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武林情仇 一 出了西关楼,四辆镖车开始增加速度,镖旗在阳光下飘扬。 后面,巍峨的许州城隐没在滚滚黄尘内。 这是开封中州镖局的长程镖车,每辆车由两匹健骡拉挽,车后另带一匹备换的健骡。 车上一位掌鞭,一位护镖师父。 车队前,少局主张中明带了两位镖师在前面探道。 车队后,有三位镖师负责策应。 最后面两里左右,镖局主的千金张淑宜姑娘,与一位镖师一位侍女,不时向后面全神监视来路的动静,神色中有明显的不安。 昨晚在许州落店,他们便发现危机已近,以前在远处跟踪的人,已开始接近盯梢监视,所以要把注意力放在后面。 别小看这位张淑宜姑娘,十七岁的大姑娘不但美得像朵花,她的武功造诣,就不是她两位兄长所能企及的。 她手中刀的份量,比乃父无影刀张世杰只强不弱,青出于胜于蓝。 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姑娘的授业恩师,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刀法剑法熔于一炉,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罕逢敌手。 名师出高徒,姑娘的武功修为,集张、罗两家刀与剑的大成,的确比两位兄长高明,也聪慧过人。 这趟镖显然极为重要,不然就不会由少局主兄妹亲自押镖。 至于红货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恐怕只有张中明知道一些形影,其他的人按规矩不闻不问。 许州至襄城不足一百里,官道宽广平坦,沿途没有山岭,正常行程以车马来说,不足一程。 但镖车为求稳当,仍以一程计算。 因此今晚的预定宿站就是襄城,用不着冒着晚秋的酷阳赶路。 沿途平野无垠,高梁已经收获,枣子已经落尽,田野中已不见作物,唯一的青绿,是桑田和麻田。 路旁的行树有榆有柳,也有华亭如盖槐树,走路的人不至于受到烈日的煎晒。车过处,道上尘埃飞扬,在车队后面断后的人,注定了要受活罪。 许州属开封,按理,不可能在家门口出意外。 可是,最近廿年来,天下汹汹民不聊生,朱家皇朝像是长了一身毒疮的泼妇。 把天下苍生都当成刍狗。 在河南西部,不但伏牛山区有成群结队的草寇,各地更是盗贼如毛,吃镖行饭的人,莫不叫苦连天,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但丢镖的次数也直线上升,许多小镖局都因为赔镖而倾家荡产关门大吉,连天下四大名镖局的中州镖局,也濒临拆招牌的局面。 今年一至八月,总计已丢了七次镖,赔了一万二千两银子,而保费仅收入八千两左右,除了开销,净赔了九千两银子。 再这样赔下去,天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少局主亲自押镖,可知这趟镖对中州镖局是如何重要了,难怪他们步步小心提防,严防意外。 道上车马往来不绝,徒步的旅客也络绎于途。 镖车平稳地趱程。 巳牌末。 颖河镇在望,过了大石桥,桥西便是襄城第一大镇颖河镇,颖河便是州与县的分界线。 张中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庆幸沿途平安。 这里到襄城只有四十里,沿途村落甚多,不怕有大批强徒劫车啦! 他下令打尖,准备歇息半个时辰,以便一口气赶到襄城投宿,只要一个时辰稍多些,快马加鞭赶四十里,虽然辛苦,但是值得。 因为他一直心神不宁,职业上的本能,让他嗅出了危机? 他已经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似乎天宇下充溢着不吉之兆,虽则他并不知道将要发生那一种危险。 在小店打尖,他一直就在留心附近的可疑征候。 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甚至在往来的无数旅客中,看不到一个携带武器的人,也没看到一个可疑的江湖客。 但心神不宁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 淑宜姑娘亲自监督大掌鞭检查车辆,替车轴上油,检查每一根木料和每一根绳索与马具。 骡马的照料,则由四位镖师负责,安全检查务做到尽善尽美,以便应付途中发生的突如其来恶劣情势。 午牌正末之交。 镖车冒着炎阳驶上官道。 不久,颖河镇已消失在后面的滚滚尘埃里。 不折不扣的赶路,当然不能用全速,只不过比平时快些而已。 骡车虽然有马带领,也不可能飞驶的,要飞驶必须用马车。 五里、十里……龙牌冈在望。 一马当先的张中明,目光落在前面两里外的冈下,平缓的山冈有两部大车,正不徐不疾驶下冈来。 在他前面半里地,一位穿褐衫的老村夫,骑着一匹小叫驴,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前小驶,四蹄掀起阵阵淡淡尘埃。 他看到老村夫的背影,看到老村夫头顶上那灰褐色的懒人髻,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因此并未进一步留心仔细观察。 在后面戒备的张姑娘,看到后面三里左右,尘埃渐散的官道转向处,跟来一匹健马,骑士穿一袭褐短衫,戴了遮阳帽。 相距太远,不易看出身形相貌。 坐骑并不雄骏,速度似乎以镖车相等,大概不愿往前赶,以免陷在尘埃中受活罪。 “王师父。” 她向在侧方小驰的中年镖师说:“你看,后面的人,是不是像有意钉梢的?” “唔!欲即欲离,有点可疑。”王镖师郑重地说:“不像是昨天跟踪的人,但必须看清了才能决定。” “这是今天唯一可疑的人。”她黛眉深锁像是自语:“他后面会不会有大批接应的人呢?” “大小姐,你真认为有人打我们的主意?” “可能是我们心中的负荷过重,难免疑神疑鬼。” 她苦笑:“说真的,这趟镖如果出了意外,镖局恐怕就很难撑得到年底了。天下大乱,盗贼如毛,镖一丢就很难起回来,那些临时组合的盗匪,是不会讲江湖规矩留镖的。” “大小姐,看样子,咱们干镖行的,真该改行了。”王镖师感慨地说。 张中明几个人,开始超越骑小驴的老村夫。 老村夫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可知定然是附近村落走动的土著。 车上了龙牌冈,可看到车后里余那位老村夫,驱驴岔入北面的小径,消失在一座树林内 更远些,褐衣骑士仍以同样的不变脚程,策骑跟在后面三里左右。 车开始下冈,冈下是一座茂密的松林,远远地,便可听到隐约的松涛声。 张中明首先驰入松林。 蓦地,前面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鬼啸。 “有点不对。” 张中明扭头向同伴叫:“啸声有异……咦,廖叔,怎么啦?” “反胃,心头发恶。” 廖镖师脸色泛青,左手紧按住肚腹,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好像吃坏了肚子,又像胸口压……压了一块大……大……嗯……” 砰一声大震,廖镖师突然摔下马来。 “哎呀……”后面的另一名镖师惊叫,火速勒住坐骑,跃下马背抢前掺扶廖镖师。 张中明兜转马头,目光本能地落在半里后的镖车上。 “糟!”他惊叫,向镖车飞驰。 四辆镖车,有两辆落在后面,以乎已经停住了。 前面两辆,正歪歪扭扭向前驶,并不是骡马出了问题,而是驾车的两个人正在车座上蜷缩成团,已失去控车的能力。 他发出一声警啸,通知车后里外的乃妹几个人。 接近已停下来的第一辆镖车,他突然感到心头作恶,腹中翻腾,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坐不稳雕鞍。 “我……”他发狂般大叫,勒住了坐骑。 “少……少局主……”第一辆车上蜷缩成团的大掌鞭含糊地叫:“我……我全身脱……脱力……” 张中明吃力地滑下马背,只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手脚发软不听指挥,双膝一软,跌倒在尘埃中起不来了。 蹄声急骤,张姑娘与侍女小秋,以及王镖师正急驰而来。 张姑娘心胆俱寒,她已看到前面的惨象了。 救人第一,可是,刚将十一位视觉已模糊,全身蜷缩内腑奇痛,全身脱力的人移至路旁的松树下,侍女小秋便痛苦的呻吟着倒下了。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张姑娘替乃兄推拿止痛,焦灼地问:“快告诉我症状,除了胸腹疼痛之外……嗯……还有……呃……” 一阵平空而至的恶心袭击着她,接着疼痛感君临,然后是头晕目眩。 “哥哥,我……我也……” 她强忍晕眩仍在问:“我们……我们……” 她听到蹄声,感觉出地面因蹄声而起的震动。 “帮助我们……”她本能地大声求救,抱着肚腹跌在乃兄身上。 她发现,唯一的王镖师已比她早一步躺下了。 她希望旅客来救他们。 但她心中明白,路过的旅客救不了他们,她需要的是高明的郎中。 同时,她知道大事休矣! 十四个人全部因同一症状而倒下,决不是意外,而是落在可怕的仇敌计算中了。 绝望的感觉令她快崩溃了。 她强忍痛楚运气抵抗。 可是,气机似已失去聚气的功能,剧痛抑止了气机的扩张聚汇,她已完全失去控制力了。 蹄声已止,她吃力地扭转头,看到身旁立着一匹坐骑。 再往上看,看到一个无法看清的朦胧人影。 她本能地想:仇敌来了! 极端的愤怒,极端的仇恨,突然奇迹出现了。 她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愤极的怒吼,神力倏生,克服了肉体的崩溃感,突然挺身飞跃而起,狭锋刀就在跃起时出鞘,以雷霆万钧的声势,猛扑马上的人影。 她感到手腕一紧,立即感到挥刀的力道骤然消失,然后自己的飞撞身躯,被一只强劲的手臂挟住了。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想挣扎已力不从心,一阵男性的汗味入鼻,她浑身像是崩溃了。 她并未失去知觉,虽则目眩看不见景物。 感觉中,那人抱着她下马,将她平放在地,一双粗糙但却显得温柔的手,先检查她的双目,鼻口的呼吸,摸触她的胸腹以了解内腑的变化。 她在与痛楚挣扎,只有任人摆布。 终于,她耳中听到那人含糊的语音:“哦!原来如此。” 接着,那人捏开了她的牙关,塞一粒丹丸在她口中,然后又倒入一些清香触鼻的药末,最后水从葫芦嘴中流入她的口中,顺喉而入才将她放下躺平。 奇怪,丹丸和药散似是一道热流,喉间立即感到舒畅;一到胃部,疼痛徐徐减轻。 她的听觉仍在,知道那人在附近走动,正在抢救她的同伴。 不片刻,她浑身开始放松。 痛苦消失了,反胃与绞痛消失了,眼前逐渐清明,晕眩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消退。 她挺身坐起,首先看到自己的刀放在身侧的地上,抬起头,她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一袭破旧褐衫的人,正在用丹丸药散灌救最后一位镖师。 半点不假,她概略地可以分辨出在近旁那匹坐骑,正是跟在镖车后面大半天的可疑人马,没料到疑是仇敌的人,反而恰好救了她。 她站起活动手脚,真好,除了感到有些少虚弱疲惫之外,怪症显然已经完全离体了,喉间仍残留着药散的甘味,她拾起刀归鞘,向那人走去。 那人背向着她,刚将所救的人扶下躺好,将空了的葫芦塞好栓回腰带上。 “你最好赶快养力。” 那人站起转身,向她友善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暗算你们的人,很快就会现身,很可能就在林子的南面等你们,你们必须及早应变。” 她一怔,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穷走方郎中,没料到却是一位廿五六岁的年轻人,满脸风尘,掩不住英俊豪迈的风华。 “哎呀!”她惊骇地叫,这时候精力未复,教她如何应变?难怪她惊慌失措。 “你的刀法不错,已获得张局主无影刀的真传。” 那人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定是张局主的女儿。” “是的。”她神不守舍惶然四顾,似乎有人突然冲出袭击。 “如果没有其他的人帮凶,你们不难应付。”那人系妥胁下的大革囊:“不过,那家伙决不会独自作案。” 这时,张中明已挣扎着坐起。 “壮……壮士……” 她期期艾艾:“请问壮士,壮士所说的那家伙是谁?” “毒手瘟神卢烈。” “哎呀……” “他的瘟毒很霸道,名列宇内七妖魔,武功其实平平无奇。你们中了他的瘟毒。”那人走向自己的坐骑:“他的瘟毒嗅入片刻就发作,在下深感诧异,你们是怎样遭到他暗算的?居然全部中毒……” “那个骑驴的老不死!” 张中明站起怪叫:“该死的,谁能想到他在大道中弄鬼?” 鬼啸声又起,这次近了许多。 “结阵!”张姑娘惶然叫,急急拉起委靡不振的侍女小秋。 但她心中明白,即使能挺得住结阵,也无法自卫,每个人像是曾经大病一场,无法在短期间恢复体力。 这位救命恩人说毒手瘟神武功平平无奇,但在她来说,比起毒手瘟神简直差得不可以道理计,何况目下体力未复,十几个人联手,结果必定是凶多吉少。 “求求你,壮士。” 她向那人发出迫切的求助:“请帮助我们。” 那人的左脚已踏上马蹬,低头沉思。 “在下已经不再是江湖人。”那人迟疑地说。 “可是……” “张姑娘,在下知道你的意思。”那人收回脚,牵着坐骑到了树下,开始系缰:“在下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谢谢你……” “先不要谢我,还不知道我能否救得了你们呢!” 那人从鞍中取出一条捆扎物品的麻绳,大概有八尺长短:“但愿那妖魔请来的人不是第一流的,不然,我恐怕要惹火烧身,把命也赔上。” “兄台,在下感激不尽。” 张中明摇摇晃晃上前行礼:“救命之恩,容图后报。在下张中明,那是舍妹淑宜。” “果然是张局主无影刀张前辈的公子千金。” 那人回了一礼:“久仰久仰。” “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彭。” 那人笑笑:“彭政宗,远从京师来,在京师附近混口食。贵镖局在京师有站房,与振远镖局有往来,所以在下知道令尊的名号。” “彭兄……” “他们来了。” 彭政宗抢着说:“能站起来,你们最好站稳了,至少可以让他们心中有所顾忌,对老毒手瘟神的瘟毒效力起疑,不敢冒失地放胆操刀杀你们。” 侍女小秋站起了,镖师与掌鞭们也精神一振,定下心神列阵屹立,严阵以待。 彭政宗背着手,站在一旁微笑而立。 最先到达的三个人相貌狰狞,各佩了一把厚背单刀,从松林北面掠出,身形迅捷绝伦,回避阻道的松树有如旋风,更像灵蛇一般滑溜。 “咦!”领先抢近的人讶然惊叫,站在官道中不敢冲过来。 “卢老失算了!”第二个人也止步叫。 张中明只感到背脊有冷流上升,倒抽了一口凉气。 “伏牛三彪!” 张中明的语气充满惊恐:“原来是你们在弄鬼。” “去年在崤山道上。” 张姑娘向站在身旁的彭政宗说:“这三个恶贼劫走了敝镖局两镖红货,损失了六千两银子,死了三位师父和四位伙计。”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 彭政宗说:“刀下不留情,贪如狼狂似彪,嗜血的屠夫。” “你们居然无恙。” 大彪瞪着铜铃眼,声如枭啼:“但并不表示你们幸运,更不幸的结局在等候的你们。这趟镖你们该赔多少银子?五千呢,抑或是一万?嗯?” “在下三年前就向令尊提出神圣的诺言。” 三彪向张中明狞笑着说:“中州镖局一天不关门,伏牛三彪打击的行动决不中止。小辈,你认命吧!” 三彪身材高瘦,三角脸吊客眉,目光阴森如利镞,狠盯着唯一神色安祥的彭政宗。 “好像多了一个人。”三彪向大彪冷冷地说:“老大,原来他们安排了接应的人,难怪卢老失算了。” “没有几个接应的人,中州镖局能派出的人都派到京都方向走镖去了。” 大彪笑得十分得意:“就算能多派来几个,也注定了可悲的命运,咱们全部把他们埋葬掉,多埋一个费不了多少工夫。” 官道南面人影冉冉而至,共有两个人,并肩急步而行,脚下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但速度仍然快得惊人。 果然不错,走在左面的人,赫然是先前那位不起眼的骑驴老人。 但这次出现手中已多了一根龙纹鸭舌枪,平时可当作拐杖,作为兵刃威力惊人,鸭舌中空,可喷出一种歹毒的烟雾,这是毒手瘟神的活招牌,江湖白道群雄闻名色变的凶魔。 姓王的镖师见多识广,一眼便看清了右面那人的身分。 他如见鬼魅般打一冷颤,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浑身发抖,眼中出现惊恐绝望的光芒 “血……血魔申……申屠震天……” 王镖师颤栗着说:“这……这凶……凶魔怎……会在……在此地出……出现?完……完了……” 两个凶魔往路中一站,毒手瘟神眼中,有厉恶怨毒的表情。 “申屠兄,这是不可能的。” 毒手瘟神讪讪地说:“兄弟的瘟毒万试万灵,决不会失效,他们……” “卢老哥,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白的事。” 血魔申屠震天的口气充满嘲弄:“我当然相信你的瘟神毒很了不起,嗅入体内定期发作,倒下去就爬不起来任人宰割,天下间别无解药。哈哈!卢老哥,你要我相信眼前的事实呢,抑或是听你吹牛?” “卢老。” 三彪欠身恭敬地说:“他们多了一个人,也许多出的这个负责接应的人有解药,他们发作的时辰,也提早了半里左右;卢老不是说他们会在松林南面发作吗?这里是林北呢!” “这个……”毒手瘟神语塞。 “算了,还是依老夫的主意,让老夫宰光他们便了。” 血魔怪腔怪调地说:“卢老哥怕惊动官府,所以主张毒死他们,坚持要用瘟毒下手,既然失败了,就由老夫动手善后吧!唔!十五个小辈,片刻工夫就够了,老夫这把血星剑,快半个月不曾喝过人血啦!” 一声龙吟,红光闪闪,三颗紫赤色星形图案光芒耀目,武林朋友心胆俱寒的血星剑出鞘 张姑娘绝望的目光,落在彭政宗的脸上。 他淡淡一笑,向张姑娘点点头表示会意,背着手举步向官道走,迈出的脚步冷静而从容 “血魔申屠震天。” 他向对方接近,神色渐变,变得虎目冷电四射,不怒而威,浑身散出危险的气息:“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在下与你无仇无怨,天南地北各处一方从未碰头,所以在下不希望与你结仇积怨。如果阁下与中州镖局有过节,按理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结算,阁下在江湖位高辈尊,怎会先下毒暗算,再……” “小辈你给我闭嘴!” 血魔暴怒地叫吼:“说,你小子是中州镖局的什么人?你打算给老夫讲理?” “在下与中州镖局毫不相关。” 他冷静地说:“倒是真有与前辈讲理的打算。至于双方的仇怨……” “你小子少给老子逞口舌之能,亮名号。” “在下姓彭,名不见经传,有名无号。” 他仍然保持从容的风度:“不过,在京师卖了多年的膏丹丸散,因为不修边幅,诊费特别贵,赚了不少银子,所以京师的达官贵人,皆戏称在下为千金一帖彭郎中。” 后面,张中明向乃妹低声说:“我们有救了,听爹说过这位京师怪医,难怪瘟毒伤不了我们。” “唔!老夫以乎听说过你这个人。” 血魔冷静下来了:“但却没说你会武功,你只是一个下九流的高明骗棍。你走吧!老夫不杀混口食的小辈。” “老天爷保佑你。” 彭政宗笑笑说:“前辈一念之慈,好心会有好报的,可是,在下不能走。” “什么?你竟敢藐视老夫的警告?”血魔又冒火了。 “不是在下胆敢藐视前辈的警告,而是在下管了这档子闻事,总不能虎头蛇尾一走了之,对不对?” “那你是找死……” “正相反,在下怕死得很。” 他抢着说:“所以不至于愚蠢得自己找死。在京师,千金一帖是有名的坏郎中,当对方愿给万金买在下一帖也买不到时,他就该知道他在世间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的了。卢前辈,命毕竟是很宝贵的,趁还能保有时设法保有它,不要因无谓的激忿而把命送掉。须知你想杀别人,你自己也必须冒被杀的风险,何必呢?” 血魔之所以压抑着火性与彭政宗打交道,主要是希望多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凶魔一生中,杀人如屠狗凶名震天下,武林那些高手名家,在他面前很少有人敢挺起胸膛来。 但今天,这位年轻的江湖郎中竟然在他面前谈笑自若,而且神色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无畏气质,却令他心中平空生出警兆。 他隐约察觉出对方潜在的骠悍野性,对他构成极为微妙的威胁,所以真不敢贸然的发威。 但旁观的伏牛三彪,却感到大不耐烦,等得心中冒烟,首先由大彪打出动手的手势,然后手按上了刀靶。 三人联手合作了廿余年,心神已到了相通境界,当大彪的刀拔出的瞬间,三人几乎同时急冲而上,身动刀出鞘,同时扑向列阵相候,神色委顿的十四位男女。 毒手瘟神也是个小心谨慎,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瘟毒失效,早已怀有强烈的戒心,所以冷眼旁观,定下心神让血魔打交道,自己从旁冷静观察彭政宗的神色变化,渐渐看出有点不对了。 彭政宗不但毫无惧容,而且潜在的强悍气势随时皆有爆发的可能,知道所面对的年轻江湖郎中,必定是极为可怕的劲敌。 三彪突起发难,老瘟神大吃一惊。 “不可鲁莽!”毒手瘟神惊叫。 叫晚了,三彪已经冲出了。 彭政宗的身形突然扭转,蓦地罡风怒号,淡淡的绳影倏吐倏转,人影倏隐倏现。 “哎……”狂叫声震耳欲聋,是三彪三个人同时发出的厉叫。 “砰!砰!砰……”三个猛冲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向前重重地仆倒,手上仍死握箸刀,贴地向前滑,滑到路旁的大水沟,大彪和二彪都滑跌落沟内,仅三彪滑到沟旁停住了,头部已滑出沟沿口。 沟对面,是列阵支撑的十四个人。 血魔目定口呆,大惊失色。 三彪三个人的右膝,皆被麻绳击中,膝骨碎裂,几乎把右脚抽断。 彭政宗那一去一来的快速身法,捷逾电闪几乎肉眼难以看清。 麻绳所发出的破风啸声,行家耳中可以听出功力火候的纯度,那撕裂空气的异啸,委实令行家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彭政宗身形重现,麻绳有一半握在掌中,另一半长约四尺,垂在身前轻轻拂动。 “我这坏郎中对救人并不热衷,对杀人也毫无兴趣。”彭政宗冷冷地说。 虎目奇光又变,变得犀利阴森:“但并不代表在下、水远不杀人,必要时,杀人比救人要容易多了。对那些在死亡中饱受痛苦折磨的人,让他死反而仁慈些。希望你们都不是一定要死的人,不要让我这坏郎中做屠夫。你们走吧,走得愈快愈好。在下不赞成以杀止杀,但必要时,以杀止杀却是最好的对症良药。” 血魔忍不下这口怨气。 突然大喝一声,血星剑突发剑气,压下了松涛声,幻化一道红芒,射向轻拂着麻绳的彭政宗。 红色的匹练罩住了彭政宗,但眨眼间人影却从红芒中消失了。 “叭叭!”麻绳却在血魔的背部落实,连抽两记。 “嗯……”血魔闷声叫,要转身反扑。 仅来得及半转身,脖子已被缠住了,无穷大、无可抗拒的凶猛劲道传到。 “砰!”血魔仰面便倒,被勒住脖子的麻绳拖倒的,血星剑丢掉了,一双手发狂般抓住脖子上的麻绳,想用力将麻绳拉断。 彭政宗右脚一伸,便踏住了血魔的咽喉,右手的麻绳拉得紧紧地,随时皆可能把血魔的脖子勒断。 “你怎不动枪?” 他盯着举起鸭舌枪,作势点出的毒手瘟神问:“你枪中可喷出奇毒,你很想喷,对不对?喷吧,还来得及。” 毒手瘟神像是见了鬼,挺着发抖的鸭舌枪,脸色泛灰,一步步战栗着往后退。 三彪都已从沟中爬起,三条右腿鲜血染透了裤管,用力支撑着一跳一跳往松林深处逃命。 毒手瘟神突然扭头狂奔,一跳三丈奇快绝伦。 彭政宗眼中的奇光消失了,挪开脚,一把揪起血魔,收回麻绳。 “站稳了。” 他向脸色发紫吃力地吸气的血魔说:“我说过,我对杀人毫无兴趣,毕竟我是个郎中,尽管是个坏郎中。你能活到偌大年纪,真不容易,千万不要不珍惜它。人要活不是易事,要死却容易得很。你走吧,千万不要让我千金一帖再碰上你,那时,万金也买不到我的一帖,好自为之。” 血魔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拾起血星剑蹒跚地走了。 “再歇息片刻,你们就可以恢复精力就道了。” 彭政宗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一面向张中明一群人交代:“那些人也许不死,但近期内他们没有发动袭击的能力,你们得当心一点。” “谢谢你,彭爷。” 张淑宜跟在他身后道谢:“今天如果不是有幸碰上你……” “不要放在心上,张姑娘。”他一面解缰一面说:“我并非存心帮你们的,碰上了不能不管而已。哦!你们的去向是……” “襄阳,再往南走……” “别问我。” 他扳鞍上马:“我离家很久很久了,少小离家壮年回,家乡的事我毫无所知,家乡距京师毕竟太远太远了。在许州,我曾经听说这一带地面不靖,要到南阳以南才安静些。姑娘,不是我管事有始无终,而是我不想过问打打杀杀的事。我在前面替你们留意动静,提防那些人去而复返,但一过裕州,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 他的保证,不啻给张中明兄妹吃下一颗定心丸。 裕州到南阳,只有一程半,在府城的势力范围内,危险性已减至最低程度。 这段路到裕州是三程,有他在明暗中保护,血魔那群人的威胁已经解除,其他的意外更不必耽心了。 不等张中明兄妹有所表示,他已策马上了官道,意态悠闲地向南小驰而去。 众人歇息片刻。 不等精力全复,便将镖车驶至歇息处,准备整理妥当登程。 张淑宜牵着坐骑,在最后一辆镖车旁等候。 “赵叔。” 她向检查镖车的镖师说:“赵叔曾经在京师耽过一段时日,这位千金一帖,到底是什么人,赵叔可有耳闻?” “愚叔并没留意。” 赵镖师苦笑:“京师浪人太多,又脏又乱,富豪成千上万,乞丐盗贼更是多似牛毛,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谁愿意在一些下九流朋友身上费工夫?不过,愚叔知道他是个坏郎中。” “赵叔,怎么个坏法?”她满怀兴趣地追问:“当然,我绝对不相信他坏。” “很难说。” 赵镖师笑笑:“据愚叔所知,他的坏名声,流传并不广,只限于在达官贵人间流传,下九流江湖朋友之间,对他所知极为有限。可以说,他是个江湖朋友并不重视的小人物。” 那位王镖师牵着坐骑走近,已听到双方的对话。 “我也听说过千金一帖。” 王镖师说:“在京师附近,他的坏名声和高明的医术,在达官贵人间流传甚广。但据我所知,这种坏名声对他是不公平的。” “王师父,不公平什么意思?”她转向王镖师问。 “那些达官贵人钱太多了,生了病,那瞧得起一个浪人郎中?等到所有的名医都看过了,治到不能再治,眼看要去见阎王,这才找上他死马当活马医。因此,有些人出万金他也不肯开刀。药医不死病,他医不好当然不开单方,所以他就该挨骂了。至于那些他能医得好的,他多要些银子难道不应该吗?他索取高酬,当然知道对方出得起,碰上我这个吃刀口饭的人,赚的钱还不够养活家小,他想敲诈我千金,也无从着手。不管他是好是坏,那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在说他的坏话前,最好先摸摸良心。” 王镖师说完,牵着坐骑到前面去了。 “原来如此。” 张淑宜嫣然一笑:“有钱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命,花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当他们动身半个时辰后,果然看到前面五六里外官道远处,彭政宗一人一骑,正悠闲地向南小驰。 但在襄城落店,几家客栈中找不到彭政宗的踪迹。 次日车出南门外,又看到他出现在里外。 第三天,车马离开裕州,便看不到他单人独骑的身影了。 张中明兄妹,一直为了不能好好向他道谢而感到不安和遗憾。 ———————————————————— ROC 扫描,BBMM 校对,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 其实,彭政宗并未不顾他们而去,只是绕了个圈,反而落后在数里外,继续暗中尾随着。 他是个做任何事情,都秉持有始有终原则的人。 凭他的直觉,似已预感到张家兄妹这一行,在伏牛山附近必然会出事。 因为,能引起毒手瘟神,血魔及伏牛三彪这批凶神恶煞觊觎的,绝对不是普通的红货。 显然他们是志在必得,决不可能因吃了他的闷亏而就此罢手。 尤其伏牛山一带,正是伏牛三彪的地盘。 伏牛三彪为什么不在自己地盘上守伏拦劫,却大老远跑到龙牌岗去劫镖,而且利用毒手瘟神卢烈那老家伙下手? 很显然的,他们这批人必是有所顾忌,不想让江湖上怀疑是他们干的。 这不禁引起了彭政宗的强烈好奇,决心一探究竟,看看中州镖局接的这趟镖,到底是啥稀世珍物。 前去三十余里,即是介于伊淮二水之间,河南汝阳道境的伏牛山山脉了。 突然间,一阵急促蹄声响起,尘烟滚滚,三人三骑从岔道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微觉一怔,勒马停住。 来的是三名青色劲装年轻女子。 她们均背插双剑,英姿撩人,颇具几分姿色。 她们在急驰中轻带丝缰,便将马勒停,足见有把手劲儿,决非一般江湖女子。 为首的一人一抱拳,执礼甚恭地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名满京师的千金一帖彭爷?” 彭政宗不由地暗自一怔。 但仍然拱手回礼道: “不敢,请问三位姑娘……” 那年轻女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噢,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彭爷。” 彭政宗微露诧色:“你们在找我?” “事情是这样的……” 年轻女子说:“只因敞府老夫人于半年前突染怪疾,终日周身奇痛,高烧不退,遍访各地名医均告束手,药石罔效。最后只得千里迢迢赴京城,欲求彭爷诊治。” “偏偏彭爷已离京,经向各方打听,始知彭爷已回汴梁。我们只好带着老夫人,马不停蹄,兼程抄捷径赶来……” 彭政宗忙问:“贵府的老夫人呢?” 年轻女子回答:“老夫人重病在身,不宜受颠簸之苦,故车行速较慢,就在后面数里……大概也快赶上了。” 彭政宗心中已暗自起疑:以他在京师的盛名,远自各地赴京求医者固不乏其人。如果眼前这年轻女子所说确有其事,那位老夫人身罹恶疾,遍访名医无效,不辞辛劳远赴京师求治,亦不足为奇。 他离开京城前夕,几位好友为他饯行。 席间,他曾说出自己多年的心愿,决心落叶归根,回家乡去悬壶行医,以本身的高深医术造福乡里,完成亡父的遗志。 那位老夫人既是治病心切,在京城各方打听,自不难问出他的去向。 但是,她们怎会不迳赴裕州,却在此地拦住了他。 而更值得怀疑的,是此处距伏牛山仅三十余里。 万一那地区果真早有劫匪守伏,此刻中州镖局的一行人马,正逐渐的接近那个死亡陷阱 基于习医者的良知和医德,彭政宗不能见死不救。 当即不动声色,义不容辞地说: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迎上前去,也好节省些时间。” 年轻女子正中下怀,欣然一笑:“那就有劳彭爷了。” 于是,三女拨转马头,在前领路,领着彭政宗,由来的岔路飞驰而去。 疾奔数里。 果见前方尘头起处,由四名骑士随护,驶来一乘华丽驷马辇车。 光看辇车的气派,便知车内的“老夫人”必然大有来头。 三名年轻女子老远就连连挥手,示意来车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她们飞骑迎上,翻身下马,趋前从车侧小窗向车内的人报告。 一切看在彭政宗眼里,他随后驰近,也下了马。 彭政宗暗自观察,发现随护的四名骑士均很年轻,个个气宇不凡,而且一律身着青色劲装,背插双剑。 尤其赶车的壮汉座旁,坐着个又瘦又干的老妇,却是两眼精光内敛,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功修为极深的武林高手。 年轻女子已回身走过来,神情急切说:“彭爷,老夫人疼痛又发作了,就请您登车诊视吧!”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 迳自走到车厢后,打开两边对开的车门登车。 由于车内昏暗,啥也看不清。 不料刚上车,冷不防那年轻女子从后将他猛一推,使他身不由己地向前冲跌数步。 未及定神,车门已“砰”地一声关上。 彭政宗顿觉眼前一片黑暗,不禁惊怒交加。 急忙运起夜视目力,定神一看,长方型的车厢内空荡荡,那有什么身罹恶疾的“老夫人”。 而整个车厢的四面和上下,均加装有拇指般粗细的铁条,形同大铁笼,车后的两扇门更以钢铁制成,外面加上横闩一锁,即牢不可破。 彭政宗事先虽已起疑,惟过于自负,对自己太有信心,以致一时不察,着了她们的道儿 这时他如同被困在铁笼里的猛兽,纵有一身盖世武功,也徒叹奈何。 车轮又开始转动了。 彭政宗能感觉得出,辇车是调转头朝来的路奔驰而去。 彭政宗几乎为之气结。 他想不到自己一向胆大心细,凡事皆审慎果断,这回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人家的雕虫小技上。 不消说,这批男女必与那帮劫镖的人物有关。 甚至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把他设计困住的目的,是为了不使他插手中州镖局的事。 如果不出所料,那么张家兄妹一行,此刻恐怕已经遭遇到拦劫了。 但彭政宗不明白,对方的诡计既已得逞,将他困在加装铁栅的辇车内,大可放火把他活活烧死。 或是将车推落山谷,使他粉身碎骨岂不干脆。 又何必费事,打算把他掳往那里去? 从车身的剧烈颠簸和震动,可知车速极快,而且走的是崎岖山路。 铁条之间的相隔距离约半尺,彭政宗试过,若非外装约两寸厚的木板车壳,运足功力便可用双手将铁条扳弯。 但车厢与铁条合为一体,使他无从下手。 唯一的方法,只有将车厢击破。 不过,如此一来,随行的男女发现他的企图,必然立即采取阻止行动,反而弄巧成拙。 慎思之下,与其冒这个险,不如静观其变,或可伺机脱困。 辇车足足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止。 从车厢内可以听出外面的嘈杂人声,欢呼与叫嚣,夹带着笑骂,交织成一片,显然人数极为众多。 彭政宗心知已到了贼窝,力持镇定,暗已运足功力,只要车门一开,他就…… 念犹未了。 忽听车外有人叫:“妈的,干脆搬些干柴来,放把火将这小子活活烧死不就结啦!” 但却遭人反对:“不,我有更好的方法处置他。” 彭政宗听出这声音,正是那毒手瘟神卢烈。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是落在了那帮凶神恶煞的手里。 随即又听一个沙哑的老妇提出异议: “人是我们抓来的,你们总得问问我的意见吧!” 毒手瘟神冷冷一哼:“黄老婆子,你少在那里穷搅和,该你的好处,少不了你那份就行啦!” 黄老婆子是何方神圣? 彭政宗心念飞转,猛然想到了幽灵剑魅黄三姑。 据江湖传闻,这女魔是武林异人双剑侠客铁梦生唯一的女弟子。 他的双剑“乾坤无敌”,堪称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独步武林一甲子。 数十年前,铁梦生的挚友黄衫秀士黄靖,遭仇家纠众上门寻仇,妻子及长女次女均当场被杀。 黄靖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冒死抢救出甫满周岁的幼女三姑,突围逃至黄山,将爱女托孤交给铁梦生后即气绝而亡。 铁梦生生平未娶,孤家寡人独居深山,悲痛之余,悉心抚养黄三姑,六岁开始传授武功。 由于此女天赋异秉,十六岁即将双剑“干申无敌”练得八成火候,虽非青出于蓝胜于蓝,亦属难能可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铁梦生就在那年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终告回天乏术。 黄三姑没有任何亲人,铁梦生一死,她只得离开黄山,决心天涯寻仇,为双亲及两个姐姐讨回血债。 凭她的双剑,在不到半年之内,即将当年的十几名仇家一一毙命剑下,从此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名声大噪,震惊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黄三姑生性嗜杀,加上交友不慎,终于误入岐途,走上江湖不归路,名列十大女魔之首。 直到晚年,她才退出江湖,自创“双剑门”,收了四龙三凤男女七个弟子。 彭政宗是听毒手瘟神称那老妇“黄老婆子”,又见那三名年轻女子及随护辇的四骑士,均是背插双剑,才猛然想到老妇的来头。 可是,黄三姑久已未涉江湖。 此番怎会复出,居然也赶来淌这个浑水? 这时又听黄三姑似笑非笑地说:“卢老鬼,话可不能这么说,为点蝇头小利,就能教我动心,未免也太小看了我幽灵剑魅黄三姑。” 另一个陌生声音怒问:“那你的意思呢?” 黄三姑的语气很冲: “很简单,我要知道整个事件的始末,才好待价而估。” 卢烈忙陪笑说:“黄老婆子,中州镖局的这批红货,充其量不过值个二三万两银子。咱们是目前吃了姓彭的小子大亏,才不得不请你出马。现在咱们只求向这小子讨回公道,不在乎红货分多分少,情愿给你三分之一,白花花的一万两银子,这总够意思了吧!” “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吧?” 黄三姑干巴巴地一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凭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会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不惜劳师动众,那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那陌生声音的人似已恼羞成怒:“黄老婆子,你不要太过份,是卢老儿把你请来的,他碍于情面,不得不处处让你三分,我姓曹的可不怕你撒野。” “哦?” 黄三站不屑地说:“曹亮,你那‘七星追魂’的名号,只能唬唬后生晚辈,在我老婆子面前可就一文不值,这儿还轮不到你大吼大叫的。” 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又一愕。 曹亮是川西一霸,他的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一次可连发七枚,几乎百发百中,堪称此道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久未涉足江湖的黄三姑,和这称霸川西的曹亮,决不可能为了中州镖局的一批红货而来。 彭政宗似已忘了自己身陷危境,极欲由黄三姑逼问出劫镖的真相。 但七星追魂也不是省油灯。 只听他突发狂笑说:“黄老婆子,我们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你居然还不满意,那就怪不得我们,只好各凭本事了。” 卢烈一看双方冲突起来,忙从中打圆场说:“曹老弟、黄老婆子,大家切勿动肝火,请容我说一句……” 黄三姑怒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卢烈强自一笑:“黄老婆子,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任何事要想瞒你实在很不容易。没错,为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咱们这些人谁也不会看在眼里。” “实不相瞒,这趟中州镖局的红货,关系着咱们一个庞大计画,只是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恕我不便泄露风声,尚祈你老大姐多多包涵。” 黄三姑嗤之以鼻:“哼!凭你们这批角色,还能搞出什么名堂,大不了是想称霸江湖罢了。” 卢烈诡异地笑笑:“老婆子,你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称霸江湖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没看在眼里呢。” “哦?” 黄三姑一脸惊讶:“难道你们还志在九五之尊不成?” 辇车内的彭政宗更觉纳闷了。 中州镖局走的这趟镖,跟九五之尊的帝位怎会扯上关系? 莫非他们要劫的是玉玺! 这似乎根本不可能,中州镖局的这趟镖既非去京城,护送玉玺也不劳镖局,大可调派大军护送,谁还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玉玺是皇帝老爷的御用印信,怎会跑到了开封府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玉玺被人盗出宫,皇帝老爷为了顾及颜面,不愿张扬,惊动官府,密令重赏雇用江湖高手查访。 终于寻回玉玺,交由中州镖局护送。 惟事机不密,招来这批凶神恶煞觊觎。 但张家兄妹一行,走的这趟镖并非前往京城…… 心中疑惑末解,已听黄三姑沙哑的嗓门在咆哮:“卢老鬼,不管你们在搞啥名堂,今天要不对老娘说个一清二楚,就休想我把人交出来。” 卢烈只好采取低姿态,连称呼也改了。 陪着笑脸说:“老大姐,刚才我已说明,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不宣泄露天机……” 正说之间,突闻一阵杂沓蹄声和车轮滚滚响起,风骋电驰地由远而近,车外顿时欢声雷动。 卢烈更振奋大叫: “哈!老万他们得手啦!” 辇车两侧小窗是伪装的,根本打不开。 彭政宗急欲知道外面的情况,运足功力,以右手中指施展一阳指,将车壳扎穿出了个小洞孔。 凑近眼睛,从洞孔看出去,只见山寨前散布着好几十人。 彭政宗见过的熟面孔只有毒手瘟神卢烈,以及那四男三女,赶车的壮汉。车座旁的老妇。 显然那老妇就是当年赫赫有名,如今自创“双剑门”,久未出现江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 这时由近百名骑士,护着四辆镖车来到了山寨前,彭政宗一眼就认出,正是中州镖局的那四辆镖车。 他不由地心往下一沉,镖车既被劫,却不知张家兄妹及那批镖师,和趟子手的命运如何? “唉!”他沮然一叹,深感无限内疚,要不是自己一时失察,被那三凤所诳,中了黄老婆子的诡计受困,至少可以赶往伏牛山,助张家兄妹一臂之力,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结果了。 劫回镖车的大批人马,以一个赤发如髯的中年壮汉为首。 他一马当先,驰至山寨前翻身下马就哈哈大笑: “快准备酒,我快渴死啦!” 卢烈忙迎上前:“辛苦辛苦,酒菜早已备妥,只等这里一点小问题解决,咱们就陪你喝个痛快。” 中年壮汉牛眼一瞪。 声如洪钟:“四辆镖车全到手了,镖师和趟子手全成了刀下之鬼,只有那对年轻兄妹逃得快,追杀不及,你们这里还有什么问题?” 卢烈一脸为难,趋前轻声说: “黄老婆子有点意见……” 中年壮汉不禁怒形于色:“她有意见?妈的,镖是咱们劫回的,该她的一份分给她就结了,凭什么还有意见?” 黄三姑一听,冲上前怒斥:“红毛鬼,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要不是老娘把那姓彭的小子诱困在辇车内,凭你们能劫得成镖?做梦!” 中年壮汉姓万名森,外号赤发天神。 他天生一头赤发,却最犯忌听人叫他红毛鬼。 尤其黄老婆子当着众人,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不禁勃然大怒:“黄老婆子之么说,全是你的功劳罗?红货在镖车上,原封未动,有本事你就全拿去?” “你以为老娘不敢?”黄三姑突向身后不远的四名年轻剑手一打手势。 双剑门的四龙年纪均在二十左右,个个血气方刚,艺高胆大,立时走向那四辆镖车。 万森也不甘示弱,向他的手下喝令: “谁要敢碰车上红货,一律格杀勿论。” 以武功而论,这批劫匪只能算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 但他们仗人多势众,不免气焰万丈,狂妄不可一世。 他们近百人团团围住四辆镖车,并且分出约二十人一字排开,阻挡在四龙面前。 毒手瘟神情急大叫: “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惜迟了一步,四龙的双剑已出鞘。 同时向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墙冲杀过去。 一字排开的近二十名壮汉,也在同时各自兵刃出手,奋不顾身近战四龙。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灵剑魅亲自调教出来的男女各弟子,果然个个身手不凡。 只见四龙的双剑出手辛辣,奇快绝伦。 一阵金铁交呜声中,惊呼惨嚎连起,血雨飞溅,几名阻挡的壮汉已倒地不起。 但前仆后继,守护镖车的数十人立时发动,从两侧一拥而上,向四龙展开了围攻。 三凤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不待幽灵剑魅示意,便拔剑直扑上前助阵。 四龙三凤联手出击,顿时声势大增,杀得那批劫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这批劫匪都是七星追魂曹亮,及赤发天神万森的人,他们见状不禁惊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地出手,双双攻向了正洋洋得意的黄三姑。 黄老婆子当年仗双剑“乾坤无敌”成名,此刻却未见她携带“招牌武器”或任何的兵刃。 直到曹亮和万森扑近,她才一抖袍袖,露出那又干又瘦,形同鸡爪的双手。 手中握有带柄的两枚钢球,一按柄上机簧,弹伸出的竟是两把软剑。 剑是兵器中最难使得精湛的,软剑更是难上加难,使用的人并不多见。 是以在江湖上,凡是遇上使软剑的对手,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否则就敬而远之,少惹为妙。 因为使用软剑的人,不但必须具备深厚的功力,更得在剑术上有炉火纯青的造诣,否则根本无法得心应手。 万森和曹亮之所以敢联手出击,半是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半是欺这老婆子手中未持兵刃。 乍见黄三姑双手弹出软剑,顿时为之一惊,但已收势不及。 万森用的是九环钢刀,身高七尺,体壮如牛,彷佛金刚巨神,赤发天神之号由此而来。 曹亮使的是一柄弯月型苗刀,刀法并不算高明,真正厉害的绝活儿是那独门暗器七星连环镖。 赤发天神仗体型高大,臂力过人,举刀猛劈,势如泰山压顶,威力十分骇人。 不料黄三姑的软剑疾挥,竟以四两拨千斤绝技,“锵”地一声,将那势猛力沉的九环钢刀荡了开去。 翻腕左剑斜削,刚好封住曹亮的进路,逼使他撤招暴退两丈。就在同时,他的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七枚星状钢镖以一条直线射出,速度迅疾无比,接近目标时突然散开,宛如炸弹开花,再以更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回,集中射向目标七个不同致命方位。 这种奇特怪异的发射手法,天下无双,任凭武功高的人,也会防不胜防,被攻个措手不及。 黄三姑不愧是双剑侠客铁梦生的唯一传人。 那独步武林的“乾坤无敌”剑法,她十六岁时即已练得八成火候,经过这数十载的浸淫,精益求精,剑艺突飞猛进,更与当年的幽灵剑魅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她一双软剑连挥,宛如飞龙掠空,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声响中,七枚星状钢镖纷纷被击落。 黄三姑虽是卢烈出面请来助阵的,但没想到这老婆子如此霸道,十分难缠,竟然喧宾夺主,硬逼他说出劫镖的真正目的。 以目前的情势看来,曹亮和万森均非老婆子对手。 卢烈当机立断,不由地把心一横,一挺鸭舌枪,出其不意地猛从黄三姑身后刺去。 黄老婆子那会想到,卢老儿竟敢向她淬下毒手。 幸亏那赶车的壮汉一声惊呼: “当心后方!” 鸭舌枪已刺近后腰,黄老婆子才闻声一个扭腰闪身,未被枪头刺个正着。 但仍被锋锐的枪头从腰侧划过,划破一道约七寸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黄三姑惊怒交加,转身一剑迅疾无比地刺出,却被及时暴退三丈的卢烈避过。 正在大发神威的四龙三凤,惊见黄老婆子受伤,顾不得杀敌了,护师为重,急忙纷纷飞掠赶来抢救。 老婆子受的伤不轻,仍然强自挺住。 不过她心知肚明,若不及时止血运功调息,勉强继续奋力激战下去,伤口必将扩大,最后落个失血过多而亡。 她不怕死,但死在这里实在不甘心,也太不值得,尤其是遭卢老儿的偷袭暗算。 在四龙三凤的全力掩护下,她不敢逞强,忍了口气,迅速退向辇车旁。 既已翻了脸,卢烈已豁出去了。 他不再有所顾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振声大喝:“老万、曹老弟,咱们一齐上,把这贪得无厌的老婆子做了。” 曹亮和万森正有此意。 他们立即各自指挥手下,向黄三姑师徒发动猛烈围攻。 顿时,喊杀震天,双方展开了激战。 四龙三凤虽剑术精湛,勇猛绝伦,毕竟对眼前的毒手瘟神、七星追魂、赤发天神这三大魔头的凶名早有所闻,心理上不免怀有几分怯意。 尤其是卢烈的鸭舌枪中可喷出奇毒,加上曹亮的七星连环镖更霸道,使他们不得不以掩护黄三姑为主,不敢放手向涌来的大批劫匪冲杀。 如此一来,在人数众寡悬殊下,四龙三凤完全采取了守势。 黄三姑虽将伤口流血止住,但无暇运功调息,惟恐四龙三凤抵挡不住以三大魔头为主的猛攻,情急之下,突向守护身旁的赶车壮汉轻声耳语,交代了几句。 壮汉微微一点头。 突然跳上车座,用力一扳座下机簧,便见辇车两边车板向下翻落,车厢大开。 被困在辇内的彭政宗大感意外,此刻已无暇多思,身形一纵而出。 三大魔头万万想不到,黄老婆子会突出奇招,释出了被困在辇车内的彭政宗,不禁为之一怔。 尤其见识过彭政宗厉害的卢烈,更是猛然大惊。 只听黄三姑沉声说: “小伙子,这三个老魔头都想置你于死地,相信你在车内已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猛烈的攻势突告停止。 彭政宗目光一扫,转向了黄老婆子:“你们亦非善类,否则为何设计将我诱因在这辇车内?” 黄三姑强自一笑:“我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现在把你放出来了,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好。” 彭政宗很干脆,应了一声,昂然走向一脸惶恐的卢烈:“姓卢的。三天前我曾放过你一马,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们千万不要再被我遇上,这么快你就忘了?” 上回在龙牌岗,毒手瘟神曾亲眼见识过,彭政宗以一条八尺长的麻绳,对付三彪和血魔的奇功绝技。 当时幸亏自己逃得快,始得全身而退。 此刻,他却仗着人多势众,嘿然冷笑说: “小子,谁教咱们有缘呢?既然又遇上了,那日在龙牌岗被你侥幸占了便宜,今天正好连本带利讨回。” 彭政宗洒然一笑:“老瘟神,你犯了个绝大的错误,那就是太高估了自己。大概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人吧?” “不错!” 卢烈冷冷一哼:“老夫要见你躺进了棺材,否则决不罢休。” 彭政宗摇摇头,轻喟一声说: “唉!你这种人实在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万森已经不耐烦了:“老卢,你还跟他罗嗦些什么?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快去打发黄老婆子他们。” 卢烈正中下怀,他嘴上虽强硬,其实并不愿跟彭政宗正面交手。 倒是黄三姑已受伤,仗着人多势众,四龙三凤并不看在他眼里。 既然万森自告奋勇,他便顺手推舟说: “老万,这小子很扎手,你要小心啦!” “不用为我操心!” 万森哈哈一笑,提刀走向了彭政宗:“小子,亮家伙吧!” 彭政宗诡异地微微一笑,并未亮出兵刃。 曹亮已听卢烈描述此人的身手,一旁不动声色,暗自已将独门暗器扣在手中。准备必要时出手,以他的拿手绝活暗助万森制敌。 万森高头大马的体型,看似金刚巨神,确有先声夺人的架势。 尤其手中的九环钢刀一震动,刀背上九个钢环“哗啦啦”一阵乱响,更具扰人心弦的作用。 只听他狂喝一声,已挥刀直扑彭政宗。 卢烈一见他发动,那敢怠慢,立时率众攻向了护守黄三姑前面的四龙三凤。 只有曹亮按兵未动。 他的目标是彭政宗,正伺机出手,发射出他那七星连环镖。 彭政宗从容不迫,直待万森攻近,他的“兵刃”才出手,仍是那条八尺长的麻绳。 绳影乍吐,宛如匹练疾射,由下而上,笔直扫向当头劈下的九环钢刀。 万森的钢刀势猛力沉,刀口锋利,足可削铁如泥。 而彭政宗的麻绳原属软物,根本不能算是兵刃。 但钢刀与麻绳相撞,竟发出“当”地一声金铁交呜。 这还不足为奇,惊的是万森顿觉虎口猛一震,整条右臂发麻,震得他钢刀几乎脱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对手只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彭政宗那容他回过神来,手中八尺麻绳一抖,直取对方上身三大致命要穴。 曹亮眼见万森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还按捺得住,左手一扬,七星连环镖已出手。 彭政宗手中麻绳收发自如,看似飞蛇游舞,连连飞卷抽打,七枚钢镖悉数落入了他掌心 他露的这一手绝活,简直神乎其技,令人不可思议。 看得曹亮瞠目结舌,实在无法相信。 普天之下,能避过他“七星追魂”的人已是绝无仅有,更何况是全部“没收”。 曹亮惊呆了。 他尚未及回过神来,彭政宗竟以七枚钢镖回敬,迅如闪电奔雷般疾射而至。 万森大惊失色,口中刚叫出“当……” “心”字尚未出口,才惊觉自身难保,八尺长绳笔直点向了他心窝。 这赤发天神的身手果然不凡,情势危急万分之下,仍能临危不乱,仓促间施展“铁板桥”功夫。 两脚以“千斤坠”拿稳马桩,整个身躯从膝盖处急向后仰倒,以为逃过了一劫。 不料这条麻绳贯注十足真力,挺直得有如钢条,猛往下一沉,重重击打在他腹部。 只听一声沉哼,他这座“桥”已倒塌下去,直挺挺地平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直射似喷泉。 曹亮比他更惨,仅避开四枚铜镖,另三枚却以“品”字形射中了胸前。 “哇!……”惨叫声中,曹亮转身就逃,但他只逃出一丈,人已不支,狭然倒地不起。 彭政宗力毙两大魔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似乎未费吹灰之力。 正在挥众围攻四龙三凤的卢老儿,几乎未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曹亮和万森已命赴黄泉。 他心知肚明,凭自己一人之力,决难独撑大局。 纵然人多势众,仍可背水一战,但结果必是伤亡惨重,甚至连他本身也难逃公道。 眼看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瘟神不但善于使毒,尚有一样本事,就是脚底抹油,溜得快。 他可不愿追随两位老友共赴黄泉,突然拖着鸭舌枪转身狂奔,一掠数丈,奇快绝伦,一溜烟逃进了山寨。 这一来,众劫匪顿成群龙无首,那还敢恋战,立时各自四散逃命。 变生肘腋。 黄三姑根本无暇运功调息。 她竟不顾身负重伤,沙哑着嗓门大叫:“三彪和血魔还在山寨内养伤,我们干脆冲杀进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彭政宗已收起麻绳,神情肃然说: “老婆子,我可不是帮你杀人的。” 黄三姑意外地怔了怔:“你刚才不是杀了这两个魔头?” 彭政宗置之一笑:“我杀他们并非为你,而是因为他们想杀我。如果一个人不愿被杀,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想杀你的人上 黄三姑别有居心地说: “三彪和血魔就想杀你。” 彭政宗耸耸肩,淡然说:“他们现在没有杀我的能力,以后也永远杀不了我。如果你们有兴趣大开杀戒,不妨冲杀进山寨,我只要能为中州镖局将失镖起回,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黄三姑一听,不禁面露诧色:“什么?你要把这四辆镖车送还中州镖局?”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不错。” 黄三姑已亲眼见识到彭政宗的身手。 她自己身负重伤,凭四龙三凤是绝对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她只有采取低姿态,强自一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中州镖局这趟镖的红货究竟是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彭政宗说:“即使这批红货价值连城,我既不想据为已有,又何必管它是什么呢?” “哼!” 黄三姑冷冷一笑:“你要不是打它的主意,为何这两三天一直为他们开道,今天又故意落后,悄然在中州镖局的一行后面尾随着?” 彭政宗坦荡说:“我早料到卢老儿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为中州镖局一行开道、尾随,为的就是防你们劫镖。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居然计诱我被困在辇车内。” 黄三姑苦涩地笑笑: “我要真想置你于死地,只需放把火,或是把你连人带车推落山崖。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活命吧?” 这是事实,彭政宗不得不承认。 他尚未及开口,黄三姑接着又说:“小伙子,你只有一个人,如果没有我们的协助,你能独自把四辆镖车护送回开封,交还给中州镖局吗?” 彭政宗一时倒未想到这问题,不由地一怔:“这个嘛……” “小伙子。” 黄三姑正色说:“老实对你说吧,我跟你一样,对身外之物毫无贪念,尤其是这种非份之财。我之所以答应卢老儿,助他们一臂之力,实是受人之托,要查明他们暗中正在进行的一大阴谋。” 彭政宗以不信的口吻问:“真的?” “绝对不假!” 黄三姑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保证只看看红货究竟是什么,然后原封不动,无条件协助你使它物归原主。” 其实彭政宗充满好奇心,很想一窥究竟,沉吟一下。 终于当机立断:“好!” 于是,他们想偕走向了四辆镖车。 每辆镖车上,载运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木箱,由四龙三凤合力抬下一个,用剑挠开寸许厚的木板盖,发现木箱内是个大瓦缸,缸口尚加了泥封。 彭政宗上前以掌拍开泥封。 只见缸内盛装的是满满一缸深褐色粉末。 他看不出是什么,闻了闻,再用手指沾了少许,用舌尖舔了舔,皱起眉头说:“怪事!好像是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 黄三姑一脸诧异: “你不会弄错吗?” 彭政宗颇为自负:“我在京师的外号叫千金一帖,任何药物只要一尝就知道是什么,决非吹牛。” 黄三姑仍不相信,亲自上前动手,伸进粉末里一阵翻搅,似乎怀疑宝物藏在其中。 但她判断错了,整缸全是粉末。 这老婆子很固执,仍不死心,吩咐四龙将其他三个大木箱抬下,一一打开瓦缸查看,结果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深褐色粉末,别无他物。 “这是怎么回事?” 黄三站感到莫名其妙:“这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根本毫无价值,货主为什么不惜代价,以重金委托中州镖局,劳师动众地护送?”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或许是货主知道这条路上风险很大,存心让劫匪得手,好向中州镖局索赔吧!” “不,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黄三姑说:“据委托我的人说,这趟镖关系到一个极大阴谋,只是无法获悉详情,所以才要找藉相助之名一探究竟啊。嗯……卢老儿一定知道,可惜被他跑了。小伙子,我们干脆联手,冲杀进山寨去,如何?” 彭政宗摇摇头。 断然拒绝:“抱歉,红货之谜已揭开,既然毫无价值,我也大可不必把它护送回开封了。” 黄三姑末及挽留。 彭政宗已转身飘然而去。 他此刻归心似箭,不愿过问什么天大的阴谋。 那些江湖是非与他风马牛不相干,一心只想尽快回到故里悬壶济世救人,完成亡父的遗志。 ———————————————————— ROC 扫描,BBMM 校对,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 裕州,南阳北面的大城。 州衙西面的福德坊,有一座本城大大有名的开元寺。 寺西街是一处相当繁荣的地方,店铺林立百货杂陈。 街尾有条横街与北大街贯连。 寺庙本来就是人们聚集的地方,寺西街的夜市是颇为有名的。 横街建有五六家客栈,从北门进城的旅客,通常就在这些客店投宿,晚间来逛逛夜市。 不想进城的旅客,就在北门外的歇官店歇息,歇官店是北门外的最大市集。 彭政宗在横街的昆阳客栈投宿,当晚便出现在寺西街的夜市。 他仍然穿了一身短打扮:两截衫裤贫民服,仅将头面修饰了一番,剪齐那相当美观的浓黑八字胡,洗掉了脸上的风尘,显得精神奕奕,精力充沛。 一脚踏入福星小店的店堂,酒香扑鼻,入声嘈杂。 他在走道旁的座头落坐,交代小二送来一壶酒四色小菜,趁酒菜未上前,举目打量食厅中的食客。 十二副座头,有一半有酒客,都是些小有闲暇并不怎么富裕的人。 有身分地位的豪客,皆在对面的隆中酒楼开怀畅饮。 这里的旅店与食店,用昆阳、隆中、南阳等地名作招牌的,为数不少,虽则裕州只是昆阳南阳的近邻。 从店堂往外看,对街的隆中酒楼门前灯光辉煌,进出的客人皆衣着华丽,携童带仆神气高贵,与这家小食店的食客相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酒楼的左邻,是一间店堂占了两家门面的书坊,贩卖一些经书、佛典、纸笔……店堂幽暗,门可罗雀,与隔邻隆中酒楼相较,形成强烈的对照。 这年头读书人似乎愈来愈少。 朝庭庙堂中,东林党的事件愈演愈烈,真到了烈火焚天,血腥触鼻地步;读书人也丢下书本亲近血腥了。 卅余岁的店伙将酒菜送上,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小店的酒菜,在本城是颇有名气的,希望客官满意,请问还有何吩咐吗?” 他接过店伙斟满了的酒碗;这里喝酒是用碗的。 “小二哥。” 他喝了一口,用手往对面书坊一指:“那间崇文书坊,生意好像差得很。早些年在下曾经到过贵地,好像那儿不是书坊。” “哦!不错,客官大概是三年前经过此地的。”店伙的脸也转向门外:“书坊开了三年,以前是开赌场的。” “赌场以前……” “是开木器店的,再以前好像是草药店。” “对,草药店,店主是彭老先生。” “咦!你怎知道?” 店伙颇表惊讶:“听人说,是彭郎中彭浩然,那已经是廿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那时我还小,住在东门外云虹桥旁。” “浩然公是家父……” 邻桌是三位中年食客,其中一位长了一个糟鼻的人扭头注视。 “咦!你……你就是彭郎中的儿子?”那人一脸惊讶:“彭郎中卖掉家当迁至外地谋生,转眼就是二十年。你一定是魁小哥了。” “哦!大叔是……” “东街左家的大牛……” “哎呀!原来是大牛叔。” 彭政宗离座含笑招呼:“大牛叔,何不过来坐?很抱歉,小侄离开时年方七岁,能记起的人和事都模糊得很,不提起真无法唤起记忆呢!” 左大牛向两位同伴打过告罪的招呼,过来和彭政宗共桌。 彭政宗招手请伙计加碗筷。 “小魁,廿年才还乡,大概走了不少地方吧?” 左大牛问:“令尊呢?” “家父十年前逝世了。” 他黯然地说:“小侄自幼失恃,家父廿余年精研医道,父子俩相依为命。他老人家生前救人无数,没料到自己天不假年,遽归天府上 “咦!令尊医道精深,十年前,令尊不过五十盛年……” “一言难尽,那是一次意外。” 他深深叹息:“他老人家用自己试药,不幸……哦!大牛叔,小侄返回故乡,想买一处店面开药肆兼悬壶行医,人地生疏,昔年的乡亲小侄都不认识,办起事来真不容易,这附近能买得到店面吗?小侄有京师太医院所设专科受业凭证,专攻六科,五年三试取得医士凭证,且在京师行医十余年,希望能为故乡的乡亲们,尽一些心力。” 左大牛的脸沉下来了,举碗喝干了一大碗酒。 “牛大叔,怎么啦?” 他眉心紧锁追问:“有什么事烦心吗?” “贤侄,你想在家乡开业行医?”左大牛问。 “是的。” “你爹在这里的事,你都记得吗?” “是的。” “包括区大爷的事?” “是的。”他的答覆十分肯定。 “区大爷仍然是本地的最有权势人物。” “我知道。” “他没忘了你爹不替他的儿子治病的事情。” “这不能怪我爹呀!” 他大声说:“他儿子的身子都冷了,气已经接不上……” “贤侄,他只怪你爹见死不救。” 左大牛摇头苦笑:“你爹的离开……” “我知道。” 他点头:“区大爷放出话,要和我爹没完没了,所以我爹才卖了家业远走他乡,为的就是避着他。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他应该知道我爹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爹已无能为力:::” “他如果会知道,就不配做咱们裕州的大爷。” 左大牛拍拍他的肩膀:“大爷们的想法和做法,都与常人不同的。贤侄,回来看看无妨,其他,最好别提,听我的劝告,看了之后赶快离开。” “这……不。” 他坚决地说:“小侄仍然打算开业,明天就找店面。” “你……如果区大爷……” “我会应付的。” 他淡淡一笑:“目下最重要的是,顶下或者买下一间店面,三五百两银子应该够了,大牛叔,我愿委托你经手,我会奉上最高的中人钱。” “这……好吧。” 左大牛一口喝了半碗酒:“我替你打听。你现在……” “小侄目前暂时在昆阳客栈落脚。” 他从腰囊中取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大牛叔,这是定金,你可以全权作主,最好是在寺西街找到店面。” “你先不要给我。” 左大牛拒绝接受:“百十文钱都会出毛病,你这两锭金子放在我身上,什么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谈妥了我再去找你。这里金子市价是一比七,宝泉局的官价还是一比四,你都用金子交易?” “是的,金叶子与元宝,银子不好带,京师宝泉局的银票仅限在开封兑现。” “看样子,你是发了财回乡了。” 左大牛苦笑:“如果我是你,一定到府城开业,以免……” “月是故乡圆,大牛叔。” 他替大牛叔斟酒:“要发财,我在京都就可以发。回乡,也是我爹的心愿。” 口口 口口 口口 茶楼酒肆,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 彭政宗与左大牛在福星小店高谈阔论,亮出了黄澄澄的金元宝,这消息当晚便在街坊传扬开来。 一早,寺东街的左大牛正在梳洗。 他是本地颇有名气的木匠,在一家木器店上工。今天为了彭政宗的事,准备歇一天工替彭政宗找店面。 这种安贫乐道相信宿命的人,做事踏实极守信用,早年曾经受到彭政宗的父亲彭郎中的照顾,现在替彭政宗办些小事理所当然。 “大牛,外面有人找你。”他的妻子在堂屋大声向里叫唤。 他匆匆洗漱毕,匆匆出到堂屋,看清踏入大门的两个人,不由心中一凉。 两名壮实的大汉,大马金刀地往条凳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脸上有狞恶的邪笑。 “大牛哥,早。”一名大汉狞笑着举手打招呼。 “六爷七爷早。”他欠身发笑着答。 裕州的武林领袖人物,以住在西门的区大爷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仅是在本地、在外地也大大的有名。 江湖朋友提起宇内三奇,可说无人不晓。 摩云手区振伟,排名宇内三奇的第二位。 在本地,连高高在上的官绅,也尊称他一声区大爷。 这两个大汉六爷七爷,正是区大爷手下的两个得力跑腿,陈六吴七。 至于他们的真名,恐怕只有区大爷才知道底细。 没有人敢当面叫他们陈六吴七,称他们为六爷七爷便不会有麻烦。 “大牛哥,我知道今天你不上工,有别的事要办。” 吴七皮小扳不笑盯着他,像狼盯着羊: “近来很好吧?妻子儿女大概都没病没痛的。大牛哥,要想保持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凭良心说,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互” 陈六接上腔,有板有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避得了意外呢?譬喻说,锯子一不小心锯断了手指头,凿子掉下来戳破脚背等等,运气好,过三两天就会好起来:运气不好,天知道会不会又溃又烂把命送掉?” “所以,一切都得小心在意。” 吴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显得十分关切:“最好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更不要发生你那儿子小牛跌破头,或掉进阴沟什么的,是不是?” “要不发生意外并不难。” 陈六拍拍胸膛:“听我陈六的话,错不了,我可以替你开保单。譬喻说:彭小魁买店的事,按我的方法办,就可以保证你不但有好处,而且坏运气,一定远离你老哥。天下间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他们决定不帮助倒楣的人。” “今天咱们谈到这里为止,你忙你的。” 吴七站起拍肚皮,表示十分写意满足:“如果你拿定主意,不妨去找我商量,我等你半天,午刻一过,你就不必去找我了。呵呵!再见。” 两人一走,左大牛站在堂屋里发楞。 近午时分,他进了吴七的家。 吴七并不住在区大爷家里帮闲,住在姘头洪寡妇家里。 买店面的事,进行得相当顺利。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十锭金子,进入寺西街原来开设靴店的唐二虎家。 唐二虎、牙子李常、中人左大牛、买主彭政宗,该到人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堂屋供奉孙膑的神案下坐下来商量(制靴业的行神是孙膑)。 连房带地计银四百五十两,屋是三连进,单门面。 立了书契画了押,一切手续皆由中人认定合法,彭政宗共付出八十两金子。 八七五十六,四十两算是牙子的佣金。 彭政宗大方,另给了左大牛十两金子作谢礼。 自始至终,左大牛一直就惶诚惶恐,一直就由牙子李一个人说话。 次日一早。 彭政宗带了契约,自己的迁籍文凭、路引,到州衙办理入籍定居列册手续。 签押房那位书吏,看过所有的证明文件,将一堆文凭向外一推,语音像打雷:“不行,你还有许多手续尚末办理。” “公爷,难道有那些文凭不合法吗?”他沉着地问。 “当然。” 书吏说:“你的行医凭证所列的六科,都必须先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本州典科所只核发疮疡科、小方脉、接骨科和祝由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典科所找赵医士。还有,房地买卖登记缺乏坊长书名画押,你迁不进这家房屋。” “这……” “我告诉你。” 书吏的语音阴森森地:“唐记靴店的物主非唐二虎,你这张契约不值半文钱。你应该先到衙门里查问清楚,以免无谓的损失。” 他楞住了,真有点不妙。 没有住处,他不能办理落籍定居;不能到府城正科司备案待查,他不能在此地悬壶行医。 真是见了鬼啦! 偌大的州城,十三科仅核发四科,简直岂有此理! 鬼才会相信。 他狼狈地去找左大牛。 左大牛的大门关得紧紧地。 到了唐记靴店,店掌柜一口咬定没有唐二虎这个人。 他去找牙子李常,邻居说李常搬到府城去了。 强龙不斗地头蛇。 他果然被蛇咬了一口。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 他算是栽在赖汉手上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华灯初上,他在客栈的店堂独自小酌,一壶酒下肚,思路纷纭。 他这个在京都混,在天子脚下见过大场面的人,回到了故乡,简直任何事都办不成办不通。 当然,他知道问题所在。 斟酒的手被人按住了,两个青衣大汉打横落座。 “放聪明些,兄弟。” 阻止他斟酒的大汉淡淡一笑说:“趁现在能走,还是走的好。” “哦!两位是……” “三班六房里的。” 那人说:“六房中最令人害怕的一房。任何时候,我都会举出一百个借口和理由,把你弄进去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他点头:“是区大爷授意两位,来提善意警告的?” “你明白就好。” 另一人笑笑接口:“不必追究是谁授意的。身在公门好修行,咱们是身不由己,但冲早年令尊的情份,咱们特地指示你一条明路,就算是咱们一点点天良发现好了。” “你如果欠缺盘缠,多少我会替你张罗一些。” 最先发话的人语气相当诚恳:“给你两天工夫,尽够了,届时如果你还在,那么……:” “我们如果不来找你,会有别的人来。” 另一人说:“希望明天太阳下山之后,你已经离开本州城了。兄弟,好自为之,多保重。” 两人拍拍他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出店走了。 两天一夜,他并不焦急。 他招呼店伙准备坐骑。 不久,携了一只大马包,在店门将马包系妥。 他心中有数,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下,自从吩咐店伙备坐骑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因他的举动而忙碌了。 坐骑缓缓出了朝日门,已经是辰牌将逝。 蹄声得得,越过潘河上的云虹桥,大道开始向东北延伸,似乎通向天尽头。 这是通向舞阳的大道,中间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俗称小武当山的黄石山。 该山据说是葛仙翁修真和飞升的地方,距州城约五十里,是玄门弟子的圣地。 那儿是他真正的故乡,也是他祖茔的所在地。 坟园位于山南的火精岭下,他要将父亲的灵骨安葬在祖茔内。 距云虹桥约三里地,有区大爷位于城外的摩云别庄,地当大道北首,是往东行必经的地方。 他要赶路,来回一百里,光阴宝贵,他必须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返回。 过了桥,健马四蹄逐渐加快,三里地转瞬即至。 当通过庄门口时,他看到庄内的人正在集合、备马。 “你们最好不要反我,天杀的。”他心中发出怨毒的咒骂。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守本份的好郎中,迄今为止,他还不希望在故乡父老的心中留下坏印象。 叶落归根,他的确有在故乡安份守己生活下去的打算,能忍则忍,忍不了再言其他。 他毕竟年轻,修养不够,野性仍在,忍不下去愤火上冲,将是可怕的灾祸。 午牌末。 他到达火精岭的墓园。 马包中带有骨匣,香烛、祭品、工具……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开始在乃母坟旁留下的墓地挖坑。 母亲仙逝时,他年仅三岁,在他的印象中,乃母的音容笑貌没留下多少可以让他怀念,太遥远了,模糊得像是天外的天,山外的山。 蹄声急骤,山下来了不少人马。 他已将乃父的灵骨匣安放好,上祭奠酒毕,跪下双手捧起泥土轻轻洒落在匣上,口中喃喃地祝告: “孩儿已经遵爹的嘱咐,万里迢迢将爹迎返故土,与娘于仙界相聚。至于孩儿是否能在故乡造福桑梓,惟有希望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蹄声已近,人马来势如潮。 他虎跳而起,手握铁锹虎目睁圆。 “谁敢纵马踏墓园,我要他后悔八辈子。”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惊心动魄:“决不宽恕!” 来了八人八骑,领先的人是陈六。 没有人听他的,陈六一马当先,冲到墓园口。 一声怒啸,他火杂杂地迎去,在墓园口上迎个正着。 陈大手中的马鞭特别长,本来就是用来揍人的长马鞭,缠皮手柄极为趁手,三不管先下手为强,健马冲入园口,马鞭呼啸着劈面猛抽。 “叭!”铁锹架住了马鞭,锹尖向前吐出,利刃似的刺入马颈侧,几乎把马头铲飞,健马向前猛栽。 陈六太过自信,以为这一马鞭内力如山,铁锹必定被抽跌,却没料到马鞭反而弹开,锹乘势追击毙了坐骑,骤不及防随马向前栽。 彭政宗怒火焚心,狂野地丢掉锹,伸猿臂接住了下栽的陈六,左手着肩五指疾收,陈六的右肩骨裂肉碎。 “呀……”彭政宗的怪叫声惊心动魄,在陈六的身躯倒地之前,右手已连劈了五掌之多。 “砰!”陈六摔倒在后到的另一匹坐骑前。 七匹后到的马已勒住了。 七骑士纷纷抢下。 陈六的双耳不见了。 他的右小臂断了,右脚的膝盖碎了,在彭政宗急速挥动的铁掌下,身上的零碎如被利刀所削一一掉落。 七骑士看到了陈六的惨状,大惊失色。 “呀……”怪吼声又起。 陈六的完好左脚被彭政宗抓住了,身形飞起,在怪吼声中,向涌来的七骑士飞砸。 人掷出,彭政宗重新拾起铁锹。 “我要杀光你们。”他怒吼着挺锹冲出。 陈六的残废身躯,压倒了两个走避不及的骑士。 吴七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大喝一声揉身迎上,身形一闪,想先诱出铁锹以便贴身攻击 铁锹攻出了,身形捷逾电闪的吴七,竟然未能躲开铁锹一击,铮一声匕首被锹击飞,第二锹的雷霆打击接着光临,噗一声拍在右肩上。 “砰!”吴七飞抛两丈外,砰然堕地翻滚。 “呀……”彭政宗的怪吼震耳欲聋,一闪即至,铁锹猛劈而下,卡嗦一声,吴七的右小腿齐膝分家。 “这家伙疯了!先退!”有人大叫。 “啊……”吴七的惨叫动魄惊心。 陈六躺在园口外,成了个血人,有气出没气入,离死不远。 彭政宗丢掉铁锹,一把拖住死马,一手拖着只有半条命的吴七,拖至园口外往前走。 “我不杀你们。” 他放下伤的人死的马,向脸无人色的六骑士说:“我要卸下你们的狗爪子,弄掉你们的五官,杀你们污我之手。谁上来?来……” “你的祸闯大了。”一个高瘦的打手心虚地说。 “不会比天大。” 他平静下来了:“回去告诉区大爷,有什么绝活,抖出来好了,再玩弄那些阴毒的手段,我保证今后裕州城将血流成河。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把这两个狗腿子弄走,先到仙翁观找老道们治伤,他们拖不了多久,早些医治死不了。” 他不再理会这些打手,扭头回到坟茔,开始覆土。 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他策马进了城。 那两位公门仁兄,在店里等着他。 “辛苦辛苦。” 为首的人阴笑着说:“看你的坐骑快崩溃了似的,跑了不少路。” “来回一百里多一点。” 他取下扛在肩上的马包:“打折了一些狗爪子。在他们提出控告之前,两位请不要来打扰好不好?拜托拜托。在下离境的期限,还有一天一夜,没错吧?” “在下……” “我不是现行犯,你也没有拘签。” 他笑笑:“而且,现在你们没穿公服,万一出了事,恐怕会影响两位的前程呢,老兄。” 他做了个鬼脸,挟着马包向里走。 “怎样?” 另一人向同伴低声问:“区家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我看靠不住,不像。” 为首的人说:“陈六吴七两个家伙,练的是内家拳,气功火候精纯,不怕刀砍剑劈,怎会被这小郎中废了?不可能的,定是区家的人危言耸听,别具用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另一人悚然地说:“万一是真的,咱们俩动起手来,倒楣的决不会是他。” “他敢?他……” “他为何不敢?他孤家寡人一个,反正在这里已没有他容身之地,闯了大祸往天涯海角一走,或者进山当强盗做绿林大王,你奈他何?” “这……”为首的人打一冷颤。 “所以,不能得太紧。走吧!从长计议。” 口口 口口 口口 掌灯时分。 彭政宗出现在隆中酒楼的楼上雅座。 食厅相当广阔,中间设有十副座头。 两厢,是用屏风隔开的真正雅座,女眷也可以光临。 当然,大家闺秀,是不会到此地来的。 他在临街窗的一副座头落坐。 向店伙交代酒菜毕,这才留神打量四周的食客。 灯火明亮,每一桌皆有两盏高脚灯,壁灯共有八盏之多。 厢座里人声嘈杂,有粗亮的男人嗓门,也有娇俏的女人嗓音,到底有多少食客,无法看得见。 厅中十桌已有六桌食客,都是些衣着华丽的体面绅士,几乎每一桌都有三两个仆人在旁听候使唤和斟酒,不需店伙照顾。 只有他这一桌人数最少,桌面却很大,本来就是宴客的大方桌,十样大菜可以一齐上。 他孤零零一个人,似乎未引起任何食客的注意,没有人认识他。 右邻的一桌有七个食客,两个仆人。 那位上菜的店伙生得五短身材,长了一张年轻但憨厚朴实的的面孔,正在笨手笨脚地上菜。 七个食客根本没有人注意店伙的存在,都在低声交谈。 “你可以走了,这里不要你们招呼。” 一位仆人向店伙说:“摆好菜就行了。” “是的。” 店伙抬起端菜的食盘,卑谦地陪笑欠身后退:“有何吩咐,可知会柜上的伙计一声。” 店伙下楼走了。 彭政宗的目光透过敞开的大明窗向外瞧。 下面街道上逛夜市的人,一个个神色悠闲,嘻笑之声此起彼落。 对面自己落脚的昆阳客栈门口,旅客们进进出出毫无异状。 远处的开元寺广场灯火辉煌。 隐隐传来锣鼓声,那是江湖卖药人与卖艺人在开场子。 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开元寺广场,但听得真切,这些喧闹声是多么熟悉啊! 依稀,他的幻觉出现了童年的快乐时光,似乎他正处身在那些欢乐的拥挤人群里,与玩伴们在各处追逐嬉戏。 时光倒流了,幻象似乎愈来愈清晰。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人和景物似乎仍是廿年前的老样子,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他的根在这里。 冥冥中,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绳,不管他经历了多少风霜、困苦、和欢乐,时日一久,这根长绳仍然把他拉回到根生长的地方来。 他要回到生根的地方,必须回来…… 脚步声入耳,幻觉突然消失了。 一名高高瘦瘦,显得缺乏营养不健康的店伙,捧着食盘将酒菜送上桌:四味下酒菜,一大海碗红烧羊肉,一碗汤,两壶酒…… “小二哥,我自己来。” 他接过店伙正要替他斟酒的酒壶:“有事我再招呼,我还要等人。” 摆了四副杯筷,可知他必定是在等人。 店伙一走,他的脸又转向窗外向下望。同时思维里沉浮着一个念头,他困惑的念头…… 有人不许他回来! 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不许他回来,难道他回来落脚会碍着这位区大爷什么? 裕州有两大武林世家,目下的当家人是摩云手区振伟,名列武林三奇的第二奇。 南门唐家的多臂熊唐君朴,魁星笔卅六巧打与神奇的暗器绝技,武林中大大的有名。 他对这两个人所知有限,幼时即使见过他们,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他当然知道他父亲与区家结怨经过:区大爷的十二岁爱子病入膏肓,起初是由城中的几位名医合诊,治到区少爷只剩下半口气,才派人将他父亲拉去诊治。他父亲发现区少爷心脉已绝,坚决拒绝开单方下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区少爷等他父亲出了房,几乎没出到大门便咽了气。 直至如今,他仍然继承了父亲的怪脾气,不治要死的病人。 区大爷不怪自己的儿子命薄,派人传出话,要和他的父亲没完没了。 就这样,他随父亲远走他乡谋生,不能在家中等区大爷下毒手,一个小土郎中,怎能与地方豪绅论长论短。 他必须回来! 又听到脚步声,身旁的脚步声。 左右来了两个人,不待相请便在左右首坐下了。 “哦!两位是……”他惑然问。 两位不速之客皆年过半百,穿了青绸长袍相当体面,人生得雄伟,但似乎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我姓唐。” 右首那位国字面膛的人笑笑说:“彭政宗,你约的人不会来了,蔡老五托我给你带口信,他说:他很抱歉。” “我姓师,师父的师,师芳。” 左首那位生了一双胡狼眼的人笑得更和气:“蔡老五的意思并不难猜,那种地头混混很少有讲信用的,即使他那些人肯替你卖力帮忙,也帮不上什么。” “哦!我早该料想到的。” 他沉静地说:“师三爷号称冷眼城隍,在区大爷家荣任管事,蔡老五那群小鬼,怎敢在城隍爷面前撒野?” 他语音一顿。 目光转向姓唐的人道:“唐爷,家父在世之日,与唐爷多少有一点交情。就算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吧,总不至于死后成仇,对不对?唐爷要与区大爷一起来对付小侄吗?” 他虽然对这位绰号称多臂熊的唐君朴,本城的第二号人物没有多少印象,但看风度气概,就猜出对方的身分了。 “我是抱着善意而来的。” 多臂熊脸上讪讪然:“希望能替你尽一分心力,劝劝你并且替你设法追讨所遭到的损失,以便在其他城镇安家落业。” “唐爷,这是说,家乡已没有我彭小魁容身之地了。” 他的词色慢慢在变:“权势人士在上面加压力,三教九流的人远远地离开。唔!真够毒够狠的,一击便中要害。” 他的小名叫小魁,政宗是他的辈名。 彭家人了单薄,政字辈的子仅只有他一个人了。 本城的人,对他已没有任何印象,记得他的人屈指可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四处杨梅一样花。” 冷眼城隍师芳师三爷抢着说:“说狠嘛,你已经够狠了,眨眼间便打废了陈六吴七,断了区大爷两条得力臂膀。” “就由于我不够狠,所以在盛怒之下,仍然留下他们的狗命。” 他咬牙说:“纵马踹坟,为人子者已经忍无可忍,我已有杀他们的充分理由。更重要的是……” 他脸色一冷,语气转厉:“左大牛生死下落不明,他一家老少不知死活如何。等我查出他们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哼!不错,我是郎中,救人而不杀人,但天下间比杀人更好的方法,多得很呢。左大牛一家失踪,主谋人是陈六吴七,主使人是谁,用不着我点破,大家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两位可以走了。” “老弟……” “师三爷。” 他摇手制止对方再说:“你放心,我会按期离开的。事先我毫无准备,没料到区大爷会早着先鞭,一开始就动用官方的压力,我算是栽了。” “动用官方的压力,是我的主意。” 冷眼城隍狞笑:“些须小事,犯不着区大爷出面,在下义不容辞替他分劳……” “不要抬高你自己的身分。” 他盯着对方冷笑一声:“义不容辞四个字,你也配用?” 冷眼城隍火起,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彭政宗。” 多臂熊用眼色示意,阻止冷眼城隍冒火:“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请听我的劝告,到其他的城镇拓展你的事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到舍下知会一声。” “不要认为你废了陈六吴七,便以为自己很高强。” 冷眼城隍用硬的:“陈六吴七只是两个跑腿的小人物,他们的武功还没入流。等到高手找上了你……” “陈六吴七的气功火候,已有了五六成根基。” 他不客气的顶回去:“在江湖道上,即使算不了第一流,坐二望一该无问题。这种人在阁下眼中,居然算是没入流,但不知阁下的武功,该列入那一等那一流?想必区大爷家中,一定高手如林了。” 冷眼城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他的左手腕脉。 “你认为师某可列入那一流?” 冷眼城隍狞笑着问:“你告诉我好不好?” “师老弟,不可鲁莽。” 多臂熊来软的,扮笑面虎:“咱们是善意而来的……咦……” 多臂熊突然惊讶地轻呼,笑容僵住了。 冷眼城隍制住了彭政宗的脉门。 按理,只要用上五分劲,彭政宗的左手废定了。 可是,彭政宗的手,竟然毫无困难地反勾,反而扣住了冷眼城隍的脉门,五指徐收,缓缓扭转。 冷眼城隍想挣扎,但手被扭转压牢在桌上,刚想站起用左手反击或解脱,神奇的劲道却沿手臂直*内腑。 他只感到浑身发僵,力道尽失,身躯被带动斜靠在桌上,脸色泛灰,完全失去抗力,只有任人宰割了。 “你还不配名列第一流。” 彭政宗停止发劲:“不各气地说,你比陈六吴七,强不了一分半分。” 他放手,冷眼城隍几乎跌倒。 “唐爷,把他带走。” 彭政宗转向多臂熊冷冷地说:“请转告区大爷,左大牛一家老少的死活,与他区家的一门老少息息相关,请他好自为之。两位请吧!” 他抓起酒壶,旁若无人地斟酒。 附近几桌的食客,目光全向这一面集中,鸦雀无声!只听到酒斟入杯的声响。 右邻的厢座内,突然传出俏甜而蕴有浓浓感伤的歌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揉动着手腕,脸色本来就灰败难看的冷眼城隍,突然机伶伶打冷颤,扭头向歌声传来处注视,眼中流露出惊怖的光芒,脸色更难看了。 多臂熊先是一怔。 沉静地倾听片刻,神色一懈。 “唐爷……” 冷眼城隍向多臂熊惶然说,似乎把彭政宗忘了:“她……她她……” “不是她。” 多臂熊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咱们已尽了心力,走吧!” 冷眼城隍临行,死死地狠盯了彭政宗一眼,眼中有可怕的怨毒神情,令人望之心中发寒。 彭政宗不加理睬,旁若无人地喝他的酒。 他在想多臂熊的话,不错,强龙不斗地头蛇,他一个幼小离家,廿年方返回的游子,在这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要想重新生根落业,而与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结怨,对方更藉官府之力干涉,就算能留下来,今后那有好日子过? 他在京都天子脚下闯出了名号,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 区大爷的压力他承受得起,问题是他必须重视代价是否值得,第一个肯出面帮忙他的左大牛首先遭了殃,以后呢? 他不能连累不相关的人。 他目送冷眼城隍和多臂熊离开,慢慢恨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好郎中,所以绰号叫千金一帖。 而且他年轻,有年轻人的一切缺点:修养有限、爱恨分明、鲁莽、冲动、做事不问后果。 对那些不如意的事,不能多想,愈想愈冒火;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怎会往好处想? 愤火一升,他连喝了三杯酒。 酒与气是一家人,不管是恨气、怨气、丧气、火气,经酒一浇,有如火上加油,气一升就旺,旺了就迷失了灵智,任何事都可能做出来,任何后果都顾不得了。 “好,咱们走着瞧!”他咬牙自语,一掌拍在桌上。 那位笨头笨脑的店伙,刚将邻座的菜上妥,经过他桌旁,一手抓着托盘,一手握住一块拭桌布。 “客官,有事吗?” 店伙在他身旁止步,楞头楞脑地问,大概是被他拍桌的举动所吸引:“要不是再来两壶酒?本店的酒……” “给我再来两壶。”他点头说。 “好,小的……” 这瞬间,店伙左手的托盘突然砸向他的面孔,右手的抹桌布乘他本能地向侧闪避托盘袭击的机会,抖向他的左胁,拍的一声击中他的胁肋。 但托盘的一击落空;托盘本来就是虚招,他的闪避反应骇人听闻,居然在这骤不及防的闪电袭击中,避过可怕的一击。 可是,他未能躲过抹桌布的后续一击。 不等他有何反应,店伙飞退丈余,火速转身奔向梯口,向下一跃,如飞而遁。 他狂怒地站起,正想发劲飞跃追赶,突觉气机大乱,左胁一麻,浑身力道尽失。 “我……”他身形一晃,想张口咒骂,双手按扶住食桌,几乎摔倒,但居然能撑住了,接着站得笔直。 走道旁的一桌五位食客,不约而同推桌而起。 其中两位嘿嘿怪笑,急步向他抢来。 右厢人影闪出屏风角,来势如电射星飞。 “南阳五虎!” 飞射而来的人影用女人的嗓门娇叫:“本姑娘替你们招魂。” 鱼贯抢来的五位食客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向侧急闪。 先是罡风呼啸,然后是砰一声大震。 彭政宗的食桌被那位彩衣女郎踢飞,杯盘菜肴齐向南阳五虎飞掷。 “哎哟……”有人狂叫,是南阳五虎中的两个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但决不是被杯盘酒菜击中的。 整座食厅大乱,食客们鸡飞狗跳。 楼下有人向上抢,后援的人到了。 彭政宗在站稳之后,已强定心神。 用意志力控制已快速发僵的双手,从腰带上的荷包中取出一颗丹丸,捏破腊衣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食桌被人踢飞,并耒波及他。 香风扑鼻,他知道替他阻敌的人,是一位女郎。 虽则他眼前发晕无法看清人影。 “你能走动吗?”身边的女郎急问。 “目前不能。”他吃力地说。 “我带你走,高手到了。” 他知道自己被女郎扛在肩上,跳出大窗,快速地降下街心,在人群喧叫声中,女郎飞掠而走。 不久,灯光消失了,进入一条小巷。 ———————————————————— Roc扫描 bbmm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四 当他的神智完全恢复清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香喷喷十分舒适的古老牙床上,锦帐分开着,床口坐着一位穿花绸衣裙,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美丽的瓜子面庞十分动人,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奇怪!” 女郎惑然说:“你好像承受得了,要不就是你并没有被那恶贼击中。我是说,他的锁经绝脉功!” “姑娘,那一个恶贼?” 他定下心神问:“素昧平生,你为何救我?你不怕他们报复?” “你问了一大串问题,真是个老江湖,巧妙地避开了我所问的问题。” 女郎笑了,笑得好甜:“我先回答你。