也曾细心地去观察对方的剑招门路,可是他确信,这种怪异的招式,实在是他毕生所仅见的! 道人有了这么多内忧,剑招上也就更是丝毫也不敢松怠,把一套独门“雷音八合”,施展得淋漓尽致! 这“雷音八合”本是乃师百草道人在静修中,因闻雷音,而研创出来的一套剑法。 他从来未以之对过敌,今天用来对付江海枫,还是第一次。 却未料到,那么神奇的剑招,在这个少年的面前,竟是丝毫也展露不开来。 转眼间,已将满三十招之数。 要按约定,白羊道人就得立刻抛剑认输才是,可是他一世声名,岂能甘心就如此付与流水! 他的脸,涨得血一般的红,喘息之声,较先前更重了。 就在这时,道人杀机猝起,他目光一闪,轻叱一声:“着!” 陡然间,身形如旋风一般地转了回来,手中剑上点鼻梁,下指腹阴。 由上至下,成一条直线,一剑劈下。 这是道人一式最拿手的绝技,名叫“剑劈三环”,他一生对敌,施此绝招仅仅五次,而对方五人,无不丧身在他这一式剑招之下。 这一次由于对方少年武技惊人,为他生平仅见,再者三十招之数,已到最后一手,他才施出这最后绝招。 白羊道人一世英名,也全在这一招之上了! 可是江海枫海岛孤处,一心习剑,得有剑神之称的银河老人悉心传授,一身武功,岂同一般。 他的特点是,剑招递出令你永远莫测究竟,当今剑圣,也当之无愧。 就在道人“凝霜剑”劈下的刹那,但闻江海枫一声叱道:“领教了,道人!” 他的步眼身法,配合得十分巧妙,回肩曲膝,轻敏地向上举剑过顶。 只听得“嚓”的一声! 江海枫的木剑剑尖,正好抵在白羊道人凝霜剑的剑刃口上。 甫一接触,势如破竹,眼看海枫那口木剑,被对方的剑刃,从头直劈到尾。 这一刹那,江海枫的脸都白了,道人的头上也冒出了汗! 他们的内力都贯在剑身上,江海枫想不到道人内功如此精湛,只要木剑全开,自己的手势必受伤,说不定还有性命之虞。 可是功力之深浅,往往要看最后的一刹那,才能分出高下。 当那口光华四溢的“凝霜剑”,快要劈到木剑的把手时,竟是连连地颤抖着,再也劈不下去了! 白羊道人银发如戟而立,他三竭其力地又喝了声:“下去!” 右臂一振,剑上响起了一声龙吟,剑光像树隙阳光一样的破碎、摇曳着。 然而,仍然不能再劈下一分一毫! 道人的脸变得更苍白,身子颤抖,冷汗涔涔而下,而江海枫在这临危的刹那间,已挽回了大局。 他含笑地疾出左掌,扣住自己被劈开的木剑上方,左右两腕,同时着力,一声断喝道:“撒手!” 白羊道人精力早尽,但他也真倔强,死也不肯松手。 只见他那穿着道袍的枯瘦身子,猛然地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可是他的手仍然死命地抓在剑柄之上。 江海枫用力摇了一下,白羊道人身子都被拖动了,兀自不肯弃剑。 江海枫冷笑一声,本想令他出一个大丑,可是看见他雪白的须发,心就软了。 他猛地把木剑向回一抽,身形旋转出去,冷笑说道:“白羊道人,你偌大年岁,言而无信,已经输了,何故如此不服?” 白羊道人凝视他良久,始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 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子,用袍袖拂着身上的尘土,望着江海枫苦笑了笑,道:“少年人,你剑术精湛,贫道服了!” 江海枫又冷笑了一声,道:“你的武技确实不错,以你年龄身份,应该自爱,三羊道观内恐怕除了你和少数人外,无一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你要好好地整顿一下。不可一天到晚只求自身安静,而对他们不予闻问!” 白羊道长满面羞愤,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才又叹了一声道:“贫道输你,自是无话好说,少年人,你且留下大名,以便贫道记下这段香火之情。” 江海枫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木剑,除了把手约有五寸左右的地方无损之外,其余两尺许的剑身,已为道人宝剑自中劈为两片。 他内心不禁也自暗惊。 要知他已把内力贯注在剑身之内,虽是一口木剑,却是坚逾金钢,对方道人竟能把它一劈为二,其内力之深自是可想而知,不过对方多少也得力于那口宝刃之锋利。 海枫有见于此,对道人也就存下了一点相惜之心。 当下含笑道:“我名江海枫,道人你记下了,我在此打搅多时,很是失礼,现在就告辞了!” 说着信手把木剑向地上一抛,抱了一下拳,道:“望你好自为之,否则这地方,我还会再来的,再来之时,恐怕就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说罢转身就走,白羊道人急喝道:“慢着!” 江海枫回身道:“还有什么事?” 白羊道人此时,已把那口“凝霜剑”插入剑鞘之中,他沉着脸道:“这口剑你拿去,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以后,我或许还会由你手中取回来!” 江海枫本不想收,可是听他如此说,为免示弱,反不好多说了,于是微微一笑道: “既如此,我拜领了!” 白羊道人咬了一下牙,抖手把剑掷出,同时口中叱道:“接着!” 只听“嗤”一声,那口剑连同剑鞘,就像一支箭似的,向海枫头顶上直射过来! 江海枫微微一笑,倏地拔身而起,伸手一接,觉得剑上夹着极大的内力,知道此乃道人存心作难。 当下加了几成功力,只一捻,已把宝剑握于手中,他面上不带出一些异态,这情形看在白羊道人眼内,更觉惭愧不已! 江海枫接剑在手,抱了一下拳道:“我们后会有期,此剑在我手中,决不会辜负于它,道人你大可放心!”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走出。 通玄、通海、通碧几个道人,瞪眼看着他,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白羊道人恨到极处,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大声叱道:“等一会儿,你们把黑、黄二位师叔传来,本座有话对他们说!” 说着气愤地转身走入室内,偌大的殿院,立时鸦雀无声。 江海枫一路大步而行,虽遇见了不少道人,可是这些道人,早已被他吓破胆了。 他们眼巴巴地目送这个大闹道观的青年步出观院,再无一人还敢多事。 江海枫快步走出了道观,扫目望去…… 怪事出现了!在先前他与道人大战的那块草坪上,那群被他以独家点穴手法所制住的道人,竟是一个都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连席丝丝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在湖边找了一转,立住了脚,心中正自不解,忽见旁侧一方大石上,有几行字迹。 江海枫走近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欲寻行踪,江南一行。左人龙。” 他不由剑眉微颦,心说糟了,看此情形,那席丝丝一定是被这姓左的俘去了。 只是这左人龙,又是何人,他与自己又有什么仇恨呢? 想着,心中有些茫然。 虽然席丝丝并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但却是多年以来,第一个与自己结识的人,一个天真的女孩,一旦落在了敌人手中,还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么一想,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发现一边杨柳之下,自己那匹马居然还无恙地留在那里,便匆匆地腾身而上。 这时忽见一个道士,由石后探头张望,江海枫蓦地腾身而起,飞落而下。 那道人见了,口中“哦”了一声,转身就跑。 可是他足步方动,江海枫已经落在他的面前,叱道:“给我站住!” 这黄衣道士正是方才被海枫点中穴门的道人之一,早已为江海枫的神技吓丧了胆,此刻闻叱,怎敢不听,顿时就僵住不动了。 江海枫打量着他道:“我那名书僮何处去了?” 这道人见江海枫并不下手就打,胆子也就大了些,当下冷笑了一声说:“姓江的,你尽管欺侮我们,又算什么本领,你有胆量就去斗一斗左相公,那才叫英雄呢!”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姓左的,我并不认识此人,你若是不把所见的一切从实招来,我仍然要把你定在此地,叫你死活不得!” 道人吓得退后了一步,摆手道:“好!我这就告诉你吧!” 江海枫怒声道:“左人龙是谁?是你们观里的道人吗?” 道人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人家不是道人,和你一样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方才在你和黑羊师伯相搏时,人家不就站在一旁么!” 江海枫蓦然忆起那个叫好的青年,不由呆了一呆,后悔地叹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不过使他奇怪的是,那骑马的青年,和自己素昧平生,他何故与自己为难? 道人见江海枫皱眉不语,只当他是为那姓左的吓住了。 当时就得意地道:“那位左相公,几手功夫才叫俊呢,你不是把我们都点住了么? 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就是不能动,那位左相公,只伸出两个指头,在我们每人前后点了一下,我们马上就都能动弹了。” 江海枫心中一惊,暗忖这左人龙果然是一个劲敌。 自己所施展的那种点穴功夫,是一种独家手法,想不到这左人龙竟擅解救之法,只此一点,也就可见大大的不凡了。 那黄衣道人晃了一下头,又道:“你不是还带来了一名跟班的么?不是我说,那家伙才叫饭桶呢!” 他顿了顿,得意地又道:“跟人家一上手,就被人家给点住了!” 江海枫冷冷地道:“她原本不会什么武功,只是这左人龙把她点倒之后可曾把她怎样?” 黄衣道人冷笑了一声,他无从发泄内心的痛恨,只有借追述经过时发泄一下。他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地翻动着那双黄眼珠,意思好像是在说:“小子!你不是能么?” 拂了一下身上的土,道:“把他怎样?哼!那还会好受得了么?” 啐了一口唾沫,又道:“我就干脆告诉你吧,那小子,就被那位左相公给绑了起来,用马驮走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只当这左人龙是个汉子!如此看来,未免令人失望,也不过是个偷鸡摸狗之流罢了!” “偷鸡摸狗?”黄衣道人歪着脖子说:“偷鸡摸狗的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这左相公还告诉我们说,你是一个杀人狂、怪人,在江湖上无恶不作,死在你手下的人,已经多不胜数……” 江海枫听得不禁好笑,他一语不发地注视着眼前道人,看他还说些什么。 黄衣道人滔滔不绝地又道:“他还告诉我们,叫我们大家快逃命,说你一定不会饶过我们的。我师父和黑羊师伯以及各位师兄,听了他的话都走了。” 江海枫哼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跑?” 道人退后一步,脸上变着颜色道:“我因取一样东西而晚了一步,那左相公还说,他一定不能放过你。只是他去江南还有事情,非走不可,又怕见不着你,所以才把你那名书僮给带走了,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到江南找他去!” 说到此,一双黄眼珠,兀自上下打量着江海枫,道:“我的话可是说完了,这些话,句句是实,你就快去吧!去晚了,你的书僮可就没命了。” 江海枫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以为江海枫要对自己下手,不由吓得全身直抖。 他苦笑道:“我知道我说了这些话,你一定不能饶过我,只是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有什么用处……” 江海枫这时心气平和,他一生处理任何事,从来就没有冲动过。 这时他笑了笑道:“好了,你去吧,我手下还用不着你来送死!” 说着跨上骏马,向湖边小道缓缓驰去。 那名道人张着嘴,瞪着眼,一直目送着他走远了,才回观而去。 江海枫一路策马南行,脑子里追忆着那个叫左人龙的面容,心中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和自己,到底因何结下了仇恨? 此人有事明明可以和自己当面解决,却偏偏避着自己,而把席丝丝掳去,由此判断,此人一定多少还有些畏惧自己。 想到此,江海枫不禁冷笑了一声,心道:“这左人龙,我以后见到了他,绝不轻饶,只是他诱我远去江南,又是存的何心?” 想着,茫然地摇了摇头。 只是中原大国,他已多年未临,席丝丝虽是涉世未深,却未尝不是一个好向导;如今失去了她,往后就更加人地生疏了。 再者,那些美味的食物,也就不得再尝了。 他边行边想,不觉有些怅然。 前行不远,来到了一处乡村,见两侧的杨树,长得十分青郁,槐花更是一片斑斓,几个年轻小媳妇,正在路边攀折着槐花,折下之后,把它们放在瓦钵里。 大树下面铺着凉席,还摆着几张椅子,坐着几个庄稼老人,摇着大芭蕉扇子。 江海枫的马走到此,就停下了。 因为这时太阳太毒,马畏热,不肯再走了。 江海枫就在一棵老槐树前下了马,伫立在树荫之下乘凉。 他的马弯下脖子,啃食着附近的青草。 四周的蝉声,吱吱噪噪,这是一个炎热的正午,可是江海枫却无心情去歇息。 他那伟岸的身形,雍容的气质,立刻为这块地方,平添了一种不同的格调。 来抵中原之后,一事未做,却结下了不少仇家,想起来真是惭愧,想起海岛上的师父,如今在秦桐的挟持之下,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越想越觉得烦闷,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那口新自白羊道人手上得来的宝剑,尚还握在手上,一直未曾仔细地去看过。 这时闲闷得很,就顺手抽了出来,只觉得剑身映着阳光,泛出丝丝的冷气,袭人肌肤,冷森森如一泓秋水一般。 他不由呆了一呆,心道这口剑确是一口宝刃,只可惜自己不知道它的来历,师父手上也有一口好剑,名唤“天缺”,不知比这口剑如何? 他缓缓把宝剑收起,系于背后,又想起方才那道人说的一些话,那左人龙竟诬指自己是一个杀人狂,委实令人气愤。 可是回想了一下,不久前在海岛上,自己一夜连毙苍海客等数人,手段也确实太狠毒了些。 这么一想,他的气也就平了一些,一个人重重地顿了一下足,忖道:“今后我绝不再轻易杀人!只是那左人龙例外,此人有失君子之风……” 又想到了席丝丝,一个弱女子,虽有些功夫,却落在人家手中,如果那左人龙心存不正…… 想到此,他不禁呆住了。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因由左人尤其人的外相看来,此人并不像是一个淫邪之人,很可能他和自己为敌,是受人唆使而来。 他一个人靠在树身上,脑子里想东想西,千头万绪,愈是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下,行来一个戴笠的老者,担着一个挑子,口中嚷道:“凉——粉——” 原来这是一个凉粉挑子,江海枫肚子饿了,更觉得口渴,于是就招手道:“喂,给我来一碗!” 那老者笑着把担子挑了过来,龇着牙道:“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真凉透了,相公你吃一碗就知道。” 说着就在碗里加了辣椒麻油等物,江海枫见这老者年岁已不小,脑后那条小辫子,约有小指一般粗细,吊在后面松搭搭的十分好笑。 老者一面在碗里拌着凉粉,一面打量着他道:“相公你不是本地人吧!” 江海枫点了点头,接过碗来吃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老者正要说话,却又听得一旁响起一个浓重的山西口音道:“喂,老乡,给我也来一碗,多放些辣椒调料。” 声音就来自江海枫身侧不远,江海枫寻声望去,顿时心中一动。 原来就在自己身边不到两丈的树下,半躺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儿,一身黑色的绸子衣裳,袒露着前胸,露出一排肋骨。老头肩膀上,还停着一只鹰,不时地扇着翅膀,口中呱呱地叫着。 这一人一鹰的突然出现,令江海枫深深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寻常。
第六章 凤凰于飞 这个黑枯瘦的老者,一脸的邋遢相,这时已撑身坐了起来,他的那头鹰在肩上呱呱连声叫着,两扇大翅膀扇得空中呼呼地风响。 瘦老头口中呵呵笑道:“你看把这畜生逗得这副馋相,我说,你快给我来一碗呀!” 江海枫这才明白,原来他要凉粉,是给他肩上的那头饿鹰吃,心中不免奇怪,就很注意地看着他,看他如何的喂法。 那个卖凉粉的老人,已笑嘻嘻地端上去一碗凉粉,瘦老头方接过碗,他肩上的那头大鹰,便振翅而起,身悬空中,长颈伸缩,铁喙磕磕一阵响,已把瘦老头手上一碗凉粉,食了一净。 瘦老头哈哈大笑道:“行!他娘的,真有你的!” 说着又向卖粉的老者笑道:“我说,再来一碗,这畜生馋坏了!” 卖凉粉的把碗接过,匆匆又盛了一碗,这时那头大鹰已迫不及待地直向卖凉粉的老人身边飞来,吓得那个老人哇哇直叫,连道:“喂!喂!小心你的鹰!” 瘦老人见了,得意地哈哈大笑,一只手连连向下比着手势,那头鹰立即口中厉鸣连声,只一扫翅,便把卖凉粉的老人打倒一边,凉粉也倒在地上了。 那大鹰呱呱有声地,很快便把地上的凉粉吃了一个干净。 这时那个卖粉的老人已吓得面无人色,连爬带滚躲到了江海枫身后。 他籁籁发抖,连连道:“大爷你帮帮忙,赶开这个鹰,好厉害……” 瘦老人见状,更乐了,笑得一身瘦骨头直暴。 那头鹰想是还未吃饱,在地上厉鸣不已,忽然它发现了那个凉粉担子,一声长鸣,倏地振翅而起,大翅收合之间,已飞临到了担子上面。 只见它长颈伸缩,双翅连拍着,一时之间,担上盘碗乒乓连声,挑子也倒了,碗盘也碎了。 卖粉的老人,见情哭叫道:“我的娘!咱可不要活了呀!喂,喂……你快收回你的鹰呀!” 瘦老人人哈哈大笑,他竟反给他的鹰加油嚷叫着道:“对!对!吃吧!娘的,这可够了吧?哈……” 于碗盘狼藉间,那头鹰很快地就把地上所有的凉粉吃了一尽,兀自还在破碗烂盘堆里寻觅着。 卖凉粉的老人这时哭嚷道:“你赔我的挑子,赔我的挑子……唉呀!咱可是活不下去啦!” 瘦老人见他不住哭嚷,已引来了不少人,不由停住了笑声,翻着他那一双绿豆似的眸子道:“你叫什么叫?吃了你多少凉粉,我给你多少钱就是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卖凉粉的老人哭丧着脸道:“还有挑子哪,碗和盘子全碎了!” 瘦老人冷冷地道:“谁叫你让它打翻的呢,你自认倒霉吧!” 卖凉粉的老人一听这人不肯赔自己的挑子,就急了,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那个瘦老人的膀子,嚷道:“走,我们找个地方评评理去!” 那瘦老人身形坐地不动,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可是那卖凉粉的老人,虽是用尽了力量,却未能拉动他一分一毫。瘦老人呵呵笑道:“窝囊废,就这样,你还要跟我打架吗?” 四下众人见了,俱都大怒,鲁人性直,尤喜打抱不平,顿时都拥上前去,纷纷嚷道: “揍!揍!” “娘的!打他个舅子!” 一时七手八脚,连打带踢,拳头就像雨点一般地落下来! 但是那个貌相邋遢、行态滑稽的干瘦老头儿,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拳脚踢打在他身上,他好像毫不在乎,只见他张着一张大嘴,笑得怪声怪调,口中还不停地嚷道:“哎哟……你们倒是轻着点哪,我老西……可是要被打死了…… 啊……” 一旁的那只大黑鹰,一见主人挨打,早已怒鸣不已,这时长鸣一声,大翅霍地一拍,紧贴着地面,飞扑过去! 这鹰周身黑毛,大小如鹅,可是外态看起来却要比鹅厉害多了。在它颈下有一圈白毛,映着日光,闪闪地亮着,更显神武! 这是一头大兀鹰,但江海枫更已看出,此鹰还是一头异种;并且经过多年的训练,才能如此善解人意。 那些人本是一时义气用事,乌合之众,他们见那瘦老人十分奇异,已有些心虚,此刻再见那头大黑鹰朝他们扑来,一时都吓了个魂飞魄散,轰然散了开去。 可是那黑鹰身法绝快,在空中左舞右旋,已赶上了他们。 只见它大翅抡拍,把那群人打得七零八落,一个个摔得鼻青眼肿,哭叫连天! 瘦老人见了大声地嚷道:“行了!行了……老弟!这没有你的事,他们是跟我闹着玩的,你可别发脾气!回来!回来!” 那大黑鹰倒也真是听话,主人如此一唤,它立即在空中长鸣一声,两翅平撑,悠悠然滑出数丈,落在瘦老人足面上,长颈连连伸缩,口中发出一串短鸣之声,像是在向老人诉屈一样! 瘦老人一只手摸着它的背,哈哈笑道:“你这家伙,吃了人家的粉,还把人家挑子给砸了,害得我挨人家的揍,还得赔钱。我不说话,你还叫屈?” 他说话时候,弯着腰,低着头,就像是在和老朋友说话。 那些跌倒的人,都站起来了,他们都看呆了,纷纷议论着,因为他们在这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怪人,他们弄不清这人是干什么的。 那卖凉粉的老人,这时兀自在一边哭道:“你这家伙,准是土匪、强盗,你养鹰伤人,绝不是好人。今天你赔了我的挑子,我也就认倒霉算了,要不然咱们可是没有完!” 还有人说:“走!咱们去前面叫官人去!” 不想这一句话,却把那瘦老人惹怒了。 他猛地一翻眼,吼道:“混蛋!谁说报官的?是谁?你们拿官人来吓唬我,我就怕了?是谁说的?” 这几句话,倒真把那些人吓住了,瘦老人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架起了膀子,招呼那黑鹰道:“来,上来,老弟,咱们走!” 那大黑鹰立刻展翅飞上瘦老人肩头,瘦老人冷笑道:“我本来还想赔两个钱了事,可是你们既要报官,那我也就不赔了!” 说完转身就走,卖凉粉的老人见了,又急得哭了起来,江海枫这时凉粉已经吃完。 他把碗放在地上,微微笑道:“老头儿,你不要急,这些钱包在我的身上,一定赔给你!” 卖凉粉的老人怔了一上,道:“大爷,你……你要赔给我?” 江海枫笑着走过去,这一出戏他已看清楚了,本来他是安心绝不管这件闲事的;可是自己身负武功,既是行侠江湖,有些事不管是办不到的。 他含笑道:“我为什么赔你?不过,他会赔给你的!” 说着用手指了前面那个瘦老人一下,接着上前一步,喊道:“喂!喂!你回来!” 架鹰的瘦老人闻声转过头来,他很奇怪地打量着江海枫,龇牙一笑道:“小伙子,是你叫我么?” 江海枫笑道:“正是叫你,请你回来一趟!” 瘦老人皱了一下眉,笑道:“有什么事你说吧,这两天我老人家腿懒!” 江海枫闻言正色道:“也好,我要说的也没有别的,你的鹰打翻了人家的挑子,你得赔人家钱,要不然你不能走!” 瘦老人怔了一下,他的眼光立刻触到江海枫背上的那口长剑,虽然剑外有一层黄布套子包着,可是这老人目光何等锐利,一眼就已看出对方是何门路。 他呵呵一笑,迈着方步子走了回来。 江海枫这时仔细看他,愈觉得这人丑到了家,一只翻天鼻,一双黄豆眼,满脸油泥,真像是书上所说的济公活佛一样。 瘦老人走到了他面前,龇着牙道:“行!要我赔钱也行,可是我老西生来怪脾气,吃软不吃硬!” 接着嘻嘻一笑又道:“足下身背宝剑,气宇不凡,不用说是一个练家子。我老人家自从到了山东,满以为这地方多的是俊彦豪杰,可是所见的,全是些松蛋!真泄气!” 说到这里,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眨了眨眸子,又道:“我老人家手痒得厉害,光想打架,就是找不着人,难得你小伙子来了,好!好!” 说着一振臂,把黑鹰放了出去道:“去!去到一边歇着去,没你的事了!” 那头大兀鹰懒洋洋地落到树上,身上的毛松蓬蓬的,大概是想睡觉了。 江海枫见了,心中更是想不透这人是干什么的,只是他那种快人快语的作风,倒是蛮对自己的胃口。 当下他微微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并不想多惹事。依我看来,你无故纵鹰伤人,总是不对,我看你还是赔几个钱就算了,何必呢?” 瘦老人呵呵笑道:“钱是有啊,可是我老人家手也很懒,不想拿出来,你说怎么办呢?” 江海枫微微一笑说:“要是我打败了你,你的钱就愿意拿出来了吧?” 老人怔了一下,歪头笑道:“对了!那我老人家就愿意了!” 说完倏地迎头一拳,直朝海枫面上打来,江海枫身形移也未移一下,老人一掌却已打空。 瘦老人退回一步,龇牙笑道:“咦!你有一手!” 接着一晃右掌,左掌“呼”地一声,劈胸而至,江海枫连忙运起内劲,腹软如棉,只听得“噗”一声,老人那只左掌,竟然连掌背,都陷在了海枫腹肌之中。 可是这瘦老头儿,武功却也并非泛泛。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一时轻敌,在众人眼前出了一个大丑! 当下不待江海枫反击,他猛地向回一撤左掌,以“扫堂腿”“刷”地向江海枫双足上扫来。 江海枫虽是腹内正运着气,然而瘦老头儿这一掌劲力确是不弱,他身形被震得晃了一下。他正想以“缩肌”之法,令对方出一个小丑,不想瘦老人早有先见,猛地抽去。 尽管如此,这瘦老人也不禁面色通红,他哈哈一笑,点着头道:“好极了,想不到我铁掌黑鹰娄云鹏,今天碰见高人了,好!我们较量几合!”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是姓娄了。你的铁掌果然有几分功力,只是老朋友,你要敌我还差了一点儿!” 铁掌黑鹰娄云鹏翻了一下眼睛,他望着江海枫的脸上,徐徐地道:“听你这么说,你倒真像一个人物……我铁掌黑鹰几十年来走南闯北,想要交的就是这种人物,只是……” 江海枫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看他那种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心中不禁有点惑然。 铁掌黑鹰娄云鹏,在他脸上看了半天,忽然叱了一声,道:“小子看掌!” 这一次他是排山运掌,旨在测验对方功力,所以运用了十成功力,双掌夹着凌厉的劲力,向海枫两边“肩井”穴上打来。 于众目炯炯之下,江海枫的身形,看来就像是一条蛇一般地,也不知是怎么地扭了一下。 铁掌黑鹰的双掌,竟是紧贴着他两边的衣服,一擦而过! 江海枫如施辣手,这娄云鹏此刻是万难逃开的。 可是江海枫不知如何,总觉得这娄云鹏并不是一个坏人,对他心存宽厚,没有下手伤他。 娄云鹏一掌打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退回三步,却见对方面上带着薄薄的微笑,他一张老脸不禁又红了一下。 可是紧接着,他的身子又腾了起来,由空中居高临下,双掌齐探,这是一式“苍鹰搏兔”,是他的拿手绝招。 掌随人下,掌到力到,可是下面的江海枫不知怎么的一转身子,娄云鹏又失去了他的影子。 铁掌黑鹰是个老江湖,多年来所会见的能人异士也不在少数了。 可是这个少年,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手,他确信这还是他生平仅见。 他口中怪叫了一声,修以“怪蟒翻身”的身法,猛一掉身,就在这时,他觉得肩上为人轻轻拍了一下,待他回身看时,江海枫已远远立在两丈以外。 只见他笑眯眯地道:“老朋友,你还不服输么?” 铁掌黑鹰娄云鹏呆了一呆,头上蒸蒸冒着热汗,喃喃道:“朋友你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江海枫笑道:“我名江海枫,无名小卒!” 娄云鹏立时精神一振道:“啊!你就是江海枫?好,真有你的,江兄弟,我服了你了!” 说着抱了一下拳,显得很为兴奋,好像先前的失败羞愤,都已经不存在了。 这时那个卖凉粉的老人,在一边大声嚷道:“大爷,你可还肯叫他赔钱?” 铁掌黑鹰哈哈一笑道:“老家伙,少不了你的,要不看在江相公份上,我说什么也不会赔你的!” 话说完,已自身上掏出了一块银子,约有五两左右,信手一丢道:“拿去吧,有多没少。” 那卖粉的老人,真没想到对方一个穷者,居然有如此大的手面,当下怔了一下,捡起了银子,还左看右看,另请别人鉴定,发现果然不错之后,这才揣到了怀中,向江海枫施了一礼道:“谢谢大爷。” 娄云鹏呵呵一笑道:“是我给你的银子,你却谢他做甚?” 卖粉的老人,看了他一眼,撇了一下嘴,也没理他,就挑着破碎的挑子走了。 江海枫不由哈哈笑起来,他虽行江湖不久,但却已学得了不少人情世故了。 这时他恐这娄云鹏面上挂不住,就抱拳道:“娄老哥真慷慨,令人敬佩!” 铁掌黑鹰哈哈一笑,大声道:“得啦!兄弟,你这简直比骂我还厉害!” 江海枫淡淡一笑道:“兄弟投入江湖不久,只知待人真诚,言出肺腑,方才所言,绝无弦外之音,娄老哥不可多心!” 娄云鹏又呆了一呆,他忽然发现对方少年,果真如其所言,是一个涉世末深、纯真朴实的少年,不禁更增仰慕。 当下苦笑了一声,摇头叹息道:“江少侠,你这话令我好不惭愧……得啦,小兄弟,老夫我算是真正地服了你了!” 他说着又翻了一下豆眼道:“看来,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江海枫这时对这瘦老人,更觉得投机了。 他不敢以貌取人,自己此刻人地生疏,正需要一个江湖上的朋友。难得这铁掌黑鹰,虽败在了自己手下,却并无一些不服记仇的态度,单凭这种气度,江湖中又能寻出几人? 当下他也就据实相告道:“你猜错了,小弟乃鲁西人氏,只是自幼生长南方,一直未去过家乡罢了。” 娄云鹏哈哈笑道:“我方才所说的话要收回了,山东果有能人异士,此行不虚也……” 说罢又大声地笑了起来,由于一出闹戏已经结束,看热闹的朋友,全部散去了。 此刻虽然烈日当空,炙热如焚,但二人立在阳光之下,似都忘了炎热一般。 娄云鹏笑毕,又道:“天也不早了,我想你还没有吃饭,如果兄弟你肯赏脸,不远就是州府,那是一个大地方,有好的饭庄子,我们好好吃他一顿,由老夫付账如何?”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他内心虽正为席丝丝的下落而发愁,可是这也不是愁能解决的事情,何况他肚子确也很饿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就走!” 娄云鹏见他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好不高兴,大声笑道:“好,这才是我老娄心眼里的朋友!” 说完撮口长啸了一声,那头黑身白颈的大兀鹰,忽悠悠地落到他的肩上,他看来真是高兴极了,遂向江海枫道:“来,我给你牵马!” 说着就走过去,把江海枫那匹马拉了过来,江海枫最不喜与人拉拉扯扯,见了也只得由他。 娄云鹏拉过了马,伸手在马腋之下掏了几下,摇了摇头笑道:“兄弟!不是我说你,这么俊的人品,怎么骑这么一匹窝囊马?这匹马太不行了!” 江海枫一笑道:“我对马匹一无认识,倒要向老哥讨教了!” 娄云鹏呵呵一笑,搔了一下头,道:“请教不敢当,但是我倒是多少懂得一些!” 遂又指着江海枫那匹坐骑道:“你这匹马,耳不竖,尾不直,且鼻翅不开,虽然骠劲,也不过只是中等之质而已!” 接着又笑道:“最好的马是产在蒙古,其次大宛名驹也不错,以后要是有机会,小兄弟,你不妨到这两个地方去挑一匹去。记住好马常常是丑马,外貌并不惊人,你可不能‘以貌相马’!” 江海枫抱了抱拳,含笑道:“佩服!佩服!” 铁掌黑鹰娄云鹏哈哈一笑道:“这算什么,老实说,我对你好几手功夫,才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江海枫微笑不语,二人边说边行,不觉已行了很远。江海枫注意着瘦老人肩上那头大鹰,这时细看之下,愈觉神勇异常,亮羽金睛,长喙如钩,两翅劲肉突出,头顶却是平如光板一般。 衡量起来,的确是一只极为擅斗的家伙,不觉夸道:“娄兄这只大兀鹰,好神俊,是自己豢养的么?” 娄云鹏听他提到了自己这头鹰,不禁大为兴奋,当下伸手在鹰背上摸了一下,笑道: “兄弟,你又外行了,这是一头虎鹰,大兀鹰比它可要小多了。为了这东西,我费了五年的功夫,才跟它混熟了!现在叫它走它也不走了!” 说着哈哈一笑,倏地一振臂,那头大虎鹰,立即张开翅膀,呼呼地飞了起来。 它两翅张开,有如两扇门板,尤其是两翅中挺出的骨刺,看来像是两柄短刃,如为它碰上一下,真不敢想后果如何!娄云鹏仰首望着微微笑道:“我这伙伴能力敌虎豹,寻常人何堪一击,方才你见它翅拍那卖粉的老人,其实它只是和他闹着玩的,它要是真的打人,可就不是那么一个打法了,而是这样……” 说着肩膀一晃,比了一个姿势。 江海枫正自听得有趣,却忽见那已高飞入云的虎鹰,忽地束翅下射,口中发出“唏哩哩”的长鸣之声,快如箭矢一般的投了下来。 铁掌黑鹰娄云鹏哈哈一笑道:“哟!它也许是发现什么东西了吧!正好,小兄弟,你的口福不浅!” 二人俱都仰视空中,眼看着那头虎鹰飞射而下,直向不远处的一片池泽竹林内投去! 娄云鹏怔了一下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江海枫也是存着好奇之心,当下不假思索地,随着他向那片竹林奔去! 他们都已清晰的看见,正当那大虎鹰下冲距地面不远的刹那之际,忽然有一只较小的鹰,冲霄而上,和那虎鹰迎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厉鸣连声,二鹰竟在空中纠打起来,飘下了大片的羽毛。 娄云鹏紧张地道:“啊!原来是这么一会事。奇怪!这是哪来的一头鹰呀?” 江海枫为眼前这种奇景看得呆了,只见那头较小的鹰,一身绿羽毛,身形矫健十分,虽比那头大虎鹰小了许多,可是锐勇并不逊色。 一时间,二鹰已斗了好几个来回。 娄云鹏咧着嘴道:“好厉害的家伙,我的鹰就从来没有败过,看来今天遇见对手了!” 又紧张地道:“不行,我得把它召回来,免得毁了它的翅膀!” 说着撮口长啸一声,那头大虎鹰正打得起劲,闻声霍地拨过头来,但那只小鹰却穷追不舍,大虎鹰无可奈何,只得回头又战。 铁掌黑鹰见了连连顿足道:“糟糕!这是一头小王雕,我说怎么这么凶呢!” 当下又连连吹起口哨,只是那头大虎鹰对付劲敌,已施出了浑身解数,哪还能撤身飞回? 娄云鹏急得直搓手,江海枫见状一笑道:“老哥你不要急,我看你的鹰还不至于落败!” 娄云鹏焦虑地道:“败是不会败,可是我怕它伤了翅膀,以后可就不好使唤了。奇怪,这小王雕是产在北天山的玩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了?怪!” 江海枫本想看出一个胜负来,可是见他如此心疼爱鹰,不由含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助它一臂之力好了!” 言罢俯身拾起了两个石子,每粒均约核桃大小,娄云鹏惊道:“小兄弟,你真有这个手劲?距离有五六十丈呢!” 江海枫微哂道:“无妨!” 这时正好大虎鹰收腹弯颈,以右翅侧击那头小王雕的左翼,小王雕却早已防到了此一着,双翅猛腾起,现露出它雪白的肚脯。 海枫见时机难得,立即轻叱了一声:“道!” 一振腕子,以拇指捻拨之力,把一枚石子打了出去,石子破空疾射,划出了“嗤嗤” 之声。 可是那头小王雕,正如娄云鹏所言,乃是产在北天山一带的稀有禽类,无异是鸟中之王,也唯有这种大虎鹰才是它的对手,可是胜负尚不得而知!它的目光是何等的锐利? 江海枫倒是忽略了这一点,那枚石子虽是出手即至,但已为小王雕发现了,只见它绿翼一束,就空一滚,已然闪开! 江海枫倒有些出乎意外,当着铁掌黑鹰娄云鹏的面,有点不好意思,当下二次曲臂,“嗤”地一声,把第二枚石子又打了出去的。 这一次他有了先见之明,这枚石子是以“反吐”的打法打出去。 石子一出手,娄云鹏就呵呵笑道:“太低了!” 可是他的话声尚未落尽,就见那打出的石子,倏地向上一跳,快如电闪星驰,“啪” 一声,正正的打在那头小王雕的右翅之上。 娄云鹏惊喜的叫道:“好手法!佩服!佩服!” 眼看那小王雕被打得就空一溜翻滚,彩羽落下一片,大虎鹰趁势追将上去,举翅就打!娄云鹏大嚷道:“对!用力!用力!” 忽听江海枫喝了声:“不好!” 遂见他右手一扬,又打出了一枚石子,日光之下,这枚石子泛出了一道白光,破空直上。 铁掌黑鹰娄云鹏,本来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此刻注目望时,才发现另有一道白线,自另一边向空腾射,两粒小石子,竟在空中碰在了一块,发出“波”的一声即分开,坠落下来。 就在这时,二人耳中似都听得一阵清晰的吹竹之声,发自竹林背面。 那头小王雕显然右翅已为江海枫石子打伤,可是它仍在顽强抵抗着,听了这阵吹竹之声,它才猛地掉转头去,向林后投下。 娄云鹏的大虎鹰,犹自乘胜而追。 江海枫皱眉道:“娄兄,请快召回你的鹰,我们闯祸了!” 娄云鹏这时已经看出,那头小王雕也是为人所豢养的神禽。 他知道,这种爱禽一旦被人所伤,做主人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同时他方才也看见了,对方竟也图以暗器来伤自己的虎鹰,幸为海枫所阻,这时如不快把鹰召回来,可就难免要为对方所伤了。 于是他连连捏口长啸,大虎鹰闻声才掉头而回,悻悻地自空中盘旋而下,落于娄云鹏足前。 二人见那大虎鹰,身翅之上,已有多处染有血迹,左眼之下,也有一道显明的爪痕,显然的,已失去了去时的神勇,只是低声地哑鸣着! 娄云鹏吓了一跳,道:“好家伙,伤得不轻呢!” 当时忙上前为它理毛拭伤,又抚又慰,海枫已预料到人家可能要来找麻烦了。 他实在不愿多惹事,当下催道:“娄兄,我们走吧,到了城里,再为它敷点药,就没什么事了!” 铁掌黑鹰兀自心疼着爱鹰,一面架了鹰,冷笑了一声道:“这是谁家的雕?我可不能饶它!” 江海枫心内暗笑:你的鹰先去欺侮人家,又能怪得谁来? 当下就同着他,拉过了马,向前走去,走了没有几步,忽听身后竹林内传来得得的马蹄之声,一人娇叱道:“前面的人站住!” 二人闻声止步,一起回过头来,但觉得眼前一亮,一匹雪白的大马如飞而至。 江海枫闻得声音娇脆,只当是个女人,谁知再望时,却见是一个男的! 来人生得唇红齿白,玉面如花,一双秀眉细又弯,双眉之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眸子,是那么的黑白分明,不怒自威。 一身雪白的绸子长衫,颈后那条大黑发辫,黑油油的又粗又长。 如此姿容,就是一个大姑娘,也没有他娇嫩,二人都不由怔了一下! 这白衣少年所骑的那匹马,也同它主人一般的引人,全身白毛不染一尘,但自鼻子以下一直通到脐底,却有一道寸许宽的红色条纹,看来更显神骏! 铁掌黑鹰娄云鹏只一眼,已看出了,这是一匹百年难见其一的“汗血”马,不由大吃了一惊! 白衣少年怒冲冲地冲到二人面前,勒住了马,他的目光首先注视着娄云鹏肩上的那头大虎鹰,只见他长眉一挑,清脆地道:“果然不错,这畜生竟还在此!” 他说话之时,二人同时也都发现到了,就在他马鞍后座上,另有一个皮架,其上正栖息着先前为江海枫飞石所伤的那只小王雕! 那头小王雕,看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双目垂帘,羽毛蓬松,站在鞍架上一动也不动。 白衣少年说完了话,才把目光转向了二人,在他目光视向江海枫时,面色似乎显得十分惊异,同时微微有些儿发红。 遂见他冷冷地问道:“这头大鹰是你们哪一个养的?” 说话时,目光只是注定着娄云鹏,显然认定了是他所豢养的。 娄云鹏嘻嘻一笑道:“是我养的,小伙子你打算怎么办呢?” 美少年杏目一瞪,可是却有意无意地瞟了江海枫一眼,他的怒火似乎消了不少,当下冰冷冷地道:“你的鹰无故上门欺人,是什么道理?” 娄云鹏摸了一下脸,翻着眼道:“欺人?它欺侮谁啦?” 白衣少年玉脸一红,长眉一挑道:“它……欺侮了我的雕,这还不够吗?” 娄云鹏噗嗤一笑,道:“小伙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还说你的雕欺侮了我的鹰呢!” 白衣少年看了江海枫一眼,咬了一下唇,又逼视娄云鹏道:“你这人太不讲理,我先不说这些,我再问你,那你又为什么用暗器,打伤了我这头雕的左翅膀?你以为你厉害是不是?” 铁掌黑鹰听这少年语音娇嫩,带着很重的童音,唇下连一些胡碴子也没有,心中不觉奇怪,再听他说得好笑,忍不住眯住双眼笑了起来。 白衣少年见了不由大怒,只见他单手一按鞍座,“嗖”一声,已自鞍上飞掠了下来。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心忖此人看来年纪虽轻,武功却是不弱。想不到这地方,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能人隐士比比皆是! 其实他哪里知道,对方也和他一样,是从遥远的地方飘零而来的。 白衣少年落地无声,腰肢似柳,体态轻盈,看来更像是一个女子,这种情形看在二人眼中,不禁更感到有些奇怪了。 铁掌黑鹰娄云鹏冷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要如何?还要打架么?” 少年娇叱道:“今天姑娘……” 忽然玉面绯红,连忙改口道:“今天少爷非要教训你们一下不可!” 娄云鹏偏头看了江海枫一眼,二人同时一笑,白衣少年见了更是大怒,红着脸道: “你们不要笑,今天我要是不叫你们跪下来给我磕头就不算完!” 铁掌黑鹰向海枫嘻嘻一笑道:“听见没有,可是连你也给算上了!” 江海枫已看出来人是一个少女,他素来不喜与女孩子打交道,心中未免别扭,闻言微微一笑,也未答腔。 白衣少年目光在江海枫身上转了一下,又落在娄云鹏身上,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岁数已这么大了,言行却是一点没规矩,衣衫也不整齐,看来你真是白活了。” 娄云鹏缩了一下脖子,翻着眼珠道:“哟!这可好,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说大姑娘,你这么不男不女的样子,就算是有规矩么?” 白衣少年不觉面色大红,她退后了一步,娇声嗔叱道:“你这人真是满口胡说,看打吧!” 一言出口,身躯已如风而上,只一闪便到了娄云鹏面前,一举掌,照着娄云鹏面上就打。 娄云鹏哈哈大笑,先把肩上的鹰撒开,足下“倒踩古井步”,退出丈许以外。 他冷笑了一声道:“我铁掌黑鹰一生行遍江湖,却还没有与女人动过手,今天可以例外了!” 白衣少年面色绯红,一句话也不说,二次揉身又上,只见她右足向前一跨,双臂由左右两方齐向娄云鹏两肋上击去。 娄云鹏大吃一惊,真没有料到,对方一个少女,竟有如此厉害的身手,当下哪里还敢心存轻视,正要腾身拔起,却见对方忽地自行撤臂退身。 铁掌黑鹰方自一怔,那少年眉头微皱道:“你这人真是脏透了,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说着匆匆自怀中取出一双黑丝绢质的手套,戴在手上,冷笑道:“我们再打!” 娄云鹏给人如此当面侮辱,不禁有气,一张黑脸也有些挂不住,嘿嘿笑道:“大姑娘你好刁的一张利口,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有些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敢如此胡闹!” 铁掌黑鹰尤其觉得,当着江海枫的面,如果自己连一个女孩子也打不过,那可是太丢人了。 他这么想着,就点了点头道:“我们在动手之前,可得先交待几点!” 白衣少年眸子转了一下,嗔道:“还有什么好交待的?” 娄云鹏哈哈一笑,拉下脸来道:“当然要交待,你是一个女孩子,我偌大的年岁了,可犯不上落一个欺侮你的名声,我们先说好,点到为止怎么样?” 白衣美少年微微咬了一下唇儿,道:“我明明是一个男的,你休要……” 娄云鹏呵呵一笑,一摆手道:“好!好!这个问题先不谈,我们还是说眼前的,你可愿与我这么打?” 白衣少年冷笑道:“谁还怕了你?不过,点到为止,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你磕头赔罪!” 娄云鹏干咳了一声笑道:“行!这也可以,我败了,磕头赔罪,要是你败了呢?” 这伪装男士的姑娘,面上泛起了一层薄怒,秀眉一竖道:“自然也是一样,不过,你是梦想!” 娄云鹏呵呵笑道:“就是梦也得做呀!好!我们现在动手吧!” 他口中说着,足尖一点,已到了少女面前,出指朝对方肋下就点! 白衣女只当他是心存轻薄,不由大怒,娇叱道:“老鬼,你是找死!” 叱声中,身形向前一俯,右腕倏地一翻,拿向娄云鹏脉门! 娄云鹏吃了一惊,左掌以“云摩探手”,反向少女指上击去。 一霎时,二人打作了一团。 江海枫虽是身倚树上不声不响,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离开二人,他看到这里,剑眉不禁微颦,信步徐徐地踱了过来! 他惊奇的是少女那绝妙的身法,起落进退,足下竟是丝毫不着实力。只此一点,已可证明这女孩子,在轻功、内功、气功上,都曾经过明师指点,已有了精湛的造诣,这是不待多言的。 他不禁暗暗替自己这位新交的朋友担起心来。 动手过招,有时候只需几个照面,即可分出胜负高下,这证明彼此的武功相差太悬殊。此刻场中的情形,也是极为明显的,虽只十来个回合,在江海枫眼中看来,铁掌黑鹰娄云鹏已呈现出了十足的败象! 娄云鹏这时以“双海底针”直取少女两肋,却为少女仰身躲开。 娄云鹏再进一步,用闪电手直劈而下! 可是他却疏忽了,白衣女这一招乃是诱招,只见她娇叱一声:“你还不服输么?” 紧跟着云履轻点,快如电光石火一般的,已把身躯转旋了过来。 这时候,一边的江海枫忽地叫道:“娄兄小心后肩!” 一言未毕,那伪装的白衣少年,已把招式递了出来,原来是声东击西。 她掌势一出,先奔娄云鹏顶门,娄云鹏用“单掌托天”之式,背着身子向上,一举右掌,可是白衣人却在这时霍地一分二腕,有如乳燕双飞一般,夹击娄云鹏两侧。 铁掌黑鹰闻得江海枫的警告,大吃了一惊。 他猛然向前一跄,施了一招“邯郸学步”,可是这时候已经嫌晚了。 就在他足尖方自着地的一刹那,只觉得两处“肩井穴”上忽然一麻。 娄云鹏口中“啊”了一声,身子禁不住向前踉跄了半步。 然而两边肩井穴上,只是麻了一下,即恢复原样,但当他猛地再次转过身形时,却发现那白衣少人,已遥遥立在丈许以外。 只见她面若寒霜,冷冷笑道:“你服输了么?” 铁掌黑鹰娄云鹏这才猛然觉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当下一张黑脸,都变成了紫颜色。 他苦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厉害的身手,想不到我铁掌黑鹰娄云鹏,一生行走江湖,竟在这山东一地露了大脸了!” 白衣人面色一沉道:“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姓娄的,我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 铁掌黑鹰娄云鹏,仰天一阵大笑,无限愤慨地道:“女娃娃!你是做梦,我娄云鹏双膝上跪苍天,下跪父母,岂能向你一个女流之辈下跪,你真是太不知自尊自量了!” 白衣人柳眉一挑,玉面绯红,杏目圆睁道:“好呀!说话不算,不过我有办法叫你跪下就是了!” 说完身形一纵而过,正要向娄云鹏身前扑去,却忽然听见一声冷笑道:“姑娘请住手!” 白衣少女闻言后,身形已如燕子一般地飞掠到了一旁,她徐徐地回过头来,望着一边的江海枫道:“怎么,你也要多事么?” 江海枫面上木无表情地道:“怎么是多事?这事情本不与他相干!” 少女怔了一下道:“这么说,这头鹰不是他的?” 江海枫哼道:“这头鹰虽是他的,可是刚才以石子打伤你的鸟的却是我,而不是他!” 白衣女细眉挑了一挑,道:“为何早不说?” 江海枫徐徐笑道:“姑娘来势汹汹,几曾容人有多说话的时间?现在说也不晚!” 少女一双澄澈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觉得此人英华内敛,气态安然,必是一个不可轻视的人物。 然而她挟新胜之威,又仗着绝技在身,确实也未把对方少年看在眼中。 当时她目光微微斜睨着江海枫,冷冰冰地道:“那么现在要如何呢?” 江海枫神态昂然地道:“我这位老朋友他是觉得你是一个姑娘,不便放手与你拼斗,所以才会输给了你……” 才说到此,就见那白衣女目光之中,泛出了两股光焰,杏目睁得滚圆的道:“你这人倒说得好,但这些我都不管,我只问他为何说话不算?他既输给了我,就得如言向我跪下磕头,要不然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江海枫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姑娘,当时吓了一跳。 铁掌黑鹰娄云鹏,忽在一边冷笑道:“江兄弟,你不要管这件事,叫她过来试试我的铁掌!” 白衣女侧过头来,冷冷笑道:“你的铁掌我早见识过了,我看还不如改为豆腐掌切实一点!” 娄云鹏心中恨透了这姑娘,只是自己却又不是她的对手,气怒道:“你不要凶,你要能打赢我这位江兄弟,我才算佩服你,那时候,我一定给你磕头,叫你奶奶都行!” 少女双目一剪嗔道:“不要信口胡说!” 她的目光又转到了江海枫身上,冷冷地道:“他的话是真的?” 江海枫点头道:“如果姑娘乐意,我愿意向姑娘请教几手,至于你要给我磕头,却是不敢当!”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微微抿嘴笑了笑,但是马上她又绷起了小脸,似笑又怒地说道:“你这人真是滑稽,不过这也无所谓,我如真的败给了你,就是向你跪下也心甘情愿!” 娄云鹏忽又在一边道:“一言为定!” 少女无限娇羞地回眸瞪了他一眼,立时面色又冷了下来,她说:“我还要赶路,平白无故已为你二人耽误了不少时间,谁有工夫与你们多说!” 江海枫默然道:“你自己在此说个没完,谁又与你多说了?” 白衣少女面色不禁微微一红,当即冷笑道:“我们一言为定,你如败给了我,又当如何?” 江海枫胸有成竹地淡然笑道:“我是不会败给你的!” 少女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太自信了,老实说,我如没有制胜你二人的本事,也就不会来此现丑了!” 江海枫向前走了两步,冷冷地哼道:“那么你就试试看吧!”一抱拳又道:“姑娘,你请赐招!” 白衣少女微微睨着他,愈觉得此人仪表不凡,言语稳重,心中不禁动了一下,暗付道:“莫非此人真有超人的奇技不成?否则怎会如此沉着,我倒要特别小心了!” 当下退后了一步,择一较平之处,立下脚,冷笑了一声道:“请!” 江海枫足下一点,接连两个纵身,已来到了她的面前,看起来他双肩一平如水,竟是丝毫未动!若非有极为深湛的下盘功夫,莫能如此! 白衣少女心中又动了一下,未及多想,江海枫已倏地弯下了腰来,骈指向她肩头点了过来! 白衣少女冷笑了一声,一双玉手交叉着由下往上一分,成了一式“摩云探手”。对方如胆敢不立即撤手,一只右手就别想要了。 可是江海枫却不撤招,他鼻中微微一哼,道了一声:“打!” 霍然间又化指为掌,指尖向上挑,掌心向外一翻,运用五成内力向外一吐! 这位身长玉立的少女,立时容色大变! 然而她并不是一般江湖儿女,一身功夫,着实是受过高人传授的,这次远走中原,旨在逃避一件酸心的事情,乔装为男,不过是避人耳目。 想不到居然在这客地鲁南,遇到了江海枫,更想不到的是自此而后,她竟和这个年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不是造化弄人是什么? 江海枫掌力方自吐出,却见这长身少女蛾眉一挑,她那已经探出的手,倏地往左侧一横,不偏不倚,正好迎着了江海枫的掌势。 她口中娇叱了一声:“闪开!” 玉指一翻,掌力外吐,双方掌势一触,只听见“啪”的一声,二人俱是微微地摇动了一下! 江海枫大吃一惊,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娉婷的少女,竟能接自己如此沉重的掌力,自己虽只使出了五成内力,可是对方似乎也未尽其所能! 这一惊之下,他不禁对这少女刮目相看! 少女见自己如此沉实的掌力,竟未能将对方击退,心中也是大吃了一惊,她娇哼一声,足下倒踩莲花步,猛地撤掌退身。 紧跟着一伸左手,以中食二指向海枫手腕上点去。江海枫这时因惊于对方的身手,非但不忍心伤害她,内心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爱惜之意! 这时见她剪梅指到,微微一笑,向下一沉臂,指尖向上一扬,少女忽地踉跄而退。 她退了三四步之后,才站定了身子,只见她面色微红,黛眉含嗔,似惊又怒道: “你以为你能胜过我么?” 江海枫只微微地笑了一笑,不发一言。白衣少女斜目看了一边的铁掌黑鹰娄云鹏一眼,面上浮起了一片娇羞薄怒,这个台她是不好下! 她因方才大话出口,万无不胜即退身之理。 于是一咬银牙道:“接掌!” 娇躯一纵,如鹤凌空,待得接近江海枫头顶的刹那间,忽然左掌自胸前向下一按一推。 江海枫就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朝自己搂头盖脸地直压了下来,不由心中动了一动。 这时他知道少女情急之下,竟把内功中一种颇耗精血的“脐胺力”使了出来。 当下不禁暗笑了一声,心忖这姑娘好大的胆,我如给她一个反拨倒撞,只怕她即时就要毙命在自己这种掌力之下了。 然而江海枫和她并无仇怨,怎能下此毒手? 他冷叱了声:“无知的丫头!” 随见他半身一仰,两掌左右齐伸,使出了他十数年来日夜勤练的“两极神功”。 双掌一出,一刚一柔,“韦陀捧杵”式向上一托,那长身少女掌力未下,就觉得自下而上,猛地冲起了一道气浪! 那股气浪的力道,竟是她前所未见!大有凝血脉、开五脏、碎全身之威! 这少女挟奇技邀游天下,一身是胆。可是江海枫这种玄元内炁的功劲,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领受到,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耳中似听得江海枫道了声:“去!” 她那修长的娇躯,已如同弹丸似的,倏地飞射了起来,江海枫不禁吃了一惊,他口中喝了声:“不好!” 猛上一步,向后一挫臂,把发出的“两极神功”硬行向后一带。 但听得空中“波”的一声轻震,那声音就像是一面大旗迎风初展。 就在这声轻震里,那白衣长身的少女,猛地就空一个翻滚,随着直向地面坠了下来。 还算她尚能临危镇定,当下一提丹田之气,轻身减速,尽管如此,仍然踉踉跄跄地荡出了七八步之后,才算拿桩站稳。 一时只见她杏目圆睁,花容骤变,头上那顶镶有宝石结子的小便帽也掉了。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江海枫,气息频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海枫一抱双拳,深深地打了一躬道:“脐胺力令人拜服,请恕我一时失手,姑娘万勿见怪!” 铁掌黑鹰娄云鹏在一边,也几乎看花眼了。 他活了这么大,对江海枫这种玄异的功夫,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到此,忍不住重重地鼓掌叫道:“好……” 说着目视那悲愤欲泣的少女道:“怎么?姑娘,你是磕头不磕?” 江海枫苦笑道:“娄老哥不可逼人太甚,我们走吧!” 当下又对眼前那个姑娘,抱了抱拳道:“再见!” 说罢,牵过马就走,娄云鹏嘻嘻一笑,对着那个发呆的少女缩了一下脖子,也转过了身子。 他正要举步,忽听身后的姑娘,发出几乎哭泣的声音道:“你……你回来!” 娄云鹏马上回过身去,皱眉笑道:“你还有事?” 白衣女泪流满面,莲足在地上跺了一下,抽搐道:“不要脸的老儿,谁叫你啦!” 娄云鹏见她哭了,自己也已偌大的年岁,可是犯不着对一个女孩子刻薄。 当时咧了一下嘴道:“是!是!没叫我,唉呀!可是哭了!好!没叫我,我们就闪开!” 少女望着他,嗔道:“你少贫嘴!告诉你,要光是你,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你神气个什么?” 边说边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珍似的,纷纷地滚落下来。 江海枫见了,不禁也微微有些发呆。 他从来很少跟女孩打交道,尤其像眼前这种情形,面对着一个哭泣的女孩,他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当时双目发直,一句话也说不上。 少女和娄云鹏说话的时候,他忙又背转了身子。 白衣女见了,忽然大声道:“叫你,没有听见是不是?” 海枫无奈,只得转过了身去,他苦笑了笑道:“胜负本是平常之事,何况姑娘并未受伤!” “当然没有受伤……”她忽然插口,目中含着晶莹的泪水,说道:“你以为打了人就算了?没有这么便宜!” 江海枫怔了一下,看了一旁的娄云鹏一眼,吞吞吐吐道:“咦?奇怪!” 白衣女上前两步,嗔道:“奇怪个屁!” 忽然玉面一红,这句话,使得一旁的铁掌黑鹰,也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白衣少女无意中说出了一个脏字,当着江海枫,她显出了无比的娇羞,一时几乎呆住了。 娄云鹏的笑声,使她更窘。 江海枫摆了摆手,忍住笑道:“姑娘尚有何言,请慢慢说,不必急!” 这位长身的白衣女,闻言抬起头,冷冷的道:“你把名字告诉我,住地告诉我,我还会找你去……别以为就算了!” 江海枫含笑道:“你我并无深仇,何至于此?” 白衣少女杏目一睁,却忍住了怒,冷笑道:“我们的仇大了!” 江海枫淡然地道:“我名江海枫,江海浪游,并无一定住处,所以你也找我不着!” 少女眨了一下眸子,道:“你预备上哪里去?” 江海枫想了想,含笑道:“我看姑娘似乎输得极不甘心,这样好啦,你如果一定要报复,一月之后,可至江南找我,我必在彼处候你就是!” 少女黯然地望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去,我也正预备上江南去!” 江海枫奇怪道:“姑娘也预备上江南去?这太巧了!” 铁掌黑鹰在一边笑道:“大姑娘,我看算啦!俗谓不打不相识,你打了我也算露了脸啦,这位老弟虽把你打输了,可是你也不丢人,何必呢?” 说着又哈哈一笑道:“得啦!我们交个朋友算了!” 少女红着脸愠道:“谁跟你交朋友?你少开口!” 娄云鹏摸了一下嘴,干笑道:“又不是跟我交朋友,我是说跟这位江相公,人家可是少年奇侠,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白衣女闻言到此,有意无意地瞟了江海枫一眼,江海枫说道:“娄老哥,你的闲话说得太多了,我们走吧!” 铁掌黑鹰娄云鹏两边碰壁,也就不再多说,他挺着脸,向那少女道:“姑娘,我们走了,这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其实这也是因我而起……” 说到此咳了一声,继续道:“如果你一定要报仇,可以到山西中条山去找我,差不多的时候,我都在那里,你只要问铁掌黑鹰娄云鹏,就一定能找到我!” 姑娘似乎全不留心他说些什么。 她那一双澄澈双瞳,似忧又怨,既悲又愤地只是凝视着那个长发灰衣的江海枫。 娄云鹏说完了,她一点也没有反应,这情形看在老江湖的娄云鹏眼中,立时心中大悟,暗忖道:“嘿!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这倒是新鲜!” 当下心中一动,默念道:“看这姑娘,生得如此秀致,她如改回了装束,更不知是何等姿色,足足可以配得过我们这位江老弟了,如果我为他们成全……” 想到这里,不由内心大喜,当时表面神色不动。点了一下头道:“姑娘,我说了半天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嗔道:“谁跟你多说,反正我饶不了你们就是了。” 说着死死地又盯了江海枫一眼,就转过身子,向自己那匹白马行去。 娄云鹏咳了一声道:“你记好了,我这位江兄弟,他可是要上江南去,他的名字叫江海枫,他的名声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你一打听就能知道!” 姑娘并不回头,只冷笑道:“他跑不了!” 娄云鹏又赶上了一步,大声道:“喂!大姑娘,你问了我们的名字,我们也得问问你,到时候,也许我们还会找你去哩!” 江海枫不由皱眉,正要阻止他,却见那姑娘本已预备认镫上马,闻言却又姗姗地转身。 她那两道细细的蛾眉,微微地分开着,笑了笑,这笑容似乎并不包括愤怒的成分。 接着她又用那双剪水的瞳子瞟了这边的江海枫一眼,这情形看在娄云鹏的眼中,不禁暗笑道:“好丫头!我问你话,你却用眼去瞧他,行啦!我这媒人算是做定了!” 当时就装着冷笑道:“你敢告诉我们么?” 姑娘仍然连正眼也不瞟他一下,一双妙目只是无限情意地瞟着江海枫,闻言后,她巧笑倩兮地道: “玉树原本植天山, 春花秋月影独怜; 只为自负枝叶茂, 何堪俗本共秋千?” 她顺口道了四句,已自翻身上马。这时由竹林夹道中吹出来的风,正飘起她头上零乱的发丝;再看她杏目如波,柳眉如黛,面颊上点缀着娇羞的笑容,正像是日出时候的朝霞。 她此刻仍是男装,但那女儿身的美,这一刹那,已暴露无遗! 由鞍前抽出彩色的小马鞭,她玉手扣缰,浅浅地笑了一笑,道:“江海枫你不要了不起,看我的暗器!” 口中这么说着,忽地窄袖一扬,只听得“嗤”的一声破空之声,射出了一枚小箭,直向海枫头顶上射来。 江海枫心中正自猜测着这姑娘诗中的含意,忽见对方竟莫名其妙地向自己发来了暗器,不由心中一惊。 他冷冷一笑,倏出右手,以中食二指,轻轻向空一夹,已把射来的那枚小箭箝在手中。 白衣少女在马上见他接到了自己的暗器之后,这才双足一磕马腹,那匹马立时带着她和那头小玉雕,泼刺刺飞驰而去。 她走了以后,铁掌黑鹰娄云鹏,摸了一下头,龇着牙直吸气道:“怪呀……” 一面望着江海枫,笑道:“这姑娘……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给我来一首诗,临走还射你一箭!”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说着,顺手举起手上的小箭,只是一支纯钢打制而成的小箭,一头插有两根雪白的箭羽,十分精巧,分量也相当重! 他无意地看了一眼,却见那小箭的尾翼之上,似有三个梅花小篆,细一辩认,却见上面写的是:秦紫玲。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动,立即又把那枚小箭翻转一面,见这一面上,也刻有四个小字: “塞外飞鸿”。 看到此,江海枫已是肚内雪亮,毫无疑问的,这姑娘定是叫“秦紫玲”无疑了;至于那“塞外飞鸿”四字,很可能是她的外号。 一旁的铁掌黑鹰见江海枫只是望着手上的小箭发怔,不禁好奇地偎了上来,笑道: “什么暗器?” 江海枫面上一红,连忙把这枚小箭放入囊中,他不愿让娄云鹏看见这支箭,唯恐他又开玩笑。 当时一笑道:“一支寻常的小箭!” 铁掌黑鹰挤了一下小眼,嘻嘻一笑,他知道箭上必有名堂,可是却也不愿当面说破。 他望着江海枫,傻笑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可是听见她方才念的那一首诗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娄云鹏信口道:“玉树原本植天山,春花秋月影独怜;只为自负枝叶茂,何堪俗木共秋千?”念完之后,呵呵一笑道:“怎么,是这么几句吗?” 江海枫心中倒颇为惊奇,想不到他倒记得这么清楚,就笑了笑道:“一点也不错,我们走吧!” 说着就拨马前行,铁掌黑鹰匆匆唤回了他的鹰,一面在马后面跟着,一面搭讪着道: “江兄弟,我是个老粗,读书不多,你可是个有学问的人,你看看,她这四句诗里面,是说些什么?她的名字别是就叫什么‘玉树’吧?” 江海枫对这四句诗,早已会意,这时闻言,不由冷冷一笑道:“你猜错了,这首诗只不过是自述她的来历和愿望罢了!” 娄云鹏一怔道:“这么说你明白了?” 江海枫一笑道:“自然了,解释给你听听也不妨。”遂接着道:“玉树原本植天山这一句,是说她出身在天山之上,很可能她是自幼在天山习艺的!” 龚云鹏拍了一下手道:“对,一点不错,你真行!” 江海枫笑了笑,又道:“第二句是她自诉因处天山的寂寞!” 铁掌黑鹰娄云鹏嘻嘻笑道:“别是这姑娘想婆家了吧!兄弟,你再解释下面的两句看看!” 江海枫微微笑道:“第三四句更是很明显了,只为自负枝叶茂,何堪俗木共秋千,不过是说她一向自负,非一般女子可比,且不甘心和一般人为伍,这才离开天山,到中原来!” 铁掌黑鹰摇头笑道:“我看最后两句,像是有点待郎而嫁的意思,只不过这姑娘眼界很高罢了!” 江海枫心中这才明白,原来这娄云鹏什么都明白,只是在自己面前装糊涂而已。 他尴尬地笑了笑道:“也许是如此,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必再去谈它,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娄云鹏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忙,前面就到了!” 说着用手向前面指了一下,眯着眼道:“喏!你没有看见么?青州府三个大字!” 江海枫抬头看去,只见遥遥有一层淡淡的城墙影子,却不见什么青州府三个大字,他不禁想到了此行任务,当时皱了一下眉道:“娄老哥,你是老江湖,你可知江湖上有一个叫左人龙的么?” 铁掌黑鹰又问了一遍,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地方人?” 江海枫摇头道:“不清楚,可能是江南人!” 娄云鹏挤了一下眉,道:“我不大清楚,兄弟!你这不就要往江南去么?我还得告诉你,江南这个地方,可是一个人才荟萃的地方,能人异士多得很!” 又笑了笑道:“不过,你老弟有这身功夫,到那里也用不着担心!” 江海枫淡然道:“也未必如此,须知武林中,奇人异士比比皆是,英雄之外有英雄,能人背后有能人,以我这点本事,在那些异人眼中看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铁掌黑鹰娄云鹏心内暗暗赞许,他十分钦佩这年轻人的谦虚,这时哈哈笑道:“兄弟你太客气了,你有这种心胸器量,今后你的前途,就更加不可限量了!” 江海枫只微微一笑,他不太习惯别人对他恭维,而且觉得这娄云鹏有些碎嘴! 走了一程,已经可以看见城门楼子上站的人了,粉墙上刷着“青州府”三个大字,一些过往的旅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江海枫自幼独居海岛,平时所能体会的只是山风海啸,不曾接触过热闹市井。自来中原后,耳闻目触,皆是闹嚣的人群,内心早已生出厌恶! 这时见到大群的人,他就皱了一下眉,娄云鹏一笑道:“这地方因为府台衙门失窃了一点东西,所以连日来官人查得很紧,要是平时,进进出出根本就没有人问!” 江海枫怔了一下道:“这么说岂不是麻烦?我身上还带有兵刃!” 娄云鹏道:“你我大可放心,据说贼人是一个头生肉瘤的矮子,官人所要拿的,只是这么一个人!” 江海枫这才放心,说着话,已来到了城门口,就见许多行客,排着队,一个个通过。 在城门两边,却有八名哨兵,仔细的注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江海枫和铁掌黑鹰娄云鹏,只得按序排队进城,那几名哨兵,倒是很注意江海枫,因为他那种样子很奇怪,别人全都留着辫子,唯独他却是散发如云。后来还是误把他当作道士,才把他放了过去。 二人都因腹中饥饿,匆匆找了一家饭庄子,用过了饭,江海枫心中悬念着席丝丝的安危,就想在这青州府暂留一日,就便访察一下那左人龙的下落。 铁掌黑鹰自无异议,于是二人就在城东一家叫“老福安”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这客栈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字号,房间大,也颇为雅洁。晚饭后,江海枫在室内梳理着披散的头发,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就听从了娄云鹏的建议,把头发改发为辫。 等到梳好了之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江海枫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铁掌黑鹰娄云鹏却笑赞道:“这么一来,兄弟你就更俊了!” 江海枫总觉得改发为辩,虽是不得已而为,却实在有些别扭。 沐浴后,他静坐床上默默运功调息,娄云鹏不敢吵他,就架上了他那头鹰,一个人向栈外行去。 在他以为,能够结识到像江海枫如此一个身怀绝技的少年朋友,是一件快事。 他已决心追随江海枫一路前去江南,江海枫对这位古道热肠、性情爽直朋友的热情,自无理由拒绝;再者铁掌黑鹰娄云鹏饱经人情世故,沿途之上,对江海枫来说,也确是一个好伴儿。 铁掌黑鹰娄云鹏,架着他那头仗以成名的大黑鹰,走到熙攘的人群之中。 你看他那份不在乎的样子,前面的小汗褂全翻开着,露出他那光板似的黑瘦胸脯,一条小辫盘在脖子上,其上沾满了汗水和尘污,两只破鞋,明明可以提上,他却偏偏把它踩在脚下趿拉着! 在人群里,他到处吆喝着:“喂!大哥,借光借光,小心我的鹰可是叼人!” 谁见了他都赶快退,一来是怕他膀子上的大虎鹰,再者也都怕他身上的脏,沾着倒霉! 娄云鹏却是怡然自得,哪里热闹他往哪里行,前面有个卖卷饼的小摊,围着不少人,他也走过去,大声吆喝道:“伙计,招呼我的鹰!” 然后他就挤进去,看了看说:“给来一张热的,喂我的鹰!” 卖饼的人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老鹰,连忙张罗着给他切饼,娄云鹏取过来,就一条条地喂给他的鹰吃! 忽然他看见一个头顶小凉帽的小子,在一边直用眼瞧他,这小子脑门子上贴着一块膏药,瘦削的面孔,小眼睛、大扁头,小褂也是全开着! 所谓英雄惜英雄,娄云鹏一见这人这种打扮,就注意上他了!
第七章 张灯设阱 铁掌黑鹰娄云鹏一见此人这种打扮,就留上了意,可是那小子却精灵得很。 他一见娄云鹏在看他,就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他偷偷地又转过来瞟一眼,然后把破了边的小凉帽往下拉了些,一缩头,一翻眼珠,一声不哼地扭头就走。 娄云鹏心中一动,心说:“小子!你跑不了,妈的!竟还有人敢来盯我的梢?我能怕了你!” 想着丢了两个铜子儿给卖饼的人,架着鹰就走! 他这里挤出了人丛,就看见那个邋遢小子已过街,不时地回头张望着,鬼鬼崇崇一副神秘姿态! 娄云鹏心中暗笑:小子,你就是跑上了天边,我也会跟着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瞧瞧我娄云鹏是什么人?居然来踩我的盘子? 他装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把鹰更架高了些,嘴里哼着流行的小调: “东边来了个小媳妇, 长得那别提多苗条呀! 唉哟哟! 西边来了个老妈妈, 肚子像个大水缸……” 嘴里这么哼着,两只眼却是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邋遢小子,一步一趋,紧紧在暗中缀着。 忽然,那个小子脚下加快,一转眼就不见了,娄云鹏一惊,心说:好快呀! 一惊之下,连忙赶过去,小调也不唱了。 转过街角,才见那个邋遢小子正拐进一条巷子,一面回头看着,铁掌黑鹰不愿让他看到,忙向一边墙上一贴,心说:“没错,这小子是捣我的鬼,我得多留意着他,好家伙!” 那个邋遢小子回头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按了一下头上的草帽,摸了一下小辫子,咧着嘴又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铁掌黑鹰娄云鹏嘿嘿低笑了一声,心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捣什么鬼! 想着,就把头一低,佯作闲逛的样子,又继续缀上去,走了不远,那小子猛然又一回头! 娄云鹏正跟得起劲,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就站住了脚,却见那个小子怔怔地看着他,一副憨瓜相。 娄云鹏把鹰托了托,嘴里唱着:“啷里格嘟……啦啦啦!” 一只手揣在小褂子口袋里,大步向前走去,一副无意经过的样子。 那个小子一个劲翻着眼看他,娄云鹏足下不敢停,就由他身边一直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心说,“糟!我不能再走了,再走不成了他跟我了吗?” 于是连忙站住脚,假装想起一件事,由裤腰带上解下了一个竹筒儿,再由竹筒里倒出一根挖耳朵的竹签子,往耳朵里一插,同时转过身来。 他就这么嘴里哼哼唧唧,双眼眯着往前面瞧,这一瞧去,他不由呆了,耳朵也不掏了,拔脚就追。 他一直追到了一个胡同口,才见那个小子正在胡同里疾步快跑,一双破鞋踢答踢答乱响。 “好小子!”娄云鹏心里骂了一句,快步跟进了胡同。 那小子跑得还真快,可是娄云鹏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跑了的。 他见是一条冷静的胡同,没有一个人。当时胆子就大了,他口中大声叫道:“小子! 你给我站住,我有话问你!”那小子站住了脚,回头看了娄云鹏一眼,用袖子往鼻子上擦了一下,“呼”地嗅了一下,扭过头又继续跑。娄云鹏赶上一步,大声道:“喂!给我站住,你要是再跑,我可要叫鹰抓你小子了!” 可是那邋遢小子哪听他这一套,跑得更快了。 娄云鹏真想放鹰,可是这地方不比旷野,他的鹰一放出去,保不定会伤了别人,所以他终究不敢放。 他见那小子像兔子一样的,尽往小胡同里钻,不禁气得直咬牙。 他慢慢地骂道:“小子!你别想跑,你跑上天我也跟着你!” 口中骂着,也就跟着往胡同里钻,三钻两钻的,又不见了那小子的影子。 娄云鹏站住了脚,四下张望。 忽然他看见一扇小红门打了开来,探出了那小子一个小脑袋,向这边看了看,马上就又缩了回去。 铁掌黑鹰娄云鹏冷笑了一声说:“好小子!你原来在这里呀!” 他可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脚下几个飞纵,便到了那小红门之前! 但当到了门口,心里不禁又发起怔来了,暗忖道:“我还能捶人家的门吗?” 才想到这里,忽见那小子由门缝里一探头,娄云鹏当头一把,把他头上的小凉帽抓到手里。 那小子吓得“啊哟”一声,马上把头缩了回去,嘴里骂道:“他妈的,老王八蛋,你敢打人?” 跟着“哐”的一声,门关上了,娄云鹏哈哈一笑,道:“你还想跑吗?爷爷今天是抓定你了!” 说完一纵身子,就窜上了墙头,再一飘就进了院子!只见院内花石交错,倒像是一家富户的居宅。 院子里开着红红的牡丹和白白的早菊,廊下还吊着七八个鸟笼子,却是不见那小子的踪影! 娄云鹏摸了一下头,膀子上的鹰,忽然呱呱大叫了起来,望着人家宠子里的八哥直发威! 铁掌黑鹰站在那里,有点儿进退维谷的感觉,叹了一口气,心说:“我也真太冒失了,要是人家出来一个人问我,我怎么回人家?” 但接着又咬了一下牙,心道:“管他的,我既然进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出去,要是有人出来问我,我还要反问他为什么窝藏贼人哩!” 想着就觉得很有理,胆子也就大了,大步向前走去。 穿过了这条廊子,来到了一个凉亭前,亭子里有人正在乘凉,扇着大巴蕉扇子。 娄云鹏回头就走,可是无意间眼光一膘,却看见那个小子,也在亭子里。 这时候那小子正撇着嘴看着他,一面比着手势,和亭子里的人在谈话,铁掌黑鹰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你可跑不掉了吧!正好,我得问问你家主人,你们到底安着什么心?” 他一面说着这些话,同时眼睛也在打量着亭子里的人,见是两个白发皤皤的老人。 两个老人,年岁看来都比自己大,一个是黄脸,留着小胡,穿着纺绸大褂;另一个却是赤红的脸膛,两撇寿眉,身材比那个黄脸的略矮,可是看起来气派却很大,手上托着水烟袋。 娄云鹏追寻的那个小子,正在指手画脚地说着,那个黄脸的老人,已经面带冷笑地站了起来,他步下了亭子,打量着娄云鹏道:“朋友你贵姓?” 娄云鹏翻了下眼道:“不敢,姓娄,我得问问你们……” 说着用手指了指亭中那个小子,道:“他是你们什么人?” 那个黄脸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先不要问他,我且问你,与你同来的一个年轻人,现在住在哪里?” 铁掌黑鹰娄云鹏心中一怔,翻了一下眼皮道:“咦!你怎么知道!” 黄脸老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他住在哪里?” 娄云鹏呵呵一笑,目视着亭中那个小子,道:“原来这小子果然是个奸细,只是你们弄错人了。你们要想打我们的算盘,那可是自找麻烦了!” 黄脸老人面色一沉道:“混蛋东西,好好跟你说话,怎么不回答?你如不吐出实言,今天休想离开此地一步!” 铁掌黑鹰娄云鹏后退一步,一翻小眼,道:“哟喝!还有人敢在我跟前龇牙?” 说着双手往腰间一插,晃了一下肩膀,嘿嘿冷笑道:“两个老家伙,你们听着,我铁掌黑鹰娄云鹏,可不是好惹的,和我同行的。不错,是有那么一个小伙子,只是你们如想打他的主意,那可算是瞎了眼了。” 冷笑了一声接着道:“今天你们规规矩矩地从实说来,好端端的何故要派人跟踪我们?为了何事?如有一字虚言,嘿嘿嘿……” 嘿嘿一阵冷笑,指着肩上的大黑鹰又道:“我娄云鹏就算好说话,可是我这头大鹰却不太好商量!” 娄云鹏满以为自己道出了字号之后,对方如果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万万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也许只此一言,即可把他们吓倒。 谁知道,那两个老人相视了一会儿,俱都呵呵大笑起来! 就见那个抽水烟袋的老人,把水烟袋往石几上一放,缓缓地站起身来,道:“姓娄的,不错,在江湖上我们听说过你这一号,只是你的大名还不够响,吓不退我们!” 说到此,脸往下一拉,狞笑道;“我劝你还是识趣一些,把那少年的一切根源,以及他此行何往一一地告诉我们……” 这时那个黄脸老人咳了一声道:“娄朋友,我们只是与那小子有仇,与你并无瓜葛,只要你肯合作,我二人绝不为难你,并且……” 那个抽烟的白衣老人,接口道:“你如果真要一定讲打的话……” 说着他举了一下双手,露出了一双瘦臂,桀桀一笑道:“老夫要是在二十招之内,不能把你给搁躺下,那我的武功算是跟师娘学的!” 说着话,那双细长的眸子,闪着精光,十分可怖。 铁掌黑鹰娄云鹏,素来是一副软硬不吃的脾气,想不到这时,却被一双老人软硬兼施,弄得他哭笑恼怒不得,当下他气得直翻白眼。 白衣老人说完话,他咧嘴一笑道:“这么说二位老人家,也是老江湖了,二位报一个万儿吧!” 黄脸老人点了一下头,手指那白衣老人道:“这位就是人称白衣……” 方说到此,白衣老者却在一旁急道:“贤弟不必细说!” 黄脸老人顿时把话止住,白衣老者望着娄云鹏,道:“我们的名字,你也不必细问,反正有名有姓就是了!娄朋友,老夫方才话已说明,好歹都看你的了!” 娄云鹏低头想了想,心说:“妈的,这才叫阴沟里翻船,想不到我娄云鹏这两天净碰上这种窝囊事!”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两个老人一下,从衣着、气宇、眼神、言词等诸方面来推测,他知道这两个老人,必定不是等闲之人。 可是他秉性忠耿,要叫他出卖朋友,他可是不干;然而他的心却细得很。 他心中一面想,一面又用一双眸子打量着两个老人,白衣老者,好似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意。 当下步下了亭阶,嘿嘿一笑,用手向娄云鹏招了一下道:“来!来!来!娄朋友,老夫露一手功夫给你看看!” 娄云鹏嘻嘻一笑道:“正要见识!” 话方出口,就见那白衣老人忽地把身子半蹲了下去,两手平着向外一推,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整个身子疾速地晃了一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可是就在这时,丈许以外,却发出了“轰隆”一声大震,一时石溅土翻,娄云鹏不由吓了一跳! 他惊魂乍定之下,抬眼望去,只见池边一块约有两人高的假山石,已翻出泥土,倒在地上。 这虽是属于内功中的一种“浊力”,但铁掌黑鹰娄云鹏也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倒是没有看出来,这矮老头子竟还会有这等功力,暗忖自己决不是这老者的对手,一时不由得胆气就弱下来。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道:“娄朋友,你如自认有此功力,才配和老夫交手,否则,你还是三思而行!” 娄云鹏眉头一挑,立刻计上心来,当下双手一抱,嘻嘻笑道:“佩服!佩服!” 那黄脸老人这时也踱了过来,他伸手想来拍娄云鹏的肩膀,却为娄云鹏肩上那头大鹰吓得又把手缩了回去。 娄云鹏嘿嘿笑道:“你可别碰它!” 黄脸老者含笑道:“娄朋友,如果你真肯合作,我们以后非但不是敌人,还是朋友。 只要能帮我二人擒住那小辈,我们定有重谢!” 娄云鹏挤了一下眼道:“老实说,我和那小子也不是什么朋友,只不过是偶尔遇见聊上了交情!” 二者立时面色一喜,黄脸老者道:“这就更好,来,来!老弟,咱得到亭子里坐下谈,来杯茶!” 说着就吩咐先前派去诱引娄云鹏的小子道:“去倒一杯茶来!” 那邋遢小子在一边直转眼珠,一面擦着鼻子,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反倒成了朋友了? 娄云鹏笑了一声道:“不必客气了,我就站着听吧,二位老兄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好了,只要我娄云鹏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黄脸老者高兴得脸都开了,他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咱们坐下谈!请坐!请坐! 唉!我早知你老弟是这么一个识大体有见识的英雄,我们老哥儿两个,还犯得着来这个吗?” 娄云鹏表面一点神色不露,心里却在想:“老小子,你也别他妈的给我来这一套,我铁掌黑鹰可不是三岁的小孩!” 当下心里这么想着,嘻嘻笑道:“老兄有话请快说吧!我那位小兄弟还在等我呢!” 黄脸老者这时自那个邋遢小子手中接过茶,亲自放在了娄云鹏面前,笑道:“方才多有得罪,来杯茶!” 娄云鹏胸有成竹,也不客气,接过茶,就嘴呷了一口,黄脸老道问:“老弟,我们可是拿你当真朋友,你如果只是应付我们,可就不对了!” 娄云鹏道:“是!是!是!” 黄脸老者样子显得很高兴道:“老弟,你和那姓江的小子,认识多久了?” 娄云鹏嘻嘻笑道:“不过是一日之交而已!” “那就是了!”黄脸老者说:“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老弟你不清楚,你的处境可真是太危险了!” 铁掌黑鹰娄云鹏扬了一下眉毛,问道:“是怎么一回事呢?老大哥,你可别给我打哑谜呀!” 黄脸老者嘿嘿冷笑了一声,看了那个白衣老者一眼,慢吞吞地道:“给你说实话吧,那小子在渤海湾杀了黑白无常沙天九和尚和阴,另外还有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苍海客乔昆等多人……在秦光县又伤了三羊道观的三位道长,在海口又大闹渔港……” 他说着连连咬着牙,气得混身发抖,道:“如今这小子,已经引起了武林的公愤,大家全都下定决心要对付他。如今这小子已经黔驴技穷,眼看就快遭报应了,你老弟却怎么竟在这个时候,交上了他,为虎作伥呢?” 娄云鹏听得直眨眼,心说我的天,这些事,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听说过? 他想如果这老头儿所说是真,这江海枫真不愧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禁不住内心对江海枫更生出了无比的敬重之心。 他眨了一下眼道:“这是真的?” 黄脸老者重重地叹息道:“这时候,谁还会骗你?” 一边的白衣老者,此时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如果甘心与他为伍也无所谓,只要你不怕与天下人为敌!” 娄云鹏内心暗暗冷笑道:我怕什么?我铁掌黑鹰能就这样被你们吓唬住? 当时涎脸笑笑道:“得了二位,不知者不罪,一切都怪我不清楚,二位老哥还请多包涵,我实在是不知道;我要早知道,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他在一块呀!” 白衣老者脸上仍然不带笑容,说道:“这就是了,我们所以要找你来,也就是要告诉你这一点!” “找我来?”娄云鹏心里一惊,怔怔地道:“是我自己来的呀?”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用手指了一下那个邋遢小子道:“这位是长虫小二,负责为我们打探消息,是他故意把你诱来此地的。他对你总还算手下留情,否则他的毒针最是狠毒,杀人于无形之间,方才要是想取你性命,此刻你早就没命了!” 娄云鹏心里一惊,暗骂道:“妈的,我娄云鹏闯了一辈子江湖,想不到竟在这里露了脸了,连一个邋遢小子也斗不过!” 想着就用目光偷偷瞧了那个长虫小二一眼,见他正蹲在亭子一角,伸着长颈望着这边,一副猴头猴脑的样子。 娄云鹏心里的那份别扭就别提了。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娄老弟也不必介意,那江海枫如今已成武林公敌,你可犯不着陪着他死。我兄弟二人是不忍心看着你受累,所以才特别关照;至于你领不领情,我们也不计较!反正我们是尽到了心意,到时候你若不知好歹就怪不得我们了!” 娄云鹏打了一个冷战,他一生作弄于人,几曾碰到过这种事,这真可说是给他一个考验了! 他咳了一声,干笑道:“老哥的好意,真令我感动,我现在已想明白了,我愿意和你们合作!” 黄脸老者喜道:“如此就太好了!” 那白衣老者却冷冷笑道:“我还不放心你,我且问你,在这青州,你们打算住几天?” 娄云鹏挤了一下眼道:“明天就走!” 白衣老者目光扫向一边的长虫小二,就见那小子吸了一下鼻子,站起点了点头,又蹲了下去。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错,你们住在哪一家客栈?” 铁掌黑鹰知道瞒不过他们,就照实道:“老福安。” 长虫小二又对着二者点了点头,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看来你还诚实,你要知道,什么也瞒我们不过的!” 娄云鹏心里吃惊道:“好家伙,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当时就咳了一声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白衣老者摸了一下胡子,微笑道:“很好!那么第一件事,就请你为我们把那江海枫拖上两天!” 黄脸老人笑道:“怎么,没问题吧?” 娄云鹏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这点小事没有问题,只是为什么呢?”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道:“这个你不要管,明晚此时,你再来听消息,现在你可以走了。” 娄云鹏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走了!” 白衣老者又冷冷笑道:“娄兄弟,你不可把今日之事,以及我们的住处,向江海枫说明,双方翻面,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铁掌黑鹰娄云鹏已经走出几步,闻言大笑一声,回身道:“放心!我还不想死!明晚此时我必定到此,我知道这个地方!” 白衣老者微微笑道:“明晚长虫小二会去接你!” 娄云鹏摆手笑道:“那倒不必,我自己来!” 白衣老者冷笑了一声说:“我怕你不认识地方,因为明天我们不住在此地!” 娄云鹏呆了一呆,就笑道:“好吧!明天见!”说着他就又由来时的小红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是一个下着纤纤细雨的日子。 铁掌黑鹰娄云鹏由客栈外面,架着他那大虎鹰回到客栈里来,长虫小二就在对面的房檐下,等着他的回音,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向客栈这边望着。 在客房之中,江海枫微微含笑道:“今天的情形怎么样?” 娄云鹏用手指在唇上接了一下,轻轻地“哧”了一声,然后走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眼。 他把帘子卷起来又放下,放下又卷起来,江海枫看得心中奇怪,正要问,娄云鹏又向他背着身子摆了摆手,海枫就不吭声了。 娄云鹏把竹帘放下卷起,卷起放下,如此三次,便见对面房檐下的长虫小二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假装打了个哈欠,就往雨地里走了。 江海枫小声地问:“娄兄,这是为何?” 娄云鹏放下帘子,回过身来道:“兄弟,你不知道,这是那两个老儿与我定下的暗号,我这样是表示一切依计而行!” 江海枫皱眉问:“什么计?” 娄云鹏满脸堆笑道:“兄弟,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娄云鹏不会出卖朋友!” 说着他又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下,显得很焦急地道:“兄弟,我们现在就走,长虫小二报信去了,这当中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江海枫盘膝坐在床上,闻言微微地笑了笑,说:“娄老哥,你放心吧,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去做,他们要你带我到哪里,你就带我到哪里。我倒要看看这群鼠辈,又施些什么伎俩!” 铁掌黑鹰娄云鹏脸色大变,急道:“江兄弟,你千万大意不得,这么一来,我的心思可就白用了,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又叹道:“兄弟!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江海枫冷笑道:“年前在海岛上,我尚且以木剑一柄,毙敌数名,今天我有了这口好剑,又怕他何来?” 娄云鹏急得连连搓手道:“小兄弟,情形也许不相同,他们的人太多了。” 江海枫冷冷地问:“有多少?” 铁掌黑鹰呆了一呆,道:“据我目睹,总在千名以上!” 江海枫剑眉一挑,倏地站起来,冷笑道:“他们如真的来,我也说不得叫他们一一毙命在我的宝剑之下!” 说完,目光向娄云鹏一扫,冷冷地道:“你如惧怕,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逃!” 铁掌黑鹰娄云鹏长叹一声,呆了一会儿,凄然道:“既如此,我们就在此一块死吧!” 江海枫摇了摇头说:“我们不会死的!” 娄云鹏跺了一下脚,说道:“兄弟!请相信我,我铁掌黑鹰娄云鹏并不是怕死之人,你不久就知道了。只是老弟你是一个侠客,是一个大英雄,要是死在他们的手中,太不值得了!” 江海枫见他说得如此恳切,不禁呆了一呆,娄云鹏这时已把他的衣物整理好,放入行囊,急急地催促道:“走!快走!” 江海枫懒洋洋地叹息道:“真有这么严重么?” 娄云鹏苦笑道:“小兄弟,你没有在黑道上混过,早年我也是那里面的人。那两个老头的姓名以及为人我不大清楚;可是雪山四魔,我却是认识的。哥儿四个全有狠毒的暗器,见血封喉,兄弟!你是规矩人,犯不着跟他们拚,快走吧!再晚就走不成了。” 江海枫唇角虽带起了一个冷笑,可是他也不禁有些心凉,当时呆了一呆,道:“他们既有如此声势,只怕你我走也未必能走得脱了!” 娄云鹏呆了一下,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一试了,这叫做死马当活马医!” 一面说着,一面自包裹中掏出了一件粗布衣服,还有一顶草帽,递给江海枫道: “来,兄弟,换上这个!我们不能叫任何一个人注意,马也不要了!” 江海枫不禁有些愤怒,可是他眼见娄云鹏为自己担心的神情,又不由叹了一口气,接过衣帽匆匆换过,他的样子立刻就变了。 娄云鹏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笑道:“对,这样就行了!” 他慢慢把竹帘掀开了一角,向外望了望,长虫小二还没有回来,可是在廊子两边,却似多了几个穿着油绸衣裤的路人。 娄云鹏呆了一下,心说:“糟了!看样子他们第一批人已经来到了!”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问:“怎么,现在还能走么?” 娄云鹏硬了一下心,点了点头道:“行!现在走最好!” 江海枫提起了革囊,把枕下那口剑取出来插在囊中,就要去开门,娄云鹏忙拉住他道:“干什么?你还要关照谁?这里都有他们的人,我们得由房上走才行!” 说着取出一小块银子,往桌上一放,正要去开另一扇窗子,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几乎忘记了!” 于是又匆匆把灯点着移于窗下。 这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了,娄云鹏向外望了一会儿,黯然道:“兄弟,这都怪我拖累了你,平白无故,多耽误了你一天!” 江海枫说:“为了摸他们的底,多延一天也是值得的!” 铁掌黑鹰娄云鹏还是忘不了他的鹰,仍然把它驮在肩上,二人就开了另一扇窗子,江海枫在前,娄云鹏在后,双双纵身而出。 他们落足在生满了青苔,而被雨水浸湿的瓦面上,雨似下得更大了,天色也更黑了。 娄云鹏弯下了腰,在前面带路,不时地回头向江海枫打着手势。 二人在瓦面上蛇行了数丈,铁掌黑鹰娄云鹏忽然蹲下了身子,江海枫在身后也不由停下脚步,奇怪地道:“怎么不走了?” 娄云鹏抹着脸上的雨水,道:“这头鹰太碍事,我得先把它放了!” 说着在那头大虎鹰身上依恋地摸了摸,江海枫惯于夜间视物,似见他面色十分悲切,不由心中微微好笑,忖道:“这娄云鹏也太胆小了……设非我不想多造杀孽,这十几名贼人,又怎能放在我的心上?” 这时娄云鹏已把那头大鹰放了出去,并且一直仰头到看不见它的踪影为止,才慢慢低下头来。 他眼睛里浸满了泪迹,只是为雨水模糊了,分不清是雨是泪。 叹息了一声,才说道:“我们走吧!” 江海枫奇怪道:“你的鹰飞得太远了,等会儿它还会回来么?” 铁掌黑鹰娄云鹏含糊的摇了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啊!”他说:“我们得快一点走了。” 江海枫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发问,忽听得“哧”一声,一支弩箭直向他头顶上射来,他连忙伸手操在掌中。 “谁?”一声冷峻的厉叱传来。 江海枫不由冷冷一笑,正要问喝,却为娄云鹏用力地把他拉着蹲下来,他惊吓万状地道:“兄弟!千万不要出声,一惊动他们,我们就走不成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这么掩掩藏藏的,还不如跟他们拼一拚,娄兄,你闪开一点,我来对付他们!” 娄云鹏急道:“兄弟,万万使不得!” 才说到这里,只见廊檐之下,“嗖”的冒起了一条人影。 这人一身油绸子衣裤,手执一口锯齿刀,身形往瓦面上一落,又是一声叱道:“来人报名,否则张二爷可就不客气了!” 铁掌黑鹰娄云鹏连忙笑答道:“张兄弟,是自己人!” 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子,那自称二爷的人姓张名志青,外号人称断魂刀,本是鄂西一名大盗,是近始投奔鲁省。 白衣叟燕九公因受了挚友朱奇之恳求,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出来帮忙,他二人除了煽动左人龙和江海枫为敌之外,另外还广撒武林帖,号召了鲁省的各道人物,以便大举围剿人单势孤的江海枫。 他们大批的人在青州集结,布下眼线,果然江海枫没有逃过他们的耳目,在青州被长虫小二缀上了。 今夜,也就是他们决定行动的一夜,所有的实力都出动了。 朱奇和燕九公深知江海枫这个少年,是一个绝不平凡的人物,所以对他一点也不敢大意。一方面使计买通了江海枫的身边人物娄云鹏;一方面纠集了全部实力,划分了区域,布下了陷阱,决心要一举把江海枫歼除。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铁掌黑鹰居然甘冒一死,也不肯出卖他这个新交的朋友江海枫! 娄云鹏引导着江海枫越房而逃的时候,正是他们大举出击的前半个时辰,所以时机是仓促得很了。 这时候,负责监视“老福安”客栈的人物,因为雨大的关系,都躲在附近的茶楼酒肆中,仅仅只有第一线的三个人守在屋檐下,他们是断魂刀张志青,神镖许冬和鲁西最有名的飞贼:一股青烟乔冒。 这三个人是负责看守客栈正门的,另有以长虫小二为首的眼线十三名之多,所以此刻他们的力量仍然不弱。 铁掌黑鹰娄云鹏是知道这些布置的。 他知道以江海枫的功力,要对付这些人物,自是轻而易举,可是如此却会惊动了后面的实力人物,如果他们因而提前下手,那就麻烦。 所以这时断魂刀张志青一跃上房,娄云鹏马上就挺身而出,跟他打招呼。 他真怕江海枫会断然下手,一个张志青,固然构不成威胁,可是大批敌人,也就马上来到,那时候,江海枫再厉害怕也应付不了。 断魂刀张志青听了娄云鹏的招呼,寻过来,怔了一怔,道:“原来是娄师父,可有事么?” 娄云鹏向前走了几步,小声道:“张兄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传上去。” 张志青凑近了些,道:“他们大概就快来了,就是这个雨,下得太大了。” 说着,皱眉仰首看了一下天,娄云鹏叹了一声道:“那个姓江的小子太机灵,燕老哥给我的药一时还下不了手,所以我想请你转告,叫他们务必晚些来。” 断魂刀张志青呆了一呆道:“哟!这个时候传话,可就晚了,他们都出动了呀!” 铁掌黑鹰娄云鹏向四下看了一眼道:“这附近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吗?” 张志青拉了一下雨帽,点头道:“有!许冬和乔冒!” 娄云鹏吃了一惊,却点了点头道:“怎不见他们的人影子?” 张志青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呵呵笑道:“娄老哥你也是老江湖了,咱们布下的人,还能叫人一眼都看见么?” 语华冷冷一笑,又道:“我看那江海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我倒希望他现在就出来,好叫他尝尝我这口断魂刀!” 一面说,顺手捋了一下手中刀,顺着刀尖,直向下滴水珠。 娄云鹏桀桀一笑道:“那还不容易?等一会儿你就见着了!” 断魂刀张志青哼了一声道:“这么多人,不要说打,就是吓,也要把他给吓死了! 得啦,不跟你瞎聊了,我下去了!” 说完一转身子,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就在他面前,一个长身的少年,岸然伫立着。这少年,一身乡农的打扮,破凉帽,蓝小褂,但是这些却掩不住他那原有的朗朗英姿! 断魂刀后退了一步,叱道:“你是谁?” 娄云鹏这时也看见了,不由也吃了一惊,叹道:“兄弟你难道……” 这时乡农打扮的江海枫开始说话了,他微微冷笑着,对张志青道:“朋友,你不是要会会我么?” 断魂刀张志青不由冒出一身冷汗,他猛地一回头,怒目瞪视着娄云鹏道:“姓娄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娄云鹏眼见江海枫已经现身,知道眼前局面,已只有先下手为强,把这张志青给收拾了再说。 他冷哼了一声道:“朋友,你还是糊涂一点吧!” 说罢身形一矮,正要腾身过去,可是江海枫却已经先下手了。 只见他身子如同狂风似地,直向断魂刀张志青身上扑去。 断魂刀张志青一声叱道:“好小子!” 猛地往下一挫右腕,锯齿刀由上而下,一刀直直地劈了过来。 江海枫不慌不忙地一伸右手,竟向他的刀刃上抓了过去。 张志青不觉大惊,他向后一撤刀,心中却奇怪地想:这小子莫非还敢用手抢我的刀吗?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中刀已改了方向,横着向前递出,施了一招“横锁金丹”,砍向江海枫的右胸。 可是他的刀刚刚递出了一半,却忽觉有股极大的潜力,自后面压上了刀背。 不容他抽刀换式,锯齿刀已被人家捏住了刀背。 张志青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乡农装束的少年。 这少年身子仍然直直地立着,右手高举,仅用拇、中、食三指的指尖,叼捏着刀背。 虽如此,那断魂刀张志青,施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莫想挪动一分一毫! 这么一来,张志青才算认识了这个江海枫。 他脸色大变,猛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管短笛,急向口上凑去! 但江海枫怎会任他如此? 只见他冷笑了一声,左掌平着向外一封,喝了一声:“去吧!” 断魂刀张志青,短笛尚未挨唇,便觉得劈面来了一股绝大的劲风,五官为之一炸,当下连一声也没有哼出,“扑通”一声,倒在瓦面上,哗啦啦还压碎了一大片瓦! 娄云鹏叹息道:“兄弟,快走吧,这地方不可再留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先把这狗才放好了!” 他说着一把夹起了张志青,身形一飘,已窜下了屋檐,把张志青放在一堵高墙的墙脚下,再一纵身,又上了瓦面。 铁掌黑鹰娄云鹏,见他这种轻快的身手,更打心眼里生出佩服;只是他这时心里乱得很,他为江海枫担心,同时也为自己的生命战瑟。 他知道,他的生命,至多也不会逃过今夜……这是一个秘密,他不愿事先告诉江海枫! 江海枫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就拍了一下手,道:“现在我们走吧!” 雨势更大了,西天亮起了一道闪电,紧跟着响起震天价一个焦雷! 江海枫悲愤膺胸,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并不是甘心这么逃的,其实他有足够的自信,自认为能够应付这一群所谓凶恶的敌人。只是他没有忘记师父的戒语,他是在尽量地避免多造杀孽! 大雨倾盆中,二人不久就通过了附近的一片矮檐,来到一条尚称宽阔的街道,雨水打在街道上,溅起满地的水花! 天更黑了,黑得如墨染一般! 老迈的娄云鹏,他的眼力,在如此的黑夜暴雨中,几乎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是江海枫却能清晰地辨别一切,他带着娄云鹏靠着廊下急速地前行着。 忽然,迎面射来一道灯光,一人哑声道:“什么人夜行?快避开一边,这里不许走人!” 娄云鹏急道:“糟了,他们已布下卡子了,江兄弟,我们只怕是……走不了啦!”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挡我的去路!” 说着反倒加速地直向前面扑去,只听前面一声吼道:“射!” 弓弦响处,一连飞来四支长矢,直向海枫身上射来。 江海枫此刻已是愤怒至极,他冷哼一声,右手一拂,竟把并排而来的四支箭,全数劈落在地。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四处的胡哨声已响成了一片,各处都像是有了回答,人声鼎沸,真不知他们有多少人! 江海枫起落之间,已扑到那发出灯亮之处。 他看见两个戴着大斗笠的小子,正在廊下捧着两盏马灯,在两个小子身边,四个官兵各挺着弓箭,向他瞄准着。 江海枫见了,不由为之一呆。 他大声怒道:“你们这些官人,怎么与匪人连成一气,乱伤行人,是何道理?” 那个戴斗笠的小官人,手上挥着腰刀,冷笑道:“姓江的,你还来这一套,青州这地方被你连日搅得天翻地覆,你作了案想逃,可没有这么容易;今天我已安排了严密布置,看你住哪里跑!” 说着一挥刀,大声喝道:“射!” 唰唰一连又是四支弩箭,江海枫被弄得啼笑皆非,他呆了一呆,眼见箭到,信手一拨,又把来箭震落地上。 两名官人见他如此神勇,吓得眼都直了。 江海枫冷冷地道:“你们说些什么?是谁在本地作案?你们身在公门,怎可含血喷人?” 那名哑嗓子的官人,退了一步,瞪眼道:“胡说!你还想赖么?告诉你,你一进城,我们就留意上你了,何况还有人告密,嘿……你今天是插翅难飞。告诉你,前面还有你们江湖上的朋友等着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挥刀,大喝道:“射!射!我去招呼神机营的火枪去!” 说完转身就跑,可是江海枫在听了这些话后,已是气得五内生烟! 他哈哈大笑一声,身形一纵,有如天兵自天而降,正落在那哨官身前。 那哨官大吼了声:“我杀了你!” 一刀劈下,江海枫一偏身,对方的刀已劈空,随之他一声冷笑,只一探手,已兜住那哨官腋下,口中喝了声:“滚你的吧!”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翻,那哨官偌大的身子,竟被他足足地摔出一两丈以外,扑通当啷一阵响,顿时跌昏过去。 其他几名官人,见状俱皆大骇,各自四散狂奔,江海枫正要追上,却为娄云鹏抓住,劝道:“兄弟!不可伤他们,好毒的东西,原来他们还暗中联络了官兵,这一点连我也被他们瞒住了……兄弟,我们快走。” 江海枫一声冷笑,右手后背,猛地一抽,已把插在囊中的长剑拔了出来。 他晃了一下剑,道:“老哥,你的苦心白费了,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易欺之人!” 娄云鹏吃惊地道:“老弟,千万不可如此,他们的人太多了!” 江海枫哈哈一笑,说:“你不要怕,任他千军万马,我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来! 你随我前进。” 娄云鹏这时满身泥泞,神情慌张,江海枫这句话,倒像是给了他一个极大的鼓舞,他不再畏缩和犹豫了,当下长笑了一声道:“好!兄弟,我们上!” 这老头儿说着,已探手把别在腰间的一杆“蛇头棒”抖了出来。 这是一支很不寻常的兵刃,样子极像是一般的练子枪,只是两端却多了一双蛇头,银光闪闪,看来十分厉害! 铁掌黑鹰娄云鹏“蛇头棒”方自抖出,便见由侧面一连扑来了两条人影。 两人都穿着油绸子水衣裤,几乎连脸都蒙住了:其中之一,身形一落,冷叱了声道: “好个娄云鹏,我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王八……” 他的话方说到此,娄云鹏已赶上前,手中蛇头棒拦腰就打。 这人惊呼了一声,倏地跃起,掌中一口剑,猛地向外一挥,只听得“呛啷”一声,二人各自倒退了一步,娄云鹏这才看清了来人是神镖许冬。 娄云鹏冷笑道:“许冬,你若识相,快快闪开,否则你这一条命,定必不保!” 神镖许冬一声狂笑道:“你们死在目前,还敢用大话来吓唬我,我许冬岂能被你吓倒?” 猛然间,一股尖锐的疾风,向他身后撞到,神镖许冬大吃一惊,“怪蟒翻身”,倏地闪到一旁! 他看见一个乡农打扮的魁梧少年,岸然立在前面,呆了一呆,猛地想起来人是谁了。 当下他大惊失色地喝了一声:“去你的!” 手中剑向外一抖,“白蛇吐信”,直向江海枫咽喉点来。 他的剑已自抖出,发现对方少年那种神态自若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凛,可是再想抽剑退身已是来不及了。 但见剑光一闪,一声惨嚎。 铁掌黑鹰娄云鹏几乎没有看清楚,江海枫的剑是怎么出手的,那神镖许冬,已横尸就地! 娄云鹏喃喃地道:“好剑法!” 偶一偏头,瞥见丈许以外,一人倚在树身上,手执一口折铁刀,不禁吓了一跳,促声道:“兄弟!小心身后!” 江海枫回身哈哈一笑道:“老哥哥,他已死了!” 说着掌劲向外一吐,那倚树而立之人,立即平着倒了下去!娄云鹏赶上去俯身看了看,却是一个生面孔。 这时大雨已停了,天也开了,天空中散布着惨灰色的云块,细雨如丝,像牛毛一样地飘飞着,天地一色的凄惨、无情,是那么的沉郁、闷人! 四处也安静了,没有人声、灯光…… 江海枫仗剑而立,剑眉微颦道:“奇怪!他们人呢?” 铁掌黑鹰娄云鹏四外望了望,惑然道:“怪了?别是被你的神威吓跑了吧!我们快走!” 眼前是一片种着各种菜类的菜园子,雨水都积满了,五六只落汤鸡垂首躲在篱笆墙下,南瓜秧挂在竹篱笆上,迎着小风抖颤着。 江海枫、娄云鹏轻捷的掠过了竹篱,天色已不再是漆黑,可以彼此看清对方的脸了! 铁掌黑鹰娄云鹏英气未减,他虽已把蛇头棒收了起来,却在随时随刻地留意着四处的动静。 二人踏着泥泞走过了一片庄稼,又过了一道小河沟,对面是一大片桑树林子。 娄云鹏皱了一下眉说:“我们必得走过这片林子,如有敌人在林中躲着,那可就讨厌了!” 江海枫伫立着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桑林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动静,他此刻余威仍在,毫不在意地冷笑道:“不要紧,我们闯!” 说着,把长剑再次撤了出来,娄云鹏也又把蛇头棒掣到手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直向林内行去! 桑林之内一片黝黑,可谓伸手不辨五指,行了不到十丈,忽见前面奇光一闪,有人大喝道:“江海枫小辈,今夜你还想逃得活命么!” 紧接着“哧哧”一连飞来两件暗器,都为娄云鹏蛇头棒打飞到一边。 这时灯光突地一黑,三条劲疾的影子自一边扑来。 为首一人,是一个矮个子,双手使的是一双金轮,轮上还带着一双环子,舞动起来哗楞楞地直响。 他身形看来有如穿帘的燕子一般,起落之间,已扑到了二人面前,右手金轮一摆,施了一招“拨风盘打”,直向铁掌黑鹰娄云鹏当头打下! 在此同时,那后来的另两个人,各使一支冰铁拐,一左一右,向江海枫身边逼了过来。 虽是在深夜里,但江海枫仍能清晰地辨出他们的形貌! 这两个人脸上丝毫没有血色,各生着一双八字眉,眼角下垂,一张长脸,面貌酷似,看来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娄云鹏一见二人身上所穿的白衣长衫和那种飞快的身法,已猜忖出来人是黑道上闻名的“河间二郎”,不由大吃一惊。惊呼道:“江兄弟,小心来人的暗器!” 果然这河间二郎,陶冰、陶霜,是一双极难打发的人物! 他们是一双孪生兄弟,幼时在青城为司空道人收为门徒,学成了一身绝技。 二人秉性凶残,专好杀生,后因惹下大祸而为司空道人逐出门墙。 弟兄二人因而更加失去约束,继而投身绿林,不出十年,名声大噪。 这陶冰、陶霜弟兄二人,非但在冰铁拐上有惊人的功夫,最厉害的还是昔日在青城时,司空道人传授他们的一种暗器。 这种暗器名唤“五云捧日洗魂钓”,乃是一种用深涧寒铁碎砂,浸以毒液而炼成的厉害东西! 据说他兄弟曾凭这种暗器,吃遍了两湖武林,从未遇见过任何敌手。 这一次朱奇和燕九公本来也请不动他兄弟二人,只是有人献计,因为这弟兄二人惟利是图,朱奇许以事成之后,酬以巨金,并由燕九公出面,答应让出鲁南的势力范围,这才打动了他兄弟二人的心! 河间二郎并不认识江海枫是何许人,直到来青州之后,才得知朱奇二老,除了约有他弟兄二人之外,另外还约了许多外人。 兄弟二人为此很不高兴,认为对付江海枫一个小辈,凭他们兄弟已足够有余。 他们本来马上就要走,总算燕九公好说歹说,并且答应让他兄弟二人打头阵,这才把他二人留了下来! 他们被安置在桑林内已有相当的时候了,另外那个手使双轮的矮子姓裴名昆,人称“矮山神”,是配给他们作助手的! 三人这一猛扑而上,江海枫和娄云鹏俱都暗吃一惊。 河间二郎陶冰、陶霜,身形几乎是同样的快,一左一右有如两头巨猴似的,同时扑到江海枫面前。 陶冰口中尖叫了一声:“接家伙吧!小子!” 冰铁杖带起无比的劲风,向江海枫当头猛然击下。 江海枫宝剑向外一展,以剑尖去拨对方的杖柄,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的陶霜,忽然一声不响一点足尖,欺身扑到,手中冰铁杖倏地吐出,向江海枫椎骨节上点了过来! 江海枫身形猛然一转,冰铁仗已临腹下,他冷哼了一声,道:“去吧!” 左手“云龙探爪”向外一挥,正好抓住对方的冰铁杖顶! 他用力一拧一送,河间二郎中的陶霜,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才拿桩站稳。他双眉一挑,嘿嘿一笑道:“姓江的小辈果然有一手!” 那是一种极为难懂的江西话,江海枫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接着陶冰的冰铁杖却也被他长剑荡开,同样地感到掌心发热! 河间二郎傲视武林已久,多年以来,极少遇见对手。 他们原以为对方一个少年,能有什么出色的手段? 但现在他二人这种心理,显然都有了变化了。 陶冰的身形,几乎和他兄弟陶霜同时被震退出去,他呆了一呆,道:“江海枫,这桑林就是你埋骨的地方,你还打算过去么?” 江海枫以炯炯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双奇怪的兄弟,只见他二人都是瘦骨磷峋的身材,深陷的眸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副骨头架子。 再者,他一夺一拨,内力充沛,竟未能使这兄弟。人的兵刃脱手,内心也不禁深感惊异。 当下冷冷地一笑道:“我与你二人素昧平生,何故乘人之危,我劝你兄弟还是少管闲事,速速避开,否则我江海枫剑下,可就不客气了!” 河间二郎各占一方,不进不退,睁着如同天鹰一般锋锐的眸子,打量着这个少年,面上神色,俱带着无比的惊惑之色。 陶冰冷冷地道:“方才我见你出剑的手法,颇像我一个老朋友的路数,少年人,你学剑何人?” 江海枫细一打量这河间二郎,由二人眼下垂皮看来,他们的年龄,大概都不小了。 江海枫心中顾念着正在剧战的娄云鹏,见他正与那个手持双轮的矮子打作一团,虽然未能取胜,可是棒法不乱,且略占上风,这才放下心来。 他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陶霜上前一步,略带紧张地道:“昔年以一口雷音剑纵横天下的银河老人,可是你师父?” 江海枫不禁一惊,他抬起头,哼了一声道:“不错,正是家师!你二人如果与他老人家有旧,海枫愿网开一面,让你们逃去!” 河间二郎闻言之下,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就像是一对木偶一般地定住了。 陶冰咬紧着牙,瑟瑟地道:“果然不错,他并没有死……” 说着身子连连后退着,江海枫目光紧紧逼着,见他忽然站住了脚,神色异常慌张地问道:“他现在也居住在这附近么?” 江海枫冷然道:“家师行径,恕不奉告,你问他做甚?” 陶冰苦笑了笑,满面悲愤地道:“我兄弟昔日曾与令师有数面之缘,只可惜澜沧江一别,至今二十年失去音讯,今日难得遇见了他的弟子……” 说到此,一双半秃的眉毛,霍地一扬,发出了一声极为难听的笑声! 那笑声可谓刺耳已极,笑声一收,转脸向陶霜冷冷地道:“今天我们倒是不负此行,能够会一会银河老人的得意弟子,十分值得!” 陶霜双手握着杖柄,闻言嘿嘿地冷笑了几声,倏见他身形如飞鹰似地腾了起来,口中一声长啸,已落在了江海枫面前。 他回头向陶冰冷叱道:“老大你站在一边,待我来见识一下银河老人的高足!” 说着,冰铁杖搂头朝江海枫顶上打下,江海枫长剑向外一推,明看像是外封铁杖,其实却是连带着去削对方右膀。 陶冰一领铁杖,身形又如同狂风飘絮似地荡起,江海枫只觉头上寒风狂拂,已知陶冰通临头顶,不禁也有些惊心。 因为这河间二郎的身法,果然有异于一般!他面临如此一双大敌,倒是再不敢心存大意了! 当时右足向前一跨,寒剑向前推出半尺,旋回着向上一扫。 这是银河老人所授的一手绝招,名唤“上点天灯”,只听“呛啷!”一声,黑夜里,暴起一片火花,陶霜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见他就空一滚,冰铁杖斜着向外一展,身形就势飘掠而下,用手一摸冰铁杖,足足被对方宝剑削去了两分来厚的一层铁皮! 幸亏这是一个侧力,若是直着相撞,只怕自己的冰铁杖就完了。 陶霜这才知道,对方所使的这口剑,竟是一口宝刃,不由更加暗自惊心不已! 江海枫一声冷叱道:“相好的,你不要跑!” 既然动上了手,他也就安心要把这一双怪人折在剑下,陶霜身子方要纵出,江海枫已逼至! 江海枫鼻中哼了一声,右手一抖宝剑,发出了一声龙吟,有如长虹贯日,直向陶霜背心扎去! 陶霜怪蟒翻身,霍地一个疾转,冰铁杖由下而上,以“倒托天书”的招式,猛地挥了过来。 这一招,他施展得虽快到了极点,可是江海枫却早有预防。 只见他长剑一压,紧接着左手剑诀向外一领,口中叱了声:“去吧!” 白光一闪,那陶霜口中闷哼了一声,瘦长的身子向外一阵踉跄,冰铁杖拄地,才把身子站稳。 但见他雪白的长衫靠左肩窝的地方,现出一片殷红的血迹,他定了一下神,倏地拧身就逃。 江海枫一矮身,口中笑道:“你再多留一会儿!” 身子跟着窜起来,不意就在这时,忽听“崩”一声,数股尖风,直向自己身上罩来! 江海枫慌忙之中,未曾料到敌人会有此一着,大吼一声,左手五指箕开,贯足了内力,向外探出,空中被激起一个大气涡,那直奔面门而来的三点银星,应势而落。 