其一,我不怕他们报复,事实是我正在计算他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始终未能抓住机会,因为他们太强了。其二,能劳动鬼见愁延邦杰亲自下手暗算,你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由于我需要人手,所以救你……” “咦!你说那假扮店伙的人,是江湖上神憎鬼厌的鬼见愁延邦杰?” 他吃惊地说:“这恶贼果然卑鄙恶毒,名不虚传。” “正是他。” 女郎说:“天下并不大,今晚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他,他的锁经绝脉功很可怕,经常用来暗算人。” “他是……” “他是我的老相好。” 女郎的话充满邪派流气:“要不是他攻击你的手法被我看出底细,我还不知道是他,因为他的易容术相当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自贬身价扮店伙。哦!你的左胁……” “有东西。”他挺身坐起苦笑。 “没击中心、肝、胆三条经脉,你十分幸运。” 女郎说:“他平时用腰带,带中暗藏着特制的长刺毒蒺藜,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防备,击则必中。” “你把三枚毒蒺藜都取出来了?” “你瞧。” 女郎向床头的妆台一指,台面放着三枚拇指大的灰暗色铁蒺藜,那些芒刺竟有三分长:“幸而仅嵌入肌肉,未伤经脉,所以我的解药派得上用场。如果伤了经脉,现在你该是一具死尸了。” “即使不是死尸,大概也比死尸好不了多少。”他苦笑,准备掀衾下床。 “你是说……”女郎对他的话甚感困惑。 “你用什么手法制了我的气海和中府,任脉和手太阴肺经受到禁制。” 他开始下床活动手脚,似乎感到左胁下的疼痛感仍然存在:“更糟的是,你给我服下的解药中,另加了一种奇毒,一种定时发作的奇毒。今后,我如果不听你摆布,那将随时会变成一具死尸。” “对,完全对。” 女郎欣然说:“在鬼见愁的周全预谋突袭而仍能支持得住,你必定是极为了得的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出手救你,因为我人手不足,急迫需要你这种人才来帮助我。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帮助我吗?对那些肯帮助我的人,我是很大方的,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 “如果……” “如果你不肯帮忙。” 女郎抢着说:“你可以走,没有人拦阻你,你没欠我什么,用不着于心难安。” “我明白。” 他点头:“利害。姑娘,我希望你能进一步说明。” “好。可是,你得先表明身分。” “在下姓彭,彭政宗,本州人氏,草药郎中,刚从京师返乡,准备在本乡本土行医。” “咦!你……你不是江湖豪霸?!彭政宗?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女郎显然大感意外。 “草药郎中并不算江湖人物,更谈不上什么豪霸。” “见鬼!我不信。”女郎大叫。 “你不信何不打听一下?” 他苦笑:“顺便告诉你,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就是奉摩云手的指示,当面向我提警告的,不许我在本城开业。同时,衙门里的巡捕,早已提出警告了,我在本城可以自由活动的期限,是明日太阳下山为止。” “就算你不是武林名人,但凭你的身手,和鬼见愁袭击失败的表现,你正是我需要的好帮手。” 女郎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似乎你我有了共同的目标。” “你是说……” “我正在设法对付摩云手。” 女郎脸色一变,变得阴森无比:“除了私人的恩怨之外,主要是我如果不除去他和本地的领导人物,我就无法在此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我希望你能全力合作,就算是同仇敌忾好了。” “我得考虑考虑。” 他慎重地说:“我会尽快地给你满意的答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 女郎说:“我给你的期限也是明日日落前。” “姑娘这里……” “你找不到我的,我的人会和你连络。”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打听。走吧,我送你出去,你自己是出不去的。”女郎轻盈地领先向房门走,香风扑鼻,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的有效袭击范围内。 “姑娘,你的打算与我的方法完全相反。” 他跟在后面举步,毫无袭击的意思:“我要用和平的手段在此地开业,不想得罪地方上的领导人物。看来,你的办法好像比我的手段有效些。这年头,好人难做。” “本姑娘深有同感。” 女郎拉开房门转身向着他,脸上有凶狠的表情:“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所以,我一定会胜利成功,谁也阻止不了我。” “女人!” 他摇头苦笑:“不得不承认,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强千百倍。摩云手区振伟可以不费力地对付像我这样的人,但他很难对付得了你。我猜,你定然是名号十分响亮而又令人十分畏惧的女名流。 在酒楼,多臂熊和冷眼城隍,听到你的歌声便脸色大变,那两位仁兄,可是江湖上声威足以镇吓一流高手的高手名宿。姑娘,你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得好自为之。” “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女郎不上他的当,没将名号告诉他。 当他一早出现在昆阳客店的店堂时,店伙都吃了一惊,昨晚分明没见到他返店,房门是上了锁的,怎么竟然从房里出到店堂里了? 但没有人敢问。 正在店堂吃早点,一男一女到了他的桌旁。 男的廿余岁,雄壮魁伟一表人才。 女的年华十六七,刚发育成熟,隆胸细腰曲线玲珑,美得像一朵刚绽放的牡丹花。 “彭兄弟,可以谈谈吗?”男的笑笑问。 “两位请坐。” 他抬手示意请两人坐:“两位是……” “我叫唐志豪,那是舍妹瑞珍……” “哦!我记起来了。” 他笑笑:“好像你比我大一两岁,小时候我见过你,可是没在一起玩过。我离家的时候,令妹还没出生呢!令尊昨晚和师三爷向我提出警告,两位难道还有什么补充吗?” 这两兄妹是多臂熊的子女,是本城的豪门子弟,平时神气得很。 他的语气当然不太友好,年轻人毕竟修养不够。 其实他是个不易激怒十分冷静的人,近来一而再表现得极为反常,可知他的确被这一连串不如意的事所影响,显得情绪不安失去控制。 尤其是今天,生死交关的大事令他心情紊乱,心神不宁,很可能因些小事故,而突然暴发出他潜在的野性。 “彭兄弟,我兄妹对你毫无成见。” 唐志豪在下首落坐,语气倒也温和:“你与区家的事,小一辈的人还不配参予。” “彭兄,能接受我们的劝告吗?”唐瑞珍友好地说:“惠敏妹昨晚来我家,谈到你的事。彭兄,那女人是和你一起的。” “那一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中打定主意。 “云梦双娇柳如眉柳如是姐妹,昨晚带走你的是柳如眉。”唐志豪接口:“她们是巫山神姥的得意门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妖……” “且慢!” 他虎目生光:“巫山神姥,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卅年前,她叫缥渺毒娘子,一代用毒宗师,定时断肠丹是武林一绝,定时夺命不差分秒。很好,我已经有了很好的主意了,谢谢你们。” “咦,你……”唐瑞珍对他突然欢颜相对大感困惑,这时的他,与刚才脸色阴沉判若两人。 “没什么。” 他欣然微笑:“请转告区惠敏姑娘,谢谢她昨晚去找你们谈及我的事。至于我和云梦双娇的事,这本是我的秘密。可以奉告的是,昨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何来路,当然不会是与她们一起的。” “那就好。” 唐瑞珍讪讪一笑:“那是很坏很坏的女人,沾不得……” “让我来耽心吧,唐姑娘。” 他打算结束这次会面:“两位没有事,请便,我忙得很呢!” 送走了唐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厅角的两位公人身上。 不错,就是限令他今晚日落前离境的仁兄。 这就是他的主意,有利情势是要靠自己去制造的。 草草膳罢,他回房检查自己的珍藏药囊,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上街走了半天,在各处草药店与店主闲话药材,买了一些草根树皮带走。 有人跟踪,但不是那两位仁兄,猜想必是捕房另派的密探,监视他的一切行动。 未牌末。 他匆匆返店,吩咐店伙备坐骑,要结帐离店。 在店堂等候的两位公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人如果如期离开,确是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免去了无穷风险,因为真要闹将起来,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大灾难。 他在房中打点行装,门外出现一位青衣大汉。 他心中有数,不加理会,将包里整理妥当,该带走的东西都塞入马包内。 “要走了?” 大汉冷冷的声音,令人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阁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没交代清楚就走,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没家没业的浪人,说走就走并不稀奇。”他也冷冷地回答:“命是我的,尊驾又何必操他人的心?” “在下是奉命与阁下连络的。”大汉的口气丝毫不变:“阁下的时辰不多了,没忘了昨晚的约会吧?” “哦!原来尊驾是那位美丽姑娘的连络人,失敬失敬。” 他的态度有了改变,神色上充满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兄,在下的答覆,要到城外才能有所决定。” “你……” “老兄。” 他抢着表示意见:“店堂中有捕房派来监视在下的人,如果在下在城门关闭之后仍然留在城里,那么,在下就会被押入大牢快活。老兄,死在牢里,绝对没有死在城外自由自在地死那么愉快。” “不要把那些混帐公人的警告放在心上……” “老兄,你说得轻松,在下却紧张得很。如果在下落了案,休想在本乡本土混了。”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不是想光明正大地在家乡开业,在下又何必委屈求全?身入大牢,相信你们也无法可施,决不可能将解药送入大牢,在下岂不是死定了?所以,请转告那位姑娘,在下立即出城,在城外等候,她一定可以获得满意的答覆。有人来了,你老兄还是快走吧!” 来的人有好几个,包括店东在内,有两个是区家派来看风色的打手,以及两个公人中的一个。 大汉脸色一变,恨恨地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健马驰出北门,驰过歇官店的大道,向北飞骑疾走,不久便消失在路北官道远处。 追踪的人马晚了约一刻时辰,已失去他的踪迹。 当夜三更初。 捕头神手高的家,高捕头高自强在南阳与湖广边界,名头极为响亮。 裕州以北地近伏牛山区,民风强悍,荒年盗贼如毛,号称难治之区,强豪士霸为数众多,地方政令极难推行治理。 神手高艺高人胆大,任职十年来,破获不少大案,是名气甚大的铁捕。 当然,在这种地方,如果不与地方强豪通声气,他的饭碗早就被打破了,区家就是本城最具权势的强豪。 神手高最近很忙,倒不是出了什么大案让他头痛,而是这半年来据说有势力庞大的江湖高手,要在本城开山门,与本城的武林名流起了利害冲突,他必须站在区家这一边,共同抗拒入侵的人。 要来开山门的首脑已经查出来了,正是在湖广拥有庞大实力的女妖云梦双娇,黑道中的风云人物。 在对方不会公然闹事之前,神手高不敢鲁莽行事,即使他想主动清查也无法可施。 不但双娇出没如神龙无迹可查,就算查到了也无可奈何,凭他一个人还不配替双娇提靴,其他的巡捕丝毫派不上用场。 对方在暗处兴风作浪,他除了消极防范之外,毫无办法。 摩云手区大爷也了解神手高的困难,所以并未对公门中人寄予希望,默默地暗中召集人手筹划对策。 与双娇那些助拳人私底下狠狠结算了几次,有输有赢,谁也没能控制绝对优势,双方都在积极准备,早晚要来一次澈底的大解决? 这次彭政宗突然闯了进来,区大爷还不屑为这件事多花费精神,仅由一些手下朋友作主处理,这就是区大爷一直不曾出面的原因所在。 彭政宗竟然与云梦双娇有牵连,区大爷开始重视这件事了。 可是,彭政宗已经走啦! 神手高也因彭政宗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晚上公毕,独自返家召来两位得力臂膀,在堂屋里小饮商量要事,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分配人手,防范重大的血案发生。 如果仅是敌对的双方有人死亡并不要紧,他们会悄然地处理,死了活该? 但如果伤及无辜的市民,那就麻烦大了,官府势必认真追究,吃亏的自然是捕房中的人。 高家位于东大街北首的一条巷子里,是一栋三进两院的古老住宅,并不偏僻,但三更一起,夜禁开始,不但大街的栅门关闭没有人行走,小巷子更是鬼影俱无,偶或有一两盏大户人家的门灯,放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更显得凄清死寂。 捕房的人可以在夜禁中通行无阻,所以神手高的两位得力手下,并不因三更天的到来而不能回家耽心。 远远地,大街上传来更夫的更柝声,三更起更了。 “高头。” 坐在下首的大汉喝了一口酒,说话时眉心紧锁:“我总觉得区大爷要咱们出面摆布姓彭的这件事,做得太不光彩。” “赵兄弟,你的意思……” 神手高微笑着问:“难道说,区大爷他……” “高头,彭政宗是云梦双娇的人。” 赵兄弟苦笑:“想想看,是不是犯忌了?” “区大爷事先并不知道姓彭的底细。” 神手高说:“怎知他会是云梦双娇的人呢?这件事怪区大爷不得。” “兄弟总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赵兄弟忧心仲仲地说:“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要是云梦双娇认为咱们公然帮助区大爷,可能放手大干,化暗斗为明争,咱们可就惨了……” “对,你们将是第一个大祸临头的人。” 陌生的语音入耳,语气充满凶兆:“咱们本来就在等候这种机会,替诸位多制造几件惊世的大血案,让你们焦头烂额,你们就抽不出人手来帮功姓区的了。” 三人心中骇然,但并不恐慌,不约而同离座而起,徐徐移至厅侧。 原来虚掩着的厅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堂口站着两个以黑布蒙面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袍掩住了身材的形状,剑插在腰带上,身材相当高,不像是女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怪眼,映着灯光似乎反射出绿芒来,相当可怕,像兽类的眼睛;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反射光芒的。 “朋友,你们是双娇的人?”神手高沉着地问,右手搭住了腰胁下的匕首柄。 “不错。”。 右首那人说:“你赶走了咱们的人,等于是公然袒护姓区的,要用官府的力量玩法卖法,可怪不得咱们敞开来算了。” “朋友,这是误会……” “这可是阁下官方的看法。” “且听在下解释……” “阁下,有此必要吗?” 那人接着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咱们估高了你,原来大名鼎鼎的神手高,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浪得虚名的耍嘴皮子人物,此时此地,阁下居然有解释的雅兴。” 铮一声剑鸣,两支剑同时出鞘,两个蒙面人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解释,只有一个办法解决这场误会。 神手高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货色,而是有勇气面对事实的名捕。 此时此地,不论是为公为私,他都必须挺起脊梁面对挑战。他拔出匕首,沉着地拉开马步。 “朋友。” 他镇定地说:“我神手高算不了什么人物,取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咱们面对面了断,让我神手高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必知道在下是何方神圣,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今晚凶多吉少,因为对方的剑已经伸出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在对方的剑引出的瞬间,强大的迫人气势有如火山爆发般迸喷,剑气随之迸发。 强烈的杀气充满厅堂,无情地压迫他的心神,令他心中发紧发虚,浑身毛发森立,寒气起自丹田。 他转首向两位同伴看去,两同伴比他更糟,脸色泛青,握匕的手明显地呈现颤抖,眼中有强烈的恐惧光芒。 “不能全栽在此地!”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 两个蒙面人左右一分,徐徐逼进。 “咱们联手列阵。”他大声向同伴招呼,左手向下一沉,向外一挥,这是他与同伴惯用的手式,表示情势殆危,必须断然撤走以便召集人手。 “三比二,咱们大有可为。”他接着补充。 “头儿,咱们听你的。”一位同伴说。 他移步迎上,眼中有豪壮的神情,匕首徐伸,迎向森森剑气彻骨奇寒的长剑。 “进手!”他舌绽春雷怒吼。 剧变在瞬息间爆发,超人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变化居然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首先是桌上的两盏菜油灯同时熄灭,剑影漫天,人影急剧地闪动,生死在刹那间决定了。 “砰!”花窗毁坏的响声同传出。 可怖的剑气呼啸声突然静止,快速闪动的人影也猛然重现,耀目的剑光突然黯淡下来了 唯一的一盏壁灯并未熄灭,发出暗黄色的微弱光芒,照亮厅堂的一切景物。 突然的寂静,充满不祥的气息,血腥渐浓。 神手高右半身倚靠在墙壁的柱角侧方,匕首无力地悬垂在身前,左手掩住左胸,指缝有鲜血急剧涌出。 他的两名同伴奉命撤走,但一个也没走掉。 一个在撞破明窗时背心中剑,跌出窗外去了。 一个想往后堂逃生,被另一名蒙面人一剑劈破了天灵盖。 与神手高交手的蒙面人,站在他身前丈余处,阴森森的目光盯紧他的脸孔,接着冷静地收剑归鞘,举手一挥,与同伴若无其事地向厅门走,出门顺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当!”神手高的匕首终于失手坠地,身躯一震,摇摇欲倒。 “他……他们派一个高手中的高手来……来对付我……”他吃力地、喃喃地说:“我好愚蠢……我不该让……让他……他们先一步发……发动的……呃……” 他口中有大量的血溢出,最后一口气回不过来,蜷曲着扭身向前一栽,在血泊中抽搐着。 他后悔得太晚,他不该让对方先期发动的,失去主动权,等于是坐以待毙。 等内堂的妇孺发现外面有变,出来察看的人抢出,神手高已停止了呼吸。 口口 口口 口口 全城骚动,事情闹大了。 区家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高手齐出,协助捕房的人缉凶,却不知凶手是谁。 一天天过去了,凶手仍毫无线索。 暗流激荡,天一黑,区家就进入绝对寂静状况,气氛紧张万分。 半个月过去了。 除了城外有人曾经发现几次夜行人恶斗之外,并未再发生血案。 这天,补任捕头的笑面虎钟龙城,带了两位手下进入区家的宏伟大院门。 区大爷摩云手与三位朋友,在大厅接见笑面虎。 区大爷年近花甲,高大健壮,小腹依然保持平坦,说明他练武练得很勤。 客套毕,笑面虎开门见山将要办的事简要地说出:“区大爷,这件事可能被大爷料中了,恐怕真是姓彭的干下的混帐事。” “有证据吗?”区大爷问。 “在下派人一直查到许州,沿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踪迹,这表示那天他傍晚离城,并未远走高飞,在城外藏身,晚上回城做案杀了高头三个人,现在仍然潜藏在城郊附近。” “城郊已经封锁,他能藏得住?”区大爷显然信任自己的人,有能力封锁城郊的所有村落。 “这种人,任何地方都可以藏身。” 笑面虎苦笑:“带些吃食白天藏身在草堆路沟里,夜里出外活动找食物,躲百十天也毫无困难。区大爷,如果他不离开,这……” “钟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仍然潜藏在城郊,这表示他不肯与大爷善了。”笑面虎说出自己的判断:“这对大爷来说,将是最危险的威胁,他会……” “我不怕他。” 区大爷冷笑:“云梦双娇那些人,真的已撤到府城去了?” “已经证实了,在府城。” 笑面虎肯定地说:“但如果她们要回来,快马一晚上就够了。” “我不会坐等她们来的。” 区大爷眼中有令人心悸的光芒:“姓彭的留在此地,就是她们的诱饵。妖女就希望我们分心全力追查,吞下她们的钓饵,她们就可以乘机从中取利。所以,我不能让她们失望。从明天起,我的朋友将全部出动搜寻姓彭的下落,让妖女们高兴高兴。” 果然不错,区大爷是说做就做的人。 次日一早。 大批人手出城穷搜城郊,当晚有一大半人留在城外,区家的戒备明显地松懈了许多。 同一时间,彭政宗在城东北四十里外的龙泉镇,尽全力与生死搏斗。 那天他带了行囊策马出城,沿官道上行十余里,乘夜色苍茫,驰入西北的一条小径,进入丘陵区十里长冈。 长冈距官道仅两里左右,形成一串小山冈,树林密布,间或有三五户人家。 当他看到冈上一座守山人留下的草屋时,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头面上流着冷汗,浑身在颤抖,脸上似乎布上了一层灰青色的死肌肤。 好不容易拴好坐骑,取下马包,他几乎崩溃了。 但他是个非常人,一个身怀绝技,意志坚强,信心十足的风尘铁汉,强定心神挣扎着进入破败的草屋,立即开始服药。 定时丹的剧毒发作了,幸而他事先已服了一些保命的药物。 他从唐志豪兄妹口中,知道了云梦双娇的师承底细,便知道妖女们所用毒物的性质了,尽管他心中已有准备,但剧毒发作的声势,仍然比他想像估计中的情况要猛烈得多,毕竟他无法获知真正对症的解毒药物。 他躺在草堆里,浑身在猛烈地抽搐,腥臭的汗水湿透了衣裤,呼吸断断续续似要断气,但不绝如缕多次回过气来死而复活。 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可怕缠斗。 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一把赌注,不是他死,就是他克服致命的奇毒。 他不能输,输了就一切都完了。 他凭藉的是自己对症药物的知识,和大无畏的忍受痛苦毅力,与坚强的求生意志和信心。 如果他的经脉不曾受制,这场缠斗一定不会如此艰苦。 天快亮了,他的身躯开始松弛。 挺身坐起,他发觉自己全身汗淋淋地。 他脸上的气色稍为转好了些,虚脱的感觉令他行动极感不便。 吃了一些早就备妥的干粮,然后换衣裤。 天一亮,他已经将坐骑杀了,推落山涧的隐密水潭里,人则躲在山坡的荆棘丛中,下面有一个小坑洞,足以让他在内躲藏。 白天,他躲得稳稳地。 晚上,服药与奇毒缠斗,等携带的干粮吃完,已经是第五天了。 他在第四天午后,发现有人搜山,相距虽然不远,但他无法看到是些什么人。 从第六天开始,他脸上的气色愈来愈好,出的汗也明显地减少,腥味也逐渐淡薄,举动已不再虚弱无力。 他赢了这笔赌注,强韧的求生意志战胜了病毒。 晚上,他开始抽出一些时间,装设一些小巧陷阱猎食。 这附近野兔的数量甚多,还有山鼠和黄鼠,溪边也可以找得到蛙类,这些小动物都可以用来济急,生吞活剥吃起来相当可口。 搜寻他的人,在村落中穷诘村民,问他们是否丢失了食物与家畜家禽,却没料到他根本就不到村落找食物。 第十天,他脸上已恢复红润。 这天午后不久。他听到隐隐的人声,土坑中白天炎热,晚上寒气袭人,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人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 他从坑底所垫放的马鞍站起,轻轻拨开掩住坑口的茂密丛草,草已开始枯萎,深秋的草应该枯啦! 拨动时必须小心,才不至于发出声响。 从草隙中,他看到六七个乡民,与四名皂衣佩剑大汉,还有三名穿青盘领衫的捕快。 凭他的见识和锐利的观察力,他知道乡民中一定有地方的里正甲首一类人物。 这群人距他的藏身处,已不足百步了。 “这条小溪流上源通向何处?” 一名捕快向领路的乡民问:“上面还有没有看山的草寮?” “公爷,没有了。” 乡民向上游指指点点:“水从上面西冈流下来,再过去就是七星山,那就不是本乡的范围了。冬天快到了,山上不再有人……” “咦!这是什么?” 一名佩剑的人指指岸旁的短草丛:“好像是血迹。” 彭政宗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他记得前天用绳索套住一头六七斤重的野兔,在溪边洗剥时,野兔尚未死去,不小心将一些兔血溅落在溪旁的草丛中。 如果那些人中有精明的追踪高手,很可能找到他掩埋食物残余,以及动物皮骨内脏的地方,那就…… 他暗中作了必要的准备,手本能地抓住了悬在腰间的一卷绳索。 那是他的兵刃,血魔那些人劫中州镖局的镖,就是栽在他这根绳索上的,八尺长的麻绳比刀剑更具威力。 冈下蹄声震耳,接着传来一声短啸,吸引了所有众人的注意。 不久叫声传到:“罗兄,独树小店传来消息,那儿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女,周老兄传来急讯,要咱们赶快前往支援。” “咱们走!”先前发现血迹的人兴奋地发令。 不久,人影已消失在山冈下。 他松了一口气,危险总算过去了,好险,他知道剧毒已经离体,但被制的经脉未解,要是动起手来,他很难支持片刻,说险真险。 人走了,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这十天中,他十分小心,没料到些少血迹,几乎暴露了隐身处所。 “难道云梦双娇的人,在独树小店潜伏?”他想。 ———————————————————— ROC 扫描 BBMM 校对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五 独树小店,就是龙泉镇的土名,是裕州的第一大镇,距州城四十里,东北至保安驿(镇)递运所约廿里。 他忘不了云梦双娇,死过一次的滋味令他难以或忘。 他打定主意,要到独树小店找云梦双娇。 在他的估计中,区大爷那些人远出四十里外与双娇冲突,失去地利人和,很难占得了上风,很可能铩羽而归,无法将双娇逐走的,所以他必定有机会与双娇面对面了断。 要与双娇了断,他必须先疏散被制的经脉,所以目前不宜前往,他需要一两天时间行功打通被制的经脉。 独树小店是一座有六七十户人家的小镇,近官道一面有三四家供旅客歇脚的食店。旅客如果赶不上宿头,也可以在这里作短期食宿。 六七名青衣人与五六名巡捕,包围了最大的一家食店李家店,等人都到齐之后,先前潜伏守候的人也一一现身。 两名巡捕首先踏入店门,小店的主人李老实与两名店伙颇感惊讶,急急放下工作上前相迎。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交,店中没有旅客,店堂显得空荡荡地。 “两位公爷好。” 李老实含笑招呼:“天色不早,两位公爷还没返城,想必公忙……” “的确公忙。” 为首的公人笑笑说:“贵店有两女三男投宿,有几天了?” “这……”李老实一怔,说话期期艾艾。 “不许隐瞒!” “三……天,公爷……” “叫他们出来,快!” “是,小的这就叫小石头进去通知他们。” 店伙小石头刚离开店堂,三位青袍人已袂入厅,神色显得悠闲。 但李老实已经看出不是食客,也就不上招呼,站在一旁发怔。 第一位随小石头出到店堂的人,赫然是手点龙纹鸭舌枪当拐杖的毒手瘟神。 双方一照面,都吃了一惊。 “咦!” 三位青袍人之一讶然轻呼:“毒手瘟神卢烈,阁下何时做起云梦双娇的护花使者的?” “妙笔生花陈世铭,你胡说些什么?” 毒手瘟神怪眼怒睁,语气充满火药味:“你宇内三奇之首虽然威震江湖,我毒手瘟神不见得怕你。” “真的。”妙笔生花似笑非笑地说,显然口气含有嘲弄的成份。 这宇内三奇三个人,排为首位的,就是这位妙笔生花陈世铭,一枝判官笔妙笔卅六打,号称武林一奇。 第二位就是摩云手区振伟,擒龙手号称武林一绝。 老三白衣秀士孟涤尘,手中的宝刃描金扇神鬼莫测。 三人在江湖不但名号响亮,罕逢敌手,而且交情深厚互通声气。 那些有意向宇内三奇挑战的人,向任何一奇挑战,必须冒着与三人结怨的危险,所以多年以来,真没有几个有种的人向字内三奇挑战。 这也就是云梦双娇在事机未成熟之前,不敢轻易发动争地盘挑战的原因所在。 毒手瘟神口吻虽然强硬,其实顾忌之情表露无遗,不理会妙笔生花的嘲弄,扭头回顾。 脚步声渐近,两另两女鱼贯出堂。 得意的妙笔生花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第一位老人印堂有一颗小指头大的朱砂痣,右手挟着一根代表高寿的金色鸠首杖。 第二位是佩了血星剑的血魔申屠震天。 两位中年妇人年龄都超出四十岁,满脸横肉目光冷厉,凶暴的戾气外露,真像两头母老虎。 “好神气唷!” 挟金色鸠首杖的老人,也用含有嘲弄意味的口吻道:“毒手瘟神卢老弟虽然在江湖名号响亮,但在宇内三奇面前,依然差了那么一截,被吃定啦!我金杖追魂客梁彬在江湖没没无闻,当然不配与宇内三奇相提并论,但老夫的脾气十分古怪,谁的名号响亮,老夫就偏偏要秤秤他的斤两。呵呵!妙笔生花,老夫找上你啦!” “米粒之珠,井底之蛙;哼!梁老,把他们交给我们吕梁双厉啦!” 一位妇人缓步上前接口:“老身偏不信邪,倒要看看宇内三奇,到底具有些什么吓死人的神通。” 店堂口,又进入两位青袍人。 领先那位留了虬髯,虎目炯炯不怒而威,腰带上佩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道:“吕梁双厉,你两个泼妇口气可大得很呢!你们有什么绝活,不妨掏出来让我无情剑见识见识。我无情剑曾玉村名列三剑两刀三斧头的三剑之一,也算是浪得虚名的武林末流小辈,你我正相相配,何必自抬身价,在宇内三奇身上枉抛一片情?” 两个女人勃然大怒,一声怒叱,同时飞扑而上,身形乍动时,两人都拔出狭锋薄刃刀,一左手一右手,在刀气迸发中突然发动空前猛烈的袭击。 无情剑冷哼一声,虬髯怒张,手一动,长剑已出鞘前引,剑身光华闪烁,幻发蒙蒙幽光,所发的剑气澈骨奇寒,剑身发出隐隐的动人心魄虎啸龙吟。 “老夫必杀你们。”无情剑冷厉地向扑来的双厉道。 “住手!”金杖追魂客急叫,声如沉雷。 人影超越双厉,快逾电光石火,大袖一挥,罡风似殷雷。 扑上的双厉身形斜飘,被袖风硬消去冲势,且被震偏丈外,脱出无情剑的威力范围。 金色的鸠首杖遥指着对面的无情剑,杀气充满了全厅。 “无情剑曾玉村。” 金杖追魂客沉声道:“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激双厉动手,有失成名顶尖儿高手的风度。来吧!你我正好棋逢敌手,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猛烈龙争虎斗,看谁留得命在。” “这家伙上门欺人上有此理!” 血魔申屠震天大叫:“拚死他们,咱们店外分生死!” 妙笔生花拔出衣内暗藏的魁星笔,厉声道:“原来云梦双娇请来了你们这些高手名宿做靠山,难怪敢大言除去摩云手区老兄,要在裕州开山门。好,就在此地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云梦双娇?”金杖追魂客厉声问。 “巫山神姥的两位门人,你们……” “见你的大头鬼!” 金杖追魂客不客气地道:“巫山神姥与老夫从未谋面,凭她的声望,也只配与老夫平起平坐,她的门人算什么东西?” “那……你们……” “老夫应血魔申屠老弟几个人的邀请,住在此地等人的,要结算一些旧债。你们如果想仗着人多与官府之力,前来行凶示威,老夫不会让你失望的。” “原来是一场误会。” 妙笔生花恍然,“抱歉,得罪得罪,在下把诸位当作云梦双娇的人了,梁老恕罪恕罪!” 三奇要对付的是双娇,当然不愿意愚蠢得与这些字内凶魔结怨,所以妙笔生花及时打圆场道歉,一场群魔决斗的危机,终于因双方皆有所顾忌而消失。 “奇怪!” 金杖追魂客惑然地道:“老夫对云梦双娇略有风闻,她们只是第三流的后生晚辈,与你们宇内三奇挑战已经是不配了,居然劳动无情剑曾老弟这种武林大豪出面挑大梁,你们也未免有失身分了。” “等荆襄余孽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现身,梁老,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妙笔生花苦笑:“两个妖妇迟迟未发动,就是等候这些巨擘前来。” “哦!那群造反的亡命?” 金杖追魂客脸色一变:“老弟,不要招惹这些人。” “梁老,为保身家,不得不自保。如果梁老有兴……” “抱歉,老夫毫无兴趣。” 金杖追魂客抢着道:“老夫答应血魔申屠老弟办事,无暇过问其他的是非。如果没有事,诸位请吧,请勿打扰。” 妙笔生花一群人撤走之后,捕房的眼线也撤走了,不再在独树小店附近浪费人手,双娇的人决不会在此地潜伏啦! 第二天,右邻的张家小店偏院的厢房,住进了两位旅客,是前往湖广投亲的两位老大娘,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暂时住几天养病,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次日午后不久。 南面大踏步来了一个精壮的年轻人!背了一只包裹,手点枣木打狗棍,风尘仆仆进入李老实的店堂。 金杖追魂客一群老少,是今早迁走的,去向是叶县。 年轻人自称姓宗,一个闯江湖的流浪汉,叫来一些酒菜,食毕再要求住宿几天。 李老实不疑有他,有客人上门当然无限欢迎。 他就是彭政宗,一个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的复仇客。 安顿妥当,他向店伙小石头打听镇中的动静。 小石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得意洋洋地将前天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有关这两天镇中的大小事务,能说的都说啦! 他心中一动,想起中州镖局的事。 照小石头的描述,彭政宗对其他人的来头摸不清,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其中两人必是毒手瘟神和血魔。 这两个老魔头,接连两次栽在彭政宗手里,吃了大亏,自然心有未甘。 尤其中州镖局的四车红货已拦劫得手,又被彭政宗从中作梗,使煮熟的鸭子飞了,还使七星追魂和赤发天神,及他们带去的不少手下丧命。 如今又找来帮手,显然是冲着他彭政宗而来。 那日他迳自离去后,黄三姑及四龙三凤师徒,是否当真杀进了山寨,以及如何处置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可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幽灵剑魅所说,是受人之托,藉助阵之名,查出卢老儿等人的真正阴谋,究竟是否确有其事,彭政宗亦不愿深究。 当时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尽快回到家乡落根,度过与世无争的平实一生。 这是他梦想的心愿,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开业,完成亡父济世救人的遗志。 并且,有缘的话,找位情投意合的女子结婚生子,为彭氏门中继承一脉香烟。从此过着平平安安,实实在在的日子,就已心满意足,别无奢求了。 但是,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偏偏还不忘二十年前的旧帐,竟然不让他如愿以偿。 现在他才领悟到,“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为什么会被逼上梁山,甘愿落草为寇的。 同时更体会出柳如是所说:人要活得好,活得舒服,就不能太软弱,讲慈悲。弱肉强食,谁狠谁就是强者,谁敢拚命谁就是胜家,和平手段永远成不了事。 出自那江湖浪女口中的牢骚,居然成了至理名言! 但她说的没错,彭政宗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确实深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真的不能太软弱。 他并不喜欢逞强,可是,为了生存,就不得不坚强起来,至少不能被人把他视为弱者。 这回他就要让柳如是知道,他不但不是弱者,更是强者中的强者。 三更初,全镇死寂,三五声犬吠和偶或可闻的枭啼,不时打破镇中的沉寂。 一个黑影来自官道南面,鬼魅似的隐没在张家小店的偏院内。 伏在李家小店屋脊上的彭政宗,悄然飘落地面。 不久,两个黑影跃登院墙飘落屋外,绕屋侧出了村栅,向南如飞而去。 偏院的客房中,剩下的一位老大娘闩上房门和小窗,将桌上的菜油灯挑小,房中一暗。 她到了床前,先用扇赶走帐内的蚊子,放下又粗又旧的布蚊帐,然后在床侧的小柜前卸装。 青花的头帕除下了,解开了发髻除掉发针,花白的头发放下时,居然飘下一些白色的粉末来。 脱掉打了补钉的宽大青外裳,里面竟出现了紧身的绿绸衫,高耸的酥胸,胡蜂似的细腰缠着一条有夹袋的宽绣带,解下三粒钮扣,已是酥胸半露。 粗布裙的裙带解开了,一掀之下,布裙离体,露出里面的绿绸长裤,紧靠左胁有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低头想脱脚下的半统棉鞋,略一迟疑,不脱了,大概打算不脱鞋就睡,以便夜间应付意外。 正想掀帐钻入床内,房中突然传出陌生人的语音:“真令人失望,在下以为眼福不浅,可以看到一场天魔脱衣艳舞的。” 老大娘大吃一惊,倏然转身。 好快的反应,这瞬间,不但匕首已经拔在手中,而且左手射出了三枚金针,循声发射认位奇准。 房门是闭上的,门内站着神定气闲的彭政宗。 他左手掌摊开着,掌心静静地排放着三枚三寸金针,针尖前一寸蓝光有异,金蓝二色极为触目。 “我的衣裳没有破,用不着针。”彭政宗笑笑说。 “是你……”老大娘吃惊地叫,脸色大变。 “是我,彭政宗。” “你……你没死……” “你所看到的,决不是无形质的鬼魂,保证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你无法害死的人。” “你……不要过来……”老大娘将匕首指出惶急地叫。 “不要叫那么大声。” 彭政宗止步不再迈进:“你的两个同伴,恐怕已经远出十里外了。其实,你也应该早些离开的。凭你,还请不动金杖追魂客那些人,何况他们已经走了,你想他们会回来吗?不会的,他们要到襄城的龙牌冈,等候中州镖局返程的人算旧帐,那有工夫管你们的闲事?而且那些老凶魔不好色,你扮成老太婆更不中看,打动不了他们,你早该走的,你是个不愿承认失败的人。” “你……” “你是如眉还是如是?唔!扮老太婆扮得很像,如果你不脱衣上床,我真不敢冒失地和你打交道。” 人影似流光,匕首幻化一道电虹划空而至。 彭政宗的右手泰然地挥动,不可思议地从刺来的匕首侧方探入,拍一声击中持匕的手腕,匕首一偏,五指一抄,便扣住了对方的掌背一抖,匕首突然堕地。 接着,手掌连闪三次。 有掌击着肉的声响传出。 “哎呀!”假老大娘惊叫着疾退三步,双手一抚脸颊,一抚高耸的酥胸。原来这两处地方都曾经被彭政宗的巨掌光顾过了。 第三处是小蛮腰,那条护腰绣带已被拉断。 “巫山神姥的定时丹是武林一绝,别无解药,但还要不了我的命。” 彭政宗将拉断的纽带丢下,脸上突然涌起阴森的笑容:“最毒妇人心,你好毒!” 假老大娘再次发起突袭,强行抢进掌腿齐飞,在极短暂的刹那间,攻了三掌、四指、五腿,极为猛烈凌厉。 彭政宗身形似游蜂戏蕊,在粉腿玉掌中闪动自如,速度的控制恰到好处,每一行动,皆比对方攻出的招式稍快一刹那,而姿势却潇洒自如丝毫不带火气。 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每攻他一招,他必定立即回敬一记不轻不重的一击,不是在对方的脸颊拧一记,就是在粉腿上抓一把,行为游戏轻薄,谑而不虐。 假老大娘最后飞踢的一腿,因腿弯的大筋被彭政宗的手指捏中而落空,攻势瓦解,大概右腿筋被捏得相当痛,定下身形时几乎挫倒站立不牢。 “我要慢慢整治你。” 他站在一旁冷笑着道:“一报还一报,当你起意害人时,就必须有接受报应的准备。你给我十个时辰的时间,我大方些,给你一个对时;十二个时辰,你必须好好把握……” 假老大娘一声厉叫,用上了枯藤缠树身法,拚全力猛扑,要贴身拚命。 彭政宗不让对方贴身,右手一伸,先一刹那接住对方抓抱而来的右手,左闪,挫腰、出腿相绊,下势、侧引,姿态美妙有如舞蹈,挥洒自如从容不迫,举手投足皆不露锋芒,与对方情急拚命的神态,形成强烈的对比。 假老大娘一声惊叫,仆伏在地向前滑,直滑至壁根方止住滑势,狼狈地滚转一跃而起。 “你的精力已耗掉一半以上了。” 彭政宗站在一旁说:“我要整到你筋疲力尽,张不开锐牙,伸不出利爪为止,再慢慢摆布你。” 假老大娘绝望地叹息一声,冷静下来了,对方的武技相去太远,不认输那是愚蠢。 “不要逼我。” 假老大娘绝望地说:“对敌人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好讲,唯一的目标是求胜。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来争取胜利,利用你应该是情理中事。好吧,我接受你的惩罚,但不要处死我,我愿用任何方法来补偿你,够了吗?” “我得考虑考虑。”他说,背着手低头沉思。 假老大娘以为机会来了,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相距不足三尺,伸手可及,突下毒手必无落空之理,攻击要害发则必中。 插手首先及体,十只春笋般的手指猛插彭政宗的双胁。 接着是一肘撞肋;第三招是纤掌劈喉;第四记是膝撞下阴;都是致命的要害,用平常的手法和力道,皆可置人于死,贴身狠搏记记不留情。 可是,彭政宗屹立如山,冷然的目光不带表情。 假老大娘贴身收势站在他面前,张口结舌楞傻傻地,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发觉所击中的地方,确是血肉之躯,有着肉的感觉,却没有反震的效应,但对方却不曾倒下,也没有被震开,似乎她攻击的只是一团固定的,没有反应的死肉,而不是一个有感觉的活人。 “你……你你……”她惊骇地叫。 “你是一个最坏最阴险的女人。”彭政宗一把扣住她的脖子说。 她一手紧扣彭政宗扣喉右手的脉门,全力发劲,一手凶狠地猛击彭政宗的肋下胸骨。 “嗯……”她终于支持不住了,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喉的手,双膝一软,脱力地向下挫,浑身开始发抖,舌头伸出口外,脸色渐变,双目睁得大大地似要脱眶而出。 最后,她昏厥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瘫坐在床脚下,床上躺着和衣而睡的彭政宗。 似笑非笑地向她说: “在我还没决定如何处置你之前,你必须将我看成主人。你可以用任何手段设法逃走,能否成功得看你的机智和造化。我要在这里等,等你的党羽到了好好谈谈。” “如果我……我逃走成功,结……结果如何?”她爬起强定心神问。 “你自己去猜。” “你……” “我被你计算时,醒来便知道你制了我的经脉,给我服了定时毒物。现在,你该运用智慧与经验,来检查自己是否受到禁制,便知道逃走成功后的结果了。” 她心中一跳,立即坐下默默运气行功。 “你没制我的气机和经脉。”她颇感意外的说。 “真的?恭喜恭喜。”彭政宗半真半假地向她道喜。 “你一定另有诡计。” “好说好说。现在,报上你的名。” “我……” “你如果不说,我会剥光你来检查。” 彭政宗怪笑:“据说,你姐妹俩是双胞胎,柳如眉脚下有七颗风流痣。在江湖你姐妹面首众多,雨露遍施,知道秘密的人太多了。” “我……柳如是……” “差不多,我猜想柳如眉该在区大爷左近主持大局。好,就算你是柳如是,伺候主人上床之后,现在你自己也该清理你自已了。至于要不要你替主人暖脚伴宿,可听招呼行事。” 她咬牙切齿走向房门,将门拉开,站在门口转身注视着以手代枕,安躺在床上的彭政宗。 “你有把握追得上我吗?”她欣然问,作势遁走。 “呵呵,我才懒得追你。” “那你……”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找我的。” “你……你是说……” “记得你发射的三枚金针吗?” “这……” “全在你身上。” “哎呀……” “每一个时辰,金针被血脉推动三至五分,届时你将痛苦难当有如发疯,必须让我用特殊手法替你暂解痛苦。你要走,请便。但等你回来时,我可能不怎么好说话呢!” “你这恶魔……”她切齿咒骂,向床上扑去。 彭政宗踢开被,双脚一绞,将她的脖子绞住扭压在床上,压得牢牢地。 “对待你这种恶毒女人,不能太仁慈。”彭政宗说。 她呻吟拚命挣扎、滚扭、拉扯,最后声嘶力竭,软绵绵地低泣,快要崩溃了。 “饶……我……”她惨然哀求。 “我不会要你的命。” 彭政宗松腿放了她:“你们是对付区大爷最具威力的人手,我需要你们。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赶到,作主的不会是你姐妹俩,而是我彭政宗。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呵呵!快到后房洗洗干净,好好伺候我这主人,你才少受许多痛苦。不然,哼!” 口口 日日 口口 次日,柳如是恢复了老大娘身分,说是同伴有病,拒绝让店伙进房查看。 天一黑,关上房门,她乖乖地卸装洗掉易容药,回复艳丽女奴的身分,伺候藏在房中的彭政宗。 本来她打算用软功,以色相换取彭政宗的好感和信任。 但彭政宗不上她的当,不许她脱衣裙引诱,也不要她上床陪宿,只让她睡在床脚听候使唤,几乎令她相信自己已经失去女性的魅力了。 二更末,房门悄然而开。 两个蒙面人出现在门口,看清房中的景况,不由大吃一惊,楞住了。 房中灯光明亮,酒菜满桌。 彭政宗据桌高坐,喜气洋洋顾盼自豪。 柳如是穿窄袖绿紧身,衣襟半掩,露出羊脂白玉似的一段酥胸撩人情欲,手捧酒壶酒杯,倚在彭政宗身旁,愁眉苦脸地替彭政宗斟酒。 “你们一定是传送消息的信使。” 彭政宗欣然说:“进来坐,有事慢慢说。” “柳二姑娘……”一个蒙面人惊讶地叫,怎么本来的主脑人物,竟然变成陪酒的女侍了? “她是在下的女奴。” 彭政宗轻松地说:“不要大惊小怪,这年头,谁强谁就是主人,你们最好识时务。” 两个蒙面人互相打眼色,即将有所举动。 “不要逞强,听他的。”柳如是苦笑,及时提醒两位手下:“两位不是他的敌手,不要枉送性命。”. “他是……” “彭政宗,你们应该知道。” 两个蒙面人不信邪,火速拔剑。 箸影一闪即没,两个蒙面人拔剑的掌背出现一条血缝。 “下一次将贯穿你们的咽喉。”彭政宗沉声警告:“给我乖乖地滚过来,在下有事叫你们去办。” 两个蒙面人大骇,快然依言走向桌旁。 “把信息传出去。” 彭政宗说:“明日午正,在下要与你们的首脑人物在此地见面。摩云手区大爷根本不相信你们退到南阳候机,所以你们的人一到,摩云手的人便将倾巢而至,正是了断的好机会,两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阁下真……真的要帮助我们?”蒙面人问。 “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加入你们。” 彭政宗说:“你们派人杀了高捕头,罪名已嫁在彭某的头上了,在下是否参加,并不能改变情势。你们可以走了。” “好,在下一定把话传到。”蒙面人说,偕同伴告退。 送走了蒙面人、,柳如是将酒杯奉至彭政宗唇前。 “你不像是诚心的。”她伺候彭政宗就她手上喝酒:“我直觉地感觉出你在玩弄阴谋诡计。”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邪邪地笑:“这叫做因势利导,我只是有效地利用时机制造好情势,如此而已。” “你……” “我要连根拔掉区家的基业。” 他凶狠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彭政宗有乡归不得,他区家也休想在裕州继续作威作福,先拔掉恶霸的锐爪利牙,剪除他的羽翼,他便只好任我宰割了。” 柳如是以惊诧的眼光,凝视了他片刻。 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在你的外貌上,看不出一点邪恶之气,可是,你的心思和所作所为,却比我们更邪恶!” “多谢你的赞美!”彭政宗笑得更邪恶了,他举杯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吩咐:“斟酒!” 柳如是唯命是从,赶快双手捧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将空杯斟酒,如同随侍在侧的女奴。 彭政宗突然伸手一搂她纤腰,使她娇躯一斜,身不由己地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彭爷!你……” “不必大惊小怪。”他酒然一笑:“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原本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疾恶如仇。但是,任何一个人被逼急了,再温驯的羔羊,也会变成凶恶的豺狼虎豹,你懂我的意思吗?” 柳如是微微点着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嘛!” “但我不会悬梁。” 彭政宗眼中露出凶光:“我要让逼我的人知道,一旦把我逼急了,我会做出比他们更邪恶千百倍的事来。” 柳如是暗自一惊,力持镇定,嫣然一笑问:“包括对付我在内?” “也许吧!”他又举杯一饮而尽。 柳如是忙为他斟酒,语带挑逗地说:“据我看,你只是一时气愤,说说而已,还不够格成为一个邪恶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如是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你能坐怀不乱,表示你是位正人君子,心中仍存有自律的潜在意识存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生的性格是很难一朝一夕改变的,譬如说吧!你若心存邪恶,昨夜你就不会轻易放过我。至少我还有点自信,凭我的姿色,足以使任何男人心动,而你……” 彭政宗哈哈一笑:“你错了,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邪恶并非淫乱,这是有根大分别的。” “不,错的是你。” 柳如是加以反驳:“真正的邪恶,根本不分是非,更没有理性。而你却仍能克制自己,所以,在你丧失理性之前,奢言邪恶未免是大言不惭,言之过早了。” 彭政宗笑问:“你是觉得我太‘仁慈’,对你不够‘邪恶’?” 柳如是耸耸香肩:“我也许可以激怒你杀我,但却无法挑逗起你对我的情欲。昨夜我就想了整整一夜,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失去了对男人的魅力?” “不要气馁,你仍然具有无可抗拒的魅力。” 彭政宗笑着安慰她:“只是我没有给你机会,让你施展魅力,因为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那你究竟是那种人呢?”柳如是轻喟了一声。 彭政宗置之一笑:“如今连我自己也混淆了,也许不久的将来,江湖上会多出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 “那个大魔头就是你。”柳如是心中一悚。 彭政宗诡异地笑笑。 柳如是沉吟一下,忽问:“你从来不近女色?” “我是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 彭政宗又笑了笑:“连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我在京都住了近二十年 那是个声色犬马,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老爷昏淫无度把天下苍生当成豕狗。终日作威作福,荒淫无度,上行下效,把京城搞得鸟烟瘴气,淫乐之风大盛。在那种环境之中,除非经济能力办不到,或是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谁能抗拒酒色财气的诱惑而独善其身?我不必自鸣清高,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因为,我是个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缺陷的男人,但却乐而不淫!” 柳如是以肯定的语气说:“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你绝对成不了大邪大恶的魔头。” 彭政宗一笑置之:“那你就等着看吧!” “不必等。”她说:“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你现在就能证明我错了。” 彭政宗微微一怔:“怎样证明?” 柳如是笑而不答。 突然双手齐动,拉开那绿色紧身窄袖,原已半露半掩的衣襟。 她里面未穿肚兜,顿时胸怀大敝,露出那挺实丰满的傲人双峰。 彭政宗瞥了她一眼,淡然笑问:“你所谓的证明,是要考验我的定力,看我经不经得起你的魅力诱惑?” 柳如是仍然笑而不答。 执起他的手,双手捧着按在自己坚挺的肉峰上,半隐半现,脸上有着哀怨需索的表情。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没有用的,你的魅力虽强,却超不过我心中的敌意。” “我与你之间毫无敌意呀!”柳如是妩媚地笑着说。 彭政宗把手缩回,愤声说:“你那位老姐真够狠的,竟在我体内下了巫山神姥的独门定时断肠丹奇毒,要不是我命大,早已进了枉死城,你还说没有敌意?” “那是她下的毒,与我无关吧!”柳如是觉得自己很冤,这档子事她全然是无辜的。 彭政宗却不以为然:“你们是亲姐妹,两位一体,她做出的事,你也得负一半责任。” “这是什么话?” 柳如是柳眉倒竖,杏眼怒睁:“难道她杀人放火,犯了滔天大罪,我也得陪她坐牢杀头?” 彭政宗振振有词:“我是现炒现卖,这一套刚从你们的对手,摩云手区振伟区大爷那里学来的。二十年前,他把家父找去医治那即将断气的儿子,遭到家父拒绝。 事隔二十年,家父也在十年前故世了,他却把这笔旧帐在算在我头上,请问,你姐姐险些要了我的命,我难道不能找你算帐吗?” “好!” 柳如是有些赌起气来:“那我就代姐受过,以身赎罪,任凭你处置,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彭政宗洒然一笑:“你说话可得凭点良心,从昨夜到现在,我有没有似任何残酷的手段加诸在你身上?” “没有!” 柳如是对这点不能否认,但却无限怨幽地说:“酷刑是有形的痛苦,你却用无形的折磨,那比有形的痛苦更厉害千百倍。” “是吗?”他似乎无法体会出这女子的感受。 柳如是深深叹了口气:“色相是我们女人最自信,而且无往不利的武器,可是,对你却无效,这不但让我失去了自尊,也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心,难道还不够残酷吗?” “噢!原来如此。” 彭政宗这才若有所悟:“实在很抱歉,我应该让你对自己有信心的。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柳如是轻咬下唇,略一迟疑,悻然说:“哼!我不信你是柳下惠再世。” 难怪江湖上称云梦双娇这对姐妹为女妖,她们确实心狠手辣,敢作敢为。 尤其对男女之间的事,更是毫无惮忌,敢爱敢恨,视性欲如家常便饭。 只见她娇躯一扭转,双臂齐张,抱住彭政宗就狂吻不已。 同时更以那坦露的双峰,不断在他身上磨蹭,那情态真个是放浪形骸,极尽煽情挑逗之能事。 彭政宗却是正襟危坐,如同老僧入定,任凭这女妖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为所动。 柳如是仍不死心,索性尽褪衣衫,赤裸裸地投抱入怀,施展出她屡试不爽,足以令任何男人难以抗拒的魅功。 但是,她已香汗淋漓,对方却仍然无动于衷。 她终于气馁了,恼羞成怒地愤声说:“你简直不是男人。” 彭政宗却淡然一笑:“或许是我没有把你看作女人吧!” 柳如是彷佛受到深重打击,又像是无限委屈,竟然伏在他胸前痛泣起来。 眼泪,也是女人的武器。 可惜这武器伤不了彭政宗。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然后自斟自酌着。 口口 口曰 口口 次日一早。 摩云手便获得飞鸽传讯,得知云梦双娇方面的消息。 消息指出,她们的党羽和帮手,是化整为零,已经分批赶赴龙泉镇聚会,即将展开大规模行动。 摩云手不敢掉以轻心,立即下令全体动员,一方面加强戒备,严阵以待。一方面派出大批眼线,密切注意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 辰牌末,两男一女三个衣着鲜明的年轻人,骑着骏马进入州城,立时引起了区家眼线的注意,急以飞鸽传讯向主子报告。 眼线中有人眼尖,认出了三个年轻男女,不禁向同伴轻声说:“他们不是开封中州镖局,无影刀张老镖主的子女吗?” 果然不错,这两男一女,正是张中明、张中耀和张淑宜兄妹三人。 他们来到平安老店前宽阔的广场,将坐骑交给店伙照料,抖落一身尘埃,相偕进入客栈的店堂。 张中明向迎上前的店伙交代:“咱们从府城来,赶了一夜路,麻烦给咱们一座院子歇息。替马加上料好好上槽,申牌左右动身出城就道,请不要误事。” “噢,知道啦!”店伙恭声道:“请放心,客官交代下来要赶夜路,绝对误不了事的。” 刚要领三人走向后跨院,突见门外跟入两位青衣人,大剌剌地左右一站,装模作样的说是要住店。 张淑宜经常走镖,江湖经验丰富。 转身向右边那人冷冷一笑,状至不屑地说:“不必浪费工夫探听了,中州镖局的人赶夜路,不值得大惊小敝。”. 那青衣人怔了怔,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中州镖局的,失敬失敬。” 张中明趋前一拱手:“尊驾是……” 那人神态十分傲慢:“我叫余信孝,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武林小人物。不过……” 正说之间,一位身着白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刚好跨入店门。 忙接口说:“余老弟,不可得罪客人。” 回过头来的张中明一怔。 欣然迎上前:“原来是孟叔,没料到在此地能见到孟叔侠驾。二弟三妹,快来见过白衣秀士孟叔。” 原来突然出现的这位白袍中年,正是宇内三奇中.一排名第三的白衣秀士孟涤尘。 但他号为秀士,其实相貌一点也不秀气,完全像个武夫。 而他家在河南府,此刻却出现在裕州,是以颇使张中明感到意外。 张中耀、张淑宜忙行礼问好。 他们对这位武林前辈,可不能失了礼数。 余信孝既见白衣秀士出面,便向另一汉子使个眼色,相偕匆匆而去。 张中明对白衣秀士执礼甚恭,亲切地招呼他坐下。 而张中耀和张淑宜,虽知这位是武林名士跟他们父亲有些交情,但从未见过,一时无话可说,只有保持沉默,敬陪末座。 店伙奉茶毕,白衣秀士才笑问:“贤兄妹怎会跑到裕州来了?” 张中明坦然说:“晚辈偕同弟妹,是专诚来寻访一个人的。” “哦?” 白衣秀士又问:“你们要找的人,我认识吗?” 张中明说:“孟叔可能不认识,因为他不算是江湖中人,也没有响亮的名号。” 张淑宜心直口快。 接口说:“上月大哥和我负责一趟长程镖,途中被伏牛三彪纠合不少凶神恶煞,在龙牌冈附近拦劫,幸蒙那位素昧平生的朋友相助……” 白衣秀士微微颔首: “这事我也有所风闻,听说三日后,你们的镖在伏牛山仍然遇伏被劫。不但失了红货,还死了不少位镖师,仅贤兄妹得以逃生,是吗?” 张中明点点头。沮然说:“只怪晚辈与舍妹学艺不精,有负家父重托。” “好在……”张淑宜刚要说出口,却被乃兄急以眼色制止。 张中明似有顾忌,阻止了张淑宜。 忙把话岔开:“但那位朋友与我们素不相识,在龙牌冈不但仗义相助,击退劫匪,又护送我们一路到裕州才离去。此番晚辈兄妹三人,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来向他致谢,并且想邀他到开封与家父见一见的。” 白衣秀士追问:“他在裕州?” 张中明点了点头说:“听他说家乡在裕州,离乡已二十年,打算落叶归根,回乡悬壶行医。所以我们……” 白衣秀士突然面露诧色:“你们说的这个人,可是姓彭?” “是呀!” 张淑宜大为振奋:“他叫彭政宗,在京师有个外号是千金一帖,前辈认识他?” 白衣秀士摇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虽不认识他,不过倒是听说过这号人物,而且最近在裕州大出风头呢!” 张淑宜天真无邪,喜出望外说:“那太好了,既然他在裕州很出名,要找他就不难了。” 白衣秀士郑重说:“贤侄女,看在我与令尊的交情上,我不妨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去找他,赶快回开封去吧!” 张淑宜一脸茫然:“为什么?” 白衣秀士神情肃然地问:“你们可听说过摩云手区振伟这号人物?” 张中明忙说:“区前辈名列字内三奇之一,晚辈怎会不知。裕州是区前辈的家乡,难怪孟叔在此地现驾,大概也是去裕州访区前辈的吧?” 白衣秀士却答非所问:“贤侄说的没错,裕州是摩云手区振伟的家乡,世居在此近百年。偏偏云梦双娇却要在此地开山门,这件事已蕴酿了大半年,原本双方只在暗中较劲,最近却敞开来明斗了,而引发此事的火媒,正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彭政宗。” 张中明一听,大为惊讶说:“云梦双娇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女妖,彭政宗是侠义之士,怎么可能跟她们扯上关系?” “事实是如此!” 白衣秀士说:“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区振伟判断那姓彭的不但跟云梦双娇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是藉返乡开业行医为名,实际上是为那两个女妖来裕州卧底策应!” 张淑宜激动地说:“不!侄女决不相信,他会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白衣秀士沉声说:“事实摆在眼前,岂容诡辩!” 张中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那么孟叔此来……” 白衣秀士坦然说:“宇内三奇,实为三位一体,如今摩云手相邀助拳,我岂能不来。” 张淑宜心中不平,说话也就毫无顾忌了:“孟叔,如果彭政宗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恕侄女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使区前辈加上盂叔,恐怕也接不下他全力一击。” 白衣秀士一脸不服:“哦?你竟如此小看了我?” 张淑宜冷冷地说:“侄女那敢。不过,侄女虽未看到他真正施展身手,但我相信如果他一旦横了心要杀人,那……” 张中明接口:“那将是最可怕的大灾难!” 白衣秀士哈哈一笑:“他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张中明正色说:“盂叔,晚辈决非危言耸听,那日在龙牌冈,曾亲眼见他只用一根数尺长的麻绳,举手投足之间,就重创了三彪和血魔那批凶神恶煞,吓得毒手瘟神掉头狂奔而去。万一他真是云梦双娇一伙的……” “不!” 张淑宜坚决地说:“我相信他决不是,除非是他被逼得走上极端!” 白衣秀士暗自一惊,若有所悟地喃喃自语说:“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区振伟是在逼他……” 张中明忙问:“孟叔,区前辈跟彭政宗之间有什么过节?” “这……我也不太清楚。” 白衣秀士支唔地说:“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就起身,迫不及待地匆匆而去。 兄妹三人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他。 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白衣秀士走得这么急,必是赶往摩云手那里去通风报信了。 彭政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在龙牌冈要不是遇上他,张中明兄妹及那批镖师,恐怕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是以不由他们置身事外,兄妹三人一商议,虽然帮不上彭政宗什么大忙,但至少应该把从白衣秀士口中得到的消息,尽快通知他。 ———————————————————— ROC 扫描 BBMM 校对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六 巳牌正。 李家小店的店堂中,彭政宗据桌高坐,桌上摆了酒菜,柳如是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从张家移至李家,穿的仍是她那身令人侧目的绿紧身,当然衣襟已经掩上了。 她站在彭政宗身侧伺候,自然仍是女奴的身分。 酒菜总算全部上桌,店伙心惊胆跳告退回避。 “你打算这时就进食?” 柳如是开始替他斟酒:“不嫌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 他笑:“呵呵!你那些朋友,决不是低三下四易于驯服的人,保证有一大半是桀傲不驯自命不凡,而且暴躁骄傲的了不起货色,他们一定暴跳如雷,等不及要前来兴师问罪。看光景,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敢给你打包票,令姐一定会先到,她关心你。” “你认为你孤家寡人一个,应付得了我们那些人?” 他就柳如是手中喝了一口酒。“当然风险并不小。姑娘,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要是怕风险,什么事都不要做啦!喝口酒可能也会呛死呢,总不能让我不喝酒,是不是? 当令姐到达时,摩云手的人也该快到了,他那位号称宇内剑术第一人的无情剑曾玉村,只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才能挡得住,但愿你们所请的这两位造反英雄能及时赶来支撑大局。” “他们会赶到的。” 柳如是信心十足:“本来按原定计画,他们荆襄来的人该在昨夜赶来会合。昨晚的信使,就是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可惜你没问话,就迫不及待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么说来,双方该是势均力敌了,很好,很好……唔!料得很准,人来了。” “什么人来?” “你的人。” 柳如是向店外张望,店外停车马的广场空荡荡,鬼影俱无,红日当头,官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影。 “你是见了鬼了。” 柳如是撇撒嘴说:“州城到这里足有四十里……” “四十里要不了一个时辰。” 他笑笑说,突然眼神一动,眼中又涌现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唔!镇西。今天真是八方风雨会龙泉,群魔乱舞血肉横飞。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没有理由去而复来,有何图谋?” “你说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回来了?”柳如是讶然问。 “是了,他们已在此地住了三天。” 他不理会柳如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了,他们不到襄城龙牌冈,而是要在此地发动报复。难道说,张少局主他们那些人,也要在这两天到达?” “咦!真有人来了。”柳如是讶然叫。 官道南面,传来隐隐蹄声,逐渐清晰。从蹄声估计,必定有不少健马正用全速向此地飞赶,已到了三里外。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都深信不疑。” 他笑笑,眼中古怪的光芒已隐去:“佛门弟子修为有成的高人,六识深具神通。天眼通可以看到千里外的事物,天耳通可以听到千里外的声息……” “鬼话!”柳如是妩媚地用手指在他额角点了那么一下,似乎忘了他们的死对头和主奴身分。 “信不信由你。” 他捉住了那只温润可爱的小手微笑:“好美的小手啊!幸而你没运劲,不然,我的脑袋保证出现一个洞孔,红白一齐流,好险。” “你害怕了,是吗?”柳如是倚在他肩上问,声调柔柔地。 “一个豁出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他放了可爱的小手:“当你决定拔剑之前,你免不了害怕,因为你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当你拔剑开始进击时,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你必须求胜,准备吧!人快到了。” “你是个很勇敢了不起的人。”柳如是由衷地说。 “好说好说。” 他抓过酒壶,一口喝干整壶酒,投壶而起:“一壶酒入腹,死了也做个饱死鬼。出去吧!毁了这家店于心难安,在外面也易于施展,走!” 马群并未入镇,在镇外便散开了。 两人并肩站在广场中间,红日高照,全镇死寂,人都走避一空,家家关门闭户,以免惹火烧身。 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令姐确是女中丈夫,精明阴狠超出我的估计。” 他向身旁的柳如是沉静地说:“她已具备了称雄道霸的才华,你的死活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天!那……那她为什么要来?”柳如是哀伤的说。 “她必须来,因为她知道摩云手那些人必定跟来。” 他的目光落在南面官道远处,远处尘头再次升腾飞扬:“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以诱虎出山澈底了断。” “哦!她是很能干的,心肠比我硬得多。彭爷,我……” “你走吧,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手掌在柳如是面前张开,掌中三枚金针:“还给你。记住:下次不要在我身上使用,不然我会杀死你,我不容许任何人向我再次下毒手。” “咦!你不是说,金针在我的身上吗?”柳如是不胜惊讶注视着她的金针。 “多笨的女人!” 他笑笑:“你的金针前一寸有剧毒,如果在你体内,你早就死了。我说在你身上并没有错,它藏在你的衣边内。” “哦!你好坏。”柳如是羞笑着低下螓首,宜喜宜嗔的神态极为动人。 “去告诉令姐,叫她尽早和我了断。”。 他捉过柳如是的手,将金针纳入对方的手中:“告诉她,没将我的问题解决之前,情势对她极为不利,两面作战犯了兵家大忌,是十分危险的。能解决我这一面的威胁,她就可以全力对付摩云手的大举进攻了。” “你……你如果诚心加入我们,何不随我去找家姐开诚布公谈谈?” “那是不可能的。第一,令姐并不能作主。第二,那些可左右令姐的高手名宿,容不下我这无名小卒。” “这……” “在江湖道上,名利主宰一切;而名利可不是轻易便可获得的。我如果不能压制你们那些名号惊世的高手,没有人肯容纳下我这个无名小卒,所以情势迫人,令姐势将与我作一次决定性的了断,无可避免。你走罢,他们在等你呢!” 镇口的栅门旁,慢慢移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柳如是用切切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 最后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不胜依依地举步向外走去,在三十步外转身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转身走了。 他卓立在阳光下,冷静得像一座石像。 终于,第一个人影出现在右面房舍的屋角。 接着,左面的小巷口踱出另一个灰袍人,然后是另一个…… 气氛一紧,阳光下,似乎四周涌出一阵阵冷流,驱走了温暖的秋末冬初阳光,从北面吹来的秋风,突然刮入广场,刮起一阵风沙,无数枯叶在风中飞舞。 他屹立广场中心,衣袂飘飘,在风沙与枯叶飞舞中,显得那么孤寂、凄凉、无助。 六个人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合围,内聚。 他慢慢地抄起袍袂,沉静地掖在腰带上,从衣内解下一根八尺长墨绿色的长鞭。 蛟筋缠的握把粗如鸡卵,鞭身逐渐细小,尖端仅粗约两分,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墨绿色奇光,似皮非皮似筋非筋,也不像是编成的。 鞭折卷三折握在他手中,所占的空间不大,但似乎相当沉重。 六个人到了中心点,形成五丈的圆圈,双方仍一言不发,气氛更紧,六个人的神意全以他为中心汇聚,浓得化不开。 “你不该过早放弃控有人质的优势。”对面那位年约花甲,鹰目炯炯的灰袍老人,握住狭锋单刀的刀靶发话,声如狼嗥:“老夫屠夫朱一刀。” “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通过老夫这一关,你已向咱们跨近了一大步。”朱一刀的拇指将卡簧压下:“你必须连续过关,才能成为咱们的伙伴,过不了,你死!” “阁下还没问在下的意见呢!” “没有人问你,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在下要的不仅是发言权,而是统率发令权。” “该死的狂小子,凭你也配?纳命!” 青芒一闪,龙吟乍起,宝刀随朱一刀的快速冲进而挥出,刀气迸发寒流澈骨,连人带刀狂野地扑上,充分发挥了拚命单刀的威力。 刀光一现,锋刃已光临他的肩头,矫捷绝伦,这一刀果然快逾电光石火,凌厉无匹势难封架,也无法躲闪。 如果封不住,后续的追击招式必定更凶猛十倍。 “铮!”圈握着的长鞭,奇准地拍中劈来的一刀,刀被无可抗拒的浑雄力道震得向侧疾升。 “拍”圈握着的长鞭以不可思议的奇速反扫,重重地抽击在朱一刀的右耳下,结结实实地打击半个头颅,右耳轮化为肉浆失了踪。 他身形飞越朱一刀的顶门,在飞越的刹那间突然一顿,化不可能为可能,竟然用上了鱼龙反跃妙绝身法,不但消去前跃的惯势,而且反跃回原位的上空。 一声沉叱,他的长鞭抖开了,有如天雷下击,但见绿黑色的电虹如虚似幻,令人肉眼难辨,接着响起奇异的着肉声,最后人影翩然着地。 “啊……”是朱一刀的惊心动魄惨号,砰然侧摔出两丈外,半边脸血肉模糊,刀已先一步抛出三丈外去了。 “嗯……”另外两位仁兄闷声叫,仍向前冲,一个背部衣裂肉张,一个右肩血如泉涌,直冲出三丈外,背裂的人哀嚎一声,抛剑摔倒。 三个人先后倒下,其间相距仅分秒之差,可知攻击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其中变化,另三位高手也没能看清。 他身形静止,八尺长鞭已回到先前圈握的状况,仅拉开马步亮出即将抢攻的架势,虎目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奇光,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重神秘的光芒里,内在蕴藏的无边毒火,即将行雷霆万钧的猛烈迸爆。 三个来不及动手的人,如见鬼魅般悚然后退,在他那神奥诡奇的怪异目光下退缩,似被一种可怖的压力所控制袭击,连拔兵刃的勇气都消失了,退出三四丈扭头便跑。 蹄声如雷,州城的人快赶到了。 “叫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来。” 他沉声叫:“没练成金刚法体或地行仙境界的人,不要出来送死!” 风沙更紧,寒气袭人,炎阳朦胧,已失去热力。 四面八方出现廿余名老少,但并非合围,而是涌向广场左首以两位美丽少妇为中心的地方聚集。 出来了三个人,将朱一刀三个在血泊中呻吟的人抱走了。 两位少妇出来了,她们是云梦双娇。 最外侧,是两位道装打扮的像貌狰狞中年人。 柳如是站在左面,脸上有明显的惊容。 双方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你该已知道我是柳如眉?”右面的少妇说,面貌与柳如是一模一样,身材同样丰盈,同样是情欲的化身。 “见面胜似闻名,人比花娇,在下三生有幸。”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什么?” “要司令权。”他一字一吐:“在下是本州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们并不是强龙。” “尊驾欠缺统率人的声望。” 最右首的老道阴森森地说:“贫道愿与施主平心静气谈谈合作事宜。”老道一面说,一面举步上前。 “谈谈无妨。” 他笑笑:“道长千万小心。” “小心什么?” “我这人疑心很大。” 他眼中又出现诡奇的光芒:“如果道长不小心抬手,而又抬向在下这一面,那就麻烦了。在下很可能疑心道长用袖底暗藏的烈火筒行凶,为了自己不至于变成烤焦的人,很可能抢先行致命为有效的一击,在下可以保证,死的人决不会是我,你最好是相信。” “贫道却是不信……”老道随着语音突然抬右手。 绿芒疾射,长鞭突然以闪电似的奇速弹出,鞭梢叭一声扫在老道的七坎大穴上。 长鞭续吐,夭矫如龙,折向攻击奇快绝伦。 最左首的另一名老道,在长鞭卷来时,身形退飞而起,左手同时打出三把晶虹暴射的小剑。长鞭则间不容发地扫过老道的靴底,一鞭落空。双方皆抢先下手,生死间不容发。 老道似乎真的会飞,飞退丈外身在半空,巧妙地突然侧翻,斜飞两丈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如此。 三把小飞剑居然没有彭政宗的身法快,剑到人影已杳,他却出现在老道折飞的方向,等个正着,鞭影宛若神龙。 “你敢动?除非你要脑袋。”他沉声说。 “彭爷,手下留情。”柳如是惊呼。 老道毕竟不能真的飞天,落下时脖子已被长鞭卷住,只要彭政宗用劲一带,必定像刀砍般把老道的脖子勒断,脑袋分家。 老道脸色灰败,放弃运功抗拒的念头,张开双手绝望地不敢移动,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另一面,烈火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形如中风。 彭政宗起右足,靴尖吻上了飞天大圣的丹田穴。 “柳如眉,你愿意谈了吧?”他收了鞭,让飞天大圣躺下:“我要全权指挥,不谈条件。” 马群驰到,卅二名骑士下马涌入广场。 “一切依你,听你的。”柳如眉忿然说,情势迫人,只好作最后的打算。 “好,一言为定,”他火速替老道解穴:“列阵,来一个捉一个。” 涌来的人,皆不曾看到双方交手的情形,仅看到彭政宗替躺在地上的两老道解穴,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卅二名骑士在对面列阵,嘈杂声渐止。 彭政宗等对方稳定下来,方率领云梦双娇和两老道缓步上前,目光掠过那些怒目相视的高手名宿,最后落在站在中枢位置的摩云手身上。 廿年,他对这位故乡的豪强,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另一位名流多臂熊唐君朴他已经见过了,其他除了区扬波兄妹,他不认识这些武林知名人物。 对方也出来了五个人:宇内三奇、无情剑曾玉村,和一位鹳发童颜的古稀老人。老人站在左外侧末位,身分地位一定是五个人中最低的了。 双方相距三丈止步,仇人相见,并未份外眼红,而且摩云手笑容可掬,信心十足。 “彭小哥,你果然是他们的人,而且是他们的首领。”摩云手笑容满脸,语气也力求平静:“果然不出区某所料。这么一来,今天所发生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是廿年前旧怨的遗患了。” “区振伟,你怎么说悉从尊便,反正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地方上的豪绅,你的话虽然不算是金科玉律,至少没有人肯相信我一个无名小辈的半个字。” 他毫不激动,脸上也涌现笑意:“总之,阁下高手倾巢而出,双方不会以理性来讲道理,都迷信武力可以解决是非,谁强谁有理,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即使在下有天大的道理,也有理说不清,势必拚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因此,在下毋庸分辩,你阁下也不会听任在下分辩。不过,为了师出有名,在下必须让自己有出师的理由。你阁下派人吞没在下买屋的五百两银子,坑害了无辜的左大牛一家,交通官府卑鄙地利用官府的力量坑害在下,在下有权报复。你阁下禁止在下返回故乡的阴谋得逞了,在下也要以牙还牙,决不容许你区家的子孙在裕州定居,不是你就是我。现在,你打算群殴呢,抑或是按武林规矩了断?阁下那些助拳朋友如果想一拥而上,咱们奉陪。” 白衣秀士面色沉重,扬声说: “彭小哥,在下请教,小哥可是云梦双娇的撑腰人?” “你阁下的话未免可笑。” 他率直地说:“你没看见双娇分站在彭某的左右吗?” “小哥从京师来……” “不要问在下从何处来,没有必要。” “涤尘兄,他说出行踪并不能表示什么。” 摩云手已有点不耐:“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所谓了。” “区兄……” “涤尘兄,事实俱在,多说反而让他自呜得意,咱们就和他作一了断吧!” “对,剑拔弩张,任何道理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拚搏。” 彭政宗显然已横定了心:“双方人数相当,一方不死光决不罢手。在下提议主脑人物先举行决斗。区振伟,在下挑上了你,你不会怕死退缩吧?” 他举手一挥,示意其他四人后退,虎目异光涌现,盯着对方冷笑。 众目睽睽之下,摩云手怎能退缩? 妙笔生花是个目无余子的人,本来相当冷静机警,上次与金杖追魂一众凶魔冲突。但今天,彭政宗那番火药味极浓的话和狂态,可把这位老江湖激怒得失去控制,冒火地举步而出。 “笨鸟儿先飞。” 妙笔生花冷冷地说:“姓彭的,论身分声望,你还不配与咱们的主脑人物挑战,你如果不敢挑我妙笔生花,可以换人来,换那位飞天大圣好了。” 已退回己方阵势的飞天大圣怒火上冲,举步抢出,却被柳如是拉住了。 “你,字内三奇的老大。”彭政宗狞笑箸用手轻蔑地遥指着对方:“在下就挑你,你有权先死,上啦!” 妙笔生花反而镇定下来了。 淡淡一笑,拔出魁星笔,不敢大意默运神功,徐徐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不是比武,没有讲规矩客套的必要,但彭政宗仍然持鞭先行礼,说声请,拉开马步让对方进手攻招。 妙笔生花脸上平静,其实心中恨极,论身分地位,这个请字该由他来说的,彭政宗显然在反客为主羞辱他。 因此,也就不再客气,一声冷叱,一记指天划地主动进招,魁星笔幻化数道虚实莫辨的电虹,先攻上盘,功聚笔尖行试探性的反击,笔短鞭长,只要一近身,笔稳占上风。 彭政宗却毫不容情的结结实实反击,圈卷着的长鞭突然吐出,不许对方近身逼攻,鞭呼啸着卷向对方的下盘。 妙笔生花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加快疾进切入,双腿蜷缩避过攻下盘的长鞭,笔尖以雷霆万钧之威,点向彭政宗的胸口,威力足以笼罩近丈范围,对方不论是闪或退,皆难逃魁星笔的凶猛追袭,下一招将更凶猛更快速。 彭政宗身形左移避招,手腕一振,鞭梢反卷上拂,疾攻对方的左腿,快极。 妙笔生花冷笑一声,左手一沉,抓住了长鞭。 同时身形由直进改为停止,而且闪电似的转身紧钉住彭政宗的闪避方位,魁星笔果然变招,来一记魁星点元攻击头部。 老江湖艺惊武林,搏斗的经验与见识皆是第一流的,今天竟然上了当,满以为自己的手可抓高手名宿的刀剑,抓鞭当然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却没料到鞭突然在他的无穷神力抓握下滑动。 彭政宗侧射丈外,拉鞭的手法极为诡异。 “哎呀……”妙笔生花惊呼,骇然收势,左手一张,看到手掌皮损肉开,掌皮与内被鞭拖刮掉一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这瞬间的惊疑,大事去矣! 墨绿色的长鞭排空而至,啸声惊心动魄。 妙笔生花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临危自救挫身侧开,举笔招架抽来的长鞭,如山内力骤吐。 “叮!”鞭笔接触,异声乍起。 用刀剑等直兵刃接长鞭,如不是接住鞭梢,必定十分危险,鞭梢折向力道加倍,挨上一下必定当堂出彩。 魁星笔尖接住了鞭梢,老江湖果然不愧称宇内三奇之首,可是,魁星笔突然快速地飞起,翻腾着远飞出五丈外。 妙笔生花握笔的右手,虎口裂开五指骨折。 “叭叭叭!”鞭声三响。 “砰!”妙笔生花倒地乱滚,发出可布的狂叫,肩、背、右腿出现三条裂缝,衣碎肉开。 摩云手大骇,拔剑飞抢而出,情急救人,顿志利害,也不想想妙笔生花的武功皆比他高一两分,两招便成了一个任由宰割的半死人,自己抢出救援,是否能够阻止得了彭政宗。 远在丈外,鞭影已破空而至,叱声震耳:“区振伟,你死期到了。” “铮!”长剑突然断了尺余剑身,是被鞭抽断的,鞭的力道骇人听闻。 “快退!” 古稀老人大叫着抢出:“那是可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叭叭!”摩云手已挨了两鞭,肩背与右腿出现血缝,肉绽骨伤,丢掉断剑屈一膝踣倒。 哗叫声四起,连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也惊得浑身发冷,惊叫出声。 如果刚才彭政宗用这种劲道攻击他们,那……两老道想起就不寒而栗。 没有人敢相信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宇内三奇,会窝囊得任由一个后生晚辈宰割,居然接不下一招半式。 现在见到了事实,难怪这些武林高手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古稀老人快得不可思议,叫声传到人也到了,鸟爪似的瘦手一伸,抓住了行将抽落摩云手脖子的长鞭,立地生根拉开马步,鞭拉得笔直。 “老头子,你识货。” 彭政宗阴森森地说:“我不以筋骨为能,你要和我比内力呢,抑或是比武技?” 古稀老人的双手,开始出现颤抖现象,红润的面部,也逐渐失去血色。下面的双脚,贴着地面向前滑动有如犁头。 彭政宗握鞭的右手,正一分分向后拉。 他眼中的光芒阴森森带有鬼气,瞳孔在放大、放大…… 近了,七尺、六尺、五尺……老人的脚将坚硬的地面,铲出两条及胫深的深沟,但仍然稳不下马步。 没有人敢抢出,眼睁睁看着老人被拉近。 摩云手的儿子区扬波到了无情剑身旁,流着冷汗说:“曾叔,请设法救……” “什么人都救不了。” 无情剑发着寒颤说:“魏老前辈绰号金刚居士,佛门大般若禅功盖世,十条牛也拉不动他的马步,任何外魔也撼动不了他的神定心法。你看,他们正在以性命交修绝顶功力相搏,愚叔即使以气御剑上前,恐怕在八尺外便会被双方迸发的神功,震得剑碎人伤。贤侄,愚叔无……无能为力……” 四尺……彭政宗的左手伸出了。 “老夫……耄……耄矣……”古稀老人绝望地叹息着说,脸色泛灰,冷汗如雨。 彭政宗的左掌,按上了古稀老人的印堂。 蓦地,娇呼声传到:“彭爷,手下留情,求你……” 三个人影飞奔而至。 呼叫的人是张淑宜姑娘。 彭政出了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略动。 “那是侠义众所尊敬的名宿,金刚居士魏老前辈。” 张淑宜兄妹站在丈外向他恳求:“你毁了他老人家,江湖道消魔长,侠义荡然,后果不堪设想。求求你,彭爷……” “他这种人也配受尊敬吗?” 他愤然问:“张姑娘,你说,我彭政宗是宇内凶魔吗?” “彭爷……” “至少他刚才就没有出头问谁是谁非。你说,我彭政宗回故乡开业,不应该吗?” “彭爷,你与云梦双娇在一起,难免令人误会……” “误会?误会就不问青红皂白?那天姓区的唆使鬼见愁延邦杰化装店伙,在酒楼施诡计暗算,要不是柳如是姑娘及时相救,在下早就尸体喂了蛆虫。事发之前,在下还不知道什么人是云梦双娇。” “哎呀!鬼见愁本来是柳如是的姘头……” 彭政宗一怔,扭头回望。 他看到匆匆溜走的人影,一一消失在房舍屋角,云梦双娇早已走了。 “好恶毒工于心计的女人。” 他恍然自语:“妙的是她以亦真亦假的口吻,说鬼见愁是她的老相好,替自己预留退步。我已经失去向她问罪的理由。 怪的是,她怎知道我可以帮助她成功?她派人杀神手高绝我的退路,也够狠够阴险,难怪她姐妹在湖广能创出如此辉煌的局面。” “彭爷,血魔的得意门人夜枭江日新,一度曾经与鬼见愁合作狼狈为奸。”张中明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替他解答疑团。 “难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去而复来。”他完全明白了:“张兄,原来血鹰那些人算定你们这两天要经过此地,要在此地拦截你们。” “哎呀!” “他们走了,与云梦双娇的人一起撤走的,你们平安了。”他收手收鞭放了古稀老人:“老前辈,在下理直气壮,希望老前辈知难而退,不要再向在下出手。” 金刚居士呼出一口长气,扭头便走,远出三丈外转身。 “小老弟,如果老朽用性命交修的毕生精力作孤注一掷,你的接引神功将有何种结果?” 金刚居士平静地问:“当然首先遭殃的是老朽,很可能骨碎肉飞。”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他说:“当老前辈的禅功骤发的刹那间,鞭梢必定发生两种必然的结果,一是炸裂;一是贯穿老前辈的身躯。” “而以后者最可能发生?” “是的,因为老前辈还没修至金刚不坏法体,不可能诱发禅功在瞬间聚力反震。” “老朽金刚的名号,从此勾销。小老弟与摩云手之间的仇恨,能化解吗?” “不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故乡已无我彭政宗容身之地,姓区的也必须远走他方。” “小老弟……” 彭政宗不再理会金刚居士,阴森森地向脸上失去血色的摩云手走去。 “现在,我的人已经走了。” 他冷酷的神色令人毛骨悚然:“正是你下令群殴的大好机会。阁下,我等你下令,哼!宰光了你们,在下就可以放心走了。” 淑宜姑娘跟上,迎面挡住了他。 “彭爷。” 她诚恳地说:“记得吗?你是个郎中,你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你不能杀人。如果你真能横定了心,区叔陈叔恐怕早就死了,你一鞭就可以将他们裂成两半。毒手瘟神和血魔那些人,无一不是血腥满手的江湖妖魔,你仍然大发慈悲不杀他们。” “土霸强豪比妖魔鬼怪更可恶百倍,他们公然率兽食人。” 他愤愤地说:“伪君子不如真小人,他们必须为自己作出的罪行负责,左大牛一家……” “左大牛只是迁到乡下暂时躲藏。” 摩云手硬着头皮说:“在下也许有点专横,但自问从未做过不法的勾当。凭良心说,廿年前令尊见死不救,误了我儿的性命,我无法不怀恨。 等你有了我今天的声望、地位、财富,和拥有一大群诚心拥护你的各色朋友,你的所做所为,恐怕比我好不了多少?甚至比我更强梁。” “彭爷,目前你是个坏郎中了。” 张淑宜姑娘用上了激将法,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亲昵地上前伸手握住他抓鞭的手:“告诉我,千金一帖的坏名声是怎样来的?区叔说得不错。等你有一天获得与他相同的地位……” “到那天,我会是一个受人尊敬、扶危济倾、坚持公正的人,而不是土豪恶霸。”他大声抗议:“千金一帖不算是坏名声,我从没多要穷人半文钱……” “仍然算是敲诈。” 淑宜姑娘噗嗤一笑:“敲诈大户。区叔也是大户,所以你心中早就对他有了坏印象,早有成见。这样吧!就敲他千儿八百赔偿你的损失,要他道歉,如果你不愿在故乡开业,我请你到开封开大药局。 当然那时你不能故态复萌,狮子大开口又来什么千金一帖,千金如果算斤,足有六十二斤半呢,一个人都不易搬动。” “你……” “彭爷,请听我说。” 淑宜姑娘温柔地取过他的鞭,一圈圈缠好:“我想,一个好郎中,即使知道病人一定要死,也不能拒绝开方断了病人的希望,那会促使病人加快崩溃早断生机,你认为我的想法错了吗?” 他突然沉思。 最后目光投注在淑宜微笑的美丽面庞上,他脸上的冰雪在融解。 “冲你的份上。” 他笑了:“我饶恕了他们。” “谢谢你,彭爷。” 淑宜兴奋地说:“我好高兴。” “且慢高兴。” 他说:“你去问姓区的!他舍得被敲一千两银子吗?这是我最后的千金一帖。” “小魁,挨了你两鞭,我不会怨你。”摩云手苦笑:“不要说一千两银子,我送你一家药局,算是……” “我不要你送。” 他一口拒绝:“我有我的主张和作法。你们的人,最好离开我远一点,尤其是那个什么冷眼城隍,他那副嘴脸令人看了就生气,张姑娘,你还有难题,知道吗?” “知道。”淑宜将鞭递回他手中嫣然一笑:“血鹰那些人一定不死心,我不管,反正一切有你。” “什么?