他右手长剑同时扫出,把直奔右肋的两点飞星,磕飞一边,可是,对方暗器太快太多了! 江海枫身在空中,万难兼顾,当下只觉得左腿骨上一凉一麻,全身打了一个冷战,身子也就随之坠地。 铁掌黑鹰娄云鹏这时忽然猛扑而至,他已把手使双轮的矮山神裴昆打伤了! 他这时赶来接应江海枫,一见面就问:“兄弟,没有事吧?” 江海枫摇了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下头,以右手二指,在腿上按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挺身而立,冷冷笑道:“不妨事,我们追上去!” 言方到此,忽又闻“崩”的一声,这一次声音响自右侧,大片的银星,直朝二人全身罩盖而来。 江海枫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哪还再会上当? 他身形向下一矮,双手倏地平推而出,口中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一般人虽也能以内力打退暗器,可是那些所谓的暗器,多半是发自手腕上的掷力,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有人竟敢以内力逼退发自机簧的暗器的! 江海枫这种内力,得力于他十数年的刻意潜修,力道已可大小由心。 双掌一推,内力已自构成了一片力墙,排山倒海般直迎了出去。 那疾射而至的大片银星,本是来势如风,可是甫和这道力墙一接触,竟自全数地折了回去。 只听一片铮琮之声,唰唰的落了一地都是。 江海枫狂啸一声,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只巨鸟似的拔升起来! 他已经看清了暗器的来处,身形射落一方,正是桑林密处,他心中恨到了极点,一声断喝:“无耻的东西,还不出来!” 双掌再次向前一推,一股排山掌力,如潮涌出! 只听“喀嚓!”一声暴响,强劲的掌力,竟把眼前整排的一列桑树,全数拦腰折断了! 一时之间树倒枝折,树叶上的雨水,就像是击在岩石上的浪花一般,骤然飞洒了满天,以至于江海枫和娄云鹏全身都湿透了! 就在这一声暴响之下,两条白影,一左一右,如同剪空的燕子一般,倏地腾空而起。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道:“你们纳命来吧!” 身形如同箭矢也似,直向左面那条白影疾扑而去。 铁掌黑鹰娄云鹏,到了这时,也没有什么再犹豫的了,虽然他知道这河间二郎,是黑道上有名的棘手人物,自己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眼前,他却没有袖手旁观的余地。 江海枫身形纵出的同时,他也口叱了一声:“打!” 右手挥处,已把他惯用的暗器,一双瓦面透风镖,奋力打出,直奔右面那条白影身后打去。 他的暗器方一出手,倏见前面白影一回身,自己双镖竟为对方接到手中。 娄云鹏这时已扑了过去,手上蛇头棒,挟着一股风力,向那人拦腰打去!那人冷笑道:“姓娄的!你也敢向我动手?” 娄云鹏这时才认出了他是陶霜,只见他面色苍白,白衣之前,已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黑夜里,看起来是一片黑色! 娄云鹏本还有点心虚胆寒,这时一见对方这种情形,就知道他已挂彩了。 他的胆子立刻就壮了起来。 蛇头棒拦腰挥出,陶霜身形一纵,棒梢擦着他的鞋底打了过去! 陶霜身子飘向了一边,娄云鹏二次扑上,口中叫道:“相好的,咱们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蛇头棒这一次是由下而上,使出他生平得意的一招“恨打梨花”,双手握棒,猛地一式浪打,蛇头棒上闪出了一道耀眼的银光,狠!快!准!陶霜倒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敢对自己下手,而且施出这种拚命的招式,不由吃了一惊! 他猛地就突一转,冰铁杖横着向外一格,又是一声“呛啷”大响! 二人在这一震之下,俱都“啊”了一声! 娄云鹏的蛇头棒,几乎倒卷过来伤了自己的头,且身子一连退了三四步,陶霜则就空一翻,落身在地,冰铁杖火也似的热,差一点儿脱了手。 还算他聪明,急忙地交到了有手,他心中恨透了娄云鹏,当时尖叫了声:“好个老儿,你真是找死!” 人随声起,连人带杖,向娄云鹏头上扑来,铁掌黑鹰娄云鹏,右足向前一跨,蛇头棒“举火烧天”霍地一举。 可是河间二郎兄弟二人非比等闲,都有一身极为惊人的轻功,他身子虽在空中,却仍能提气御身。 当时只听他口中尖啸一声,看起来他的身子,随着娄云鹏的棒式向上一扬,像是被蛇头棒打中了。 就是娄云鹏自己也几乎以为是得手了,直到他向上一举棒杆,才发现蛇头棒已被对方抓住了。 娄云鹏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 他口中嘿的一声,用浊力向回一带棒杆,陶霜哈哈一笑道:“老儿!你命休矣!” 陶霜这么说着,右手一压冰铁杖,竟自顺着蛇头棒杆直切了下来! 娄云鹏若敢不松手,一双手可就别想要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整个身子向后一个折翻,同时双手也松开了棒杆! 陶霜狞笑了一声,身子向下一落,只见他面色极为狰狞,冰铁杖搂头盖顶地直打了下来。 娄云鹏双手赤空,要想去接对方的铁杖,实在是力不从心,他向左一个急闪,右手向外一探,抓向对方的杖柄,可是陶霜是多么厉害的身手? 只听得他狂笑了一声,右手铁杖猛地一带,左手内劲已再次吐出,喝了一声: “着!” 这一掌正正地打在了娄云鹏的腋下肋上,只听得“砰”一声,娄云鹏被打得球似地滚出老远! 陶霜身形一矮,猛扑而上。 他冷冷地笑道:“这是你自己找的,怪得谁来!” 掌中冰铁杖猛地挥落而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大的内力,忽然向他背后逼到。 同时传来了江海枫的厉叱之声,陶霜只觉得双目一黑,禁不住“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身子踉跄地向前直栽了下来,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仍未忘记救命之招! 只见他倒在泥泞地里的身子,猛地一滚,“蹦”的一声,大蓬银星,如雨般向江海枫全身罩了过去! 江海枫一跺足跟,此时此刻,他竟敢施出“金鲤倒穿波”的绝技,整个身子如同一支利矢似的倒窜了出去。 在这密密森森的树林子里,他就像一条蛇似的,直窜出丈许以外;然后用手一着地面,猛地一滚,那如雨的一蓬暗器便全数都打空了! 等他站定之后,那陶霜已逃之夭夭,失去了踪迹。 江海枫这时也顾不得再找他了,他担心着娄云鹏的伤势,赶忙扑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铁掌黑鹰娄云鹏,这时紧咬着牙道:“兄弟……你放下我,你还能跑……” 江海枫一手捂着他的嘴,沉声道:“你不要多说话,我带着你走,我们必能闯出去!” 娄云鹏苦笑道:“兄弟!你放下我,自己去吧!” 江海枫怒道:“你不要胡说,我们一定能闯出去!” 他说着,一只手紧紧夹着娄云鹏,大步向前就走,边走边道:“你放心,河间二郎,两个人都负了重伤,他们是再也不会来了!” 娄云鹏咳了一声,喘道:“兄弟,你真行!” 江海枫忽然站住了脚,放下了娄云鹏,仔细地看了看他道:“咦!你……你怎么了?” 说着又摸了一下他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冷,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怔了一下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言之下,但见娄云鹏口中吐出一口白沫,竭力地睁开眸子,苦笑道:“兄弟!我瞒着你……他们给我服了药……现在,药性大概发了……我不行啦!” 江海枫呆了一呆,双手紧紧扣在娄云鹏脉门上,厉声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为什么?” 铁掌黑鹰气吁喘喘地道:“没别的,老弟……我只是救你……他们要在捉到你之后,才给我解药。嘿……我娄云鹏岂是怕死贪生之人?现在……” 说着长叹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又道:“兄弟!我怕仍然是太晚了,我们要早走一个时辰就好了……” 江海枫不知如何,只觉得双瞳一涩,竟落下了泪来,他紧紧地握住娄云鹏双手道: “娄大哥,你何必如此……你……” 接着冷笑一声,大声道:“江海枫此刻对天发誓,如不能救你生还,誓不为人!娄大哥,我们再往前闯!” 娄云鹏又吐了一口白沫,苦笑道:“好兄弟,别傻啦……我不行……” 江海枫咬了一下牙,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说着一骈二指,在娄云鹏腹下气海穴上一点,铁掌黑鹰娄云鹏口中“噢”了一声,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第八章 桑林一剑 天空中,雨停了,但是有浓浓的云块,沉沉地淤积着,似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朔风由桑树林中吹过来,吹过人们雨水未干的身体上,令人冷得发颤! 江海枫噙着热泪,紧紧抱着他这个朋友,这个古道热肠见危援命的老朋友。 他的挚情,深深地把江海枫感动了。 在往昔,江海枫一直认为,所谓人心,只不过是私欲与罪恶的窝藏所。人性中固然不乏良知的存在,但是却很少有能透过私欲而表达出来的,偶尔会有人发现,也不过是一闪而逝。就像是透过云层的一丝阳光,令人有莫测之感,因此也格外显得可贵了! 娄云鹏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了保全一个新交的朋友,他们之间,只不过是“萍水之交”,这种情操,是多么的感人! 江海枫这一刹那,始悟出了所谓情义的真谛,而人们常常对这两字有所误解。 他以本身之“元炁真阳”,透过手指,暂时闭住了娄云鹏的气海、俞穴,令气机不上不下,如此毒气便不致攻心,娄云鹏便可因而暂保残生。 江海枫紧紧地捧抱着娄云鹏的躯体,他的眸子里,除了泪痕之外,几乎全为愤怒占据了。 他那苍白的面颊,也许是因为雨水的冲淋,看起来显得更苍白了。 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 江海枫不再顾虑所谓的“杀孽”了,他以为,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 在扑过了一个斜坡之后,桑树似乎稀少了,可是不远的前方,又有另一片更大的桑林横挡着。 桑树的叶子,被雨水淋得亮油油的,而树林中,显然埋伏着杀机! 江海枫左右地打量着,一条有如松枝似的大发辫,紧紧盘绕在脖子间,水漉漉地十分难受。 他在想:河间二郎,受此重创之后,可能已是“销声匿迹”,不复为患了;那么,另外还有些什么人物要与自己为敌呢? 想到此,他抖擞了一下精神,朗声对空道:“江海枫欲过此林,避我者生,阻我者死,绝不虚言,朋友们请三思而行!” 说完话,反手拔剑!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冷森森的剑芒,有如一道银虹! 他冷冷地一笑,正待揉身而进。 忽听一声狂笑,一人沙哑的道:“小朋友,你也太狂了!” 江海枫猛然驻足,怒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沙哑的声音继续笑道:“江海枫,你休问我是谁,我且先问你,你手上所抱何人?” 江海枫冷哼一声道:“是一个为义捐躯的好朋友,只是有我江海枫在,他是不会死的!” 那人呵呵一笑道:“小朋友,你错了!” 江海枫一面聆听此人说话,暗中却游目四盼,分辨此人藏身之处,以便猝而歼之。 可是奇怪的是,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四方,又像是来自当空。 这不禁令他感到十分疑惧,当下强忍着满腔愤怒,不声不响。 那人冷冷地道:“这人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他定是那个叫铁掌黑鹰娄云鹏的老儿吧?” 江海枫沉声道:“是又如何?” 那人嘿嘿地低笑了几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江海枫,我不说你是不知道的,这娄云鹏已服下雪山奇毒‘天蚕神砂’,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定会一命归阴,这也是他背叛我等的应得下场。”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他早年曾由师父口中得悉,宇内七毒,其中之一即雪山的“天蚕神砂”,此砂系大雪山的白道人马玄子所炼制,据闻一旦中了此砂之毒非有此人的解毒丹,任你能人高士,亦莫能为力。 他本来以为,凭自己的开窍奇能,至多不过消耗些精力,也不难把娄云鹏的毒伤治好。 可是现在,他的心寒了。 他知道如果对方所言不虚,那么娄云鹏至多不过还能拖延一日的活命…… 他是一个极有侠义气魄的人,在他突然想到娄云鹏的结果之后,不禁为之木然呆住了。 暗中人得意地笑了,他似乎看清了江海枫的一切表情,调侃地道:“江海枫,你扔下宝剑吧!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就负责救回你的朋友怎么样?” 江海枫眸子里,闪出愤怒的光焰,冷然道:“你是做梦!” 那人哈哈笑道:“那么,你是忍心看着你的好朋友就此而死了!小朋友,你要知道,娄云鹏是完全为了你的啊!” 江海枫内心不禁一酸,可是他恼恨敌人这种卑下的手段,因此也就更不甘心就范。 当下他恨恨地道:“这么说,你必定就是白道人马玄子了,有种请出来说话,何必掩掩藏藏的?” 那人冷笑道:“也真难为你,居然还知道马老前辈,只是小朋友,你也太把我看高了,我还不配!” 江海枫哼了一声说:“那么你是雪山四魔之一?” 那人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江海枫,我可是真的为了你好,你的一身功夫,确实不错,今天不说,往后我们还要借重老弟你……”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要胡说,我只问你,你们可是朱奇请来,与我为难的?” 遂又一笑,冷然地道:“如果是他,你们可以问问他,年前在海岛上,江海枫以一口木剑,尚且连毙他们五人,不费吹灭之力,今天要是硬干起来,哼……” 那人哑着嗓子笑道:“得啦!老弟,今天的情形可不同了,你说的朱奇,我们不认识!” 江海枫怔了怔,心想此刻与他们说话,决无实言,还是往前面闯吧。 于是,他一只手把娄云鹏夹在肋下,一手仗剑,昂然向前面桑林行去。 才行了两三步,那人大声道:“江海枫!江海枫!” 江海枫怒目搜视,那人嘿嘿嘻笑道:“我劝你还是知趣些的好,我们手下不会留情的,我们是可惜你一身功夫!” 江海枫冷笑道:“我倒要看一看,你们谁能拦阻我!” 说着又待迈步向前,忽听得一声:“打!” 江海枫连忙身形向前一伏,单足着地,“犀牛望月”,猛地长身,只见一排三口飞刀,光闪闪的,直向自己全身射来。 他厉叱了一声:“去!” 手中剑向外一挥,“呛啷”一声,已把三口飞刀劈落在地。 那人口中赞了一声:“好!”又道:“还有这个!” 只听“铮”的一声,一片银光,如同蜂群似的向海枫涌到! 江海枫闻声已知暗器必然厉害,故早已探了一把金钱在手,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用“倒洒银砂”的手法,将一把金钱全数打了出去! 当空响起了一片叮当之声,那为数众多的飞刀,又被他全数击落在地。 江海枫这一把金钱,除了对付飞刀之外,竟仍有半数以上直向林中飞去。 这为数众多的金钱,果然把那暗中匿藏的人,逼得现出身来。 只见随着金钱飞射之势,一条人影,如同野鹤窜云一般地猛然拔起空中。 江海枫叱道:“朋友!你还想跑么?” 他虽然肋下夹着一个人,可是身形进退,仍然有如霹雳惊电一般,只不过是两个起落,已然赶到了那人的身后。 夜色里,但见对方似乎是一个身材瘦高的人,一身灰白的长衫。 江海枫追到他的背后,又冷叱一声:“打!”随着这声厉叱,右手长剑“白蛇吐信”,对准那人背心就扎。 那灰衣长人,鼻中冷哼一声,向前一伏身子,紧接着“刷”地一个转身,手上也亮出一口长剑,向外一抖,“呛!”空中溅起了一点金星。 这灰衣长人也有一身好功夫,他似乎已看出了江海枫手中之剑不是凡物,所以宝剑挥出,不敢直接接触对方剑锋,只在剑面上击了一下。 他整个的身子,在翻转的一刹那,倏地拔了起来,左手同时一提长衫,噗噜噜带出一片风声,直向左侧桑林中纵去。 江海枫好容易逼得此人现形,自然不能叫他轻易脱去! 只见他右肩一甩,那持剑的手,已发出一枚金钱,“嗤”一声,直向那长人身上射去。 口中同时喝了一声:“着!” 灰衣长人一声冷笑,长剑一舞,铮地一声,已把那枚金钱挥上半空。 可是江海枫这时,已如海燕掠波一般地扑了过来,口中冷笑道:“朋友,你颇有一手呀!” 长剑向外一抖,这一次竟使了一招“流星赶月”,向那灰衣长人双腿上削去。 灰衣长人忙把身子拔起三尺,可是江海枫好像早已有见于此,长剑也跟着上举,招式之快,有如电光石火一般! 只听得“沙”一声,那灰衣长人的一只粉底白靴,竟为他削下了一层,直把那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灰衣长人身子一沾地,左肩向下一沉,可是江海枫又已赶到了他身后,不等他回身现剑,长剑已自递出,只听得“当”一声脆响,随声落下了两口飞刀。 这两口飞刀,刚自灰衣长人手中发出,即被江海枫长剑挥落在地! 江海枫紧跟着长剑向外一挥,灰衣长人身子向上一拨,江海枫忙又将剑向下一压,灰衣长人却又向一边闪了开去。 这两式看来轻灵已极,美妙极了。 可是如此却激起了海枫的怒火,这时那灰衣人大袖翻处,手中剑又以“秋风扫落叶” 的疾式,向海枫拦腰斩来,江海枫心存轻视,一声冷笑,直立岸然。 及至灰衣人长剑递到,他才忽然发觉不妙。 忙以“倒踩莲花步”,向后疾退。 在江海枫来说,对方这种疾式,虽是凌厉,却仍然是显得太慢了,江海枫一退避过,双目一张,叱道:“看剑!” 黑夜里,但见长虹一道,有如寒夜坠星一般,只一闪,那灰衣长人便立即发出了一声惨叫。 紧跟着一只断臂,带着一口寒光四射的宝剑,飞向空中。 江海枫一抬右足,叱了声:“去!” 这一脚,直把那灰衣人踢得飞旋而出,一头撞在桑树上,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江海枫此刻愤恨膺胸,哪里还会手下留情? 他一只手夹着垂死的娄云鹏,身形一起,又扑到那灰衣人身边。 只见对方是一个形容消瘦,头发半斑的老人。 江海枫的剑已举起,却挥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背后忽起一声厉吼道:“小辈,你敢!” 一股尖风,向他头后“脑户穴”上猛撞而到。 这“脑户穴”在玉枕骨上,乃是人身最致命的一处大穴,一经伤着,不论轻重,都有性命之忧。 江海枫虽是技高胆大,对此可也不敢稍微大意。 他连忙身子向前一伏,右手长剑带起了一道寒光,向脑后挥去。 那人身手不弱,一触即退,其目的只在去敌救人。 江海枫回过身子,那人已退出三尺有余。 只见他是一个面生虬髯的矮子,一身黑色紧身衣裤,双手各持一杆乌黑发亮的判官笔。 江海枫朗笑一声道:“好!我今夜倒要看看你们共有多少人,都有些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那矮子沙哑着喉咙冷笑道:“江海枫,好言说尽,你仍然执迷不悟,这就怪不得我们了。你剑伤我拜弟孔亮,已和我雪山四侠结下了不解之仇,小子,你跑不掉了!” 江海枫一闻这人说话口音,就知是方才在林中发话之人,难得他自己承认是雪山四魔,所谓“四侠”,只不过是他自己往脸上贴金而已! 他点了一下头道:“很好,我久仰你兄弟四人各有一身不凡功夫,今夜倒要见识一下了!” 说到此,忽听背后有枝叶擦地之声,回头望时,已不见了先前为自己所伤那灰衣人的踪影。 他立刻就意识到附近埋伏的敌人,的确不在少数。 可是他艺高胆大,心境沉着,并未慌张! 当下他又微微一笑道:“来!来!都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说着弯腰把娄云鹏放在一棵树旁,立身仗剑,毫无畏缩之色! 那虬髯的矮子,一双眸子打量着他,掀唇冷笑道:“你刚才伤了河间二郎,已为你种下了死因,此刻伤了我拜弟长手孔亮,又和我雪山派结下了不解之仇,纵然今夜容你逃走,日后江湖,你也休想立足。小辈,你是初生犊儿不怕虎,等到真正怕的时候,就晚了!” 江海枫横剑而立,闻言只是冷笑。 他不敢离开脚下方圆之地,为的是娄云鹏就在一边。 可是那矮子却是太讨厌了。 他交叉着一双判官笔,叮当的乱碰,满脸胡须根根颤抖着,叱道:“小辈,你还不弃剑受绑么?” 江海枫仍然不言不动。 那矮子皱了一下眉,忽又一磕判官笔,身形倏起,往下扑落,双笔一上一下,一奔咽喉,一奔气海,陡然点来。 江海枫不待他欺身近来,连忙一压剑身,疾使“一棒双狼”一招,向对方双笔撩去。 矮子似乎知道他宝剑的厉害,大鹏展翅,双笔向两下一分,云履轻点,矮小的身子,又向后掠了开去。 他退出了丈许以外,却见江海枫仍然仗剑立在原地,并未前追。 他老脸不禁一红,怒道:“你这样不进不退,是怎么交手的?” 江海枫哂笑道:“你自己后退,我却懒得追赶。” 矮子冷哼了一声,一撩他那袭长可及地的长衫,身形再次如同飞隼一般地拔起空中。 这一次,他把双笔并在一起,由上向下猛戳而下,江海枫左手向上一托,竟用掌缘去封他的双笔。 矮子双笔由合而分,改向海枫两肋上插来。 江海枫一声冷笑,他本来不想再伤人,可是矮子招式非比寻常,自己如不伤他,就难免为他所伤。 他手中剑自下而上,施出了海岛苦学的绝招,“风舞一残枝”,剑光只是一闪,那矮子立时神色大变,口中“啊”了一声;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又有一声大喝暴起:“住手!你敢!” 一杆紫金旗,带着一片劲风,向江海枫当头洒到。 江海枫狂笑一声,他那递出的长剑既为上穿之势,“举火烧天”,顺势一挑。 只听一声“嘶!”对方紫金旗的旗面,竟为这一剑划了一道大口子! 那来袭之人,乃是雪山四魔中最厉害的二魔,人称血旗范小刚。 另外三魔,依序是老大花髯厉昭,老三海鸟吴丘,和已经受伤的老四灰衣鬼孔亮。 这血旗范小刚,凭一杆紫金旗,杀人无数,其上血斑累累,几已变为赤红色,故此得了一个血旗的绰号。他为人残酷,嗜杀如命。 这一次他们兄弟之所以出来管这个闲事,完全是碍着河间二郎的面子。因为他四人与河间二郎有很深的交情,所以彼此拉拉扯扯的就都来了。 没有想到敌人虽是一个少年,却是如此棘手,一上来就连伤数人,连河间二郎都未能幸免。 依了老大花髯厉昭的意思,哥儿四个原已准备抖手一走,不再蹚这种浑水,可是不想就在这时,灰衣鬼孔亮竟受了重伤。 如此一来可就成了骑虎之势了,雪山四魔自不会甘心受委屈,也只好与敌人拚了。 他们四人对敌,一向是独力出手,除非弟兄中一人战败,第二人才会上场,可是此刻对付江海枫,这成规显然是有所变更了。 血旗范小刚紫金旗为海枫利剑划破,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方面感到心痛,因为这杆紫金旗,乃是他以九合金丝编制成的,平日随身携带,珍惜十分,想不到一个照面,即毁于对方之手;虽然仍可对敌,但是威力已减了许多了。 江海枫长剑一转,剑尖二次指向另一边的花髯厉昭,足下一点,已到了厉昭面前。 他此刻精神抖擞,虽是面临二敌,却仍然异常镇定。 厉昭双笔碰得当当直响,双瞳内凶光四射,江海枫一到,他二话不说,双笔自两边向当中猛扎。 江海枫向后一拧身子,只听得“当”的一声,厉昭一双铁笔竟是自己碰在了一块,直碰得他手腕发麻,虎口发热,差一点儿双笔脱手。 花髯厉昭心知不妙,他猛地身子往后一仰,使了一式“铁板桥”,可是正当他要翻身立起的刹那之间,一口利剑,已正正的指在他的前心。 厉昭只要敢再向上挺起一分,一条命就别想要了。 江海枫目放精光,叱道:“老儿,你还不服输么?” 厉昭不禁全身一软,“扑通”一声,直直地倒于平地。 只见他全身一阵颤抖,讷讷地说道:“兄弟……你如伤了我,你的好朋友可就没有救了,我有解药!” 海枫心中一动,当下把剑尖移退了半尺,冷笑了一声道:“解药在哪里?还不献上?” 厉昭见他已缩退剑尖,胆子顿时又壮了一些,他呵呵笑了一声道:“小兄弟,我厉昭说一不二,你再退后一步,我即取出予你!” 江海枫依言又后退一步,但他心中已作好打算,只要对方胆敢食言,自己剑下绝不饶他活命。 另一边的血旗范小刚见情,呆呆地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厉昭自地上翻身坐起,叹道:“我们败了,老二,还有什么说的?给他吧!” 血旗范小刚脸色一变,可是他深悉他这位拜兄的为人,绝不会如此就向人服输,猜想其中必有道理,也就暂时不动。 就见花髯厉昭自身上摸出了一个黑色的小葫芦,说道:“小兄弟,你要多少?” 说着斜眸望着江海枫,满脸微笑。 江海枫看了他一眼,道:“且慢!” 上前一步,长剑向前一挑,厉昭一缩手,道:“你要干啥?” 江海枫冷笑道:“待我自取!” 厉昭才又慢慢把葫芦递了过来,一面笑道:“兄弟,少拿一点,以后我们还要用它救别人呢!” 江海枫用剑尖把葫芦挑过来,厉昭后退三四步,嘻嘻笑道:“不用多,三四粒就够了!” 江海枫手执葫芦,觉得轻若无物,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低头一看,只见葫芦口用蜡密密封着! 他用宝剑在蜡口一敲,右手二指夹住一捻,封蜡纷纷坠下,至此,对面的血旗范小刚和花髯厉昭,忽然一齐后退了几步。 海枫心中一动,当时冷笑了一声,把葫芦抛在地上,右手长剑向外一展。 寒光一闪,剑锋向葫芦嘴上劈去。 只听得“波”的一声,随着剑落之势,葫芦猛地炸出千缕白雾,有如旋风一般的向四下卷开,江海枫立身之处也在范围之内。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怒叱了声:“老儿,你敢使诈!” 叱声中,连忙张口喷出了一股劲气,那飞转而来的白雾,本已到了身边,吃江海枫这股气劲一逼,立时又飘散了开去。 江海枫足下一点,扑到厉昭身边,冷笑道:“无耻老儿,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厉昭哈哈一笑道:“我看你又怎么跑啊!” 忽见他双掌齐出,大蓬的黑雾,由他双掌中狂涌而出,向江海枫没头带脸的罩了过来。 江海枫一时只得向后飘退,他知道雪山四魔都是惯施毒药暗器的老手,当下不敢大意,他身子方自翻出,尚未立稳,那一边的血旗范小刚一声不哼地又猛窜而上。 但见他手中的那杆紫金旗,由下而上,夹着一片狂风;尤其是杆顶上那锋利的刃尖,闪着一点白光,直向海枫后背猛扎而至! 江海枫“怪蟒翻身”未及使出,对方血旗已临面前,他冷叱了声:“你找死!” 左手向外一封,五指箕张,向铁旗的旗杆上抓去,血旗范小刚身子向后一挫,有似旋风般地向外转去;可是江海枫这回已安心不叫这弟兄二人走开了! 他足下猛地朝前跨出一步,右手长剑“长虹贯日”,随着左手的剑诀,向外一领。 名家身手,毕竟不凡,他这一式,可真当得上“剑走轻灵”四字! 看起来只是青光一闪,剑锋已沾到了范小刚的小腹之下,可是范小刚也有他的一手! 只见这位雪山四魔中的翘楚人物,狂笑一声,铁旗向胸前一扫,“呛”的一声,江海枫的剑,竟为他击得偏向了一边。 在同一时间,花髯厉昭又自一边飞扑而到,一双判官笔,施了一式“拨风盘打”,向江海枫右肋猛砸了过来。 可是江海枫仍是那么从容不迫,他豪笑了一声,身子蓦地拔起空中! 范小刚足下一顿,跟着纵起,铁旗再次卷出,旗上劲风十足,直逼江海枫一双足踝。 花髯厉昭却又自另一面窜到,双笔摆的是“如意吞吐”,一前一后,向海枫两处大穴猛扎过来。 这两人出手,都是快到极点,一闪而至! 然而,江海枫一身功夫似乎已到了鬼神不测的境界,在任何危急情况之下,他都能从容进退。 二人的招式递出的刹那,却见江海枫凌空的身子,忽又像一条线一般地直向地面坠落下来。 双魔见了不禁俱都暗道了声:“不好!” 忙也各自一沉丹田之气,向下猛地坠落! 可是他二人的身法,和江海枫相较起来,显然是差得太多了。 江海枫双足沾地,二人身子尚还离地面数尺,只听江海枫狂笑了一声,喝道: “去!” 左手随声向外一挥,空中起了一声轻震,范小刚首当其冲,身子直被震得就空一翻,铁旗也脱了手,直向丈许之外坠去! 厉昭身子略偏,虽未为这股罡风伤着,却也吓了个魂飞天外,他见拜弟负伤飞出,足下一发力,亡命地飞扑了过去。 同时口中厉吼一声:“着!”右手一甩,竟不惜把一只判官笔当暗器使用,向海枫面门打来! 江海枫长剑一拨,“当”一声,把他铁笔震落,却见厉昭已扶着他拜弟血旗范小刚的身子,向桑林密处,踉跄逃退。 江海枫杀机突起,咬牙喝道:“你二人休走,留下命来!” 足下“舍舟赶浪”,一连三个起落,那种翩翩美姿,真像是田陌间的飞鹭,快到了极点。 虬髯厉昭惊魂之下,不由得大声呼道:“你们快来!快来!” 江海枫剑身向外一送,厉昭向左一偏,这一剑凑巧从他胳膊与胸肋之间扎了过去,冷森森的剑锋,把他肋下皮肉划了一道血口。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吓得“啊哟”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向左一翻,同时把血旗范小刚向前摔了出去。 他接着又大叫道:“快来人,快……” 江海枫再次纵到,长剑疾送,向他背心扎了过去! 可是这老儿怎肯如此受死? 他猛然向前一冲,右手判官笔反撩,挡向江海枫的剑身。 这一剑又算他的造化,由他肩上划了过去,在他肩上又留下了一寸多深的一道血口。 厉昭疼得又是一声“啊哟”,一时连滚带爬地,向林子里遁去。 江海枫哈哈一笑道:“相好的,你还想走么?” 陡然间,一排利箭,向他身上射到,黑暗中一连闯出了三条人影! 其中之一大声道:“厉老速退,让我们来对付他!” 这人说完了话,一口折铁刀,“毒龙出洞”,猛扎而出,刀上映着寒光,直向江海枫胸口砍来! 江海枫想不到这时又杀出了新人,连先前所见各人,俱都是一些新面孔,他的怒火一时不禁更加高涨了。 他再也不顾虑什么了。 长剑一荡,已把来人折铁刀磕向一旁,口中叱了一声:“去!” 身子向前一贴,左手“铁琵琶手”,已印在来人前心! 只听得“砰”一声,这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直挺挺地倒翻了出去! 江海枫三指已把他内脏点了个粉碎,眼看着他就地一滚,顿时一命呜呼。 他连这人是一副什么长相都没有看清,就把人家给送了终,这一副身手,直把同来的另外二人吓得心胆俱寒! 他二人互相打了一个手式,扭头就跑,江海枫点足便追。 二人之一,是一个细高的个子,竟自恃一身功夫,倏地一个疾转。 江海枫去势太猛,差一点儿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只见这人双手拿着一双牛耳短刀,刀柄上各拖着尺把长的红色刀衣,一条大辫子连泥带水,湿漉漉地盘在颈上,面长如马,活似一个门神! 他口中尖叫道:“小子!看刀!” 牛耳短刀施一招“左右插花”,自两边向江海枫双肋猛刺过来。 江海枫乃以“贴”字诀向前一逼,同时出右足向上一踢,冷笑了一声道:“滚!” 这一脚,正踢在那人袒开的前胸,直把他踢得整个身子飞了出去,“喀喳”一声,撞在一棵桑树之上,碗口粗细的一根树枝,都折断了。 这人一声不哼,就闷过去了。 江海枫此刻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饿犬一样,逢人便噬! 他在足踢这人之际,同时已腾起了身子,向另一人猛扑而去! 海岛十年苦学之技,今夜方始显出了不凡之处,他身子向下扑落,有如饿鹰搏兔。 在他身下的那人,已自觉逃不脱了。 他猛然仰身振臂,一口鬼头刀,以“举火烧天”的招式向上一举,口中“哇”地大吼了一声。 可是江海枫却捷若飘风似地落到了他的身边,左手向外一压,已抓住这人鬼头刀的刀背之上。 这人是一个高大的黑脸汉,他自恃神力无敌,向外猛地一挣,可是刀身却纹丝不动。 这汉子一咬牙,一头向海枫前胸猛撞了过来,“碰”一声撞了个正着。 江海枫并没有倒下去,只冷峻地笑了笑,把左手慢慢地松开,那汉子却如吃醉了酒一般的,悠悠然地坐下地,又慢慢地躺下去。 他受了这一震之力,脑骨尽碎,在地上微微抽动了一会儿,也就完蛋了。 三个人来势如风,总共不过几个照面,就给全数解决。江海枫余怒未消,他像一头饿虎一般地四下望着,可是却看不见一个敌人,他们都为他吓破了胆,一个个龟缩在林内,不敢出来了。 在桑树下,江海枫再次地抱起了他的朋友。 那个可怜的老人娄云鹏,看来显然是不行了。 他口中流出很多粘液,呼吸也显得很短促,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 他赶忙为铁掌黑鹰娄云鹏解开穴道,生怕他会闭过气去。铁掌黑鹰娄云鹏穴道被解,半天才长吁出一声道:“兄弟……这是什么地方?” 江海枫苦笑了笑道:“我们快出困了,你放心!” 娄云鹏张开模糊的眸子,向四处望了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他的呼吸变得更混浊了。 江海枫忧急如焚,他紧紧地抱着他,身子都不禁有些发抖! 他这一生,不曾负过任何人,如果说有,那么眼前这娄云鹏将是第一人! 凄凄的桑林之内,照进了稀薄的月光,满空的黑云都散了,风吹在人身上,很是凉爽。 然而江海枫的心情却是那么的沉重,他此刻正为娄云鹏的生命焦虑着。 他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怎能安心?” 娄云鹏抽动了一下,低哑地笑道:“放下我吧!兄弟!” 江海枫只觉得挨着他身子的双手,有如放在火上一般的热,他不敢再多耽搁了,当下轻轻把他放在一片草地上,草上全是雨水,湿淋淋的,可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他咬了一下牙,道:“老哥哥,你请放心,我必定以我所有的能力来救你……” “不行的……” 娄云鹏翻起了一双眸子,双眸内已呈现一片乌黑之色,这种现象,分明毒已攻心,娄云鹏的生命,已危在顷刻了。 江海枫用抖颤的双手,插在他两腋之下,把本身真元之力一丝丝地输通了进去。 可是娄云鹏身子却抖动得更加厉害,他已承受不起江海枫这种巨力,一对眸子时开时合,像是无比的痛苦! 江海枫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泣道:“老哥哥……只要能救你活命……我愿做任何事,快告诉我应怎么救你?快……” 娄云鹏张开无神的眸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若柔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忽听身旁林内,一人朗笑道:“江海枫,老夫来救你朋友!” 江海枫不禁一惊,猛然回身,却听那人大声喝道:“亮灯!” 霎时之间火光打闪,七八盏马灯一齐亮了,灯光之下,首先入目的,是一个清癯的白衣老人! 这老人满头白发,一双细目,身材瘦高,他坐在一张轮椅之上,两边有六名青衣小伙举着马灯,把附近照得亮同白昼! 江海枫打量这老人一眼,不由怔了一下,怒道:“阁下何人,恕江某不识!” 白衣老人呵呵一笑道:“你先不要管我是谁了,总之,救命要紧!” 他说着自怀内取出了一个竹管,一晃道:“江海枫,令友毒已攻心,如无此雪山神散,他的命至多还能苟延盏茶时间……” 嘻嘻一笑,眉飞色舞地又道:“老夫素知你是一血性少年,你断断不会见死不救吧?”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也是我的敌人,以此来要挟于我……” 老人呵呵一笑道:“少侠你错了,这并不是要挟;相反,是一项很公平的交易。你想想看,这娄云鹏出卖了我们,我们又为什么要救他的命?” 江海枫怒道:“你们有什么条件?” 老人呵呵一笑道:“很简单,只要你束手就绑,老夫立刻动手救他,怎么样?” 说至此,眼巴巴地涎着脸又道:“怎么样?只要点一下头就行了,老夫绝对相信你!” 江海枫剑眉一挑,猛地立起道:“我如要你解药,易如反掌,你以为我不能从你手中拿么?” 说着正要腾身扑出,那老人忽然更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说:“慢来!慢来!人道你江海枫是一个义勇兼具的少年,老夫原本深信,此时看来,倒是我看错了你了,可笑……” 这白衣老人边说边不停地笑着,他伸手一指双腿道:“你看看,老夫重疾在身,无异废人,所以敢出来。原以为你是一个有义之人,哈哈……” 他声音洪亮地道:“你要对付我这么一个伤残的老人,实在说,当然容易得很,但只怕有损你的英名吧?” 他说着将那竹管迎空一晃道:“来!来!你就杀了我,取去这个吧!” 江海枫为他这一套冷嘲热讥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怔怔然地伫立在当地作声不得! 那老人嘿嘿一笑道:“怎么样?少侠客,你是爽快人,老夫听你一句话,点头?摇头?” 江海枫回头看了地上的娄云鹏一眼,见他一双眸子在努力地翻着,像是正在做生命最后的挣扎! 见此情形,他不再犹豫了。 他想:这个老人,为了救我,甘愿牺牲自己一条命,为了他,我还有什么可吝啬的呢? 当下他冷冷一笑道:“好吧!你们先救了他再说吧!” 白衣老人呵呵笑道:“这就是了,不过你却要说清楚,到时候可不要耍赖!” 江海枫冷然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老人一拍手道:“好!一句话!” 他回头招了一下手道:“来!把椅子推过去,我们救命要紧!” 江海枫忽又叱了一声道:“且慢!” 老人手一按,轮椅立停,他翻着眼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江海枫冷笑道:“只要你们救好了他,我自然束手就擒,一任你们发落,但你们事后可不能为难他!” 老人笑道:“一句话,我们当着你的面,放他逃生,绝不难为他,你可以放心了吧!” 江海枫退后一步,慨然道:“好了!我且相信你们一次!” 老人笑道:“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 说着,轮椅已经到了娄云鹏身边,他低头向娄云鹏看了看,回头吩咐道:“来!把他扶起来!” 立刻由他身后走出两人,把娄云鹏扶坐起来,江海枫忙走过去,白衣老人望着他道: “你尽可放心,我说救他就一定救他,绝不食言!” 说着把那小竹管儿拔开了塞子,在掌心上倒出了几粒绿色丸药,向江海枫笑道: “怎么样,你是不是还要过目一下?” 江海枫冷冷地道:“这倒不必了,你快快给他服下!” 白衣老人哼了一声道:“好!保证有效!” 话完,把掌心中几粒药丸,纳入娄云鹏口中,并向他身边的人说了声:“扶稳了他!” 随即伸手按在娄云鹏两肩之上,双臂一阵抖动,娄云鹏身子也跟着一阵阵地发抖,江海枫不由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的功力不错啊!” 白衣老人嘿嘿一笑道:“不行了,老了!” 刚说到这里,那闭目垂死的娄云鹏,竟忽地张开了眸子,只见他前胸向上一鼓,“哇”地吐出了一口黑水,一时恶臭扑鼻,中人欲呕! 瘦老人冷笑道:“好了,他这条命有救了!” 接着又在娄云鹏背上拍了两下,娄云鹏接连又吐了两口黑水,口中并发出了长长的呻吟之声。 白衣老人挥了一下手,命人把娄云鹏移去一边,同时转向江海枫笑道:“江海枫,老夫已依言做到,下面就看你的了,老夫相信你是一个信人君子,如何?” 江海枫大步走到了娄云鹏身边,探手在他脉门上按了按,果然脉道已通,血液畅行,毒伤已完全好了! 他退后一步,正色道:“我这位老朋友,是一个十分义气的人,他醒转后如见我受绑,必定不依,你们不如此刻就送他离去,他醒来见不到我,也就无可奈何了!” 白衣老人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十分佩服江海枫之为人,当下哼道:“这个不难,老夫负责做到!” 说着回身吩咐众汉子道:“你们送他到青州客栈,嘱店家好好上待,直到他身体康复为止!” 立有两个汉子领命上前,把娄云鹏抬了起来,江海枫忽然说道:“老头儿,请赐告大名,江海枫不能忘了你的好处!” 白衣老人呵呵一笑道:“江海枫,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放心我,怕我暗中加害你这位朋友是不是?” 江海枫不置可否,老人冷笑了一声道:“事已至此,老夫不妨告诉你,老夫姓燕名九公,人称白衣叟,在江湖中还小小有点名声。我既亲口说出保证令友安全的话,就决不会食言,否则岂不要受天下人耻笑?怎么样,少年人,你还信不过么?”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如此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说着挥了一下手道:“你们送他去吧!” 两汉子立刻抬着娄云鹏走了,江海枫一直目送着他们去远,才淡淡的道:“好了,我可以随你们去了!” 白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你方才答应老夫,束手就绑的!” 江海枫冷冷一笑,伸出双手道:“你们就过来一人把我绑上就是了。” 白衣叟燕九公白眉一分,哈哈一笑道:“好个江海枫,果然是一条汉子。你放心,我们绝不难为你,你的下场,将由武林同道公议决断,在未发落你之前,老夫愿负责你的安全!” 他说完又转对身边一个少年道:“剑飞!少年人立志,应以这位江海枫为榜样。他虽是我们的敌人,但是爷爷却对他佩服得很。” 那少年躬身道:“孙儿亦以为是。” 白衣叟遂叱道:“去绑上他。” 燕剑飞双眉微皱,自身上取出一卷粗绳,慢慢向着海枫走去,苦笑了笑道:“江兄! 恕小弟冒犯了!” 江海枫一声朗笑道:“你尽管绑来,只怕这绳子绑我不住吧?” 燕剑飞暗吃一惊,他低头看了手上的绳索一眼,不禁有点犹豫不前。 燕九公遂笑说道:“绑君子不绑小人,老弟,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自贬身价了。” 江海枫不由目射精光,他倒没有想到,这老头儿居然还有些英雄气概,可见黑道上也不乏豪勇之人。 当下不禁大笑了一声,点头道:“既如此,你们就快绑上我吧!” 燕剑飞立刻走上前来,用那卷绳索,左五右六地绑住了江海枫的全身,加了十几个结扣,真可说是相当的结实了。 绑完之后,退至一旁。 白衣叟细细在江海枫身上看了一遍,还特别又指了几个地方,命人加绑了绳索。他虽不相信江海枫真能崩开,可是他下意识地却又有些担心。 他一切满意了之后,点了点头道:“少年人,老夫现在不妨告诉你,你初入江湖,即造下了如此之多的杀孽,人人都想得你诛之而后甘。此番随老夫前去,无异羊入虎口,以老夫判断,你是凶多吉少,这也是你自找的结果,怨不得谁人!” 说到此,又呵呵一笑道:“你倒是怕也不怕?” 江海枫冷哼一声,道:“至今言怕,也已晚了,多言无用,咱们走吧!” 燕九公面色一变,厉声道:“剑飞,取下他背后的长剑!” 燕剑飞上前一步,正要抬手,江海枫剑眉忽然一挑,叱道:“不许动!” 燕九公皱眉道:“这是为何?” 江海枫怒道:“此剑乃白羊道长败于我后所赠存之物,日后他或许还要自我手中取回,生死皆应随我,你们取它不得!” 燕九公心中一惊,他久仰白羊道长一身惊人的功夫,在三羊道观已封剑有年,想不到竟也败在这少年人的手中,并把一口贴身兵刃也赠给了他,由此判断,这少年人的武功果然是高不可测了! 白衣叟燕九公闻此含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绝不强迫拿下它就是。”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道:“可是,你却要随老夫去一个地方,我们好照顾你。” 江海枫此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点了点头道:“走就走吧!” 白衣叟燕九公面现喜色,挥了一下手道:“走!小子们头前掌灯!” 于是一行人,前呼后拥,把江海枫夹在正中,向桑林深处行去。江海枫一声不哼,脑子里却不禁在想,娄云鹏是否真的就此平安了? 接着他又想到了自己,料不到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一个下场。自己前来中原,本意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如今看来,这番壮志,怕是成空了。 想到此,不由长长叹了一声,一个人垂着头,连正眼也懒得去看旁人一眼。 这片桑林,范围好大,愈走愈深,似乎永无止境。 可是这些人,像是轻车熟路一般,在林内小径中穿行自如。 渐渐地,林木稀落了,前面隐现灯火。 忽然,一盏风灯一亮,前面现出了一列人来,为数颇众,为首的是一个头戴红缨的官人,老远便迎过来,大声笑道:“啊哟!真不容易,燕老太爷,你把大盗捉住了?功劳可是不小啊!” 燕九公不禁面色一红,回头看了江海枫一眼,立即又正过脸去大声道:“徐大人,你别这么说!” 那官人面现奇异地道:“怎么?不这么说,还有什么别的说法么?” 燕九公小声道:“徐大人请速带人回去吧,这人暂由老夫看管,他跑不了的!” 那位徐大人,大概是个管带,颇有几分官架子,当时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老爷子,你别开玩笑了!我们辛苦了一夜,这人又是通缉的要犯,不带回去怎么行呢?” 江海枫听了他这番话,不禁大怒,他冷冷一笑道:“江海枫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这狗官怎可胡乱诬人为盗?简直岂有此理!” 他这么一发怒,立时就把燕九公吓坏了,他好容易才哄得江海枫就绑上钩,如为这官人一激把他惹火了,岂不前功尽弃? 当下他不由连忙摇手道:“别吵!别吵!唉……这事……” 说着又向徐管带抱了一下拳,苦笑道:“徐大人务请赏脸,此人与老夫等有极大过结,我们好容易把他擒到手中,怎甘心送官府发落?大人你应该明白我们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尚请放行才好!” 那位徐管带当着众弟兄面前,被江海枫痛骂一顿,早已恼羞成怒。 此刻见燕九公花言巧语,又不肯把人犯交出,只以为他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当时便发作起来! 他嘿嘿一笑,愤声道:“燕老爷子,你这话可说错了,你们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可是我们六扇门中,也有六扇门中的规章。此人既是身负数案的大犯,本大人又持有逮捕他的海捕公文,自然应归我们带走,至于你老哥这番协捕的辛苦,兄弟负责为你上报,万无叫老哥哥你白辛苦的道理。老哥你也要为兄弟想一想,弟兄们已辛苦了一夜,如无人犯交差,这个脸可是丢不起……” 白衣叟又急又气,暗恨朱奇无知,好好一件事情,他不该借重官府兵力,诬指江海枫为盗,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 此刻如真把江海枫交与他们,非但是江海枫不依,只怕河间二郎、雪山四魔也不答应,再者此事传扬出去,难免为人耻笑! 当下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徐大人,莫非你真的就不肯赏老夫一个脸么?” 那位徐管带皱了一下眉,他也知道这位燕老爷子,在崂山下是有名的大户,一身功夫更非寻常,自己确实不好得罪他。 可是奈何自己穿上了这身官家号衣,有些地方,却也是不能卖私的。 当下他好不为难地叹了一声道:“燕老哥,并非兄弟不肯赏脸,实在是这件事……” 说着又重重地叹了一声,望着燕九公直翻眼。 白衣叟冷笑了一声道:“那么就由老夫暂时保他就是了!” 徐管带嘿嘿一笑,为难地道:“这个固然可以,但却必须先去青州,由府台大人决定,兄弟无此权力。” 白衣叟闻言细目一张,大袖一拂,愤道:“既如此,老夫可就没办法了。走!” 他回头向押解江海枫的人招了一下手,那位徐大人忽然狂笑一声道:“站住!” 这位管带大人,“呛”地一声自身上拔出了腰刀,哈哈笑道:“好个燕九公,你莫非还敢包庇罪犯不成?” 说到此,他连声地冷笑,望着场内众汉子,大声道:“你们可听清了,如有谁敢妄动,本大人就给他一个抗官拒捕的罪名。朋友们,你们何必跟着落这个罪名?” 白衣叟眼见如此,不由气得全身发抖。 他身边的孙儿燕剑飞,更是怒形于面,厉声道:“爷爷!我们就走,看他如何!” 燕九公望着面红耳赤的徐管带,冷冷地笑道:“徐大人,这可是你逼得老夫如此的,我老头子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走!” 众人方前行几步,那群官兵,突地四下散了开来,那位徐大人,却站在老远,大声说道:“燕老哥,你要注意了,这儿伏有我们的火器班,你们真要敢向前闯,就别怪兄弟我手下不客气。老哥,你是明白人,可别做糊涂事!” 燕九公闻言吃了一惊,可是紧接着他又呵呵大笑了起来,只见他双手一按轮椅,人竟站了起来。 他朗声道:“徐大人,你那些火枪,可吓不了老夫,老夫又不是真的残废,你要不怕滥杀无辜,你就开枪试试吧!” 江海枫在他们争吵的当儿,一直闭目不语,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时他听了燕九公的话,不禁连忙睁开了眸子,见燕九公果然并非真的残废,不由大为气恼,这才知道对方之所以坐轮椅出来,无非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同情。此老果然是一个奸滑之辈! 他暗悔上当,恨恨地叹息了一声,白衣叟望着他苦笑了笑,道:“江海枫,事情演变至此,我们也没有想到,你自己想想看吧!你是愿意随他们去官府呢?还是随老夫走,都由你自己决定!” 江海枫冷笑道:“我一旦发现诬告我的人,定要他还我一个公道,眼前小小阵势,何能难住你我,我们继续前行就是!”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老夫尚不屑借重官府,你既有此勇气,老夫还怕什么?” 说着他冷叱了声:“闯!” 倏地掠身向前纵去,那徐大人见了,立时动了真怒,腰刀向下一挥道“放!”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火光一亮,大片的铁砂,直向众人身上飞来。 这其中除了江海枫、燕九公祖孙,及朱奇的两个弟子身形快捷,及时伏地躲过以外,其他各人,都因逃避不及,为铁砂打中,负伤嚎叫了起来! 那徐管带又在一边大嚷道:“还不快快把那犯人献出来,你们当真想死么?” 燕九公这时气得眼都红了,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冤家,我老头子倒要看一看,你我谁先死!” 人随声起,已突然自地面上拔了起来,在空中一个翻身,活像是一头大鸟,向那徐大人身前扑去。 徐管带见状大惊,腰刀一指,急叱道:“放枪!快放!” 轰!又是一声大响,可是白衣叟猛地就空一翻,已把身子闪去了一边。 虽然如此,他腿上仍被细小的铁砂溅伤了两三处,铁砂深深陷到了肉内,痛得他差一点儿叫出声来。 老头子经此一来,不禁更是怒火高腾! 他厉哼一声:“好奴才!” 身子再次一起,扑向一株桑树侧后,只见三个兵勇,正亮着火绳要去点那枪上的引线。 白衣叟身形向前一欺,厉叱了声:“去吧!” 双掌齐出,“嘭”一声,正正地打在那杆火枪的枪身之上,直把它打上了半空,弯成了一把弓似的! 三个兵勇扭头就跑,却为白衣叟飞身赶上,伏身运掌,“排山掌”呼地一声推出去,三个兵勇,为他打得一连滚了几个筋斗,口中啊啊直叫。 那一旁的徐大人见了,大吼道:“反了!反了!快抬枪来!” 就在这时,燕剑飞已扑到了他的面前,举掌就打。徐管带也抢刀就砍,却为燕剑飞一脚把他的刀给踢落在地。 燕剑飞跟着上前一步,双臂伸处,一下把那位管带举了起来,正要用劲摔将出去! 却忽听背后一声叱道:“不可伤他!” 燕剑飞回头一看,竟是江海枫,他手脚齐绑,却不知怎的,竟会来到了自己身后! 此时江海枫冷冷笑道:“我如是你,就不如此,俗谓民不斗官,放他去吧,此事并不能怪他!” 那一边的燕九公也道:“剑飞!放下他,我们走我们的路,犯不着杀他!” 燕剑飞这才愤愤地把徐大人放下,徐大人脸都吓青了。 他咬了半天牙,又瞪眼看了看江海枫,点头道:“姓江的,你果然是一条汉子,冲着你这一句话,我暂时放你过去!” 说着又愤愤地看了燕剑飞一眼,冷笑道:“你祖孙在崂山等着看我的吧,我现在不惹你们!” 说罢回头叱道:“抬起受伤的弟兄,咱们走!” 众兵勇一个个哭丧着脸,抬起受伤的同伴,列队而去。 白衣叟燕九公冷笑着看着他们,一面对江海枫道:“小兄弟,你可是看见了,为了你,我祖孙已与官家结下了梁子了!不过,老夫我并不惧怕,如果他真不知趣,我有办法对付他!” 江海枫冷笑不语,这时,朱奇的两个弟子,左臂双刀邱一明,独掌开山左金鹏及燕剑飞三人,把那些先前为火枪击伤的同伴扶起来,包扎的包扎,上药的上药,场中一片呻吟之声。 他们之中,有二人为火枪击中了要害,已经伤重垂死。 那朱奇的两个弟子,一直怒目监视着江海枫,他二人自始至终,从未对江海枫说过一句话。由于师叔南怀仁的丧命,他二人对江海枫早已存下不共戴天的大仇,真恨不能上前一刀结果了他才为快意! 但是他二人深知江海枫关系重大,连燕师伯等人尚且不敢独断处置,更何况是自己二人了。 所以他们尽管内心愤怒,却不敢有所举动!二人私下商量,只要江海枫有一些逃意,便立时下手,绝不犹豫。 江海枫呢?这位心灰意冷的少年人确实对自己的生命,不再存有希望了。 他并不期艾,因为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他却难免有些遗憾,因为他的雄心壮志,还未得以开展。 一行人又前行了里许,眼前已来到了一条驿道。 驿道上有三辆敞篷的大马车等在那里,除了一辆马车是空的外,其他二车上,全坐满了人,薄雾之下,偶尔闪烁着一些兵刃的光华。 江海枫一行人一到,立刻由马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全是一些其貌不扬的家伙,可是他们都是绿林道上北几省有名的人物,手底下全不含糊! 他们有的对于江海枫只是闻名,还未见过,有的却已在方才和江海枫交过了手,并且俱都败在海枫的手下。 无论如何,他们内心都对江海枫畏惧十分。 这时他们见了眼前情形,俱都惊态万状,一齐大声喧哗了起来,有的哈哈笑道: “好小子,你也有今天呀!” 有的嚷着把江海枫就地解决了,可是江海枫对他们却连正眼也不看一眼。 他在海岛独居了十年,一颗心确实修养到了动若惊涛,静似古井的程度,任什么事也别想能左右他。 这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衫的老人,含笑向燕九公抱拳道:“老哥,辛苦你了!” 燕九公冷冷地笑道:“兄弟,不是我说一句什么话,江海枫是一条汉子,要凭老夫我的功夫,别说是拿他了,就是给人家提鞋也不够资格!” 那黑衫老人,以愤愤的目光,向江海枫瞟了一眼,道:“可是他毕竟是被你拿住!” 燕九公哈哈一笑道:“这是人家赏的面子……”遂又问道:“河间二兄伤势无妨吧?” 黑衫老人冷笑道:“还说什么无妨,万幸不曾死了而已!” 燕九公皱了一下眉,又问:“雪山四位朋友呢?” 黑衫老人哼了一声,道:“等一会儿你自己去看吧!” 这时群情忽又激愤起来,一时喊声震天,纷纷嚷道:“燕老哥不必太客气了,快把他废了吧!” “快杀了他,好给河间二郎报仇!” “对!千万不能饶了这小子,这小子心太狠!” 那身着黑衫的老人,正是辽东二老之一的朱奇,他对江海枫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但妙就妙在他认得江海枫,江海枫却不认识他! 这时朱奇见群情激动,也巴不得立时置江海枫于死地,当下呵呵笑道:“各位朋友不必急在一时,这江海枫既已落入我们手中,他是插翅难逃。此人与河间二郎,雪山四位朋友,固是有仇,与兄弟我更是血债如山,一刀杀死,未免太便宜他了,我们且先押他回去,从长计议处置方法!” 他这番话,果然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却也有少数几个人反对。 白衣叟燕九公在他们争吵之时,一双眸子始终注视着江海枫,他真担心江海枫会突然发作,挣开了绳子,与人一拚。可是江海枫仍然是双目微闭,不声不响,此人真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这种从容就死的气概,更加深深感动了白衣叟燕九公! 这老人忍不住咳了一声,向众人冷笑道:“江海枫既是老夫所擒,理应由老夫来处置他,此时各位都不能动他,否则老夫可要翻脸无情了!” 他这几句话,令各人面上十分难看。 就连朱奇也不禁有些愕然,他皱了一下眉问道:“那么,老哥预备怎么处置他呢?” 燕九公徐徐地道:“愚见方才已对这江海枫说过,在未处置他以前,一定好好礼待他!” 朱奇冷笑道:“老哥你也太客气了,你莫非忘了死在九泉之下的南二弟了么?”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兄弟你错了,这江海枫和我非亲非友,何况此刻已入我们手中,愚兄万无偏袒他的道理。只是他既是一条汉子,你我便不能以小人对待他!” 说到此,他脸色一沉,转向孙儿燕剑飞道:“剑飞,你快带江海枫先行上车,我们在二条胡同见面,一路要多加小心!” 说到此,对着他孙儿眨了一下眸子,接道:“不可怠慢他!” 燕剑飞躬身应了一声:“是!” 朱奇也道:“一明、金鹏,你二人也陪着去一趟!” 邱一明、左金鹏俱知师父之意,同时响诺一声,紧偎在江海枫两侧。 朱奇的意思,燕九公怎会不知,他微微一笑,不便说什么,内心却不禁暗笑:“别说你这两个宝贝徒弟了,就连你本人算上,也当不起人家江海枫一指头。人家若非是看在我燕九公的面上,凭你们人再多,又有何用?” 江海枫这时张开眸子,朝燕九公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道:“燕老头儿何必如此多疑,你就是一辆空车载我,我又岂会中途而去?”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老弟,你能有如此气魄,就更令人敬佩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快请吧!” 说着拱了拱手,江海枫冷笑了一声,他两腿间还缠着绳子,只能迈极小的步子,可是这样仍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只见他身形一矮,“嗖”的一声,已纵了起来,那不明就里之人,俱都惊慌地亮出了兵刃,一拥而上,燕九公忙道:“各位不必多疑,江海枫不会跑的,他只是上车罢了!” 各人再向车上一看,果见江海枫昂然地坐在车座之上,一派泰然,哪里像是存心逃逸的模样! 这情形把大家都看呆了,朱奇也大大吃了一惊,他疑惑地直用眼去看燕九公,白衣叟燕九公微微一笑,向他孙儿挥手道:“你们快上去吧,时间不早了!” 燕剑飞和朱奇的两个弟子,匆匆也上了车,邱一明和左金鹏兵刃全都亮在手中,二人各立在车辕一边,满脸杀机。燕剑飞却和江海枫并排坐着。 他三人俱都战战兢兢,生恐路上出了差错,触犯了众怒。 这辆马车就慢慢开动了。 朱奇在马车走后,向燕九公道:“老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吃里扒外的娄云鹏呢?”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我已把他放了!而且也把他毒伤治好了!” 朱奇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白衣叟燕九公含笑道:“如不放他,这江海枫岂能受绑?” 朱奇张大了眸子道:“这么说,这江海枫并非是中了火枪而受擒的了?” 燕九公一听“火枪”二字,气可就大了,他冷笑一声道:“火枪?你就把火枪看得那么厉害?” 朱奇一翻小眼道:“怎么?难道那徐管带的火器班全没有派上用场?” 燕九公双目赤红,呵呵冷笑道:“兄弟,不是我说你,这件事你实在做得太糊涂了……” 他一面说着话,匆匆上了车,朱奇忙也跟着上车,各人也都上了车,两车同时开动,紧紧随着前面的车子驰去。 燕九公在车上,脸色铁青,一语不发,只是用一条汗巾揩着腿上的血迹! 朱奇吃惊的道:“你受了伤?”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这都是你找来火枪的好处!” 朱奇愈发不解了,他冷笑道:“老哥哥,你怎么这么说话不干脆,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器班又有什么不对了?” 燕九公哈哈一笑道:“是啊,没什么不对,打不着敌人,却打了自己人。兄弟!你自己想想看,我真后悔当初没有阻止你!” 他气愤地又道:“江海枫虽是我们的敌人,却是一条硬汉,你怎能诬他为盗?更不该借用官方力量,这事传扬出去,真太让人笑话了,连我燕九公也跟着你丢人!” 朱奇不由老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燕九公于是又把擒捉江海枫,以及路上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一时车上各人,都不再说话了。 朱奇长叹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件事做得是不对……” 说着龇了一下牙,窘笑道:“得啦老哥,你就别气了,那徐管带和我还有些交情,我找他去,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燕九公满脸不快地道:“他不识趣,我还不饶他呢!” 在车座另一边,坐着一股青烟乔冒,这时他一缩小脑袋,嘻嘻笑道:“二位老师父,你们就别自己拌嘴了。现在大功已经告成,弟兄们受伤的虽不少,倒也没有白饶,江海枫那小子不管是怎么捉住的,总算是拿住他了。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跑了!” 二老一齐点头,乔冒于是又道:“依我看,这小子对燕老还很听话,这件事还是由燕老设法,最好能找个好地方先把他给关起来!” 说着一个劲地翻着他那一双肉鼓似的小眼睛,朱奇点了点头道:“乔老弟说的不错,咱们拿住了他,就不能再叫他跑了,否则就不堪设想!” 一股青烟乔冒搓着手,直吸气道:“老天爷!要找个什么房子,才关得住他呀?” 燕九公冷冷一笑道:“这个我自有安排,我看……” 才说到此,忽听一阵鸾铃之声,自后面响起,众人一齐回头,只见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般自后面驰来,马上坐着一个头戴白色草帽,全身紫衣的少年。由于天色很暗,对方又策马如飞,所以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不过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少年人,由于身材窈窕,很可能还是一个姑娘家。 马上人,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在如飞的马背上,如闪电般向这边扫视了一阵,遂又拨转马头,如飞而去。
第九章 风雨使者 这阵鸾铃之声,来得好突然、好稀奇! 包括燕、朱二老在内,每个人俱都探头循声望去。 由于那匹白马奔驰得有似“风掣电驰”,他们也只能看见马上人戴的大草帽,和踩在马镫子里的一双小蛮靴;至于她的容貌如何,好像美得很,美得出奇,可是不过是那么“惊鸿一瞥”而已! 朱奇皱了一下眉,低声道:“奇怪!” 一股青烟乔冒眨动着一双小眼,由牙缝里直往里吸气,道:“哟!是个小娘儿们呢! 小模样儿可还真不错呀!” 燕九公脸色一沉,微怒道:“乔冒,给我出来,你嘴可要洗干净一点!” 乔冒一缩小脑袋,嘻嘻笑道:“瞧瞧你,老爷子,我也只不过是顺口说一句罢了,我还能怎么样?” 白衣叟不禁一声长叹,不再做声。 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如今竟和这一群恶人打成了一片,而事实上,江海枫又和自己有什么仇恨呢? 想到此,他就更懒得多说话了。朱奇这人,不愧是一个老江湖,他遇事心思灵敏。 这时他冷冷一笑道:“我看此事不妥,方才那个女子乃是有所为而来,我们得防她一防!” 燕九公哼了一声,不同意地道:“老弟!别疑神疑鬼了,人家就不作兴是过路的么?” 一言甫毕,后面又传来清晰的一声马嘶! 那匹白马竟又快如奔电似地驰了过来! 马上那个小妞,一只玉手轻轻扯着帽缘,嘴角微微绷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似有意又似无意,向这一串三辆马车,扫视了一眼。视线是由帽沿底下透出来的,看得够仔细,但很含蓄! 这一来,连燕九公也怔住了。 朱奇更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至于一股青烟乔冒,这家伙差一点儿就由车上栽下去了。 他万分激动地道:“瞧这小娘儿们……” 朱奇一偏头道:“小声!” 乔冒把小脑袋一缩,低声道:“妈的!我看她准是奸细,别是那姓江的媳妇儿吧?” 朱奇一比手势,马车突然停住,他对乔冒道:“就照你说的,你去缀着她看看!” 乔冒不由一跳而起道:“好!” 好在他们每辆车子之后,都系着有马,乔冒解下了一匹翻身而上,朱奇冷冷地道: “可不能叫她看出你的意图!” 乔冒嘻嘻笑道:“这个当然,你们先走吧,她跑不了!” 他说着举了一下手,坐下那匹“火榴红”就泼刺刺地向一条岔道上窜了出去。 马车继续前行。 白衣叟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你什么人不好派,偏偏派他,这家伙能办什么事?” 朱奇皱眉道:“我是因为他人很机灵,轻功也还不错,这事情,我看只有他行。” 燕九公目望前车,道:“我们小心着前面吧!要是有事,也会应在江海枫的身上!” 朱奇也颇以为然,便向后面那辆车打了一个招呼,双双地驰上前去,一前一后,把江海枫那辆车子团在正中,每个人都提高了警觉,可是一直到家,并没有发生什么风波! 至于那一股青烟乔冒呢? 这家伙得了这么一个好差事,真是高兴得了不得,心里不禁在想:“妈的!江海枫我对付不了,难道说连一个小娘儿们也对付不了么?我好好缀上她,如果她真的是奸细,我就下手拿下她,否则的话,我就……” 想到此,他连骨头都酥了,足下加劲夹着,道:“得儿,得儿,快!快!”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那匹白马了。 也许是那马上的姑娘,觉得没有再快的必要了,所以就自动把马放慢了下来! 一股青烟乔冒,赶忙也把马放慢下来! 他摸了一下腰间的链子锤,心说,这家伙不能叫她看见,我得装着是一个赶路的商人模样才行。 想着他就把链子锤解下,藏在鞍子旁边,又把头上的瓜皮小帽向下拉了拉,得意地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 然后,他就把马略微放快了一点儿,赶到距离前行的白马,不足一箭之遥。 慢慢地,又更近了一些,差不多已只有五六丈远近,于是他就眨了一下小眼,开始打量前面这位姑娘的模样。 那是多么美的一个倩影! 月亮底下,那是俏俊修长的一个背影,小蛮腰扎得紧紧的,使得那坐在鞍上的臀部更形突出,更加丰满动人。 那露在草帽外的青丝,随着微风飘呀飘的,青丝下隐现的半截粉颈,更有说不尽的玉洁韵致。 一股青烟乔冒眼都看直了,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忽然,他发现那匹白马的后鞍之上,还栖着一头大鸟,乔冒心说:“糟!她还会放鹰呀,别是娄云鹏那头大老鹰吧,给它抓一家伙可不是玩的!” 他想着就仔细地去打量那头大鸟,结果发现不是的。因为娄云鹏那头大鹰他见过,个子比这个大;而且毛色也有所不同,那头鹰毛是黑的,这一头却是绿色的,样子也长得比较可爱! 他的胆子就大了,心说:“哪是他妈的什么鹰呀!分别是一只鹦鹉,女人玩鹦鹉有啥稀奇!” 这么一想,他根本连对方会武功的猜想也给否定了,胆子一大,形迹也就不免显得有些猖狂了。 他是河南人,河南梆子顺口溜了出来,唱的是一个小段: “……也没有理头,也没有理脸,理了一个大屁股——在此后边。” 还要再接下去唱,却见那前行的姑娘,忽然勒住了马,回头看了一眼。 一股青烟乔冒吓得立刻也拉住了马,两眼发直,当他看清了那姑娘的脸之后,禁不住心内赞了声:“妙呀!” 可是他立刻又惊觉到自己神态有异,连忙低下了头,心说:妈的,我是怎么啦?没见过娘儿们吗?这还能办事情吗? 想着,却又止不住偷偷的看了前面那姑娘一眼,这一看,他的心又定下了。 原来那姑娘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回顾了一下,就又回过头,继续前行。 乔冒的胆子就又大了,正要摧马前驰,忽见那姑娘一掉马首,直向驿道旁的一条小路上侧驰了出去! 一股青烟乔冒,赶忙勒住了马,心说:“好呀!敢情你已知道我是在缀你,所以想跑了。哼!小娘儿们!你可错啦,你也不看看我一股青烟乔冒是什么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跑得了么?不用说,必定是个女奸细!” 他稍稍停了一会儿,却见前行的姑娘,又回头向着他看了一眼,嘴角还像是带一丝丝微笑。 乔冒眼都花了,忍不住“哈”地一声,一磕马腹就追了上去。 他心里在想:这可是机会,趁四下无人,我先和你亲热一番,再把你带回去,交他们审问,你是个女人,反正不能说! 这么想着,座下的马可就放快了,可是那姑娘的白马更是不弱,泼刺刺就像是一支箭,一刹那已驰出百十丈以外。一股青烟乔冒小眼一翻,哼了一声,忖道:“你别跑,我要是追不上你,也不叫一股青烟了,你跑不了的!” 加速催动坐骑,自后紧紧赶了上去,前面的白马却忽在此时又慢了下来。 这地方四野荒凉,除了当空一轮皓月,四下真是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那白马上的姑娘,忽地翻鞍下马,像似在整理着马背上的鞍子。乔冒不禁心花怒放,暗道这可真是天从人愿了,此时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当下纵马赶到白马的跟前,勒住坐骑,开始打量这个姑娘! 可是那姑娘面部对着他的马,后面又有个大草帽,乔冒虽是近在咫尺,却是难窥她的芳容! 他不由咳了一声,厚着脸道:“我说这位大姐,你的马有了毛病是不是呀?” 人家没有理他,于是他又接下去道:“肚带子断了是不是?来!我内行,我来给你接上!” 说罢翻身下了马,那姑娘仍然没有答理他,乔冒色迷心窍,哪还顾虑其他。 他嘻嘻笑着走了上去,只见对方一只玉手,搭在鞍子上,映着月光,真可说是其白似雪,尤其是指尖上那晶莹如玉似的指甲,真令他望了销魂! 乔冒口中荡笑了一声道:“大姐,你的手可真嫩呀!” 口中这么说着,一只手竟往对方玉手上摸去,不想他的手尚未触及对方的手面,猛见那姑娘倏地一个疾转,二人几乎脸挨着了脸。 乔冒在这一刹那,看清了对方那副娇容,当真是“艳丽若仙”,秀美无伦,毕生仅见,当下不禁怔了一下。 就在他这一怔之间,只听得“叭”一声。 一股青烟乔冒,只觉左脸一痛,痛彻心肺,腮帮子都似乎要碎了! 他口中“啊”了一声,魂灵归窍,才知道竟是连口中的牙齿都被打掉了。 当下一阵乱吐,人也晃晃悠悠的跌出了七八步。 这时他才发现,那张秀丽如仙的面容,一刹那已变成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那姑娘看着他,冷嗔道:“瞎了你的狗眼,你看错人了!” 乔冒虽不是多么了不起的老江湖,但是也算小有名头,在圈子里还很吃得开,他哪里受过这些? 姑娘这一掌,除了打掉了他四粒大牙,竟把牙床也打烂了,痛彻心肺,一时差一点儿要昏了过去。 惊怒之下,强作镇定地望着对方,哼了一声,道:“好个女贼,你……你竟敢打我,你家乔三爷,能受人打?” 说着奋身一纵,已到了姑娘近侧,两手倏地齐出,向那长身姑娘双肩上猛抓了下去! 不想他的手还没有抓到对方的肩上,那姑娘不知怎么身形一转,乔冒已抓了一个空,差一点儿栽了个狗吃屎! 这一惊,乔冒的头也不昏了! 他猛一个转身,站稳了身子,心中这才知道,今夜自己当真是找错了对象,误把瘟神当成绵羊了。 惊魂乍定之下,更见对方依然是背鞍俏立着,根本连一步也没有移动过。 乔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说:“好呀!你果然是那江海枫一党的,今天乔三爷要给你好看了!” 说完忽地转身奔到他的马前,伸手把鞍下一双链子锤摘了下来。 双锤入手,先是“当”地碰了一下,紧接着揉身而上,链子锤一左一右,向那姑娘两处太阳穴上猛打过去。 姑娘冷哼了一声,娇躯向下一矮,乔冒的双锤“当”地一声碰在地面石头上,忽悠悠地又荡了起来。他不由吓了一跳,猛然往回一带! 可是他的动作,似乎是慢了一些,却为那姑娘劈手一把,抓在了链子上。 乔冒心想好个小娘儿们,你能有多大的力? 想着就用力地往回一扯,谁知不扯还好,这一扯,自己却差点摔了一交,整个身子向前一跄! 姑娘就势向前一探右手,乔冒的链子锤立时就到了她的手中。 一股青烟乔冒不由吓了一身冷汗,转身就想跑,却为这长身玉立的姑娘,一抬足尖,踢中了他的后腰。 乔冒“啊哟”一声,扑能栽倒在地。 这家伙赶忙地就地一翻,方坐起来,却听得“铮”一声,对方已是宝剑出了鞘,一口冷森森的剑刃,正指在他的胸前。 剑尖距离他前胸不及一寸,光华四溢,冷气袭人! 一股青烟乔冒吓得又是“啊哟”一声,脸色都变了。 只见那姑娘柳眉向两边一挑,娇声叱道:“动!动就要你的命!” 一股青烟乔冒连连点首道:“是!是!是!我绝对不动!” 姑娘冷笑了一声,道:“无耻之徒,你一路跟我,还当我不知道么?” 乔冒咧了一下嘴,道:“谁跟你啦?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误会,我也是走夜路的……” 说着又伸了一下脖子,傻笑道:“得啦……算我无知,你高抬贵手,让我走吧!” 姑娘那双剪水瞳子里,泛出两股冷焰,真有不怒自威之概,她嘴角微微向上掀动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呀?我的奶奶!” 乔冒可真是急了,但对方少女,却是越发地慢条斯理,她冷笑道:“你的嘴放干净一点儿,否则可别怪我剑下无情!” 说到“无情”二字时,她的剑,微微向前一送,吓得乔冒连声怪叫了起来:“是! 是!是!” 姑娘于是冷哼一声道:“你还当我不知道,你是从那马车上下来的人,想跟踪我,哼!” 说到此,双眸中更泛出了逼人的光焰,乔冒双手连摇道:“这……这……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少女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想抵赖,看来今夜不给你一点儿厉害,你是不说实话了!” 说着宝剑又向前一送,乔冒吓得大嚷道:“我……照实说!” 可是已经晚了一点儿,只觉得左耳一凉,鲜血溅洒而下,一只左耳随着剑刃落了下来。 接着这口剑,又向他右面耳朵移去! 乔冒鬼也似地号了起来:“我说!我说!千万不要……” 长身姑娘收回了剑,但是剑尖仍然指在乔冒的心窝上,随时可以取他的生命,她嗔叱道:“快说!谁叫你来的?说!” 乔冒知道不说是不行了,直急得想哭,于是哭丧着脸道:“是朱奇,朱大爷!” “谁是朱奇?” 乔冒咧了一下嘴,道:“朱奇就是朱奇……这叫我怎么说呢?” 一面皱着眉,伸手去摸那只伤了的耳朵,嘴里连声的啊哟道:“大姑娘,你行行好,让我上药吧,血快要淌完了呀!” 姑娘冷笑了一声道:“你放心,死不了!” 接着又问道:“我再问你,那个姓江的,你们要把他押到哪里去?” 说到姓江的,她的脸上忽然一红,乔冒心里一动,暗忖道:“来了,正题儿来了!” 当下点了一下头道:“我们押他到……到二条胡同去!” “去那里干什么?” “去……” 乔冒露出了一副可怜相,讷讷地道:“大姑娘,你要问详细情形,我也说不清楚。 这事情不是我一股青烟乔冒当家,是辽东二老中的朱老爷子和白衣叟燕老爷子负责的!” 姑娘脸色一寒,道:“为什么要拿他?” “这……”乔冒一只手捂着耳朵,皱着眉道:“总是有原因吧……大概是因为那叫江海枫的小子……” 才说到此,少女剑尖向前一送,乔冒立刻改口道:“啊……不是小子,是大爷,大概是那位江大爷在江湖上结仇太多,得罪了很多江湖朋友,所以这一次燕、朱二位才召集好朋友报仇!” 少女似乎有些明白了,她冷笑道:“你们是用什么手段擒住他的?” 乔冒咽了一下唾沫道:“是燕老爷子捉住他的,他一个少年人,就是再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呀!姑娘,你是不清楚……” 他见机而言,道:“这一次河间二郎、雪山四魔,都出动了。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上有字号的好角色,大姑娘,我劝你还是快些放了我吧,要不然他们知道了,可不是……” 才说到此,姑娘宝剑又向前一送,乔冒赶忙停口,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完全为了你,你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 他又不敢说了! 姑娘叱道:“少噜嗦,没问你的话,你就不要说,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乔冒一张脸,就像是没有吃饭的猫一样,别提有多么绝望泄气了。 姑娘冷笑了声,微微偏头道:“凭你们这一群东西,哪是江海枫的对手?” 她忘不了江海枫那翩翩风度,莫测的武功,自不免有所怀疑。 乔冒撇嘴道:“我当然是不行!可是我方才所说的那些人,哪一个是好对付的?江海枫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呀!” 姑娘面上只是冷笑,内心却仍然有些怀疑。 但江海枫被押在车上,却是她亲眼看见的,不由她不信。 她停了一会儿,一双明眸转了一转,道:“你们促住了他,预备怎么处置他?” 乔冒冷笑道:“他还能活得了?除非你放了我,我去给他说说情,也许……” 姑娘杏眼一睁,乔冒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话也说完了,算我无知,不应该跟踪你。可是你我并没有仇,你该放了我才对!” 少女冷冷一笑道:“放你自然会放你,只是现在不行!” 一股青烟乔冒道:“你还要怎么样?” 姑娘从身上摸出了一张桑皮纸,又自囊中取出了一支画眉笔,她把这两样东西,向乔冒面前一丢,道:“你把江海枫被押的地方,详细给我画下来,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吗?” 乔冒皱眉道:“我的天,我只知道一个大概,至于那地方详细的形势,我也是不清楚呀。” 姑娘冷静地道:“我只要一个大概。快画!” 乔冒仰头道:“这么黑……” 姑娘自身畔取出了火折子,迎风一晃,火光大亮,向前走了一步,道:“快!告诉你,你别想骗我,要是我发现不对,立即取你的狗命!” 一股青烟乔冒只顾了赎命,哪里还敢玩弄虚巧。 他叹了一口气,取过纸笔匆匆画了一个图形,搁下笔,哭丧着脸道:“行了吧!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姑娘接过图形看了一下,就匆匆收了起来。 她把剑插入鞘内,乔冒松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却忽见对方玉手向这边一点,立时只觉身上一麻,就昏过去了。 少女冷冷一笑,很利索地把乔冒驮在了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向前行去。 在一处茂密的树林子里,她下了马,把乔冒也解了下来。 她找到了一棵大树,把乔冒面朝外地绑了一个结实,料想这荒僻的地方,不会有人来;于是解开了他的穴道,道:“我现在就去解救江海枫,如果你说的不错,我自会放你,否则你休想活命!” 一股青烟乔冒咧嘴道:“我哪能骗你呀!” 姑娘不理他,自去整理马鞍子,乔冒在后面又问道:“姑娘,你的大名是……” 那姑娘回过头来,满面冰霜地道:“我名秦紫玲,人称塞外飞鸿,来自天山,你记好了!” 乔冒望着她直翻眼珠,心说难怪她本事这么大呢,原来是由天山下来的。久闻天山位于塞外回疆,高不可仰,狮虎难登,其上冰雪终年不化,日冷月寒,常人冒死也难登其巅;而这个姑娘,她却是来自那里。 他不禁又想到了她的绰号“塞外飞鸿”,这是多么威风的一个绰号呵。 一股青烟乔冒,望着她那神仙美姿,几乎连自己此刻的伤以及处境都忘了。 秦紫玲理好了她的马,正要翻身上去,忽然微微一笑,又走到了乔冒身边,道: “你还会说话,我倒是忘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玉手一扬,“波”的一声,一股青烟乔冒的下巴颏儿,立时就脱了臼。 然后她含着微笑,翻身上马,向来路飞驰而去! 夜色正浓,疏星可数。 秦紫玲已来到了青州城内,她先把马安置在城内的鼓楼里,然后单身直奔二条胡同。 一股青烟乔冒的图画得显然是没有错,她“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囚禁江海枫的地方。 那是一所雄伟的大宅,是白衣叟燕九公在青州城内的基业,如今是他长子虎掌燕三一家人住着。 燕九公在青州、莱州有十数家绸缎买卖,都由他长子虎掌燕三负责掌管经营。 这虎掌燕三自从经商以来,已久不问武林中事。前几天,忽见父亲带了这么一大帮子江湖朋友来此,住了下来,呼茶要烟,十分惹厌。可是他是个做小辈的,又不能说什么,只是心里有说不出的厌烦。 这时候——也就是今天晚上。 虎掌燕三更是内心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他看见父亲及大批的人从外面回来,其中多数人都带有伤。 更奇怪的是,他们还押了一个少年人回来,从外表上看,这少年人似乎是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对这个少年人,却又十分礼遇。 燕九公亲自把这少年人囚禁在一间地下室内,那是一间四面青石,有如铜墙铁壁的地窖,江海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怕是出不去了。 虎掌燕三奉了父亲之命,一天三餐,对这少年亲自照料。 燕九公并且告诉他说:“这少年是一个身负奇技之人,他的武功之高,举世无匹!” 又这样告诉他说:“他是一个讲义气的汉子,必须好好待他!” 说也奇怪,虎掌燕三对父亲那一大帮子朋友,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偏偏对这个囚徒江海枫,自第一眼起,便起了无限好感。 现在父亲既然这么关照他,他也就更加小心地侍候。他并且又从儿子燕剑飞那里,知道了这少年人的一个大概情形,内心更对江海枫这个人十分敬重。 这时,他由地下室走出来,手中提着空饭盒,忽见辽东二老中的朱奇正向他招手。 虎掌燕三趋前道:“师叔有何吩咐?” 朱奇含笑道:“那江海枫就在这里面么?” 燕三点了点头道:“我刚为他送过饭,此人果然是个英雄,他的食量真惊人,还未吃饱,弟子还得去为他送一些来!” 朱奇眉头一耸,冷冷笑道:“老贤侄,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发这种论调?要知这江海枫是一个无恶不为的人,他杀性如狂,你二盟叔南怀仁,就是死在他剑下的!” 燕三怔了一下,道:“这个……是!是!” 朱奇又哼了一声道:“非但如此,他还剑毙了西川二鬼和苍海客;昨夜又伤了河间二郎、雪山四魔;在秦光县毁了三羊道观,大闹渔港;并还杀了你父亲手下五名得力兄弟……” 说到此他咬了一下牙道:“此人可谓罪大恶极,如果再让他为恶江湖,老贤侄,你我这一口江湖饭,也别想再吃下去了!” 虎掌燕三心说:我早就不吃江湖饭了。 可是对于这位老盟叔,他还是不敢顶撞,当下点了点头道:“我只是说他这个人,倒还不失英雄本色!” 朱奇微微一笑道:“这就要看各人的看法了,就我来说,我就颇不以为然!我看他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人!” 燕三点了点头,说道:“朱师叔,你请便,我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他又提着菜盒走过来,却见朱奇仍然站在原处未动,不由问道:“你老人家有事么?” 朱奇摇了摇头,道:“我看看你给他吃些什么?” 虎掌燕三放下了食盒,朱奇上前揭开盒,只见是一盘馒头,另外还有一个瓦罐,内中盛着稀饭,另有两盘菜肴。 朱奇看在眼中,心中不禁十分愤恨,暗忖道:“这么优待他,也未免太过分了!” 他抬头向燕三道:“是你自动送他这些吃的么?” 燕三尴尬地一笑,点了点头道:“这是家父关照的……” 朱奇微微一笑,道:“你父亲一向是为人厚道……” 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偷偷在那罐稀饭上巧妙的动了一下,洒下了一些白色粉末。 遂又接下去道:“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对待他!” 他说着拿着罐内的铁勺,在稀饭罐内搅了一下,闻了闻道:“好香!” 之后,他就站了起来,叹道:“好吧!你送进去给他吃吧!” 虎掌燕三心中一怔,心说这个老爷子搞什么鬼?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奇已在稀饭内下了毒药! 其实这个老头儿,性子是太急了一些,江海枫既然落入了他们手中,“死”之一字,已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又何须如此着急呢! 虎掌燕三提起了食盒,向朱奇点了点头,走了开去,朱奇却以一个神秘的冷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 燕三打开了地下室的活门,拾级而下! 在昏影里,江海枫问:“谁?” 燕三说:“我给你送饭来了,老弟!这一次足够你吃饱的了!” 说着把食盒自铁栅洞口内递了进去,江海枫含笑接过道:“有劳了!” 虎掌燕三在昏灯之下,再次地打量这位新近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愈觉其一派正直,眉目之间英气勃勃。他不由暗暗赞叹道:“像如此一个人物,要是死在他们手中,真是太可惜了!” 江海枫接过了食盒,打开了瓦罐,装了一碗粥,笑道:“这稀饭真好吃……” 说着他搁下筷子,望着燕三微笑道:“我过去有一个书僮,名叫席丝……他也会做出非常可口的食物!” 燕三坐在栅外,笑问道:“他人呢?” 江海枫不由冷冷一笑道:“不用提了,这是我毕生一大憾事!” 虎掌燕三长叹了一声道:“老弟,人在难中,一切都不要多想,你我并无仇恨,其实我内心是很同情你的……” 他挥了一下手道:“别多想啦,你还是快吃吧!”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燕兄,你这么待我,只要江海枫不死,日后必有一番报答!” 燕三叹了一声,道:“只怕你是……唉,你快吃吧!” 江海枫遂端碗就唇,正要进食,忽然他眉头一皱,海岛十年静修,他五官每一部门,其灵敏的程度,都有异于常人! 他已经发现这粥内有异物。 当下微微一笑道:“燕兄,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 虎掌燕三呵呵一笑,立起身来道:“那么我不看你好了,等一会儿,再着人来收取碗筷!” 江海枫点了点头,可是他眉目之间,却隐含着极度的愤怒。在虎掌燕三离去之后,他从左手无名指上,脱下了一双白玉指环! 他把这枚指环微微浸了一下碗内的粥,那指环上,立时现出一片乌黑之色! 江海枫不禁面色一变,心说:“好厉害的毒!” 他放下了筷子,推想道:“莫非这些毒药,是这燕三所放的么?不对!此人眉目间一团正气,待我十分真诚,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其中必定另有原因!” 他冷笑了一声,内心不禁升起了一团怒火,因为对方这么做,实在是太卑鄙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把一条命,交在这等邪恶人的手上,太不值、太愚蠢了! 至此,他那原来坚定的意念开始动摇了,他想:“这样也好,我倒要抓住这个暗中下毒的人,人赃俱获,借此也好离开这里,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于是他心中不禁暗暗高兴,本来他还为着自己口头的诺言,而不便离开这里。 如今敌人既然自行毁约于先,自己又何必再坚守如此?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甚为心安理得! 当下他就有意地把面前弄成一副杯盘狼藉的情形,匆匆倒在石床之上。 这是一间占地达十丈有余的地下室,除了用铁栅隔出了一角,用来囚禁人犯以外,其它的地方全空着,阴森森的十分昏暗。 江海枫在床上,仔细的看着四周,所见全是青石厚壁,就连室顶,也系巨石砌成。 他背后的剑,虽是斩铁截金的利刃,可是要想打穿丈许厚的石壁,也是梦想;再者,他也不欲如此蛮来。 他自信自己如果一定要出去,并不是一件难事。 就在他这么深思细想的当儿,忽听近前方石阶入口处,有一阵辘辘的石门开启之声传来。 江海枫心中冷笑道:“好了,你来了!我倒要看看你是谁?今日你可是来得去不得了!” 一念未完,已有灯光微微一闪,即熄灭。 立时就见一条人影,如同落叶一般,自洞门处飘落而下。 江海枫面外躺卧着,目光透过床角,可清晰的看见来人的一举一动。 这条人影身法好快,只一闪,已来到铁栅之前了。 他隔着铁栅门,向内望了望。 江海枫这才看清了此人的形样,内心不禁动了一下。因为来人是一个形容苍老的瘦老头儿,一身黑布衣裤,扎得很利落,一双细目开合之间,精光四射。 此老正是心怀叵测的辽东二老中的老大,人称鬼见愁的朱奇! 江海枫本不认识此人,但却能凭各种印象推想而知,他依然不动声色。 朱奇显得很紧张,只见他背后背着一口长剑,那么轻手轻脚地行动着。 他在铁栅门一尺外站定了身形,总是不敢过分的逼近,因为江海枫的神技,早已令他丧胆! 张望了一会儿之后,这老儿面上现出了一层满意的微笑,不禁冷冷地道:“江海枫,你到底逃不开朱某的手下!” 言到此,他“呛”的一声,自背后抽出了长剑,目光之内,凶光迸现。 他要割下仇人的首级,然后远走高飞。因为他已看出燕九公颇有爱惜袒护江海枫之意,此举势必招致彼此反目,所以他必须如此偷偷地大胆独行。 正当他自身上摸出了钥匙,预备启门而入的刹那,他背后忽起一声娇笑。 朱奇猛一个回身,目光至处,不禁吓了一跳。 他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身后丈许左右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人立着。 那是一个头包青绢的绝色少女! 这少女娥眉杏目,长身玉立,背后除了和自己一样的系有长剑一口之外,另外还背着一个大草帽。 朱奇向左跨出一步,沉声道:“你是何人?”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你把钥匙给我,待我救出了他之后,再与你细说!” 朱奇不由一怔,忽然他看出了,来人正是在起解江海枫途中所见过的那个少女,不由面色一沉,嘿嘿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也敢深入虎穴,胆子可真不小。今夜朱大爷倒要看你有何能耐逃出剑下!” 他的话尚未说完,这姑娘倏地身形一纵,如风似的,已扑到了他的面前。 娇躯一矮,抖掌就打! 朱奇一声狂笑,道:“好丫头!” 长剑向下一压,挽起了一道长虹,向姑娘脖颈上绕来! 那姑娘似乎并未把朱奇这种大敌放在眼中,起落进退间,极见功夫。 她忽然闪开身子,右掌就势在铁门上一击,发出了“呕”的一声。 遂又见她娇声道:“江海枫快快准备,我救你出去!” 江海枫本来即可将朱奇擒住,想不到为这姑娘给搅乱了,不禁大为扫兴。 他心中十分奇怪,因为这个少女,和自己并不相识。可是当他更仔细的向她注视之后,他忽然认出她是谁来了,不由呆了一呆。那姑娘玉掌一击之后,身躯又复飘去一边,躲开了朱奇一剑,并又面向铁栅,娇声嚷道:“我是秦紫玲,江相公不必多疑,你死在此太不值得。我特来救你!” 江海枫坐起了身子,他只向栅外看了片刻,遂又闭上了眸子,面上现出了一丝冷笑。 秦紫玲芳心一怔,心想这是为何? 可是此时她必须专心地对付朱奇,不能丝毫大意。 朱奇剑走轻灵,一招紧似一招,逼得秦紫玲左闪右避,她忽然一声娇叱道:“老头儿,这是你逼我用剑,你的死期到了!” 一言甫毕,宝剑已如神龙飞出,身形向前一探,“白蛇吐信”,对准朱奇前心就点! 朱奇身形一闪,只觉得对方少女剑上尖风破空,心中不由大吃一惊!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在宝剑之上,竟有不传秘功,大大不可轻视! 朱奇这么一惊之下,已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长剑向外一磕,身躯猛地向左一拧,“呛”的一声,两剑碰个正着。 就在这一碰之下,朱奇身子如飞地向左旋去,同时之间,那口长剑,施出一式“醉里抛灯”,自背后递出,直向秦紫玲喉上点来。 可是秦紫玲剑术得授于天山“冷雪仙子”,一口剑下有神鬼莫测的怪异招式。 朱奇这一招,在任何人,也是难以躲过;可是塞外飞鸿秦紫玲,却有更惊异的手法,足以化险却敌! 只见她娇躯猛然向下一矮,仰面向天! 朱奇的剑刃已几乎临在了她的脸上,相差至多不及一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秦姑娘整个的身子,向前一伏,整个上身,几乎由剑锋口子上游了出去。 这种招势看来可真是险到家了! 朱奇冷哼了一声道:“去吧!” 他口中这么叱着,手中剑继续向外疾探,施了一手“怪蟒翻身”,刷!又是一剑抖出。 然而,塞外飞鸿秦紫玲,她之所以得到这么一个雅号,主要是由于她身法轻灵,翩若飞鸿! 只见她身子随着剑光向外一荡,口中“唔”了一声。 在朱奇的感觉里,好像是这一剑已经中了!一时心中大喜。 可是秦紫玲那窈窕的身子,却有如风摆残荷一般,忽又向上一飘。 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朱奇的剑尖,已紧擦着她的衣边滑了开去。 朱奇大吃了一惊,向后猛一撤剑,足尖一点,正欲退身。 可是高手过招,一招之差,足以决定胜败! 朱奇这一剑没有伤着对方,在“用险”二字上来说,已十足地现出破绽与人!再想从容退身,真是谈何容易! 秦紫玲快如飘风,剑似奔电! 只见人影一荡,寒光乍闪。 一口冷森森的利刃,如电掣般逼向朱奇右肋,相隔不及半尺,朱奇已感到了冷气逼人! 他猛地向左一翻,意图躲开。 可是对方那口剑上,就像是生了眼睛一般。 秦紫玲一声轻叱道:“纳命来吧,老头儿!” 声出剑至,“玉女投梭”,剑若长虹。只是那么一闪便听得“嗤”的一声轻响。 一时血光迸现,朱奇口中惨叫了一声! 宝剑由他右肋下偏右的部位穿了进去,秦紫玲抽剑退身,倒踩莲花步,轻轻向后一飘。 她面上现出一阵迷惘,呆了一呆。 朱奇倒下去了,鲜血如泉水般由他右肋下狂涌而出! 他一只手按着右助,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你……你好……” 说着右手向自己肋下用力一截,闭了血脉,可是仍然痛昏了过去。 秦紫玲收起宝剑,向铁栅内的江海枫看了一眼。 她见江海枫仍如先前那样的呆呆坐在石床上,双目微微下垂,不声不动,芳心大是不解!她秀眉一颦,心说:“这个人真妙,他倒是沉得住气呀!” 在这龙潭虎穴里,她可是不敢多耽误时间! 当下趋前一步,见铁栅门由五根横铁闩着,这五根横铁,每根均有杯口粗细,由一个总机钮所控。 她用剑在那机钮上重重砍了一下,发出了“呛”的一声,却是丝毫未损! 于是她急急唤道:“喂!喂!江海枫,你倒是走不走呀?” 江海枫张开眼睛,向她望了望,剑眉微微皱了一下。 秦紫玲一顿小蛮靴道:“你这个人,怎么搞的!” 说着她返身奔到了朱奇身边,自朱奇身边摸出了一把钥匙,匆匆试着去开门栅上的机锁。 只听得“格”一声,铁锁竟真的为她解开了。 秦紫玲不由兴奋得跳了起来,道:“好了!打开了!” 说着闪身而入,方才一阵对敌,已累得她娇喘吁吁,头上那方绸巾,也散开了,披下乌云也似的一蓬秀发。 她望着江海枫,急急道:“快走吧,他们也许要来了!” 江海枫淡淡地道:“秦小姐,你还是自己走吧,谢谢你的好意!” 秦紫玲为之一怔,她后退了一步,惊奇道:“为什么呢?” 江海枫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生平绝不受惠于人,你快走吧!”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秦紫玲不由“噗嗤”一笑,娇声道:“唉!你这个人,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何况……” 说到此,她的脸色不禁一红,又道:“何况,这是我一番心意,为了报答你日前剑下留情之德!” 她撩了一下睫毛,浅浅一笑道:“快走吧!” 说着把铁门开大了一些,满脸期待地道:“不然,等他们人来了,那时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江海枫淡淡地一笑,说:“我根本没要你来救我!”又道:“方才对敌之时,你的剑法不弱,此间敌人虽多,我看尚无有人是你的对手……” 秦紫玲急道:“哎!先不要说这些嘛,快走吧!” 她急得伸出了手,向江海枫身上拉去,江海枫吓了一跳,身子疾速向后一闪,面色微变。 秦紫玲不由玉面一红,她讷讷地道:“你倒是走不走呀?”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塞外飞鸿不由勃然大怒,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落得如此结果。 她生来个性高傲,一生之中,尤其对异性少年,从不假以辞色。想不到第一次好心对人,却受到了如此的近乎侮辱的对待! 当下她又急又怨,几乎呆住了。 她气得声音都有些抖了,嗔责道:“你这人真是好不通情理!要知道我这么做,乃是本诸侠义本色,不忍见你……” 才说到此,江海枫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就更不走了,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自己顾自己吧!” 说完了话,把身子向旁一偏,就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了。 塞外飞鸿不禁面上又是一阵绯红,连眼泪都差一点儿要淌下来了! 她真想上前一剑,可是对于这个怪人,她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江海枫即在她纯洁的心灵上,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子。 这似乎也并不能说是爱情,因为他们之间,实在还很陌生。 秦紫玲望着他呆了一呆,冷笑道:“你原来是如此一个不通情理的人……” 江海枫挥了一下手,苦笑道:“快走吧!不要连累了你,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秦紫玲咬了一下牙道:“那你是想死在这里?” 江海枫摇头道:“无可奉告!” 秦紫玲呆了一呆,她自尊心受到了刺伤,当时冷笑了一声道:“那么就算我多事了,我走了!” 说到此,她愤愤地走出了铁门,重重地把铁门关上。 江海枫却冷冷一笑道:“方才叫你走,你不听,此刻退身已是晚了!” 秦紫玲道:“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 她话虽如此说,内心仍然有些惊恐,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她实在不忍心就此离去,强忍着怒火道:“江海枫,你不要以为我是对你……” 脸色微红,顿了一顿,道:“你倒是走不走嘛?” 江海枫又狂笑了一声道:“江海枫一言既出,绝无更改,你快走吧,他们来了!” 秦紫玲冷笑了一声道:“好!” 她猛然回身向前一纵,已到了梯口,正要蹿身上去,上面已暴起一声狂笑道:“大胆女贼,今夜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一言甫毕,只听一片啸声震耳,十数粒铁莲子,没头没脸,一窜蜂似的,直向着秦紫玲身上飞来! 随着人影一闪,一人自空飘落,那狂笑之声,显然是此人所发! 秦紫玲正在怒火头上,她安心要显些功夫,给这些人一番惩戒;而最大的用心,则是要让江海枫也看一看自己的威风! 这一把铁莲子来势虽猛,秦紫玲却并未放在心上! 只见她整个身子向后一仰,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她施出了一式“铁板桥”。 那当空的暗器,就像是洒在荷池的雨点一般,一片叮叮咚咚之声,散落了一地。 那飘身而下之人,是一个年约五十左右发色微斑的老者,身材中等,但是很瘦。 这人双颧高耸,双目凸出,一条发辫拖在背后,却以一根红绦紧紧系在颈子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裤褂,眉眼口鼻,透露出精锐和强悍! 此人正是雪山四魔中,唯一不曾负伤的海鸟吴丘。 他哈哈一笑道:“大姑娘好消遣,深更半夜,来此地室探监的么?” 塞外飞鸿见来人挡身梯口,阻住了出路,不禁冷叱了一声道:“如不闪开,姑娘可要开罪了!” 海鸟吴丘又是一声大笑,道:“我看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一言甫完,他整个身子向前一扑,已到了秦紫玲身边,将身一晃,以“双插手”,直向紫玲两肋上猛插了过来。 秦紫玲左足向外一跨,二臂倏地向外一张,施了一式“开山振羽”。 海鸟吴丘一时大意,他真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女子,竟会有这么精湛沉实的功力。 当时身躯一摇,后退了一步,狂笑道:“好厉害的女人,你且报一个万儿吧!” 秦紫玲冷笑了一声道:“你也配!” 她人随声起,足尖一点,如影附形,待到够上了步眼,身形始微微左闪。 同时双掌一正一反,竟以“阴阳散手”,暗合着武林失传已久的“铁胎功”向外一抖,向海鸟吴丘右肋偏下的肝脾部位击去。 海鸟吴丘知道这种功力的厉害,不禁大吃了一惊,连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同时之间,他分出右手,以单掌伏虎一招,向姑娘手腕子上按来。 可是塞外飞鸿秦紫玲,焉能容他施展。 只听她冷笑了一声,左手倏地一收,旋又向外一削,有如惊雷奔电一般,向海鸟吴丘前胸划去。 吴丘向外一闪,一滚。 可是他似乎缺少黑夜对敌的经验,暗影里,他几乎没有看清楚对方这一掌是击向自己什么地方! 就这么,他只觉得左肩上方一阵疾痛,有如火烧一般,不由得哼了一声。 秦紫玲这一式“玄乌划沙”,正正的划在他的肩窝上,她那五根修长的指甲,有如五口短刃,深深地陷入对方肉内。 不要小看了这么随意的一划,海鸟吴丘肩窝上,已被划开了五道深深的血槽,一时鲜血把衣服都给染红了一片。 海乌吴兵负痛往旁边一闪,惨笑了一声喝声:“奸贼婢!” 身形踉跄而退,双臂在短衣之下一探,跨虎登山,向前一上步。 双手大鹏展翅霍地向两下一分,手中已多了一对奇形的兵刃! 那是一双带着雪白刃口的半圆形刀轮,通体上下为银白纯钢打制而成。 看上去锋利十分,塞外飞鸿不由心中一动。 这一对怪兵刃,她是认识的,是属于外家七种奇形兵刃之一的“五行轮”。 海鸟吴丘五行轮入手,勇气大增! 他身子向前平着一穿,如平沙落雁一般地,扑到秦紫玲身侧。 只见他左手五行轮向前一送,右手五行轮“举火烧天”向上一领,“当嘟”响了一声! 秦紫玲技高胆大,虽知道对方这种兵刃厉害,却仍未十分把他看在眼内。 她忽然向后一拧腰,容得五行轮紧贴着她的衣边擦过,立时骈指如戟,向对方腰下就点。 可是海鸟吴丘乃是二轮交互而出,一轮失机,另一轮必有接应。 秦紫玲一时大意,未料及此! 就在她自忖着自己这一指即将点中对方腰上的刹那之间,忽然发觉尖风飒然,起自头顶! 她一惊之下,猛仰首,才见当头那另一只五行轮,耀目生辉,已迫临在睫眉之间。 这时候,她就是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招架了。 一时间她直吓了个面无人色,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伤人,猛地沉肩仰身,双足用力一踹! 在这阴窄的地下室内,她竟敢施出“鲤鱼倒穿波”的轻身功夫来。 可是在动手过招上来说,她仍然嫌慢了一步。 海鸟吴丘五行轮如电似地落下,眼看就要划开她的胸腹了。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昏灯下的江海枫,忽地双目一张,右手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前挥了一下! 他这轻轻一挥之下,吴丘便仿佛觉得一丝冷气透体而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也因为如此,他的五行轮就空一顿,待再落下之时,时间部位都已大大地有别了。 这一轮,仅仅贴着紫玲的前胸擦下。 “呛”的一声,正击在了一边石壁之上,火星四射,石屑纷飞。 秦紫玲身躯紧接着窜了出去,惊魂之下,出了一身冷汗。 低头一看,前胸那袭紫绸紧身衣,已为对方轮对划开了八九寸长的一道破口,白色的中衣都露了出来! 这一下她不禁羞得玉面绯红,怒火中烧。 她一咬银牙,叱道:“奸贼子,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一探手,宝剑出鞘,这姑娘显然是动了真怒了。 那一边的海鸟吴丘,心中呆了一呆,他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功败垂成? 尤其是那一个冷战,打得实在令人莫名其妙! 疾怒之下,打量铁栅门内的江海枫一眼,却见他端坐石床上,有如高僧入定一般! 他惊惶错乱中,忽见秦紫玲已窜身而上,手中剑搂头就砍,不禁怒极狞笑了一声。 他双轮一磕,向两下一分,正预备迎上…… 就在这时,忽然人声大哗,室内火光一现,一个皓发白容的老人自空而落。 这老人一双手举着一支油松火把,身形一落,大声叱道:“吴老旦退,待老夫会她!” 吴丘正自胆寒,百忙中一打量来人,不由宽心大放,他一领双轮,点足而退。 他身躯一落,冷笑道:“燕大哥小心了,此女刁恶已极!” 来人正是白衣叟燕九公,他哈哈一笑,以手中火把指着秦紫玲道:“果然是你这丫头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说话之间,他已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朱奇,和海鸟吴丘身上的血渍! 这个老头儿不由心中一惊,他瞪着眼道:“你竟敢行凶?今夜你是插翅也难逃了!” 言尚未完,室顶梯口,一连又飘下了七八个人来! 这些人,全都带着兵刃,前头二人,正是朱奇的两个弟子,左臂双刀邱一明和独掌开山左金鹏。 他二人一见师父倒卧一边,俱都吓得乱了手脚,左臂双刀邱一明大吼了声:“好贱婢,你纳命来!” 只见他亡命一般地扑了下来,手中刀“恨福来迟”,猛向姑娘下盘斩到! 秦紫玲见敌人如此之多,非但不惧,反而更激起了满腔豪气。 她秀眉一挑,手中剑“拨草寻蛇”,向外一抖,“当”一声,磕开了邱一明的单刀! 她身子翩若游龙一般,毫不停留,左手剑诀一分,右手长剑匹练似地带起了一道长虹。 左臂双刀邱一明不及退身,这一剑正刺在了他的左腿根上。 只听他“啊哟”一声,坐倒地上,手上燕翎刀也丢了。 却为另一个亡命的扑上抱去一边。 秦紫玲乘胜而上,手中剑向外疾挥,身躯却猛然拔起,直向石级上落去。 可是这时石梯半腰正站有一人! 此人姓周名山,人称海马周山,乃是鲁东的一个老武师。因与辽东二老有交,此次义不容辞,随着朱奇来此为他的老朋友南怀仁报仇! 他来此以后,因各路能人众多,始终不曾有动手机会,心中未免怅怅不乐。 今夜因得悉来了一名女贼,十分厉害。他一时好奇,也就带上了他的“九耳八齿大砍刀”,随着燕九公一起赶来。 想不到,见到秦紫玲之后,他的胆子就虚了! 他知道这姑娘那几手剑决,乃是失传武林已久的一套“红马七追”。 他依稀尚记得昔年有一位前辈女侠冷雪仙子,威震川滇十余年,她所成名的一套剑招,正是这“红马七追”。后来冷雪仙子因避大仇远走塞外,至此已数十年,不闻下落。 而此时此刻,这个年轻的少女,竟会施出了这套剑招,怎不使他大为震惊?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少女那种轻灵的身法,如神的剑招,在造诣上几乎已和当年的冷雪仙子一般无二。 海马周山早年曾经目睹过冷雪仙子的身法,今日一见塞外飞鸿秦紫玲,他真好像又见到了当年的成名女侠冰雪仙子了。 正在他遐思惊奇当儿,偏偏秦紫玲这时扑身而上。 秦紫玲剑走轻灵,如同疯狂一般的,直向他连人带剑扑到。 海马周山大砍刀向外一磕,“哗啦”的一响! 这一磕,足有两百斤的蛮力在内。 海马周山心想用此一招,来试试这姑娘的臂力如何。 可是狡黠的秦紫玲,并不那么容易就上他的当! 只见她整个身子向后一荡,好一式“红马拱脊”,海马周山大砍刀,嗖一声就砍了一个空。 他用力地向下一撤刀,口中“嘿”了一声,这一发一收,若无五百斤的蛮力,万难办得到! 这时另有二人,黑头钱赤青,要命老白川,这二人也都是第一次露脸的生手。 他二人一人施的是一双拐子,一人用的是分水峨眉刺,一左一右拾级而上。 就在海马周山的九耳八齿大砍刀一刀砍空的当儿,钱赤青的拐子,已自后递上,向秦紫玲双踝上碰去。 好个塞外飞鸿秦紫玲,她在如此情况之下,竟仍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只见她头也不回,娇躯一拧,手中剑“倒点金灯”,一剑挥出,正迎在了钱赤青的冰铁拐上。 黑头钱赤青由于用力过猛,一拐落空,整个的身子便向前一冲,再为秦紫玲剑势一逼,再也立足不住。 他口中“啊哟”一声,一头从石阶上栽了下来,只听得“砰”的一声。 这可好,“黑头”成了“血头”了,他只闷吼了一声,顿时就昏了过去。 那要命老白川,见此情势,不由呆了一下! 在场诸人除了有限几个人之外,显然都为秦紫玲这种惊人的身手震住了。 海马周山大砍刀二次平胸削出,“铁锁横江”,人大刀沉,方圆丈许之内,都为他的刀身占满了。 塞外飞鸿秦紫玲,这时汗透粉面,怒上眉梢。 她就像是个疯子一样,“避我者生,阻我者死”的气概。 她猛然向后一仰,整个人平卧而下,几乎和石阶成了一般平。 海马周山的大砍刀贴着她的脸擦了过去。 但也因为如此,他整个人也随着刀势一并窜出,落于石阶之下。 秦紫玲一弓背,二次腾起。 就在这时,一声暴叱道:“大胆姑娘,老夫看你怎么走!” 人影一闪,燕九公自空扑到,他已把他多年未用的一口鱼鳞短剑撤在了手中。 短剑向外一探,“嗤”的一道寒光,直向秦紫玲当心刺去。 塞外飞鸿秦紫玲这时眼都花了。 她一个女孩子,到底精力有限,独战数人,而对方又无不是武林中的高手,这时早已累得香汗淋漓了。 燕九公短剑一到,她忙以“红马七追”中的第四式“雪原亮蹄”,一剑上挑,寒光闪处,那白衣叟只见眼前一亮! 尚幸他抽身得早,尽管如此,他颔下的一缕羊须,仍迎着刃口,为对方的宝剑给削了下来。 白衣叟燕九公口中“啊”了一声,身形一偏,秦紫玲娇叱了声:“闪开!” 叱声中,莲足一点,冲了出去。 室口外尚立着七八名大汉,手内各提着火把,正在戒备。 秦紫玲这么一扑出,这些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群声大哗了起来。 一个小子赶上来就是一刀,秦紫玲只顾前窜,未曾料到洞外尚还有人! 再者她早已精疲力尽,确实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等到她感到身后有破空之声时,已经晚了。 这一刀正砍在了她的右胯骨上,所幸她猛的一滚,卸去了刀上一大半的力量! 尽管如此,她也吃不消了! 只听她“啊”的叫了一声,连长剑也撒了手,那人一刀得势,不由就轻看了对方一个姑娘! 他一声吼,纵身上前,举脚就踹。 可是秦紫玲余勇仍然可贾。 只见她倏一翻身,玉手正接住了来人一足,她施出了全身内力向外一扭一翻。 那汉子顿时大吼一声,整个身子“噗”的一下栽了出去。 紧接着他一声惨叫,一只右腿骨节,活生生地为秦紫玲扭了个粉碎。 秦紫玲就像是一头围击下的豹子一样,由地上一跃,又腾了起来,拾起了她的剑,虎视四方! 这时候灯光火把齐亮,胡哨之声,响成了一片。 地室内的人也全围了出来! 那个海鸟吴丘倒真是她的死冤家、活对头! 他虽是身上负了伤,可是并不妨碍他的行动,这些人之中,也只有他的身法最快最捷! 他向前一迈,一掠,已到了姑娘身边。 “五行轮”哗啦一响,施出一招“拨风盘打”,可怜秦紫玲自出道以来,几曾与人这么厮拼过? 她的双腕,几乎都举不起来了。 可是他仍然死撑着,手中剑向外一磕,却是失了准头,被一只五行轮深深地锁在了刀刺之中。 海鸟吴丘乃是雪山四魔中,臂力最大的一人! 他断喝了一声道:“撒手!” 猛地向后一带,秦紫玲这时再想不听话,已是不行了。 但她在这性命相关的霎时之间,尚没有忘记伤人。 这时她疾施一手“红马七追”的救命绝招“野马飞鬃”,长剑向外一吐,脱手掷出! 事实上这口剑,也实在是海鸟吴丘的大力令它脱手而出的。 只是他却疏忽了它的方向和速度! 当下但见寒光一闪,剑射如电,五行轮竟挡它不住! 吴丘大吃了一惊,吓得魂飞九天之外! 他用力地向外一领五行轮,想把剑带开,可是剑势如奔雷,脱轮向他射到。 惊魂之下,吴丘已是面无人色。 他猛然向右疾闪,仍然是太慢了! 只见血光一现,这口剑正正地射中他的咽喉左侧,足足地穿过了半尺有余,扎了一个透明窟窿。 海鸟吴丘惨叫了一声,就倒了下去,一双五行轮也飞了出去,呛呛啷啷滚出了十几丈! 就这么,这位雪山四魔中的海鸟吴丘一命归天,死相难看之极! 秦紫玲打了一个寒颤。 她这时就像一只兔子一样狼狈,头巾也掉了,草帽也破了,散发如云,香汗和着血染了满脸满身。 她知道,自己如不趁此时逃生,这条命是再也休想保得住了。 想到此,她一只手按住胯侧的伤,银牙紧咬,走到了海鸟吴丘身边,拔回宝剑。 一边有一棵大树,枝叶茂密。 她竭尽所有余力纵上了树,借着枝叶挡住了自己的身子,身方藏好,就见燕九公等人,自树下呼啸而过。 秦紫玲倚在树上,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几乎要坠落下来! 她听得四外人声鼎沸,似乎有人在高声叫道:“姓江的小子逃了,不见影子了!” “快追呀!江海枫跑了!” 秦紫玲为之一怔,心说:“怪呀!他不是不走么?怎么又走了?” 想到此,不由银牙紧咬,又怒又恨,更有无限心酸,一时热泪滂沦而下! 她愤愤地想道:“江海枫,你好狠的心,我好心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可是你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如今落得……” 想着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伤,那身原本漂亮的衣裳,现在已是难以蔽体,连大腿都露出来了。 秦紫玲一时又落了不少的泪,胯旁的伤,为汗水浸得有如针刺一般,树上的蚂蚁又多,拚命地往她身上爬。 塞外飞鸿秦紫玲,平日是多么神气的一个人物,想不到今夜竟落得如此惨况! 她不禁想道:“江海枫,这都是你害我的,果真你没出来,我们之间也就算了;要是你出来了,我誓要报今日之仇,今日的奇耻大辱!” 愈想愈恨,愈恨愈想,头上缠满蛛网,腿上有大蚂蚁咬,她勉强忍了一会儿,实在不行了! 院子里,看起来人也少了! 只有远处墙角里,有几个人用孔明灯在四面照着,秦紫玲咬着牙自树上飘身而下。 她遮遮掩掩地提着剑跑了一程,只觉得百骸俱酸,胯旁的伤血流个不停,她又不便快走! 眼前已到了墙下,正要腾身,却忽听身后白衣叟的声音远远地道:“江海枫这小子不够朋友,我要找他算账!” 另一人却冷笑着骂道:“老哥算了吧,这一下,我们是彻底的完啦,死的死,伤的伤……” 才说到此,他忽然叱了声:“谁?” 一道灯光射出,立刻一人啊哟一声答道:“是我,是我,我是周山!” 就见白衣叟冲另一个老头跑过去,在墙头上扶下了海马周山! 秦紫玲躲在一块大石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她知道自己可不能像方才那么拚了,只要一现身,一定是死路一条! 她静静地躲着,只听海马周山又道:“燕老哥,我们是完了,江海枫那小子本事太高,我们犯不着再跟他拚,我看这个仇只好就算了!” 白衣叟站在那里直皱眉,叹了一声道:“朱奇的伤很重,有生命危险。可恨那个姑娘,你们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吗?” 海马周山一面弯腰揉腿,一面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她的剑法路数,很像是从前冰雪仙子的红马七追!” 这一句话,直使得白衣叟和假山石后的秦紫玲全大吃了一惊!