你……” “我想得真妙,是不是?救人须救澈,你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吗?你如果不管,我镖局的人全搬到你家去住,等血魔那些人一个个老死之后再离开,你当郎中所赚的钱,够开销吗?我的人很多呢!” “你真会耍赖。”他摇头苦笑:“这一来,你知道有多麻烦吗?” “到开封来回一趟,算不了麻烦呀!”淑宜笑盈盈地说。 “这个嘛……” 彭政宗尚未置可否,突闻急促的蹄声响起。 众人不由地循声看去,但见官道上尘烟飞扬,由远而近,看出是位身着青色劲装,背插双剑的少女,正飞骑风骋电驰而来。 彭政宗目力极佳,老远就一眼认出,来的竟是黄三姑门手三凤之一。 他暗自一怔,飞步迎了上前。 少女将马缰一勒停住,翻身下手,执礼甚恭地一抱拳,随即气急败坏地不知向彭政宗说些什么。 张淑宜看在眼里,顿生妒意,颇觉不是滋味。 但距离太远,无法听见那少女说的话。 只见彭政宗听毕,略一迟疑,便当机立断,回身遥向看着他的那群人振声说:“我要赶去救人,各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他竟与那少女跃身上马,共乘一骑疾驰而去。 张淑宜妒愤交加,气得泪光闪动,要不是当着众人,她几乎哭了出来。 ———————————————————— ROC 扫描 BBMM 校对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七 石桥镇,在裕州城西南方,距离约三四十里。 镇头一家客栈的后跨院内,黄三姑的四名男女弟子,在院中如临大敌地严密戒备着。 两名女弟子则在客房内,守护在床侧,焦灼地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师父。 这时,黄三姑半睁开垂重的眼皮,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有气无力地问:“大凤还没回来?” 二凤忙趋前恭声说:“师父放心,大师姐一定会找到他的。” “唉!” 黄三姑深深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了两天,此地离裕州不过三四十里路,来回一趟也要不了一个时辰……” 二凤安抚说:“师父,裕州地方那么大,又不知道他在那里落脚,大师姐总得找到他,才能把他带回来啊!” 黄三姑又叹了口气,似乎更衰弱了。 气如游丝地说:“我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 三风大惊!急问:“师父,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会觉得舒坦吗?”黄三姑没好气地说:“中了毒蝎王的断魂掌,没人能活过一个对时的。要不是你们的师祖,留下了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为师本身的功力深厚,那能支撑到今天,早就没命啦!” 二风看看三凤,忽说:“其实我们应该直接去裕州找彭政宗的……” “那怎么行!” 黄三姑说:“江湖中盛传,云梦双娇要在裕州开山门,正跟摩云手区振伟闹得不可开交,势同水火,咱们突然跑去,岂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三凤困惑说:“我真不懂,云梦双娇要开山门,那儿不能去,偏偏要选在摩云手的地盘上。” “师父!” 三凤突然想到了什么:“云梦双娇是巫山神姥的女弟子,成都的事老毒婆也插上了一脚,跟云梦双娇在裕州开山门会不会有什么关连?” 黄三姑的神智开始模糊,她梦呓似地喃喃说:“巫山……成都……裕州……神姥……” 两名女弟子见状大惊!不禁愕然相顾,正急得不知所措,忽听在外戒备的弟子振奋大叫:“大师姐回来啦!大师姐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 两女喜出望外,忙出房相迎,果见大凤彭政宗回来。 大凤迫不及待地问:“师父怎么样了?” 二凤凄然欲泣:“恐怕……” 不等她说完,大凤已情知不妙,一把拖了彭政宗就抢步冲进房。 彭政宗乍见之下,也不由得暗自一惊,急忙侧身在床边坐下,右手按脉,左手探鼻息,发觉黄老婆子仍在全力运功保住真元,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大凤情急地问:“彭爷,她老人家还有救吗?” 彭政宗无暇答话,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解开袋口活结,取出一粒腊丸捏破,将朱色丹丸塞进老婆子半张的口中。 然后他转过头,神情凝重地说:“老人家是被毒掌所伤,下手的人不但功力深厚,且掌力中含有剧毒。即使未能当场震断心脉,也会被毒力侵入体内,不出一个对时即将扩散全身,七孔流血而亡。令师居然能支撑这么多天,实属奇迹……” 二凤趋前说:“刚才师父还说,要不是靠师祖留下了一些珍藏多年的少林金刚散,加上本身功力深厚,恐怕早就没命了。” “难怪了……”彭政宗若有所悟地微微点了下头,又问:“你们知道令师是被何人所伤吗?” 大凤抢着回答:“那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当时家师根本未把他看在眼里,连我们都没有特别注意他,家师一时大意,才为他所逞,出其不意地偷袭所伤。幸好我们全力抢救,才掩护摇摇欲坠的她老人家突围杀出……” “对了!” 二凤忽说:“方才听师父说,那糟老头好像叫……毒蝎王。” 彭政宗一怔,惊讶说:“我听过这号人物,传闻他早已死在苗疆了,想不到还活在世上作孽。” “彭爷救得了家师吗?”大凤一脸焦虑。 彭政宗沉吟一下说:“毒蝎王的断魂掌极为霸道,它是以掌力加毒力伤人,被击中的人犹如雪上加霜,不像受了内伤可运功疗伤,中毒可用解药解毒。所以,被断魂掌所伤,根本没有解毒之药物,令师虽服下少林金刚散,并且运功护住真元,也只能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而已。” “啊!” 大凤惊问:“这么说,她老人家是没救了?” 彭政宗轻喟一声,苦笑说道:“凭令师的江湖阅历,她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 大凤不解地说:“既然如此,她老人家明知连您千金一帖也救不了,又为什么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拖着重伤的身子,一心要赶来裕州找彭爷呢?” 其实,这正是彭政宗想要问的。 不过他有另一种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不到完全绝望时,总会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令师认为我能……” 大概是那粒丹丸发生了效力,黄三姑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目,强自振作一下说:“不旦我有自知之明,纵然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我。 我,我之所以强忍伤痛和颠簸之苦,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裕州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有关天下苍生的大阴谋……” 突然一阵剧烈的急喘,使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彭政宗忙劝慰她:“前辈不用急,先歇一会儿,有话慢慢说。” “不行!” 黄三姑迫切说:“趁我还有一口气,必须让你知道一切,否则就来不及了。” 彭政宗对什么阴谋,秘密毫无兴趣,但不忍使这垂死的老妇失望,只好微微点着头说:“我在听。” 黄三姑运功调息片刻,又强自振作一下说:“上回夺下老瘟神他们拦截得手的红货后,因你不愿相助,而我又受了伤,不敢贸然冲杀进山寨去。我慎重思考之下,决定把四辆镖车和红货,索性送去交给委托我调查的那人,以示我已尽全力。 本来我不便说出那人是谁的,但我已……现在不妨告诉你,他的辈份比我还高,当年跟我师父双剑侠客私交甚笃,堪称莫逆。提起来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一甲子前就驰誉江湖的医侠欧阳浩然。” 彭政宗大感惊讶: “这位医侠一向被习医的人奉为圭臬,敬仰的程度,不亚于华陀或扁鹊。尤其他的侠义之风,更令人感佩万分。不过听家父在世时曾提及,在三十多年前,医侠突然神秘失踪了,从此未现江湖,盛传他已仙逝,想不到仍然健在……” “不能说健在,只是还活着而已。” 黄三姑接口说:“如果他能行动自如,就不必托我办事,早已亲自出马了。” 彭政宗若有所悟:“医侠是不良于行?” 黄三姑沮然叹了口气:“晚年他的双腿已残,在川东收了四个徒弟,照顾他的起居。但他只授医术,不传武功。数月前,他的大弟子洪健豪去黄山找我,带了医侠的亲笔函。函中说,他获得一个消息,宇内一批使毒的魔头聚集成都,似在进行重大阴谋,可能危害整个武林,甚至天下苍生。毒手瘟神是其中主谋之一,已邀集一批帮手亲赴伏牛山,可能是勾结伏牛三彪有所行动。医侠因本身不良于行,四个弟子又未传他们武功,不堪担当重任,所以托我设法查明毒手瘟神的企图。基于医侠与我师父的交情,此事自然不便拒绝。” 她喘了一阵,继续说:“我带了男女弟子,一行八人从黄山出发,故意经过伏牛山,果然遇上一批有眼不识泰山的劫匪拦截。不须我亲自出手,那批劫匪就被我的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伏牛三彪闻报,带了毒手瘟神和血魔赶来,老瘟神一眼识出是我,忙不迭上前赔罪道歉,把我们师徒八人邀回山寨,摆下酒席压惊,对我敬若上宾。 当时他们对计画劫镖的事只字不提,我也不便问老瘟神来伏牛山的目的。老瘟神似乎别有居心,想跟我结交,不但大献殷勤,还留我们在山寨做客,我为的就是要调查他们有何勾当,自然没有拒绝。 第二天他们几人说是要去办点事,大概要离开山寨数日,但并未说明去做什么。直到过了几天,伏牛三彪和血魔带伤回去,老瘟神才说出在龙牌冈劫镖,遇上了强劲对手,要求我出面对付你,好让请来助拳的赤发天神率众守伏,向必须经过伏牛山的中州镖局一行下手。” 彭政宗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在紧要关头,你把我从辇车中放出去对付他们,其实,你这个决定冒了很大的险。因为我是被你们师徒设计所困,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有可能先找你算帐。” “在当时的情势下,我只得赌一赔了,所幸我的注并未押错。” 黄三姑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我在见了医侠后,据他研判,中州镖局保的这趟镖,并非什么贵重红货,极可能是种特制药物。 而各方使毒能手会聚成都,此事很不寻常,且老瘟神亲赴伏牛山,不惜劳师动众,要劫的决非那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必是什么特制的药物,说不定运往成都,足以破坏他们的阴谋。所以医侠的要求,我义不容辞地带了弟子们前往成都,打算暗中一探究竟。不料刚进城,就被对方的人发现,派出了毒蝎王向我暗算,使我猝不及防,中了他结结实实一记断魂掌。幸好几个徒儿奋力抢救,才得杀出重围,护送我回川东。医侠一见我是被断魂掌所伤,大为吃惊,他也束手无策……” 彭政宗不禁苦笑:“连医侠都束手无策,我这后生晚辈还有什么能耐?” “我赶来急于找到你,并非希望你能救我的命。” 黄三姑说:“是我向医侠推荐,只有你能阻止那批毒魔的阴谋得逞。” “我?前辈,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彭政宗诧异地望着她。 黄三姑郑重其事说:“因你懂得药物,且是侠义中人。能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普天之下,不做第二人想。” 彭政宗强自一笑:“前辈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 黄三姑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日在伏牛三彪的山寨前,我就看出你决非池中物,医侠重托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你。” “不!” 彭政宗摇摇头:“前辈,你找错了人,我对江湖的明争暗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毫无兴趣过问,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落叶归根,回裕州悬壶行医……” 一旁的大凤忍不住说:“彭爷,我在裕州找了你两天,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事。摩云手区振伟为了当年儿子之死,不惜动用官府和武力,不让你在裕州立足,得你走上极端。纵然你与世无争,只想行医造福乡里,别人能让你如愿吗?” 彭政宗笑笑说:“这个不用耽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小伙子。” 黄三姑不以为然地说:“你有这种志愿,我不能说你错。但是,你在裕州行医,造福乡里,受惠的只是少数人。而成都那批毒魔搞的阴谋,可能殃及成千上万的无辜,甚至危害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这个嘛……”彭政宗一时无言以对。 黄三姑接着语重心长地说,“老身有自知之明,生望已绝,能支撑到今日,全靠希望能与你见最后一面这股力量。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我咽气之前见到了你,于愿已足。至于你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决不勉强。但是如果你拒绝,我会死不瞑目的。” 彭政宗沉吟了一下:“前辈,你希望我怎样?” 黄三姑直截了当说:“我把这七个男女弟子交给你,今后完全听命于你。希望你带他们前往成都,一则查明那批毒魔的阴谋,全力阻止,一则助他们为我报仇。” 彭政宗未置可否:“这……我须要考虑考虑。” “彭爷!” 大凤激动起来:“我师父命在日一夕,你难道忍心看她老人家当真死不瞑目?” 彭政宗面有难色:“我本非江湖中人,从不过问江湖事……” 二凤愤声反驳:“彭爷,请问中州镖局的事,算不算江湖中事?” 彭政宗一怔,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突见黄三姑一阵剧烈急喘,呼吸十分局促,似已上气不接下气。 三名女弟子见状大惊,齐声惊呼:“师父!师父……” 彭政宗急探她脉搏和鼻息,发觉脉搏几乎全无跳动迹象,鼻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 他心知这老婆子已回生乏术,不禁沮然摇了摇头。 黄三姑仍以无限企盼的目光望着彭政宗。 突然喷出一大口乌血,随即气绝。 但她果然两眼大睁,死不瞑目。 三名女弟子放声大哭,惊动了房外戒备的四名男弟子,一齐冲进来,跪在了床前。 彭政宗深深一叹,伸手为黄三姑合上了眼皮。 口口 口口 口口 当晚,几名弟子就地购了棺木,雇了辆双马板车。 彭政宗吩咐两名男弟子,负责护送灵柩回黄山。他则带着另两名弟子及三凤,取道直奔开封。 他做事一向很有原则,认为与其千里迢迢赶往成都,不如就近前走一趟开开封,向中州镖局查明托镖的货主是何许人,或能查出些端倪。 开封的中州镖局,名列天下四大镖局之一。 凭着无影刀张世杰的名头,镖车上只要插上中州镖局的旗号,几乎可说是通行天下,万无一失。 但那是过去的事,近年来情况不同了,各地盗贼如毛,草寇结群,根本不卖帐,管他那家的镖车都照劫不误。 可是,开镖局的吃了这行饭,就不得不接镖。尽管风险再大,也不能因噎废食,除非是关门大吉。 中州镖局凭着以往的信誉,托镖的生意仍然照常不断找上门来。 最近接的都是长程远镖,据各方传回的消息,均已安全抵达目的地交了货。唯有张中明兄妹亲自随护的这趟镖出了事,不但丢了镖,还死了十多名镖师和趟子手。 兄妹二人能生还,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张世杰近来心情极坏,由于各地的镖师尚在归途中,目前人手不足,接下了镖也不能发镖,所以干脆不接。 而他派了三个子女去裕州找彭政宗,人是找到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临时竟被赶去的大凤把彭政宗接走,使他为此大感失望。 当然,更失望和气愤的是张淑宜姑娘。 张世杰心烦意乱,唯有借酒浇愁。 当门房老王入内通报,禀告说彭政宗带了几名年轻男女求见时,顿使张世杰大感意外。 不消说,更意外和惊喜的,也就是张淑宜姑娘了。 她忙不迭冲出大厅,直奔门外,果见彭政宗带着二男三女,正在大门口等着。 “彭爷……”她振奋地招呼,但当她认出其中的大凤,正是那日把彭政宗带走的少女时,神情突然僵住了。 彭政宗趋前洒然一笑:“没想到我会来吧?” 张淑宜很不自然地笑笑:“确实意想不到,请进。” 彭政宗偕同二龙三凤,刚跨进大门,张世杰父子三人已迎了出来。 “大驾光临,失迎失迎。”张世杰双手一抱拳,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张中明忙趋前介绍:“彭爷,这是家父。” 彭政宗也抱拳为礼:“久仰!久仰!” 宾主相偕步入大厅,张世杰招呼彭政宗坐定,见二龙三凤恭立一旁,始问:“这几位年轻朋友是……” “噢,他们是幽灵剑魅黄老前辈的弟子。”彭政宗转向二龙三凤:“你们见过张老镖头。” 五人上前,执礼甚恭地一抱拳:“张老镖头!” 彭政宗又替张家兄妹一一介绍后,便言归正传,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在下冒昧来访,是想请教张老镖主一事,不知可否将上回在伏牛山失去的那趟镖,托镖人是谁相告?” 张世杰不由地苦笑: “实不相瞒,当日来托镖的是位陌生中年人,带了几名手下,用马车直接把四只大木箱载来,言明箱内之物极为贵重,万万不可有失,尽快护送至成都,交由住在城东大街上,万盛客栈一位叫杜兴的人验收即可。 那人不但酬金加倍,且当场一次付清,但失镖至今,江湖上早有传闻,却未见他来索赔,岂非怪事。” 彭政宗哼了一声:“所谓的贵重红货,竟是四缸茶叶加甘草碾成的粉末,连工带料,值不了二十两银子!” 张世杰惊讶地问:“你见过那批红货了?” 彭政宗微微点了下头,便将当日的经过情形,简单扼要地述说一遍。 张世杰听毕,沉吟一下说说:“如此看来,倒极似有计画的一件敛财勾当,目的是要向中州镖局索赔。当时双方签定的镖单上载明,镖酬一万两,红货价值三万两,若未能按期送达,逾一日扣镖酬百两,红货若有损失,则由镖局加倍退还镖酬,并照价负责赔偿红货。可是,失镖至今,并未见对方来按约索赔。毒手瘟神那批人,也不会为了区区数万两的红货,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伏牛山亲自主持劫镖呀!所以说,此事大有蹊跷,难怪会惊动退隐多年的医侠,要求幽灵剑魅代为查明真相呢!” 彭政宗轻喟一声:“既然查不出货主,看来在下只有去一趟成都了。” “爹!” 张淑宜自告奋勇:“此事与中州镖局有关,我和大哥也应该去一趟,不能让赵叔、王师父他们白死啊!” 张世杰点点头:“要不是镖局走不开,我也该去一趟成都的。” 彭政宗忙婉拒说:“张姑娘,此去成都极为凶险,且不宜人多,容易惹人注意,我想……” 不等他说完,张淑宜已很不服气地说:“我们走镖都不知走了多少趟,那趟没有凶险?我不相信多我们兄妹二人,就会特别惹人注意。” 彭政宗面有难色:“这……” 张淑宜小嘴一噘,赌气说:“彭爷,你要嫌我们碍事,我们可以不跟你们走在一起,这样人就不多了,也不会惹人注意,总成了吧!” “淑宜,不可对彭爷这样说话!”张世杰喝阻了女儿,转向彭政宗致歉:“抱歉,这孩子太任性了,请彭爷千万别介意!” 彭政宗洒然一笑:“不会的。” 张世杰轻喟一声说:“说实在的,自从伏牛山丢了镖,又损失了十来个镖师和趟子手,他们兄妹一直耿耿于怀,时常在自责,认为他们应负大部份责任。如果彭爷没有什么太大不便,不妨就带他们去,必要时也可多两个帮手,不知彭爷意下如何?” 既然老镖主也赞成带他们兄妹去,彭政宗不便再坚拒,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张淑宜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收拾行囊。 “宜妹!” 张中明不禁笑了起来:“你也太急了吧,现在天都快黑了,难不成要赶夜路?彭爷既然来了开封,我们至少也该稍尽地主之谊呀!” 张淑宜顿时窘迫万状,把一张脸都胀得通红。 幸好张世杰为女儿打了圆场:“对对,彭老弟大驾光临,咱们怎可失礼数。中耀,快去交代厨下准备酒菜,我要好好敬彭老弟几杯呢!” “老镖主不用麻烦……”彭政宗未及婉拒,张中耀已飞快地走出了大厅。 张世杰豪迈地笑着:“彭老弟不必见外,待会儿咱们边喝边聊,有些问题我尚需请教,老弟若能解答,或许对成都之行有所帮助。” 彭政宗虽不知老镖主将提出什么问题,但他这二十年来,随父亲离乡背井,迁居京都之后,从未远离过京城,更未去过成都。 尽管二龙三凤已是识途老马,毕竟不及以走镖行遍天下各地的老镖主见多识广,能多了解一些当地的状况总不是坏事。 中州镖局是天下四大镖局之,镖师及趟子手在百人以上,如果全在局子里,每顿饭就得开上十桌。 大厨房的厨师、助手,加上打杂的,足有十来人。 人多好办事,不消多大功夫,一桌丰盛的酒席已开了出来。 二龙三凤对彭政宗执礼甚恭,敬若师辈,那敢跟他平起平坐。 倒是彭政宗不拘小节,尤其他一向个性豪放,根本就未把他们看作晚辈。 在张世杰的坚邀下,三龙三凤才拘谨地入了座。 加上张家三兄妹,一桌刚好凑足十人。 酒斟满,张世杰首先举杯:“彭老弟,上回中明、淑宜兄妹等人在龙牌冈,着了毒手瘟神的道,多承鼎力相助,我先敬你一杯,聊表谢忱。” “惭愧!惭愧!”彭政宗自责说:“那日若非在下一时失察,被诱困……” 大凤忙胀红了脸说:“彭爷,您可不能怪我,师命难违,我是奉命行事啊!” 彭政宗置之一笑:“你别紧张,我怎会怪你呢!我只是说,当日若非我被困在辇车内,那十来位镖师和趟子手,可能就不致送命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他们是劫数难逃吧!” 张淑宜一脸懊恼:“早知是四缸不值钱的扮末,我们就不必奋力护镖,干脆让那批劫匪夺去,也不致枉送了十二条人命!” “往者已矣,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追悔了。” 张世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举杯转向彭政宗:“彭老弟,不管怎么说,那份相助之情,还是值得敬你三杯,我先干为敬了。” 他生性豪爽,一饮而尽,接着又自行斟酒速干两杯。 彭政宗以晚辈自居,也一口气干了三杯,接下去是张家三兄妹轮流敬酒。 最后输到二龙三凤,一轮酒敬下来,彭政宗已连干了十来杯。 “请用菜,压压酒。”张世杰不知彭政宗的酒量如何,唯恐把他灌醉:“时间尚早,咱们边吃边聊。” 满桌山珍海味,简直不知从何下箸。 张淑宜大献殷勤,欠身从大拚盘中,夹了块醉鸡腿肉,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彭爷,你不动筷,我只好替你服务了。” 彭政宗谢了一声,夹起来正待往嘴里送。 突然神情一变,失声惊叫:“菜中有毒!” 在座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尤其是身为主人的张世杰,菜中竟然下了毒,那他岂不是…… 他刚叫了声:“彭老弟……” 就在这时,突闻有人纵声怪笑:“佩服,佩服,果然厉害!” 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大厅门口已站了好几个人,为首的赫然正是毒手瘟神卢烈。 在他身后是两男两女,彭政宗只见过血魔申屠震天。 另一个印堂有颗小指头大朱砂痣,右手挟着金色鸠首杖的老者,及两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妇人不知何许人。 张世杰霍地站起,振声说: “老瘟神,我正无处找你,想不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还带来这几位……唔,如果我没看走眼,这位大概就是金杖追魂客吧?” 他对那两个中年妇人不屑一顾,目光盯着那印堂有朱砂痣的老者。 老者果然正是金杖追魂客梁彬,这老凶极为狂妄,根本不理会张世杰,走上前向毒手瘟神抱怨:“老卢,我说不要用你那雕虫小技,干脆面对面了断吧?可是你不听,现在菜末入口就被人识破,害咱们陪着你丢人现眼。” 毒手瘟神顿时面红耳赤,似已恼羞成怒:“那就看你梁老的吧!” 金杖追魂客当仁不让,自负地冷冷一笑:“不然你们请老夫来干嘛?” 随即凌厉的目光向厅内一扫:“姓彭的后生晚辈,老夫来了,还不快出来恭迎!” 彭政宗刚站起,张世杰已抢步上前说:“这里是中州镖局,各位既是不请自来,张某身为主人,理当由张某亲自接待上 金杖追魂客状至不屑地冷冷一哼:“你还不配,老夫是冲著姓彭的而来!” 张世杰怒形于色:“那也得先对中州镖局十二条人命作个交代!” 彭政宗已挺身而出:“张老镖主,他们既是冲着在下来的,这事就交给在下吧,” 金杖追魂客皮笑肉不笑地说:“很好,很好,你小子真会溜,害咱们在龙牌冈空候三天,也没守到你,今天可溜不掉啦!” 彭政宗一笑置之,目光转向毒手瘟神:“溜得快的是这老瘟神,我比起他来可差得远了。” 毒手瘟神勃然大怒:“姓彭的,不必自呜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时张家三兄妹,二龙三凤全都起身离座,各自严阵以待。 由于是在家中宴客,张世杰和三名子弟均未随身佩带兵器。 张淑宜非常机伶,心知一场激战一触即发,趁着双方在对话,一溜烟奔去取来了刀剑,抛了两柄给兄长。 她则提了两把刀,上前将一把递给父亲:“爹,既然这糟老头是冲着彭爷来的,咱们不必抢生意,就跟老瘟神索讨十二条人命的血债吧!” 张世杰明白她的用心,是想让彭政宗一对一,专心对付金杖追魂客,他们父女及张中明兄弟,则可牵制毒手瘟神,血魔及那两个中年凶妇。 镖师们均远出未归,局子里仅留下不足十名年轻伙计,派不上用场。 但彭政宗带来的二龙三凤,乃是双剑门幽灵剑魅黄三姑的弟子。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合力对付两个妇人应无问题。 衡量双方实力,如此一分配,己方实占优势,张世杰当即应了一声:“好!” 不料毒手瘟神非常狡猾,阴森森地一笑:“不用着急,鬼门关要天黑了才开城,咱们是冲著姓彭的小子而来,等解决了他,才轮得到你们呢!” 张淑宜未加理会,拔刀就向老瘟神攻去,快得使张世杰欲助不及。 金杖追魂客出手更快,鸠首杖横扫而出,刚好封住张淑宜的进路。 这少女十分任性,非但不甘被退,反而力贯右臂,原势不改,猛一刀砍上横阻面前的鸠首金杖。 “当!”地一声。 张淑宜被震得整条手臂发麻,虎口一松,钢刀几乎脱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墨影乍现,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已迅疾出手,笔直地点向杖头鸠首。 金杖追魂客方自得意,咧开嘴尚未笑出,突觉杖头一震,已被荡开。 否则,他只要顺势金杖向前一递,张淑宜非死也得重伤。 彭政宗及时出手,这一鞭不仅解了张淑宜之危,也使金杖追魂客不由地暗自一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万万没有料到,彭政宗不过二十几岁,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决不在他之下,甚至高出不少。 彭政宗一使眼色,示意张淑宜退下,冷声说:“你是冲着我来的,不必管他们,就咱们两个玩玩吧!” 金杖追魂客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抡杖就向彭政宗抢攻,势如雷霆万钧。 彭政宗并不急于还击,身形一晃,人影疾射,已从杖风中窜掠至大院,这才回身叫阵:“院子里地方大,来吧!” 金杖追魂客身形暴起,彷佛怒鹤冲天,凌空挥动金杖,一片金色杖影猛朝彭政宗当头罩下。 彭政宗从容不迫,出手却快得不可思议,墨鞭飞卷疾射,使金杖追魂客撤杖一个凌空倒翻,退出两丈外。 仅仅两个照面,他已试出眼前这青年极是难缠,纵然施展出毕生所学,只怕也难在鞭下支撑三二十招。 但他是血魔与毒手瘟神邀来,专为对付彭政宗的,如果不战而退,传扬开去,这张老脸往那儿搁?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只得把心一横,揉身而上,挥杖连连猛攻。 彭政宗也不敢掉以轻心,出鞭稳当不轻易挥鞭。 两眼如飞鹰搜寻猎物般,找出对方杖法中的弱点才出手,那将是立判生死的一击。 金杖追魂客凭着身经百战的经验,也已看出这年轻人的意图,是以金杖不断变换招式,目的在使对方眼花撩乱,看不清他的路数。 这一老一少似在斗心智和耐性,谁都不愿贸然抢攻,以便出奇制胜。 其他人无暇观赏这场龙争虎斗,各自选中目标发动,另辟战场,展开了激战。 张世杰父女的对象是毒手瘟神,双双挥刀夹攻,决心向这老魔头讨回十二条人命的血债。 张中明兄弟则拦下了血魔,不使他抽身助毒手瘟神一臂之力。 二龙三凤见双方已交上手,他们岂能闲着,立时对上蠢蠢欲动的两个中年凶妇,向她们发动了围攻。 黄三姑的这几个男女弟子,经常在江湖走动,算得上见多识广;早已认出两个妇人就是恶名昭彰的吕梁双厉。是以不敢轻敌,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吕梁双厉凶悍泼辣出名,使的是狭锋薄刃刀,一个惯用右手,另一个是左撇子。两人一向习惯并肩作战,两口薄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 十来个镖局的小伙计,只会点拳脚功夫,平时在局子里打打杂,或搬运货物出点苦力还可以,打打杀杀的场面连见都未见过,那还派得上用场。 整个前院分作几处激战,看起来以吕梁双厉最凶悍,二龙三凤共十把剑围攻她们,一时竟然无法近得了身。 张世杰父女夹攻毒手瘟神,两把刀力敌鸭舌枪,似乎只战了个平手。 最糟的是张中明张中耀两兄弟,被血魔的血星剑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而彭政宗和金杖追魂客两人,仍然是在若虚若实地游斗,双方都在伺机而等,等待最佳的时机出手,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不全力相拚,双方都很难找出对方的弱点和破绽。 而那立判生死的一击,必须在千钧一发间击出,否则机会一闪即失。 彭政宗不仅要等待这机会,同时更须注意其他人的战况。 比起金杖追魂客只顾自己求胜,不管别人死活要吃亏多了。 这时张中明兄弟两人败象已外,情况十分危急。 突闻一声暴喝,彭政宗抡鞭冲向血魔,似欲抢救张家两兄弟。 金杖追魂客见机不可失,身形疾掠而起,举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出手,从后方猛朝彭政宗当头击下。 老家伙上当了,上了彭政宗个大当。 殊不知血魔吃过彭政宗的苦头,那日在龙牌冈,被一根八尺长的麻绳,就使他险些丧命。此刻彭政宗手中使的是墨蛟鞭,一鞭击中可破罡气。 一听彭政宗暴喝声震天,又见他抡鞭冲向自己,血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其实彭政宗只是虚张声势,旨在扰乱占尽上风的血魔,好让张家两兄弟喘口气。而真正的目的,则是诱使金杖追魂客从后方趁机偷袭。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转身冲向血魔,老家伙就举杖疾掠而起。 从后方全力当头猛击,打算一杖毙敌。 彭政宗正中下怀,身形斜闪暴退,反而绕至凌空疾扑的金杖追魂客身后,速度之快无以伦比。 他的出手更快,手腕一振,长鞭电射而出,不但结结实实抽中金杖追魂客足踝,鞭梢上拂反卷,紧紧缠住了老家伙足颈。 猛力往回一拖带,顿使尚未落地的金杖追魂客,身不由己地全身向前扑跌,“叭”地一声重响,整个人重重平扑在地上。 彭政宗鞭仍未松,纵身上前一抬脚,踏在老家伙的后腰上,使他无法起身:“不要逞强了,我脚下只要一用力,你的脊椎就折断,这辈子下半身就废啦!” 金杖追魂客足踝已碎,痛澈心肺,竟然强忍痛楚恨声:“不必假慈悲,老夫这条老命交给你了,你就看着办吧!” 吕梁双厉见状大惊,急欲赶去抢救,但被二龙三凤卯足劲缠住,使她们无法抽身。 毒手瘟神一看连金杖追魂客都栽了,自己更不堪彭政宗一击,眼见大势已去,又想重施故技开溜。但被张世杰父女的双刀夹攻,要脱身谈何容易。 原已占尽上风的血魔、被彭政宗那一声暴喝,惊得心慌意乱。 张家两兄弟趁机反守为攻,扭转颓势,两把利剑得他自顾不暇,那还能去抢救金杖追魂客。 毒手瘟神突以鸭舌枪封住张世杰父女的攻势,暴退两丈,朗声大叫:“各位请住手,老朽有话说……” 张淑宜怒斥:“没有什么好说的,中州镖局的十二条人命,今天你们只来了五人,一命偿一命还差七个呢!” 毒手瘟神只好采取低姿态: “姑娘,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总难免有伤亡,况且,劫镖的是万森那批人,他人已死,不能把这笔帐算在咱们头上啊!” “在龙牌冈施毒的难道不是你?”张淑宜伶牙利齿,小嘴可不饶人:“那日要不是彭政宗相助,当时就难逃你们毒手,除了十二人之外,恐怕还得加上咱们兄妹二人的两条命。” 毒手瘟神瞥了受制的金杖追魂客一眼,见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失去反击能力,不禁沮然说: “姑娘,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咱们认栽了,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放过金杖追魂客,十二条人命加红货,你们开个价,咱们如数照赔,这总该成了吧?” 张淑宜怒哼一声,尚未及断然拒绝,那边的彭政宗已接口:“老瘟神,今天你们是冲着我来的,答不答应先得问问我。” “那你的意思呢?”毒手瘟神只好问他。 彭政宗冷声说:“红货值不了几文,人命却是无价的,要我放过你们也不难,不过我得废了你们的武功,让你们以后不能再兴风作浪。” “废武功?” 毒手瘟神惊怒交加:“姓彭的,你真大言不惭,凭你还办不到!” “是吗?” 彭政宗敞声一笑:“不信你们就试试看,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当场自绝。” 毒手瘟神果然老奸巨猾,似乎抓住了话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彭政宗神态昂然,充满自信:“没错,只要你们任何一人能全身而退,我决不食言。” “好!” 毒手瘟神哈哈一笑,突然拔身而起,欲从院墙逃出。 彭政宗的行动更快,脚尖一点金杖追魂客背后灵台穴,借力身形疾如流矢般射向毒手瘟神,墨蛟鞭出手,似飞蛇掠空,卷带起一股强劲真力,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击中毒手瘟神的脊椎下数十四节,命门与肾门两穴之间的脊椎骨。 此处正是老瘟神的练功罩门,终年都贴身绑了块圆型钢片护着,以防万一。 墨蛟鞭能破罡气。 彭政宗这一鞭击中,真力透过钢片,竟将老瘟神的椎骨震碎,功力立散。 只听老瘟神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正欲掠上墙头的身子向后一仰,一个倒栽直坠地,当场昏死过去。 吕梁双厉见状大骇。 情急拚命,形同疯狂地向围攻的二龙三凤一阵砍杀,打算突围逃命。 但见彭政宗返身疾掠而至,挡住了吕梁双厉的去路。 振声疾喝:“你们都退下,让我来收拾这两个泼妇!” 二龙三凤立时住手,各自退开一旁。 “你们是自行废功,还是要我动手?”彭政宗喝问。 吕梁双厉向以凶悍泼辣出名,那会轻易就范,不约而同地狂吼一声:“拚了!” 她们如同出栅的两头母老虎,身形乍动,双双直扑彭政宗,两把狭锋薄刃刀挥舞似飞轮疾转,刀影滚滚攻近,声势果然凶悍无比。 彭政宗昂然屹立,神态从容,长鞭折卷成三折握在他手中,一副悠闲之情,似乎并不急于出手。 就在滚滚刀影近时,突闻叱声震耳,长鞭随着彭政宗的身形快旋攻出,突破层层密密的刀影,鞭梢乍卷,分向两边击出。 只听“叭叭”两声,吕梁双厉肉绽骨碎,一个断了左臂,一个右臂报废,两柄薄刀也在同时脱手飞坠丈许外。 断臂之痛,痛澈心肺,吕梁双厉居然连哼都末哼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左撇子怒哼一声,咬牙切齿说:“够狠!这样总够了吧?” “不行!” 彭政宗冷酷地说:“左臂虽残,功力犹在,你照样可以改用右手练刀。” 左撇子恨声怒问:“你要废了我们双臂?” 彭政宗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冷声说:“你们可以各留一臂,但武功非废不可!” 吕梁双厉各残一臂,已无力逞强发狠。 她们的想法跟老瘟神一样,要想保留武功,除了开溜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尽管已有老瘟神欲逃不成的前车之鉴,在此情况之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试试运气了。她们很有默契,故意发出连声狂笑,出其不意地突然分向不同方向转身奔逃。 这一着很高明,即使最坏的情况,彭政宗也只能拦截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则可安然脱逃。 彭政宗刚才曾夸下海口,除非自废武功,谁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他就当场自绝。 吕梁双厉只要能逃出一人,彭政宗岂能当着众人自食其言? 可惜她们这个如意算盘无法打响,彭政宗出手如电,长鞭先抽中左撇子的右肩,废了她的右臂。 接着纵身拔起三丈,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如流矢般射向另一个厉妇,人到鞭到,鞭梢直点她后海底穴。 那厉妇顿觉全身一麻,真元尽泄,“叭”地一声重重摔跌地上,即告倒地不起。 彭政宗并不须上前查看,已知她的练功罩门被破,转身拖着长鞭,走向被张世杰一家四口围困住的血魔: “现在轮到你了!” 血魔上回在龙牌冈,被彭政宗手中的麻绳,在背上结结实实抽中两记,使他身受重创,养息多日始复元。 此刻一见彭政宗手握墨蛟鞭,早已吓得胆破魂飞:“这不关我的事,不要……” 彭政宗已近,眼皮一翻:“那么关于谁的事?” 血魔一脸惶恐说:“我们都听命于巴山老怪,一切都是由他主其事……” 一旁的张世杰大为惊讶:“那个老怪物风闻早已作古,竟然还活着?” 血魔怪笑一声:“他不但活得比谁都好,还雄心万丈,准备东山再起,大展宏图呢!” 彭政宗曾听说过这号人物,巴山老怪早年为川境群雄之首,横行霸道,目无余子。 由于他太过跋扈,引起公愤,终遭各方联手群起而攻,被得逃上大巴山峰顶,失足跌下万丈悬岩。 但是,群雄赶至岩底,却始终未发现老怪物的尸体。 想不到老怪物的命真大,居然还活着。 彭政宗不禁追问:“他的野心是什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 血魔迟疑了一下:“实不相瞒,只知巴山老怪劫得中州镖局的那批红货,就可获万两银子为酬。如果有兴趣共襄盛举,参与巴山老怪的‘大计画’,保证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不是一时利欲薰心,我凭什么要听他老瘟神的呀!” “你知道红货是什么吗?”彭政宗又问。 血魔摇摇头:“老瘟神说红货是什么并不重要,主要的是要查明,失镖之后,是什么人向中州镖局索赔。所以吕梁双厉两个婆娘一直潜伏在开封,暗中监视中州镖局,负责查明货主是何人。我所知道的就这些,其他的就一无所悉了。” 彭政宗厉声喝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血魔郑重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彭爷!” 张淑宜提议:“把老瘟神弄醒*问,不怕他不说。” 彭政宗微微一点头,张家三兄妹立时赶过去,不料定神一看,老瘟神早已气绝而亡。 张淑宜转向彭政宗耸耸肩,两手一摊:“死啦!” 彭政宗颇感失望,也难免有些自责。 原本他只打算废了老瘟神的武功,却因出手过重置人于死,断了这条极为重要而难得的线索。 金杖追魂客是临时被请来助拳的,所知道的决不可能比血魔更多。 彭政宗当机立断,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放血魔一马:“申屠震天,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但从今以后,最好不要再碰上我,现在把这几个伤亡的人带走吧!” “彭爷!” 张淑宜立时提出异议:“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你怎么可以……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彭政宗很有把握地笑:“我谅他不敢!” 血魔忙说:“对对对,承彭大侠高抬贵手,放老朽一马,保证从此江湖上再也见不到我这号人物。” 张淑宜仍不甘心,却被张世杰以眼色制止。 血魔一人无法带走伤亡的四人,好在镖局里有现成的镖车,张世杰索性借了一辆给他。 等镖车离去后,张淑宜突然想到:“怪事,菜里怎会被老瘟神下了毒?” 把厨师叫来一问,整个厨房的人都还不知道这回事。 由此可见,毒手瘟神果然名不虚传,下毒的本事确实高明,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经这一闹,整桌丰盛的酒菜全部撤掉,重新现做。 席间作了决定,按照原定计昼,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成都。 ———————————————————— Roc扫描 bbmm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八 成都城。 这个三国时期的蜀汉之都,近来被突发的瘟疫肆虐,每天均有上百人不治死亡。 使得满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不知噩运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就在全城陷入惊乱,惶恐不可终日之际,终于出现了救星。 一处是水碾河附近的仁和堂参药铺,这家百年老字号的主人萧平已年逾八旬,早年悬壶济世,活人无算,被当地人尊称为活菩萨。 可惜晚年双目失明,不再为人治病。 子孙又无人继承衣钵,仅能继续经营这家药铺。 但三天前却在店门口施药,告示上特别强调专治瘟疫,且不取分文药费。 求得施药的病患,果然把命保住。因而消息传开,上门求药的人闻风而至,终日络绎不绝。 另一处则在城外龙潭寺,住持宏法老和尚也大发慈悲,但他并不施药,而是必须将病患送去由他亲自医治,效力似乎更胜于仁和堂的施药。 不料第三天的夜里,仁和堂竟遭人纵火,整片药铺付之一炬,不仅施药全被烧光,且烧了死了几名熟睡中不及逃出店伙。 萧平一家老小二十余口,全都住在后宅,得以在火势漫延前逃出,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仁和堂从未与人结怨,又在瘟疫肆虐时施药救人,怎会有人纵火呢? 这一来,病患只好舍近求远,出城求助于龙潭寺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政宗等一行八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改扮成商旅,化整为零,分批入城,约定在城东安顺客栈会合。 二龙三凤曾随黄三姑来过成都,已是识途老马,首先分两批住进了店。 他们一到,就听到仁和堂昨夜被人纵火的消息。 彭政宗和张中明兄妹一组,先往各处逛了圈,半个时辰后始抵达。 三人各要了一间客房,张家兄妹刚在彭政宗的房间坐定,大凤就溜进了房来,说出仁和堂昨夜遭人纵火的消息。 其实!他们一行在抵达成都之前,途中已听说全城遭到瘟疫肆虐,以及仁和堂与龙潭寺两处在施药治病。 是以彭政宗心里已有数,成都突遭瘟疫肆虐,必与巴山老怪的阴谋有关。 听毕大凤的消息,彭政宗沉吟一下说: “刚才我们来之前,曾在各处逛了一圈,发现不少身罹瘟疫的病患,正成群结队匆匆出城,赶往龙潭寺去求治。这样看来,龙潭寺可能大有问题。” “不错!” 张淑宜颇有同感地说:“仁和堂只是做善事,并非抢生意,没有理由遭人纵火。显然是有人别具用心,烧了仁和堂,使人别无选择,非出城去龙潭寺不可。” 张中明的脑筋一时尚未转过弯来:“但这不是抢生意,龙潭寺又何必如此呢?” “这就是我们要查明的。” 彭政宗胸有成竹:“如果不出我所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说不定正是巴山老怪他们在暗中扬的鬼!” 大凤诧异问: “彭爷,你怀疑瘟疫是他们弄出来的吗?” 彭政宗微微把头一点:“嗯!巴山老怪虽非以施毒出名,但他邀集了毒手瘟神、巫山神姥、毒蝎王等一批宇内著名的毒魔在成都聚合,此举极不寻常。且医侠所获消息,这批魔头正在进行一项重大阴谋,似非空穴来风。如今证诸全城瘟疫肆虐,不是他们干的还会是谁?” 张中明仍觉不解:“既然是他们散布瘟疫,又为什么为病患医治?” 彭政宗酒然一笑,充满信心表示: “很快我们就会找出答案的。” 他已有了计昼,因四龙三凤随黄三姑来过成都,跟毒蝎王照过面,恐被对方的人认出,所以留他们在客栈等候消息,只带了张中明兄妹出城,前往龙潭寺一探究竟。 三人来时已是商旅装扮,不须再易容改装。 除了彭政宗身上暗藏墨蛟筋鞭,两兄妹均将兵刃留下,以免外出破绽。 出北城数里,即是龙潭寺了。 其实龙潭寺是个地名,是位于成都东北方七八里的一个小镇,由于镇外建在山边的龙潭寺香火鼎盛而得名。 一路上,只见病患络绎不绝于途,有些病情严重的,尚需以车轿载往求治。 张淑宜已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彭爷,这龙潭寺是年代很久的名刹,怎会跟巴山老怪扯上关系?” 彭政宗仍然是那句话:“我相信很快就会找出答案了。” 张淑宜姑娘不便再多问,只好保持沉默。 彭政宗却向他们叮嘱:“记住,我们是去治病的,可要装得像些,不能外出马脚,到时候一切见机行事。” 张中明兄妹会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说话,混杂在人潮中,默默地走着。 龙潭寺已有百年历史,寺庙依山而建,占地极广,气势雄伟,庙中僧人近百。平时即香火鼎盛,拥有众多善男信女,如今更是人潮不断。 由于求诊人数众多,必须排队依序入庙,使得庙前大排长龙。 彭政宗见状,不禁暗自心焦,照这样等下去,轮到他们岂不要等到天黑。 趁着排队等候的空闲,他暗加观察,发现负责维持秩序的知客僧及几名僧人,个个神情凝重,面带愁容,似乎心不甘情不愿,是被迫担任这个差事的。 彭政宗顿起疑念,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又是济世救人的善举,他们为何如此态度? 心念飞转,猛然若有所悟,莫非整个龙潭寺已受巴山老怪等人控制? 果真如此,则龙潭寺的住持宏法裨师,必已遭到了挟持。 彭政宗念及于此,突然改变主意,转身暗向排在身后的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上 意他们留在原地排队,迳自走向那知客僧。 他上前双手一拱:“这位师父……” 不料知客僧把手一挥:“请施主排队,排队。” 彭政宗郑重说:“在下是远道赶来,有要事求见宝寺住持宏法禅师。” 知客僧一怔:“很抱歉,住持正忙于为人治病,无暇见客……” 彭政宗脸色一沉:“此事关系重大,如果误了大事,恐怕这位师父担当不起!” 知客僧果然被他唬住。 忙不迭说:“那……请施主稍候,待贫僧入内通报一下。” “有劳师父了。”彭政宗暗喜,待知客僧交代了几名僧人两句,匆匆入庙后,却悠闲地走开一旁。 这时正有两个青年,架扶着一位满面病容的中年妇人步出,他忙迎了上去。 他双手一拱:“对不起,请问宏法禅师给的是什么药?” 岂知两个青年竟似有顾忌,一言不发地扶病妇上了小轿,急急忙忙抬了就走。 彭政宗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不动声色。 等下一个由一少女搀扶的老者走出,趋前一问,果然也是一样,守口如瓶地匆匆而去。 正在这时,知客僧已走出,上前双手合什:“住持有请施主。” 彭政宗谢了一声,又暗向张家兄妹一使眼色,便随知客僧入庙。 正殿内香烟缭绕,数十名正在诵经。 知客僧在前领路,穿过殿堂,进入后禅院,来到右侧走廊首的方丈禅房外,退立一旁,双手合什说:“施主请进。” 彭政宗暗自戒备,又谢了一声,神色自若地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禅房内别无他人,仅禅榻上有一老和尚在闭目打坐。 由于尚未到掌灯时分,禅房内显得有些昏暗,看不清老和尚面貌。 且彭政宗从未来过龙潭寺,根本无法辨认是否宏法挥师。 既然来了,他只得趋前双手一拱:“抱歉,打扰大师了。” 老和尚宣声佛号,直截了当问:“不知施主有何要事,急于要见贫僧?” 彭政宗随机应变说:“恕在下冒昧,因风闻坊间盛传,昨夜仁和堂遭人纵火,是宝寺所唆使……” 老和尚仍然双目紧闭,淡然一笑说:“谣言止于智者,成都城内突遭瘟疫肆虐,寒寺旨在济世救人,非为名利,有谁会相信呢?道听途说之谣,不值一笑,施主大概不是专诚为此而来吧?” 语气之中,似已道破彭政宗别有居心。 彭政宗暗自一怔。 力持镇定说:“实不相瞒,在下受人之托,从开封护送一批药物,今日刚运抵成都,原是要送交仁和堂,作为瘟疫施药之用的。 如今仁和堂被人纵火烧毁,萧掌柜的一家又不知暂迁何处,所以在下想,该批药物既是为了救人,何不送来宝寺……” 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和尚双目乍睁,两眼精光毕露,逼视着彭政宗喝问;“托你护送药物的是何人?” 彭政宗大感惊讶,从老和尚的眼神中看出,必是位内家高手。 但他不动声色,歉然说:“很抱歉,在下仅能擅自作主,将药物送来宝寺,却不便说明货主是谁,尚祈大师见谅。” 老和尚哈哈一笑。 沉声说:“你既送上门来,恐怕就由不得你不说了。” 彭政宗似觉身后有轻微动静,猛一回头,果见在禅房门口已站了两人。 一个是其貌不扬,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另一个则是又瘦又干,一张脸形同骷髅的老妇人。 他猛然想到了两个人,毒蝎王和巫山神姥。 一见这两个老毒魔现身,彭政宗顿时若有所悟,指着老和尚说:“你大概就是那巴山老怪吧?” 老和尚怪笑声中,突然伸手抓去头上伪装有戒疤的光头,外出本来真面目,赫然正是发如乱草的巴山老怪。 他霍地站起,厉声喝问: “毒手瘟神他们可是栽在你手里?” 事已至此,彭政宗没有掩饰身分的必要了:“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看不出,看不出!” 巴山老怪狞笑说:“想不到一个江湖郎中之子,在京都稍有名气的千金一帖,竟是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不过,你现在面对的,并非老瘟神他们那些浪得虚名的废物,而是我巴山老怪,及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你还想活着逃出这禅房吗?” 彭政宗昂然说: “你错了,我不会逃,只会收拾你们这批江湖败类!” 门口的毒蝎王已按捺不住:“好大的口气,巴老,让老夫来收拾这小子……” “不!” 巴山老怪喝阻:“暂时把这小子的命留着,咱们用得着他。” “哦?” 彭政宗故意问:“你打算怎样用我?” 巴山老怪说:“你的底细我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在京都仗医术高明,只要遇上达官显宦、豪门巨富,就非千金不治病,足见你是个贪财之辈。而你的私生活,也是放荡不羁,经常涉足风月之所,呼朋引类,花天酒地,证明你也是个酒色之徒。既然贪财好色,就不必自命清高,比咱们实在好不到那里去。但是,即使你是千金一帖,也发不了什么大财。而咱们正值用人之际,人手不足,何不加入咱们,一旦事成之后,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彭政宗此来成都的目的,正是为了要查明这批魔头的阴谋,趁机笑问:“听来好像不错,但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巴山老怪以为他已心动。 纵声大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老夫自有安排,到时候你只管坐享其成就行啦!” 彭政宗摇摇头:“不,我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就像我跟人交手一样,没有绝对的胜算,就是决不会出手的。所以必须先知道,你所谓的安排是否可行,才能决定犯不犯得着……” “巴老!” 毒蝎王又按捺不住了,大声咆哮:“这小子是在存心摸出咱们的底细,不必跟他浪费口舌,干脆让他尝尝我的断魂掌。” 彭政宗冷冷一哼,不屑地说:“你那断魂掌只能偷袭,面对面的话,只怕不堪一击的。” 毒蝎王那会听不出,他指的是偷袭黄三姑那档子事,不由地恼羞成怒:“行,你小子滚出来,我跟你一对一!” 巴山老怪也冒火了:“老毒蝎,你别穷搅和行不行,我在等他的答覆。” 毒蝎王虽“毒”霸一方,目空一切,但对巴山老怪却有几分畏惧,只好忍了口气不再吭声。 彭政宗却斩钉截铁说:“除非说明一切,我或可考虑,否则就免谈。” 巴山老怪霸气十足地一声怒哼:“姓彭的,老夫对你已经够客气了,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就怪不得老夫了。” 彭政宗神色自若地笑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立” 巴山老怪型属于高头大马,年近八旬,仍然健壮如昔。 盛怒之下,只见他满头乱发直竖,看似一头遇敌自卫的刺猬。突闻一声暴喝,双掌齐发,两股火灼的掌力猛袭彭政宗。 早有戒备的彭政宗一个暴退,反手一鞭挥出,直取堵在禅房门口的毒蝎王和巫山神姥二人。 巫山神姥始终一言未发,暗自全神贯注在彭政宗身上,是以他的鞭一出手,老婆子已经闪身倒纵两丈,退至了后禅院中。 毒蝎王却措手不及,胸前被鞭梢抽中,顿时衣破肉绽,鲜血急涌而至。 “哇……” 他痛得发出一声怪叫,踉跄倒退至走廊外,才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这小子竟敢偷袭老夫?” 彭政宗趁机夺门而出,反唇相讥:“这一手是跟你学的,你向幽灵剑魅下手,难道不是偷袭?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蝎王勃然大怒,顾不得胸前被鲜血染红一大片,揉身而上,抡掌便向彭政宗猛攻。 巴山老怪也已射身跟出,但他却按兵不动,同时示意巫山神姥暂勿插手,似要掂掂毒蝎王的斤两,也看看彭政宗的身手究竟如何。 彭政宗原已决心以一敌三的,却不见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出手。一对一,对付一个毒蜴王,那他就更绰绰有余了。 当然,他也想到,整个龙潭寺既被群魔控制,决不可能仅有眼前这三大魔头。 双方已动手,不消多久,其他的人必然会赶来,是以必须连战速决。 毒蝎王仗他的断魂掌所向无敌,一向不带兵刃,只凭双掌就能令人丧胆。独门暗器就叫“毒蝎”,仅是备而不用、 事实上,近二二十年来,他尚未逢一个需要用得上“毒蝎”的真正强劲对手。 尤其彭政宗以他偷袭黄三姑之事相讥,又出其不意挨了一鞭;更使他火冒三丈。把心一横,决心要将彭政宗力毙掌下,也让巴山老怪见识一下他的厉害,以后不敢唯我独尊? 毒蝎王不用兵刃,就得贴身近攻。 如此一来,彭政宗的墨蛟筋鞭,也就无法发挥威力了。 断魂掌施展开来,跟毒蝎王的长相一样,看来毫不起眼,没有雷霆万钧的骇人威势,只是无声无息地步步逼近,如影随形。 但一被击中,剧毒便由五指及掌心急涌而出,连功力盖世的幽灵剑魅黄三姑也难以抵御。 彭政宗仗身法灵活诡异,使毒蝎王的双掌猛攻连连落空,彷佛他是个若虚似幻的幽灵般。 旁观者清,巴山老怪已看出,彭政宗施展的身法,极似宇内罕见,相传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这种独步天下的身法,是百年前轰动武林,才貌绝世的白雪仙姬所创。 她与无尘公子那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不知令多少人为之叹息,甚至洒落同情之泪。 她在江湖出现的时间甚短,不及两年,便因无尘公子的看破红尘出家,愤而远走天涯,从此不知去向。盛传这位绝代佳人,最后含恨老死于天山。 想不到事隔百年,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竟然出现在彭政宗身上,巴山老怪那能不觉惊诧万分。 就在他尚未及向毒蝎王发出警告之际,彭政宗已斜飘七尺,避开毒蝎王欺身近攻的一掌,反手出鞭,呼啸而至,抽中对方腹部。 鞭梢似利刃般划过,毒蝎王顿觉腹部一痛一凉,已是肚破肠流,肠被鞭梢拖带出数尺。 惨嗥声中,毒蝎王双袖齐拂,袖中暗藏的十八只“毒蝎”疾射而出。 这种独门暗器,是以百只毒蝎晒干,磨碾成粉,混合多种剧毒药物,拌入产于苗疆毒龙潭底的毒泥制成,看似栩栩如生的毒蝎。 被它射中,任凭功力再深厚,不需见血,即时七孔流血而亡,绝无生望,可谓歹毒霸道已极。 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正待出手抢救,一见毒蝎王的独门暗器出手,急忙各自暴退三丈,免遭池鱼之殃。 彭政宗振腕一抖,抖落鞭梢缠附的血淋淋肚肠,刹时振出一片鞭影,只听“叭叭”连声响起,长鞭如灵蛇飞射,将不同角度射来的十八只“毒蝎”纷纷击落。 不料被击中的“毒蝎”,竟然爆炸开来,顿时毒粉四散,如同烟雾般弥漫向四面八方。 难怪巴山老怪和巫山神姥急忙暴退,似已料到有此一着。 彭政宗欲避不及,虽已急将呼吸屏息,以免吸入毒粉,但仍然迟了一步,烟雾弥漫中,他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及强敌当前,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虎视在侧,急忙掏出一粒腊九捏碎,将丹丸塞入口中吞下。 幸好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入烟雾中趁机抢攻,否则彭政宗必无力招架。 彭政宗急欲退出烟雾,惊觉已渐感不支,显然吞下的丹丸,仍然抵挡不住侵入体内的毒力。 毒蝎王已肚破肠流,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居然发出凄厉的狂笑:“哈哈,臭小子,老夫虽活不成了,你也难逃一死,咱们黄泉路上再……” 话犹未了;他已气绝而亡。 就在烟雾渐散,巴山老怪与巫山神姥蠢蠢欲动之际,突闻人声大哗,伪装和尚的一群凶神恶煞,阻挡不住一批男女老少,被他们一路冲杀入后禅院。 这批不但包括张中明兄妹,奉命留守客栈的二龙三凤,尚有远从开封赶来张世杰,两位老僧,以及张淑宜的师父,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那位追风剑客罗方。 巴山老怪惊怒交加,急向巫山神姥一使眼色,示意她去解决无力作战的彭政宗,迳自掠冲杀进来的那批男女老少。 张淑宜一眼就发现彭政宗情况不对劲,急向其他人招呼: “咱们快救彭爷!” 她一马当先,避开巴山老怪,领着张中明及二龙三凤直奔彭政宗,及时拦截下了巫山神姥。 迎向巴山老怪的,竟是两位老僧。 “阿弥陀佛!”其中一僧口宣佛号,双手合十:“巴老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时尚不为晚啊!”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问:“你们这两个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 老僧和颜悦色说:“贫僧明净,乃少林四大护法长老之一,那位是我师弟明清长老。” 巴山老怪一听是少林高僧,心中暗自一怔,冷冷一哼说:“你们想以少林威名来压人?” 明净摇摇头说:“不,出家人身在三界外,不入五行中,何须多管尘间闲事,巴老施主意图东山再起,邀集各方施毒高手,欲在成都制造瘟疫,藉治病强迫患者全家加入‘天魔会’,以控制全城百姓,今后可予取予夺,作为尔等招兵买马的造反资源。 此事少林早已有所风闻,但因不便出面阻止,且少林秘方从不外泄。为了成都全城无辜百姓免受瘟疫之劫,只得赶制一批成药运来成都,交由仁和堂施药,希望你们能知难而退……” 巴山老怪不屑地沉哼一声: “你们那批药,不过是茶叶加甘草磨碾成的粉末。” 明净笑笑说:“不错,那批粉末确实治不了瘟疫。我们早已料到,你们一旦得到风声,势必全力拦劫。所以不得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由少林俗家弟子出面,公然委托中州镖局,将四大缸粉末护送至成都,其实,真的成药已由弟子们分批携带上路……” 巴山老怪不由地怒斥: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堂堂少林寺的和尚;居然也会耍诈。” “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 明净轻喟一声:“只是没想到,此举连累中州镖局送掉十二条人命,贫僧只好出面向张老施主致歉,并且说明一切。” 明清接口说:“想不到尔等执迷不悟,且一不做二不休,昨夜居然派人纵火烧毁仁和堂,还烧出几条人命!” 巴山老怪一脸狂态:“那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嘿嘿,少林派虽誉满天下,执武林之牛耳,老夫还没把你们看在眼里。” 明净刚双手合十,宣声佛号:“阿弥陀佛……” 张世杰突挺身而出:“两位大师,这魔头交给咱们吧!” 追风剑客罗方也抢步上前,与张世杰并肩而立。 巴山老怪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发出嘿然冷笑: “凭你们两个,不堪老夫一击,既然少林和尚喜欢插手管闲事,干脆一齐上吧!” 张世杰和罗方,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响当当人物。 他们那能受巴山老怪如此奚落。 暴喝声中,两人一刀一剑,同时出手攻向巴山老怪。 老怪身上仍穿着僧袍,双袖一抖,手中已各执一件奇特兵器。 看似一对钢环,但向外的半圈却突出一排尖锐齿轮,如同狼牙般,各有十二枚。必要时一按手握半圈毕的机括,锐齿即可当暗器脱环疾射而出。 当年川中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就因一时不察,丧命在他淬有剧毒的锐齿下。 张世杰见多识广,一见巴山老怪亮出这对奇特兵器急向罗方招呼:“罗兄,留心他的兵器。” 罗方哈哈一笑: “他那双环飞齿还伤不了我。” 巴山老怪听他一语道破双环玄机,不禁暗自一怔,立时全力迎战攻来的一剑一刀。 两位高僧趁机退开,双双掠向已不支倒地的彭政宗。 追风剑客加上无影刀,一剑一刀夹攻巴山老怪,果然威力十足,逼使老怪全力以赴,一时难分轩轻。 那边巫山神姥被三男四女围攻,也是战况激烈,杀得难分难解。 那群伪装和尚的凶神恶煞,全是巴山老怪手下死党。 他们对老怪十分敬畏,眼见主子亲自出手力战双雄,自是不敢贸然插手,一看巫山神姥遭三男四女围攻,便齐声呐喊,冲杀了过去。 这一来,情势顿时逆转。 张淑宜等人反而变成被围攻了。 巫山神姥见援军已到,趁着双方展开激烈混战,正好抽身去解决彭政宗。 但她迟了一步。 彭政宗已被明净双手托起,由明清在后掩护,迅速进了禅房。 巫山神姥那肯放弃。 追至走廊下,抡起铁心木龙头拐杖向明清一指: “和尚,你最好闪开,否则我这龙头杖出家人也照杀不误。” 明清心知师兄在禅房内抢救中毒的彭政宗,绝对不能让老婆子闯入。 于是当门而立,双手合十,稽首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狂喝一声,扑上前抡杖就攻。 明清乃少林寺四大护法长老之一,武功修为极高,功力更是深厚。 只见他神色自若,屹立不动,仍然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式,继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举杖欲下,却被明清那庄严肃穆,似神圣不可侵的气势所慑,不禁愕然问:“和尚,你不要命了?” 明清未加理会,仍然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巫山神姥把心一横,力贯双臂,龙头拐杖猛照明清当头击下。 这一杖势猛力沉,雷霆万钧。 不料距离明清头顶仅数寸,竟似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反震得拐杖倒弹回去。 “金钟罩!”巫山神姥失声惊呼,人也被震退丈许。 明清终于开口了:“女施主,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巫山神姥那甘示弱,怒哼一声,揉身进扑,拐杖横扫而出,猛向明清拦腰攻至。 明清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杖头,沉声警告:“女施主,我再说一遍,贫僧不想伤你,但不要逼我出手!” “你不是已经出手了吗?”巫山神姥双足拉开马步,立地生根,奋起全力,欲夺回拐杖。 但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未能动弹分毫。 老婆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却不服气,运足毕生功力骤发,由杖身源源不断涌向杖头,欲逼使老僧撒手。 明清旨在缠住巫山神姥,以便拖延时间!好让禅房内的明净抢救彭政宗。是以正中下怀,立时也内力骤吐,跟老婆子较上了劲。 双方内力透进杖身,彷佛两股洪流相遇,僵持不下,显见功力只在伯仲间,一时尚难立分强弱。 明净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老婆子,三十年前就名列宇内十大用毒高手之一,以“定时断肠丹”令人闻名丧胆的缥渺毒娘子,内力居然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突然,彭政宗手握长鞭冲出了禅房。 明净从后追出: “彭施主,你的余毒未尽,尚不宜……” 彭政宗充耳不闻。 他一见明清与巫山神姥相持不下,便将圈在手中的长鞭抖开。 上前冷声说:“老婆子,你那两个徒弟云梦双娇,跟我尚有一笔帐未了,我看就算在你头上吧!” 然后转向明清:“请大师撤手!” 明清功力一撤,顿时巫山神姥收势不及,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冲出两步。 彭政宗不等她马步站稳,鞭已出手。 巫山神姥的龙头杖刚夺圆,旋身反手一杖回扫,杖头与鞭梢正好击个正着。 “格叭”一声脆响,老婆子手中那坚逾钢铁,以整枝铁心木浸药阴干制成的龙头拐杖,杖头竟被彭政宗的鞭梢击断,飞落数丈外。 巫山神姥惊怒交加,因这龙头拐杖从不离手,已伴她渡过数十年岁月,也击毙过无数强敌,想不到今日竟毁在彭政宗手中。 暴喝一声,老婆子形同疯狂,挥舞着断头杖,连连向彭政宗一阵猛攻。 彭政宗出手毫不留情,墨绿色鞭影已攻至,“叭叭”两声,巫山神姥手上的无头杖已断成三节,紧握手中剩下的不足两尺。 老婆子惊魂未定。 又是“叭叭”两响,鞭无虚发,已将她双腿膝盖骨击碎。 “哇!……”她发出声凄厉惨叫,两腿一屈,身不由己地跪跌了下去。 彭政宗杀机已动,欺身而上,正待举掌朝老婆子当头劈下,却被掠身而至的明清劝阻:“留她一命,龙潭寺全寺的人均被强迫服下定时断肠丹,还得这她交出解药。” “好吧!” 彭政宗身受其苦,知道定时断肠丹的厉害:“这老婆子交给两位大师了。” 说罢眼光一扫,那边罗方与张世杰双战巴山老怪,似乎稍占上风。倒是这边的几个年轻男女,被一群凶神恶煞围攻,情况比较危急。 他当机立断,握鞭疾掠而至。 墨绿色鞭影电射飞卷,带起惊心动魄的呼啸声。人到鞭到,连挥带抽,只见鞭影到处,便听惊呼惨叫连起。 眨眼间。 二三十名凶神恶煞已非死即伤,个个头破血流,衣裂肉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刃窜逃。 张淑宜等人声势大振,毫不放松地一路追杀。 彭政宗眼见大势已定,这才走向巴山老怪那边,振声说:“老怪物,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了。” 巴山老怪以一敌二,对手又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丝毫不敢分神,以致无暇顾及巫山神姥及其他人的战况。 这时闻言,猛一转身,才发现大势巳去,不由地惊怒交加,竟舍夹攻的二人直扑彭政宗:“老夫跟你拚了!” 人末扑近,双环已攻出。 这种奇特兵器必须贴身近攻,巴山老怪此举大违常情,顿使彭政宗暗自称奇,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就在张世杰发出警告:“当心……” 几乎是同时,双环的四枚锐齿已脱环疾射而出。 彭政宗急急以“凌波微步”身法,巧妙无比地闪避过四枚淬毒锐齿。 但巴山老怪已豁出去了,决心孤注一掷,接着将双环上所有锐齿悉数发射。 二十枚锐齿齐发,巴山老怪是生平第一次。 彭政宗身形一拔三丈,二十枚锐齿又告落空。 巴山老怪情急拚命,一提真气,身形也冲天而起,凌空以双环拦截了身形下坠的彭政宗。 不料彭政宗的长鞭已挥出。“当当”两声击碎双环鞭势余劲未尽,翻卷下挑,鞭梢抽中了巴山老怪脑门。 “哇!……”怪嗥一声,巴山老怪已脑袋开花,鲜血与脑浆四下迸射,身子直坠而下,着地当场毙命。 彭政宗身一落地,突觉血气翻涌,一阵头晕目眩,使他摇摇欲坠起来。 张世杰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惊问:“彭老弟,你怎么啦?” 明净也已赶来,神情十分凝重说: “贫僧已警告过彭施主,体内余毒未尽,不宜拚斗,他却奋不顾身……” 张世杰急问:“大师,能保得住命吗?” 明净正色说:“贫僧刚才给他服下半瓶金刚散,已将毒力逼住。以他本身的功力,只需每日再服一匙,静心养息半月即无大碍。但……如今只有把他带回嵩山,请掌门人施以洗髓疗法,始有复元之望了。” 张世杰当机立断: “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就请二位大师即刻成行,带他速回嵩山吧!” 罗方也急切说:“好在罪魁祸首已除,这里的一切善后就交给我们好啦!” 明净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 “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各位施主了。” 张淑宜飞快地奔来:“爹,彭爷怎么啦?” 张世杰轻喟一声,沮然说:“他中毒已深,必须由两位大师带回嵩山少林,请掌门人施救,才能保得住命!” 张淑宜顿吃一惊,急说:“女儿愿随两位大师护送,沿途也好照顾……” “不行!” 张世杰断然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去少林寺。” 张淑宜不服地说: “怎么不行,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中,不是也有女的吗?” “这……”张世杰被她驳得无以对。 明净笑笑说:“话虽不错,但此事不宜耽搁,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赶路。贫僧与明清长老虽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却能连续七日滴水不进,不眠不休,小施主恐,撑不住吧?” 张淑宜果然为之一怔:“这个嘛……” “好了。” 张世杰趁机说:“宜儿,不要耽搁两位大师了,等我们把此地的事处理后,回开封过嵩山,不是可以上少林去探望彭爷吗?” 张淑宜被说中心事,不由地小脸一红,只好不再坚持了。 那边的明清已将巫山神姥穴道制住,交由几个年轻男女看守,匆匆走来,协助明净架扶起彭政宗,从后禅院的小门出去,以免惊动前面的众多病患和家属。 张世杰父女和罗方也跟出,绕至庙前,目送明净与彭政宗共乘一骑,明清单骑随后,风骋电驰而去。 一场浩劫终告平息,而张淑宜姑娘的心,却随着逐渐驰远的彭政宗而去,直到消失无影无踪。
九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 “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 “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 “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 “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 “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 “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口口 曰口 口口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 “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 “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 “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 “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Roc扫描 bbmm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 邪剑不假思索地出剑,反应出乎本能,剑气急迸,剑虹骤吐,深得快狠准剑道神髓,手下绝情。 对方飘落处相距不足五尺,正是三尺剑攻击的最有效距离,可以尽情发挥,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铮!”彭小魁的左手,出现一条墨绿色长鞭,奇准地击中了长剑,使他虎口一震,剑已脱手飞坠。 黑影闪电似的贴剑贯入,大手一伸,像只大铁钳,扣住了邪剑的咽喉向上抬,接着猛拖半匝往回带。 断魂刀狂风似的卷到,鱼鳞刀来一记凶狠的天外来鸿,要将彭小魁斜劈成两片。 “呼!”长鞭斜扑而至,吓得断魂刀暴退一丈。 “滚!”彭小魁愤然叱喝,欺身长鞭反抽,抽在断魂刀的左耳门上。 “嗯……” 断魂刀闷声叫,向右摔倒爬不起来了。 而邪剑却吃足了苦头,脖子被仰面朝天倒挟在彭小魁的左胁下,剑早已丢掉了,双足无法站稳,双手拚命掰扭彭小魁的左手,口已发不出声音。 “省些力气吧!哈哈……” 彭小魁怪笑:“留些劲,你还得和我那些凶猛如虎的猎犬挣命呢!” 又出现一个穿短袄黑影,是先前击倒幻剑和绝剑的人,像是幻现出来的。 “这几个家伙像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怎会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以杀手自居呢?”穿短袄的黑影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并不住摇头。 “因为他们敢斗敢拚,而且不怕死,亡命的人心中没有负担,所以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即使是功力武艺比他们高明多多的人,也不得不让他们三五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杀手。” 彭小魁沉静地说:“兄弟,不要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如果心中不先存有恐惧,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而且非常的勇敢。” “他们真的不怕死?” “恐怕是的。” “那就把他们喂狗好了,狗也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碰上不怕死的狗,硬碰硬必定精彩绝伦。” “好,把他们串在一起拖回去。” “要不要先穿上琵琶骨?” “穿不穿无关宏旨,反正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彭小魁说完,放手将邪剑推开。 邪剑抓倒在地,方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声口哨,不远处群犬狂吠声震耳。 “这几头猎犬口福不浅。”穿短袄的黑影轻松地说,抓起邪剑的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束麻绳,开始上绑。 “彭……彭大侠,放……放我一马……”邪剑终于崩溃了,哀声讨饶。 “咦!异数。”彭小魁又说:“真是天变啦!大名鼎鼎的亡命三魔剑的邪剑,竟然讨起饶来了。贺老兄,你忘了我刚才的自我介绍?” “你……你是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你知道还讨饶?” “蝼蚁尚且惜生啊……”邪剑一副可怜相。 “贺兄!死就死,不要向他讨饶。” 苏醒了断魂刀大叫,挣扎欲起。 “去你的!” 穿短袄的黑影喝叫,一脚将断魂刀踢得倒翻一匝。 “这家伙很有种,不要再虐待他了。” 彭小魁出声相阻。 “我断魂刀太叔永寿本来就有种。” 断魂刀含糊地说,重新挣扎而起。 “有种你就给我滚!滚出浙江滚回济南,去了就不要回来,把你的把兄弟点龙一笔也带走,快滚!不要让我改变生意。” “我……我我……”断魂刀大感意外。 “你没耳背吧?” “好,济南双豪承你不杀之情。”断魂刀站稳了:“从此我兄弟不到你浙江,但你也不要到我济南。你如果来,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你。” “没有人能禁止我到某些地方,或者禁止我做某些事。我可能重游大明湖,你乖乖躲起来大家不伤和气,要是你不自爱玩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不瞑目。不要逞口舌之能了,快滚!” “霍山三魔剑从此不到浙江。”邪剑用透风的嗓音说:“在江湖道上,三魔剑远远地避开你。” “你这家伙没种!” “是的,我没种。” “你……”彭小魁又气结。 “没种并不丢人。” “你这厮怎么从死汉变成赖汉了?” “人总会变的。”邪剑毫不脸红地说。 “你……可耻!” 彭小魁咒骂:“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 “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在你手中,不见得会好死,至少我不喜欢被喂狗。” “无耻!好,你们都滚!” 两个人影一闪即没,犬吠声也突然静止。 “这小子竟然大发慈悲,真出人意料……”断魂刀喃喃地说。 五个人狼狈也回到藏包裹的地方,蜷缩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天没亮就动身下山。 “我发誓,我要报复,我要不择手段洗雪这奇耻大辱,不死不休。”断魂刀仰天狂叫:“姓彭的小子,你给我好好等着!不要死得太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无尘山庄。 这个无尘居士的隐居之处,虽名为山庄,实无山庄应有的雄伟气势。它只不过是数间砖房,加上两间茅屋组合而成,围以石砌的矮墙罢了。 矮墙的高度仅五六尺,即使不会轻功的人,也能轻易一跃而过,毫无防御作用。 无尘居士年逾七旬,生平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更从未与任何人结怨,根本不可能有人跑来这里找地麻烦. 可是,彭小魁却替他带来了麻烦。 诚如他所说:彭政宗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如今的他是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他体内余毒末尽,却不愿留在嵩山静养。即是惟恐那些魔头余孽心有末甘,再纠众前来寻仇,替少林寺惹来麻烦,所以坚持离去,甚至不愿透露去向。 慎思之下,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早就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最适合他静养的地方。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仍被人查出了他的下落,实非始料所及。 幸而无尘居士有先见之明,早已请托方圆数十里内熟悉的店家,暗中留意行迹可疑的陌生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以留置的信鸽尽速通知。 同时派出他晚年收的几名年轻弟子,每日分头往各处打探消息。在仙岩镇小店内,发现邪剑贺斌等人的,即是其中名叫小黑的弟子。 此刻彭小魁与无尘居士,正在茅房中品茶笑谈今夜的战果,小黑则随侍在侧。。 彭小魁瞥了恭立一旁的小黑一眼,笑着说:“兄弟,你今夜露的那两手,可让那几个家伙吃足了苦头啊!” 小黑得意地笑笑:“算不了什么,比起彭哥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刚才要不是彭哥心存仁厚,我真想把他们拖回来喂狗!” “胡说!”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彭小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 彭小魁摇摇头,把肩一耸说:“谁知道,我连问都懒得问,大概总是曾经吃过我亏的人,于心不甘,又不敢自己找上门来,所以花钱请出了这批杀手吧!” 其实他心知肚明,一见他们出手,就看出五人的路数,猜出他们是那号人物了。 他不说出五人的凶名,原是怕无尘居士担心,不料小黑却嘴快,脱口而出:“他们不是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雄吗?” “哦?” 无尘居士诧然望着小黑:“你怎么知道的?” 小黑忙说:“我,我是听彭哥这样称呼他们……” 彭小魁只好强自一笑,掩饰说:“我只是看他们的武功路数,胡乱猜的罢了。究竟是不是那几个著名的杀手,我也没有把握。” “是也没关系了。” 小黑说:“今夜他们已经吓破胆,谅他们再也不敢来送死啦。” 彭小魁却皱眉说:“但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恐怕不宜再留在此地……” “贤侄!” 无尘居士正色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如果胆敢纠众卷土重来,老夫拚着晚节不保,也要大开杀戒,决不让他们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苗老伯的这番盛情,愚侄铭感肺腑,但他们是冲着愚侄一人而来,与苗老伯毫无瓜葛,只要愚侄离去……” “不!” 无尘居士断然说:“在你未完全复元之前,老夫不让你走!” 但彭小魁去意甚坚:“苗老伯,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无论是谁,决不会就此轻易罢手。也许今夜来的几人,只是一探无尘山庄虚实。下次卷土重来,必然是大举来犯,老伯毕生与世无争,实犯不着为此破戒。” 况且,愚侄来此打扰已数月,今夜活动一下筋骨,反倒觉得血脉畅顺,精神旺盛,显见纵然余毒未尽,似已无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贤侄打算去哪里呢?”无尘居士关心地问。 彭小魁不禁苦笑:“人怕出名猪怕肥,树大必招风,如今我在裕州已出了名,一回去势必引起人注意,中州镖局方面一定在找我,我实在不愿牵连他们一家。唉!天下之大……也许今后我彭小魁将四海为家吧!”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忽说:“对了,在贤侄来此之前,杭州西湖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曾来函,邀我去一游,贤侄来后我倒把这事搁在一边给忘了。 明日待我写封信让小黑去一趟,情形说明,等他有了回音你再去,凭智圆大师与老夫的交情,此事应该不成问题。” 老人家如此热心,使彭小魁不便拒绝,只好同意。 同时他向望西湖已久,可惜从无机会前往一游,如今正好了却心愿。 此地距西湖不远,往返只需两日足够。 小黑次日一早启程,第三天黄昏即返回,带回了智圆大师的亲笔覆函。 函中对彭小魁前往极表欢迎,且提及已卧病数月,遍访杭州名医,至今未见起色、甚盼这位名满京都的“千金一帖”能够妙手回春? 无尘居士惟恐杀手再闯来,不便离开无尘山庄,陪同彭小魁同往西湖。 当晚准备了酒菜,召回几名弟子为彭政宗饯行。 次日大家都起了个早,用过早飨,彭小魁便辞别了无尘居士和他的几名弟子,独自匆匆上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代表了富裕的江南。 杭州如果没有西湖,恐怕就大为逊色,美中不足了。 六伏天的清晨,湖上晨雾弥漫,一片朦胧。湖北岸山麓一带花木正盛,与湖山色相映,宛如人间仙境。 彭小魁背着简单的行囊,洒开大步踏上了行春桥。 从行春桥大道西南行,路西旁苍松夹道,路旁左右各栽三行,相隔约一丈左右,灵隐寺山门。全长九里,俗称九里松。 松尽处建坊,称之为松关,也就是灵隐寺的头山门,过此便是到二山门的大道。松关上悬了块匾颔,书写“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出自南宋大文豪吴琚的手笔。 桥对面,这时迎出一位古稀老僧,身穿玉色僧官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看上去宝相庄严,是位寺中地位不低的高僧。 老僧趋前双手合十:“敢问来的可是彭施主?” 彭小魁点点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贫僧悟真,忝为小寺执事。”老僧如释重负地说:“阿弥陀佛,彭施主总算赶来了,我佛慈悲。” 彭小魁忙问:“智圆大师目前病况如何?” “贫僧边走边说,施主先请。”, 悟真老僧让在一旁肃客,然后跟上来说:“智圆首座昨日便神智呈现散乱状态,入夜后更意识不清,彭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哦?” 彭小魁甚觉诧异:“据苗老庄主相告,智圆大师年方七十开外,像他这种禅功火候精纯,已超脱七情六欲外,似乎不太可能……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人食五谷,再加上天候不正,那能不生病痛的?” 悟真与彭小魁并肩而行,脚下渐快:“去年中秋过后,他便感到头脑昏沉,打坐时心浮气乱,神意不能集中……” “唔!不对。” 彭小魁打断对方的话:“智圆大师苦修一甲子,坐功与定力超尘拔俗。就算他有病,也不可能呈现神意不能集中的魔境。即或病重,也绝对可以达到坐化涅盘的境界,除非……” “除非中毒……” 噗一声响,悟真的拂尘顺手一挥,拂杆重重地扫中彭小魁的左耳门,拂尘断成数段,接着一掌疾拍,又击中脊心要害。 变生肘腋,出意不意袭击,两记皆中,并肩而行,突然出手向朋友攻击,太容易了。 彭小魁直冲出三丈外,脚下大乱几乎摔倒,总算勉强稳住了身躯马步,脸色立即泛灰。 “你……你你……” 彭小魁艰难地转过身来,强忍痛楚说:“你……你竟敢向我下此毒手……” “因为我要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悟真狞笑着说。 “我……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你想得太晚了。” “你是……” “百变神君周九如。” “哎呀!咱们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不久你就明白了,姓彭的。” 口口 口口 口口 豆大的雨滴开始洒落,西南群峰深处,传来一阵阵隐隐殷雷,下雨了。 彭小魁站在路旁的苍松下,强自支撑身躯,腰干挺得笔直,像一座天神,仍然有神的双目,不转瞬地盯着三丈外的假和尚百变神君周九如。 他的左耳轮已被击裂,鲜血正涔涔而下染湿了衣领。他的口角也有鲜血溢出,尽管他正不断吞咽自己喉中流出的血液。 他与这位宇内恶毒透顶的百变神君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谈不上有仇有恨,对方为何要假扮和尚来暗算他? 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穴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裸,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插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不过是个行医的郎中,怎会树立这么多仇家?” 彭小魁沮然叹了口气:“是非只为强出头,大概怪我太爱管闲事吧!” 玉芙蓉突然若有所悟,惊讶地叫:“你是千金一贴彭政宗?” 彭小魁强自一笑:“我知道他,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懂!” 玉芙蓉会意地笑笑:“就像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后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一张脸了,不过,千面飞狐仍然是千面飞狐,而你却不同,无论你改什么名,换什么姓,你的仇家都认定了你仍是千金一帖彭政宗,除非……” “怎样?”彭小魁迫切地问。 玉芙蓉诡异地一笑:“除非我替你易容!” 彭小魁大为振奋:“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如何谢我?”玉芙蓉笑问。 彭小魁正色说:“我连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要求。” 玉芙蓉说:“我只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因为我这次下手的目标正是东厂。” “哦?” 彭小魁大感意外:“千面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佩服!” 玉芙蓉轻描淡写说:“这在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被她一提,彭小魁猛然想起他那条墨蛟筋鞭,急问:“你看到我那条墨绿色的长鞭吗? ” 玉芙蓉摇摇头:“没有呀,你被救上船时,两手空空,身上只有个背包……” 彭小魁不由地失声叫起来:“糟了!” 那条墨蛟筋鞭,乃是恩师所赠,据说是师祖的遗物,万万不能失落。 他记得被百变神君出其不意地突袭,身受重创,曾情急拚命,出鞭狠狠扫中对手右臂,但随即霍山三魔剑等人赶来驰援,他已无力再以寡敌众,只有不战而逃。 一路奔逃,到跃入水中,他已无法记忆起,长鞭究竟是失落在何处了。 万一是落在湖中…… 玉芙蓉见他一脸焦急,忙问:“那条长鞭很重要吗?” 彭小魁轻喟一声:“实不相瞒,那是恩师所赐赠,且是师祖之遗物,能破罡气的墨蛟筋鞭。” 玉芙蓉安抚说:“大概在你受创奔逃时,失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循你走过的路线去寻找,也许能寻到……” 彭小魁咬牙道:“如果是被那批鹰犬拾了去,我拚了这条命也要夺回!” “明天先去找了再说。” 玉芙蓉说:“你的耳轮已碎裂,伤的不轻,幸好我略通医道,在你背包里找出些伤药敷上,应无大碍了。 但你的脊椎伤势较严重,几乎折断,我只能暂时替你接合,以推拿活动背部经脉,抹上了药酒,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得由你这位京都神医告诉我了。” 彭小魁这才明白,何以会全身赤裸,原来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不避嫌,亲手为他治过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窘然说:“既然我已清醒,只需自行运功调息一应,大概就不碍事了。” 运功必须打坐,不能躺着调息。 玉芙蓉心知他无法自行坐起,便不避嫌地欠身去扶他:“小心点,我扶你坐起来。” 彭小魁不能逞强,只得由她一手扶肩,一手托背,小心翼翼地助他坐起。 玉芙蓉不愿使他尴尬,笑笑说:“既然你已醒了,我去交代赵升替你熬些参汤,待会儿让你补补元气。” 