第十章 阴晦无常 塞外飞鸿秦紫玲那种狼狈的样子,可真是不能见人,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破了;而且全身上下血汗淋漓,她躲在石后,心中真有无限感慨! 偏偏那三个糟老头子话说个不完。 也好,秦紫玲正可偷听一下他们说些什么。而现在他们正谈论她,她也就格外地去注意听。 白衣叟燕九公听了海马周山的话,冷冷一笑,奇怪地道:“冷雪仙子,我和她还有数面之缘,我们从来也没有开罪过她,她怎么会从中干预此事呢?” 紫玲心说糟了,要为此连累到师父头上那就糟了! 这时那个拿着一面旗子的人冷笑道:“我看不至于,冷雪仙子听说远居天山,早已不问外事,这事情她何必管?再说那姑娘也不一定就是她的徒弟!” 白衣叟叹了一口气,又道:“无论如何,这个丫头我们是不能放过她!” 正说话间,忽闻远处有人叫道:“不好了……吴三爷叫人家给杀了,尸体躺在这里哪!” 这么一嚷,各人俱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血旗范小刚甫闻此言,真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他猛地转过身去大声道:“哪个吴三爷?” 来人已提着灯跑到近前,满脸惊吓之色道:“是海鸟吴三爷,脖子被人家扎穿,躺在那边草棵里!” 血旗范小刚大吼了一声,如飞地扑纵而去,白衣叟燕九公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道:“完了,咱们可真是一败涂地了,走,快去看看还有救没有?” 说着他就和海马周山赶了过去,那个报讯的小子边走边道:“吴三爷是给那个女贼杀的,我看着她追下去的,好厉害的女人!” 塞外飞鸿不由在石后叹了一口气,心说:“糟糕!我可是闯下大祸了!” 人家走了,她还在发怔,愈想愈觉得冤枉,她想:“我这算是干什么?好好地招了这么一个仇?” 又想:“原来我杀的那个家伙叫海鸟吴丘,此人是雪山四魔之一,而雪山四魔是最难缠的几个主儿,看来今后我的麻烦可多了!” 想到此不禁就迁怒到江海枫,心说:“要不是为了他,我怎会这么惨呢?他当时要是跟我走,不就屁事都没有了?” 越想越恨,重重地在石头上踢了一脚,道:“江海枫,我与你誓不两……” 忽然心中一怔,四处看了一眼,立即把话吞住了,暗忖别叫他们听见了,我这个样子还能见人吗? 她不自禁的又想到了江海枫,要说此人可恨,倒是不错,但如果说“誓不两立”,这却又未免太过分些了! 目光一垂,看到了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她的锐气立刻就消失了。 这时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倒是远处有哭嚷怒骂之声,随着风飘过来。 秦紫玲知道,这一定是海鸟吴丘的尸身给找到了,自己这时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于是她咬着牙,强忍着骨节的酸痛,一跃身上了墙,扫目一看没有人,连忙飘身而下! 前面是一条石子路的小胡同,秦紫玲怕他们在此有埋伏,不敢走当中,只好顺着墙边往前疾行。 她这时整个人晃晃摇摇地几乎都要倒了。 走了不及十丈左右,前面有一个小木桥,桥下有淙淙的流水。 塞外飞鸿秦紫玲不由芳心暗喜,因为她全身上下连血带汗,就像是涂了一层面糊一般的难受。 她立在木桥上向下面打量了一下,见溪水清澈,而两岸又长满了高高的茅草,更可借以遮身。 秦紫玲就下了桥,方要往草内钻进去,忽见芦草一动,无备之下,只觉腰间一痛,竟是着了一枚暗器,她不由大吃了一惊,转头就跑。 却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道:“小娼妇,老子等了半天啦,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跟着一人飞身纵了过来,手上是一杆亮银梭子枪,哗啦啦抖了起来,照着秦紫玲腰眼就扎! 塞外飞鸿秦紫玲虽有一身超人奇技,奈何此刻身负刀伤,早已力疲精尽,成了惊弓之鸟。 加之现在她这种玉体半裸的样子,更不敢叫人看见,可是尽管如此,她并不甘心受死! 尤其是来人这一声“小娼妇”,更把她已丧的勇气又激发了起来。 来人的梭子枪眼看就要扎上了,她猛地一回身,玉掌一分,施了一招“白鹤分瓜”,“噗”的一声,已紧紧地抓住来人的枪身之上。 这人在紫玲回身的当儿,已看见了对方半裸的玉体,尽管是衣裳褴搂,汗血斑斑,可是丽质天生,身材婀娜,这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这小子姓褚名天彪,外号人称病大鹏,本是一个色中饿鬼,人却是粗中有细。 人家这么多人到处追喊,他却偷偷地躲在这里。因为他猜想秦紫玲可能会躲在这里,他倒是没有想到,紫玲是想来洗澡的。 这时他手上的梭子枪虽为对方抓住了,可是一双贼眼,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满脸激动之色道:“好家伙!” 秦紫玲这时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尚幸四野无人,病大鹏褚天彪,即是看见了她这种狼狈样子,她焉能再饶他活命? 当时她银牙一咬,玉手猛地往回一带,褚天彪被这一带之力,拉得向前一跄。 他死命地攥着枪不肯松手,塞外飞鸿秦紫玲尖叱了声:“去!” 倏地左手向上一穿,虽在精力交疲的当儿,她的功力仍然可观! 这一掌有个名目,叫做“出巢燕”,是秦紫玲看家的七十二手绝技之一。 她本来对付像褚天彪这一流人物,是犯不着施出这种功夫的;只是今天情形有点不同,掌式一出有如沉雷震天,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不偏不倚,正正地击在褚天彪的前心之上,那褚天彪只“啊”了一声,他的梭子枪就脱了手了。 只见他这一刹那,脸色一阵骤变,晃晃悠悠直荡出七八步之外,双手在胸前扪了一下,“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就倒下去了。 塞外飞鸿秦紫玲忖思着他是活不了啦,这才吁了一口气! 她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尤其是经此一闹,算了!澡也别洗了。 这时忽觉腰间痛得难受,用手一摸,敢情是又中了一镖,所幸的是自己腰上扎有一层皮护腰,镖虽然扎进去,还不太深。 尽管如此,当她把镖往外拔的时候,仍是痛得直冒汗,她又痛又恨,真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场,可是哭又能解决什么事呢? 这时候,天就要亮了,东边已有鸡叫的声音传来,天空是一片灰白的颜色。 秦紫玲咬着牙,专拣暗影里行走,她知道天一亮别说自己身形容易败露,就是没有人跟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走。 她就这么遮遮掩掩地,左一个胡同,右一条巷子,找到了老城隍庙。 城隍庙前有一棵柳树,她靠了一会儿,就见她的那匹爱马由庙内自行走出,嘴里打着噗噜,一直到了她的身前;并且用头去嗅她的腿。 那头小王雕也在鞍子上拍着翅膀,口中“呱!呱!”的直叫! 紫玲看见了它们,心里立时舒服了许多。 当下用力地咬着下唇,忖道:“这个仇我不能不报,撇开江海枫不说,那燕九公他们也太卑鄙了,这么多人打我一个!” 一面想着,一面翻身上了马背,直向她藏身的鼓楼疾驰而去。 这座鼓楼,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古”! 它坐落在城西的一片高丘上,由于年久失修,早就不像个样子了,墙也歪了,瓦也碎了,就只还没有倒下去就是了。 楼分两层,满布蛛丝尘埃。 紫玲就暂时在此息下,本来她想找一家客栈住下,好好地养一养伤,然后再作打算。 可是她知道,只要天一亮,他们必定会四下追寻自己,自己此刻身上有伤,对方人太多,万万不是对手。 所以她才肯在此委屈,在院子里,有一个大石臼,约有一人多高,一夕大雨,积了满满一石臼的清水。 紫玲放出了她的雕,叫它在天上飞着防卫人来,自己就半裸着入臼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上好了药,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精神也就好多了。 然后她就在干草堆上闭目调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阳光由破瓦隙间照射进来,照得眼睛刺痛。 她只觉得身上的伤痛得厉害,当下就匆匆地又换了药,试着在楼上走走,扭着身子,虽不碍事,总是不大对劲。 一个人发了一会儿怔,想到昨天晚上的事,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想:“我这是为了什么呢?差一点儿送了命,人家还不领情!” 接着又想到昔日师父冷雪仙子曾经告诫过自己:“凡是男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看来真是有些道理,自己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多管闲事。现在可好,受了伤还不说,还结下了这么大帮仇人,看来敌人势力庞大,自己今后是否尚能脱身,都实在成问题呢! 于是情不自禁地,她可就担起忧来了。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江海枫,少不了又诅咒了一番,只是对方那一副英俊的面容和那光亮的一双眸子,却又引起了她无限遐思! 尤其是在临危,海枫那种镇定的神态,设非是大英雄,焉能如此! 这是怎么的一种爱,又是怎么的一种恨!于爱恨交织里的秦紫玲,真正的是难以摆脱了。 在她一生之中,见到过无数少年侠士,可是那些侠士们在她眼中,竟似粪土一般,都未能打入她记忆的深处;可是这期间,先后却有两个例外! 这二人,一个是她在天山之南所结识的天山之星左人龙;另一人,就是最近见到的江海枫。 二人之中,前者似已成了记忆中的化石;而后者却像是一个猛厉的浪涛,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心坎。 他们二人,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于她,不十分愿意迁就,他二人的个性都怪得可恨,但又怪得令人可爱!而更奇怪的却是自己,也惟有自己这种怪人,才会苦苦恋着这么两个不通人情的少年! 她喜欢他们的高越,喜欢他们的孤傲,更喜欢他们那种风骨磷峋! 对于左人龙,她是伤心透了,也不愿再去想他了,所以才远走中原…… 不想另一个人——江海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打进了她那原已有如无波古井的心。 对江海枫,她在一开始,便有一个崭新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多年以前初次结识左人龙的情形一样,甚至于还要浓些!正如某人所说的: “在目送着落日之后,回过头来再看初升的月亮,会更令人着迷!” 塞外飞鸿秦紫玲的情形,正是这样的。 因为昔日她还小,对于“情”之一字,实在是还不十分地了解,更不要说去体会它了。 可是今天她大了,在感情方面,多少有了些认识,因此她对于异性的交往,自然也更慎重了。 所以,一旦她看中了某人,其真挚的程度是可想而见的。 然而江海枫,显然是太令她失望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妥当,因为江海枫和她之间,根本就是陌生的。 所幸紫玲并不是一个懦弱的姑娘,这可由她“塞外飞鸿”这个绰号上判断出来,是多么灼烁、闪亮! 有时候,她也很看得开,放得下,只是其持久性很有限罢了。 她兴致索然地步出鼓楼,在院子里慢慢活动着身子,胸中思潮起伏,同时肚子也感到饿了。 她那匹白马,不时地长嘶着,似乎也颇不习惯这种寂寞,阳光照着它其白如雪的鬃毛,多神骏的一匹好马! 望着这匹陪伴她长涉过沙漠的汗血名驹,她的雄心不禁突然大起。 当时猛然冲到马旁,就想再到城里去走走,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止住了这个冲动,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想我还是暂时忍耐一下吧! 所幸,这种不求人的日子,她也曾度过;而且只需要几天,等自己伤好了,就又可如生龙活虎一般了。 这鼓楼是在一片土丘之间,地势很高,四周都是稀落的树林子,不远处还有几个鱼池。 她在楼上看清了形势,就放出了她的小王雕。 这头小王雕早已为她豢养熟了,颇知道主人的意思,短鸣一声,破空飞出。 秦紫玲就在墙边支起一个简单的灶台,找了一些干柴,生起火来,小王雕为她捉来了一只兔子、三只斑鸠,另外还有两条鱼。 这些足够她吃的了,她就把那头野兔喂雕,自己则把斑鸠拔了毛,洗涤干净之后,用剑挑起来在火上烤,除了没有盐以外,吃起来倒是挺香的。 饭后她觉得精神更好多了,看一看伤处,都已结疤,只有腰间那一处镖伤,仍然微微的在淌着黄水,而且四周围微微有些发黑。 用手轻轻按了按,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她也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当下并没有在意。 整整的一天,她没有离开这鼓楼一步,可是她的内心,却一直在焦虑着。 情感的打击,对于一个孤身的少女,已经够凄惨了,更何况是在伤病之中? 在这凄凉的鼓楼里,连一盏灯也没有,窗外射进来一片皎洁的月光,就像是撒下了一层纱帐。 紫玲身上覆着一领披风,倚身在一堆干草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于梦中仿佛听到一阵马嘶之声,当时连忙张开了眸子。 只觉得月光耀目生辉,天空中星光闪烁。 就在这个时候,那鼓楼的敞窗外,如同幽灵似的升起了一条人影,轻轻地落在了窗槛之上,真比一个狸猫还要轻快。 紫玲不由吃了一惊!可是她依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想到,这必定是敌人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影子。 他伫立在窗槛上,往里面看了一眼,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身形再次一飘,已如一阵风似地到了紫玲身边。 夜色沉迷,这人又是背着月光。 紫玲一时不能看得清来人是何容貌,只依稀地看出,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扎有一条黑色的丝绦! 这人并不避嫌,他走到了紫玲身边,忽地伸手向紫玲肩上按来。 塞外飞鸿秦紫玲倏地一个翻身,双掌一前一后,直向来人前胸打去。 可是来人好俊的一身功夫,身形微微一晃,紫玲双掌已自打空。 月光之下,这时已可看出来人拖着一条黑亮的大发辫,快如电闪一般的,又飘到了一边的墙角之下。 只听他以冰冷的声音道:“姑娘不必多疑,我是专程造访来的!” 秦紫玲惊怒之下,哪里还留神去听来人说些什么,一击不中,不禁更是大怒。 她口中娇叱了一声,二次纵身过去,手中早已探出了宝剑,身形一矮,剑走轻灵,向对方肋下就刺。 来人冷笑一声道:“何必如此?” 长袖向外一挥,只听得“呛”的一声,已把紫玲的剑逼至一边。 他身子却在同时之间,走马灯似的,又换了另一个方位,岸然挺立着,不言不动。 塞外飞鸿不由大吃了一惊,因为来人这种武技,实在是太高了。 她只觉得对方衣袖这一卷之力,其势极猛,一口剑几乎撒出了手,一时她不禁呆住了。 她现在才开始打量对方这个人,打量之下,不禁面色一红退后了一步,冷笑道: “江海枫,原来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对方那人走上两步,更清晰地现出他那剑眉星目,和那一道又正又高的鼻梁,正是昨日还在囚禁中的江海枫! 只见他淡淡地一笑,道:“姑娘不必多心,江海枫并非木石,焉有不明人情事故之理,昨夕多蒙好心相救,今日特来致谢!” 紫玲冷笑了一声道:“这倒不必!” 说了这句话之后,她把头一偏,看向窗外,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恨、激动,一时连眼圈都红了。 江海枫长叹了一声,道:“姑娘或许怪罪我不通情理,其实姑娘有所不知……” 紫玲以剑支地,悲愤地道:“我怪罪你什么?这里地处僻野,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你还是走吧!” 江海枫被她说得呆了一呆,他后退一步,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只是……” 他以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注定在紫玲身上,道:“我生平不愿受人点水之惠,昨夕姑娘虽是自己见义勇为,可是终究是为了救我!” 秦紫玲听他说到这里,默默地把头转了回来,一双澄波双瞳,不自禁地也注定在他的身上。 江海枫见了,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姑娘的恩惠,我一定要报答!” 紫玲不由苦笑了笑,道:“莫非我是为了要你报答我,才去救你?” 说着不禁玉面一红,江海枫皱了皱眉,说道:“无论如何,我深深地记在内心就是,我今日前来,有两个目的……” 紫玲望着他那英俊魁梧的影子,不知怎的,先前那一腔怨愤,竟自不知去向,可是她仍然不能脱除少女的矜持! 她脸色微红道:“什么目的?” 说过之后,不免又有些后悔,心想,我又何必问他这些呢?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第一,我要告诉姑娘,姑娘已与他们结下了大仇,他们人数众多,势力庞大……” 紫玲冷笑了一声道:“可是我并不怕!” 江海枫一笑,露出他一口编贝似的牙齿,这种笑,在他实在是极为鲜见的,他说: “以姑娘这一身本事,自是应付有余。只是他们也都是江湖名手,对姑娘又恨之入骨,不可不防!” 塞外飞鸿瞟他一眼,眼神中包含着无比的幽怨在内,似乎是在说:“你毕竟还通人情!” 可是她并没有说出口来,只冷冷地一笑道:“这一点我知道了,第二点呢?” 江海枫目光烁烁,道:“第二点,我已经说过了,我立刻就要起程,前往江南,姑娘对我有援手之恩,特来辞行!” 这一句话,倒使得秦紫玲呆了一呆。 她冷冷一笑道:“我也要去江南,也许明天就动身!” 江海枫点了点头说:“很好,那么,我们以后在江南还可以见面,只是,我看姑娘的伤……” 秦紫玲挺了一下身子,本想说一句硬话,可是不知怎的,偏偏这时腰间一阵麻酸,竟是差一点儿摔倒地上。 她的一句硬话,竟是没法说出口来。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道:“方才姑娘和我动手的时候,我已留意到了,你大概是腰间有伤……” 说到此,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正色道:“这瓶内乃是‘解毒金创散’,无论什么刀伤毒创,擦后都有神效!姑娘可以留下备用。” 紫玲寒着脸,道:“不用!你还是收回好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他知道对方仍在衔恨自己,当下并不多说,就把玉瓶轻轻放在一边的地上。 紫玲仍然是寒着脸色,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在呆呆地发怔! 江海枫搁下了玉瓶,又道:“姑娘不该打死海鸟吴丘,此人是雪山四魔之一……” 紫玲秀眉猛地一挑,道:“雪山四魔又算什么?”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另外朱奇和白衣叟燕九公等人,也都和你结下了深仇,不过……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他说着又向姑娘点了点头道:“我言已了,就此告辞!” 转身欲行,紫玲却赶上一步,道:“你先慢走一步!” 江海枫又转过身子,道:“姑娘还有何事?” 紫玲咬了一下唇,冷冷地道:“你到江南去做什么?有个一定住处么?” 江海枫呆了一呆,道:“没有一定的住处,我是去找一个姓左的,办一点儿私人的事情!” 说到一个姓左的,江海枫紧紧的捏了一下手指,怒形于色,冷冷地笑了几声。 秦紫玲不由也呆了一呆。 她的一些怨愤,似乎都为惊奇取而代之了。 她讷讷地道:“姓左的?左……”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不错,姓左,左人龙,他约我在江南会面,我一定要去找到他!” 塞外飞鸿忽地身形震了一下,可惜江海枫没有注意到她骤然而变的神色,她讷讷地道:“左人龙?” 江海枫猛地抬头望着她道:“不错,此人姑娘莫非认识?” 秦紫玲连忙摇了摇头,面色微红道:“我……不!” 江海枫颇为失望的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那么,我走了!” 他朝秦紫玲双手微微一抱拳,身躯倏地拔了起来,就像是一朵云一般地,落在窗槛之上,然后再向外一闪,便即不见。 紫玲忙窜到窗前,向窗外望去,只见近处的几棵老柳树,被风吹得籁籁直响,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她心想好快呀!耳中却已听到了一阵清晰的马嘶之声,随之也就远了。 返回室内,她的情绪更不稳定了,她怔怔地想:“这事真奇怪,怎么左人龙会和他搅在了一块呢?而且看情形,他二人像是结仇颇深!” 江海枫的武功她已见识了,确是天下难见的少年奇侠,而那左人龙,她更不陌生。 那位有“天山之星”之称的左人龙,在整个的南北天山以及西北的沙漠里,简直如同一个神明一般地为人敬重着,他的武功,确已到了令人莫测高深的境界! 紫玲记得还曾与他比过武,在他手下不过是十数个照面,她就落败了。 此刻想起来,他和江海枫这一对武林罕见的高手要是斗上了,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此,她真吓呆了,她想: “我可不能叫他们互相厮杀,这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是知道了,岂能让他们如此火拼?” 可是转念一想,她不禁又叹了口气。 因为自己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中原,无非是为了逃避那个天山之星左人龙,自己实在不愿再见到他,又何必再去多事? 再者那江海枫,和自己也不过是数面之交,也许人家心目中,根本就未曾把自己这个人看在眼中,自己又何必还要自作多情? 想到此,她真是左右为难。 她跺了一下脚,忽觉腰眼上麻麻的,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好像又肿涨了不少。 当下解开衣衫看了看,腥红一片,四周皮肤,已有了麻痒的感觉。 见此情形,她默默闭上了眸子,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这是很明显的,那暗器之上,竟是喂过了毒! 所幸毒性迟缓,否则自己焉还有命在? 由于好强和赌气的心情作祟,她硬是不肯用江海枫所留下的药,甚至于连拿过来看一看也不肯。 可是她这种做性,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再也忍不住了,毒气逐渐传布,她感到几乎全身都要麻痹了。 她是不甘心这么死的,终于咬着牙,把那枚小玉瓶拾了起来。 打开瓶塞一看,只见瓶内装满红色细末,其味奇腥,微微还有一些凉凉的感觉! 她咬着牙想:“别是江海枫假意殷勤,有心送来毒药,暗害我吧?像他这种狠心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想到这里,不禁呆了一呆,着实为难起来! 可是转而再一想,江海枫如真有害自己之意,又何须假手毒药。自己在伤病之中,以他武功,一举手之间,就可送自己归阴,又何必如此费事? 再者他纵对自己无情,却也谈不到仇恨,自己终究对他有援手之恩,他哪能坏到恩将仇报的地步? 这么一想,她的疑心就消了。 再看一看自己的伤,如不及时救治,只怕就要性命难保,反正都是一个死,又何必多虑? 于是,她也就不再担心,随手把瓶内的药,轻轻地撒在伤口之上。 说也奇怪,那原本火炙似的伤口,经这些腥膻的药粉撒上后,立有一种说不出的凉爽感觉,霎时之间,疼痛全止。 猜疑既去,感激随来。 这时候,她脑子里所想到的,又都是对方的好处了! 她想:江海枫不愧是一个仁义汉子,自己实在是错怪了他了。 昨晚他之所以不立时随自己逃出,确实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愿受人恩惠的人,可是他内心仍然是深深地感念着自己,否则他又何必来此辞行呢? 这么一想,她先前那股子怨气,就完全消除了,只希望早一点儿伤愈,好赶到江南去。 但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通,到底上江南去做什么? 就这样,她在这座荒僻无人的鼓楼内,整整地住了三天,伤势才算完全地康复。 她伤势康愈之后,立即又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男的,跨上了她的马,直奔江南而去。 谈到左人龙,此人的下落至今何在,这确是一个必须马上交代的问题。 看官诸君也许还记得,那一日在三羊道观之外,席丝丝化装成一个小僮,骑在马上,眼看着江海枫把几个道人打得落花流水。 席丝丝那一刹那,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她真恨不得叫江海枫把这座道观也拆了,方才称心。 后来江海枫为了要会一会白羊道人,就独自闯进观内,她本想也跟着进去看个热闹,却为海枫示意,留守在观外监视。 席丝丝坐在马背上,妙目四扫,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她看见先前那个曾经喝彩叫好的秀士,独自在马上了望着水上的莲花,面含微笑,像是吟诗似地,口中低低说着什么。 席丝丝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因为从外表上来看,这人简直是一个典型的读书公子。 你看他那文绉绉的一副模样儿,一身黑绸长衫,洗得那么干净,压得那么平,骑在马上,竟连一个皱纹也没有。那双勒缰绳的手,看起来也和江海枫的手差不多细白,指尖上还留着长长的指甲。 席丝丝看到此,暗暗发笑道:“看来,江大哥是走了眼了,这人哪带一点儿江湖味儿呢!” 心中这么想,却不免好奇地又打量了对方几眼。 这人大体上来说,有着修长的身材,面色红润,眉浓且长,差不多都长到了两边太阳穴上来了,隆鼻之下,配着一张有傲性的嘴。 他那条发辫很长,梳理得也很仔细,没有一根跳丝,梢末用一条黑丝宽绸带系着,并且结了一个花结儿,很是俊俏。 席丝丝皱了一下眉,着实猜不透此人是干什么的。 她刚刚警觉到,这么老瞧着人家,可是不大好,方要回头,却见那黑衣秀士,突地回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小哥儿,幸苦了!” 席丝丝噘了一下嘴,把脸偏向一边,那秀士不禁哈哈一阵大笑,拨转马头,一直走到了席丝丝身边,才停了下来。 席丝丝翻了一下眸子,奇怪地道:“你这人真奇怪,放着好好的路你不走,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秀士嘻嘻一笑道:“我不但要看热闹,而且还要管一个闲事!” 说着自鞍上翻身下马,席丝丝不由秀眉一挑道:“你要如何?” 那秀士又是一声朗笑道:“好个狗仗人势的小子,奴才如此,主人就更可想而知了!” 席丝丝一听这人居然骂自己是奴才,不由心中大怒,顿时双腿一蹬,自鞍上飘身而下,怒冲冲地道:“你骂谁?” 秀士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冷笑道:“小哥儿,你先不要狠,待我把这些道人解救过来之后,再跟你算账!” 席丝丝一听,不禁吃了一惊,她真不敢相信,这外表斯文的书生,竟能把江海枫所施的特殊手法解开。 遂见那秀士又是一声冷笑,身形突转,如同一只大黑蝴蝶,飞舞在花丛之中一般。 他那翩翩的身形,在经过每一个被点住的道人身旁时,都击出一掌,而且都击中在道人们的左侧腋下。 同时他腿下连扫,那些道人,纷纷倒地。 一时之间,那散立在草地上的道人,俱都倒在地上。 席丝丝先见了秀士身法,已自吃惊,及见那些道人纷纷倒地,不禁暗奇,忖道: “这是哪门子的解穴手法呀?” 她的一团疑念,尚未解开,已见那些道人,竟一个个地都自地上爬了起来! 席丝丝一惊,竟为之呆住了。 又见那秀士,朗声对这些道人道:“你们三羊道观也真够丢人现眼的了,这么多人,对付人家一个后生小辈,竟然惨败如此!” 那些道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哪里还敢多说。 倒是那位黑羊道人,像有无比愤怒的样子,他一面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面冷冷笑道:“少侠请赐大名,贫道等铭感五内……” 秀士剑眉一分,冷冷地道:“铭感倒是不必,因为我一生行事,从不要人家报答。 就拿这件事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惯而已。” 黑羊道人尴尬地笑道:“那么少侠大名总可……” 秀士点了一下头道:“我名左人龙,来中原不久!”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道:“实在说,你们这群道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应该管这件事,只是我实在看不惯他们主仆。”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席丝丝,冷笑道:“他那主人多半是姓江吧?” 黑羊道人被左人龙说得颇为难堪,可是自己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他红着脸,点了一下头道:“江海枫!” 左人龙面色一冷,笑了笑道:“果然是他!” 黄羊道人在一边也开腔道:“左少侠武功非常,依贫道看,足可修理那狂小子江海枫!” 左人龙冷笑了一声说:“我自会找他,不过不是现在,你们这群道人也许还不知道,这江海枫嗜杀如狂,多半是个疯子。他下手狠毒,绝不留情,江湖上受他害者,已多不可数,你们还算是幸运。” 黑羊道人冷笑道:“他如会见了白羊师兄,那就是他的报应到了!”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看了你们昆仲的功夫,你们那位老大也不会怎么样,江海枫必胜无疑!” 黑羊道人不禁面色一变道:“那……那可怎好?” 黄羊道人干脆求助了,说:“左少侠既如此说,必能……” 左人龙看了一边的席丝丝一眼,席丝丝正瞪目怒视着他。 左人龙冷冷笑道:“我的功夫,也未必能胜他,只是落败,却也不可能。此人我自有对付他之法,你们不必多说。” 遂又看了四下一眼道:“依我看,你们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立时就有几名道人跑着走了,黑羊、黄羊两个道人低低商量了一番,四只眼睛,一齐怒视着一边的席丝丝。 忽然一声怒吼,他二人竟同时腾起身来,向席丝丝身上扑来。 二人身势如电,一闪即至! 可是却忽闻一声厉叱道:“不可!” 随着这一声叱,两股极大的风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地,直向黑羊、黄羊两名道人身上逼去。 二道人在空中的身子,被这股劲力,逼得一连两个翻身,跌落一边。 他们惊魂之下,才发现这掌力,竟为左人龙所发,俱皆不胜惊异。 黑羊道人狞笑道:“左少侠这是为何?”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无耻的道人,你们武技不如江海枫,却要欺侮他一个书僮,算什么英雄?” 说罢,剑眉一挑,道:“快走,别在此惹厌!” 可笑二道人平素是何等气焰,而今连番失利,已成了惊弓之鸟。 他二人目睹这左人龙如此神勇,胆寒心战,哪里还敢多停。 但是他二人,却舍不得大片基业,各自冷笑着,返回观内而去,他们走后,左人龙含笑向一边的席丝丝道:“小兄弟,你不要害怕,这不关你的事,谁叫你跟错了主子? 不过……” 说着又点头一笑道:“你主人武功盖世,却是不假,只是如今碰上我左某人,胜败尚自难料。我看他倒是对你言听计从,我今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依是不依?” 席丝丝怒目视着他,不发一语。 左人龙冷冷一笑又道:“我今身边,正好也少了一个书僮,你就暂时跟着我,我们往江南走走,那江海枫对你如有主仆之情,自会到江南去找你;否则……” 一顿,冷笑接道:“否则,他就是一个小人,这种人我左人龙不会他也罢!” 才说到此,就见席丝丝慢慢向前走来,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你意如何,小兄弟?” 话方出口,忽听席丝丝一声叱道:“胡说八道!” 身形一矮,有如一支利矢一般,扑到左人龙身侧,双掌自两旁向正中一挤,好一式“双撞掌”,直向左人龙两肋上打去。 这倒是有些出乎左人龙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压书磨砚的童儿,居然也有如此身手! 当下心中虽然吃惊,出手并不慌张。 只见他两膀向外一分,猛地向席丝丝两腕脉门拿了过来。 席丝丝向后一撤,倏地施出江海枫新近传她的一招“海风戏燕”,猛地转到了左人龙身后,右手由上而下,像是划一道直线一般的,向左人龙背心上击去! 左人龙不由又是一惊,他口中叫了声:“来得好!” 却见他头也不回,整个身于霍地向前一倒。 眼看鼻尖都已沾到了地面上了,他的身子,却忽又似一个大车轮般的,忽悠悠地转了回来。 这一次竟转到了席丝丝身后,他冷叱了一声道:“小子,你好俊的功夫!” 天山之星左人龙一怒之下,施出了他的一式拿手功夫“虎掌双石”,两手向前一搭,分别落在席丝丝一双肩头之上。 席丝丝只觉得身上一阵发麻,四肢几乎都软了。 她全身上下,这时竟是一丝力量也提不起来,牙关直战,抖声道:“你……你要…… 怎么样?” 左人龙冷冷一笑,左手突松,席丝丝正要转身,却又觉得腰间像是箍上了一道铁圈,竟为左人龙夹了起来。 席丝丝这一刹那,真是无比娇羞,奈何左人龙所挟持之处,又正是纤腰,很难挣脱。 可是一个少女的金玉之体,怎能为外人随便接触? 她用力地挣,拚命地扭,可是都没有什么用!因为对方的臂力竟是大得出奇。 不得已,她只好软口道:“放下我……求求你!” 左人龙狂笑了一声道:“放下你?你忍耐一会儿吧!” 他一面说,一面大步向前,在一方大石之前立住了脚步,弯腰自地上拾了一个石块,振腕疾书了一行大字: “欲寻行踪,江南一行 左人龙” 字画入石三分,苍劲有如老树怪藤,写完丢下手中石子,冷笑道:“江海枫必会看见,我们在江南见面!” 席丝丝叫道:“可是,你得留下我……” 左人龙哈哈笑道:“陪我去一次江南,就算是绑你的票吧,否则你主人就不跟去了!” 说着他腾身跃上了那匹杂花马,忽然一眼看见了那头小驴,驴背上驮着书捆,心中不由一喜,忖道:“江海枫居然也喜看书,我就借来解解闷吧!” 于是他就顺手拉上了那匹小驴和席丝丝的马,一径向西面而去。 席丝丝挣了半天,非但脱不得身,却反倒为对方夹得更紧,腰都快断了。 她又怒又急,心想这可怎么办呢?这么一来,我的原形可就要露出来了。 跑了约有五六里之遥,眼前是一片竹林子,林子前面还有一道小河,河里游着鸭子。 左人龙的马,就在林前停了下来。 他慢慢放下了席丝丝道:“你不要跑,要跑可就是自寻无趣!” 席丝丝这一路颠下来,骨头都散了,天又热,她急得真想哭,听了左人龙的话,就怔怔地站在当地。 左人龙走到竹林边,坐在树下,看也不看她一眼。 席丝丝先还担心,自己姑娘的原形,别是给他看出来了吧,见此情形,她倒是放了心了。 当下也只好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大步走到树荫之下坐下,冷笑道:“你的功夫虽是不错,但我看比起江海枫来还差得多,你还是快放了我的好!”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江海枫功夫比我强?” 席丝丝怔了一下,道:“当然比你强,你可知在海岛上,五六个人都死在他的手上,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人!” 左人龙不由面色微怒,他心想:这么看起来,那燕九公和朱奇所说的,果然都是真话了。 当下冷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我就更不能饶他了。” 席丝丝气得抿了一下嘴,翻着眸子,望着他道:“你叫左人龙,我知道就是了!” 说罢鼓着腮帮子,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左人龙看着她这种不成熟的样子,一腔怒火也就消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想道:“这小哥儿,怎么有点娘娘腔!” 可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席丝丝是一个少年书僮,少年人腔调细一点并不稀奇,所以他虽觉奇怪,却没有疑心到其它方面。 他不禁为席丝丝这种天真的情态逗笑了,点了点头说:“不错,我叫左人龙,是从天山来的,你记好了,不过……凭你这点本事,要想报仇,却是不大容易!” 席丝丝冷笑了一声,双手托着下巴,面部转向了一边,她心里在转着如何逃跑的念头。可是这个叫左人龙的功夫,她也是实在打心眼里面佩服,不禁想道:“果真江海枫和他打起来,不知道谁真的厉害些?而这左人龙何故与他为敌呢?” 想着就转过脸来,气忿地道:“我们和你并没有仇,你这是为了什么?” 左人龙冷冷地道:“你这话倒也是不假,不过江海枫所行所为,已引起了武林公愤,我岂能眼看他如此胡来?” 席丝丝脸色一板道:“江海枫所行所为,无不是为了正义,又有什么不对啦?就拿刚才那件事来说,莫非三羊道观内那些道人,不该打吗?” 天山之星左人龙怔了一下,遂冷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我左人龙生平行事,一丝不苟,江海枫嗜杀成性,江湖罕见,手法之毒,更令人发指。我如不惩治他一番,今后江湖上,尚有谁能立足?” 这句话说得好狂,大有“天下己任”的意味! 席丝丝望着他,心想这小子真狂,自己落在他手上,打吗,又实在打不过;跑吗,也很困难,一旦跑不了,更是丢人! 她不禁秀眉微微颦到了一块,却见左人龙说完了话,脱下了他那袭黑绸的长衫,露出一身天青色的细绸小裤褂,一条粗黑的大发辫,像一条蛇似地搭在背后,他找出了一块白绸子,把辫子上的灰迹慢慢擦净,辫梢的结子,也重新结过。 席丝丝默默在一边看着他,左人龙忽然发觉她正在看着自己,不禁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小哥,你不去洗一个脸么?天这么热!” 席丝丝甚是恼恨,这左人龙对自己为什么一直是这么斯文客气,因为如此,自己的怒火就不便发作。 她睹气把头扭向一边,左人龙朗笑了一声,自树下站起,走到了他的那匹大花马旁,由鞍下取出了两个大梨。 他笑着招呼着:“天气热,吃一个梨吧!” 说着抖手把一枚梨向席丝丝面上打去,席丝丝不得不伸手接住,嗔道:“哪个吃你的梨,还给你!” 一扬手,又把这枚梨打了回来,左人龙哈哈一笑,左手一招,接在手中。 他笑着说道:“不必客气!” 随着又把它丢了过去,席丝丝正要再抛回来,却见左人龙面色一沉道:“你这人太不干脆了,我如不看你年纪尚小,长得伶俐,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席丝丝双颇不禁浮起了一片红晕,她低声道:“我偏不要你的臭梨!” 说着放下梨,又把头扭向一边,左人龙不由又笑了,他道:“这是真正的莱阳梨,你吃一个,气也就消了,然后我们也好赶路了。” 席丝丝有些哭笑不得,偷偷地瞟了左人龙一眼,只见后者正聚精会神的拿着一口小刀,在削着梨皮。 他那种专一的样子,真令人有些好笑! 他那张十分英俊的睑,在阳光的照映下,是多么的有生气、有活力! 在他的脸上,席丝丝忽然感觉到,有某些地方,竟和江海枫相同,譬方说,那股镇定沉着的劲儿,和一种说不出的自负味儿…… 顷刻之间,席丝丝不由对他消去了一些恶感,那只大梨也确实在诱惑着她,她也就不再矜持,捡起梨,在袖子上擦了擦,脸色微红道:“你的小刀借我用用!” 左人龙已把手上的梨削好,闻言一笑,五指突扬,手中小刀“嗤”地一声,直向席丝丝面前飞去,席丝丝不由吓得“啊”了一声。 遂闻“笃”一声,小刀已钉在了她颈边的树身上,离她脖子不及半寸。 席丝丝出了一身冷汗,暗忖对方如有意取自己性命,只是这一下,自己也就没有命了。 她拔下了树上的小刀,慢慢地削着梨皮,一面偷偷地用眼睛去瞧左人龙。 对于这个人,她真是没有脾气了,他令你怒不得,笑不得! 左人龙吃完了梨,目光望向远处,双眉似颦又开,挺秀如龙,沉郁如山,双眉之下那双眸子,却含着无限的情意! 这是他唯一和江海枫不同的地方,江海枫给人以正直严肃之感,他却透着风流倜傥! 似乎对每一个人,都有深情——当然,这只是席丝丝突然的感觉。事实上江海枫也并不尽然严肃得“不解风情”;而左人龙也不见得就“到处留情”! 她就口咬着手上的鲜梨,觉得真是好吃,又甜又脆,顷刻之间,已剩下一个梨核! 左人龙望着她微笑道:“弄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你可以告诉我吧?” 席丝丝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叫席春!” 左人龙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道:“席春,你此番陪我去江南,一路之上,我绝不会亏待你……” 席丝丝白着他一言不发,左人龙忽然想到了江南之行的任务,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咱们走吧!” 席丝丝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现在她也想开了,对方叫她怎么,她就怎么,只是她抱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见机就逃”! 远处淄水上,驶来了一条渡船,左人龙展眉笑道:“席春,我们坐船走一程吧!” 席丝丝道:“随便!”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一笑,他走到溪边,招了招手,那条渡船,就向这边驰了过来。 撑船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大姑娘,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上身穿的是一件白夏布的小褂,下身是一条葱色的长裤。 一种本地姑娘的本色,明朗、豪爽。 这姑娘定住了船,望着左人龙媚笑了笑,朗声道:“大爷乘船么?”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顺水而下是什么地方?” 摇船的大姑娘眨了一下大眼睛,用汗巾擦了一下面上的汗,一面挥着手道:“前面是潍河的岔口,再下去可接上汶水,最后可达安邱!”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好吧,就载我们去安邱吧!” 说着回身对席丝丝道:“快带着你的马上船吧!” 席丝丝叹了一声,就一人跳上了船,左人龙摇了摇头,只好自己把两马一驴带上了船。 小船被压得前俯后仰,吱吱直响,那船女却只管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左人龙,在本地,真还很少见到有这么俊俏的人物! 上船之后,左人龙道:“开船吧!” 摇船的大姑娘笑着答应一声,指着后舱道:“二位爷可以到棚下去凉快凉快,我这就开船了,这条水又窄又浅,怕是不大好走呢!” 左人龙点了点头,席丝丝就先走到了棚下,她打量着这个摇船的大姑娘,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留着刘海,眉目间,现出无限风情! 她见席丝丝在看她,就抿嘴笑了笑。 席丝丝却是不作表情,同时心里骂道:“臭丫头,你还想勾引我吗?” 想着就把头扭向一边,那姑娘却扭着屁股,倒了两杯茶,一杯茶送到左人龙面前,娇声笑道:“大爷,茶来了!” 左人龙启齿笑道:“谢谢你。” 席丝丝忽然忍不住,偷偷地回头看向他们,正见那姑娘多情的眼波,凝视在左人龙面上。 席丝丝不知怎的,内心竟骤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怒目看了那船女一眼,就又偏头看向水上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船女又走到她的面前,娇声道:“这位小相公,你也来一杯吧!” 席丝丝忽一抬手,“当”一声,竟把那杯茶摔了出去,她不自然的道:“我不渴!” 那船女哎哟一声,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一连退后了好几步。 左人龙忽然一惊,忙走过去道:“怎么回事?” 席丝丝却偏头不理,左人龙摇头苦笑,对那姑娘道:“你不用怕,划你的船去吧,我这位小兄弟,大概是脸皮太嫩,不大习惯和女人接触,茶杯摔了,我们赔你就是!” 那船娘脸色通红,却强装着笑道:“没有关系,一个杯子算不得什么……” 说着又笑了笑,就转身走开。左人龙怔了怔,就在席丝丝身边坐下,席丝丝忙向一边移了些,左人龙又靠近了一些,席丝丝又往一边让了一点! 左人龙忽然抓住了她一只膀子,冷笑道:“席春,在我身边,还由不得你发脾气,你要不听话,可怪不得我不客气!我把你丢到河里去!” 席丝丝回过头来,眼圈有点儿发红,娇声嗔道:“你丢,你丢吧!” 左人龙心中一软,说也奇怪,他自一开始,就对这个僮儿生有好感! 这时候,席丝丝这么一瞪眼,眼圈发红,那声音又像个姑娘家,虽可说是童音未开,可是她那种表情、动作,也跟个大姑娘差不多。 左人龙吓得手也松开了,他皱了一下眉,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想:和这么一个小子同去江南,一路上还不知要惹多少闲气,未免有些不值! 席丝丝见左人龙忽然看着江水发呆,不由心中一动,此时不下手,等待何时。只要一掌,他必落水,那时自己就可乘船逃走了。 至于左人龙,在这小溪水中,绝不会丧命的,叫他喝几口水,正好煞一煞他的傲气! 想到此,她便假装伸一个懒腰,倏地身子一斜,一掌向左人龙背后推去! 可是她的手已到了左人龙背后不过数寸之处,却见左人龙忽然转过了身来,吓得她连忙又缩回了手。 左人龙微微一笑,像是无事似地道:“这种热天,如能到水里去泡泡,倒是挺舒服的!” 席丝丝脸色一红,就又把头转了开去。 而那位有“天山之星”之称的左人龙,则漫步走到了船尾,仰首闲眺。 席丝丝心甘道:“好险呀,要是给他看见了,焉能饶我?” 她的脑子里,怎么也忘记不了江海枫,这多日子的相处,她已对江海枫生出了微妙的感情,虽然对方一直是那么若即若离地对待她,可是她仍不能自恃。 现在这个左人龙,硬生生地把自己劫持到这里,徒令二人分手,想起来怎不可恨? 她心中又急又愁,也不知江海枫此刻怎么样了?他是否战胜了白羊道人? 想着就不禁更恨左人龙了,只是对方武功高强,敌他既不可能,就是想抽个冷子逃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也只好等到了晚上再看情形了。 小船吱吱呀呀地在水面上驰行着,到了正午时分,已进入汶水。 这汶河比潍河宽多了,水流也较急,左人龙似乎急于要赶往江南,故不愿在沿途多有耽误。 他取出了几个干饼和一块鹿脯,递于席丝丝道:“吃点东西吧,我们要到晚上才停船,等到了安邱再好好吃一顿,住一夜再走。” 席丝丝也想开了,她绝不折磨自己,有了好的精神,才能再想其它的办法。 饭后,她就在一张躺椅上睡了一觉。 等到醒转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小船仍在吱吱呀呀地前驰着。 在一个长满青草的岸边,左人龙命令停下船来,然后把牲口赶上去吃了些草,摇船的姑娘也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前行。 差不多在辰时左右,就到了安邱附近的一个叫“白河店”的地方,河身转狭,再也不能前行了。 好在这白河庄,距离安邱不过十几里路,左人龙付了船钱,和席丝丝一同上岸。他含笑望着席丝丝道:“怎么样,还要我夹着你走么?” 席丝丝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会骑,你放心,我要是想跑,早就跑了!” 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打着逃跑的念头,只是没有好的机会就是了。 说了这句话,她就翻身上了马,左人龙上马之后,指着那头驮书的小驴道:“你不要忘了,你主人的书还在这里,你就是逃了,也不好交差,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席丝丝冷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左人龙见他不言,就得意地笑了笑,遂带马上路,他们走了不久,就到了安邱。 安邱县城内有一家叫“富安”的客栈,左人龙与席丝丝来到了这家客栈,已是掌灯的时候。 店伙计把他们接进去,席丝丝不禁红着脸说:“我不惯和人住一间房,我要独自睡一个房间!” 左人龙奇怪道:“我们虽是住一间房,一人一床,又有什么不好?” 席丝丝摇了摇头,说:“我要独自住一间!否则,我就不睡!” 左人龙哈哈一笑,道:“依你就是,只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跑,可莫怪我掌下无情!” 遂唤来店家,找了一个套房,席丝丝住在里间,左人龙睡在外间。 左人龙对此虽是有些奇怪,倒也没有想到其他方面,他们一同吃了晚饭。饭后,席丝丝就回到了里房,她把门关得紧紧的,而且还上了门闩。 左人龙练习了一会儿坐功之后,本想找席丝丝聊聊,可是见她把门关得很紧,也就没有唤她。 他一个人在灯下看了一章书,毫无所得,只觉得心中思潮汹涌。 想到昔日在天山的种种情形,自然这其间也有甜蜜的回忆,于是,塞外飞鸿秦紫玲的倩影,就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为了紫玲,他不惜千山万水地跑到中原来,由南方到北方,几乎都踏遍了。 可是茫茫人海,要去找寻这么一个孤身的女子,真是谈何容易!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想道:“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在江南?如果找到了她,她是否还会理我?这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想到这里,剑眉微颦,又有些发恨,一个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听得附近已打三更,这才吹灯就寝。 对于套房内的席春,他倒是很放心,因为席春如想逃走,必须由他房中经过,那么他定会醒转。 他因有了这种想法,才放心让席丝丝独宿一间。 上床之后,不一会儿也就沉沉的睡去,可是像他这种身怀超人绝技的奇人,即使在睡眠之中,也是十分机警的。 不知何时,耳中忽然听到一丝异声,他倏地睁开了眸子,翻身坐起。 却见自己的房门半开着,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席春,你还想逃么?” 他猛然一按床板,身形如箭似的窜了出去,单掌一推,房门大启。 左人龙愤怒的扑出房门,清清楚楚的看见一条人影,正自这条弄道的尽头拔起了身子,向对房的檐角之上落去。 从背影看来,此人身形十分纤巧,只一纵,已上了房檐! 左人龙再次冷笑了一声,他不敢出声叱喝,怕惊醒了其他的客人,当时足下一点,快如一颗流星一般窜了出去。 在空中一挺身,低低叱了声:“打!” 右手一扬,打出了一枚“枣核镖”,向对檐上的黑影打去。 那人似乎显得极为慌张,左人龙暗器出手,离他还甚远,他就猛地一个“狸猫戏檐”,就地一滚,闪出了丈许以外,头也不回地,又向另一个屋檐上扑纵而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这时已扑到了第一座屋檐,他冷叱道:“席春,我劝你识相些,快回来!” 口中这么叱着,二次用“八步赶蝉”的身法,一拧腰,又扑到了第二座檐头之上。 双足才微沾瓦面,两掌已用“排山连掌”的掌法,向他认定的席春两肩之上猛打了过去! 他总认为对方年幼无知,不忍下手伤他,所以虽是用的重手法,却往轻处下手。 他以为凭自己双掌的力量,必能使席春束手就擒。 可是席春似乎是存下死心,非达到逃走的目的不可,左人龙那么沉实的掌力,尽管没有全力施为,但威势又岂同小可? 这人竟像是迷了心窍一般,随着左人龙的掌力,像一头滚瓦大猫一般地滚了出去,一片哗啦之声,直向屋下坠去! 左人龙不由吃了一惊,冷笑道:“席春你还不回来?” 他身子向檐下一飘,可是那人虽自瓦面上坠下来,却并未受伤,二次向上一挺,以“海燕掠波”的身法,又向前掠了出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禁呆了一呆,他实在有些动怒了,当下狂笑了一声道:“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就像是一只狂风里的燕子一般,一连三个起落,已又逼到了那人身后。 迷影里,他似见对方披着一领深色的披风,那样子和席春有些不一样。 可是他仍然认定这人必是席春无异,因为他是由自己房内出来的,一点没有错!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你是讨打!” 向前一伏身,双掌疾出,向那人右肋下胯击去! 这人似乎也知道,逃是逃不开了。 只见他左肩向下一沉,整个身子“刷”地一声转了过来,同时左右手同出,以“剪梅手”向左人龙右腕上绞来! 左人龙向回一撒手,冷笑了一声,再次抖掌,掌势如电,向那人腿上打去。 掌势极快,一闪而至。 可是他忽然面色一变,猛地撤回了掌,向后一拧腰,倒纵了回来! 他身形一落,目放奇光道:“咦!你……你是谁?” 月光之下,只见对方是一个秀发披肩,长身玉立的少女,那张清水脸儿,含着无比的娇嗔!正似惊似愤地望着自己。 左人龙显得至为尴尬地窘笑了笑,道:“实在失礼得很,我以为是席春……” 那少女杏目一转,愠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来由,谁是席春?” 左人龙怔了一怔,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他不自然地又退后一步道:“可是姑娘无故莅临,不知有何见教?” 那姑娘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就住在这富安店内,与你何干?” 左人龙啊了一声,一时窘得无话可说,就见对方姑娘嫣然一笑又道:“你午夜里追踪我们姑娘家,是存何意?” 左人龙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脸色微变道:“这实在是一个误会,姑娘请勿介意!”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忽发觉对方少女,声音清脆,却似十分耳熟,而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在转动的时候,更像一个人,只是这人是谁呢? 他说完了话,实在也没有颜面再站下去,就抱了一下拳道:“方才冒昧,万乞海涵,左某告辞了!” 说着转身如飞返回,那少女却怅怅地在后面望着他,忽然噗嗤一笑,自语道:“傻小子,这一下你可是上当了!” 她望着左人龙的背影笑了笑,内心在这一刹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这左人龙傻得好笑,也傻得可爱。 左人龙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懊丧,他一路怅怅地奔回客栈,这个脸,实在是丢得太大了。 他进了房中,见席春那间房门,依然关着,不由上前一推,房门竟应手而开。 他口中“啊”了一声,闪身而入。 进入里间,只见床上空有褥被,哪里还有席春的人影? 见此情形,他顿时就呆住了。 内心真有一种难遣的愤恨,重重地跺了一脚,正要转身而出,忽然发现了一套男人的衣裤,脱在一边椅子上。 仔细一看,他认出了,那正是席春所穿的衣裳,他不由疑忖道:“这就怪了。” 正自不解,无意间,又发现了一边桌上,有一张纸条,其上有几行字迹! 左人龙忙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左人龙,谢谢你的盛情招待,江南再会,姑娘去也!席丝丝留。” 天山之星左人龙看到此,不由一惊,可是他立刻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张俊脸霎时变得通红,自语道:“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姑娘水汪汪的一双大眼,不正和那席春的一双眸子一般模样?她那娇细的声音,不正是席春的嗓音么?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自语道:“我左人龙真是终日打雁,结果却叫雁啄了眼睛!原来这席春就是席丝丝的化名啊!” 推开了风门,只见屋外夜色沉沉,哪里还能追得上?他咬了咬牙,又叹了一声,心想:“就是追上,又能如何?她既是一个大姑娘,我还能把她带在身边不成?” 想到此,他真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反复地看着席丝丝留下的那张字条,只觉得字迹娟秀,词句滑稽,却也有些讽刺的意味! 左人龙再次地脸红了,尤其是当他想到,一路之上,抱着人家骑马的那一段,实在是近乎于荒唐! 这时候的天山之星左人龙,可是一丝儿神气也没有了,他真希望地上有个缝儿,好叫自己钻下去!
第十一章 江南二娇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这是白香山的一首《忆江南》,绝妙好词也! 时已黄昏,落日西沉,西湖之上,白雾缥缈,而西湖八路(即八景),各放媚光,勾引着来此的千万游客,逐一观赏,游客们在遍游八景之后,都不禁会长叹一声: “吾今不负此生矣!” 现在所要谈到的,正是八景之一的北山路,北山路上各景独多,尤多山峰,计有宝石、万岭、栖霞、仙姑、灵隐、飞来……” 栖霞山有栖霞洞,最为寒冷,宜于夏游,仙姑山有玉泉,清可见底,游鱼可数,故玉泉观鱼,为游湖乐事之一。 在看过玉泉之后,江海枫和他那个死而未死的好友娄云鹏慢慢踱了出来,清冽的风,扑面吹着,即使在这盛夏的日子里,也能令人感到一阵无比的爽意。 在爬上北高峰的石阶之后,江海枫叹了一声道:“我们来杭州已不少日子了,终日游山玩湖,也不是一个办法。那左人龙到底在哪里,依然是毫无线索,你看如何是好?” 铁掌黑鹰娄云鹏呵呵一笑道:“老弟台,你怎么反倒沉不住气了呢?他不急,咱们急个啥?” 江海枫皱眉道:“只是我那小书僮不知如何了?” 娄云鹏嘻嘻一笑,道:“这个你更可放心了,他一个书僮,那左人龙还能怎么样他? 兄弟,你耐下心,咱们就在这西湖守株待兔,他左人龙没有不来的道理!” 江海枫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别无他法,只得点了点头,并未把那书僮是女子乔装之事说出,因恐娄云鹏以之打趣。 娄云鹏现在身体已完全康复了,他常常说:“兄弟,我这条命,可说是你一手所赐,老哥哥算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 而江海枫更以青州之事,看出娄云鹏是个血性汉子,所以此次南游江南,特地带了他同来,二人之间的交情,已非昔日可比了。 他二人用了两个月的光景,几乎找遍了江南各地,可是左人尤其人,却是“杳如黄鹤”! 最后他们又来到了西湖,因想那左人龙既来江南,西湖自是必游之地,不能不到。 因此,他二人日复一日的在这西湖附近游山玩水,希望能有一天碰见左人龙。 娄云鹏是一个见面就熟的人,他在这西湖住了不到十天,这西湖境内的流氓地痞,可就全都被他混熟了。 他把左人龙的形貌,就海枫所忆及的印象,详细地告诉了他们,嘱咐他们一有消息,即来报信。 有了这些朋友帮忙,他二人才能如此悠闲。 北高峰上有“韬光庵”,石楼万丈,对面有一处庙宇名唤“石矶寺”,正对钱塘江,远望江口,洪涛浩渺,与天相接,世称“韬光观海”即此也! 江海枫和娄云鹏说服了石矶寺的方丈,就在这寺内左偏殿的一间禅房内住了下来。 他二人空闲的时候,看看经书,游游山水,或者是找寺中老和尚,在树下下一局棋,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在娄云鹏来说,他已是风烛之年,过一天算一天,他从来不想什么,怎么来就怎么过,故很能耐住性子。 可是江海枫却是不然,他这个人责任心极重! 席丝丝虽说是自愿相随,但是她的安危仍应由他负责,如今她被左人龙擒去了,说起来也实在是他的耻辱! 所以这期间,他的心情十分恶劣。 他二人行到了石矶寺前,正要入内,忽见由寺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一晃又缩回去了。 娄云鹏眼快,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西湖有名的无赖,名唤小蚱蚂谢五,在这西湖一带,他没有不熟的。 铁掌黑鹰娄云鹏,在此人身上花了几个钱,叫他负责打探左人龙的消息。 这时候娄云鹏一见是他,不由大喜,忙招了一下手,道:“哟!是你呀,快来,快来!” 小蚱蚂谢五咧着大嘴,由墙后面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他那份德性,光着上身,小辫搭在前面,下面的裤裆是又肥又大,足下的一双青布皂鞋,倒是挺新,可是却穿着一只一样的一双袜子。 这小子这份德性,倒是和青州的长虫小二挺像,只是比长虫小二还要油! 这么热的天,他手里还握着两个核桃,一边走一边搓,腰间一条红绸子汗巾,都快垂到地下了,他也不知道拉上一拉,就这么一走一晃地走过来啦! 还隔着老远,就对着娄云鹏打了一个揖道:“老爷子,您好!” 然后用一双小眼,在江海枫身上直照,满面惊异之色,娄云鹏呵呵一笑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江大爷,他刚来,你见个礼吧!” 小蚱蚂谢五脸色一变,可是他马上装出笑脸,对江海枫打了一个揖,道:“小蚱蚂谢五见过江大爷!” 海枫看了娄云鹏一眼,似乎是暗怪他不该道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娄云鹏却假装没有看见,嘻嘻一笑道:“兄弟,这就是小蚱蚂谢五,我托他打听左人龙的消息,大概他是来回话了。” 说着又向小蚱蚂谢五一笑道:“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谢五直起腰,斜着眼向附近看了一眼,神秘地道:“咱们进去说吧!” 娄云鹏哈哈笑道:“无妨,这里四下无人!” 小蚱蚂又看了海枫一眼,挤了一个眸子,谄笑道:“蝎子小蔡告诉我说,昨天南大街过去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少年,样子很像你所说的那个左人龙!” 娄云鹏“哦”了一声,谢五立刻接道:“我已经叫他缀上去了。” 娄云鹏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一块银子,递给小蚱蚂,小蚱蚂接过来,用力捏了捏,又掂了掂分量,才收进腰袋里。 一面又龇牙笑道:“谢谢娄大爷。” 娄云鹏皱了一下眉说:“就这么一点儿事情么?” 小蚱蚂缩了一下脖子,笑道:“我的大爷,你可别急呀,你知道这么点事费了我们多大的力么?大爷同这位江大爷住在这里?我是来认认地方的,以后报信可方便些!” 娄云鹏用手一指“石矶寺”道:“我们就住在这寺里面,一有消息你就来。” 小蚱蚂谢五哈腰道:“是!是!” 说完又向二人打了一个揖,转身就走,娄云鹏喝道:“回来!” 那小子忙回过身子,笑道:“还有事么?” 娄云鹏说:“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你不要对外人说,知道吗?” “怎么会呢?”小蚱蚂摸着脖子说。 娄云鹏才又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说着他就和江海枫直向寺内行去,小蚱蚂谢五望着他们进入寺内之后,才转过身子很快的下山而去。 笔者这支笔,得在后面紧紧追着他,倒要看看他是要上哪里去。 只见他一路由山道直向下跑,到了山下,也就是西湖边上,跳上一条小船,直向后山划去。 穿过湖心,进入一片长满荷花的水面,小蚱蚂又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注意他。 于是他就又把小船一路划了下去,又划了半天,来到了一片竹林前,他才系住小船,跳上岸去。 竹林内设有茶座,但是人很少,绕过茶棚,就见有一幢竹楼,名为“青竹翠馆”,是一处专门招待高人雅士的地方。 小蚱蚂摸了一下小辫子,大步向馆内行去,不想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茶房迎门给挡住了。 那茶房上下打量着他道:“你找谁?” 谢五一咧嘴道:“怎么着?你连我小蚱蚂也不认识了?” 那茶房大概新来不久,怔了一下道:“老蚱蚂也不行,你到底找谁?” 谢五一听这话,顿时就火了,脸往下一拉,骂道:“混蛋,今天我揍你小子!” 说着举手就要打那个伙计,却被旁边上来一人拉住,含笑道:“哟!你不是谢五哥么?干嘛打人呀!得啦!你找谁就进去吧!” 谢五见来人也是这里一个伙计,就收住了手,气愤地道:“妈的,这小子狗眼看人低,他是瞧我今天光着脊梁,我要是弄一件马褂穿上,看他还不抢着给我打揖。” 那个伙计嘿嘿笑道:“得啦五哥,你办你的事吧,我来说他就是!” 谢五也不好意思再闹,其实他们这些嘴里叫得厉害的人,多半也很怕事。光棍一点就透,何况他来此是办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愿把事闹大。当下也就见台阶就下,嘴里骂了声:“什么玩艺儿!” 就这么一掀门帘进去了,他匆匆地上了楼,拐了个弯,正向一间房内冲去,却见一个长身少年,迎门而立。 小蚱蚂忙打了个揖道:“哟!左爷,你干嘛站在外面呀!不怕露了相么?” 少年冷冷一笑道:“我怕什么?” 小蚱蚂怔了一下,又嘻嘻笑道:“得啦!八成又是我说错了,凭着你左大爷这身功夫,还能怕谁?”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道:“我在房里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我不是关照过你不许替我惹事,被你这么一闹,我的形迹也瞒不住了!” 小蚱蚂脸一红窘笑道:“左爷你放心,等一会儿我去关照一声,吓死他们也不敢对外说呀!” 天山之星左人龙冷冷一笑,道:“办的事怎样了?” 小蚱蚂回头看了一眼,紧张地道:“咱们进去说吧!” 左人龙转身进室,小蚱蚂随后而入,一进去,那小蚱蚂就叹道:“这两天我蚱蚂一双腿都快跑断了,光爬山就爬坏了两双鞋,喏!大爷你看!” 说着跷了一下脚着:“这又是一双新的,第三双!” 左人龙冷笑道:“我给你不少的钱了!” 小蚱蚂一模小辫,干笑道:“得啦!大爷,十两银子分一分,落了二两,给你大爷办事,还能不吃饭吗?” 左人龙遂摸了一锭大银,约有二十两左右,往小蚱蚂前面一丢,怒道:“这个你拿去,钱!我多的是,只是你得给我办好事情,那个姓娄的盯牢了没有?他的底细摸清没有?” 谢五银子在手,不禁心花怒放,他忖着这块银子可比娄云鹏那一块大多了;于是,这一边话就要多说一点。当下收了银子,嘻嘻一笑道:“那个娄云鹏我摸清了,这家伙是山西人,听说在中条山有点小名,外号铁掌黑鹰,能施铁砂掌,他还养了一只大虎鹰,只是这一次没见带来。” 左人龙仰头想了想,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谢五一龇牙,道:“本来嘛,一点小名,别说大爷你啦,就是我也还是第一次听过,算不了什么!” 天山之星左人龙听到这里,不由面色一沉道:“这么说起来,他为何管此事,我和他并无怨仇,这人也太无聊了!”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他是否想到,自己的参与也很无聊,不过眼前,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蚱蚂谢五嘻嘻一笑道:“也不见得,可能这人是江海枫的朋友也不一定!” 左人龙一听到江海枫的名字,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对于此人他是又恨又敬,同时更有一种难遏雄心,要和此人一决胜负! 来至西湖也不算短了,可是竟未与江海枫见过面,小蚱蚂是两边讨好,供应情报,讨价还价,把他们两个都骗了,骗了两个当今无独有偶的大英雄!实在也是很好笑的一件事。 小蚱蚂看准了左人龙的心思,就凑前一步,用一只手遮着半边嘴唇,小声道:“听说江海枫也快来了!” 左人龙目光一亮,道:“他什么时候来?” 谢五放下手,嘻嘻一笑,道:“我的爷,你可别急呀!这件事……” 说到此,拍了一下胸脯,又道:“包在我身上,大爷没别的,你再拿出五十两银子……” 才说到此,就见左人龙面色一变,小蚱蚂立刻接上去道:“大爷你可别误会,这银子可不是我要,拿来给几个不怕死卖命的朋友,你这个钱可也没白花,如果明天我不能把江海枫确实的地址告诉你,我是这个!” 说着比了一个“王八”的手势,翻着一双小眼,看着左人龙,满脸渴望之色。 左人龙站起来走了几步,冷笑道:“其实我自己也能找着他……” 谢五双手连摆,道:“哟!这可犯不着,你们二位,那姓江的我虽没见过;可是也可猜出来,一定是一个棘手的人物,大爷你就更不用说了……你想想,一个打草惊蛇,事情可就没了准儿……” 左人龙倒为他说中了,他一上来,对于江海枫此人,就存下了相当的戒心,这意思并不是说“怕”,而是要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借此满足他的英雄思想! 他要在江海枫的眼前,“神龙见首不见尾”,出奇制胜。 有了这许多潜意识,他才会在西湖悄悄地住下来,不动声色。 虽然他明知小蚱蚂谢五是敲大头,可是这笔钱他并不吝啬。 从天山来,他带来了不少的钱,由于他本人生活简朴,根本无所花费。当时他冷冷笑道:“五十两不算多,明日你来,我要一个对江海枫的详细报告!” 说着从身上掏出了几张银票,由内中选了一张五十两的,递给谢五。 小蚱蚂谢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笔钱够他吃一年的,当下打拱作揖的接了过来。 可是左人龙的手,并没有立刻收回来,他像是轻轻地搭在谢五的肩上,可是谢五就像是挑了一副千斤重担一样,禁不住“啊哟”一声,差一点儿坐了下来。 左人龙望着他冷冷地道:“谢五,你要是胆敢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可要小心一点,左人龙可不是易欺之人!” 这一会儿功夫,小蚱蚂头上已见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口中连连道:“是…… 是……”笑得极不自然地说:“我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敢呀!” 左人龙放下了手,说道:“去!”小蚱蚂点了一点头,就像老鼠一般地,转身走出。 出了门,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打个寒战,心说:我的妈,这主子可不是好惹的,算了吧,见好就收,别把小命儿贴上,那才叫冤呢! 在石砚寺内,就着孤灯一盏的江海枫,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不忘记读书。 今夜,他在灯下细细地阅读着一卷《大藏经》,那是向庙里和尚借来的。 可是,他看了十页左右,却是再也定不下这一颗心来,胸中思潮起伏,有如海水澎湃一般。 放下书本,站起身子,瞧偌大的寺院,静悄悄的,仅能听到前面大殿内和尚们晚课的木鱼之声。 江海枫开门,信步走了出来,只见月光、湖光和对面的那座石楼,相映得那么有趣,前瞻钱塘江,就像是一道银色的玉带,轻轻地横在远天。 在崖前伫立了一会儿,只觉得天风冷冷,这种感觉,似乎又令他回忆到在孤岛上的那一段日子! 可是毕竟那是有些不同的,在孤岛上他是专一地独处,心似古井无波,然而如今呢! 起码有左人龙、席丝丝以及那个塞外飞鸿秦紫玲的介入,因此,他也就变得无法安宁了! 天风吹着他那一袭纯白色的长衫,飘飘欲仙,信步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快快又回到禅房来。 不知为何,他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像他这样富有定力的人,一向极少如此,那么今夜…… 在窗前,他微微闭上了双目,默默地推算着——推算着当前的安危。 一盏茶之后,他张开了眸子。暗暗忖道:“怪事……莫非今夜有什么不祥之兆?” 于是他走至几前,由衣内取出了八枚制钱,按先天易理推算之法,把这八枚制钱散在几上,以中指略微移动了其中数枚,一个崭新的局面出现了。 江海枫不由口中“哦”了一声,他的面色微微一变,由卦上看来,主星上之黑虎星动,这是一个很不利的局面! 他站起身来,剑眉皱了一皱,心中忖道:“怪事,莫非有谁在此时企图对我不利么?” 想到此,他冷冷一笑,又以二指移了一下两枚制钱,倒乾为坤,开天门微见曙光,这是一个胜利的局面,至此他才略微心安! 收回了制钱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心想: “此时此刻,对我图谋不利之人,又会是谁呢?谁又会有这个能耐?” 时间也不再容许他多延迟了,卦上既为“黑虎”,可见来人是一个极大的劲敌。 江海枫年事虽轻,可是一生却还未遇过敌手,那么,这个隐伏的劲敌却是何人? 他身形微微一长,已把挂在墙上的那口“凝霜剑”摘了下来,正要系在背后,可是转念一想,却将剑由鞘内抽出,把那个空鞘重新挂在墙上;然后,用一条青绸,把剑身小心缠住,牢系背后。 望着墙上的剑鞘,他冷冷一笑,心想:“敌人只需一望这空剑匣,当可知我江海枫,早已候着他了!” 然后他自笔架上抽出一支狼毫,在一张桑皮纸上振腕疾书了“断崖日出”四个大字! 掷下了手中的笔,他整个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穿帘的燕子一般,自窗口遁了出去。 这时,那隔室的铁掌黑鹰娄云鹏,却正好梦方酣。 透着依稀的曙光,天空是一片灰白。 天山之星左人龙,就像是一颗划空的流星,只见他身形起落,有如星丸跳掷。 只消一刻,已来到了北高峰绝顶的石矶寺之前! 他一生对敌无数,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来到了这里,他甚至有些犹豫。 在寺前徘徊了一趟,心想那小蚱蚂谢五如果所说不错,江海枫该是住在此处了。 微曦照着他那伟岸的身材,英朗的仪表。一条大发辫,紧紧地盘在脖子上,两道浓眉斜挑出去,隐隐现出一些煞气。 他在寺前走了数十步之后,只见他双臂倏地向下一振,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把身子拔了起来:活像一只剪空巧燕! 在“大雄宝殿”的琉璃瓦上,他用“踏雪无痕”的轻功疾行着,不一刻已来到了后院偏房。 小蚱蚂谢五曾给他画了一张详细的图,在图上他知道江海枫和铁掌黑鹰娄云鹏是住在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地方也就在他的足下了。 在江海枫的那间禅房之上,他冷冷地一笑,心想:“我左人龙乃是光明正大的汉子,可不能做亏心暗事!待我通知他一声吧!” 想到此,以右足足尖,在瓦面上轻轻地点了三下,发出了极为轻微的三声细响。 左人龙足尖示警之后,整个身子腾上了屋角,满以为江海枫必会闻声而出。 可是,良久并无回音。 他不禁星目一转,心道:这江海枫的警觉力太差了,我如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且待我入内一看。 想着飘身而下,翩翩如平沙落雁! 只见禅房的一扇窗子敞开着,室内有孤灯一盏,昏黄的灯光,不时摇曳着。 天山之星左人龙,见此情形,不由倒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霍然一变,心忖道:这江海枫却是太大意了,胆大得令人可疑,他莫非当真就没有把我左人龙看在眼中不成? 窗外内视,难窥全貌,技高胆大的左人龙,竟一点足尖,就像一阵风似的,自窗内扑了进去。 他是一掌护心一掌应敌,身势如奔雷骇电,身形向下一落,那盏昏灯的光焰,平吐了半尺的灯焰,闪闪欲熄。 左人龙顿时惊愕住了。 禅房内空无一人,禅床之前,有丝履一双,左人龙猛一杀腰,已回纵上窗槛! 以万般的惊疑,扫视着这室内的一切!中口冷笑道:“左人龙专程造访,主人何故避而不见?岂不失礼?” 室内室外,俱是一片死寂,他之所以落身窗槛之上,旨在两边兼顾,发话之后,未见回音,他的心不禁就动了一动!并且也知道,这种情形绝非偶然。 当下又飘身落入室内,目光略一转动,已看见几上那张纸条,左人龙剑眉一挑,走近细看,不由面现骇异,只见那纸上写的是:“断崖日出”。 天山之星左人龙倒退了一步,正好触目在粉墙之上的空剑鞘,他牙关紧咬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江海枫不愧吾道高手,未卜先知,但左人龙焉能就此服你?我们断崖相见吧!” 天山之星左人龙,在心情震怒之下,不禁狂笑了一声,左手平空一挥,那盏灯“叭” 地一声,摔在石壁之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他身形一纵,再次地上了窗台! 正当他欲以“潜龙升天”的轻功绝技腾身而出的时候,忽闻得一个沙哑的嗓音叱道: “哪里来的野小子?打!” 这个“打”字一出口“嗤”的一声,一支梭镖划空而至,直向左人龙心窝上打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正在愤怒头上,不想这时还会有人暗袭自己,他的怒火就更大了。 当下狂笑一声,左手突出二指,只是那么向下一夹,竟把风驰电掣而来的梭子镖夹在指内。 他口中冷叱了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原物奉还!” 紧跟着右手腕子向外一翻,那支梭子镖“嗤”的一声,反打了出去! 就在这支镖出手的刹那之间,一个疾快的身影,猛地自暗影中跃了出来! 这人掌中一杆蛇头棒,只一挥,便听“当”的一声,已把飞还而来的梭子镖,打向了半天之上。 天山之星左人龙,面带冷笑,身形昂然不动,他倒要看一看,来人究系何人,居然敢和自己动手。 这时那人口中大声叱道:“小子!你是送死来了!” 身形一纵,已来到了左人龙身边,蛇头棒拦腰而出,“嗤”地一声直向左人龙腰上缠打了过去。 左人龙面色一沉,容对方棒梢已将挨住了自己身上的刹那之间,只见他右手猛地一抖,施了一手“分云探爪”,只听得“噗”的一声,已抓在了对方的蛇头棒杆之上! 那人用力一挣,没有挣动,左人龙这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黑瘦的老人!光着上身,露出两排肋骨,一条小辫,细若小指,尚还拖在脑后! 左人龙虽是愤怒之下,但他一生对敌,始终抱持不杀无辜的宗旨。 他见来人形相陌生,不由剑眉微颦,那老人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心可就慌了。 只见他左手猛地一搭,也握在了棒杆之上! 双手一并用力,“嘿”地一声,向后着力一带,左人龙整个身子,不禁为他带得动了一下,心中不免吃惊。想不到这老人还有些蛮力。 于是他右腕一紧,更加了几分力量。 如此一来,那老人虽是施出了吃奶的力量,却是再也休想拉动一分一毫! 左人龙冷笑了一声道:“大胆的老儿,为何要暗中害我?” 老人这时似也识得来人厉害,他惊疑地向对方身后望了望,讷讷道:“我那江老弟呢?你把他怎么了?” 左人龙不由心中一动,顿时他就明白了。 当下星目一亮,恨声道:“这么说,你就是什么铁掌黑鹰娄云鹏了?” 那老人怔了一下,大声道:“不错,娄云鹏就是我!你既知我老人家的大名,还敢上门寻事。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左人龙哈哈一笑,顿时松开了手。 娄云鹏身不由主地向后踉跄退了一步,眨了下眸子,奇怪的道:“你是谁?” 左人龙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一笑道:“听说你要找我,我来了,你却反倒不认识我,真是好笑!” 娄云鹏口中“噢”了一声,面色突地大变道:“你是左人龙……” 左人龙狂笑一声道:“不错,我是左人龙!” 娄云鹏霍地后退一步,猛见他牙齿一咬,蛇形棒向外一抖,抖了个笔直,向左人龙当胸就点! 左人龙身形一旋,娄云鹏的蛇头棒已点了个空! 惊慌之下的娄云鹏,就觉得左人龙就像一阵风似的,由自己头上窜了过去! 他猛一个转身,左人龙离自己不及一尺! 这老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才知道对方果然是名不虚传,情急之下,娄云鹏的蛇头棒,施了一招“风卷残叶”,直向左人龙下盘扫去。 可是左人龙对敌,和江海枫是一个调调儿,你愈急,他是愈不急。 娄云鹏一棒扫来,左人龙身形仅微微向上一拔,可是娄云鹏的蛇头棒,也非等闲。 只听他口中叱了声:“打!” 那已经递出的蛇头棒,竟自猛地倒卷而起,快如石火般,只一闪,已到了左人龙丹田穴上。 天山之星左人龙蓦地一惊,只见他双手向下一分,“野马分鬃”,突出中食二指,向对方杆梢上点去。 娄云鹏忙向后一撤,足下一个倒窜,纵出了丈许以外! 他口中哑声叫道:“江兄弟,快出来,江兄弟……那话儿可是来啦!” 可是却不见海枫的踪影,娄云鹏自从经历过上次的那件事情之后,已学乖了。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要和这左人龙动手,的确是差得太远了。江海枫此刻不在眼前,自己还是三十六策,走为上策的好! 再看左人龙面带冷笑地凝视着自己,不免更为性急,当即大吼一声,猛地向前一窜,蛇头棒“棒打南山”,一棒由上而下,直打了出去。 左人龙向后一闪,娄云鹏趁招式发出之际蓦地腾身而起,向一边遁去。 可是他身形方一落,却见左人龙竟是仍在自己面前,铁掌黑鹰娄云鹏不由呆了一呆。 他怪啸了一声,整个身子再次纵了起来! 这一次却是直往一棵大树身上纵去,身形向下一落,正好落在了一根演出的枝桠之上。 却听到头顶上一声冷笑道:“老儿,在我眼皮之下,你还打算跑么?” 娄云鹏这一惊,真差一点儿由树上栽下去,抬头一看,却见左人龙不知何时,竟然又站在了自己上方的树枝之上。 他双足点在一根仅有拇指粗细的树枝之上,任那树枝左舞右荡,他整个的身上,看起来就好像是粘在上面一样的。 铁掌黑鹰娄云鹏慌不迭向下一飘,就在这时,左人龙已如同一阵风似的自他头顶上掠了过去! 娄云鹏性急之下,一咬牙“流星赶月”,掌中的蛇头棒蓦地挥打了出去。 可是对方人影一闪,这一棒竟打了一个空。 娄云鹏心中道了声不好,正要撤臂收招,就在这个时候,对方一双铁腕,已经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 娄云鹏双臂之上,自信还有相当的力量,可是在左人龙双腕紧扼之下,竟是连一点内力也提不出来。 等到他勉强地把双腕抬起来,蛇头棒却不知如何地到了对方手上。 只见对方带着一个洒脱的微笑,是那么的从容!晃了下手上的蛇头棒,道:“老头儿你服气么?” 娄云鹏双目赤红,这种侮辱,他真是有些受不了,当时一咬牙,右掌一抖,用“龙形掌”的重手法,照准左人龙当胸就打。 左人龙身形向下一矮,他手中抢自对方的蛇头棒,霍地向外一抖! 娄云鹏口中“吭”的一声,顿时身子就笔直的立着不动了。 左人龙哂然一笑道:“老头儿,你就在此站一会儿吧,我现在就要去会江海枫,也许他会来救你!” 说着把手上的蛇头棒,在娄云鹏脖子上一套,两头一束,扣在了一块,就像是一个套锁一样。 铁掌黑鹰娄云鹏这时候,可是只有翻眼的份儿了,尽管急得双眼乱转,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左人龙,带着胜利的微笑,消失在暗影之中。 也不知站立了多少时候,只见东方已现出了一片鱼肚白色,并且多了几道金霞。 娄云鹏的双足几乎都要僵硬麻木了,露水,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多么渴望江海枫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救他,否则,他真感觉到要倒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衣的影子来到他的面前。 他在朦胧中看到这人,不禁心中动了一动,当然,却不能开口。 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姑娘,娄云鹏当然认得出她就是塞外飞鸿秦紫玲。 她以微愕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且冷冷一笑道:“姓娄的,你也会有今天?” 娄云鹏不由内心道了声:“苦也!” 他真恨不能有个地洞,好让自己钻下去,心中却想道:“这秦紫玲与我有些过结,此时哪能不借机惩治我一番?我这条老命,只怕休矣!” 这位来自天山的姑娘,那双娇嗔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噗嗤”一笑,道: “真是好德性!” 口中说着,玉手一扬,已把他头上的蛇头棒摘了下来,同时玉掌一翻,已贴在了他的前心之上! 娄云鹏双目一翻,心道:“完了!” 只见紫玲掌势一抖,娄云鹏就觉得全身一冷,顿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足下一个踉跄,向前跨出了四五步之外,差一点儿坐在地下。 可是他心中有数,自己的穴道是人家姑娘给解开的,一时只羞得面色通红,口中讷讷地道:“你……你不是秦姑娘么?” 紫玲玉手轻挥,淡然道:“别说话!” 她仍然是沉着她那一张清水脸儿道:“想活命暂时不要多说,坐下来歇歇。” 娄云鹏只得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人家说的是实话,自己可不能不知好歹。 当时就依言坐了下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到处痛,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四下看了一眼,还好,庙里的和尚们都还没有起来,要不然自己方才那种情形,给他们看见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紫玲嘴角微翘,秀眉半皱,似笑不笑地睨着他,一言不发。 娄云鹏喘了一会儿,他不能再装傻了。 当下叹了一声,抱拳道:“多谢姑娘搭救,免得在下出丑,唉……” 紫玲哼了一声,冷笑道:“岂止是出丑,你可知你被人点中了‘桑门穴’?如果在四个时辰之内,无人救你,你这条老命,可就别想要了!” 娄云鹏吓得一怔。这时紫玲秀目往四下一转,冷冷地笑道:“你那位好朋友呢?这时候他怎么不管你了?” 娄云鹏红着脸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不要取笑于我……” 说着重重地在地上擂了一拳,道:“他妈的……” 忽然发觉面前是个姑娘,自己不能口无遮拦,怔了一下,接道:“那小畜生,我决不饶他!” 紫玲眨了一下眸子,道:“你这是骂谁?” 娄云鹏望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声道:“大姑娘,你是不知道,也不要多问了。可是有一件,我那位江兄弟,现在却是生死不明,我得找他去,你是否愿意同去助阵呢?” 紫玲不禁面色一变,她立刻问:“你说什么?他……” 娄云鹏此刻心乱如麻,他叹了一声道:“姑娘你不明白,是这么回事,有一个叫左人龙的小子,他找上门来了,他和我那个江老弟有仇,我就是让这小子点的穴;他还告诉我说,去会江海枫了!” 一面说着,脑袋瓜子还不停地四下乱晃。 秦紫玲不由霎时脸色变得苍白,她张大了眸子道:“他们在哪里?” 娄云鹏急得双手直搓屁股,重重地叹气,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紫玲闻言呆了一呆,她冷冷地道:“既如此,我去找一找他们!” 娄云鹏几乎要急哭了,他说道:“对了,你快去吧,你得帮他个忙!” 一面又重重地跺了一脚,骂道:“他妈的,小蚱蚂谢五,满口瞎话,见了面我不打死他个龟孙!” 说着他就跑了,塞外飞鸿秦紫玲这时呆了一呆,咬着唇儿,心里想道:“糟了,他们两个人,到底是碰在了一块,这可怎么好呢!” 现在她心也乱了,顾不得其它,只有找到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打起来;否则的话,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可就晚了。 想到此,她就匆匆地直向附近山峰之上驰去,其实她又哪里知道,他们到底是在何处?只不过是瞎跑乱闯罢了。 朋友,你可曾在断崖之峰,欣赏过美丽的日出么? 那么,请看吧! 东边天际红霞愈来愈红了,附近的云块都镶上了一层金边,大地、湖水、山林,一色的金红,即使是最佳的画匠,只怕也难以调配出如此优美的画面来。 江海枫居身在悬崖之颠,面向着东方的云海,坐如老树盘根,他是那么的仪态岸然。 这是一层高可参天的断崖,站在断崖的尖峰,上临穹空苍冥,下视云海峭壁,西湖的云烟,钱塘的江湖,勾画出美丽的缩影图案,美哉!江南! 嗖嗖的风,自穹空刮下来,断崖之上,寸草不生,却有几棵参天的古松,在冷冷的天风里摇动着。 江海枫慢慢地步到了崖口,红霞映着他的脸,红通通的,有说不出的英雄本色,丈夫气概。 他看了一下露出一半的红太阳,剑眉微颦,喃喃地道:“莫非我猜错了,左人龙不来了?”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慢慢地回过身来,那像是一枚大柿子一般的太阳,却在这时突地跳了出来! 红光仅一现,却迅为金光取而代之! 立时之间,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大地,湖水,都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太阳毕竟是出来了,在人们焦急地期待它时,它却偏姗姗来迟。 江海枫淡然笑着,回到了松下,在大石之上,拿起了他那口剑,正待转身而去! 一个人的影子,在他正前方出现了。 那是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伟岸青年,他静静地鹄立在一棵松树下,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这一边,似乎已有一些时候了。 海枫对此人面容并不陌生,他正是在三羊道观前,神龙一现的左人龙! 于是,他哂然而笑,遥遥地拱了一下手,道:“来者是左兄么?” 黑衣人向前迈进了五步,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就更拉近了一些。 然后,他立定了足步,冷冷地一笑,道:“江海枫,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海枫微微一笑:“清波湖外,左兄神龙一现,小弟为此蒙羞二月,今又在此能晤侠驾,真乃快人之事也!” 左人龙面色一沉道:“江海枫你恃技欺人,武林中对你谈虎色变,左某不才,特为此前来会你!” 他冷笑了一声,道:“断崖一会,我俩正可决一胜负存亡!” 江海枫抖了下白绸长衫,眉宇之间,显出了一派明朗,可是他那精烁的一双眸子,却又说明了他内心的愤怒。他朗笑道:“决一胜负未尝不可,‘存亡’却大可不必,江海枫剑下不伤无辜,左兄你何要见逼!” 左人龙剑眉一挑,后退了一步,道:“那么你欲如何?” 海枫踏前一步,却见左人龙斜退一步,他不禁心中一动,再向对方足下一望,他立刻明白了。 只见天山之星左人龙,足踏八字,一左一右,而足尖所对,却是一个扇形的圆弧。 这是一个奇怪的步形,可是却难逃出江海枫的法眼! 他知道,这是左人龙一上来所施展的“固步自封”,名唤“踩天梯”,一进一退,谓之“步眼”,双移足尖谓之“扇面”。如此只需三进三退,这附近十丈内外地势起伏高低,已可了如指掌。 江海枫不禁暗暗佩服左人龙的细心,这种“踩天梯”的步法,已几乎成了武林中的绝技,想不到对方竟也知悉,只此一斑,已足可显出对方不凡的身手来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十丈之内,地势平坦,寸草不生,左兄太过小心了!莫非我还设有陷阱不成?” 左人龙面色一变,遂嘻嘻一笑,道:“如君子与小人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海枫哈哈一笑道:“左人龙你劫持书僮,趁人不备,也配称君子?” 左人龙面色一红,怒目而视,却是一语不发。 江海枫见时机已到,久待无益,悦色道:“江南之约会已应,左人龙,你把我那书僮藏到哪里去了?” 左人龙面上立刻罩上了一层灰白的颜色,咬了一下牙,微微一笑道:“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我看不谈也罢!” 江海枫怔了一怔,道:“这是为何?” 左人龙一言不发,只见他双足交错着向前迈动,已走到了海枫身前。 他面色极为沉着地道:“江海枫,人俱谓你剑法如神,左某不才,今日要请教一二!” 他说到此,右手在腰上一探,手指一按束腰的扣环,只听得“叭”的一声,像是一条蛇似的,弹起一物。再看他手上,已多了一口黑蛟皮鞘的软剑,正摇曳不已。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只见他右手一举,迎着天风一阵摇动,那口长剑上的青绸,就像是一条青龙一般,紧紧缠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左人龙一打量他手上那口青锋,不禁吃了一惊,可是再想自己那口软剑,亦乃白链缅铁所铸,有削铁断金之利,倒还不致有失!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左兄,你要如何比法?” 天山之星左人龙转了半个圈子,才站定了身子,冷冷地笑道:“总要比出一个胜负来才好!” 江海枫朗笑道:“这个自然,既如此,你赐招吧!” 左人龙蓦地一声长啸,整个身子腾了起来,向下一落,已到了江海枫头顶。 在身形似落未落之际,他掌中剑,闪出了一道寒光,快如电闪星驰一般,直向江海枫头顶上猛劈了下来。 身形、部位、时间、配合来看,这一招拿得太准了!招式递出也实在是太快了。 江海枫倏地身形向下一缩,左膝半跪,右足前踢,掌中剑直贯身前,霍地向后一倒。 看起来他就像是双手托住长剑一般,这是一式“巧女望春”,海枫自入江湖,还是第一次施展此招式!果然非同凡响! 两道剑光,在晨光的照射之下,俱都泛出了匹练也似的光芒。 蓦地向当中一凑,宛如两道闪电一般! 只听得“呛”的一声,二人口中不约而同地,全都发出了一声怒叱! 他二人的身子,一上一偏,俱都闪开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的身形,就像是一个球似的,整个的身子,得力于他掌中的那口缅铁软剑,一伏一起,有如天星,只一掠,已弹出丈许之外。 惊怒之中,一打量江海枫,却见他两腿平开,已与地面同齐,长剑在手,就像是拉开一条白练一般,身形安若磐石,丝毫不移,左人龙不由呆了一呆。 他二人在这第一招交接之后,不禁互相佩服。 这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更加难望并立共存了! 江海枫双手握剑而起,足下自右向左,徐徐地转了半个圈子,冷冷一笑道:“左人龙,江某要不客气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禁冷笑道:“敬候赐教!” 他目光就像两道闪电一般的,灼灼放着精光,却是丝毫也不离开对方的身子,身形立定有如老树盘根,丝毫也不移动! 海枫转了半个圈子之后,站定了身子,他知道左人龙此刻是“抱元守一”,以静制动! 海枫对敌,向来也是以“静”取胜,想不到左人龙亦如此,他微微一笑,双手一抱剑,把凝霜剑缓缓递出,直向左人龙前胸点去! 这种剑势,看起来真是奇怪到了极点。 剑势一出,缓缓慢慢,哪里像是临阵对敌的模样,可是左人龙见状,竟是大吃了一惊! 他面色倏地一变,向后退了一步,掌中软剑自左而有,倏地向上一翻,银光一闪,已向海枫掌中长剑卷去。 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剑身尚离海枫的剑有数寸之遥,竟自大大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了“唏玲”一声,向一边荡了一下。 江海枫却在这时剑眉一挑,左手剑诀向上霍地一领,右手长剑刷地划起了一道银虹,快如电闪星驰,直向左人龙右肩上刺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软剑被荡出的刹那之间,已知道自己是露了空招! 他并且也认出了江海枫这种剑术,名唤“霹雳剑”,全身功劲,可借剑身一抖之间,全数散发而出,是剑术之中,最难练的上乘功夫。 想不到江海枫竟悉此道。于万般无奈之下,天山之星左人龙左手一合剑把,整个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看来真是险到了极处! 江海枫的剑身,夹着阴森森的一道冷光,紧紧沿着左人龙的前半个身子削了下去。 那种危险的程度真可以用“毫发之差”,来加以形容,二人一逼一退,双双立足原处。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侥幸没有负伤,可是连骨子都寒了,脸也丢了。 江海枫见自己如此厉害的霹雳剑功,竟未能把对方伤在剑下,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他呆了一呆。 左人龙霍地一声狂笑,右手长剑舞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倏地转身就跑! 海枫足下一屈,“嗖”一声已逼到他身边。 他冷笑了一声,道:“胜负未分,左兄你却是退身不得!” 他在说这句话时,忽见左人龙面部向着自己这边一偏,面色极为忿忿! 江海枫心中一动,未及抽身,左人龙身子霍地一偏,右手软剑,就像是倒挂的银河一般,匹练一般地闪着银光,自左上方,呈半圆弧形猛劈了下来! 好厉害的杀手锏! 江海枫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入中原后,这左人龙可算是他一个十足的劲敌! 于千钧一发之间,江海枫掌中剑向下一压,双臂环绕向当中猛地一收。 看起来,他的一双肩膀,猛地窄了一半,同时长剑“朝天一柱香”霍地向上一举,全身连人带剑,变成了笔也似的直,浑然的一个条儿! 左人龙那么厉害的一式“弧形剑”,竟走了一个空招,他倏地向外一划右足! 江海枫此刻已见招而发,凝霜剑映着红日金光一闪,霍地向外一点,发出了一声龙吟,“呛”! 两个人霍地向外一分,像是剪空的燕子,又像是平沙鹰扬。 待各自站定身形之后,他们的面色都是一般的苍白。 在江海枫深深叹息这一招又未奏功的当儿,左人龙却持剑抱了抱拳,苦笑道:“左某不自量力,待自取辱,‘立竿见影’一招果然高明,容左某五日之思,再来重新讨教!” 江海枫呆了一呆,冷然道:“左人龙,你是我生平第一敌手,俗谓怨家宜解不宜结,我有意与你捐弃前嫌,以后……” 才说到此,左人龙忽地剑眉一扬,狂笑道:“盛情可感,只怕我高攀不上……” 海枫不由面色一红,冷哼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与我继续为敌了?” 左人龙神情至为沮丧愤恨,抱了一下拳道:“五日之后,在西湖溪沙岸之上,左某恭候侠驾!”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一定去就是了!什么时间?”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日正当中!” 这四个字甫一出口,他整个的身子,倏地腾空而起,像是一头巨鸟似的,直向悬崖峻岭之下落去。 江海枫待他离去之后,心中不由甚为奇怪,暗忖道:“怪呀!胜负未分,这左人龙何故匆匆离开?莫非他自问非我之敌不成?” 想到此,不禁怏怏地把手上长剑用细绸条再次地缠了起来。 目光无意间却发现地上造有一个黑色布块,海枫不由心中一动,上前俯身拾起。 这才见原来是一个三角形的衣角,质色与左人龙所穿着的一般无二,顿时他就明白了。 试着一看那衣角破裂之处,分明是为利剑所裁,忽然他想到了,这衣角定是为自己方才那一招“立竿见影”所砍落的! 怪不得左人龙要赞扬这一招了。 他冷冷地一笑,把那砍落而下的衣角,收在身上,心中却默默地想道:“看来这一段仇恨是愈结愈深了!” 只是他不明白这左人龙,既然败在自己手下,何故又有五日后正午之约?他想: “莫非这几日之内,他还会有什么奇招来制胜不成?” 想到这里更不禁深深不解,呆了一呆,就直向峰下行去,方才行了一半,迎面却见铁掌黑鹰娄云鹏老远地招着手,大叫道:“老弟!老弟!” 海枫见他无恙,不由宽心大放,就急行上前,一面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你今天起这么早?” 娄云鹏怔了一怔,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上哪去了?” 海枫不愿叫他知道这件事,怕他大惊小怪,就浅浅一笑道:“我到峰上练了一趟剑!” 娄云鹏咧了一下嘴道:“你这个剑可练得好,大概差一点儿连脑袋瓜子也练掉了吧?” 海枫一怔,窘笑道:“此话怎讲?” 娄云鹏呵呵一阵冷笑道:“兄弟,你还给我装什么蒜?左人龙找上你了吧,你还当我不知道吗?” 海枫一惊,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娄云鹏气得吐了一口气,冷笑道:“我也知道,你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要不怎么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看样子,老弟你是打赢了,要是打败了,死了,我这个老哥哥,要给你收尸,也不知到哪里去收……” 他愈说愈气,重重地跺脚道:“得!你既然看不起我,我也就别赖在这里叫你讨厌,我走啦!” 说着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 江海枫不由一怔,遂腾身而起,落在了他身边,一把拉住他膀子笑道:“老哥哥,你可别生气……” 娄云鹏一摔手,道:“我生什么气呀?本来嘛,这里面可又有我姓娄的什么事?我算是哪棵葱呀!” 海枫微微笑道:“我是不愿让你为我再……” 娄云鹏脸色通红地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再受伤;可是,你走,也得告诉我一声呀,你准知道我在家里就安全了吗?” 海枫呆了一呆,问道:“莫非你那里也出了事?” 娄云鹏嘿嘿一笑,咧着大嘴说道:“出事?妈的,差一点,我就回姥姥家去了!” 江海枫冷然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说!” 娄云鹏叹了一声道:“唉!别提了,你知道他要来怎么着?” 海枫冷冷一笑道:“你遇见了谁?” 铁掌黑鹰脸色一红道:“我遇见了左人龙!” 遂重重地叹了一声道:“那小子在你房里找来找去,也不知搜些什么,我都看见了,我在外面打了他一镖,却叫他给接住了!” “后来呢?”江海枫问。 娄云鹏冷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功夫是厉害,说来不怕老弟你见笑,我真打不过他,叫他给点住了!” 海枫点了点头,道:“这也不算丢人,胜败本是常事……” 娄云鹏的脸更红了,江海枫冷冷地道:“只是他也未免欺人太甚了,这笔仇我会为你报的!” 铁掌黑鹰苦笑了笑道:“要不是那位秦姑娘救我,我可就闹了大笑话啦!” 海枫一怔道:“哪个秦姑娘?” 娄云鹏也怔了一下道:“咦!她找你去了,没见着她?” 海枫摇了摇头,娄云鹏摸了一下脑瓜道:“奇怪!她说是来找你的!” 说着回头四面乱看一阵,直道奇怪,江海枫已想到了他所谓的秦姑娘,必是紫玲无疑,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娄云鹏已证实他这个猜测,道:“就是咱们在青州遇见的那个秦姑娘……想不到她还真不记仇!” 海枫想到了秦紫玲,两次对自己及娄云鹏加以援手,这种恩惠,确是感人。 他不愿令娄云鹏看出自己的感情,就淡淡地道:“她既来了,早晚可以见到的,我们回去吧!” 娄云鹏像似想起一事,抛开了正题,上前一步,挺正经地道:“兄弟,我看这个姑娘对你……” 海枫苦笑了笑道:“没有的事!不过,我内心是非常感激她的!” 在青州海枫被囚禁的那一段事情,大致也对娄云鹏说过,像娄云鹏这种老江湖,这些小儿女的私情,哪会不知道? 只是他见海枫不愿多谈,也就不再提,可是他存心为他们二人拉拢的意思,就更浓厚了。 二人默默无语,一并回到了石矶寺内。 娄云鹏进房之后,实在忍不住,就问道:“你和左人龙到底见着了没有?” 海枫点了点头。娄云鹏眼巴巴地问:“谁赢了?” 海枫摇头一笑道:“不分胜负!” 铁掌黑鹰一听这句话就傻了,张大了眸子道:“那怎么办?” 海枫做事一向喜欢独行,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叫别人来分担,尤其是这种比武玩命的事。当下冷冷地道:“这事情自然还没有完,以后见着了再说吧!” 铁掌黑鹰不禁内心不大舒服,他当然知道,海枫不愿深谈这件事;只是如此一来,似乎有些显得见外一些了。 他心里愤愤地想道:“兄弟!你别瞒着不告诉我,我早晚定能知道,到那时你就可以看出老哥哥我这番心意来了。” 二人又谈了一些琐事,江海枫闭目练功,娄云鹏就离开了这间房子。他并不是回到自己房子;而是向峰下行去,他去找小蚱蚂谢五算账去了。 黄昏的时候,左人龙步出了翠竹馆。 他脸色极为沉着,双目紧颦,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出得门后,就站定了身子。 小蚱蚂谢五由一边树底下走上来,打了个揖道:“大爷,我等你老半天了!” 左人龙沉着脸道:“我叫你准备的船呢?” 谢五朝一边一指道:“准备好了。来!请上来吧!” 左人龙点了点头,信步向湖边行去,小蚱蚂谢五在后面跟上来道:“大爷,你见着了江海枫没有?”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这事情你不要多管,你去吧!” 小蚱蚂谢五立刻一怔道:“怎么着,我不是给你划船么?” 左人龙冷笑道:“谁要你跟着?我用不着你!” 说着就上了小船,谢五在一边嘻嘻笑道:“大爷,你可要小心点,在西湖里翻船可是常事!” 左人龙双手持桨,左右一分,小船已快若箭矢一般地驶了出去,小蚱蚂挤了一下眼,道:“好家伙!” 正好有一艘渔船,由附近驰来,谢五打了个招呼,划船的丘老九,正好他也认识,就把船划了过来。 谢五上了船,手指着远处的左人龙道:“老九,快,跟着前面那条小船,可别叫他看出来!” 说着把丘老九头上的大斗笠摘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丘老九糊里糊涂地忙跟了上去,一面歪着嘴道:“什么事呀?” “你就别问了!”谢五道:“事完了,在瘦西湖吃螃蟹我请客!” 丘老九撇了一下嘴,气恼地道:“算了吧,给你小蚱蚂办事,我还想图什么!我也不想吃你的螃蟹,你只要不耽误我太多的时间就行了。” 小蚱蚂全神贯注在前面,闻言连道:“行!行!我只要追上那个人,看看他去什么地方就回来。你倒是使点劲呀!” 丘老九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小蚱蚂是有名的难缠,自己犯不着得罪他,只得用力地撑着长篙,把小船紧紧追了上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对于使船,并不是生手,过去在天山附近的“诺布若尔”、“博士腾”等湖泊里,他都划过船;并且也练有很好的水性。 他一路运桨如飞,全神贯注附近的形势,像是驰向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却是没有留意到,后面竟另有一艘小船在遥遥地尾随着他。 他一路驰船,绕过了内湖,直向“雷峰塔”附近的水面上行去。 他的脸色仍未开朗,他忘不了昨晨在断崖所受的耻辱,这个面子,他是一定要挣回来的! 小船绕过了南湖,在雷峰塔前靠岸搁浅。 然后他放下了桨,回头看了一眼,就下了小船,眼前生着高可过人的芦苇。 左人龙分着芦苇上了岸,这地方,他已五年没有来过了,看起来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眼前是一片翠茵的草地,雷峰塔修长的影子,懒洋洋地拖在地上,附近的净慈寺倒和昔日一样地峙立着。 他怅望了半晌,心中默默地想道:“也不知我那老朋友,还住在此不在了?” 想着就大步向前行去,绕过了“净慈寺”,有一道翠竹绕生的窄道,左人龙就循着这小道,一径地行了下去。 这是一处环境极为优美的地方,走不多远,可见两边开得五彩斑斓的野花,湖风遥遥地袭过来,说不出的清新凉爽。 再向前行约有二里,地势看来就更荒僻了,不远之处有一处寺院,碧瓦红墙,背山而立,规模十分宏伟。 左人龙就直向这座寺院行去。 他一路行走,步履轻快,绝不会想到,身后竟有人遥遥跟随着他! 这座大寺院,名叫“天竺寺”,乃是天竺佛门的一个寺院,寺内的僧人和尚,都是二十年前由天山北路迁来的。 所以这寺院香火一直都不太盛,信士来此烧香的,更是少得可怜,整日冷清清的。 左人龙来到了寺前,迎面来了一个僧人,他就施了一礼,问道:“请问大和尚,有一位挂单的木老先生,现在还寄居在此么?” 那和尚点了点头,道:“还在,他一直没有走。施主,你找他有事么?” 左人龙不由心中大喜,道:“既如此,烦请大和尚告诉他一声,就说他一位老朋友,来专程拜访!” 和尚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施主还是自行进去的好,因为这位老人家很怪,脾气也很不好,庙里的人,和他处得都不太好,小僧也不愿讨他的骂……” 说着回过头来,指了指道:“顺着这条庙廊走下去向右拐,有一个洞门,名‘小诸天’,那位老人家就住在里面。” 说罢拱了一下手,扬长而去! 左人龙点了点头,说声多谢,遂向前直行下去,果然见有一个月亮洞门,在紫藤架子底下。 那洞门上方,有一块云石翠匾,写着“小诸天”三个大字。 门内花枝错生,百花怒放,全然没有一些规矩。有的枝叶蔓延,有的错藤纠葛,一望即可知,主人虽是一个雅人,但却是一个极懒之辈。 天山之星左人龙,昂然进入了洞门,就见群花堆累之中,有一座尚称宽敞的房子。 只是这房子显得相当的旧了,门窗上的油漆,都已斑斑点点剥落,倒是纱门纱窗还没有破。 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极浓的草药味道。 左人龙推开了纱门,正预备入内,却听得一个怪声音叱道:“我说过,不许你们进来的,你们这些臭秃驴!” 左人龙噗嗤一笑道:“骂得好,只是我尚不曾出家,秃驴可骂我不着!” 那人咦了一声道:“你是谁呀?” 接着就有破鞋拖地之声,纱门开了,现出了一个身着月白绸衫,身材高瘦,发须雪白,满面病容的老人。 这老人一见左人龙,先是皱了一下眉,紧接着“哇呀”叫了一声。哈哈大笑道: “小狗头,是你呀!” 左人龙上前亲热地执起他一只手,笑道:“老木!你这是怎么了?” 老人哈哈一笑,伸手把束在头上的手巾拉了下来,怪声道:“一点小病,全是这庙里和尚给气出来的……” 摇了一下左人龙的手,手舞足蹈地道:“现在你来了,我的病就好了!” 左人龙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两间房子,只见堆满大小药罐,各种草药,东一束西一堆。 墙角有七八个小火炉,都还生着火,上面煮的是药罐子,满室药味,他皱了一下眉道: “你这是炼丹还是怎么着?” 不想那怪老人怔了一下道:“咦!你怎么知道?” 左人龙随便打趣,不想倒猜对了,就哈哈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劝你还是少作怪吧!” 这怪老人咧开大嘴呵呵一笑,骂道:“小鬼头!” 一面踢过了一张凳子道:“坐下!坐下,唉!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凭你九指鬼老木二白,武林一绝,居然甘心在此一住十年,你莫非就想死在这里么?” 木二白闻言怔了一下,好像他已很久没有听人提过这名字似的,紧跟着他哈哈的笑了。 左人龙面色沉着地道:“我可不像你,自从在天山别后,这些年,我很做了些事情!” 木二白歪了一下头,头上结着的三条小辫,吊在后脑瓜上,其白似雪,看起来极为怪相。 这时他闻言之后,露出了牙床,桀桀笑道:“妈的,你这小狗在我老人家面前也吹,谁不知你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从天山一直追到了中原!” 说到此一撇嘴,冷笑道:“不提还算了,一提起,我可真不想理你!” 左人龙不由面色一红,在这位老友面前,他还真不能说谎。闻言后,苦笑了笑道: “你这话也不错,只是今天我来这里,倒不是为了这件事。” 这位武林中昔日闻名丧胆的九指鬼老,听到此,眯着一双细目,哼了一声道:“自然,你他妈的找我,还会有好事?” 说着上下看了看他,笑道:“什么事吧?只有一件,可别找我打架,我现在是不行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面色一红,冷冷一笑道:“你把我左人龙看差了,我什么时候求你替我打过架?”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这倒是实话,凭你那身功夫,谁打得过你?” 说到此,忽的站起身来,笑道:“对啦,你来得正好,我新近闲得没事,编了几首歌,正愁没人唱,你给我唱唱!” 左人龙不禁烦道:“谁有工夫陪你唱歌?我看你真是愈老愈天真了!” 木二白摸了一下头,又坐了下来,怪不好意思地道:“满好听的,有一首是形容西湖的,我哼两句你听听!” 一面说着脚板打了起来,翘着下巴唱道:“西子湖边风光好,柳丝就像那小娘儿们的腰……”
第十二章 偷技应敌 这两位在年岁之上相差极悬殊的朋友,见面之后,虽然表面并非如何亲热;可是他们言语之间,却隐约透现出颇为深挚的感情。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你这小子,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干脆说,要怎么样吧!” 左人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是有事,没事也犯不着找你!” 木老头子一面把他头上缠着的布解了下来,歪着头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是拉我打架,你要干什么?” 天山之星左人龙闻言之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书,仍不答话。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道:“到底是什么事?”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说老实话,你认为我的武功如何?”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起来走了一转,才回过身来道:“谁不知道天山之星左人龙呀? 那还用说吗?咦!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左人尤深深皱着眉头道:“我是和您老说真格的,别开玩笑!” 木二白搔了一下腮帮子,笑道:“谁给你说着玩呀!要是你左人龙没有一手,我姓木的还能交你这个娃娃朋友?” 天山之星抛开了手上的书,目光炯炯地道:“这些话,在以往我倒是相信;可是现在,却不能令我轻信了,我……” 说到此,他紧紧地咬了一下手指,没有接下去。 木二白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笑道:“得啦,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反正要想找我打架是办不到的。” 左人龙用脚踢翻了一张凳子,微微怒道:“你为什么老是以为我要你去打架?奇怪!” 木二白又呆了一呆,遂取过一个红瓷小茶壶,对着嘴喝了几口,道:“好吧,你直话直说吧!” 左人龙忽地立起身来道:“我只问你一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还存不存在?” “这是什么话?” 木二白愤然的站了起来,道:“在大戈壁沙漠骈过马,在天山盟过誓,在诺布若尔湖投过简,咱们是忘年金石之交!” 说到此“嗤”了一声,道:“你他妈的说这种话,简直是气死人!” 左人龙见他如此,不由微微笑了,用手拍了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道:“坐下,坐下,只要你还念着交情,我们话就好说!” 木二白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左人龙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方才说的话确也并非胡诌,而且我自己也一直以为功夫不错的……” “本来不错!”木二白插嘴道。 天山之星左人龙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不行了!” 言下不胜沮丧,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木二白撩了一下眼皮道:“怎么回事?” 左人龙看了他一眼,脸色微赤道:“老哥,我叫人家给打败了!” 他用力地搓了一下手,仿佛有无限悲愤似的,木二白口中“哦”了一声! 缓缓地站起身子,面现愠色,一双深陷在眶子里的瞳子都发直了,说道:“是谁? 谁?谁打了你了?快告诉我!”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不再打架了?” 木二白愤愤地道:“可是现在情形不同,快告诉我他是谁?” 天山之星冷冷地摇了摇头道:“名字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有这么一回事就是了!” 木二白歪着头,奇怪的道:“那个人在哪里?在西湖?” 左人龙不置可否,应道:“此人是我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位强敌;不过,我输给他是不甘心的!” 木二白问:“你可曾把你的天竺剑施展出来?” 左人龙冷笑了笑道:“那有什么用?对方剑术之高,招式之奇,令你匪夷所思。人家根本未把我在天竺的那点儿手艺看在眼内!” 木二白口中又“哦”了一声。 他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下,发出“呼”的一声,然后坐下来道:“好!有点意思!” 笑了笑又道:“我木二白闯荡江湖数十年,一心只想会一会真正懂得武功的人。可是除了在天山找到了一个你,在五指山遇见一个野道士之外,简直是一无所遇,天下之大,要想找一个对手,却是如此的不易,岂非好笑?” 说到此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所以我一气之下,才在这天竺寺内住下了!” 他伤心地摆了一下手又道:“自此之后,我就再也不谈打架的事了!” 左人龙静静地看着他,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亏得你还是一个懂得深奥武功的人。 你莫非不知道,真正有功夫的人,却含蓄不露么?” “这个我何尝不知?” 木二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我却没有你那么年轻气盛,你知道我老木的脾气,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可是能人异士江湖上还是有的是!” 木二白又喝了几口茶,吐了一口气道:“现在快说说那个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多大年岁了?” 左人龙叹了一声道:“年纪不大,可能比我还要小个三四岁,是一个典型藏锋不露的人。听说是新由一个海岛上下来的,他如今已是名闻遐迩,无人不知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他是江海枫?” 左人龙一呆道:“咦?你怎么知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什么事我不知道?” 又道:“这人我也很想会他一会,正好!” 左人龙立刻面容一寒道:“不行,除非我左人龙败下了,走了,才能轮到你,现在你不能出来!” 木二白眨了一下眸子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已经败了么?” 左人龙咬了一下牙,冷笑道:“可是我不甘心,我已和他约好了第二次会面的时间地点,到时候鹿死谁手,正未可知!” 木二白怔了一下,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左人龙冷笑道:“此乃鄙夫所为,我左人龙怎肯为之?” 木二白笑骂道:“妈的,小鬼!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吧?这不是那不是,莫非还要找教你功夫不成?”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 木二白呆了一呆道:“真要我教吗?” 左人龙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你放心,我只预备向你请教几手高招,绝不多求!” 木二白哈哈大笑道:“好!我老木能有这份光荣,可真有点受宠若惊,你说吧,要学什么?不过……” 用手摸了一下脖子,讷讷道:“你会看上我那两手三脚猫?” 左人龙把杯中茶饮了几口,微微笑道:“我看上了你那一套蚊字剑法,你教给我行么?” 木二白翻了一下眼珠,道:“谁……谁告诉你的?” 左人龙冷笑道:“谁也没告诉我,我自己看见的!” 木二白不得劲地笑了笑道:“说实在的,那是很简单的七手剑法,我已很久很久没有施展过了!” 左人龙冷笑道:“你是不愿意传授?” 木二白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到后院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大喜,立刻起身,随着他走了出去。 大约有一个时辰左右,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房内,木二白含笑道:“原来你小子早就对我这手功夫安下坏心了。” 左人龙笑了笑说:“只怪你昔日锋芒太露!” 木二白坐了下来,皱着眉道:“不过,我倒有一句话要说,这套蚊字剑法,当初我学的时候,我师父曾经关照过我不可轻用,因为这套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可制人于死的!” 左人龙笑了笑道:“所以你也同样地来关照我?” 木二白叹口气道:“我不得不这么说,其实一动上手,谁也不能保得住不伤人!” 眯着眼又道:“江海枫这个人我虽没见过,可是这几个月,我却听说过,这庙里有个知客僧新近由北边来,他说江海枫把三羊道观给挑了,三只老羊全都败在他手底下……” 左人龙只是微笑,因为这件事,他也是亲眼目睹的,木二白又继续道:“别人我不知道,那位白羊道长昔年与我有数面之交,此人一身功夫确是不弱,想不到居然会败在一个末学后进的手中。由此想来,那江海枫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你要特别小心!” 左人龙沉默了一刻道:“所以我才来请教你这套蚊字剑法!” 木二白皱了一下眉道:“江海枫和你怎么结下的仇?你说说看,奇怪!” 天山之星左人龙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二人并没有仇,只是……” 遂把白衣叟燕九公和自己结交,以及和朱奇二人诈死抬尸之事,一一说了。 那木二白只是连声地冷笑,一直听完了全部经过之后,他才由鼻子里大声哼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的,小子!你上当了!”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就算是那两个老儿骗了我,可是江海枫嗜杀如狂,却也是事实!” 木二白嘿嘿低笑了几声道:“你方才所说的那几个人我都知道,包括朱奇和燕九公在内,没有一个好东西!江海枫杀的那几个,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为他们报个什么仇?”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呆了一呆,冷冷地道:“不论如何,这种手法太毒了!” 木二白呵呵大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梁子既已结上,我现在再说也晚了,谁叫我交你这么个年轻朋友呢!” 说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张老脸,似乎拉长了半尺多,道:“不过,你还需记住,我们行侠仗义之人,要明事理,断是非,争强斗胜最好能够避免。” 这句话说得左人龙面色一变,只见他两弯剑眉蓦地向两边一挑,猛地站了起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二白拉住了他一只手,嘻嘻一笑道:“你可别生气,其实也难怪,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你还沉不住……” 左人龙愤然道:“我和江海枫梁子已经结上了,二人之中,除非一个认败服输,或者死伤在对方剑下,否则永不停止!” 说到此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发出了“叭”的一声,大怒道:“谢谢刚才传我剑法,我二人的交情,就此完了!” 木二白怔了一下,用力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坐下、坐下!唉!唉!” 左人龙目射精光道:“就算你站在他那一边,也无所谓!”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个左人龙,你我多年未见,想不到你来此却是找我吵架来的,算我木二白看错了你!” 左人龙红着脸又坐了下来,道:“这是你自己找的!”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就算是我找的吧!我只问你,你和那江海枫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也去看个热闹,总可以吧!” 天山之星左人龙想了一想,摇头笑道:“你还是不去的好,反正我会来的!” 木二白笑了一笑,也没有哼声,他心里却在琢磨:“那江海枫是一条好汉子,左人龙也是一个正直的少年,二人武功都是不弱,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可怎么是好?” 当时旁敲道:“这么说,你二人是约在西湖见面了?” 左人龙道:“自然,只因我二人都住在西湖附近。” 木二白未再多问,沉默一会儿,左人龙站起身来,笑道:“我走了,多谢你传我这套功夫,我要用它来对付江海枫!” 木二白嘻嘻一笑说:“祝你马到成功,只是不要忘了见好就收。”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他了!” 说着转身出房而去,木二白也未起身相送,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不禁想: “这件事情我不能不问,那江海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去了解一下!” 想着就站了起来,由墙上摘下他的小草帽,又背上了一个小药篓子,那样子真像是一个走方的郎中。就这么,他摇摇摆摆地走出房门。 木二白慢慢地踱出了天竺寺的大门,已看不见左人龙的影子。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着,走出不远,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喂!老头,你停下来,我有话问问你!” 木二白转过身来,却见是小蚱蚂谢五,这小子他早就知道,在这西湖一带,是有名的混子,欺凌诈骗,远近皆知。 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谢大相公呀!” 小蚱蚂一咧嘴,道:“你别臭我了,还他妈的相公呢!连奴才也不够格呀!老头,你是去挖野菜是不是?” 这西湖一带,对于木二白也都清楚,全知道他是一个走方郎中,至于真实的来历和身世可就任谁也不详细了。 小蚱蚂谢五说着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木二白心中一动,心说这小子是有什么事还是怎么着? 当下点头笑道:“不挖怎么办呢!今天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小蚱蚂谢五一笑道:“老窝囊废,晚饭算我的,我请客!喏!”说着由身上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往木二白手心里一塞道:“给你,够你花三四天的!” 木二白忙弯腰笑道:“哟喝!这可不好意思!” 谢五一翻小眼道:“收着,收着!这算什么!” 木二白把银子揣下了,一面眯缝着眼笑道:“大相公,你老可有什么事吗?” 谢五呵呵一笑,怪不好意思地道:“妈的老头,你以后再叫我大相公,我可火了,我这个德性还大相公?” 木二白也忍不住笑了道:“要不就叫你少爷好了!” 谢五双手连摇着笑道:“好了!好了!别骂人啦。”遂拍了木二白肩膀一下道: “我找你有点儿事!” 木二白嘻嘻笑道:“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一声吧!” 谢五小眼一翻道:“刚才有一个年轻小伙,是从你们庙里出来的,你看见了没有?” 木二白一笑道:“对,是左施主不是?” 谢五喜道:“不错,就是他,他叫左人龙,怎么?老头,你也认识他?” 木二白笑道:“什么话,我还给他看过病呢!还能不认识!” 谢五就地一坐,一面拍着一边的石头道:“来!来!坐下凉快凉快!” 木二白就坐了下来,一面问道:“你问他干什么?” 谢五皱了一下眉道:“他进店干什么?找谁?” 木二白心中一动,遂笑道:“这个……我可就不大清楚了!” 谢五望着他道:“你能打听一下么?” 木二白摸了一下脖子道:“打听自然可以,只是……只是你得告诉我一下是什么事!” 小蚱蚂谢五一笑,用脚踢了一下石块道:“什么事,你管得着吗?反正是事办成了,也少不了给你弄两个花花!” 木二白伸了一下脖子,笑道:“先谢谢你啦,这事包在我身上就是了,明天你来听回音!” 小蚱蚂谢五喜得一拍他肩膀道:“一句话,这件事交给你了,只是有一件,可别叫那姓左的知道我来过这里!” 木二白呵呵笑道:“这个你放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说道:“听说有个姓江的也来西湖,那位左相公和他不大对劲,有这么一回事么?” 谢五怔了一下道:“咦!这事你也知道?” 木二白笑道:“我好像是听左相公说的,你可知道有这么回事么?” 小蚱蚂摸了一下他的小辫,眼珠子四下里瞟了瞟,才小声道:“一点不错,这事你可别乱嚷嚷……” 说着用一只手遮着嘴道:“那个姓江的叫海枫,他和左人龙可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你我可犯不着管这个闲事!” 木二白也小声道:“江海枫不是就住在湖心亭么?” 小蚂蚱一怔,摇头道:“不,他住在北高峰顶上的石矶寺里面!谁说他住在湖心亭?” 木二白不由内心大喜,默默记下了,谢五说出了以上的地址才发现自己说露了嘴,呆了一下就不再吭气。 他就势站了起来,道:“好了,就这么点事拜托你了,明天一大早我来听消息。” 说着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千万可要注意别叫左人龙知道我来了,知道我就没命了,留着脑袋瓜子我还要吃饭呢!” 木二白连声笑道:“知道了,一句话,你去吧!” 小蚱蚂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辫,左右看了一眼,啐了一口响痰,这才匆匆地走了。 木二白又重新背上了他的药箱,踽踽地向前行去,他内心已有了一番打算。小蚱蚂谢五来得好,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平静的沙滩,浪花一个个接着打上去,白色的泡沫和那些白色的细沙混在了一块,阳光之下,益觉刺目! 天山之星左人龙来回地走着,显得很不安宁,他不时地注视着湖上,期望着江海枫的到来。 这是一处静寂得只有浪涛声人迹鲜到的沙滩,长长的淙树,遮住了强烈的阳光,在地下留下了大片的阴影。 左人龙伫立在阴影之下,他左手紧紧握住那口缅剑,心中不禁想道:“别是他不来了吧!” 抬了一下头,见太阳已移到正中的位置上,左人龙冷冷一笑,目光又视向湖面之上。 这一次,他似乎看见了。 那是一个极小的黑点,正以疾快的速度,直向这边驰过来! 阳光之下,左人龙已清晰的看见了,那是一艘升有白帆的小船,其快如矢。湖面上分出了两股水箭,倒卷上来,把船头部打湿了。 左人龙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江海枫真信人也!” 一言甫毕,那叶小船已驰近了。 江海枫白衣白履,神采飞扬地伫立在船头之上,他右手握住一个长形的黄布包裹! 小船是顺风而来,所以他根本连篙桨也用不着。 左人龙徐徐步到岸边,朗声道:“姓江的,左某候你多时了!” 江海枫似乎早就看见了他,当下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就像一支箭似的射了起来,遂又飘飘然地落在了沙面之上,翩翩然像是一只白鹭! 他抱了一下拳,道:“日中方至,左兄你来得太早了!” 方言到此,只听得远处午炮“砰”的一响,正是正午时分,江海枫的抵达,竟是分秒不差! 左人龙不禁面色一红,怅怅的道:“前次承蒙手下留情,左某得能全身而退,今日希能各尽所长才好!” 江海枫注视这左人龙,只觉他身着一袭湖色绸衫,腰扎同色丝绦,眉飞目俊,端的好神采! 自古道惺惺相惜,海枫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遇见这么神俊的人物,不觉更是爱惜! 他含笑道:“左兄太客气了,海枫陋技,万万不是阁下对手,今日践约,尚望手下留情,如能两罢干戈,更是欢迎!” 左人龙大笑了一声,道:“江兄未免太客气了,实在说你我也并无深仇,我们就当是寻常较技分一分胜负也就是了!” 江海枫未免不悦,心忖道:“好个不识大体的左人龙,莫非我江海枫还怕了你不成? 前次比斗胜负已分,居然还敢如此厚颜再来,也罢!我倒要看看你此次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想到此,不由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在下敬候就是!” 说着右手一摇,剑上绸带已同一条蛇似地展了开来,全数绕在了右腕之上,现出了他那口黑蛟皮剑鞘的长剑出来! 左人龙面色一沉,哼了一声道:“好!” 左手一伸,握住了缅剑的软鞘,两手向外一分,已把兵刃抽了出来。 江海枫前次未曾详细地注视他那口剑,此次阳光之下一注视他这口剑,不禁暗自吃惊! 原来缅人善铸刀剑,相传一口刀剑,往往有锤炼百年之久者。即父死传子,子又传孙,一口好剑好刀,有的传铸达五代之久。 这些子孙们秉承上代的锤铸之法,一代代接下去,故此刀剑竟被炼得柔可绕指。至此该剑或刀,真可有吹毛断发之利。 江海枫昔日由书本上得知这些知识,此刻细细打量左人龙这口缅剑! 只见剑身上下,透出一股蓝汪汪的颜色,正是缅剑中最上乘的货色。 心中这才知道,为什么左人龙胆敢用这口剑来和自己手上宝刃相交,原来是持之有故! 左人龙缅剑一亮出来,左手向外一翻,那只软鞘“笃”的一声,实实地扎在了身边的一棵老榕树的树身之上,鞘身深入达半尺以上。 这种内力果然是惊人已极! 可是江海枫却淡然一笑,并不惊异,他身形缓缓地退到了榕树的荫影之下,仗剑而立道:“左人龙,你我无仇无怨,你却百般地刁难逼迫于我,不知是何道理?” 说着他冷冷一笑道:“今天你倒要还我一个公道!” 说到此,“凝霜剑”已“呛”的一声抽了出来,剑匣向沙上一掷,喝道:“来!来! 来!你我好好较量几合!” 天山之星左人龙早已不耐,口中狂笑了一声,跃身而进,缅剑一抖,发出了“呛” 的声响,暴起银芒一缕,直向江海枫肋下点去。 江海枫自一开始,就对左人龙心存警惕,知道他剑术了得,不敢心存一丝大意。 这时左人龙剑到,他霍地向后一仰,剑锋滑胸而过,江海枫却待机向上一翻,快如金鲤跃波一般地,窜出了一丈四五! 左人龙紧跟着压剑而至,缅剑贴着沙面向外一卷,“风卷黄沙”,寒光一闪,直向海枫面上削去,招式之快有如电光石火一般! 江海枫口中叱了一声道:“好招式!” 只听得“呛啷”一声,双剑交磕,一沾而分,两个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同时往两下一分。 你看他二人那种轻快灵巧的身段、落身、收剑,四目交投之下,心中都不禁互相赞叹了一声。 江海枫一连让了对方两招,不禁怒火上升,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江某不客气了!” 话声一落,掌中剑倏地向上一举,左人龙就觉得一股冷风直透眉睫。 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果真已到了“以气驭剑”的地步。 所幸他一上来就没敢丝毫大意,在此情景之下,只得也把内功真气,贯注在剑身之上。 缅剑向上一挑,二气交接,各人身形都剧烈地摇了一下。 江海枫哂然一笑,如浪赶舟似地一个起落,已到了左人龙身边,长剑二次向外一推,“横锁金舟”,剑气如云,左人龙只觉得寒气袭人! 又觉得眼前一亮,对方的剑势,像是直扑自己面门而来一般。 可是这位学技天山的少年奇侠,毕竟是武功有超人之处。 此情此景,如果换在任何人身上,也都觉得来剑是直犯面门,可是左人龙乃是剑门高手,他的见解有异于一般。 这时候他忽然觉出不妙,身形倏地向上一拔! 身躯起若飞鸿,就在他身子方自腾空的当儿,对方的那口宝刃,已自他足下挟着一道寒光,星驰似地划了过去! 等到左人龙落地站定之后,他才注意到那双软底快靴之上的泥层,竟被对方剑刃削去了一层。 这一惊,令左人龙打了一个冷战,设非他及时见机,这一双脚可就休想再要了。 由此一点观之,对方江海枫剑术之上,果有鬼神不测的造诣,左人龙不觉有些气馁了。 在另一方面,江海枫却也因为左人龙的先觉而大感吃惊! 他所施出的每一招式,无不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招,而左人龙竟能事先识破,只此一点,足见左人龙果然非同一般了。 他心中有了这种见解,足下是“倒踩浮萍”,只一闪已飘出了两丈以外。 海枫身形撤出,目光却是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对方,掌中剑平平地横着。 他几乎是有了这个惯例,任何情形之下,他都不喜主动发难,只是以静制动,往往一招两式,因为发招奇妙,皆能制敌机先。 左人龙很是明白他的,冷冷一笑道:“江海枫,你莫非要这样和我相持下去么?” 海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可笑你有如此一身功夫,却是不明是非黑白,为匪张目,又能算得什么英雄?” 这句话果然把左人龙激怒了,他狞笑了一声,双足在沙面上一划,整个身子如箭矢一般地窜了起来。 江海枫见时机不再,他陡然长啸了一声。 只见他身子整个向沙面上一倒,掌中剑借着这一倒之势,倏地由左向右“刷”地划了半圈剑光! 那是一招神奇的招式,看起来像是天上的一弯新月。 那月形的光华陡然一闪而过的同时,左人龙不由惊叱了一声,他身子就空一折,快如闪电地翻了回来。 看起来,江海枫的身子只和他差有毫厘之间,二人双双飘落而下。 左人龙左手往腋下一探,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就呆住了。 心里有数,自己右腋下为江海枫开了一个两寸长短的裂缝。 天山之星左人龙这才明白,自己在剑术方面,确实是较对方逊上一筹。 可是前此他一生对敌无数,可以说从来未逢对手,除了那个绰号叫做九指鬼老木二白的人,自己未曾服过一人。 现在要说如此就认输在眼前这个江海枫手下,他是绝不甘心的! 九指鬼老木二白到底可以说是他的长者,虽然二人是兄弟之称,可是木二白岁数几乎和他师父差不多,就算是技不如他,也没有什么丢人。 而眼前的江海枫,看来似较自己更为年轻,这就叫左人龙更觉得无法忍耐。 疾怒之下,退后了一步。 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看起来他双眉上挑,满面愤怒之色。 江海枫温文如故,他是在推敲左人龙怎能逃开自己这一招之下。 这时天山之星左人龙向前一连行了五六步,站定身形之后,冷笑道:“足下剑招,果有鬼神不测之妙,如能再接我七招,才能令我心服!” 江海枫一连二度和左人龙交手,也觉对方乃自己中原所遇第一高手,剑招出奇。 可是他自忖着,自己必定能够胜他的。 因为在方才的一度剑气交接之时,江海枫已感觉到他的剑炁似较自己为弱,由这一点,就可证明对方剑上功夫差自己一筹! 就拿大才那一式来说,江海枫本可取胜的,只因他一时居心仁厚,所以临阵把长剑撤了一半。 他原以为尽管如此,那左人龙也得小小负伤不可,却没有想到对方竟躲闪开了,心中未免有些后悔。 这时他听见左人龙如此说,不由淡淡一笑道:“那我们不妨就以七招来决定胜败。” 左人龙正中下怀,狂笑了一声道:“一言为定!” 江海枫徐徐向前走了三步,站定之后,目光遥遥视向远方,一派斯文。 只是左人龙知道,这是一个高手在动手之前的“静心”作为。 他更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了,当下长长吸了一口真气,强压丹田,小腹处有如雷鸣地“咕噜”响了一声。 这是气招已通全脉的现象,左人龙这一套“蚊字剑法”是要在一气之间施展开来的。 江海枫长剑一分,看起来剑刃几乎已经削在了自己右耳之上! 就见他左足向前一跨,道了声:“请!” 忽见左人龙左袖:“呼”地向下一拂,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江海枫叱了声:“来得好!” 剑式一绕,有如银龙戏空,一挥一合,左人龙来犯的身子竟被逼得后退了许多。 只见他就空一折,四平八稳地又落了下来。 这种表面看起来丝毫也不显得奇怪的招式,可是他二人却都知道,方才那一击,才是真正实力的交会。 天山之星左人龙朗笑了一声,只见他双足在沙面上交错着再次地腾了起来。 江海枫心中不禁大为惊异,因为左人龙这种步法他看来显然是太怪了,不及多思,对方的那一口缅剑已透着一阵微微的吟声,划胸而至。 江海枫原式不动,右手一偏,长剑直向他剑上击去,可是左人龙这一套蚊字剑法,乃是中原不传之秘,是九指鬼老木二白最拿手看家的一套剑法。 木二白虽碍于情面传授了他,可是内心后悔不已。 因为从施展这套剑的过往诸例之中看来,几乎是没有一人不丧身剑下的。 所以木二白很担心左人龙施展出来后,江海枫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如今天山之星左人龙,为争一时之气,竟把木二白的话忘了,居然施了出来。 在江海枫的这方面,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这套剑招的怪异之处,是以未免心存大意。 等到他一剑挥出,只觉对方剑影一晃,才感到了不妙,大惊之下,一竖剑身,掌中剑往回一抱,“抱元守一”,可是似已晚了。 倏地只见眼前亮了一个杯口大的剑花,对方那口柔可绕指的缅剑,竟然已到了咽喉之处。 江海枫大惊之下,口中嘿了一声,只见他身形不退反进,居然向前一挺,喉结几乎已和对方剑尖沾在了一块! 他又滴溜溜地一转,对方的剑尖,看来像是整整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个圆圈,险是险到了极点,可是却没有伤着! 左人龙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想不到九指鬼老生平最得意的不传之秘,竟然也伤不了对方!倘若是这套蚊字剑法也赢不了对方,自己岂不是要当场认输了?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天山之星左人龙情急之下,牙关一咬,缅剑一抖,第二招“小圃花开”,河面上映出了万点银星,配合他抖动的剑身,声势端的惊人! 可是江海枫一声狂笑,剑身平着荡出,有如一股秋水,映着日光只一晃。 他的剑上的青光不偏不倚,正正地射在了对方的剑身之上。 那是令人惊异不信的。 左人龙缅剑上的万点银星,吃对方剑上光华一射竟自全数幻灭! 这刹那之间,江海枫已看清了他剑尖的来式,长剑突起,只听见“叮”的一声! 两口剑几乎成一条直线,这一击,竟是尖对尖儿,那真是令人咋舌的一击! 设非时间、部位拿得如此准巧,只要有米粒的偏差而双剑互出,就难免要伤人了。 左人龙狂笑了一声,他内心在这一刹那,不禁把江海枫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江海枫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对于左人龙这种剑招,真有“莫测高深”之感! 只见他白衣一抖,如一片飞叶似的,退出了丈许以外,微微笑道:“阁下剑招出神入化,江某拜领了。如兄……” 谁知言方到此,却见左人龙二臂一张,活像是一只大蚊子一般地扑了过来。 江海枫不由一惊,到口的话不由吞了下去。 就见左人龙二腕如剪,直向自己两处肩窝上插刺而来,面上神色更是愤恨激怒兼而有之! 江海枫哪里知道,左人龙屡战不胜,一时把这蚊字剑法中最棘手的一招“风舞残蚊” 施了出来! 他的身子在空中,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大”字的形状。 海枫双手托着剑柄,冷笑了一声,长剑往胸前一抱,巧点而出,这一招名唤“子午针”,乃是以静制动的绝妙招式。 奈何他怎知道左人龙的这一手“风舞残蚊”,乃是一式多变的怪招,有令人想像不到的诡奇变化。 海枫长剑一出,“铮”的一声,似乎是和对方的软剑搅在了一块儿。 并且眼看着左人龙偌大的身子,自空搅落而下。 可是不知怎么,左人龙足下一弹,已到了海枫眼前,他是背下腹上,整个身子是仰面朝天,只靠一双足尖,支点着沙面。 江海枫正在吃惊,就听得左人龙厉叱了一声:“看剑!” “刷”的一声,眼前像是亮了一道闪电一般,只一闪! 江海枫陡然觉得寒气袭人,对方剑刃显然已划开了自己护身的游潜,劈胸而至! 在这要命的弹指之间,江海枫一声清叱,只见他双手“啪”地向当中一合! 这是他海岛十年,所学的救命绝招之一,名唤“贴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轻用。 双手一贴,正正地把对方的缅剑挤在了二掌之中,而他自己的那口凝霜剑却挂在了右手小指之下! 一贴一合,一分一离,二人都已分了开来。 他二人的脸色这一霎时,全是像雪一样的白。 江海枫低头看时,自己那一袭白绸衣衫,竟是由上到下,在正当中,开了有二尺长的一道大口子,中衣都现了出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到的奇耻大辱,他不禁在沙地上踉跄地退了好几步,一言不发。 而天山之星左人龙更是打心眼里发凉,他真想不到这么厉害的蚊字剑法,居然没有伤着对方。 这套剑招木二白曾誉为天下无出其右,想不到竟然伤不了对方。自己偷技对敌,竟是仍未奏功,由此看来对方武功实在是要高出自己甚多了。 他虽然胜了,可是胜得寒心。 良久,苦笑了笑道:“阁下身手非同凡响,在下十分钦佩,有此一会,你我已算拉平,后会有期!” 说罢抱了抱拳,怏怏而退! 江海枫冷叱了声:“且慢!” 左人龙回过头来,微怔道:“怎么,你还不服么?” 江海枫脸色铁青道:“左兄你太客气了,末后这一招,不是在下自谦,确系我生平仅见!” 他长叹了一声道:“今日一会,我江海枫才知道,中原之内,果有能人,只是……” 他沮丧道:“你能告诉我这一招的名字么?” 左人龙见状低了一下头,苦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多问,老实说,我也是新学不久,你能躲过实在已是不容易了。” 说着他惨笑道:“再见吧!” 转身又走,海枫追上一步道:“左兄请回!” 天山之星左人龙皱着眉转回身来道:“你……” 江海枫淡淡一笑道:“给我五日之时,五日后日落时分,我在此候你,最后一决胜负如何?” 左人龙冷笑道:“随你就是!”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 左人龙跺了一下脚道:“好!五日后日落时分!” 说着就收好剑,沿着沙岸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江海枫仍然呆呆地站立在沙地里,瞳子里噙满了泪水,喃喃自语道: “败了!终于败了……” 默默地走到了榕树之下,坐下来,又站起来,内心在琢磨着方才动手的招式。 似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愤,那么深深地压着他,咬紧了牙,心中发狠地想道:“我一定要想出破这一招的招式来……” 忽然,他看见一个背着药篓的老人,自树后面走了出来,直向着这边行来。 海枫不由呆了一呆,他好奇地看了这老人一眼,只见对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个小草帽,足下是一双芒鞋。 他心中不由奇怪道:“怪哉!这附近并无人家,如有人来,远处就可发现,怎的这老人蓦然出现,我竟是不知?” 想着更不禁细细的看着他,只觉那老人瘦高的身材,端耸着一双肩膀,双目细小如线,一颗鼻子却是又大又圆,脸上皱纹满布,衬以帽边的白发,真个是典型的“鸡皮鹤发”! 江海枫一打量老人这种长相,就不禁内心动了一动,可是也不便一直这么看人家。 他忙把头偏向了一边。 却想不到那老人一直走到他身前,方才立足站定,嘻嘻笑道:“阁下身手不凡,叫老夫好生佩服!” 江海枫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作此言?” 老人呵呵笑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少年!你莫非没有听过四海之内皆朋友这句话吗?” 海枫不禁呆了一呆,浅浅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武林中人了?” “然也!”老人拍了一下肚子道:“滥竽充数而已……” 说罢竟自仰天大笑了起来! 江海枫在老人以手拍腹的当儿,才注意到,这老人的右手之上,仅仅只有四个手指,无名指竟是齐根削头! 海枫海岛孤处,十年来根本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怪人。 很不愿意去和人家搭讪说话。 可是这个陌生的老人,不知怎的,竟会使他觉得有些怪异,当下望了对方一眼道: “这么说,方才我和那人比剑的情形,你都亲眼看见了?” 老人呵呵大笑道:“一招也没有放过呀!” 然后他摘下了草帽,呼呼地在脸前扇着,道:“一个是大名鼎鼎的中原一剑,一个是名扬塞外的天山之星,妙哉,老夫眼福不浅!” 江海枫冷冷地道:“你说些什么,我全然不懂!” “不懂?” 江海枫好奇地望着他道:“谁是天山之星?谁又是中原一剑?” 老人缓缓地坐了下来笑道:“阁下是中原一剑,方才那个年轻人,不就是天山之星左人龙么?哈,你怎的反倒问起我来了?” 海枫淡泊地一笑,觉得很是无聊,这老头儿胡乱地加帽子,令人可笑。 只是这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悲戚和沮丧,他忘不了方才败在左人龙剑下的奇耻大辱! 当下冷笑道:“我新来中原不久,哪里会有什么外号?你不要胡说……” 说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莫非不知道,偷看人家比武,是很不光彩的?” 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光彩!” 江海枫此刻心情,哪里还有余兴与他说笑,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站起身来道: “老人家,你自己坐吧,我要走了!” 说着涉沙而去,不想才走了五六步,却闻得身后老人嘻嘻一笑道:“江海枫你不必气馁,方才一战,说实在的,你并没有败!” 海枫不由吃了一惊,蓦地回身道:“咦,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人跟上来,微笑道:“我怎会不知你的名字?” 海枫皱眉道:“你贵姓?” 老人笑了笑道:“木,木头的木!” 海枫打量了他一眼,愈发觉得陌生得很,遂淡淡一笑道:“由你话中听来,你也是我道中人,方才我与左人龙比剑的情形,你真的都看见了?” 老人点头道:“都看见了!” 海枫苦笑道:“既如此,怎说我没有败呢?” 老人呵呵笑了一声,仰了一下头,道:“海枫!海枫!你枉有一身奇技,怎么不知‘剑以炁胜’这句话呢?” 海枫怔了一怔,心想:“他说的不错,在剑炁上来说,那左人龙确是不如我,只是他末后那一招太过奇妙,令我防不胜防……” 心内这么想着,表面不动声色。 老人又叹了一声道:“你可知那左人龙所施的剑招,乃是九指鬼老一生最得意的一套蚊字剑法,有鬼神不测之妙,死在他这套剑下的人,真是不胜枚举,而你……” 说着冷笑了一声道:“你却连一点伤也没有!” “惭愧?”老人说:“惭愧的该是那位九指鬼老,他曾经自诩这套剑法天下无敌,可是你却敌过了。” 海枫惊讶地道:“老人家,你弄错了。” 他把那袭为左人龙利剑划破的长衫翻了一下,道:“你看!这就是左人龙的剑划破的,我是败,不是胜,你不要奇怪!” 老人咧嘴笑道:“我知道。” 并叹了一声道:“你本来是可以连衣服也不破的,只怪你一时心慌罢了!” 海枫大奇道:“何以见得?” 老人苦笑道:“这就要你自己去琢磨了,事实上你那几招,不怕你见笑,连老夫我也是生平仅见!” 说着摇了摇头,道:“惭愧!” 海枫剑眉微颦道:“你老大名是……” 老人答非所问地道:“我想那九指鬼老木二白,今生今世,是再也不能用他那一套蚊字剑法来夸耀武林了!” 海枫不由“哦”了一声。 突有所悟地道:“这么说,你老人家就是九指鬼老木二白了?” 老人含笑瞅着他,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吧!” 江海枫倒是很早就听说过纵横塞外的奇人九指鬼老木二白,想不到竟会是他,一时不禁大为惊异! 他抱了一下拳道:“这么说太失敬了!” 木二白打量着他道:“这几天听到你的传说也太多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和左小子真可说是海内两个杰出的少年,令人可敬!” 江海枫笑了笑,并未说话,木二白点了点头又道:“你方才用来对付左人龙的几记怪招,施展得真绝,可否再施展一下,也叫我看一看真切!” 海枫冷冷一笑道:“木老,你不要取笑,我是不会现丑的!” 木二白哈哈一笑,忽然伸出一只手,直向海枫肩上摸去。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向下一沉肩,木二白一只手摸了一个空。 可是这老人嘴里笑了一声道:“好!” 居然一弯腰,二次伸出了右手,骈中食二指,直向海枫的腰上点去。 海枫不禁勃然大怒,因为这么一来,很显明地已经是看出来,这木二白是在向自己动手了! 江海枫怎能如此甘心?狂笑了一声道:“你要如何?” 一面轻舒右腕,用掌缘向木二白手上捋去。 木二白手掌倏地一翻,哈哈一笑,“呼”地一掌直向着海枫前胸打来! 他二人看来像是轻描淡写,可是,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都足以致人以死! 江海枫轻笑了一声:“何必如此!” 他右掌倏地斜着自左腕之下递了出去,身形似转非转,只听见“波”的一声! 二掌交击之下,各人身形都剧烈地摇动了一下。 木二白不禁大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江海枫一身功力,原来和自己竟是不相上下! 方才二人虽是轻轻地一击,可是他二人全是以身内的真元之力相对,故而虽只是轻轻地一触,可是这一触,却使各人都深深的了解到对方的功力深浅。 九指鬼老木二白,先是面色一红,随即呵呵大笑了起来! 江海枫撤掌退身,面上仍然冷冰冰的,淡然道:“木老掌刀惊人,江海枫拜受了!” 木二白挑了一下大拇指道:“好!我木二白走南闯北,今天才算真正遇见了能人英雄,江海枫,老夫服气了!” 说着连连点头不已,江海枫长叹一声,用手腕上的绸子,把长剑慢慢缠了起来,微微一笑着:“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木二白赶上了一步道:“江小弟!” 海枫慢慢回过了身子,皱眉笑道:“还有事么?” 木二白赶上了几步,讷讷道:“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肯破格成全?” 海枫皱了一下眉道:“有事求我?” “是的!”木二白点了点头道:“五日之后,黄昏之约,尚请你对我那左兄弟手下留情!” 遂又叹息了一声道:“他为人刚直,不听劝诲,我真怕他因此罹祸!” 海枫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木老爷子,你是在说笑话了,今日一会,我险些死在他的剑下,足见他技高一筹,却又怎的叫我对他手下留情呢?”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自谦,别人看不出,难道连我木二白也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方才一击,老夫已证实了,你的武功实在要较左人龙胜上一筹,因此我有些为左人龙担忧!” 江海枫冷笑道:“我看未必如此!” 心中却不禁暗暗咒道:“好个自私的老儿,你一心一意为左人龙打算,莫非就置我江海枫于生死之外不成?” 想到此,不禁面有忿色。 木二白尴尬地笑道:“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深深盼望你二人能化干戈为玉帛,否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海枫目放精光道:“这些话,你何不去对左人龙说?” 木二白叹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他要是肯听我话也就好了!” 江海枫冷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要我五日之后送死不成?” 九指鬼老木二白闻言不禁呆了一呆,江海枫笑了笑道:“不要担心,我也未必能够胜他,再见!” 说罢遂转过身去,大步而行,木二白这一次倒没有再唤他回来!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自行离去。 江海枫顺着沙滩一直行到岸边渡口,纵身上了他的小舟,解下了风帆。 来时顺风,回去却是逆风,他只得挥动长桨,划着回去! 正午的阳光,炙人如刺,水面上的荷花,也都一个个包着花瓣,连小鱼,都沉到了水底下去了。 船行约有一半,江海枫已不禁被热得大汗淋漓。 四处一张望,却见此刻正午行船极少,离着岸边又太远。倒是前面湖心,耸立着一个小岛。 那小岛之上有一爿白色的石亭,尚还搭有长条凉棚,正有不少人在棚下乘凉品茗! 江海枫就把小船靠拢,匆匆上岸,只见凉棚之下客座已满,虽有几个偏僻座位,但是乱哄哄的,十分惹厌。 他就又往上行去,却见正中有处八角亭子,全系白色石块堆砌而成,亭侧四周,栽种有许多花树,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大花园一样,而正中凉亭却像一个白色的帽尖! 江海枫伫足小观,心想这才是纳凉的好去处,我不妨到那里边去小坐一会,就便吃些东西。 想着就信步直向那石亭行去。果见亭内设有坐位,正有两三个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在里面来回的走着。 海枫就直走了上去,方要入内,忽闻得其中一片莺燕嬉笑之声传出,随着微风,散出了一阵阵女子脂粉香味。 江海枫不禁皱了一下眉,心道:“莫非这是专门为女客设的座位么?” 心正犹豫,却见一侍者已笑迎道:“客人请入内上坐!” 海枫本来不大喜欢和女子凑在一块,可是闻言却又不便退出,只得点了点头,随着那茶房走了进去。 却见亭内范围不小,四面湘帘高卷,微风吹来凉爽异常! 里面一共只有二十余个客座,但是人数很少,除了靠东边拼着四张桌子,坐有几个少女之外,整个亭内,仅有四五个散客。 那茶房把海枫带进来,带向一个靠边座位之上坐下,笑问道:“客人要吃茶么?” 海枫摇头道:“不,我要吃饭!” 茶房闻言笑着弯腰道:“客人,今天小号不卖饭,喏!” 说着向东边那一桌女客投了一个眼色,轻声道:“厨房里总共只有两个人,那几个姑娘却点了二十多个菜,忙不过来!” 海枫不禁向那边望了一眼,却见一共是六个姑娘家,全是二十上下的年岁,衣着十分华丽,正指着湖面谈笑着。 他不由冷冷地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们开馆子的,只卖一桌客人不成?” 那茶房闻言不由弯腰急道:“小声!小声!” 海枫更不禁怒起,一瞪眼道:“为什么要小声?” 那茶房吓得忙回过身来,却见大桌上的几个姑娘已经都望向了这边,他不由嘻嘻一笑道:“客人,你大概来西湖不久吧?” 江海枫本不想闹事,可是实在看不惯茶房这副样子,他冷冷一笑,强忍着怒火道: “我来得久不久又关你何事?我只问你这里卖不卖饭?不卖我就到别家去!” 那茶房搓着手,吞吞吐吐道:“卖……不卖……”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江海枫不由愤然而起,道:“我问你话,你往那边看什么?” 一时气得推座而起,正要离开,却见隔座之中,立起一个长身绿衣的少女。 那少女生得团扇似的一张圆脸,肤色细白,双眉长长的挑上去,其下是一双凤眼,小蛮腰扎得细细的,身材婀娜。 她用一双微怒的眸子,向这边扫了一眼,即走了过来,看着江海枫,半天才道: “你这人说话要小心一点!你是干什么的?” 江海枫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为了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竟也会惹是生非。 他望也不望那姑娘,只冷冷地道:“姑娘请让开,我要走路!” 那姑娘嗔道:“我知道你要走路,只是姑娘不叫你走,你就不能走!” 海枫不由退后了一步,他倒要看看这个不讲理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绿衣少女绷了一下小嘴,双手往胸前一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眸子从下而上地瞟着他。 这时那座头上另外几个姑娘,都笑着站了起来,却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仍然坐在原处不动,她背着身子,目光在湖面上浏览着,对于里面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江海枫由语音上断定出,绿衣女子是杭州人,可是却又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心中虽是很想问,可是却极不愿另外生事。 他皱了一下眉,不悦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霸道,还不许我走路不成?” 绿衣少女格格一笑,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来吃饭的么?不吃饭为什么就走啦?” 海枫忍着气道:“饭都被你们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这时又走来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身着黄裙的娇声笑道:“三姐,我们就看你的了!” 被称“三姐”的,正是这个绿衣少女,闻言睨着她笑道:“死鬼!你少使坏!” 说着回过身来,依然是两腕互抱着,微微笑道:“你身带宝剑,大概也是个练家子,你可愿与我过两招么?” 海枫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可是他内心已愤怒到了极点,总认为对方一个姑娘,自己堂堂男子汉,当着众人,怎好和她动手? 那姑娘撩了一下眼皮道:“你是哑巴呀?” 海枫忍无可忍,冷哼道:“你休要出口伤人,我是不愿和你一般见识,快快闪开!” 说着上前一步,可是那姑娘却也上前一步,一面浅笑道:“就是不叫你走!” 这么一来,亭内诸人全都笑了,江海枫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要和我动手,大概还要练几年,你且看看这里!” 说着信手自一边桌上拿起了一个高脚酒杯,对着正中一根大红木漆柱上微微一按,待他手收回时,却见酒杯已整个的没入柱内,杯口竟与柱面一般平齐。 这一手功夫,竟把在场诸人全看呆了。 那个绿衣少女也不禁面色一变,江海枫微微一笑,张开了右掌,向着那柱上的杯口一贴,向外一收,只听得“波”的一声。 再看那酒杯竟离柱而出,丝毫无损,平平地贴在了他的掌心,大红柱上平白留下了一个杯形的深洞。 这种功夫,全系内气真力,一丝巧也偷不得! 当时直把那几个姑娘全看呆了,一个个张眉瞪目,发声不得!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可看见了?如果你自信有此功夫,我们不妨比试一下,否则还是让开的好!” 绿衣少女这才转过气来,点了点头笑道:“好功夫,还没有请教阁下大名是……” 海枫见她“前倔后恭”,不由好笑,当时冷然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再见!” 说着抱了一下拳,正要举步,忽又听一声娇嗔道:“慢着!” 这才见座头上那个穿白衣的姑娘慢慢站了起来,海枫不由心中怔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丑的女人! 方才她一直是背朝着这边,目光视向湖面,所以海枫根本无从发现她的面貌。 此刻她这一转身起立,自然面形全露。 那是一张人人见到都会吃惊害怕的脸,乍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白纸之上点了几个黑点一般。 这还不算,这姑娘那张脸,总共只有巴掌一般大小,却还是上下两头尖,当中扁平,一双小眼,却是一大一小,配着一张大狮子口;下面是一张翻露出白肉的嘴,兔齿外伸,猛一看,真能把你吓傻了。 你休要看她尊容如此这般,可是她那婀娜的身段,却是上天的杰作,那么长身玉立,轻盈;尤其是那小小的蛮腰,看起来就像是风摆柳枝一般的柔细。 这姑娘身上那身衣裳,非丝非麻,看来洁白如雪,其上更是一尘不染。 当她款摆着腰肢走过来的时候,江海枫这才注意到在她腰上竟系有一柄约有尺许长的绿色短刀,刀鞘看起来像是上好蚊皮所制,其上镶有两颗绿色的珠子,光华闪闪,只此一斑,就可看出这口刀的名贵价值! 她慢慢走到那根红木柱前,先仔细地看了看方才海枫用酒杯按的洞痕,又用手摸了摸,面上闪过了一个冷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在这西湖,却还隐藏着一位这么厉害的人物,这倒是失礼了!” 说着话,才把自己目光注视在海枫身上,冷冷地道:“你姓什么?” 海枫面对着这么一个姑娘家,即使不说话,也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此刻闻她发话,语气又是如此托大,内心就更不得劲。 当下冷笑道:“你管我姓什么?” 那丑女闻言双目一瞪,大小二珠,更形显著,她扬着那双黑短的眉毛,道:“你也许新来此地,但‘杭州七女’的大名,应不会不知,居然敢在我姐妹面前如此猖狂。小子,你真是好大的胆!” 海枫淡然一笑道:“这么说,你们就是杭州七女了,失敬!” 说着抱了一下拳,冷冷地道:“告辞了!” 正要回身,不想那丑女格格一笑道:“慢着,你想要走,可得把话说个明白!” 一面又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海枫,翻着白唇冷笑道:“自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有些功夫,果然不错,足见我的目力不差。我姐妹是恩怨分明,你当面侮辱我姐妹,这笔账,我们必须要算一算!” 海枫怒道:“你要如何?” 丑女一笑道:“少年你有胆子么?”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这话倒是该我问你!” 丑女冷哼了一声,一面点着头道:“如此甚好,我姐妹眼前要到苏州一行,约四日可回,这样好了……” 说着顿了顿又狞笑一声道:“五天之后,黄昏时分,在西面沙洲,我们见面决一胜负,你可愿意?” 海枫淡然道:“好!我一定去,失陪!” 说着转身大步而去,却闻得亭内众女纷纷冷笑之声,他一路愤愤出了凉亭,直向湖边行去。经此一来,更连饭也没有兴趣再去吃了。