彭小魁知道她是借故离去,好让他运功调息,便末加婉拒:“麻烦你啦。” 等她出了舱房,彭小魁不禁暗忖:想不到自已绝处逢生,而搭救他的竟是这女飞贼。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他不是江湖中人,经验阅历不够,今后行走江湖必须多加小心。 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Roc扫描 bbmm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一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 “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 “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 “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 “‘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 “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 “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 “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 “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裸的背部推拿起来。 日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 “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 “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插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插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 “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 “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插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 “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 “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 “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插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插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 “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 “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 “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 “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二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插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三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穴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一路上无暇多问,彭小魁只知赵升奉玉芙蓉之命,在官署外接应,带他们来此会合,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制住了那个太监啊!” 淑宜姑娘不禁诧然问:“王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彭小魁说:“岂止是你,谁也没看见呢!” 小黑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玉姑娘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神’什么?” 玉芙蓉苦笑说:“我原定的计划,是彭爷和张姑娘一走,赵升带着我必备的重要物品弃船登岸,赶到织造局官署外等我的。 谁知一向对彭爷之事不闻不问的李实,竟会突然下令去船上抓人,把你们两人押走了,这一来,使我的原定计划大受影响。 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东郭雄这老江湖很不简单,追我追到半路,大概突然怀疑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竟带了大批人马折回杭州城,而且直奔织造局官署。 等我回头赶到时,他们已冲入,准备仗人多势众围攻你们四位,我一看情势不妙,就交代赵升守在外面,利用一片混乱中,我潜入内厅,由侧门掩进大厅后方,来了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椅背后用短匕制住了那太监,命他下令放你们走,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唉!我们今夜虽能全身而退,可是我的原定计划却泡了汤。” 淑宜姑娘听毕,不禁自责说:“都怪我跟去,否则彭爷就不必担心我,大可放手一搏了。” 彭小魁笑笑说: “他们已经公然上船抓人了,你不去行吗?” 玉芙蓉轻喟一声:“其实应该怪我,自以为神机妙算,把他们估计得太低,结果东郭雄那厮比我更高明!” 无尘居士劝她说:“玉姑娘,好在今夜我们毫发无损,他们却伤亡了不少人,至少给那李太监一个教训,以后他就不敢太嚣张,任意胡作非为了。” “可是我于心不甘,不能这样便宜他。” 玉芙蓉愤声说:“我一定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归还给被压榨的百姓。” 彭小魁附和说:“对!还有,智圆大师因我而死,我非追出那幕后主使人不可!” 淑宜姑娘惊问:“你们还要进城?” 玉芙蓉神情坚定地说:“我向来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今夜不行了,织造局官署经这一闹,必然会加强戒备,防范森严,我打算明日入城去查看一下动静,视情况再作决定。” 淑宜姑娘瞥了彭小魁一眼: “那我们……” 玉芙蓉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单独行动必较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今夜只好委屈各位,在林子里过夜了。” 淑宜姑娘天真地问:“我们不能回画舫?”(呵呵……天真的老江湖!!) 彭小魁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们这对‘夫妇’的身分已经暴露,难道去自投罗网。” 幸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她脸红,但却窘得低下头去,不再发问了。 小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 “糟了!” 无尘居士笑斥:“小黑!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小黑急说:“师父,我们刚才虽然蒙了面,但东郭雄那厮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上回霍山三魔剑就有意利用东厂势力对付彭爷,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 如今已由李实出面,今夜我们已参与其事,他便师出有名,会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去无尘山庄?” 无尘居士蓦地一惊: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彭小魁大为紧张:“今夜我折了李实身边几员大将,都是东厂的好手,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霍山三魔剑早已查出,近几个月我是在无尘山庄静养,苗老伯今日又跟他们在林中照过面,加上今夜跟小黑兄弟闯入官署驰援,也被东郭雄认出,一定会怀疑我们逃出杭州城,很可能随苗老伯且同迫无尘山庄暂避风头。 万一李实盛怒之下,派出大批人手前往,庄内只有小勇他们三人留守,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些东厂鹰犬呀!”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神色凝重说: “如此看来,老朽今夜就得赶回去了。” 玉芙蓉当机立断:“对!反正盗银之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们不如一齐随苗老庄主赶回去看看。” 彭小魁大感意外,想不到她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位女中豪杰,不禁欣然说:“玉姑娘说的对,事有缓急,我们这就上路吧!” 无尘居士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好!但愿庄内无事,也好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招待两位姑娘。” 淑宜姑娘是只要能跟彭小魁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连留在西湖边客栈的坐骑也不去取了,当即随他们匆匆赶往四明山。 杭州距四明山不过百来里,以他们的足程,仅需半日,但必须防李实假公济私,利用官兵沿途设下关卡盘查拦截。 凭这李太监的权势,随便找个借口,官方就得唯命是从,何况套上个结伙夜闯官署抢劫官银,而且杀了不少人,那可是滔天大罪,要砍头的。 是以他们不能走官道,必须渡过富春江,绕诸暨县进入会稽山,走山路绕从嵊县北方转入四明山,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少六人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才回到了无尘山庄。 果然不出所料,大批东厂已经来过了。 整个无尘山庄已是一片焦土,瓦烁中赫然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留守的三名弟子。 散布在附近的十几具犬尸,更是被砍杀得支离破碎,令人惨不忍睹。 无尘居士目睹隐居多年的山庄,竟被东厂鹰犬毁于一旦,尤其三名弟子惨死,一群爱犬被杀,不禁使他悲愤交集,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是他们逼我的,那可怪不得我了,老朽要不讨回公道,就誓不为人!” 彭小魁神情十分激动:“那批该死的东厂鹰犬,着我而来,与小勇兄弟他们何干,竟然滥杀无辜,未免太狠毒了!” 小黑更是悲痛欲绝:“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否则他们死不瞑目的!” “我会的!” 无尘居士沉声说: “血债血还,我决不会让小勇他们白死!” 玉芙蓉虽同仇敝忾,但她一向沉着冷静:“苗老庄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过悲伤,您说的不错,决不能让他们三人白死,我们一定要向那批东厂鹰犬去讨回公道,尤其是李实那老奸!” 大家坐下来一商议,决定即日潜入杭州城,非把苏杭织造局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下面的这个“杭”字有了疑问。 因为杭州城的市面突然箫条了,往日慕西湖之名而来的游客也明显减少,以租船供人游湖的船家,有时整天也等不到顾客上门,不禁个个望湖发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谈苦经。 杭州靠西湖闻名天下,也靠游客使市面繁荣。 一旦游客不来,整个杭州城内的各行各业,生意就不免大受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酒楼饭馆的客店,游客大量遽减,无人吃喝住宿,岂能不门可罗雀? 就连著名的一些妓院,以及提供乐妓陪客饮酒作乐的大小画舫,也冷冷落落无人问津。 造成这种市面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李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魏上公生祠的浩大工程,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从各县征集来的民工,为数就多达一万三千人,都是缴不出“乐捐”的贫苦百姓,昼夜不停地大兴土木,为的是要赶工。 限期完工,不啻是一场大灾难,意外伤亡剧增,开工十天,便死了八个人。 这些被征来的民工,只发给象征性的工钱,(还有工钱??不会吧!!---bbmm)供给粗陋的膳食,死了活该,连骸骨也回不了故乡,死亡证明书由府街开具发送至原籍了事。 预定完工期是一年,但李太监等不及,改为八个月,最后又改为半年,这恶贼急于向魏上公表功(魏忠贤被封为上公,位极人臣,天启皇帝已昏庸得不像个人了。)假使竣工之前,魏上公发生了意外而死翘翘“生”祠岂不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谁也不敢保证不生意外,所以,他派了大批爪牙日夜轮番监工,不顾役工的死活,克期完工,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而“乐捐”的人都心里有数,并非捐一次就能破财消灾,不久便会接著有第二次、第三次……永远无止境地捐下去,不管你乐不乐。 尤其是有钱的大户及商家,树大招风,更是压榨的对象,这一来,平时喜爱花天酒地的大爷,谁还敢招摇? 另一个原因,则是日前深夜,被盗贼结伙闯入织造局官署,不但劫去银库的大笔建造生祠经费,且杀不少守卫。是以杭州府已在各城门口,张贴出画像悬赏缉拿男女劫匪,并且发出了海捕公文。 当然,那夜人是伤亡不少,库银却分文未失,这是李责为了将来报假帐的借口。 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李实更特地又从苏州总署,调来一批东厂精英,加强织造局官署的戒备,以防那几个人因无尘山庄遭烧毁前来报复。 整个杭州城内戒备森严,外地前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城门口的盘查,始得放行入城。 连日来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家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宁愿待在家发闷,也以少出门为妙。 就因这两大因素,杭州城冷冷清清,西湖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已来临。 随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四名刚从苏州调来的东厂高手,正在各处巡视。因为三更天,正是夜行人最活跃的时刻。 照李实的判断,彭政宗那批人决不会远走高飞,尤其尘是无居士,更不会轻易罢休,早晚必会前来报复。 白天他们不敢公然闯来寻仇,行动必然是选在深夜。 是以他以做好万全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畏死的人来自投罗网。 静!静得有些异常,使四名高手提高了警觉。 奇怪!怎么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照说偌大的公署数十间房舍,各处都有人藏身暗处守伏,任何地方发现敌踪,讯息便会立时遍传全署。 真不是心情太过紧张,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吧? 其中一人轻声说:“宋兄,咱们已经熬了三个通宵,夜夜如此,谅那些家伙也不敢来送死。” 宋兄叫宋景星,是刚从苏州总署调来的东厂高手。 他漫应一声,探视一下厅门外的大院,院空寂寂,灯火明亮,连老鼠经过也无法遁形。 不料目光尚未收回,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冷冷声音: “等得很无聊是吗?” 宋景星心中大骇,猛然扭头一看,更是心里发毛。 只见一个蒙面人像幽灵似地;大剌剌坐在长大的公案上。 此人苍灰的头罩露出面孔,同色披风张开,露出里面的苍褐色夜行衣。 皮护腰上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飞刀柄,一把匕首,左手握了把连鞘狭锋单刀,整个人显得阴森诡异,彷佛是死神的化身。 宋景星力持镇定,嘿然冷笑: “有种!阁下大概就是那姓彭的小子吧?” 蒙面人哈哈一笑,突然揭开头罩,竟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朽像个小子吗?” 宋景星一怔,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者沉声说:“你们不会认识老朽的,可能听都未听过,五十年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或师门派别,只知他自称‘玩刀人’……” 宋景星果然见闻广博,立时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以杀人为乐,出现江湖未及三年,就杀了江湖上近百名成名高手,不久就消失无踪的那个小煞星?” 老者一笑置之:“他就是杀人太多,心疾突发时遇上一位武林异人相救,才决心从此放下屠刀的。老朽也不知如今他生死存亡,不过你们可以称我为无尘居士,一个五十年来与世无争,近日却被逼开杀戒的老煞星!” 不消说,这已等于承认他就是当年的玩刀人了。 “很好!” 宋景星阴森森一笑:“今夜咱们就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四人拔剑的同时,两厢涌现出一群人,顿时左右后堂门人影急闪,厅外更是人影如潮。 只听一声长啸,无尘居士已倒跳上公案,见他身形急转,披风飘扬,里面竟插满小飞刀。 匕首与钢刀不知何时已插在腰带上,双手八方拂动,寒芒破空而飞,破风疾射的厉啸声令人惊心动魄,闻之丧胆。 “哇!啊……”四面八方皆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人体仆倒声此起彼落,惊乱成一片。 宋景星冲近案前丈余,突然惊恐地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扭头举目四顾,接着浑身开始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脊梁正往下缩,可怖的惨象已令他失魂丧胆。 从各处涌现出,同时发动围攻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人之上。眨眼间,已经纷纷倒地不起,见不到一个能站起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无尘居士仍站在公案上,眼光杀机怒涌:“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是嗜杀成性老毛病又犯了而已。听说李实又调一批东厂鹰犬,个个身手不凡。 而老朽当年,就最喜欢挑成名人物较量,所以我今夜特地选中了你们,来吧!别耽搁我的时间,老朽还有事要去办呢!” 宋景星一使眼色,四人同时挥剑疾扑而上。 “杀!杀尽你们这批东厂走狗!” 无尘居士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吼,一个与世无争的老者,突然间变成了五十年前以杀人为乐的玩刀人。 千年万载以来,人们皆活在无尽的杀戮中,永远学不会在杀戮中得到教训。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你砍我杀永不终止,自以为比禽兽高级,而绝大多数的禽兽,决不自相吞噬残杀。 禽兽的杀戮为的是填饱肚子,杀戮因食物到口而停止。而人的杀戮却有千百种理由,甚至不需任何理由,血腥一起就很难停止。 刀剑的光芒剧烈地闪动,像满空金蛇乱舞。 锋利的金铁无情地切割血肉,每一记切割皆是致命的霹雳,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思想,反应完全出于本能,唯一的意识是:有敌无我。 凶狠的搏杀,失去信心的人崩溃。 突然间,在扑向无尘居士的四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公案前不动后,一场惨烈的杀戮终止了。 大厅内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有些没死的,蜷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已不见无尘居士的人影。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四 李太监的卧室是很宽敞华丽的,布置得美轮美奂,只是显得脂粉气太重。这也难怪,太监难免与众不同,多少总带些娘娘腔。 大明皇朝先后出了几个权倾天下的太监,怪的是每一个都特别喜欢收罗美女。 这个李实也有相同的嗜好,分明不能真个销魂,每夜房里却总有两个身穿薄若蝉轻纱的年轻貌美女子相陪。 前面官署大厅有人侵入,激战的喊杀声震天,似乎一点也没有惊动到他。也许是他有恃无恐,认为他的卧房四周戒备森严,绝对万无一失吧! 可是,当彭小魁出现在房门口的华丽穿堂时,竟然没有任何人阻挡,如入无人之境似的。 担任守卫的那些人都上哪里去了? 答案是彭小魁及身后紧随的两人,淑宜姑娘和小黑,三人早已把那些守卫一一解决了。 直到彭小魁一脚踹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床上的李实才猛然一惊,吓得魂不附体,抱头卷缩在床角发抖。 两个赤裸仅披薄纱的美女,更是魂飞魄散,双双滚跌下床边,跪地又哭又叫地求饶:“不……不要……杀我们……” 彭小魁对她们视若无睹,直趋床前,冷声喝问:“李实!你的威风上哪去了?” 李实突然撑坐起身,居然大声咆哮:“反了!反了!你们竟胆敢夜闯官署,行刺朝廷命官……” “呸!” 彭小魁怒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朝廷命官指的是朝廷派任之官,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魏忠贤私相授权的奴才,也配以朝廷命官自居!” 李实怒哼一声:“那你就敢杀我?谅你不敢!” 彭小魁来之前,早就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杀机顿起,手中八尺长绳一抖,冲上前就狠狠向李实抽去。 不料“卡”地一响,整个床竟朝床下活动暗门陷下,两扇暗门随即迅速合龙,看似与地板一模一样。 就在这同时,跪在地上形同赤裸的两个美女,出其不意地双手齐扬,一手三枚带刺毒蒺藜,共十二枚集中向彭小魁疾射而出。 距离不过数尺,任凭武功再强的顶尖高手、,也会措手不及。 但彭小魁却以江湖罕见,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身法,在千钧一发的差距间巧妙闪避开去。 惊险万状的情况,吓得淑宜姑娘失声惊叫起来: “啊!是毒蒺藜!…” 这一叫,顿使彭小魁猛然认出了这两个美女:“云梦双娇!” 两个美女果然是云梦双娇,她们突袭未得逞,立时各向两旁就地一滚,霍地挺身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自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剑。 彭小魁终于恍然大悟,刹时完全明白了,幕后主使,不惜代价,千方百计欲置他于死地的人,竟然就是这云梦双娇两姐妹。 半年前在裕州,他曾一念之仁,放过她们一马。 但在成都,他却重挫云梦双娇的师父巫山神姥,以墨蛟筋鞭将这老毒婆的双腿膝盖骨击碎,势必终身重残。 这个深仇大恨,两姐妹那能不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不择手段,跟李实密谋设下这个毒计! 刚才闯进房,彭小魁的目标是李实,根本未注意这两个形同赤裸,而且装出吓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的年轻女子。 一时不察,险些当场丧命。 彭小魁不由地怒目相向: “原来欲置我于死地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你们!” 柳如是居然理直气壮:“哼!我也曾救助过你,结果你在成都却恩将仇报,使我们师父双腿成残,功力尽废,要你命的不是我们,而是她老人家,身为弟子,奉师命报仇,这有什么不对?” 彭小魁正色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可以自己找我,为什么雇了那些职业杀手,甚至不惜请出了这批东厂鹰犬?” 柳如眉咬牙切齿地恨声说:“我们要能杀得了你,就不必等到今夜!” 言下之意,表示她们自知不是彭小魁对手,才不得不借重别人的力量来杀他。 彭小魁哈哈一笑:“今夜你们就杀得了我?” “尽力而为!” 柳如眉说:“就算我们杀不了你,外面还有人等着杀,你今夜是插翅难飞死定了!” 彭小魁故作惋惜摇摇头:“你们可能会很失望,因为前面官署大厅的喊杀声已无声无息,这表示刚从苏州调来的那些所谓高手,大概已经被我的朋友全打发了。 至于你们两个嘛,十二枚杀人暗器已用尽,身上又无处可藏那带刺的毒蒺藜,光凭两把剑,恐怕你们连自身都难保呢!” 小黑突然挺身上前,自告奋勇说: “彭爷,这两个女的交给我吧!” “兄弟!” 彭小魁笑问:“你大概打从出娘胎,还没见过这种不穿衣服的女人吧?” 小黑发出邪笑:“我连不穿衣服的男人都没见过!” 彭小魁刚说:“那就……” 冷不防云梦双娇突发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双挺剑分从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目标是彭小魁。 小黑的反应与动作同样快,斜身一个大跨步,手中钢刀已呼啸而出,荡开了柳如是的剑 柳如是收势不及,跟着向旁踉跄几步。 而在同时,彭小魁的长绳也出手,如灵蛇飞射,似神龙翻腾,又好比闪电划过苍穹夜空。 “叭”地一声,重重抽打在柳如眉的右肩,顿现一道五寸长血糟,血流如注。 柳如眉惊呼怪叫:“啊!你,你好狠……” 彭小魁冷声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抽打在脸上,那你这张美丽的小脸蛋就破相了。” 柳如眉怒不可遏:“我跟你拚了,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如是急叫:“姐姐!……” 意欲阻止她拚命。 可惜迟了一步,柳如眉已奋不顾身,人剑合一直向彭小魁冲扑过去。 剑光与绳影交会,撞击出金铁交呜声,结果是剑断,绳却余势未尽,笔直扫向柳如眉粉颈,接着绳梢飞卷,紧紧缠绕住她脖子。 柳如是情急大叫: “不要!……” 彭小魁手腕一带,柳如眉已张口吐舌,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但这女人也够狠的,竟然奋起全力,一头猛向对方撞去,打算同归于尽。 像这样美的女人,杀她颇觉于心不忍。彭小魁并不想置她于死地,但她既然抱定必死决心,也只有成全她了。 彭小魁闪身避开,仅剩下不足四尺的麻绳随着他身形一带,缠绕住她脖子的绳套自然勒得更紧。 只听她喉间“咯咯”连响几声,两眼便翻白,舌头伸出一长截,随即气绝。 柳如是眼见其姐惨遭长绳勒毙,不禁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不顾强敌当前,手中钢刀尚在蓄势待发,竟向身子正要仆倒的柳如眉扑去:“姐……” 小黑以为她要跟彭小魁拚命,急将钢刀丢开,猛然一个箭步窜上,大张双臂,从背后将她一把紧紧环抱住。 柳如是的剑无法出手,情急拚命,提脚抬膝狠狠向后猛踹。这一脚使足了劲,而且踹的部份正好是身后小黑的两胯之间。 这女人发了狠,一脚足以致命。幸好小黑反应够快,急将两腿一夹,护住了他那要命的部位。 纵然如此,仍被踹得放开双手,踉跄倒退好几步,一屁股重重跌坐在地上。 变生肘腋,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 彭小魁眼见小黑被狠狠反踹一脚,心知受伤必然不轻,一分神,柳如是却趁机将正要倒下的柳如眉拦腰一夹,冲向巨幅美女嬉春图长画的那面墙壁。 以长画掩饰的暗门立时洞开,等夹着其姐的柳如是一冲入,随即关闭恢复原状,连缠住柳如眉脖子的长绳也被带走? 彭小魁无暇拦阻,趋前急问: “小黑兄弟,你伤得怎样?,” 小黑坐在地上苦笑:“看来我只好投靠东厂了。” 淑宜姑娘一时未能会意,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要投靠东厂?” 东厂的人大部份是太监,小黑原是说的俏皮话,意指所伤部位若不治,岂不跟太监无异 被淑宜姑娘一问,他倒不便解释了。 能说俏皮话,表示并无大碍,彭小魁才如释重负,忙正色说:“别装了,她们已从暗门逃走,对方马上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快离开这里!” 小黑刚站起,便听外面有人振声喝令:“放火箭,活活烧死他们!” 一声令下,便听嗖嗖嗖之声大作,头端绑有浸松油棉布团的火箭,从院中如飞蝗般射来。 火箭穿窗而入,卧房内顿时着火燃烧起来,逼使彭小魁三人急向穿堂退去。 但穿堂外早有重兵把守,纷纷将手中火把掷出,又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闯进卧房前,已‘摸’掉院内及穿堂外近二十名负责戒备的守卫,不料反被更多人围困,足见对方的布置十分周密。 这个陷阱必是云梦双娇设计,以那李实为饵,诱使彭小魁等人深入。再由她们亲自上阵,扮成裸身伴眠的美女,用毒蒺藜冷不防出手,攻彭小魁个措手不及。 她们为师报仇,目标是彭小魁,如此周密的设计,照理说是绝对成功,万无一失的,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 好在李实也有安排,布下了天罗地网,必要时不惜牺牲他的华丽卧房,也要用火攻把彭小魁他们活活烧死,以泄心中之怒。 这时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窗外的院中人声沸腾,火箭继续不断发射,以防被困的三人情急破窗而出。 而唯一的退路是穿堂,也已被熊熊烈火所封,吓得淑宜姑娘花容失色:“彭爷,快想办法呀,我们不能被火活活烧死……” 彭小魁临危不乱,力持镇定说: “不要慌乱,我们快分头找出暗门机括。” 小黑与淑宜姑娘那敢怠慢,急忙去查看床位陷下的活动地板,希望能将暗门撬开。 彭小魁则在那幅巨昼四周,仔细寻找开启的机括。 他虽未看清柳如是的动作,但可以确定,开启暗门的机括必在巨画附近,应是毫无疑问的。 正在壁上仔细查看摸索,不料幅画一动,暗门竟突告洞开。 彭小魁出其不意地一惊而退,长绳已被带走,准备徒手迎敌,却见从暗门内闪出的竟是玉芙蓉! “是你!” 彭小魁惊喜地呼出。 玉芙蓉以手推住暗门,不使它关闭,急切说:“里面的密道四通八达,我是瞎摸瞎撞才找到这里来的,快走!这门我快推不住了……” 彭小魁急忙上前协助,合力将压力极强的暗门抵住,让小黑和淑宜姑娘进入后,遂说:“玉姑娘,你先放手,快进去吧!” 等玉芙蓉进了密道,彭小魁才转身突然放手退入,暗门立时砰然紧紧关闭。 密道内光线昏暗,每隔数丈,壁上才插着一支松油火把,仅足让人不致摸黑而已。 玉芙蓉在前带路,迅速一路向前走,终于远离了已陷一片火海的李太监卧房。 院中至少有百人以上,负责指挥火攻的正是东郭雄。 他望着一片火海,不禁得意忘形地纵声狂笑:“哈哈!姓彭的小子,这回你可注定葬身火窟啦……” 不料话声未落,突闻后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未必吧!” 东郭雄大惊,猛一回身,只见从假山石内出来的两男两女,已一字排开。 他简直不敢相信,彭小魁他们竟能从暗门密道逃出。 “想不到吧?”彭小魁昂然走向前:“这得感谢你们的主子李太监,为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东郭雄仗人多势众,冷冷一哼:“别得意的太早,烧不死你们,今夜你们也别想有一个活着出去!” 彭小魁耸耸肩,两手一摊:“我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兵刃,你还等什么?动手呀,” 东郭雄唯恐他有诈,一时倒犹豫难决起来。 彭小魁目光又转向右方并立的霍山三魔剑:“你们三个江湖败类,这些年赚进不少血腥钱,但不知这回的交易,银子是否已到手。如果没有先付,或者尚未付清,恐怕你们就没指望要到了,因为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们啦!” 邪剑贺斌一脸惊讶:“你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彭小魁冷声说:“人尽可夫的云梦双娇!” “她们死了?”邪剑贺斌急问。 “只死了一个,另一个带着尸体从密道跑了。” 彭小魁说:“不过,就算你们出过力,卖过命,活着的那个愿意如数照付,可惜你们已经没有命去见她了!” 邪剑哈哈大笑:“姓彭的!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大言不惭。东郭兄,咱们还等什么,动手吧!” 彭小魁洒然一笑说:“是啊!天时不早!你们要不赶快上路,鬼门关一关,就来不及……” 东郭雄趁他说话分神,突然一声令下:“上!” 在场的除了东郭雄,千里独行刘彪,霍山三魔剑五人算是原班人马。 京都十大煞星,只剩下半数,其他都是些隶属杭州织造局的东厂走狗。平时仗势欺人,打个群架什么的还可以,上不了大场面。 奇怪的是,近日刚从苏州调来的一批高手,除了被无尘居士所杀的四个,其余的人今夜始终尚末露面。 在这生死关头的节骨眼上,正需要他们助威以增声势,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激战突然间暴发,主将是东郭雄等十人,不约而同攻向以彭小魁为首的两另两女。 散布四下的半数以上是弓箭手,只有摇旗呐喊助威的份。 彭小魁两手空空,却一马当先,徒手迎战冲着他攻来的东郭雄与刘彪。 玉芙蓉一向是以女神偷自居,只偷不盗,且从不杀人,今夜却一反常态,大发雌威,挥剑独战京十十大煞星剩下的那五个。 淑宜姑娘则配合小黑,双双卯上了霍山三魔剑。 在整个情势上,只有彭小魁仗威名先声夺人,尽管他手无寸铁,仍能给予东郭雄和刘彪心理上莫大威胁。 而玉芙蓉是以寡敌众,且从不杀人,遇上这种大场面,难免一时有些放不开。幸仗轻功高强,身法敏捷灵活,五人围攻也拿她无可奈何。 倒是小黑勇猛无比,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尤其霍山三魔剑,上回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曾被他协助彭小魁,将五人搞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更使他把对方三人视同手下败将。 在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始终视玉芙蓉为假想情敌,今日这位千面飞狐,不但从火窟中及时救出他们三人,此刻更以一对五,她那能不力求表现。 张姑娘不甘示弱,一咬银牙,也豁出去拚了。 但霍山三魔剑毕竟是职业杀手,临敌经验丰富,加上心狠手辣,确实不易对付。 尤其今夜人多势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绝对优势,自是威风八面,愈战愈勇。 彭小魁在动手之前,早已将双方实力作了估计,玉芙蓉自保绝无问题,值得担心的就是淑宜姑娘与小黑,唯恐他们一味逞强必吃大亏。 靠他独撑大局,就必须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东郭雄和刘彪,始能抽身助他们打发霍山三魔剑。 因而他虽徒手对敌,却出手就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配合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身法 ,几个照面就使夹攻他的东郭雄和刘彪手忙脚乱,几乎无法看清敌踪。 彭小魁身形疾转,人影似流光,趁东郭雄的银钩一招走空,翻腕出手如电,正好扣上他右腕,疾喝一声:“撒手!” 东郭雄还真听话,只觉腕脉一麻,银钩立时脱手。 就在银钩坠落之际,彭小魁抬脚一踢,银钩便倒转笔直疾射如流矢。 刚好刘彪迎面攻来,犹未扑近,已被疾射的银钩扎入胸腹之中。 “哇!……” 一声凄厉惨叫,刘彪的兵刃也丢了,双手急抓钩身,似欲将它拔出,身子却踉踉跄跄向后连退几大步,随即跪跌了下去。 彭小魁毫不留情,左手力贯中指,疾点东郭雄胸侧三处致命要穴。 东郭雄全身一个大震,心脉立断。 彭小魁扣住他腕脉的手一撤,转身就直扑霍山三魔剑,大声疾喝:“相好的,我来了!” 霍山三魔剑大惊,简直无法相信,赤手空拳的彭小魁,不到十招之内、就解决了刘彪和东郭雄。 论武功,他们比惨死的二人尚差一大截,且已领教过彭小魁的厉害,一见他扑来,掉头就逃。 不料随着一声清啸,一条人影彷佛从天而降,赫然是杀红了眼的无尘居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无尘居士这身打扮,与平时判若两人,霍山三魔剑乍见之下,一时竟未认出是他老人家。 车朝阳已情急拚命,狂喝:“挡我者死!” 可惜死的是他,只见无尘居士手一扬,一柄小飞刀疾射而出,正中车朝阳心窝。 车朝阳发出声沉哼,双手捧胸惊问:“你!你?……” 无尘居士沉声说:“五十年前的,玩刀人。!” 其他两魔剑一听,连头皮都发麻了,尚未及逃命,两柄小飞刀又呼啸而至,射中两人胸膛。 霍山三魔剑有志一同,几乎是同时倒地不起。 连彭小魁都不清楚无尘居士的过去,不禁惊诧地问:“苗老伯,你老人家真是当年的玩 口!!口!!!!刀人?” 无尘居士微微一笑:“如今老朽是玩命人了!” 京都十大煞星都是江湖上打滚的亡命之徒,当然听过当年令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眼见始作俑者的霍山三魔剑,及东郭雄和刘彪相继丧命,而剩下的这五人,那日曾参与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想不到那位与世无争的老庄主无尘居士,竟然就是五十手前那位小煞星,那能不使他们魂飞魄散。 主力已损失一半,偏又不见近日将从苏州总署调来的高手增援,他们五人那还有心恋战。 保命要紧,那还顾得什么颜面,五煞星互打一个招呼,立即各自分头逃命。 其实,院中散布的弓箭手及东厂爪牙,仍在近百人在场。 若以乱箭攻敌,至少还有阻敌的威力,可是这五人无权发号施令,这是今夜最大的败笔。 他们分向不同方向逃命,各人全凭运气,看谁的命大。 只见无尘居士身形暴起三丈,凌空一个大旋转,不多不少,五把小飞刀朝不同方向疾射而出。 五道寒芒疾如流星闪电,其速何止那五个逃命的家伙百倍。 他们逃出不过两三丈,就被小飞刀射中后颈,各人一柄,连部位都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无尘居士的飞刀绝技,凭这份手劲和准头,即足睥睨天下,更何况是同时射中朝不同方向逃命的五个人。 连彭小魁等人都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遑论那些弓箭手和东厂爪牙。 就在五大煞星惨叫仆倒时,整个院中已惊乱成一片,近百人争先恐后逃命,彷佛天快塌下似的。 无尘居士作个手势,阻止了小黑追杀:“够了,你那三个师弟已可瞑目了。” 彭小魁趋前说:“我想智圆大师也不愿我们赶尽杀绝的。” 无尘居士微微点头:“嗯!” 淑宜姑娘不禁好奇地问:“苗老庄主,晚辈曾听家父述说过那位‘玩刀人’当年的事迹,你老人家真的就是他?”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玩刀人早已不存在,老朽今夜大概是被他的灵魂附身吧!” 淑宜姑娘尚要追问,玉芙蓉已抢先说:“李太监由一批苏州调来的人手保护,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最好把他搜出来,以免他继续作恶。” “对!” 彭小魁大表赞同:“事态既已闹大了,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老少五人立时展开搜索,但搜遍各处,连密道内的几处密室都仔细搜索过,竟然毫无发现。 偌大的织造局官署,除了火势尚在扩大漫延的李太监住处无法进入,数十间房舍均搜遍了,只有到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彭小魁大失所望,判断说:“李太监一定是眼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由那批刚调来的人随护,连夜逃往苏州去了。” 淑宜姑娘忽说:“他舍得放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一语提醒了玉芙蓉:“对!既然搜不到他!我们就替他做散财童子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立即找寻银库。 银库就在李太监官舍后方,是座建造坚固的楼房,平时戒备森严,不但四周轮班派有十多名守卫,按时尚有巡逻队查巡,此刻却是撤走一空。 火势正向银库延才过来,事不宜迟,老少五人急忙破门而入,连闯挂着大铜锁的三道门,始进入银库内,只见满室堆着大麻袋,装的全是银子,可见李太监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每袋足足有千两,等于六十多斤。 彭小魁、无叵居士和小黑,可以双手各提一袋。玉芙蓉和淑宜姑娘体力较弱,一次只能搬动一袋。 老少五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在火势已烧近时,来来回回疲于奔命,抢救出约两百袋,也就是近二十万两银子 奉命接应的赵升,已弄来辆四马拖的大篷车,早就停候在官署外了。 听到玉芙蓉发出的暗号跟哨声,他忙驶车至后院外,入内帮着搬运,将一袋袋的银子载上马车。 夜已深,织造局官署的火光冲天,惊醒了睡梦中的不少附近一带居民,但却无人前往救火。 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对这位李太监恨之入骨,恨不得烧个精光,连他人也葬身火窟,那才大快人心。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全城一些贫寒之家的人开门一看,门前都放置了一百两白花花的纹银,不禁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位散财童子究竟是谁? 口口 口口 口口 李实在一批东厂高手保护下,连夜逃回了苏州。 此番亲赴杭州坐镇,负责监造魏上公生祠,原想籍机大捞一笔。 没想到竟因小失大,一时贪图云梦双娘送上门的黄澄澄万两黄金,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助她们除掉彭政宗为师报仇。 反正人手是现成的,只要他下个命令,自有人去出力卖命,这种轻而易举之事,何乐而不为? 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事情并非想像中那么简单,出动了大批人手,非但未能对付得了彭政宗,反使他损兵折将,搞得灰头土脸。 尤其是大批人马赶往四明山,未能如预期的围剿随无尘居士返回的彭政宗等人。 虽将无尘山庄夷为平地,杀死留守的三名弟子,聊泄心中怒气。但是,李实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数十载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火了,彭小魁更因事由他起,祸延无辜,累及智圆大师与三个年轻人丧命,决心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尽避杭州城戒备森严,老少六人轻而易举使潜返城中,夜闯织造局官署,大开杀戒,造成东厂鹰犬的惨重伤亡。 李实不仅损失手下多员大将,焚毁多幢房舍,包括他那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华丽卧房,且顾不得银库里的库银就仓皇逃走,这口气他那能咽得下去。 回到苏州,惊魂甫定,李实就召集东厂派驻总署的全部人手,清点人数,统计手下可用的实力尚剩多少。 人数是不少,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仅仅昨夜一战,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真正可派上用场的已不足十人。 兹事体大,且纸包不住火,杭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想秘而不报是决不可能的。因魏忠贤一向个性多疑善忌,即使能被他视为心腹的死党,也会派人暗中监视。 李实只敢欺下,不敢瞒上,连夜遣人飞骑入京呈报告急。 当然,他不会据责呈报,而是织造了一番说辞,说成是暴民抗捐制造暴动,纠众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藉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随他逃出杭州的柳如是更不甘心,决心要为惨死的胞姐柳如眉报仇雪恨。 她私下向李实献计:“他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姓彭的那几个人虽能亡命天涯,但张淑宜那丫头是无影刀张世杰之女,既然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咱们就向中州镖局去要人!” “对!” 李实稀落的八字眉一挑:“这主意不错,只要把张世杰父子抓来,不怕他们不来自投罗网!” 柳如眉之死,使柳如是对彭小魁恨之入骨,她向李实要求:“李公公,贱妾有个不情之请,一旦抓住姓彭的,是否可以交由我亲手杀他?” “那有什么问题!” 李实一口答应,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但他们这几个人实在很棘手,连京都十大煞星,夺魂一钩,千里独行这些顶尖好手都栽了,目前……” 柳如是心知他担心的是人手不足,忙说:“李公公不用担心,敝师虽已双腿成残,但凭她老人家的交情,贱妾可以负责就近召集一批好手。” “好极了!” 李实不禁喜形于色:。“事不宜迟,我们不妨双管齐下,柳姑娘尽管去找人,越多越好,所需一切费用由织造局负担。我这就行文开封府,密令官兵去抄中州镖局,谅那张世杰父子不敢拒捕。” 柳如是郑重说:“李公公,姓彭的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开封距苏州好几百里,一路可得派重兵押解,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李实冷冷一哼,怒声说:“我倒不信他们胆敢在途中劫囚!” 柳如是趁机火上加油:“他们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都敢攻击,还有什么不敢的?” 李实沉吟一下,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同柳姑娘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快去找人手吧!” “是,贱妾告退。” 柳如是匆匆而去。 等她一出书房,李实正提笔疾书密令,准备派人飞骑送往开封府,突闻侍役入报,京中东厂的三位档头求见。 李责暗自一惊,以为是自己在苏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之事被人密告入京,魏上公派人来调查了。 无可奈何,他只有硬着头皮接见。 来的是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个鸡皮鹤发,面目阴沉,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丈,腰带上附有一把精致匕首的老太婆。 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两个背了包里,佩剑的精壮大汉。 他们三人都是东厂的档头,也是杀手中的佼佼者: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 李实一见是这三人,心里就更发毛了。 因为他们是魏忠贤直接指挥的秘密杀手,当时天下乱象已显,饥荒、水灾、民变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朝廷中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群臣不知何时会大祸临头,遭到魏大奸的屠杀。 就连魏忠贤的姘头客氏,也在宫内横行无忌,胆敢杀掉天启皇帝的宠妃裕妃和成妃。 内宫操兵,放炮吓死了太子,使皇上绝了后,再把在外面怀了孕的奴婢往宫里送了八个之多,希望养出儿子冒充朱家的骨肉,仿吕不韦故事谋夺朱家皇朝的天下。 大明的江山,就是间接断送在这对狗男女手中。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凡是不甘受魏忠贤驱使的忠臣烈士,便逃不了被东厂秘密杀手刺杀的命运。 这三位不速之客的突如其来,怎不令作贼心虚的李实吃惊。 不料他们却对李实执礼甚恭,尤其老于世故的九幽鬼婆,似已看出他的疑虑和不安,当即表明来意:“请李公公恕属下们来得突兀,咱们是奉命前往台州办事,事毕原欲直接回京覆命的。 途经此地,一进城就听说杭州方面出了事,所以特地来见李公公,不知是否有差事需要属下们效力的?” 李实这才如释重负,顿时喜形于色:“你们来得正好,最近杭州暴民闹得很凶,为了抗捐建造魏上公生祠,竟勾结江湖亡命之徒滋事,愈演愈烈。 昨夜竟纠众闯入织造局官署纵火杀人,造成我方惨重伤亡,趁机洗劫银库,目前尚不知损失了多少库银……” 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这三个人听的,希望他们回京向魏忠贤照他所说禀报。 九幽鬼婆忙问:“李公公可知那些亡命之徒,是些什么人?” 李实沉声说:“他们一伙老少六人,四另两女,为首的叫彭政宗。” “是他?” 九幽鬼婆失声惊呼,显然颇觉意外。 李实一怔,诧然问: “你认识那小子?” 九幽鬼婆摇摇头:“不认识,但属下听过这个人,他在京都行医多年,外号叫千金一帖。这个名号的由来,是他专敲有钱有势的人竹杠,非千金不处方。但他医术确实高明,无论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过去大家只知他是位草药郎中,直到半年前,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后,连挫江湖上多名凶神恶煞,又往成都力毙几个闻名天下的毒魔,因而名声大噪,大家才知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 李公公,其他的几个男女,又是什么人呢?” 李责干咳两声说:“其中一男一女主仆二人,自备有画舫,多日前就一直泊在西湖,姓彭的曾欲往访灵隐寺的住持智回老和尚,被几个跟他有宿怨的江湖人物设计围攻,身受重创,跳入湖中逃命? 事后他们展开严密搜密,一连数日,搜遍了整个西湖,以及附近一带任何可以藏身之处,均未发现他的踪影。 由于他们与东郭雄是旧识,请他协助搜索。 东郭雄会亲自带人登上那艘可疑的画舫搜查,当时发现舱房内有个受伤的男子,但并非彭政宗。 且那女的说那男子是她新婚丈夫,又自称是:魏上公的干女儿,使东郭雄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但一直派人暗中严密监视。 直到昨夜,才发觉那男子就是彭政宗。 可惜当时东郭雄他们没有想到,那小子被那女的救上船后,已替他易容改装……” 九幽鬼婆突有所悟地说:“说到易容改装,属下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女的八成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难怪啊!” 李实也久闻这位女飞贼的大名:“原来她早就在打各方献金的主意了。” 九幽鬼婆又问:“还有其他的三人呢?” 李实不加思索说:“他们的身分已查明,那一老一少,是无尘居士师徒。那年轻姑娘,就是开封府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好!” 九幽鬼婆大为振奋:“冤有头,债有主,张世杰不是无冢的游魂,李公公只须行文开封府,把他拿下押来苏州,这里再作好万全的布署,就不怕他女儿的那伙人不来自投罗网。” 李实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昨夜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目前甚感人手不足。尤其从开封押解人犯来苏州,路程数百里,途中须防有变,光靠官兵之力是不够的,恐怕得由你们辛苦一趟了。” 九幽鬼婆心知李实是魏忠贤的心腹,趁机大加巴结:“李公公说哪里话,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极了!” 李实彷佛吃了定心丸,眉开眼笑说:“你们放心,替我办事,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哈……” 他当即将尚未完成的密令写好,密封加上火印,以示慎重,交给了九幽鬼婆。并且命侍役取来千两银票,及三百两现银,作为他们三人此地开封的盘缠。 这三名东厂档头,此番奉命出京前往台州,原是要抄括苍老龙神铁百霸的家,只因这位白道名宿,全力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而触怒魏世贤,以致惹祸上身。 但他们调集台州大批官兵赶去时,不料铁百霸已事先得到风声,举家弃家逃逸无踪,使他们扑了个空。 正愁回京无法交差,想不到刚好遇上李实这里正缺人手,使他们三人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而且意外地获得一笔重赏,也算因祸得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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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五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杭州织造局官署的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令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在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魁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魁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魁仍然不能释怀,沮然说:“唉!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至累及智圆大师,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魁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四海为家了。”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是我了呢!” 彭小魁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香肩: “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魁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而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转五十年,老朽必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已,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 “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鬼这才自觉问得太唐突,不由他脸一红,忙说: “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且只供自己赏玩,决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魁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埋入土中了。” 彭小魁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魁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末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情凝重:“我去灵隐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分,如今事情闹大了,李实那老奸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织造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恨,尚且不惜劳师动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上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魁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容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老好必已发出海捕公文,通令各地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对!”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 “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魁,但能与她多聚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容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魁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城。 可惜来迟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魁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容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魁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托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魁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劫狱,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若指掌。整个开封府的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是李实老奸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杭州织造局官署那么人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魁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 “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身边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近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水。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押去苏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然设在苏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 “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苏州,各位……” 彭小魁笑笑,安抚她:“你不用担心,只要确定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苏州,那怕是龙潭虎穴,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在开封府,否则赶往苏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容附和说: “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改了名的彭小魁,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行劣迹,几近令人深痛恶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苏杭织造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奸魏忠贤,专以残害忠良为能事。 据闻去年初到苏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及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不幸下场。 目前杭州织造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出城,连夜逃往苏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责是个目皆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室*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魁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魁轻拍着她耸动的背,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杭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奸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作好万全准备,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魁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见识过了,老实说,小小一个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他们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去苏州了……” “那更好!” 彭小魁说:“就算他们连夜起解,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苏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苏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仲仲:“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局……” 彭小魁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奸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魁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的。” “可是……” 张淑宜沮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了。” 彭小魁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彷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魁那会不了解,但他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冈无意间救助过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作事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起来。 彭小魁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我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决不可能再回开封了。” 彭小魁不禁为难起来: “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魁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魁并非不解风情的人,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的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淫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明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魁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魁既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将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魁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楼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魁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 “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魁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时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魁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帐,匆匆出了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苏州进发。 这一行虽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一阵急促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总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魁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 “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魁提出警告:“杭州织造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为后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赶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魁催促: “彭大哥,不必跟他们罗嗦,动手!”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彭小魁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囚车中人犯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 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姐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 “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听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律格杀勿论!” 彭小魁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李实那老奸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 “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缚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魁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魁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 “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魁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 “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操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身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杭州织造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而出。 彭小魁的墨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以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更能得心应手。 在龙碑冈,他就是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无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乱箭。 有彭小魁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问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出。 彭小魁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颈处冲起的血注足有数尺之高。 彭小魁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决不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疾射,直射徐大彪,在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尺外。 彭小魁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已冲近,杀得阻挡的官兵落花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的人。 她不由地惊叫:“彭大哥,我们中计啦!” 彭小魁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 “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头父子,被东厂去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四前往苏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因,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头父子三人,旱被九幽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苏州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苏杭织造局总署里里外外,却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织造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宫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鹌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心腹,东厂太监李实,那就不足为奇了。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宜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苏杭两地胡作非为,已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杭州栽的大筋斗,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苏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蹈杭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装扮成普通商旅,制住张老镖主父子三人穴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巢湖转南京,过丹阳,武进而进入太湖区,直奔苏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但却能太平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押回了苏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苏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师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透露他们的身分和来历。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为诱饵,将彭小魁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些好手留下,递补杭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由你出面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的外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彷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分地位,要他们投入东厂或有顾忌,怕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 “好!好!这事由你全权作主,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 “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在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又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杭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啦!” 李贵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杭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支撑大局。 杭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斗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她并非东厂的人,一旦事态闹大了不可收拾,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的烂摊子却必须由李实来收,他自然得特别慎重。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署的怎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待:“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派得上用才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杭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六 城东大街的如意酒楼,每届华灯初上,就络绎不绝地涌进大批食客,经常是座无虚设。 楼上,临街窗前的这一桌,在座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长相威猛,体格健壮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及四个气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 他们似在等人,罗方的右边留着一个空位,表示虚席以待。 九人都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着闷酒,而且不时注意整个酒楼的动静。 只要一听楼梯响,有人上楼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楼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来的并非他们所等之人。 倏而,一阵急促的梯声响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到来。 伙计们个个笑脸相迎,对此人十分巴结。 来人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獐头鼠目,还蓄了一束山羊胡须,可谓其貌不扬。 但这位苏州府的红人洪师爷,在衙门里相当吃得开,地方上人头也极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洪师爷一登楼,就有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认识为荣。 他只微微点头应付一下,目光一扫,直趋罗方等九人这一桌。 罗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个手势:“请坐。” 洪师爷似跟在座的其他人已见过,不须再介绍,一坐下就面有难色地直摇头:“这事很难办,很难办……” 罗方急问:“怎么说?” 洪师爷耸耸肩,两手一摊: “罗兄说的三个人,根本不在苏州府啊!” “哦?” 罗方一怔,诧然问:“那会押在哪里?” 洪师爷轻声说:“蔡大人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据我看,八成是押在苏州织造局里。” 罗方冷冷一哼,沉声说:“这成何体统,开封府与苏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无论犯了什么法,也该由开封府治罪,押解来苏州府已不合体制,怎么人被押在织造局,而贵府竟不知有这档子事?” 洪师爷轻喟一声,报以苦笑:“罗爷,这年头有什么好说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当今皇上,谁的权势最大?苏州织造局是李公公在主其事,他是京都东厂派来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红人,哪把苏州府的一个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不敢过问织造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顶乌纱。 要是贵友押在苏州府;由在下出面打点打点,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让他们少吃些苦,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如今人押在织造局,在下就爱莫能助了。” “洪师爷!” 一位华服中年沉不住气了:“罗爷别无所求,只不过想打听出张老镖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几位镖师均被捕入狱,又连夜将他们父子押解来苏州,你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当什么师爷!” 罗方心胸宽大,反而一旁打圆场:“卢老弟,这不能怪洪师爷,他确已尽了力。” 洪师爷尴尬地笑笑,忽说:“罗爷,这件事未能帮得上忙,实在很抱歉,不过,在下可以指引一条门路,有个人你们不妨去找他试试……” 罗方急问:“什么人?” 洪师爷凑近他耳旁,轻声说:“他叫杜有才,是苏州织造局的管事,在下跟他还够得上说话的交情。” 罗方喜出望外:“好极了,但这不是洪师爷的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洪师爷诡异地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见钱眼开,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来……” 听话听音,罗方是何等人物,那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洪师爷尽管直说。” 洪师爷摇摇头:“不用了,卢爷交付的万两银票我带来了,无功不受禄,既然未能替罗爷效力,就用这笔钱转送杜管事好啦!” “这是什么话!” 罗方更豪爽:“区区之数,微不足道,这一万两请洪师爷笑纳。至于杜管事那里,无论他开口要多少,在下另当如数照付。” 洪师爷这才把伸向怀里的手缩回:“那就贪财了,这会儿杜管事大概还在家,再晚就去赌馆了,不过,最好罗爷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 罗方微微一点头,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楼等候,便偕同洪师爷起身离座,匆匆而去。 他们出了酒楼,由洪师爷带路,急步走到大街尽头,折入后街一条长巷,出长巷另一端,再穿过两条僻静小街,已接近东城门的城墙边了。 这一带十分僻静,与东大街的繁华热闹判若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无灯火,大概是早睡早起的贫民。 织造局是个可以捞油水的机构,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罗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动声色地问: “洪师爷,还有多远?” 洪师爷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 罗方没有作声,洪师爷却加以解释:“杜管事是个贪财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职权,搭上个织造局纺纱的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虽已年届徐娘,却颇具几分姿色,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标致闺女,老小子居然一箭双雕,母女两个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议论,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每晚收了工就来这里,左拥右抱一番。吃饱喝足了就去赌,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赌到天亮呢!” 说着说着,已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若照洪师爷所说,此刻应该是杜管事与那对母女正在进晚膳的时刻,屋里怎会未见灯火? 洪师爷并未察觉罗方神色有异,笑着向木屋一指:“就是这家了,罗爷请稍候,我去叫他出来好说话。” 罗方仍然不动声色,只漫应了一声。 洪师爷迳自走向门前,举手敲了两下:“杜管事在吗?” 木屋的房开了。 就在洪师爷突然冲入的同时,从屋里射也四名黑衣汉子,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各自以独门暗器出手,十几道寒芒向丈许外的罗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出其不意时突袭,武功再高也会被攻个措手不及。 幸而罗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备,晃身连闪带避,使射来的十几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这当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现身窜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个个手持连发弩弓,将罗方团团围住。 罗方大惑不解,他是接获中州镖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张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苏州,特地亲自带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胆相照的好友赶来 他尚不知爱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魁,卯上东厂太监李实,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以致祸延父兄。 照法制与常理判断,张世杰父子三人由开封押解来苏州,必是关在苏州府大牢等待开堂审案。 是以他们一到苏州!就找上当地名绅卢员外,由他出面请出相识的洪师爷,当面以万两银票为酬,请其在府里打点,以免张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们所犯何罪。 不料洪师爷去了近半个时辰,回到酒楼来竟告诉他们,张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苏州,甚至连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师爷竟把他诱来这里,显然是预谋欲将他置于死地。 罗方怒从心起,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周包围的人一言不发,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顿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标齐向罗方射来。 罗方不愧是武林名宿,虽在惊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静,临危不乱。 追风剑法以快速闻名遐迩,剑出疾似闪电!气势如虹,攻敌时更是变化万千,此刻用以阻挡乱箭与暗器,亦能发挥强劲威力。 一阵叮当乱响,射来的箭和暗器不是被击落,就是被击得四散飞射,好似冲天炮爆开的火花朵朵。 对方这批突袭者,似对这位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了若指掌,明知暗器和乱箭都伤不了他,却一味不断地继续发射。 罗方很沉得住气,不愠不火,只等这批突袭者的弩箭发射殆尽,便要施展他独步江湖的剑法还以颜色了。 