第十三章 丑女多情 系好了小舟,江海枫匆匆上岸。 在登上北高峰的石级时,他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暗暗忖道:“糟了,五日之后,黄昏,我不是已与左人龙约好了么?怎么能赴她们的约呢?” 想到此怔了一下,倏地反过身来,忖道:“我这就去通知她们一声,叫她们另订一个日子好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遂又转过身子,暗想道,如此一来,定必要遭她们轻视。 算了,还是照旧吧,到时自己最多两面应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着就匆匆来至“石矶寺”前,却见铁掌黑鹰正在寺前一块大石上调弄着他的鹰。 当时见了江海枫,大声笑道:“你看,我的老伙伴又回来了!” 江海枫哪里有心情去管他的鹰,闻言只点了点头,径向寺内行去。 娄云鹏忙架着鹰自后跟上来,一面道:“兄弟,你上哪儿去了?这么老半天!” 海枫冷哼一声道:“会左人龙去了!” 娄云鹏吓得一怔道:“哟!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话,二人已来至房中,江海枫脱下小褂,找盆子洗脸,一声不哼。 娄云鹏一双眼睛却不时上下地打量着他,想要看出些端倪。 海枫洗完了脸,吁了口气,就往椅子上一坐。 娄云鹏倒过一杯茶,道:“先喝点茶,歇歇气!”又问:“结果怎么样?” 海枫把手上茶一饮而尽,苦笑道:“我败了!” 一面把脱下的长衫找到,抖开了道:“你看,这就是左人龙宝剑划的!” 娄云鹏吓得脸色大变,一翻眼珠,道:“这……” 遂又一笑道:“这算什么,没有伤着人就不能算输!”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左人龙自知不是我对手,他在数日之内,另外偷学了一套剑法,十分奇妙,我一时大意,险些丧命在他剑下!” 娄云鹏“哦”了一声,像似想起了一件事道:“这就对了,刚才小蚱蚂谢五来说,说左人龙曾经到天竺寺去过,妈的!我以为他又在撒谎,被我一顿臭骂给骂走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九指鬼老木二白是住在天竺寺了?” 娄云鹏怔道:“什么九指鬼老?” 海枫遂把方才经过情形讲了一遍,娄云鹏听得傻了,一面摸着头道:“这里面要是再加上一个木二白,那可就讨厌了,不过听你这么说,大概又不至恶化到那步田地。” 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冷笑道:“老弟,你放心,我敢担保,五天之后黄昏之约你准能赢!左人龙那小子绝打不过你,你只要把他那几手剑法好好琢磨琢磨就行了!” 江海枫冷笑道:“左人龙是我中原之行所遇见的最厉害人物,你可不要轻视他!” 娄云鹏咧着嘴道:“我哪敢轻视他呀?我的小爷!” 江海枫冷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不到这西湖之地,竟是能人萃集!” 铁掌黑鹰娄云鹏不解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海枫遂又把方才雨亭所生之事大致地说了一遍,娄云鹏大惊道:“兄弟,你可真是惹祸了!” 海枫见他竟如此说,不由不悦道:“这怎么能算惹祸?莫非我还怕她们几个女流不成?” 娄云鹏噗嗤一笑,道:“怕自是不怕,只是兄弟,你大概是初来江湖,有些行情你不清楚,这麻烦更大呢!” 当下皱了一下眉道:“杭州七女在江南颇有个万儿,姐妹七人各有一身功夫。这还不说,其中最厉害的,也正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个丑女,此女姓项名瑛,据说天赋异禀,自幼在青城蒙一异人传授了浑身超人的奇技……” 说到这里一只手摸着下巴,嘿嘿地笑了。 江海枫淡淡的道:“那么,正好会她一会,看看此女究竟有什么厉害功夫。” 娄云鹏眯着一双小眼道:“兄弟,我早先曾劝过你,劝你不妨和那姓秦的姑娘结为相好,你却不加理会,现在可热闹了!” 海枫冷冷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娄云鹏叹了一声道:“老兄弟,你哪里知道啊!那个项瑛八成是看上你啦!” 江海枫不禁面色一红道:“你不要胡扯!” 娄云鹏呵呵一笑道:“胡扯!我看是一点都没错,兄弟,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地一说你就清楚了,这项瑛我最清楚的!” 说到此又长长地叹了一声道:“这真是怪事,什么事都叫你给碰上了。唉!唉!” 江海枫听他这么一说,更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铁掌黑鹰娄云鹏皱着眉头,又愁又笑地道:“这项瑛那副长相,我也见过,那种丑真把人吓一跳。可是老弟你可不要轻视她那一身功夫,此女自投身杭州七女之林后,一向是极少展露身手。” 他思索着接下去道:“江湖上把她形容得神龙活现,据说她武功高不可测,可是一向不展露于人!” 海枫冷然道:“这也并不稀奇!” 娄云鹏呵呵笑道:“兄弟,你再往下听呀!这项瑛的丑事多了!”遂道:“你不要看她那副尊容,可是此女眼界却高得很,一般俗夫,她却是看不上眼,是以年岁已老大不小,尚自未婚!” 江海枫冷笑道:“她还想结婚?” “怎么不想?”娄云鹏说:“据说这女孩子曾对江南武林中人夸过海口,她说江南没有一个男的配她看上一眼的,所以她那一身自认绝世的武功,也只有含蓄不露了。” 说到此不由笑了笑道:“数年以前,此女还曾散过消息说她要选择夫婿,不过条件很奇!” 江海枫皱眉道:“什么条件?” “第一,”娄云鹏说:“对方必须少年英俊!” “第二,那少年尚需武技精湛,即使不是她的对手,也要相差不远才行!” 他笑了笑,道:“第三,一经看上,立刻约定比武!” 江海枫不由冷冷一笑道:“哪里会有此事,你不要胡说!” 娄云鹏哈的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怎会骗你?你不信过几天就知道了!” 海枫见他如此说,不由也有些相信了,当下苦笑了笑,道:“这倒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头痛?”娄云鹏笑道:“听说此女还很专情,一经看上的人,她是万死不移;并且妒忌心还极重!” 海枫看了他一眼,叹道:“你不要借故打趣,我内心已够烦的了!” 娄云鹏哼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要及早注意,否则以后情形真不堪设想!” 海枫气愤道:“天下哪有这种事情?我就不信!” 娄云鹏笑道:“信不信由你,关于这项瑛的丑事还多啦,你既然不愿意听我也就不多说了!” 江海枫气愤的喝了一口茶,忍不住道:“此地竟会有这么一个怪人,那么其他六人是否也是如此?” 娄云鹏摇头道:“其他六女也是各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比起丑女项瑛来,那简直是差得太远了。她们之中武功较高的是老四粉蝶儿文三姑,及老五初凤才亦青,可是这两个姑娘有很多厉害的功夫,也都是跟丑女项瑛学来的!” 他对于“丑女”项瑛倒真清楚,当下又接下去说道:“她们六人平日对这位丑大姐,可说是言听计从,一切都唯她马首是瞻!” 江海枫本来是漫不经心,此刻听娄云鹏这么一说,内心倒是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草率地与那丑女项瑛定约!他想:“如果真如娄云鹏所说,这事情如何得了?” 当下在一边默默无语,娄云鹏不禁心里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江海枫发愁;而像他这么一个堂堂的大丈夫,却也会为一个丑女所困扰! 其实江海枫也并不全是为那丑女项瑛发愁,也有一半是为左人龙! 他脑子里反复地想着左人龙用来对付自己的那套“蚊字剑法”,尤其是那最后一招,对方施展得是那么微妙,令人“眼花缭乱”! 娄云鹏知道他还没有吃饭,就亲自到后院膳房里去,为他端了一份素食来。 江海枫吃完之后,一个人在房内来回地走着。 往昔他独自在海岛上,过的是与人无争的恬静日子,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对这种与人斗殴的生活,显然他已经厌倦了,每每想到昔日的生活,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思慕与向往。 可是那地方是回不去了。 师父的固执和师弟的阴险卑鄙,一想到就令他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和遗憾! 尤其是师弟秦桐,是个极度恐怖和危险的家伙,真不敢想像,在这一段日子里,他会对师父怎么样? 也许银河老人已经死在他手中也不一定,想到此,江海枫不禁热血澎湃不已。 他真恨不能立刻赶回去探个究竟! 其实勃海湾距这里,也非几天的路程就能赶到的,再者眼前这么多事情,也都等待着解决。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愤愤地想:“无论如何,此间事了,我要回去一趟,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样了。” 待到这些情绪完全平静之后,江海枫在平平的纸上,把左人龙的那套蚊字剑法,就记忆所及,一招一式地画了下来。 他记忆力之惊人,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靠着他这种惊人的记忆力,那一套鬼神莫测的蚊字剑法,现在已完全地跃然纸上。 然后他挥着一枚戒尺,一招一式地比划着。 他把自认为能够敌对的一些招式全部列出来,然后将其中最有效的选出来,反复地思考练习。 只见他时而摇头,时而叹息,愈深研,愈觉得这套剑法之不凡。 可是当他更进一步地深入研究时,竟被他找出了几处小小的缺点。 针对这些极小的缺点,江海枫用出了他超人的思考之力。 整整的一天一夜,他把自己锁在这间禅房之内,不食不眠地深思极虑。 果然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笑脸,步出了禅房,这时候寺内和尚都还没有起身。 江海枫持着戒尺,把想像中的一套“蚊字剑法”一口气地展了开来。 只见人影闪闪,劲气呼呼,一套蚊字剑法,竟是施展得和左人龙一般模样。临完收式,他不由朗笑了一声,忽地把手中戒尺掷了出去。 这枚戒尺,出手如电,直向附近一片丛林之中飞去。 只听见一声狂笑道:“好!” 人影一晃,自林内闪出了一个人影,劈手把戒尺接在手中,扭身就走。 江海枫口中喝道:“相好的,你还想跑么?” 身形一起一落,已扑在这人身后,双掌交错,正要击出! 可是这人竟在这时,二次狂笑出声,同时整个身子有如狂风飘絮似的荡了起来。 江海枫竟然扑了个空,眼看着这人身形拔上附近一片高冈之上,身形起落,有如星丸跳掷!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因为此人身法实在太快了! 由背影上看来,这人白发皤皤,身形瘦高,倒颇像是那位野郎中九指鬼老本二白。 江海枫虽是认出了他,可是他口中并不呼出来,他要安心和他较量一下功夫。 当下冷冷哼了一声道:“还不站住!打!” 二次一杀腰,“嗖”一声,真是快如脱弦之矢,紧逼着老人的背影纵了出去! 身子向下一落,已和那人近在飓尺,抖掌就打! 那人倒是真没有料到江海枫轻身功夫如此之高,当时前足向前一迈,双臂一抖,“饥鹰振羽”,嗖的一声,又把身子平窜了出去! 江海枫的指尖,已经挨上了他的衣边,想不到又让他窜了出去。 他知道这老人是要和自己较量轻功,因为他并不向自己还手,但海枫这一口气是难消的。 当时一提丹田之气,把海岛上十年苦练的“峭壁追蝙”轻身提纵之术施了出来! 只见他身形如掠波的海鸟一般,在起伏的乱山岗上,倏起倏落,一刹那已和前面老人追了个肩并肩。 那人见状鼻中哼了一声,立即也施展出混身解数,只见他云履飞点,一双大袖引得风力呼呼直响! 似如此,二人比肩急进,一直扑过了三四座山头,眼前就来到了“飞来峰”的松坪之前。 江海枫长啸了一声,双手倏地向后一甩,施展出一式“天浪沙”的凌虚步法。 只听得“嗖”一声,已掠在老人身前,不待对方再施出轻身功夫超越自己,倏地一个回身,已挡在了他面前。 这人呆了一呆,遂哈哈笑道:“江海枫,真有你的,老夫服了你了!” 海枫这时已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来人是木二白,他面色不由一沉,冷笑道: “木老来此有何就教,请予说明,否则得还一个公道!” 木二白嘻嘻一笑,摇着他那一头的小辫,道:“怎么,你还要找我打架么?” 海枫强忍着怒火道:“你来此窥探,居心为何?此举在你,实在是有欠光明!” 木二白经过这一番试验,才知道这少年人一身轻功,已达到了“凌虚反渡”的地步,自己竟不能越过他毫厘,相形之下,以木二白的身份,可有些丢人。 他哈哈笑道:“江海枫,你也太不讲理了,这北高峰莫非是你的禁地,老夫就不能来了不成?” 海枫一时倒为他说得无言以对,木二白遂笑道:“行啦,我看你蚊字剑法也学成了,你定必也研究出了更厉害的招式,左人龙是败给你了!” 海枫对这位老人家,真不知如何应付,听他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更不知怎么回答好。 木二白说了这几句话后,又嘻嘻一笑道:“不过老夫还有一句忠言!” 江海枫冷笑道:“什么忠言?” 九指鬼老木二白冷森森地道:“听说丑女项瑛已经和你有了约会,此女是江南一个最为难缠的女魔头,你沾上了她可是非常不幸!” 说到此又微微一笑道:“我劝你还是赶快到别处去吧!” 海枫闻言不禁气得有些发昏,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并不在乎什么项瑛,我也不会就走!” 说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木二白嘻嘻一笑,不自禁地搓着双手,点了点头道:“好吧!反正我是话说了就算!”又道:“我完全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可是全在你,我走了!” 说着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 江海枫冷冷一笑也未多说,眼看着木二白就此而去,他心中感到疑惑,到底这木二白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心的关怀,还是另有居心呢?” 一时却也想不出个结论,不过他个性拗直,抱定了宗旨之后,绝无中途而罢的道理。 伫立在断崖之前,他沉沉地想道:“左人龙也实在是一个难以应付的人,他如屡次三番与我纠缠不休,今后岂不麻烦?” 想至此冷冷一笑,咬了咬牙,忖道:“也罢!五日之约转瞬即至,到时候我们不妨来一个最后的决断,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样倒也干脆!” 这么一想,内心倒是爽快了些。 当下回过身来,徐徐向来路行去。 当他转过一片树林之后,远远地看见一匹白马站在一棵松树旁边。 马上坐着一个姑娘,只是这姑娘背朝着这边。 海枫心内一怔,暗忖道:“奇怪,这地方怎会有一个单身的少女?” 想着,站住身子,犹豫了一阵,仍然放步前行。 只见那姑娘一身紫衣,青绢包头,身材甚高,骑在马上越显得玉树临风。 海枫方要加快脚步,由她身边而过。 忽见那少女身躯一偏,露出了一半清水脸儿,海枫不由“哦”了一声,顿时就站定了,他讷讷道:“姑娘,原来是你。” 紫衣少女转过身来,脸上微微发红的道:“江兄,我等你已多时了!” 说着遂翻身下马,此女并非别人,正是和海枫有过几度来往的秦紫玲! 她这时突然出现,很令海枫惊异。 自青州一别,江海枫对这个姑娘,已存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只是他养性已久,任何情怨,都不难容忍克制,故此外表冷漠,可是内心亦自非全无感触。 他微微惊奇道:“姑娘怎会找到这里?你的伤……” 塞外飞鸿轻轻叹息了一声,玉手把散在前额的一缕秀发掠了一下,道:“谢谢你送我的药,很灵,那点伤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现在已全好了!” 海枫不知怎的面对着她,竟会觉得有些不大自然,他叹道:“那么姑娘来此是为了……” 紫玲以一双明媚的眸子看着他,忽然又低下了头,道:“听说你已经见过左人龙?” 海枫微微一惊,点了一下头道:“是的,我已见过他了!” 紫玲苦笑道:“你们已经打过了?” 海枫目光之内闪烁着迷惘和愤怒,遂又点了点头。 紫玲不由微微叹息道:“其实我根本无权过问此事,而且……” “姑娘有话请说,没有关系!” 江海枫说完这句话,退后了一步,坐在了一块巨石之上,并且指着一块大石道: “姑娘请坐下一谈吧!” 秦紫玲嫣然一笑,两颊如醉,笑容之中,似包含着无限深情,却又似有难言苦衷。 她点了点头,遂在另一块石上坐了下来。 面对面地坐着,秦紫玲尽量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含笑道:“你和左人龙第一次在这座山上相会的时候,我在一边都亲眼看见了。” 海枫笑道:“姑娘轻身功夫惊人,我二人俱无发觉。” 紫玲摇了摇头道:“我距离你们很远就是了!”遂又道:“你的武功,确实很高……” 说着眼波在他身上转了一下,海枫不知怎的,竟也会觉得面色一红,谦虚地道: “左人龙在我之上!” 紫玲摇了摇头道:“不会!我在一边冷眼旁观,他轻身功夫,也许并不输你,只是剑法和技击方面,却要逊你一筹!” 海枫慨然叹道:“姑娘你可曾知道,前日我们又见面了,我险些死在他的剑下!” 紫玲点了点头道:“前日在溪州河岸我也看见了。” 海枫不禁吃了一惊,目光惊奇地看着她,塞外飞鸿秦紫玲嫣然一笑道:“他胜你只是出于偶然;而且你并没有出全力是不是?” 海枫不由笑道:“这就不对了,我岂有让他之理?” 紫玲正色道:“他那一手剑法名唤蚊字剑法,乃是方才你见到的木二白生平最拿手的一套剑法。你因一时大意,才会为他划破长衫,你如事前小心防范,以你的本领,必定可以躲开的!” 江海枫内心不禁甚为佩服,当下冷冷地笑了一笑,点头道:“姑娘所言不差,只怪我一时大意,才落得如此!” 秦紫玲看着他道:“所以我说,左人龙仍然不是你的对手!” 海枫淡然道:“这件事,再过几天就可知道了,那时我是不会再大意的!” 紫玲微微一笑,面色润红道:“江兄,我今日来,一半也是为这件事,希望你能听我劝告……” 海枫皱了一下眉道:“莫非姑娘……” 紫玲叹了一声,道:“其实左人龙此人,除了骄傲之外,倒不失是一个正直侠义的人……” 海枫不由愤然而起道:“姑娘莫非是为他说情?” 紫玲惨笑道:“江兄你先坐下来,听我说完。” 江海枫悻悻地坐了下来,紫玲望着他道:“俗谓冤仇宜解不宜结,你二人俱是当今少见侠士,如果有一方不幸,岂不……” 海枫冷冷笑道:“只怕我即使有此心意,那左人龙也不会放过我吧,姑娘如此说,岂不是厚彼薄此吗?” 紫玲叹了一声,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她面上徐徐转着,含蓄无比地期艾道: “你错了……” 海枫抬头看着她,四目相接,就连海枫那么坚强的定力,也不禁感到心神一动。对方那双清澈的瞳子里,这一刹那竟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情谊,即使心比顽石,也不能无所体会! 江海枫一时连到口的话也给忘了。 紫玲苦笑道:“江兄不瞒你说,这左人龙昔日在天山曾和我认识;不过那已成为过去,我们之间已无话交谈,你不可误会我是为他……” 说到此顿了顿道:“我只是怕你一时激动,造下了杀孽,你以后会后悔的。” 海枫呆了一呆,紫玲遂叹息了一声,又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就是了,万一左人龙并不相让,你也有性命之忧的……你还是全力以赴吧!” 海枫忽地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一番善意,我焉能不懂…… 他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保证不伤他就是了!” 紫玲似乎要流下泪来,点了点头,道:“只是你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海枫冷冷笑道:“这一点我知道,姑娘请放宽心!” 紫玲这才微微带了一些笑容,但面上带着娇羞,道:“听说江兄四日之后另有一约,不知可是真的?” 海枫不由面上一红,他真没有想到,这个消息竟传得这么快,居然无人不晓! 当下只得点了点头道:“都怪我一时粗心,现在实在有些后悔!” 秦紫玲两弯娥眉倏地向上一挑,冷冷笑道:“杭州七女,自恃武功,在江南肆意招摇,确实令人可恨!” 她说到此,面色红了一下,遂对海枫道:“对付她们,我愿从旁助你一臂之力!” 说了这句话,她的脸就更红了,可是那双剪水眸子,仍然瞪得很大。 海枫不由深深感动,苦笑道:“这样岂不连累了你……” 紫玲冷笑道:“谈不到什么连累,为江湖除霸也是我份内之事!” 说着站了起来,很尴尬地笑道:“我走了!” 海枫上前一步道:“姑娘现住在何处,以便抽暇拜访!” “不必了!”紫玲一面上马,同时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我会时常来此拜访,再见吧!” 说着一抖马缰,那匹大白马泼刺刺地驰了出去,江海枫身影一纵,又到了她的马前,说道:“姑娘请小心,听说那丑女项瑛武功甚高,你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 紫玲冷冷一笑道:“项瑛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知道就是了!” 说着策马如飞而去! 江海枫心中浮上了一层迷惘,这女孩对他的感情就像是云雾一般,她是那么的若隐若现,似淡实浓。 想至此,他不禁木然地呆住了。 远处天边上红云遍布,在劲风中疾驰,就有如万马奔腾一般。 这位一代奇侠,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也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他忽然觉得自己孤独,孤独得就像是天边的孤魂一样…… 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也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 正凝思间,却见铁掌黑鹰娄云鹏,远远架着他的鹰走了过来,老远就嚷道:“哟! 叫我好找,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啦!” 海枫不由笑道:“你才起来?” 娄云鹏一面走过来道:“早就起来啦,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海枫微笑不答。二人并肩回走,直向石矶寺内行去,这时太阳也不过新升起来。 太阳几乎都快要下山了,落日余晖,渲染得这附近天空、湖水、河岸,成了一片嫣红。 左人龙愤愤地把一枚石子丢进湖水中,恨恨地想道:“他怎么还不来?” 来回走了一转之后,远远看到一艘花栏的大船,直向着岸边行驶而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冷冷一笑,自语道:“你到底是来了!” 想到此就大步向岸边行去,这时大船已自拢岸,却见由船内“嗖!嗖!嗖!”纵下了好几条人影! 左人龙站定了身形,却见下来的,竟是一群年轻的少女。 所着衣裙更是红绿不等,鲜艳十分! 大船遂掉头而去。 左人龙皱了一下眉,心说怪呀,她们一群姑娘都来此做甚? 心中奇怪,目光更好奇地望过去。 却见一共是七个少女,下船之后,各自东张西望,内中有一个穿着绿色绸衣的姑娘,左人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由不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非他亲眼所见,他真不敢想天下竟会有这么丑的女人,那种难看的程度,真可用“丑不忍睹”四个字加以形容。 天山之星乍一看见,不由吓得呆了。 正巧那个绿衣丑女,却也正往这边看来,一双绿豆眼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他。 左人龙吓得忙把目光视向了一边,那绿衣丑女兀自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 这时就见另一个着粉红衣裳的少女,笑着唤道:“大姐,那小子大概是怕事不来了!” 丑女这才把眸子暂时离开左人龙,四下看了一眼,哑着嗓子道:“你们沉下心来,他一定会来的!” 然后两只手直摆,活像一个大公鸡,道:“大家散开来,散开……” 几个姑娘都散了开来,有的互相推笑着,有的却惊叫道:“呀!这里蚌壳好多啦!” 有的还叫道:“这里水真绿,好深啊!” 一个瘦高身材的少女嘻嘻笑道:“正好,那小子来了,咱们绑上他,叫他好好洗一个澡!” 又一个却格格笑道:“你也敢呀!大姐不打你才怪!” 一时莺莺燕燕,嬉闹尖叫乱成了一团,左人龙在一边,不禁生了一肚子闷气。 心说真倒霉,怎么会遇见这么一群野丫头! 当时赌气向一边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却站住了,他想如果江海枫来了,自己岂不是错过了? 只好又停住了脚,目光情不自禁地又看了这几个姑娘几眼。 只见她们有的在玩水,有的在拾贝壳,只有那个极丑的姑娘,一个人立在河岸上,动也不动。 左人龙看她的时候,对方也正用眼睛盯着自己,只见她一双眼睛,一大一小,不时地上下转动着,目光始终不离左人龙上下。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内心大不是味儿,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遂听这绿衣丑女冷冷一笑,向这边走了几步。 她像是自己对自己在说话,道:“看样子,他是不来了!” 左人龙这时已知她们是在等一个人,不由暗暗奇怪,心想:“莫非她们也是在等江海枫?” 可是江海枫怎又会和她们有约会呢!而且也约在这个地方,恐怕不太可能。 心中虽是怀疑,却也不发一语。 眼看着红日已将西沉,湖面上卷过了冷冷的湖风。 左人龙知道这一群陌生的姑娘,俱都感到有些不耐,左人龙正想转身而去,忽见那丑女对着他龇牙一笑道:“喂,你也是在等人么?” 左人龙不免看了她一眼,却把头扭向了一边,并没有理她!因为这丑女说话语调太不客气。 绿衣丑女见他不理,就走上了几步,大声道:“我和你说话,没听见是不是?” 左人龙不由倏地转过脸来,虎目一睑道:“我等不等人关你何事?莫名其妙!” 丑女一翻眼珠子,“嘻”的一笑道:“哟!小子你的胆子不小,这地方对姑娘我敢这么说话的人,还真不多!” 一面说着,手叉着腰,徐徐地走了过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时,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已。 天山之星左人龙等江海枫,久等不来,早已闷了一肚子火,想不到这个丑女竟在此时前来惹厌! 左人龙顿时怒火高涨,当下哈哈大笑道:“无知的丑丫头,我看你是找死来了!” 口中说着,右手倏地向外一挥,一股极大的劲力直向对方连身带面扑了过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虽是愤怒之下,却也不愿伤人,所以掌上只施用了一二成功劲。 他本来以为,仅仅如此,对方也是担受不起,定必仰身摔倒无疑! 谁又想到掌力挥出,扑在那丑女面上,却像是丝毫没有觉到一般。 那丑女非但没有倒下,连晃动一下也没有! 左人龙不由蓦地吃了一惊,那丑女却桀桀一阵怪笑,连连点头道:“我说呢!原来你小子还有一手!” 说到此一瞪她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狞笑道:“小子,你是姓江的派来的不是?” 左人龙被这丑女左一个小子,右一个小子,叫得满面赤红,自出道以来,哪一个不对他礼遇有加?想不到这时为一个陌生的丑女如此凌辱,是人必有三分个性,何况他原本禀性孤傲! 当时闻言面色变得发白,冷冷地道:“无知丑女,说话不知轻重,今日你左大爷教训你一顿之后,再来和那姓江的算账!” 说罢足尖微微在沙面上一点,整个身子就像是一片云似地飘了出去。 他落身在五丈以外白沙面上,冷笑点首道:“来!来!丑东西,把你全部武功尽量施展出来,看看左大爷怕你不怕?” 丑女项瑛,虽是生来奇丑,可她生平最忌讳的也是人家说她丑! 项瑛忌讳言丑这件事,几乎江南的武林无人不知。平日如有人说她一声丑,被她知道了,轻则为她毒打一顿,重则有性命之忧。 就连她同行的六个姐妹,大家也都知道她有这个忌讳,所以在她面前,从来就不敢提“丑”这一个字。 想不到左人龙此刻,竟脱口直呼她为“丑东西”,对于项瑛来说,实比挖她的祖坟还厉害! 同时的其他六女,闻言都不由大吃一惊,纷纷惊愕地直向这边望来。 丑女项瑛满头黄发,突然全数都耸立了起来,像是发疯了似地怪声叫道:“你说什么?小子!你说什么?” 全身在沙地上籁籁直抖,左人龙狂笑了一声,手指着她道:“我说丑东西!丑八怪,你莫非还以为你自己是天仙化人不成?” 丑女项瑛跨上前几步,狞笑道:“好,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说完这句话,只见她身形一纵,已到了左人龙身边,双手一摆,成叉状直向天山之星左人龙两肋之上插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朗笑了一声,左手一挥,反向项瑛两腕之上切去。 丑女项瑛向后一坐,只听她狂笑一声,满头黄发根根耸立,桀桀笑道:“小子!原来你还有两手,怪不得呢!” 说着话,整个身子倏地腾了起来,一双瘦腕,蓦地推了出来。 只听见“呼”地一声,左人龙猛地向旁一闪,却见自对方双掌之内所发出劲力,把地面上的沙子,扬起了一大片!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大吃一惊,还真没有想到,对方这个丑东西居然会有如此身手! 当下真不禁把他吓得呆了,惊愕之下,丑女二次已纵身过来。 只见她双手箕开,如同一双怪爪一般,直向左人龙两肩上抓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这时既然发现出对方有这等身手,也就不敢轻视她了。当下冷冷一笑,自丹田倏地提出了一股真气,霎时提贯双肩。 丑女项瑛双掌方自抓下,只觉得对方双肩内,蓦地散出了一种弹力。 项瑛自幼随师练就了一身奇技,武功确实不弱。 这时候她只一接触对方这种力量,就知道对方竟练有护体的“游潜”。 这种“游潜”真力,除非是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才能练成,否则是万万练不成的。 故此,这项瑛双掌一旦发觉到对方竟有这种功力,由不得不吓了一跳。 当下慌不迭地猛然向后一收双腕,可是尽管如此,仍然是慢了一步! 就只见天山之星左人龙一声狂笑道:“丑东西你还想跑么?” 只见他双臂一振,两掌蓦地紧贴着两肋向外一抖,施了一式“卸马鞍”。 项瑛凹腹吸胸,蓦地向后一窜! 可是在左人龙的闪电手法之下,她仍是慢了一步,左人龙两掌擦着她的两肋打了过去。 丑女项瑛身形向后一阵踉跄,晃晃悠悠一直荡出了七八步,差一点儿坐了下去。 只见她面色霎时如土,如同怪鸟一般地笑了起来,满头黄发籁籁颤抖,如同是一头钢针一般! 左人龙并不愿与一个陌生的女人这么厮打,当下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服输么?” 一言方毕,只听得四周围一片娇叱之声,那原本散在四周的其他六女,竟全数蜂拥上来。 这六个姑娘在一阵娇叱声里,把左人龙团团围了起来。 就见其中一个黄衣少女,大声嚷道:“大胆的小子,今天不叫你尝点厉害,你是不知道杭州七女手段如何!” 她说完这句话,右手自肩后一起,已把一口青锋剑抽了出来。 她这么一嚷嚷,其他几个姑娘相继一阵娇叱,纷纷把兵刃都亮了出来。 左人龙闻言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杭州七女,也好!” 他目射精光向后退了一步,忿忿地道:“你们要是一个一个地来,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和你们动手,现在你们一起来,很好!” 说到此,伸手探腰,向外一抖,如同一条怪蛇一般地,已把那口缅剑抖了出来! 只见他左手一抹,已把那口剑弯成了一张弓的形状,冷冷一笑道:“我左人龙剑下不死无名之辈,你们快把各人名字报上来!” 那个穿着黄衣的高瘦少女啐道:“瞎眼的东西,你连我们姐妹大名都不知道,就敢来西湖?你好大的胆子!” 左人龙哭笑不得,只哼了一声道:“现在请教也不为迟!” 那黄衣女用手一指站在一边动也不动的项瑛道:“这是我们的大姐,姓项名瑛,人称……” 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就接不下去了,遂又指了自己一下冷冷地道:“我名杜珍,人称黄衣仙子!” 左人龙冷冷一笑,面带不屑。 杜珍面色一红,遂依次介绍她身侧的一个黑面姑娘道:“这是我三妹巧燕儿石青青!” 又指着对面一个身着粉衣裙的白皙少女道:“这是四妹粉蝶儿文三姑!” 文三姑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左人龙遂又冷冷地一笑。 目光随着这黄衣仙子杜珍的手指又转到了另一边扎着一双大辫子的少女身上,杜珍道:“这是五妹初凤才亦青!” 初凤才亦青微微点了一下头,嘴角笑了一下,却又绷住了,把一张清水脸扭向了一边。 左人龙看她年岁,至多不过十七八岁,倒颇有几分天真气质。 黄衣仙子杜珍又指着一个身材瘦小,面色惨白,小鼻子小眼睛的姑娘道:“这是六妹女解元唐文采!” 最后指着一个身材中等,长得却很壮实的胖姑娘道:“这是七妹笑罗刹闵兆娟!” 左人龙并不十分注意地打量着她们,见那号称女解元的唐文采,一副小聪明的样子,眼珠子转来转去,倒像是一个施点子的人。 至于那个笑罗刹闵兆娟,也很有一副富态样子。 这其中只有黄衣仙子杜珍,有些名实不符。 因为她本人一副瘦高的个儿,瘦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哪有一点“仙子”的味儿。 左人龙打量了她们一遍之后,冷冷的一笑,双掌抱一抱道:“领教了!” 黄衣仙子杜珍眉飞眼瞟道:“我姐妹今日前来本不是会你,只怪你太不知自量,现在你还有一个办法挽救……”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只怪你们那位大姐太没有眼力罢了……” 他眸子里散着灼灼的光,看了一边的丑女项瑛一眼,见她正怒目向这边看着。 左人龙这么一说项瑛似乎更忍不住了。 她上前了几步,冷笑道:“左人龙,我很知道你,仗着你在天山有一点点小名,你就敢到处横行了吗?” 天山之星左人龙倒不由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丑女项瑛居然还会知道自己的底细。 当时他朗笑了一声,道:“你们杭州七女,依仗人多势众,在江南到处横行,却反而说我横行?真是奇怪了!” 项瑛经过方才和左人龙动手之后,已气焰大减,可是她怎能就此服输?当下狞笑道: “我们本来不是会你来的,现在既然如此,也说不得了。” 当下格格一笑道:“姓左的,把你手上的缅剑拔出来,看看可是我项瑛的对手?” 说到此,双手一晃,也不知自何处抽出了一对匕首,这对匕首通体雪也似亮,每一把都约有一尺二三寸长短,结尾拖着尺把长的黄绫子刀衣。 丑女项瑛把左手的短刃交到了右手,目射奇光道:“你们先退到一边,我一个人来对付他!” 其他六姐妹相互一看,各自退了开来,只是仍然遥遥地围成一圈。 项瑛冷笑了一声,身形向下一矮,左手一并,已把匕首接了过来。 双手互相一击,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 她整个身子,却像旋风似的,在空中“嗖”的转了一圈,然后又轻轻地落在了沙面上。 距离左人龙顶多不过丈许左右,身形翩若惊鸿,地上的沙子都没有扬起一粒。 这种轻身功夫,发自一个女子身上,也着实令人吃惊! 左人龙看在眼中,不禁暗自喟叹了一声,心计着:“如此身手,也莫怪她目空一切,可惜的是她那一副长相了!” 当下鼻中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双方决一胜负再说了。 当下右手一扬,已把那口缅剑抽了出来,迎风一晃,抖了个笔也似直;然后把剑鞘往腰带上一别,冷笑道:“左某剑下无眼,要是伤了你,可算是你自找的,却怪我不得!” 丑女项瑛咧开了厚唇,桀桀笑道:“左人龙,你不要客气,尽管把你剑上的功夫全数施展出来,看一看能奈我何?” 语气之间,丝毫没有少女的羞涩娇态,全然是一副丈夫腔调! 她把手上的匕首就空一统,旋开两片刀花,冷冷地道:“我这两口竹叶短刀之下,自出道以来,还没有遇见一个敌手,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够侥幸逃开!” 这“逃开”二字方一离口,她整个的身子已“嗖”一声,窜到了左人龙身前。 只见她上身向前一塌,一双短刃,紧贴着地面,如雪漩似的漩了出去。 这双短刃上泛着冷森森的两片寒光,一射咽喉,一射小腹,快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即至! 左人龙想不到这丑女项瑛一上来,居然就对自己下此毒手,不禁冷笑了一声。 当时缅剑笔直地一抖,身形岸然不离原处,只凭着腕上的活动之力! 这一抖动之下,但听得“呛啷”一响! 项瑛来犯的上下两口竹叶短刀,竟为他这一磕之力双双给震磕了回去。 丑女项瑛但觉得双手一阵酸麻,两口短刃差一点儿震脱出手! 这么一来,她才知道厉害。 当时身形一个倒翻,已翻出了四五丈之外,身形站定之后,却见对方仍然身形立在原处不动。 项瑛不禁呆了一呆,她今天才算是遇着了敌手。 只是此女生性要强至极,尤其是在众女之前,她这个脸实在是丢不起。 当下脸色一变,一声不哼地一咬牙,再次地把身子纵了过去,这一次她一双匕首却是自正中推了出去! 左人龙朗笑了一声道:“好个不知趣的项瑛!” 只见他长剑倏地向上一翻,“大鹏展翅”,“呛”的一声,项瑛左手短刀又被磕在了一边。 可是这一次项瑛早有成竹在胸,她双刀是相辅而出,一上一下。 就在她左手短刀向上一挑的当儿,但听得她口中闷吼了一声道:“去吧,小子!” 左手短刀倏地向上一翻,迎着天边的红日一亮,“嗤”一声,直向左人龙颈上削了过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猛然一惊,剑已递出,不及收回,在此千钧一发之间,左人龙左手猛地向上一起,并中食二指,直向她刀面上点了过去! 丑女项瑛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一手,只听得“嗡”一声,刀身竟为他二指点在了一边。 左人龙狂笑了一声,右腕一扬,闪起了一道寒光,直向着项瑛腹上划去!逼得项瑛一连后退了三四步! 这一剑虽是没有伤着她,可是却险到了极点! 丑女项瑛二次一咬牙,正预备拼死而上。 忽听得一声大笑道:“二位请暂停手,都怪我来迟一步!” 声音响自身后,众人一齐回身看时,却见自岩石之后,步出了一个身着灰衣的英俊少年。 左人龙首先认出了来人,他冷冷一笑道:“江海枫,我在此候你多时了!” 江海枫遥遥抱拳道:“请见谅。”丑女项瑛和其他六女,也都看清了来人,一时都不禁拥了上来。 项瑛强忍着内心的羞愤,看着江海枫道:“你才来么?” 江海枫微微一笑,手指着左人龙道:“各位姑娘请暂息怒,我与此人有约在先,待我们事了之后,再来候教!” 丑女项瑛却狞笑了一声道:“我姐妹尚有要事,怎能在此久留?” 江海枫哂然笑道:“那么我只有一人,却是分身乏术!” 天山之星左人龙在一边冷冷的道:“既如此,你们先谈你们的,江海枫,我在一边候你就是!” 海枫微微笑着抱了一下拳道:“如此,多谢了!” 左人龙这才收回了剑,看着丑女项瑛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也是来找他,我就退在一边,你如不服,以后我们再见面就是!” 项瑛自从见了江海枫之后,她的一腔怒火,看来已烟消云散。 当时嘻嘻一笑道:“左人龙,今天太便宜你了!” 左人龙冷冷一笑,身形倏地纵起,倏起倏落地纵向一边。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遂笑了笑,道:“我因有事迟来一步,尚乞各位原谅!” 丑女项瑛目光不时地打量着他,闻言后冷笑道:“你来了就好了。” 海枫苦笑道:“其实我们并无仇恨,依我之见,各位姑娘还是回去的好!” 项瑛尚未说话,粉蝶儿文三姑已娇声笑道:“姓江的,你当我姐妹是如此好欺侮的么?今天要我们去也可以,只是你却要拿点功夫出来!” 黄衣仙子杜珍也冷笑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嗤!” 江海枫目光在她们各人身上一扫,内心不禁叹了一声,对付千军万马他不怕;可是这一群娘子军,却叫他感到说不出的棘手! 丑女项瑛这时才嘻嘻一笑道:“江海枫,你不要害怕,今天我姐妹只是来讨教你几手功夫,无论你武功强弱,我们决不难为你就是!” 看见她这副样子,江海枫不禁就联想到了娄云鹏所说的话,一时之间不由怔住了。 项瑛见他如此,不由笑道:“怎么,你听到了我的话么?” 江海枫这才惊觉,当下微微皱眉,淡然一笑道:“好吧!只是我们怎么个比法?” 丑女项瑛却答非所问地看着他道:“你就是江海枫么?” 海枫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项瑛那张丑脸微微一红,抬了一下眼睛道:“你住在石矶寺内可是?” 海枫不由怔了一下,双目一瞪道:“咦!你怎会知道?” 项瑛桀桀一笑,道:“这西湖里里外外的事情,哪一件我不清楚?江海枫……” 她点了点头道:“你一来西湖,我就知道你了!” 说到此又用脚踢了一下沙道:“和你同行的那个老头儿我也知道!” 说着又抬起头来,道:“你们是从北方来的是不是?” 海枫听她说得愈来愈离谱儿,就不大愿意理她,只冷冷笑了一声道:“我们快快比一阵吧!” 项瑛一只手掠了一下她头上的黄发,并不予以理会,又道:“娄云鹏可曾告诉你些什么没有?” 海枫冷冷的道:“告诉什么?” 项瑛眸子在四下看了一眼,那张丑脸,竟蓦地红了起来,遂低下头道:“我知道你还没有成家……” 江海枫心中一动,暗道:“娄云鹏果然猜对了,这姑娘果然是……” 当下俊脸一红,星目向其她六女一扫,却见她们一个个都抿着嘴微笑不已。 江海枫虽是什么怪事都见过。可是像这种当面求亲的事,还是第一次见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姑娘! 他的脸霎时之间变得火辣辣的红,当下怒声道:“你休在此胡言乱语,再不动手,我可要先得罪了!” 丑女项瑛不由低低叹了一声,她颇为深情地看着江海枫道:“好吧,不过,你要知道,我们是比着玩,反正我是不会下毒手伤你就是了!” 海枫怒声道:“这是为什么?” 项瑛一笑道:“傻子,你还不明白吗?” 这句话把其她六女全逗笑了。 江海枫这一刹那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才好! 当时冷冷一笑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这句话,足下一点,已向丑女项瑛扑来! 可是这时丑女项瑛,却反倒退向了一边,她也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黄衣仙子杜珍,却挺身迎了上去,一面手指着海枫道:“姓江的,你不要欺侮我姐姐,先胜了我们几个再说!” 说着身形一晃,已到了江海枫身边,抖手直向海枫门面上打来! 海枫上身一扭,杜珍的掌打了一个空。 他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大胆的丫头!” 杜珍一掌打空,疾速收手,却是慢了一步,忽见江海枫如同走马灯也似,只一转已到了她的身后。 黄衣仙子杜珍大吃一惊,急忙向前一窜,可是海枫却如影附形似地跟了上来。 他口中一声叱道:“去吧!” 掌力向前轻轻一送,只用了三成内力,杜珍已挺受不住,口中“啊哟”一声,已跄出了七八步之外,一交跌倒在沙地之上! 江海枫不及转身,却闻得另一个少女娇叱之声,他知道自己今日之势,也只有耐些性子,把这几个姑娘一一败在手下才能脱身。 当下并不觉得意外,耳闻得两股劲风,直向自己两处后腰上打来,他头也不回! 就见他整个身子倏地向前一倒,身形之快,看来就像是磕倒一般。 果然他身子一倒下,一条纤细的影子,自他身上掠了过去。 来人是七女中的老四,粉蝶儿文三姑。 只见她身着一身桃红衣裙,肤色白嫩,一双秀眉高高挑起,现出了明媚的一双眸子。 此女在七女之中,武功仅次于丑女项瑛,约略和初凤才亦青在伯仲之间。 海枫身形一塌,由于其势太快,粉蝶儿文三姑又是一个冲势,因此竟由江海枫睡倒的身上掠去。 可是当她发现扑空的刹那之间,江海枫手脚齐施,在沙面上一弹,“嗖”的一声已窜了起来。 这时也不知一边是谁喊了声:“四姐小心!” 文三姑猛然一个“怪蟒翻身”,“刷”一声,转过了身子! 她猛然双掌一错,用“金剪手”迎着海枫近在咫尺的身子,抖打了过去。 江海枫微微一笑,说实在的,他目光里,实在是没有把这几个姑娘放在眼中。 文三姑双掌虽是来势如电,依然对他是莫可奈何! 就见他身形一个疾扭,双足立处不动,对方的双手却紧紧贴着他衣边擦了过去。 江海枫哂然一笑道:“姑娘你输了!” 就见他那转过去的身子,霍然一旋,又转了回来,右手向上一抬! 文三姑吃惊之下,倏地向后一撤双臂,却是慢了一步,只见海枫拇食二指直向自己“心坎穴”上点来。 粉蝶儿文三姑不禁又羞又怒,只以为江海枫有意轻薄,冷叱了声。 猛地向后一仰,可是江海枫只不过是虚式而已,他怎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下此毒手? 只见他双指一挑,不偏不倚地敲在了文三姑的右手“曲尺骨穴”之上。 文三姑“啊”了一声,身形一晃,就立住了。 江海枫翩若惊鸿地飘了出去,身形落地之时,淡淡地笑道:“姑娘请暂勿妄动,至多一会儿也就可复元过来,否则是自讨苦吃!” 就见文三姑面色惨白地立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群情大怒,纷纷娇嗔叫嚷了起来。 奇怪的是,唯独那一旁的丑女项瑛,却是一声也不哼,她知道江海枫所用的手法都是最轻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留情呢?” 内心不禁这么想着,终于自我陶醉地想道:“这必定是对我寄意,此人真令人可爱!” 想到此,几乎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这时见众姐妹纷纷叫嚷,她就摇了摇手道:“你们不要吵,这还是人家手下留情,四妹不要紧,一会儿就好……” 她说着话,不禁向海枫这边瞟了个秋波,显得无限风情地对其他各女道:“你们只能一个个地上,不可坏了规矩,叫人家耻笑咱们!” 如此一来,几个姐妹也都不敢再吵了。 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心内也都明白,知道这是大姐的心上人,不便十分得罪。 那个又白又瘦的女解元唐文采,立时满面春风的笑着大声道:“各位姐妹,这位江相公武艺果然不凡,我想,就是大姐也怕是不及吧!” 说着一双小眼睛向着丑女项瑛望了一眼,又笑眯眯的道:“各位姐姐如果不健忘的话,可曾记得大姐诏合武林的话?这么吧!” 她摇了一下头,娇声道:“我们姐妹几个,抛开大姐不算,以妹子看来,不妨暂时都充当一下监试官……” 说着闷头一笑,又接下去道:“就算是挨打也甘心情愿!” 一时之间,其他各姐妹都笑了起来。 江海枫虽是有些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可是他到底不大明白她们说些什么。 当时一个人怔在一边,剑眉微微皱着,不发一语。 女解元唐文采说完了话,回过脸来望着丑女项瑛道:“怎么样,大姐?我说的可是?” 项瑛笑骂道:“小鬼!就你聪明!” 说着踢过了一片沙子来,唐文采忙闪身躲过,一时众姐妹都大笑了起来。 江海枫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脸色微红道:“你们下一个是谁?请快上来!” 话声一了,就听得一声娇叱道:“我来会你!” 人影一闪,一个浓眉大眼、肤色微黑的姑娘已站在了他眼前! 海枫冷笑道:“姑娘芳名是?” 黑姑娘格格一笑道:“你姐姐姓石名青青,人称巧燕儿,姓江的,你的点穴手法不坏呀!” 海枫不由面色一沉道:“石姑娘,你也太放肆了。” 言罢,右手向外一递,指尖倏地向上一扬,“呼”地一掌打了过来! 巧燕儿石青青口中“哟!”了一声,身躯倏地向外一翻! 她之所以得了“巧燕儿”这个外号,主要是因为她轻功不弱。 只是她此番卖弄轻功的地方,却是错了。 她身躯方自一翻,忽见对方足下一错,已把身子跟了上来。 石青青一扭腰,“倒打金钟”,猛地翻起双掌直向海枫背上打来! 可是她的双掌方自递出,就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贯鼻而来! 那种劲势,竟是迅猛到了极点。 石青青尚不及看清,已为对方掌式拍在腰上,只听得江海枫一声冷笑道:“去你的!” 石青青整个的身子都被他摔了出去,足足有一丈远近,巧燕儿虽说是轻功不弱,可是像这一番也有些吃受不起! 当时只听得“噗”一声,摔在了沙地上。 所幸这附近沙面极厚,石青青身上并无别伤,所以身手还灵活! 只见她就地猛然一滚,又站了起来,可是脸上鼻子上头发上,全都沾满了黄黄的沙子。 其她各姐妹,见状非但不怒,都不禁笑了。 这时那位被江海枫点穴后呆立一边的文三姑,这时也活过血来,闷闷地立在一边,女解元唐文采,走过去嘀嘀咕咕的和她说着话! 文三姑倒是没有生气,听完了话,她也笑了。 好在姐儿几个,谁也不光彩,不是挨打就是挨摔,不过都不重。 这时笑罗刹闵兆娟纵了上去,指着海枫道:“江海枫!我要与你比比气功!” 海枫冷冷地道:“你是谁?要怎么个比法?姑娘你尽管划出道来就是!” 笑罗刹闵兆娟嘻嘻一笑,报了自己的姓名,又上前几步,笑道:“你先看看!” 说完了话,闭住了嘴,双手捧着肚子,运了一阵子气,忽地一张嘴。 但听得“噗!”的一声,声如牛叫一般,地面上沙粒,却像被旋风卷起了一般,扬起了一大片。 江海枫不由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所练的是莽牛气功,只不过小小有成,还差得远!” 闵兆娟皱了一下眉道:“那么你呢?”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气功有声,只是初步,要练到无声无觉才为大成!” 说着话,缓缓举起右手,慢慢向外推去,众人都不禁纷纷好奇地望着他。 起初都不禁奇怪,因为他掌势推出很缓慢,并不见一丝动静。 可是推到后来,却听得有人惊道:“看呀!那些沙啊!” 众人随其手指处望去,都不禁大吃了一惊! 原来在她们立身的数丈以外,那地方本是平沙一片,可是这时候,却不知怎么多出了一座小山。 随着江海枫缓缓的手势,地面上的沙粒,就像是为人铲起来一般的,慢慢地堆积得愈来愈高。 看得各人都不禁面色大变,江海枫倏地一声叱道:“散!” 只见他五指一张,手势霍地向回一抽,那堆起的沙丘猛地全数散了开来。 就和先前一般的,一片平沙,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江海枫望着闵兆娟,淡淡一笑道:“比起姑娘,大概要略胜一筹!” 闵兆娟面色大红,一句话也不说,就退回去了。 现在就剩下女解元唐文采和初凤才亦青二人,没有下场子动过手。才亦青大方地走上前,浅浅笑了笑道:“你的武功果然不错,我们万万不及,只请手下留情!” 说着秀面微红,玉手抱了一抱。 江海枫见她说话文雅,人品不俗,在七女之中,倒算得是一个佼佼人物。 当下含笑回礼道:“姑娘休要客气,来到西湖,能一一领教众姐妹的身手,倒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情!” 初凤才亦青抿嘴微笑道:“我们比过之后,最后大姐尚要请教,大姐身手高过我姐妹数倍,你要小心呢!” 海枫冷冷一笑道:“谢谢姑娘好意!” 才亦青倏地自裙后一分双手,取出了一对金光闪闪的环子,双手微微向上一举,发出了一阵叮叮之声,她娇躯一闪已到了海枫身边,娇声笑道:“江兄请出兵刃,我不客气了!” 一言方毕,右手金环“顺水推舟”,“嗤”的一声,直向江海枫前胸打来! 可是不经打实,这姑娘却向后一吞,左手金环“嗤”一声,改向对方右肩上打了过去! 这是一式“如意金环”的打法,招式不凡,江海枫本想空手接她几招,但是对方一个姑娘家,自己不便当面羞辱于她,于是口中冷笑道:“江某领教了!” 右手一挥,白光如同匹练似的一闪,那口“凝霜剑”已自当空削去。
第十四章 英雄美人 江海枫一连接战数女,余勇犹自可贾。 对于这“杭州七女”的手段,他是真正地领教了,所得的结论:“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七女中的五姐才亦青纵身而出,说了几句话,亮出了双环,要与江海枫在兵刃上决一胜负。 海枫早由铁掌黑鹰娄云鹏口中,得悉这姑娘在七女之中,仅逊于丑女项瑛,此刻见她仪态、谈吐,都远胜各位,武功想必也不会弱。 当下微微一笑,右手一展,把长剑掣了出来,口中谦虚道:“姑娘环下留情!” 才亦青抿嘴一笑,那双明亮的大眸子,向着他转了转道:“我还要请你留些面子呢! 别把我手上的环儿给磕飞了就是好的了。” 说到此,娇躯一晃,已到了江海枫身前,娇叱了声:“看环!” 右腕一起,环走轻灵,“刷”的一声,直向江海枫下颏上削了过来。 海枫足下虚进实退,看起来像是向前倾进,其实却是后缩!才亦青这一环竟是没有点着。 海枫“凝霜剑”反而向下一压,只听得“当”一声,初凤才亦青右手单环被震得差一点脱手而出。 还算这个小妞多少有一些实学,金环向下一沉,她娇躯倏地往一边一闪,“刷”的转了个圈子。 海枫这一剑竟是擦着她的衣边,落了下去,这倒是微微出乎他的意料。 初凤才亦青身形闪开之后却想转败为胜,只见她身子向下一俯,莲足在浮沙上一点,整个身子又向前纵了过来。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他早已看出了这姑娘的心思,只是没有说破! 当时足尖一点,整个身子纵了出去!口中却叫道:“姑娘看剑!” 口中说着,手中剑“嗤”的一声,点出了一点银星,直向才亦青背心上扎去。 他并且认定对方会在自己宝剑抖出的刹那之间,倒身捧环,可是他却有意要试探一下她的身手到底如何! 果然,长剑方到,便见才亦青一声清叱! 她那前倾的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右足前跨,手上的那双金环,竟是合而为一,直向着江海枫面上倒扎了下来! 环势之快,有如寒星一闪。 在场的众女见状,都不禁脱口呼叫了出来,她们都认为才亦青这一手伏招,算是用上了! 可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就在双环方自落下的刹那,忽听海枫一声长笑道:“不要下毒手!姑娘!” 他那原本已递出的长剑,忽然剑尖一弹,冷光一闪,如银河例卷似的又崩了回来。 这一式看起来,太快了。 如果初凤才亦青,胆敢不收回双环,她那递出的一双手腕子,就休想再要了。 事实上才亦青也没有办法再想收回她的双手,因为双方施展得都太快、太疾。 二人的身手,都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向当中一凑。 才亦青这一手“倒插杨柳”本是最得意的一招,满以为定能借此取胜,可是却未能如愿。 就在江海枫的剑势向下一落,才亦青忽觉得一双玉腕上突地一震,吓得她口中“啊” 了一声。 注目看时,敢情双腕竟为对方剑身贴压了个紧紧的,顿时她就吓得怔住了。 手中双环更是不上不下,那倒翻下来的身子,也是上不得,下不得,样子真是窘到了家。 这时候,江海枫只要剑锋一偏,才亦青这双手腕子就完了,她不禁羞了个双颊绯红。 其他各女看到此,也都不禁同声惊叫了起来,丑女项瑛向前一纵道:“姓江的手下留情!” 海枫冷冷一笑道:“我剑下从来不伤无辜,你们放心!” 说着话,剑身一压一弹,身子“嗖”一声飘出了丈许之外,抱剑道:“才姑娘承让了!” 才亦青这时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低头道:“何必客气,我不是你的对手!” 说着收起了双环,退至一边,丑女项瑛见自己六姐妹,竟在瞬时之间,全数败在对方手中。虽说是对于这位江海枫“识桐有意”,可是相形之下,自己这边也是太没有脸面了! 她望着江海枫微微一笑道:“江海枫!你果然有一手,总算姑娘我这双眼睛还没有看错了你!” 海枫闻言心中一怔,一张俊脸不禁有些发红,项瑛笑看着他,道:“最后我还要请教你几手功夫,无论胜败,我们即刻就走如何?” 海枫暗暗好笑:好个不识趣的丑女,到此尚不服输。也罢,我就叫你心服口服就是了。 当时冷笑道:“随时候教!” 项瑛咧开大嘴哑着嗓子笑了几声,道:“好!好!”又道:“我看你手上使的这口剑,乃是一口宝刃,平常兵刃,是万万无法与它相较。我这里倒有一口兵刃,也许尚能和它一较高低!” 说到此,右手探入外衣内层,抽出一口短短的小剑,这口小剑通体不过尺许长短,外面是绿蛟皮鞘,其上并镶有一粒绿色的珠子! 这口剑正是海枫初次在湖心亭内见到项瑛,她悬挂在颈项上的那口小剑。 只由其外表上看起来,海枫已可断定,必定是一口罕见的利刃。 项瑛在抽出了这口短剑的同时,已揉身而上,剑刃上闪着耀目的寒光,她叱了声: “姓江的看剑!” 短剑向上一挑,“啪”一声,闪出了拳头大的一团剑花,剑尖直向江海枫喉结上刺了过来。 江海枫不禁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丑女项瑛,果然剑术不凡。因为她竟能以气御剑,分光以耀人目,只此一点,也非常人所能及。 当时不敢心存大意,长剑一抡,暗中把真力贯入剑身,厉叱了一声:“闪开!” 剑身用劲一抖,发出了“呛啷”一声脆响,那来犯的项瑛,身形方一逼进,便突觉对方剑上,猛然滋出了一股无比的冷风。 这冷风即所谓的“剑气”,一般习剑的人是万万体会不出来的,丑女项瑛幼随异人黑面童习剑,也曾涉猎过这种“剑气”的习练之法,只是并没有很大的成就。 海枫御剑气以伤人,项瑛焉有不识厉害之理,当时吓得“啊呀”一声。 只见她左手一捏自己短剑的尖梢,平着向外一推,身形却踉跄而退! 那逼来的剑气,就像是来自冰地里的尖风一般,“嗖”的一声,擦着她右面半边脸刮了过去,只痛得她口中又是“哎哟”一声! 她那右边的脸颊,就像是被刀子刮了一样的痛,顿时就红了起来! 经此一来,丑女项瑛才算真正领教到了对方手段,一时又惊又气,又怕又羞。 她愕愕地望着江海枫,恨声道:“我还有两手剑招,望你指教!” 海枫只是冷笑了一声,先前自己那股剑气,本可取她性命,只是他不想滥伤无辜而已! 这时见她仍然不服输,心中不禁有些冒火,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项姑娘,我已为你们耽误了太多时间。你应该知道,我和方才那位朋友,另有约会,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不要自讨无趣了!” 丑女项瑛哈哈笑道:“姓江的,你果真能赢了我,我才真心地服了你,闲话少说,咱们还是手底下再见高低!” 她说着话,改成双手执剑,一双眼睛,死死地注定在对方身上,很快地在沙面上转了一个圈子。 江海枫见她如此,反倒是不急不动。 他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双目微微下垂,掌中剑似抱非抱地横在胸前,以不变而应万变。 果然项瑛在绕到第二圈时,忽地左足一划,扬起了一大片细沙。 这一片细沙,一飞起来变成了一片云似的,直向着江海枫全身上下没头带脸地盖了过来! 就在这黄沙迷漫里,丑女项瑛一声尖啸。 只见她连人带剑,猛然纵起,向江海枫头顶上落来。 黄沙迷漫中,二人的动作,谁也看不清。 只听一声狂笑,紧接着是双剑的一声交鸣,一条人影如同抛球似地摔了出去! “扑通”一声,丑女项瑛,整个身子摔在了沙地里。 那种姿势看起来十分好笑,原来她是头下脚上,饶她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却也受不了这种闷头硬摔,一时被摔得“哇呀”直叫。 紧接着“叭嗒”一声,一双鞋也掉在了一边,掌中那口短剑也出了手,像是一道长虹似的窜了出去,落在沙地上。 七女之中的初凤才亦青,忙纵过去把宝剑拾了起来,她们俱都被江海枫这种神技震惊住了,一个个瞠目结舌的望着。 在她们意识之中,丑女项瑛是绝不会甘心受此奇耻大辱的! 然而事情竟是那么的出人意料之外。 只见项瑛在沙地上一个挺身,突的跃了起来,她满头满脸,都沾满了沙粒,再和她那一张丑脸互一映衬,简直是其丑不忍目睹!她却是哈哈一阵狂笑,手指着江海枫,笑得全身乱颤。 众人皆不知她这是干什么,是气还是怒? 江海枫也以为她尚是不肯认败服输,当下不禁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还不肯善罢甘休么?” 丑女项瑛笑得全身乱抖,双手一面抓着满头的黄发,道:“我可不与你打了……我打不过你!” 海枫抱拳道:“既如此,我不奉陪了!” 项瑛大笑道:“姓江的,你不会忘记今日这一段情份吧?我为了要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真是煞费苦心,今日总算让我找到了!” 海枫剑眉一挑,真想不到这个女人,竟会说出这么明显露骨的话来。当时俊脸不由一红,方要发作,却见那丑女项瑛已格格的向众姐妹笑道:“我们走吧!此人,我自会找他!” 说罢沿着沙岸,直向湖边而去,其他六女一个个都不由抿嘴笑了,纷纷回头望着江海枫,有的只是笑,有的却挤鼻子弄眼做怪相,弄得江海枫气恼不得! 七女已行到了湖边,她们所乘的那艘大花船,仍然在一边等着,七人各自上了船,只见丑女项瑛立在船头,对着海枫举手一笑道:“江相公,我们去了!” 海枫动也不动,他内心不禁在想:这丑女一去不再来找我也就罢了;如若再来纠缠,说不得要给她一个厉害看看! 心中这么想着,目光却望着那艘花船驰离岸边,直向湖心而去。 这片沙滩,又恢复平静。 西方的红日早就沉下去了,大地,湖水,都罩上了一片暮色,水面上飘浮着似云似雾的东西。 海枫忽然想起了左人龙,忙自转身,却见左人龙早已鹄立于身后,海枫只顾凝思,一时竟没有发觉,这时不由一笑道:“左兄来了,对不起,劳你久等!” 左人龙的怒气,像是比方才小了许多,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江兄另有约会,否则就不来凑趣了!” 海枫面色一红道:“哪里是什么约会,无理取闹罢了!” 左人龙忍不住笑了笑,却不大好意思地道:“我看那丑女项瑛,似乎对你不错……” 海枫不由哈哈笑道:“左兄说笑话了,其实我看她倒是对你不错!” 左人龙不由摆手笑道:“哪里话,我并不认识她;再者,却也不敢领教!” 说到此,顿了顿,目光注定着海枫道:“自古丑女偏多情,我看此女今后对足下尚有纠缠呢!” 海枫不禁微微生气,道:“但愿她不会如此!” 左人龙哈哈一笑,道:“我们只顾说话,也忘了天快黑了……” 海枫笑着:“不如各自回去算了。” 左人龙浓眉一挑道:“江兄今日来会,想必对我那几手剑招,已不看在眼中。趁此机会,我们快快一决胜负,不必再耽误时间了。” 说着右手自腰间把那口缅剑抽了出来,身形虚点而起,抱剑而立道:“请亮剑赐招!” 海枫因有紫玲关照,又受木二白嘱托,对左人龙早已去了敌意。 这时见状,不由微笑道:“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看左兄不失为一少年奇侠,你我并无深仇大怨,何苦累累相逼,不如就此罢手吧!” 左人龙闻言怔了一下,他生性更较海枫好强,当时冷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你我既已定下此约,还是一决胜负的好!” 海枫见他如此逞强,不由怒道:“我是好言相劝,左兄还请三思才好!” 左人龙冷笑道:“这还有什么三思不三思的?我生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江兄闲话少说,快出剑一决胜负吧!” 说到此,一双瞳子闪闪发光。 江海枫笑了一声道:“如果你仍然自恃新学的那一套蚊字剑法,今天是万难取胜!” 左人龙不由心中一惊,他呆了一呆道:“你怎知我那一套剑法是蚊字剑法?是谁告诉你的?” 海枫冷冷的道:“还要谁告诉我?你当我就看不出来么?” 左人龙怔了一下,笑了笑道:“今天,我自然另有高招,江兄,你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 海枫见他如此,生怕他即时发招,在自己不得不还剑迎敌的情形下,就难免一方受伤。 当下忙道:“上次你最后一式‘凤舞残蚊’赢得侥幸,莫非你还不自知?” 左人龙冷冷道:“何以见得?” 海枫微哂道:“其实在你挺剑而上之际,我可以及早施展贴手,那时你就不能接近我。” 左人龙呆了一呆,他知道海枫所说的是真话,可是他焉能就此服输,当下冷笑道: “那也不见得,我可以用二指伺机点你下腹!” 海枫一咬牙,心说:“好狠的左人龙,你我有何大仇,居然在剑招里,夹施偷手!” 原来在兵刃对敌中,用掌助战者,谓之“偷手”,顾名思义,这“偷手”二字,是不大光明的;可是施展出来,却是厉害无比! 海枫闻言淡然笑道:“只是阁下却忘记了,我周身上下,有游潜护体,再说我左手的佛手功夫,你不能不防!” 左人龙冷笑道:“那时我回转腾身,就空以‘一剑三花’毒招攻你,你上身必然负伤!” 海枫笑道:“那时,我可以‘藏头鹰’躲过你这一招,左兄,你如果这么施展,你当要在落地刹那,为我野鹤亮翅一招,伤了左臂!” 左人龙面色一变,事实上他确实是输了。 只是他生性要强,怎会就此甘心?当下红着脸道:“我如果拼着左膀不要,以‘海底白鱼’来伤你的左右双肋,又当如何?” 海枫冷笑道:“那时你的右手就也不能要了!” 左人龙怒道:“此话怎讲?”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道:“左兄,你不要忘记,野鹤分翅乃是双式,只怕你左腕末现,已先伤在我左手的切式之下了!” 左人龙不由面色一红,后退了一步。 海枫微微笑道:“你以为可是?” 左人龙呆了良久,忽然收起了缅剑,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果然输了!” 说着又摇了摇头,极为失望地笑道:“你果然剑法高明,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海枫不由叹道:“老实说,你这几手剑招,已是我中原仅见的几手剑招了!” 左人龙冷笑道:“江兄不必客气,比起你来,我差得太远了。” 说到此,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今晚已不必再比了,我认败服输,就此告别,再见!” 说着转身就走,海枫赶上道:“左兄请慢!” 左人龙回过身来,愧笑道:“怎么,还要我出丑不成?” 海枫叹道:“左兄不是如此说,实在说我对左兄人品武功,都不胜拜服,不知左兄是否愿意折节下交……” 才言到此,左人龙一笑道:“江兄太客气了,只是我只怕高攀不上!” 说着又转身行去,海枫一时为他这几句话说得愣住了,脸上一红,正不知说什么才好。 却见左人龙已经纵出的身子,忽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凝望着海枫,良久才道: “你方才之言,可是真心?” 海枫正觉羞辱,突听此言,不禁大喜道:“自然是真心了!” 左人龙一笑,只见他双手互抱,深深的对着江海枫一揖道:“如此,江兄在上,请受我一拜!” 海枫不由也回拜了一下,二人直起身时,左人龙微微一笑道:“都怪我一时误听人言,其实江兄为人,我现在已全都了解,以往之过,尚请江兄凉宥!” 海枫笑道:“左兄说哪里话,要说起来,我也有过错,你我都太逞强好胜了些!” 左人龙叹道:“都怪我误听了燕九公及朱奇之言,现在想起来,不胜汗颜!” 海枫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这两个老儿,这就难怪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问故,海枫遂把与朱奇结仇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左人龙恨恨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却谎言骗我,说是基于道义,太可恨了!” 海枫和左人龙这一接近攀谈,彼此都不禁生有无限好感,更因为他们彼此敬佩,神交已久,是故虽只是三言两语,却已显得异常亲切了! 江海枫又把自己为燕九公诱因的一段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起紫玲的名字。 左人龙听得更惊异了,等到海枫说完之后,左人龙愤愤的道:“这两个老儿,竟敢如此横行,所幸你没有因而丧生,否则真是令人叹息!” 说到此又冷笑道:“从今以后,我们乃是一路之人,看看他们还能怎样!” 江海枫不由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左兄果能如此,实在令人钦佩,现在天时已晚,如不弃,可否同至居处一行,你我畅谈一夜如何?” 左人龙含笑道:“今晚不打搅了,近日之内,我当专程造访,再见吧!” 说着双手一拱,整个身子“嗖”的一声腾了起来,向一座耸立的悬崖之上落去,转眼之间,已失去了踪影! 江海枫不由感喟地叹了一声,想不到几番比斗,竟和对方结成了朋友,这倒是当初没有料及的。 他怀着极为兴奋的心情,在河岸边踱着步子,黑夜里但见无数白鸥在浅水的岸边上翩翩的飞着。 方要绕道而回,却忽闻身后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当下猛一个转身,却见一个戴笠的人影,立在不远的沙岸上。海枫怔了一下,正要发话,那人已嘻嘻一笑道:“江兄弟! 你干得好!” 海枫闻声知道来人是木二白,就问道:“是木老兄么?” 木二白一跃近前,哈哈笑道:“左小子一生从未服人,连老夫也是不服,却想不到竟为你三言两语说服了,化干戈为玉帛!这简直太好了!老弟!我真也服了你了!” 说着眯着一双细目直笑,又道:“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海枫朗笑了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木二白连连点头道:“好好!这事情我也不管你们,只是我今晚来,却另有两件事情奉告,不知你是否愿听!” 海枫笑道:“洗耳恭听!” 木二白哈哈一笑道:“好!咱们先坐下来再谈!” 海枫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又在兴奋头上,就与他在岸边一处平沙上坐了下来。 木二白咧嘴直笑,从身旁的小竹篮内,取出了一张油布,铺在沙面上,海枫奇道: “这是为何?” 木二白笑道:“良夜对月,不可无酒,来!兄弟,咱们小饮两杯!” 一面说着,又取出了两个油纸小包,抖开来,里面是一只油淋淋的烧鸡,另外还有一些油豆腐、面筋、鸭头、鸭翅等下酒物。 海枫笑道:“你倒是存心来喝酒的样子!” 木二白一面取出杯着酒瓶,一面笑道:“这话是不错的,我,这是特来向你道谢! 我知道你对左小子居心仁厚,唉!说到左小子,也真叫我头痛,他那性格,一向是软硬不吃!” 海枫微笑道:“既有酒肉,就该留下左人龙同吃的!” 木二白叹道:“他那种脾气你不知道,我和他虽是认识了十几年,可是除了有事互相推心置腹以外,平日有如陌生路人,要想和他在一处畅谈说笑,真是做梦!” 海枫一笑道:“所以你就找上我了,要知道我的脾气,比他更怪呢!” 九指鬼老木二白这时为彼此斟上了酒,举杯相邀,二人干了一杯,木二白咂着嘴道: “你比他好多了,兄弟,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一个人寂寞死了!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可是我这个人,尽管功夫不济,眼界偏偏很高,差不多的人,我还看不上眼,好容易瞧上了小左,娘的!他又是那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说气不气人?” 海枫冷然道:“他是一个奇人,岂能受你控制?” 木二白一拍腿道:“这话不错,嘿!我老头子还是专爱跟奇人交朋友,就像你,今后我是交定了!” 这话把江海枫也说得笑了。 木二白满嘴吃菜,大口喝酒,放下杯子道:“兄弟!你也不必瞒我,你实在告诉我,银河老人可是你师父?” 海枫不由吃了一惊,猛地放下了酒杯道:“你怎么知道?” 木二白呵呵一笑,道:“兄弟!你用不着着急,我只问是不是?” 海枫只得点了点头,木二白哈哈一笑,道:“果然不错,这么说,令师是……” 说到此,竟是呐呐接不下去,海枫不禁皱眉道:“老兄,有话请直言无讳!” 木二白点了一下头,道:“这话怎么说呢!我对这件事是不相信的,你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海枫冷冷一笑道:“你说出无妨!” 木二白咳了一声道:北边来的风,说是银河老人深居海岛,并未死于仇家之手,却……” 海枫一笑道:“本来,这是事实!” 木二白冷笑道:“可是现在老人真的死了!” 海枫大吃了一惊,张目道:“这是真的?怎么死的?” 木二白哼了一声,苦笑道:“所以说,这才是我今天找你喝酒的真正原因!” 江海枫忽地双目一瞪,道:“你快快说清楚,这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木二白冷冷一笑道:“兄弟你稍安毋躁,听我一说你就知道了!”接着道:“这事情是由一个姓秦的少年口中传出来的……” 海枫不由“哦”了一声,自语道:“秦桐……是秦桐!” “不错!”木二白含笑点头道:“一点也不错,正是秦桐,怎么,你果然认识他?” 海枫冷笑了一声,身上籁籁地抖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先不要多问,只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木二白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别跟我咬牙呀,我是好心报讯来的!” 海枫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木老哥,你快快说清楚吧,我已是心痛欲裂了!” 九指鬼老木二白冷笑道:“你往下听吧,那姓秦的少年,听说在外自称是银河老人的弟子,他手上使的一口剑,也确系老人当年故物;而且他武技惊人……” 九指鬼老滔滔接下去道:“在北方,他打败了很多成名的英雄,现在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早就料定师父那口好剑,会落到他的手中,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九指鬼老木二白一笑道:“兄弟,这秦桐正广发武林帖,要捉拿你呢!” 海枫一惊道:“哦!他捉拿我?为什么?” 木二白叹道:“兄弟,由此看来你确实是一个老实人。只是不明白,你那师弟何故如此对你?” 海枫默默不发一言,事实上他已是怒不可遏,只是外表没有现出。 木二白望着他道:“那秦桐在外扬言,说你是杀师出走,所以他现在要出面找你,为师门报仇!” 海枫闻言,脸色蓦地一白,忍不住狂声大笑了起来,木二白翻了一下眸子道:“哟! 你这是怎么啦?” 海枫笑声一收,连连点头道:“好个无耻的逆徒,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木二白忙道:“兄弟,听说他如今已是燕九公、朱奇等人的上宾,他们另外还召募了不少人,准备以全力来对付你,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这倒好得很,免得我多费事,他们一起来最好!” 木二白笑着在他肩下拍了一下,咧着大口道:“这事情你不能不防,可是却用不着担心,我老头子和左小子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海枫冷笑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要你们帮忙?” 木二白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可是敌人势力太过强大,不能不慎重应付!” 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再说吧,反正以老弟你这身功夫,大概也不容易吃亏!来,咱们喝酒!” 言罢,举杯相邀,海枫不愧修持有素,凡事都能从容应付。 这事情乍听起来,确实把他气疯了,可是一定下心来就一笑置之! 当时举杯呷了一口,含笑道:“这事情我知道了也就是了,你方才说有两件事要告诉我,此事一件,另外还有呢?” 木二白闻言呵呵笑道:“这一件事,说起来就应该怪你了!” 海枫问故,九指鬼老木二白眯着眼睛笑道:“兄弟!你的胃口不小,居然看上了项瑛那个丫头,呵呵,这下可热闹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真不了解,一个丑丫头,居然把这里的人都吓住了,其实她又能如何呢!” 木二白闻言笑叹道:“兄弟,你哪里知道,此女乃是一个外丑内痴的姑娘,她一生从未爱过一个人。曾谓只要被她爱上一人,粉身碎骨也要到手!”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道:“你那日湖心亭一会也就罢了,实在不该再和她定下今日之约,看来,此女显然已是非你莫属了!” 海枫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当时惊惶道:“老兄,这个玩笑开不得的!” 木二白大笑一声,道:“开玩笑?谁有工夫给你开玩笑?我说的乃是实话!” 江海枫闻言不由呆了一呆,遂恨声道:“怎见得她是非我莫属?” 说到此,不禁面色红了一下,木二白咳了声,点头笑道:“你还不知道?莫非她走时说的那几句话,你还没有听见?” 海枫不由回想项瑛临去所说的话,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木二白又道:“此女对敌一向是手黑心辣,今日对你,却是大异于昔日,这一点,你大概也能看出来!” 海枫冷笑道:“她自己武技不行,怎说她是手下留情!” 木二白笑着叹息道:“唉!唉!你不要不承认,对于这丫头,我可是比你清楚得多!”又道:“此女昔日哪怕被人望上一眼,也要给对方好看。可是你想想,你一连把她六个姐妹打得落花流水,连她本人也是丢脸到了家,可是她却对你始终笑脸相待,这其中如无深情,怎会如此?” 海枫被说得垂下了头,一时内心忧虑十分! 木二白见他如此,遂又为他斟了一杯酒,含笑道:“这事情急也不是法子,我看你得找个机会,向她表白一下,也叫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她也许会自我陶醉,一厢情愿呢!” 海枫冷笑道:“她如再来惹厌,我说不得就要她好看了!” 木二白双手连摇道:“使不得,使不得,再怎么你也不能对她下毒手,要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你如果这么做了,只怕天下人都要骂你无情!” 海枫听得更是有气,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怎样才叫有情?” 木二白“噗”的一笑道:“唉!老弟!你不要慌,这事情本来也是用不着找你的。 因为我对这项瑛了解得太清楚了,不得不来关照你一声!” 江海枫望着他,心中着实纳闷,木二白又道:“实在说这姑娘平日倒是为人公正,只是个性有些偏激罢了;至于说用情专一,也只能说是她的优点,并不是错处!” 海枫冷笑道:“只是她不能胡乱地用情!” 木二白笑道:“怎见得是胡乱用情?论人品、武功,老弟你哪一点不该令她倾心?” 海枫狂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老哥人品武功也不差呀!” 木二白摸了一下胡子,禁不住呵呵笑了。 他一面拍着海枫的背,道:“兄弟,说真的,丑女项瑛的师父黑面童吴老丘,倒是我一个至交。吴老丘因知我在杭州,倒是诚恳的托过我,要我好好地照应她这个徒弟。” 海枫冷笑道:“既是这样,你就应该拿出长辈的身份,好好去训戒她一番,却不应该与我说这些话!” 木二白叹道:“你怎知我没有去找过她?” 说着苦笑了笑,道:“自我有此风闻之后,也就是昨天,我已见过了她,这姑娘对我倒是十分礼遇。” 他顿了一顿又接下去道:“我当时把你的身份武功,暗示了一下,只希望她能知难而退,谁知……” 说着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她竟……唉!” 海枫好奇的问;“她对你说些什么?” 木二白冷然道:“她说这是她的私事,就是她师父也管不了,劝我最好不要过问!” 海枫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木二白叹道:“我无奈之下,所以才来找你,只希望你能担待她一二,至时尚要手下留情才好!” 海枫喟然长叹道:“在我未入江湖以前,又哪会想到,竟有这么多恼人的事落到我身上,这真是命运弄人了!” 木二白叹道:“你只要多避她一点,这件事也未见得不能消解!” 海枫一笑,道:“我才不怕呢!” 说罢站起身来,拂了一下身上的泥沙道:“多谢你的关照,所谓车到山前自有路,这事情总有了结的一天,至于秦桐杀师嫁祸于我,日后也不难有水落石出之日!” 笑了笑又道:“天晚了,就此告辞。” 双手一拱,向岸边一条小径扬长而去。 木二白在身后高声道:“老弟,你只要不忘我方才所托,就算对得起我了!” 海枫朗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前飞纵而去。 方才与左人龙定交的一些快感,却又为这两件事情完全打消了。 他一路疾行,绕过了几处山岭,旋展出轻功提纵之术,不一刻,就回到了“石矶寺” 内。 这时庙内僧人,正在夜课,木鱼与金钹之声相间,听来令人伤感。 铁掌黑鹰娄云鹏,一只手支在案上打盹,桌上点着孤灯一盏。 海枫进内,他尚还不知道,于是,海枫就上前拍了他一下道:“起来,睡觉去吧!” 娄云鹏惊慌地站了起来道:“哎呀,我的兄弟,方才我梦见你一脸是血,只道你已经死了呢!” 海枫道:“不要胡说八道!” 娄云鹏眨着双目道:“怎么会到现在才回来?见到了左人龙没有?” 海枫点了点头,又把经过对他讲了一遍,娄云鹏不禁大喜道:“这就好了,我说呢,那小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坏人,这就好了。” 江海枫冷冷笑道:“你先别高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娄云鹏问故,海枫因自己出身,已为秦桐道破,也就不再隐瞒了,遂把秦桐捏造谣言之事,说了出来。 铁掌黑鹰娄云鹏听后皱眉道:“这事情讨厌了,同门师兄弟,弄到这步田地……” 海枫冷笑道:“我只道他武技只学会了七成,在此期间,他纵敢有所不轨,也万难向师父下手。谁知狼子野心,居然真的丧心杀师,如再饶他活命,天理何存?” 说着连声冷笑不止,娄云鹏功了好一阵子,又问木二白还说了些什么没有?海枫不愿再把丑女项瑛之事提出,使随口支吾了过去。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才各自归室就寝。 天山之星左人龙,虽因武技略逊海枫一筹,不免引为怅怅,可是为此却与对方谛交,也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别了海枫,独自回到青竹翠馆,心中闷闷地想道:“想不到朱奇、燕九公两个老儿,竟然骗我,哼!我岂能与他们甘休?” 想到此,内心一阵恼恨! 忽然室外有人叩道:“大相公还没睡吧?”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小蚱蚂谢五来了,左人龙不耐烦地道:“你又来做什么?” 谢五嘻嘻笑道:“大爷你老开门,有好消息!” 左人龙猛地一开门,差一点儿把谢五摔了一交,谢五口中“哟”了一声,站定脚步,又笑道:“大爷你老是红鸾星动啦!” 左人龙一瞪眼,谢五连连摆着双手道:“你老可别生气,这也不是小的造谣,的确是事实!” 天山之星冷笑道:“什么事实,我看你真是讨打了!” 小蚱蚂谢五“嘻”的一笑,自动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由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在脸上横三竖四地乱抹了一下子,干笑道:“大爷你来杭州,对于杭州七女的名字,大概总有个耳闻吧?” 左人龙不禁想起了先前之事,冷笑道:“不过是一群不解事的姑娘罢了!” 谢五眨了一下小眼,探下腰来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小的是来给你报个喜讯,听说七女之中的五姐初凤才亦青,对于大爷你的印象不坏,正到处在打听你老的下落呢!” 左人龙瞪眼道:“滚蛋,不要胡说!” 小蚱蚂谢五吐了一下舌头,笑道:“这是真话,绝不是信口胡诌,听说是丑女项瑛看上了那姓江的,才姑娘看上了你!” 左人龙脸上一红,冷笑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谢五道:“在西湖混的人谁不知道?那位江海枫听说已成了项瑛的禁人,谁也不许染指,倒是大爷你……” 左人龙叱道:“满嘴胡说。” 谢五吓得不敢说了,呆了一会儿,窘笑道:“我是好意来给大爷报个信儿,这事情可不是我小蚱蚂胡诌。大爷,你老可得小心一点儿,那几个姑娘人小鬼大,她们做事可真是不怕人家笑话!” 左人龙冷笑道:“简直是胡闹,你去吧!我不信有这种事。” 谢五一咧嘴站了起来,心说你别不信,你是没有尝到这几个姑娘的厉害,你往后瞧着吧! 当时打了个揖道:“天时不早了,爷你休息吧!” 左人龙道:“方才之言不许胡说!” 小蚱蚂谢五点着头道:“当然!当然!” 口中应着,心里却不是这么个想法,他本以为带来这个喜讯,一定可以弄两个赏钱花花,却没有想到钱没到手,反倒挨了一顿骂,好不扫兴! 左人龙在他去后,莫名地一声凄叹。 小蚱蚂谢五这些话,带给他一些遐思,他暗忖着自己,如今已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东飘西荡,一事无成,眼前仍是空寂寂的一个人,竟连一个家都没有! 想到此,又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他想到了秦紫玲! 他想自己可说完全为了此女,才远来中原,不想在中原飘荡至今,吃了这么多风霜之苦;而对方至今仍是杳如黄鹤,思想起来怎不愁人? “莫非我就为此终老一生不成?” 这么想着,他更是一腔愁闷,无法吐出。 推开了窗子,万籁俱静,远处静静的水面,半掩在竹叶、柳丝影里,更显得无限诗情画意。 翠馆之内,不知是谁,忽然弄起了笛子,宫商低回,使人伤心落泪!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化名为席春的少女,却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可人。 而自己和她一路共马,同桌而食,竟不知她是一个女人,实在也太可笑。 想到此,心中一动,不由忖道:“如果我能和此女……” 但立即俊脸一红,摇头苦笑了笑,忖道:“这是不可能的,她既乔装为海枫的书僮,想必早已和对方定情于先,怎又会和我这陌生人生出情愫?唉!算了吧!” 尽管一再摇着头,可是奈何那席春的俏影,却始终在他脑中统来盘去,因思道: “这姑娘至今下落不明,她由我手中失落,现在我既已和江海枫成了朋友,理当把此女找回来;然后交给海枫,才不失为君子之风。” 这么一想,觉得很是有理,于是暗暗下定决心,明日起,定必要细心密访她的下落。 她既知我和海枫均来江南,想必她现在也已来了江南。 思忖了大半夜,才恍惚睡去。 次日早起,他果然就开始行动,先在这西湖附近,密访起来。 地方虽不大,可是要去找寻一个人,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左人龙的马在杭州城内转了一天,一无发现,傍晚,他就带马来到附近市郊。 前路隐见一所庙宇,规模十分宏大,红墙碧瓦,宝相万千。 左人龙正想带马过去,讨一杯茶喝。 忽闻身后起了一片乱蹄之声,左人龙侧目半个身子,只见尘灰飞扬之下,驰来了十数骑骏马。 骏马之上,坐着十来个汉子,每人都戴着大草帽,人马是一色的“黄”。 天山之星心中一动,暗忖这群人是什么路数? 若说是行客,焉有这么成群结队的;况且一个个勇猛豪迈,分明是武林中人。 如果是武林中人,这么成群结队,非打即劫,更不会有什么好路数,这真是叫人不解了。 想着就把坐马带到一边,勒住,准备等这一群人过去了再说。 才让到路边,大队人马已临近前。 只见来人约有十数人之多,有老有少,虽是各着长衣,可是一眼望去,就能看出他们果然是一群江湖人物。 左人龙对他们只是望望而已,唯独对当头之人,却很是留心注意的看了几眼。 当首一匹红斑大花马上,昂然坐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至多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光景,生得浓眉大眼,面色红紫,虽是满面风沙,仍然遮不住他那俊逸的气质!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宫纱的长衣,外面却罩着一件猩猩红的坎肩,一条大发辫,一任它垂拖在肩前,像一条黑色巨蛇似的。 他头上戴着一顶黑纱的小凉帽,两边太阳穴微微突起,一望之下,就可知道这少年有着很深湛的内功! 天山之星左人龙,很是吃惊,因为像如此俊逸的人物,江湖还不多见! 当时由于好奇心所使,不免更加注意的去看了那少年几眼,愈觉得那少年气态昂然,不可一世! 他身后有老有少的一千人,看来却是一些并不起眼的人物,这么多人,众星拱月似地,把那少年拥着前进。 那少年忽地举手一挥,勒住了牲口,回头朗声问道:“是这里么?” 众人纷纷道:“不错!不错!这就是乾元寺了,我们下马吧!” 少年翻身下马,顺手自马颈上摘下一口长剑,一面皱眉道:“各位既甘愿随我来此,尚希不要乱跑,我们先在寺内养息几天,待后面人赶到,再一起商量对策!” 又道:“敌人虽是单身一人,可是武技高超,绝非你们所能应付。一个打草惊蛇,却是不妙!” 众人纷纷随口答应着,那少年这才昂然举步向前,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左人龙一眼。 他上下打量了左人龙一阵,笑道:“仁兄也是我们一路的么?” 天山之星左人龙不由面色一红,可是他为人仔细,灵机一动,微笑点首道:“正是的,小弟来此已多时了,正在候着各位。” 那少年皱了一下眉,又问:“你是燕、朱二老推荐来的么?” 左人龙正中下怀,他本不知如何撒谎,一听此言,立即想到了所谓燕、朱二老,定是燕九公和朱奇二人。 当下笑着点头道:“正是九公推荐来的,愿听差遣!”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叫什么名字?” 左人龙欠身道:“小弟李大中,是北方来的!” 这时那少年身后其他各人,都走了过来,他们之中,并没有一人见过左人龙。 大家都很奇怪,上下地打量着他,左人龙笑道:“各位辛苦了!” 其中一个黑瘦子,一脸汗水,一面抹着脸上的汗,一面骂道:“他妈的,这一路好赶!” 又对左人龙一笑道:“兄弟,你可是来接洽住处的,庙里行么?” 左人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一个人来的!” 那少年道:“不是他,是方矮子,你们谁见到他了?” 一言未了,但见乾元寺内跑出一人,高声叫道:“秦少爷,秦少爷!” 少年回头笑道:“正在找你,你就来了!” 这时那人跑到近前,先对那少年打了个扦,左人龙见来人是一个粗胖的矮子,穿着一身宝蓝长衫,手里尚拿着一柄折扇,作出一副文雅人士模样。其实在左人龙眼中看来,不过是一个武夫! 少年含笑道:“不要客气,庙里房子接洽得如何了?” 方矮子笑道:“已说妥了,和尚们一听有钱,就腾出了十间房子,只是有一点……” 说着回头看了庙门一下,小声道:“只是那个住持和尚说,庙里的规矩,不许带着家伙进去!” 少年一笑道:“这一点你放心,我们藏一下就没事了!” 说着对大家道:“把兵刃藏起来!”又向一旁的左人龙道:“你的家伙呢?” 主人龙笑道:“兄弟是软兵刃!” 少年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庙内已踱出了一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带着四五个小沙弥向众人合十道:“各位施主辛苦了。贫僧明道,请各位把马牵过来,好令徒儿们牵至院中照料。” 姓秦的少年点点头,众人纷纷下马,把马交由那几个小沙弥牵了去。 一行人,包括左人龙在内,都随着那个明道和尚进入庙内。 左人龙见各人对那少年都很尊敬,称他为“秦少爷”,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底细,猜想对方必然有些身份。 他一向不会向人献媚讨好,仍只称他为“秦兄”。 这么一来,那位秦少爷反而对他另眼相待,因为觉得他不同于一般,必有过人之处。 少年一边走,一边问左人龙道:“九公只荐你一人来见么?” 左人龙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姓秦的少年含笑低声道:“你大概也看得出来,随我来的这一群,都是他妈的一群废物,就会吃饭!” 说着睨视左人龙微微一笑道:“如果小弟双目不瞎,李兄你的身手大概不弱,倒是小弟一条有力的膀臂!” 左人龙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这少年有此眼力。 当下含笑道:“秦兄说笑了,小弟哪里有什么实学,只不过会几套江湖把式而已!” 姓秦的少年笑了笑,这时众人纷纷进屋,呼茶叫水不迭,左人龙生恐与少年太接近了,会被他看出破绽来,正要转身,那少年笑着道:“李兄何妨与小弟同住一室,我们也好谈谈!” 左人龙只得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着二人入室,室内早由和尚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两只竹床上,被子都是新铺的。 姓秦的带有一个随身革囊,放在床上,又问左人龙道:“咦!你没有东西?” 左人龙笑道:“东西在一家客栈里,明天再去取来!” 姓秦的少年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不是今天才来的?” 左人龙答道:“我来了两三天了!” 这时小沙弥送上茶水,二人洗了脸,姓秦的少年倒了一杯茶,皱了一下眉道:“燕、朱二老还要我来此务必要联络一个人,你既来此多日,可知道有这么一个……” 左人龙问道:“是谁?” 少年摸了一下头道:“叫什么左……左什么龙的。” 左人龙心中一动,笑了笑道:“没有听说过!” 姓秦的皱眉道:“听说此人是天山下来的,很有功夫,燕、朱二老对他很是推重。 不过据我想,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左人龙一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当下又笑了笑道:“我还没有请教,秦兄的大名是……”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叫秦桐,李兄莫非没有听燕、朱二人谈起过?” 左人龙笑道:“听过!听过!只是一时忘了。” 秦桐一笑道:“本来我和他们二老,也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一谈起来,是同仇敌忾罢了!” 左人龙一惊,有意笑了笑道:“九公托我来此会你,为你办一件事,我尚不明白是件什么事呢!” 秦桐喝了一口茶道:“是为了找一个人!” 左人龙心中略为有些明白了,秦桐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冷笑道:“你听说有个叫做中原一剑江海枫的人么?” 左人龙心中一动,点头道:“不错,听说过这个人!” 秦桐哈哈笑道:“我们来此所要会的人,就是他!”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此人与燕、朱二人结仇经过,我已听说过,只是和秦兄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怨呢?” 秦桐冷冷的一笑,瞳子里放出无比的怒火,他在室内走了几步,道:“李兄弟,你自然是不知道,说起来我与他还是同门师兄弟,他是我的师兄!” 左人龙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哦!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你们……” 秦桐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此人忘恩负义,师父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他虽然逃走,可是我不会放过他的!” 左人龙不由心里怔了一下,暗忖这是怎么一回事?江海枫绝不是这种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当下惊奇地道:“江海枫竟是这种人?” 秦桐冷笑道:“怎么不是?” 左人龙又问道:“你二人既是同门师兄弟,事发之时,秦兄你怎会不加以阻止呢?” 秦桐脸色微微一红道:“那时我并不在,再说我实在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是这种人。” 天山之星好奇地又问道:“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桐冷冷笑道:“因为他杀人太多,师父曾责备过他,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了泄愤!” 左人龙点了点头,可是内心却认为大有问题,只是不好点破。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我当时发现以后,本想立刻找他算账,只因那时我尚有几手功夫没有练熟……” 说到此又冷笑了一声,道:“如今我功夫已练成了,足能够敌得过他,这才来此会他!” 左人龙倒是不敢轻视这秦桐的武功,只因他是江海枫的师弟,他二人既一师相授,海枫武技出众,秦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者,单由这秦桐的外貌上观察,其根骨、气质,无不是上上之材,是以更不敢心存轻视。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就各自上榻休息。 秦桐却端坐床头,在练习一种内功,左人龙一旁打量,见他上身丝毫不动,仅下盘籁籁的抖战着,以至于那木榻发出一串吱吱的声音。 左人龙不由暗暗地吃惊。 这种内功,他是知道的,当下忍不住脱口笑道:“秦巴好精绝的‘定海神’!” 秦桐忽地吐气,回过头来,一笑道:“你怎么知道?” 左人龙一时失言,忙改口笑道:“幼时听人说过,今天还是首次得见!” 秦桐翻身下床,含笑道:“我却不信,李兄,你这人大有来头!” 说着走到了左人龙身前,一双眸子直直的盯视着左人龙,一瞬不瞬。 左人龙笑道:“我又有什么来头?秦兄你太多疑了!” 秦桐看了一会儿,认定这李大中,精华内敛,双目有神,必是一个大有来历之人。 只是有一点不解,似他如此能人,却又怎会在燕九公帐下,屈居为一名小卒? 当下秦桐内心虽是怀疑,并未点破,问道:“李兄,你在九公身边多久了?” 左人龙笑道:“有些年了!” 秦桐皱了一下眉问:“莫非只为他做些打家劫舍的小买卖不成?那也太辜负了你一身本事了!” 左人龙这才恍然大悟,这才知道燕、朱者流,竟然是这样的人物,竟然是一双巨盗。 而自己不察,听信他二人花言巧语,竟然甘心为他二人利用,来对付江海枫,此刻想来,这可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一时之间,不禁气往上冲,剑眉双挑。 秦桐只道是自己的话,刺激了他,乃笑道:“你也不必气不过,凡有大才之人,必有大用!” 说到此,弯下腰来,低笑道:“小弟也对那两个老儿看不顺眼,只是现在为了要对付江海枫,暂时和他们连成一气而已。他们人多势众,多少也有些帮助……” 一笑,又接道:“一待这事完了,哼哼!谁还会再理他们!” 左人龙心中不由暗骂好毒的东西,只是他表面却点了点头,未露神色。秦桐又小声地道:“那时,他手下这般兄弟,已和我混熟了,都得听我的!” 说到此,浓眉一挑,又得意地笑道:“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有本钱,另起炉灶了!” 又拍了左人龙一下道:“李兄弟,那时候,我必当重用你,倚你为左右手!” 左人龙一笑道:“只怕小弟这两手,还不够格!” 秦桐哈哈一笑,手指着左人龙腰间道:“李兄能施缅剑,当是高手,不必过谦!” 左人龙更是吃了一惊,自己这口缅剑,外有剑鞘,内束于腰间,只不过露出铜扣,想不到竟为他一眼看出,不禁面色一红。 秦桐朗笑了一声,道:“以小弟这身武功,再以老兄为辅,不出一年半载,这江南半壁,何愁不是你我的天下?” 左人龙皱了一下眉,道:“这事情要保持机密才好,一走露消息,只怕那燕、朱两个老儿,不会甘休的!”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也这么胆小?不是小弟说一句自夸的话,就凭他们两个老儿那一点本事,嘿嘿……” 说着冷笑了一声,未再接下去。 左人龙这时虽只是短短片刻,却已把秦桐这个人认识清楚了。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有如此造诣的人,却是如此自甘下流。当下笑了笑道: “秦兄这一身本事,小弟自是信得过,只是眼前既用得着他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秦桐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是!” 旋又叹了一声道:“那江海枫倒是一个劲敌!” 左人龙笑道:“以秦兄这身功夫,还怕他一个江海枫?依小弟看来,此人不过是徒负虚名之辈罢了!” 秦桐摇了摇头,冷笑道:“这个你就不清楚了,此人虽是心狠意毒,杀师背训,可是就武功上来说,的确也不可轻视。” 左人龙笑道:“听说他有一口好剑?” 听了这一句话,秦桐一笑回到床前,自行囊中取出了一个条形的黄布袋。 他把布袋递与左人龙,冷笑道:“他有一口好剑!那么你再看看我这一口如何?” 左人龙接过,打开了袋子,见是一口乌金鞘儿的长柄古剑! 左人龙脱下了布套,细看这口剑,约有三尺二三寸长,剑柄上雕有一个白鹤的头,鹤口之中,却咬着一粒绿光闪闪的珠子! 那剑鞘通体乌黑,非金非玉,也不是一般的鲨皮,更非蚊皮,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其上明灭不定地闪着星光。 只看到此,左人龙已不由心中连跳,赞了声:“好剑!” 随着以食指一压哑簧,把它抽了出来。 剑身响起一阵细微的龙吟之声,只觉晶光闪动,有如破镜映日,冷嗖嗖的浸入眉睫。 左人龙又不禁连声赞道:“端的好剑,万金难求!” 秦桐得意地笑道:“你看我这口剑,可敌得过江海枫的那一口么?” 左人龙笑道:“想必是敌得过了!” 说着还剑入鞘,却见剑柄上有四个凸出的阳文,写的是“子夜绿珠”。 这个剑名也忒怪了,左人龙心中暗暗吃惊,惊的是似此罕世的宝刃,自己还真是生平仅见,却想不到会出现在对方这少年手中!真是令人不解。 他把宝剑还与秦桐,问道:“这口‘子夜绿珠’,秦兄从何处得来?不怕秦兄见笑,小弟还是第一次见到……” 秦桐把剑放入布套内,微笑道:“此剑乃系北魏匠人,上冶子生平仅有的一口制作,并未传人,供为传家之宝。至其二十二代孙,名上冶秋,此人不肖,以巨金售于宦家,适值变乱,此剑又入盗手,为张献忠所得,张死,此剑遂下落不明!” 他“如数家珍”似地,又接下去道:“至本朝始,此剑不知怎的,又落入先师祖可可上人手中,传于先师,先师又传于小弟!” 左人龙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无怀疑! 因为就入门先后、武功、人品诸方面说来.此剑也都应归海枫所有,怎会传给他呢? 心中虽疑,并未再问。 秦桐把那口“子夜绿珠”又压在枕下。 左人龙因想起了前情,又道:“听说燕九公及朱奇二人,为了对付江海枫,又约了一些人物?” 秦桐呵呵笑道:“人是不少,只是能者不多!” 左人龙道:“听说有雪山四魔和河间二郎,是么?” 秦桐冷笑道:“不要提了!”一哼又道:“那河间二郎和江海枫甫一交锋,便身受重伤,雪山四魔更不堪一击,居然被一个女流打了个落花流水,其中之一,且因而丧命!” 左人龙一惊道:“那女人是谁?竟有如此功力!” 秦桐笑了笑道:“听说也是姓秦,倒和我是一对儿!” 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左人龙不禁心中一动,张大了眸子道:“姓秦?叫什么名字?” 秦桐破了一下眉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想问清楚,可把乔冒叫过来,这小子对那位姑娘最清楚不过了!”
第十五章 月黑风高 天山之星左人龙乍闻得有关紫衣女之事,不由心中动了一动,偏偏这秦桐又说不出一个名堂来。 秦桐虽又说乔冒知道此事,但乔冒是谁左人龙也不清楚,当时就走出室外,正碰见一个汉子走过来,左人龙含笑问道:“乔冒在哪里?秦兄有请!” 那汉子答应了一声,回头就走,左人龙又转身回室,秦桐问道:“找到乔冒了么?” 左人龙道:“我与此人不熟,等会儿还是由秦兄问他才好。” 秦桐点了点头道:“这没有问题。” 他说着很奇怪的看着左人龙又道:“怎么,这位姑娘和你是……” 左人龙摇头笑道:“我只是怀疑一个人,没有什么!” 说话之间,乔冒已进来了,左人龙见是一个干瘦的汉子,生得小鼻子小眼,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进门后小眼睛向着左人龙瞟了一下道:“是李爷唤我么?” 秦桐笑道:“是我,我想问问你,你说那个秦姑娘是怎么一个人?这位李兄弟可能认识她。” 乔冒不由脸上一红,这是他生平一件最丢人的事。 当时却只得对着左人龙谄笑道:“那姑娘模样儿是真不坏,妈的,只是太扎手,一朵带刺的玫瑰花,李兄弟,你要是打她的主意,可得小心一点!” 这话倒是把秦桐给逗得呵呵大笑起来,左人龙却是面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一股青烟乔冒晃了一下小脑袋,叹了一口气又道:“别提了,秦少爷,这件事提起来真他妈的丢脸丢到家了。” 秦桐道:“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要怕丢脸。” 乔冒点头道:“是,是,妈的,这笔仇,我还得报!” 接着长叹了一声道:“这是上一回,咱们押着那江海枫,在路上走着,忽见一个大姑娘骑着马盯着咱们,朱老爷子说她是奸细,就叫我缀上她去……” 才说到此,左人龙打断他的话,问道:“她是骑着什么颜色的马?” 乔冒睁着一双豆眼,道:“是匹大白马!好马!” 左人龙不禁内心更是一动,只是他很沉着,并没有现出什么神色。 一股青烟乔冒叹了一声,接着道:“朱老爷子叫我跟,我就跟下去了,那个姑娘却装着没看见我,一直往前走。他妈的,她知道我跟上她了,只是故意……” 说着咽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接下去道:“我还傻里瓜叽地跟着她,谁知道愈走地势愈荒僻。正当我要上前查问她的时候,咳,想不到她先下手了,凭良心说,她那几手功夫,真不坏,我叫她三招两式,就给弄得趴下了……” 说到此,睁着一双小眼睛,头上青筋直跳。 “你说这丫头缺不缺德,她把我给绑到一棵大树上,用剑逼着问我,问我们要把江海枫押到哪里去?为什么押他?” 秦桐冷笑一声道:“你一定说了!” 乔冒一咬牙道:“狗养的才说了,我呀,给她个一问三不知,那丫头后来也没办法了,把我下巴颏儿给卸下来,叫我没办法喊救命,她才走了。” 秦桐笑道:“她干嘛不杀了你?” 乔冒脸一红道:“这个谁知道呀!我又跟她没有仇,她杀我干啥呀?她走了以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有一个拣柴的路过,才算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可真他娘的挺不住了!” 摸了下脸又接道:“谁知我回去一看,这可好,窝里头更乱,江海枫也走了,弟兄们伤的伤,死的死。听说又是那个姑娘捣乱,大闹了一场,雪山四魔中的三爷海鸟吴丘,竟死在那姑娘的手中,你们想想,那位姑娘有多么厉害吧!”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只恨我当时不在,否则的话,叫她来得去不得!”旋又问道: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和我们这边有仇?” 乔冒直着眼道:“哪是和咱们有仇呀?朱老爷子说她是为了去救那江海枫,大概他们是一对小情人!” 左人龙不由冷冷一笑道:“我想不会是如此吧!” 乔冒看着他道:“朱老爷子说那姑娘非逼着江海枫逃走,可是姓江的不肯,后来那姑娘才一个人出去,却给她杀死了好几个人,真厉害!” 左人龙皱了一下眉,喃喃地道:“你能够把这位姑娘的确实样子,说得更清楚一点儿不能?” 一股青烟乔冒道:“行,她化了灰我也能认出来。” 说着就比着手势道:“喏,这么高个子,皮肤白白的,瓜子脸,小嘴,穿着紫衣裳……骑着白马,对了!马上还带着一只鹰。” 左人龙听到此,不由神色一动,他“哦”了一声,道:“果然是她。” 乔冒和秦桐都不由一怔,秦桐问:“你真的认识她?” 左人龙忙摇头道:“认是不认识,不过见过面,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秦桐紧张的问:“她的武功真的像乔冒所说的?”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桐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朗声道:“好极了,这次来江南,除了要对付江海枫之外,还要会一会这位秦姑娘。李兄弟,她的模样儿到底如何?” 左人龙听他这么问,一股无名火起,冷笑道:“冷似冰霜,艳若桃李,只怕你无福消受!” 秦桐没有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善,反又大笑了起来,大声道:“我秦桐生来这种脾气,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你二人既把这位姑娘说成如此模样,我却非要把她弄到手中给你们看看!” 左人龙剑眉一挑,可是他随之叹息了一声,没有开口,乔冒却尖声笑道:“秦少爷,你要真能把这个小妞弄到手,我一股青烟乔冒才打心眼里佩服你!” 秦桐哼了一声道:“往后瞧着就是了!” 一皱眉,冷然又道:“江海枫既来西湖,不用说这位姑娘也来了这附近了,我们不可大意!” 一股青烟乔冒道:“所以要等燕、朱他们人都来了,才好下手!” 秦桐冷笑道:“你们来不来都一样,依我看来,事不宜迟,我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乔冒算了算,道:“连这位新来的李兄弟在内,一共是十多个,人手还是太少了!” 秦桐冷笑道:“已经太多了!” 一股青烟乔冒一怔道:“秦少爷,我看这事情莽撞不得,一个打草惊蛇;尤其是那姓江的,可是一个棘手的人物!” 秦桐哈哈大笑道:“你的胆子也太小了,既跟着我出来,你又怕些什么?现在你把人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乔冒知道这位“秦少爷”少年气盛,武功也确实不弱,当时只得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须臾,所有的人都集齐了。 秦桐面对乱哄哄的人群道:“我召集各位的意思,是我们明天要开始行动了,你们要随时准备好,尤其是我那特制的火筒,要带好了,明晚听我号令出动!” 左人龙不由心中一动,他还不知道秦桐所称的“火筒”是个什么东西,当时也不敢多问。 秦桐又说了些应该注意的事情,大伙就散开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等大家散后,笑问秦桐道:“江海枫的住处,你知道么?” 秦桐点头道:“自然知道,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左人龙心中暗笑不已,又道:“方才秦兄所说的火筒,是一种什么玩艺儿?怎么小弟还不知道呢!” 秦桐冷冷一笑道:“你自然不知道,这是我独家发明的一种东西,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左人龙笑道:“既如此,可否取过来给我看看?” 秦桐笑道:“看看自是无妨,如你需要,我可奉送你一筒;只是所用火药,现在还不能给你。” 说着从他随身行囊内,取出了一个一尺四五寸长短的筒状东西,递予左人龙道: “这一支送给你。” 左人龙道了谢,接过仔细一看,却见是一长竹筒,外面缠有精铜的铜丝,最外层,涂有厚厚的一层浓漆,一边有一个弹簧的拉手,另一端,却是一个核桃大小喷口。虽很简单,可是看起来很精巧。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有了这种东西,那江海枫就是肋生双翅,谅也逃脱不了!” 左人龙又套问他如何用法,秦桐却笑道:“你何必急在一时,明天就知道了。” 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倒在床上,道:“睡吧!” 左人龙内心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说,解衣上床,秦桐又吹灭了灯,不久二人相继睡去。 差不多子夜的时候,江海枫正在浓睡之中。 忽然—— 他为纸窗上的一粒碎石子儿的碰撞之声惊醒了,当时匆匆下地,却闻一人沉声道: “海枫兄醒了么?” 江海枫双手向外一挥,窗户大启,低叱了声:“哪一个?” 一声浅笑道:“不速客左人龙来访,请兄勿惊!” 声起人现,白影一闪,海枫已见面前立着一个白衣少年,再一细看,正是天山之星左人龙! 他不由又惊又喜的上前一步,握住左人龙的手,惊问道:“原来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此?” 左人龙回头举手,把窗子关上,这时海枫已点上了一盏灯,笑向左人龙道:“左兄可是有什么急事?” 左人龙点头笑道:“正有一事要告诉你!” 遂把秦桐明日来犯之事说了一遍,江海枫听后又惊又怒,当时冷笑了一声道:“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个孽徒,居然还有脸来见我?很好,我倒要看一看他如今有了些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敢自动来此找死!” 左人龙又把火筒之事说了一遍,江海枫冷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逞能!” 又笑了笑道:“难得你来此报信,何妨留此,你我剪烛夜谈如何?” 左人龙含笑道:“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否则时间一久,那厮醒后起疑反倒不妙。 明晚我定相机而行,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说罢,匆匆推开了窗户,举了一下手,穿窗而去。 江海枫微微有些扫兴,想不到秦桐居然如此无耻,竟自甘心与盗为伍,谋陷师兄,当时忍不住热血沸腾,真恨不得马上能手刃了他,方消心中之忿。 凉夜嗖嗖,室内是孤灯一盏。 江海枫既已起来,就不愿再睡下去,他推开房门,走到殿院之中,只闻四外虫声噪耳,天空闪烁着无数的星斗。 夜色茫茫里,他生出了无限感慨,目前的情形,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想到师父误听师弟之言,如今落得冤死海岛,死不瞑目;而秦桐狼子野心,居然又居心险恶,谋陷师兄,真乃罪大恶极。 他想:这种人要是再任他活在世上,那也太无天理了! 他于是又想到,明日秦桐等大举来犯,自己少不得又要大开杀戒,使自己不安的是,这“石矶寺”乃是佛门善地,要是沾染上血腥,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当下思忖了一阵,也确是无法,只得又怏怏地回房。 第二天清晨,江海枫似乎变得更冷静了。 他走到铁掌黑鹰娄云鹏的房内,见娄云鹏正在调弄着他的鹰,看到海枫进来,就笑着道:“这几天闲着没事,吃了睡,睡了吃,一天是三个饱一个倒,你看看,我都长了膘了。” 说着拍了一下腰,海枫冷冷笑道:“大风雨之前,总是有一阵平静的,你还怕没有架好打么?” 娄云鹏怔了一下,知道他话中有因,问道:“怎么,又有什么消息吗?” 海枫一笑道:“说真的,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娄云鹏嘻嘻一笑道:“想死又怎的?想活又怎的?” 海枫笑眯眯地道:“想死你就留在此地不动,想活现在赶紧逃命,还来得及!” 铁掌黑鹰面色一变道:“这不是玩笑话吧?” 海枫冷笑道:“我从来不开玩笑,老大哥,我看你还是逃命去吧,这一次可又比上一次更厉害多了!” 铁掌黑鹰慌忙问故,江海枫遂把昨夜左人龙来说的事说了一遍。 娄云鹏闻言之后,发了半天的愕道:“原来是这么样的,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娄云鹏这条命,本来也是拣来的,就算是搁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值得。兄弟,你不要为我担心!” 江海枫不由十分感动,当下笑了笑道:“我也知道,要叫你走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那师弟秦桐,他是一个极为阴狠之人。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武功虽不及我,却也差不了多少,你可得好好提防着!” 铁掌黑鹰娄云鹏冷笑道:“放心吧,我会照顾我自己!” 海枫淡然笑道:“那就好,走,我们去找老和尚去,咱们的事,不能连累了他们!” 说着出房,直向内殿行去,娄云鹏也自后跟上,中途遇见一个小沙弥,海枫就笑问道:“请问老方丈在么?” 小和尚合十道:“祖师爷正在坐禅,二位施主何事找他?” 海枫点了点头道:“有事相商。” 说着就和娄云鹏直接进入内殿,老方丈法号“静一”,乃是一个有道的高僧。 这时他早课方毕,正在云床之上做按摩,闻报就下了云床,请进二人。让坐之后,这位静一老方丈含着笑道:“贫僧只为庙内事忙,平日也没有造访二位施主,生活尚能适应吧?” 海枫道了谢,遂道:“今日来访,有一事相商。” 静一问故,海枫遂叹息着,把群贼即将来犯之事说了一遍,并请老方丈等暂时避出一日。 静一闻后,倒是吃了一惊,口宣佛号道:“施主差矣,敝庙在这北高峰,已有数百年之久,各代弟子尚能努力进修,养身自爱。平素与江湖可谓并无往来,更无怨仇可牵,施主所谓群盗来犯之说,万难相信!” 说罢摇头一笑,又道:“再说,贫僧这石矶寺内,除佛门三宝之外,别无长物,他们一无可取,二位施主不必替敝庙担心。贼人慢说不会来,就是来了,贫僧自能应付!” 说着双手合十,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海枫又不便说出贼人是为自己而来的话,否则老方丈定要强令自己二人搬出,那时秦桐等来寻,如无自己二人在此挡着,这石矶寺就更不能幸免了。 当下只得和娄云鹏退了出来,铁掌黑鹰娄云鹏,冷笑道:“这老和尚也是太自信了,只当他这个庙里有神,人家就不敢来了。要知道那一群杀人的家伙,他们管你什么佛门善地不佛门善地,照杀不误。” 又叹了一声道:“兄弟,你看这事怎么是好?咱们可不能造这个孽,连累了他们这一群出家人呀!” 海枫哼道:“你说的极是,只是又有什么办法?” 娄云鹏道:“咱们迎上他们去!” 海枫摇了摇头道:“你又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一个阴错阳差,这庙里的和尚就更惨了!” 铁掌黑鹰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对,这可讨厌了。” 海枫冷笑道:“我想他们只要见到了我,必定不会再去找这些和尚的,你我二人不如就隐在这庙外附近,等他们来后再相机而发,你道如何?” 娄云鹏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二人又在房内密切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以逸待劳”,只等秦桐来犯。 天色渐渐地晚了,这座石矶寺孤处在山上,显得异常的冷静,遥望着钱塘江的流水,静静地流着。 北高峰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有感于今夜的不比寻常。 在庙里的梆子敲了三响之后,一条人影快如电闪星驰似地来到了峰顶之上。 只见他猿臂蜂腰,精神抖擞,一身黑绸子的紧身衣靠,背后插着一口长剑。 他在峰前,遥遥向着寺前望了望,回头招了招手,但见人影闪动,接二连三的直翻上了十数个人! 黑衣人冷冷笑道:“这就是石矶寺,没有错!”又道:“李兄弟!” 人群之中应声而出一人,只见这人青绢扎头,一身劲服,一双瞳子在月光之下神光四射。此人正是天山下来的一代奇侠左人龙! 他上前一揖,小声道:“秦兄有差遣么?” 秦桐冷笑道:“今日我们来此,虽是人多势众,可是仍然是大意不得,不要打草惊蛇才好!”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他跑不了的!” 秦桐遂点头道:“等他们分散之后,你在外面负责接应,我入内去把他二人诱出!” 左人龙点了点头,秦桐又小声与众人道:“你们要小心用那些硫磺火弹,要注意,不要乱打,听我暗号才能发射!” 众人都点头答应,秦桐这才冷冷一笑,双手连挥,各人俱都按照他预先规定好的位置散了开去。一霎时,俱都把身子隐了起来。 左人龙也不禁暗自有些吃惊,心忖银河老人果不愧是武林中一个元宿怪老,只看他调教出的这两个徒弟,那江海枫不要去说他了;即使这秦桐,年纪轻轻,看起来武功造诣,也是不可轻视。 就拿他现在分派布置的阵式看来,一般武林中人,也是不能做到。 他不禁心中把先前轻视秦桐的心,一扫而尽,反倒暗暗为海枫担起心来。 自然,他知道江海枫武功高不可测,但是到底秦桐这边人多势众,除有厉害的阵法之外,更有狠毒的暗器硫磺火弹。 这么一想,他可真有些为江海枫担心了。 秦桐一切分配停当之后,这才背手摸了摸背后的长剑和那支硫磺火筒。 他身形微微向下一弯,只听“嗖”一声,整个身子,已如同一支箭似地射了出去。 淡月稀星之下,这位技高胆大、目空一切的少年,真像是一头巨鸟似的,已扑上了“石矶寺”的高大围墙。 他立在墙头上略一打量,二次杀腰,窜向正殿的瓦脊之上。 随着,他就像是一头大狸猫似的,在殿上踏行了一周。 踏行一遍后很快地又转到了另一个偏殿之上,似此,不久就踏遍了三四所殿宇。 在他想,江海枫非比一般者流,只要有些许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视听,所以他不敢丝毫停留,身形乍起又落,如同星丸跳掷一般地,在这各处屋顶之上穿梭疾驰。 秦桐展开了身形,起落如飞地在各处堂殿上窜行了一遍,又重新纵出庙墙之外,可是使他奇怪的,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皱了一下眉,向暗影里招了一下手,一条人影来到了他近前,他问道:“是秃眉石老幺么?” 那人点了一下头道:“正是,秦少爷有何吩咐?” 秦桐问道:“你不是说那江海枫在里面么?怎么这半天没有一些动静?” 秃眉石老幺点了点头道:“一点都没有错,他们是住在后面偏院里!” 秦桐轻声道:“那么你就去引他们出来,切记不可先和他们交手,只可用暗器!” 秃眉石老幺答应了一声,只见他身形一拧,已窜上了庙墙,月光之下,此人是一个身材又矮又圆的汉子,年岁约摸有四十左右,一口厚背鬼头刀紧紧的绑在背后。 他似对这庙内地势,早已熟悉,站定之后,略一张望,立即毫不犹豫地向后面纵了过去。 约摸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又自庙内纵身而出,秦桐忙偎近他道:“如何?” 秃眉石老幺哼了一声道:“奇怪,二人房内空无一人,别是他们事先得知了消息,逃了吧!” 秦桐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哪有这个道理,我们昨晚才来,他们今晚就会得到消息,那江海枫真成了神仙了!” 石老幺恨声道:“我看这庙里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抓来他们方丈一问就知!” 秦桐本不赞同,可是又一想,也就点了点头道:“这是一个计,如果那江海枫果在庙内,他断断是不忍见和尚受苦,势必要出来和我们一见的!” 说着冷笑了一声道:“走,你跟着我进去!” 秃眉石老幺点了点头,二人又腾身进入庙内。 殿堂之内,一片漆黑,只有寺中正殿,点着一对大灯,两个值夜的和尚,守在佛案两端,打着盹儿! 秃眉石老幺突然扑入殿内,两个小和尚一齐惊骇,见状大骇,其中之一大喊道: “你是谁?” 说着一扬手,把一个木鱼掷了出来! 石老么横掌一劈,把木鱼击了开去,身形一起,己到了这小和尚面前。 两个小和尚,一见这么一个带刀的猛汉,都怕得要命。 他们庙内除了那位监院大师“普一”有些武术之外,其他各僧,包括方丈在内对于武技,都是门外汉,更不要说他们这一双小和尚了。 秃眉石老幺刚一瞪眼,两个小和尚夺门就逃。却为门外迎来的一股劲风给逼了回来! 其中之一打了一个滚,方自站起,却又为石老幺赶上去手起一掌,给击了出去,身形“嘭”一声,碰在了石壁之上,顿时昏死过去! 那另一个小和尚吓得扑地便拜道:“大爷饶命、饶命!” 石老幺冷冷一笑,抬起一只脚,踏在这小和尚右面肩上,道:“想活命就实话实说!” 这时秦桐也自正门纵身进来,斥道:“快说,你们这庙内两个借住的俗客在哪里?” 小和尚眨着眼睛道:“呵!呵!是江施主和娄施主?” 石老么大喜,连连点头道:“不错,他们两个藏到哪里去了?” 小和尚怔了一下,用手指着道:“不是在后院禅房么?” 石老么用力一脚,把小和尚踢了个四脚朝天,口里骂道:“放你娘的屁!你自己看看去,老子问你,你们把他两个藏到哪里去了,你他妈的瞎扯个什么!” 接着他又把背后鬼头刀抽出,晃了一下,煞神似地大声吼道:“快说,要不就宰了你!” 小和尚吓得磕头如捣蒜,哭道:“两位爷爷饶命,这事情我小和尚实在不知,饶命呀!” 秦桐冷笑道:“押着他去见他们的方丈去!” 石老幺断喝道:“快!带路去见你们方丈!” 小和尚下巴颏儿连连战抖道:“是!是!好!好!” 石老幺刀架在他脖子上,三人一起向殿外行去,小和尚顺手拿起一盏纱罩油灯,风门一开,那盏灯马上就被风给吹灭了。 石老幺口里骂了声:“饭桶!” 一抬脚,就把这小和尚给踹了出去。 可是他的脚还没收回来,猛觉自侧面撞来了一股劲风,膝盖骨上“叭”地着了一下,痛得他“呵哟”一声,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他鬼头刀一挥道:“不好了,江海枫来啦!” 话方出口,脸上又着了一下,“叭”地一声,打了个满脸开花。 石老幺“啊”了一声,仰面就倒! 他身后的秦桐不由大吃一惊,叱了声:“江海枫,你死在目前,尚敢横行!” 口中说着,身形一起,已自腾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声冷笑道:“无耻之徒下去!” “嗤”一声,一点黑星,直向他面门上打了过来,秦桐右手运气向外一格,把飞来的暗器给劈了出去,原来是一枚石子。 他不禁大怒,冷斥了声:“江海枫休走,我来会你!” 身形陡地又拔了起来,直向着对面瓦檐上落去,可是对方的身法,竟也是快得出奇。 秦桐纵上之时,那人竟如同一缕青烟似的,消失在庙墙之外。 秦桐再次腾身扑出庙墙,那人已“杳如黄鹤”地失去踪影! “奇怪!”秦桐自语了一声。 他仿佛记得那影子是扑向对面的一片林子中,令他奇怪的是,那片林中,明明设有暗卡,却怎的不见动静? 当时腾身扑纵过去,却见清风一飒,一条人影来到了面前,秦桐看清了来人,忙道: “是李大中么?” 来人答道:“正是!原来是秦兄啊,我倒把你当成了敌人!” 秦桐哼了一声道:“这里是你守着的么?” 左人龙点头道:“不错,有什么不对么?” 秦桐低低道了声奇怪,又问道:“你没有发现有人?” 左人龙摇了摇头,秦桐又问:“这里出去是什么地方?” 左人龙道:“不知道!” 秦桐为人最阴险,足智多谋,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也是自己的一个大敌! 天山之星左人龙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身手,入内救了和尚,伤了石老幺;可是现在,他却又以“李大中”的姿态出现,而秦桐依然毫无所察。 左人龙不由暗自好笑,内心在想:江海枫必在附近左侧,只为此间埋伏的阵势,所以才不出来,我把这秦桐诱出阵外,叫他们师兄弟见见面,自己解决他们之间的事吧! 想到此,遂道:“不远处有一峰口,远近百里,山势、地位无不尽收眼底,你我不妨至彼处一看,也许尚可有所发现!” 秦桐岂会想到是计,当时自恃武功,想了想道:“很好!我们这就走!” 左人龙一笑道:“随我来!” 只见他双袖向后一挥,整个身子箭也似地射了出去,秦桐不由吃了一惊,心说倒看不出,这李大中竟会有如此一身功夫,真正是小瞧他了。 他口中唤道:“李兄弟,好俊的功夫!” 口中说着,足下加劲飞点,流星赶月似地追了上去,和左人龙追了个首尾相接。 可是他虽用足了脚力,仍然休想能超过左人龙一步,秦桐愈发吃惊了,他口中叱道: “李兄弟站住,我有话问你!” 可是前行的左人龙,身法竟是愈发的快了,快得连秦桐也几乎追不上。 秦相似乎已觉出不妙,他厉声道:“还不站住!” 左人龙回头一笑道:“秦兄,地头快到了!” 秦桐冷笑道:“你究竟是谁?” 左人龙足下不停,口中哈哈大笑道:“李大中!” 秦桐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抖手打出了一支瓦面透风镖,镖尖已到了左人龙背后,却见左人龙单膝向前一屈,上身倏地向后一仰,右手一伸,已把飞来的暗器,接在了手中,一声狂笑道:“原物奉还!” “嗤”一声,向秦桐面门打了回来! 秦桐右掌一挥,发出三成真力,那支镖就空打了一个转儿,“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么一来,秦桐反倒不敢追下去了,因为他不明白李大中把自己诱来,究系何意? 当时站定了身子,冷笑道:“姓李的,既有这身本事,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太叫好朋友见笑了!” 忽见前面的李大中回过身来,朗声笑道:“秦桐,你先立在此地,自有人来会你,我这局外人不必太多事。” 秦桐方自一怔,忽见对方又大声笑道:“姓江的,下面是你的事了,出来吧!哈! 哈!” 笑声一落,便听一声冷笑道:“有劳了!” 秦桐但觉眼前人影一闪,前面已多了一人,长身白衣,剑眉星目,正向着自己徐徐走来。 他仔细一看,不由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不等他开口,那人已先冷冷的一笑道:“师弟!咱们很久不见了!” 秦桐打着哆嗦,恨声道:“原来你在这里,我等你多时了!” 说着慢慢地向后面退着,这时旁边的左人龙,笑嘻嘻地道:“你们是师兄弟,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可犯不着拉上外人,我这个人最公道不过。” 说罢,哈哈一笑,又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们自己谈谈吧!” 江海枫扭脸向他一笑道:“左兄请在一边少待,待小弟除了这杀师欺兄的孽徒之后,咱们再作长谈!” 秦桐不由一惊,这才知道“李大中”竟是此人的化名,他本人姓左,这么说起来,此人当是左人龙无疑了。 当下退后一步,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左人龙,因何吃里扒外,是什么道理?” 左人龙一声冷笑道:“什么吃里扒外?我左人龙乃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岂能与你等狼狈为奸?朱、燕两个老儿欺人太甚,等他们来时,我还要给他们好看呢!” 秦桐冷笑道:“你也太无耻了。” 忽然右手一抬,“嘭”的一声,大股黄烟里,爆出了一个红红的火球。 左人龙惊叫了声:“江兄小心!” 只听得“轰”一声,那枚火球又爆炸了开来,左人龙因早知这种东西的厉害,身子疾速地向地上趴去,还未曾怎样! 江海枫却险为溅出火焰烧着,他不禁大怒,厉喝了一声道:“好孽障!” 二袖一挥,已把身子腾了起来,直向着秦桐身上扑了过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又是一大股黄烟! 江海枫身在空中,无法闪躲,虽经他双袖之上的风力,把飞来的火球扫了出去,可是长衣下摆,却不小心为火头沾上了一点,顿时烧了起来。 他连忙用手扑灭,秦桐冷笑道:“有种你跟我来!” 说着转身就逃,可是这时左人龙因见江海枫遇险,倏起倏落的疾扑到他面前,口中笑喝道:“秦桐,你还不能走!” 寒光一闪,一口缅剑,已向他逼到! 秦桐厉叱了一声,右手向上一抬,“呛”的一声,已把他那一口“子夜绿珠”,抽了出来! 他向外用力一挥,只听“呛啷”一声脆响,左人龙心道不好! 他赶忙把身子纵到一边,低头望时,自己那口心爱如性命的缅箭,竟为对方那口“子夜绿珠”,给砍了一个缺口!秦桐一声冷笑道:“无耻的东西,二太爷在那边等着你们!” 说着腾身而起,可是他身子方一落,一条白影已立在面前! 秦桐已看出了来人正是江海枫,他用力地咬了一下牙,怒叱了一声,掌中剑向外一翻,划了一道银虹,直向海枫上胸之处划来。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秦桐,你纳命来吧!” “凝霜剑”也在同时抽了出来,剑身之上带起了一片轻啸,反向秦桐胯骨之上削去。 一霎时,二人已打作了一团。 黑夜里,但见两道剑光,包裹着两条人影,时分时合,乍起乍落,打到紧急处,真所谓“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忽听“呛啷”一声脆响,两条人影,向两边分了开来。 江海枫也很担心自己这口宝剑,虽说此剑非比一般,可是他知道师弟所持的那口“子夜绿珠”,乃是一口罕世的宝刃! 当下细细地一打量,只见剑上莹光乱颤,所幸剑身并没有一丝损坏! 秦桐哪里有心与他恋战,他很明白,自己这身本事,碰上了师兄,那简直是一筹莫展。 近月来,他虽然苦练了几手功夫,奈何江海枫乃是银河老人亲传亲授,比之自己毕竟不同! 这时左人龙把他诱到了这里,秦桐已可说是落了单的狐狸,要他对付一个左人龙,已是吃力,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江海枫了。 所以这时候,他一心一意的是打着逃走的念头。 他意欲把江海枫诱到阵内,就算他武功再高,那时四面火攻,也不愁他插翅逃走了。 当时一领手中剑,怪啸一声,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直向来路奔去。 江海枫一捞前襟,施展出师授的“陆地飞腾”之术,身形如同田陌上的白鹭一般。 只见他三数个起落,已到了秦桐的背后。 秦桐这时就像是被众人赶打之下的疯狗一样,有些拼命的味儿! 江海枫身形方一落近,便见他“刷”的一个拧身,掌中剑向后一绕,如同银河倒卷一般,直向江海枫的上半身飞卷过来。 海枫冷笑了一声,双臂平着一伸,身形陡地往下缩了半尺有余。 秦桐一剑未着,蓦的身子向侧边一倒,连人带剑直向草丛之内滚去。 江海枫厉叱了声:“不要脸的东西,你跑得了么?” 身形一起,正待落向草中,忽听“嘭”一声,火光一闪! 江海枫就知道他又发出了硫磺喷火弹,对于这玩艺儿,他已成了惊弓之鸟。 当时慌不迭向一边一闪,只见一枚核桃大小的弹丸,四周冒着黄烟,迎面飞来! 江海枫知道这东西不能用剑去撩,更不能用手去接,当时用足了内力,左掌“呼” 地推了出去。 眼看那枚黄色的硫磺弹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倏地四溅了开来,冒出了大片的黄烟火星,立刻就燃烧了起来!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他冒着烟雾扑过去,却已失去了秦桐的踪影。 当时气得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心中却想道:“好个狡猾的东西,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这一带都生有高可齐人的茅草,天又黑,也无从找起! 江海枫恨得连连冷笑不已,正自无计可施的当儿,忽见左人龙自后面走来。 他远远地道:“找不着了,他一定是逃了。” 海枫恨声道:“可恨这硫磺弹,被他用以掩护,逃了!” 左人龙微微一笑道:“你不会以牙还牙吗?” 海枫望着他,苦笑道:“你何必开玩笑?我又哪里去找硫磺弹去?” 左人龙忽地自背上拉下了一个圆筒,一面递出,一面笑道:“这是我由秦桐手中骗来的,你拿去用吧!” 海枫大喜,伸手接过道:“多谢了。”左人龙又递上一个黑色皮袋,道:“这里面盛的是硫磺弹,是秦桐亲手所制。” 海枫忽然摇了摇头,又把圆筒还与左人龙道:“这东西我不能用!” 左人龙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海枫冷笑道:“我要用我自己的剑,来取这厮的性命!” 左人龙知道他是因为这喷火筒系秦桐所制,才不屑施用,当下微微一笑,又取回背到背上。 海枫长叹了一声道:“你好不容易引他来此,却不料又叫他跑了,实在令人可恨!” 左人龙冷笑道:“这又有什么!” 说着目光注定着海枫道:“如果你有胆子,我就带你去找他;只是,对方布有阵法,喷火筒更是危险!” 江海枫一声朗笑道:“左兄,你把我看得太胆小了,我们这就走好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笑道:“到时,你只管对付秦桐,其他各人,由我来分劳就是!” 海枫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方言到此,忽见草丛中人影晃动,左人龙一声叱道:“是哪一个?” 海枫急道:“是娄云鹏!” 果然深草之中,露出了娄云鹏一颗大脑袋,咧着嘴道:“我的爷,叫我好找!” 说着一面分草而出,又好奇地看着左人龙道:“咦!你不是左大爷么?” 左人龙含笑点了点头,江海枫忙上前道:“方才我已见着了秦桐,本来不难擒住,只是这厮有喷火筒,才被他跑了!” 铁掌黑鹰笑道:“那就算了,他跑得了这一次,却跑不了下一次,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就是了!” 海枫冷笑道:“你倒说得轻松!”遂又道:“我现在和左兄前去找他们,他们有喷火筒,又有阵式,你不如在此等我,事成之后,我们再来找你!” 娄云鹏皱着眉道:“我的爷,你可要小心,依我说……” 海枫不等他说完,就向左人龙摆了一下手道:“走!咱们走!” 二人双双展开身法,左人龙在前,江海枫在后,向石矶寺扑去。 远远看起来,那石矶寺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动静,左人龙停住脚步,海枫忙也站定,轻声问:“怎么没有人?” 左人龙笑道:“你只要身形纵出去就知道了!” 说着又遥遥以手指点着道:“这里、那里……都埋伏有人。” 海枫看了一会儿,微微冷笑道:“左兄勿虑,这是一个生死无极的阵式,我自信尚能破除!” 左人龙不由点了点头道:“是了,到底是你见闻广博,方才我端详了半天,也只看出是一种正反相克的阵式,倒没有想到,竟是暗合着太元无极归一之路。幸而没有造次,否则真是不堪设想了!” 说着内心更是对江海枫钦佩万分,于是又道:“既然如此,由我先攻坤、坎二门,势必可牵扯到主位,那时你再出去如何?” 海枫皱了一下眉,道:“不必,你只要直入正中的乾门,主位就非现不可,如此倒可避开两面的敌人!” 左人龙更是折服不已,当时点头道了声“好”,纵了出去。 他的身手,果然不凡。 只见他身躯向下一降,突地抖手打出了一枚石子,直向“乾”门部位的暗影打去! 果然石子一落,便有一人叱道:“打!”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一团火光直向左人龙身上打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用意就是要探测“乾”位的虚实情形,这时就地一滚,避开了硫磺弹。 他用双肘两腿上的轻力,突地向上一弹,已如同一只大鹰似地腾了起来,直向“乾” 位扑了过去! 守在“乾”位上的乃是花刀齐万,刀立功夫倒也不含糊。 这时见来人竟是左人龙,不禁怔了一下,大声道:“原来是李师父,我看错了!” 秦桐匆匆赶回来,尚未及说明一切,左人龙就已来了,所以这花刀齐万,还把他当作是自己这边的人。 他口中说,非但不逃,反把身子迎了上来,一面笑道:“李爷你进了阵子,我带你出去吧!” 一言未完,忽见这位李爷,面色极为狰狞,花刀齐万不及问故,已觉一股极大的劲风,直向自己面门上逼来,他不及闪躲,被这股扑面的劲风,撞个正着,“啊”了一声,翻身倒地,昏死过去。 天山之星左人龙慌不迭向一边纵出,果然阵式发动,但见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哪里还有任何路径? 他因先得到江海枫说明,早已洞悉这阵法的奥妙,见状毫不惊异。 只见他向前冲了一箭的路程,倏地反身一纵,再向右侧一转,眼前形势,又恢复如常。 这时却闻得一声叱道:“姓左的!你是来送死!” 话声一了,“轰”的一声,一团火球,直奔他飞来,他知道这是主位上的秦桐发动了。 他身子向一边一闪,就势也一拉身后喷火筒,只听得“轰”一声,打出了一团火球,直向秦桐藏身之处落去。 硫磺弹一落,立时烈焰怒卷,把附近草木全都燃烧了起来。 秦桐藏身处既已败露,还差一点儿为火焰烧着,顿时大怒,一声怒吼,道:“大家快出来,拿下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 一边说,一边倏起倏落的直向着左人龙身边扑去,经他这一喊,四下都有了动静。 只见那些深可及丈的草丛里,一连扑出了七八条人影,直向着左人龙身边扑来。 秦桐在先,他于疾怒之下,展开了轻功中的“凌波步”,三四个起落,已到了左人龙面前。 天山之星一声朗笑道:“秦桐,你还差了一点儿!” 说着足尖一点,用“柳上雀”的步法,弹起了四五丈高下,掠上一座崖头。 秦桐一声狞笑道:“上天入地,我也随你!” 一杀腰,“嗖”一声,跟踪拔起,左人龙返身出剑,直取秦桐右肋。 可是秦桐长剑早在手中,向前一撩,左人龙尝过他这口剑的厉害,不敢再与他硬碰,当时往回抽剑,就在这时,一条白影,自空而下,冷笑道:“秦桐,有事我们师兄弟来解决吧!” 跟着右足一踹,“呛”一声,正正的踢在秦桐的剑面之上。 秦桐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掌中剑竟是差一点儿撒出手去,惊慌之下,只见江海枫已立在面前! 左人龙这时大声笑道:“我对付那一群狼崽子去!” 说着,已自纵跃如飞地迎上了一人,打了起来。 江海枫目含痛泪道:“秦桐,在决生死之前,我要先弄明白,师父是否已死?是死在你手中的吧?” 秦桐在没见到这位师兄之前,根本未把他放在眼中,这时对面站着,他内心却发出一丝丝的冷意。 说起来,他一半的功夫,都是由这位师兄传授的,现在在他面前;而且要和他动手,他心中焉能不怕? 当时一咬牙,微微有些颤抖地道:“你说是死在我的手中?你不要血口喷人!” 海枫冷哼了一声道:“这也不去说他,你为何在外造谣,说我害死师父?有这回事么?” 秦桐狞笑了一声,退后道:“我恨你不死!” 海枫闻言不禁笑了,他点了点头道:“好吧,今天我们倒要看一看谁死谁生!” 说着向前逼近了一步,秦桐冷声道:“你不要再上来,你……” 江海枫一声狂笑,掌中剑“刷”地带出一道银虹,向秦桐眉心削去! 秦桐方才一战,已挫了威风,这时几乎不能再招架了,他闪开一边道:“江海枫,你敢随我到这边来么?” 海枫一声朗笑道:“你设生死无极阵式,师父传我之时,你还没有入门呢,这时竟想用来困我,岂非做梦!” 秦桐不禁呆了一呆,忽地扬手,打出一枚硫磺弹,火光一现,“轰”的一声大响。 江海枫早有防备,这一次自是不会再为他伤着,容得那枚火弹到了面前,他猛地一口真气喷了出去。 那火球为江海枫真力包着,一时炸不开,反向着秦桐身上飞了过去! “轰”一声炸了开来,黄烟千缕,火星万点! 秦桐一时大意,哪里又会想到,伤人不成,反而伤到自己。 他身上衣衫,竟为硫磺碎渣溅上了几点,吱吱连声,已有两处着了火。 江海枫一声狂笑,身子猛地纵了过去,掌中剑向前一探,“平分秋水”,秦桐慌忙向右一闪,却未料到对方的剑也向右一闪,他慌不迭又向左一闪,海枫的剑尖竟也向左一闪。 这正是银河老人拿手的“影子剑”法,秦桐吓得面无人色,他右手运劲,“子夜绿珠”向外一抖,“呛”一声,勉强把海枫的长剑磕开。 可是江海枫这一招剑式变化无穷,那递出去的长剑,有如倒泄的银河。 秦桐不及躲闪,只见对方白刃,直向自己面门上卷了过来,还算他武功不弱,竭力地向后一仰。 可是仍然慢了些,海枫的凝霜剑尖,竟自他左面肩窝上划了过去,划开约有半尺长短的一道血槽,痛得秦桐口中“啊哟”了一声。 只见他身子一个踉跄,“噗”的一声,坐在地上,冷汗自他面额上籁籁地淌了下来。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左腕一翻,掌中剑已冷森森的压在秦桐的肩上。 秦桐打了个寒颤道:“你……你要怎么样?” 海枫咬紧牙关道:“我要为死去的师尊报仇,杀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徒!” 说着剑尖一跳,已点在秦桐的前心之上,正想刺入,秦桐忽然狂叫道:“江海枫,你杀我不得!” 海枫冷笑道:“杀师孽徒,人人得而诛之,还有什么杀得杀不得!” 秦桐一只手抖颤颤的摸入怀中,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取出了一片如同竹叶似的绿玉翠牌,他战战兢兢的道:“这是我银河门中的青玉令,你莫非竟敢不遵?” 海枫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讷讷地道:“这个你是哪里得来的?” 秦桐冷笑一声,一跳而起,道:“你先不要管我是哪里得来,总之此令在身,有如祖师亲临,你却是伤我不得了。” 江海枫嘿嘿一阵冷笑道:“我就偏偏杀你,看你又待如何?” 说着向前一扑,秦桐边退边冷笑道:“你如伤我,便是银河门中的叛徒!” 江海枫恨声道:“你杀师盗令,居然还配以我银河门中的弟子自居,真正是无耻之极!” 说着剑尖又向前一探,秦桐猛地向后一腾身,就势又发出了一枚硫磺弹。 江海枫不得不向一边一闪,他恨到了极点,正想拼着身上遭受一些火伤,也要手刃了对方。 可是不意二人一阵争执,已来到了一片悬崖的边沿,只是荒草过长,二人谁也没有觉察到。这时秦桐向后一腾,待他落下时,才知道落身之处,竟是一片悬崖,但已躲闪不及了。 只听他惊叫了一声,顺着这悬崖的石坡,就像一个肉球似的,骨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江海枫不由微微呆了呆,料想秦桐已是万无活理,想到同门习技,朝夕相处的昔日之情,也不禁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当下长长叹了一声,因为这崖坡太深太陡,黑夜里不好下脚。 他只好决定待天亮之后,再下去一探究意,无论怎么总要把师父那口“子夜绿珠” 和“青玉令”给取回来,这是师门两件传家之宝,不可任使抛弃荒涧。 他立在崖前看了一阵子,正自感慨,忽听得身后人声沸腾,喊杀之声甚大。 他不由冷笑了一声,恨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一群强盗,我看你们猖狂些什么?” 身形一转,迎面便见一人手持着雪亮的一口大刀,正亡命似的向这边奔来。 海枫料定他是敌人无疑,当时向前一纵,伸手就向这人刀上抓去。 只听不远处左人龙笑道:“那厮交给你了!” 江海枫鼻中哼了一声,右手向上一托,对方大刀向下一沉,想割海枫的手腕。 可是江海枫这种身手,怎会让他得手? 只听得“噗”一声,对方那口大刀,已到了海枫手中,这人姓仇名文虎,外号人称“金刀”,仗着在这口刀上有些真实功夫,才为朱奇招募了来,不想上阵第一仗,就遇上了这两个厉害的人物。 他先前对敌左人龙,已险些丧命,趁着混乱,想偷偷开溜。 没有想到,离开了左人龙,却又碰上了江海枫这个更厉害的煞星。 金刀仇文虎这四刀,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怎么一照面就到了对方手中! 这时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他猛地向后一转身,右手倏地拉向他背后那喷火筒的拉簧,方要发射,可是江海枫的手法太快了。 他这时已巧妙地运用了一个“贴”字诀,身形跟进,无异“如影附形”一般。 金刀仇文虎,喷火筒的拉簧方拉开了一半,尚未发出的一刹那,海枫的掌力已经袭到。 只听他厉叱一声:“去吧!” 右掌向外一抖,“喀嚓”一声,正正地击在了对方背后的火筒之上。 紧跟着“轰”的一声大震,仇文虎的身子也随着飞了出去,待落地之后,身上已为熊熊的烈火烧着了,一霎时已成了一具焦臭的尸身。 江海枫料理了这金刀仇文虎,仿佛看见不远处,左人龙正在与三个各持刀剑的汉子打在一块。 他怒吼了一声,道:“左兄勿慌,我来助你!” 等他赶到面前之时,三人之中,已倒下了一个,另二人一人是用剑,另一人却施的是判官笔。 两人武功都很不弱,那使笔的,是一个身材矮瘦的汉子,看起来在双笔之上,确有些真功夫。 天山之星左人龙一人对付十几个绿林高手,非但未受到丝毫损伤,相反地,死伤在他手下的,已有七名之多。 下余的人,跑的跑,藏的藏,就只有这三个人阴魂不散,始终围战不休。 这时江海枫来了,剩下的这两个都不禁现出惊慌之色,那用剑的高个子卖了一个破旋,窜向了一边,急急地喊道:“风紧,扯呼!” 左人龙一声笑道:“相好的,你死定了!” 掌中软剑向外一抖,已缠在高个子手中的钢剑上,向外一抖道:“撒手!” 那高个子口中“啊”了一声,手中剑“当”的一声,斜射出去足有数丈远,撞在一块大山岩之上,激起了一片火星。 左人龙一声狂笑,缅剑一抖,看来就像是一个银环一般,已绕在那高个子的双足踝上。 他笑道:“伙计,你也出去吧!” 右腕向上一振,高个子就像抛彩球似地飞了出去。 左人龙本意,倒是不想要他性命,却未料到,这些人背后都背着硫磺喷火筒。 这时他摔出去,正撞在一块大石之上,只听得“轰”一声,喷火筒炸了开来,那高个子鬼叫着,带着满身烈焰,向林内奔去。 可是他跑了没有几步,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左人龙跺脚道:“又是一条人命!” 回头看时,江海枫也早已把那使判官笔的矮子伤了,双笔正握在海枫手中。 那个矮子想是为海枫剑所伤,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左人龙忙道:“饶他一条命吧!” 海枫用力地把双笔掷在地上,冷然道:“拿去快滚!” 那矮子哪里还顾拿笔,一路连滚带爬地去了。 江海枫四顾道:“还有么?” 左人龙冷笑道:“总共十六人,倒给我们打死打伤了十一人,剩下五个大概是逃了!”又问道:“秦桐怎样了?” 海枫冷冷一笑,便把坠涧的经过讲了一遍,左人龙闻言也不胜叹息道:“此人倒是一个人才,可惜!” 海枫冷冷地道:“看情形,只有天亮后下涧一次,把我师父那两件东西取回来了。” 左人龙点头称是,二人说话之间,忽见林内有人行过来,同时听得娄云鹏的声音,大声道:“江老弟,是两位老弟台么?” 二人忙迎上去,只见娄云鹏双手提着一个人,那人是被倒剪手足地绑着,口内塞着乱草,正在连呕带吐地啐着。 铁掌黑鹰把他重重地向地上一摔道:“被咱活拿了一个,他娘的,你还用嘴咬,我给你塞上,看你还咬不咬!” 说着随便找了一块泥,就要过去塞。 那人忽然大声叫道:“啊哟,李大爷,你可得救命啊!” 左人龙忙拉着娄云鹏道:“老哥且慢点,我看看是谁!” 说着低头看了看,这人瘦削的一张脸,脸上全是泥污,好像还留着两撇山羊胡子。 他见左人龙看他,又大声道:“李爷忘了?我是一股青烟乔冒呀!咱们昨晚上还说话来着!” 左人龙这才记起了,不由一笑道:“原来是你,这都怪你运气不好,谁叫你被他给捉住了的呢!看来你是要吃些苦了!” 娄云鹏本以为这人和左人龙有交情,倒觉得不大好意思,这时一听,上前一脚,道: “妈的,你鬼叫什么!再多说我就把你小子蛋黄踢出来!” 一股青烟乔冒痛得嘴里直哼哼,他方才没有细看,这时忽然发现江海枫也站在一边,不由吓得“啊呀”一声,直打哆嗦。 海枫看了看,对娄云鹏道:“把他放开,我有话问他!” 娄云鹏一怔道:“我的兄弟,放开他,他不就跑了?” 海枫冷笑道:“除非他不要命!” 一股青烟乔冒哭着道:“我哪能跑呀!江大爷,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只求你老别要我的命,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 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娄云鹏“呸”地在地上阵了一口,又踹了他一脚道:“真泄气,比娘儿们还不济,我看你吃饭大概也是你师娘抱着你吃的吧?” 说得左人龙都忍不住笑了。 一股青烟乔冒,这时哪里敢顶嘴,只哭丧着脸乞求道:“爷爷你就高抬贵手吧!” 娄云鹏勉强地为他松了绑,乔冒缠好了辫子,又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恭恭敬敬地道:“江爷,李爷!” 并深深地打了一躬,左人龙冷笑道:“我姓左,不姓李!” 乔冒怔了一下道:“左……左人龙?” 娄云鹏又是一脚,乔冒慌不迭改口道:“左大爷……” 左人龙只是冷笑,并不多言,江海枫这时哼道:“乔冒,你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燕、朱两个老贼,什么时候来?” 乔冒跪下道:“这一次我们来的是十六个人……” 说着四下一指道:“喏,这不都死的死,伤的伤了!”接着又道:“燕九公和朱奇什么时候来,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只以为秦少爷一定能马到成功,谁知道会这么惨呢? 早知道这样,打死我我也不会来呀!” 海枫冷冷一笑道:“你说这话就该死,姑念还要借你传话的份上,暂时不杀你,以后有机会再碰上你,那时我剑下绝不留情!” 乔冒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地磕头,道:“大爷,我是再也不敢了!其实大爷你是好人,我早就知道,只是他妈的朱奇那个老家伙……” 才说到此,海枫一摆手道:“你不必多说,现在你就回去,回去告诉燕、朱二人,就说我在此等着他们,半月内要是不来,可别怪我江海枫手黑心辣。那时找上门去,只怕他们无一能逃活命。” 乔冒吓得全身直抖,连道:“是!是!他们一定会来给大爷请罪!” 江海枫冷笑道:“请罪倒不必,只看他二人是否真知悔改,否则我与左兄二个,就把你们杀光,不信,就试试看!” 乔冒脸上变着颜色,连道:“是!是!” 方言到此,忽见剑光一闪,头顶一凉,再看对方那口剑,依然在鞘内未动。 乔冒怀疑地用手一摸头,不由“哇呀”一声骇呼,差一点儿哭了出来。 原来他那个发辫,竟是齐着头皮,被海枫削了个光,对方剑刃如有丝毫偏差,自己这条命,焉能幸免? 当下吓得呆住了,江海枫冷叱了声:“滚!” 乔冒磕了个头,爬起就跑,江海枫又叱了一声:“站住!” 乔冒又一个紧急刹车,跪又不是站也不是,哭道:“大爷,饶命、饶……” 海枫冷笑道:“谁要你的命?我是告诉你,如果这个信没带到,下一次见面,你休想活命。去!” 乔冒哀声道:“我的大爷,我有几个脑袋瓜子,能不听话?您二位请放心,我是连夜赶回去,要不了十天,就有回音。” 说着又打了一躬,对着娄云鹏哭着脸道:“谢谢你老了,以后乔冒自有一番人心!” 这才抖颤着走了,江海枫这时含笑向左人龙道:“多谢左兄事先关照,否则今夜胜败真难逆料!” 天山之星左人龙冷然道:“我也是心愤那燕、朱二人;不过,现在事情至此,想必他们也不敢造次了。” 海枫微笑道:“这全亏你大力帮忙。” 左人龙忽然笑道:“你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办我的事了,我们以后再见吧!” 说着抱了一下拳,正要转身,海枫忙赶上道:“左兄如有事相嘱,小弟万死不辞!” 左人龙闻言呆了一呆,苦笑了笑道:“倒不用你帮忙,我只是要找一个人,找不着此人,我是不会死心的!” 海枫怔道:“此人是谁,值得左兄如此挂怀?” 左人龙欲言又止,摇摇头,终于没说。
第十六章 往事难追 一场血战之下,总算没有叫敌人称心如愿,来犯的敌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场一片狼藉! 左人龙功成身退,江海枫和娄云鹏仍然返回石矶寺内。第二天天还未明,江海枫就起身了,他翻越过丛岭,潜下悬崖绝壑,去找寻师弟秦桐的尸体。 主要的,他要从尸体身上,拿回两件东西,一是师门镇山之宝,那口“子夜绿珠” 剑,另一件则是本门的信符“青玉令”。 这两件东西既然佩戴在秦桐的身上,一定可以由他尸身上取回来的。 可是江海枫找遍了整个的涧谷,却不见秦桐的尸身,这令他大感惊异! 谷底有几条小径,是通往附近人家的,海枫猜测,秦桐可能没死,已向这些附近人家求救,再不然,就是为人救去了。 他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觉得愤怒,却也有一些释然。 因为他毕竟不忍心亲自手刃这个同门习艺的师弟,现在既知道他还没有死,内心就安定了一些! 可是他一定要找到他,他暗自思忖道:“我要把他由师父那里偷的东西留下来;然后再毁了他的武功,才能放他活命,否则这厮必定还会为害人间,不改前恶!” 主意打定,就顺着一条小径趟了下去,他走了十几步,发现道边有一些血迹,另有一件撕碎的红色上衣! 海枫不由心中一动,他拿起了那件上衣,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已经断定这件衣服是秦桐所穿的。 只见衣服上沾满了鲜血,腥气扑鼻,衣服已破烂不堪,显然是一路滚下磨擦所致。 衣襟处,已整个的撕去,猜测是秦桐撕下包裹伤处的。 有了这些迹像,海枫更可断定秦桐没有死;而且伤势并不足以致命。 他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迎面见有一个农人正在倚锄坐地,满脸愁容,看见江海枫,就抬起头来,很惊奇的打量着海枫。因为他不知道海枫是从哪里来的,眼前是一个死角,峭壁干云,那么,这人是从哪里下来的? 海枫见他如此情状,就停步笑道:“你不用奇怪,我是一个猎人,因我一个同伴一同来此狩猎,不慎失足落下,至今下落不明,我一路攀绳而下,是来找他的。” 那老农这才点了点头,冷冷一笑,用很难懂的本地话道:“不错!你那同伴伤很重,我看见他了。” 海枫心中一动,忙问:“真的?你见他往何处去了?” 老农侧着眸子道:“今天天刚明,我看见一个人光着上身,满身是血,提着一把宝剑,在地上爬!” 海枫大喜道:“不错,就是他!” 农人停了一下道:“我问那人怎么回事,他说他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我看他摔得不轻,就扶他到我家歇歇;可是这狗娘养的!” 说到此,瞪大了眼道:“我家里的两个女人好心给他把伤包好了,上好了药;可是他却趁我不在之际,一拳把我女人打倒,我女儿想叫,也被他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给定住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海枫不由“噢”了一声,脸色一红,道:“会有这种事?” 农夫哼哼冷笑道:“怎么没有?你来的正好,你既是他的朋友,他做出这种事,你不能不问!” 说罢,一丢锄头,就要来抓江海枫的膀子。 海枫退后一步,冷笑道:“你不能这样,那人虽是我的同伴;可是我们也不是什么好朋友,你先不要忙,把话说清楚!” 农人跺了一下脚,哑着嗓子叫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娘的,这年头人心全变了,变得没有一点人味啦!” 他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道:“那小子定住了我女儿还不说,在我们家翻箱倒柜,把我们两口子辛苦血汗存下的一些金银元宝全给拿走了,老天爷……我们往后可怎么活呀!” 说着,张开大嘴竟哭了起来! 江海枫不由呆住了,他紧紧地咬住牙,道:“好畜生,当真是贼性天生!” 那农夫哭了几声,止住后,又骂道:“我去报官,狗娘养的一个差吏说,那强盗既由山上过来的,就归富阳县管,把我撵了出来,我还能上富阳去告状吗?到了富阳不用说,照样不管用……” 说着拚命地跺脚,一面还用手用力地扯自己的几根胡子,血都淌下来了。 海枫见状不忍道:“老人家你这是何苦?不痛么?” 老农一面扯胡子,一面涕泪泪流道:“我还知道痛?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好!” 说着就向一旁的大石冲过去,海枫见状大急,身形一纵,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把他拦住道:“这是何苦?好死不如赖活,你死了以后,你家里的人怎么办?” 那农人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海枫道:“原来你也会功夫?要不然你怎么能一跳这么远?” 海枫原无意显露身手,闻言只得笑着点点头道:“我会一点,你不要急,那个抢你东西的人,我一定能把他捉住,叫他还你的东西!” 农夫一听这话,不由精神一振,一把拉住江海枫道:“这是真的?” 海枫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你不能乱来,我到你家去看看!” 农人哭丧着脸道:“我女儿玉花,现在还不能动弹!你能治么?” 海枫闻言冷笑道:“还不快去,晚了,你女儿怕就没命了!” 农人一听这话,拉着海枫就跑,绕过了一个鱼塘,前面有几间瓦房,用大石块砌的墙;还有一片黄土打麦场子,场子里还养着不少的鸡。 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正在场子里边走边哭,是小脚不说,还是八字脚。 见了二人,口里直念佛道:“阿弥陀佛,郎中可来了!” 那农人摆手道:“别瞎说,人家不是郎中!” 老太婆一怔道:“不是来治病的?玉花可是要死了!” 海枫急于要救人,哪有工夫跟老太太说话,自己推门进了房子,只觉得房中一股汗臭。 他也顾不得这些,见堂屋边一间卧房,门前悬有白布的帘子,他就掀帘而进,一个老妈妈忽然走上前来道:“咦!你这人那……” 土炕上倒着一个大姑娘,两手紧抓,面色青紫,那个老妈妈也不知是她什么人,手里拿着笆蕉大扇子,正在给她扇扇子。 海枫一指姑娘道:“我是来给她治病的!” 老妈妈嘴里念了一声佛,这时那个农夫和老太太也都进来了,嘴里说:“你快给玉花看看吧!” 海枫过去拨开那姑娘眼皮看了一下,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说好狠的东西! 只见玉花整个眼珠,已现出一片乌黑的颜色,分明是伤中肝脾,在点穴法中来说,这是“死穴”之一。 老农眼巴巴地道:“还有救么?” 海枫哼了一声,道:“试试看吧!” 当时就叫两个女人把那姑娘扶得坐起来,江海枫两手按在姑娘两边肋上,用本门独特的解穴手法,霍地向正中一挤! 只闻得那姑娘口中尖叫了一声,“哇”地喷出了一口血来。 两个老太太吓坏了,一起鬼叫了起来,大声嚷道:“哎哟!吐血了!” 那个农夫脸上霍然变色,过来就要抓海枫的领子,海枫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就怒声道:“不要胡来!我是救你女儿的命!这口血她不吐出来就活不了,现在已不妨事了!” 那农夫先还不信,见女儿有了呻吟之声,这才将信又疑的松开了手。 江海枫真有些气笑不得,当下又在玉花两肩上各捏了一把,对那个老太太道:“你们家里有生姜没有,快沏一碗姜水,给她灌下去,叫她睡一觉,明天就能下地了!” 老太太连连作揖道:“有!有!你真是活神仙,阿弥陀佛,这可就好了。” 说着拐着一双小脚,匆匆出房而去。 海枫来到堂屋,农夫献上了一碗开水,皱着眉道:“玉花虽是活了,大爷,你还是得想办法,把那个小贼找着。要不然,我们一家还是不能活!” 另一个女人也大声的道:“那个狗贼,还抢了我们一匹马,骑着走了!” 农夫一惊道:“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两个人又咭咭呱呱说了一阵子,江海枫是一句也听不懂!后来农夫才对江海枫道: “他骑了马,是想要逃的!”又道:“大爷,你要去拿他,最好是趁这个时候去,因为那小子身上有伤,他一定逃不远!” 海枫点了点头问道:“他伤在何处?” 那个老太太门牙都掉了,说话直跑气,连说带比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 又摸头又摸腰,最后比了一下腿,海枫点了点头,就由身上取出了一小包银子道: “这里面大概还有十两银子,虽然数目不多,也够你们生活两个月的,你们留下用吧!” 农夫还不大好意思,那个老女人却在一边道:“收下吧,人家是好心,我们把钱找回来再还给他也是一样!” 农夫这才干恩万谢的收了下来,江海枫别过他们,沿路绕出去,他倒不急于去找秦桐,因为他知道秦桐必定是早就逃远了,这时候想要去找他可不容易,还是先回去再说! 返回“石矶寺”,娄云鹏站在门前,一见他回来,就冷笑道:“别进来了,咱们被赶出来了,你快去提东西吧!”海枫怔了一下道:“怎么回事?” 铁掌黑鹰哼了一声道:“还会有什么事?还不就是昨天晚上闹了一下给闹坏了吗? 老方丈硬说是咱们行为不检,才致招来了外敌,你说气不气人?” 江海枫笑道:“这也不能怪他,既然如此,我们就下山吧!” 说着就进入房内,把东西略为收拾了一下,娄云鹏招来了两个小和尚,叫他们帮着提东西。 江海枫仍然去向老方丈道谢,可是老方丈却是垂帘不理,海枫只得退出,同娄云鹏一起下了北高峰。 这附近寺院如林,要依着娄云鹏,还想另找一家庙住进去,江海枫却反对道:“算了,咱们住一家客栈吧!” 海枫身上虽没了钱,可是娄云鹏却多得是,两个人就在西湖附近一家叫做“藕香居” 的客栈里住了下来。这“藕香居”倒是真正的名符其实,三面临水,值此盛夏,荷花遍开,清风由湖上吹过,在清晨或是傍晚,都能闻到一阵阵沁人的清香! 二人仍是分住两间房,因为海枫喜静。 这一夜,也就是搬进来的第三夜。 天上星皎云静,水面上书舫如梭,这些船上有骚人墨客,也有两湖的官妓,阵阵丝竹声,由水面上飘过来,加上船娘们清脆的嗓音,听来只觉得悦耳已极! 江海枫站在窗前,凭栏下望了一刻,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中原之行,实在是太不划算。师父死了,秦桐又是如此的刁狠阴损,今后还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至于燕九公等人,是否就会真的听了乔冒的话,和自己两罢干戈,这还不得而知。 想到了这些,他益发地感到烦躁。 时已午夜,可是湖上人声未静,海枫正想到附近去走走,却闻得门外茶房叩门道: “相公还没有睡么?” 江海枫开了门,就见一个茶房手上持着一封素笺,一面弯腰道:“这是一个客人送来的,说是要交给相公过目。” 海枫接过一看,天青色的素色信封上,写着这样几个字:“面呈江海枫君。” 下款是一颗朱砂小印,茶房递上了信,就退身而去,海枫心内一惊,暗忖道:“怪呀!这是谁?怎会知我住在此地?” 细看那字迹颇为清秀,分明出自女子手笔,他也不及辨看那印记中是什么字,匆匆拆开了信。就灯下一看,只见薄如鲜绢的宣纸上,一笔秀丽字迹,宛如龙飞凤舞,撇捺生姿,写的是: “海枫君雅鉴: 小别数日,魂梦为劳,遐想清尘,备深景慕,妹菲材陋形,顾影自惭,敢谓能识英雄,遽而妄企攀附?只以沙岸一唔,彼此诸多投契,而君神技更令拜倒,好鸟坐树,时聆求友之声,落花当门,徒醉伤春之酒,妹尚未字,君尚未婚,其有意乎,固所愿也。 钗荆裙布,有鸿妻偕隐之衣裳,雨晦风潇,写鸡鸣交警之诗句,人间缘合,难得易失,敬陈片楮,即希见信,于丑时至湖心亭一晤,妹引颈候之!专此即祈时安 妹 瑛上 X月X日” 江海枫不禁俊脸通红,放下了手上的信,直如当头挨了一个霹雳,半天做声不得。 心里这时已全然明白了,这署名为“瑛”的人,必是丑女项瑛无疑! 他真想不到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居然敢主动写出这封“求婚”的信来,这实在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信中“彼此诸多投契”一句,更令他有啼笑皆非之感,自己只为彼此并无深仇,而一时手下留情,却想不到竟会被对方误会对她有情! 这几日以来,别人所提关于丑女项瑛的警告,他也着实听得太多了,可是他一直并未十分在意。 现在事情临到了头上,他才真的感觉到了严重。 这么美丽的辞藻,秀丽的字迹,竟会是出自一个丑陋的人的手笔,也着实令人不敢相信! 他长长叹了一声,把它重新折好,置于桌上,方才本有出游之心,此刻已被打消得一个干净。 要是答应了项瑛的约会,那么这个时候,也该是时候了。 江海枫考虑了一刻,本想如约前往,当面开导她一番;可是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何苦还去惹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他就不动了。 这件事他埋在心里,也没有告诉隔墙的娄云鹏,因为娄云鹏是存不住话的。 做完了坐功,差不多天已到了“寅”时,已快要亮了。 江海枫熄灭了灯,上床略为闭目,其实功夫到了他如今这个境界之后,睡不睡觉,已是无所谓,只能算是合目养神而已。 就在他似睡不睡之间,他耳中清晰听到屋顶瓦面之上,有一阵极为轻微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微风摇着柳树的声音之下,极不容易听得真切,也除非有像海枫这等高超造诣,才能有所察觉。 他猛然坐了起来,可是他又倒了下去,佯作出一副泰然之态。 他知道,有夜行人来了。 运用灵敏的听觉,及所谓“天视听”的能力,他虽然身在室内,可是那夜行人的一举一动,他也能了如指掌。 他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这间瓦面之上,转来转去,约有个半盏茶的时间,声音才停止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条白色细小的绳子,自空中垂了下来。 海枫心中一惊,忖道:“莫非竟是一个贼人,来此窃物不成?” 想到此,不禁倒失笑了,因为他一直以为,来人必是一个厉害的对手,此刻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鼠盗狗偷之流罢了! 现在,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人,自绳上缘了下来,动作极为轻快,不带一些声音。 海枫这时越发装作成熟睡的模样,只是暗中却很仔细地偷偷看着此人。 这人下地之后,身形向下一蹲,正好和床头横栏平齐,略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站了起来。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动,这时他才看清了,来人青绢系头,腰肢婀娜,敢情是一个女的。 江海枫不禁感到棘手了,因为他一生最不愿和女孩子打交道,尤其是交手!他觉得无论是胜或者败,都是相当尴尬的事情。 这人头扎青绢,身着夜行衣,面上尚遮有一幅面纱,仅仅露出双瞳。 只由这一双眸子看来,海枫实在是看不出这人是谁! 现在他决心按兵不动,要等着看一看,这个女贼究欲何为? 只由她外形上看,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她远远地立在床前注视了海枫一会儿,遂蹑足而前,伸手在桌上略为翻动了一下。 海枫见她在桌上翻了半天,并无所获,身形一纵,竟自来到床边,一双眸子,东转西转,忽然注定在他枕边的那一口宝剑之上,就不动了。 江海枫心中一动,仍佯作不知。 这女贼,足尖微点地面,身形向前一探,伸手就把海枫那口“凝霜剑”取到手中。 她娇躯一晃,已飘至一边,玉手微微一抬,已把宝剑抽出了半尺左右,即又合上了。 现在,她已断定了这口宝剑的价值。 却见她匆匆把它系好在背后,又从身上取出了一串明珠,慢慢又走到床前,把它轻轻放在枕边。 一切就绪之后,只见她身形一摇,已自到了壁边,正要攀绳而上,忽然用手向后摸了摸,顿时怔住了。 她纤腰一扭,纵过一边,一打量床上的江海枫,见他仍是原样未动。 可是再一看,自己方才背好在背上的那口剑,却已搁在一边书桌之上! 这夜行少女不由吓了一跳,一双明亮的眸子,连连地眨动着,像是内心十分不解! 最后她仍以为是自己方才粗心大意,宝剑并没有系好,就蹑足而前,重新又把那口宝剑系好! 她所以由屋顶系绳而下,是因为知道海枫的厉害,生恐落地之时,带出了声响,而惊动了他。四边的窗虽都敞开着,可是窗外都有横竖的铁栅,所以她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就在她第二次攀绳欲上的刹那,她忽然感觉得一阵微风,自背后袭来,下意识地用手向背后一摸,敢情那口明明系好的宝剑,又不翼而飞! 这一来,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身躯猛地一转,不由“哦”了一声。 原来床上熟睡的江海枫,此刻竟昂然立在她的身前,他面上带出一丝冷笑,道: “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夜行女向后猛退了几步,这时她真是想跑都办不到了,再看对方,右手正握住那口长剑,左手却抓着串明珠。 只听他又冷笑道:“无知的女贼,何故弄此玄虚?还不从实说来,否则却是饶你不得。” 夜行女好似自知逃走无望,不由冷声道:“江海枫,你这是明知故问呢,还是装糊涂?” 江海枫冷笑道:“你是谁?何不现出本来面目,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就见不得你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 说罢,平空一抓,那夜行女躲避不及,面上薄纱,竟为海枫平空抓落在地,现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江海枫在她面纱一落的霎时间,已认出了她竟是杭州七女之一的粉蝶儿文三姑! 文三姑一时大意,面纱就为对方抓落,大吃了一惊,向前一纵,夺门就跑。 江海枫右掌向前一圈,文三姑只觉得迎面一股罡风,山也似的逼来,一时立脚不住,“通通通”一连跄出六七步,“噗”地一下坐在地下! 这时海枫已乘机把室内的灯盏点亮了,室内立时大明。 粉蝶儿文三姑,由地上一翻而起,背墙而立,愤怒的冷笑道:“你这么大本事,欺侮我一个女人,又算得什么英雄?” 海枫不动声色道:“你只要把来意说出,我酌量情形,也许尚能放你,否则我就把你绑了起来,送到本地衙门里去。” 文三姑不由呆了一下,道:“你不能这么做!” 海枫冷静的坐了下来,道:“我怎么不能,你一个姑娘人家,半夜攀绳而下,意欲何为?” 文三姑这才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来此是一番好意,是为你和大姐传递定情之物来的!” 海枫不由俊脸一红,心中这才突然明白,当时又恨又气,但竟也不由得怔住了。 粉蝶儿文三姑,见他忽然如此,不由胆子顿时大了,冷笑道:“江相公,你是聪明人,我姐姐虽是人长的丑,可是人品武功都是不弱。这些年来多少人想要娶她,她都没瞧上,现在瞧上了你,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江海枫不由勃然大怒,恨声道:“简直是信口胡说,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亏你还是一个女人,竟会说出如此无耻之言!” 文三姑把嘴一撇道:“女人又怎样?江相公,现在我既被你认出来了,干脆我就说明了。我姐姐既是看上了你,你想跑都没有用……” 海枫朗笑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姐姐有多厉害,你趁早回去告诉她,叫她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站起来,把房门推开,道:“今夜我不为难你,要是再来,可怨不得我手下无情,你走吧!” 粉蝶儿文三姑见状,不由格格一笑,一道:“别这么大火气,既然宝剑你不肯暂借,我大姐这串明珠,你却要好好地收着……” 说着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海枫不由心中一动,这才想到,手中这串珠子,还没有还给她。 当下冷叱道:“站住!” 文三姑回身微笑道:“这串明珠,乃是你与我大姐定情之物,我不能拿回去,你跟她本人说去吧!” 海枫冷笑道:“你不取回,也不要紧,我就把它抛落湖中也是一样!” 说着猛地转身就要抛出,文三姑忽叫道:“慢着!” 江海枫右手一翻,这串珠子,竟向着她面上飞去,粉蝶儿伸手接住,哼道:“你以为如此我姐姐就会死心了?” 说着冷冷一笑,揣起了珠子道:“告诉你,可没有这么便宜,你等着看吧!” 又点头笑了笑,道:“我走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你今夜没有赴我姐姐的约会,她在湖心亭哭得很是伤心!” 海枫冷笑了一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粉蝶儿文三姑说完了话,扭头就走了,江海枫正不知如何发泄心中这口闷气,却见铁掌黑鹰睁着朦胧的睡眼,出现在门边,道:“怎么回事?你刚才跟谁说话?我好像听见是个姑娘家!” 海枫冷笑道:“这杭州七女,未免太岂有此理了!天下竟有这种事情!” 遂把自己接信,和粉蝶儿文三姑方才之来意说了一遍。铁掌黑鹰也怔住了,遂一笑道:“怎么着,我说的不错吧,老弟,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往后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海枫重重叹了一声道:“你看这事,我该如何?” 娄云鹏一笑道:“其实项瑛这个人,倒是不怎么坏的!” 江海枫不由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叫我……” 娄云鹏摆手笑道:“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对于此人,应该手下留情面才好。” 海枫苦笑道:“我倒是要求求她,对我留点情面了,这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室内来回地走了起来,娄云鹏不由暗笑了笑,心想这么一个大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却会被一个姑娘家吓成这样! 当下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道:“得了,老弟,你别愁,这事情还是那么一句老话,她行她的,你不理你的,一任她怎么样你,只给她一个不理,她还能怎么样?” 海枫冷笑道:“不理也不行,我看只有给她一个厉害,这女人也太不知羞耻,无法无天了!” 娄云鹏笑道:“还算你机灵,要是那口剑,真的被她给偷走了,那才是麻烦呢!” 忽然间海枫沉声道;“小声,有人来了!” 娄云鹏一惊道:“在哪里?” 问答之间,就听得一人叩窗道:“江相公在么?” 铁掌黑鹰怔了一下道:“噢!是一个娘儿们!” 海枫向他施了个眼色,轻声道:“我先到你房内暂避,你应付她便了!” 说着匆匆而去,娄云鹏这才咳了一声道:“是谁呀?” 窗外女子道:“我找江海枫!” 铁掌黑鹰就走过去打开了窗子。却见暗影之中,俏立着两个女子,娄云鹏就近铁栅细看了看,看出了二女之一奇丑无比,心知必是丑女项瑛无疑。她身后俏立着一个十分娟秀的姑娘,圆睁着一双杏目,像是寻仇问罪而来。 娄云鹏不由暗赞海枫机灵,当时咳了一声道:“你们是谁?找江海枫做什么?” 项瑛看了看他道:“我姓项,是来找江海枫的!” 娄云鹏眨眼道:“不巧得很,他刚出去!项姑娘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项瑛身后的文三姑冷笑道:“扯谎,刚才我还看见他在呢!” 娄云鹏一笑道:“你刚去,他就走了!” 文三姑冷冷道:“骗人!” 项瑛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进去了,不过请你转告他一声,就说姑娘我来看过他了。他若是有一点人心,就请他也到我那里去一趟。” 娄云鹏笑道:“当然,当然,姑娘现在住在何处?我告诉他一定回拜就是!” 项瑛不由面上一喜,遂又叹了一声道:“我对他的真情想必他已知道,你大概是姓娄吧?” 娄云鹏忙点头道:“不错,我是姓娄。” 项瑛忽地低下头,像是要哭地道:“你既是他要好的朋友,我也不必瞒你,实在说,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这一回事了……” 娄云鹏挤了一下眼睛,岔口道:“哪一回事?” 项瑛抬起头,冷冷笑道:“我和江相公婚姻的事情。” 娄云鹏佯作惊讶道:“啊!这事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粉蝶儿文三姑在一旁插口道:“江海枫他知道就行了,今天我姐妹来,是来给他一个好消息;既然他不在,我们和你说也是一样。” “什么消息?” 娄云鹏一面说着,一面把头凑过去听,项瑛望着他点了点头道:“方才四妹来此会晤江相公,也许是她礼貌欠佳,得罪了他,我此来是专门带她请罪的!” 铁掌黑鹰哈哈一笑道:“项女侠,你太客气了,这样让你们站着不是待客之道,请你二位绕一个远,进来谈话如何?” 项瑛摆了一下手道:“那倒不必,我们很快就走了!” 说着右手入袖,取出了一串明珠,递予娄云鹏道:“这是我家一宗家传至宝,价值连城,请你收下转交给江相公,就说这是我的一点证物。你不妨告诉他说,我项瑛此生已立定了志愿,绝不再作第二人想……” 说到此,居然语音带悲,又讷讷接道:“生是他江家的人,死也是他江家的鬼!” 顿了一下,接下去道:“你就这么告诉他,叫他为人不要太自负,也不要太……” 说到此,文三姑在一边插口道:“我姐姐是一位痴心人,可不像江海枫那么无情……” 项瑛忙叹道:“也不能这么说,四妹,你的火性太大了!” 文三姑撇了一下嘴道:“大姐,你倒真相信他,看吧,早晚你会上当!” 项瑛不理她,晃了一下手上的珠串道:“拿去呀!” 娄云鹏冷笑道:“对不起,这个我可不能代收,你还是带回去吧!” 丑女收回了手,一瞪眼道:“为什么?” 娄云鹏灵机一动道:“这个你们都还不知道?你可知我那江兄弟已经订过亲了!” 此言一出,项瑛不禁打了一下哆嗦,手里的那串珠链也差一点掉了下来,她说: “定过亲了?是真的?” 文三姑冷笑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娄云鹏呵呵一笑道:“信不信就随你们了,我只是不忍心见项姑娘这个样子,所以才说实话!” 项瑛战瑟了一下,两只手紧紧抓着铁栏,道:“你再说清楚一点,我不懂!” 娄云鹏哼了一声道:“项姑娘,告诉你吧,我那江老弟,早在年初,在北方,已和人家订了亲了!” 项瑛冷笑道:“对方是谁?” 铁掌黑鹰娄云鹏呵呵一笑道:“项姑娘,说起此人,大概你也有个耳闻,你可曾听说过有个叫做塞外飞鸿秦紫玲的女侠客么?” 项瑛一怔道:“听说过,她是出没在塞外的,怎会到了中原?” 娄云鹏摸了一下下巴道:“那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和江海枫彼此投契,就定了终身。” 丑女项瑛狠狠的咬了一下牙道:“无耻!” 当然这一声“无耻”,是骂秦紫玲的成份居多,接着她冷冷一笑道:“你不要骗我,这事情我马上就会开清楚的。” 娄云鹏嘻嘻笑道:“哪一个骗你,那位秦姑娘,不久之前,还到西湖来过,只是你不知道罢!” 项瑛一呆,道:“这么说,她现在还在西湖了?” 娄云鹏点了一下头道:“当然!” 丑女项瑛狞笑了一声道:“好!我今天就找她去!” 娄云鹏不禁心内一动,这才知道一时失口,竟为秦紫玲惹下了麻烦,当下慌忙道: “秦姑娘早已不在杭州了,你也不必去找她了!” 项瑛冷笑了一声,道:“我自有道理!” 说着回头对文三姑道:“我们回去!” 文三姑还不大乐意地道:“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大姐,这个险你丢得起,我们姐妹可是丢不起。现在外头谁不知大姐你看上了江海枫,这门亲事要是不成功,我们杭州七女干脆也就不要在这里混了!” 丑女项瑛冷冷的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大姐做事,你几曾见到失败过?不过我们也不是强盗!” 说着侧目望着娄云鹏,道:“这件事我一定得弄清楚,我要那姓秦的贱人心服口服。 走!我们走!” 粉蝶儿文三姑哼了一声,对娄云鹏道:“你还是好好劝劝江海枫,他虽然本事大,可是得罪杭州七女,对他也是十分不利的!” 娄云鹏嘻嘻一笑道:“这个我知道,你们走了,不送啦!” 项瑛冷笑了一声,一拉文三姑,二个双双自窗前飘身而下,直向湖面上落去。 就在荷叶的深处,泊着一叶小舟,二女身子正落于舟上,遂掉头而去。 铁掌黑鹰娄云鹏,见她们走远了,才嘻嘻笑道:“兄弟,没事了,出来吧!” 江海枫推门而入,叹道:“你这是何苦,平白无故造此谣言,而把秦姑娘牵连在内,岂非无聊!” 娄云鹏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你们的对答,我都以‘透听’之法全都听见了,你这么做,实在是荒唐之至!” 娄云鹏干笑道:“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这办法虽然欠考虑,却能为你解得眼前之急。我就不信,她真能找到秦姑娘!” 海枫叹了一声,皱眉道:“这话要是传到了秦姑娘耳中,成何体统?简直胡闹!” 铁掌黑鹰笑道:“这一点儿我也想到了,不过平心而论,那位秦姑娘确实对你不错,就算是真的,她配你也不吃亏,老弟!莫非连秦姑娘你都看不上眼,那你又看得上谁? 不是我说你,老弟!你的眼界也太高了!” 海枫又气又笑的直摇头,冷笑道:“一派胡言,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和那位秦姑娘虽有数面之缘;可是距离婚嫁的程度还差得太远了,你这种说法,真是太滑稽了!” 娄云鹏拍了一下腿,道:“好吧,就算是我胡说八道,过两天我找她去,我给她道歉总行了吧!” 海枫冷笑道:“你就是说破了嘴,人家也不会理你,反正我是被你害苦了!” 铁掌黑鹰摸了一下鼻子,半笑道:“兄弟,你别再犹豫了,像塞外飞鸿秦紫玲这么色艺双全的姑娘,你再挑三挑四的,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为什么还这么……” 才说到此,就见江海枫面色突地往下一沉,娄云鹏吓得不敢再往下说。 当下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得啦!算我没说!” 海枫见他如此,不由又化怒为笑道:“真奇怪,你一天到晚也不为你自己愁,却是狗捉耗子,专管人家的闲事!” 娄云鹏嘿嘿笑道:“我他妈已快进棺材了,还有什么想头?在老家,像你这种岁数的人,孩子都最少有三四个了,如今你却连个媳妇也没有!” 海枫冷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对!”娄云鹏说:“你也不看看,人家姑娘有多大啦,错过这个村,可又哪来那个店呀!” 又摇了一下头,道:“那个秦姑娘不是我说一句陶醉的话,真是才貌双绝。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过这么美的人,偏偏你对她竟不动心……” 说到此,气得冷笑了一声,倒有点像老子训儿子的语气,道:“你的心是铁打的呀?” 海枫被他说得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娄云鹏的话,倒也微微打动了他的心,他讷讷道:“人非圣贤,谁能无情?只是情宜动则动,不宜则不能动!” 铁掌黑鹰怔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有什么不妥?唉!你也顾虑得太多了!” 海枫由座中站起,剑眉微颦道:“秦姑娘确是人中之凤,才艺双全,只可惜我认识她……太晚……了!” 娄云鹏一翻眼珠,惊讶地道:“晚什么?人家现在不是一个姑娘家么?”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秦姑娘在认识我之前,已先认识了别人么?” 娄云鹏打了一个哈哈笑道:“我当什么事呢,一个人一生总要认识几个人的呀!” 海枫冷笑道:“你可知道,左人龙此来中原,所为何来?” 铁掌黑鹰口中“啊”了一声,道:“这么说,是他们两个啊!” 海枫冷笑道:“这件事虽然我知道得不清楚,可是他二人之间确有隐情,他们是一逃一追,看来早晚必要见面。虽然秦姑娘表示过,他们之间已毫无牵挂,可是左人龙却未必死心。” 娄云鹏不由点了点头,心说:我还当你是真没有情感呢,原来你竟是为此! 当下嘻嘻一笑道:“老弟,你是为这个啊,我看你顾虑也未免太多了,秦姑娘既已对你说过这种话,你还有什么顾虑?” 江海枫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不能做,再说还有一个席丝丝,我还要找她回来!” 说到此,他那张俊脸不由得红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说露了口。 娄云鹏马上追问道:“什么席丝丝?” 海枫只得把和席丝丝的一段说了一遍,铁掌黑鹰娄云鹏却听得迷糊了,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家伙,还有这么一回子事,你怎么早不对我说呀!现在没别的,快找席丝丝!” 海枫叹道:“她自从被左人龙掳去之后,至今下落不明,可又怎么个找法?” 铁掌黑鹰皱眉深思了一阵子,道:“左人龙既说她中途脱逃,这话大致可信,我想那席丝丝既知道你来江南,她必定也来了。从今天起,我们要留心察访一下!” 说着又笑道:“能随老弟你一路同行,这姑娘必定不差,我倒要见识一下!” 海枫一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倒很天真有趣,能烧得一手好菜……” 娄云鹏又问了一下她的模样,心中就留下意了,暗忖道:“难怪我每次与他提起秦紫玲来,他都是推三阻四的,原来还有一个席丝丝夹在里面!” 他于是想,能为海枫看上的姑娘,必定不差,从明日起我倒要好好为他留意。能找到这位席丝丝,让他二人及早结为连理,倒也是美事一桩。 这么想着,他就站起身来,微微笑道:“天也快明了,你还是歇一会儿吧!” 说着就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江海枫却为娄云鹏勾起了心事,又为眼前的烦恼所搅,他倒在床上,却是一会儿也没有睡着!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纤纤细雨。 那些爬在壁上的牵牛花,紫色的、红色的,经过雨水一冲淋,越发显得鲜艳绝伦,娇媚欲滴! 紫玲推开了窗,怅怅的望着这院中的景色。 她那双明媚的眸子,仍然含着汪汪的泪痕,昨夜她又哭了。 她想了很多,想到了左人龙,更想到了江海枫,一个是“恨”,一个是“爱”,可是两个人,却都不属于自己,远远地不知在哪里! 在这静寂的寺庵之内,连一声欢笑,或是一声叹息,也都闻不到,四周的沉闷,近乎室息,近乎死亡的一种压迫…… 从遥远的天边赶来中原,她是为了追寻一个憧憬与幻想来的,可是这年来的奔走,自己得到了什么? 她绝不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子,也不是所谓甘心“逆来顺受”的人,因此她对任何事情,都抱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心理! 就拿江海枫来说,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她以为海枫无论在哪一方面来说,都值得自己钦佩,像他那么神俊的人物,正是自己中原之行所要寻觅的对象! 由是她又想到了丑女项瑛,内心生出一种无名的愤慨,心想,这女人我一定要见见她,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强霸的女人! 心中方想到这里,就听得庵门前,一个小尼姑的声音道:“没有、没有,你找错了。” 又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怎么会错?你再进去查查看,是姓秦的!” 小尼姑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你这人怎么如此胡闹?我们庵里是有人借宿,可是绝没有一个姓秦的姑娘,女客人,你还是到别处找找吧!” 此言方了,就听见另一个低嗓子的女子道:“混蛋东西,你一个小尼姑,居然敢对我们说话无理,快滚开!” 那个小尼姑大声道:“哎呀!反了!反了!我可是要报告师父去了。” 说到此,忽听她口中“啊哟”叫了起来,一面嚷着道:“你们快来呀,这两个姑娘打人了!” 秦紫玲不由一惊,一按窗沿,“嗖”一声已来至院中,这时就听得那个低嗓门的女人道:“管他的,我们进去搜搜看!” 那个细声音的,还有点怕事,道:“三姐,别胡来,快点放开她吧!” 那个叫“三姐”的,大声嚷道:“胆小鬼,你怕什么呀,怕就别来!走!” 只听得“通”一声,那个小尼姑倒在一边,同时间,两个少女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体大、面色黝黑的姑娘。 这姑娘身后,却是一个十分白瘦、小鼻子小眼的少女。 两个姑娘身上可是全带着家伙,一身劲服。 二女方一闯进来,正逢着秦紫玲迎面走出,那个白瘦的姑娘,一拉她身前的黑大个道:“你看,这尼姑庵里,还有俗人!” 这时秦紫玲已怒目地站在二人身前,怒道:“你们这两个女人好没道理,为何在人家这种修行的地方大吵大闹,还打人,成什么样子?” 地上的小尼姑,这时也爬了起来,对着紫玲拜哭道:“女施主,你修修好,可别叫她们往里闯,师父看见了,我可是要受罚的!” 紫玲冷笑道:“你放心,站起来!” 小尼姑这才站了起来,一面又道:“她们要找一个姓秦的姑娘,我们这里哪有呀?” 这时,那个黑壮的姑娘,冷笑了一声,手指着紫玲道:“你是谁?姓什么?” 紫玲冷笑道:“姓什么,你管得着吗?我是借住在这里的客人,你们无故欺人,我可是不答应。” 那个瘦白的姑娘,撇了一下嘴道:“小妹子,不是姐姐我吓唬你,你要管闲事,我们也管不了你;只是你却要认清了对象,要打听打听清楚,这个闲事你管不管得了!” 黑姑娘一插腰道:“还跟她说这些,搜了再说!” 紫玲不由大怒,当下仍然忍着气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么凶?” 那个黑大个,冷笑了一声,用大拇指向自己鼻上指了一下道:“你连杭州七女的大名都不知道,就敢到西湖来?哈!我说呢!” 这时那个小尼姑,一听对方竟是杭州七女,不由吓了一大跳,面上变色道:“啊! 杭州七女!” 紫玲不由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正在想着她们,她们竟就找上门来了! 当时她冷冷一笑道:“啊!原来你二人竟是杭州七女,倒是失敬了!请问二位大名?” 黑姑娘哼了一声,道:“怎么着?害怕了吧!告诉你吧,姑娘我是巧燕儿石青青。” 又用手一指那个白瘦的姑娘道:“她是六妹,女解元唐文采!” 秦紫玲冷冷一笑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石青青打量着她道:“老实说,我们来这里是找一个人,姓秦的!” 紫玲不动声色道:“这里没有姓秦的。秦什么?” 这时,另一边的唐文采,上前一步,看着她,奇怪的道:“啊!对了!你别就是秦紫玲吧?” 紫玲吃了一惊,当下冷笑道:“我是不是你们更不要多管了,我只问你们两个找秦紫玲干什么?” 二人对看了一眼,女解元唐文采嘻嘻一笑道:“得了,别卖关子了,我已看出来了,你一定是秦紫玲,别装了!” 塞外飞鸿秦紫玲面色一冷,道:“不错!我就是,你们找我做什么?” 二人呆了一下,石青青上下又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秦紫玲笑道:“从天山来的,怎么样?” 石青青张大了眼睛,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你果然是秦紫玲,那就好办了!” 那女解元唐文采,笑着抱了一下拳道:“这么说,太失礼了!” 紫玲面色一沉道:“我与你姐妹素昧平生,忽然来访所为何事?” 唐文采缩了一下脖子道:“秦姑娘,这事情你就不明白了!” 一边说着,一边细看着对方,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上道:“我姐妹久仰姐姐你的大名,所以一听说你来到了西湖,立即前来拜访!” 紫玲并不去接,只问道:“这是什么?” 唐文采一笑道:“这是我大姐项瑛的亲笔信函,嘱我二人见了姐姐面陈给姐姐一阅!” 紫玲更不禁心中十分惊奇,大感奇怪,目光向那封信笺上一扫,果见其上有“秦紫玲亲展”等字样。 当下好奇的接了过来,拆开一看,遂冷冷一笑道:“我与令姐陌生得很,好端端的为何请我吃饭,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唐文采嘻嘻一笑道:“我姐姐最是敬重远来的贵客,你虽是新来不久,可是塞外飞鸿秦紫玲的大名,我们早已久仰了,到时务请赏光才好!” 紫玲面上冷笑,内心却觉得不胜疑感。 她是一个个性极强,而且胆力过人的姑娘,当下略一思索,遂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一定赴约就是!” 石青青大声道:“对!这才是侠女……” 还要接下去说,却为唐文采推了一下道:“三姐,你又乱说话了!” 石青青嘻嘻一笑,就把嘴闭住了,秦紫玲心中一动,遂道:“你二位没别的事了吧?” 唐文采缩了一下头,笑道:“没有了,姐姐只要记住时间,不要来迟就是了,我们告辞了!” 说着就和石青青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巧燕儿石青青一眼看见那个小尼姑还站在面前,当时一把抓住了她的前襟,大声道:“臭尼姑,你不是说这里没有姓秦的么?” 那个小尼姑吓得直打哆嗦,又转向紫玲道:“姑娘,你不是姓张么?怎么又姓秦了?” 巧燕儿石青青娇叱了声:“还装蒜,我打死你!” 说着一扬右腕,直向小尼姑面上打去,却为另一只手,中途把它给接住了。 石青青只觉得腕上一阵剧痛,差一点儿都快断了。惊怒之下,看见是秦紫玲半出右手,仅仅用了三个手指,架在她手腕之下。 石青青虽是个性粗鲁,可是对方身手强弱,她却是一看就知道的。 当下面色通红,窘笑道:“既是秦姑娘说情,就算了!” 说罢收回了手,同女解元唐文采出了寺门,唐文采又回过头来叮嘱道:“姐姐千万要来,可不要叫我姐妹紧着等呀!” 紫玲冷着脸道:“我必定准时,请放心!” 说着话,目送二人离去,她默默的沉思了一会儿,心说这项瑛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请我吃饭,到底是什么用心? 左思右想,也得不到一个答案,正自猜测,身后的那个小尼姑,尚未离开,这时趋前道:“大姑娘,你怎会和杭州七女有来往呀?她们都是一群不讲理的女混混呀!”又害怕的道:“弄不好,她们还敢杀人!” 紫玲微微笑道:“我倒不怕她们杀人,我正要问你‘太阳坪’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小尼姑眨了一下眼睛道:“杭州七女就住在太阳坪呀!大姑娘,你真的要一个人去那里?” 紫玲笑道:“当然要去,她们请我吃饭我还能不去?” 小尼姑皱着眉道:“别上当,她们有花样!” 紫玲见她僧衣也破了,身上东一块泥西一块水,样子十分狼狈,当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要怕,我不会怕她们的,你告诉我太阳坪怎样走就是了!” 小尼姑这才比划着,把太阳坪的去向说了一遍,紫玲牢牢记在心中,然后笑道: “好了,你快去换衣服吧,等会儿你师父又要骂你了!” 小尼姑这才警觉,匆匆的去了。 秦紫玲回到室内之后,心内又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兴奋,她忖思着,这事情也真巧,自己正想借机会一会那丑女项瑛,却想不到她居然也有此意思,这倒好!倒省得我找她了! 想着又把项瑛的来信,细细阅读了一遍,只觉得文词并茂,那一笔小草书,写得更是流利已极。信内所约的时间,她本不知是哪一天,这时掐指一算,正是明天,不由心中动了一动! 她又想:“莫非这次项瑛找我去,是为了江海枫么?” 可是自己认识江海枫的事,总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又怎会晓得? 再说就算她知道,找我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苦思了半天,仍然是不着边际,一生气,干脆也不想了。 第二天,倒是一个天气晴爽的好日子。 在接近傍晚的时候,紫玲策着她的那匹汗血马,来到了太阳坪。 这地方,是离西湖不远的一个幽静的树林子,有青葱葱的林木,有绿茵茵的草地,山花开得烂醉,蝴蝶儿就像飘在天上的树叶一样的。 杭州七女,在这里有一座占地颇大的庄院,在四周生满了刺花的围墙之内,是一座玲珑透剔的更楼,四外还有建筑得巧妙的七座房舍。 蝉神噪耳的两棵大柳树之下,是一座黄石砌成的大门框,正中是两扇长方形,漆成浅绿色的大门。 门上有一方朱红色的竹匾,书着“七女楼”三个大字,倒也庄严美雅! 秦紫玲翻身下了马,门前早有一个艳衣的少女在那里等着。 这少女见秦紫玲到来,忙上前行礼道:“请问来客可是秦姑娘么?” 紫玲含笑点头,问道:“你家主人在家么?请转告一声,就说秦紫玲赴约来了!” 那少女一面接过了马缰,嘻嘻笑道:“七位姑娘都在堂内,恭候着姑娘大驾呢!” 紫玲心中不由暗自惊奇道:“杭州七女,不过是小有名声的几个毛丫头,居然在西湖如此作为,只看她们这种势派、享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这匹汗血马,不愿随便交人,就嘱咐道:“我这马要小心喂它,不可随意摸它,要不然,它可是会咬人的!” 那个少女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姑娘你请放心!” 秦紫玲亲自看着人把它拴在槽头,这才随着那少女直向楼内行去。 这时七女已得到了消息,相继出楼,在楼前一字地排开,鲜衣彩带在日光下更增俏丽。 紫玲就见为首一个女子,一头黄发,面若重枣,奇丑无比,心内就想到了此女必是丑女项瑛无疑。 她那种相貌,在乍然一见时,能使人吓上一大跳,真叫人不敢相信,人世上竟会有这么丑的女人! 秦紫玲虽是有见于先,也不禁为之愕了一下,正不知如何招呼她,那丑女已走上前来,伸出一只白如凝脂的玉手,握在了紫玲手上,笑道:“是秦姑娘么?我们失迎了!” 紫玲含笑点头道:“赴约来迟,尚请各位见谅!” 目光一扫七女,巧燕儿石青青和女解元唐文采果在其中,她就道:“二位姑娘请代为引见,以免失礼!” 唐文采遂一一介绍了一遍,紫玲觉得那丑女项瑛,一副烦人的姿态,尤其是执着自己一只手,肉挨肉,怪难过的。 被引进了大厅,紫玲见厅内布置得极为豪华,四壁悬有名人字画,地上铺着猩猩红白的地毡,所置家具无不精美异常。 落座之后,小丫环献上了香茗,紫玲微微笑向丑女项瑛道:“小妹一向远居塞外,和大姐尤其陌生,不知因何宠召,尚请赐告才好!” 项瑛露出了满口免齿,格格一笑,一双黄眼珠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沙哑地道: “姑娘不必客气,你的大名我是久闻了,难得有缘相见,又何必一定要有原因!” 紫玲冷冷地一笑道:“话虽如此,我想大姐宠召,必非无故,你我既都属武林中人,说话还是直率一些的好!” 项瑛闻言停下了杯子,点头道:“事情倒是有一点,不过不急,我们还是先谈些别的吧!” 于是就谈到了武林轶事,以及各家各门的掌故,秦紫玲无不应答如流,项瑛不禁更增妒恨。 从外表上看来,双方谈得极为欢乐,可是紫玲内心却时时提防着对方,生恐有什么阴谋。 须臾,丫环来报,说酒饭已备好。各人陆续入座,紫玲只是略沾饭菜,绝不饮酒,这时项瑛才微微一笑,望着紫玲道:“今日多谢姑娘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姑娘快人快语,更令人钦佩,现在愚姐有一事相求,尚乞姑娘肯答允才好!” 紫玲停箸道:“你我初见,何事相求?请直说,能为则为,不能为尚请原谅!” 女解元唐文采在旁嘻嘻笑道:“自然是能为!” 项瑛那张丑脸,这时看来显得极不得劲儿,半天才笑了笑,道:“听说姑娘已许身江海枫为妻,此事可是真的?请直告才好!” 紫玲不禁面色一红,秀眉微蹙,暗忖道:“怪事,这是从何而起?” 心中怀疑,不禁又羞又气,正要否认,却见项瑛怪笑了一声道:“你也不必否认,这事情我们早已知道了!” 紫玲哼了一声道:“我真不明白你说些什么?” 项瑛仰首喝了一口酒,带着三分酒意,她那张丑脸,就更形难看了。只见她醉眼迷离地道:“不瞒姑娘说,江海枫已和我有了名份,我二人也曾比武定亲,这事情……”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现在全西湖境内,谁都知道我项瑛已经看上了他姓江的,而你……” 紫玲见她这么毫无忌惮地说话,不禁内心大怒,当下忍气嗔道:“你所说之言,恕我一句也不懂,江海枫和你定没定亲,关我何事?你一个姑娘家,如此说话没有遮拦,岂非无耻?” 她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在座诸人,都不禁吃了一惊。紫玲也想到,那丑女项瑛,定必会立刻与自己反目了,谁知她听了这么厉害的话后,只是哑声一笑,又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道:“我让你骂两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告诉你,妹子!反正不论你怎么说,我是不会把江海枫让给你的!” 紫玲不由推桌而起,面色绯红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愈说愈不像话了!” 项瑛哈哈一笑,一扬手,又灌下了一杯酒,口中含糊地道:“不错,我是喝醉了,秦紫玲,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西湖,回到塞外去……” 说着踉跄地走下位来,也不知她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见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么一来,其他各女都大吃了一惊,纷纷叫着过来搀她,有的还大声道:“姓秦的,你可不能走!” 紫玲被她们弄了个莫名其妙,当时又气又怒、又羞又愤,连声冷笑不已,心中却想: “怎么天地间会有这么一个宝贝?” 想着,就见丑女项瑛,忽地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嘴里放声道:“秦姑娘呀,你好歹可得要成全我,男人到处都有,你又何必非要跟我争这一个人!” 紫玲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她柳眉一竖,娇叱道:“项瑛,你要口下积德!” 只见项瑛满嘴酒气,由地上站起来手指着她道:“秦紫玲,我好言相劝,你不听,你要想离开我这七女楼,却是不能够了!” 紫玲冷笑道:“你要如何?” 项瑛张着大嘴,酒气熏天地道:“今天我要你当着我面,写下一张退婚的凭据,画了押,我才能叫你走,你要马上远走高飞,要不然,我就要你的命!” 紫玲冷笑道:“无耻的贱人,我们看看谁要谁的命!” 她实在太气了,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忽觉身后一阵劲风飒动,秦紫玲猛地转身,却见竟是巧燕儿石青青,只见她低声叱道:“到了这里,你还敢动手?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说着一掌直向紫玲脖颈之上劈来,塞外飞鸿想不到项瑛竟是一个如此无耻的女人,被她连羞带气,已经忍无可忍。 这时巧燕儿石青青,也来凑趣,她不禁娇叱了一声,身形一矮,玉手向外一甩,直向石青青袭来的右手之上探去! 石青青身子向左一偏,可是紫玲这时已恨到了极点,哪里还能容她逃开。 只见她身子跟着一旋,“叭”的一掌,正打在了石青青的右胯骨上。 石青青口中大叫了一声,整个身了直冲出了七八步以外,“嘭”的一声,正撞在了八仙桌上,连人带桌子,整个地全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杯盘全都打了个粉碎。 这么一来,其她各女,俱都大怒,纷纷叱骂了起来,秦紫玲因觉得厅内人多,展不开身手,当下冷笑了一声,猛地夺门而出。 她身子方纵出,便听得一声清叱道:“你还想跑么?” 一条人影,紧随在她身后窜了出来,只见她双掌一合,猛地向外一撤,竟以“排山掌”的打法,直向秦紫玲后心上打来。 紫玲翻身现肘,已看清了来人是一个身形娉婷,眉清目秀的姑娘。 她记得方才介绍时,此女名叫初凤才亦青,倒看不出,她手底下,竟有如此身手。 当下不敢大意,身躯往前一跄,初凤才亦青,已如同一只燕子似的,自她头顶上掠了过去! 紫玲一垫步,正要纵身而前,忽听得楼上一人怒叱道:“统统给我住手!” 才亦青本来正要往后旋身,听得了这声短叱,慌不迭地纵到了一边。 其她各女听得了这声厉叱,也无不吃了一惊,一齐举目望去,只见阁楼凭窗处站着一个矮小黑袍道人。 这道人白眉白发,头上梳着道髻,只是一张大脸,其黑如同墨染的一般。 他立在窗前,往下望了望,朗声对紫玲道:“小姑娘,你的本事不错,只是在贫道面前,却容不得你如此撒野!你叫什么名字?” 紫玲正在气头上,怎会为这么一个矮小的道人吓住,她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你也配问姑娘的名字?快快滚开!” 那道人闻言一双白眉倏地舒了开来,忽地又沉声笑了起来。就见丑女项瑛自一边闪出来,向楼上行礼道:“禀师尊,此人就是徒儿所说的秦紫玲,她一个小丫头,何需你老人家亲自动手,待我亲自擒她就是!” 黑面道人冷哼了一声道:“啊!原来她就是秦紫玲,我只道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原来竟是这么一个野丫头,你闪开,待为师擒下她便了!”
第十七章 银烛秋光 这乍然现身的黑面道人,猝然间使在场各人齐都吃惊不小。等到丑女项瑛发话之后,塞外飞鸿秦紫玲,才知道这个道人原来竟是项瑛的师父,人称黑面童吴老丘。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真没有想到,这个棘手的人物,会在此地现身,自己一时气愤,只怕将要为自己带来杀身大祸了。 当下不由惊疑地后退了几步,睁着一双眸子,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怪人吴老丘。 黑面童吴老丘发话之后,仰天又是一声狂笑,挥着一只短小的右手道:“大家都闪开了,用不了这么多人。” 项瑛躬身道了声:“是!”连做手势,各女俱都散了开来。 就见黑面童吴老丘,那矮小的身子,在凉台上微微一耸,即如同一片干枯的叶子一般,轻轻地飘落下来。 待等到他落地之后,紫玲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方才吴老丘立于高处,距离较远,没有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这时他一落下来,紫玲才注意到,原来对方竟是一个身高约三尺左右的矮子! 他虽是一个白发白髯的老人,可是却生了一副童面,看起来引人发笑! 这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可是紫玲却不敢对他心存一些轻视。 她知道这黑面童吴老匠,乃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手中施的乃是一支七孔笛,据说死在他那支笛下的武林中人,已不可数计。 塞外飞鸿秦紫玲,昔日在天山,已听人谈到过此人,所以深具戒心。 这时,她蓦然地看见了此人,自不免芳心通通直跳! 她冷冷一笑道:“阁下原来是黑面童吴老前辈,这倒是失敬了,只是以阁下身份,伙同弟子将我诱骗来此,实在有欠光明!” 吴老丘呵呵一笑,道:“你说的话,贫道是一概不懂,我昨天才来,在我徒儿项瑛处做客,听说你抢了她的爱人,这件事论说我本不应过问,可是……”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道:“那江海枫小畜生,依仗他有些动功,人又长得漂亮,就到处卖弄,诱骗女子的感情,实在可恨……” 才说到此,紫玲已忍不住冷笑道:“你凭什么说江海枫诱骗女人的感情?你不能听一面之辞!” 黑面童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光华,由鼻中哼了一声,道:“只听这一句话,可知你的感情已被他骗去了!尚还替他说话!真正该死!” 秦紫玲不由面色一红,冷笑道:“你身为一个前辈,不察实际,仅听你徒弟一面之词,竟思动武,传闻出去,看你还怎么做人!” 吴老丘哈哈狂笑一阵,道:“贫道活到今日,却要你来教训我?也罢!” 他目射精光道:“贫道今日且把你拿下,但绝不伤你分毫,只等着那江海枫小贼前来还我一个公道!” 紫玲恨声道:“你既然一心对付江海枫,却又把我拿下做甚?” 黑面童吴老丘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徐徐地道:“好会装傻的姑娘,那江海枫既和你有婚姻之约,焉能坐视不救?只等他来之后,贫道要好好请教他一番!” 紫玲不由面色又是一红,心道怪呀,这谣言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如今听在我耳中,尚还算了,要是传到海枫耳中,以他个性,岂会甘休? 想到此,不由隐忍道:“你一个道人,怎能信口胡说?简直是岂有此理!” 黑面童呵呵一笑道:“胡说不胡说,等到江海枫小狗来了就见分晓,现在我要拿人了。” 身形一起,已到了紫玲身边,右手一伸,照着紫玲左肩就抓。 秦紫玲向下一藏肩,就觉得黑面童吴老丘掌心之内,放出了一股极大的内力,几乎把她身子整个的吸了去,不由大吃一惊! 黑面童吴老丘对敌不但架式特别,而且招式绝不用老! 紫玲身躯向下一藏的当儿,吴老丘已把发出的掌力倏地向回一收,塞外飞鸿就觉得身躯向前猛地一栽,就在这刹那之间,黑面童吴老丘整个的身躯,倏地如一朵云似的,猛然飘了起来。 紫玲银牙一咬,到了此时,她哪里还能顾虑许多,当下娇叱了一声,右腕一抬,“呛”地一声,已把长剑抽了出来! 只见她身躯一个猛翻,口中娇叱道:“道人看剑!” 剑尖一扬,点出了一点寒星,直向着黑面童吴老丘肋下猛刺了过去。 寒光一闪,铮然一声大震,秦紫玲娇躯一晃,长剑差一点脱手而出! 惊心之下,细一注视,自己手中长剑,竟为对方肥大的袍袖纠缠了一个紧! 只见他露出血红的嘴唇,怪笑了一声,道:“我给你数到十的时间,如你能把剑拔出,贫道自认服输,否则……哼!” 秦紫玲冷笑了一声,一提丹田之气,二次一振右臂,想把这口长剑抽出! 可是黑面童吴老丘袖管之上,竟似有万斤的巨力附于其上一般,紫玲猛力一抽,竟丝毫不动! 她不由玉面一红,当下运足了平生之力,一次数次,那口剑,看来就象镶在巨岩石缝中一般,非但不能抽出,竟连左右动一下也是不能! 心中正自惊愧不已,忽听那吴老丘一声狂笑道:“我看你是自取其辱!” 言罢袖管一松,紫玲怎可错过机会,长剑一挑,如同长虹似的射起了一道寒光,直向黑面童面上劈去! 黑面童吴老丘哼道:“你是找死!” 只见他右手大袖一挥,右手五指一合一放,像是迎空一抓! 秦紫玲如同当空响了一声焦雷一般,只觉得五官为一种极大的内力一道一袭,顿时头昏目眩,“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等到她悠悠醒转的时候,时间已在午夜时分。 塞外飞鸿动弹了一下身子,在感觉里,她整个的身子,都快要僵硬了。 她翻了一个身,觉得自己是睡在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之上,无怪四肢如此的生硬。 室内似乎还有朦朦胧胧的灯光,光线很暗。 她想坐起来,可是四肢伸动之间,却感觉出一些特别之处,原来在左足足踝和右腕两个地方,系有一根非常结实的绳索。 因此,她只能平睡着,或是作极有限的移动,要想翻身坐立,却是极难。 秦紫玲不由心中更是吃惊,目光开始在室内转了一转,一切就都明白了。 这是一间阁楼上的敞室,四外轩窗四启,甚至于连夜幕上的群星,也能看得很清晰。 她自己是睡在一张红木石心的大床上,手脚各为一根皮索紧紧捆在床角之上。 靠左面墙角处,设有一个大蒲团,黑面童吴老丘,正双膝相交地坐在其上打坐。 在他身边有一只古灯盏,爆着豆大的一个火焰,黄澄澄的光芒,映在这道人那张红脸之上,更觉得面如重枣,丑不堪言! 紫玲仅不过略一翻侧,却已惊动了他。 只见他双目一开,微微点头笑道:“秦姑娘你醒了?很好!贫道也算着差不多该到醒的时候了!” 紫玲冷笑道:“吴老丘,我还当你是个前辈人物,却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小人,你把我捆在这里,想干什么?” 黑面童阴沉沉的一笑道:“任你怎么说,想要我放开你,却是万万不能。姑娘,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说罢冷笑了一声,伸出两个没有长指甲的手指,把爆烧过头的灯焰捻灭了些,遂又合上双目。 紫玲气得哼了一声,又用力挣了一下,只觉得手足上的绳索,都快要系进肉里去了,一时痛得“哎”了一声。 吴老丘睁开眸子,冷笑道:“这是贫道用数百年蟒筋所制的索子,你若不怕肌肤受痛,请随便用力就是!” 紫玲大声道:“你到底打算把我怎样?” 吴老丘冷哼道:“秦姑娘,你还是稍安毋躁的好,只要江海枫一来,我定放你!” 紫玲愤道:“江海枫与我丝毫无关,他凭什么会来?” 黑面童桀桀笑道:“那可说不定,有人生来就爱管闲事,如果贫道猜得不错,这小贼也快来了!” 紫玲冷笑道:“你以为这么做江海枫会来救我?你真是大错特错了!” 吴老庄有些不悦的道:“贫道一生,从未打过没把握的仗,姑娘,你放心歇歇吧,也许一会儿,就能和你的情人见面。” 塞外飞鸿被他这几句话说得真想哭! 她昔日在天山南北,是何等的声威,却未曾想到今夜竟会如此为人任意侮辱! 最可恨的是,眼见着敌人就在眼前,却是无计可施,自己平素守身如玉,此刻却睡在道人身前,深更半夜的和对方独守孤灯。这种情形,如若传扬了出去,那可真是丢人透顶! 想到这里,真恨不能一头撞死了好,偏偏两根怪绳子,一上一下地捆着,就连上下移动,也是不能。 吴老丘为她这么一搅,哪里还有心情打坐? 当时舒开了双腿,自蒲团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自语道:“我想是时间差不多了!” 就见他迈动双足,慢慢走到了窗前,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回过身来冷笑道:“我徒儿项瑛虽然姿色不及你,可是武技并不见得比你差多少。如果真和你动起手来,尚不知到底谁胜谁负,贫道所以要插手其中,实因是气那江海枫不过。老实说,和你并没有什么仇恨……” 说到此,停了停,微微耸肩笑道:“如果你能改变主意的话,非但贫道可放你,并可以化敌为友,将来你如有任何事情相求,贫道必定为你解决。” 并点了点头,道:“怎么样?你意如何?” 紫玲也实在急了,想早点脱身,当下只得问道:“要我改变什么主意?” 吴老丘桀桀一笑,点头道:“好!我告诉你!”遂冷笑道:“只要你帮忙促成我徒儿和江海枫之间的婚事,这件事我看你是做得到的!” 紫玲气得火星乱冒,当时冷笑一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做不到,我也没有这权力!” 吴老丘怪目一睁,道:“这么说,你是不肯了?嘿!” 说到此,头上青筋暴露道:“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既如此,那么只好请你忍耐些时了!” 秦紫玲气得要哭地道:“你这道人,真是好没来由,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何苦如此折磨我?” 黑面童哼道:“你再忍耐一会儿就行了!” 说到此,忽然看了一下天色,大声呼道:“来呀!把笔墨纸砚拿来!” 立刻有人在外答应了一声,继而进来一个小童,捧上了文房四宝。吴老丘指了一下一边的书桌,那童子就搁在了上面,躬身道:“道爷还有事么?” 黑面童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小童弯身道:“快四更了,是小的怕吵了道爷打坐,适才吩咐打更的没有打。” 吴老丘皱了一下眉道:“糊涂,我就是在听梆子声,你快快把四角的灯笼燃起来,吩咐楼内各人,无论何事不许多管。” 那童子又答应了一声:“是!” 遂见他返身外出,须臾又入内,手上却多了一根竹竿,竿头系有火媒。 紫玲心中正自不解,就见这童子依次在四面窗外,伸出竹竿,把预先悬在四个楼角的灯笼点了起来,立时灯光大亮。 那童子点着了灯后,又对吴老丘鞠了一躬,这才退了出去。 紫玲看着不解,不由冷笑道:“道人,这又是什么花样?我不妨告诉你,江海枫技艺超群,可不是好欺骗的!” “哪一个欺骗他?”吴老丘狂笑道:“实在告诉你说,这四个灯笼正是指给他的一条明路,他只消一看,就可知道了!” 紫玲愈发不解道:“你怎知他今夜会来?” 吴老丘鄙夷的道:“老实告诉你,贫道已使人对他下了战书,他如希望你活命,此时自是非到不可!” 塞外飞鸿何等震惊!又羞又气,恨得连声音都抖了! “你太卑鄙了!” 吴老丘冷冷一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不会来么?我们不妨等着看一看,他必定会来的!” 紫玲噙泪道:“那么笔砚又有何用?” 吴老丘哈哈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姑娘,你等着瞧吧!” 紫玲恨道:“江海枫武功不见得输你,你太自负了!” 黑面童冷笑了一声,用手向四外指了指,道:“你看见了没有?我悬挂了这四个小灯笼,说它是照路固然可以,说它是迷路也未尝不可!” 紫玲冷哼道:“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丘狂笑了一声道:“姑娘,你的话太多了!” 方言到此,忽听窗外楼角上风铃,叮叮一阵乱响,黑面童吴老丘面色一沉,道: “你的心上人来了!” 身形一转,快似飘风一般的已回到原来的蒲团之上,身子方坐定之后,却闻得窗外一个冷峻的声音道:“道人你以为这‘四灯守宫’能够阻得住我么?待我破与你看!” 言方一毕,只听见“波”一声,一盏灯笼应声而灭,吴老丘怔了一下。 他哈哈狂笑了一声道:“小辈,你果然来了!” 言罢,探手在座前的一根绳索上一拉,那四个灯笼立刻旋转了起来。 吴老丘手持火折,很快地把那盏熄灭的灯笼点着了,他面向窗外朗声道:“江海枫,这只是贫道对你的一项小测验,容你破后,再入室谈话!” 窗外回报同样的一声朗笑,道:“道人,你想以这‘四灯守宫’的变幻方法,害我迷性坠楼,岂非梦想?” 笑了一声,声音似已上了楼角,道:“告诉你,这小玩艺儿,我在十四岁的时候,早已玩过了!” 接着又是一声狂笑。 黑面童吴老丘,面色极为阴沉,冷冷一笑,只见他由身旁抽出了一个木盘,揭开了一盘上的一块黑布,其中是满盘的黄沙。 他信手拈了一撮,狂笑道:“小辈,你说得好轻松容易,不妨试一试!” 窗外的江海枫像似运用身形,在四个楼角之上不停地纵腾着。 他的声音,也是动定不一,这时狂笑了一声。黑面童一手扯线,一手捻沙,一双眸子,注定不移。 就在这时,听见江海枫一声轻叱道:“灭第三盏!” “波”一声,那运转如飞的第三个灯笼,忽地应手而灭。 吴老丘一声断喝道:“好小辈!” 只见他手指一捻,手内细沙,发出一片“咝咝”之声,射窗而出。 可是窗外同时却也发出一声喝叱,道:“第四盏!” “波”的一声,所剩的明灯之中,又灭了一盏,吴老丘打出的“迷沙”,却如石沉大海。 这么一来,黑面童吴老丘立刻显得紧张了,他霍地自蒲团之上站了起来,单手端起了那盘黄沙,疾步走到窗口,冷笑道:“江海枫,尚有二灯,你可以走近前来了!” 话声一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吴老丘断喝了一声:“下去!” 右手向外一甩,一片黄沙直向那飞来的黑影打去! 只听见“沙!”一声,打了个正着。 吴老丘狂笑了一声,道:“小辈……” 他想说“你服气了吧?”可是这句话尚未说出,那迎面而来的黑影,已飘至面前,细一注视,才知竟是一袭白色的长衫! 吴老丘不由恨得顿了一下足,急切道:“不好!” 正要转身,忽听得“波!波!”两声,楼角的两个灯笼一齐熄灭。 房内昏暗的光蕊突地一闪,江海枫已进得室来,哈哈大笑道:“道人,此番该服气了吧!” 吴老丘猛一转身,那张童面变成了一片青紫,只见对面的江海枫,是一个魁梧英俊的少年人,身着紧身衣靠。 很显然的,方才那一袭长衫,是他原先穿在身上的,这少年人的机智、绝技,不禁令吴老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和敬佩! 他微微呆了一呆,冷笑道:“很好,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江海枫目光向一边石榻上的秦紫玲转了一眼,冷冷地笑道:“道人,你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一个无辜的少女,不觉得残忍?” 吴老丘嘿嘿一笑道:“那么,你对付我徒儿项瑛那种情形,是不是更残忍一点?” 江海枫剑眉一轩道:“令徒之事,又与这位秦姑娘何干?” 黑面童吴老丘哼道:“自然有关系了,其实她的生死,完全决定在你的手上,贫道只听你一句话。” 海枫不动声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丘嘻嘻一笑,说:“你不妨坐下来,咱们慢慢地谈!” 海枫并不落座,走近到秦紫玲身边,道:“姑娘,为了我的事却害得你受苦,我内心实在不安。不过请放宽心,我必定能救你出去的!” 紫玲自海枫一进室,就闭上了双眸,她实在羞于见他,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怎能被他看见呢?她真想有一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 海枫说完了话,她情不自禁地睁开了双瞳,叹道:“大哥,这是我害了你,怎反说是你害了我呢?” 海枫冷笑道:“无论如何,我要救你出去。” 紫玲尚未说话,那一边的吴老丘却怪哼了一声,按说道:“无论如何,你是没有办法救她出去的!” 海枫猛一转身,冷笑道:“怎见得?道人!我不过看在你有些年岁,所以才与你先礼后兵……” 说到此,用手一指紫玲道:“你以为那两根破绳子,能难住了我?” 黑面童吴老丘呵呵笑道:“你想错了,这姑娘如今生命都操在贫道手中,绝非虚语,这一点你似乎还没有想到!” 江海枫心中一动,遂冷笑道:“你是说我武功不及你?” 吴老丘露出兔齿桀桀笑了一声,道:“那是另一回事!” 海枫身形一旋已到了紫玲身边,探手抓在了紫玲脉门之上。 秦紫玲为这骤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口中“啊”了一声道:“你……” 海枫沉声道:“姑娘不要怕,愚兄只是察看一下,你是否受了道人内伤!” 吴老丘对于这些动作,丝毫不加以防止,并且退到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江海枫手扪在紫玲脉上,略一把握,忽地放下了手,面色大变道:“姑娘你……” 说到此,猛一转身,瞪目欲裂道:“道人,你太卑鄙了,你在她身上下了什么东西? 还不坦白说出来!” 吴老丘微微惊愕了一下,哼道:“你果然有些见地,不错,在这姑娘身上,我用了些毒,只是一半时,尚不至毒发身死,这时间我们大有商量的余地!” 海枫不禁勃然大怒,厉叱了一声,身子猛地扑了过去,平掌照着吴老丘前胸就打! 黑面童吴老丘狂笑了一声,一双大袖向外一摆,四掌遥遥相对。那吴老丘却借势飘向了一边。 他呵呵笑道:“江海枫,我看你还是稍安毋躁,贫道并非是怕你,只是眼前救命要紧。” 海枫呆了一下,恨得双目怒瞪。 吴老丘嘻嘻笑道:“这姑娘身中了‘木丹虫’,此刻大概已爬过任督二脉,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上爬脑海,那时这姑娘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木丹虫”他是知道的,那是一种产于蛮荒木丹树上的毒虫。 据传说,这种虫的形状很怪,形状和食木的蛀虫极相似,体白且软;可以任意伸缩,可大可小,一入人体其细如线,循脉而游动。 但这种“木丹虫”本身虽毒,却不爱以毒液伤害人畜,惟生性最喜食脑。 因此,当它一入人体之后,势必要朝脑部行走,只是动作甚为缓慢,一入人体,到行抵脑户穴止,这一段时间极长,最少也要七八个时辰。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无论人畜,对它是丝毫也感觉不到的。 只是等它一入到脑部,待感觉到时,却已晚了。 这时“木丹虫”见脑即食,大量毒液,也就在这个时候注入人脑,无论人畜,立时死亡,再灵的解毒药,也是莫能为力。 秦紫玲这时在石榻之上,闻言也是十分惊惶,这才知道黑面童吴老丘,竟在自己身上使了手段。 她一向居住于边野之地,对这种“木丹虫”了解得很清楚,所以乍闻此语后,她整个的血脉,似乎都停止流动了。 当下冷笑了一声道:“吴老丘,我与你究竟有何仇恨,你居然用这种人神共愤的手段来害我?我就是变了鬼也不能饶你!” 说着,不由得潸然泪下,并对海枫道:“江大哥,你不可为我而任由这妖道摆布,这都是我命运如此,你快去吧!” 海枫冷笑道:“姑娘先不要绝望,且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问吴老丘道:“你要与我商量什么?只要我能做的,必定做到就是!” 紫玲在一边落泪道:“你千万不要中他诡计,江大哥,你快走吧!” 吴老丘桀桀一笑道:“死在临头,尚还如此,真正是糊涂到家!” 海枫忍气道:“道人,你快快说出来吧!” 吴老丘道:“好!”遂饮了一口茶道:“其实也不难,只要你答应和我徒儿择日成婚,我就救这位秦姑娘不死,如何?” 海枫微微愣了一下。 吴老丘冷笑了一声,道:“否则,这姑娘可就没救了!” 塞外飞鸿秦紫玲听到此,气得娇声道:“大哥,婚姻之事,非同儿戏,你不能因为救我,而忍受终身的痛苦,你要三思而行。” 海枫没有想到,吴老丘竟会以此要挟,这是一件关系自己切身利害的大事,他一时也怔住了。 他又能如何? 吴老丘嘻嘻笑道:“我徒儿深深地爱着你,想必你也知道。” 海枫气得身子籁籁直抖,点了点头,叹道:“我答应就是!” 一边的秦紫玲听到此处,不由落泪道:“江大哥你千万不能这么做,毁了你自己!” 海枫苦笑了笑道:“救命要紧!” 遂冷冷地对吴老丘道:“你还不快救她下来?莫非还不放心我吗?” 吴老丘嘻嘻一笑道:“不错,我还有点不放心!” 海枫双目一瞪,吴老丘却用手指了一下纸笔:“你先留下字据为凭,贫道立刻为这位姑娘治病松绑!” 江海枫不由剑眉一挑,可是他终于叹息了一声,很快的走到了桌前拿起了纸笔。 秦紫玲娇声叱道:“江大哥,你真的要写么?” 海枫面色沉着,没有理她,目光却注定在吴老丘身上,吴老丘一笑,道:“本人诚意聘娶杭州项瑛小姐为妻……写!” 海枫略一思索,挥毫而书,吴老丘点头道了一声好,又接念下去,道:“事经双方同意,并由天山秦紫玲及姑苏吴老丘道人为媒……” 紫玲不由大声道:“我没有,你可不能乱写!” 吴老丘偏过脸来,看着她微微笑道:“你现在最好安静一点!” 紫玲气得泪下如雨,恨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还不如杀了我好些!” 吴老丘耸了一下肩,冷笑道:“我倒无所谓,就怕他不答应!” 说着回过头来,江海枫已依言写下,吴老丘于是又道:“从互约之日起,一日内成婚,日后夫唱妇随,绝无怨言……” 海枫一声不哼,依言写下,吴老丘笑了笑,又接着念下去道:“一切以此据为凭,日后男女双方如一方反悔,此据当公诸天下!” 说到此,拍了一下手,道:“以下双方具名、画押。” 海枫一语不发,书写完毕签了姓名,吴老丘却走过去代他弟子项瑛也签了名,拿起来细细地观看,面上现出无比的得意之色。 海枫冷笑道:“此据你要好好保管,我是认字不认人的!” 吴老丘哈哈笑道:“这个当然!好!你够爽快的!” 说着把那单据叠好揣入怀内,点了点头笑道:“现在,我可以为这姑娘治一治伤了!” 紫玲冷笑道:“哪一个要你怜悯!” 吴老丘不由呆住了,海枫上前一步,叹息道:“事已至此,姑娘还是想开一点的好!” 紫玲不由冷笑了一声,目注着江海枫,正要说话,却发觉海枫眉角一扬,目光转了一转,她不由心内一动,暗忖道:“莫非他这是一个计么?” 可是再一想,单据是他亲笔所写,此据一日在他人之手,怎么也狡辩不得,他本是自己心上人,绝未想到,却为了自己,而成全了人家! 尤其对方人品竟是如此,怎叫人甘心? 想到这里,由不住又掉下了泪来。 当下明知海枫是给自己暗示,却懒得再看他一眼,心内却恨恨地想道:“罢!罢! 你既无情,这么随便地就和人家订了终身,一切都听这恶道之言,甚至于一字不易,我又何必苦苦恋你?” 想到此,气得长叹了一声,把一双眸子闭了起来。 海枫向吴老医点了点头,黑面童怪笑道:“姑娘,你可不要再动,贫道为你收回那木丹虫,便可以松梆了!” 说着从身边取下了一个小葫芦,目光注向海枫道:“烦你把姑娘有脚鞋脱下,贫道也好施功!” 海枫怔了一下,遂上前为紫玲把右鞋脱下来,一面道:“姑娘,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请不要动怒!” 紫玲只睁开了瞳子道了声:“你……” 即泪下如雨,又把双目闭上,一任海枫为她脱下了鞋子,露出了青绫袜子。 吴老丘道:“好了,袜子不脱也可以!” 说着就隔空伸出一指,朝着紫玲足心一点,秦紫玲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吴老丘立刻解说道:“这是为她打开‘涌泉’穴窍!” 海枫不发一语,黑面童又打开了葫芦盖子,一股异香,立时布满室内,闻之刺脑。 吴老丘遂把葫芦口,封住了紫玲的足心,笑道:“姑娘暂且勿动,只盏茶的时间就无妨了!” 秦紫玲连理也不理她,吴老丘搁下了葫芦,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江海枫,道:“令师银河老人,和贫道曾有数面之缘,只可惜他老人家如今已不在人间!” 海枫听得他提到了师父,又是一阵隐痛,不由冷笑道:“这时我们还是不要谈他老人家的好!” 黑面童吴老丘呵呵一笑道:“你要原谅我这么做是不得已!” 海枫冷笑道:“这事情还没有到最后结果,你也不要太乐观了!” 黑面童愣了一下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要反悔了?你要知道武林中人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 海枫冷冷一笑道:“所以你要好好地保存住那张单据,我是认字不认人的!” 吴老丘桀桀笑道:“这个当然!” 口中说着,心内未免奇怪,因为海枫曾不止一次地谈到这张单据,莫非他还想从自己身边偷去不成? 想着,由不住探手向怀内摸去。 那张字据,仍然还在怀中,吴老丘收回了手,冷冷地笑道:“江海枫,你要想把它从贫道手中偷去,那是妄想!” 海枫朗笑了一声,道:“大丈夫岂能效法鼠盗狗偷之辈?道人,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黑面童冷冷一笑道:“这样彼此都好。” 谈话之间,榻上的秦紫玲忽然抖动了一下,吴老丘忙上前笑道:“大概是好了!” 话声方落,却闻得一阵“吱吱”之声,落入葫芦之内,黑面童疾速的盖上了葫芦盖子,桀桀笑道;“姑娘受惊了,现在木丹虫已出,一切都好了!来!我放你下来!” 江海枫冷笑道:“且慢!” 他走上一步,伸出一只手来又扪在紫玲脉上,果然一切都回复了正常。黑面童吴老丘道:“待我为她解开这两个蟒索,她就可自由行动了!” 海枫淡然一笑,道:“这个你不必多劳!” 言罢以右手中食二指,作剪状,在二索结头处一剪,那么结实连寻常刀剑也难以割断的两根蟒筋,吃他二指这么一剪,竟双双的断为两截。 秦紫玲倏地一个翻身自石榻上站了起来,冷冷笑道:“江兄,恭喜你了!” 她目光中噙着泪,似有无限悲愤,说了这句话,又向着黑面童吴老丘冷笑道:“今日这笔仇,我一定要报的!” 吴老丘哼了一声,道:“姑娘还是不要报的好,下次再要落在贫道手中,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紫玲气得杏目圆睁,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 说罢,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也实在呆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声,转身就走。 海枫从后追上几步,低声道:“姑娘!” 紫玲回头苦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但你为我如此,我终身感激你。” 说到后来,声音很低,面色艳红如火,说完话,头不自禁地也低下了。 海枫不由心中一动,到现在他才真正了解到对方对自己的用心和深情,一时甚为感动。 他叹息了一声道:“姑娘请放心……事情尚未绝望!” 紫玲一惊,抬头望他,海枫因感黑面童吴老匠就在身后,说话多有不便。 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明午在湖心亭,我们见面再谈吧!” 紫玲两颊又红了一下,吴老丘这时却在身后笑道:“姑娘,你的宝剑不要了么?” 说着抖手把那口宝剑掷了过来,紫玲翻身把剑接在了手中,冷笑道:“老道,你不要太得意了!早晚叫你知道厉害!” 说罢,身形一纵,已穿窗而出。 吴老丘望着她背影,呵呵大笑道:“好一个倔强的女娃!” 海枫忽地冷笑道:“道人,我既然已与令徒有婚姻之约,怎不把她请出一见?” 吴老匠笑道:“她眼看已是新妇,不出面也罢!” 海枫冷笑道:“我还有些话,必须要当面与她一谈。” 吴老匠略一思索,遂点头道:“既如此,我唤她前来就是。” 方言到此,却见房门一开,项瑛不请自到,她望着海枫一笑道:“相公要见我么?” 海枫点了点头道:“婚姻大事,不容草率,我想返家一行,禀告父母,至多十日可归,不知姑娘可容许?” 项瑛点头,笑道:“最好快一点,十天太长了呀!” 望着她那张丑脸,海枫真不禁心内作呕,他由手指上脱下了一枚指环,冷冷的道: “既为夫妻,怎能没有聘物,这枚指环就暂做聘礼,请姑娘哂纳!” 项瑛嘻嘻一笑,满面惊喜地道:“相公,你太客气了,好吧!” 说着伸手去接,却见海枫中指直挺而出,那枚指环却置在掌心。 项瑛热情头上,怎会料到其它,倒是一旁的吴老丘看到此,忽的觉出不妙,大声道: “瑛儿注意!” 项瑛忙缩手回来,可是已经晚了! 就觉得自江海枫指尖内,“嗤”的射出了一股尖风,这股风力不偏不倚,却正点在了项瑛的右手掌心之内,丑女项瑛口中“啊哟”了一声,但见她双目一翻,仰身就倒。 一边的黑面童吴老丘大吼了一声,猛地扑到了项瑛身前,低头看了一下! 只见爱徒双目紧闭,面色又呈出青黑的颜色,分明性命已在弹指之间。 吴老丘无妻无子,孤独一世,仅有这么一个徒弟,故此爱她有如性命一般,此刻见状,身子籁籁一阵急抖,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只见他那两弯白眉,如同刺猬似地向两下一分,狞笑道:“江海枫,我要取你性命!” 说着,猛地袭身过去,双掌一左一右,自两边向当中合凑了过去。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双掌用足了内力,向外一抖,四掌遥对,连这间房子都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然后二人,各自向一边闪开! 吴老丘正要二次作势扑上,海枫却朗笑了一声道:“道人,你莫非要看着她死么?” 吴老丘本已扑上,闻言不由顿时站住脚,虎视着江海枫,气得全身直抖。 海枫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吴老丘张大了嘴,口诞直流不已,重重地跺一下脚,转到了项瑛身侧,以手拨开了项瑛双目,细看了看,又扣在她脉门上听了一会儿。 奇怪的是,他竟不知伤在何处! 海枫在一边冷笑道:“道人,你是察不出她伤在何处的,这样做只会早一点儿叫她死去!” 吴老丘吓得忙站了起来,道:“那么,她是伤在何处?” 海枫一笑道:“很简单,把那张字据还给我,我就免费为令徒服务,保险还你一个好徒弟!” 吴老直气得简直肺都要炸开了,他一双眸子,就像是两个大核桃似地突了出来,抖着身子道:“好!好你个小辈!” 海枫双手一抽道:“这可随你的意,其实她死了,那张字据也没有什么用了,道人你不妨考虑考虑!” 黑面童面如纸灰,身形搐动了一下,不由长叹了一声道:“罢!罢!字据在此!” 说着由怀中摸出了那张字据,晃了一下道:“可是你要告诉我伤在哪里。” 海枫一笑道:“我以‘先天一指’点了她的‘六阴麻脉’,如不及时救治,她的性命将活不过一个时辰!” 道人打了一个冷战,顿时就愣住了。 海枫淡然一笑,道:“道人,这个可又比你的木丹虫厉害多了!” 黑面童吴老丘自问无法救活项瑛,前文已曾说过,这种六阴麻脉的微妙厉害,是一种独家的功夫,吴老丘那么高的功力,也莫可奈何! 他叹息了一声,道:“算你厉害!拿去!” 一抖手,那张字据,就象是一张铁片似的“刷”地一声,直向着海枫面上飞来。 江海枫伸手,把它接在了手中,打开看了看,证明无误之后,才又把它揣入怀内。 当下微微一笑,道:“这只是一样!” 吴老丘猛地站起来,叱道:“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海枫冷冷一笑道:“没有别的,和我刚才一样,你照样的,给我来一份!” 黑面童吴老丘错齿出声道:“照什么样?江海枫你不要逼人太甚!” 海枫哈哈一笑道:“我一点儿也不过甚,公平得很,你怎么来,我怎么去。快吧! 道人,时间可不早了!” 吴老丘回头看了项瑛一眼,心痛如绞,要不是她,自己岂又能受这个气? 当下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声道:“为了救我徒弟的性命,我什么都依你,快说吧,要我做什么?” 海枫淡淡一笑道:“我又会要你做什么?道人,你也得给我立下一张字据,这是我适才跟你学会的!” 吴老丘呆了一呆,又跺了一下脚道:“好吧,我给你立字据……” 又咬了一下手,恨声道:“只是,我徒弟项瑛的性命,你要负责,只要有一点意外,你我誓不两立!” 海枫一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 吴老丘恨恨地走到了一边,坐下来举笔就写,海枫一笑道:“且慢!” 吴老丘瞪目道:“不是要我写一张与你无婚约的凭据么?” “对了一部分!”海枫道:“不过要我念你写。” 吴老丘嘿嘿一笑,面色狰狞道:“江海枫,今天我才算认识你了,只恨我方才太仁厚……现在我一切全依你就是,只是错过了今日,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一日!” 海枫摇头笑道:“不行,这是字据所不容许的!” 吴老丘呆了一呆,他尚未十分体会出这句话内的涵义,当下举笔道:“你念吧,要快!” 海枫照方抓药地念道:“立字据人吴老丘,率徒项瑛。” 这第一句话的分量就够沉重的了,吴老丘晃了一下身,飞笔照写。 “愚师徒因故开罪江海枫、秦紫玲,已蒙化解……” 吴老丘停笔道:“这又与秦紫玲有何关系?” 海枫冷笑道:“怎会没有关系?快写,你徒弟性命要是误了,恕我不负责任!” 吴老丘恨得真想杀人,可是他眼前也只有听话一途可走,当下挥笔而书,嘴角带着冷笑。 江海枫徐徐念下去道:“彼等大量,感戴不尽!” 吴老丘冷笑道:“好个感戴不尽!” 说着写了下来,海枫继续念道:“今后愚师徒,不得假借任何理由,再与彼二人对敌刁难,否则天诛地灭,猪狗不如!” 吴老丘面色一白,干笑道:“这太过分了!” 海枫也笑道:“过分?我还觉分量不够呢!快写!” 吴老丘只得又叹了一声,照写了下来,正在丢笔,海枫又念下去道:“如爽此约,甘受天遣,此据,年月日!” 黑面童呆了一阵子,落不下笔,江海枫遂走到了项瑛身边,皱眉道:“你再不快,她可就真危险了!” 吴老丘大吼了一声道:“罢!罢!罢!我服了你了!” 说着把最后的几个字也写了上去,打上了手模,正要拿起,只见江海枫掌势一抬,那张字据应势而到了他的手中。 细看了一遍,一字不错,遂把它放入衣中,朗笑了一声道:“好了,现在我可以救人了!” 吴老丘只是坐在一边发着呆,他面色极为难看,一言不发,良久才冷冷哼了一声道: “我只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原来你这么奸滑!” 海枫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方才才学会的!” 说着弯下了身子,仍以右手中指,以“先天一指”指力,照着项瑛咽下一点,叱了声:“还不醒转?” 只见项瑛在地上大嘴一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海枫退后了几步道:“道人,你还不去为她活血过脉,莫非这些也要我动手不成?” 吴老丘忙走了过去,他怒容满面地道:“你要等着她一切没事才能走开!” 海枫一笑道:“这个自然!” 说着在一边座位上坐了下来,吴老丘悲愤膺胸地蹲下了身子,为他徒弟活血过脉,只一会儿工夫,丑女项瑛已睁开了眸子。 她动了一下,猛地翻身坐起来,望着吴老丘道:“师父,我怎样啦?” 吴老丘苦笑了笑道:“这都是为师自作聪明,现在什么也别谈了!” 项瑛站了起来,见海枫在座,怔了一下道:“江相公,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枫冷笑道:“你身上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项瑛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呀!” 海枫点了点头,对着吴老丘道:“那么,我可以走了!” 黑面重吴老丘冷笑了一声,正想说一句脏话,可是一想到立下的那一张字据,他的心顿时就凉了。 当下没有任何的表示,眼巴巴的看着海枫自窗口飞逝而去! 不言他师徒一番悔痛悲愤,且说江海枫一路回到了客栈,愈想今日这件事做得愈得意! 他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向铁掌黑鹰娄云鹏说了一遍,娄云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说:“这才真是恶人恶报应呢!太好了,这么一来,以后他们还能有脸再来?” 说着又皱了一下眉,道:“只是秦姑娘那里,不是我说,老弟你得去一趟,要不然,人家心里还不定怎么样呢!” 海枫不由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息了一声。 这是他内心的一段隐痛,自从紫玲在他面前表示过曾和左人龙有过交往;自从他曾经目睹过左人龙的烦恼之后,他就对紫玲失去了勇气。 他想接近她,又想离开她。 这一夜,他在床头翻来覆去,整夜没有合目。 第二天,他下了重大的决心,前往湖心亭去会晤紫玲,他要坦白说出他内心所想的。 塞外飞鸿秦紫玲,已经先到了。 她今天穿着一套浅紫色裙,足着一双鹿皮小马靴,一蓬秀发用紫色的丝帕轻轻的系住,看起来真有脱俗和出尘的感觉。 江海枫乘着一叶小舟,欸乃的在水面上行着,湖浪翻打起浪花泡沫,把船头都弄湿了。 他们二人都发现了对方,在交投的目光里,像有无限忧怨和深情。 只是那么深情的一瞥,又各自把目光闪开。 系好了小舟,江海枫进了亭子。 他今天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衫,在大襟上下,绣有一支墨竹,枝叶飞扬,栩栩如生。 走到了紫玲座前,海枫弯腰施礼,道:“姑娘你早来了?” 紫玲像似已忘了昨日的悲愤,微微一笑,露出了洁白如贝壳一般的牙齿。 落座之后,海枫道:“为了我,令姑娘担当风险,实在是惭愧!” 紫玲望着他道:“这又算什么,我只是担心你……” 她翻了一下那双美丽的眸子,道:“后来你们……” 海枫苦笑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是不会上他们当的!” 塞外飞鸿不由一怔,脸上带着兴奋的色彩道:“可是那张字据……” 江海枫微微一笑,遂由身上取出了自己所写的那一张字据,递给紫玲道:“是这张么?” 紫玲接过看了一下,面色微红道:“他们也太欺侮人了……你是怎么拿到的?”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以他们对付我的方法,来对付他们,结果他们就不得不认败服输!” 于是就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塞外飞鸿听后不禁心花怒放,惊喜道:“妙呀!这是真的?” 海枫得意地一笑,遂由身侧,把吴老丘所立的那一张字据取出,递上道:“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秦紫玲接过看了一遍,红着脸又还给他,道:“其实这是你的事情,我只是替你高兴而已!” 海枫不由微微笑道:“姑娘雅意,我怎能不知?” 内心不禁暗自感叹女人真是擅于做伪,喜笑怨怒之不定,令人难以揣摸。 塞外飞鸿眸子一翻,瞟着他,道:“我想这两天就要起程回去了!” 海枫一惊,道:“回去?” 紫玲“噗嗤”一笑,又绷着小脸,道:“怎么?我不能回去是不是?” 海枫窘道:“我只是不知道姑娘回去的地方,倒不是这个意思。” 紫玲浅浅一笑道:“这就是了,我是要回到天山,我已经离开那里快两年了,我父亲母亲,都在那里呢!” 海枫无话可答,紫玲遂叹息了一声道:“这一次来中原我真寒透心了!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顺心,除了……” 说着看了海枫一眼,就不再接下去了。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道:“可惜,我不能与姑娘同路,我必须还要在西湖停留一些时间!” 塞外飞鸿微微笑道:“为什么?还是为你师弟秦桐么?” 海枫不由一怔。道:“姑娘怎会知道?” 紫玲笑着捋了一下散在前额的头发,道:“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关于秦桐,也许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呢!”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动,正色道:“秦桐弑师背训罪大恶极,我已同他恩断义绝,姑娘既知道他的下落,请告诉我。因为师门尚有两件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中,我必须要设法追回来!” 紫玲面色微惭地笑道:“这事情都怪我一时大意,只想为你把这件事情做好,没想反而糟了!” 海枫甚为不解,只得以询问的目光相对,半晌,紫玲才叹道:“那一夜你们在石矶寺对敌,我都知道;而且在暗中还助了你一臂之力,打伤了两个小贼。” 海枫笑道:“姑娘轻功过人,我竟没有觉出来。” 紫玲白了他一眼,笑道:“你别捧我,再往后听你就知道我把事情弄糟了!” 海枫微笑不语,紫玲这才叹息了一声又接道:“你和左人龙……” 说到此,脸色不禁红了一下,看了海枫一眼,又接下去道:“你们后来和秦桐对敌,我也在一边,直到后来他失足坠岩,你走了,我发现不对,因为那悬岩上生有不少藤草,我就猜想秦桐必定没有死。” 海枫叹了一声道:“姑娘猜对了!我当时要这么想就好了!” 塞外飞鸿于是又道:“你走之后,我就费了很大的劲下去,想去找一找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海枫苦笑道:“以后的情形我也知道!” 紫玲冷冷一笑道:“自然你不知道!” 海枫点头道:“他借宿农家,又抢走了人家的钱,还打伤了人家的姑娘,此人真是罪该万死!” 紫玲怔了一下道:“这些我倒是不知道,我当时找下去,因为天黑,路又不清楚,走了很远……” “我就想他白天一定要逃命,所以干脆在前面一个叫做‘武化’的小镇上等着他!” 海枫忙问道:“姑娘可曾等到了?” 紫玲苦笑道:“自然是等着了,只可惜一个路人救了他!” 海枫越发地不解了,紫玲于是接道:“那时天才微明,我见一个人骑了一匹马飞快地跑过来,仔细一看,果然就是那秦桐……” 她追忆地叙述下去,道:“当时他的样子确是很狼狈,身上到处都是伤,只是都缠着布,身上穿的衣服也很不合身,还带着一把剑一个包袱,跑得极快!” 海枫冷笑道:“姑娘当时就该上去把他擒住!” 塞外飞鸿浅笑道:“我就跟踪下去,追了一会儿,不想他十分机灵,大概是发现我一直跟踪他,他就停在路边回头看着我!” 海枫哼了一声道:“此人诡计多端,姑娘大概是上他当了!” 紫玲看了他一眼,接下去道:“我当时见状,干脆上去与他说话,我说出了他的来由之后,他大吃一惊,当时就翻脸和我动了手!” 说到此,她冷冷笑道:“此人功夫果然不弱,若非他满身是伤,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海枫只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紫玲却娓娓地叙说着这一段经过,愤愤地道:“我当时好容易把他战败,眼看成擒,却想不到路边来了一个多管闲事的过路人!” 海枫一惊道:“是一个什么人?” 紫玲皱着眉头道:“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真奇怪!” 海枫也不禁纳闷,冷笑道:“也许是秦桐在中原结识的朋友也不一定,他是很能讨女孩子欢心的!” 紫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看他们以前并不认识。” 说到此冷冷笑道:“可笑那个姑娘,像是在做一件路见不平的好事一样,竟自认是一个女侠客。” 海枫不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玲叹了一声,道:“那个姑娘说我不该欺侮一个身上有伤的人,就根据这一点,不问青红皂白和秦桐连成一气,双双战我一个人。哼!” 海枫自语道:“可恨!” 紫玲皱了一下眉道:“那个姑娘年纪轻轻,倒着不出,她施展了几手剑法,却是很不平凡,若非我闪躲得快,几乎要伤在了她的剑下!后来我才发现,她只是反复的施展那几招,但我却没有办法取胜。” 顿了顿,又接道:“这时秦桐见有人帮助,更为大胆,待机用喷火筒打了一枚硫磺弹丸,我险被所伤才败了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也以为那少女和他一路,可是这时候我才看出不是!” “为什么?”海枫问。 秦紫玲道:“秦桐发完硫磺弹后,那位姑娘很生气地把他的硫磺筒用剑砍破了;并且骂他说:‘这东西只有下流的人才用,你不该用它!我要不是看你受伤可怜,就凭这一点,也不管你的闲事!’” 说到此,紫玲微微一笑道:“当时秦桐也窘住了,我的衣服也烧破了许多,因为他们两个人,我打不过,所以才退下来走了!” 海枫叹了一声道:“你没有问一问那姑娘的姓名?” 紫玲皱眉道:“这一点,我真的疏忽了;不过她告诉我她姓席,这个姑娘的样子我还记得!” 海枫猛然一怔,道:“姓什么?她是什么样子?” 紫玲看着他,奇怪的道:“姓席,十八九岁的年纪,很高,样子很美,只是好象不太懂事!” 海枫不由“哦”了一声道:“果然是她!” 紫玲一惊道:“这姑娘你认识?” 海枫点了点头道:“她是同我一起来中原的,因为行走不便,所以化装为书僮模样,改名席春!” 紫玲睁着一双明媚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很惊异,海枫叹道:“这事姑娘不清楚,听我一说就明白了!” 于是约略地把和席丝丝结识经过说了一遍,他说得很坦白,可是听在紫玲的耳中,却是别有一种感觉。 海枫把席丝丝怎么被左人龙掳去的一段经过,也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奇怪地叹道:“想不到她会来到这里,居然救了秦桐,这真是怪事!” 紫玲也睁大了眸子,不胜奇怪,海枫遂又问道:“姑娘可否再说一下那姑娘的样子?” 紫玲微微一笑,道:“一定是她没有错,她很美,头上还戴着一顶大草帽,穿着一身马装!” 海枫点了点头道:“这就更不错了,一定是她!” 说到此,他很急的问道:“你可知他二人是往哪里去?” 紫玲想了想道:“大概是上苏州去了,因为我好象听那姑娘说到苏州两个字!” 海枫冷笑了一声,立时站起了身来,道:“很好,我现在就上苏州去找他们。秦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例外,只是那个姑娘一派天真,落在了如此一个恶人的手上,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在必须去救她一下!” 塞外飞鸿闻言微微呆了一下,遂笑道:“这是应该的,你快去吧!” 海枫听了这些话,真恨不能插翅飞到苏州,好把这个逆徒拿住。 至于席丝丝,他确实是把她当成一个妹妹一样的看待,她太天真无邪,和秦桐一路,简直太危险了。 所以塞外飞鸿叫他快去,他哪里又会想到其它方面,当下匆匆抱了一下拳道:“至多数日,我必回来,那时再亲自向姑娘致谢,再见吧!”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湖心亭,登舟而去。 秦紫玲看着他走后,才姗姗地立起身来,显得很失望地苦笑了一下,自语道:“看来我晚了一步……” 随后一笑,道:“走吧!我还是回天山去吧!” 她眸子里滚动着泪光,就这么,她离开了湖心亭,一个人走了。