但这位江湖阅历丰富的大剑客,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木屋冲出的四名黑衣汉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机,使他一时疏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先发射的,只不过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强劲,目的是要让罗方觉们不过如此,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等到对方大显身手,将射近的暗器和箭纷纷击落时,眼看时机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强了一倍。 这些暗器与原先发射的毫无异样,但被罗方的剑一击中,立时爆炸开来,散发出一片五彩缤纷的烟雾。 罗方顿陷烟雾弥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雾。手中剑仍不停地挥舞,以阻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 不料这种含有剧毒的烟雾,竟能藉由皮肤的吸收侵入人体,且毒性能迅速扩张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经麻痹。 罗方突觉心神散涣,行动稍一迟缓,背上已连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剧毒,仗罗方不禁惊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奋力冲杀重围。 狂啸声中,只见他形同疯狂地从五彩烟雾中冲出,奋不顾身地挥剑冲向四名黑衣汉子。 虽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渐麻痹,这位追风剑客的身手仍然矫捷如常,出剑快过电光石火,只听连声惨叫,四名黑衣汉子已应剑而倒。 罗方心知不宜久战,奋起全力拔脚狂奔,几个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们那容他逃走,立时急起直追。 就在罗方身负重创,被追杀的同时,东大街的如意酒楼上,也正引起一阵骚动。 卢员外等人久候未见罗方回酒楼,正感焦灼不安,突闻楼梯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响。 随见由当地的汪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浩浩荡荡登楼,顿使全楼食客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见汪捕头眼光一扫,率领捕快们直趋卢员外他们这一桌。 “卢员外!” 汪捕头认识这位当地名绅,不得不先打个招呼。 卢员外忙问:“汪捕头,出了什么事?” 汪捕头强自一笑,“没事,只是请卢员外的这几位贵友,跟咱们去府里一趟。” “这……” 卢员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在座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个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树棠,他沉声问:“请问你们可有拘签?” 汪捕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过传你们去问话,何必小题大做!” 白树棠冷冷一笑:“汪大捕头,你少在那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衙门里的法规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带来拘签,你就无权要我们跟你走!” 汪捕头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 “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树棠大小场面见得多了,可不吃他这一套:“这里是酒楼,什么酒都有!” 卢员外忙打圆场:“白兄,我看这样吧!由我陪各位去府里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白树棠并不想在酒楼闹事,犹豫一下说:“可是,罗老他们……” 卢员外笑笑:“没问题,我关照伙计一声,罗老回来了请他等我们就行了。” 白树棠这才一使眼色,按抚住蠢蠢欲动的四个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座。 卢员外交代了伙计后,便陪同白树棠等人,随汪捕头离开酒楼,避免了一场冲突。 苏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头却带着他们往城西。 卢员外过去也是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苏州多年,俨然当地名绅,不会连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声。 白树棠来过苏州,也曾登门拜访过卢员外,不禁暗觉事有蹊跷:“卢兄,这条路走的好像不对……” 不料话犹未了,走在他身旁的卢员外突然出手如电,并指如戟,以重手点中白树棠腰后气海大穴。 这出其不意的突变,使白树棠措手不及,猛觉心神一个大震,全身气血立时翻涌:“卢大海!你……” 卢员外就是卢大海,当年曾仗金刚指纵横江湖。 他一言不发,又补上致命的一掌!重重击向白树棠灵台穴部位,眼见这位好友口喷鲜血仆跌在地,才无奈地说: “抱歉,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啊!” 就在白树棠倒地不起的同时,十几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击。 他们并非苏州府捕快,而是东厂派驻苏州织造局的厂卫乔扮,个个身手不弱。 名师出高徒,罗方带来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辈,虽在仓促间应变,仍能沉着应战。 另两位中年是屠龙手李烈,铁扇书生叶中逸,他们都是江湖上响叮当的正派人物,也是张世杰的知交,所以这次义不容辞,自告奋勇随罗方师徒同来苏州。 目睹白树棠惨遭毒手,他们更想到了罗方的处境,必然凶多吉少,那能不又惊又怒。 很显然的,卢大海收山定居苏州后,表明上是当地名绅,暗中却跟东厂勾结。诚如他所说,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实在身不由己。 为了巴结李实,他竟不惜通风报信出卖好友,甚至依计而行,参与了这个歼灭罗方等人的计谋。 双方一交手,立时展开了激斗狠拚。 这里虽已远离闹区,仍属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带店家尚未打烊。 一见街上发生激战,且十几名厂卫身着捕快服装,吓得忙不迭纷纷关门闭户,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激战中,突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 外貌和衣着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张淑宜,无尘居士师徒,及玉芙蓉主仆。 当时张淑宜随着彭小魁,正走在东大街上,眼见江捕头等人走出酒楼,认出其中四个小伙子是她同门师兄,但却不敢贸然上前招呼,以免暴露身分。 尤其四位师兄来了苏州,却未见师父罗方,使张淑宜暗觉事有蹊跷,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彭小魁悄然尾随,张淑宜则赶快去通知无尘居士师徒等人。 老少六人赶到,见双方已动上手,顾不得打草惊蛇,立时加入激战。 卢大海收山后,武功搁下已久,加之养尊处优,体态日渐发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头以前只是个捕快,靠他有个漂亮妹子嫁作蔡知府当偏房,才因妹而贵,混上了个捕头,并无多大真才实学。 是以他们这方面,全靠十几名厂卫支撑场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袭杭州织造局,大发神威,近两百人中包括京都十大煞星,从苏州调去的一批东厂好手,以及东郭雄等凶神恶煞尚且不敌,造成惨重伤亡,这种小场面那看在他们眼里。 彭小魁的八尺麻绳,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两个,头破血流地倒地不起。 无尘居士为了争取时间,索性以他百发百中的飞刀出手,果然刀无虚发,一口气解决了四五人。 铁扇书生叶中逸对上了卢大海,两人才几个照面,脑满肠肥的这位卢员外已是气喘喘,有些招架不住了。 “叶兄,兄弟实在情非得已……” 他犹图为自己有所辩白。 但铁扇书生叶中逸充耳不味,更加紧了猛攻。 汪捕头被屠龙手李烈迫得只有把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其他人则由罗方的四名弟子,及赶来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张淑宜捉对厮杀。 彭小魁和无尘居士解决了几名厂卫,立时过来助阵,却已不须他们插手。 剩下的七八名厂卫虽奋不顾身,施展出生平所学,可惜技不如人,纷纷丧命剑下。 汪捕头眼见大势已去,吓得魂飞魄散,掉头拔脚就逃。 但才奔出两丈,便被无尘居士的飞刀射中后颈,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即告扑倒地上。 卢大海更惨,刚转身欲逃,便被彭小魁的麻绳击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惨叫一声,卢大海一个踉跄栽倒,不须别人再动手,他已血充脑部而亡。 仅仅片刻之间,对方的十几人即全部解决。 易容成中年妇人的张淑宜忙趋前:“四位师兄,我是淑宜呀,师父他老人家呢?” 四个小伙子一听她口音,顿时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装的小师妹。 正待争相说出原委,突见一人踉踉跄跄奔来。 距离尚在数丈之外,无尘居士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罗老前辈!” 惊呼声中,他已电射而出迎了上前。 罗方身负重创,又奔得太急,终告不支,又一个踉跄跪跌下去。 彭小魁一个箭步赶到,急忙蹲下将他扶住:“罗老前辈,你……” 罗方嘴角流着乌血,脸色发青:“卢……卢大海和洪师爷勾结,出……出卖了我们……” 话犹未了,张淑宜刚飞奔赶到,他已毒发气绝而亡。 张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抚尸痛泣:“师父!师父!……” 四名弟子随即赶来,一起向罗方的尸体下跪,沉痛地齐声说:“师父请安息,弟子们定会为您老人家报仇!” 掠身而至的屠龙手李烈接口说:“要报仇,就要找李实!” 张淑宜一听,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我师父跟李实有什么过节?” 李烈摇摇头:“没有任何过节,我们是风闻令师出了事,被押解来苏州,特地赶来一查究竟的……” 随即将来到苏州,请卢大海出面找上洪师爷这条门路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灵机一动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铁趁热,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齐将目光转向她,不知这位女飞贼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 口口 口口 口口 位于城西的苏州织造局,天一黑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但大门口派有十名守卫,且四周不时尚有十二人一组的巡逻队出现。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不见灯火,更无声息。显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处守伏,严阵以待着。 这时,突见由汪捕头为首,率领一批身着制服的捕快匆匆而来。 大门口的守卫已获指令,汪捕头将率领十几名厂卫伪装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请示即可放行进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无灯光,守卫无法看清。 但来人身着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阔步行来,应该是汪捕头他们没错吧! 怎会未见他们押解的人犯…… 念犹未了,一行人已来到大门外。 守卫刚看清为首的并非汪捕头,来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攻击。 这位汪捕头正是无尘居士所扮。 只见他双手齐发,飞刀连连疾射而出。十名守卫连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他身后,扮成捕快的彭小魁等共十一人,趁机一拥而入冲进了大门。 由柳如是与九幽鬼婆共同负责指挥,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全是凭她们的江湖经验阅历而设计。 即以常情判断,这形同劫狱,来人必不敢公然闯入。 整个织造局内,即以连发弩弓及暗器对付,格杀勿论。即使来人神通广大,能够突破重重防线,最后乃然难逃一死。 因为囚禁张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铁笼,就置于大厅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闯入,只要一触动机关,立时万箭齐发,由四面八方射来,任凭武功盖世也难活命。 有鉴于杭州一战伤亡惨重的教训,是以柳如是从芜湖找来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海口,能将企图来营救张家父子的人一网打网,即是尽可能以暗器毒箭替代人力,不跟对方正面接触,避免再次造成重大伤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这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彭小魁等人竟公然从大门攻了进来。 这一来,守伏在各处的人手,已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非得现身全力迎敌不可了。 织造局占地极广,规模比苏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大门便见一片广场,伫立数丈的旗杆上,绣有东厂标志的巨鹰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一见就感到杀气腾腾。 彭小魁等人刚一冲入,就见广场四面八方暗处,涌现出数十名厂卫。 他们一现身便以连发弩弓迎敌,顿时咻咻声大作,毒箭如飞蝗般射来。 冲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罗方的四名弟子争先在前开路,施展师门追风剑法,一路挥剑扫荡乱箭。 其他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兵刃拨挡飞斩,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进,直奔正对大门的大厅堂。 其实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张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处。 按照原定计划,是他们老少六人夜探织造局,潜入后分头展开搜寻,必要时制住厂卫逼问,确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营救。 凭玉芙蓉的江湖阅历,织造局毕竟并非衙门,不致明目张胆公然设置牢房,八成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 但她判断错误,想不到张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厅堂内。 幸而遇上罗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决了汪捕头卢大海,以及伪装捕快的十几名厂卫,使玉芙蓉灵机一动,临时改变主意,扒下他们的制服各自穿上,决定从大门攻入,让对发觉时已措手不及。 这一着果然奏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厂卫非现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敌。 不料九幽鬼婆更工于心计,在暗中眼见对方冲近大厅堂,正中她下怀,不禁暗喜,立时发出暗号,下令停止发射。 就在彭小魁等人冲近大厅堂时,突见应内大放光明,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见张家父子三人,被关在置于厅中央的大铁笼中。 张淑宜一见父兄,迫不及时待地就向厅内冲,幸好被彭小魁一把拦住:“小心有诈!” “爹!” 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声大叫。 铁笼中的张世杰大惊。 情急之下,大声警告:“宜儿,不要管我们了,快走!” 张淑宜那里肯听,激动地泣声说:“爹!不用担心,我们来救你老人家了……” “千万不要!” 张世杰声嘶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诡计多端,你们千万不可中计!” “老鬼婆是谁?” 彭小魁从未听过这名号,不禁转头问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说:“我见过这个老鬼婆,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哦?” 彭小魁诧然问:“你怎会见过她?” 小黑说:“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剑和济南双豪,要去无尘山庄找彭爷麻烦前,在仙岩镇的小店打尖歇脚时,正好遇上了老鬼婆,还有两个东厂档头,听他们说要去台州办事,当时还邀那五个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龙手李烈眉头一皱:“如果九幽鬼婆在这里,咱们倒要特别小心,听说那老鬼婆不但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残无人道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张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们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就被一个老鬼婆吓住,不敢进去救人了吗?” 彭小魁极力安抚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 “你们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张淑宜突然挣脱彭小魁的手,奋不顾身地就向厅内冲去。 小黑情急之下,扑上去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你不能去送死!” 张淑宜被他紧紧抱住不放,挣又挣不开,急得失声痛泣起来。 “哈哈……”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狂笑,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接着响起了九幽鬼婆沙哑的声音:“人就在厅内铁笼中,为什么不进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闯进这里来撒野,原来只是些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玉芙蓉以肘轻碰彭小魁一下,低声说:“继续让她说话!” 彭小魁会意地把头微微一点,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影踪。 不愧是千面飞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衅了:“你们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魁并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故意振声问:“老鬼婆,你是听命于人,还是能当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声说:“你管不着!” 彭小魁置之一笑:“我当然不着,不过,如果你能当家作主,我倒有个建议,也许管得着你的人能接受。” “你说说看。” 九幽鬼婆霍然心动。 彭小魁故意拖延时间,从容不迫地说:“事由我起,李实要的是我,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是无辜的,与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个建议,由我交换他们父子三人,你觉得如何?” 九幽鬼婆断然拒绝:“休想!你们今夜自投罗网,一个也跑不掉,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缚……” 她藏身之处,是在十余丈外的一座辽望塔上,居高临下,可将整个织造局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传音”发声,让人听来彷佛近在咫尺,无法辨出她的正确距离和位置。 不料她的话尚未说完,突闻连声沉哼,守护在她身旁的几名厂卫已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把利剑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还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惊:“你!你……” 隐身黑暗中之人,仅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无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 玉芙蓉冷声说:“不必问我是谁,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传令下去,将厅内设下的机关全部拆除,放出张老镖主父子三人,否则就别怪我先取你这条老命!” 九幽鬼婆无奈地苦笑:“实不相瞒,我只负责指挥守伏的所有厂卫,控制机关的另有其人,权不在我。” 玉芙蓉喝问:“谁有权?”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边那座了望塔上的柳姑娘。” 玉芙蓉刚一转头,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电,徒手突将抵在胸前的剑拨开,一个倒翻,从数丈高的了望塔翻了出去。 这老鬼婆果然厉害,身形坠落时大声发出招呼:“发动机关……”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得上千面飞狐。 只见玉芙蓉纵出了望塔,身形直坠而下,凌空出手,当头一剑将老鬼婆劈成了两半。 九幽鬼婆仅发出“哇”地半声惨叫,身体已分了家,一分为二坠地上。 玉芙蓉则是足刚落,身形又起,直向右边了望塔射去。 了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变,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扳下手扶着的机括把手。 大厅内的机关,是由钢丝经由无数滑轮接至了望塔,用机括加以遥控。 机关一触即发,顿时万箭齐射,从大厅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关在铁笼中的张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闪避,更无法阻挡,好比乱箭中的活靶。 张淑宜目睹父兄惨遭乱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绝,发出令人心碎的惨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将拚命挣扎的她抱住:“张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犯不着白白送死啊!” 彭小魁更是惊怒交迸,但他也无能为力。 在万箭齐发下,即使他奋不顾身冲入也救不出人,何况张家父子三人已惨死在铁笼中。 片刻间。 厅内的箭已射尽,刚一停止,外面的连发弩,弓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刹时咻咻声大作,箭如飞蝗般射来。 彭小魁豁出去了,振声狂喝:“杀!杀尽这些丧心病狂的东厂鹰犬!” 只见他挥舞着麻绳,形同疯狂,冒着箭雨直扑利用暗处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发动,其他人那敢怠慢,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箭,不畏乱箭如蝗分头冲杀向四面八方。 距离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丧命,这批弓箭手好比群龙无首,顿时阵脚大乱,被彭小魁等人从掩身处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数十名弓箭手已伤亡过半。 这时,分由阴豹邓龙,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两批厂卫,急急赶来增援,双方展开了激战 而年轻气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却未能大显身手,因为他必须守护着哭得柔肠寸断的张淑宜。 厅内乱箭一停,张淑宜就冲了进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见惨死铁笼内的父兄,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击,一时简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扑跪在铁笼前,双手抓住铁栅,放声痛哭起来:“爹!大哥!二哥!这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 小黑一旁劝慰:“张姑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我们大家都尽心尽力了,只怪李实那老贼太心狠手辣!” 张淑宜自责地泣声说:“要不是我为了寻找彭爷,私自离家外出,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累及家父他们。这……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轻喟一声,黯然说:“唉!是福不是福,是祸躲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你找到了彭爷……” 张淑宜凄然苦笑:“如果时光能倒转,一切能从新来过,我情愿放弃一切换回家父他们的生命。” 小黑自告奋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找出李实那老贼,为令尊他们报仇!” “不!” 张淑宜摇摇头:“我师父和白大叔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经不幸丧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 现在我只求能将家父他们的尸体抢救出去,护送回开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足……” 说着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忍不住痛泣起来。 小黑突然站起,挥剑斩断连着大锁的铁练,打开栅门,小心翼翼地将三具尸体拖出铁笼 张世杰父子三人的尸体上插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状惨不忍睹。 张淑宜扑向前,抚尸痛泣: “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啊……” 小黑无暇再劝慰,忙着将尸体上的箭拔出,发现箭簇上带出的血已呈乌黑色,不禁咬牙切齿地恨声大骂:“他妈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魁突然闯入,见状为之一怔。 小黑急问: “彭爷,外边怎样了?” 彭小魁急切说:“东厂鹰犬伤亡不多,我们只有李烈前辈受了伤。玉姑娘杀了老鬼婆,可惜被发动机关的柳如是那娘们逃掉。 她在了望塔上发现正有大批官兵赶来,你快带着张姑娘随其他人杀出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我非找出李实和那娘们宰了他们不可!” 张淑宜止住哭泣。 起身劝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们报仇了,我们一起走。” 彭小魁顿觉意外:“你……” 张淑宜强忍悲痛说:“刚才我已经跟小黑哥表明了,为了营救家父他们,已使我师父和白大叔赔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见王芙蓉奔入,气急败坏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彭大哥!” 张淑宜激动地说:“报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跟你一起去找他们拚命。” 彭小魁迟疑一下。 当机立断:“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 小黑来不及将尸体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个夹起了两个,彭小魁也夹起了张世杰的尸体。 玉芙蓉在前开路,由张淑宜殿后掩护,急急冲出了大厅。 广场上仍在激战,虽然又有赵升及一名罗方的弟子受伤,但他们个个愈战愈勇。尤其无尘居士的飞刀实在厉害,吓得厂卫们魂飞魄散,只有边战边退。 玉芙蓉一声娇喝, “大家撤!” 众人在无尘居士的飞刀掩护下,立即回身向大门外冲出。 厂卫们那敢追出。 他们等大批官兵赶到时,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远。 一行人疾奔如飞。 经过城西街口时,罗方的两名弟子,将藏在隐蔽处的师父和白树棠尸体背起,继续奔向城西的城墙边。 夜色苍茫下,他们各展轻功,一一越墙而出,逐渐远离了苏州城,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
十七 芜湖,鱼米之乡,位于青弋江与长江交汇处,亦是安徽省东部沿江地区的物产集散中心。 占了地理之利,这个城市自汉代后就奇欤盛哉地繁华起来,延续至今不衰。 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致各地盗贼如毛,但并未影响芜湖的繁盛。 即使无远弗届的东厂势力,似也未伸展到这里来。 芜湖就在乱世的夹缝中,成了天下极少数的一片人间乐土,无形中也成了罪犯的避风港。 但也并不表示它与世无争,任何一个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人争权夺利。 此地是芜湖四霸天的天下,他们不仅各怀一身盖世武功,且财大气粗,手下又人多势众,多年来横行无忌,令当地居民敢怒而不敢言。 华灯初上,又是另一天夜生活的开始。 食色性也,靠出卖色相,操皮肉生涯的最原始行业,在这个城市里生意非常兴隆。光是城南一带花街柳巷中,高张艳帜的大小艳窟,就足有二三十家之多。 像往常一样,天刚黑不久,嫖客就络绎不绝地上门了。 疯狼胡非是留香阁的常客,他今晚一身光鲜,穿着得十分体面,俨然那家的公子哥儿,与平日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相简直判若两人。 这事只有一批跟他臭味相投,经常在一起打混的哥儿们知道,因为今晚是他的大喜之日。 胡非已三十出头,孑然一身,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三年前才来芜湖落脚,投靠四霸天之首的钟百万。 他凭一身不俗的武功,及出类拔萃的暗器手法,深获大霸天的赏识,很快便擢升他为护院总教头,负责训练出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家伙几天饱饭一吃,便原形毕露,不但好色,更如同色中饿鬼,每月五十两银子那够他挥霍。 要不是仗着钟百万家护院总教头这块招牌,早就不受留香阁欢迎了。 两月前,胡非带了一批人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突然抖了起来。他不仅偿清留香阁所有积欠,且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清倌人云霞姑娘的开苞费。 那年头赚钱不易,五百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整年的生活,还包括三节的一切开销。 人无横财不发,马无野(夜)草不肥! 他是去外地做了一票,还是向什么人狠狠敲了一笔? 尽管很多人心里都这样想,却谁也不敢当面问他,只是背后窃窃私议而已。 恩客为清倌人开苞,在妓院里是桩大事,通常都像办喜事似的。 老鸨如同嫁女儿,又像是招赘,按规矩得送两桌上好酒席作为嫁妆,姑娘也得打两件首饰意思意思。 两桌酒席是招待恩客好友的,胡非请了他一批臭味相投的哥们,大伙儿凑个热闹,也沾一点喜气。 花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年方十八的云霞姑娘,丽质天生,清秀脱俗,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莲。 她平时不施脂粉,也不卖身,通常是唱几曲小调,向客人敬杯酒即离座。 今晚她却是浓妆艳抹,穿了一身大红,娇艳中更带几分妩媚。 看在胡非眼里,九天仙女也比不上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人逢喜事精神爽,胡非却是近乎得意忘形,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搂着这位美娇娘开怀畅饮。 在座这些贺客都是他的哥们,大家一起哄,他更是乐不可支,酒大碗大碗地猛灌,那消多久,他已是醉态毕露。 老鸨崔大妈今晚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京剧里的丑角媒婆。她深知胡非的酒品极差,经常会藉酒装疯,好几次为了争风吃醋,把其他嫖客打得头破血流,险些闹出人命。 这时见胡非猛灌黄汤,加上贺客乱起哄,唯恐他们喝醉了闹事。 她忙出面劝阻:“各位爷们,今晚是胡爷的好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他早些入洞房吧!” “崔大妈!”贺客有人不高兴了:“胡爷都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劲儿,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立时有人附和:“就是嘛!大伙儿正在兴头上,崔大妈,你别扫兴行不行?” “喝!喝!我陪大家喝个尽兴,谁他妈的不喝就是孬种!”胡非双手捧起了海碗,看样子已有几分醉意,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爷真够意思!” “痛快!” 大伙儿一起哄,崔大妈心知不便再劝阻。 她只好暗向云霞姑娘使个眼色,故意道:“胡爷,您陪各位慢慢喝,我先送云霞回房去卸妆。” 等云霞姑娘一离席,两桌的贺客就更放浪形骸地闹起酒来。 其实胡非心里比谁都焦急,早已迫不及待,急于想一尝洞房花烛夜的新鲜滋味。但他在这批哥们面前,不愿被讥为见色忘友。诚如刚才那位老兄所说,今夜云霞姑娘已属于他,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 直喝到三更初,他已有了七分醉意才离席。 贺客们继续开怀畅饮,有的不甘寂寞,索性叫了姑娘辟室去销魂。 洞房设在云霞姑娘自己的房间,就在后楼走道尽头,窗外即是天井。 胡非已举步蹒跚,身子摇摇晃晃,由两名丫环扶他上楼。 正好崔大妈迎面走来:“哟,胡爷,您怎么醉成这样?我看您老不上楼来,正要下楼去催您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哈哈……”胡非敞声大笑。 崔大妈亲自把他送至洞房门口,谄媚地笑道:“胡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时不早,您快进房歇着吧!” 然后一使眼色,带着两名丫环迳自离去。 胡非甩甩头,使自己清醒些。 随即推门而入:“云霞姑娘,我来啦……” 进房一看,八仙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已燃去一半,房内洋溢着喜气。这时罗帐深垂,床边摆着一双绣花鞋,显然云霞姑娘已宽衣解带上床等着了。 胡非心花怒放,忙不迭脱下衣衫鞋袜,全身仅留一条内裤,乐不可支地轻唤着:“云霞姑娘……” 不料伸手一掀罗帐,突觉胸膛一凉,已被一柄锋利短匕刺入。 由于变生肘腋,使他措手不及,纵有一身惊人武功,以及随身携带的暗器皆派不上用场。 甚至开膛破腹的痛楚都未感觉到,已扑伏在床边,当场一命呜呼。 直到次日午后。 崔大妈仍未见这对新人起身,才命丫环去察看。 丫环敲了半晌房门,房内毫无动静,也没有一丝声息,使她暗觉事有蹊跷。 “胡爷!胡爷……云霞姑娘……” 连唤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丫环不敢擅自进房察看,忙去禀明崔大妈,带了几个姑娘赶到后楼。 房内未落闩,崔大妈推门而入,一眼就发现扑伏在床边的胡非。 “胡爷!您怎么啦……” 崔大妈急忙上前,欲将他扶起,始惊见这位胡总教头早已被开膛破腹惨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啊!出人命啦……” 人命关天,尤其死者是钟百万家的护院总教头。 崔大妈急命龟奴去报案,安捕头立即带了仵作和几名巡捕急急赶来,才发现云霞姑娘被人制住昏穴,案发多时尚未清醒。 而被人开膛破腹的胡非,死状惨不忍赌,尸体旁却留有一朵丝缎染色,红中带绯,几可乱真的海棠花。 □□ □□ □□ 夜已深,人犹未静。 芜湖城内,东大街上的几家著名赌坊,正是最热闹的时刻。每家都是灯火通明,到础八头钻动,呼么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泼猴李三嗜赌如命,几乎每晚都要赌到深更半夜,而且是十赌九输,愈输愈想捞本。 这家伙跟芜湖四霸天之四的千手灵官骆士杰,两人之间不知有什么交情和关系,彼此称兄道弟,走的非常近。 有人说他们大概是师出同门,因两人皆是精于暗器的好手,且手法极为相似。 也有人怀疑他是江湖中的独行大盗,犯下了重案,或是避仇跑来芜湖求这位骆爷庇护的。 总之,在芜湖城内,泼猴李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像胡非一样,他也是最近去了外地一趟,回来后不但还清所有赌债,而且时来运转,逢赌必赢。 他最喜欢赌牌九,两张骨牌一翻两瞪眼,痛快、干脆,而且既过瘾又刺激。 今晚他又大获全胜,赢了好几百两银子。 正赌得起劲,忽觉身后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一下,转头一看,是城西开棺材店的丁老板,也是他的赌友。 “胡总教头在留香阁宴客,听说是为一位清倌人开苞,请了两桌,李儿怎么没去道贺?” 丁老板似觉有些儿意外,彷佛认为他们应该是物以类聚的。 李三这才猛然记起,胡非早两三天就邀请过他:“糟糕,我一上赌桌,把这事全给忘啦!” 刚好庄家亮出至尊宝一对,大小通吃。 “倒楣!” 李三拿的是一对天牌,居然输掉,气得站起身来,索性不赌了。 他把坐位让给丁老板,离开赌坊,便匆匆赶往城南的留香阁去。 时值深夜,街上不见半个人影。 李三虽是身怀巨金,连本带利足有好几百两银子。但他自恃艺高胆大,毫不耽心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他的歪主意。 不料走到半路,突然警觉身后似有人一路尾随。 猛一回身,却是毫无发现。 到赌坊不便携带兵刃,但他的几种独门暗器,却是随时随地都不离身的。 他探手入镖囊,掌中扣了几枚暗器,转身继续走。 身后尾随的人亦步亦趋,似在故意制造他精神上的压力,及心理上的恐惧,他快跟的也快,他慢跟的也慢。 李三终于按捺不住。 他再度止步猛然回身,大声喝问:“什么人?” 目光一扫,静寂的街道上,连条野犬都不见。 李三是老江湖,心知跟踪之人不但轻功极高,甚至会遁形术。 他不由地暗自心惊,只得力持镇定,改用激将法:“哼!既是见不得人的角色,也敢打我泼猴李三的主意?” 在芜湖城里,不知道泼猴李三可算是白混了。他以为亮出名号,跟踪的人必然知难而退。 四下仍然一片死寂。 李三以为亮出名号,果然吓住了跟踪的人。正露出自呜得意的笑,陡觉一阵阴森森冷风吹来,令他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同时,一条黑影随风飘然而至,落在李三面前,相距不过五尺。 定神一看,赫然是个长发披散掩面,下垂及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李三纵然自恃艺高胆大,掌中早已扣了几枚暗器,乍见这女鬼现形,也不禁惊得魂飞魄散,根本忘了发射手中暗器。 “鬼!鬼……” 女鬼出手快逾闪电,寒光乍现,一柄锋利短匕已刺向李三胸膛。 李三这“泼猴”的绰号,即是因他的身手敏捷矫健,出手泼辣狠毒得来。尤其他临阵经验丰富,反应快速无比。 瞬息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保命。 就在那女鬼的短匕电光石火般刺出的刹那,及时上身后仰,施展出铁板桥功夫,惊险万状地避开了开膛剖腹的致命一刀。 同时作了个明确的判断:对方绝非真鬼! 因为,他从未听说过鬼用兵刃的。 既然不是鬼,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三掌心斜推,射出三枚毒蒺藜,三枚皆中,正是女鬼膻中、幽门两处大穴,及气血囊致命要害。 岂知大出意料之外,女鬼被三枚见血封喉毒蒺藜射中,竟然若无其事,甚至毫无反应。 李三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一翻身,就地来个懒驴打滚,连翻带滚地滚了开去。 这时他心里更发毛了,如此近的距离,三枚毒蒺藜均射中。他深信以自己出手的力道,足可射穿坚韧的皮革,这女鬼身上穿的不过是单薄衣裙,怎会毫发未伤?除非她真的是…… 念犹未了,女鬼竟如影随形般跟至,手举短匕向他全身扑下。 李三大惊,他已情急拚命,双膝一曲,猛朝扑来的女鬼全力蹬去。 女鬼一式蜻蜓倒立,避过李三势猛力沉的双脚,顺势笔直一刀刺进他胸膛。 “哇!”李三发出凄厉惨叫。 女鬼双腿一分,以骑跨之式落足李三身体两旁,弯下的身子顺手一带,他便腹破肠流,当场毙命。 月黑风高,女鬼飘然而逝。 李三横尸街头,次日凌晨才被人发现,尸体上留有一朵丝缎做成,唯妙唯肖的海棠花。 □□ □□ □□ 第三件命案也发生在当夜,死者叫罗鹏,是四霸天中第三号人物,当地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结拜兄弟。 这家伙是个酒鬼,要不是贪爱杯中物,在江湖上可能早已成名。 据说他曾投入以歹毒暗器闻名的四川唐门,就是因酒误事,捅出几件大漏子,终被逐出师门。 今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打从下午开始,他就跟城外河南市的一批混混,聚在长街那家闻香居酒铺开怀畅饮。 喝到掌灯时分,蔡永康的手下在城里闹事,跟太平栈徐大雄方面的人发生冲突,跑来找人赶去以壮声势。 罗鹏连站都站不稳,那还能进城,只让那批混混赶去,自己留下继续喝酒。 直到二更天,所有酒客已纷纷离去,最后整个酒铺只剩下了他一人还在猛灌黄汤。 掌柜的不敢得罪这位惹不起的人物,交代一名小伙计几句,便带着其他伙计先行离去了。 罗鹏酒兴未尽,独据一桌继续猛喝。 小伙计累了一整天,坐在一旁打盹,已昏昏欲睡。 秋老虎的威力未减,时值深夜,仍然十分燠热。 罗鹏索性敞胸露怀,把一只脚抬起踏在长凳上,摆出他觉得最舒适的坐姿,自斟自酌着。 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人,他竟浑然无觉。 酒已尽,桌边置有十几只空坛,一大半是他喝光的。 罗鹏伸手一拍桌面:“伙计,拿酒来……” 小伙计似已熟睡,应声而至来到桌前的,竟是个一身白衫的绝色妙龄女子。 酒铺是供人买醉的地方,不同于一般茶馆酒楼,即使江湖女子也不愿涉足,何况是如此姿色出众的少女,尤其是时值深夜。 罗鹏不由地一怔:“你……你是谁?” 妙龄女子面罩寒霜,冷森森说:“我是来索命的!” 罗鹏敞声大笑:“哈哈,姑娘要的恐怕不是命,而是我的命根子……” 那容他口出秽言! 妙龄女子娇叱声中,出手如电,一柄锋利短匕已疾射而出。 罗鹏虽曾投入四川唐门,擅长各种暗器发射手法,但此刻已是酩钉大醉,又在毫无防范之下,酒意尚未惊醒,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双方相距一张方桌,妙龄女子的手劲十足,短匕笔直射入了罗鹏敞开的胸怀,正中胸膛。 “嗯!” 罗鹏只发出声沉哼,连人带凳向后翻倒,脸上露出无比的惊恐与愤怒,似乎临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遭了这妙龄女子的毒手。 他的尸体上,也留置了一朵同样的海棠花。 □□ □□ □□ 同一时间,城内太平栈号附近的木屋外人影幢幢,两批共二三十人,此刻正打得难分难解。 一方是四霸天中第二号人物,拔山举鼎徐大雄的手下。另一方则是城外地棍头儿,双尾蝎蔡永康的人。 他们各有各的地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双方的手下经常在一起聚赌。 今夜又在木屋里赌上了。 不料赌桌上起了冲突,一言不合,双方立时大打出手。 蔡永康的势力范围在城外河南市一带,徐大雄的手下仗人多势众,自然占尽上风。 吃亏的混混寡不敌众,急忙派人出城去搬救兵,找了跟罗鹏一起喝酒的那批人手。 这一来,双方成了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个个全力以赴,在夜色苍茫中展开激战。 太平栈的人不甘示弱。 一名汉子急向同伴交代:“快去找孔大哥来!” 孔大哥就是孔刚,在太平栈的职位不高,只不过是个小管事而已,但甚获栈东徐大爷倚重。 这位仁兄已四十开外,貌不惊人。 一张脸长得獐头鼠目,身材又瘦又小,看似弱不经风的老烟枪,整天一支长烟杆从不离手,不知徐大爷从那里找来这么个角色。 直到有一次孔刚奉命随船押运,半路遇上水贼打劫,想不到他竟大显身手,独力以惊人武功,及独门暗器击退群贼。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孔刚是位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恍然大悟,为什么蔡永康会把他找来芜湖。 因为,芜湖四霸天中,其他三人皆罗致了一位暗器好手,甚至投靠钟百万的胡非,还为他主子训练出一批人手。 蔡永康名列四霸之一,自然不能被人家比下去。 孔刚就住在太平栈的后阁楼,两间房相连,一间供他住宿,另一间则堆满各种奇毒药物,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暗器和工具,形同一间暗器制造工厂。 今夜是因赌起了冲突,双方发生私斗,不便惊动徐文雄,只须请出孔刚,蔡永康的手下必然知难而退。 那汉子急急奔回太平栈,从后方露天扶梯匆匆登上后楼,一路嚷着:“孔大哥!孔大哥……” 孔刚平时习惯早睡早起,此刻似已熟睡,阁楼里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那汉子见房门敞着,一头闯了进去,顿使他惊得魂飞魄散。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孔刚赤膊直直地躺在床上,被人开膛剖腹,早已命归黄泉。 尸体。一同样留置一朵绸缎制作的海棠花。 □□ □□ □□ 一夜之间,芜湖连出四条人命。 无独有隅的是,死者皆是四霸天的得力助手,而且个个武功不弱,更是使用暗器的好手。 这一来,整个芜湖城陷入了风声鹤唳中……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八 画舫靠上了河口市码头。 右首百十步,通济浮桥行人往来不绝。 八月初,已经有点凉意。 正是八月秋风凉时节,桂子飘香,寒冬即将到来。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咦!这是甚么地方来的船?”码头上一位泼皮向同伴问。 “你他娘的真土。” 同伴不屑地说:“这是南京的所谓画舫,有钱人的游艇。” “哦!原来如此,可不能怪我土,我没到过南京。”泼皮为自己的少见识分辩。 “没知识。” 一名旅客背着包里突然在一旁插嘴,大概是从另一艘船上下来的旅客:“那不是有钱人的游艇,而是金陵十六楼烟花教坊的游河船,有钱人才配坐倒是真的!你们芜湖人连这点知识都没有。” 两个泼皮火冒三千丈,但旅客脚快,往人丛中一钻,走了。 傍着画舫停泊的,还有另一艘中型客船,那是芜湖钟家的自用船只。 钟家是本地的五大富绅之一。 目下的主人钟百万钟裕富,年方半百出头,城东孝烈桥以东五面场以西的田地,大部份是钟家的产业,暗中也经营商行,日进斗金。 钟百万不仅是本地的富绅,也是本城四霸天之一,芜湖四霸天之首。 他财大势大武艺大,本城没有人不敢不听他的,正是标准的交通官府,结纳强豪的地方名流。 以往,钟家的船,七月底八月初,决不会在本地停泊,因为钟老爷要到九华进香,每年都在地藏菩萨诞辰远赴九华凑热闹。 但最近两年,钟老爷不再到九华,改到金陵花都游玩去也,礼佛的事搁下啦! 当年,钟百万纳妾的事传遍市面。 据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如夫人是秦淮名花,群芳阁的艳姬花小菌姑娘,年方二九,美如天仙。 钟百万已半百开外,娶一个十八岁的青楼艳姬平常得很,娶妾取色,没有什么不妥。 从此,钟家开始有点不平安了。 人最善忘的,不久,这件事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户人家的姬妾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自然而地,人们便忘了这个据说是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那天钟家派来接人的轿子,是直接上船将人抬走的。 口曰 日口 回曰 又是一年秋草枯,芜湖河南市比去年更繁荣,码头上人山人海,从青弋江上游放下来的山产堆积如山。 一艘客舟靠上了码头,靠在去年钟家与金陵画舫停靠的同一地方。 旅客开始登岸。 两位健仆背着行囊,跟在一位青袍壮年人的身后,走向热闹的长街。 河南市是城外的精华区,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店铺中百货杂陈,商旅往来不绝,形成南京地境大江上游最繁荣的商埠。 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只要你有钱,连买人命都有不同的市价行情。 有钱有势,你可以上天堂。 无钱无势,活该下地狱。 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在此地讨生活。 四霸天的第三霸,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拥有一大批兀鹰和狼。 兀鹰在天上飞翔,锐利的目光监视着从水陆两途,接近芜湖的弱小觅食者;狼巡逻在地面每一路角落,伺机猎食那些不小心的、或者没有抗拒力的猎物,抱括不敢在街上走的老鼠,和落平阳的猛虎,与失去水的蛟龙。 双尾蝎手下有四个得力的爪牙,号称四大杀手。 老大歪嘴老七梅七,正带领着两位门神似的党羽,从街东向街西作例行的巡视,巡视猎场中有否他认为影响他权益的事故发生。 歪嘴老七在人丛中,看到了这位穿着青袍的壮年旅客,更看到旅客身后跟着的两位仆人。 两仆所背的包裹不但又大又沉,而且连包里布也是织花的缎料所制。 这是说,这两个大包里里面不简单。 尤其是跟在旅客后面第一位健仆的包里,作长方形,显然是箱形盛器,里面可盛装值钱贵重的物品。 壮年旅客的青袍,是上好的绸制品,宽大而合身,柔软光亮、洁静。 腰带是绣云雷图案的彩带,脚下是镶花鹿皮快靴。 总之,身上的穿戴,全都是昂贵的精品。 而且,人才极为出众,虽则脸上好像神情严肃,但依然流露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气慨。 如果留心他的眼神,有心人一定可以约略看出内在的精明骠悍神情,和充满危险和难以臆测的不平凡变化。 歪嘴老七梅七年已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天生的歪嘴,斗鸡眼加上高颧骨,就形成了猥琐的所谓低贱像。 他对那些生得高大英俊的人,天生就有强烈的敌意和反感,这当然是从自卑情结里产生出来的不正常变态。 他一看到这位神气的旅客,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穷的反感,向两位爪牙一打眼色,从旁截出,紧走几步便挡住了旅客的去路。 “呵呵,阁下从下江来?”他邪笑着问。 旅客先冷冷的盯了他片刻,目光再扫过他身左右两个门神似的高大爪牙,脸上冷,眼神也冷,举动也冷。 “反正是从江上来。” 旅客冷冷地说:“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神情冷。 冷言冷语却充满火药味,和危险的挑衅信号。 “嘿嘿……” 他怒火上升,狞恶地阴笑:“阁下,你在警告我吗?” “不错。”旅客答得简单明了,不容对方误解。 “既然你知道我这号人物……” “双尾蜴的手下四杀手之一,没错吧?” “没错。阁下尊姓大名,又是那一座庙的大菩萨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忙得很呢!” “在下专诚请教。” 他不怀好意地阴笑,抱拳施礼。 旅客冷笑一声,右手举袖轻拂。 “不敢当。”旅客声出手抬。 气流突发异啸,冷流扑面。 歪嘴老七脸色一变,急退两步。 “好家伙,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旅客脸上一沉:“居然用歹毒的寒魄功暗算一个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真该有人把你教养成正常的人。” 声落人踏进,右手吐出袖口,一阴掌拂出要抽耳光。 右面的爪牙冷哼了一声,伸手便挡。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震耳,出手接挡的爪牙糊糊涂涂挨了四耳光,仰面便倒。 旅客并不就此甘休,大喝一声,身体疾起疾落。 一声沉响,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踹,力道凶猛绝伦,虽则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有躲开旅客这一记快逾电光石火的可怕一踹。 “哎……”歪嘴老七惊叫。 他的千斤坠稳不住马步,重重地仰面摔倒出丈外。 左面的爪牙正想加入,那位背箱形包里的健仆,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嗓音说:“老兄,把他们扶回去。你如果也动抓子,照样是躺,甚至保证要比他们摔得重些。” 这里起了冲突,立即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三个人倒了两个,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似乎旁观的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弄不清谁对谁错,所以除了有惊呼声传出之外,没有人敢冒失地止前排解。 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脚,但并未受伤,倒地即美妙地后滚翻汀表而起,愤怒地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拔出暗藏在衣下的狭锋匕首,拉开了马步,神情狞恶已极,歪在一旁的嘴显得更歪了。 人丛中,一名大汉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看热闹的人,撩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赤裸胸膛,与及系在腰上的宽皮护腰,鹰目中冷电四射。 所立处距打倒歪嘴老七的旅客身后约丈五六,这是说,旅客和两名健仆的背部上全暴露在眼下。 壮年旅客居然在纷乱的人丛中,看出身后有警,双目虽然紧盯住前面神色狞恶、摆出严密防守功架,其实正打算扑上的歪嘴老七身上,但注意力已暗中留神在身后。 他右手突然从左手的大袖内,缓缓抽出一把金属光芒闪烁的尺二长怪折扇,速度在扇出袖的瞬间突然加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扇已出现在身后,似是背手而立,神色出奇的阴冷。 大汉尚未有所行动,身后突然传出沉静的语音:“盛隆,如果你无中生有生出飞刀发出去,你的飞刀不但伤不了人,你的老命也将在发刀的刹那间断送掉,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大汉是双尾蝎的党羽四杀手之一,无中生有盛隆。 这位无中生有与人交手时,经常会突然出现一些歹毒的杀人小玩意,出其不意将对方杀死。 譬喻说,一把小飞刀,一根致命的铁钉,或者一枚飞钱,一块碎银……常常在他一双什么都没有的大手中,平空多出那些可以令人致命的杀人小玩意,令对方防不胜防,所以绰号称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一惊,扭头回顾。 一位中年青袍飘飘,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正排众而来,神情相当凝重。 “哦!骆爷,有这么严重?” 无中生有有意似不信:“在下正要……” “你什么都不要。”骆爷说:“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中,阴阳扇余天禄在最近十年来,还没遇上真正的敌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零碎,最好少献宝,余老兄决不轻饶向他下毒手的人。” 无中生有一听阴阳扇三个字,脸色大变,准备发射暗器的双手,僵硬地、微抖地向下垂落。 骆爷的话,对面的歪嘴老七自然也听了个字字入耳,也脸色大变,凶焰尽消。 阴阳扇余天禄冷然徐徐转身,冲骆爷冷冷一笑。 “在下骆士杰。” 骆爷举步上前抱拳含笑行礼:“余兄大驾光临敝地,事先没透露丝毫风声,以致蠢材们多有得罪,余兄海涵。” “好说好说。” 阴阳扇的怪扇失了踪。 他淡淡一笑:“骆老兄,他们是双尾蝎蔡老兄的人,用不着你千手灵官替他们道歉赔小心,是吗?” “他们毕竟是地头上的人,人不亲土亲。”千手灵官骆士杰,不在意地笑笑:“余兄预定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 “是拔山举鼎徐大雄徐老兄,托人带口信请在下来的。”阴阳扇接口:“在下提前几天到达,事先没有通知徐老兄,所以他不曾派人来接,在这这就前往徐老兄的栈号,大概他在家。” “对,他在,早两天才从上江押货回来。” “在下这就去找他,告辞。”阴阳扇抱拳说。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歪嘴老七三个人,早巳走了个无影无踪。 阴阳扇余天禄不但是宇内当今的七大风云人物之一,而且是众所周知,心狠手链,对财色二字有特殊嗜好的字内凶魔。 像歪嘴老七这种地方混混,怎敢嫌命长讨野火? 不赶快溜走那还了得? 千手灵官骆士杰,芜湖四霸天之一,两年前才退休的本城捕头,年已五十出头,退休已经不算太晚,在地方上拥有雄厚的实力。 事实上,像歪嘴老七这一类地方混混,对千手灵官有如小鬼见金刚,虽则千手灵官已经退休。 将阴阳扇请来的人,是太平栈东主拔山举鼎徐大雄徐大爷。 徐大爷是四霸天中的第二号人物,青弋江上游的山产出口,皆由他的太平栈包办,经营有方,一手垄断,栈号本身就拥有自用船只四十艘左右,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他除了身分地位比不上大霸钟百万之外,论实力,他该可以名列大霸的宝座而实至名归。 送走了阴阳扇,千手灵官摇摇头苦笑。 身旁来了一个船夫打扮,极为雄壮的壮年人。 他低声说:“骆爷,这人真是阴阳扇余天禄?这么年轻,不像个在江湖横行十余年,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呢?” “他已经不年轻了,只不过保养得好,打扮得年轻而已。”千手灵官扭头注视着壮年船夫:“安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这……” 安老弟显得有点忧心仲仲。 “他如果在这附近制造风浪,弄出几件耸人听闻的无头血案,我看你不但要丢掉差事,还得打烂屁股坐牢。” 这位化装船夫的安老弟,正是本县现任的捕头飞熊安维扬。 捕头不是官,是役。 顶头上司是巡检,巡检才是官。 县太爷不能打巡检的屁股,却可以打捕头和巡捕。 案子不破,一追三比,吃不消得兜着走。 “骆爷。” 飞熊安维扬神色慌乱:“能不能设法……” “设什么法?”千手灵官摇头苦笑:“这凶魔在大街上出手,决不伤人落案;做了案,决不会留活口作证。就算万一落了案,他行走天下朝游京师暮履江南,(哇!神仙??!)谁有本事捉他归案?别想。” “这……” “留意他,别惹他,老弟。” 千手灵官善意的拍拍飞熊的肩膀:“天下间能克制他的人,屈指可数,不要逞能,老弟。我耽心的是,拔山举鼎徐老兄把他请来,早晚会出事的。” “也难怪徐兄小题大作。” 飞熊苦笑:“日前一夜之间,先后出了四条人命,除了每次凶杀现场各留下一朵缎制小小海棠花之外,毫无线索。 依留花为证的手法估计,很可能是这几年来,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神秘怪客无情花所为。 但死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那用得着无情花下毒手?他把阴阳扇请来,用意是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也希望能查出凶手,找出真象来。有阴阳扇出面,也许能镇住那杀人留花为记的凶手。” “但愿如此。走吧,我请你到望江楼喝两杯。”千手灵官说:“我也在为李三缉凶……” “走不开,骆爷。” 飞熊拒绝邀请:“我认为是仇杀的成份很大,所以在留心查外地来的刺客杀手。骆爷,请便。” 挤过一堆人丛,飞熊听到身后传来充满嘲弄的语音:“这样查,八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是一个脓疮,里面已经溃烂了的疽疔。疽疔是有根的,根当然是从里面钻的,钻得愈深愈毒,从外面治是治不好的。” 他循声扭头一看,看到侧后方河口酒肆的门旁石阶上,坐着来了七八天,天天都在酒肆里灌黄汤,说话疯疯颠颠的海平。 这时正在一面喝酒壶里的酒,一面自言自语。 这位姓海的人,表面上看已经不再年轻,满脸风尘,该已有三十岁上下了,但健康、雄壮、知足。 有了酒,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他是通济桥头一局升客栈的旅客,来自下江。 据说是来芜湖访友,来晚了些,朋友已不知下落,因此留下来不时到各地打听,之外便是到酒肆喝酒,啥事不管。 他的酒德很好,好像没醉过,愈喝愈和蔼可亲。 像这种人,决不会在治安上有麻烦,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用小刀子捅巡捕,更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酒便是他的一切,活着本来就多余。 “咦!这酒鬼怎么语含玄机?”飞熊自言自语,颇为惊讶:“唔!我恐怕真的走了眼。” 酒鬼海平冲他咧嘴一笑,站起钻入酒肆内去了。 他心中一动,正想举步跟入,却听到码头传来一阵吆喝喧哗声,便不由自主向码头奔去,以便处理意外事件。码头上,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口口 口口 口口 拔山举鼎徐大雄,在金马门内的大宅款待阴阳扇主仆。 本来,仆人不配有座位,不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但阴阳扇的两位仆人与众不同。 他们就配与主人平起平坐。 他们从不通名道姓,只有称号。 那位稍高的叫天罡,另一位叫地煞。 客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 这时,主客双方均在花厅品茗。 主人拔山举鼎徐大雄粗壮得像铁塔,半百年纪依然有年轻人的粗犷骠悍精神,一举一动皆充满活力,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 “徐兄。” 坐在上首客位的阴阳扇神色相当轻松:“请教,已被利器杀死的那四个人,他们的创口情形如何?行家应该可以看出是何种兵刃所伤的。” “是薄刃刀。” 拔山举鼎说:“体积不大,锋利无比,创口皆在胸腹之间,是行家中的行家下的毒手。” “开膛?”阴阳扇问。 “是的,好毒。” 拔山举鼎咬牙说:“心一剖为二。” “哦!这四个人,是否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其中一个是我栈房的管事,另三人是钟百万、蔡永康和骆士杰的人。” “这……这就得分头查问了。哦!那些花……” 拔山举鼎举手一招,一名仆人奉上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一朵红中带绯、缎子染色、大如制钱的精巧海棠花,极为精致神似,几可乱真。 “余兄,江湖上有谁用这种花来做信记的?” 拔山举鼎问:“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决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真不容易查出线索来。” “没听说过用海棠花来做信记的人。” 阴阳扇拍起那朵花仔细观察:“海棠是没有香的,只有成都的几株海棠带香,这几朵有脂粉香。” 头一抬,目光落在拔山举鼎的脸上:“只要有信记,早晚会查出来的。问题是,徐兄,千万不要隐瞒些什么。” “余兄的意思……:”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兄弟接下了这桩事,凭兄弟的声誉地位,就得尽力追个水落石出。但徐兄如合作不彻底,隐瞒了些什么线索,即使是微少的事物隐瞒了,结果就难说了 。” “兄弟没有什么好瞒的。” 拔山举鼎拍胸膛保证:“兄弟手下人手甚多,船老大就有四十名以上。当然,兄弟不可能彻底了解每一个人,所以可能有许多事不清楚。至于兄弟所能知道的,绝无隐瞒,因为无此必要。” “好,现在,兄弟把所猜想的结果说出来。” 阴阳扇的目光始终吸住拔山举鼎的眼神:“首先,做案的人目的何在。天下间除了疯子,很少胡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疯子只有偶杀,不可能用同一方式手段,一夜之间连续杀死四个人。杀人,理由不出酒色财气的范围。 按四人被杀的情形看来,是有计划的预谋,消息之灵通,令人吃惊。他们四人皆属芜湖四霸天人,不可能牵涉到情仇,也不会是分赃不均而杀人泄愤。” “兄弟澈底查过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牵涉到财色与仇杀,令人百思莫解。” “但事实恐怕真的牵涉到情仇。”阴阳扇一语惊人。 “这个……” “女人喜欢用轻巧的薄刃刀,还有这些海棠花。” “女人用花做信记……” “不会是信记。”阴阳扇语气肯定。 “这……” “你知道这种花的别名吗?” “这……” “断肠花。” “断肠花?”拔山举鼎一楞。 “可能这人用断肠花,来表示她曾经受到非常痛苦的待遇,而不是她的信记。徐兄,兄弟要知道四个死者,最近几年来的行踪和生活情形,尤其是与女人交往的情形,可能找出凶手来。” “好,兄弟就派人澈底去查。” “还有,这几天徐兄最好晚间少往外跑。” “这个……” “被杀的四人,皆是四霸天的人,很可能是给你们个警告。这叫项羽舞剑,志在沛公,搞不好真正的目标正是你们四霸天呢!” “不错。” “下一个人是谁?” “这……” “或许就是你?” “哎呀!”拔山举鼎打一冷战。 “所以,徐兄最好不要外出。”阴阳扇淡淡一笑:“凶手如果真来找你,兄弟倒希望他来。” 拔山举鼎又是一惊,几乎失手落杯。 同一期间,千手灵官回到他位于东门外,梦日亭南面不远处的家。 这是一栋三进两大院的楼房,一位退职捕头,能有这么宽大的宅院养老,真不容易。 一到家,他就招来管家胡老三写请帖,预定三天后在望江楼设宴,为大名鼎鼎的江湖风云人物,阴阳扇余天禄接风,聊尽地主之谊。 他懒得过问徐家的血案,那与他风牛马不相及。 夜来了,飞熊安捕头派了两名便衣巡捕,隐身在高升客栈,监视着酒鬼海平的一举一动 晚膳时间,客栈的食厅中人声嘈杂。 酒鬼海平与五位陌生旅客同桌,自己叫了几味下酒菜,自斟自酌的自得其乐。 已经喝了四壶酒,第五壶刚送上。 监视的两名巡捕,心中不住嘀咕:五壶酒下肚,这酒鬼不醉得一塌糊涂才是怪事,晚上用不着看守监视啦! 千手灵官与几位往日的弟兄把酒言欢,二更尽送走了已有八九分酒意的老弟兄,自己也带了四五分酒意,穿过灯光幽暗的内院,走入内厅,信口吹熄了堂室的两盏灯,泰然返回卧房。 他有儿有女,女儿住在内厢房,儿媳住在后院的东上房。 这时,各处灯火已熄。 天色不早了上 更初啦! 走廊有一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蓦地,他警觉地站住了。 平时,他回房时一定会有老妈子王妈出来迎接的,另一名丫鬟在房中伺候主母。 今晚,怎么声息全无?! 内房就在前面,绣花门帘看得一清二楚。 “王妈!”他高叫。 没有任何声息,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练武有成的内家高手,对环境突然变异相常敏感的。 他心中一惊,突然发现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手心在冒冷汗。 “春梅!”他再叫丫环的名字。 死一般的静。 八月天,怎么会冷气森森的? 这是恐惧的表面征候,他,武功超人的千手灵官,竟然心中恐惧了。 “砰!”房中传出重物落地声。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步抢出,忘了恐惧,忘了今晚的环境变异。 手一掀帘,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力道小得可怜,而且有点不听指挥。 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他急抢而入。 房中灯光幽暗,桌上一灯如豆,帐已放下,床前的春凳前,仆妇和丫环坐在地上,手和头枕着春凳睡着了。 这瞬间,他知道外面走道中的灯笼熄掉了。 他急走两步,到了桌旁伸手想挑亮灯火。 可是,手竟然不听指挥,抬不起来。 “吱啾……” 身后突然传来可怕的鬼啸声。 他大吃一惊,想迅速转身回顾。 可是,浑身似乎已经发僵,脚似乎重有万斤,好不容易强提真力,才能慢慢地半转身躯,转头回望。 “啊……” 他突然尖叫:“你……你是……啊……” 灯火倏熄,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退职捕头暴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出了,他死在自己的房中,房中有昏迷不醒的三个人,他的妻子、仆妇、丫头。 是被利刃剖腹杀死的,尸体上留下一朵断肠花。 第五件血案,死的不再是没没无闻的角色了,而是四霸天之一,以暗器威震江湖的千手灵官。 谣言满天飞,捕头飞熊安维扬忙得晕头转向。 阴阳扇偕同拔山举鼎来到现场,安捕头心中不愿意,口中却不得不表示欢迎。 千手灵官平时即使与老妻睡在床上,多少也带着几件暗器,因为他任职公门廿余年,所结的仇家很多很多。 死时,臂套内的一筒五枚摄钉依然是完整的。 胸腹之间那开膛剖心的一刀,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手法之准狠快,无与伦比,没有挣扎的痕迹。 唯一可疑的是,脸上已僵的惊骇表情,令人望之心惊胆跳,与其他四名死者的神情完全不同。 前四者脸上仅有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存留。 这表示千手灵官死时,受到极端的恐吓和震撼,看到了令他骇极丧胆的东西,这决不是胆大包天的武林高手所能有的不寻常表情。 仆妇和侍女被救醒,三个人众口一词,发誓称当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只知都感到无比的疲倦,糊糊涂涂就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朵不祥的断肠花,与过去一样,静静地放在死者的尸体上,似乎在血泊中绽放,发出淡淡的脂粉香,但压不下浓浓的血腥味。 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外的花圃草地,也找不出陌生的足迹异痕。 回程,拔山举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徐兄。”阴阳扇一面走一面说,脸上有怒容:“死鬼骆老兄,与那四个死者有什么瓜葛吗?” “泼猴李三跟他关系很密切,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拔山举鼎审慎地说:“至于其他三人,应该没有瓜葛吧!” “那一定有所关连。哼!这该死的凶手在向我阴阳扇挑战。” 阴阳扇脸上的怒容更明显了:“她好大的狗胆,告诉我,贵地有那些女人是武林高手?” “余见认为是情杀?” “可能,至少也是牵涉到情杀,千手灵官家中的财物丝毫未受损夫。徐兄,千手灵官好像家财万贯呢!” “是的,他的确赚了不少金银。” “哦!当了廿余年公门人,发财是应该的。徐兄,你还没有将贵地的练武女人告诉我。” “有的有的。” 拔山举鼎急急回答:“西门外江滨的临江别庄,分水兽罗良明就是本地的武林世家,他的女儿罗玉瑞,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城北郊赭周家……” “神剑周百川?” “是的,他的女儿周倩倩,年方二八,她的剑术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年轻小伙子怕定了她。” “很好,我会向他们打听的。” 口口 口口 曰口 同一期间。 飞熊安捕头走进了高升客栈。 醉鬼海平一个人,伏在食厅的食桌上打瞌睡,似乎宿酒未醒。 两个监视的便衣显得无精打采,在店堂与店伙们穷聊天。 安捕头在海平身旁落坐,伸手拍拍海平的肩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海平坐正身躯,伸手伸脚伸懒腰,口中低吟,声调有气无力,双眼朦朦胧胧:“哦!安捕头吗?你好。” “你一定知道一些事。”安捕头沉静地说。 “那是当然。” 海平含糊其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那能不知道一些事。” “断肠花!”安捕头说。 “断肠花?又有人得到花了?” “是的,千手灵官。把消息告诉我?” “什么消息?” “不要装蒜。” 安捕头神色变了:“你知道,我的耐性有限。” “那是你的不幸,没有耐性的人,会得胃气痛,会中风半身不遂。做任何事都会霉运当头。” “不要给我打哈哈,哼!你知道如果我得不到消息,我会用一千种借口,把你弄到愿意说为止。” “不要太过自信了。” 海平脸上有怪异的笑容:“这种玩法的勾当不是随意可用的,你不敢。因为我从南京来,在南京我有不少有权势的朋友。 甚至更严重些,我身上可能带着南京锦衣卫查案的军令勘合,可能带有京师东厂出京缉拿要犯的密诏虎符。呵呵!我不找你,已经是你祖上有德了,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捕头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这些话决不像出于一个流浪醉鬼之口,而是知道两京事务的行家所说的内行话。 “你……” 安捕头有点不知所措:“你阁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海平善意地拍拍安捕头的手膀:“我的确不知道底细,猜想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用周密的手段施行惨烈的报复,在死者的过去作为上找线索,就可以找出蜘丝马迹来。 冤冤相报,这种事很难用雷霆手段处理,防止得一时,防不了来日。安捕头,把注意力放在阴阳扇身上吧!” “你是说,他涉嫌……” “他与断肠花血案无关,而是这个嗜血的人,恐怕要利用机会,在贵地混水摸鱼做出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事。而他心目中的所谓好处,对其他的人可就是最坏的厄运了。” “可是,那家伙又狠又毒而且机警阴险,想捉他的把柄难似登天,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要你把全副精力用上,会成功的。来吧!我请你喝几杯,能千杯不醉吗?一醉解千愁,快活得很。” “我那有心情陪你喝?” 安捕头苦笑离座:“你自己请吧,不打扰你了。” 午后不久,阴阳扇带了两位仆人,到了距城五六里的赭山周家。 这附近都是黄土山,周家大宅附近却绿油油一片果林围绕。 名帖投入,主人神剑周百川神色不安地在大厅接待来客。 客套一番,主人等不及问上正题。 “余兄大驾枉顾,在下不胜荣幸。” 神剑周百川含笑问,其实心中不安:“余兄远道而来,请问在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在下效劳之处,尚请明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愿效微劳。” “兄弟是拔山举鼎徐东主请来的,负责侦查他手下惨死的事,也就是断肠花血案。” 阴阳扇泰然微笑,神色逐渐在变:“昨晚千手灵官又遭了毒手,在下已经查出不少线索。” “哦!盛名之下无虚士,余兄抵达敝地仅两天……” “在下来前,已经先派人前来暗中调查过了,所以对贵地的情势皆了然于胸,在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来如此。但不知余兄查出什么线索?” “周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阴阳扇的脸色变得险沉已极:“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妄想藉血案来震慑贵地的四霸天,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从中取利。周兄,令媛周倩倩姑娘近来得意吧?” “什么?你问小女有何用意?”神剑不悦地问。 “没有其他用意。” 阴阳扇冷冷一笑:“给你三天工夫,要令嫒给在下解释她的目的何在,在下等她。她如果没有交代,那么,周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告辞!” “原来你要勒索……”神剑愤然地说。 一个时辰之后,神剑周百川进了城,找到了飞熊安捕头。 两人在一家码头小食店小坐,周百川将阴阳扇登门勒索的事说了,最后愤然说:“安兄,这件事你得管。 拔山举鼎在外地找来这种江湖凶枭籍机敲诈勒索,简直是与魔谋皮。断肠花已经把咱们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再加上这凶枭乘机兴风作浪,那还了得?你……” “周爷。” 飞熊苦笑:“我想管,也该管,但怎样管?管得了吗?你指证他勒索,他一口否认,你能提出确切的证明吗? 这家伙的手段高明得很,决不会有把柄落案。他晚上蒙了脸去找你,除非能捉住他。 我把所有的巡捕派到尊府保护,又能保护得了多少时日?何况目下根本派不出人手,派十个八个也济不了事。” “你是说,我已经走头无路了?” “周爷,你是闯了多年江湖的武林人,该知道这些江湖败类的作为和手段是如何可恨可怕。我只能尽全力监视他,希望能保护尊府的安全。” 飞熊诚恳地说:“能有多少作用,谁也不敢断定。要不,我指引你去找一个人……” 他想到酒鬼海平,真想介绍神剑去找酒鬼设法应付。 凭他的经验,和干了廿年公门人的阅历,他知道酒鬼海平一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有如神龙的江湖奇人,必定可以克制那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阴阳扇。 “不,我决不找人来做保镖。” 神剑断然拒绝:“既然你无能为力,我只好用武林朋友了断恩怨是非的手段,来保护我自己,不打扰你了。”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尽我的职责,防止罪案发生。” 飞熊安捕头离座送客:“至于是否有用,周爷,让我们一起来向上苍祷告吧!” 送走了神剑周百川!他略一思索,举步出店向高升客栈走去。 他在想:酒鬼今天不知道喝醉了没有?喝醉了可就不好说话了。 接近码头,他看到了在码头送客的钟百万,客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几个衣着华丽的绅士,正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示意。 “祝顺风!”钟百万高声大叫。 钟百万决不是脑满肠肥的富豪,身材修长一表人才,半百年纪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双目清亮有神,名列大霸天的人,可知练武的根底相当扎实。 那两位贴身保镖钟干钟坤,更是高大魁梧的壮汉。 任何人想打钟百万的主意,在这两位保镖手下就很难得逞。 “有财有势的人,日子过得真好。”飞熊安捕头心中暗暗嘀咕。 孝烈桥钟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金马门城头,就可以看到两三里外钟家的宅院。 钟百万不进城,带了两位保镖,在河口市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一些钟家钱庄的琐事,晚膳后又在青弋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城外小街打道回府。 金马门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 河边的竹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百万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佛堂,也到名山去进香,譬喻说上九华,到茅山,拜神也是拜佛,甚至拜巫;但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钟干。”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呃,酒意上涌:“过些天,到南京走走,记得告诉梁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干一面走一面点头:“梁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呜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钟百万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干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坤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断……肠……花……” 钟百万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面的声息。 “断……肠……花……”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百万冷叱,飞掠而进。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干毛骨悚然地说:“不妙,断肠花开始找上我们了。” “不可能是人。” 钟百万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 钟坤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 钟干大声说,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孝烈桥头。 那时,孝烈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 大宋绍兴年间,淮贼巨寇一窝蜂攻破县城,詹氏女为了保全父兄,亲向一窝蜂舍身求情,等到她的父兄释放以后,随贼首经过这条桥,她一跃而下投水而死。 从此,这条市东桥便改为孝烈桥。 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当然,詹烈女不会化为鬼魅在此地害人。 走在最前面的钟百万,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干讶然惊呼。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坤抽口凉气说。 钟百万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梁总管……” 在丈外的钟百万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 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梁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干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断肠花。” 钟干盯着放在尸体胸口的小缎花骇然惊呼:“梁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百万,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百万的匕首,幻化一道电虹排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毒香可怕……”钟干大叫,一把抓住钟百万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百万藉退势斜飞而起,飞越墙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干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坤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如瀑,裙袂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白虹倏现倏隐,黑影从钟干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坤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干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坤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尸上的三朵断肠花。 钟百万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十九 谣言像瘟疫般在各地传播。 谣言说:断肠花的主人,似乎要大开杀戒,血洗芜湖了;今后,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遭殃,当然是做了坏事的人有死的优先权。 近午时分。 钟百万另带了两名保镖,鬼鬼祟祟闪入街西小巷底,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的家。 领他进入内厅的人,正是双尾蝎的死党,四杀手之一的歪嘴老七梅七。 厅中除了面目阴沉,喜怒不现词色的双尾蝎之外,还有杀手老四赤练蛇刁祥。 钟百万的两个新保镖留在外厅,四个人关起厅门商量要事。 双尾蝎神色冷漠,冷然请客人就座。 “钟老爷,我正打算到府上去找你。” 双尾蝎冷冷的语音令人想到蝎子的毒尾钩:“昨晚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我看到她了。” 钟百万犹有余悸,语音抖切:“青花衣裙,披头散发,脸上全……全是血……” “那一个她?”双尾蜴脸上毫不动容。 “那个女……女人.…:” “你说清楚好不好?”双尾蝎语气更冷。 “船上那……那个女人,投……投了水的那……那个,是……是她!” “什么?”双尾蝎终于不再冷漠了。 “是她……” “胡说八道,你是见了鬼吗?” “错不了,是她。” 钟百万定下神:“死了的八个人,几乎我也成为第九个。蔡兄,全是那天晚上乘同一条船的人。 本来胡非在留香阁被杀我没在意,以为是争风吃醋惹上杀身之祸,连一夜间咱们的手下各死一人,我也末太在意,甚至骆老兄死了,我也没留心,但昨晚……” “说昨晚发生的经过。” 钟百万将经过说了。 最后他说:“脸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是她。青花衣裙上,绣的就是海棠花。跳下水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蔡兄,你,梅七,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老天爷,也有我。”赤练蛇惊煌地轻呼。 “还有徐老兄,船是他的。” 钟百万在发抖:“所以那次在船上的人,先后一个个遭殃。老天!什么我都不怕,但冤魂索命……” “世间没有鬼神,冤魂也不会有,那是武功和迷药皆超尘拔俗的女人,在暗中捣鬼。” 双尾蝎推椅而起:“我不怕她,我要着手准备应变。钟老爷,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你知道后果吗?” “是的,我怎么敢传出去?我……” “我得准备,钟老爷,你赶快回去,好好严加戒备,没有要事,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请吧!” 送走了心惊胆颤的钟百万,双尾蝎立即下令召集人手。 钟百万回到家,家中正在大兴土木,改换坚牢的门窗,增设外面的灯座安设照明灯笼,由新的总管,将家了长工组织起来,分配夜间放哨巡夜的人手。 他有一妻三妾。 第三位小妾花小菡,也就是去年娶回来的秦淮名姬,芳龄二九花样年华,是秦淮名鸨群芳阁主花艳芳的女儿。 当然不是亲生的。 风尘女人没有真姓名。 花小菡到底是不是姓花,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她美,而且弱不禁风我见犹怜,正是做富家姬妾的好材料。 进入花小菡的雅院,钟百万仍有点心神不定。 “官人,你……你的气色很不好。” 花小菡忧心仲仲地说,奉上一杯香茗。 她傍着他坐下:“外面的事有人照顾,不用官人你操心,你又何必整天往外跑呢?出了事,我……我好害怕,我……” “小菡,不用怕。” 他强定心神,用手抚花小菡那吹弹得破晶莹腻滑的粉颊:“我不会再往外跑了,昨晚可 怕的遭遇,真像一场可怖的噩梦。” “官人,昨晚到底发生了……” “不要问这些烦心的事。” 钟百万支吾以对:“今晚前院里要派人守夜,你可安心。如果我不在,晚上把两个丫头叫来陪你……” “官人,你……你一定要来,我……我害怕。” 花小菡脸部吓白了:“派人来守夜,家里的人我都不太熟。大娘那边人多可以壮胆,我这里只有五六个人……” “我会多派两个仆妇来陪你,不必担心。” 他笑笑:“我会常来,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有了周全的准备,我不信真的会有冤魂,敢到人气旺的地方来索命。” “冤魂索命?” 花小菡打了一冷战。 她惊恐地将娇躯往他怀中躲:“官人,难……难道梁总管他……他做了些什么遭鬼神嫉的伤天害理……” “不要胡说。” 钟百万急急地说:“晚间如果有什么动静,切记不可出房……咦……” 一位十二二岁的侍女,正捧着朱漆托盘入厅,盘中有一碗钟百万喜爱的银杏露。 钟百万的目光,落在侍女的身上。 只见他双目睁得大大地,身躯在发抖,像是见了鬼。 侍女穿了一袭天青色布衫裙,襟领、袖口、裙袂,绣着一朵朵海棠花。 “老爷。” 侍女含笑走近:“三姨少奶……” “别……别过来,站住!”钟百万跳起来大叫。 “乒乓!” 侍女惊得失手落盘,精巧的磁盅打得粉碎,吓楞了,惊恐无助的发抖。 “你……你这身衣裙是那儿来的?”钟百万简直像在怒吼。 “小……小婢……” “说!” “昨……昨晚小婢看……看到这身衣裙,搁……搁在床口,小婢以为是三姨少奶奶赐……赐给小婢穿的,所……所以就穿起来……” “你给我剥下来,剥!”钟百万狂叫。 “官人,你……” 花小菡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跌倒:“我……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衣裙……” “不关你的事。” 钟百万定下神,扶住了花小菡道:“她能把梁总管弄出去杀掉,可见她必定把我这里摸清了,她在向我示威。” 侍女已惊忙失措地脱衣裙,在暴怒的主人面前,侍女婢仆是没有地位的,脱衣裙平常得很,对主人的命令只有绝对服从。 侍女原来是背着两人脱衣裙的,刚脱下裙子,一朵断肠花飘落在脚下。 钟百万又是一惊,见了鬼似的飞奔出室。 他想像中,这朵断肠花昨晚应该是在他尸体上的。 他机警地逃过大劫,对方依然不甘心,把花送回来了,似乎已认定他要死的,真令他心惊胆跳。 “官人,你怎么了……”花小菡在他身后惊慌地尖叫。 当晚,钟家到处灯火通明,警哨密布,如临大敌。 口口 口口 口口 双尾蝎的家在巷底,左右邻舍都是些在码头混的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党羽或徒子徒孙,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他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防守的方法与钟百万不一样,屋附近皆布上暗哨,灯火全部熄灭,入侵的人如想进来找他的宿处,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三更初。 码头人声渐止。 右邻第四家房舍的院角墙侧方,隐伏着两个本地颇有头面的地根,他们是双尾蝎的得力臂膀。 隐伏的地势相当良好,可以监视利用房屋接近蔡家的人,视界上面也可以监视屋顶,下面可以完全监视巷道两端。 但是,他们忽略了墙根。 如要看到墙根,头部得伸高。 两个黑影利用墙根接近,一前一后相距约十步。 前面的黑影像猫一样挫低身躯潜行,无声无息时起时伏,动时如流光遁行,伏时贴壁低伏蜷缩成小小一团。 到了院墙下方,人突然贴墙揉升,手一搭墙头,引体上升突然疾滚而过,飘落速度奇快绝伦。 墙角后两个地棍非常的聪明,他们是分两边对向贴伏。 这是说,可以监视对方身后的动静,任何一方皆将自己人纳入监视下,随时可以提前发现警兆。 但黑影是有备而来。 人在滚越墙头的刹那间,致命的暗器已经出手。 同时,第二名黑影已占住最佳的支援位置,并不随第一个黑影深入。 两个地棍骤不及防,一声未出便被弹丸型的暗器击中头部,向下急栽。 先下的黑影接住最近的一个地棍,将人抗上肩立即撤走,远出三五十步,到了城根下的草丛中。 片刻,地棍猛地惊醒,想叫,咽喉已被一只手管制住;相反地,却发现手脚已经僵死动弹不得。 “阁下,我要口供。” 黑影扣喉的手略松,语音硬梆梆地像是京腔官话:“如果半字不实,你死定了。” “你……你要什……什么口供!”地棍恐惧地答,似乎喉咙发紧,发音艰难得很。 “双尾蝎躲到何处去了?”黑影开始问日供。 “他……他他……” “他家布下了空城计,他怕死得很,天一黑就乘乱偷偷跳邻墙,化装易容溜之大吉。他藏匿的地方很多,在下要知道他认为最安全的藏身所在。”问口供的黑影抢着说,表示自己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我的确不知道他……他在何处。” 地棍胆颤心惊地说:“你……你逼死我也没有用。” “在下不杀无辜的人。” 黑影说:“但对付死仇大敌那些不合作的党羽,又当别论。阁下是不打算合作了,不要紧,反正命是你的。” “饶我!我的确不知道他躲到何处去了,也许,在船上可以找得到他。” “太平栈徐大雄的船?” “不是不是,是……” “说!” “麻三姑的船。” “他很机警,那种人人可去的不三不四地方,反而容易躲藏。在下不杀你,为了你的命,你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以免枉送性命,他会被杀的,而且为期不远。” 除了正式的客货船,必须在码头停泊之外,其他私人或自用的船只,在长街每一段的河岸边都可以任意停泊。 街西的河岸旁,泊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私人船艇,龙蛇混杂,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总之,这里是下层社会江湖各式人物的荟萃区。 麻三姑的船,其实是用一艘已退休的大型客船,改装成很难行驶的船屋。 每晚,船上都有赌局,供应吃食,也供应歌妓与陪宿的粉头。 简单地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一件事是合法的。 但连飞熊安捕头,也无法执法取缔。 第一,陌生人一进入河滩,警讯就传到船屋去了。 其二,在这里玩的人,都互称是亲朋好友叙聚。 第三,落了案的人,只要往船边滑入水中,便形影俱消,巡捕绝难将他们逮住。 麻三姑本地的名女人,卅岁左右成熟美丽得像朵盛开的玫瑰花,风骚入骨手腕八面玲珑。 在她手中,只要你不是公门中人,而且只要有钱,你要什么她就可以给你什么。 要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陪宿,或者买某一个人的命,打断某个人的腿,销某些价值连城的金珠赃物……她都可以包君满意,问题是你必须是圈子里的朋友。 双尾蝎与麻三姑是死对头,双方吃的都是江湖饭,有了利害冲突,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双尾蝎从来就没占过上风,麻三姑的手腕比他活,门路多门槛精,精明的女人如果出人头地敢作敢为,决不是双尾蝎这种玩命匹夫所能比得上的。 没有人会相信双尾蝎会躲在死对头麻三站的船上避灾,那是不可能的事。 官舱改装的客厅中,设了四桌酒席。 为首一桌的客人,赫然是英俊的阴阳扇余天禄。 天罡地煞当然也在场。 三更天。 这里正是最兴旺的时刻,天不亮灯火不会熄,这里是畸形人生活的天地。 麻三姑一头秀发梳成盘龙髻,凤钗晃荡着一颗宝光四射的大红宝石,窄袖子薄绸绣富贵花春衫,露出一段白藕似的小臂,十指尖尖涂着蔻丹,瓜子脸薄施脂粉,灯光下,她那双会说话的明亮眸子,焕发出勾魂摄魄的媚光,高耸的胸部令人想入非非,浑身散发的幽香也令人心荡神摇。 她真像一团火,情欲的化身。 她倚坐在阴阳扇的下首,并得那么近,笑得那么媚上全不在意其他三桌的熟客那些妒嫉贪欲的目光。 “我说余爷。” 她放肆地握住了阴阳扇搁在桌上的大手:“你是天上的大菩萨,我是地狱的小鬼卒,我那敢不听你的?自从徐大爷把你的话传到,我就作了必要的安排,我有我办事的原则和方法。” “对,碰上了事,任何人都会作必要的安排,这是可想而知的。” 阴阳扇盯着她迷人的媚目说:“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独特办事原则和方法。问题是,能不能合乎对方的要求,对不对?” “余爷,这就难啦!” 她笑得出奇地娇媚:“要求是无尽的,人都是自私的,想调和谈何容易?接到徐大爷的口信,我倒有点相信断肠花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想在芜湖地面开创局面,杀鸡儆猴要迫咱们这些混口食的人就范。但经过昨晚钟百万死里逃生的事件看来,我不得不对余爷你的判断有所保留。” “你的意思是……” “那该是最平常的寻仇报复事件。” 她明白地表明自己的看法:“冤有头,债有主,自己造的孽自已负责,债主不会向不相关的人滥施毒手。 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余爷你的判断也有正确的可能,所以专诚请余爷来当面商量。余爷开出的价码,我一文钱也不少付。但是,我要得到余爷的亲口保证。” “保证什么?”阴阳扇冷冷地问。 “保证我这里不出现断肠花,这够公平吧?” 她扭头向远处的一名仆妇举手一挥:“凭余爷的武林声誉,这点保证谅必难不倒余爷的。” 仆妇从内间里出来,捧着一只漆金拜匣放在桌上退至一旁。 麻三姑打开拜匣,珠光宝气立即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匣内有八色金珠首饰,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不扣厘金的五千两银子庄票,在各地的宝泉局都可兑现的铁票。 “八色金珠,算是我另外孝敬的心意。” 麻三姑说得大方:“现在,只等余爷的金口玉舌保证了。” 阴阳扇真没料到麻三站会来这一招,本来这种事该由中间人拔山举鼎徐大爷转手的。 他也没料到麻三姑会毫不心疼的付出五千两银子保护费,还以为今晚麻三姑请他来谈条件讨价还价呢! 他算是栽在麻三姑手上了,当这么多人面前,他想不答应也不行。 “我答应你断肠花不会出现在你这里。” 阴阳扇终于下了决定,“我另外的条件,是必须住在你这里一些时日。” “没问题。” 麻三姑更干脆,大有女中豪杰气概。 她说道:“至少我这里比徐大爷家舒适,余爷要什么就有什么,客室是本地最好的客室,保证余爷满意,张嫂!” “小妇听候姑娘吩咐。”仆妇欠身恭敬地答。 “把客室整理好三间。” 麻三姑向天罡地煞嫣然一笑:“三位爷有什么需要,你办得到的,不必请示可以自行作主。贵客如果有所抱怨,我唯你是问。” “小妇遵命。”张嫂顺从地行礼退去。 “麻姑娘,谢了。”阴阳扇笑笑,向天罡挥手示意,天罡将礼匣不客气地拨至自己面前。 “不客气。” 麻三姑说:“三位爷是先安顿呢,抑或是先到客处走走?稍候将酒席设在客室,我找几位一定可令三位爷满意的姑娘作陪。” “先四处走走也好……” 话未完,靠舱窗的一位酒客突然惊骇地大叫:“瞧,这是什么飘进来了?” 一点红中带绯的光芒,穿越敞开的花窗,似是顺风飘舞,飘入厅中央。 “断肠花!”一个眼尖的冒失鬼跳起来惊叫。 阴阳扇身形倏动,身法快如电光一闪,离座到了厅中央,手一伸,便抓住了飘舞的断肠花。 不用看,他也知道的确是断肠花,他曾在拔山举鼎处见过,在千手灵官的尸体上仔细察看过这种缎制的花,入手便知。 接着,他飞跃起来,越过一张食桌上空,无声无息地挫身站在窗台上向外瞧。 幸好他人高胆并不太大,并未穿窗而出追查将花射入的人,不然将掉入水中。 因为外面的舷板过道并不宽阔,穿窗越出绝难落在舷板上。 众目睽睽之下,在他刚亲口保证断肠花不会在此出现的后片刻,断肠花竟然出现了,这比当面掴他两耳光更令他难受。 他愤怒如狂,跨出窗倒飞上舱顶。 后舱可看到仆妇婢女在忙碌,前面舱面有几个客人,正席地而坐高声谈笑,跳板口有两名大汉把守,当然不会有人逃向岸上而不被发觉。 船很大,是可载三两百人的大型旧客船改装的,一排排明窗灯光通明,谁知道来人躲入那一座舱间里去了? “看见有人走动吗?”他向在舱顶近主桅处站立的两名警卫询问,指指他这一面的舷板 “你是谁?好高明的轻功纵跃术。”一名警卫不胜惊讶大声喝问。 舱顶仅在前面和后面装了两盏桅灯,两警卫站在桅后的暗影中,很难看清面貌与身材。 他不愧称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已听出口音不对,不是中气充足的男人声音,冷哼一声,飞跃而进。 他的霸道兵刃阴阳扇插在腰带上,并未撤出,单手前伸,要用擒拿手抓人。 刀光一闪,来势似奔雷。 他本想用手格刀,普通的刀剑伤不了他的手。 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刀光有异,速度也会令他悚然而惊,当机立即收手,身形强行斜飘八尺,在刀尖前斜退出险境。 凛凛刀气令他感到心惊,碰上敌手了。 一声冷哼,他撤下阴阳怪扇。 警卫一刀落空,显然也吃了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飞跃而起,噗通两声水响,跳水走了。 两个担任警卫的人,被人点昏塞在角落里。 全船一阵乱,有些人匆匆登岸,像是逃避瘟疫。 幸好,没有人死亡。 阴阳扇留下了,被麻三姑高明的手段留下做保镖。 能及时将意图作案的刺客赶走,他获得麻三站的绝对信赖,把他当作姜太公,诸邪大概都得回避,断肠花怎敢再来生事? 次日一早,拔山举鼎匆匆上了船,带了两朵断肠花。 原来住在太平栈的两位船伙计,破晓时分被人发现死在床上,死状与前几人相同,尸体上各留下一朵断肠花。 拔山举鼎坚持要阴阳扇回家坐镇,以免再发生血案,但遭到麻三始的坚决拒绝,女人放起泼来,男人真无可奈何。 阴阳扇留在麻三姑处,他舍不得离开。 正如麻三姑所说,这里比徐家舒服多了,可把拔山举鼎气得跳脚。 白天是安全的。 早餐毕,阴阳扇带了天罡地煞,说是要到处走走查线索,入城出城走上了北门至赭山的大道。 大道边是一座树林,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通向两里外的周家。 周家的庄院在望,前面的竹林内,突然出现神剑周百川的佩剑身影。 接着,鱼贯出来了八名老少,其中有周百川的爱女周倩倩。 这位年方二八,刚迈向成熟芳华的美丽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个家学渊源的剑术高手,青衣布裙,梳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显得清丽绝俗。 九个人左右一分,列阵以待。 “百川兄。” 阴阳扇亲热地抱拳抢先行礼打招呼:“昨晚令媛及时现身,及时见机边走,给足了面子,在下非常谢谢。” “你胡说些什么?”神剑周百川沉声问,真搞不清对方在弄什么玄虚。 “别装佯了,百川兄。” 阴阳扇邪邪地笑,目光贪婪地在倩倩姑娘身上转。 他从呈现美好曲线的胸口往下移:“像麻三姑那种地方,令嫒也敢出入,呵呵!这就不像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了,是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神剑周百川肝火上升了。 周家住在城郊,怎知昨晚河口街所发生的事? “没有阴谋诡计,百川兄,在下是专诚趋府道谢的。” 阴阳扇神色渐变,变得阴森冷酷:“道谢是一回事,在下日前所提的条件又是另一回事,因此顺便提醒你老兄,三天的期限将届,务请速作决定。 在下已离开徐家,目前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上,令媛不必到徐家了,可到花船上与在下接头。” “天杀的!” 神剑周百川怒火焚心:“你竟然如此羞辱我周百川,要我的女儿到那种地方……” “百川兄,不要假道学。” 阴阳扇枪着说:“麻三姑的花船有什么不好?全城一大半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都往那儿跑,令嫒昨晚就曾经上了船……” 铮一声剑呜,神剑周百川愤怒地撤剑出鞘。 不等周百川亮出门户准备,阴阳扇已一声长笑,手中怪扇一拂,特制的扇面一面白一面黑,晶芒耀目。 人如电火流光,突然抢进出其不意发起狂野的攻击,扇动风雷俱发,迎面削到奇快绝伦。 神剑周百川骤不及防,立即手忙脚乱飞退走避。 这些自诩高手名家的人,与人交手有一套麻烦的礼数,如果是以武会友印证礼数,并没有什么不好,但真要生死相拚,麻烦的礼数规矩必定自缚手脚,绝难主宰机先。 剑对不住无孔不入的扇招,仅片刻间,神剑的衣裤已成了七开八裂的破衣,挨了十余扇之多。 阴阳扇并不想要神剑周百川的命。 他要别的东西。 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神剑周百川手中的剑完全无法递出,也封架不住绵绵不绝贴身削打的怪扇。 那把怪扇乍黑乍白闪动如电,业已令他眼花撩乱,头晕目眩,一削一条痕,一敲一下痛,衣衫被削得七零八落,血染透了破衣,发疯似的推剑狂乱地左闪右避占全陷入挨打的狼狈境界。 七名子弟全吓呆了,未奉命令又不敢冒失地加入救应。 倩倩姑娘花容变色,银牙一咬,伸手夺过一名子弟的长剑,蓦地大喝:“住手!” 喝声中,她挥剑冲出。 “铮!”怪响震耳,阴阳扇一扇震偏了周百川的剑,扇尖突然锲入,顶在周百川的咽喉下。 “姑娘来得好!” 阴阳扇狞笑着说:“光天化日之下,此地也无水可跳,在下得看看你能否逃得掉。” 周百川像条垂死的老牛,脸色灰败浑身血汗,扇尖顶在咽喉下,像是快要崩溃了。 周倩倩大骇,在丈外止步,伸出的剑在发抖。 “放了我爹。”她丧胆地尖叫。 阴阳扇淡淡一笑,抬起右脚向前一挑,靴尖吻上了周百川的胸口七坎大穴,怪扇抽回了。 “砰!”周百川仰面便倒。 “姑娘,你满意了吧?”阴阳扇得意地笑问。 “你……你把我爹……” “他死不了!制了任脉封闭了七坎穴。” 阴阳扇拂开怪扇,折扇轻摇像个公子少爷,神色轻松已极:“现在,该你上了。” 两名子弟举步迈进,剑尖上升。 天罡地煞迎面挡住去路,不撤剑冷然狞笑。 “这七个人。” 阴阳扇向七名子弟一指:“天罡地煞即使赤手空拳,也可以保证在片刻间,把他们屠光。” 周倩倩心中雪亮,这凶枭的话,绝非空言恫吓,赶忙挥手示意,命七子弟退远些。 “你周家的家传武学,不登大雅之堂。” 阴阳扇也用手示意命天罡地煞退开:“令尊那两手臭剑术,居然敢号称神剑,啧啧啧!可怜!” “你……”周倩倩咬牙叫。 “你太小了,剑术决不会比令尊高明,谅你也不敢向我递剑。” 阴阳扇将手往身后一背,扇当然也到了身后,似乎有意让对方也抓住机会突袭:“在下的话,说一不二,已经给了令尊三天时限,时辰未到,不会提前对尊府不利。告辞,别忘了,在下落脚在麻三姑的花船,期限一过,后果自行负责。” “你……你这……说吧!你到底想怎办,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周倩倩悲愤地尖声问。 “想要你和我一起商量一些事。” 阴阳扇欣然说:“哦!应该说是合作。你继续扮断肠花,我继续扮保护神。贵地商旅云集,富豪甚多,不消百十天,赚上万金银轻而易举,对双方都有利,这主意不错吧?” “我继续扮断肠花?” 周倩倩苦笑:“原来你在制造时势,以便趁火打劫,那么,是你派人扮的断肠花,你又何苦把我也拉上一把?我绝难胜任的,因为我这一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要我扮断肠花杀人开膛,你是枉费心机了。” “难道你不是断肠花?”阴阳扇正色问。 “凭什么你认为我是断肠花?” “把四霸天吓走或杀掉,你周家不是在芜湖唯我独尊了吗?” “见了鬼了!唯我独尊能有什么好处?你这些话,对我周家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周倩倩愤怒地说。 “咦!昨晚给我一刀的女人不是你?” “你见了鬼!周家用剑不用刀。” “哼!练武人那能不练各种兵刃?” 阴阳扇眼中有疑云:“好,就算你不是断肠花,但不妨多加一个断肠花。我看上了你,你就得和我合作,不然……哼!明天是最后期限,来不来悉听尊便。来了当然好:不来,你将是断肠花。我会让芜湖的人,都相信你是断肠花。” 三个凶枭扬长而去,得意洋洋地返城。 进入树林,走在前面的阴阳扇说:“凭周百川那两手鬼划符剑术,距一流高手的境界遥之又遥,他的女儿即使青出于蓝,也好不了多少。 昨晚那伪装警卫的人,身材确是女的,刀气之凌厉,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恐怕不是周倩倩。” “主人,管她是与不是?” 天罡在后面接口:“主人说得不错,多加一个断肠花,自然更为热闹,愈乱愈好,主人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我真有点担心断肠花了。” 阴阳扇皱着肩头说:“断肠花如果是周家的人,应付容易,如果不是……” “主人,我们夜间出动,早晚会逼断肠花现出原形的,用不着担心。” 前面三二十步,一个老村妇正在往县城方向走,点着一根乌木手杖,背有点驼,走一步顿一顿,背影相当苍凉。 人总是会老的,老而还能走已经不错了。 三人谈谈说说,接近了老村妇身后。 老村妇似乎耳背,不知道后面有人跟来。 阴阳扇毫无戒心地从老村妇身左超越,心中还在思索有关断肠花的事。 蓦地,他嗅到了些什么? 超人的反应,令他想起钟百万受到袭击的经过。 “吠!”他突然发出怒极的沉喝,右掌一挥,因心生警兆而仓卒运起的奇功骤发威力,行致命的雷霆一击,无与伦比的劈空掌力吐出,人也乘势向左仆倒,奋身急滚,滚了两匝身形再起。 只见阴阳扇已在滚转中撤出,立下门户摆下严密的防卫姿态,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一阵昏眩感袭到,他身形一晃,但超人的意志力控制住肉体的活动,终于双脚钉牢地面,支撑住了。 老村妇反应虽快,但没料到他出手那么迅疾,刚来得及转身,劈空掌力已从八尺外涌到,响起一声气漩的及体迸爆,掌力击中她的左肩。 她连退五步几乎摔倒,吃力地向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天罡地煞两个人,寂然地躺倒在路上。 阴阳属探手入怀,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口中,手抖得厉害,移动得十分吃力。 但他办到了,丹丸入腹,护住胸腹的怪扇,也勉强能支持着不堕下。 “天助我,希望丹药对症。”他心中狂叫。 他心中明白,如果这时出现一个三流人物,也足以制他的死命。 他心中暗向上苍祷告,千万不要在这紧要关头来一两个仇敌,尽管他坏事做尽不信天地鬼神。 终于,他已看清眼前的景物,昏眩感正像浪潮般消退,解药对症。 他看到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俊,但穿得粗俗的村夫,手中吊着一只酒葫芦,正用诧异的目光,向站在路旁伸扇戒备的他好奇地审视。 “你怎么啦?” 村夫笑笑说:“站在路边像是失了魂,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找郎中?” 他收了怪折扇插入腰带上的扇囊,举步回到路中。 人与人之间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第一眼你看对方不顺眼,以后很难转变为好感。 他看到村夫的笑意似乎有点邪邪地;再就是他刚渡过难关,村夫却站在一旁取笑,难怪他心生反感,怒火上升。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好笑?” 他觉得自己的肝火旺得很:“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死活?你是活的东西。” 村夫指指不远处皆昏迷不醒的天罡地煞:“他们是死的东西,赶快报官,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需要我帮忙吗?当然,我不能和你打人命官司,那麻烦得很。” 他更是怒火冲天,阴森森走近,突然一耳光抽出,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 这一掌又快又重,村夫可能会被打掉几颗大牙。 不料,村夫左手不知怎么一抬一举,便不可思议的扣住他的脉门,抽击的劲道化为乌有,接着巨大的力道君临及体。 “砰!”他来一记笨拙的前空翻。 背部着地,摔的劲道可怕极了,惯得他眼冒金星,脊骨欲折,四肢百骸像被摔散了,奇痛令他浑身发僵。 他总算禁受得起,本能地忍痛滚转虎跳而起。 千斤巨槌似的大拳头正等候着他,连人影也没看清,小腹砰噗噗连中三元,三记重击似乎在同一刹那及体,其快可知。 “哎……”他厉叫一声,佝偻着身子踉跄急退。 “劈拍!”耳光声暴起。 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星斗满天乱飞,口中咸咸地,胃要往外翻,双颊痛得发麻。 他伸手拔扇,想用扇反击。 巨震传到,双肩各挨了一劈掌,双手立即不听指挥,打击太沉重了,刚运起的护体神功亦被打散,气散功消无法护体。 “去你的!” 村夫不屑地说:“不知自爱。” 胸口挨了一推,他仰面便倒,只感到天昏地黑,各处被打的地方疼痛加剧,他再受不了啦! 他躺下去好半天爬不起来,似乎全身的力道都消失了。 等他挣扎着挺身坐起,村夫已经不见了,空间里,似乎流动着淡淡的酒香,而不是迷香。 “这……这人是谁?”他心惊胆跳的自问,用掌背擦拭口中流出的鲜血。 他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出道十年还没碰上敌手,作恶多端为所欲为,内家气功已臻炉火纯青境界。 今天竟然被一个愚蠢的村夫,打得七荤八素毫无躲避的机会,如果不是痛仍在,他无法相信这事实。 他拒绝相信这事实,所以救醒了天罡地煞之后,没将被痛揍的经过说出,甚至没提到村夫的出现。 他只说老村妇用迷香设伏偷袭,可能是断肠花的主人。 如果这老村妇是断肠花的主人,那就不可能是周倩倩了。 明显地,断肠花的主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敌暗我明,威胁他的安全,必须小心谨慎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黑后不久,钟百万正在花小菡的房中,商量应变大计,这位家财百万身怀绝学的大霸天,已有点信心动摇,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了。 “小菡。” 他的眉心锁得紧紧地:“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我也必须为自己打算打算。明天一早,我就乘船过江,先到无为州住一段时日。” “官人,我呢?” 花小菡紧偎在他怀中,娇怯怯地我见犹怜:“官人,我好害怕,带我一起走吧,我……” “小菡,不要害怕,凶手不会找你的。” 他温柔地轻抚爱妾的脸颊,这令他心荡的可爱粉颊变得凉凉地,令他心醉的美好胴体在颤抖:“千手灵官死在房中,他房中三个女人都没有受到伤害,甚至没有受到惊吓。” “哦!官人,那又为什么,断肠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冤有头,债有主……” “官人,你……你与断肠花有冤有债?这……” “别乱说。” 他不胜惊恐地伸手按住那令他神往的樱桃小口:“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断肠花……” “官人,你是认识的。” 花小菡泪眼盈盈地拉开他的手:“小丫头小春身上有一朵,钟干钟坤与梁总管身上……” “不要说了……咦……” 明窗本来是半开的,突然阴风刮到,一朵断肠花飘舞而入,像是活物。 “吠!”钟百万吐气开声,一掌拍出,浑雄无匹的掌劲,将丈外飘来的断肠花震碎了,好可怕的掌力。 “砰!”钟百万飞跃出窗,撞毁了明窗冲出外面去了。 “哎呀!”花小菡惊骇地尖叫,扑上床往被子底下一钻,在被子里发抖,似乎连沉重的大床也在抖动。 两名劲装仆妇撞开房门抢入,两支剑守住了大床。 钟百万跳出院子,一眼便看到廊柱的明亮灯笼下,两名警卫躺在一起像是死尸。 全庄大乱,今晚谁也别想睡啦! 一个幽灵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庄南,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啸,自屋角闪出扑向两名警卫。 这两位外围警卫只是稍有几斤蛮力的庄稼汉,看到鬼影已吓得手脚发软。 另一原因是鬼影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庄内掠出,一时无法弄清到底是敌是友。 就在这刹那间的迟疑,鬼影已经贴身扑到。 “砰!”一名警卫倒了。 鬼影擒住了另一位警卫的双手,扭至身后向下压,一脚踏住警卫的膝弯劲道渐发。 “快叫救命,叫!大声些。”鬼影在后面发令。 警卫看不见身后的鬼影,却感到双手欲折,跪在地上的膝骨像要爆碎,痛得不知人间何世,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叫号。 大批警卫人员闻声赶来,但鬼影已先一步向外面的田野飞掠而走。 没有人敢追赶。 直等到钟百万带了四个保镖到达,方一窝蜂向鬼影逃走处狂追。 同一期间,太平栈的拔山举鼎徐大雄,正在拾夺行装,准备远走高飞。 他恨透了阴阳扇,那家伙是他花重金请来的,目下却成了麻三姑的保镖。 由于阴阳扇的离去,他又死了两名得力伙计,难怪他愤怒如狂,也心惊胆跳,怕断肠花落在他的身。 卅六计走为上策。 他要利用夜间秘密登上早已备妥的快船,离开本地到外埠去避避风头,他可不想在此地等死。 快船停靠在通济浮桥的下游,表示他要出河入大江远走高飞,而不是逃往上游的偏僻城市避灾。 三夏天,码头人影已稀。 由于白天码头与长街人群拥挤,他怕被人利用人丛行刺,也怕被人发现他逃亡,所以利用夜间秘密上船。 码头半夜以后人迹稀少,即使有人行刺,也有充足的时间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不再是芜湖神气的三霸天,而是丧了胆的老鼠,悄悄地从太平栈的边门溜出,急急忙忙穿越黑暗的长街,直趋浮桥旁的泊舟码头。 他前面有两个保镖,后面也有两个,在中间他是绝对安全的。 到达长街折出码头的街口,码头冷冷清清,街上的店栈皆门窗紧闭,稀疏的几盏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秋风一吹扬起一阵沙尘,好个凄清的夜。 风声中,突然传来低咽、凄楚、抖动的隐约呼号:“断……肠……花……” 他大吃一惊,只感到毛发森立,心底冒冷气。 前面两个保镖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他也拔出了佩剑,强定心神吸口气功行百脉。。 “咦!老七和老九呢?” 前面两名保镖之一扭头回望讶然叫:“他们不是负责断后吗?” 后面两个保镖,不知何时离去的,反正人确是不见了,后面三五十步宽阔的街道上,也不见有躺倒的人。 “大爷!快下去上船。” 另一名保镖惶然叫:“那话儿来了,快!” 拔山举鼎怎敢不快? 两个武艺了得的保镖,被人从他身后弄走,而他却一无所知,太可怕了,按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在他怀有强烈戒心的时候,不可能有人接近他身后而不被发觉,除非那人已练至神化境界了。 他剑隐肘后,发狂似的一跃三丈,向河岸狂奔。 “啊……”身后传来两保镖可怕的狂号声。 他心胆俱寒,脚下更快。 前面是河岸,右面便是泊满舟船的码头。 可是,还有五六十步距离。 “老天爷保佑,让我安全奔过这五六十步。”他心中狂叫, 只要到了码头,不但可以逃上任何一艘船求救或躲藏,必要时更可跳水逃命。 他的轻功非常高明,凶手被两个保镖拚死挡上一挡,决不可能追上他了,所以他大有希望。 五六十步,平时三五起落便可以超越。 仅掠过一半距离,前面出现一个小黑影,似乎突然涨大,像是从地面长出来的,瞬间,便成了一个头发掩面下垂至腰,衣裙曳地的女鬼。 他是不怕鬼的,只怕看不见的凶手。 一声暴吼,他挥剑冲刺,招发射星逸虹,功贯剑尖剑气迸发,行最狂野的致命一击。 女鬼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狭锋单刀,映着朦胧的星光,发出寒森森的冷电,刀光一闪,刀气激发如骇浪惊涛。 “铮铮!”刀剑接触两次,火星直冒。 拔山举鼎骇然一震,被强大的震撼力迫退了两步。 刀光破空追袭,刀气澈骨奇寒。 功力相当,由于刀的弧度有聚力作用,剑与刀硬接必定讨不了好。 他不再硬接,闪开正面改攻偏门,立还颜色剑取女鬼的右胁,避招出招一气呵成,实力与技巧都到达上乘境界。 可是,女鬼要比他高明一两分,刀下沉、反拂,电芒一闪,诱出他的剑,转从斜刺里探入,神乎其神。 “嗤!”刀气击破护身气功的异响传出,刀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背肋。 嗯一声闷叫,他被贯入体内的刀尖一带,身不由己扭转身躯,手仍死死地抓住剑,但已无法挥出。 女鬼就在他的身形被扭转的刹那间,反手向上抽刀,划开他的小腹,直剖至胸口,疾退两步。 他身形一晃,想站稳已力不从心。 摇晃了几下,仰面便倒,在血泊中呻吟抽搐。 女鬼收了刀,将一朵断肠花丢在他仍在抽搐的脸部,停在眉心上,转身缓步走了。 码头泊了不少船,有几个看守船只的人被惊醒,看到模糊的人影,看到快速闪动的剑影刀光,却都不敢作声,目击这一场结束得很快的血案。 破晓时分。 有人发现双尾蝎手下四杀手的两个,横尸在一条小巷子里,他们是无中生有盛隆,和丧门陈兴,尸体上各有一朵断肠花。 一夜之间,共出现了七朵断肠花,也就是说,出现了七具尸体。 拔山举鼎五个人,一个也没逃脱厄运。 四霸天已死了两个,双尾蝎失了踪,只剩下钟百万一个人了。 由于拔山举鼎死在码头,船伙计也证实了他是因逃走而被杀的,可把钟百万逃离芜湖的念头吓消了,要逃离必须详加计划,不然…… 近午时分。 双尾蝎四杀手之一的赤练蛇刁祥,扮成水客夹杂在上下船的拥挤人丛中,走向下行南京的金陵船行定期中型客船。 血案丛生,这个心狠手辣,聪明机警的杀手,已嗅到了死亡气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再不远走高飞,断肠花很可能搁在他身上啦!他的主子双尾蝎已经躲起来了,他再不走岂不愚蠢已极? 因此,他化装易容要登上下金陵的客船,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船刚抵步,百余名旅客忙乱地下船。 等候上船的旅客只有先在一旁等候,船行的管事与船上的执事伙计,皆在码头上照料,船仅预定停泊一个时辰,真够忙的。 大白天,人多眼杂,安全得很。 一位廿余岁水夫打扮的人,挤入人丛接近了赤练蛇,目光在远处便落在赤练蛇的脸上,显然已认出了他。 他为人机警精明,江湖经验丰富,已看出水夫是冲他来的,面生得很,一定是途经此地的外地水夫,本地码头的水夫他大部份认识。 他紧了紧挟着的包里,心生疑云。 他心中一动,警觉地注意水夫的一举一动。 水夫终于排开人丛,到了他身旁。 “请问。” 水夫友好地笑笑:“尊驾是不是姓刁?” 他暗中运功戒备上角眼凶狠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冷然逼视,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是,有人托小可捎给尊驾一只小包。” 水夫将右手伸出,掌心有一块白布包着一只匣形小包:“如果小可找错了人……咦……你……” 他一把扣住了水夫的脉门,将人拉近。 “谁托你送的?”他沉询问,对方已完全受到他的控制,毫无反抗的机会。 “一……一个姓……姓钟的仕……仕绅。”水夫畏怯地说。 “姓钟?” 他知道一定是钟百万:“什么东西?” “小的不……不知道,他……他只说是一……一件首饰,原是一位什么蔡……蔡爷的东西,要请刁爷转交。尊驾如果不是姓刁,还给我吧,我再……再去找……” 蔡爷,一定是他的主子双尾蝎蔡永康了。 双尾蝎已躲得稳稳地,大概钟百万找不到人,所以找他将首饰转交了。 他是知道四霸的底细的,四个家伙表面上各拥有地盘,各有势力范围,其实暗中人已作,各谋其利各取所需,相互表里,狼狈为奸。 钟百万托他将首饰转交给双尾蝎,事极平常。 逃亡正需要金银,妙极啦! 带首饰比带金银好多了,至少重量轻而且容易收藏,价值也高。 送上手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目前正用得着。 他将包里行囊挂上肩,取过水夫手中的小包在手中掂了掂,估计似乎重量不轻,心中大喜。 这是一件不轻的大型首饰,如果不是手钏脚环,也将是胸佩或发环一类责重的饰物。 “在下姓刁。” 他放了水夫:“蔡爷是在下的结拜见长,他是钟仕绅的知交。你找对人了,你走吧!” “是,这就免得小的再乱找了。”水夫转身欲行。 “不要回音?”他谨慎地问。 “不要。” 水夫扭头答:“钟爷说,只要交到刁爷手中,刁爷一定会转交,靠得住。” “对,在下是很靠得住的。” 水夫挤开人丛,消失在拥挤的人丛中。 他很谨慎,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竟然没有想到水夫是怎样才找到他的?码头上人多得很呢,何况他已经改了装易了容。 目送水夫的身影消失,他淡淡一笑,再将小包掂了掂,本想收入怀中,却又忍不住好奇。 “这老狐狸居然会替我送盘缠,真妙!” 他自言自语:“他们都喜欢女人,都喜欢用首饰讨好女人,经常互送首饰表示自己大方慷慨,今天可送到我手上了。” 他得意地阴笑,慢慢打开了小布包。 里头果然是一只雕金小匣,女人盛耳坠、金钗、扇坠等等小小珍饰的专用精巧饰盒。 揭开盒盖,他猛然地浑身一震,如中雷殛,眼中陡然涌起惊布骇极的光芒。 盒中没有耳坠,没有金钗,没有扇坠,没有任何珍饰。 一块铅坠上,插上一朵红中带绯的断肠花。 他的手在发抖,上身一挺,想张口呼叫,但有气却没有声音发出,双目睁得大大地,眼珠似要突出眶外。 “啦达!”饰盒脱手坠地。 “噗!”挂在肩上的包里也往下掉。 “哎呀!这个人不妙……”他身旁四周有人大叫。 他的身躯突然猛烈地抽搐数下,然却在人丛惊慌避开所露出的空隙中,向地面一仆。 他的左背肋上,小刀柄赫然入目,锋利的刀尖从第十一第十肋的缝中贯入,刺破了心房。 这是高手刺客在人丛中行刺的极巧手法,准确、力足、熟练,一刀致命,中刀人因全身神经突然收缩,无法叫出声音。 “有人被杀了!”有人狂叫。 “断肠花!”有识货的人大叫。 花跌落在尸体旁,鲜明触目。 人群大乱,胆小的人发狂般奔跑,走避唯恐不及,有如逃避瘟疫。 双尾蝎手下那些狐鼠们赶到之前,捕头安维扬已先一步带了三名公人赶到处理。 “老天爷,又是一个。” 安捕头拾起断肠花苦叫:“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完?” “安捕头。” 挤近他身边的酒鬼海平说:“该死的人死光了,事情也就完了。” “死了的这些人……” “每人一朵断肠花。” 酒鬼海平将手伸出:“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种花,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有人会那么踊跃地争取,连命都不要了。” “希望你得到了花,而没把命送掉。” 安捕头将花塞入他手中摇头苦笑:“不祥的花,不幸的人。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为了色。” 海平将花纳入怀中:“千朵梨花压海棠;死了这么多大男人,我想,他们一定曾经扮过梨花,压过海棠。安捕头,赤练蛇决不是最后死的一个,你的屁股蛋要遭殃了,呵呵!” 酒鬼海平走了,安捕头只能苦笑。 不错,再出一两次血案,他板子是捱定了。 因为他心中明白,这种奇案他是破不了的。 他根本不知道血案的内情,如何去防止血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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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 安捕头一筹莫展,心情沉重地回到县府衙门,打算向他的顶头上司巡检章浩求助。 章巡检是他的姐夫,也正因为这层裙带关系,两年前千手灵官骆士杰一退休,就由章浩在县太爷面前力荐,让他混上了捕头。 这两年芜湖风平浪静,未曾发生重大事故,安维扬这捕头干得很轻松,可说是得心应手,相安无事。 想不到最近几天内,竟然接二连三出了人命。 尤其死者包括四霸天中的两霸,其中一个还是前任捕头千手灵官骆士杰。 要不是有章浩担代,安捕头早就捱板子丢差事,甚至坐牢了。 偏偏章巡检正忙着,听说苏州来了几个有来头的人,县太爷把章浩召了去,此刻正在议事。 直等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始见章浩满脸红通通,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他的案房。 安捕头忙趋前相迎:“姐夫。” 章巡检一怔:“维扬?你不去查案,跑来我这里干嘛?” “姐夫……” 安捕头皱起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这些天马不停蹄地在查,可是……” 章巡检大剌剌地坐下。 他眼皮朝他一翻:“查不出头绪,是吗?” 安捕头忙陪笑脸:“这案子实在很棘手,姐夫的办案经验丰富,所以我特地来向您求教……” “维扬,不是我说你,办案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飞,是要用脑筋去判断的。”章巡检一向喜欢倚老卖老,尤其是在安捕头面前,更是以上司及前辈自居。 “是是是,姐夫说的对。” 安捕头投其所好:“我就是脑筋转不过弯,尤其这几天,脑袋里好像装满了浆糊……” 章巡检喝了口侍役刚送上的热茶。 他沉吟一下说:“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四霸天他们互相在暗中较劲,想独霸芜湖?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始终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似乎不太可能突生异志。于是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想一举消灭国霸天的势力,以称雄芜湖呢?” 安捕头接了口:“起初我也有这种想法,但众观芜湖境内,足堪与四霸天一争长短的人物屈指可数,只有城北郊赭山周家,与西门外江滨别庄的罗家而已。 不过据我所知,本地的这两大武林世家,一向安份守已,与世无争,似乎不太可能……”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章巡检瞪了他的小舅子一眼:“我生长在芜湖,世居三代近百年,对本地的情形难道不比你清楚?” 安捕头那敢顶撞? 他唯唯应着:“是是是……” 章巡检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这两种可能都否定了,那么,我的结论就不外乎是仇杀!” “同时向四霸天寻仇?”安捕头一脸讶然。 章巡检微微颔首:“维扬,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骆士杰刚报准退休,由你接任捕头的第一件杨家悬案?” 安捕头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当地名士杨安平夫妇,带着两个十八及十六岁的女儿,及两名丫鬟和一位老仆共七人,随徐大雄太平栈的船往九华进香,竟一去不返。 那次同船的尚有钟百万、蔡永康、骆士杰及他们的一批亲信和手下。 进香后,所有人均原船回到芜湖,唯独不见杨安平一家七口同返。 当时曾有与杨家熟悉的街坊邻居问起,当时任捕头的骆士杰说,他们在九华进香后,即自行离去,可能是去江南一带游山玩水了。 事隔数月,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却未得要领,因而那一家七口的失踪遂成了悬案。 无独有隅的是,最近数日接连发生的血案,被杀的人包括徐大雄和骆士杰在内、以及疯狼胡非、泼猴李三、罗鹏、孔刚等人,全是那次同船去九华进香者。 安捕头不禁心中一动:“姐夫,你是不是怀疑近日发生的血案,跟两年前杨家的悬案有关?” “唔……” 章巡检又沉吟了一下,始说:“据我所知,杨家的一双闺女,长得非常美,又值豆蔻年华,谁见了会不动心? 尤其是那四霸天,一个个都是贪财好色之辈!杨安平那次随徐大雄的船同赴九华进香,又带着家眷,实有欠考虑. 听说他老婆也是京中名门闺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难免不会引人心存非份之想。” 安捕头顿时若有所悟:“姐夫的意思,是否认为四霸天他们见色起意,在船上施暴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了杨家七人灭口?可是,骆士杰当时身为芜湖县捕头呀!” “他回来后不是就自请退休了吗?” 章巡检的语气非常肯定:“即使他未参与,也必然知情,而且得了其他三人不少好处,才能把他的口封住。” 安捕头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杨安平一家七口果真遇害,杨家的亲戚这两年可能一直在暗中追查,最近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章巡检捋须而笑:“你总算开窍啦!” 安捕头想了想:“如此说来,这外来的凶手,不但武功极高,且手段更是残酷,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姐夫,早上我呈上的报告,您看了没有?” “我还没时间看。” 章巡检表示他很忙:“一早刚来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县太爷就派人把我召去了。维扬,你就把近日查访的情形,捡重要的向我口头报告吧!” 安捕头唯唯诺诺,当即将他所查出的线索,以及自己的判断,简单扼要地说了出来。 章巡检老谋深算地笑笑:“现在范围更缩小了,阴阳扇余天禄这家伙,是在那夜连出四条人命后,应徐大雄之邀来芜湖的。 无论他目前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想趁机混水摸鱼,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决不是那神出鬼没的断肠花。那么唯一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姓海的了。” 安捕头露出诧异之色:“他?这酒鬼确实在案发前就来了芜湖,不过……” 章巡检作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钻牛角尖,照我的话去做,从那姓海的身上着手去查准没错!” 安捕头不敢争辩,只好领命而退。 口口 口口 口口 其实安捕头对酒鬼海平,早就暗中留意了。 只是他被海平的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万一这深藏不袭的酒鬼,真是锦衣卫或东厂之人,身上带着军令勘合、密诏虎符什么的,别说他一个小小捕头,就连芝麻小官七品县令也不敢相惹这种人物。 尽管打从一开始,安捕头就怀疑海平了,却对他存有几分顾忌,始终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事实上,这酒鬼海平确有可疑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即是他在血案发生之前便来了芜湖。 也就是说,他出现在当地不到几天,就接二连三闹出多条人命。 这会是巧合? 不!酒鬼海平决不可能是访友未遇,逗留在此地,必然是另有目的,那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否则,访友未遇早该离去了,留在芜湖干嘛? 午后不久,安捕头独自进了高升客栈。 酒鬼海平在客栈的食厅中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他酒已饮尽五斤装的四小坛,第五坛正开始喝,喝得英俊的脸蛋红通通的,似乎意犹未尽。 安捕头迳自拖出长凳,在他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好像还不打算离开此地?” 海平耸耸肩:“我现在能走吗?” 安捕头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走?” 海平举杯一饮而尽,一面斟酒,一面报以苦笑:“我刚来没几天,就接连发生多起命案,可能早已被人怀疑是我干的了。如果我现在突然离去,岂不嫌疑更重。” “说的也是……” 安捕头顿了顿:“记得日前你曾提醒我,说这多起命案,很可能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利用周密的计划,施行惨烈的手段报复。 这两天我曾反覆想过,你的话确有可能。所以今天我特地来求教,相信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指引我一条明路?” 海平哈哈一笑:“安捕头,你太抬举我了,我这酒鬼的疯言疯语那能当真啊!” “不!” 安捕头认真地说:“酒后吐真言,你决不会无的放矢!” “好吧,我可以免费提供你一些消息,免得你恼羞成怒,随便嫁个罪名,把我弄进牢里吃囚粮。” 海平迟疑了一下:“不过,我说出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是怪力乱神,故意危言耸听。” 安捕头双手一拱:“我洗耳恭听,请说。” 海平从容不迫地说:“其实,我也是从几个酒鬼口中无意间听来的,据说往年本地的富绅名流,信佛极为虔诚,尽避他们暗中尽干些见不得佛的狗屁事。 但是他们每年七月底,都会成群结队,前往九华山进香,祝贺地藏菩萨的圣诞,对吗?” 安捕头点点头:“没错。有人走陆路,也有人乘船。” 海平继续说:“四霸天通常是乘船去的,如不是钟百万的船,就是徐大雄的船。可是,最近两年来,他们似乎绝口不提上九华的事了,这是为什么?” “这……” 安捕头讷讷地说:“我不太清楚……” 海平又举杯一饮而尽,边斟酒边说:“我却很清楚!不,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日前同一夜被杀的四人,分别是四霸天的手下亲信,他们两年前都随四霸天同船赴九华进香。” “呃,呃……”安捕头未作回答。 海平接着又说:“我还听说,那次有本地名士杨安平,携家带眷一家七口,随徐大雄的船同往九华,但却没有随船同返,从此失踪,不知他们的生死下落。安捕头,你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吗?” “这,这……” 安捕头支支吾吾说:“当时骆士杰身任捕头,那次他也随船同往九华。事后曾有杨家的亲戚从九江来查询,据骆士杰说,杨家的人进完香后,就全家转往江南游山玩水去了。” 海平醉眼惺忪地逼视着他:“请问安捕头,事隔两年多了,杨家的人回芜湖了吗?” 安捕头摇摇头:“没,没有……” 海平冷冷一哼:“如果不出我所料,杨安平一家七口在船上就遇害了。” 安捕头全身一个大震,不知如何搭腔。 海平故意提高嗓门,似乎要让全厅的人都听见:“杨安平的娇妻幼女,据说都颇具姿色,四霸天个个都是贪玩好色,无恶不作之徒。 安捕头,难道贵县就没人想到,他们会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妻女,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杨家主仆七人灭口?” 安捕头忙推御责任:“当时的捕头是骆士杰,我不过是个班头,无权过问……” “哼!” 海平状至不屑说:“你还没当上捕头,自然不敢过问。但你姐夫章巡检,是骆士杰的顶头上司,他为何不闻不问?” “呃……”安捕头为之语塞。 海平得理不饶人,嗓门更大了:“安捕头,让我告诉你吧,起初我认为,近日接连发生的血案,很可能是江湖仇杀。但我听了杨家的传说,我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安捕头忙问:“你认为是杨家在九江的亲戚,也风闻了这些传说,所以潜来芜湖寻仇?” “不!” 海平振声说:“不是人来寻仇,而是冤死的鬼魂前来索命!” 安捕头又一个大震,全厅的食客共有二三十人之多,此刻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章浩不愧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巡检,已向安捕头提及两年前的杨家县案,跟海平的判断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章巡检怀疑接连发生的命案,是杨家的亲戚来寻仇。而这酒鬼海平,却认为是厉鬼索命。 安捕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强自一笑问:“你真相信世间有鬼?” 海平语含玄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就会遇上见!” 安捕头不由地苦笑:“真要是厉鬼索命,这些血案如何去查?” 海平正色警告:“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那种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不肖之辈。” 安捕头忙压低了嗓门:“海兄指的是……” 海平笑了笑:“安捕头是聪明人,我指的是谁,相信你早已心知肚明,咱们就心照不宣吧!” 安捕头会意地微微点头,起身双手一拱:“多承海兄赐教,我不打扰你喝酒了,告辞!” 海平目送安捕头匆匆走出,继续自斟自酌。 同一期间,周倩倩姑娘带了一位仆妇,在麻三姑的引领下,进入阴阳扇所住的华丽花船密室。 麻三姑是识趣的人,将人送入便掩上门走了。 “姑娘请坐。” 阴阳扇拍拍身旁的绵蒲团笑吟吟地招呼:“在下恭候芳驾已久,姑娘总算赏脸,在下深感荣幸。刚将拔山举鼎的徒子徒孙赶走,姑娘就来了。” 周倩倩脸色僵硬,不敢坐蒲团,挽着仆妇就船板歪身坐下。 “徐大雄的人来向在下讨公道。” 阴阳扇接着解释:“真是无理取闹。在下离开徐家,就已表明不再过问徐家的事,徐大雄遭了殃与我何干? 找我讨公道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反咬一口,说我就是断肠花,可笑极了。周姑娘,令尊的意思究竟如何?” “是我的意思。” 周倩倩强忍悲愤说:“我愿一切听你的。” “好哇!你总算想通了……” “你能不能先解了家父被制的经穴?” “不必着急。” 阴阳扇狞笑:“三天两天之内,令尊不会损气伤身,等你我合作功德完满,我自然会替他疏解,决不食言。” “你……你说吧,该怎么合作?”周倩倩咬牙说。 “你今晚睡在我这里。” 阴阳扇笑得邪邪地:“等夜静更阑之后,你我到钟百万的庄院跑一趟,分水兽罗良朋的女儿罗玉瑞,已经替我做了不少断肠花,今晚就可以使用了。” 周倩倩的美好胴体绷得又僵又硬,强忍痛苦的表情十分冷厉,凤目中亦涌起怨毒的火花。 “你……你是这样侮辱我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难道没有母姐,没有妻女……” 阴阳扇手一伸,揪住她的肩膀一拖,将她压伏在膝前。 仆妇刚想抢救,却被阴阳扇凌厉的目光止住了。 “小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奇货活宝?” 阴阳扇凶狠地说:“麻三姑这里的女人,任何一个人都比你美,比你懂风情,比你香比你娇。 哼!我要你,是因为你可以利用。你周家在本地是有声誉地位的人,而且你的武艺也可以帮助我控制这里的局面。 如果你没有这些条件,你即使脱光了在我面前跳天魔艳舞,我也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童生? 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装贞妇烈女,天下女人多的是呢!,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走。像你这种并不太出色的女人,如果我高兴,找百十个不费吹灰之力,用船来装都装不完。” 他抓起周倩倩信手一挥,周倩倩抛跌出丈外。 周倩倩狼狈地站起,泪如泉涌羞愤地整理衣裙。 “我认了,我愿意。” 周倩倩粉脸铁青,泪流满面:“我会记住你的话。总有一天,我会用最狠毒最残忍的手段来回报你。” “罗玉瑞也用同样的话在我面前说。” 阴阳扇狞笑:“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机会,问题是你能不能把握住。你答应留下了?” “我得回去禀明家父。” “那你走吧,快点来。” 阴阳扇得意地说:“要快!” 周倩倩带着仆妇,哭泣着走了。 走上长街口,迎面站着飞熊安捕头。 “周姑娘!” 安捕头趋前招呼:“你怎么了?” 周倩倩泪如雨下,已泣不成声。 由那仆妇代为陈情道:“我家小姐受了人欺侮,安捕头,您要为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呀!” 安捕头见已有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忙说:“你们请跟我来,有什么委屈慢慢说。” 周倩倩似已六神无主,微微点下头,主仆二人随着安捕头回到了县府衙门。 赭山周家是武林世家,按照江湖规矩,任何私人恩怨,绝对不愿惊动官府。 但周倩倩已无所适从,只得把受胁受辱的经过,向安捕头和盘托出。 安捕头听毕,不禁怒从心起:“真被姓海的说中了,多起命案未破,阴阳扇余天禄这厮还雪上加霜,在暗中兴风作浪!” 一气之下,他把周倩倩主仆带了去见章巡检。 午间县太爷设宴款待苏州来的那些人。 章巡检敬陪末座,席间喝了不少酒。 安捕头走后,他就在屏风后的矮榻上小睡起来。 好梦方酣,又被安捕头推醒。 他不由地十分恼火:“维扬!你怎么又来了?” “抱歉!抱歉!” 安捕头忙陪小心:“姐夫,血案有了重大突破……” “哦!” 章巡检精神一振:“查出凶手了?是不是那姓海的?” 安捕头摇摇头:“不是他……” “不是他?”章巡检颇觉意外,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未能料事如神而感到很失望。 安捕头刚把去客栈见酒鬼海平的经过说到一半,就被章巡检驳斥:“鬼话!表话!简直是鬼话连篇!” “我也不信世上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 安捕头见风转舵:“不过姐夫的判断,最近多起命案,必与两年前杨家一家七日失踪悬案有关,倒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章巡检这才捋须而笑:“他还说了些什么?” 安捕头急忙把握机会,将酒鬼海平所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述说一遍。 章巡检听毕,顿时忧形于色:“阴阳扇余天禄那厮,名列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是个惹不起的凶煞。即使动用我们所有人手,恐怕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又没有真凭实据……” 安捕头接口说:“人证我已带来。” “谁?”章巡检急问。 安捕头回答:“神剑周百川之女,倩倩姑娘。” “哦?”章巡检忙起身,随安捕头走出屏风。 周倩倩上前欲行大礼。 章巡检忙作手势阻止:“周姑娘免礼,请坐下说话。” 等周倩倩检衽为礼后坐定,仆妇恭立一旁,便由安捕头代为发言,说出这少女受胁受辱的全部经过。 章巡检听毕眉头一皱:“周姑娘虽愿挺身出面指控,但姓余的也可矢口否认。即使罪证确凿,以本县现有的人手,谁又能将他绳之以法呢?” 安捕头沮丧叹了口气:“这倒是事实,不过,那个酒鬼海平或许……” “维扬!” 章巡检牛眼一瞪,毫不保留地指责:“我再提醒你一次,当心做贼的喊捉贼,那个姓海的绝对大有问题!” 安捕头不敢争辩:“是是是,我会注意他的。” 章巡检官腔十足地说:“最好派人盯紧他,这家伙我愈想愈觉可疑……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上午从苏州来的那几位,要我们留意最近此地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若有发现,随时通知他们。依我看,姓海的就足够资格上榜了。” 安捕头好奇地问:“姐夫,他们是什么来路?” 章巡检瞥了周倩倩主仆一眼,似有顾忌,不便透露那些人的身分:“这个你不必多问,反正大有来头就是了。 如果他们要摘下县太爷的乌纱,甚至人头落地也易如反掌,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安捕头暗自一惊。会意地连连点头称是。 不消说,那些大有来头的人物,必是京城锦衣卫或东厂爪牙。 周倩倩的问题尚未解决。 她不禁忧心地问:“章巡检、安捕头,民女的事怎么办?” 安捕头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看着章巡检。 “唔……” 章巡检沉吟一下,道:“周姑娘不用担心,此事不宜贸然采取行动,我得跟安捕头好好商量商量。” 周倩倩凄然欲泣:“可是,姓余的限我今晚以前,必须去他那里呀!” 章巡检似乎胸有成竹:“周姑娘可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一有了决定,就会尽快通知你的。” “多谢章巡检,民女告退。” 周倩倩带着仆妇一走,章巡检就郑重说:“上午来的那几位,都是京中东厂档头,他们是奉魏上公密令前往苏州,澈查两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发生的暴民烧杀事件,并且追辑肇事的六名男女。” 安捕头一怔:“是海捕公文缉拿的那六名要犯?” 章巡检点点头:“没错,据那几位档头研判,那六名男女极有可能已潜来芜湖寻仇……” “来芜湖寻什么仇?”安捕头满头雾水。 章巡检耸了耸肩:“谁知道。不过听那几位档头说,李实李公公国杭州织造局被袭,造成惨重伤亡,库银也损失不赀,大为震怒。 事后查明六名男女中的一个姑娘,乃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于是连夜派人赶往,持密令同开封府官兵,将张氏父子三人及一批镖师拿下。 李公公设想周密!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那些镖师羁押在开封府大牢,故意派出大批官兵,以囚车押解一批死因浩浩荡荡出城。 暗中却由几名东厂高手,悄然把张氏父子绕道押回苏州。 同时由云梦双娇之一的那位柳姑娘,以她师父巫山神姥在江湖上的名头,来芜湖找了一批使用暗器的好手,赶往苏州织造局总署,布下天罗地网,诱使张世杰女儿那一伙人去营救。 果然不出所料,那胆大包天的六名男女,竟公然硬闯织造局总署,又一次造成李公公方面的惨重伤亡。 幸而有那批暗器好手全力以赴,张氏父子三人未被救出,反而丧命在机关发射的乱箭之下。 但那六名男女及一些助阵的人却突围逃走了。 如果没有那批暗器好手发挥威力,张世杰女儿的那伙人很可能会突击成功,救出了那父子三人。 所以上午来的那几位档头研判,那批不知死活的男女,极有可能迁怒柳姑娘找去的那些暗器好手,潜来芜湖报仇雪恨。” 安捕头若有所悟:“柳姑娘找去助阵的那批暗器好手,就是被杀的疯狼胡非他们?” “没错!” 章巡检点点头:“包括千手灵官骆士杰在内,个个都是使用暗器的一流好手。” 安捕头终于恍然说:“难怪他们两月前曾结伙离开芜湖数日,回来时个个像暴发户似地抖了起来,大概在苏州获得一笔重赏吧!” 章巡检轻喟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朝仇杀方面想,想来想去,始终认为必与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有关。 听了上午来的几位档头那翻话,才恍然大悟,总算理出个头绪来。 只是当时我酒喝得太多,脑筋有些迟顿,所以你来见我时,仍然在那件悬案上打转。 刚才睡了一会儿,酒意已消,完全清醒过来,我才敢肯定,最近连连发生的命案,应以张世杰女儿寻仇的成份居大!” “那姓海的……”安捕头猛然想到了酒鬼海平。 章巡检沉声说:“哼!说不定他就是那六名男女之一,满嘴鬼话连篇,目的是故意想误导你走向岔路!” 安捕头顿时怒从心起:“妈的!居然敢要我,我这就去找他!” 刚转身要走出,却被章巡检叫住:“不要莽撞!你奈何不了他的,最好带那几位档头一起去。”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一 当安捕头带着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匆匆赶到高升客栈时,酒鬼海平已不知去向。 这酒鬼整天几乎都在喝酒,很少离开客栈,怎会带了人来要抓他时,他却偏偏不在了? 原来,周倩倩偕同仆妇出了县府,并未直接回北郊赭山,主仆二人竟来到了高升客栈。 她是来找酒鬼海平的,但她不认识海平,不知谁是章巡检所说的那个酒鬼。 眼光一扫,食厅里此刻有二三十人,个个都在大吃大喝,都够资格称为酒鬼。 唯独靠墙角的那一桌,是独自一人在开怀畅饮,自斟自酌,桌边已置有七八只空酒坛。 这个酒鬼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用竹筷轻敲酒杯低吟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周倩倩略一迟疑,趋前陪个小心:“对不起,请问……” 酒鬼海平露出傻笑:“怪哉!今夕是何年,怎么不断有人移樽就教,来向我这酒鬼问这问那的?” 周倩倩心中一喜:“您就是海爷?” 酒鬼海平大摇其头:“不不不,我姓海是没错,但可不是什么海爷?” 周倩倩忙问:“我可以坐下吗?” 酒鬼海平酒然一笑:“我一个人又不能坐四条长凳,空着的谁都可以坐。” 周倩倩迳自坐下,仆妇恭立一旁:“海爷……” 酒鬼海平醉态毕露:“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什么海爷,叫我酒鬼就行啦!” 周倩倩有求于人,只好顺从地叫了声:“酒鬼……” 酒鬼海平满意地笑起来:“这样听起来顺耳多了。” “酒,酒鬼……” 周倩倩轻声说:“我知道您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特地来向您求助……” “向我求助?”酒鬼海平一怔。 周倩倩不禁泪光闪动:“我已走投无路,求助无门,唯一的希望只有您海……酒鬼了。” “是安捕头要你来我我的?”酒鬼海平问。 “不。” 周倩倩摇摇头:“我是自己找来的。不过,我是从他口中才知道有你这个人,突然间想到,也许只有你能助我渡过难关。” 酒鬼海平哈哈一笑,自我解嘲说:“从他口中听说我,那一定把我说成满嘴疯言疯语的酒鬼吧?” 周倩倩将上身凑近,低声说:“章巡检已识破你是装疯卖傻,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并且是有所为而来,所以我才决定来向你求助。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他们很可能会派人来抓你……” 酒鬼海平毫不在乎。 他故意拉开嗓门:“我又不是断肠花,抓我干嘛?” 自血案接连发生后,“断肠花”已使整个芜湖谈“花”色变。 酒鬼海平突然这一嗓门,顿时震惊四座,不约而同地齐将目光转向这桌。 当大家发现是这酒鬼时,似对他的疯言疯话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竟彼此相对莞尔一笑,纷纷转回头去继续开怀畅饮。 周倩倩却情急地轻声说:“小声一点嘛,万一被安捕头知道是我来向你通风报信的……” “好吧!” 酒鬼海平笑笑:“为了你的通风报信,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你可以走了上 周倩倩喜出望外:“真的?谢谢你!可是,你连我是谁都未问……” 酒鬼海平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没有必要,你们先出北城等着,我喝完这坛酒就赶来。” 出城北郊即是赭山,显然这酒鬼对她的一切,早已了若指掌。 周倩倩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座,带着仆妇匆匆而去。 主仆二人直奔北城,出城之后,仆妇终于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这个酒鬼靠得住吗?” 周倩倩毫不疑虑:“我相信他。” 仆妇却皱起眉,忧形于色说:“万一他跟姓余的是一丘之貉,或者……” 周倩倩叹口气,沮丧说:“那我只有认命了。” 仆妇刚要说什么,突闻身后人声哗然。 主仆二人回身一看,竟有二三十人一路急急追来。 “抓住她!” “兄弟们,咱们要为徐大爷报仇!” 这批全是太平栈的人,也是拔山举鼎徐大雄的徒子、徒孙。 徐大爷一死,他们顿失依恃,成了群龙无首,那能不感到惶恐。 是以他们纠集了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前往麻二姑的华丽花船,找上了阴阳扇余天禄。 这位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凶枭,是徐大雄不惜重金邀请到芜湖来的。 结果他老兄却不为徐大爷尽保护之责,反而为麻三姑以财色相诱,在花船上坐镇,整天吃喝玩乐。 徐大爷一命呜呼,他的手下群情激愤,自然要来找阴阳扇余天禄理论,要他还出个公道。 不料阴阳扇余天禄理直气壮:“徐大雄请我来芜湖是作客,顺便查一查谁在暗中跟他过不去,把他太平栈的孔管事开膛破腹。我可不是来做保镖的,他被人宰了,只怪他自己太不小心,与我何干?简直莫名其妙!” 他们虽人多势众,却不敢跟余天禄来硬的。 非但被训得哑口无言,而且被赶下了花船。 这批人走不远,就见周倩倩带着仆妇,登上麻三姑的花船,立时暗觉事有蹊跷。 神剑周百川的这位闺女,大家都认识,她怎会公然来到麻三姑的花船? 尤其最近数月来,女鬼索命的谣言甚嚣尘上,余天禄又在船上,使他们不禁联想到,周倩倩毫不避嫌地登上花船,必是来见阴阳扇余天禄。 太平栈的这批人不怕周百川,怕的是余天禄,不敢再登花船,只在码头附近暗中监视,守候着周倩倩主仆。 当周倩倩见了余天禄,受胁受辱后离船,这批人就一路跟踪,眼见主仆二人遇上安捕头,同回县府去见章巡检。 又见她们前往高升客栈找酒鬼海平,最后匆匆出城。 这一切看在他们眼里,几乎已可认定,周倩倩就是杀了徐大雄和孔刚的“断肠花”。 他们一出城,就急起直追,追上主仆二人,立即将她们团团围住。 一名壮汉挺身上前:“嘿嘿,想不到心狠手辣,连杀多人的断肠花,竟是你周大小姐!” 周倩倩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壮汉语气咄咄逼人:“哼!你少装蒜啦,杀人偿命,别人的闲事咱们不管,咱们只要你偿还徐大爷和孔大哥的两条人命!” 周倩倩不由地怒问:“你们居然也咬定我就是那断肠花?” “难道不是?” 壮汉发出一阵狂笑,随即愤声说:“只怪咱们徐大爷照子不亮,不惜重金把姓余的请来,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周倩倩真是有口难辩,起初被余天禄一口咬定是断肠花,证实她不是后,又异想天开,逼她冒充断肠花混水摸鱼,继续兴风作浪。 如今连徐大雄的徒子徒孙,也认定了她就是断肠花,教她如何为自己分辩? 壮汉见她不说话,振声喝问:“你赖不掉了吧?” 其他人已按捺不住,群情激愤地大叫。 “杀了她,替徐大爷和孔大哥报仇!” “还等什么?上啊!” 二三十名汉子,立时一拥而上。 周倩倩去见余天禄时未带兵刃,以免被对方认为怀有敌意。 不过随同前往的仆妇,却在宽大的袖内藏了把短剑以防万一。 仆妇的一身武功不弱,真要情急拚命起来,太平栈的这批人三五个也近不了她的身。 她急忙抽出短剑,护在周倩倩身前,大声怒喝:“谁敢上前,我就要他血溅五步!” 太平栈这批人都携有兵刃,且大部份都跟孔刚学过两手暗器,作为防身攻敌之用。 他们个个凶悍无比,又仗着人多势众,那会把仆妇的警告听进耳去。 呐喊声中,二三十人发动了围攻。 仆妇护主心切,奋不顾身地挥舞短剑迎战。 周倩倩不愧是神剑周百川之女,手巾虽无兵器,凭她从小受父亲严格调教的拳脚功夫,此刻正好大显身手。 主仆二人以背对背,互相掩护,力敌围攻的二二十人,情势十分危急。 尤其这些家伙志在为徐大爷报仇,个个都卯足了劲,出手毫不留情,决心要将这主仆二人置于死地。 不知何时,从一株合抱大树后,像幽灵以地闪出个背有些驼的老村妇,一身深色粗布衣衫,手里拄了一根乌木拐杖。 正在激战的双方,对她的现身尚浑然无觉。 老村妇以苍老的声音讥笑:“啧啧啧,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欺侮两个妇女,而且一个还手无寸铁?不觉得有些难为情吗?” 双方这才发现她站在不远处,一名壮汉怒斥:“没什么热闹好看的,快滚远些,否则连你一起杀!” 老村妇吃惊说:“哇!这儿是要杀人哪,我得走远些……” 但她刚作势要转身避开,却出其不意地反身疾扑,抡起乌木拐杖攻向了那批汉子。 杖形势猛力沉,所到之处,便听发出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四五人头破血流,纷纷倒地不起。 其他人这才知道遇上了凶煞,顿时惊怒交加,分出一半人手来迎战老村妇。 周倩倩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情势危急时,突然冒出个貌不惊人的老村妇出手相助,使她精神为之大振。 这少女家学渊博,身手矫健。 只见她身形一晃,侧身欺近一名攻来的壮汉,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下了壮汉手中钢刀。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汉子刚好横刀斜劈而至。 周倩倩斜跨一夭步,堪堪避开势猛力沉的一刀,顺势反手一刀划过那汉子右腰。 她不想杀人,这一刀拿捏得极有分寸,只不过让那汉子吃点皮肉之伤的苦头而已。 但这家伙极为骠悍,捱了一刀更凶性大发,竟负创回身举刀!猛朝周倩倩当头劈下。 仆妇一眼瞥见,护主心切的她直扑上前,人未到短剑已刺出,直直刺进那汉子后腰。 “哇!” 那汉子发出一声惨嚎,高举的钢刀尚未劈下,整个人却冲扑向周倩倩,彷佛要跟她同归于尽。 周倩倩一闪身,使那汉子扑空,重重扑倒地上,四肢仍在不断抽搐着。 就这片刻之间,老村妇已大发神威,乌木拐杖风起云涌,天地变色,挟雷霆万钧之势挥舞,连毙七八名汉子,使得太平栈那批人已伤亡过半。 带头的壮汉叫武超,也是太平栈的管事,跟那夜被开膛破腹惨死的孔刚私交甚笃,因为孔刚私下教了他几手发射暗器的绝活儿。 他惊见自己的人伤亡惨重,情急之下,率先发难射出了暗器向老村妇招呼。 老村妇似对这批人了若指掌,早知他们的一贯伎俩,打不过就以暗器伤人。 只见她露出诡异地一笑,暗运真力贯注杖身,一根乌木拐杖顿时如同布满吸力,抡杖一个横扫,武超发出的七八件小巧暗器已被杖身悉数牢牢吸住。 武超心中大骇,其他人的暗器末及出手,已被他以手势制止,同时惊问:“你这老婆子究竟是什么人?” 老村妇收杖屹立,发出厉鬼般凄声哀嚎:“断……肠……花……” 众人一听,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起初怀疑断肠花即是周倩倩,只因她是神剑周百川之女,仗着人多势众,对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刻冒出个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光天化日之下,似人似鬼,武功却是高得出奇,如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他们怎能无惧。 武超眼见己方只剩下十来人,那够老村妇屠杀。 何况,徐大雄已死于非命,树倒猢狲散,太平栈由谁来接手经营,目前尚不得而知。 他们之所以纠众欲为徐大爷报仇,一则是基于为今后出路惶恐,激起一股怒气。 一则是认定周倩倩即是断肠花,神剑用百川有家有业,即使报不成仇,也得好好讹他一笔,大伙儿平分花用。 既然断肠花并非周倩倩,而是这武功奇高的老村妇,他们便想到最重要的是保命了。 “撤!” 武超一声招呼,剩下的人立时四散逃命。 老村妇并未追杀。 周倩倩忙趋前施礼:“多谢前辈相助……” 老村妇轻描淡写说:“不必谢,我并非助你,而是为了不愿刚才那批人误以为你就是断肠花,如此而已!” 周倩倩沮然说:“可是,阴阳扇余天禄制了家父经穴,逼我假扮断肠花……” “哦?” 老村妇问:“你已经答应他了?” 周倩倩泪光闪动,凄然欲泣:“出城之前,我去见过他,要求他先为家父解了受制的经穴。 但他却以此为胁,逼我答应假扮断肠花,趁机混水摸鱼,恐吓本地怕事的大户人家破财消灾。而且要我今晚去陪他……” 老村妇气得破口大骂:“这无耻的畜牲!” “前辈,他制了家父的任脉,封闭了七坎穴,超过三日若不解制,必死无疑,我能不答应他吗?” 周倩倩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码头后,遇上了安捕头,当时我已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受胁的经过告诉他,他也很气愤,为我不平,亦主动带我去见章巡检。 可是他们好像也拿阴阳扇余天禄莫可奈何,只叫我先回去等消息。我知道凭县府的人手,根本办不了什么事,突然想到他们一直怀疑是深藏不露的海爷……” “住在高升客栈,整天喝酒的那个酒鬼?”老村妇笑问。 周倩倩点点头,画出诧异之情:“前辈也知道这个人?” 老村妇又诡异地笑笑:“我要不把此地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怎能略施小计,装神弄鬼就使芜湖四霸天丧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若非做了亏心事,就根本不可能相信世间真有厉鬼索命这回事了。” 周倩倩沉吟一下,忽说:“前辈,听章巡检的口气,他好像很怀疑那姓海的……” 老村妇冷冷一哼:“他是自找的!” 周倩倩不明白这话的含意。 她只想到自己的困境:“姓余的逼我今晚去陪他,我……” 老村妇不加思索说:“你不用伯,尽避去好了。我与这家伙本来无冤无仇,除非他强替徐大雄出头,否则我大可放他一马,但他居然心怀叵测,想逼你冒充断肠花敛财,那我可饶不得他了!” 周倩倩忧威说:“可是家父经穴受制……” 老村妇用手一指:“能救令尊的人来啦!” 周倩倩转头一看,遥见一人正飞奔而来,老远就可辨出正是酒鬼海平。 “前辈……” 等周倩倩再回过头,就这眨眼之间,老村妇已去得无影无踪。 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酒鬼海平并未施展轻功,却能健步如飞,转眼间已奔近。 乍见四下散布的十几具尸体,似乎非常惊讶:“你们……” 周倩倩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断肠花。” 酒鬼海平更觉吃惊:“断肠花?” “海爷知道她是谁?”周倩倩问。 酒鬼海平忙加否认:“不不不,我不知道。” 周倩倩以企盼的眼光望着他:“可是她老人家说,海爷能救得了家父……” “这个嘛!” 酒鬼海平笑了笑:“动刀动剑我不行,从小见人打架就躲得远远的。不过,我略懂经穴,这个可以试试。对了,你家有酒吗?” 周倩倩连连点头:“有有有,舍下藏有自酿的陈年佳酿,海爷可尽量喝。” 酒鬼海平一听,乐不可支地敞声大笑起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安捕头是奉章巡检之命,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十几名捕快赶往高升客栈,结果扑了一场空。 向伙计一问,获知周倩倩带着仆妇来见过酒鬼海平,使安捕头大感意外。 周倩倩怎会跑来见那酒鬼? 酒鬼海平自从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这些天来,几乎整天都在喝酒,一副有酒万事足,天塌下来也与他毫不相干似的,所以伙计们背后都叫他酒鬼。 据伙计说,周倩倩主仆走后,酒鬼海平是把剩下的一坛酒喝完,才匆匆离去的。 安捕头判断,周倩倩必是一筹莫展,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来向酒鬼海平求助的。 于是,当机立断,带了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出了高升客栈,直奔北城而去。 刚出北城,就遇上狼狈逃回的武超等人。 武超老远便拉开嗓门直嚷:“安捕头,我们见到断肠花啦……” 安捕头快步迎上,一把紧执住武超的胳臂,急问:“是那酒鬼海平?” “不,不是他……” 武超的惊魂犹未定:“是个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的老婆子,就在那边……” 安捕头无暇多问,领着几位东厂档头及捕快们,急急朝武超所指的方向奔去。 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没有几位东厂档头壮胆,安捕头颇有自知之明,凭他那点玩意儿,绝对不堪断肠花一击,那还敢赶去抓凶手。 但他此刻有恃无恐,勇气十足,仍然执法如山的捕快,跟早上那副一筹莫展的窝囊相,简直判若两人。 奔至断肠花出现处,只见遍地躺着尸体,死状惨不忍赌,却已不见那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女杀人狂。 由于安捕头等人出面,武超也带着剩下的十来人追了来。 他斩钉截铁的说:“安捕头,神剑周百川的女儿,跟那断肠花是一伙的……” “何以见得?”安捕头问。 武超遂将一路跟踪,及追上周倩倩主仆发动围攻,村妇突然出现大开杀戒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安捕头听毕,沉吟一下。 随后,他当机立断说:“我们去周家庄里” 周百川的庄院距离不远,顺着大道边一座树林前进,林北岔出一条小径,穿越两处竹木丛生的坡地,两里外就是周家庄了。 当这批人浩浩荡荡进入庄院时,周倩倩巳获报出迎,身边只有那仆妇及两名周百川的弟子。 周倩倩趋前施礼,笑着说:“真不敢当,有劳安捕头亲自移驾寒舍。” 安捕头也报以很不自然地一笑:“周姑娘知道我们会来?” 周倩倩神色自若:“章巡检不是要我先回来等消息吗?想不到安捕头这么快就来……” 她的话犹未了,武超已按捺不住,挺身上前用手向她一指:“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快叫那老婆子出来束手就缚!” 周倩倩朝他眼皮一翻:“你说的是那个老婆子?” 武迢怒哼一声,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我没说错吧,这会儿居然假装不知我说的老婆子是谁,摆明了是在掩护那断肠花嘛!” 安捕头脸色一变:“周姑娘!你……” “安捕头。” 周倩倩接了口,指着武超等人说:“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一路追出北城,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和王妈围攻,而且一口咬定我就是断肠花,要杀我们为徐大雄报仇。 正在危急时,来了位自称断肠花的老妇,我与她更是素昧平生,她老人家大开杀戒,只是路见不平,同时要证明她才是真正的断肠花。请问安捕头,此事与我何干?” “这……” 安捕头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他心知肚明,眼前这少女绝非断肠花,否则她那会受阴阳扇余天禄的胁迫。 武超却一口咬定:“你们要不是一伙的,那老婆子就决不会帮你!” 周倩倩不屑地冷冷一哼:“她老人家是看不惯你们太张狂,仗人多势众,又欺我未带兵刃,才会出手教训你们的。” 武超转向安捕头:“安捕头,断肠花一定藏在庄院内,你怎么说?” 安捕头尚在犹豫,一名东厂档头已大声喝令:“搜!” 几位东厂档头身上,带有密诏虎符,连县太爷都得听他们的,安捕头连芝麻大的小官都捱不上边,只不过是衙役,那敢不照这位桩头的吩咐去做。 “进去搜!” 安捕头一挥手,十几名捕快便往里闯。 “慢着!” 周倩倩横身一拦:“请问安捕头有没有搜捕签令,如果没有,那就是非法私闯民宅。” 那位东厂档头嘿然冷笑:“搜捕签令没有,密诏虎符倒是有的。别说你这小小庄院,即使是王公大臣的府邸,咱们也有权迳行搜查!” 周倩倩随安捕头回县府衙门时,就听章巡检说起苏州来的几个人大有来头,只是并未说明他们的身分。 此刻一听他们带有密诏虎符,周倩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师派出办案的东厂鹰犬,难怪如此盛气凌人。 京中有两大势力,身分特殊,如同密探。 出京办案或缉拿要犯,锦衣卫随身携有军令勘合,东厂鹰犬则用密诏虎符,可命令地方官或调用官兵,具有无上权威。 如果这批人是来搜捕断肠花,周倩倩一点也不在乎,因那老村妇根本不在庄院内。 但此刻酒鬼海平正在为她父亲解穴疗伤,使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只因从章巡检的口气中听出,他始终认为这个酒鬼海平大有可疑,绝非访友未遇而在此地逗留。 她必须掩护酒鬼海平,既不能阻止这批人入内搜索,只有尽可能拖延,好让酒鬼能有充份时间从庄后溜出。 这少女很机伶,灵机一动说:“安捕头,我不懂什么虎符龙符的,没有犯国法,圣旨也吓不了我。 你是本地的捕头,如果你认为我跟断肠花血案有关,尽可把我抓走,但家父身受重伤,经穴又被人所制,不宜受惊扰。万一有个差池,请问谁能负责?” 安捕头不禁面有难色:“这个……” 东厂档头大剌刺地一拍胸脯:“一切由我负责……” 周倩倩似有先见之明,料知太平栈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必会纠众找上门来,是以回来后就挂上了佩剑,没想到来的尚有安捕头及这几个东厂鹰犬。 她铮然拔剑出鞘:“谁敢擅闯,可别怪我不客气!” 突问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阻:“倩儿不得无礼!” 众人定神一看,昂然走出的正是神剑周百川。 周倩倩更是又惊又喜。 她父亲昨日被阴阳扇打得遍体鳞伤,又被制住经穴,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能动弹,她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避嫌地去见余天禄。 想不到酒鬼海平来了才一盏热茶时间,神剑周百川不但经穴已解,且能自行出房走了出来。 周倩倩喜出望外,振奋地叫了声:“爹!” 神剑周百川向爱女使个眼色,迳向安捕头双手一抱拳:“安兄劳师动众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事?” 安捕头忙抱拳回礼:“惊扰周爷了,听说周爷吃了阴阳扇的亏……” 神剑周百川目光向众人一扫,轻描淡写说:“阴阳扇不愧是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果然心狠手辣,可惜功力尚不足,才不过一个对时,制住我的经穴就自行解开了,所以他只能算浪得虚名而已!” 周倩倩心理有数,这是酒鬼海平的救治之功,她父亲故意这么说,目的是不希望酒鬼海平受牵连罢了。 安捕头却借以为真:“如此说来,阴阳扇这家伙倒不足为虑罗?” 东厂档头挺身上前,大剌剌地问:“阁下就是神剑周百川?” “不敢!” 神剑周百川把手一拱:“请教这位兄台……” 东厂档头神态傲慢:“我叫屠峰!” 安捕头一旁忙加补充:“屠爷是京中东厂档头,奉命出京办案的。” 神剑周百川又双手一抱拳,言不由衷地说:“失敬,失敬!”其实他内心最痛恨东厂鹰犬的作风和气焰。 屠峰果然盛气凌人说:“周百川,安捕头已经说明,我们是奉命出京办案的。令嫒刚才以你养伤不便惊动为由,拒绝我们入内搜索,现在呢?阁下大概没有理由再加以拒绝了吧!” 其实外面的争执,周百川已听得一清二楚,那会不明白这批人的来意。 但他故作诧异地问:“不知各位要在敝庄搜查什么?” 屠峰脸色一沉:“两个多月前,有以姓彭为首之六名男女,藉反对建造魏上公生祠为由,在苏杭两地发动暴动。 不但突袭两地织造局,趁机掠夺金库,更报以放火,造成重大损失,京中大为震怒,特派我们前来调查。 据可靠消息,为首六人已潜来芜湖,最近此地接连闹出的断肠花血案,极可能就是他们在兴风作浪。所以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我们都要全面搜查!” 神剑周百川微露愠色:“阁下认为敝庄藏匿了他们?” “那要搜查之后才知道。” 屠峰一打手势:“搜!” 周倩倩手中剑一紧,却被神剑周百川以眼色制止。 屠峰仗着身怀密诏虎符,那把一个周家庄看在眼里,一声令下,率众强行入内展开搜索。 周家的庄院虽大,人却不多,除了神剑周百川父女,七名弟子,连同仆佣丫环在内,总共尚不足二十人。 安捕头带了十几名捕快,加上东厂几位档头,以及太平栈的十来人,反而超出了三十人以上。 他们毫无顾忌,遍搜全庄各处,连厨房、壳仓,永井……甚至茅房都不放过。 但酒鬼海平早已离去,他们自然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搜不到了。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二 酒鬼海平从周家庄带出一整坛三十斤佳酿,跑到一处竹木丛生的坡地,坐下来拍开泥封,揭去封住坛口的油纸和坛盖,也不须用杯碗,双手捧起酒坛就猛喝。 “好酒!好酒……”只要有酒,他就不亦乐乎,何况这是一般酒铺尝不到的好酒。 正在自得其乐,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女子的声音:“小黑,你怎么成了酒鬼?” 他自从来到此处,客栈的伙计尊称他海爷,点头之交的人称他海儿,背后却叫他酒鬼海平,还没有听过有人直呼他小黑的。 小黑,这个既亲切又熟悉的称呼,他已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发现一丈外站了个手拄乌木拐杖的老村妇,不禁笑问:“我该叫你玉大姐呢?还是张姑娘?” 老村妇走近两步:“张姑娘受了伤,左肩被阴阳扇的劈空掌击中,伤的不轻,否则我不会来见你。” 酒鬼海平一听,霍地跳起身,急切说:“我身边有师父的治伤灵药,你快带我去见她。” “那倒并不急于一时。” 老村妇笑了笑:“我得先问清楚,彭爷来了没有?” 酒鬼海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自从大伙儿出了苏州城,连夜将张老镖主父子三人的尸体带回四明山,入土安葬的当夜,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大家分头去追寻她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彭爷了。” 老村妇郑重说:“你可不要骗我,因为张姑娘不愿再见彭爷。” “为什么?” 酒鬼海平颇觉诧异:“张姑娘不是一直很崇拜彭爷,而且芳心暗属,为了找寻彭爷,不惜……” 老村妇轻喟一声:“正因如此,才使张姑娘自责甚深,认为要不是她一心找寻彭爷,卷入苏杭两地织造局事件,就不致连累她父兄丧命。 苏州的营救计划,肇因于柳如是从芜湖找去一批暗器好手,以致功败垂成。她为了矢志为父兄报仇,如今双手沾满血腥,好比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所以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到彭爷啦!” 酒鬼海平认真说:“我可以对天发誓,自从四明山分手后,即末再见过彭爷了。” “我相信你。” 老村妇微微点了下头:“我带你去见张姑娘吧!” 酒鬼海平大喜,立即随老村妇离开坡地。 他们口中所说的“彭爷”,就是曾在京中行医,以千金一帖名噪一时的彭政宗,后来改用了乳名彭小魁。 而这老村妇,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面飞狐玉芙蓉。 酒鬼海平即是小黑,虽名不见经传,却有位鼎鼎大名的师父无尘居士,也就是五十年前,令人闻名丧胆的杀人狂“玩刀人”。 路上,小黑好奇地问:“玉大姐,你怎么会跟张姑娘在一起,扮起断肠花来的?” 玉芙蓉笑笑说:“那夜在四明山,张姑娘悄然不辞而别,我就料到她是决心为父兄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才会独自行动的。 那批暗器好手,是柳如是从芜湖临时找去的,张姑娘要报仇自然是来芜湖。我在半路就追上她了,可是她心意已决,既然无法劝阻,又不能眼看她孤掌难呜来送死,只好相助一臂之力,完成她的心愿了。” “可是,你们怎会想起了用断肠花吓人?”小黑问。 