第十八章 人心难测 幸亏由于塞外飞鸿秦紫玲的口授,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个弑师背派的恶徒秦桐,竟会在危难之中,邂逅了席丝丝,而能暂保残生,真算他狗运亨通! 席丝丝以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平日耳濡目染接受了一些“侠义”的知识,不免有些以侠女自居,这也是她幼稚、天真、任性且可爱之处。 她自从离开了海枫被左人龙擒去,后来又用计脱离了左人龙,就是这件事,使她甚引以为得意。 这或许是由于能由像天山之星左人龙,这么一个大英雄的手向逃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有时候她想起这回事来,还禁不住会笑出声音来,少不得就会骂上一句: “傻小子!” 可是“傻小子”这三个字,却常使她脸红,想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觉,她当然不会明了其中道理。 她知道江海枫是上江南去了,所以离开了左人龙之后,也就直奔江南而来。 她也知道左人龙要来江南,不知怎的,内心有一种羞涩的感觉,对于此人,她是不愿意再见他了。 想起来那一路上,被左人龙马上挟持的诸多亲近,她就禁不住又气恼、又羞涩,真恨不能一头撞死! 可是这么一死算什么呢? 可是不死又算什么呢? 自己还能再去找江海枫?和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直掉泪,而狠狠地把左人龙骂上一顿! 有时候想到了可笑的地方又禁不住破涕为笑。总之,她这时的心情变得复杂多啦! 抵达杭州的时间很早,那时江海枫、左人龙都还未到。 她就在附近住了几天,到处察访江海枫,可是一连找了六七天,仍没下落,她也就失望了。 有时候寂寞的时候,她就会想: “还找他于嘛呀!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那个年代,姑娘们的观念,可和今天少女们的观念大有出入,她们认为以一个少女的身份,被陌生的男人一路上挟持拥抱;并且同桌而食,同处而眠,实是难以磨灭的羞辱与污点! 更何况席丝丝一向以侠女自居,守身如玉!虽然她自己也明白,和左人龙是什么都没有,但这不能稍减她内心的自卑与创痛。 有了这种观念,她找寻海枫的心意,不自禁地就淡得多了,她会这样想:“我还找他干什么呀?我已经是配不上他了,我能告诉他和左人龙的一切么?唉!算了!” 这么想着,她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地热心,只整日价里一个人在西湖逛来逛去。不几天,西湖也逛厌了就又到附近的群山去游玩。 席丝丝自幼生长在西北的甘肃省境,有一个保守而温暖的家,父亲在凉州开着一个皮厂,做皮货生意,很是富有。 丝丝上有兄姊,下有弟妹,唯独她个性最是奇特,生性坚强;而且最爱逞豪胜,自幼就磨着她父亲要学武艺。 老两口在无可奈何之下,才把她送到附近一家教拳脚的师父那里,学些基础武功。 但是不到一年,那个师父已无可再教了,因为他所有的功夫,丝丝全已学会。 她父母这才悟出,原来她是一个极有天份的人,这才开始为她寻访名师,但是真正有功夫的武师,又都是些埋名隐姓的人物,实在不容易物色。 席丝丝空有如此好的资质,却找不到真正的名师,一直到十四岁时,才遇见了龙江黑女屈新鸿。屈新鸿虽可算是一个奇人,可是她收丝丝之时,年岁已大,弟子又多,虽有造就之心,可是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席丝丝学了三年半的武艺,确实得到了一些真功夫,后因和几个师姐不合,也就禀明了师父,回返家门。 由于向往中原风光,这才单人独骑踏入江湖。终致与江海枫邂逅,而生出许多的牵连。 在伤心、失望之余,恰巧遇见了秦桐! 秦桐狼狈的情景,激起了她的同情,英俊洒脱的相貌,又使她误认为他是一个正直之士。 因此,她就半路抽剑,抱打不平! 当时她痛快极了,在马上问秦桐道:“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你?” 秦桐惊惧之余,见救护自己的,原来竟是一个绝色的美女,不禁使他色心大动。其实他在海岛曾经见过丝丝一面,只是那时光线太暗,匆匆交手,彼此谁也没有能看清楚对方! 当下他伪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叹道:“大姑娘,你是不知道,方才那个女的,是个有名的女贼,她追了我一路呢!” 才说到此,席丝丝已想道:“我不信,她一个女的……追你做什么?” 秦桐一面喘着气,装着伤痛的样子,一面道:“她要和我做夫妻,可是我再怎么也不能要个女强盗呀!虽然她样子长得不错!” 说着又“唉哟、唉哟”的向里面抽着冷气。 席丝丝闻言面色一红,冷笑道:“天下真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吗?下次见了她,我非要……” 说着又斜过眼来,看着秦桐,冷冷笑道:“你也不见得就是什么美男子,她会为你迷成这个样子?” 秦桐心中一凉,干笑了几声,道:“姑娘是我救命恩人,我难道会骗你?” 丝丝冷笑道:“那女贼叫什么名字?你一个大男人,怎会连个女人也打不过?还被她打了一身伤?” 说着一双眸子,上上下下地看着他。 秦桐不由脸色大红,所幸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当时叹了一声道:“不是她一个人,有十几个人,他们都被我杀完了,可是我也受了些伤。” 丝丝一笑道:“这么说,你的功夫还不错!” 秦桐生恐江海枫会自后追来,内心一直在打着鼓,这时一面说话,仍还频频地向后面看。 丝丝冷冷一笑道:“你不要怕,我既然救了你,就绝不会叫你再被他们捉回去!” 秦桐口中唯唯称是,内心却不禁有些好笑,心说你一个姑娘家,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二人在一条垂杨夹道宽敞的驿道上,并马而驰。 这时太阳高高地悬在天上,阳光透过了枝叶,在地面上映出美丽错综的图案,马蹄发出得得的声音。 秦桐不禁有些陶醉了,更因海枫没有追上来胆子也壮了些,若非他身上有伤,他真会高歌一曲。 当下他笑道:“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芳名是……” 席丝丝倒是老实的回答道:“我叫席丝丝。” 秦桐点了点头道:“是席姑娘,失敬!” 席丝丝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道:“你呢?” 秦桐低笑了一声,不敢把真实姓名道出来,因为现今江湖上,对于他这个人传说得很厉害;而且名声不太好,要是给她知道了,就许立刻掉头而去,弄不好翻脸成仇也不一定,那就太糟糕了。 因此他略一犹豫,脱口而出道:“我叫左人龙。” 席丝丝猛地勒住了马,瞪大了眼睛道:“你是左人龙?” 秦桐一想不好,忙改口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叫左仞松,不是左人龙,左人龙那小子我最恨他!” 席丝丝这才点了点头道:“我说呢!”遂又道:“左人龙那人我也认识,你要是他,我就不救你了!” 说着继续策马前行,秦桐不由大喜道:“原来姑娘和他也有仇?” 席丝丝怀疑地望着他道:“你和他也有仇?” 秦桐一咬牙道:“仇恨如山,不共戴天,他妈……” 下面的脏话忍住,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娘不要见笑,我是太恨他了,我身上的伤,就有他一份!” 席丝丝“哦”了一声,道:“那个人固然不好,可是他武功却是不弱!” 秦桐在马上一挺腰道:“别人怕他,我秦……左仞松却是不怕他,早晚有一天,他会认识我!” 席丝丝淡淡地一笑,心想:你连一个女贼也打不过,还能对付左人龙? 只是她不大好意思点破,就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人走了一程,席丝丝就道:“我看你的伤虽重,可是还能勉强支持,我送你到那里,大概也差不多了!” 方说到此,只听见“咕咚”一声,席丝丝吃了一惊,再看,原来他竟是从马上掉下来了。 当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忙下马走了过去,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是成心的吧?” 秦桐一面哎哟,一面说道:“哪是成心?我的腿实在是痛得吃不住……” 当下又抬起头乞怜的道:“姑娘你拉我一把吧!” 席丝丝看他身上的伤,实在也是不轻,当下皱了一下眉,由身上摘下宝剑,连鞘递过去道:“抓着!” 秦桐本想借故一亲玉人肌肤,却想不到对方竟会有这一手,当下只好抓着剑鞘,一面挤着眉毛,费了半天劲才让席丝丝拉上了马。 席丝丝叹了一声道:“你上哪去呀?” 秦桐咳了一声说:“我此刻已没有一定的去处,姑娘你上哪去?” 丝丝皱眉道:“我也是一样,不过我想去苏州,因为我听说有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我现已玩腻了,苏州我却是还没有去过,连应走的路线都还不知道呢!” 秦桐立刻接口道:“我清楚,我带你去,苏州那地方是真不坏,虎丘、乾元寺,还有……” 席丝丝笑了笑道:“你告诉我路,我一个人就能去。” 秦桐皱了一下眉道:“姑娘何必如此固执,我和姑娘一块走不是很好么?我能带路,姑娘又可以保护我……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席丝丝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秦桐几眼,见他伤势似乎甚重,自己既救人总要救个彻底才好,再说自己正愁无聊,多一个人谈谈岂不是好? 想到此,就点了点头,秦桐不由大喜,精神为之一振,道:“姑娘放心,我这个伤,顶多再有四五天就能全好了,到那时我的身手也就灵活了,管他左人龙也好,江……” 他本想说“江海枫”,可是江海枫大名江湖上无人不知,要是说出来,对方发生误会,那就不大好了。 所以忍住了。又接下去道:“那时候,我是谁都不怕!” 席丝丝皱了一下眉道:“你方才说江什么?” 秦桐怔道:“是江大同!” 席丝丝点了点头道:“我以为是江海枫呢!” 秦桐心中一惊,遂问:“姑娘你莫非也认识江海枫?” 席丝丝不禁眼圈一红,差一点儿想掉眼泪,遂苦笑道:“不认识!” 秦桐遂冷笑一声道:“这个人我以后也要会会他!” 席丝丝怔道:“为什么?你们有仇?” 秦桐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服气,江湖上把他说得太厉害了,我有点不相信!” 席丝丝笑道:“那你以后就去试试看!” 秦桐点了点头道:“当然!” 二人一路同行,日行夜宿,倒也相安。 秦桐自一见席丝丝,不禁大为垂涎,不过他深知“欲速不达”这句话;另外他的伤还没好,所以内心虽是垂涎万分,却是尽力地忍着。 席丝丝虽和他同路而行,可是言词行为却很拘束,食宿都不在一起。 这样几日一来,她见秦桐行为还算自重,不禁对他放了些心。 这一日,他二人已来到了苏州境地,苏州是府街所在地,隶属“苏常道”,为一四通八达的要衢,人马熙攘,好不热闹! 二人既到苏州,照理是该分开了。 可是秦桐好容易和她混熟了,怎肯就此分开?再说,他身上的伤也全都好了,他就更想占有席丝丝,言词之间,可就没有以前那么规矩。 日久相处以来,席丝丝多少也觉出了一些,这个左仞松可不像江海枫和左人龙那么志节轩昂,对他不免也生出了一些厌恶之心。 因此到了苏州之后,她就想脱离他。 在苏州附近游玩了一圈之后,席丝丝就对秦桐道:“我们就在此告别吧,我想他们不致再来找你麻烦了!” 说着掉过马头就走,秦桐不由愕了一下,即飞马而上,一面嚷道:“姑娘请慢!” 席丝丝停下马来,皱着眉道:“我也不能一直跟随你,这样很不方便!” 秦桐耸了一下肩膀笑道:“这是什么话?姑娘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看着姑娘你单身一个人上路,这么吧!” 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道:“我愿意一路保护你,护送你回家!” 席丝丝微微怒道:“我并不要回家,谢谢你吧!” 说着又掉转了马头,秦桐忙赶上去道:“席姑娘,你不是要游虎丘么?我可以带你去!” 席丝丝勒住了马,怒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大街上,人又多!” 秦桐哈哈一笑道:“人多怕什么?我一定要送你去!” 席丝丝不由十分气恼,当下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道:“你领我去虎丘,我们就分手,要是你再这么追着我,可就别怪我……” 说着冷笑了一声,秦桐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然后他就策马前行,在马上挺着胸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身后的剑鞘,在鞍上铿锵地响着;并且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席丝丝直笑。 席丝丝被他笑得很是不好意思,心中就更加厌烦、赌气,把头向一边一扭,根本就不理他。 秦桐又装出对这地方很熟的样子,不时地回过头来,指指这里又说说那里,席丝丝一句话也不答,就听他一个人说。 慢慢地,虎丘到了。 席丝丝本以为是多么好玩的一个地方,可是现在看起来,除了有些不知名的花草之外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山也并不高,比起西湖附近的几座山远远不如。 只是山脉附近,有几座寺庵,四处一个游客也没有。 她就勒住了马道:“这地方也不过如此!” 秦桐一双闪闪的瞳子,注定在她身上,闻言之后,低笑了一声道:“山后有瀑布、石林,姑娘可要去看看?” 席丝丝正要答话,忽见秦桐面色一变,目光发直,她心中一怔,忙顺着目光向前看去! 就见一匹大黑马,正由前面松林掠过去,马上似坐着一个一身黑衣少年。 只是她并没有看清楚是谁,再看秦桐却低下头来,似乎很怕和那人照面一般! 等那人走后,秦桐忙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席丝丝冷笑道:“刚才那个人是谁?是你仇人么?” 秦桐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不认识,快走吧,还有不少的路呢!” 说着策马直向岭后统去,席丝丝听说岭后有瀑布可看,也甚想一探究竟。 当下匆匆带马跟上去,只觉得山势愈来愈高,路途更是难行,行了半天,并未闻得有瀑布之声。 席丝丝不由勒住马,唤道:“喂!瀑布怎么还没见到?” 秦桐忽然回过马来,哈哈一笑道:“席姑娘,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瀑布啊!” 席丝丝杏目一瞪道:“那么你为什么骗人?什么意思?” 秦桐一笑,单手一按马鞍,身形“嗖”一声蹿了起来,落在了她的马前。 只见他伸出一手,就向丝丝的手上抓去。 他嘴里低声地笑道:“我的意思,姑娘你莫非还不明白么?” 席丝丝不由大怒,她右手这时还抓着马鞭,当下抢起来,一鞭抽下去,娇斥道: “不要脸的东西!” 秦桐色迷心窍,哪里会防到有此一着,这一鞭正好抽在了他的手背上,“叭”一声,疼得他面色一变,嘴里“啊哟”一声,不由后退了一步。 席丝丝望着他呆了一呆,咬牙道:“想不到你这人,竟是这么不老实,我走了!” 说着把马头一带,正要策马而去,秦桐一声狂笑,身形一纵,又到了她马前。 他朗笑了一声道:“姑娘好厉害呀!” 伸手就抓,席丝丝急怒之下,手上这根马鞭,更是挥舞得如同雨点一般,直向着秦桐全身各处打来。 秦桐高声大笑着,不时地左躲有闪,席丝丝的马鞭竟是一鞭也没有打着。 这么一来,席丝丝才开始有些吃惊! 她自马上一挺,“嗖”的一声飘了下来,娇叱了一声:“好个强盗,我真是看错人了!” 一面说着,已把宝剑抽了出来,一塌腰,窜了上去,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秦桐面上就扎! 秦桐武功虽较江海枫、左人龙略次,可是他到底是银河老人手下得意弟子,一身武功,确实令人不敢轻视! 席丝丝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她虽抽出了剑,而秦桐却是空手递招,她依然是丝毫占不了上风。 这时秦桐才露出了他真实的面目,一面接着招式,口内却油腔滑调的笑道:“好妹子,你可真狠,真要是杀了我,你的心不疼吗?快丢下宝剑吧!” 一面说着,更不禁怪声地大笑了起来! 席丝丝气得柳眉倒竖,一跺脚道:“看我不杀了你!” 说着剑势一变,竟把在海岛上向海枫所学会的一招“三环套日”施展了出来。 只见她长剑一领,当空高攀! 秦桐一声狂笑道:“好姑娘,你要与哥哥我拚命是不是?” 说着用“分云探爪”的功夫,陡然地伸出手来,直向她的剑把之上抓去! 可是他的手方自伸出,忽听席丝丝一声冷笑,手倏地一翻,剑光如闪电一般,直向着秦桐脖颈上绕来! 招式之快,有如惊雷骇电一般,秦桐不由大吃一惊,倏地向后一弓身子。 可是席丝丝这“三环套日”不发则已,一发却是一气呵成,间不容发! 秦桐方自觉出不妙,第三圈剑光,已连续攻到。 他于惊怒之下,整个身子倏地拔了起来,显然这“三环套日”,乃银河老人亲授予海枫,秦桐未曾学会! 可是他却知道这是自己师门的绝招,不禁内心大为骇异。 还算席丝丝对这一招没有全都领略,发招时又求胜心切,以至未能发挥全部功力! 只听得“沙”一声,秦桐右腿连裤带肉,被划开了半尺左右的一道口子! 秦桐负痛之下,“啊哟”一声,踉跄地退后了四五步左右。 他面色铁青地说道:“好丫头,你胆敢伤人,我问你,这一招‘三环套日’是谁教给你的?” 席丝丝见自己剑招得势,不由大喜,因此而看轻了对方,还满心想要给对方知道些厉害! 当下冷冷道:“左仞松,今天叫你也知姑娘的厉害!” 言罢身形一耸,已到了秦桐身前,第二次一伏腰,“平沙落雁”,去势紧紧贴着地面,直向对方一双足踝之上绕去! 秦桐吸了一口气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他说着这句话,身形忽然向上一提,如同一只燕子般地,从席丝丝头顶上飞了过去。 席丝丝“刷”的一个倒翻,宝剑分胸就点。 秦桐狞笑了一声道:“你还差一点儿!” 右掌向外一探,直向席丝丝的剑刃之上抓去! 席丝丝“抱元守一”向回一收,可是秦桐安心要活擒她,不想叫她再逃开掌下! 只见他左掌同时翻起,双掌一正一反,一主一辅,只听得“噗”一声,已被他抓在了剑把之上。 随着他口中的一声断喝道:“撒手!” 席丝丝再想夺剑,已自无及,剑光一闪,那口长剑已到了对方手中。 惊怒之下,席丝丝呆了一呆,立即转身就跑! 身子方自转过,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秦桐又已站在眼前。 席丝丝面色一变,双掌齐出,掌势沉猛,她用的是“小天星”掌力。 不想掌风过处,石土纷飞,却未曾沾着对方的衣边,席丝丝就觉得双肩上一沉,不容她翻身反击,一双肩膀已吃秦桐按住了。 只听他口中哼了声:“去!” 双掌一抖,席丝丝不由得向前一冲,“噗”地一声跌倒在地! 她再想翻起身来,一口冷森森的宝剑,已经指在了她的鼻尖上,席丝丝不由杏目圆瞪,热泪迸落,叱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怎么样?” 秦桐朗笑道:“姑娘说错了,我是在报答你的深思,你却反倒骂我忘恩负义,真是太冤枉人了。” 说着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席丝丝恨声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也……”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你能嫁给我这样的汉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莫非你还不愿意?” 席丝丝愈想愈气,不由得热泪滚滚,一面骂道:“你这狗猪不如……” 秦桐浓眉一展,随即“呛”一声,把丝丝的那口宝剑抛落一边,冷笑道:“随你怎么喊叫,这里是没有人听见的!” 说着他右手解开了胸前的两个扣子,席丝丝不由花容失色,大惊道:“你要怎么样?” 秦桐狂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莫非还不愿意?这可真是天从人愿,我们来成其好事!” 席丝丝吓得一惊而起,可是秦桐却像是早有防备,只见他右手一指,席丝丝“啊哟” 一声,就又躺下了。 他并非伤她,甚至于连穴道也未点她的,仅仅用内力在她麻穴附近点一点。 就这样,席丝丝觉得通体软麻不堪,动弹不得,只好听凭他的摆弄。 此时,秦桐一双眸子里,就像要喷出火来一样。 他匆匆脱下了上衣,露出了结实的胸肌,又冷笑了一声,用手指着自己的腿道: “你真忍心,把我腿伤成这个样?” 说着匆匆撕开裤管,把腿伤缠了缠,这时席丝丝在一边,几乎吓呆了。 她忽然叫道:“不!不能这样,你!” 说着又二次翻起身来,可是秦桐仅仅一举手,她就又像原样一般的倒了下去。 她这时是真正害怕了,一时怪叫了起来,秦桐慢慢地缠好了他的腿,才冷笑道: “没有用的,附近三十里以内,不要说人,连狗都没有一只,你还是乖乖地顺服了的好。” 又呵呵笑道:“你嫁给我以后,我不会错待你,我秦桐也是有名的大英雄!” 席丝丝一面在草地上爬,一面回头冷笑道:“你原来不姓左,是姓秦!” 秦桐追上一步,挡着她的路,哈哈笑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姓秦叫桐,你大概也听说过我。我是银河老人的弟子,江海枫是我师兄;可是我已经不认他了,早晚我还会要他的命!” 席丝丝呆了一下,冷笑道:“江海枫是我义兄,他如知道你此刻的情形,岂会饶你活命!” 秦桐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我就更不能放你了!” 席丝丝面色一白,抖颤道:“你是银河老人的弟子,怎会如此无耻?” 秦桐这时已脱得只剩了一层内裤,他怪笑了一声,整个的身子直向席丝丝扑了过去。 席丝丝倏地一掌打去,却为秦桐一只手抓住;并且用力的向怀内一带,另一只手就去抓她的衣服! 只听得“嗤”一声,一件上衣,整个的撕破,露出了她半截玉青! 席丝丝张口就咬,秦桐却用自己的嘴迎会! 同时他已把她按倒在地,双手按着她双手,正要强行非礼! 就在这危急之间,他听得身侧有人冷冷笑道:“秦桐,你这该死的东西!” 这人的声音虽不高,可是听在秦桐的耳中,却如同响了一个焦雷一般。 吓得他倏地回身站起,却见身前不远,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使他吃过苦头的左人龙! 只见他手上抱着秦桐的衣服,秦桐师父的“子夜绿珠”宝剑却已系在了背上。 秦桐这一惊真是不小,淫意全消,当时怪吼了一声道:“姓左的,还我的宝剑来!” 整个身子,仅着一条内裤,半裸地朝左人龙身上扑了过来,左人龙一声叱道: “打!”倏地抖手把他的衣服掷出,秦桐双手一接,已把它接在了手中。 左人龙这时身形一纵,已到了席丝丝附近,道:“姑娘请暂时在一边避一避,等我惩治这个畜生再说!” 席丝丝悲愤伤心之余,见是左人龙,顿时如同见着了亲人一般,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痛哭失声道:“左大哥,你不能饶他!” 左人龙自昔日和席丝丝一别之后,对方俏丽身影,即来一刻忘怀,此刻见她秀发蓬松,衣衫破损,不由得难过万分。 当时点了点道:“姑娘放心,他跑不了!” 言罢猛一翻身,目光如炬地紧紧咬了一下唇道:“秦桐,你这武林败类!” 秦桐狞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有脸说我!” 身子一闪,右臂用“凤翅单展”的手法,向外一引,直向左人龙助下削去。 左人龙知道这秦桐乃银河老人弟子,和江海枫是师兄弟,武功不可轻视,倒是不敢大意! 他身形霍地向左一偏,秦桐左掌也跟着向左一摆,双掌交错,用“金杯碰”的手法,向当中挤压。 他心恨左人龙入骨,所以两掌之上贯足了内力,满打算这一击之下,就能把左人龙毁在掌下! 可是天山之星左人龙,岂是如此容易就被他伤着。虽然江海枫武技胜他一筹,可是秦桐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秦桐双掌尚未向当中凑拢,就见左人龙双手一闪,正正地挡在了他的两腕之间,秦桐方自觉出不妙,还未等他抽招换势,就只见左人龙双掌向外霍地一炸! 只听他口中叱了声:“去!”秦桐双手猛地向两边荡了开来,双腕几乎像是要断了一般地疼。 他口中“啊呀”了一声。 当时再也顾不得恋战了,身子向地上一滚,趁势窜出丈许之外。 左人龙赶上一步,正要下重手伤他。 可是秦桐这时却也急了,只见他双手连扬,一片残枝碎石,齐向左人龙面上身上飞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倒没有想到有此一着,当时急忙低头闪开,秦桐却伺机手脚齐施,就地一弹,“嗖”一声窜出了数丈以外。 身子正落在了一棵大松树的枝桠之上。 只见他满身尘土,汗泥混淆,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喘吁吁的道:“左人龙,记着今日之事,我秦桐要在十天之内,不能讨回师门二物,誓不为人!” 说着又桀桀一笑道:“二大爷去了!” 说罢,双手一振,在松枝之上,施出了“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足足拔起了有五六丈高下,直直地向着山涧之下落去。 左人龙一晃身,来到了涧口,却见秦桐光着身子,在山下纵跃起落如飞,他忖思着自己是追赶不上了,不禁冷冷一笑,道:“便宜了你这畜生!” 这才回过身来,席丝丝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只见自己身上衣服,已被秦桐抓得东一条、西一条露肩现肘,实在是羞于见人! 左人龙这时一进身,吓得她匆匆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口中急切地道:“左大哥,你……你不要上来!” 天山之星左人龙,这才明白过来,当时面色一红,忙正色道:“席姑娘,你不必惊怕,待我想想办法!” 席丝丝紧咬玉齿道:“秦桐呢?” 左人龙叹道:“活该这厮命不该绝,他跑掉了,不过我一定能找到他的,姑娘你大可放心!” 丝丝不由低下头直落泪,在树后悲伤地道:“要不是大哥来,真是不堪设想……这一次大哥是我的大恩人!” 言下之意,似乎还有个“上一次”,左人龙淡然笑道:“上一次,那是一个误会,姑娘的障眼法儿,倒真是把我瞒过了,后来知道席春竟是姑娘的化身,我真是惭愧得很!” 席丝丝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道:“我怎么出来呢?” 左人龙“哦”了一声道:“只顾了说话,却把正事忘了!” 说着送匆匆把自己外衣脱下,一面抛过去道:“姑娘暂时先将就一下,不妨先穿上这件外衣!” 席丝丝拿过了衣服道:“不行,这是男人的衣服呀,这么大!” 左人龙一笑道:“好在姑娘化装男人,比我们男人还俊像呢!暂时先穿一会儿,等姑娘回去再换过来吧!” 席丝丝只得把衣服穿了。 过了一会儿,由树后面走了出来,只见她腰系红绦,头挽大辫,倒有几分男子气概。 只是往下一看,那衣服的下摆,整个部拖在地上,一双袖口也过了双手,很是不合身! 左人龙忍住笑道:“姑娘不妨卷起双袖,把腰扯高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席丝丝依言而行,把衣服提高了些,双袖卷了卷,看起来果然好得多了。 她看看身上这副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长叹了一声道:“今天幸亏遇见了你!” 左人龙奇怪地道:“秦桐在西湖为江海枫打下山涧,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想不到居然会和你在一起,真是令人想不通!” 席丝丝怔了一下,红着脸道:“什么?他被江海枫打下山涧?” 左人龙点了点头道:“我亲眼目睹的!” 席丝丝叹了一声道:“这个混蛋东西,把我骗惨了!” 遂把遇见秦桐的经过说了一遍,左人龙听后点了点头道:“姑娘你是上了他的大当了!” 席丝丝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知道他是江大哥的仇人,当时早就捉住他了。唉! 现在怎么办呢?” 左人龙似乎想起了一事,问道:“方才我记得姑娘说遇见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姓什么?什么样子?” 席丝丝呆道:“她姓秦,叫什么我可没有问,骑一匹白马!” 左人龙不禁呆了一呆,半天作声不得,席丝丝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秦桐说是一个女贼!” 左人龙苦笑道:“此女人称塞外飞鸿,姓秦叫紫玲,乃是天山一个有名的女侠客。 姑娘说她是女贼,是太屈辱她了;只是奇怪她又为何与秦桐为敌呢?” 席丝丝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左人龙自听说紫玲出现以后,好似情绪整个地变了,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心内不禁想道:“紫玲既已到了西湖,她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消息,却并不来看我,可见对我确已断念,我又何必再痴痴地追念她!” 心内一动,又转想到,听一股青烟乔冒的口气,紫玲似乎对江海枫不错,并亲自涉险救他,看来她与秦桐为敌,必也是为海枫无疑。 想到此,心内一股凉气,一直凉到了脚根,不由显得大为失望! 自己不远千里来到了中原,只为找她一叙旧好,却想不到,竟会如此节外生枝! 再一想江海枫年少英俊,武技堪称天下无敌,人又聪慧端正,紫玲能看上他,也是眼力不差。以目前情形看来,二人情感必已有了相当的进境,自己又怎能忍心去拆散呢? 这么一想,他就呆住了。 抬起了头,目光正交视在丝丝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上,他的心内不由得动了一动,感情由幻想又回到了现实!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席丝丝自与左人龙分手之后,想起来那件事,也不知哭了多少次。无疑地,左人龙是接触过她肌肤的第一人,人又英俊,这就难免使她发生绮丽之思了! 今天,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居然又会遇见了他! 非但如此,他且于虎口之下,救出了自己,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而自己半裸的身子,也被他看见了。 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心情之下,往往会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结果有两条路: 一、憎恨对方入骨。 二、爱对方入骨。 左人龙仗义救人,自无被憎恨的理由,那么,席丝丝就很正常的,在他身上,播下了深厚的感情。 同时左人龙也基于以上的理由,对于席丝丝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此时此刻,正是所谓的“心心相印”,只是谁也都像是犯了罪一样的,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向对方吐露出来。 当下左人龙道:“姑娘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席丝丝脸红了一下道:“老实说,我还没有住处,我的东西都放在马上,现在马也丢了!” 说着一面回头四下的找着,左人龙点头道:“这没有关系,姑娘可以先骑我的马!” 说着撮口一声长啸,就由对面松林之内,泼刺刺地驰出了一匹大黑马,一直跑到了左人龙身前。 席丝丝幼居甘肃,对于马匹很是内行,一看他这匹黑马,就知道他这匹马是西北有名的“小黑龙”。只见它四蹄上都生有很长很黑的长毛,不由十分羡慕地细看着道: “这马真好!” 左人龙笑了笑道:“如果你喜欢,这匹马我就送给你!” 席丝丝已翻身上了马,闻言回眸笑道:“真的?你舍得?” 左人龙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天山还有一匹,也是黑的!” 席丝丝孩子气本是极重,这时一高兴,顿时忘了方才的屈辱,不由拍手笑道:“好! 你真好!”遂道:“那我们就可以一块骑着出去玩了。” 说了这句话,才觉出有些语病,不由面色一红,在马背上怔住了。 左人龙望着她的直率天真,不禁有些感动,含笑点了点头道:“不瞒姑娘说,我如今是一个孤独的浪人,如果姑娘真愿与我为友,倒是我的荣幸。” 席丝丝面色一红,垂头不语! 左人龙即一笑道:“你快去找你的马吧!” 席丝丝用明媚的眸子扫向他道:“那么你呢?” 左人龙抬了一下脚道:“我走路!” 席丝丝不好意思地道:“你也上来吧,我们两人共乘好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闻言一喜,可是他又立刻摇了摇头,道:“谢谢姑娘,我就在此等你好了。” 席丝丝掠了一下秀发道:“多谢!” 黑马泼刺刺地冲了出去,这时她的脸才觉出微微地发热,心中暗自忖思道:“我真该死,我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啊!这样岂不是被他看轻了么?” 正因为如此,天山之星左人龙,就更在她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起码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 山前山后找了一通,并没有自己那匹马的踪影,她不由很是气愤! 因为她所有的衣服、银两,都驮在马背上,现在一齐丢了,自己岂非将是“寸步难行”? 无可奈何地只得又转了回来,看到左人龙仍然昂立在一块巨石之上,显然寸步未离。 左人龙问:“找到了么?” 姑娘摇了摇头,失望地道:“怎么办呢?我的衣服和钱……” 天山之星左人龙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似乎已经有了一番思考,现在他已决心拿出一份肝胆,来结交这个朋友。 于是,他朗笑了一声道:“无妨,我们到苏州城再买,这里有很好的绸缎,漂亮的衣裳!” 席丝丝红着脸摇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话方一了,左人龙已纵身跃上了马,坐在席丝丝的身后,伸了一双结实的铁腕,由丝丝手中接过了马缰,含笑道:“姑娘坐好了!” 席丝丝只觉得脸一阵阵地发热,内心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不自觉地回过头来,望着天山之星左人龙深情地笑了笑,微微点首。 马就撒开了腿,直向山下狂驰而去! 多少年了,对于这个“野鹤闲云”的姑娘来说,她还是首次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昔日对于江海枫,她曾经迷恋憧憬过,可是由于海枫的冷漠,终未能成为事实。 对于江海枫,她只是得到一种“痛苦的快乐”,那是残缺不全的。 而如今,左人龙看来似乎还比江海枫肯负起这个责任,他关心自己,而并不怕别人的多心。 这一霎时,她的心情整个地开朗了。 马跑得太快了,可是二人都是自幼在马上长大的,他们都有超人的骑术,坐在马上,都好像是坐在平地上面一样的平稳! 不一刻已到了平地,席丝丝回头笑道:“跑慢一点,小心踩着了人!” 左人龙依言放慢了,笑着说:“我很久没有这么快跑过了!这是我们第二次共乘一骑!” 席丝丝不由嗔道:“还说呢!想起来我就恨你!” 左人龙微微笑道:“我也太荒唐了,竟会没有看出来!” 席丝丝咬了一下唇,回头道:“要不是今天见了你,我还一直把你当成了一个坏人,不过我真不懂!” 说着皱了一下眉道:“你为什么要与江海枫做对,其实他这个人,是一个很讲侠义的好人!” 左人龙叹了一声道:“以前都是我糊涂,江海枫确是一个好人!” 席丝丝不由一喜道:“这么说,你已经不再和他做对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一笑道:“我们如今是不打不相识,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席丝丝猛地回过身来,惊喜道:“真的?” 左人龙点了点头,席丝丝眸子里散出了无比的兴奋和喜悦光芒。左人龙笑了笑道: “不久我就可以带你去找他,那么席春又回到主人的身边了!” 席丝丝脸色绯红地笑骂道:“你这人真坏!不理你了!” 左人龙长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我说的是真话,等见了江海枫之后,把你交给他,我就该回天山去了!” 席丝丝回过头来,眼中含着激动的光芒,道:“等见过了江大哥以后,我和你一块走好不好?” 左人龙一怔,道:“你也走?”遂苦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席丝丝冷笑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大哥!我决心……” 说到此,低下了头,又叹了一声道:“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 天山之星左人龙闻言剑眉微轩,微微地笑了,点了点头道:“好,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一块走!” 说着已来至市街之上,街道上行人如梭,骑马的人并不多,像二人这么合乘一匹,很是显眼,他们就停下来,双双下马。 在一家绸缎行,左人龙为她选了几色绸缎,又到一家绒衣行,买了几套女装、女帽,可是女鞋却是不容易买。 因为席丝丝自幼就是天足,从未缠过,而如今的妇女,除了渔人以外,很少是天足的,所以找了半天也没买成。 席丝丝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说:“算了,别买了,这一双就够穿半年,我自己会做。” 左人龙为她买了这些东西,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难得这姑娘生就爽朗的个性,她肯接受自己的资助,并不推三阻四,忸怩作态,快人快语,这种个性,是左人龙所喜欢的。 这似乎也说明了,席丝丝率直的侠女个性! 一个人能够慷慨地主动去资助别人,固不容易,可是能够很坦然地去接受人家的资助,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来,他们二人相处得相当不错。 在苏州,他们畅游了几天,顺便也找寻秦桐的下落,可是一点踪迹都未发现。 他们是住在苏州有名的“燕子客栈”,一人一房,隔墙而住。 天山之星左人龙,虽说是有说有笑,可是他内心始终有一个症结,这个症结非要在见了江海枫之后,才能够解开! 因此,他在欢笑之余,却未免有些郁郁不乐。 这天,已是深秋的日子,苏州城外“寒山寺”的枫叶都红了,游人不断。 天山之星左人龙晨起外出未归。席丝丝一个人觉得甚是无聊,唤来了茶房,询问去寒山寺的路途,就道:“左相公回来,你就说我上寒山寺看红叶去了,叫他不必去找我。” 茶房答应着,就去为她备马。 左人龙自那日答应之后,这匹“小黑龙”就真的留下给她了。 席丝丝骑在神驹之上,穿着新衣裳,沐着习习的秋风,真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此去寒山寺,还有一段路途,过了“北塔寺”,由平门出城,经过榴园,顺道而下,就是“寒山寺”了! “寒山寺”的规模虽并不怎么大,可是它却是一处有名的古迹,景致美极了。 席丝丝一路策马而上,前面不远的红叶,漫山遍野,在秋风里,展出一丛丛的红浪。 游客们行至此,多已精疲力尽,很少有人还有兴致再逛下去。 席丝丝却有这种雅兴,她不停地催着马,非但要游寒山寺,看红叶,她还想要到前面的“枫桥”去走上一趟,看一看“桥外桥”的特殊风光! 下了“寒山寺”是一条清澈的江水。 这条河流叫什么名字,她也不清楚,在久住内陆,吃尽风尘之后,水对于席丝丝来说,实在是很美的。虽然不如黄河那么壮观,可是衬以寒山寺和附近的红叶,实在是另有一番风光! 她牵着马,走到河边,招呼了一条船,正要上船,忽见上流处很快的驰下来一叶扁舟! 那小船扯满了风帆,顺水而下,其快无比。 船头站着一个黑衣人,正在频频地催着船道:“快!快!” 席丝丝不看则已,这一看,不由热血沸腾,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跃上船道: “追上这条船。” 船上黑衣人非他,正是那个弑师背兄、无恶不作的秦桐! 秦桐似乎也听到了声音,向这一边看了一眼,面上益发现出惊异之色。 席丝丝大声道:“秦桐,你不要跑!” 秦桐慌忙之中,狞笑道:“贼丫头,你又敢如何?” 他口中说着,那条小船,愈发的疾矢一般地向下冲去,席丝丝的船遂也飞快地追了上去! 她这时尚不知道秦桐为何如此慌张,正自不解,忽听得后方水面上一人道:“席姑娘,你盯牢他,小心他跑掉了!” 她不由吃了一惊,忙自回头,才见自己船尾后方,约六丈左右的水面上,另有一条小船追上来。 小船顶端,站着一个白衣青年,形相极为英俊,江风吹拂着他的白色衣袂! 席丝丝细一辨认,不由大喜道:“江大哥,原来是你啊!” 来人正是中原一剑江海枫,他面含微笑的点头道:“今天真巧,我找得你好苦!” 席丝丝喜得忙叫船夫停船,海枫却远远摇手道:“追人要紧,姑娘不可叫他跑了!” 席丝丝这才想起,忙回过头来,却见秦桐那条小船,已在七八丈以外,正亡命一般地向前疾驰着。 她不由连催道:“快快!前面船上那人是个强盗,别叫他跑了!” 船夫只提打起了精神,死劲地追上去。 三条船,一条追一条,在江面上一泻如箭,其快无比,一霎时已出去了七八里之遥! 前面是一列石桥,正有船只等着渡过。 秦桐这条船,不得不慢下来,席丝丝不由大喜,催着自己的船匆匆赶上去。 忽见秦桐一回身,只听得“嗤”一声,一支亮银镖,直向自己面上飞来。 席丝丝一伸手把这只镖接在了手中,同时冷笑道:“秦桐,你不停船?” 说着抖手一镖,原镖打回,“咚”一声,却钉在船篷上。 这时二船已靠近了,眼前是一个大石桥,秦桐忽地腾身上了桥。 席丝丝只当江海枫在后,一时忘了秦桐的厉害,也跟着一纵身,上了桥。 惊忙中,似听得江海枫喝叱道:“不可上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席丝丝方一上去,就见秦桐猛地一回身,已到了她面前,双掌一探,直向席丝丝两处肋下插去! 席丝丝向右一旋,秦桐这时已在拚命,他必须要以席丝丝挽救自己的生命。 当时身形一挫,用“舟子撒网”一式,立刻接在了席丝丝的两处肋骨之上。 随着他冷笑了一声,把她给夹了起来。 只听得一声断喝道:“秦桐你敢!” 江海枫的船已赶到桥前,跟着他身子就像是一只翩翩的白鹤一般,只一闪,已上了桥头。 口中厉叱道:“该死的东西!” 身形一起,双掌疾翻,正要击出,可是秦桐夹关着丝丝,已经纵到了一边,他冷笑道:“江海枫你立刻住手!” 海枫不知何情,当时站住了脚道:“你要如何?” 秦桐哼哼一笑道:“你要是再上来,可就怪不得我要用重手法,把这个姑娘弄死!” 海枫不由一惊,道:“你……你敢!” 秦桐狞笑道:“我怎么不敢?现在你立刻下桥上船,等你走了,我就放她,要不然……” 江海枫不由气得直咬牙,席丝丝被他双手扣在麻穴之上,虽是气怒,却是一声也哼不出。 江海枫虽恨到了极点,但他却也只好点了一下头,道:“好!我退下桥!” 说着身形翩如燕子一般的,又落了下去,站在船篷之上,秦桐冷笑了一声道:“你苦苦与我为难,是为什么?” 海枫朗笑道:“似你如此恶人,人人得而诛之,又何怪我?再说师门的两样东西,我还要取回!” 秦桐呵呵一笑道:“你来晚了,那口‘子夜绿珠’和师门的‘青玉令’,如今已被吃里扒外的左人龙抢去了,你要是有种,就去找他,却苦苦与我为难做甚?” 海枫不由一怔,道:“胡说,你想挑拨?” 秦桐一声狂笑道:“信不信由你,二爷哪有工夫和你多说?江海枫,你也不要急着找我,有一天二大爷得势,你不找我,我还去找你呢!” 说着双掌一用劲,直把席丝丝推下桥去,“扑通”一声,落入水内。 他本人却借着这一推之力,燕子似的拔了起来,接连几个腾跃,已自无踪! 江海枫原本估计以自己超然的轻功,即使落后一些,也不难追上,却未曾想到,他竟会有此一着,把席丝丝推落水中。 自然,江海枫是救人要紧! 他只得匆匆命船夫把小船划过去,然后抛了一根绳索让席丝丝紧紧地抓住。 这样才把她由水中救了上来。 席丝丝全身上下为水浸了个透湿,由于方入水时,穴道尚未解开,还喝下了几口冷水。 这时上船之后,呛咳得十分厉害。 江海枫气恨得连连跺脚不已,口中喃喃骂道:“好孽畜,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于是他只得把席丝丝救到船上,关上了舱门。 这时桥上桥下,甚至于两岸,都挤满了人。 方才海枫等三个人的身手,惊吓得他们目瞪口呆,纷纷传诵不已。 江海枫皱着眉,问席丝丝道:“姑娘要紧么?” 席丝丝气得热泪直流,想不到两次在秦桐手上都吃亏受辱,此仇真是不共戴天了。 噘着嘴道:“我真倒霉!” 海枫叹道:“真对不起,你可以先脱下来换我一件衣服!” 席丝丝苦笑道:“那倒不必了,反正我住的地方也快到了!” 这时席丝丝所乘的那条小船也偎了上来,船夫在外面唤道:“大小姐,你的马我可不敢牵!” 海枫就走过去道:“我来拉,在哪里?” 迎面就见那匹高昂的大黑马,海枫不由一怔,这匹马,他是认识的,昔日左人龙骑它的时候,海枫就很注意地看过,所以这时,他只一眼,就能认出它来! 当下开发了那小船的钱,把马拉上了这条船。 进入船舱,席丝丝把身上头上擦了一下,仍然还穿着湿淋淋的衣裳,皱着眉生闷气。 海枫一笑道:“你也不要生气,这口气我早晚会为你出。” 席丝丝叹了一声道:“大哥,想不到还能找到你……” 海枫不由微笑道:“你当初为左人龙擒去,听说是你自己脱逃了,可有此事?这些时间你都在哪里?” 席丝丝皱了一下眉道:“还说呢!” 于是就一五一十地,把这段经过叙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了如何巧遇秦桐,如何上当蒙辱,如非是左人龙相救,自己也只有一死了结等等。 说到此,真是一字一泪,哽咽不能成声。 江海枫听得剑眉频扬,连连道:“好孽障……想不到他竟会如此,这么说,我更是万万饶他不得了。” 席丝丝点头道:“我当初确实以为他是好人,要早知道他是大哥的仇人,当初他就死定了。” 说着又滚下泪来道:“这都怪我……” 海枫笑道:“这怎能怪你?你也不必难受,我倒是觉得因为我而让你受累不浅。” 席丝丝低头未说话,海枫遂问道:“这么说姑娘现在是和左人龙在一块了?” 席丝丝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是一路的!”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是住在……” 席丝丝道:“燕子客栈!” 海枫遂笑道:“好,一二日内,我会去看你们的,现在我把你送上岸边,你快回去换衣裳吧!” 席丝丝问道:“大哥现在是住在哪里?” 海枫笑道:“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是居无定所,今天我才来到苏州。因为听说你上了秦桐的当,所以特地赶来这里,想不到这么巧,你们两个人都让我遇到了。” 说着小船已拢了岸,海枫便把她的马牵上岸,说道:“你回去代我问候一声左人龙,我很感激他为我取回了那两样师门至宝!” 席丝丝一面上了马道:“大哥,你一定快一点来啊!” 海枫笑道:“当然。” 席丝丝因自己一身湿衣服,很不好意思,虽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是羞于启齿。 当时匆匆上了马,飞快地驰回客栈。 左人龙早已回来了,见了她这种样子很是吃惊,席丝丝少不得又说了一遍。 左人龙闻言大喜道:“这样一来,我们就省得再去找他了,你当时应该带他来的!” 席丝丝冷冷一笑道:“你认识江大哥还不清楚,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怪!和谁都合不大来。” 顿了一下,又皱眉道:“不过,他说来,一定会来,我们耐心等他几天就是了!” 左人龙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免想:“如果海枫真对席丝丝有情,我就应该知趣而退,把席丝丝交到他手中,我也就安心了,我是不能被他看轻的!” 当下心内如此想着,口中却未说出。席丝丝忙着去洗澡换衣服,左人龙一个人不免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他想到了,自己孤单单的一个人,长年飘泊,就像是一头野马似的。 塞外飞鸿秦紫玲不要去说她了,如今这个席丝丝,本是情投意合,看来结盟有望,却有江海枫的一段感情纠结其间,自己终究还是只有退让一途。 想着不由长叹了一声,开始感到一阵伤感,这是他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江海枫的出现,不可否认的,给席丝丝在感情上,也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整夜,她都在床上静静地深思着。 她忘不了海枫那种毫迈的个性,英俊的面影,可是,不知怎么,她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到,江海枫不会属于自己。 他那种气概,似乎说明了,她只能与他为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属于他。他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她在枕头上,也不知躺了多少时光,只觉得枕边湿湿的。 又想到了左人龙,此人不愧是一个君子、侠士、正直、豪爽、英俊、可爱…… 自己能与他结为夫妇,却也未尝不美。只是,把他和江海枫联想在一块儿,总似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感觉,真个是取舍为难。 她一个人这么细细地想着,直到天快亮,才昏昏地睡着了。 忽然,一阵敲门声,把她惊醒了。 室外像是左人龙的声音道:“姑娘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席丝丝吓得一骨碌由床上翻起来,匆匆穿好衣服开了门,只见左人龙面色发白道: “不好了,那‘子夜绿珠’和‘青玉令’不见了!遍找不着,可在姑娘房中?” 席丝丝吃了一惊道:“没有呀,我一直没有动。” 左人龙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一定是秦桐那狗才前来偷去了!” 说着二人来到左人龙住处,左人龙抬头打量了一下窗户,那高地三丈余的小天窗。 他面现惊异地腾起身来,一只手微微在上面摸了摸,遂飘身而下! “他竟会有此轻功,倒是没有想到!” 席丝丝面上变色道:“莫非他竟能够由这里出入不成?” 左人龙皱眉不语,心中确实也感到纳闷,因为如是秦桐,那么他当时要取自己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心中正在奇怪,就见一个茶房走了上来,笑道:“适才有一位相公,要我给二位送一封信来。” 说着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上后,自行离去。 左人龙接过信来,只见上面写着: “左席二挚友亲展” 席丝丝心中一动,不由“哦”了一声道: “别是江大哥写的吧?” 左人龙匆匆拆了开来,见具名是“海枫”二字,就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他!” 细看内容,只见写的是: “‘子夜绿珠’、‘师门玉令’多谢保管,弟自取去,不劳挂心! 左兄英俊,丝妹温柔,才子佳人,举世无双,弟不胜羡慕之至,但愿从今抛弃成见,结为两好,实为武林佳话。 天山张灯结彩日,弟或能亲为往贺,就此别过,关山路遥,仆仆风尘,萍水结缘,此情最真,二位不见弃,愿以挚友终身见称。 小弟此去,决心追赶恶徒秦桐,如不能手刃此贼,清理门户,誓不罢休。 仅以墨玉、珍珠各一,留赠贤兄妹,聊表寸心,尚乞哂纳。 匆此 敬颂 旅安 海枫顿首” 看完之后,席丝丝已面红如火,低下了头,左人龙呆了一呆,微微笑道:“好一个狡猾的江海枫……” 再看大信封内,果然有可做“扳指儿”的上好墨玉一块,及一颗明亮的珍珠! 当时他取物在手,哈哈大笑道:“席姑娘,珠子你收下,这是你江大哥所赠,不可不收呢!” 席丝丝脸色更红了,并且背过了身子。 左人龙一怔道:“姑娘莫非不要?” 席丝丝扭了一下道:“死鬼,你代人家收着不是一样吗?” 左人龙不由得双目一亮,大喜道:“这么说,姑娘你已经……” 席丝丝回过头来嗔道:“我不是早就表示过了,今生今世,我除了你……” 左人龙不由心花怒放,以手抱拳,深深地向着席丝丝一拜道:“左人龙一介武夫,竟幸蒙姑娘垂青,此恩此情令人刻骨铭心,自今当……” 席丝丝脸色一红,又羞又笑道:“算了,肉麻死了,我知道就好啦!” 于是又叹了一声,目光之中泪痕滚滚道:“我们应该谢谢江大哥,依我说,我们应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左人龙笑道:“我正有此意!”
第十九章 江东浪涌 “君子有成人之美”,在江海枫暗中观察左、席二人交往情状之后,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左人龙、席丝丝二人无论就才识外貌,任何一方面来说,都是确堪匹配的。 难得他二人两相缱绻,并驰江湖,如能结为眷属,该是多么理想! 因此,他才有意促成他二人这一段姻缘。 他本意想要见见左人龙,可是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乃感到有些不便! 天山之星左人龙的那种脾气,他是了解得很清楚的,所以他才暗中入室,取走了师门二物,留下书信,扬长而去。 对于席丝丝,江海枫自始就没有敢动“情”字这个念头,他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看她是一个涉事未深的小姑娘,可是他所喜欢的却不是这一类型。 如今,他做了这件事,仿佛轻快了许多,可是,不知如何,内心深处却不期然产生一种孤单落寞的感情。 离开了苏州,他一径奔向无锡,因为据他推测,秦桐是想坐船直去南京,在南京会合了朱奇、燕九公之后,再来对付自己。 江海枫洞悉秦桐企图后,非但不惧,并即刻产生一种迎头痛击的构想。 这件事情一天不了,他也就一天无法安心,干脆两笔账作一笔算,和他们作一个了断,心情倒可爽快些。 当日到无锡,第二天就抵达了江阴。 在此他看见了浩浩荡荡的江水,舟樯密布,江帆如云,自此上达金陵,不过两三日的水程。 江海枫沿途风尘,早已疲倦,今日得乘轻舟,倒是一件快心的事情。 讲好了船价之后,他就把马赶上了船。 这是一艘双桅大帆船,乘船的客人有数十人之多,牲口也不少。 满载后,这艘船就起锚而行。 江海枫途中并不和任何人搭讪,他只是浏览沿途的风景,晨昏看着日出和日落,心情也就不自禁地为之开朗了许多。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这艘“海鸥”号的大帆船,已经到了苏省水陆通邑镇江。 只见舟船云集,乱成一片。 船家把船靠拢之后,有些客人下船,有些客人上船,上上下下,十分频繁。 镇江是一个大镇,街市十分热闹,海枫既到此,理应下船一游才是,何况船要明晨才开,有的是时间呢! 他于是把马留在船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持一柄折扇,风度翩翩地下得船来。 临岸时船身与岸边还有一段小小的距离,其间搭以板桥,两旁有很长的扶绳。 江海枫也像一般人一样的,扶着绳子慢慢地走下去,船上下来的人极多,人挤人很是热闹。 忽然他身前的人一阵乱叫,有人道:“不好!不好!这老头儿要掉下去了!” 其他的人,也大声道:“快拉着他!快!” 海枫心中一动,忙应声前去,只见一个年愈古稀的老人,一身灰布长衫,足登皂靴,身材很是瘦削;一头白发,其白如银,前额上部,已秃落得稀稀落落,后面那些白发,长短不一,竟连发辫也不易结,就像鹦鹉似地散乱着,样子很是不伦不类。 这老人像是喝醉了酒,嘴里咭咭咕咕,不停地说着一口道地的苏州话,很不容易懂! 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瓷酒坛子,右手抓着半只油鸡,不时地咬上一口。 他就是这么一路斜斜歪歪地直向这条大船上行来。 海枫见他虽是醉态十足,足下也是歪歪斜斜,可是步法却是不乱,脚下所踩的地方,也都是有惊无险,只是看起来吓人得很。 就这样,这个老人闪闪晃晃地走了过来,搭板上的行人,看到这种情形,无不闪身相让,生恐被他撞下水去! 江海枫不由冷冷一笑,他已经看出了,这个老人必定不是一般人,他之所以如此,定是有心伪装而成,但究为何故?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老人酒气熏天地,已走到海枫近前,忽见他身形一偏,直向海枫身上倒来。 江海枫并不闪躲却淡然一笑道:“你这是怎么走路的?” 说着右手向外一伸,装着去拉老人的腕子,而事实上却是向他手腕“曲尺穴”上拿过来! 老人身子本已倒向了海枫的身上,这时却忽然向右面一翻,口中含糊地道:“好家伙!” 只见他右手拿着酒坛的手,向下一沉,不偏不倚的躲过海枫的这一手!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微怔之下,这个怪老头已疯疯癫癫地走了过去。 海枫回过身来,正要发话点破他的伪装,可是转念一想,就又闭口不言了。 因为江湖上形形色色的怪人很多,自己行侠江湖,已经惹了不少的麻烦,何必再另树仇敌多惹事故? 所以他虽觉出对方身份可疑,却把临时到口的话忍住不说,内心不免惊疑的是,以自己如此的造诣,出手擒敌,竟吃对方轻描淡写的就躲开了,对方老人武功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江海枫略为惊愕了一下,遂一笑,重又转过身来,直向岸边上行去。 他上了岸,才觉出已是掌灯的时分,家家户户都点着了灯,大街上更是插满了形形色色的灯笼。 海枫找了一家小馆子,叫了两笼“小笼汤包”,一碗汤面,吃得很是有味。 镇江的“金山寺”他是闻名已久,只是并没有来过,饭后问了路,就徒步向金山寺行去。 当初白素贞斗法海的一段故事,也就是发生在这个大和尚庙之内,虽是小说野史,但是传闻却是极盛一时。如今在这规模庞大的寺庙内走走,想起白青二蛇,与那位多情的许仙来,也颇令人玩味! 他一个人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直到深夜,才赶回船去。 船头上挑着两盏小风灯,此外并有许多四角灯,照得很是明亮! 他上船之后,最关心的是他的那匹马,见它好好地拴在舱后,前舱的客人,都已入睡了,偌大一座船,却显得鸦雀无声。 海枫一个人踱出舱口,只见当空一轮皓月,映衬着江水,变幻出金蛇万条,隐约有些船阁的倒影,却像是幻想中的“海市蜃楼”一般。 他忽然想起,原来中秋节快到了,无怪这天上的月色,看起来觉得分外地明亮! 他向船头上走了几步,意外地发现到,那个白天喝醉的老人,竟是一个“大”字形的,平平地仰睡在船头舱板之上。 这时候鼾声正响,好梦方酣。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动,就站住脚不再前行。 他趁这个机会,要好好的观察一下,此老到底是一个何等人物。 于是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细细去观察,只见老人身材端的很高,一双大脚足有一尺四五寸长短,两只大手上戴着四五个各式各样的宝石戒指,闪闪地发着亮光。 他那张老脸,在月光之下,显得十分苍白,看起来白得可怜。 江海枫在海岛十年的孤处,皮肤由于很少接触日光,已经够白了,可是和这个老人比起来,却是差得远! 这么望了一会儿,江海枫也就越敢断定,这个老人必不是一般常人,定是大有来路。 俗谓“河水不犯井水”,自己还是少惹他为妙! 想着就由他身边轻轻地绕向船舷,刚离开老人身边数步左右,突然感觉到一股清风自身边飘过。 江海枫是何等样的人物,当下倏地一个猛转身,不由面色地变色,心说:“好快!” 原来方才睡在船舱上的那个瘦老人,这时竟失去了踪影。 他惊疑之下,不禁也有些微微发怒。 因为这个老人,在自己身边如此卖弄玄虚,分明是一种轻视,自己与他素昧平生,此举究竟是何用心? 江海枫内心虽是惊怒参半,可是外表却是一些也不显现出来,他横目往附近江面上一扫,只见舟船虽多,可是像这么大的帆船,却是不多见。 一望之下,他也就知道,这个老人必定是藏在这条大船的桅杆之上。 当下冷冷一笑,一双足尖,轻轻往舱面上一点,“嗖”的一声,已把身躯拔了起来,翩翩如一只大鸟一般,已落在了一面大帆之上! 就在他身子落下的同时,一条灰白的人影,蓦地也升了起来,带着老人的一声长笑却向另外的一根桅杆之上落去。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心说:老儿,你哪里跑! 只见他身形一晃,就空一折,已如同一支射出的短矢一般,直向老人身后追去。 那个瘦长的老人,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对方这个少年,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这时见状,口中咳了一声,右足尖点在了一根桅杆上,全身蓦地向下一甩,仅凭足尖倒挂在桅杆上! 江海枫身形向下一落,到此他也难保缄默,口中嘻嘻一笑道:“老朋友,玩什么花样?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咧!” 只见他上身猛地向前一探,右手却施出一招贯穴手,直向那挂着的老人身上打去。 老人口中怪叫了一声道:“哟!好厉害!” 大脚一翻,一双肥大的袖子,倏地往两下一起,就像一只穿帘的燕子一般,“嗤” 的一声,竟自飞到了另一艘大船之上! 江海枫大吃一惊,虽只是三招两式,可是他已可断定出,这个老人的武功,简直高不可测,自己也许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种感觉令他又惊又喜,中原之行,到今日,自己总算是遇见一个大大的劲敌了! 他剑眉向两下一挑,冷哼道:“老朋友,我们是不见真章不散!” 双腿一曲一弹,就像是一枚弹出的弹子一般,“嗤”的一声,就空射了出去,仍然是紧逼着老人之后,猛袭过来。 这一次,那个老人,似乎也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 因为江海枫逼得大近、太紧,他再想逃走已是无及,只听他沙哑地一笑道:“江海枫,你真要跟我动手么?” 发话之间,上半个身子霍地向后一翻,一双大手交叉着向外一分,一左一右,直向着海枫一双“气海俞穴”之上猛扎了过来! 海枫一听来人,居然直呼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愕了一下。 他心中立刻想到了,不用说,这必定是敌人买通好了的人物,特意前来对付自己的。 由是,他本来秉性的一些仁厚,也不禁一扫而空,怒火厉烧,猛哼了一声道:“你呀!还差一点儿!” 一面说着,身形向后面“霍”地一坐,凹腹吸胸,老人一双长手,竟扎了一个空! 江海枫手下这时再也不客气了,他横过右臂,用出了八分的内力,施出了“铁胳臂” 的横练功夫,直向老人当胸撞去! 他足下站在一根船桅杆之上,仅仅只容下一人,这一撞之力,老人又是没处落足,看起来是极危险,一个不稳,非要摔下去不可。 可是老人果非泛泛,他之所以敢找江海枫挑战,当可证明他绝不是一般所谓的自来送死。 就在江海枫这一式铁胳臂,眼看已快要撞在了他的身上之时,这位老人家,忽的发出了山羊似的一声怪笑,以一口苏州官话道:“好厉害呀!江海枫!” 只见他身躯向前一贴,不退反迎,容得江海枫的膀臂,已经沾在了他的衣服之上,他才猛地向后一缩,快慢先后,竟是和江海枫所发出的招式一般无二。 如此一进一退,竟是丝毫也没有伤着他的肌肤,这种惊人的“贴”字诀功,真可说是已经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江海枫惊心之下正要抽招换式,二次用重手法伤他,可是老人一只大脚,已经抢着踏上了桅杆之上。 这种情形,等于是两个人会合在一根桅杆之上,而杆顶不过比拳头大一点! 二人之中,必然会是一人要落身而下! 这种情形,迫使得二人几乎是同时出招,他二人不约而同,双双全都是双掌齐扬,施出了厉害的掌力,四掌交击之下,发出了“啪”的一声,那根大桅杆,发出了“吱吱” 的密响,整个船身都动了起来。 二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不约而同的各人都往起一腾,分向两边的另外的两艘船上落了下去! 黑暗里,他们起得是那么的快,落下又是那么的准,几乎是不差毫厘,各人已分落在了两根桅杆之顶! 遥遥对望之下,他二人内心都不禁生出一种钦佩之感,那老人遂低笑了一声道: “小伙子,你这里来!” 语声一落,只见他整个身子已腾了起来,如同星丸跳掷一般地,在这为数整整十艘的船桅之上,此起彼落,其快如风一般地飞驰跳动着。 江海枫这时已知道,自己今夜,算是遇到了棘手的人物了,他内心不敢存丝毫大意! 见此状况,他已猜知老人想同自己在轻功提纵术上较量,自是不甘示弱。 他一声不哼的,把师父的轻功提纵之术“竹上黄雀”施展了出来。黑夜里,他轻捷美妙的身法,倏起倏落,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地自后紧依了上去! 老人呵呵又是一声冷笑,身形一窜,窜上了最高的一根桅杆,倏地一个转身,双手向外一扬,发出了凌厉的劈空掌力。 只听得“呼”一声,掌力疾劲,有如一片罡风,直向海枫身上猛袭了过来。 江海枫想不到这老人,初次和自己见面,竟然会施展出这么毒狠的功夫! 当下微微一惊,但其势头间不容发,要想在空中从容地避开对方这种掌力,实在是很不容易。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一提丹田之气,双手霍地向外一伸,平着向上一举一扬,实实地接了这一掌,同时双掌内也发出了凌厉的掌力,迎着来犯的掌力,回击了过去。 无形中,这是二人第二次较掌。 两股凌厉的劈空掌力,在当中一接触,只见江海枫空中的身子,一路倒折着,直向江水落去。 那个桅杆上的老人,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吆喝,足下那根大桅杆,就像是巨风之下的一棵细竹子一般,一阵左舞右摆! 立在杆顶上的老人,也随着上下不停的骤然大动了起来。 可是他那一双脚,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杆顶之上一般,一任它动荡得如此厉害,竟休想把他移动分毫。 江海枫就空一分二臂,施了一招“平沙落雁”,轻飘飘地落在了船板之上。 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这是他进入中原以来,第一次遇见强敌,也是第一次发生丢人的事,他不禁霍然色变。 他决心好好地见识这个能人一下,他觉得又惊奇又兴奋,当时仰空狂笑了一声道: “老朋友,请留神我的暗器来了!” 说着右手向上一扬,只听得“嗤”一声,一道金光,直向桅杆顶上的老人飞去。 老人这时对于海枫,也早已刮目相看,丝毫也不敢心存轻视,此刻见他暗器来了,摸不定是何东西,也不敢贸然用手去接,猛然间劈出了一股疾风,直向飞来的暗器击去。 那道金光吃老人这股真力一击,就空打了一个转儿,“咚”地一声落入水内。 可是江海枫暗器一出手,绝不止一枚,老人掌力,方自撤出,却听得“嗤!嗤!” 又是两声破空之声,自左右两方同时袭到。 处此情况之下,怪老人也吃了一惊。 口中高叱了一声道:“高明!” 只见他双袖同时向下一分,足下一点,竟自在桅杆顶上,施出了“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地拔空而起,身形“翩若惊鸿!” 两枚暗器“叮”的一声,碰在一块,空中冒了一个火星儿,遂又落了下去。 那个老人,如同一只二度栖枝的鸟儿一般,又落在了桅杆之顶,身形不停地摇晃着! 他身上那袭肥大的衣服,被江风吹得“呼噜、呼噜”直响,看起来他是那么的逍遥自在! 江海枫不由面色一红,冷笑了一声道:“好功夫,老朋友,你既有如此功夫,何故如此躲躲闪闪,岂不令人见笑了?” 话声方了,只见那老人袖管一收,一声狂笑,却由那桅杆之顶直直地落了下来。 当时不偏不倚,正落在了海枫身前,江海枫右臂一抬,正要出招,那老人哈哈一笑道:“江海枫,你且慢来!” 海枫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人又怪笑了一声道:“鼎鼎大名的中原一剑江海枫,谁还会不知道?老夫对你是久仰了!” 说时双瞳闪闪发光。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找我为何情由?” 老人往空举了一下他那双瘦腕,呵呵一笑道:“江少侠,你不要误会,我老头子因景慕你这一身功夫,所以特来领教领教,并无恶意!” 海枫哼了一声,道:“你和朱奇、燕九公分明是一路的,却还当我不知道么?” 老人闻言掀开他那两片厚唇,“嗤”了一声,道:“老夫岂能与那种无耻的东西为伍?少侠你也太轻看我啦!” 海枫不由心中一动,当下皱了皱眉道:“那么你是……” 老人哈哈一笑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等我们打完了,再说好不好?那时候你就知道,老夫我不是与你无理取闹了!” 说罢左手虚晃了一下,右手“顺水推舟”,当胸一掌,劈了出去。 江海枫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前之势,也只好打完再说了。 当时淡然一笑,左足向右一划。 老人的掌势,这时已当胸而去,江海枫一张右手虎口,由下而上,直向他的手腕之上捺去! 老人口中“哟”了一声,倏地一个疾转,江海枫这时使出了“逼”字一诀,突把上胸一偎,看起来动作和老人一样的快! 老人身形霍地向前一倒,海枫也跟着一倒,那老人忽地一声大笑道:“二伏指!” 海枫正预备并指外点,忽然竟为对方把自己的心意道出,不禁大吃了一惊! 他足尖反点,身势如同疾浪倒转似的猛然翻了过来,足下一定,惊愕的道:“咦! 你……” 老人呵呵一笑道:“想不到银河老兄,竟会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真可以九泉含笑了!” 海枫更是一惊,当下剑眉微轩道:“你是谁?请快快道出与我师门的关系,否则我可要得罪了!” 老人点了点着道:“江海枫,你可不要客气,只管把你拿手的功夫使出来,我如说出身份来,只怕就不便动手了!” 海枫沉声道:“你老贵姓大名?” 老人摇头笑道:“这些等一会儿再谈吧!” 说着身形一转,双拳突出,以“通心掌”直向江海枫背上猛然捣来! 海枫闻言,心中已不悦,不由暗忖你这老儿也太狂了,莫非我真的就怕了你不成? 这时老人双拳打近,他仍然是纹丝不动,老人忽地撤回了双拳,笑道:“高明!” 当时化拳为掌,自两侧内进,又直向海枫两助之上猛戳了下来! 江海枫退后了半步,双手一分,作了一个“抓”的姿态,老人忽地又自己把招式撤回。 只见他笑了笑,又道:“好!高明!” 身形向下一杀,双掌齐翻,向海枫两腿上切来。 江海枫这时不由忽然大悟,吃了一惊! 他这时才看明白了,对方老人竟是施展的一套“六合分筋错骨手”,这套功夫兼能考验出一个人的真功夫,看来虽是一沾就起,可是对方如一现惊慌之色,招式也就立刻用实。 他这一套“六合分筋错骨手”,是按打、切、戳、按、抓、推六字诀所组成的六式手法,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此刻老人的抽招,分明“切”字诀已失利,看来他是要施展第三字诀“戳”字一招了。 果然一念未完,老人一声狂笑,整个的脸向上一仰,足下向前一窜。 那种姿态,就像是一个人踩着什么东西,突然滑倒了一样。 只听得“嗤”一声,其快如矢,已到了海枫身边,海枫无防之下,心中大吃一惊! 就在他尚还不及闪避的当儿,老人那原来贴在两侧的一双手腕,倏地抬了起来。 二腕一上一下,就像是两把利剑一样的,一奔“心坎”,一奔“气海”,其快如矢,直向江海枫这两处大穴之上猛戳了过来。 江海枫不由神色一变,因为他实在没有料到,对方的身手,竟会如此之快。 当时一咬银牙,低叱了一声:“去!” 于这千均一发之间,他竟把师门传授给自己的一式救命绝招“霹雳双掌”施展了出来。 一刹那间,只见他一双手掌,蓦然涨大了许多,霍地向外一推,真有雷霆万钧之力! 就在他双掌齐出的当儿,那个飞驰而来的怪老人,发出了一声怪叫道:“施不得!” 他那平窜而出的身子,就像“金鲤跃波”一样的,忽的就空一折,足足倒窜出有三四丈高下! 只见他两腋一张如同一只大鹏一般地,已四平八稳地落在了船篷之上。 江海枫那疾劲的霹雳双掌,竟没有伤着他一丝一毫,凌厉的掌风过处,江面上就像是为一把利刃飞快的刮过去一般! 只听得“哗哗”一片水响,当空翻起了万点银花,遂又叮叮咚咚地落在了江面上。 整个船身,这时也在剧烈地动荡着。 这种情形,煞是惊人。 那个狂傲的瘦老人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庆幸不已,他望着江海枫道:“霹雳双掌果然惊人,老夫就一把瘦骨头,要是被打上,可真就要散了。” 海枫也反唇相讥道:“六合分筋错骨手,才是真正的厉害呢!在下甘拜下风!” 老人呆了一呆,颔首笑道:“很好,想不到你居然有此造诣,无怪乎江湖上把你形容成了三头六臂,江海枫,我们不再比了!” 海枫皱了一下眉,心说道:“这可好,打了半天,敢情是在跟他比武!” 当下微笑道:“老人家身手不凡,海枫万万不是对手!” 瘦老人嘿嘿一笑,用手拍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说真的,你武技虽不如我,可是我要想取胜你,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海枫答道:“老人家比后辈高明多了!” 老人忽地一笑道:“这都怪你方才的霹雳双掌太重了,你看这附近的船家,已被惊动了!” 海枫果见这几条船上,都已点起了灯,有的还推开了窗子,向外望着。 老人微笑道:“来,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大船上去谈!” 说着身形一纵而起,海枫也不愿落后于他! 当时二话不说,身形腾了起来,紧紧蹑在他身后,就像两股青烟似的,一刹那,已来到了大船上。 那艘大帆船,和先前一样的平静,几盏风灯,随着微风,轻轻的摇动着! 二人几乎是同时落在了舱面上,对视一笑,老人遂又叹道:“我老了!” 他一面盘膝坐下来,一面道:“要是前十年,孩子,你就要输在我手中了!” 海枫对于这个老人,实在很敬佩,含笑道:“现在,我仍然不是你的对手,老头儿,你是我生平除恩师外所遇见的第一个能人!” 说到此,顿了一下,又接道:“虽然在你之前,我遇见了左人龙和木二白,可是他们二人,并不能取胜我,但是你的……” 说到这里,十分难受地低下了头,叹了一声。 老人呵呵一笑,道:“你用不着难受,说一句老实话,像你这身手,不出三年,我老头子就得在你身底下俯首称臣,你不要泄气!” 海枫抬起头,正色问道:“你究竟是谁?” 瘦老人眯了一下眼睛道:“老夫姓酆名于柳,只因生性爱水,所以江湖上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金鳝王’!” 海枫不由蓦地立起,行了一礼道:“原来是酆老前辈,前辈的大名,晚生早就听先师说过,想不到竟会在此相遇,方才失礼之处,万请不要责怪才是。” 酆子柳含笑点了点头道:“难为令师如此高人,尚还会记得我这个不争气的朋友,惭愧!” 说着长叹了一声,似有无限感慨! 海枫笑道:“听先师说,老前辈一身水底功夫,天下无双,方才晚辈尚未入水,否则此刻只怕已成了水底的游魂了!” 金鳝王酆子柳眯着细目,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倒不是令师推赞,要说水上的功夫,我如今已是七旬以上的人了,倒还没有遇见过一个敌手!” 海枫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道:“听先师说,老前辈自从在九江手刃了大仇之后,已经退隐沙漠,不知可有此事?” 金鳝王酆子柳慨然一叹,点了点头道:“一点不错,我在塞外已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说至此又一笑,道:“只是人有时候,是会静极思动的,我如今已这一大把年纪了,再不出来走走,许就这一把老骨头要扔在沙漠了!” 海枫含笑道:“这是你老多虑!” 酆子柳笑道:“我在西北收了个徒弟,也就是这个徒弟,给我惹了不少的闲气!” 海枫笑道:“年轻人总难免好动的!” 酆子柳叹了一声道:“她婚姻之事一天不解决,我也就一天不能安心!” 海枫一怔,遂笑道:“这么说此来是为了令徒婚事?” 金鳝王一笑道:“贤契,你猜对了,不论她如何,反正我是有这个意思就是了!” 海枫笑问道:“令徒今年多大了?” 金鳝王算了算,道:“大概有二十二了吧!” 海枫不由笑道:“二十一二还是小孩子,你老又何必操心,我如今已二十五了,尚不急呢!” 酆子柳嘻嘻一笑道:“只是男女不同!” 海枫一怔道:“什么?莫非你老的弟子,是一个……” 酆子柳皱眉一叹道:“一点不错,她是个姑娘!” 海枫尴尬的一笑道:“这么说,二十一二是该嫁个人家了,只是令徒定必是武技超群,只怕一般凡夫俗子,不会入她眼中,这种事情,你老人家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酆子柳望着他翻了一下眼皮,笑道:“我希望能帮上一个忙!” 江海枫微微一笑,心说这是你徒弟的事,我何必多问,就把话岔开道:“你老人家是上哪里去?” 酆子柳笑道:“不是说过了么?给我徒弟说亲来了!” 海枫笑道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是见着那个人了?” 酆子柳点头道:“见着了!” 海枫随意的问道:“谈妥了?” 酆子柳又点了点头笑道:“正在谈!” 海枫心中一怔,就见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身边嘻嘻一笑道:“江少侠,老夫对于你的一切,可说是全都满意了,只是不知你对我那徒弟的印象怎么样?” 海枫不由一愣,眼巴巴的道:“你老在说些什么……” 金鳝王酆子柳呵呵又是一笑道:“莫非我说了半天你还不明白么?老实说,你正是我徒弟的理想对象!” 江海枫不由呆了一呆,遂笑道:“你老人家也太会开玩笑了。” 金鳝王一翻眼睛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海枫一惊道:“我与令徒素昧平生,此话是从何说起?” 酆子柳笑道:“谁说你们素昧平生?” 江海枫猛地站起来,呆了一呆,心想这位老人家也太会耍人了,当时笑了笑,转身就走! 金鳝王酆子柳望着他背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那徒弟是高攀不上了?” 江海枫闻言又转过身来,因为听他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当下皱了皱眉,苦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这话是从何说起?” 酆子柳叹了一声道:“足下与小徒相处已非一日,怎说素昧平生?依老头看来,你二人还是彼此有意呢!” 海枫面色一红,窘道:“这么说,恕我失礼,令徒的芳名是?” 酆子柳冷冷笑道:“她曾为你几乎丧命,千里迢迢随你到了西湖,至今却为你的无情,而伤心离去!” 海枫不由神色大变,道:“噢!这么说秦紫玲姑娘就是你的高足了?” 酆子柳点了点头道:“正是,江少侠,你能说不认识她么?” 江海枫不由窘立当地,一句话也作声不得,良久才苦笑了笑道:“秦姑娘才貌武功,我都深为敬佩,只是明谈婚嫁,未免也太轻视她了!” 金鳝王皱了一下眉,冷冷的道:“小兄弟,我可不大懂你这个文白词句,你得说给我听听!” 江海枫叹了一声道:“令徒人中之凤,我岂能配她得上?” 酆子柳哼了一声道:“也许是她配不上你!” 海枫面色一红,讷讷道:“老前辈,我方才所说的意思,是令徒无论人品武功,都深深令我敬佩,我与她之间,如说侠义之交,尚还勉强,如果作婚姻之论,岂不玷辱了她?这是我一点小小意见,不知老前辈高见如何?” 金鳝王酆子柳沉声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这么说就错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莫非你和她一辈子都不打算婚嫁不成?” 江海枫呆了一呆,苦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弟子如今情形,你老人家也许不知,我如今是孤独独的一人浪迹天涯,除了一剑一马之外,可谓身无长物,我……” 才说到这里,金鳝王冷笑了一声,岔口道:“你也太小看我那徒弟了,如果她要的是钱,也就不会一片痴心对你了!” 海枫不由心中一动,尴尬地道:“这是她的意思么?” 酆子柳微微一笑,道:“知徒莫若师,虽是我的意思,也和她的意思差不许多。江海枫,我们侠义道上人,说话行事最要干脆利落,我今天为弟子提亲,只听你一个回音,我只要你告诉我答不答应,我听你一句话也就是了!” 海枫不由一时窘住了! 这是他到中原以来,所遇见的一个最大的难题,他不便说“不”,可是这个“好” 字,却是更难出口。 金鳝王酆子柳呵呵一笑道:“怎么着,拿不定主意是不是?” 遂又一笑道:“你前几天为左人龙、席丝丝拉线,怎么轮着了你自己,却这么不干脆?” 海枫不由慨然地点了点头,道:“老前辈既如此说,令徒又如此不见弃,弟子再要说什么,也太不知自爱了!” 酆子柳走上前,眯着眼睛一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海枫抬起头道:“弟子蒙秦姑娘错爱,岂有不喜之理?只是我刻下尚有几件棘手的事情,须我去一一解决,一待这些事情办完,才能与令徒谈及婚事!” 酆子柳仰头想了想,遂又点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就这么办,现在我向你讨一件信物,也好回去向我徒弟交待!” 江海枫想了想,慨然地自身后解下了一口长剑,此剑正是那口自三羊道观中得到的“凝霜剑”,现在他既取到了师门的那一口“子夜绿珠”,一个人两口剑似乎并无必要! 他把这口剑双手递上道:“此剑名‘凝霜’,乃我随身之物,请前辈代转于秦姑娘,暂为聘物,以示弟子之诚!” 金鳝王酆子柳接剑在手,含笑点了点头,遂又抽出来看了看,面现惊异的道:“此剑听说为白羊道人镇观之宝,怎会又落在了贤契你的手中?” 海枫微微一笑道:“老前辈所说不错,只是现在白羊道人已转赠给我!” 遂略微把这一段经过说了一遍,酆子柳听得睁大了双目,最后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白羊老道的行为尚无可厚非,他那两个拜弟,却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这么一来,倒足可杀他们的威了!” 说着又连连点头道:“好!好!这口剑我徒儿暂时为你保管着……” 说着从怀内摸出了一枚绿光闪烁的翠环,递向海枫道:“这是小徒的一枚翠环,据她说是她母亲留赠给她的,贤契你也暂且收下来吧!” 海枫双手接住,金鳝王酆子柳不由笑得嘴都并不住了,一面点头道:“这就好,我也可以放下一颗心了。好吧!现在你走你的,我再也不会去惹你讨厌了!” 江海枫正色道:“老前辈此去何处?” 酆子柳笑道:“还不一定!” 说着由身上摸出了一个纸条,递给海枫道:“这是我在天山的住址,你事情办了之后,可来此处相会,我及紫玲必在那里等你就是!” 说着抱了一下拳,含笑道:“贤契,你要好好保重,再见吧!” 说着就直往岸上行去,江海枫知道留他不住,也就任他扬长而去。 第二天天方微明,这艘船,就在晨曦之中起了锚,直向南京城驰去! 中午时候,船行到了“瓜州”,虽是个小地方,可是人口却很繁盛,很多的油盐布匹,都在这里转运,搬上搬下热闹极了。 江海枫自从经夜之事以后,他似乎整个地变了,常常陷入沉思。 内心也不知道到底是喜,是愁! 船到了瓜州之后,大家少不了上上下下一番,江海枫却独自坐在舱内,他脑子里是在想着秦紫玲,这可说是所谓的“千里良缘一线牵”。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而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接触到了一块,竟成姻缘,造物者的选择,也是太妙了。 他不禁想到了紫玲那张娇美可爱的脸,那美丽的笑靥,于是,脸上不自禁地挂起了笑容! 他想这个女孩子,身世一定也是很孤单的,否则婚姻大事,也不会由师父出面主持,果然如此,那么,自己和她,真可谓同病相怜了。 海枫这一霎时思潮如海,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么多的事,也没有想过这一类的事。 因为他一向是单纯地生活着,而如今,他的生命里,却要介入另一个人,要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 想着想着,无意间,触到了那一枚翠环,只觉得冰凉浸骨,摸到了它,就好似接触到了紫玲的肌肤一样。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侠客,也不禁蓦然地脸红了。 思虑中,这艘船又起航了! 江海枫这时又想到了朱奇,心中有说不出的气愤和懊恼,想不到江湖上的人物,是如此难缠,看来要和他永远算不清了,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实在不应该去惹这个麻烦! 不知不觉这艘大船又靠岸了。 江海枫就走出舱外,到后面去看了看他的马。 天空中飘着牛毛细雨,这是一个小商埠“三里集”,上下的人极少,船所以靠岸,不过是上岸去采购一些必要的东西。 几个伙计披着油绸子雨衣,担着箩筐下船而去,怅望岸上烟雨朦朦!江水也黄浊浊的,由地面上不时飘来一阵阵的雨腥污秽的味道! 望了一会儿,无啥意思。 江海枫正要转身入舱,这时却见自岸边街道上飞快地驰来了两匹快马。 是两个身着蓝布粗衣的庄稼汉子,鞍背上带着盘缠和行李,头上都戴着大草帽。 他二人匆匆驰到了船边,其中之一向着船身上打量了一下,和另一人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双双翻身下马。 其中一个矮身材的,向着海枫一龇牙道:“劳驾大哥,这条船可是往南京的么?” 海枫不愿与生人搭讪,只默默的点了点头,那人就笑道:“正好,我们还算赶得巧!” 一面说着,回头招呼另一人道:“快!快!把马拉上去!” 海枫听二人口音,九江味道很重,心中就觉得,九江虽也是滨江的大镇,可是离这里却远得很,这两个人,却怎会由此上船? 这么想着,心中不禁微微动了一下,这时,就见本船的那位船老板,自身后走上来,高声叫道:“喂!喂!对不起,我们的人已满了,不搭客了,你们二位还是上别的船吧!” 那个矮一点的,这时已把坐骑拉上了踏板,闻言冷笑了一声,翻着眼睛道:“不搭客了?这种下雨天,你叫我们坐谁的船?再说天都什么时候了!” 说着向着那个高个的同伴一摆手道:“上去!管他的!” 两个人继续拉马而上,那个管船的,不由火起,自海枫身后一冲而上,口中大喝道: “不搭客就是不搭客,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还不快下去!” 说着就用手去带那两匹马的口嚼,不想却为那个高个一把给推开了。 看起来,似乎是轻轻的一推,却料不到那位船老板,一连后退了七八步,差一点儿坐了下来。 这时那个矮子似乎埋怨了他同伴一句,立刻摆出一副笑脸道:“老板,算了吧,外出的人,还是给一个方便吧,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一面说着,伸手就摸出了一把钱,递过去。 船老板是个大个子,他哪里肯吃这个亏,这时跳着脚大骂道:“混蛋东西,你敢打人?我这个船就是不载人,你们怎么样吧!” 一面说着,回头高声嚷道:“毛老大、小蔡你们来,把这两个兔蛋给我撵下去。混蛋!” 经此一骂,二人之中,那个高个子,不禁色变,可是那个矮子,却反倒温和了。 他斜着眼,看了江海枫一眼,嘻嘻一笑,对着船掌柜的抱了一下拳道:“何必呢! 下雨天,你就高抬贵手吧!我们绝不多占地方!” 船老板见很多客人都出来围着看,对方一说软话,他也就不大好意思了,当下皱了一下眉道:“这还像句人话,要像方才那个样子,我就硬是不叫上,倒要看看咱们谁别得过谁!” 矮子连连弯腰道:“是!是!是!我这位兄弟他是多喝了两杯酒,对不起!对不起!” 船老板挺了一下肚子,冷哼了一声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其实你兄弟也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在水面上跑的人,又能怕了谁?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大好意思了!” 矮子眉飞色舞道:“是!是!对不起!对不起!” 掌柜的翻了一下眼皮,大不乐意地道:“还有别的东西没有?马背上搭子里是什么东西?” 矮子狡猾地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瓷器,我们要赶到南京脱手。怎么?你掌柜的发了财,要照顾我们生意是不是?” 掌柜的撇了一下嘴,道:“我呀!没有胃口!” 一场风波,想不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其实其中有个道理,这位掌柜的还算是聪明人,他自被那个高个子推了一把之后,立刻心里就明白,对方二人,绝不是好惹的人物! 刚才高声大叫,也不过是虚作声势,其实是肚子里发虚! 现在对方既肯圆场,还是光棍一点见好就收,以免闹到最后,自己还是吃亏,所以他才肯这么好说话! 这时候高矮二人,已把牲口牵了上来,一面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 江海枫一直在冷眼旁观。 他心中早已觉出,这两个人绝非是所谓的买卖人家! 不过外出行走的人,虽说是不怕事,可是却也有一个宗旨——“不惹事”! 江海上各行各业,奇人怪事多极了,怎能每一个都关心、都要去管? 所以他只望了几眼,就把眸子转向一边,却没有想到二人竟会走到自己身边停了下来。 江海枫不免心中有些不自在,正要避开,不想那个矮子,这时候脱下了草帽,对着海枫一抱拳道:“这位先生贵姓?也是去南京么?” 海枫心中一动,却不答他所问的问题,只点了点头。矮子自笑了一声道:“方才之事令你先生见笑了!” 海枫一言不答,这矮子又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外面走动的人,和气第一,我兄弟固然是不对,可是这位船家更不对,搭个把人算什么?我们又不是白坐不给钱。” 那个高个子,咧着嘴笑道:“不是二哥你叫住我,我真想把他推到水里去,叫那王八蛋喝几口水!” 他说了一句话,也把目光转向海枫,笑了笑道:“你先生不要笑我,你们是文雅人,见不得这一行子!” 海枫只是含笑,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高矮二人,自说了半天,也甚觉无味。 那个矮子,遂又搭讪道:“老兄你是从苏州下来的吧?” 这一句话,不禁令江海枫吃了一惊,他不由倏地转过脸来,冷然地问道:“不错,你怎会知道?” 矮子哈哈一笑,道:“老兄你不要多心,其实像你先生这么文雅的人,不是从杭州来的,就是苏州!” 说着用舌头舐了一下嘴唇,道:“你想呀!这条船是从苏州来的,当然一猜就猜中了!” 说着两只手互相交叉着,时开时合,咧着一张大嘴呵呵直笑! 江海枫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再疑心了,遂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好眼力,只是我看二位老兄,也不像是买卖人家,不知操何贵业?” 矮子闻言只是笑,那个高个子,闻言之后,倒是微微怔了一下,矮子忙抢口道: “你先生这就看错了,大概你是看我们骑着马,不像是买卖人!” 说着在马背上拍了一下道:“你可是不知道,这些货有多么沉,要是人挑,真能累死你!” 高个子也呵呵一笑,道:“凭我们两个这种样子,不干这一行,还能干什么?谁要咱们?” 海枫这时就不免多看了他们几眼,愈发对二人这副尊容不敢恭维! 只见那个高个子,生就的一个大扁头,扁鼻子,小眼,一双鼠眉,黄焦焦的,紧紧压在上眼皮上面,脸上的黑皮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看起来,他年岁有四五十,也许更老一点,很难猜,一条大辫子,紧紧盘在脖子上,像一条蛇一样的。 再看那个矮子,一颗大脑袋,只是五官全小,和他那个大头丝毫也不相称。 小鼻子之下,那张厚嘴,却为一丛络腮胡子绕满了,开口一笑的时候,总是露出左面一排金牙。他的头发已半秃了,只剩下后脑勺上一小撮,留着像小黄瓜一般的一条小辫。 端详他的岁数,约比那高个儿略小,也差不多在四十岁开外了。 两个人,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就人马看起来,可谓之“风尘仆仆”。 海枫看过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忖思警惕着,对于这两人却要十分小心。 他以为,这二人就算他们不是敌人的一伙,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对他们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采买的几个伙计回来了,挑着挑子,提着篮子,还有一个小子,肩膀上扛着杀剐好了的一头猪。 就在细雨霏霏里,这艘大船开航了。 江海枫很讨厌这两个人,他就趁着开船,返身回到舱内去了。 这两个家伙由于中途上船,而舱内已满,这一点他们倒还挺知趣,双双依偎在舱棚底下,咭咭咕咕,低声地谈论着,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在细雨声里,天似乎黑得特别快,很快地,船上就点起了油纸的“气死风灯”! 为了要按时赶到南京,这条船在晚上也照样地开航,他们是想在午夜之前,能赶到“仪征”,然后再歇下来休息到天亮! 不想船行了一半,雨势却忽然变大了,噼噼叭叭,打在舱棚、木板上面,就像是在撒豆子一样的,风也乘着雨势起来了。 长江在风雨的肆威之下,也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只见浪花滚滚,水势起伏,由两侧船舷上卷起来的水花,就像是两条水龙一般。 远处岸边上,更是波涛汹涌,真有点像苏东坡的那一首“大江东去”中,所形容的: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艘“海鸥”号大帆船,本不是什么好船,几处风帆,早已破旧。 这时候风浪一大,有的地方,都破开了大口子,船行的速度,不由得骤然大减。 忽然哗啦啦一声大响,一面大帆落了下来,整个的大船,都被震动得摇晃了起来。 这么一来,整个的船都惊动了,所有的客人都吓得叫了起来,一时鸡飞狗叫,其势端的惊人! 风势雨势是越来越大,这条船的主帆,又被吹断了,一时想靠岸都不能够,整个的船身,只是在水中央打着转儿,情势危险极了。 眼前情势,两面是峭壁,江南却又正是最宽的一面,如此暴风雨夜里,要想呼救也是不能够。 船掌柜的和八九个船夫,都惊吓作了一团,他们在打着旋的船身上跑前跑后,紧缆的紧缆,下帆的下帆,奈何大自然的力量,绝非任何人力所能够抵挡的! 江海枫确实也镇定不住了,他匆匆由槽口赶出来,事实上舱里面早已水渍处处,雨水漏得一塌糊涂,整个的船滴溜溜地转,转得昏天黑地。 江海枫夺门而出时,正是人声鼎沸、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三四个伙计像猴子一样地爬在桅杆上,上又不敢上,下也不敢下,全身上下就像落汤鸡一样。 海枫见正中那两面主帆,尚还半开着,居然无法把它松下来。 船掌柜的喉咙都嚷破了,却没有一个人能上去。 海枫不由在舱檐之下,施出了千金坠,整个身子就像钉在了船上一样,休想能把他移动分毫! 他看准了拴帆的一根主索,遂由身上摸出了一枚制钱,二指一翻,只听得“嗤”的一声! 天昏地暗之中,整个的船又在狂烈的摇晃旋转着,这种情形之下,要想能拿个准头,真是谈何容易,错非有像江海枫这种功夫的人,才能够办到! 制钱一出手,只听得“蹦”的一声,粗如儿臂的主绳,已断了一根。 风帆“哗啦”一下坠了下来,浪花卷了一船都是! 船上人都大叫了起来! 叫声未绝之际,“嘣”地又是一声大响,第二面风帆,紧接着也哗啦一声坠了下来。 这两面风帆一落下来,船身的旋转立刻就停住了,只是仍然是左右摆动起伏着。 就在第二面风帆落下来的同时,江海枫耳中听到了一个低哑的声音道:“好手法!” 海枫猛的回头,并未见什么人,只是那个方才上船的汉子,站在一边,正在拉着他们的马。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想道:“如果方才这一声暗叱,是出自这两个人之一,那么倒是不可轻看他们了!” 因为这种昏天黑地里,他不过是举了一下手,竟会为对方看破了行踪,只这种眼力,已透出大大的不凡了,更遑论其它了! 这时前面人声鼎沸,他没有心情再想这些,当时匆匆赶上前去。 原来这艘船,虽是风帆全落,可是船身过大,仍然兜满了风力,四处乱飘。 此刻已为狂风吹到了岸边,正向青石峭壁之上撞去! 所有聚集在前舱的人,这时见状,全都鬼叫了起来,三个伙计抖颤颤的拿着三只长篙,用力地向岩石上乱点,想把船撑开去! 可是船力过猛,退回去又撞上来,一次比一次猛,一下比一下重。 三根长篙之中,已有两根折断,只有一根还没断,只是那个伙计,却不敢近前,只是拿着长篙瞎比划。 江海枫见状挺身而上,他自那个船夫手中,劈手抢过了长篙,大吼道:“快闪开!” 接着一个大浪,船身起势如山,直向石壁之上猛撞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大声叫了起来! 江海枫于这千钧一发之间,足下骑马式一立,右手向外一拧,使出了“大力千斤手” 的罕世绝功,一杆直向石壁之上捣去! 这种功夫,自他学成之后,今天还是第一次施展,果然有惊人的威力! 只听得“笃”一声,长篙点在了青石壁面上,就像是钉在了上面一样的! 那根长篙立刻就像是一面弓一样的弯了起来。 可是尽管如此,这条大船一任它如何的大力,却无法撞上石壁。 如此一来,整船的人,都看见了。 大家于惊心动魄之下,由不住叫起好来! 有那胆子小的,不禁喊起大神来了,纷纷跪地,叩头不已。 江海枫这时也顾不了许多,身法败露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他奋起真力,右臂向外一抖,大喝了一声:“开!” 长杆一点一弹,这艘大船于急流骇浪,狂风骤雨间,竟然猛弹出了丈许之外。 江海枫趁势再于水底加上一杆,这艘船又窜出了两丈以外,来到了江心。 可是风力极大,这条大船又开始打转儿了。 海枫虽说是神力惊人,却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忽然他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不要慌,往右施篙!” 惊慌之下,江海枫也顾不得这人是谁,只用劲依言向右舷下方,一篙点去! 果然,这艘船立时停止了旋转,遂又听那人笑道:“怎么样?点波,起手,拧右把!” 他一连说了三个水面上的专有名词,江海枫倒不由怔住了。 他怎会懂这些个名词儿?当下转身望时,却见竟是那一对难兄难弟! 他二人一身的蓝布衣裤,早已为雨水淋得透湿,出声招呼江海枫的,是那个矮子。 他们手上各拿着一根长篙,却只是站在当地发怔。 江海枫又惊又气,不由冷笑道:“到了什么时候了,你哥俩个还不快救船,当真想下水喂王八不成?” 矮个子嘿嘿一笑道:“我们还不想死!” 说着一扬头对那个高个子道:“快上!时候差不多了!” 二人一左一右,倏地奔向了船舷的两边,石破天惊之中,但见二人两根长篙,并未向水中落去,却反倒直向江海枫身上点来。 海枫一心一意,全神都在应付着这艘大船,怎又会料到,在这种要命的场合里,竟会有人向自己下毒手? 等到他觉出有异时,后胯骨上,竟为那高个子一篙扎了个正着! 正好船身在一个高浪起伏之中,他险些为这一颠之势,摔了出去。 当下负痛踉跄冲出了四五步,就见那个矮个子身形一伏,已来到面前。 狂风暴雨之中,大声叫道:“小子!咱们都下水凉快凉快去吧!” 说着他一篙直向江海枫头上飞来,其势如龙蛇飞舞,一闪即至! 江海枫这时右胯上的鲜血就像箭似的狂喷了出来。 此刻见状,他在船面上一个疾滚,右手就势,已把紧贴后背的那一口“子夜绿珠” 给抽了出来。迎面一格,“呛啷”一声,已把长篙劈落在江水之中。 他咬了一下牙,正要负痛而上,忽然看见那个高个子,咧着大嘴,双手持篙,狠命的直向船底扎下去! 一连七八下,船底立刻喷出了白色的江水! 在这种要命的情形之下,谁也不会再去注意谁,各人都只是在照顾着自己。 船面上发生的这一件流血格斗,以及那个高个子毁船的情形,谁也没有看见,除了江海枫以外! 他本是想往那个矮子身前扑去,这时候见状,他忽的改向高个子扑过去! 他强忍着胯骨上的创痛,也顾不得流多少血,他知道,这艘船一旦毁了,将要有数十条生命会丧身鱼腹。 当时身形踉跄扑过来,高声吼道:“丧心病狂的鼠辈,有我江某在此,却容不得你们如此猖狂!” 高个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还没有死?” 他双手一拔篙,迎面抖了起来! 海枫向外一挥剑,“喀嚓”一声,已把对方的长篙劈为两半。 惊心之下,就见那个矮子,正用一条绳子系着自己身子,手上持着一口薄薄的“劈水刀”。 他一面系着绳子,一面高声道:“大个子,走吧!” 说着用力地自船上推下了一个系有浮木的大袋子! 海枫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绳子,竟是和这大袋子上的绳子联着。 心中正自不解,就闻那矮子尖叫道:“黄白货都有,够咱们吃十年的,我先下去了!” 说着“扑通”一声,把那个大布包推下了水,自己纵身一跃,“嗤”一声,也下去了,在水内翻了个身,活像一条大鱼一般地,直向对岸游了过去。 海枫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高矮二人,竟是一双身负绝技的水贼。 想不到,他们竟在这种情形之下,“趁火打劫”,做起生意来了。 当下恨声冷笑道:“奸贼子,你还想逃么?” 说着一横掌中剑,匹练似的挥了过去。 那个高个子见同伴已然下水,自然不想恋战,再者海枫武技精湛,确也非他所能抵挡! 这时他手上还拿着半截断篙。 江海枫扑过来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竟然回臂,以这半截断篙,直向海枫头上打去! 雨水冲击之下,海枫就见这高个子,一双眼睛,血也似红! 他冷笑了一声,一拨掌中剑改挥为劈。 只听见“喳”一声,遂闻得对方一声尖叫。 这一剑,竟连篙带手,为他劈成了两半。 高个子负痛,惨叫了一声,他半截手臂,竟为海枫这一剑给劈开了。 急痛之下,他几乎要昏死了过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了海枫的厉害,哪里还敢多在船上停留一刻? 就见他双足用力一顿,整个身子,直向江水之中纵落了出去。 海枫咬牙切齿,正要拚着耗些精血,用“先天一指”取对方的性命,却未曾料到,他会带伤入水,浪花翻天里,两个人一下去,立时就失去了踪影。 海枫虽然也识水性,可是这时胯上有伤;再者,他自问也是追他们不上!心中又急又气,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感觉到,这艘船,似没有方才那么动荡摇晃得厉害了,较先前稳多了。 心中正自起疑!就听得后舱人声号天,有人大声吼叫道:“船沉了!” “老天爷,救救命吧,船沉了!” 海枫这才觉得不对,他忍着胯上的伤,急忙跑向船后,果然后面已沉下一半,水花由好几个破洞中,向上狂喷着。 船掌柜的只是死抱着一根桅杆发怔,全身上下淋得透湿。 船上的人,这时都疯了。 他们呼啸的狂跑着,不过是前面跑后面,后面跑前面,有的去堵水,有的却跪着用头碰地。 江海枫见大势已去,想再救船,已是不可能了。 他大吼一声,响个霹雳,无异是对船众的“当头棒喝”,各人都是一惊。 遂见他对大家道:“你们快逃命吧,但不要忘了,抱一样能飘的东西,船要沉了!” 他这么一喊,扑通扑通已有好几个人跳了下去,他们都抱着破木头、木板。 海枫本打算救几个人,可是他不慎受伤,真是应上了一句俗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也就别再想救人家了! 可是他仍然很镇定,用掌中的那一口剑,把船上各处木板都砍下来,分给每一个人。 这些人打闹着,抢着木板,就往水里跳! 急流奔浪里,他们很快地就消失了。 一霎时,所有人都下去了。 大船上,竟现出了一片静穆的气氛,除了风暴和浪花的声音。 船已是破烂不堪,愈沉愈深。 江海枫收起了剑,爬上舱棚,长叹了一声,用布条把胯上的伤紧紧包扎了起来。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道:“你怎么不走?想死不?” 海枫吃惊回头,却见原来棚角上,另外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他认识,正是这条船的船老板。 海枫不由一惊道:“咦!你还不走?” 老板苦笑了笑道:“还走什么?我命完了!” 又冷冷的一笑,道:“你这口宝剑不错,很利!” 海枫才想起原来他还怪罪自己用剑砍坏了他的船,不由冷冷笑道:“这时候,你还要船?命都没有了。” 船老板长叹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接着道:“半生的积蓄,现在全完了……” 说着用两只手捂着脸,竟呜呜的哭了起来,海枫咬着牙站了起来。 这时候,整个船已沉下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秃秃的舱顶。 海枫用力的掀下了一大块舱顶,约有门板那么大小,他对船老板道:“再不走就晚了,我们两个上去吧!” 船老板翻着一双血也似的眼睛道:“我决定守着我的船,你快走吧!” 海枫冷笑了一声,道:“胡说,一条船算什么,有人就有钱,走!” 说着上前,一把把他夹了起来,身形一窜已上了木板,水花把裤管全浸透了。 那个老板还用劲地挣扎着,道:“放下我……放下我,你这小子……啊!我的船!” 一面拚命地踢着两只大肥腿,可是他不管用多大力,都未能挣开这年轻人的胳臂弯儿。 只见江海枫昂然立在板上,就像钉在上面一样的稳,他虽抱着一个人,可是看起来,仍然是身轻如燕。 疾浪之中,这块木板却是那么的稳,慢慢地向岸边拢去。 船沉了,浪花、烟霭,唏嘘之中还掺着嘶嘶的马鸣之声,江海枫忽然想起了他的马,可是早已不知去向,他恨恨地道:“可恶的水贼,我江海枫如不杀你们,誓不为人!” 船老板闻言,忽然扭过脸道:“你是江海枫?” 江风骤雨之下,他二人像两个饿鬼一样的可怕,海枫没有应他的话。 显然,他的内心又为一种新的仇恨所充满了!