玉芙蓉又笑了笑:“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因为芜湖四霸天也不是省油灯,他们人多势众,又拥有一批暗器好手,凭我们二人之力不易对付。 来到芜湖后,探听出两年前杨家七日失踪的悬案,判断极可能是他们见色起意,干下的杀人灭口勾当。 所以我灵机一动,利用了那些家伙作贼心虚的弱点,假扮历鬼索命,这样才容易下手呀!” “其实我早料到是你们了。” 小黑说:“我之所以扮成酒鬼,目的就是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啊!” 玉芙蓉笑笑说:“想不到你的表演功夫,比我教的易容术更高明,连安捕头都未看出破绽。不过,他的顶头上司章巡检,可能早就怀疑你了。” 小黑自呜得意说:“我装疯卖傻,故意招摇,目的正是要他们怀疑。否则,安捕头怎会听信我的鬼话连篇呢? 即使不会完全相信,至少也会半信半疑。尤其是那些做过亏心事的家伙,更会疑神疑鬼呢!” 两人未施展轻功,仍健步如飞,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好几里外。 小黑说:“神剑周百川受制的经穴,我已为他解开,伤势亦无大碍。但阴阳扇那厮不太好对付,他还逼周姑娘今晚去麻三姑的花船……” “不用担心。” 玉芙蓉似乎胸有成竹:“我已关照周姑娘,要她今晚准时赴约。” 小黑吃了一惊:“那不成了羊入虎口?” 玉芙蓉自信地笑笑:“我既要她去,就不会不顾及她的安全。” 小黑知这女飞贼艺高胆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于是不便再多问。 跟前是一座耸立的山峰,似与遥遥在望的东凉山一脉相连,只是山势并不雄伟,更谈不上险峻。 但遍山树木繁盛,大小岩洞比比皆是,要找个地方藏身,那倒是极为方便。 玉芙蓉带着小黑,直奔半山腰,来至一处岩洞,先出声向洞内招呼:“张姑娘,是我回来了。” 虽是大白天,洞内仍很昏暗。 小黑跟在玉芙蓉身后进入洞内,隐约可见一个少女侧卧在毛毡上,一旁置有水壶和食物 他忙趋前招呼:“张姑娘!” 小黑虽已易容改装,那少女仍能听出他的声音:“小黑!” 玉芙蓉笑着安抚她:“不用担心,我问清了彭爷没有来芜湖,才会把他带来的。”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张淑宜。 如今她的父兄三人均丧命在苏州,矢志要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又怕暗恋已久的彭小魁会劝阻,所以索性来个避不见面。 但她仍不放心:“彭爷真的没跟你在一起?” “张姑娘。” 小黑认真说:“我决不会骗你的。” “你又怎会跑到芜湖来的呢?”张淑宜追问。 “我嘛……” 小黑说:“那夜苏州一战,功败垂成,未能活着救出令尊和两位令兄,主要是对方埋伏了一批暗器好手。 出城之后,铁扇书生叶前辈不是提及,那批人很可能是从芜湖临时找去助阵的吗?如果我是张姑娘,也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在那批人头上,你那夜不辞而别,显然是决心报仇,又怕大家劝阻。我便根据叶前辈所说的这条线索,研判你是独自来芜湖了,所以……” 张淑宜轻喟一声:“你能想到我会来芜湖寻仇,彭爷也会想到,说不定他早已在此地了,只是经过易容改装,我们认不出他罢了。” 小黑笑笑说:“我还不是易容改装,改名换姓,在玉大姐面前却无可遁形呢!” 玉芙蓉也笑了笑:“不要说这些了,快把你身边带着的伤药拿出来吧!” 小黑应了一声,忙从怀里取出只羊皮小囊,递交给玉芙蓉说:“囊中有内服丹丸,和外敷药膏两种,具有治伤神效。刚才替周庄主解开经穴,让他服下两粒,他立刻就能起床了呢!” 由于张淑宜伤在左肩,必须褪开上衣才好敷药,小黑转过了身去,面向洞口而立。 阴阳扇余天禄功力深厚,这一掌果然厉害,幸亏张淑宜家学渊博,从小拳脚功夫底子打得好,又跟师父追风剑客罗方练了几年内功,否则肩骨几乎被击碎。 她先吞下两粒丹丸,褪开上衣,强忍着椎心刺骨之疼痛,让玉芙蓉为她在伤处敷上膏药。 玉芙蓉一边敷药,一边将她为周倩倩主仆解围,痛击太平栈那批人的情形告诉了张淑宜。 “痛快!痛快!” 张淑宜大为振奋,似乎士心了肩头的痛楚:“现在只剩下钟百万和双尾蝎两个了,玉姐姐,这两个家伙一定要留给我亲自下手啊!还有那阴阳扇,我也要报一掌之仇。” 玉芙蓉笑笑说:“那两个可以留给你,但你不是阴阳扇的对手,不必逞强,交给我好了,我已经有了安排。” 张淑宜未及表示异议,小黑已好奇地抢着问:“玉大姐,你不是要周姑娘今晚去赴约吗?” “没错。” 玉芙蓉又诡异地一笑:“今晚保证有一场精彩的好戏。” 口口 口口 口口 阴阳扇走了太多的夜路,终于遇上了鬼。 他并不派人跟踪周倩倩,所以不知道周倩倩随安捕头回衙门之后,又去找酒鬼海平。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高升客栈有酒鬼海平这么一个人。 他太过自信,以为周家毫无反抗之力,吃定周倩倩这块天鹅肉。 他谋夺女人的计划,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因此,他在花船的密室内等,等候美丽的女人送入房中,在他面前脱衣解带任由他享受。 可是,直等到华灯初上,花船中熟客云集,依然不见周倩倩的芳踪出现。 他愈等愈冒火,等得七窍生烟。 今晚,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本来预定周倩倩可望在申牌初到来,足有两个时辰让他采摘这朵鲜花。 半夜前可以到达钟家,狠敲钟家一笔金银,不然就杀人留下断肠花嫁祸真正的血案凶手。 却没有料到如意算盘打错了一着,把事前应该准备的事情耽误了。 他恨得牙痒痒地,决定等周倩倩到来之后,狠狠地蹂躏这朵花泄愤。 成牌末亥牌初,河滩上出现了周倩倩俏丽的身影。 摊岸上负责警哨的两名泼皮,接到人喜出望外。 “你快去吧,周姑娘。” 一位警哨嬉皮笑脸说,目光小心地地察看街口,看是否有人跟来:“改天,请咱们码头英雄们补喝一顿喜酒。不要怕,女人早晚会有这么一次的,哈哈哈……” 怪的是周倩倩居然不生气,两个泼皮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天太黑了,今天晚上星月无光。 “我会补请你的。” 她毫不脸红泰然地说:“只要你留得命在。你知道吗?断肠花马上就到,第一个遭殃的人,恐怕就是你,你身上插了一朵断肠花,一定很好看。” 说完,她轻盈地走下河滩。 下面,由于深秋水浅,花船有一半搁在河摊上,一个个花格子明窗中,有柔和的灯光透出,隐约可以听到弦歌声和闹酒的声浪。 河滩与舱面,可以看到负责警戒的安全人员缓缓走动。 她深深吸入一口长气,纤手撩起长裙的一角,挺了挺胸膛,向龙潭虎穴走去。 这次她的心情,与上一次悲愤恐惧的情形,有了巨大的改变,虽则内心深处,仍免不了有些紧张和恐惧。 走着走着,她想起酒鬼海平那英俊、和煦、坦诚的谈吐和笑容。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那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觉得海平就在她身旁,鼓励她勇敢地面对危难,庇佑她渡过难关,尤其是那武功惊人,自称断肠花的老村妇,更使她满怀信心。 她左右察看,也回顾身后。 附近没有人,但她依然深信海平和那老村妇会像神仙一样,隐身在她附近呵护着她。 他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有信心。 麻三姑今晚打扮得特别妖艳,浑身香喷喷地,那紧身的绿绸围花衫裙,把要命的曲线夸张地暴露在人前,媚笑着站在跳板上迎接她。 “小妹妹,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麻三姑挽箸她的手,无忌地打量她刚好成熟的胴体:“啧啧,这就是青春,即使是荆钗布裙,依然风华绝代,我见犹怜,余爷正在盛怒。 听我的话,小妹妹,放柔顺些,陪些小心,男人嘛,最经不起柔媚挑拨的,铁金刚也会化为绕指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当然懂这美丽艳鸨的意思,但她更牢记着海平吩咐她的话:尽量抓住机会煽风点火;不妨夸张地制造恐怖;必要时扩大心理的威胁。 “你尽量嘲弄我吧,麻三姑!” 她定下心神:“但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因为你已经把瘟神请进了门。” “嘻嘻,小妹妹,像你这种美丽动人的瘟神,不妨多请几个进门……” “瘟神不是我,是阴阳扇。” 她毫不激动:“他不但冒犯了武林大忌,也冒犯了断肠花。麻三姑,你这里的警戒,比钟百万家强多少?比拔山举鼎的太平栈又强多少?比双尾蝎那群强悍的地头龙强多少? 不,你绝难比他们强一分一毫。你曾经问过阴阳扇,他昨天到我家示威,回程时在树林里,所遭遇的变故吗?” “咦!昨天……” “他是灰头土脸遁走的,天汇地煞曾经死过一次了。哦!你这里不但可从水面接近,河滩和左右乱糟糟的船也可以利用,断肠花一来,死几个人在你船上,你再也不能在此地混了。 嗯!今晚你这里恩客真不少,舱里面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美不胜收,说不定断肠花已经混进来了,留下几朵断肠花,大概会替你多增几分光彩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是说给舱面与河岸附近的警卫听的。说完,袅袅娜娜踏上右舷的舷板走准! 麻三姑发了半天楞。 突然她向一名警卫匆匆地说:“缩小警戒网,加强戒备。从现在起,许出不许入。传话下去,露兵刃戒备。” 推开密室的房门,灯光下,空间里异香扑鼻。 蒲团上坐着的阴阳扇,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更像一头立即咆哮扑向猎物的猛虎。 “你竟敢这么晚才来!” 阴阳扇跳起来厉声说:“你误了我的大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她的勇气突然消失了,惊得花容变色。 阴阳扇像猛虎般扑向羔羊,利爪攫住了她。 她想躲,想转身逃走,但已来不及,且也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你这小母狗,你这……” 阴阳扇将她摔倒,立即撕破了她的外裳,曲一膝压住了她,愤怒地撕破她的长裙:“我从不饶恕不听话的人,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夜的教训,我要你……” 胸围子撕掉了,酥胸玉乳暴露在灯光下。 她从无比震惊中陡然神智一清,羞耻感突然激发起强烈的反抗意识。 接着,海平的语音似乎在她耳畔发出清晰的回声:“要沉着应变,保持镇静才能神智清明,神智清明才能自保。你将会碰到羞辱与虐待,所以必须运用你的机智来保全自己,以等候时辰到来。” 她猛然一震,放弃拚死反抗的念头。 “我不怕你,因为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 她咬牙说:“我可以忍受你的凌辱,因为我可怜你。” “贱人,你说什么?” 阴阳扇压住她的胸口问,对她反常的神色大感惊讶:“你说谁是快要死的人?谁可怜……” “你,你就是快要死的人。” “什么?你这小母狗……” “我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了安捕头、钟百万、与及双尾蝎的爪牙。” 她终于能控制自己了:“他们都知道你造了不少断肠花,他们更相信你与断肠花是同谋。不过,我知道不是真的,断肠花昨天曾经惩戒过你,因此,我猜想她会来找你的,你混水摸鱼破坏了她的报仇大计。 今晚,认为你是同谋犯的人会来找你算账,断肠花也会来找你兴师问袭。你要知道我晚来的原因吗?” “该死的贱人,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从实招出来。” 阴阳扇抽了她两耳光:“你好大的狗胆,你……” “不错,我本来就要一个字一个字告诉你。” 她吞下口中被打出的鲜血:“有一个陌生人要我听他的话,要我晚一点来,他随后找机会前来找你。至于他是不是断肠花,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应该到达了。” 阴阳扇昨天如果没有碰到意外,一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但现在,他吃惊了,放了她奔向房口,拉开门大叫:“来人哪……咦……” 窄小的走道,只点了两盏彩色的壁灯,光线朦胧别有情调,可以培养情欲。 房门两侧的走道舱板上,躺着两具尸体。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道是分住在左右密室的天罡地煞。 尤其令他心惊的是:每具尸体上各放了一朵断肠花。 他抢出门外,俯身探察右面天罡尸体。 尸体尚温,但气息已绝,细小的利器刺入心房,创口仅流出少许鲜血。 他大吃一惊,发疯似的奔回房中,他要先对付周情倩。 一个披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正站在房中央,看不清面貌,但从发隙中,仍可模糊地看到脸部的血迹:是个脸部血肉模糊的女鬼。 周倩倩忘了自己上身裸露,蜷缩在壁角盯着女鬼不住的发抖。 女鬼的青白色手爪伸出袖口,将一口小革囊打开丢在矮几上,囊中跌出十余朵缎制海棠花。 “你果然在趁火打劫。” 女鬼用不带人气的尖厉嗓音说:“你这种人不死,天道何存?” 阴阳扇如果没有自信,怎敢趁火打劫?冷哼一声,拔出扇囊中的怪扇,举步欺进,脸上的神色狞恶已极。 “你杀了我的两名手下,必须以命来偿还。” 阴阳扇切齿说:“昨天你用迷香暗算偷袭,被你逃掉了,凭你那两下偷袭下乘功夫,我不信你真能变成鬼幻化遁走。你的迷香已派不上用场,在下已有了周详的准备。” “昨天如果是我出手,你早就死了。” 女鬼的手搭上了刀靶:“你的名头,唬住了不少人,的确有不少功力并不见得比你差的人,在你面前平空生出怯念,所以昨天你才能保住狈命。” 阴阳扇冷哼了一声,突然发起抢攻,黑白的扇影急闪,两种不同的光华急剧地闪动,一招顺风相送反挥而出,无俦的澈骨透肌扇风,陡发慑人心魄的厉啸,接着风吼雷呜,出手便是势如山崩的致命重击。 雷芒乍现,刀出似雷霆,无畏地锲入重重扇影中。 “铮!”刀扇相接,罡风四射。 “砰!”阴阳扇斜冲八尺,撞到了一个花架。 女鬼也被震退丈余,背部撞在窗壁上,舱壁摇摇,这一撞力道不轻。 瞬间的接触,如果强弱之势相当明显,那么,胜负谁属大致可以决定了。 女鬼是接招,虽然已经化解了阴阳扇的威力万钧狠招,但在以内力御刃的修为上,明显地比阴阳扇差了一两分火候。 今后除非她有神奥的刀招与丰富的格斗经验,不然很难占得了上风。 那奇异的怪扇可硬接锋利的宝刀而不损分毫,防护面积大,刀绝难攻破快扇所布下的防卫网,而仅扇却可时张时合探隙而入,行近身的致命攻击。 阴阳扇果然精神大振,一声怒吼,稳下身形快速地滑进,张扇向前反削而出,异啸乍起。 女鬼已移至背后不受限制的空敞处,刀信手斜拂作势封招,却在电光石火似的兵刃行将接触时,突然斜移三尺,左手五指如钩,虚空一抓一带。 “拍!”丈外的窗右侧舱壁在怪响声中,出现一个五寸径的洞孔,是阴阳扇的左掌,在乘出扇攻招的后一刹那,乘机用左掌行雷霆一击,所留下的创痕。 如果女鬼只顾扇招,这一记骇人听闻,可处空击穿寸厚舱壁的神奇掌功,极可能击毁她的内腑。 当然得看她的护体内功是否能禁受得起这可怕的一击。 阴阳扇也由于出左手突袭,因此身形也急速移位,也无意中避开了女鬼的凌空致命一抓。 就听传出一声裂帛响,右臂袖被女鬼在八尺外抓飞了一块布帛。 “该死的!” 阴阳扇用怪扇挡住身前要害,咒骂着慢慢逼进:“原来你是千面飞狐玉芙蓉?玄阴拈花爪已有了六成火候,难怪你敢在余某面前猖狂,打!” 这家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一经交手,就能识出对方的来历。 这一次两人全力施展,一刀一扇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抢攻。 刀光似电,扇影漫天,矮几、食具、褥被寝具在如涛内劲的迸涌下,纷纷散飞破裂,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疯狂恶斗。 密室仅三丈见方,不易施展闪避功夫,因此每一招皆是狠拚的杀着,看谁的内力修为深厚。 半裸的周倩倩被这近乎疯狂的惊险搏杀吓呆了,劲风罡气逼得她有如处身在凛烈的寒风中,似要撕裂她的肌肤。 她慌乱地在壁角伏地挪动、躲避,想移至房门向外逃。 但近门一端正是双方争夺激烈的威力圈,她无法冒险越过。 正感心胆俱寒,倏觉涌来的澈骨裂肤罡气,突然失去威力,化为寒冷的缓和气流,令她似乎感到窒息的呼吸能以恢复原状了。 但是,双方的激斗并末缓和,却更为猛烈。 正感到诧异,一件青衣已盖住了她赤裸的上身。 身后传来令她振奋的熟悉语音:“快穿上,双方势均力敌,修为相差有限,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你最好先出去。” 是酒鬼海平,正坐在她身旁,手中有他那只盛酒的葫芦,目光注视着斗场,似乎在喝酒看热闹。 澈骨裂肤的罡气、刀气、扇风,近身便劲道全消。 她匆匆穿上外衣,本能地偎近海平,像小猫般蜷缩在海平的左胁下,像是找到了她的保护神。 “海爷,这女鬼就是断肠花?”她悚然问。 “是的。” 海平拍拍她的肩背:“不要怕,有我。” “有你在,我不怕。” 她镇定下来了:“海爷,你好像并未运功抗拒,可是,他们刀扇激起的罡风潜流…………” “我已经在运功,只是不着相而已。你出去吧,回家,不要管这里的事了。” “日间助我退敌的那位老人家……” “不要问那么多,快走!” “可是,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断肠花究竟是什么人,日后我也好致谢……” “不久就知道了……哎呀!伏倒!” 女鬼刚好退至壁角,身陷死境。 阴阳扇抓住机会,来不及跟进,改用左掌遥击,吐气开声一掌拍出。 女鬼身形尚下稳下,也无法运刀封架,海平的叫声先一刹那传到,她双脚一软,放弃稳下身形的努力,任由身躯摔倒在壁根下,人扭身仆地,反应依然敏捷无比。 “砰!”舱壁在浑雄无匹的掌力下崩裂。 阴阳扇不假思索地扭身飞旋,怪扇一拂,迅捷绝伦地猛扑身后发声示警的人。 “秋扇见捐。” 海平突然坐着大声说:“想转送给我吗?哈哈!” 怪扇距海平的眉心不足一尺,突然停止不进。 阴阳扇大吃一惊,这才看清是昨天痛打他的人。 “多谢了。”海平说。 伸手一抄,夺下了怪扇往膝前一丢:“可惜我不是王孙公子,用不着扇装门面。” 阴阳扇的右手,像被电殛般猛烈抖动,双脚发僵,似已失去活动能力。 “你……你……” 阴阳扇恐惧地叫,语不成声:“你会妖……妖术……” “就算是吧!” 海平把酒葫芦的塞子拔开,准备喝酒:“这就是玄门秘学定身法,我不许你动,你绝对动不了。你已经被一种神奇的神意力量所支配,你的意志力除非比我强,不然免谈。” “饶我!” 阴阳扇崩溃了:“我……我离开贵地,永……永远不……不再回来……” “我得考虑考虑。”海平说,举起葫芦就嘴喝酒。 周倩倩突然想起受煎迫的耻辱和痛苦,只感到气涌如山,不假思索的抓起那把沉重的怪扇,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掷出。 锋利的扇前缘像刺刀般划过阴阳扇的右胁,割开了一条大缝。 阴阳扇一咬牙,强忍剧痛,情急拚起命来,负创发掌震碎一道木板墙冲出。 玉芙蓉、海平和周倩倩那容他脱逃,一齐追了出去。 这时,突见数十条人影,像潮水般涌向河边而来。 阴阳扇目光犀利,老远一眼就认出,一马当先奔来的是安捕头。 他一提真气,施展蜻蜓三点水绝顶轻功身法,飞越跳板落身河滩,大叫:“安捕头,断肠花在船上!” 安捕头似非个着阴阳扇而来,双臂齐张,作个散开的手势,紧随身后的二三十名捕快,立时在河滩上散了开来,个个拔刀举棍严阵以待。 以屠峰为首的几位东厂档头,则直奔河边。 正待飞身登船,刚好堵上追出的小黑。 双方一照,彼此虽未见过对方,几位东厂档头却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小黑大感意外,想不到安捕头会带了大批人手,赶来为阴阳扇助阵。 尤其安捕头并未出手,二三十名捕快只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足见这几个未见过的陌生人大有来头。 当阴阳扇负创逃出时,小黑、玉芙蓉及周倩倩三人几乎是同时追出。 此刻一见小黑对上了几位东厂的档头,落在稍后的玉芙蓉,急将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前助小黑一臂之力的周倩倩一把拉住。 “不可冲动!” 玉芙蓉将她拖至船檐下:“我和酒鬼海平杀了人可以一走了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千万不可再蹈张姑娘的覆辙。” 周倩倩茫然问:“那位张姑娘?” “真正的断肠花!” “她?” “她跟你一样,原来是个无辜的少女,只因跟我们在一起突袭杭州织造局,造成重大伤亡,使太监李实大为震怒,又找不到我们这些行踪不定的人,于是迁怒张姑娘的父亲,结果她父兄三人从开封押回苏州,不幸惨死在乱箭之下。令尊在此地有家有业,所以我不希望你步张姑娘的后尘……对了,你谙水性吗?” “会。” 周倩倩点点头:“但不太……” 玉芙蓉急切催促:“会就行,没有时间了,你快下水吧!” 周倩倩那敢怠慢,急忙翻出船舷,利用夜色掩护滑身入河,以免溅出水声。 玉芙蓉已无后顾之忧,如同放下了心中一块巨石。 放眼向河滩上看去,只见小黑正被几位东厂档头联手围攻,一时不易脱身。 小黑尚未亮出兵刃,全凭诡异奇妙的身法,总能在惊险万状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东厂档头们攻出的险招。 他一面闪避攻击,一面向站在不远处掠阵的安捕头大叫:“喂!安捕头,你们不抓那包藏祸心,暗中兴风作浪的阴阳扇,却全力来对付我这酒鬼是何道理?” 安捕头未加理会,有几位东厂档头在场,那有他说话的份。 负创盘坐河滩上运功调息的阴阳扇,霍地跳起:“安捕头,那家伙跟断肠花是一伙的,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安捕头终于开腔了:“哼!想不到你这酒鬼一直在耍我,章巡检果然料事如神。今夜你已插翅难飞,还不快束手就缚,否则……” 突闻一声凄厉长啸,一条黑影从花船上飞掠上岸。 夜色苍茫下,依稀可看出是个技发掩面的青衣裙女鬼。 众捕快乍见之下,齐声惊呼:“啊!断肠花……” 由于张淑宜的祸延父兄前车之鉴,小黑不愿周倩倩再重蹈覆辙,是以抢先追出,好让扮成女鬼的千面飞狐玉芙蓉掩护周倩倩离去。 他的这种想法,正与玉芙蓉不谋而合。 小黑之所以并不急于亮出兵刃,就是存心拖延时间。 实际上,自从他来到此地,住进高升客栈,整天除了喝酒,根本未见他随身携带任何兵器。 即使外出,手中也是吊着一只酒葫芦。 这时一见扮成女鬼的玉芙蓉现身,心知她已说服周倩倩离去,既无顾忌,尽可放手一搏了。 只见他拉开上衣,露出胸前贴身紧绑的一排十六柄锋利小飞刀,腰间更插有两把短匕。 平时被宽大的外衣罩住,谁也不知这酒鬼身上藏有兵刃,而那十六柄小飞刀更是杀人利器。 小黑霍地抽出两把短匕,振声大喝:“这是你们自找的,怪不得我酒鬼要大开杀戒啦!” 几位东厂档头以屠峰为首,今夜的行动全由他发号施令:“你们全力对付那女鬼,这家伙交给我。” 令出如山,几个档头立时迎向凌空而至的玉芙蓉。 屠峰使的兵刃是一柄锯齿钢刀,且出招势猛力沉,威风八面。 小黑的两把短匕,跟它比起来简直成了小巫见大巫,声势上未免吃亏。 但小黑已尽得无尘居士真传,五十年前,无尘居士以“玩刀人”姿态出现江湖,杀人无数,使黑白两道皆闻名丧胆,凭的就是两把短匕及那百发百中的小飞刀。 此刻他翻舞两把锋利短匕,丝毫不畏对方的锯齿钢刀势猛力沉,反而仗身手矫健,发动一轮猛烈急攻快打。 屠峰在未入东厂之前,曾是山东一带的“胡匪”,从未拜过师,却能无师自通,凭苦练独创一套怪异刀法,尤其出手心狠手辣,加上锯齿型的刀刃,被他一刀砍中,保证连劈带锯把人分作两片。 在黄河下游一带,包括青兖两州,延伸到徐州及预州,吃走镖饭的一听屠大胡子,无不退避三舍,敬鬼神而远之。 宁可绕道多走十天八天冤枉路,也不愿冒险万一遇上这六亲不认,毫无江湖道义的凶神恶煞。 也正因树敌太多,曾遭天下四大镖局联手,加上其他各地的数十家大小镖局共襄盛举,经过周密计划,故意以一趟大镖为饵,诱出层大胡子为首的四十八名胡匪拦劫,使他们遭到围剿,几乎全军覆没,仅屠峰算少数几人奋力突围逃生。 东厂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及过去,只要武功出众,找到门路就能成为旗下鹰犬。 屠峰能混上个档头,足见技艺不差。 但他生性狂傲,有了东厂作靠山,连姓名都不改,只是把他的招牌大胡子剃光了而已,为的是办事方便,以免容易被人认出。 两个多月前,苏杭两地织造局遭突袭,造成惨重伤亡和损失。 李实呈报回京的公文中,则指出是以彭政宗为首的男女六人为首,因不满建造魏忠贤生祠向地方捐献,发动暴民肇事,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魏忠贤闻报大为震怒,他生性多疑善嫉,认为事情绝非如李实呈报的那样单纯,因而派出一批人南下展开秘密调查事实真相。 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其中的张淑宜,赫然竟是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之女。 尽避张世杰父子三人已丧命在苏州,屠峰想起当年被四大镖局联手围剿之恨,竟自告奋勇请缨,决心要把张家斩草除根。 六名男女中列为首号要犯的是彭政宗,资料也最齐全,注明他曾在京城行医,号称千金一帖,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其次是千面飞狐玉芙蓉主仆,报告中指出她是赫赫有名的女飞贼,精于易容术,至今尚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张淑宜除了说明她身分年龄之外,并且强调其父兄三人已落网正典,外加歼灭身分不明之暴民多人。 这所谓“多人”,自是李实以少报多,以示他的手下并非个个都是饭桶,希望能将功折袭。 至于无尘居士师徒,则更指出他即是当年杀人如麻的玩刀人。 他的无尘山庄已毁,留守的三名弟子被格杀,另一弟子在逃,唯不知其姓名云云。 屠峰从未见过小黑,尤其他已易容改装,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无尘居士的弟子,或是八个多月之前,在裕州及成都两地大发神威,力毙江湖中赫赫有名之凶神恶煞多人的彭政宗。 万一眼前这人正是彭政宗,屠峰心知肚明,自己绝非对手,是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刚才小黑是赤手空拳,又是几位东厂档头合力围攻,尚且奈何他不得。 此刻他双手各握锋利短匕,还亮出胸前一排十六柄小飞刀,屠峰跟他一对一单打独斗,心理上就已经输了。 但他身为几位东厂档头之首,又是魏上公的密差,在安捕头这些人面前,岂能丢人现眼。 只见他开声吐气,狂喝一声,全力施展出他自创的旋风刀法。 锯齿刀贴身飞斩欺近,刀影霍霍,看似人刀合一。 逼使小黑不敢轻樱其锋,急以四两拨千金绝技,连连用两把短匕荡开逼近的钢刀。 屠峰高头大马,是标准的山东彪形大汉体型,尤其是他天生臂力过人,加上锯齿刀质重刀长,确具威风八面的霸气。 小黑心已打定主意,不愿跟这莽夫硬拚,决心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再伺机来个出奇制胜。 他们这边一时战得难分难解,那边合力围攻玉芙蓉的几位东厂档头战况却已告急。 玉芙蓉的女鬼扮相十分骇人,配合她睥睨江湖的轻功身法,乍看真像虚无缥渺的幽灵凌空飞行。 几位东厂档头亏心事做得太多,明知对方可能是扮鬼吓人,心里仍不免有些发毛,以致未敢贸然欺近。 千面飞狐是近十年来才出现江湖的女飞贼,她志不在财,完全是凭兴之所至,如同玩票性质,把得手的财物悉数移作济贫之用,因而赢得道上义贼的雅号。 而且她秉持盗亦有道的信念,除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伤人。 但自从苏杭两役亲身参与,亲眼目赌东厂鹰犬的横行无忌,终使这位女飞贼顿悟,为何像隐居多年,与世无争的无尘居士都会大开杀戒。 一言以蔽之,情势所逼!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惨死苏州,更使她对张淑宜的毁家之痛无限同情,了解这少女复仇的决心。 是以她并不劝阻张淑宜,反而自愿助她一臂之力,潜来芜湖展开一连串的断肠花复仇行动。 张淑宜曾向玉芙蓉要求,所有列在死亡名单上的人,必须由她亲自下手。 如今主要人物只剩下了钟百万和蔡永康,一个在家加强全面戒备,并且紧急以重金请来一批江湖高手保护,另一个则吓得不知躲到了那里去。 若非徐大雄不惜重金邀来的阴阳扇心怀叵测,欲藉断肠花血案兴风作浪大捞一票,张淑宜的复仇计划已完成。 阴阳扇非除不可,以免妨碍她的复仇大计。 可惜张姑娘技不如人,非但突袭未得逞,反被阴阳扇劈空掌击伤左肩,使她必须觅地养伤,而让最后两个目标多活几天。 更意想不到的是,今夜的行动由足智多谋的玉芙蓉策划,要周倩倩稍晚去花船赴阴阳扇之约,而由她扮鬼吓人,小黑则在暗中接应,一举除掉这难缠的余天禄。 不料眼看这家伙已捱了一刀,三人追出船外必可得手。 偏偏安捕头率领大批捕快赶来,而且冒出了几位东厂鹰犬,使得阴阳扇逃过一劫。 玉芙蓉一向用剑,今夜改用柳叶薄刀,以免被识破身分。 没想到阴阳扇果然不简单,仅凭她使出一招玄阴拈花爪,就能指出她是千面飞狐。 这时她面对五位东厂档头的围攻,杀机已起,不再有所顾忌,索性以刀法爪功并用,配合她矫捷灵活的身法,展开一轮猛烈抢攻。 刚止血调息完毕的阴阳扇,尚无法带伤上阵,却在一旁大叫:“不用怕,那女鬼是假扮的,她就是千面飞狐那女飞贼!” 几位东厂档头一听千面飞狐玉芙蓉是黑名单上的六名男女之一,果然个个卯足了劲,加紧发动围攻。 东厂提督由魏忠贤亲自兼任,这权极一时的奸宦,把它视为自己手中的一张王牌,专门用来对付朝中忠良及异己,形同杀手大本营。 他的用人原则是唯才是用,只要身手不弱,武功出众,那怕是江洋大盗,或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照样可以投身东厂,但必须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奉命密查苏杭事件的这几人,除了屠峰是公报私仇,自告奋勇请缨之外,其余全是魏忠贤亲自选派。 他们个个都有两把刷子,足堪与江湖顶尖高手一争长短。 其中尤以三眼判官丁宏呜的一对文昌笔最具威力,不但攻势凌厉,且笔中暗藏玄机,必要时一按机簧,笔尖即射出绿色毒液,中人立时衣化肤烂,剧毒攻心,可谓霸道无比。 玉芙蓉何等机伶,早已发现几人之中,是以这家伙主攻,其他人则为辅。 且个个都跟他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彷佛靠得太近会被他身上瘟疫传染似的。 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几个照面之后,更察觉笔尖似有洞孔,且始终对向她伺机而动,立时恍然大悟,料知笔内必然大有文章。 这女飞贼心念一动,非但毫不畏惧,反而主动卯上了这家伙,连连故意制造机会诱他出手。 三眼判官这绰号的由来,是他两眉之间长有一块紫色枣形胎记,乍看如同比常人多出一只眼睛。 实际上他也目力过人,数丈外地上掉根绣花针,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见玉芙蓉接连露出破绽,果然中计,顿生轻敌之心,趁机欺身逼近,右手文昌笔虚晃一招,左手笔尖对准这女鬼就一按机簧。 绿色毒液激射而出之际,玉芙蓉及时一个回旋飞踢,踢中三眼判官左腕。 这一脚虽未使出全力,却使三眼判官手中的文昌笔一偏,射出的绿色毒液改变方向,使附近的另一东厂档头挥不及防,被射了一脸。 “哇!” 只听那档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丢了手中兵刃,双手捣着冒起白烟的脸,滚倒地上哀号不已。 三眼判官大惊,这一分神,玉芙蓉趁机出手如电,柳叶薄刀已戳进他胸膛。 “啊!你这女……” 他不知要骂“女鬼”,或是“女飞贼”,下面的话未及出口,已被玉芙蓉一脚踹倒,顿告一命呜呼。 那边力战小黑的屠峰更是惊怒交加,振声狂喝:“反了!反了!安捕头!你竟袖手旁观,还不……” 其实安捕头真冤枉,他那是袖手旁观,只因没有这位东厂档头的命令,根本不敢贸然插手。 屠峰这一分神,小黑已趁机欺近,两把短匕同时朝他双胁部位攻来。 这家伙果然骠悍,不愧是胡匪出身,眼看情势危急,忙将身子一侧,拚着左胁捱上一刀,右手锯齿钢刀竟猛然横扫而出上全是两败俱伤的硬拚。 小黑毕竟临敌经验不足,两把短匕一刀虽刺中屠峰左胁下方,一刀却落空,没想到这家伙豁出去了,竟然负创仍能回敬他一刀。 这一刀是从回马枪中演化出来,其势迅疾无比,小黑虽已闪避够快,肩头仍被削去一大块肉,深可见骨,顿时血流如注。 一举解决两位东厂档头的玉芙蓉,接着逼退路其他三人,正待追扑返身欲逃的阴阳扇,惊见小黑受伤,急忙飞身赶来支援:“你?……” 小黑强忍剧痛,面不改色:“没问题,挺得住。” 就在这时,眼见屠峰受创不轻的安捕头,已挥众蜂涌而上:“抓住这对男女!” 小黑杀机大动,单手连连射出小飞刀,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首当其冲的几名捕快已中刀倒地不起。 “不要逞强,走!” 玉芙蓉不愿多杀无辜,不由分说地拉了小黑就走。 一路由她掩护,加上小黑的飞刀威力惊人,吓得捕快们魂飞魄散,那敢当真拦阻,只不过是呐喊虚张声势,应付一下场面好有个交代而已。 玉芙蓉与小黑毫不费力,就轻松杀出重围,很快便去得无影无踪。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三 这下事情可闹大啦! 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未破,如今从京中来查案的几位东厂档头,又两死一伤,看情形县太爷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乌知县无暇大发雷霆,责罚办事不力的安捕头,获报急急亲自率领章巡检等人赶往宾馆。 这里是接待外地来的大官贵宾下塌地方,乌知县一早就命人打扫清洁,供几位东厂档头休息之用。 为了巴结几位身分特殊,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准备的佳肴美酒自不在话下。 负责馆务的郑管事,更从城南一带的艳窟,挑选了十名颇具姿色的姑娘来侍候。 乌知县偕同车巡检匆匆赶来时,只见馆内一片忙乱,姑娘们吓得噤若寒蝉,聚在一起不敢多言。 一进客房,就被正在里伤的屠峰劈头怒问:“乌知县!今夜的事,你打算给我什么交代?” “这……” 乌知县吓得差点当场下跪:“下官无能,下官该死,一切全凭屠档头吩咐……” 一使眼色,车巡检即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只锦盒,内有八色金珠首饰,及一张南京宝泉局凭票即付的两万两银子庄票。 他陪着笑脸道:“区区之数,微不足道,是乌大人的一点心意,为各位档头压惊…………” 屠峰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冷冷一哼:“你们以为死了两位东厂档头,花点银子就可以没事?我可担待不起!” 乌知县一听直皱眉头.连装都装不出笑脸了。 章巡检捧着锦盒更是尴尬。 他忙说:“安捕头已拿下了阴阳扇余天禄,是否可以……” “拿他交差?” 屠峰把脸一沉:“我看你们的脑筋实在很有问题,难怪让一个扮鬼吓人的断肠花,把全县搞得天下大乱。 姓余的又非断肠花,更不是我们此行查缉的那男女六人,能把他押回京城向魏上公交差?何况,此人身手不凡,武功更在我等几人之上,说不定他还能派上些用场呢!” 章巡检诧然问:“屠档头的意思是?……” 屠峰朝他眼皮一翻:“章巡检,请问贵县除了那批充场面,唬唬老百姓的捕快之外,还能找得出什么真能办案的人手吗?” 章巡检与乌知县面面相觎,两人顿时面红耳刺,窘得无言以对。 屠峰接着又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来不及去调动人手。事不宜迟,为了防止那六人远走高飞,必须趁今夜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那就不得不利用姓余的相助一臂之力了。” “我这就命人去把他带来。” 章巡检忙将锦盒放在茶几上,匆匆出了房。 他那敢怠慢,急命一名差役去传令带人。 好在宾馆距县府衙门不远,那消一盏热茶时间,已由安捕头率领八名捕快,将五花大绑的阴阳扇押来。 阴阳扇的伤并不算太重,只是被周倩倩出其不意地,抓起小黑从他手中夺下丢开的怪扇,以全力向他掷出。 一时措手不及,被锋利的扇前缘划过右胁,划开了一条大缝。经过止血运功调息,早已无大碍了。 凭阴阳扇的深厚功力,别说是用粗麻绳五花大绑,即使加上手拷脚镣,也很难困得住他。 但他并不急于脱身,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了屠峰等人将有求于他。 果然不出所料,已经包扎妥当,穿回上衣的屠峰,一见阴阳扇被带到,立时起身相迎:“余兄委屈了。” 阴阳扇置之一笑:“那里,那里,这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咱们的安捕头放着血案真凶不抓,却把我当成了阶下囚,未免……” 这家伙真够阴险厉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使安捕头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无地自容。 乌知县不由地怒斥:“还不快松绑!” “是!”安捕头恭应一声。 他那敢怠慢。口忙不婆餮须须。!! 阴阳扇朝他眼皮一翻:“谢啦!” 屠峰对这位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阴阳扇,似乎甚为礼遇,作了个手势:“余兄请坐。” “谢坐。” 阴阳扇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屠峰也回座,却让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三人恭立一旁,如同随侍在侧待命的下人。 东厂为永乐十八年间设置,由内监掌权,并设办事公署,专司缉案。 延续至万历年间,昏庸的皇帝重用太监魏忠贤,把东厂交由他主其事,整个的原貌已变了质。 魏忠贤既不忠也不贤。 他一心只想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将东厂势力拚命扩充,形同他私人争权夺势的后盾。 东厂档头皆属武职,相当于锦衣卫;故明世以厂卫并称。 尤其屠峰这几人,是权极一时的魏忠贤亲下手令派出查案,那把一个七品的小知县看在眼里。 屠峰根本不理会乌知县、章巡检和安捕头,把他们冷落在一旁,迳向阴阳扇打交道:“余兄,你能确定那假扮女鬼的,就是千面飞狐玉芙蓉?” “没错!绝对是那女飞贼!” 阴阳扇的语气十分肯定:“今夜之前,我虽从未见过她,更未与她交过手。但三年之前,在下一位好友神拳郑斌,在京中梅王爷的王府,担任小王爷的武术教练。 有一夜,那女飞贼潜入王府做案,意图盗取皇上御赐的一座玉佛手,幸被郑斌及时发现拦截。 两人大打出手,力拚近三十招,郑斌一时疏忽,只注意她的兵刃和暗器,不意被她突施玄阴拈花爪抓伤左眼,才被她脱逃。 事后郑斌曾与我谈及那夜交手的情形,今夜那女鬼又想以玄阴拈花爪突袭,所以我敢说,她绝对就是那女飞贼错不了!” 屠峰微微点头说:“那女飞贼正是我们要查缉的六名男女重犯之一,余兄,那酒鬼海平呢?” 阴阳扇不加思索说:“兄台查缉的六名男女,在下也已有所耳闻,且各地均有海捕公文通缉。 据我看,那酒鬼不太可能是千金一帖彭政宗,如果不是那女飞贼的助手,就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没错!” 屠峰又把头一点:“无尘居士即是五十年前的玩刀人,曾以百发百中的飞刀杀人不计其数,使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今夜那酒鬼的胸前,就绑了一排飞刀。” 阴阳扇沉吟一下,忽问:“不知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屠峰毫无顾忌:“我叫屠峰,过去曾在山东一带干过胡匪,如今在东厂混口饭吃。” 阴阳扇双手一抱拳:“原来是屠兄,久仰久仰,承蒙屠兄抬爱,不知有何差遣,就请直说吧!” “余兄果然痛快!” 屠峰把大拇指一竖。 接着他坦然说:“实不相瞒,目前我们人手不足,远水又救不了近火,想请余兄鼎力相助,不使这批胆大妄的男女狂徒逍遥法外。” 阴阳扇一口答应:“不成问题,即使屠兄不须在下效劳,我也要为死去的两个手下讨回公道。不过,事不宜迟,必须尽速采取行动,万一他们已经远扬,再要抓人就不太容易了。” 屠峰嗯了一声.“余兄所言极是,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所以才把余兄请来商议。” “不敢!” 阴阳扇说:“但凭屠兄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屠峰目光移向了安浦头:“安捕头,你可动用的人手有多少?” 安捕头讷讷地说:“大概……勉强可凑上四五十人左右……” 阴阳扇接了口,状至不屑:“我看也只能凑个数,派不上什么用场,最好是把芜湖四霸天所有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至少可以壮壮声势。” 这话把安捕头眨得一文不值,但他敢怒而不敢言。 阴阳扇接着又说:“屠兄,依在下愚见,千面飞狐那些人既能随时出没,在此地必有个藏身之处,而最可能的就是北城外的周家庄!” “何以见得?”屠峰看着他。 阴阳扇愤声说:“今夜就是神剑周百川的女儿,带着那一男一女找上我的!” 屠峰微微点了下头,当机立断:“好,安捕头,请你尽速将各方人手召集起来,立刻赶往周家庄。” “是!” 安捕头那敢怠慢,匆匆领命而去。 口口 口口 口日 今夜的行动,玉芙蓉嘱周倩倩依计而行,前往麻三姑的花船去赴约,只打算分散阴阳扇的注意力,攻其不备,除掉这个心怀叵测,一心想趁火打劫的家伙。 论武功,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比玉芙蓉或小黑确实高出一筹,两人合起来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是以必须出奇制胜,使这家伙措手不及。 阴阳扇果然厉害,若非周倩倩拾起那柄怪扇将他射伤,他决不会负创逃出花船。 可是,当小黑他们追出时,没想到安捕头等大批人马适时赶来,使阴阳扇得以逃过一劫。 小黑受的伤不太严重,但肩头被屠峰的锯齿钢刀削去一块肉,深可见骨。 要不是他仗着年轻体壮,身子骨扎实,换作一般人实在很难挺得住。 所幸他身边带有伤药,杀出重围后,在路上就取出药敷上止住了血,以免流血过多。 当玉芙蓉与小黑回到藏身的岩洞时,留在洞内养伤的张淑宜却不知去向。 “糟了!” 玉芙蓉大为吃惊:“她一定是去向钟百万下手啦!” 小黑急问:“何以见得?” 玉芙蓉判断说:“如今目标只剩下两个,双尾蝎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她自然只有先找种百万。” 小黑不禁忧形于色。 他担心道:“张姑娘伤势尚未复元,钟百万那里戒备森严,她……” 玉芙蓉当机立断:“我们必须赶去接应她,你支持得住吗?” “走!” 小黑心急如焚,转身就冲出洞口。 同一期间,安捕头亲自来到了钟百万的巨宅,向他说明一切,要求借调一批人手赶往周家庄。 不料钟百万竟断然拒绝。 他冷道:“不行!我刚不惜重金找来这些人手,为的是保障身家性命,人让你们调走,万一断肠花找上门来,谁保护我?” “钟爷!” 安捕头神色肃穆:“你也未免太自私了,简直不顾大局!” 钟百万无动于衷,振振有词说:“安捕头,这可不能怪我自私,徐大雄、骆士杰他们那些人已先后遭了毒手,惨遭断肠花开膛破腹,我可不能不求自保啊!” 安捕头仍不死心,打算说服钟百万:“钟爷,如果断肠花他们窝藏在周家庄,我们能一网打尽,大家不都可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钟百万反问他:“万一你们判断错误,断肠花不在周家庄呢?” 安捕头一怔,气得撂下一句重话:“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扭头就走。 钟百万目送安捕头带着几名捕快气冲冲走出,即命紧闭大门,各处加强戒备,然后转身进入大厅。 一名家仆刚送上热茶,就见一名侍女匆匆而来。 侍女恭声说:“老爷,三姨少奶奶有请。” 此刻钟百万心烦意乱。 他把手一挥:“告诉她我正在想事情,过一会儿就去。” 侍女却站着不走:“不行啊!二姨少奶奶要老爷立刻就去,她说在床上枕头边发现一朵……” 钟百万一听大惊,霍地跳起身:“断肠花?” 侍女一脸茫然:“婢女不知道……” 钟百万那敢怠慢,气急败坏地赶往爱妾房间。 花小菡虽有几名仆妇和丫姐在房中相陪,但仍被枕边发现的那朵断肠花,吓得低泣不已。 钟百万一冲进房就问:“在那里?在那里……” 花小菡指着床上:“喏,你看!” 钟百万冲至床前,定神一看,果见枕边置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他怒哼一声,伸手一把抓在手中,用力将它握成一团,愤愤掷于地上。 “官人,是不是那女鬼又要来索命了?”花小菡的声音在发抖。 钟百万摒退了仆妇和丫环,才在一旁坐下于 他握起她的手安抚说:“小菡,不用怕了。刚才安捕头来过,说明了一切,这世上那有什么鬼,只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罢了。” “可是……” 花小菡犹有余悸:“官人,日前你也遇上了那女鬼,梁总管他们……” 钟百万正色说:“那夜怪我自已不够镇定,以为当真撞鬼了,才会惊惶失措,被那假扮的女鬼吓住了。如果早知她是装神弄鬼,别说是一个,就算来上三五个我也不在乎!” “那她怎会找上了官人?”花小菡问。 “这……” 钟百万顿了顿:“据安捕头说,断肠花不止一人,有好几人一伙,目前可能藏匿在周家庄。大概是周百川搞的鬼,想徐掉我们四霸天,由他独霸芜湖吧!” 花小菡这才较为安心:“安捕头既已查出眉目,怎么不赶快去抓人?” 钟百万抚弄着她的纤纤玉手,笑笑说:“抓人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安捕头吃的是官粮,就该负起他该负的责任……” “官人!” 花小菡突然惊呼:“你的手怎么了?” 钟百万一怔,莫名其妙:“我的手……” 不料低头一看,整只右手掌竟已红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仔细查看,并无破伤之处,但觉出手掌已开始麻木。 “是那朵断肠花!”种百万失声惊呼。 他猛然想到,刚才一时气愤,冲向床前抓起枕边那朵断肠花,用力在掌中将它握作一团,必是花上有毒!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用左手紧握右腕,以免毒性向手臂蔓筵,同时向房外大叫:“快送盆清水来!” 话声甫落,两扇格窗突然“砰”地大开,吹进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并且随风飘入两朵断肠花。 钟百万不由地惊怒交加,振声喝斥:“不必装神弄鬼了,有本事就现身出来,钟某等着你!” 窗外传来凄厉女鬼声:“断……肠……花……” 花小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住钟百万腰部,不住地在发抖。 钟百万却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已被揭穿,就不必再丢人现眼啦!” 窗外魅影突现,正是那夜钟百万所见的女鬼。 钟百万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怕鬼,人他可不怕。自恃艺高胆大,狂喝一声,冲向窗前就以左掌轰去。 轰然一声巨响,两扇格窗被震得四分五裂,墙上被击出个大洞,女鬼却在眨眼间消失。 钟百万纵身追出,落足在外面的后花园中。 后花园属内宅禁地,如同帝王的后宫,平时未经传唤,任何人不敢擅闯,尤其是府内男仆家丁。 今夜如临大敌,情况特殊,整个巨宅里里外外,各处均布有人手在暗处守伏。 戒备如此森严,那女鬼竟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实在不可思议。 破窗毁墙的巨响,惊动守伏后花园内的护院及庄丁,纷纷现身赶来。 钟百万振声喝问:“看到那女鬼没有?” “没有呀……”有人回答。 其他人没有出声,表示谁也未曾见到那女鬼。 种百万气得破口大骂:“妈的!你们这些饭桶,女鬼都到了三姨少奶奶的房间窗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护院及庄丁被骂得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未曾发现任何动静,怎能信口胡说。 “快搜!” 钟百万一声令下,众护院及庄丁立时四下展开搜索。 这时钟百万颇感到庆幸,好在没有答应安捕头,借调一批人手去周家庄,否则就难以应付了。 他心里暗想:“那假扮的女鬼,必是知道已被我识破,又见宅内戒备如此森严,只好知难而退了。” 但仍不放心,亲自在附近巡视一遍,才由震开的墙洞回到房里。 不料进房一看,顿时惊得他魂飞魄散。 只见花小菡赤裸裸地躺在地上,已被利刃开膛剖腹,胸前留有一朵缎制断肠花! “小菡……” 钟百万凄惨地大叫一声,直扑过去,悲恸地抚尸痛泣起来。 就在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之际,自后响起了女子冷冷的声音:“你也知道亲人被杀的悲痛?” 钟百万猛一回头,只见牙床的罗帐已垂放下,说话声似从帐内发出,却无法见到那假扮的女鬼。 他霍地跳起,不由地怒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如此紧紧相逼,连无辜的她也不放过?” “是吗?” 帐内又发出女鬼的声音:“无影刀张世杰父子三人,跟你有冤有仇?” 种百万怔了怔:“张世杰?你说的是开封中州镖局的那位张老镖主?” 帐内女鬼冷哼一声:“如果你贵人多忘事,那么让我提醒你。两个多月前,你们芜湖四霸天,各派了一批善使暗器的手下赶往苏州,为虎作伥,助约为虐,使得张氏父子被人营救不成,反而惨死在乱箭之下,我就是来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的!” “那关我个屁事!” 钟百万极力分辩:“那是云梦双娇之一的柳如是姑娘跑来找我们,并且抬出她师父巫山神姥的招牌,该是急需一批得力人手相助,人数愈多愈好,却未说明去做什么……” 女鬼又冷哼一声,怒问:“他们杀人放火,你们也去?” “我们并未去呀!” 钟百万说:“看在巫山神姥的金面,谁能不答应?但我们只各派了一些手下去……” 女鬼悲愤说:“你们派去的那批人,却妨碍了我们的营救计划,结果使张家父子三人丧命在乱箭之下!” 钟百万已在暗自运足功力:“所以你把这笔帐算在了我们芜湖四霸天头上?” “没错!” 女鬼恨声说:“今夜我要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最亲近心爱的人被杀之痛,然后才向你索命!” 钟百万突然狂喝一声,雷霆万钧的一掌向罗帐轰去。 他的霹雳掌威力惊人,一掌劈出,力足破窗毁墙,足见功力何等深厚。 一声巨响,整张坚实的红木牙床被击垮,罗帐碎裂成布片满屋飞舞,却不见那女鬼在帐内。 鬼声随即从墙角暗处传出:“姓钟的,你再出手之前,最好先看看你的右手!” 钟百万急欲抬起右手查看,才惊觉整条右臂已麻痹上全失去了知觉。 低头一看,原先只是红肿的右手,已呈乌紫色,且延伸至臂肘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他魂不附体:“你……你……你竟敢使毒……” 女鬼从墙角暗处现身走出,冷冷一笑:“你们派去苏州的那批人,暗器上不也喂过毒吗?” 钟百万心知今夜已难逃毒手,突然情急拚命,左掌疾翻,全力轰出一掌。 趁女鬼门避之际,转身就从震开的墙洞射身而出,一路狂叫:“来人呀!快来人……” 女鬼急起直追,追至后花园中,正在搜索的护院及庄丁们,已闻声从四面八方赶到。 钟百万胆气立壮:“不用怕,这女鬼是装的,大家一起上呀!” 护院庄丁们果然不再畏惧,齐声呐喊壮胆,三四十人一拥而上。 女鬼正是张淑宜所扮,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原先说好留在岩洞内休养的,却趁玉芙蓉和小黑去对付阴阳扇之际,独自溜下山,跑来向钟百万下手。 尽管钟家巨宅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她却利用夜色掩护,施展最近玉芙蓉才教会她的遁形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宅内。 这里她曾来过,已是识途老马。 原想先杀花小菡,再解决钟百万,那么最后只剩下躲藏起来的双尾蝎蔡永康了。 不料右手已中毒的钟百万,竟能以左手发掌逼退她,趁隙逃出屋外,大声召唤附近搜索的护院及庄丁赶来。 张淑宜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反正父兄三人已丧命在苏州,不必有所顾忌,立即施展家传无影刀法迎敌? 这口柳叶薄刀份量较一般钢刀轻,原是为方便开膛剖腹而备。 此刻以无影刀法施展,似觉威力稍嫌不足,但却更为轻便好使。 护院及庄丁人多势众,一赶来就采取围攻。 钟百万右手中毒,这一会儿已迅速向上蔓延至臂肘,使他暗自吃惊,不敢亲自出手上阵,以免加速催动毒性发作,剧毒攻心就无救了。 情急之下,他急忙撕下一片长袍下摆,卷成长条,紧紧捆住臂肘上方。 然后高声大喝:“大家加把劲,谁能杀死这女人,犒赏五千两,能活捉的赏金加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这一悬出重赏,果然激发起士气,个个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争先恐后地希望能获得这笔赏金。 护院人数较多,但大部份是临时花钱找来的,其中还有些是城外河南市一带的地棍和混混。 由于双尾蝎蔡永康吓得躲起来不敢露面,使得他们成了群龙无首,连日来都人心惶惶,忙着各自另谋出路。 钟百万正需人手保护宅邸,又舍得出高价,这批人自是争相投效。 人数虽众,可惜都是些欺善怕恶,只会打群架的不入流角色,真要他们玩真的,几乎没几个能派上用场。 张淑宜末见钟百万毒发身死,似乎仍不甘心就此离去。 但她毕竟并非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不愿滥杀无辜,只以凌厉的刀法逼退护院及庄丁们的疯狂猛攻。 这时,又有十来个负责巡罗的护院奔来,他们都是胡非一手调教出的暗器好手,其中几人就曾随胡非前往苏州,捞得一笔外快回来。 他们奔至钟百万身边,带队的立即请示:“老爷,要不要用暗青子对付这女……” 钟百万为了爱妾惨死,心中充满了悲愤,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捉活的,不行你们再上!” “是!”领队恭应一声,示意其他人准备,个个手中扣了暗器,蓄势待发。 只待钟百万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发动。 后花院中的战况正烈,院内遍植的花草,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惨不忍赌。 这些花草都是花小菡心爱的,平时丫环们若是呵护不周,轻则罚跪,重则捱一顿板子。 钟百万此刻看在眼里,已顾不得心痛,一心只想能活捉的假扮女鬼,把她也剥个精光,绑在死去的花小菡灵前,也来个开膛剖腹! 可惜围攻的人数虽多,却被张淑宜纯熟凌厉的刀法,逼得始终无法接近。 钟百万怒喝狂叫也无济于事,渐感心浮气躁,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心里不禁暗骂:“妈的!这批王八蛋只想多得赏金抓活的,竟然不愿伤她!” 其实他想错了,并非围攻的护院及庄丁只想多贪赏金,而是他们根本伤不了那假扮的女鬼。 钟百万火了,正待下令发动暗器攻击,突见一名护院发起狠来,奋不顾身地扑近女鬼,挥舞两把短匕连连抢攻,形同玩命。 由于夜色朦胧,护院中又大多数是花钱临时找来,谁也无法认出这家伙是从那里冒出的 这家伙勇猛无比,使得其他人几乎无法插手,只能在四周呐喊助威。 “你这女鬼,还不快束手就缚!”他故意大声疾喝。 张淑宜闻声心中大喜,听出了是小黑。 这少女冰雪聪明,已知小黑在暗示她诈败。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必须表演逼真。 只见她刀法一紧,不仅速度加快,攻势更为凌厉,看得四周的人无不眼花了乱。 小黑的两把短匕也不含糊,无论攻守进退,均能恰到好处,表现出一流高手的身手。 钟百万看在眼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边竟然会有如此了得的好手,而且奋不顾身地为他卖命。 宅内的护院及庄丁,他清清楚楚,决不可能会有这等身手,那么必是花钱临时找来的了。 他不禁心想:“胡非惨遭断肠花毒手,使我损失一员大将,这个人倒可以重用……” 念犹末了,突闻那假扮的女鬼失声惊呼:“啊……” 接着“当”地一声,她手中的柳叶薄刀已脱手,飞落向丈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 小黑趁机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如电以短匕刺向女鬼胸膛。 只听钟百万急叫:“我要活的!” 小黑手法快得无与伦比,及时手腕一翻,刀尖向后,以刀柄撞中女鬼胸下鸠尾穴。 张淑宜果然表演逼真,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哼一声,双手垂落,整个人便像失去平衡地摇晃两下,软弱无力地将要倒下去了。 小黑错步绕向她身后,两柄短匕交在左手,一把捉住衣领,才使她站住。 四周的人一拥而上。 小黑大叫:“是我抓住她的,你们不许抢功。” 钟百万一见女鬼已被制住,顿觉心花怒放,胆气也为之一壮。 他喝住了蠢蠢欲动的护院及庄丁们,领着十来个暗器好手,快步冲至受制的女鬼面前:“嘿嘿,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这断肠花……” 小黑突然左手两把短匕,递向了张淑宜:“人交给你了!” 张淑宜接刀在手,来不及分开,即时向前一送,电光石火般将两把短匕戳进了钟百万胸膛。 “哇……”钟百万发出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僵住了,用那惊恐的怒目瞪着女鬼。 彷佛见到的不是假扮女鬼的张淑宜,而是两年前在徐大雄船上,被他施暴奸杀的那杨安平之女。 变生肘腋,使得围在四周,及随在钟百万身后的护院庄丁们,个个惊得膛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 小黑突然敞开上衣,露出胸前一排锋利小飞刀。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小黑:“是那酒鬼……” 可惜为时已晚。 小黑双手齐扬,刀无虚发。 只听连声惊呼惨叫,钟百万身后的十来个暗器好手,根本来不及出手,已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惊乱,张淑宜伸手拔出插进钟百万胸膛的两把短匕,一脚将他尸体踹倒。 “走!” 张淑宜疾喝一声,与小黑一路冲杀出重围,双双飞身掠出了院墙外。 两人疾奔了一阵,未见后面有人追来才停下。 “玉大姐呢?”张淑宜急问。 “我们料到你一定会来找钟百万,原是一路急急赶来接应的。” 小黑说:“刚要进城,就遇上安捕头,带了大批人马出北城,一定是前往周家庄。玉大姐只好叫我来接应你,她急急赶去警告神剑周百川了。” 张淑宜情急说:“事由我而起,不能连累周家,我们快赶去吧!” 小黑一点头,两人立即施展轻功,直奔北城而去。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四 当安捕头等大批人马赶到周家庄时,只见整个庄内全无灯火,陷于一片漆黑。 这有两种可能。 时值深夜:一是全庄的人已熟睡,一是已获警讯有所准备。 屠峰仗人多势众,毫不在乎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全庄总共不足二十人。你是本县捕头,又持有拘签,难道周百川还敢拒捕不成?” 安捕头那敢吭气,只得硬着头皮,率领一批捕快小心翼翼地掩近庄前。 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在庄门外振声高喝:“周庄主,我们是奉命前来贵庄搜捕逃犯的,快开门!” 庄内静寂无声,亦无任何动静。 安捕头不禁犹豫难决起来。 全庄的人即使早已熟睡,经他这么大声吆喝,睡得再熟也会被惊醒,决不可能不出来查看的。 既然相应不理,必是已有准备,决心严阵以待。 突然,阴阳扇掠身而至。 他出言相讥:“安捕头,连周百川你也怕?” 安捕头窘迫万状:“这……” 阴阳属不屑地冷冷一哼:“这有什么好怕的,别说是他周百川,就算请来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也不足为惧。你们都闪开,看我的!” 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上前猛然轰出一掌,震开了庄院大门。 安捕头不能再迟疑,一挥手,率众冲入了庄内。 定神一看,宅院所有门窗紧闭,依然毫无动静和声息,彷佛是座久已无人居住的废弃古宅。 阴阳扇刚来至身边,安捕头就惶惑不安说:“余爷,看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阴阳扇冷冷一哼,嗤之以鼻:“你是恶人胆小,还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才这么怕鬼?” 安捕头涨红了脸:“我是担心其中有诈……” 阴阳扇纵声狂笑,大言不惭说:“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唬唬司马懿,凭他周百川,想用这种雕虫小技,鬼蜮伎俩来吓人,余某可没看在眼里!” 说完又一声冷哼,昂然走上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他仗以成名的那把怪扇已失落在花船上,自恃功力深厚,并未临时借用任何兵器。 大话既已出口,他不得不率先闯入宅内。 门已踹开,宅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和声息。 阴阳扇自恃艺高胆大,今夜在花船上险遭不测,已使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暗自运足功力,力贯双臂,两手护在胸前,突然一个纵身闯了进去。 身形一落,目光四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突觉嗅出一股淡淡异香,猛然记起那日来见周百川后,回城时在途中遇上那老村妇险遭突袭。 当时经过老村妇身边,就曾嗅到过同样的香味,使他感到一阵昏眩。 若非他反应奇快,仓卒运起奇功骤发威力,以劈空掌击中那突袭的老村妇左肩,及时取出解毒丹丸塞入口中,就会像随行的天罡地煞两人一样,寂然躺在地上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急忙屏住呼吸,仓惶一个暴退,转身冲出宅外。 守在门外的安捕头见状,也不由地一惊,趋前急问:“余爷,怎么回事?” 阴阳扇定了下神。 他气得破口大骂:“妈的!周百川果然暗中跟断肠花有勾结,竟然留下空庄,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 “飘香迷毒?” 安捕头似曾听过,这是飞贼使用迷香中最霸道的一种,较深足以令人昏迷致命,传说配方早已失传。 这时,屠峰刚好率众赶来。 他诧然惊问:“怎么啦?” 阴阳扇债声说:“全庄大概已空无一人,宅内布满了飘香迷毒,八成是那女飞贼千面飞狐施放的!” “这怎么可能?” 屠峰眉头一皱:“我们决定来搜庄,是今夜临时……” 阴阳扇判断说:“今夜周百川的女儿周倩倩那丫头,带了那假扮的女鬼和酒鬼海平,去花船上原是打算对付我的。 没想到非但未能得手,反被我识破断肠花的身分,可惜被他们突围逃出。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百川暗中跟千面飞狐他们勾结,以断肠花出现,一心想除掉芜湖四霸,好让他独袭芜湖。 如今事机终于败露,料知不仅官府要将他绳之以法,各方人马也会找上门来,所以不得不弃庄逃走了。屠兄,你认为在下的判断可对?” 屠峰沉吟一下,微微点头:“唔……余兄所见极是,看来我们的行动还是不够快,来迟了一步。” “他们逃不远的,我们一定可以追上。”阴阳扇似乎很有把握。 屠峰却不像他那么乐观:“他们既已弃庄而逃,必已决心远走高飞,决不打算再回来了。这上那里去追……” 就在这时,突见七八人飞奔而来。 安捕头大为紧张,急向他带来的捕快招呼:“大家注意了!” 众人立时如临大敌,各自严阵以待。 来人老远就挥手大叫:“安捕头!是我呀……” 安捕头听出是双尾蝎蔡永康,不禁大感意外,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躲了两天,此刻怎会突然露面了? 双尾蝎奔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急喘着说:“安……安捕头……我赶到县府去,听……听说你们来周家庄了,我……我就赶了来……” 阴阳扇不屑地冷哼一声,话中带刺:“其实你根本不必来,躲过今夜就没事啦!” 双尾蝎不敢跟他翻脸,尴尬地强。一笑:“我那是躲,是在探那女鬼的藏身之处啊!” “哦?” 阴阳扇眼皮一翻:“那么查出了什么,探出了什么吗?” “当然!”双尾蝎露出得意之色。 安捕头忙问:“在那里?” 双尾蝎更得意了:“女鬼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她们出没在距此不足十里,东凉山支脉的一座山附近,藏身之处一定就在山里。” 阴阳扇的嘴可不饶人:“你老兄怎不入山查采一下,确定究竟在什么地方?” 双尾蝎好歹也是个地棍头儿,名列芜湖四霸天之一,一再容忍,只因惹不起这位难缠的人物。 这时终于忍无可忍了:“哼!我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徐大雄就不会花钱请阁下来保护。结果花钱未能消灾,还是把老命送掉!” 阴阳扇一听,不禁恼羞成怒:“妈的!你……” 安捕头见两人起了冲突,急忙从中排解:“二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动气……” “好啦!” 屠峰一声大喝,彷佛石破天惊,始将两人制止,随即语气稍缓:“错过今夜,如果你们谁不服气,尽避去拚个你死我活。 可是今夜不行,现在我们要去追缉那几个重犯,以及全周家庄的人。任何人拒捕,一律格杀勿论!” 双尾蝎暗自一怔,诧然惊问:“神剑周百川也有份?” 屠峰牛眼一瞪:“不必问那么多,带路!” 双尾蝎尚不知这位老兄是何许人,但见安捕头对他执礼甚恭,想必来头不小,只得点点头,憋着一肚子的气在前带路。 这也难怪他心中有气,不辞辛劳赶来报讯,奔得气喘如牛,结果吃力不讨好,反而平白受阴阳扇一顿奚落。 尤其这位身分不明的老兄,还要他们错过今夜,谁不服气谁就尽避拚个你死我活。 双尾蝎心知肚明,绝非对手,他老兄岂不等于是怂恿阴阳扇秋后算帐? 气归气,路还是得带。 如果今夜能除掉断肠花,他至少可以松口气,解除了对生命的一大威胁。 各方面的人手加起来,总数将近百人,称得上声势浩大,由双尾蝎带路,浩浩荡荡直奔发现断肠花出没的那座山。 一行人个个健步如飞,不足十里路,那消一顿饭时间,已奔近山边。 安捕头加快几步,赶到双尾蝎身旁:“蔡兄,就是这座山吗?” “没错,就是这一带。” 双尾蝎压低了嗓门:“安捕头,实不相瞒,刚才我说暗中查探断肠花藏身处,那是顾全颜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连徐大雄、骆士杰都丢了命,凭我蔡永康,逃命尚犹恐不及,还敢去找那女鬼? 不怕安捕头见笑,我是带着几个兄弟躲进山里去,打算先避避风头的,结果无意中发现了那女鬼在山中出没。” 安捕头置之一笑:“原来如此。” 屠峰也赶了上来:“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 安捕头忙替双尾蝎掩饰:“他在告诉我,发现断肠花的经过。” “嗯!” 屠峰不疑有他,遂问:“他们的藏身之处在那里?” 其实双尾蝎也说不出正确地点:“就在,在……” 正感不知如何回答,突然一名捕快大叫:“安捕头,快来看哪!” 安捕头赶过去一看,原来那捕快在地上拾到几件女用衣物及首饰。 “一定是周家庄的人仓皇逃走,不慎失落的。”安捕头立时作了判断。 “没错。” 屠峰把头一点,当仁不让地发号施令:“顺着山边一路追下去,快!” 近百人急起直追,追出不及半里,又发现遗落的一大包衣物,更足证明安捕头的判断正确了。 屠峰大为振奋,抢在前面改由他亲自带路,急急一路向前追去。 沿途又不断发现散落的衣物,直到一处山口,前面却被一片森林挡住,似乎已经没有通路。 屠峰收住奔势,不禁迟疑起来:“难道他们逃进了山里去?” 安捕头又自作聪明了:“神剑周百川世居于此,对附近一带地形极为熟悉,很可能山口内有山路小径,通至东凉山,他们只要逃离芜湖地界,即可远走高飞了。” 屠峰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没错,从沿途散落的衣物看来,他们已决心弃庄逃走,从此遁回芜湖了,快追!” 他说了就算,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一声令下,近百人浩浩荡荡涌进了山口。 果然,山口内呈现一条蜿蜒小径,泥土上留有不少杂乱足迹,一眼即可办出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屠峰大喜,一路直追下去。 追出约两里,前面已是个狭长山谷。 当他们追进谷内时,始发现是个袋形死谷,三面均被陡起的山壁包围。 目力奇佳的阴阳扇,突然向前一指,振奋地大叫:“他们在那里!” 屠峰定神一看,果见山谷尽头人影幢幢,似已无路可走,唯有严阵以待,决心誓死一拚。 “冲呀!” 他一声令下,近百人便像潮水般冲杀过去。 月黑风高。 夜色苍茫。 距离愈来愈近…… 接近到二十丈内时,已可依稀看出,谷内严阵以待的一群男女,赫然竟是面目狰狞恐怖的厉鬼! 屠峰立时振声安抚军心:“大家不用怕,那是他们扮鬼吓人的!” 为了激励士气,他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向前冲去。 众人果然不再怕鬼,齐声呐喊助威壮胆,刹时喊杀震天,响遍了整个山谷。 阴阳扇及另三名东厂档头不甘示弱,紧随在屠峰身后,各展轻功身法急起直追。 但对方那群厉鬼始终按兵不动,未见冲上前迎战。 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果然,当一马当先的屠峰冲近,以锯齿钢刀连劈带砍,一连撂倒三个厉鬼时,才发现是竖立在地上的稻草人。 屠峰不禁惊怒交加,他本是个大老粗,气得破口大骂:“他妈的!竟敢用这鬼蜮伎俩耍我们……” 阴阳扇不愧是老江湖,以劈空掌击倒一个伪装成厉鬼的稻草人,即时便知情况有异。 情急之下,也不管该由谁发号施令了。 就在他振声大喝:“这里有诈,大家快退!” 可惜慢了一步,从谷口吹入的西北风,飘来了一阵阵的异香。 落在最后面的一批十几人,闻声急忙回身欲逃出谷外,反而成了首当其冲,不知不觉地吸入迎面飘来的异香。 大伙顿觉头晕目眩,像喝醉酒似地摇摇晃晃,踉跄几步便昏倒在地上。 “飘香迷毒!” 屠峰也嗅出了异香:“妈的!难怪把我们诱进这里来,这死谷正对着风口!” 一位东厂档头大惊:“屠大哥,我们快冲杀出去!” “不行!” 阴阳扇急加喝阻:“风势太强,我们顶着风冲不到谷口,就会中毒昏迷。” 屠峰只好移樽就教:“余兄,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向高处……” 阴阳扇抬头看看山壁,不禁皱起了眉头:“山壁如此陡削,恐怕不易攀登……” 一名从太平栈找来的矮汉,突然冲到他面前:“余爷,小的曾听孔刚孔大哥说过,若遇上这种情况,可尽快找块布,或是脱下身上穿的衣服裤子都行,只要是布,撒泡尿在布上,赶快掩住口鼻,可阻挡毒气吸入……” 不等他说完,屠峰已怒斥:“胡说八道互那有这种事,听都未听过。” 安捕头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嘛,尿味多难闻,不中毒也要被尿薰昏!” 阴阳扇却不以为然:“他说的这个方法或许有点道理,现下情势已急,别无他策,我们只好姑且一试了。” 他既赞同这个主意,就得以身作则。 于是他急忙脱下长裤,毫不犹豫地当众撒出一大泡尿在裤上,双手齐动用它围绑在口鼻间。 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之一的他都带头做了,其他人那敢怠慢,也纷纷脱下长裤或上衣 ,如法泡制地照样做了。 所谓偏方气死名医,这话一点不假。 他们各自用沾了自己尿的湿衣湿裤掩住口鼻,似乎果然管用,减少了吸入随风飘来的异香。 事不宜迟,屠峰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向谷口冲去。 就这片刻间,末及以尿衣尿裤掩住口鼻的,又昏倒了二三十人。 屠峰等人正冲近谷口,不料风势突然转强,异香也随之大增。 几个仓卒间绑得不够牢的汉子,经不起迎面吹来的强风威力,尿衣尿裤纷纷掉落。 一阵惊乱,吸入大量异香,当即昏迷倒地不起。 屠峰仍是一马当先,紧随其后的是阴阳扇、双尾蝎、以及三位东厂档头,连安捕头都落后了两三丈。 由此可见,这近百人之中,是以他们六人武功最高。 不料刚冲近谷口,已见谷外一字排开的站了约二十名男女,他们各执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为首的女子手握柳叶薄刀,赫然正是尚未卸去女鬼装扮的玉芙蓉。 阴阳扇一见是她,竟抢步超越屠峰,冲上前就双掌齐发,欲以他自恃威力惊人的劈空掌拔得头筹,也给对方的人来个下马威。 不料运足功力轰出的双掌,竟然威力大减,发出一半便告无以为继了。 阴阳扇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猛然悟出在以尿裤掩住口鼻之前,早已吸入了大量飘香迷毒。 玉芙蓉冷森林的一笑:“姓余的!你们应该早想到用这个方法,我的飘香迷毒就失效了。” 阴阳扇惊怒交加。 正待情急拚命,可惜为时已晚。 就像那日途遇老村妇时一样,突觉强烈昏眩袭到,人已渐感不支!身子无法站稳地摇晃起来。 屠峰见状情知不妙,忙喝一声,挥动锯齿钢刀直向玉芙蓉疾扑过去。 但他的情形跟阴阳扇如出一辙,距离对方尚有丈许,已告不支猝然扑倒在地上。 两位首脑人物一倒下,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更乱了方寸,此刻他们已情急拚命豁出去了。 四个人均奋不顾身地扑向眼前女鬼…… 玉芙蓉的柳叶薄刀尚未及出手迎敌,突闻一声清啸自后方传来,声如夜枭长呜。 随着啸声,一条人影掠空而至,凌空飞射出数道寒芒,带起轻微的飞刀破空之声,分向扑来的四人电射而去。 刀无虚发,四人已吸入飘香迷毒,神智恍恍惚惚,根本想不到闪避,如同活靶似地被射中,同时倒地不起。 发刀人落足在玉芙蓉身旁,正是偕同张淑宜急急赶来的小黑。 两人放眼看去,谷内的人已全部昏倒地上,任凭他们宰割了。 玉芙蓉这才关切地问:“张姑娘呢?” 张淑宜正好掠身而至。 她道:“多亏小黑哥及时赶去接应,我已亲手解决了钟百万。” 玉芙蓉向昏倒地上的阴阳扇和屠峰一指:“这两个家伙死有余辜,要不要由你……” 小黑急说:“且慢!” 张淑宜诧然问:“为什么?” 小黑胸有成竹地笑笑:“我自有道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玉大姐,请给我一粒解药。” 玉芙蓉也莫名其妙。 但她并不追问,即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整瓶全交给了他。 “我只需一粒。” 小黑拔开瓶塞,只倒出一粒白色小丸,将瓷瓶交还玉芙蓉,迳自走向谷口附近,目光四下一扫,找到了昏倒地上的安捕头。 他蹲下去,将安捕头掩住口鼻的尿裤扯掉丢开,把解药塞进他口中。 这解药效力极强,过了片刻,安捕头便清醒过来。 他睁眼一看,恍如隔世,忙不迭撑身坐起,才发现蹲在一旁的小黑。 小黑笑问:“安捕头,还记得我这酒鬼吗?” 安补头大吃一惊:“海!海爷……” “不用怕,我不会杀你的。” 小黑安抚他:“根据我的调查,你这个人除了善于逢迎拍马屁,会钻门路,喜欢贪图点小利,大致上说尚无大恶,袭不至死。” 安捕头忙陪笑脸:“是是是,海爷明察秋毫,在下就是犯了这些小毛病……” 小黑又笑笑:“至于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你身为本县捕头,地方上接二连三出了命案,职责所在,你自然得追查。对吗?” “是是是……”安捕头连声恭应。 小黑话锋一转。“那么你认为连日发生的多起血案,跟神剑周百川和他女儿可有关连?” “这,这……”安捕头不敢贸然回答。 小黑正色说:“我可以告诉你,血案及今夜的事,跟周家庄毫不相干。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向你提起,两年前扬家七口无端失踪的悬案吧?” 安捕头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不过那是前任骆捕头承办的案子,在下不太清楚,也无权过问……” 小黑郑重其事说:“现在你最好听清楚,那年四霸天带了一批亲信手下,搭乘徐大雄的船至九华进香。 却在船上见色起意,奸淫了杨安平的美貌妻女,最后更杀了他一家七人灭口。安捕头,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安捕头那敢说个“不”字。 他连声应着:“该杀!该杀!” 小黑接下去又说:“至于阴阳扇余天禄,以及东厂的几个鹰犬,如果他们不找上我们,也可逃过一死。 可是,他们不但跟我们卯上了,还硬把无辜的周家父女给扯上,那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安捕头暗自一惊,急问:“他们几位……” 小黑站了起来:“你自己来看吧!” 安捕头忙站起,跟着小黑来到谷口外。 只见地上躺着的六人,双尾蝎及三位东厂档头,胸膛上均插着小飞刀,早已命归黄泉,阴阳扇及屠峰昏迷不醒。 小黑向张淑宜一使眼色:“你可以动手了,让安捕头开开眼界,亲眼看看断肠花的手段。” 张淑宜毫不犹豫,借用玉芙蓉手上的柳叶薄刀,上前就先向阴阳扇开刀,接着向屠峰下手,两人均惨遭开膛剖腹! 安捕头看在眼里,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两腿一软跪了下去:“饶命啊!饶命……” “我们不会杀你的。” 小黑向他警告:“你最好听清楚,回去向乌知县覆命时,就照我刚才的话说。如果牵涉到周家父女或任何无辜的人,我这酒鬼和两个女鬼,既能把芜湖闹得天翻地覆,随时还会卷土重来,那时断肠花要找的就是你安捕头了!” 安捕头连声恭应:“是是是,在下回报时,绝对照海爷的交代……” “很好!” 小黑满意地笑笑:“今夜你已很辛苦,可以先回城了。谷内那些人死不了,天明前。可清醒,走吧!” 安捕头如获大赦,站起来就狂奔而去。 玉芙蓉和张淑宜这才明白小黑的用意,是要把周家父女撇清,使他们不致有家归不得,被迫从此背乡离井,流浪天涯。 站在不远的神剑周百川,自然也明白小黑的这番苦心,忙不迭过来双手一抱拳:“多谢海爷成全……” 小黑洒然一笑:“庄主言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们这三个鬼替庄主惹上的麻烦,自然得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啊!” 周倩倩也过来向玉芙蓉双膝一跪:“多谢这位大姐仗义相助,否则……” 玉芙蓉忙把她扶起:“周姑娘,快请起来,我实在担当不起。刚才我这位酒鬼老弟已经说了,事是由我们三个鬼而起,替你们惹上这个麻烦,本来就该由我们三个鬼来解决的嘛!” 这一说,周家父女才如释重负地笑了。 小黑遂说:“周庄主,谅那安捕头不敢不守信,你们可以回庄了。我们三个鬼的心愿已了,也该走了。” 玉芙蓉即将小瓷瓶交给周倩倩:“这瓶解药你们留着,回去记得先打开所有门窗,让空气流通一阵再进入,万一宅内留有残余香毒,服下一粒即可无事。” 父女二人又再千谢万谢,才领着庄内的男女仆佣及十名弟子,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而去。 各外除了六具尸体,此刻只剩下了他们男女三人。 张淑宜忽问:“玉大姐、小黑哥,你们打算去那里?” 玉芙蓉说:“我得去找赵升,你呢?” 张淑宜一脸茫然:“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玉大姐,我能不能跟随你?” 玉芙蓉断然拒绝:“不行,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愿世上再多一位女飞贼,你应该去找彭爷。” “不!” 张淑宜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如今我已双手沾满血腥,形同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我已无颜再见彭爷了。” 小黑一旁安抚:“彭爷会谅解的……” 张淑宜却摇摇头、沮然说:“无论他谅不谅解,我已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决不再见他了。” “那你……”小黑流露出一脸关怀之情。 张淑宜泪光闪动:“我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只有从此浪迹天涯。也许找个人烟绝迹的地方……” 小黑一直暗恋这少女,只因她心目中爱慕的是彭小魁,使他从不敢袭出自己的感情。 这时突然鼓起了勇气:“张姑娘,如果你不嫌弃,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追随。” “你……”张淑宜意外地一怔,窘然低下了头。 突然想到尚有玉芙蓉在旁,小黑怎敢如此唐突。 那知抬眼一看,那位女飞贼竟已不知去向。 她何尝不明白,玉芙蓉是有意成全他俩。 沉吟之下,终于窘迫地问:“小黑哥,你说的是真心话?” 小黑认真说:“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遭天打雷……” 张淑宜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要发誓,我相信你。” 这一瞬间,两颗旁徨落寞的心,突然融合在一起了。 夜已深,西北风仍劲,但在这冷寂的苍茫夜色中,却绽开了爱的花朵。