第二十章 地荒情天 迎面卷来了一个浪花,水溅在二人身上,寒冷激骨,水面上忽露出半截石礁,惊险无可名状。 船掌柜的吓得高叫了一声道:“小心石头!” 只见江海枫身形在木板上一扭,这一块船板忽然一个左闪,竟躲了开来,船主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哭丧着脸,道:“我的爷,这种天,你还想往哪里跑呀?” 海枫仍然一只手紧紧挟持着他,闻言冷笑道:“你放心,我们两个谁也死不了!” 船主冷得直发抖,牙关克克发响,在海枫的腋下直哼哼,口中尚自骂道:“坏良心的两个王八蛋,害得我好惨,我早知道他们不是东西,现在可好了!” 江海枫冷笑道:“早晚有一天,我会遇见他们的,这两个水贼太狠太毒了!” 黑茫茫的水面上,真可谓伸手不辨五指,所幸江海枫那过人的目力,尚能勉强地辨别出方向来! 这时他不停地以两只脚,时重时轻地操纵着这块木板,使它向岸边找去。 船掌柜的哎哟着道:“大爷!你快放下我吧,我的腰可是要折了,啊哟!啊哟!” 海枫苦笑了笑,方自把他往船板上一搁,忽然自背后来了一个大浪,一下子整个船板都翻了过来! 船主“哇呀”一声大叫,一下子就给翻倒出去了。 江海枫惊忙之中,一提丹田之气,“嗖”的向前一窜,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岸上。 那个船掌柜的也是凑巧,这一下子,正正好,也给送到了岸上! 只是他这种上岸的法子,可就和江海枫不同了,只听得“扑通”一声,摔了他一个狗吃屎,鼻子脸全都被擦破了,躺在地上直哼哼! 江海枫走过去,扶起他道:“要紧不要紧?” 船主一只手抹着脸道:“我这条命是不行了!” 海枫恨道:“不要瞎说,我都不要紧,你更死不了!” 船主抹着脸上的血,抬起头道:“大爷你也负伤了?” 这一提起来,江海枫只觉得后腰胯上,一阵火炙炙的痛,吃雨水一淋,更是如同针扎一般,用手一抹,热糊糊的全是血!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不要紧,我们找一个避风雨的地方躲藏才行,要不然要淋坏了。” 船主揉着眼,四下看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可是一点也看不见!” 海枫道:“我带你走!” 说着就拉着他的袖子,往前大步地走着,只听见眼前轰轰水响,水势分成千万小股,顺山流下,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行着。 不一刻,海枫就找到了一个能避风雨的崖口,他夹起了船主,身形一起一落,已来到了崖前,探身进到了崖口之内。 这才看见,竟是一个方形的石洞,洞内倒很干燥,尽管是崖上风狂雨暴,这洞内倒是温暖如春! 江海枫放下了船主,一声不哼地坐了下来。 船主脱下了衣服,一面擦着头上的血、身上的水,一面仍然不停地打着冷战。 海枫解下了背后一个行囊,这是他随身所带的一个简单行囊,为油皮所制,所幸尚还没有进水! 当时他找出了两套衣服,递给船主一套道:“你先穿着,快换过来,等会儿找些柴点火烤一烤,要不然,你这种身体可受不了!” 船主接过了衣服,叹了一声道:“大爷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海枫打断道:“算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 二人匆匆换上了干衣服,立刻就好了许多,船主却靠着墙角不停地呻吟。 江海枫知道他是受了水寒,如果不能立刻发汗,就可能大病一场! 当下他匆匆找了火折子,抖手把它弄亮了。 闪闪的光影之中,他打量了一下这个栖身的石洞,见墙角堆有不少的干草,正中有一张八仙桌,不过已断了两条腿。有一盏破瓦灯,搁在一边! 有了这些东西,他就不愁了。 首先,他把那盏破灯点着,然后理了一下干草,把船主扶过去睡下。 不一会儿工夫,那位船掌柜的,已浑身火热,连话都说不清了。 江海枫叹了一声,抽出了剑,把那张八仙桌很快地劈成了小段,就在洞边,升了一堆火。 船主抖着坐起来,道:“大爷,你别张罗我,我睡一会儿就行了。” 海枫微微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给你按摩一下,只要一出汗,就不妨事了!然后……” 他向洞外看了一眼道:“我还要找那两个贼去!” 船主一听,精神大振,挣扎着道:“对!找着了他们,我要与他两个拚命,他奶奶的,他们还算是人?人能做这种事?” 说着又哼了一声,就又坐下了。 江海枫一笑道:“这些都不慌,我相信他们跑不了的!” 洞内已渐渐热了,江海枫就走过去,叫他睡平了;然后施展出“大推拿过穴”之法,不一会儿功夫,这位船主已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睡着的时候,全身上下出了一身大汗,寒气也就不药而退。 江海枫这时才开始慢慢地包扎着自己的伤,所幸那高个子贼人这一篙,并没插正,否则江海枫许就丧命在他这一篙之下! 洞外雨势,虽较先前小了许多,可是听来仍然可观,江海枫折腾了半夜,也不禁有些倦了。 他盘上了双膝,静静运用了一会儿气功,吐纳调息了一会儿。 这样他很快地就又恢复了原来的体力,除了后胯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之外,其余各处全都无异往常。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开也就微微明了。 外面风也停了,天上仍飘着纤纤细雨,山水哗哗地流个不住。 船掌柜的也醒了,他翻起身来,忽然大声道:“爷,我给你磕头!” 说着就跪了下来,江海枫忙把他搀了起来,笑问道:“好些了么?” 船主连连点头道:“全好了!走!咱们快去找找看,大概还有人没死!” 一言提醒了海枫,他立刻找出了一袭油绸子雨衣,递给那位掌柜的道:“你披上,咱们走!” 船主本当不接,可是自己知道,面前这个青年,是一个身负奇技的侠士,自己可不能再病倒,给他添麻烦,就接了过来,汗颜道:“大爷你呢?” 海枫一笑道:“这点小雨算什么?我们快走吧!” 说着二人潜身而出,洞口淌下的水,就像是一层水晶帘子一样,差一点儿弄了二人一身。 他们一路攀附而下,眼前是浩浩的扬子江水,风平浪静,一泻千里,此时此刻看来,你绝不会想到昨夜的狂风暴浪,船毁人亡之惨状! 水面上飘浮着不少破桌烂椅、衣服被褥,都是从上流飘下来的,可以想见,受难者绝非仅此一舟! 他们来到了岸边,惊起了一群海鸥,纷纷鼓翅而飞,前行几步,却见有一方石碑,上刻“武岭”二字。 那位船主怔了一下道:“原来这儿是武岭!” 说着冷笑了一声,站住脚,想了想道:“爷不是要找那两个家伙吗,这一下他们大概是逃不了啦!” 海枫一惊,道:“为什么?” 船主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道:“武岭这个地方,听说是强盗窝,一般水面上的贼人,都在这个地方分藏,因为这地方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地方上水师围过两次都没有奏效,以后就没人问了。后来上面的贼都跑了,可是一些零散的贼人,却都在这里打尖分货。” 说到这里,冷冷笑道:“昨夜那两个家伙,看样子倒像是内行贼人,本事又高,他们选择在这里沉船,我看八成是上了武岭了。这地方,他们一定还藏着船,我们细心找一定找得着他们!” 海枫想了想,道:“这高矮二贼,你以前认识他们么?” 船主摇头叹道:“我要是认识他们,打死我也不能叫他们上船呀!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面色大变道:“我想起来啦,这两个家伙别是有名的白脚金顶吧?要是这两个家伙可就讨厌了!” 海枫皱了一下眉道:“什么白脚金顶?” 船主翻着眼道:“大爷!你连自脚金顶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呀?” 海枫摇了一下头,船主道:“这也难怪,你是外乡来的,要是在水面上常跑的,没有一人不知道他们两个人!” 海枫冷冷道:“你说清楚一点!” 船老板打着哆嗦道:“白脚金顶,听说这两个人一高一矮,高个姓卜,矮个姓江,叫什么可就不知道了。据说那姓卜的,爱穿白鞋,故名白脚,矮个子是秃头,就叫金顶!” 江海枫点了点头道:“这就不错了!这两个人在水面上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船主皱了一下眉道:“毒辣阴狠,武技高强,他们二人听说是从未曾失过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 说着用力地跺了一下脚道:“其实他们两个一来,我就看出来不妙,我真糊涂蛋,竟会没有想出来是他们!” 海枫冷冷笑道:“事已至今,你还后悔什么?不过,江湖上的恶人我也见得多了,像他两人这种谋财害命的毒辣手段,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我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船掌柜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江大爷,你老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你要真能把这两个恶棍捉住,我还要叫他赔我的船!” 海枫一声不哼的顺着岸边向前慢慢的走下去,船掌柜的在后面跟着! 大风雨之后,江面上没有一只行船,江水变得比往常还要混浊不清,势如奔雷,水势湍急。 这“武岭”说白了不过是江心的一片小孤岛而已,其上多是岩石秃壁,就连树木也甚为稀落。 他们两人很快的沿着岸边走着,海枫边行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两个狗才,一定还在武岭之上,只是白天很难寻找他们,我们先回去,天黑了再来!” 掌柜的听到此,不禁振奋了许多,他一心想着他的船! 二人又回到了原来的洞内。 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渐渐的散了,那纤纤细雨也停了下来,阳光偷偷的在中央露出睑,大地又为它的金色霞光取代了。 他们在洞口,可以鸟瞰这“武岭”的整个岸边,很清楚的观察这四周的一草一木,如果有人经过,也很明显的可以看见! 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江海枫不胜惊喜,他对船老板道:“我们一人搜查一边,不可放过他们一人!” 船主点了点头,于是各人注意一边。 就在海枫的话声一落的当儿,那船主忽然“咦”了一声。 海枫忙回过身来问是何故。 就见他手指着远处,奇怪的道:“江爷你看那儿是什么玩意儿?” 海枫顺他指处看时,却见武岭的另一边上,有一个长形的黑影,在缓缓的移动着。 那是一翻转的船身,船底朝天。 显然的,是有人在船身之下,以双手举托着它,所以它才能走! 看到此,江海枫不由冷笑道:“他们果然没有走,你在此不可离开,我去去就来……” 船主怔了一下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我眼睛不大好,看不清楚!” 海枫道:“是一只船,我去看看!” 说着双手一按岩石,整个身子“刷”一声窜了出去,接着展开了身形,倏起倏落,一时间已扑近了那船,海枫身形也就慢了下来。 这一行近,果然看出,是一个人被罩在船腹之下,以两只手托着船舷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停下来,举起船来,向前看一看路,再继续前行。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一刻已转到了丛树的矮崖之前。 船又停了下来,接着由船下探出了一颗半秃的光头来,此人正是那号称“金顶”姓江的矮子! 海枫不由又惊又喜,连忙蹲下了身子。 就见那矮子,回头看了几眼,喝叱道:“开门,船来了!” 接着哗哗啦啦的一片响声,一大片矮树丛竟自动地挪了开来!现出了一个丈许大小的门来。 开门的正是“白脚”,他一只手高高地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拉着一条长索。 长索通过一个滑轮,系在伪装的石门上,只需微微拉动,就可把门打开。 才只一日夜不见,这个姓卜的高个子,看起来,已有大大的改变。 只见他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但是一双眸子,却是赤红如血,整个的面颊,看起来消瘦而又赢弱,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金顶”放下了手上的船,皱了一下眉道:“他呢?” “白脚”回头望了一下,石墙遂即沙沙的关上。 海枫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听他口气,好似内中还有别人,我倒是不可太大意了!” 想着遂围着这附近走了一转,只见一片矮矮的山石,以及高矮参差不一的树丛,形成了一个绝妙的屏障,内中隐藏的人物,真可放心大胆地高枕无忧。 只是这个时候要入内侦察,却未免过于冒险! 当然,以江海枫的一身功夫,是绝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可是他也不愿意打草惊蛇;再者对方人有多少,都是些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也需要事先了解一下,以便有个准备。 有了这些见地之后,江海枫就暂时不想入内侦察,他暗中把这片岸滩的形势看了一遍,就决定今夜再来下手。无论如何,像“白脚”、“金顶”这一双恶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他们活命! 江海枫查看清楚了四周的形势之后,就匆匆地离开这里,回到了山洞。 船掌柜的眼巴巴地问:“江爷,你发现了什么?” 海枫微微笑道:“你我报仇泄恨的机会到了!” 船主张大了眸子,道:“你看到了白脚金顶?” 海枫点了点头,冷然道:“除他二人之外,只怕还有别人!” 于是,把方才见闻,匆匆地告诉了他一遍,船主皱了皱眉道:“这事情可透着怪,这武岭之上,据我所知,自从官家两次围剿之后,已没有留居的贼人了。江爷这么说,好像还有人呢!” 海枫道:“看情形还有!” 船主吓得脸色一白道:“哟!这事情可棘手了!” “棘手什么?”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今夜我看他们谁能逃出我手去!” 脑子里,不禁回忆起了昔日在海岛夜战的那一幕,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也呆住了。 他叹了一口气,补充地说道:“除了白脚金顶二人之外,别人我可以放他们逃生!” 船主不自然地笑道:“江爷,不是我害怕,你一个人只怕……” 讷讷地接下去道:“我看还是去报官!” 海枫呵呵一笑道:“不必要,你一报官,来的人虽多,只怕还未上岸,他们已先自警觉逃跑了!” 船主愣愣的点了点头,海枫又道:“江湖中事情,最好不要牵扯到官府,这是一个基本的惯例,正邪双方都不屑为之!” “只是,你一个人……” 船老板害怕地望着他,海枫笑道:“你放心,他们人数再多,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只要守在这地方不动,就准保无虑!” 船掌柜的点了点头,当下就由海枫在附近打了几只野鸟,二人在洞边升着了火,把野鸟烤熟后,用以充饥。 黑夜很快的就来临了。 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长江的水,潺潺有声地向下游奔流着,四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声音。 江海枫把自己装扮整齐,悄悄地离开了山洞。 他头上系着一帕黑绸,把长发紧紧包扎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足下薄底快靴! 那一口“子夜绿珠”,紧紧地系在他背后,柔长的杏黄色穗子,嗖嗖的在颈后飘着。 他来到那堆矮丛附近,没有带出一点儿声音,出乎意料之外的,石崖之内,竟有昏昏的灯光映照出来,显然的,他们竟认为这地方没有外人。 江海枫冷冷一笑,弯腰自地上拣起了一枚极小的石子,以中食二指,“哧”的一声,把它给打了出去! 这枚石子发出了“叭”的一声,打在了矮树丛后的石壁上! 就见灯光忽然一暗,停了一会儿功夫,由树丛中飞纵起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身形极为快捷,倏起倏落的在四周附近驰行了一转之后,又遁回原处,须臾,灯光复明。 江海枫就在这时,一弓腰“嗖”一声,拔上了生满矮树的岩石。 双手一抱膝头,整个身子向前一倾,只听得“咕噜”一声,飘落而下。 矮矮的石隙内,散出了昏黄的灯光;并且有微微的说话声音。 江海枫这时一身是胆,身形紧贴地面,以手脚一点地面,“哧”一声,已把身子扑在了地道的入口。 当前是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江海枫正好用以挡了头脸部分。 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明明听见声音的,但却踪迹不见!”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矮子你听错了!” 海枫微微抬起头来,由石缝外向内看去,却见石弄道内设的几床,壁上挂着一盏羊角灯,映着黄昏的光,油烟子把石壁都熏黑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张床,床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姓卜的高个子,一脸病容,托着他那一只受了伤的手腕子,没精打采地说着话。 他对面,坐在椅子上的,是那个号称金顶的矮子,也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哼。 就听那个高个子道:“这地方除了傻瓜,谁还会来?连鬼都没有一个!” 矮子冷笑了一声,道:“要依着我说,今夜就走,偏偏那个小子……” 方说到此,高个子“嘘”了一声,沉声道:“可别给他听见了!” 矮子冷哼道:“他出去了,妈的!他一听说那姓江的小子没有死,吓得连魂都没有了!” 高个子叹了一声,道:“那姓江的是有两手,我他妈差一点儿没有死掉!” 海枫正自吃惊,忽听得石墙之外,有些响声,他连忙把身子滚向暗处! 遂就见那个矮子偏过头叱道:“谁?” 紧接着人影一闪,已飘身进来了一个黑衣少年。 江海枫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全身血液为之沸腾,差一点儿扑了出去! 这进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一路跟随,苦寻不着的秦桐! 只见他进室之后,冷冷一笑道:“你们两人胆子可真不小,灯光这么亮,连外面都能看见;而且说话声音这么大,万一要是给他听见了,你们还要不要命?” 说着愤愤地坐了下来! 那个矮子露出不屑的笑容道:“老弟,你太多虑了,据我看,那小子八成是淹死了,他身上有伤!” 秦桐浓眉一挑道:“这话我不信,江海枫那一身功夫,会在你们二位手下负了伤,这是不可能的!” 姓卜的高个子,闻言似乎很是气愤,他一半冷笑,一半叹息道:“嗳!老弟,我们骗你干什么哟!信不信由你!” 秦桐默默无语的停了一会儿,道:“我非要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才能相信;再说,我那两件东西,也是非要拿回来不可!” 矮子咧了一下嘴,道:“江水这么急,早不知道把他冲到哪里去了,你要找他的尸首,嘿嘿,那可是得费点儿劲!” 秦桐面现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早知你们二位这么脓包,我也真不敢麻烦二位了,现在可好,鸡飞蛋打!” 白脚金顶二人脸色不禁全都红了。 矮子嘻嘻一笑道:“秦兄弟,你这么说,可就有点不够交情了,怎么,我们兄弟哪一点对不起你?” 说着冷笑了一声,又接道:“我们冒着很大的危险弄来的钱,三一三十一的分你一份,这还不够交情吗?” 秦桐瞪着眼道:“钱?他妈的谁希罕钱!你们要把姓江的弄死,我一个子儿也不要你们的!” 说着拍了一下桌子,恨恨的道:“我交待的东西,也没有弄到手,你们哥俩是怎么回事,扒开两眼,就认识钱是不是?” 高个子似乎很怕秦桐似的,这时闻言叹道:“小老弟,话不是这么说,你看看老哥哥我这只手,你能说我们没给你卖命?别说你是朱、燕二位老人家的好朋友,就凭你秦桐两个大字,我们也没有不卖命的道理。你要这么说,倒显得我们不够朋友似的!” 秦桐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沉默了一会儿,高个子发出了一片呻吟之声。 矮子“金顶”站起来道:“咱们今夜说什么都得走,大个子的伤要是再不找个人瞧瞧,就许废了!”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我说过不能走,除非你们想死!” 二人目光一起望向了他,矮子微微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地冷笑了一声道:“兄弟,咱们可得把话说清楚,我们兄弟帮你的忙,可是全看在燕老哥的金面上,至于兄弟你,嘿!我们还犯不着给你卖命!” 他喉头动了一下,显得很激动地道:“你不叫我们走?” 回身指了一下床上的高个子道:“他身上有这么重的伤,你是要他死还是怎么样? 兄弟,咱们没有仇呀!” 秦桐用拳头捶了桌子一下道:“我是为你们好,江海枫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活,要是死就不去说他了;要是他侥幸未死,还活着,那他必定藏在这武岭之上。 就凭你们两个……嘿嘿……不是我小瞧你们,要想对付他,那还差得远,除非你们想死!” 说着双手一分道:“听便!” “金顶”闻言后,一个劲的发怔。 那个高个子,在床上咧着嘴,向里面直吸气道:“矮子,咱们再多留一天吧,万一要真碰着了那小子,也是讨厌!” 矮个子冷冷一笑道:“既然你也这么说,咱们就多留一天,不过最多一天,明天晚上我们可是准走!” 秦桐哼了一声道:“明天自然要走,江海枫要是在这地方,他绝不可能住多久,明天走,就没有问题了!” 矮个子“哧”一笑,斜着眼看着他道:“秦兄弟,想不到你这么一身本事,也会被江海枫吓成这样!” 秦桐面色一红,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只是不到时候,到时候,我再亲自整治他!” 矮子一笑道:“你告诉我们注意他的行囊,咳!他妈一样值钱的都没有,全是些破烂本子!” 说着眯起一双小眼,点着头道:“看起来,他还是一个读书人呢!” 说着扯开了折扇,没头没脸地“呼啦、呼啦”地扇着,又抬头看了看,皱着眉头道: “这鸟地方真热,我得出去透透气了!” 一边说着,站了起来,秦桐道:“也好,你顺便把风,我真担心那小子还在这个地方!” “金顶”咧嘴笑道:“没那回事,他就是在,也早就走了,还能挨到这会儿?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说着由桌下面操出了一口鱼鳞薄刃的劈水刀,右手一绕,舞了一个刀花,道:“他不来便罢,要来,请他吃我这一刀!” 说着就向洞外行来! 江海枫正忍不住,想要用计入内,这时见状,不禁心中大喜。 他身子向后一翻,施了一招“狂风舞蝶”的轻功绝技,就如同一股青烟似的,已翻出了石壁! 身形方隐好,矮小的金顶已飘身而出。 他落地之后,向四外一张望,吁了一口气,就慢慢的向江边走去。 江海枫暗中冷笑道:“你这是真正的送死了!” 想着也尾随着他,向岸边慢慢走去。 矮子金顶一路行走,就像作贼似的,一双眸子,不时地左右瞟着,显然的,他也不能完全免除对江海枫的畏惧。 他在岸边,对着浩荡的江水伫望了一会儿。 海枫缓缓地举起了右掌,正要猛劈而出。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立刻中止了这个动作,因为他想到,这白脚金顶,都各有一身超人的水功,一击不中,他定能入水而去,反是不妙。 想到此,他就暂时中止了这项动作。 所幸,那个矮子,只在岸边眺望了一会儿,就又转过身来,向回路上走着。 江海枫也回走了二三十步左右,就把身子现了出来,紧紧挨在金顶背后,冷冷笑道: “矮鬼,你先慢走一步!” 金顶吓得就地一滚,已出去了丈许以外,猛然又翻过身来。 当他就着月光,看清了这个不速客的真面目之后,不禁吓得打了一下寒颤,退后了一步,道:“你是……” 江海枫一拧腰,如同电闪一般,已来到了他的面前,低叱道:“我要你的命!” 右手向外一探,用“金擂手”第二式,霍地向外一送,直向他右肋上直插了过去! 金顶惊魂之下,猛然向后一闪。 他那口分水刀,原本就没有离手,这时候,刀口向外一现,“刷”的一刀,直向着海枫右手腕子上猛剁了过去! 江海枫这时不愿他发出声音,而惊动了洞内的二人,所以下手是用极快的手法! 就在金顶这一刀眼看要剁在了他的腕上的刹那之间,江海枫目放怒火地低哼了一声道:“来得好!” 只见他手腕子霍然一翻,仅以拇、中、食三个手指,竟敢向他的刀刃之上捏了下去! 只听得“锵”的一声,捏了个正着。金顶江中魁和白脚卜大包,也算是水面上的一双怪杰,他二人一生之中,遇敌确也不在少数! 江中魁一见眼前这种情形,江海枫竟敢以空手向自己刀刃上捏来,以此而观,错非他有“大力金刚指”的内力,断断是不敢如此施展的! 当时,他用力地向外一剔,施了一招“玄乌划沙”,所谓“玄乌划沙”是指沙面上的乌鸦,沐水浴阳之后,得意的一种形态。 武当派遂仿其形,而创“玄乌划沙”之一招,很是厉害! 江中魁右手力挣,左手五指却同时直向着江海枫的右肋之上,猛然划了过去! 只听得“当”一声,金顶江中魁那口分水刀,虽是夺了过来,可是刀刃上却是缺了一个茶杯口大小的缺口,同时他左手不知怎的,也划了一个空。 整个的身子,“呼”的一声,飞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口中大吼了一声:“不好……江……” 这“海枫”两个字还没有吐出口,江海枫已如同旋风一般的,扑到了他的背后! 急切之间,这位年轻的侠士,也顾不得许多! 他猛然一提丹田之气,施出了师授的三大绝功之一的分魂劈挂手! 只见他吐气开声的向外一抖,口中低叱了一声:“嘿!” 金顶江中魁足下方跑出了半步,口中也才叫了一半,倏地“噢”了一声。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在沙地上转了一个转,“噗”的一声,栽在了地上。 就这样,他整个的头埋在了沙子里,由他七孔之中,汩汩地流出了鲜血。 他一动也不动地死了! 江海枫这“分魂劈挂手”,竟把他整个的背脊,都劈得裂了开来,脊椎骨全部都震碎了! 江海枫以快手法,掌毙了江中魁之后,身子翩若惊鸿似地拔了起来,隐在了一边! 金顶江中魁倒在沙地里的身子,在朦朦月色之中,看不大清楚! 只有萧萧的江风吹过来,空气里,似乎散发出一些腥膻的味道。 江海枫心中也知道,方才金顶这一声呼叫,虽然声音含糊不清,可是秦桐定必能够听见。 因为当初银河老人,同时传授自己师兄弟二人,一种叫做“分云耳”的听觉功夫,秦桐不如自己功夫真纯,却也有八分的火候。 像方才那种呼声,必定瞒他不住!倒不如自己以静观动,看情形再下手除他较妥。 想到这里,就隐在暗处,不发出一点声音。 果不出他所料,一条飞快的人影,自山岩那边,倏起倏落,星丸跳掷似的,直向这边驰来。 来人正是秦桐,身手极为活泼灵快!一刹那间,已来到了江边。 站定之后,海枫见他面目十分紧张地望了一会儿。 忽然,他目光注定在沙地里的尸首身上,口中由不住“啊”了一声。 他缓缓走到了尸身旁边,并弯下腰来看了看,不禁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遂又见他站起身来,四外的看了看,足尖点地,竟向右侧方的山崖之间飞纵而去。 很明显的,他是想逃走。 他已经由金顶江中魁尸身上所受的伤势,看出来是谁的手法。 由这种手法上,秦桐可以判定,江海枫来了。 在以往的几项经验里,他已饱尝过海枫的手段;而且知道远非他的敌手。 所以他连回石洞通知白脚卜大包都不敢,就一路地直向山边上遁去。 秦桐身子方扑出不远,陡然就觉得身后一股劲风袭背而至! 他就知道情形不妙了。 当下向前一栽,就势右手向后一挥,打出了一枚“丧门钉”,“嗤”一声! 江海枫狂笑道:“秦桐,今天你可是逃不掉了!” 右手一抄,已把丧门钉接在了掌内,跟着向外一抖。这枚丧门钉“噗”一声,又打了回去。 秦桐这时见海枫果然现身,不禁吓得一阵战抖,勇气全消。 这枚丧门钉打来,他用掌力侧面把它封了出去,转身就跑! 可是江海枫身形展开,秦桐再要想从容退身,那可真是妄想了。 他扑上的身子,就像是狂风之下的一片树叶一样,只一个起伏,已来到了秦桐的身后。 秦桐自知逃不开了。 这时候他猛的一个转身,用双掌合并着,向外一封,直向海枫肺腑之间猛然击去。 内功的充沛,亦是非比等闲,江海枫虽说是武技精湛,可是却也不敢以身相试! 秦桐腰部倏的一扭,原踵不动,可是整个的身子,却都到了右面。 秦桐双掌掌势,竟是擦着他的衣服打了过去。 一击不中,秦桐已是心惊胆战! 他狂笑了一声,叱道:“江海枫,你休要欺人!” 左臂向下一沉,用“金切手”照着海枫腰上就切! 可是这时江海枫已贴近了他的身子,他是不可能再让他逃开手下了。 秦桐“金切手”方递出,江海枫整个右手,忽然抽了出来! 只见他并指一敲,正中秦桐的右腕之上。 秦桐负痛“啊约”了一声,猛然向左边一纵,可是一股大风,已然袭向了他! 他还来不及回身,已为这股风力击得向前一栽,“噗”一声倒了下去。 等到他翻身跃起的当儿,江海枫已冷冷地立在身前。 秦桐浓眉一挑道:“你要怎样?你还想杀我不成?” 江海枫冷笑道:“现在杀你,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死在师父的跟前!” 秦桐心中一松,不由大喜,但他表面却冷笑道:“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下手呢!这样才说得过去!” “我秦桐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个老头儿,是死在我手中的,可是现在江湖上并不知道,他们都晓得你是杀害师父的凶手!” 接着狂笑了一声,道:“江海枫,你呀!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海枫眸子里灼出了炯炯的怒火,闻言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就更不能活了!” 说到此,只见他单掌一翻,秦桐陡然觉出不妙,他手脚往地上用力一按,身子腾了起来! 然而江海枫岂能放他逃开! 只见他一声喝叱道:“贼子!” 右手向外一劈,“喀嚓”一声。 秦桐一声惨叫,一条右手,竟为海枫把内中的骨节,完全给击碎了。 他惨叫了一声,堕之坠地。 只见他在地上一阵翻滚,口中悲惨地呼叫着,良久才渐渐歇了下来。 海枫冷冷笑道:“现在,你大概要老实了!” 秦桐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江海枫,你如果不杀死我,我早晚还会逃!” 海枫笑道:“悉听尊便!” 说着自衣中掏出了一根皮索,走过去在他上身绑了个结实! 秦桐这时全身都为汗水浸透了。 那条右臂,已碎成了一片,空空地吊在肩上,仿佛只连着一层皮! 他气喘吁吁的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海枫亲手绑上了秦桐,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痛苦,想到了昔年二人同师之谊,由不住滴下了两行泪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更加愤怒! 当下他气得声音发抖的道:“秦桐,我要把你押回北方,召集武林同道,来共同处置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秦桐狂笑了一声道:“何必费这么多的事?干脆你现在结果了我,岂不是省事?” 海枫咬了一下牙,热血上冲,道:“好!我就……” 可是他那举起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他冷冷笑道:“你我总算有一段同门之谊,我又岂忍心亲手杀你?不过,你要想活命,却是万难了!” 秦桐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汗血灰沙混成一片,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他抬起头,大声地笑道:“你居然还念及师门之谊?” 说到此,惨笑了一声,道:“已经下了毒手,还撇什么情?现在你就是放了我,我秦桐也是一个废人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师哥!你快给我一个痛快吧!” 这一句“师哥”,叫得江海枫好不痛心! 他心中打了一个冷战,嘿嘿笑道:“师哥?亏你叫得出口……” 他一生行事,从未犹豫过,可是这一刹那,却感到了极大的犹豫。 热泪不禁籁籁地滴了下来,他冷笑道:“秦桐,不要想叫我心软,我是不会放你逃走的!不过我也不想亲手杀你!” 秦桐面色这时惨白如灰,仰起脸来,也像是滴下了眼泪,讷讷道:“杀了我吧,师哥!再不然就放我走吧!我不会再做什么坏事了!” 海枫苦笑了笑,道:“这句话,要早些时候说,我真会心软了,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秦桐!” 秦桐抬起了头,注视着海枫。 江海枫一字一句道:“现在你仔细听一听你所犯的罪。” 秦桐咬了一下唇,像是要咬出血来,他恨恨讷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不要误听传闻!” “传闻?”江海枫痛心的笑了一声,接道:“弑师背训此其一!”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师父久病缠身,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帮助他解脱痛苦而已!” 海枫惨笑道:“好个解脱痛苦!”又道:“散谣陷兄此其二!” 他不容秦桐插嘴,很快接下去道:“盗拐师门至宝,此其三!”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这三件事,其实只是一件!” 海枫见他如此,仍然还没有悔过之心,不禁又是愤恨,又是伤心! 他点了点头,接下去道:“好吧,就算一件,你再听!” 于是冷笑了一声,道:“在杭州你集结众匪,夜中想来杀害于我,此纯小人作风。 我这个师兄,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你竟然要下此毒手?” 秦桐面色一变,低下了头。 他叹了一声道:“就此一点,我也是活不成了,下手吧,师兄!” 海枫狂笑了一声道:“如果只此一点,我才犯不着取你性命,你再仔细想一想!” 秦桐冷笑道:“还有什么该死的罪?” 海枫冷冷一笑道:“你倒是健忘得很,我问你,在北高峰下,那一户农家,是何等无辜善良的人,救你于绝途死难之间,你居然恩将仇报,强夺了人家的钱财不说,竟然下毒手,重伤了人家姑娘!” 说到此,咬牙哼了一声道:“如非我那时去救,那姑娘早已一命归西。秦桐!你还算是人?你的良心何在?” 秦桐忍不住竟也落下了泪来。 “晚了!”海枫苦笑道:“你现在就是百死,也赎不了你所犯下的这些罪,银河老人,没有这种孽徒,我江海枫也绝没有你这种师弟!” 秦桐哑着声音道:“我已经得着报应了,你不必再说了!” 海枫哈哈笑道:“在苏州,你诱骗了纯洁的席丝丝,在光天化日之下,竟动禽兽之心,若非是左人龙及时赶到,席姑娘已不堪设想……” 秦桐面色大变,叹了一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海枫说到此,厉声叱道:“你还有脸要求活命?秦桐,你真是痴心妄想了,现在我们走!” 说着用力一带绳子,秦桐被扯得在沙地上一晃。 他狂笑了一声道:“好吧!我跟你走就是,反正这条命交给你了,你就看着办吧!” 海枫点了点头道:“这才像条汉子!你放心,我一路之上,绝不会虐待你。你如果妄图逃走,可就休要怪我,你那是自讨大苦头吃了!” 秦桐冷冷一笑,不发一语。 海枫牵着他向前走,秦桐问:“现在去何处?” 海枫冷冷一笑道:“还有一个该死的没有死!” 秦桐笑了笑,道:“你说是白脚卜大包?” 海枫回道:“就是他!” 秦桐道:“这小子是该死,我带你去!” 海枫冷笑道:“不劳你挂心,地方我知道!” 秦桐怔了一下道:“你原来早就知道了?” 海枫哼了一声道:“他们两个想害死我,倒情有可原,因为那是你的主意;可是他们下手劫财,手段太毒辣了,数十条人命葬身鱼腹。这种江湖败类,要是再容他活在世上,也太没有天理了!” 秦桐冷笑了一声道:“要照你这么说,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啦,你杀得完么?” 海枫看了他一眼,道:“起码是杀一个少一个!” 说话之间,二人已来到了那石壁附近。 只见壁内泛出昏黄色的灯光,显然,那白脚卜大包尚在其内,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外面的情形。 江海枫把皮索紧紧地捆在一块巨岩之上,那皮索乃是用犀牛的脊皮所制,坚韧无比,打量着秦桐在重伤之下,是无法脱逃的。 他就腾身越过了石墙,闪身来到了石弄之中。 “谁?”白脚卜大包由床上立起。 当他看出了来人是谁之后,那张泛白的脸,一阵发青。 就见他抄手抓起几上的瓦坛打来,怪叫了声:“滚出去!” 抖手把这盏灯给打了出来,可是江海枫右手向前一托,那盏疾飞而至的灯,竟会被四平八稳的托在了手中,灯蕊仍然继续明着! 海枫把它放在了一边,白脚卜大包向后退着,咧着一张大嘴道:“你……江海枫…… 还没死?” 海枫哈哈笑道:“凭你们想要叫我死?简直是做梦!” “白脚”又退了几步,奈何这矮洞之内,只有一个出口,却叫海枫占住了。 卜大包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方,怪笑了一声道:“江海枫,我拜兄与秦桐老弟可都在外面,正要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来送死!” 江海枫目光闪闪地道:“你那现眼的拜兄金顶,我已把他埋在沙滩上了,秦桐现在外面候死……” 卜大包打了一个冷战,江海枫冷冷一笑道:“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你了!” 白脚卜大包摇了摇头道:“你胡说,我才不信!” 海枫怪笑了一声,道:“谁要你信!” 话声一落,身形已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地霍然袭近,白脚卜大包自从那夜右手为海枫劈伤之后,已无异于废人一般。 这时海枫扑来,他几乎是无法迎敌,张惶之间,那只左手顺手操起了一口倭刀! 这口刀他原本是压在枕下的,这时操起来,一个翻身,刀光一闪,直向江海枫双脚之上砍了过去! 海枫朗笑道:“你还敢动手!” 当下右脚一抬,“呛啷”一声,已把他这口刀给踢飞到了一边。 白脚卜大包闪身顿足,就想向门外纵去! 却为江海枫自后赶了上来,他冷笑了一声,双掌一抖,施出了“混元掌”力,一时掌风疾劲,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地猛袭了过去! 卜大包倏地向右一闪,可是海枫这种掌力一出,四面八方,都无异于铜墙铁壁一般。 白脚卜大包身子再向上一跃,仍然未能逃得开来,只听得“膨”一声! 这一掌正正的击在了他的右肋之上! 白脚卜大包那修长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呼”的飞了出去,紧接着“通”地一声,撞在了石壁之上,当场骨碎血溅,死于非命! 江海枫毫不费力地杀了白脚金顶,心中一腔怒火,才稍微消了一些。 他怒冲冲的转过身来,却见白脚那张木床之下,有一个相当大的竹篓! 海枫心中甚为奇怪,就过去把篓子拉了出来,揭开了盖子一看,内中满都是金银细软,有黄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妇人的首饰、珠串,价值相当可观! 他发了一会儿怔,心中想道:“这些钱必定是白脚金顶一生作案得来的,如任其放置于此,也未免暴弃了,我不如带着它,沿途作些善举,岂不是功德一件?” 想着就用现成的带子系好,提了提,还真不轻。 他把它结结实实地背在了背上,这才出得石门,见到秦桐仍然坐在当地! 他很安静的看着海枫,点了点头道:“你今天杀了两个人,如果师父在世,你的罪过不见得比我轻!” 江海枫听他居然还有脸提起师父,不禁面色勃然大变,正要下手重重惩治他一番! 可是他一眼接触到了秦桐那只仅仅连着一层皮的膀子,心不禁就软了。 再者,秦桐这一句话,又说到了他的软处,他不由得呆了一会儿,遂冷笑道:“你少开口,再要多说,只有自讨苦吃!” 秦桐目光忽然看着他背后的竹篓,不禁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是想要钱,这一篓子钱,够你吃穿一辈子也用不完!” 说着又油滑地笑了笑道:“当中有一部分还是我的,不过,就算送给你了!” 海枫现在已没有工夫再与他斗闲气,当时冷冷一笑道:“我才没有你这么卑鄙,这些钱,我自有用处。走!” 说着牵着秦桐直向岭后绕去,走到了他原来栖身的洞下,江海枫打招呼道:“老板! 你下来吧!” “是江大爷么?” 船主摸着黑,由岭上走了下来,海枫道:“你来,不用怕,那两个强盗已死了!” 船主走到了近前,用眼睛盯着秦桐道:“你……你是谁?” 海枫苦笑道:“这是另一个贼,我已把他捆上了,你来牵着他,跟我来!” 船主见秦桐那个样子,又见他负了伤,胆子这才大了,就过去接过了绳子。 秦桐只是冷笑着不发一语。 三人又回到了先前秦桐等所居之处,海枫把“金顶”原先所藏的那一艘船给搬了出来,还有桨有篙。 海枫就问船主道:“你能拖船么?” 船掌柜搓着手,苦笑道:“江大爷,你真会说笑了,想我们在水面上过了半辈子的人,还能不会船?咱们走吧!” 海枫就把船交给他抬着,自己由他手上,把秦桐的绳子接了过来。 船主抬起了船,一面叹道:“我邱同水这一辈子是完了,船也完了,人也死了…… 就剩下我这个人了!” 说着一只手抹着脸上的泪,海枫微笑了一声道:“你不要气馁,上天是不会辜负好人的!” 邱同水咳了一声,惨笑道:“上天是专门与苦人作对,大爷你是说错了!” 海枫一只手拍着背后的竹篓道:“我这里有的是钱,足足可以赔你的船,这都是白脚金顶抢来的,不拿来救济穷人,又拿来做什么?” 船主邱同水不由喜得咧大了嘴道:“真……真的?这些都是钱?” 海枫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想道,钱这种东西,魔力可是真大,就拿这船家来说,自己本以为他是一个有骨气的汉子,却未曾想到,也是一个见财眼开的人物! 可是转念一想,他毕生的事业全在一船,如今船完了,也就无以为生,自然心痛不已;如今一听说有钱好拿,自然难免有些意外之喜,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事情,却怪不得他! 想到此,探手就篓内摸出了两块黄金及一枚发散绿光的珠串,递与他道:“这些你收下,想必够赔你的船及其它的损失了!” 邱同水接过了两块黄金,已由不住心中喜得“通通”直跳,再接过了这串珠子,他的眼都花了。 当下一只手拿着看了又看,口中千恩万谢道:“谢谢大爷,这一下可是行了好了,这串珠子大概值不少吧?” 海枫并未细看,只顺口道:“大概总能值百十两银子!” 秦桐始终冷眼看着,在海枫顺手拿出这串珠子时,他已神色一动,这时闻言,不由冷笑道:“百十两银子!这是一串子母玉,你却无知,随便给人,以现价而论,当在两千两纹银之上!” 邱同水连忙收回怀内,呵呵笑道:“谢谢江大爷!” 海枫不由面色一红,心中也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它太值钱,而是怕邱同水拿了这么多钱,不务正业。 当时,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串珠子,既是这么值钱,你更要小心收着,如贸然取出,只怕有杀身之祸,你要小心了!” 邱同水这时一颗心早都花了,海枫关照的话,他只是满口地答应着,哪里还放在心上?后来他果真应上了海枫的话,这是后话不提。 三人来到了江边,秦桐笑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么绑着实在不大好看,你给我解开算了,我又不会跑!” 海枫摇了摇头道:“这是办不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桐叹了一声,道:“一切都随你吧!” 他又看着江面道:“三个人都上小船,只怕经不起吧!” 船主邱同水,自从得了钱之后,早就心花怒放,又重新回复了勃勃的生气,他听秦桐这么说,就咧着嘴一笑,道:“朋友,你可是外行了!现在已到了什么时候了?马上可就要上潮了,这小船刚好,一点也不多!” 说着他就把木船搁在岸边的沙上,海枫让秦桐坐在船头,他自己居中而坐,邱同水持篙殿后! 果然,就在三人方自坐好的当儿,只听得江面上哗哗一阵水响之声。 远远看过去,江面上卷起了一层层的白浪,一刹那之间,江水已漫及船下! 慢慢的江水升高,小船也就跟着飘了起来。 邱同水长篙点处,这艘小船“哧”地窜了出去! 这时天空已灰蒙蒙的有了些天亮的意思,只有几颗闪亮的星星…… 一阵阵的江风,由水面上吹过来,邱同水道:“好冷啊!” 他用力的操着篙,活动着身子,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欸乃船声。 慢慢的,水面上行船渐渐有了,有的还张着网,开始下网捕鱼,天,可是大亮了。 三个人这时互相一看,简直都不像人! 尤其是秦桐,披头散发,右肩以下,一片血迹,虽有衣袖掩饰着,看起来那只右臂,却是轻飘飘的,仿佛只连着一层皮似的! 江海枫就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一面冷笑道:“秦桐,你可自己打量着,要是想跑,先想一想,你是不是能够逃脱得了?” 秦桐现出一副奸狡油滑的样子,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一句话,我是捧场到底!” 海枫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邱同水这时咳了一声道:“江爷,你老是真厚道,像这种臭贼,你还真有工夫带着他,要是我,一刀宰了他算了!” 海枫尚未说话,秦桐却狂笑了一声,回过头来望着他道:“谢谢你的好意了,姓秦的真是求之不得!来吧!江海枫你就下手吧!” 邱同水倒是怔了一下,他还没见过这么嘴硬的贼,当时就转过脸去看江海枫! 海枫对他默默地摇了摇头,邱同水不由气得红着脸干笑了笑! 秦桐奸笑了一声道:“怎么?只会说,不敢动,这算是什么英雄呀?你秦大爷拔根汗毛,比你腰还粗呢,你他妈也在水里照照,什么东西!” 邱同水气得举篙就要扎过去,却为海枫伸手把他的长篙拉住了,他愤愤地道:“江大爷,你听听!” 海枫冷笑道:“他是待死之囚,你怎么和他一般见识,一切都随他吧!” 邱同水恨恨地用篙在水里扎了一下,偶一抬头,却见秦桐一双泛着红丝的眸子,正狞恶的瞪着自己! 船老板邱同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种畏惧之意,他就赶忙把眸子转向了一边。 这时后面水上,驰来了一条花帆大船,六面风帆吃满了风力,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邱同水望了一下,兴奋的道:“好了,这船我认识,江爷,咱们换上大船吧!” 海枫正感不耐,闻言自表赞同。 须臾,那艘大花船驰过,邱同水划小船迎上去,交涉了几句,三人就攀着扶梯上去了。 海枫十分注意着秦桐,因为他知道此人太狡猾,上船之后,邱同水就和这大船的船主聊开了,他们是很熟的朋友。 花船的船主姓郭,一听说邱同水的船已遇难,不禁惊愕不已,安慰了他一番! 邱同水腰里有钱,倒也不愁,他就到内舱睡觉去了。 海枫却要了一个单舱,押着秦桐一起入内。 这条花船,也是直放南京,三人日夜地劳累,早已疲惫不堪。 海枫与秦桐都是盘膝而坐,运功调息! 可是不久之后,江海枫却为一阵呻吟之声惊醒,他睁开了眸子看时,却见秦桐倚在壁上,那呻吟之声,正是由他发出。 海枫一惊,道:“你怎么了?” 秦桐睁开了眸子,苦笑道:“我流血太多,怕不行了!” 海枫呆了一会儿,遂冷冷地道:“既如此,我与你止血包扎就是,不过,你不要心生诡计!” 秦桐冷冷一笑,又闭上了眸子! 海枫遂找出了药,又撕下了布条,先把他肩上穴道闭了,流血立止。 这时再看他伤势,江海枫也不禁心中一动,只见他整个一条右手,这时全都肿了起来,就像腿一般的粗细,其上青红不一,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一摊死肉,其中骨节,全都碎裂! 海枫不由摇了摇头道,冷笑道:“伤太重,这是你自作自受!” 秦桐咬着牙道:“将来会好么?” 海枫摇了摇头,冷笑道:“你还想将来吗?” 秦桐就低下头不再哼声了。 江海枫为他上好了药,包扎好后,坐回原处。 油灯之下,只见秦桐那张脸,已是面无人色,他们本是同门的师兄弟,想不到一旦成了仇人之后,竟如此的彼此互杀! 想到这里,江海枫由不住心中一阵难过,暗暗悔恨自己昨夜下手太重了。 其实只要捉住他也就行了,又何必用这种重手法? 海枫愈想愈是难受,不禁内心动道:“他已伤重至此,以后已成残废,以此为戒已经足够了,又何必一定要他的性命,不如放他走了算了!” 内心这么想着,表面却不动声色。 当时正要和他说,并有意送他些钱,嘱他好生再世为人! 不想,正要开口的当儿,却闻得秦桐鼾声大起,竟是睡着了! 海枫皱了皱眉,心道:“怪呀!这么重的伤,居然还会睡着了?” 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是一夜劳累,又兼受伤过重,这时敷上了药,自己又替他止住了血,顿觉舒适,自然会睡觉了。 他就把到口的话,暂时忍着,心想等他醒转之时,再说也不迟。 当时自己就靠墙默默地入定了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耳中恍恍忽忽地听人喊道:“杀人了!不好了!” 船身正在摇动着,江海枫蓦地睁开了眸子,昏灯之下,却见秦桐那张床上空无一人!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顿足道:“坏了!” 当时忙向枕边抽剑,却发现那口“子夜绿珠”已经不见了。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江海枫也顾不得找其他的兵刃,当时推开舱门,纵了出去。 却见船尾地方,一个水手大叫道:“不好了,杀了人了,邱掌柜的叫人给杀了!” 海枫闻言心如刀割,当时忙问道:“谁死了?那个人到哪去了?” 说着话,就见地上爬起来一个血淋淋的人,正是那邱同水。 海枫一顿足道:“我知道了!” 遂对那个水手道:“快叫醒别人救他,我去找那个凶手去!” 邱同水伏在血泊里,嘶哑地道:“我的珠子……钱……” 海枫应声道:“我知道!” 心中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想不到自己一念之仁,却又造成了如此不幸的场面! 他气得肺都炸了,不由狂吼道:“秦桐!畜生!你在哪里!” 忽听“扑通!”一声水响,有人叫道:“下水了!下水了!” 海枫忙扑过去,但见一艘小船落入水中,秦桐立在船上,用他那一只好手,拚命地在摇桨! 那口“子夜绿珠”正紧紧系在他的背上。 江海枫怪啸了一声:“秦桐,你还想跑么?” 他整个身子,如同一只鹰隼似的,猛然地拔了起来,往下一落,正落在了秦桐的小船之上。 秦桐惨笑了一声,撩桨就打。 却为海枫劈手给打了个粉碎,小船动得很厉害,他怒斥道:“丧心病狂的畜生!你还敢打人!” 秦桐反过身子,双足一顿,往水里就跳。 可是江海枫这时怒愤膺胸,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他逃开了。 他忽然向前一伏,“噗”的一把,正抓在了秦桐的脚腕子上,低叱了声:“回来!” 向后一带,“砰”的一声,已把他给摔在了船板之上。 秦桐“噢”了一声,还想翻身,却为江海枫一脚踏在了背上。 他狂笑一声道:“再跑呀!” 忽地用力向下一踩,只听得“喀嚓”一声骨响,这一脚,竟把他胸肋踏碎,五脏俱裂! 秦桐惨叫了一声,鲜血由耳目之中狂喷了出来! 江海枫弯下腰来,把他背上的“子夜绿珠”抽了下来,却见秦桐兀自睁着一双眸子,急剧的喘息着! 在动荡的小船内,海枫道:“你死得服气么?” 秦桐惨笑着,讷讷道:“方才我……心太软……应该先杀了你……现在……太晚……” 海枫不由一怔,可是仔细一想,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秦桐所说的一点也不错。 试想:他能由自己枕前盗剑,又何尝不能暗取自己的性命? 这么想来,的确是他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手下留情?” 海枫不由淌下泪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手下留情……只是你为恶太多,天理难容!” 秦桐用力地翻了下身,嘶哑的道:“丢我到长江里……去……吧!师哥……让江水洗一洗我的身子和灵……魂……” 一阵颤抖之后,他就不动了。 小船在微微地摇动着,江风嗖嗖地吹过来,江海枫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足尖一挑,“扑通”一声,秦桐的尸身就跌到了江水之中,翻出了红白二色的泡沫……
第二十一章 慧剑斩蚊 滚滚江水之中,秦桐的尸身,几经沉浮,就不见了。 小船无人控制,不住地在水面上打着转儿。 江海枫这一刹那间真是心痛如绞,其难过实非笔墨能形容。 秦桐死了。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想一想,我这一双血腥的手,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他愤慨得几度想投江自尽算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属于这一类不沉着的人。 那艘大船,这时已向这边划来,水手高声叫道:“大爷,快上来吧,邱老板已经死了!” 几个伙计丢下绳梯,江海枫爬了上来,很多人偎上来道:“那个贼呢?” 海枫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也死了,我把他丢在江里了!” 众人有的叹息,有的却说活该,乱成了一团。 江海枫缓缓走到了船尾,很多人都围在邱同水的尸体旁边,海枫分开了众人,见邱同水俯伏在舱板上,满地都是血! 他把尸身翻过来,见左胸上方,有一处剑伤,鲜血兀自汩汩的向外流着。 江海枫摸了一下脉门,觉得他脉道已停,早已无救了。 这艘花船的船主,很伤感地叹道:“邱老哥真是一个好人,想不到竟会遭此横祸,真是不幸!” 海枫抬起头,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船主道:“噢!足足有二十来年了吧!” 海枫就取出一锭银子,递与他道:“麻烦你为他买一口棺木装殓起来,如能找到他家人最好,否则就请老兄为他埋了吧!” 船主拍了一下胸道:“一句话,这事情算不了什么,他家里有一个老娘,一个守寡的老姐姐,我都认识,我一定能找到他们,只是……” 说着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道:“可怜,遭此横祸之后,她们将何以为生呢?” 海枫点了点头道:“这个不要紧!” 说着入内取了二百两纹银出来,当面交与这位船主道:“这是一些不义之财,如今却可用来作一桩有意义的事情真是再好没有。你交给她们母女去做些小生意吧!” 船主怔了一下,道:“大爷,要不了这么许多吧?” 海枫笑道:“人家死了儿子,这几个钱怎能算多?一切都托你了!” 船主倒是很诚实的样子,收下了钱道:“大爷,你请放心,这些钱我一定送到,他们家是在南京下关,大爷你可以同我一块去!” 海枫心知他是怕自己疑心他会吞没这些钱,所以才有此言,不过,有此一言,倒也很不易了。 当下苦笑道:“老哥,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有事,一切麻烦你了!” 船主又问到海枫的姓名,海枫据实相告,这位船主立刻面现惊奇。 原来这时江湖上,早已把“中原一剑”江海枫传说成了剑仙一流人物,因此,一闻得他就是江海枫,无不既惊且佩! 海枫交待完了邱同水的丧事之后,又想到了在“石矶寺”下的那家老农,为秦桐劫了财物,面临生死边缘,自己曾亲口答应过,找到了秦桐之后,一定要还他失去的钱。 如今秦桐虽然死了,可是自己所说的话,却不能食言! 当下就又托咐了这位船主一番,取出了百两纹银,封好了,托他转交! 这位船主自一听海枫的大名之后,早已肃然起敬,海枫所托之事,他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 当时海枫就把那农人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又取出十两纹银赠与船主,以为酬谢! 这位船主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收受,激昂地道:“江大侠,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锄奸除恶,何等胸襟!何等辛劳!我们虽是生意人,但是这一点小小的义气,也是应该有的,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老干万不要再来这一套了!”海枫只好又收了回来。 经此周折,同行的三人,一刹那间,却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思前想后,好不伤感! 第二天,天空又飘下了霏霏细雨,江南的愁怀浸袭着游人。 江海枫伤感着邱同水及秦桐的死亡,整整两天都是没精打采的! 船泊岸了,他也不下去,只是一个人关在舱房之内,心中不停想着:“到了南京之后,那燕、朱二人,势必还要来找我麻烦,我应该如何是好?还能再杀人么?” 一想到“杀”这个字,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恨和厌烦! 他略忖着自己,虽是初入江湖不久,可是这些年来,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委实不在少数。 但是偏偏这人世间,该杀的人却又是如此的多,抛开了自己的私仇不说,这些人无不是为害人类,罪大恶极之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是不能姑息的。 想到这里,他却又不禁有些手痒! “就算是最后一次吧!” “了结了这一段仇恨之后,我干脆就同秦姑娘去天山草原,一辈子再也不来中原,牵扯到这些无谓的仇恨之中!” 推开了窗子,船外仍然飘着丝丝的细雨。 船已然停了,岸边上有成群的鸭子,“呱呱”叫着,赶鸭的人戴着大斗笠,拿着长长的竹竿,不时的两边摇晃着,一幅江南的“水上行鸭图”。 第二天的一大早,船又开航了。 船掌柜的特别来报告道:“江大侠,今天下午就到南京了,是否先把行李整理一下?” 海枫倒是一怔,这几天,他没日没夜地过着,对于时间,从未计算过,这时忽然到了南京,自不免有些吃惊! 好在他的行李很简单,一口剑,外带行囊竹篓各一,很是方便。 船在南京的下关泊岸。 南京果然是个大地方,只见港口里里外外的大小船只,少说也在数百艘之上,耸立着的桅杆,密密麻麻就像是一片树林那么的密集。 下得船后,有驿站经营的马车,一长排排在驿站之前,乘客拥挤不堪。 海枫对于这地方,是完全不熟悉的。 事实上,自秦桐死后,他来这里,显然已失去部分意义。 不过是“既来则安”的心理,因为燕九公和朱奇,在这里集结了江南的高手,企图对付自己。 那么他的来临,也正是不请自到,而予以摊牌式的一下“迎头痛击”而已。 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随便拉到一个客栈去吧!” 就这么,马车一直把他拉到“秦淮河畔”一座有名的“拾翠楼”。 江海枫也曾自书本上,获悉过这风流的地方,六朝金粉,堆金砌玉,此时一览无遗,更由这盛极一时的名河及“高楼画舫”里,别具慧心地体会出一种“亡国之痛”! 这地方说白了,简直就是一个“销金窟”,有从苏州、杭州、扬州来的小脚美人,有晚明之后,调练出来的戏子艺人。 这些人,非但色貌可人,最难能的是,能歌善舞,一曲之后,又谁知缠头几许? 这地方是不适合江海枫来住的,他住了几天,已经有些受不了,遂兴迁出之思。 这晚上,他早早吃过了晚饭,想往城里逛逛,换了一身很斯文的便衣便走出客栈。 “抬翠楼”前,经常是有几辆马车停着,供店里的客人乘坐。 江海枫方一踏下台阶,陡然里,由左面柳树之下,驰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压低着帽沿,招呼道:“客人要车么?” 海枫点了点头,就上了车,车把式回头笑道:“你客人要去什么地方?是单趟还是双趟?” 海枫想了一下,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玩处?” 赶车的咧着嘴,露出了一排金牙,笑道:“多的是,玄武湖、莫愁湖、雨花台、燕子矶……多啦!” 海枫含笑道:“那么就去莫愁湖吧!” 车把式嘻嘻一笑道:“对!真正高雅人,才喜欢莫愁湖,玄武湖没啥意思!而且人又多!” 海枫不禁心中一动,因为这车把式语带鲁音,大别于本地的腔调。 当时就十分注意的看了几眼,愈觉得此人状极狰狞,且现出满面风尘之色。 尤其令他可疑的是,这车把式的一只右眼,像是已经瞎了,罩着一块黑布,脖颈之上,伤痕累累! 海枫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大大的动了一下,暗暗忖道:“莫非这厮来路不正,还想对我有什么图谋不成?” 想着就哼道:“莫愁湖离此有多远?” 车把式呵呵笑道:“不怎么远,一出水西门就到了!” 海枫道:“水西门在什么地方?” 车把式又嘿嘿笑道:“这么说,你老是外乡客?” 说着抖了一下绳索,又笑了一声道:“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长鞭一抖,发出了“叭”的上声,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疾驰如飞而去。 海枫内心虽有些怀疑,但是却不便出声,因为到底不能断定他有什么恶意,虽然他面目狰狞,可是却也不能以貌取人。 车行如飞,不一会儿工夫,这辆车子已驰过了水西门,远远还看见宽大的门影。 地上是拼凑的石板路,两边却是栽种的杨柳树,赶车的长鞭,抖得“叭叭”直响,在这种静夜里,愈发声音清晰! 走了一程之后,车把式回头呵呵笑道:“客人,你是一个人来南京的吧?” 海枫微微点了一下头,赶车的却又呵呵笑道:“真是好雅兴!” 说着长鞭又抖了一下,发出了“叭”的一声,车子却拐向一条漆黑的胡同之中。 江海枫皱了一下眉道:“咦!怎么从这里走?” 车把式咧嘴笑道:“咱的烟瘾发了,等咱抽一口烟!” 海枫怔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就见这条巷弄之中,一片漆黑,仅有少许的几点灯火,不远处,明着一盏红灯,车行渐近,始看清了上面写着一个“案”字! 马车就在这盏红灯之前停了下来,车把式打了一个哈欠,跳下了马车道:“客人,你稍等一会儿,我吸几口就来!” 海枫心中一动,这才知道,敢情这个亮红灯的地方,原来竟是一个烟馆子。 红灯之下,照清这个破落户的门面,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窗上垂着厚厚的麻袋,当作门帘。 那车把式缩了一下脖子,用手在板门上敲了几下,就见门缝一启,露出了尺许的空隙,伸出了一只戴着镯子的肥手,一把就将他给扭了进去! 那扇破板门,却又“啪”地一声,给关上了。 一开一关之间,却有一股浓烟,自其中飘了出来,空气里散布着阵阵的鸦片烟味。 海枫一生之中,还是首次见过这种情形,他也约略知道所谓的“鸦片”是一种什么玩意儿。 当时十分好奇地走下马车,心中却不禁在想着,这赶车的行动诡异,不要有什么阴谋吧! 想到此,就越发想探一个究竟! 当时左右看了一下,四外无人,身形一纵,上了房顶,身子摆平,伏在瓦面之上! 接着,他轻轻地揭开了一片瓦,瓦下有一层芦席遮着。 江海枫探手用指尖在席上扎了一个洞,立刻就有一股浓烟冲面而上。 江海枫突然之下,竟被这股浓烟给呛得咳了起来! 所幸这声音,没有引起室内的人注意。 海枫不得已,只好再把席孔撕开了些,这才能透视室内情形。 江海枫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用句俗语来说,可真是“人间地狱”。 只见房内鬼火点点,乍看起来,就像是云雾中的星群一样,此亮彼熄,哧哧啧啧,一片吸吮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海枫略微定了定神,房内的一切,才能看个清楚! 房内是两长排木板床,床上两个一对,黑乎乎不计其数。 每二人之间,有一条长形的小木桌,其上放着两具烟枪,二人捉对儿抽着,烟味儿上熏屋梁。 江海枫看了一周之后,才发现那个赶车的,原来是站在最外面,大概还轮不着他躺下来! 这时,他正在和一个干瘦的老头说着话,不时的用手向外面指着。 那个老头脸上带有一片惊异之色,不时点着头,并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又把门关上,对那个赶车的说了一句。 赶车的立时一怔,就向外走来。 江海枫看到此,手足一用劲,“嗖”一声,已轻飘飘的又落在了车座之上。 他身形方落到座上,那个赶车的,已探头出来,他看见海枫好好的仍在车上,忙又收回头去。 过一会儿,那个老头又探出头来,看了一次。 江海枫心里有数,微微笑了一声,心中忖道,看样子这车把式,定是心坏不轨,我倒要小心防他一防了。 这么想着,他一声不哼地坐在车上。 须臾,车把式推门出来,抱拳道:“客人久等了,现在我们就走!” 说着跃身上车,抖动缰绳,马车如飞地向前急驰而去。 江海枫技高胆大,一声不哼,任其所为。 这时一条宽畅的道路出现在眼前,两侧都是荒凉的草地,野草有一人多高。 车把式手指前方道:“莫愁湖到了!” 说话之间,就闻得一支响箭,直由头顶飞了过去,落在了茫茫的草地之上。 车把式却佯作未闻,继续前进。 忽然当空又是一支响箭,远远射向前方。 赶车的加了一鞭,这辆马车更是如飞而行。 忽然,那匹马前蹄一扬,唏哩哩一声长啸,整个马车都快要翻了。 就见车前,一字形的立着一排人马,车把式翻身下车,狂笑道:“姓江的,莫愁湖到了!” 他这句话方一出口,不由面色霍地一变,倏地跃上了车,大声道:“不好了,他走了!” 站在车前的,一共是四个人,为首一人,是一个清癯的矮老头儿,身着一袭灰色的长衫,其下三人,全都是四五十开外的年纪。 那老头儿身形一晃,已上了车座,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你的本领可愈来愈大了,连车上人走掉也不知道吗?” 说着身形一晃,又落到了原来的地方,愤怒地道:“这一打草惊蛇,再要捉他,可就难了!” 车把式皱眉道:“南老爷子,这小子绝跑不远,刚才我还看见他坐在马车里呢,怎么这一会儿,竟失踪了!” 老头身后一个五十左右的瘦高老者,闻言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四人远来此处,不见着这厮,怎能甘心?大哥,我们搜下去!” 矮老头狰狞地一笑道:“搜下去?胡老二,你大概对于江海枫其人还不大清楚!” 他咳了一声,接下去道:“像燕大哥、朱大哥那么高的本事,对于这人尚且不敢造次,所以才会搬出了这些好朋友。雪山四魔是何等的身手,也败在了此人手中,你我哥儿四个,如连成一气,或能取胜,要是分开来,嘿!” 他冷笑了一声,翻了一下眸子,道:“不是我说一句泄气的话,咱们是一个也活不成!” 姓胡的老者不悦地道:“照大哥这么说,我们就罢了不成?” 矮老头咳了一声,冷笑道:“兄弟,你的火性太大,我们四个在朱老哥面前夸下了海口。如果自此而罢,这个脸丢得起吗?” 说着回过头,对身边一个约四旬的汉子道:“四弟!你快快传下话去,以响箭通知各弟兄,就说敌人已入门内,着他们守好了卡子,一有消息就通知这边!” 那汉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入草丛! 这矮老头儿遂对那赶车的道:“你能确定他是江海枫么?” 赶车的弯了一下腰道:“一定是他,我在拾翠楼留意了好几天,已探清楚他的来历,他是乘海鸥号船来南京的!中途失事,但是他却没有死!” 矮老头儿点了点头,又冷笑道:“那么,照说白脚金顶两位老哥们,应该在路上趁机下手才是,却又怎会任他到了南京?” 车把式笑了笑道:“这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他后来在乘长风号来南京时,据长风号的水蛇郭五说,和这姓江的同行的尚有二人,一个是海鸥号的船主邱同水;另一个,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二人都死在路上……” 矮老头儿愕了一下道:“啊!是怎么死的?” 车把式迷惑的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矮老头哼了一声道:“看来那白脚金顶二人,也必是吃过苦头了!”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独眼张,你快把这辆车子赶到一边藏起来,我就不相信他身上长着翅膀!” 才说到此,就见草丛中,人影一动。 姓南的矮老人忙叱道:“谁?” 却见那人影晃了一下,差一点儿坐倒地上,他用掌中的判官笔一点地面,道:“大哥……是我!” 说着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一齐偎了上去,就见原来是方才派出的年约四旬的汉子。 这时只见他倒在地上,喘成一片道:“江海枫已来了……我已……” 说时用手向后指了一下,就倒地身亡了! 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神色大变。 姓南的矮小老人咬了一下牙,用力的又晃了一下他道:“老四!你醒醒,江海枫他在何处?” 一面回过头,对车把式道:“独眼张,快掌灯过来!” 独眼张回身跑到车前,伸手就抓住了车灯,车灯一扬的当儿,他不由吓得打了一下寒颤。 原来灯光照处,一个人直直的站在车座上。 独眼张仔细一看,认出了此人正是方才乘车的那个江海枫! 他口中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但为海枫追身而上,口中低叱了声:“你给我留下来!” 右手向前一抓,有如一把钢钩似的,正抓在了独眼张的背上,接着往右侧一甩! 只听得“叭”一声,独眼张顿时就给摔死了过去,他手上的那盏马灯,同时脱手飞出,也被摔了一个粉碎! 灯油火捻,把干枯的野草也给烧着了。 这时那矮小的南老头儿,和他的两位拜弟,立刻被这种声音惊动了。 他们三人,就像是三头大鸟一般,同时窜了起来,落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惊视之下,这才看清车前立着的江海枫。 南老头儿发出一声怪笑道:“你就是江海枫小辈么?” 海枫缓缓走近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是谁?何故为燕、朱二人来此送死?” 南老头狂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果然就是江海枫了!” 他身边的另外那个姓胡的老者,这时绷着脸道:“江海枫你错了,燕、朱二位和我们虽有交情,却不值得给他们卖命!” 江海枫面色一沉道:“那是为什么?” 胡老二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雪山四魔么?我们哥们四个是他们的生死之交……” 江海枫征了一下,遂狂笑道:“好!好!我明白了。” 胡老二倏的回头,对那个矮老头儿冷笑道:“大哥,我们下手吧!” 他说完话,足尖一点,已飞快的扑到了江海枫身前,只见他上身向前霍然一探,竟用一双手,直向着江海枫两肋之上,猛地插了下去。 海枫一声狂笑道:“凭你也配!” 容得对方双手指尖已沾上他的衣边,这位技艺惊人的少年奇快,忽地双手向外一探,反向这胡老二的双手拿去。 姓胡的老者大吃一惊,猛然间一个倒翻。 可是对付像江海枫这种强大的敌人,他仍旧是慢了一步。 就在他身子方自腾起的刹那间,江海枫的双手,已结实地点在了他的两侧肋骨之上! 这老者口中狂叫了一声,被抛出了丈许以外,落地之后,一个翻身竟昏了过去! 他身侧那个姓南的矮老头儿,见状不由大吃一惊,他微微呆了一下,忽的自背后撤出了一口长剑,足下一点,来到了江海枫身边。 这老头儿口中一句话也不说,掌中剑向下一压,闪起了一道银光,直向着江海枫胸前就扎! 海枫身形向左一偏,老头儿一声厉叱,只见他剑身向上一翻,竟顺着海枫的偏身势子,一剑猛劈了下来。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不退反迎,只听“铮”一声! 矮老头儿那口长剑,被震得一阵银光乱抖,差一点儿脱手而出! 可是这口剑,在一震之后,就像是一块磁铁一般,贴在了江海枫的掌心之上! 这矮老头儿姓南名樵子,外号人称矮山神,方才受伤昏迷的老者,姓胡名杰,人称八臂魔,再下面二人,一是要命手崔平,一是小判官周康! 这兄弟四个,联合起了个外号叫“长白四雁”,因他们一向是出没在塞外长白山区。 塞外贫穷,哥四个混了十来年,并没有什么大发展,这才联袂共来中原! 别看他们“长白四雁”在关外神气十足,来到了中原之后,却是一筹莫展,人生地疏,吃了不少的苦头! 事也凑巧,正逢着朱、燕二人,大事招兵买马,来对付江海枫! “长白四雁”走投无路之下,就托人代为引见,燕、朱二人早悉他四人底蕴,自是一拍即合! 他四人一向生长塞外,根本不知道江海枫其人,一听说请他四人来对付这么一个少年,当下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燕九公特别拨了十几个兄弟,来归他四人指挥,就在这莫愁湖外立下了舵把子,专为等待江海枫! 燕、朱二老的势力,全都调到了南京,他们预备在这里配合秦桐,以及白脚金顶几个高手,再与江海枫作最后一战。 “长白四雁”过去在塞外,与雪山四魔交情不恶,这时一听说四魔竟丧身在江海枫手中,不禁又怕又怒,他们自恃武功,更下定了决心,要同江海枫决一雌雄。 想不到事情是这么巧! 他们手下的弟兄独眼张,乔装为车把式,竟真的盯上了江海枫。 这独眼张也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所以他中途假借抽烟为由,暗中吩咐人,赶忙通知四雁知道。“长白四雁”闻言,又惊又喜,这才在莫愁湖必经的道上,布下了埋伏! 尽管如此,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江海枫手下,依然吃了大亏。 只不过是一照面之下,四雁已死伤其半! 矮山神南樵子,这时已吓得心惊胆战,他哪里还有心情再和江海枫缠斗? 偏偏他掌中的这口剑,竟为对方掌心真力所吸,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江海枫一声长笑,只见他右手向外一甩,猛叱了一声道:“撒手!” 矮山神南樵子,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跄。 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这口剑,竟脱掌而出,而到了对方手上! 南樵子面色一红,急切地道:“崔三弟,快走!” 口中说着,足下用力一顿,如同箭矢似的,拔空而起! 可是起势快,落势也快。 就见江海枫右手一扬,白光一闪! 矮山神在空中大吼了一声,一个咕嗜就摔了下来,再看他自己的那口剑,竟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右面大腿,一时鲜血四溅! 矮山神南樵子,只翻了一下眸子,顿时就疼得昏死了过去!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这时忽听得“嘣”的一声,两支弩箭,同时分左右两方,直向着海枫身上射来。 江海枫双腕一起,各用二指,轻描淡写地,把两支小箭,夹在了指缝之中。 他目光中,已看见了一条矫捷的人影,正向着深可及人的草丛里腾身纵去! 四下劈劈啪啪的响个不住,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只因为风势是向后面吹,所以眼前的火势尚不大,江海枫这时真是愤恨已极。 他决心要惩治来犯的任何敌人! 这时,他突的一撩衣襟下摆,用草上飞的超人轻功绝技,一连两个腾跃,追到了那条人影之后。 前行之人,正是长白四雁中,排行第三的“要命手”崔平,他此刻见兄弟三人,俱都遭了毒手,死一伤二,不禁心胆俱裂! 现在他哪里还有心思再纠缠下去? 故此,抽了一个冷子,发出了两件暗器,腾身就跑,可是他依然逃不出悲惨的下场! 就在他身子三次纵起的当儿,也正是江海枫自后扑上的同时! 这位少年奇侠,口中冷笑了一声道:“你慢走一步!” 只见他拇食指同时一抢,“哧”的一声,已发出了一支小箭! 要命手崔平,一向是阴狠毒辣,出手无情,所以才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外号,想不到这一次却轮到了人家来要他的命,这真是他想不到的事! 这一支小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射在了他的右面股肉之上! 以江海枫手指上的劲道,这支箭,竟深深陷进去,没羽而止! 崔平疼得“啊”了一声,劲道一失,由不住竟自空中跌了下来。 他身形一个踉跄,强忍疼痛,没有坐倒下去! 就在这时,第二支箭,由江海枫的左手,同时发射了出来。 只听得“噗”一声,这一次却射在了他另一边股肉之上!也是没羽而止。 要命手崔平,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挺不住了,何况这两支箭,已把他双腿的劲道,完全破了!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双箭因他这么一坐,竟深深地扎进骨缝之中。 崔平忍不住惨叫了一声,顿时昏死了过去! 这时火光映天,到处都是劈劈啪啪的声音! 四外隐隐传来惊叫的人声,江海枫略一犹豫,即把长白四雁都抱过来,并在一块,他不忍心看他们葬身火穴! 当下把附近的草拔掉了一大片,好在火随风势,是向另一边延烧下去;而不远的地方,又有一道溪流,可以想像到,火势烧到了那地方,必定会停止的。 江海枫本以为,这里除去长白四雁已没有外人。 谁知大火一烧,就见这草丛里,一阵杂乱声响后,纵扑出了十几条身影,各持刀剑,亡命似的,四散奔去! 海枫知道,这些人,必定也是燕、朱二人一伙,只是他却不忍心再下毒手去伤害他们! 眼看着他们呼啸着逃散一空! 此时天空中全是烧着了的火星、火穗子,这些东西十分厉害,落在哪里火就着到哪里,一时之间,四面都有了火! 江海枫不禁有些悔恨,暗怪自己当初没有料到有此一着,如任火势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想自己独当一面,把火势扑灭,起码也要保住北面种的庄稼无害! 心中正自懊恨的当儿,就听得一片人声鼎沸。 忽地由后面草原上,扑过来百十名汉子,各持着松枝棍棒等物,纷纷喊叫着,向火上扑了过去! 江海枫不明究竟,只当是附近居民赶来救火,不由大喜,当下忙用头巾把整个脸包了起来,只露出双目。 眼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孤松,江海枫就走过去,拦腰一抱,用力一提,整个的给拔了起来。 他就双手持着这整个的一棵树,扑纵到了人群之前,大喝道:“这一块让给我吧!” 说着话,舞动着手中这棵松树,不一会儿功夫,竟为他灭了一大片地方! 那群汉子,见他这种神力,无不吓得呆了。 这时候,人群里飞扑出一个通身穿着黑布衣裳的人,头脸手脚,全都包着布。 他提了一桶水,自己从上向下,烧了一个全湿,然后又提起了两桶满满的水,直向火海之中扑去! 江海枫正在奋力扑火的当儿,忽见这人向火中扑去,不由大喝道:“小心呀!” 可是这人虽是提着两桶水,身法却是轻快异常,起落进退,有如星丸跳掷一般。 他把整桶的水,一桶桶向火海中洒去,暂时倒被他把火势阻住了。 江海枫不由十分惊奇,没有想到,人群之中,竟会有这等人物。 当下他也扑了过去,大嚷道:“给我也拿水来!” 立刻就有人提着两桶水过来,江海枫如法炮制,先把自己弄湿了,然后再提着桶,进出于火海之间。 他们二人,如此一来,眼前火势,立刻被止住了。 那黑衣人喘息道:“干得好!兄弟!” 海枫听这人口音十分苍老,断定对方必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 难得他一个有了年岁的人,却有如此卓越的功夫,当时道:“你才干得好,这火势幸亏没有烧到你们的庄稼,来,老头儿,我们再往前浇水去!” 黑衣人喘了喘呵呵笑道:“兄弟,你好劲头呀,叫什么名字?” 海枫一笑道:“救人要紧,等会儿再谈闲话!” 蒙面老者嘿嘿一笑道:“救火之后,老弟你慢走一步!” 江海枫正提起一桶水,欲往火场扑去,闻言呆了一下,回头道:“老丈!有事么?” 黑衣老者含糊的笑道:“我是爱惜你这一身功夫,年轻人!” 海枫不由哈哈笑了一声。在烧着了的燎原之上,他的身形起落进退,真有如边陌的鹭鸶一模一样,翩翩若彩翼飘空。 黑衣老者提起了水桶,远远看着江海枫这种身法,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道:“此人好俊的功夫,想不到在这地方,竟隐藏着如此奇人,我燕九公真是瞎眼了!” 想到此,就回头沉声道:“快请朱贤弟来!” 一名弟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须臾,来了一个蒙头面的灰衣老者,此人正是朱奇! 他看着黑衣老人燕九公道:“大哥唤我么?” 燕九公点点头,火光映着他那一双光彩闪闪的瞳子,说明了他是有着一身惊人的内功的。 他冷笑道:“这大草坪,是谁的卡子?” 朱奇一怔道:“长白四雁呀!” 燕九公冷笑道:“如此大火,他弟兄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太粗心了!” 朱奇皱眉道:“这事情真奇怪,他弟兄一向是很机灵的,不会不知道的呀!” 燕九公用手远远一指,那纵腾在火场之上,宛如天空飞鸟的江海枫道:“兄弟,你看此人身手如何?” 朱奇顺其手指处望了片刻,不由呆呆地道:“咦?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身手?” 燕九公嘻嘻笑道:“这正是我请贤弟的理由!” 说着也顾不得救火,双瞳内闪着兴奋的光芒,一面压低了喉咙道:“贤弟,我们不可放过他,此人当可是你我一条有力的臂膀,有了他就不怕江海枫了!” 朱奇点了点头道:“他叫什么名字?”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 说话之间,就见江海枫自火场上,倏起倏落地驰了过来,大声道:“咦!老头儿,我帮你们救火,你们却在旁观望,是什么道理?” 燕九公呵呵笑道:“不是你说,我都忘了,我们只顾欣赏兄弟你那极好的身手,竟忘了救火了!” 海枫哼了一声道:“闲话少说,老兄,你看见没有……”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左前方袭来的大火,夹着滚滚的浓烟,急道:“看见没有?风势变了,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一团火扑灭,那么火势一来,你们的田舍庄稼全完了!”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老弟台高见不胜佩服,只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 海枫怔了一下,遂道:“老丈身手方才已见过,足可同我一齐出入火场,最好再有一位高手,由我们三人持水,火势或可切断!” 燕九公嘻嘻一笑道:“这不难!” 说着手指一边的朱奇道:“这位朱兄可参与,咱们就赶快吧!” 海枫当时一心救火,哪里有心去想其它,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二人,竟是与自己已成生死大敌的朱奇和燕九公! 同样朱、燕二人,又何曾想到了对方就是江海枫! 大火、蒙面,使他们结合,又使他们陌生,这真是一段有趣的插曲。 江海枫匆匆自众人手上接过了一大木桶水,道:“既如此,就快请吧,二位!” 燕、朱二人相视一笑,这时就有人用大瓢,一瓢瓢地向三个人身上泼着水。 只是说话的工夫,火势已全烧了起来,那些高可过人的野草,一着了火其情景是可想而知的! 燕、朱二人见状,也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在这里设有一个总舵,如为火烧掉了,其中粮草金珠相当可观,却是受损不起! 当下二人各自拔起了一棵小树,海枫不由赞道:“二位好功力!” 燕九公呵呵笑道:“得啦!我们远不及你!” 说着,和朱奇一左一右,运用起轻身功夫,直向火场之上疾扑面去! 江海枫双手托桶,随后疾上。 三人在火势熊熊之中,各自展开了身手,方自扑灭了一块,第二块又燃着了。 随朱、燕同来的数十人,其中武功佼佼者颇不乏人,这时都展开身手,在这辽阔的大火原上,努力地在扑着火,一时人声鼎沸! 燕、朱二人各持一树,渐打渐熄! 慢慢的,他二人接近了一片燃着的松树之边,正当此时,风势忽转,火舌就像是数条火龙一般的直向二人卷去! 这时燕九公在后,朱奇却是背向着后方。 见此情形,燕九公大吃一惊,惊呼道:“小心!” 朱奇蓦地转身,却为一条火舌,扫中了左肩,立时衣袖就有数处被燃着了! 他如今,身手已大不如前,自前次为秦紫玲所伤之后,将养至今,不过勉强复元;然而精力已亏,此刻为烈火一烧,哪里还禁受得起? 只听他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竟向火堆里倒了下去。 燕九公见状,不由大吼了声:“不好!” 他猛然丢下了手上的松树,身子霍地拔了起来,向下一落,伸手就去抓朱奇的左手衣袖! 可是大火飞伸过来,他自己一只衣袖竟也被烧着了,露在颔下的一缕胡子,亦告遭殃。他只得倒翻着身子窜了出来,正逢着海枫赶上来,燕九公急唤道:“兄弟,快救人……不好了!” 海枫也是闻得呼声才来。 他已把左面一小片火势扑灭了,这时见状,喝道:“不要紧,我来了!” 说着二臂一振,有如凌霄大雁! 只见他不过一个起落,已到了火场之内,他双掌连环地劈出去! 每一掌,火势都为他逼得退后数尺! 火场中的朱奇,这时已是狼狈不堪! 只见他全身都为火燃着了,虽左冲右闯仍不能脱出火海一步! 大火已把脸上的布烧着了,眉毛胡子,全都着了。 江海枫一声长啸,扑到了他面前,拦腰把他抱起来,朱奇已昏厥了过去! 江海枫左手吐掌,在火海内开了一条路,右手紧紧夹着燃着了的朱奇,身上吱吱发响! 就这么他扑出了火海,燕九公见状扑上道:“怎么样?” 海枫把他向燕九公手上一送道:“快抱到一边,全身脱光,用冷水浇洒,不可停,待火势扑灭之后,我再来救他。” 燕九公感激涕零地道:“小兄弟,你真是我们救命的大恩人了,兄弟,你贵姓大名?” 海枫急叹道:“这是以后的事,没工夫细谈,救火要紧!” 说着又向火中扑去。 燕九公只得匆匆抱着朱奇,交与一名弟兄,嘱他照海枫所言行事,然后他又赶去救火!在数十人的通力合作下,大火总算渐渐的熄灭了。 于冒着狼烟的余烬之上,江海枫长长吁了一口气,揭下了面布。 这时一名弟兄跑上来,行礼道:“老爷子有请这位壮士!” 海枫扭过头,微微一笑道:“他们在何处?” 这名壮汉,用手一指前面树丛中的一所大宅院道:“在那里!” 海枫心中尚念着为火灼伤的那人,就点了点头,随着他走进那家宅院之内。 进门之后,只见屋宇十分宽大,一边马厩里尚有不少的马! 海枫一怔,遂笑向那汉子道:“你们原来不是种庄稼的人家呀?” 那汉子笑道:“当然不是!” 海枫点了点头,进了二门,燕九公就在大厅内,正在为朱奇疗伤,口中高声大叫道: “怎么还没请来呀?” 海枫推门而入道:“不劳挂心,我来了!” 燕九公背向门口,闻言含笑道:“兄弟快来吧!” 说着一面转过身来,当二人眸子甫一交接时,双方都不由怔住了。 燕九公抖了一下道:“江……海枫……” 海枫张大眸子道:“你……” 燕九公一个箭步,来到桌前,已操起了一口大朴刀,脸上变色大声道:“大家小心,这就是江海枫!” 江海枫全身也是一阵阵发抖,他实在没有想到,天下竟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当时脸色变得铁青,反手“呛”的一声,已把他那口“子夜绿珠”抽了出来。 室内共有朱、燕手下高手七人,这时见状,各自神色大变,一片兵刃交磕声中,纷纷掣出了兵刃。 燕九公忽然叱道:“且慢!” 并转向海枫,上下打量着他,道:“方才同我们救火的就是你?你……” 海枫反问道:“那老头儿原来是你?” 燕九公脸一阵红,讷讷道:“江海枫,要打,我们出去打,这房内却是不宜……” 海枫狂笑了一声,道:“随你,朱奇呢?” 燕九公呆了一呆,长叹了一声,用手向床上一指,海枫顺其指处一望。 却见朱奇正裸体仰卧在榻上,全身都成焦黑,尤其是毛发胡须已被烧得尽光。 他犹自在榻上抽搐着,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看到这里,江海枫的心蓦地软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再狠心向这么一个人下手寻仇,那实在是太残忍、太没人性了! 他望着朱奇,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没有想到吧,早知道,你就不必救他出来了,让他烧死在大火之中,岂不是省得你动手吗?” 海枫冷笑了一声,遂又叹了口气,他转向对朱奇身侧的一个汉子道:“你闪开!” 由于他的语气态度,和他的名望,这一声喝叱,迫使那汉子不敢不依言照做。 江海枫遂向榻边行去! 燕九公大吃一惊,赶上来道:“你……你要如何?” 海枫回头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是要……” 海枫这时已走到了朱奇身旁,顺手拿起一块干布,轻轻把朱奇身上的冷水擦净。 然后,从身旁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了十粒绿色的药丸,以其中二粒,放在了朱奇口内,另八粒用手指捻成细末,遍涂在他周身伤处! 一切就绪,他退后了几步,道:“三日内不可动他,不可食荤,待热毒去后,必有黄水淌出,那时再上普通的火伤药就无妨了!” 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此公以后再想为恶怕不易了,尊容也不如以前那么岸然了!” 这种动作,深深感动了在场诸人。 由他们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敌视的态度。 燕九公也瞪大了眸子,一言不发。 江海枫见状,冷冷笑道:“在长江我杀了叛徒秦桐和白脚金顶,方才又毙伤了你们的四个好兄弟,你们要报仇,可以现在卜手,只是……” 说着冷笑了一声,遂接道:“你们自己要想一想你们是不是能胜过我这口‘子夜绿珠’!” 说着指了肩后的剑一下! 包括燕九公在内,都不由惊得呆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秦桐和白脚金顶,竟已经死了,一时不禁心胆皆寒。 燕九公咬了一下唇道:“你的意思是……” 海枫一笑道:“凭你们谅难取胜,我如此刻对你们下手,未免过于毒狠……这样吧!” 他冷笑了一声道:“明日月中之时,我单身在拾翠楼恭候各位,那时可以一拚生死! 我走了!” 说着双手一举,“喀嚓”一声,窗棂尽碎,江海枫却像燕子般的越窗投向远方。 燕九公忙追向窗口,在茫茫夜月之下,早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时候,忽有弟兄来报道:“长白四雁已经有了下落,一死三伤!” 燕九公叹息道:“死者掩埋,伤者好好医治!” 来人答应着去了,燕九公背着手,不自禁地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自语道:“好厉害的江海枫!” 他身旁的“岭南二友”阮微、阮化,是最近入伙的得力高手,这时阮微冷笑道: “燕大哥不必发愁,江海枫不过是个毛孩子,咱们岂能被他吓住了?”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二位贤弟有所不知,此子确是不凡,我们已有多人折在此子手下了,如果再不知难而退,只怕要……” 说着苦笑地摇了摇头,道:“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他又叹了一声道:“光棍一点就透,我看还是就此收场吧!” 其他弟兄闻言都垂下了头,面有惭色,唯这岭南二友阮微、阮化,面现不忿! 阮化冷笑道:“大哥不要如此泄气,他方才走时,是约定明晚在拾翠楼相会,这个容易,我兄弟愿在今夜……” 说着目光一扫阮微,他弟兄一向是血脉相通,阮微立刻会意弟兄的意思,立刻点首道:“我兄弟今夜二更起程,三更到达,五更取他首级来见大哥就是!” 燕九公先是一乐,可是随后苦笑了笑道:“二位贤弟,尚请三思,江海枫确非易与之人,一个不慎,只怕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岭南二友俱不禁发出了一声狂笑! 阮化绷着脸道:“大哥放心,我弟兄必能马到功成,不负所望!” 说着对阮微道:“走,咱们走!” 燕九公忙拉着他一臂,面色十分沉痛地道:“贤弟,你们要怎么下手?对付此人必须小心!” 阮微哈哈笑道:“小小一个毛孩,何至于把大哥吓成这样!我们五更再见,到时当献上那小子颈上人头就是!” 说着二人对身侧各位略一点头,穿窗而出,消失于黑夜之间! 他二人走后,燕九公苦笑着对着众人道:“阮氏兄弟,不听我良言相劝,定必自取其辱,轻则负伤,重则丧命……” 说着长叹了一声,众兄弟没有一个出声。 这时榻上的朱奇已发出声音道:“九公……九公……” 燕九公忙趋前,噙着泪道:“兄弟……你……唉……太惨了!” 朱奇气喘喘道:“我只当已丧生火场了呢,不用说,定是那位小兄弟救了我…… 他……” 燕九公道:“不错,是他救了你!” 朱奇目光一扫室内,讷讷道:“他……人呢?”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坐了下来,苦笑道:“兄弟,你静下心来,听我说!” 朱奇只默默的望着他,连翻身动弹的力量都没有,全身上下,难觅一寸完肤。 燕九公忽然落下泪来道:“兄弟,我们全完了……” 朱奇眨了一下眸子,微弱的道:“只是……我完了,大哥你……还有那位小兄弟…… 你们还可以再干……还有秦桐……” 燕九公冷然道:“秦桐死了!” 朱奇张大了眸子,一双瞳子变得赤红。 燕九公冷笑道:“白脚金顶也死了,长白四雁一死三伤,左人龙变友为敌……我们完了!” 朱奇身上一阵颤抖,挣扎着道:“谁做的?” 燕九公冷笑道:“江海枫!” 朱奇抖了一下,又道:“他来了?” 燕九公点了点头,朱奇又问:“在哪里?” 燕九公冷笑道:“方才救你的那人,就是他!” 朱奇全身抽搐了一下,道:“不……可能!”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到了此时,我岂能骗你?兄弟,江海枫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却也是你救命的恩人,这笔账,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朱奇牙齿用力的一咬下唇,鲜血四溢,只见他那焦黑的身子一阵颤抖,遂又昏死了过去! 燕九公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众人苦笑道:“方才一切各位都看见了,我弟兄承蒙各位帮助,感铭五内,可是却没有想到,会落得如今这种下场……” 非常沉痛的接说道:“为今之计,看来也只有解散一途了,燕某如能逃过这步劫难,改天当一一趋府造访,以表谢忱。现在各位就另谋出路吧!” 众人倒也无话可说,有的却十分不解地道:“瓢把子何必这么说?这都是我等无能,才落得今日下场,如今我们也只得散伙了!”有的还道:“瓢把子今后再有差遣,只管派人招呼一声,我们是万死不辞!” 燕九公十分感动地连连点头道谢! 须臾,这屋内众人已尽散一空。 接着一阵牲畜马匹嘶声,他们全都策马走了,辽阔的草地上,蹄声得得! 燕九公在窗前目送着这一群江湖卖命流血的朋友,一一散开,内心不禁懊丧万分,一时默然无语,呆立在窗前,半天不言不动! 朱奇悠悠醒转,呻吟道:“老哥……” 燕九公趋前道:“兄弟,你的伤不轻,还是少说话的好……” 朱奇抽动了一下,嚅嚅地道:“老哥,江海枫的事……我说就算了吧!” 燕九公一喜道:“兄弟,这是你的真意?” 朱奇苦笑道:“我们还有什么脸……唉,他到底不失是一条汉子,否则我还能有命在?” 燕九公点了点头,默默的道:“我也这么……想。” 朱奇咳了一声要水,燕九公喂他喝了一些,之后,朱奇喘息着道:“弟兄们呢?” 燕九公叹道:“全散了!”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散得好……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燕九公慨然道:“兄弟,事到如今,没别的,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明天晚上找他去,他要是答应言和最好,否则你我两条命就交给他,任他发落就是!” 朱奇黝黑的面颊上,作了一个痛苦的表示,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昏黄的灯光,闪闪地摇曳着室内一片凄凉。 燕九公冷笑了一声道:“岭南二友不听我良言相劝,要强逞能,居然敢去行刺江海枫,我看他二人是凶多吉少!” 朱奇怔了一下道:“他二人去了么?” 燕九公点了点头,朱奇惊吓道:“为何你不拦阻?” 燕九公冷笑道:“我拦阻不住,他二人自恃轻功不弱,囊中又有‘五鼓断魂香’;再说人家是为咱们报仇,我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奇叹道:“老哥……这么说,你就害了他们了!” 燕九公呆了一下道:“也许他们尚能逃得活命……” 话声方落,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零乱之声,一人嘶哑着呼道:“瓢把子……救命……” 燕九公不由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门前,右手猛一拉门,喝问道:“是谁?” 顺着开门之势,咕噜的滚进一人,全身是血,衣衫尽碎,这人在地板上颤抖着声音道:“瓢把子,我是阮微……” 燕九公不由“啊呀”的一声,当下慌不迭把他扶了起来,只见阮微双目怒凸,气息喘喘,一身是血。 燕九公重重跺了一脚,叹道:“怎么样?你们不听我的话……阮二弟呢?” 阮微此刻看来,像是舌头都凝结住了,口中不住地流着血,嘶哑着道:“阮化死了……我们后悔不听你老……的话!” 燕九公流泪道:“你们这是何苦……你伤在何处?” 阮微手指了一下前心,哑声道:“这……里。我怕……不行了……瓢把子……你和朱爷快逃命吧!”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还逃什么?一切都随他吧,只是这么一来,我二人的罪孽更大了……兄弟!你这老哥哥,如何能对得起你们?” 说着,一时泪下如雨,竟自呜呜痛哭了起来。 阮微睁开了凸出的眼睛,挺了一下腰,猛然地动了一下就死了。 燕九公情不自禁的,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朱奇在榻上,也不自禁的泪下如雨,呻吟道:“老哥……这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沾上这种事……” 燕九公咬牙道:“不论我们怎么不对,这江海枫的手段也太过于毒辣了!” 朱奇苦笑道:“这又怎能怪他……” 燕九公擦干了泪,方要站起身来,忽觉得背后有冷笑的声音。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倏地一个转身。 昏灯之下,但见江海枫满面笑容的立于身后! 燕九公吓了一跳,双掌一沉道:“你……” 江海枫大笑了一声道:“老头儿,我要杀你,还会叫你知道吗?” 燕九公讷讷道:“那你要怎么样?” 海枫目光之中喷出怒火,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周,悲愤的冷笑了一声,道:“我杀的人太多了,实在不愿再多杀人了。你们都已这么大岁数了,算了!” 燕九公狂笑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还会向你乞命不成?” 江海枫叹了一声道:“方才你们所说的一切,我都听见了,就凭这几句话,我们的仇恨一笔勾销……”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道:“二位年岁都已古稀,理应做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杀人的勾当,却是做不得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忠告!” 说得二人都哑口无声。 良久之后,燕九公叹息了一声道:“以前的事不必再说了,总之,我们之间的事情算结束了,这件事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教训!” 江海枫黯然点了点头,道:“你方才说我下手太毒辣,这话也并不假,从今以后,我当谨记着这句话……” 他怅怅地道:“也许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杀人了!” 燕九公惊愕的看着他,这位年轻的侠士,微微向二人欠了一下腰,道:“至今而后,天长地久,不知尚有见面之期否?尚盼二位善自珍惜,好自为之。我走了……” 说着直起腰来,在二老的惊惧目光之下,越窗飘然而去! 当寒冷的冬天过去之后,大地又开始换上了新衣,春日、春风……到处都显得暖洋洋的。 在天山南麓,那大片的草原上,奔驰着成千累万的牲畜,天空是淡蓝色的,不时有几只大鹰盘旋着! 从这里向南行,足足有十里的范围,都属于“海鸿牧场”的辖区。 “海鸿牧场”是不久才成立的,初开张时规模并不大,可是由于主人的善于经营,不及两年,已成为南疆这地方最大的牧场之一。 人人都知道,这牧场里,除了男女主人之外,最得力的还要归功于账房老爷娄老先生! 这位娄老先生也曾在江湖上闯过,朋友们早先恭维他,送他一个绰号叫“铁掌黑鹰”,他叫娄云鹏! 由于得到男女主人的信任,他本人又懂牲口,所以把这里管理得井然有序! 这“海鸿牧场”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样的温暖,上上下下百十个人,对他也都极为亲切! 您请看!这位老先生远远地来了。 这都是什么季节了,这位老先生,身上还披着大羊皮筒子,足下还穿着毛朝外的“老窝头”。 他远远地晃着过来,嘴里还含着大旱烟杆子。 在拴牲口的十来个大棚子处一一查看之后,他就喷着雾往堂屋里走来。 对面跑过来一个穿红衣裳的丫环,老远就嚷着道:“娄先生,娄先生……” 娄老先生翻着眼道:“小红,你这孩子,怪不得你们太太老说你,什么事呀,这么大嚷大叫的!” 小红跳着道:“好消息,咱们太太生了,是个小子,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叫我来找你去商量着取个名字呢!” 娄云鹏一听,烟嘴子都插歪了,怔了一下道:“这是真的?这可是大喜事呀!” “所以呀!”小红眯缝着一双小眼道:“要不,我干嘛这么急呢!” 娄云鹏呵呵一笑,抽出了烟杆道:“快走,他在哪屋里?唉……一个小子是不是?” 小红在前匆匆带路,一面回过头道:“谁说不是,老先生你没看见,才胖呢,长相和咱们老爷一个样,真好玩!” 娄云鹏不由笑得眼都睁不开了。 在空花格门的堂屋里,昔日的一代剑王江海枫,正不时搓着手,来回地踱着。 娄云鹏一进来,他趋前笑道:“是个男的,吃完饭就生了!” 娄云鹏握住他的手大笑道:“恭喜,恭喜……我听小红说了!怎么,名字取好了没有?这可是大喜事!” 江海枫点头笑道:“我取了一个,不知好不好!你看看!” 说着把写在纸上的名字,递过去,娄云鹏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的是“江天秀,字剑风”。 他不由咂了一下嘴道:“好!天秀,天山之秀,剑风,剑门之风,哈!哈哈!妙极了!” 门帘一掀,出来一个梳小辫的丫头嘘道:“太太叫小声一点,小少爷才睡着!” 娄云鹏忙用手捂着嘴,小丫头上前小声问:“太大还叫我问,什么事好笑!” 娄云鹏就把取名字的事说了,丫环进去回禀,过了一会儿,她出来笑道:“太太说江天秀很好,不过剑风不好,说改成‘小海’,问老爷同意不?” 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遂点头笑道:“改得好!改得好!就叫‘小海’吧!” 丫环走后,江海枫摇头笑道:“紫玲最怕我提宝剑的事,因为我答应过她一辈子不动剑的!” 娄云鹏笑道:“最怕提?她难道忘了她过去也是骑马玩宝剑的女侠客吗?哈……” 接着他大声念道:“玉树原本植天山,春花秋月影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