二十五 深秋。 月黑风高。 夜色凄迷朦胧。 绝对不是赏月的良夜,但很适合杀人。 喜事要择个黄道吉日,杀人也须选个凶日煞时,还要找对要杀的人,更得找个最恰当的杀人地方。 乌林,位于湖北嘉鱼县西,大江北岸,上游是七星河,对岸为赤壁山,即周瑜、刘备大破曹军火烧赤壁的古战场,正是杀人的好地方。至于要杀的对象,选中北鄂七友,也可说是最佳选择。 这七人是近年崛起的青年剑手,师门派别各不相同,却能志同道合聚在一起,共同研创出一套“七星剑阵”,曾扬言七剑联手,天下无敌,即使单打独斗,各凭一手七星剑法,亦具无比威力。 武功一道,可说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夸下的海口,自然引起很多武林同道不满,尤其邻近的川、陕、赣、皖诸省的黑白两道中卧龙藏虎,人才济济,自有不服气的找上门来挑战,决心要杀杀他们的威风,灭灭他们的气焰。 接连两三年,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正式投帖挑战。 但是,无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落个锻羽而归,甚至有些成名人物,愤而从此退出江湖。 已经有一年,不再有人前来自找霉气了。 当他们突然接到一位具名“绝情剑手”的战帖时,不禁感到十分振奋,但也很讶异,因为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一号人物。 绝情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历,既然投帖挑战,北鄂七友就不能拒绝,除非是自甘认输。 他们准时赴约,来至赤壁山对岸的江边。 秋夜寒风刺骨。 空旷的江边一片死沉沉,除了浪潮拍岸发出阵阵巨响,四下没有丝毫声息和动静,更见不到半个人影。 为首的天枢剑李光泰俊目一扫,面露愠色:“哼!这位老兄大概是开我们玩笑吧?” 老二天璇剑郑志龙涵养最深,他泰然一笑说:“大家成天除了练剑就是摆阵,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欣赏一下秋江夜景也不错呵!” 排行老六的开阳剑曹阳性情最暴躁,出口就是三字经:“他妈的,我们是吃饱了撑着啦!” 天璇剑郑志龙仍然保持心平气和:“老六,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跑到江边来吹西北风,宁愿泡壶好茶,跟老大在棋上厮杀两盘,虽然我的胜算只有四成。可是,人家既已下帖挑战,我们能不来赴约吗?” 开阳剑曹阳怒气冲天,道: “那龟孙分明是存心耍我们,除非永远别让我查出他是谁,否则我就给他来个一剑前胸进后背出。” 突闻一阵狂笑,北鄂七友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循声看去,数丈外乱石遍布的一块巨石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手中提着一把带鞘钢剑,巍然而立,宛如玉树临风。 黑衣人冷森森说:“我已恭候多时了!” 开阳剑曹阳身形乍动,疾掠而至,相距约一丈:“你就是下帖挑战之人?” “没错,就是我!”黑衣人昂然回答。 开阳剑曹阳状至不屑地冷冷一笑:“或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吧,好像从末听过绝情剑手这号人物。” “现在你们已经听过,而且见到我了。” 黑衣人的口气更狂妄:“不久之后,你们更会以曾经接受过我的挑战为荣!” 开阳剑曹阳嗤之以鼻:“我现在就觉得非常丢脸!” 黑衣人反唇相讥: “丢脸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丢命就行!” 开阳剑曹阳那能按捺得住,狂喝一声,拔剑纵身而起,猛如大鹏冲天向那巨石上的黑衣人扑去。 剑发气势如虹,挟雷霆万钧威力,人剑合一,化作流矢,似闪电般直取敌胸。 黑衣人并不拔剑,身形陡地笔直拔起,使开阳剑曹阳不但一剑刺空,后脑杓反被他的剑鞘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目眩,飞越巨石直直扑趺下去。 随后赶来的六人大惊,其中轻功最杰出的老五天衡剑林皓反应奇快,双足一蹬,身形如强弓射出的箭,一射数丈,及时张开双臂,托抱住开阳剑曹阳。 黑衣人仍然落足在巨石上,冷冷一笑:“我是向北鄂七友挑战,何必你一个人抢着送死!” 开阳剑曹阳脚刚落地,尚末站稳就要再度发难,但被天衡剑林皓劝阻:“老六,不要冲动,你后脑杓受了伤。” “哦?”开阳剑曹阳气昏了头,自己尚不觉疼痛,被他提醒,伸手一摸后脑杓,果然裂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再一看手上沾满了血,不由地惊怒交加:“他妈的!让我劈了这小子!” “老六!”天璇剑郑志龙不但涵养深,也工于心计: “人家已经放出话来了,他是向我们北鄂七友挑战,你单打独斗,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这家伙果然厉害,先用话把黑衣人套住,他们再群起而攻,那就名正言顺,理字上绝对站得住脚了。 黑衣人居高临下,嘿然冷笑道:“你不必拿话把我套住,今夜我原本就是冲着你们七个人来的,废话少说,动手吧!” 这位挑战者更不简单,他似对北鄂七友的七星剑阵了若指掌,屹立巨石上,显然是为了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如此一来,他居高临下,可以对七人的举动一目了然。 而且,七人势必各据一方包围黑衣人,那就无法摆出北斗阵式了。 天璇剑郑志龙自诩为智多星,那会看不出黑衣人居心,立时也采用激将法:“阁下是要见识见识七星剑阵,还是只想看看我们练剑布阵?” 黑衣人并不上当,哈哈一笑:“你说呢?” 天璇剑郑志龙不屑地冷冷一哼:“我看你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跟我们在剑下见真章,否则为何……” 话犹未了,黑衣人右手一扬,两柄七寸长的薄刃小飞刀疾射而出,势如迅电急雷。 “老二当心……” 天枢剑李光泰刚出声惊呼,天璇剑郑志龙早已挥剑飞斩,“当”地击落一柄飞刀,但另一柄却突然加速疾射,快逾电光石火,射中了他左肩。 几乎是同时,天衡剑林皓又发难,仗恃轻功卓越,身如飞鹰掠空,挺剑直取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一旋身,扬手又射出两柄小飞刀。 天衡剑林皓的轻功果然了得,凌空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变成平飞直射,不但使疾射而至的两柄飞刀射空,顺着他胸前下方寸许斜滑而过,同时双脚齐踢,逼使剑仍未出鞘的黑衣人不得不急忙闪避。 这正中他下怀,紧接着一式“神龙摆尾”,翻腕递出了一剑,以迅疾无比之势刺向敌方。 来势太快,距离又近,黑衣人的飞刀无法出手,急以左手连剑带鞘格偏来剑。 双方出手力道均十分强劲,显示彼此的功力似在伯仲之间。 巨石顶端可立足的面积仅约两尺见方,两剑相交,撞出火星四溅,双双被震得虎口发麻。 天衡剑林皓吃亏在凌空飞射,无处着力,以致身形随着冲势斜飘开数丈,急施千斤坠功夫,双足才稳稳落地。 黑衣人也未占到多大便宜,足下被震得倒移数尺,身不由己地直坠而下。 除了肩头被飞刀所伤的天璇剑郑志龙,正忙着取出伤药止血,其他人均在仗剑等着,只要黑衣人一落地,他们就一拥而上,几把剑同时进攻。 黑衣人早已看出这种情势,天衡剑林皓甘冒被飞刀射杀之险,不惜飞身发难,摆明了是要把他逼下巨石。 他不禁诡异地一笑,似已胸有成竹,索性将计就计,就在距地面不足五尺之际,身形突似飞轮般一个大飞旋,寒芒连闪,一口气发出数柄小飞刀,分射几个不同方向。 围攻的四人是天枢剑李光泰,天玑剑金盛元,天权剑吴宇森及摇光剑章彪。 以往找上门来的挑战者,无论是单打独斗,或是联手闯阵,从来尚无一人能够挑战成功的。 可见北鄂七友的剑术造诣之深,绝非浪得虚名的,确已炉火纯青,近乎登峰造极的最高境界。 不料遇上黑衣人的飞刀,竟使他们精湛的剑法,几乎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根本毫无机会一展身手。 凭这四友的武功,剑术和身手,并未将黑衣人的飞刀放在心上,尽管已有两人先后受伤。 但是,几乎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相信,四人是以四个不同方向一拥而上,而且闪避的同时抡剑出击,居然仍被飞刀射中要害。 天璇剑郑志龙刚止住血,惊见扑向黑衣人的四友尚未出手,就突然凹缩身弯下了腰,情知有异,失声惊呼:“老大……” “嗖”地一声,一柄飞刀破空而至。 天璇剑郑志龙仓促挥剑,“当”地将飞刀击落,但黑衣人已掠身来到了面前。 只见他锵然拔剑出鞘,出手如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剑直取天璇剑郑志龙心窝。 郑老二的天璇剑法已练至八九成火候,一式“捕风捉影”封住来剑,同时密切注意对方的左手。 只要是黑衣人手一动,休想飞刀出手,他的剑早已顺势而下,绝对有十足把握教这个家伙胸膛吃上一剑,否则就得断腕。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未能打响,万万没有想到黑衣人练的一手剑中发刀,攻了他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拔剑之前,右手已暗中扣了两柄飞刀,剑出的同时,飞刀也跟着疾射而出,郑老二只顾封住来剑,怎知“马后炮”的厉害。 等他惊觉不妙,那还来得及闪避,两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了他两胁。 “啊……”郑老二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的武功和足智多谋,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栽在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挑战者手中。 但残酷的事实无法改变,尽管两柄飞刀射中的部位并非致命要害,却使他注定了今生双手再也不能使剑! 就在同时,被震飘开数丈的天衡剑林皓见状惊怒交加,顾不得已不支倒下的四友,一心只想赶来抢救郑老二。 当他飞身掠至时,黑衣人彷佛脑后长有眼睛似的,身不动,反手就是一剑,幸而天衡剑林皓及时收住冲势,否则正好撞上。 这位林老五的轻功端的了得,脚尖一蹬,身形冲天而起,凌空一式“倒海翻江”,头下脚上,挺剑直朝黑衣人当头刺下。 黑衣人不甘示弱,翻腕一招“一柱擎天”,出手快逾闪电地击向来剑。 这回黑衣人运足功力,且剑已出鞘,双方两剑再度硬碰硬撞击,发出一声清脆金铁交鸣,火星飞溅。 林老五顿觉虎口一个大震,整条手臂发麻,这才惊觉出对方的功力实较自己高出甚多,刚才那一击原来是藏了私,存心在隐瞒实力,以诱使他轻敌。 林老五果然中计,倘非那一击试出彼此功力似在伯仲之间,他也就不敢贸然施展这种形同孤注一掷的硬拼了。 高手过招,胜负与生死往往决定于一念之间,林老五发觉判断错误已后悔莫及。 此刻要想保命,唯有弃剑纵出对手趁势追击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林老五自信绝对可以办到,凭他的轻功身法,应是毫无问题。 他对自己的估计完全正确,撒手弃剑的同时,已倒纵出丈许。 但是,他估计错了对方,黑衣人似有先见之明,看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身法,抢先横剑封死了他的退路。 一位成名剑手的剑已脱手,已经够难堪和悲哀的了,而更糟的是他已收势不及,等于是以血肉之躯,身不由己地硬往对方剑上撞。 情急之下,林老五双掌齐发,打算将对方逼退。 不料掌力尚未发出,黑衣人竟先发制人,一个欺身暴进,三尺青锋旋回飞斩,剑锋过处,带起一片血雨飞洒,可怜这位青年剑手双手已齐腕被斩断。 “哇!……” 林老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痛得两眼发黑,顿时仰天倒栽,当场昏死过去了。 眨眼之间,北鄂七友已是四死三伤。 天璇剑郑志龙已无力再战,剩下的只有开阳剑曹阳伤势最轻,仅后脑杓被黑衣人的剑鞘击裂一道寸许伤口而已,但他眼见其他六人四死二伤,那还敢贸然出手。 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连声音都发抖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昂然回答:“绝情剑手仇大魁!” 显然这位挑战者并不想赶尽杀绝,这时他若欲解决剩下的三人,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必须留下活口,这样他才能震惊江湖,扬名天下。 “仇大魁?……” 曹老六尚未想出江湖中几时冒出了这号人物,黑衣人已发出一阵狂笑,从容不迫地转身扬长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黑衣人对自己起的“仇大魁”这名字,觉得非常满意,也很自豪。 反正他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清楚究竟姓什么,选择姓“仇”,并非他跟谁有深仇大恨,而是他仇视这整个世界。 从小他被师父收留,因天生皮肤黝黑,师父就叫他“小黑”,这些年来虽已习惯了,但这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听起来也绝不像个天下第一剑手的名号。 像他师父无尘居士,一听就知是位与世无争、超尘脱俗的奇人异士,尤其当年以“玩刀人”震慑整个江湖,令黑白两道无不闻名丧胆,那才够气魄,够威风。 小黑算什么玩意,既不似凶神恶煞或大魔头,也不像行侠仗义的一代剑客,搞不好还让人以为是条小狗呢! 两年前,他暗恋的张淑宜为了报父兄之仇,在千面飞狐玉芙蓉的义助下,把整个芜湖闹了个天翻地覆。 “断肠花”的出现,不仅使芜湖四霸天无一幸免,他们手下那些暗器好手个个难逃公道,连名列宇内七大风云人物的阴阳扇余天禄,两个得力助手天罡地煞,以及奉命出京办案的几位东厂高手也赔上了命。 张淑宜为报父兄之仇,悄然不辞而别,使得彭小魁等人大为焦急,只得分头去追寻。 果然不出小黑所料,张淑宜是潜来了芜湖。 当“断肠花”出现芜湖,一夜之间连伤四命后不久,小黑也来了,并且以酒鬼海平姿态出现。 如果没有玉芙蓉和小黑的全力相助,凭张淑宜个人的力量,尽管她家学渊博,又是追风剑客罗方的高足,恐怕连四霸天中的任何一霸都对付不了。 事后这少女自觉双手沾满血腥,无异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使她自惭形秽,不愿再见彭小魁,决心从此浪迹天涯,或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隐世,今生永不再现江湖。 痴情的小黑趁机大献殷勤,鼓足勇气表露了爱意,自愿终身相随。张淑宜终为他的真情所感,双双离开中原,远走南诏,去了大理境内的无量山。 可是,在那片仅有两人朝夕相处的小天地里,他们过的并非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张淑宜终日愁容满面,闷闷不乐,甚至两人肌肤相亲时,她也心不在焉。 因为这少女心目中只有彭小魁,始终难以忘怀,根本容不下任何男人,即使是对她百般迁就的小黑。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点小黑非常明白。如今他已占有了这少女的身体,但不能获得她的心,必须假以时日,以真情感动她,使张淑宜能真正接受他。 岂知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当小黑醒来时,张淑宜竟已不辞而去了。 这对小黑是个沉重的打击,如同青天霹雳,把他从一厢情愿编织的漪丽美梦中惊醒,更像从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半天云上,重重摔落在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张淑宜走了,这一去永远不会返回。 小黑没有去追寻,他很明白,张淑宜心目中只有彭小魁,纵然能把人追回,也留不住她的心。 痛苦与懊丧是在所难免的,小黑三天三夜不食不眠,形同疯狂,方圆百丈之内的树木和山石全遭了殃,不是连根拔起,就是被击成粉碎,藉以发泄他心中的怨恨和怒气,直到筋疲力尽,才算平静下来。 当情绪逐渐稳定后,他痛定思痛,不断地问着自己:“彭小魁究竟有什么魅力?那一点比我强,值得淑宜姑娘对他如此倾心?” 答案是:人家任何一方面都比他强,尤其是彭小魁的名气如日中天,那是他望尘莫及的。 因此他痛下决心,矢志要超越彭小魁,甚至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让张淑宜对他刮目相看。 从张淑宜离去后的第四天开始,他便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几至废寝忘食,尤其在剑术和飞刀上,他特别认真下了番苦功。 整整一年后,他才离开了无量山。 成名的最佳捷径,就是找成名人物比武,并且击败对方。 小黑改名仇大魁,意谓大于彭小魁,自号绝情剑手,重返中原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决定找上近年崛起江湖的北鄂七友。 凭他苦练的剑技和飞刀,首战北鄂七友就大获全胜,造成对方四死三伤,使他对自己更充满了信心。 绝情剑手果然一战成名,震撼了江湖。 但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绝情剑手仇大魁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伤残的北鄂三友口中获悉,另四人均是丧命在挑战者的飞刀之下,因而有人想到了五十年前,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 虽然绝情剑手年仅二十出头,但必与玩刀人有什么渊源。 消息传进仇大魁耳里,他可不愿沾师父无尘居士的光,决心从此不再用飞刀,除非是生死关头。 于是,他仗剑走南闯北,转战各地,专找声誉卓著的成名人物挑战。 在不到两年中,几次最为轰动江湖的战役中,他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不久又独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断魂枪符勇,更斩断已经风瘫近十载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的左腿。 而仇大魁连无力还手的彭飞都不放过,只因这位老门主姓彭,与他的情敌彭小魁同宗。 战无不胜的辉煌战果,使绝情剑手的名气愈来愈大,如日中天,如雷贯耳,伤亡的成名人物也愈来愈多。 但令人不解的是,山东武林之豪,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的霸剑绝刀辛胜兴,在败于仇大魁的剑下,且废了一只右手之后,怎会反而甘愿将自己年仅十五出头的爱女李小娟,嫁给了这位冷血杀手? 其中真相,实教人百思莫解! 如今,仇大魁杀人已不仅是为出名,也为了谋利,若是杀人可名利双收,那他就更乐此不倦了。 现在他正带着娇妻,匆匆向北方进发……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内丘城西门,走上了西行小径。 仇大魁扭头瞥了身旁辛小娟一眼,眼中有阴森刻毒的神情。 辛小娟是他的妻子,年轻、娇美、明艳照人,那双晶莹明眸十分迷人。 但在他的眼中,这种美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比起他所急切追求的目标,美丽女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太轻太轻了。 是的,他的目标和欲望也许很多,但绝不包括女人,但他也明白,有时女人也可以帮助他达到目标。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就是希望妻子能帮助他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这短暂一瞥,他发觉妻子脸上无邪的笑容,容光焕发似乎比往昔更可爱,更动人。 一丝内疚的意识,突然从他心底涌升,他真不愿把妻子牵入这场复杂的纠纷里的,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前面小径的尽头,突然陷入情绪低潮,他在想:我错了吗? 两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正一步步向成功的大道迈进,追求名利无所不用其极。他知道他追求的目标是什么,那种追求的欲望极为强烈,任何人也休想阻止他追求。 如果真要探讨他的心态,其实很简单,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使自己的名气,驾凌在已经三年毫无消息的彭小魁之上。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疯狂追求的目标,击败一切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名宿,使自己扬眉吐气。 他发誓要成为超一流的、独一无二的、唯我独尊的高手中的高手,这是他发奋图强的精力来源,希望的寄托。 廿岁不到就出道,屈指算来,已过了三载春秋。 这两年来,顺利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凭他的旺盛斗志、无畏的精神、高超的武技、坚强的信心、与有我无敌凌驾一切的胆气毅力,他击败了难以计数的高手名宿,慑服了不少名门大派的优秀门人子弟,手上沾满了血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崭露头角。 绝情剑手仇大魁成为武林高手心惊胆跳的可怕人物,成为江湖领袖人物旦夕提防的杀手魔星。 今天,他来到京师南疆这座小城内丘,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小城,而且带着他的妻子辛小娟同来。 辛小娟这位与他结婚仅年余的小妻子,是山东武林之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爱女。 霸剑绝刀曾经荣任京师振远镖局的总镖头,是北地声誉极隆的名宿,正是他猎取的目标 他到了山东,转赴京师找到了霸剑绝刀,毁了霸剑绝刀的右手,娶得了辛小娟。辛小娟从山东老家到京师成亲,随他返回江南定居了下来。 他们安份了一段时日之后,他又故态复萌,强烈的称霸潜意识,驱使他仆仆风尘于江湖道上惹事生非。 辛小娟比他年轻五岁,目下十七岁的辛小娟像一朵娇花,他有时也感到极端美满和幸福,可是,他不是一个美满和幸福所能征服的人。 女人,算什么呢?要不了多久就会腻的,唯有报复的强烈刺激,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无上享受,永不会腻,永不会减少追求的魅力。 这次他把妻子带来是有原因的,是他的有计划安排,是他阴谋的一部份,辛小娟成了他利用的牺牲品。 这瞬间,他居然平空生出一点点内疚的念头,其原因之一是因妻子的娇美而生出怜惜的意识,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预见结局,而觉得有点内疚于心。 辛小娟是个柔顺的妻子,从不过问他的事,默默地爱他、依从他、服侍他。他在妻子的面前有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保有男性的独特尊严。 婚前,辛小娟只在山东老家见过他一面,然后是老爹爹派人捎来家书,将爱女接到京师成亲,就这样,三朝后随他南下,他成了辛小娟的主宰。 所幸的是,辛小娟虽然出身武林世家,但毫无武林女英雌的气概,却是一个柔顺的、美丽的羞怯小姑娘。 北地的初夏是迷人的。 远看西面的太行山区,褐黄暮色已经消逝,换上了青绿的新妆。 小径向西面的山区蔓延伸展,伸向百里外的太行山区,伸入鹤度岭口,可到山西的平定州。 沿途麦浪醉人,草木抽出了新芽,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切是那么平和、安详、静谧,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刀兵、杀伐、流血、死亡…… 只有他,他身上的血,愈往西走愈是沸腾。 这就是刺激,无可替代的强烈享受。 不论是生,或死,都是可爱的、迷人的。 他脸上,出现了快乐的和残忍的笑意,似乎,他正以最大的热情,正张开双手欢迎死亡的神祗,要和生与死热烈拥抱。 辛小娟感觉到他的注视,微笑着娇媚地转首回望着他,髻旁垂下的凤钗一晃一晃地,与耳坠的珠花采同一幅度款摆,那情调是相当动人的。 “大魁,你在想些什么?”辛小娟娇媚地问,笑容美得令人心弦亦为之颤动。 “我在想,这里的事了却之后,我们到京城一游。” 他信口说,脸上兴奋的余波仍在,深邃的眼神令人莫测高深:“听说京师东厂中,有位善用飞剑的贴刑官,叫什么百步飞虹赫连昌海,我想会会这个人。岳父的镖局在京城东郊,你也许听说过这个人。” “我什么人都没听说过。”辛小娟偎近了他道:“我嫁你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多,还没出过远门呢!” “岳父真该早些带你在外面走走,见见世面的。” 他语气一冷,又道:“论武功,你家学渊源,身手的确不凡,比江湖五凤五朵花毫不逊色。小娟,难道说,你就不想出人头地,在武林占一席位?” “我什么都不想。” 辛小娟举头远眺,晶亮的明眸闪亮着奇异的光彩,道:“我想,女人应该像个女人,只有生逢乱世,才会拿起刀枪来保命。大魁,我也不希望你在江湖闯荡,那毕竟是不务正业的……” “女人之见!”他嗤之以鼻:“你就永远无法体会到成功的滋味,永远无福享受无上的喜悦。” “大魁……” “不要说了,对你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路旁的树林前,土丘下出现一座歇脚凉亭。 亭内有两个人正在全神贯注下棋,棋盘上黑子的大龙,正在围剿白子的孤军,双方正在作最后的缠斗。 下棋的两个人似乎已经入神,持黑子的高大年轻人神色泰然,胜算在握,当然神态轻松了。 持白子的中年村夫显得有点儿紧张,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脚步声惊动了两个棋迷。 年轻村夫抬起头来,向领先举步入亭,衣着华丽,神色傲慢,佩了剑不可一世的仇大魁瞥了一眼。 接着,再转向也佩了剑,出奇地秀美,穿了黛绿衫裙的辛小娟,微微一笑。 “两位,打扰打扰!”仇大魁背着手打招呼。 “公子爷客气!” 年轻村夫晶亮的大眼有笑意,“请问,有需要小可效劳的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洗肠原。” 年轻村夫往东北一带旷野一指:“也就是高僧佛图澄洗肠的地方,那当然是古老相传的神话,不足凭信。” “哦!西南角那座山就是青山了?” “对,前面这一座就是孤山,两山相距约三里地。” “青山有一座翡翠谷,该如何走去?” 中年村夫手中十里只有一颗白子,突然将子掉落,转首打量两位不速之客。 这情景逃不过仇大魁锐利的观察,笑笑向中年村夫说:“看来,你一定知道翡翠谷隐庐。贵姓呀?” “我姓姜。” 中年村夫的目光落在仇大魁的剑上,缓缓地说:“姜太公的姜。不错,我知道翡翠谷隐庐在何处。” “能不能劳驾你带路?” “这个……” “没有多远,是不是?” “远是没有多远。” 姓姜的说:“问题是隐庐不欢迎外人接近,而且青山一带藏匿着不少逃避官府捉拿的亡命,那些人对陌生人采敌视态度……” “这都不成为问题。”仇大魁说:“只要你老兄领路,在下以十两银子为酬。” “如果……” “如果你不去,在下恐怕要得罪你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姓姜的推棋而起欣然说:“十两银子,足有我半月工资,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值得的,我领你们去。” “你走吧,我等你回来下另一盘棋。”年轻村夫说。 “你也要一起走。”仇大魁冷冷地说。 “我?”年轻村夫颇感意外地问。 “对,你,免得你赶到前面去通风报信。”仇大魁狞笑:“我这人做事是很小心的。你贵姓呀?” “我姓纪,纪明秋。” “是本地人?” “对,洗肠原以西一带田地都是我家的。”纪明秋开始捡拾棋子:“我还有一门手艺,在本县是颇有名气的。” “什么手艺?” “运刀。” “运刀?你……” “雕刻刀。” 纪明秋笑笑:“城里经阁寺即经的活板,殿舍的雕花,都是我帮忙雕制整修的,当然是免费服务,在我只是好玩而已。” “你倒是个乐天派的人。” “本来嘛!人生几何?有吃有穿,帮助别人,一辈子乐在其中,不是一大快事吗?”纪明秋将棋子盒塞入亭柱下的凳脚旁:“好了,姜叔,我们就领路吧,可别惹火了这位公子爷。” “在下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人。”仇大魁阴森森地说:“碰上不识好歹的人,又另当别论了。” “你带了剑。” 纪明秋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任何人都会识好歹,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那玩意砍在脑袋上,一定会把脑袋砍成两半。” “对,不过,真正会用剑的人,很少用砍。”仇大魁笑笑说道:“走吧,似乎你的胆气很不差。” “这与胆气无关。” 纪明秋拉了姓姜的出亭:“像我这种靠地要粮的人,本本份份从不与人争强斗胜。要嘛,就与天争,抗旱、抗涝、抗虫。你们玩刀玩剑的与人争,我不与你争,犯得着动刀动剑吗?” “哦!看不出你这傻兮兮的人,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辛小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把我们这些好勇斗狠,片龇必报的武林人骂惨了。与人争,算不了什么;与天争,那才是了不起的人……” “女人,你给我闭嘴!”仇大魁不悦地叱道:“我可没有自嘲的修养,以后你说话要给我小心了。” “大魁,我……我说错了什么吗?”辛小娟可怜兮兮的问,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 姓姜的中年人一听大魁二字,眼神一动,脸色微变。 “你从没有说对过一句话。” 仇大魁乖戾又道:“也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大魁……”。 “一个不能夫唱妇随帮助丈夫的女人,即使她有无数的好德性,也是个不称职的女人。”仇大魁毫无顾忌地说:“所以,英雄豪杰从不对女人动情认真。” “大……” “不要说了!”仇大魁不耐烦地挥手喝止,像是要赶走停在鼻尖上讨厌的苍蝇。 走在前面的纪明秋做了个怪脸,不敢再作声。 到了山脚下,小径一分为二。 这座山也叫黑山,隋朝曾在现今的青山村置青山县,就是以青山为名,山幽深险绝,自古以来就是罪犯的通逃薮,歹徒们啸聚的所在。 纪明秋走上右面的小径,一面说: “绕到第三座山尾,就是翡翠谷。” “翡翠谷隐庐的人,经常出谷吗?”仇大魁问。 “他们又不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是会出谷啦,至少也得采购粮食蔬果,对不对?”纪明秋扭头含笑反问。 “谷主姓安,是个女的,不错吧?” “对,我们本地人称她为安姥姥,顶和气的老太婆,当然,也不顶好说话,至少她严禁外人接近她的翡翠谷,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今天她会在家吧?”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纪明秋摇摇头:“安家买下翡翠谷,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自从廿年前老谷主安澜去世之后,谷中由安姥姥当家,几乎与世隔绝了,外人也懒得过问安家的事。” “安家经常有客人往来吗?” “没听说过。公子爷,你们俩恐怕是这几年中,第一对来寻找翡翠谷安家的人,谷中的住处称隐庐,隐;当然是与世隔绝的意思,谁又好意思去打扰她们呢?” “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不知道,但猜想决不是来向安家报喜的人。” “你猜得不错。”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六 谈谈说说,绕过了第三座山尾,山深林密,草木葱笼,路旁野花竞艳,到处飞鸟争呜,果然是隐居的好地方。 “绕过去就是谷口。” 纪明秋向前面指了指:“谷前一段坡地,也是安家的产业,两位得与安家的人打交道了。” 坡地并不高,栽满了果木。 三月桃四月李,一片锦绣。 坡上是两座山尾,中间便是宽约五六丈的谷口,建了一座木牌坊,横匾刻了三个大字:翡翠谷。 走进十余步,径旁建了一楝古色古香的茅舍,那就是安家的宾馆。 “你们等一等。” 仇大魁在坡下止步: “小娟,你上去投帖。” 纪明秋和姓姜的村夫乖乖地在路旁席地而坐,冷眼旁观静待变化。 仇大魁则在旁虎视耽耽,防止他俩逃走。 辛小娟沿小径登坡,袅袅娘娘娜娜有如仙子凌波。 “投帖也没有用。” 姓姜的村夫道:“安家不接待外客,不与外界往来。” “投帖只不过是基于礼数。” 仇大魁冷冷地道:“接不接待可由他们不得。” “那不会有好处的。” “那得看对谁没好处。”仇大魁阴笑着说。 姓姜的村夫不再多说,无聊地折草放在口中咬嚼,显得百般无聊,最后索性地上躺下了。 纪明秋更显得悠闲,他折草编织小动物,三五下便编成一只蚂蚱,居然十分神似。 不久,辛小娟出现在百步外的坡顶向下叫:“大魁,他们不受帖,怎办?” 仇大魁向两人挥手,冷冷地将一锭银子丢给姓姜的。 “你两人去分吧!” 仇大魁说:“赶快离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姓姜的拾起银子,向纪明秋举手一招,默默地循原路走了。 仇大魁则向坡上走,脚下从容不迫,神态从容,脸上神情充满自信。 姓姜的远出百步外,将银子往纪明秋手中一塞,说:“纪小哥,谢谢你替我隐瞒身分。你赶快回去吧,走得愈快愈好。” 纪明秋信口问: “是不是安姥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可能不是,但决不会有好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就不会是好事。” “他们是……” “那是武林中最近两年赫赫有名的绝情剑手仇大魁,一个以除杀声誉隆知名度高的人为乐,以树立自己威信的狂人。这种年轻气盛、不知死活的人最可怕。” “安姥姥也练了武?” “是的。” “姥姥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太婆,年轻人找她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姥姥按规矩可以拒绝,但这种人有的是办法,会不择手段激姥姥出手自卫的。” “姥姥有胜的把握吗?” “很难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上了年纪,不可能与年轻人逞意气的,不过,凭姥姥的经验,应该可以渡过难关的,斗智不斗力,这是武林的保命金科玉律。” “你赶快绕路回去吧,也许姥姥用得着你。”纪明秋善意地叮咛:“劝劝姥姥,能忍则忍。忍字心头一把刀;你们练武人以忍为第一要义,但一练了武,忍字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叹。”姓姜的已无暇听他说完,往密林中一钻,苦笑一声,也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登上坡顶,辛小娟秀眉深锁,说: “大魁,他们不受帖,说是谷主不接见任何人,请告诉我,你找安谷主到底为了何事,能告诉我吗?” “你没说你是京师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女儿?” “我说了呀?” “他们怎说?” “接待的那位大嫂说不知道姓辛的是什么人。” “很好,你只要提了名就够了。” 仇大魁阴笑:“现在,由我出面了,走!.” 进入牌楼,宾馆前石阶下,一双中年人正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谷深处,清晰地传出数声钟呜。 这表示已收到宾馆传出的警讯了。 中年人与中年村妇皆用警戒的目光,迎接这一双穿着华丽的青年男女。 仇大魁走近,背着手冷冷地一笑,问道:“两位是翡翠谷安家迎客的人?为何不收拜帖?” 中年神色有点不安,笑笑道:“在下是看守谷口的人,翡翠谷从不接待外客,公子爷请见谅。” “连振远镖局辛总镖头的爱女也不接待?” “是的。”中年人答得斩钉截铁,无可商量。 “辛总镖头的知交好友断魂枪符勇,师出泰安七禽门,七禽门主天外来鸿彭飞,是前故谷主安澜的知交。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不要说她不知道这段交情。既然你不接帖挡客,那么,在下只好与辛姑娘自己入谷去见安姥姥了。” “你们进不去的。” 中年村夫道:“姥姥已经廿年不接待外人了。” “进不去?不见得吧?” “希望你相信,往里走不足百步,便是奇门生克大阵,辅以机关利器。” 中年村夫善意地说:“姥姥已获六合门真传,六合门祖师爷出身玄门,对奇门生克之学,学有专精,神鬼莫测。尊驾如果想硬闯,请记住,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听不听悉从尊便。” “如果你带路,也过不了奇门生克大阵?” “在下从不进谷,对奇门生克大阵毫无所知。” “在下却是不信。” “希望你信。” “在下的希望,与你的希望是截然不同的,所以……” 话未完,仇大魁左手向前一探。 中年村夫与村妇大概知道利害,不约而同左右一分,暴退八尺,身法之快,有如电光石火。 可是,在仇大魁面前,仍然不够快,一声轻响,人影一闪,接着传出辛小娟惊惶的叫声:“大魁不可……” 中年村妇仰面便倒,可怖的快速人影已贴近了中年村夫,阴森森的语音奇冷无比:“再问你一句,你带不带在下进去?” 仇大魁的左手,扣住了中年村夫的右肩井,右手的食中二指尖,距对方的双目不足半寸。 中年村夫惊得腿都软了,脸色死灰。 村妇翻了个半转身,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吃力地用双手撑起上身,接着又脱力地躺倒。 “我……我的确不……不知道怎……怎样进去,杀了我也……也是枉然……”村夫喘息着说。 辛小娟奔到村妇身侧,急急蹲下伸手相扶。 “不要管她!”仇大魁沉叱。 “大魁,你……你杀了她了……”辛小娟颤声叫。 村妇手脚一紧一松,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口中鲜血不停地外流。 “哎……”中年村夫狂叫,叫声凄厉刺耳。 辛小娟惊跳而起,战栗着惊怖地叫: “大魁你……你做什么?你……” 中年村夫的眼珠已经爆裂,鲜血从可怖的眼眶中流出。 仇大魁手一松,将村夫推退四五步,阴森森地说:“留你一命,告诉安姥姥,明天午正,我要在这里见到她。她如果不出来,在下就放上一把火,把翡翠谷烧成白地,看那些奇门生克岂奈我何。” 说完,扭头便走。 辛小娟用衣袖拭泪,可可怜怜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却又不敢出声。 中年村夫终于痛得支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摇摇晃晃摔倒。 下了山坡,跟在后面的辛小娟忍不住心酸地说: “大魁,他们只是一些听候使唤的下人,你任意打杀也未免太残忍了。我不知道你与安姥姥有何不解之仇……” “你给我住嘴!” 仇大魁扭头叱喝,然后继续往前走:“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增长见识。按今天的情形看来,你不但不能帮助我,反而是我的累赘。” “大魁……” “安姥姥与我无仇无恨,但已经烟消云散的六合门有两位门人,要出来重整六合门,问题是有安姥姥在,那两位仁兄就不敢出来。” “哦!原来你……” “小娟,你以为我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是捡来的吗?那两位仁兄,送了我一万两银子重礼,所以我今天来找安姥姥。 更重要的是,安姥姥是前六合门门主的千金,早年名列风尘七剑客的第三剑客。有我绝情剑仇大魁在,这些在武林红极一时,自以为武功超尘拔俗不可一世的人,必须在武林除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爹不算是红极一时……” “在北五省,你爹是坐三望二的高手,如果我不是先看到了你而喜欢你,你爹爹……哼!” 仇大魁的语气令辛小娟心中发冷: “第一高手是东厂的百步飞虹赫连昌海,他杀的人太多太多了。有五位被东厂搞得家破人亡的人,共筹集了两万两银子买百步飞虹的命,银子我已经收下了,所以这里事了,我们要上京师。” “哎呀!你……你敢去惹东厂?你……” “这是我与百步飞虹的个人恩怨,当然,我会设法使东厂不干预这件事,不会留下把柄给他们抓住,那将是一场了结恩怨的个人绝对公平的决斗。少说废话了,回县城,明天再来。” 回到南门的鸿安客栈,已是近午时分。 他俩的客房在西院,卧房前面还有一间小厅。 仇大魁先梳洗毕,唤来店伙交代膳食。 店伙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记下了酒菜各物。 临行时,他堆下笑欠身说: “客官,邻房有一位张爷,很希望前来拜晤,不知客官肯否接见?如果客官肯见他,小的这就顺便前去回话。” “姓张的?” 他略为沉思:“好,去请他来好了。” “小的这就前去回话。酒菜不久小的就可以送来。”店伙带上门匆匆走了。 片刻,叩门声三响。 “请进。”仇大魁放下茶杯说。 门开处,踱进一位穿天蓝色长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一进门就抱拳施礼,一面向桌旁走来,一面含笑说: “仇兄,兄弟张经,来得冒昧,恕罪恕罪。” 仇大魁起身回了一礼,笑笑说:“好说好说,请坐!” “谢坐!”张经在对面落坐:“贤伉俪是昨晚抵达的,兄弟却是一早落店的,很反常是不是?” “呵呵!如果张兄是从南面循线索追踪,有所为而来,反常就不足为怪了。” 仇大魁替对方斟茶: “我这人不喜欢猜哑谜与人勾心斗角,张兄有何见教,就请开门见山,大家敞开来谈。老实说,张兄一定早将在下的底细打听清楚了,而区区对张兄却一无所知,恐怕张兄的大名也是假的。这在江湖道上来说,兄弟是吃亏的一方。” “仇兄快人快语,兄弟佩服。” 张经喝了一口茶,精光四射的双目移向内间门:“咱们相谈,有尊夫人在,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要紧,贱内很识大体,兄弟不叫她,她是不会冒失地出来见客的。” “不瞒仇兄说,兄弟是在河南得到贤伉俪的行踪,故而星夜追踪前来的。” “愚夫妇是从开封过河来的,沿途从不隐瞒行踪。” “兄弟的确姓张,其他一切务请恕兄弟暂时守秘。” 张经放低了声音道:“兄弟此来,有件事要与仇兄商量商量,不管事成与否,希望咱们仍能成为朋友。” “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了。” “对,兄弟看得十分郑重,所以不敢冒昧求见!” “现在,就算咱们是朋友吧,只要不是起意图谋兄弟的人,兄弟都可以把他看成是朋友。” “首先请教仇兄,仇兄可知道南京庐州鸳桥雍家?” “是武林人吗?” “不是,是该地的大豪绅,从鸳桥镇至巢湖北岸,全是他的良田,而且暗中经营贩卖私盐。他本人练了十几年拳棒,很可能练了内家气功,只是从不以武林人面目出现,倒是所豢养的保镖颇为高明,而且人手众多。” “有钱人请保镖,平常得很。” “如果是单纯的地主富豪,请保镖吃饭吗?他的保镖,其实是掩护私盐的打手。” “哦!这人怎么啦?” “他的几个贴身保镖很厉害。” 张经若无其事说: “如果仇兄吃得住他们,把雍大爷雍群送入阴曹地府,儿弟以一百斤黄金作谢礼,讲好了就先付一半,不成退四百两,不问来龙去脉!” “你老兄把我看作刺客?岂有此理!”仇大魁搁杯而起。 “仇兄先别生气。” 张经老练地笑道:“说是商量,仇兄有权取舍。生意不成仁义在,是不是?说刺客,兄弟大可去找黑鹰帮来摆平这件事,该帮的刺客都是第一流的,神出鬼没杀人不留痕迹。 要知道,像雍大爷这种人,一定是不饶人的豪霸,要制造杀他的机会是很容易的,只要把他的打手揍一顿,他就会暴跳如雷全力报复;雇刺客杀他,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引起公愤,所以希望能理直气壮地送他去见阎王。 问题是,董兄是否能对付他那些打手狼群,如果没有把握,谈也是白谈,如果不成功,兄弟仍然损失四百两黄金,可不是少数目。 反正事情并不急迫,董兄有充裕的时间考虑,四十天之内,兄弟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相候,届时立付定金,其他细节到时再商量。” “张兄,你不必等我。”仇大魁悻悻地说。 “不要紧,反正兄弟会另约他人在该地见面的,除非仇兄能表示接受。” 张经从袖底掏出一只小锦囊,搁在桌上含笑离座:“这是额外的一份薄礼,如果仇兄决定不接受,离店时就请留在桌上,兄弟就只好死心地另约他人了。打扰打扰,兄弟先告辞了。” 张经抱拳一礼,含笑出房带上房门。 仇大魁的目光一直就在锦囊上停留,脸上神色百变,阴森森的杀气形之于外。 一千六百两黄金,那可是令人甘愿赴汤蹈火的大数目,足以在江南买百十亩田。他心里明白,如果对方有门路搭上了黑鹰帮,几千两银子足够了。 他更是心里有数,要制造杀一个地方恶霸的机会,太容易了。 尤其是拥有打手保镖的恶霸,外地人一点点小事,也可以掀起轩然大波,问题只是能否对付得了众多的打手保镖。 他心动了,伸手拈起锦囊。 内间门拉开,梳洗毕淡妆后明艳照人的辛小娟出房问:“那是什么人?这里竟然有人认识我们?” “你不要过问。”仇大魁将锦囊纳入袖底:“膳后你在店中歇息,我得到外面走走,打听一些动静。” 辛小娟已经看到了锦囊,但不敢多问。 仇大魁独自回到内间,打开锦囊观看。 里面是三色礼物,一只翠玉镯,一根垂着红宝石的金凤钗,一只祖母绿如意扇坠,说是薄礼,那是开玩笑,仅这三件首饰,就足以闹出人命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同一期间,翡翠谷弥漫着浓浓的杀机。 洗肠原西端的纪家,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主人纪永年是附近村落公认的好农人,种了三百余亩地,碰上丰年,可以安安稳稳过三年好日子。 三个儿子,明礼、明达、明秋都是壮壮实实的庄稼汉,都是为人善良、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好青年。 明秋已经十九岁,比两位兄长活泼一些。 一家子和和乐乐,耕读传家与世无争,从不与亲邻红脸,见人笑嘻嘻人缘极好。 明秋没成家,说起来还是一个娃儿头,邻村的小娃娃与黄毛丫头们,都喜欢跟在他后头鬼混,又上山摘野果挖山芋点子最多,一手雕刻术在本县堪称第一把手。 像这种人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所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好事轮不到,祸事也没份。 活着,没有人介意。 死了,便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姓姜的村夫,午后不久便到了纪家,恰好碰上了纪明秋,他正将磨坊的小驴牵至厩房安顿。 家里的男人们都下麦地干活,只有明秋一个男人在家。 明秋将姓姜的请至客厅待茶,关切地说:“姜叔,我看你愁眉苦脸,不会有好事。那一对夫妻,替你们翡翠谷带来了灾祸?” “是的,谷口吴星夫妇遭了殃,吴嫂被一掌击中胸口毙命,吴星丢了一双眼睛。”姜叔愤愤地说:“这狗东西好毒!” “老天!你们不报官?” “我们这种人,天掉下来自己去顶,灾祸临头自己挑,不与官府打交道。”姜叔喝了一口茶:“我是来通知你一声,这几天你要小心了。” “我要小心?开玩笑,姜叔,为什么?” “那狗东西找你我带路,说不定他还会来找你,查问其他进谷的秘径。” “不会吧?这……” “可能会的,因为你是他第一个打交道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与他有何仇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他如果再来找我,那就是他的不对了,这世间终究是有王法的。姜叔,劝劝安姥姥,赶快报官。” “不行,武林人的恩怨,讲的是自行了断,三刀六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官府解决不了的,即使能暂时解决,日后仇恨牵缠后患无穷。” “他与安姥姥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上门杀人?” “本谷卅余名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狂人魔星,只听说他是一个阴毒可怕的杀手,专向高手名宿挑战。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狂人,剑术通玄出神入化,死伤在他剑下的高手名宿为数甚多,他说明天午正非要见到安姥姥不可,届时就知道他为何而来了。” “安姥姥答应见他了?” “还没有决定。” “我看,还是报官的好。” 明秋苦笑了笑:“本城捕头齐爷齐世澜,不是绰号称铁臂人熊吗,有他来出面镇压,也许……” “齐捕头决不敢招惹这个魔星,而且姥姥不报官,齐捕头何必为自己找麻烦?我要走了,得到城里去打听消息,你要千万小心,必要时可暂到谷中躲躲风头,姥姥很喜欢你,会欢迎你前往暂避的。” “我想不必了,他不会来找我这种地方的人。” “但愿如此。哦!我真的该走了。” 送走了姜叔,后房转出了年已半百的纪杨氏,神色凝重地问:“儿子,安家真的出事了?” “是的,娘。” 明秋扶乃母坐下:“吴大叔被毁了双目,吴大婶不幸丧生。” “哦!真是可怜呀!吴大叔夫妇是个好人,不该遭到横祸的。儿子,你猜安姥姥应付得了吗?” “很难说,孩儿认为,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恐怕支持不下来,除非她不在意她的武林声誉,公平决斗她很难占得上风。” “儿子,不要沾上这些是非,尤其是这些理不清的武林恩怨。” “是的,孩儿尽量避免……” “不,不是尽量,而是必须,你懂吗?” “孩儿懂!” “懂就好,去干你的活吧。” “是的,娘。” “清平世界,以武犯禁的事不应该发生。儿子,你能不能去找齐安澜设法消弭呢?”纪杨氏突然改变了主意。 “齐叔恐怕无能为力,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他无从办起,更何况他也不见得敢管这种事。” “防微杜渐,这是他的职责呀!已经有了死伤,他总不会袖手旁观吧?!如果波及附近的亲邻,死伤决不会轻微,他会遭到撤职查办的。你的口才很不错,又和他谈得来,你不会替他出主意?” “好,娘,孩儿这就去走一趟。” “小心了,儿子。你可以替他出主意,可不要介入。” “孩儿一定小心。” 申牌初,他进入了县前街的一座小宅院。 这是本县捕头铁臂人熊齐世澜的家,一个执法如山的好汉。 不久,他失望地出城,回家。 他料得不错,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无案可稽,齐捕头怎能受理?除了静待演变,官府无能为力。 当然他心中明白,齐捕头知道绝情剑手仇大魁这号人物,不敢管乃是情理中事。 由县城返家,足有十三四里路,脚下稍放快些,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洒开大步,踏着满天晚霞,默默地沿小径赶路。 前面五里亭在望,他心中一跳。 两个像貌凶猛的大汉,坐在亭栏上目灼灼地盯着他,两人的佩剑古色斑斓,一看便知是第一流的好剑。 尤其是那位额角有道暗褐色刀疤的人,那双精光四射的怪眼,透露出可透人肺腑的厉光,令人一触眼神便会打冷战。 他不能不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使他警觉地往回走,对方如果有意计算他,必定会追来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的灾祸。 他脚下一慢,那位额有刀疤的大汉招手叫:“过来,不要停留,在下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走,十余步便到了亭外,脸上有惊容。 乡下人见了强人的刀剑,就是这副害怕的德性。 “两位爷台有事吗?”他惶然问。 “你是本地人?”额有刀疤的大汉狞笑着问,那种笑容一点也不和蔼,像逮住了小鬼的金刚。 “是的,小的家住在前面的青山村。”他强作镇定小心地回答。 “很好很好。” 额有刀疤的人似乎很高兴:“青山村,那地方有客店吗?” “没有。这里到青山村还有十五六里,而到县城不过五里地,城里有客栈。” “咱们兄弟不想住县城,而且明天要在青山办事,早些前往时间比较充裕些。你是青山村人,要赶回去?” “是的。” “这样好了,在你家借宿一宵,怎样?当然我们会付宿费。” “这个……” “走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大爷,虽说是清平世界,但青山村地不当要道,按规定是不可以收容陌生人投宿的,被保长里正查出,可得被送衙门挨板子的。” “不要怕,我们有清清白白的路引,就说是迷途错过宿头,事非得已,去给里正甲首讲一声不就成了?走吧!别噜嗦,出了事有咱们兄弟负责。” “这……”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不答应就宰了你。”额有刀疤的人凶狠地说,拍拍剑鞘示威。 他的家距青山村远着呢,真后悔不该信口胡诌,这时想解释,对方未必肯听。 他心中暗暗叫苦,真是福无双全,祸不单行,今天真是碰上鬼啦!他略一沉吟,说:“好吧,小的不答应也不行了,这就走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眼看要红日西沉,晚霞将消,大概走不了三五里,天就会黑了,所以他不再拒绝,在前面领路。 说是小径,其实可通车马,附近村落运送物品,皆用马车牛车或手推车。 但一过青山村,往西至鹤度岭口则是山径,路便窄小得只能容人马通行了。 所以,这段路其实相当宽阔,要逃出两大汉的控制并不容易,除非能有地方躲藏,或者速度比两大汉快。 他已经打定主出息,要摆脱这两个凶神恶煞,如果在到达青山村之前摆脱不了,这两个家伙发觉他说谎,麻烦就大了。 同时,他也不希望把凶神恶煞带到青山村,以免替青山村带来灾祸,青山村的人他都认识,出了意外,以后势将引起青山村乡邻的误会,麻烦更大啦! 不久,暮色朦胧。 “两位爷台到青山村,请问有何贵干?”他开始试探口风。 “办些小事,你不要多问。” 额有刀疤的大汉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小兄弟,在我们这种人面前,千万不要问东问西的,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危险,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爷,如果小的拒绝,大爷真的会像强盗一样把小的宰了?” “大概会的。” “哦!小的猜想你们会的。如果小的逃跑呢?” “逃跑?哈哈!小兄弟,你真会说笑话。” 额有刀疤的大汉怪笑:“在绝魂双煞面前,就算你胁生双翅变成了鸟,也休想飞得掉的。” “小的却是不信。” “不信?要不要试试?” “试就试,我可要跑了?” “哈哈……” 他向下一挫,高不过三尺,双脚一阵急动,像老鼠般贴地窜出路左,身法极为怪异,简直就不像是人。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有如电火流光,但听草声簌簌,三五间便失踪,像鬼魂般消失在地底下去了。 绝魂双煞追出百步外,一跃三丈快得骇人听闻。 可是,却在百步内把人追丢了。 额有刀疤的大煞站在一处草坡下,抬头上望并运锐敏的听觉听声息,讶然叫:“老二,咱们追的是人还是鬼?” “不会是妖魅吧?人到那儿去了?”二煞悚然地说。 “不见了,没上坡,可能躲在附近的狐洞内。” “搜!我不相信是鬼。”二煞咬牙说。 两人摸黑穷搜,白费劲。 “可能咱们真碰上鬼了。” 大煞回到原地悚然地说: “就算是天下第一轻功名家缥缈神龙杜天行,也不可能在百步内扔脱我们。老二,你看出古怪吗?” “是有古怪,好像这家伙的身子缩小了一倍,会变。” “地行术!” “什么?” “你没听说过百年前的华山苍龙岭,天马潜龙较技的故老传闻?” “那只是传闻而已。”二煞悻悻地说。 “虽是传闻,却是事实。天马潜龙各展所学抢渡苍龙岭,天马萧骏用天马行空身法从上空飞越,潜龙纪贤则贴地潜行,结果是天马落后整整一百零八步,而且半途几乎被山风刮下千寻深壑。 两人在落雁峰拼酒大醉三日,从此突然从江湖消失;据说,潜龙纪贤的贴地游走身法,就叫做地行术,世无其匹。” “你以为咱们碰上潜龙纪贤吗?他如果不死,现在也有一百五十岁高龄了,爬不动啦!走吧!咱们可能真碰上妖魅了。” “天黑了,就算找到了青山村,也找不到安逸的地方歇宿,还是回城去吧。”大煞一面走一面说。 二煞面带忧虑:“小畜生住在鸿安客栈,很可能带有暗中随行的爪牙,也许会发现你我的行踪……” “不会的,那小畜生自命不凡,从不与人结伴。这次他带了妻子同行肆无惮忌,可知他狂妄的程度。不要三心两意了,走吧!明天咱们五个人在青山等他,来得及的。”大煞催促着。 一个黑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十步左右,无声无息有如无形质的幽灵,把两个人的谈话听了个字字入耳。 黑影跟上小径,目送双煞的身影消失在县城方向,他不再跟踪了。 次日巳牌时。 仇大魁出现在院角的大槐树下。 片刻,张经沿走廊缓步而来,抱拳行礼笑笑地说:“仇兄遣店伙相召见,兄弟前来听候吩咐了。” 仇大魁回了礼淡淡一笑,用肯定的语气说: “张兄,这两天在下要往京师办些小事,事毕立即南下。咱们就此约定,三十九天以内,在安庆府码头乐群老店碰头,不见不散。” “兄弟恭候大驾。”张兄欣然说。 “你们必须事先守秘。” “当然后点规矩兄弟明白。” “那就好,张儿可以放心走了上 张经笑笑:“兄弟立即会帐动身。哦!仇兄,绝魂双煞费清、袁明两位仁兄,是否与仇儿有过节?” “没有。” 仇大魁泰然地说,“他两个黑道风云人物,要和在下争买卖?张兄,如果你信任他们,在下并不介意,你可以与他们交易……” “兄弟对他们毫无胃口。” 张经笑笑说道: “他们那一流的人手脚不干净,而且贪得无厌,沾上容易,以后脱身就难了。兄弟以为他们是跟踪仇兄来的,落店便鬼鬼祟祟失踪,起更以后才匆匆返店,行踪诡秘,所以兄弟留了心。既然仇兄与他们没有过节,倒是兄弟多虑了。” “他们落脚在何处?”仇大魁信口问。 “在北大街的平安客栈。” 张经也信口又道:“兄弟告辞了,立即南返向敝友报讯,祝仇兄京师之行事事顺利如意。” 送走了张经,仇大魁脸上颜色渐变,眼中涌起浓重的杀机,独自思量片刻,抬头看看日色,冷一笑离开院子。 辛小娟已换了一身墨绿劲装,外面披了同质料的大氅,比昨天穿衫裙时更为出色,曲线玲珑极为诱人。 她一进房里,见仇大魁的睑色不正常,不由芳心一跳。 “大魁,你心中有事。”她关切地说。 她对仇大魁这位英雄夫婿,感情上到底是爱是恨,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像是迷了途失落了自己。 仇大魁登门挑衅,先礼后兵计划周详,逼得她老爹霸剑绝刀无法拒绝决斗,结果是仇大魁剑下留情,仅刺断了她老爹的右臂大筋,成为终生残废。 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她老爹居然把她许配了给仇大魁为妻。 就这样,她成为仇大魁的妻子。 仇大魁的人才和武功,辛小娟是十分满意的,但就是在性格方面,两人却有点儿格格不入。 她对仇大魁有说不出的恐惧感,而仇大魁对她所付出的爱和柔情,似乎从来就没重视过,她难免心中颇感失望。 她虽然是出身武林世家,但与天下绝大多数女性一样,从小就养成倚靠男人,不过问男人家庭以外的私事,嫁鸡随鸡,丈夫是一切主宰等等德性。 所以,她对仇大魁登门挑衅,令乃父成为残废的恨意是相当淡薄的,她已经认了命,既然已成为仇大魁的妻子,还有什么好恨的? 结婚年余,她对仇大魁的爱是纯真的、浓厚的,但是仇大魁对她的爱意,却在逐日消逝中。 仇大魁与绝大多数嗜武如命的武林人一样,除武以外,别无其他嗜好以平衡紧张的情绪。 女人,却是练武人的克星。 她不但会消耗练武人的精力,而且会融化练武人的刚性,所以一般嗜武的人,对女色诱惑先天上就保持一种警戒的念头。 如果他喜欢女色,那就表示他进境就此而止了,或者是被虚荣心与占有欲所驱使,而非发自内心的需要而获取。 仇大魁就是这种人,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分量,还没有他的剑所占的分量重,比起他所追求的欲望目标,更是微不足道了。 仇大魁是不会注意妻子的关切的。 仇大魁默默接过辛小娟递来的披风,冷冷地道:“我的计划将有所改变,此刻的情势已变了。” “大魁,什么计划?”辛小娟讶然问。 “处置安姥姥的计划。” “这……” “得随机应变,绝魂双煞在此地现身。” “绝魂双煞?他们与你无仇无怨……” “两年前,我杀了关中八义的老大夜游鹰褚明义,事后才知道夜游鹰与绝魂双煞有过命交情。今天他们在此地出现,决不是巧合。” “他们会与安姥姥联手?” “很难说。对付安姥姥这种自以为身怀绝学的人并不难,对付绝魂双煞这种明暗俱来的家伙,就得小心提防了,不管他们是否联手,我也得另谋对策。 按常情论,安姥姥决不会与凶名昭彰的绝魂双煞联手,我得避免两面应敌,尤其得提防双煞在我精力损耗得差不多时,乘虚偷袭捡便宜。走吧!膳毕登程,我们到如意居去进膳吧!”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七 客栈右首第七间店面,便是本城菜肴最好最齐全的如意居,店堂宽阔,且有用屏风隔开的食桌,可供携眷而来的食客使用。 两人占了一桌,片刻,被屏风隔开的邻桌来了客人。 由脚步声估计,似乎来了三四位女客。 果然,由一位操京师口音的俏巧女音,与店小二打交道点菜肴,阵阵品流甚高的脂粉香传到。 仇大魁这两年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向辛小娟低声说:“是三个并不顶体面的女人,而且是不太检点的女人,决不是本地有头面人物的内眷。有机会你留心一下。” “我留心什么?”辛小娟不解地问。 仇大魁说:“看她们是否带有兵刃,如果没有带,很可能是翡翠谷安家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如果带了呢?” “很可能是路过的江湖女人。” “怎见得?” “敢于上食店与店伙朗朗而谈的人,决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你看过这种见过世面的女人吗?如果是你一个人,你一定要求店伙把膳食送到房内用膳,你敢上食店大大方方进食吗?” “有道理。如果是翡翠谷安家的人……” “咱们很可能在途中与他们遭遇,安姥姥被激怒了,不希望在自己的家门口,与我们正面冲突,以防止我们放火毁了她的翡翠谷。吃吧,咱们的时间并不太充裕了。” 隔了一座屏风,即使小声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的。 仇大魁不禁听得猛皱眉头。 辛小娟忍不住低声问: “大魁,有什么不对吗?” “她们谈的是马术技巧。” 仇大魁低声道: “像是三个女跑解。可是,跑解为何没有男伴一同前来进食?怪事,没听说有跑解班子到达内丘呀?” 辛小娟放箸欲起:“我过去问问。” “不必了,不是翡翠谷的人,就用不着费心。” 两人食毕,出城直奔青山翡翠谷。 三个穿天蓝色劲装的佩剑女人,在他俩身后里余跟进,并不急于跟上。 翡翠谷口,似乎杳无人迹。 仇大魁夫妇站在木牌坊下,打量着十余步外的无人草屋。 快午正了。 草屋毫无动静。 辛小娟不安地说:“安姥姥恐怕不会来了。” “她会来的。” 仇大魁肯定地说: “不然的话,至少她会派人严守草屋阻止我们放火。” “也许屋内有人。” “片刻就知道了,午正将届。” 不久,谷内传出隐隐钟呜声。 午正到了。 草屋的柴门,在隐隐钟声中拉开,两名少女首先步出,在门外左右一分。 接着,出来一位年届古稀,白发如银,但腰腿朗健的老太婆,手点一根寿星杖,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脸上有怒意。 后面,跟出来一位中年仆妇,另一位就是昨天被逼领路前来,长像毫不起眼的姓姜的村夫。 仇大魁一怔,大声说: “是安姥姥吗?你只带出来四个人?” “老身正是安姥姥。” 老太婆冷冷地说:“四个人已经够多了,人一多,七嘴八舌易乱心神。你就是绝情剑手仇大魁?那一位……” “那是贱内辛小娟,名镖头霸剑绝刀辛胜兴的千金,她与你颇有渊源。” “老身在此隐居,久与外界断绝往来。” “好吧,就算你已和外界断绝了往来。” “你下毒手打死打伤了老身两个人,老身要知道你为什么上门来行凶。”安姥姥沉声地说。 “贵门下不肯接名帖……” “住口!他们两人只是看守谷口的下人,六合门自从廿年前关闭山门之后,门下子弟已一一除名,而且老身也从没有收过门人。” 安姥姥厉声指斥:“老身与阁下素昧平生,在此隐居时,你还没出生,竟然登门行凶杀人,老身要知道原因何在。” “在下已经说明白了,贵仆拒受名帖,至遭杀身之祸,错不在我。在下登门投帖,本来是善意而来的。” “你这算是善意?” “那该怪贵仆把事情搞复杂了。” “你所制造的借口,瞒不了人的。” “哦!姥姥似乎不打算为贵仆复仇。” “你很失望是不是?” “有一点,但并不影响在下的行事。” “你还有什么诡计,来这老身与你决斗?” “不是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理由。” “不管你有任何理由,老身都不会与你决斗。” “你会的。” 仇大魁肯定地道: “因为在下受朋友之托,向你要求写下允许六合门重建山门的凭证,如果你不写,你就得凭真才实学赶在下走路,不然在下就放出消息,请武林同道前来观礼,观看我绝情剑手仇大魁如何正大光明向六合门的元老挑战。” “六合门已在廿年前解散,武林同道不会上你的当前来观礼的。” 安姥姥阴森森地说:“老身今天也用不着亲自动手赶你走路,对付你这种无耻狂人,最好的办法是不要意气用事,以逐疯狗的方式对付方是上策,你左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赶疯狗的人?” 山坡左右的果林中,廿余名男女一一现身,每个人手中有一面椭圆形长盾,一枝五尺长的铁杆红缨枪。 安姥姥身后,也出来了八名男女,每人手中有一把六尺长的浑铁双股猎叉,十六根锐利的叉尖青芒四射,冷气森森。 “赶他们走!”安姥姥愤然怒叫。 卅余枝长兵刃,廿余具盾构成铁壁铜墙,除非仇大魁有霸王之勇,不然凭一把佩剑休想在围攻下活命。 仇大魁向后退,退至坡下脱出重围,仰天狂笑,声震山岳。 他笑完后,说道:“好,你居然以一代门主之尊,倚众群殴摆出阵势来对付在下,休怪在下不择手段对付你了。老太婆,你这些人绝不会永远在一起列阵,也永远没有机会列阵了,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安姥姥切齿怒叫: “下次你再来,老身必定杀你!” “在下已经有了袭击你的借口,所以一定会来的。老太婆,你放心好了,贵谷的人,必须提防在下的明枪暗箭,在下会逐一铲除你那些爪牙,再和你面对面了断。” “老身等你!” “在下保证你会如愿以偿,再见。” 两人走上回程的小径上。 辛小娟苦笑道:“他们的卅余人中,我看无一庸手。大魁,我们还是不要去惹安姥姥吧,敌众我寡,她不在意自己的身分声誉和你决斗……” “等我一把火烧掉翡翠谷,老太婆就没有什么好恃仗了。” 仇大魁冷笑着道:“要不是有绝魂双煞的顾忌,我就会击溃她那些爪牙,你以为凭那些阵势,就可以吓得倒我吗? 地方宽阔?阵势是靠不住的,除非他们每一个,都具有超人的身手,八方奔逐蚕食,杀死三五个人之后,阵势自然瓦解,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打算……” “从明天起,从四面八方骚扰,见一个便杀一个,闹够了之后再放一把火烧谷。唔!果然来了。” 前面山尾前,绝魂双煞站在小径上相迎,不住阴笑。 仇大魁脚下一紧,冷哼一声。 双煞直待他接近至廿步左右,方扭头便走。 “安姥姥真教人失望。” 大煞费清一面走一面扭头大声说:“仇小辈,算你走狗运!” “你两个狗东西是来帮安老太婆的?”仇大魁大叫。 “本来是想乘机打落水狗的。” 大煞费清说:“没料到安姥姥老得快进棺材了,没有勇气接受你的挑战决斗,女人嘛!不接受决斗并不丢人,不影响她声誉,她犯不着和你拼命。” “你接受吗?” “太爷何必接受?反正你已经是个死人多口气,如何杀你,用何种方法杀你,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用任何手段,只要能杀你就行。” “可惜呀,凭你们两块废料,想杀我不啻是痴人说梦话。你两个狗东西……小心暗器!” 声出人动,一把抓住辛小娟,两人同时仆倒。 暗器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三枚五寸长的丧门钉从他俩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仇大魁先跃起,咬牙叫道:“原来是你们三个贱女人,大概在如意居你们就想暗算在下了。” 前有绝魂双煞,后有三个穿天蓝色劲装的美丽女郎。 三女郎原来伏在路旁的草丛中,乘他追逐双煞的机会,从他身后用丧门钉偷袭,劳而无功,但也几乎得手。 为首的女郎颇感意外,怔了一怔说: “在如意居你两人一直就不说话,无法估计你们所坐的位置,所以本姑娘不得不暂时忍耐。阁下果然高明,我不信你背后长了眼睛。” “双煞的举动,透露了你们的阴谋。” 仇大魁咬牙道:“你们凤阳三艳除了偷袭暗算,还能作出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来?在下必定杀死你们!” 绝魂双煞到了,大煞费清狂笑着拔剑,说:“小辈,对付你这种人,真该明暗俱来的。安姥姥就不够狠,妇人之仁,她本来可以布下埋伏杀你的,却摆出堂堂正正阵势来唬人,委实令人失望。 小辈的,咱们五人联手,即使不用暗算,也足以送你公母俩下十八层地狱的,今天你就认命吧!” “你们是什么东西?哼,五个土鸡瓦狗,太少了。”仇大魁傲然地说,举手一挥,示意辛小娟退出圈子。 二煞袁明冷然撤剑,向左移位。 凤阳三艳堵住了另一面,三支剑同时出鞘。 辛小娟退出两丈外,一声剑呜,她仗剑屹立候机策应。她前面,是背部向着她的凤阳第二艳孔二姑。 孔二姑听到她的撤剑声,转身恨恨地说: “辛小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事吗?” 辛小娟一楞,说道:“你这位姑娘说话好奇怪,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任由你们围攻我的夫婿吗?” “女生向外,果然不假,哼!”孔二姑冷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仇大魁仰天吸入一口气,旁若无人地环顾一匝,右手缓缓搭上了剑柄,剑徐徐地出鞘了。 当剑尖行将出鞘的瞬间,但见电芒一闪,剑已指出完成出剑功架,方传出隐隐剑吟,那徐动与急动的间隙,旁观的人肉眼难以分辨。 剑指出,那无形的杀气突然涌发,气势迫人,似乎整个人被包围在一重神秘的光影内,站在向四面八方涌迸的奇异冷流中心。 他的剑,在阳光下闪烁著令人胆寒的可怖光华,发出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气血沉凝的诡秘剑吟。 似乎声源不是来自剑身,而是来自云天深处,来自脚底下的九幽地府,那震慑人心的无边杀气,逼得合围的人心中发虚。 孔二姑是唯一目光没有落在仇大魁身上的人,所以她并没受到仇大魁那迫人的杀气所慑 她继续向辛小娟说:“辛小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抑或是故意装聋作哑?小畜生仇大魁你那好夫婿,闯泰安七禽门示威,剑毙令尊的知交好友断魂枪符勇,砍断了已经风瘫十年的老门主天外来鸿彭飞的右腿,七禽门几乎被连根拔掉。回头再到京师双桥,找上你爹辛总镖头,废了你的老爹,逼你爹将你嫁给他换命。 丫头,回去问问你爹,你这位要杀尽天下高手,要做武林第一人的英雄兼凶手夫婿,是怎样对待你辛家的?” 辛小娟只听得心中发冷,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她老爹遣嫁的内情。 她住在山东老家,仇大魁在泰安大闹七禽门之后,立即转赴济南找上了辛家,第一个应门的人就是她。 她把老爹在京师双桥的住处,告诉这位表面温文有礼、一团和气的年轻人。 一个月以后,她老爹派人送信到济南老家,信上告诉她娘,与仇大魁较技印证不幸失手,因怜才而将爱女下嫁。 就这样,她在一家老少的呵护下到达了京师,在京师成了亲,三朝后便随仇大魁返回江南。 一住经年,与千里迢迢的娘家甚少音书往还。 她根本就不知道老爹的好友断魂枪符叔叔一家所遇的遭遇,也不知道七禽门道祸的消息,更不知道她老爹遣嫁的详情,只知道她老爹败在仇大魁的剑下,不记前仇爱才择婿如此而已。 她出嫁时才十五岁出头,年方及弈,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江湖道是什么样子,她毫无印象。 虽则她的武功根底很扎实,却缺乏实际使用的经验,真要与人拼命,她还得经过一番艰难的考验。 她举目向仇大魁看去,仇大魁那坚强的、屹立如山的背影,勾画出一幅令她惊悸的火红色丹青画。 那种看不见但却感受得到的重压感,似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不听你的鬼话!”她硬着头皮说。 当然,她希望这是敌人挑拨离间的卑鄙手段,恶意中伤她对仇大魁的感情,决不会是事实,虽然她已从仇大魁口中知道一些风声。 “鬼话?” 孔二姑冷冷笑道:“你知道你那狂妄自负的夫婿,前来杀安姥姥的内情吗?说起来,安姥姥是你的……” 一声冷叱,剑光如匹练,剑气压体。 原来背向着孔二姑的仇大魁,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转身猛扑相距不足两丈的孔二姑。 太快了,太快了,而且发动得太突然了,其他的人还来不及出声示警,生死接触已经发生。 剑端端正正从孔二姑的背心刺入,半分不差刺裂了心房,心脏立即失去作用,认位之准令人咋舌。 这瞬间,绝魂双煞同声暴叱,发起猛烈的抢攻。 人影似流光,剑如怒龙夭矫,电芒右折,身剑合一从另一艳姬身侧一掠而过。 “啊……” 惨叫声刺耳,艳姬上体一仰,胸口一剑穿心,惨叫着仰面便倒。 仇大魁已远出三丈外去了,脱出围攻的中心。 五个人合围,眨眼间便死了两个,围攻的人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抓住,莫名其妙地便去掉了四成实力。 “你们还有机会自杀,以免污了在下的神剑。” 仇大魁傲然地说,口气极为坚定自负:“凭你们几块料,也敢妄想偷袭区区在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凤阳三艳三去其二,死剩的大艳举剑悲愤地尖叫:“姓仇的,你不死天道何存?” 在尖叫声中,疯狂地扑上,剑发飞虹戏日,不顾一切猛攻上盘上全是奋不顾身的拼命打法。 双煞也左右齐至,剑山齐聚,不仅是策应,而是锐不可当的、压力万钧的狂野攻击。 仇大魁冷静地后退,举起的剑丝纹不动,身形一闪,便脱离聚合的剑山,不等对方变招,身形左闪,到了二煞袁明的右侧,剑出如电光一闪。 二煞袁明反应超人,身形疾转,铮一声封住了攻抵右胁的一剑,乘势还以颜色,一剑反挑。 一剑走空,仇大魁已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斜掠而出截住了绕来夹攻的大煞,一声狂笑,剑发似奔雷。 大煞做梦也未料到仇大魁能摆脱二煞的攻击,刚从大艳身侧绕出,便看到剑芒人影快速地扑到。 他还来不及举剑封架,也无法及时躲闪,耳听狂笑声震耳欲聋,电芒已排空而至,嗤一声右肋一震,右半身立即发麻不听指挥。 这瞬间,他突觉右臂内侧传出灼热的感觉,似有物以高速擦衣而过,衣破裂擦伤了肌肤。 “嗯……”大煞惊叫,前冲的身躯止不住冲势,仍向前冲,脚下大乱。 同一瞬间,仇大魁也嗯了一声,拔剑飞退,恰好碰上二煞从侧方截到。 “杀!”仇大魁的沉叱惊心动魄,剑光疾闪剑气迸发。 二煞上身一挺,胸口斜裂,如中雷殛般扭身摔倒。 但二煞的剑尖,也划开了仇大魁的右胯外侧一条血缝。 大艳一步步向后退,凄厉地说: “你给我记住,我会不择手段,召请天下同道要你的狗命,今后在江湖道上,你将寸步难行,你将……” 她说不下去了。 辛小娟的剑尖,正点在她的左耳根下的藏血要害,只要轻轻一送,就会像杀羊一样要她的命。 对面,仇大魁身形一转,左手拔出斜贯在右肋上的一枚丧门钉,举在眼前扫了一眼,便一步步向大艳接近。 原来当大煞中剑的刹那间,大艳立即不顾大煞的死活,打出一枚丧门钉,钉穿过大煞的右臂内侧,射中了仇大魁的右肋,可惜仅贴骨穿肉而过,以半寸之差,未能贯入内腑,功败垂成。 仇大魁没料到暗器会从中剑的大煞身上飞来。 事实上也无法躲闪速度奇快体积细小的丧门钉,护身气功也挡不住这种可破内家气功的霸道暗器,挨了一钉恨上心头。 也由于挨了这一钉,才被二煞的剑尖,划伤了右胯外侧。 他在大艳面前停步,一脚踢掉大艳的剑。 “你的暗器果然歹毒。” 他将沾了血迹的丧门钉钉尖直伸至大艳的鼻尖前:“我知道你凤阳大艳黎无双裙带松得很,利用你美艳的胴体色身布施,引诱天下同道要我的命,决不是空言恫吓,你办得到的。问题是,你还有没有解罗裙的机会。” 大艳黎无双开始感到死亡的威胁了。 五个人只剩下她一个,四具尸体血腥触鼻,尤其是二煞,几乎被大开膛,死状之惨,令人胆战心惊。 大煞仍在挣扎,垂死的呻吟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勇气是难以持久的,会随时光的逝去而减弱、消失,也会被情势所更易,勇气一消失,恐惧便会取而代之,甚至会达到精神崩溃边缘。 “放了我,我不再找你。” 大艳黎无双用近乎虚脱、求情的嗓音说道:“让你绝情剑手仇大魁雄霸天下、唯你独尊!” 仇大魁咬牙切齿沉声问: “你听说过我仇大魁剑下,曾经饶过人吗?” “不曾,你的剑不出鞘则已,出鞘必定饮血。” “你明白就好。” “你已经杀了四个人,剑喝血喝得够饱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五个人我杀了四个,你以为我会放你,让你请人来对付我吗?” “我发誓忘了今天的事。” “但我却忘不了,俗语说,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语中的含义才是。” “你就这样杀我?” “如何杀你,那是我的事。” 仇大魁收剑入鞘,脸上涌起和蔼的笑意:“你们女人,像一条毒蛇,打蛇不死,报怨三生。” “大魁,饶了她吧!”辛小娟不忍地说。 她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何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 仇大魁当着她的面,挖苦大艳那些话,即使在其他女人面前说,也是极为失礼不成体统的,再把女人譬作毒蛇,她难道不是女人吗? “你要饶她?”仇大魁含笑问。 “是的。” 辛小娟幽幽地说:“也许,我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小娟,我不能留后患……” 话未完,丧门钉已从大艳黎无双的鼻孔插入,五寸钉齐根而没。 辛小娟大吃一惊,收剑急退丈外。 “嗯……”黎无双仰面便倒。 辛小娟脸无人色惊恐地叫: “大魁,你……” “小娟,你还得好好历练,不要大惊小怪。” 仇大魁走近,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背微笑轻拍:“杀其父必杀其子,方能永除后患。放了这恶毒女人,尤其是她已经说出了那些恐吓威胁的话,你知道后果是如何可怕吗? 走吧!等会儿自然有翡翠谷的人前来收尸,谷附近出了人命,安姥姥不敢不出面善后。我的伤虽然不重,但必须及早医治上药。” 辛小娟惊怖的心慢慢地又平静下来了,至少,她不能为了几具尸体,而忽略了自己的丈夫。 “来吧,我先替你上药包扎。”她呼出一口长气说。 仇大魁脸上露出了得意而诡异的笑意。 他已不再是三年前在无尘山庄中,那纯真且带有几分憨厚的小黑了,摇身一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大杀手。 仅仅为了个情字,使他会有如此重的转变,变得冷酷、残忍,几乎失去了人性。 这就是无尘居士当年收养,视同己出的弃儿小黑吗? 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在不到三年中,他已前后判若两人,然而,他非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更自呜得意了。 因为他早己下定决心,要继续以不择手段,达到他名震天下的目的,证明给离他而去的张淑宜看,他终于超过了他的情敌彭小魁。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山尾南面,卅步外的坡上草丛中,张经与一位穿青道袍的老道爬伏在一处,从草隙中向下面凝望。 两人的脸上,明显地挂着惊容。 “看清他的剑路吗?” 张经低声又道: “一清道长,在下看不出什么奇处,但他确是在片刻间毙了四个武林高手,二煞的垂死一击也劳而无功。” “那是因为你我都在远处观看,正是所谓旁观者清,当然看不出异处。”一清老道说:“每一剑皆有如雷霆,锐不可当,绝情剑手的绰号,当之无愧。” “你是说,咱们对付不了他?” 张经不胜忧虑又道:“看来,只好把他诱到安庆,再送他去见阎王了。他已经中计收了礼物答应践约,咱们有充足的时间部署。” “张施主,你太小看这狂妄小辈了。” 一清老道正色说:“他不会笨得又聋又瞎闯向安庆,他会四出打听庐州鸳桥雍家的底细,买线索查你的根,你不可能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瑕疵,只要被他查出丝毫可疑线索,你的妙计势将落空,反而自陷危局。” “那……道长的意思……” “宁斗智不斗力。” 一清阴阴一笑:“这小辈太过狂妄自负,而狂妄自负的人,决不会活得长久的。就算他有霸王之勇,也难逃四面楚歌自刎乌江的命运。” “这个……” “把你的人召集起来,贫道替你策划策划,保证替你报得了杀兄之仇,慰江南第一剑令兄张鼎于九泉,走!” 口口 口口 口口 未牌将逝。 纪明秋与姜叔又在凉亭见面。 “姜叔,难题解决不了吗?” 纪明秋关切地问:“好像那两位仁兄仁嫂,替贵谷带来了天大的麻烦。怎样,真解决不了?” “恐怕解决不了,敝谷已到了危险关头。”姜叔愁容满面地说:“那小畜生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天他已经杀了五个人。” “什么?杀了五个人?,”纪明秋大惊失色地道:“随随便便就杀了五个人?是人杀人而不是人杀猪?” “当然不是杀猪。” “哎呀!人怎能下得了手杀人?” “当刀剑出鞘时,人杀人就顺理成章了,当事人除了杀人自保的念头外,其他的念头都不存在了。” “死的是些什么人?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 “是追踪他向他寻仇的人,两男三女,是我带人把尸体埋葬了的。”姜叔喟然长叹:“江湖人就是无法无天。” “咦!不报官?” “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报官又能怎样?同样是无头公案,不如草草掩埋了事以免麻烦。” “难道就不通知死者的家属了?” “只有把消息传出,消息自会传到那些人的家属耳中。我已经按江湖规矩,把消息传出去了。” “做一个江湖人,真是无聊!” 纪明秋大摇其头:“简直就行如禽兽,甚至禽兽都不如,这种人如果留在世间,早晚会把天下弄变成禽兽世界的。” 姜叔慨叹地道: “这就是安姥姥解散六合门,在此地隐居的原因所在。人是不应该自相残杀的,玩刀剑的人,早晚会死在刀剑上,刀剑代表兽性,没有刀剑,人是会生活得更幸福些的。” “那人既然不肯罢休,你们怎办?” “除了严加防范之外,别无他途。” “他到底为了何事要来找安姥姥?”. “他受前六合门两位不肖门人的买托,来这安姥姥写重整六合门的授权书函。” “安姥姥不肯?” “那是不可能的。” “哦,如果不能把他赶走……” “走了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不杀安姥姥是不会罢手的,他就是这种嗜杀成性、兽性掩没人性的人。” “你们能防得了多少时日?” “不知道,防一天算一天。心情不好,不能和你下棋了,改天再说吧,我现在要回去了。” “路上不怕碰上那个凶手?” “他已经回城去了,大概最近三天之内他不会出来。” 姜叔不自觉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似乎能过三天太平日子,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纪明秋出了凉亭,走出不及半里路,突然见一位壮年僧人站在小径路当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由于昨日曾遇上两个凶恶大汉,使他对这僧人立时存了戒心,不料走近一看,僧人双目紧闭,似已入定。 “喂!”纪明秋不禁好奇地问:“这位大师父可是迷了路?” 壮年僧人仍然双目紧闭: “贫僧像是迷路了吗?” 纪明秋笑笑:“那你干嘛站在这里,又闭着眼睛……” 壮年僧人突然睁开双目:“我在等你!” “等我?”纪明秋一征,心想麻烦又来了。 壮年僧人两眼精光内敛,显见是位内功修为极深的出家人,他笑问:“小施主,你那地行术练了几年?” 纪明秋不由一惊:“你,你说什么?” 壮年僧人明知他是装蒜,却不厌其烦地又说一遍:“贫僧想知道小施主的地行术练了多久?” “地行术?” 纪明秋故作茫然:“那是什么玩意?在下连听都没听过。” 壮年僧人哈哈一笑: “能在百步之内,把绝魂双煞摆脱的,除了当年潜龙纪贤的地行术,即使天下第一轻功名家缥缈神龙杜天行也办不到。小施主,你是纪家的后代吧?” 纪明秋一听,心知昨日遇上那两个凶恶大汉的情形,必是全被这僧人看到,当时他确实施展地行术,才把那两个家伙摆脱。 眼前这僧人不但识出他的轻功来历,更能指出他是潜龙纪贤的后代,足见大有来头,绝非普通出家人。 没错,他正是潜龙纪贤的曾孙。 纪家世居洗肠原西端,已有百年以上历史,从来无人清楚他们的底细,更不知道他们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潜龙纪贤的后代。 潜龙纪贤能安享余年,活到一百零三岁才寿终正寝,主要是他在晚年退出了江湖,远离了是非之地。 所以他在临终留下遗言,告诫纪家子孙须以耕读传家,即使习武强身,也绝不可涉足江湖是非。 传到纪永年这一代,洗肠原一带已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武学世家。 为了家传地行术不致从此失传,纪永年在三个儿子中,选择了生性好动的最小儿子明秋习武,但严禁他在任何人面前显露武功。 是以他不理会壮年僧人,打算夺路走开。 不料壮年僧人身形一晃,又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纪明秋质问。 壮年僧人洒然一笑: “小施主尚未回答贫僧的问题呢!” “在下无可奉告!”纪明秋断然回绝。 壮年僧人仍然保持和蔼的笑容:“除非你能够从贫僧的面前闯过去,否则你就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纪明秋毕竟年轻气盛,一听对方语含挑衅,他自恃一身轻功了得,尤其家传地行术举世无双,心中自是不服。 “好!”字刚出口,身形已动。 但见纪明秋向右斜跨两步,突然又移向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声东击西,致使对方措手不及。 但是,壮年僧人却如影随形,仍然挡在面前,使他未能如愿轻易闯过。 纪明秋连试几次,无论左冲右闯,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他在情急之下,只得施展贴地游走身法,身形突然向下一挫,双脚一阵急动,像老鼠贴地窜纵,欲从中年僧人胯下钻过去。 他的动作不仅怪异,且快似电光石火;不料壮年僧人比他更快,早已盘膝席地而坐,仍然挡住了去路。 由于行动太快,纪明秋已收势不及,整个人猛向对方身上撞去。 就算将壮年僧人撞倒,那也算是闯过了。 但是,眼看就要撞及之际,却被一股无形真力所阻,撞得他连翻带滚,被震弹得跌出一丈之外。 刚挺身跳起,壮年僧人已到面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他右腕:“小施主,说话可要算数呵!” “我什么也没说呀!”纪明秋大叫。 壮年僧人正色说: “是贫僧说的,除非你能从贫僧面前闯过去,否则就必须回答问题。小施主既应了声好,表示你已同意。现在你既未能闯过,那就得据实回答。” 纪明秋强自一笑:“你连在下的轻功身法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问的?” 壮年僧人郑重地说:“贫僧要听你亲口说出,加以证实。” “好吧!”他一脸无奈,只好报出姓名:“我姓纪,叫纪明秋。” 壮年僧人微微点了点头后才放开他右腕:“你的地行术还算过得去,但不知武功如何?” “唔……”纪明秋迟疑了一下:“我没练过。” 壮年僧人诧然说: “没练过?而你却想助翡翠谷的安姥姥!小施主,难道潜龙纪贤的后代只练轻功不习武,学会地行术只为逃命和抓野兔?” 纪明秋眼皮一翻:“这是咱们纪家的事,与你这位大和尚毫不相干!” “当然啦!” 壮年僧人说:“凭小施主的满腔热枕和一身轻功身法,无论是否练过武,为了义助安姥姥要去送死,那也与贫僧风马牛不相干。 不过,此举必然惹怒那疯狂杀手,累及你的双亲及两位兄长,甚至迁怒整个洗肠原的居民,贫僧却不能坐视,所以你必须去做一件事……” 纪明秋急问:“什么事?!” 壮年僧人神情肃然:“去阻止那疯狂杀手!” “怎样阻止?” “出奇制胜,使他知难而退。” “哈哈!就凭在下这点轻功身法,只能逃命和抓野兔,怎能胜得了那疯狂杀手?”纪明秋感到奇怪。 “贫僧可以传你几手必可制他的剑法!” “你这位大师父真会说笑话,等你把剑法教会我,至少得一年半载的,那时翡翠谷的人早已死光啦!” “不!” 壮年僧人肃然说:“贫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那疯狂杀手受了伤,至多养伤三两日,我只有两天的时间传你剑术。” 纪明秋睁大了眼睛: “你说传我两天剑术,就可制住那疯狂杀手?” 壮年僧人点点头,肯定地说:“没错!” “不可能的!” 纪明秋摇头说:“既然大师父如此有把握,为何不亲自去制止他?” “这……” 壮年僧人似有难言之隐,怔了怔说:“贫僧若亲自出手,必会杀了他,但出家人戒杀,贫僧不愿杀生,只希望能使他知难而退。” 纪明秋对这解释并不满意:“以杀止杀,佛祖也不会降罪于大师父的。” “阿弥陀佛!” 壮年僧人双手合什:“不瞒小施主,贫僧过去正因杀人过多,且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才遁入空门,决心有生之年绝不再杀生的,而这疯狂杀手……唉!不说也罢,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纪明秋摇摇头: “抱歉,你的话很难令人信服,说不定你是别有居心,知道我可能会不自量力,暗中帮助安姥姥,所以想把我调开呢!” “哼!”壮年僧人脸色一沉:“贫僧若有此意,何必多费周章,干脆置你于死地,不过是举手之劳。” 纪明秋闻言暗自一惊,但故作镇定:“哈!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壮年僧人气得两眼一瞪:“你……” 不料纪明秋猛一转身,撒腿就跑。 他想重施故技,像摆脱绝魂双煞一样,仗家传轻功地行术身法,利用熟悉附近一带地势,摆脱这可疑的僧人。 可惜,他确估计错误了。 要想摆脱这僧人可不像绝魂双煞那般容易,纪明秋才逃出不足十丈,突觉背后灵台穴一麻,脚已如同千斤重似地抬不起来了。 壮年僧人不由分说,拦腰一把扶起他,飞奔而去。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八 孤山与青山遥遥相对,两山的距离仅约三里。 翡翠谷就在青山的山中。 纪明秋生长在洗肠原,对附近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自然知道被壮年僧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壮年僧人的轻功,似乎犹在纪家足以傲世的轻功之上;虽然挟着七十来斤的纪明秋,仍能健步如飞,一口气奔上了孤山的峰顶。 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尼迎了上前:“大哥,你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壮年僧人点点头:“此地除他之外,没有更适当的人选了。” 女尼一使眼色,壮年僧人放下纪明秋,跟着她走了开去。 “大哥!” 女尼轻声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呢!万一失败,岂不弄巧成拙,我看,不如由大哥亲自出面……” 壮年僧人轻喟一声: “不行啊,小妹,你想想看,小黑之所以变成疯狂杀手,显然是为了我。由他改名仇大魁,就可知道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今他已失去理性,我若出面,他势必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否则决不会善罢甘休,当然,我有绝对的胜算,但我不愿也不忍杀他,” 女尼深深叹了口气:“唉,如今大哥和我都看破红尘,先后出了家,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何况,他已有了妻室……” “小妹……” 壮年僧人似有无限感慨:“你应该看得出,他娶辛小娟并非真心喜爱她,而是要向你示威,表示虽然得不到你,这世上照样有年轻貌美的少女愿意嫁给他。就像故意起了个仇大魁的名字,以示在我彭小魁之上。” 原来,这僧人竟是彭小魁。 但他怎会出了家,当起了和尚来? 三年前,他们分头找寻不辞而别的张淑宜,其实彭小魁也已料到,这少女必然会独往芜湖寻仇。 实际上彭小魁也赶到了芜湖,但是他经过了易容改装后,面目已全非,已经无人能认得出他。 当他发现张淑宜并未落单,身边有千面飞狐玉芙蓉相随,又有化名酒鬼海平的小黑暗助他才放心,自觉没有出面的必要了。 照他的估计,以这男女三人的实力,对付芜湖四霸天及他们的手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值得耽心的是阴阳扇余天禄,及来自京都的几位东厂桩头。 是以,他仍然留在芜湖,密切注意各方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暗助张淑宜他们一臂之力。 所幸,玉芙蓉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最后把阴阳扇余天禄等一干人诱进死谷,顺着风向施放迷香,使众人失去抵抗力,任凭他们宰割。 眼见张淑宜的大仇已报,玉芙蓉又有意撮合这少女和小黑,他才如释重负地悄然远离而去。 他何尝不知道,张淑宜对他一见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力歼江湖上著名的多名凶神恶煞,又在成都除掉几个大毒魔,自觉树立强敌太多。 故而,成都一战身受重创,体内被剧毒所侵,由两位少林高僧急如星火地带回嵩山救治,才把命保住。 伤势虽稳定,体内余毒尚未尽除,他就离开了嵩山少林,未曾说明去向,为的就是不愿牵连任何人。 尤其是对他情有独钟的张淑宜,他更不愿连累。 这少女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爱女,家大业大,实在不宜跟他混在一起。 果然,他在无尘山庄养伤,就被济南双豪及霍山三魔剑找上门来,替无尘居士惹上了麻烦。 前往西湖暂避,又使灵隐寺的智圆大师惨遭毒手。 他自己也被百魔神君周九如出其不意突袭,身受重创,若非逃入湖中为画舟上的玉芙蓉主仆相救,恐怕早已送了命。 张淑宜这位痴情的少女,马不停蹄,疲于奔命,苦苦在各地追寻,终于在西湖找到了彭小魁。 但是,也为她带来了无边灾难,祸延老父及两位兄长,在苏州织造局内惨死于乱箭之下。 罪魁祸首是太监李实,这家伙虽逃过一死,但张淑宜姑娘能手刃那批助纣为虐的帮凶,总算报了大仇。 如今在玉芙蓉的撮合下,彭小魁也觉得张淑宜和小黑是理想的一对,因而了无牵挂,从此可以浪迹天涯了。 彭小魁在玉门关遇上了无尘居士,这位当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过了近五十年的平静日子,与世无争,为了智圆大师之死,及山庄被焚毁,留守的三名弟子惨遭毒手,使他愤而重开杀戒。 事后他眼见当今皇上昏庸,重用奸宦魏忠贤,天下大乱,大明气数将尽的征兆已现;因而心灰意冷,改变了重建无尘山庄的初衷,毅然决定出关,从此不再涉足中土。 无尘居土听毕芜湖的一切经过后,释怀地捋须而笑:“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小黑这孩子武功已具基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闯天下吧!” 老少二人在玉门关相聚三日,送无尘居士出关后,彭小魁回想老人家一番谈话,亦觉不宜留恋江湖。 于是,他就在当地一座没没无名的小庙中,请住持老和尚为他剃度出家,决心从此无牵无挂地云游天下,度他逍遥自在的一生。 数月后,在秦岭的官道上,遥见一少女被几个剽悍的江湖人物围攻,她的坐骑已遭毒镖射中,倒毙在道旁。 彭小魁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 但眼见那少女寡不敌众,情势已十分危急,嫉恶如仇的侠义本性,又激起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 这壮年和尚一出手,几个江湖枭雄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看情势不妙,立时各自四散逃走。 彭小魁定神一看,少女竟是风尘仆仆的张淑宜。 张淑宜力战群枭,惊魂甫定,尚未认出仗义相助的壮年和尚,双手一抱拳:“多谢这位大师父……” “淑宜!”彭小魁轻唤了她一声。 张淑宜不禁一怔,定了定神,顿觉喜出望外:“彭大哥?你的易容术真可媲美王姐姐了,我几乎认不出……” 彭小魁强自一笑: “淑宜,我并非易容改装,而是真的出了家。” “什么?” 张淑宜大感意外:“彭大哥,你出家当了和尚?” 彭小魁微微点头:“我皈依佛门已经快半年了。” 张淑宜一阵心酸,顿时泪光闪动:“彭大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跟小黑在一起吗?”彭小魁诧然问。 张淑宜神情沮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愿为我作任何事,我也试着接纳他;可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跟他相处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最后我终于作了决定,悄然离开了无量山……” “小黑呢?他没有去找你么?”彭小魁很关心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共过生死的年轻人。 张淑宜摇摇头:“我不知道……” “唉……” 彭小魁叹了一口气:“淑宜,说真的,小黑人不错,又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应该离开他的。” 张淑宜已热泪盈眶: “难道你要我回无量山去,人在他身边,心里想着的却是你,一辈子过那种貌合神离、忍受相思之苦永无止境的日子?” “我……” 彭小魁又深深叹了口气:“淑宜,我已出了家,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张淑宜接伺说:“你仍然是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敬爱的彭大哥!” 彭小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彭大哥,我很清楚,我在你的心里无足轻重,但你也犯不着为了逃避我而出家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又宣了声佛号:“淑宜,你错了,我出家并非为了逃避你,而是逃避这个乱世。无尘居士说的不错,当今皇上昏庸无能,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眼看大明气数已尽,不久的将来,只怕会江山变色,社稷难保……” 张淑宜强忍心酸,大义凛然地说: “彭大哥,我不敢苟同你们这种观点,逃避不是办法,须面对现实,尤其我辈习武的人,更应在乱世有所作为,纵然不能力挽狂澜,扭转腐败的朝政,至少也该扶弱锄强,暗中保护那些忠良,才不失为侠义之士啊!”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 “惭愧!惭愧!听了你这番话,我枉有一身武功,真该自觉汗颜了。可是,我已皈依佛门……” “可以还俗呀!”张淑宜突萌一线希望,语气中含有怂恿和振奋。 “阿弥陀佛!” 彭小魁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剃度出家岂是儿戏,我才踏进佛门不过数月,怎能就还俗啊!” 张淑宜大为失望:“那……不还俗也无妨,少林弟子在江湖上,不也照样行侠仗义吗?” 彭小魁微微点了点头: “我会的……淑宜,你既然最敬爱我这个彭大哥,就要听彭大哥的话,赶快回到小黑身边去吧!” “不!我决不会改变初衷的。” 张淑宜断然说:“无论你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还不还俗,我这一辈子都决不再离开你了。” 彭小魁顿觉啼笑皆非:“这……这怎么使得,我已是个出家人,怎能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到处跑?” “彭大哥……” 张淑宜破涕为笑:“你这是言不由衷吧?我好像从未感觉出,你的眼中会认为我年轻貌美呢!” 彭小魁怔怔地说:“这……淑宜,别开玩笑了,我决不能带着你走的。” “如果我也出了家呢?”张淑宜笑问。 彭小魁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唔……唔……” “好啦,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张淑宜说:“既然我们不期而遇,总算有缘,我只希望能够与彭大哥相聚一两日,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彭小魁不便坚拒,只好勉强同意了。 他们一个出家人,一个年轻大姑娘,不方便进城去招摇过市,令人侧目,招致无谓的非议。 于是,找了处山头,坐下来畅谈别后的一切。 眼看时近黄昏,张淑宜忽然提议: “彭大哥,我中午在岭下小镇打尖,只吃了小半碗面,发现那几个家伙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我就匆匆结了帐出店。他们果然不怀好意,一路紧紧追上来,用暗器击毙我的坐骑,一拥而上向我围攻,幸好遇上了彭大哥。 这会儿我倒有些饿了,我去镇上买一些吃的回来,让我们为异地重逢好好干上几杯,好不好!” 彭小魁忙说:“你在这里等着,由我去买吧!” “不行,不行!” 张淑宜摇摇头,调皮地笑着说:“彭大哥如今是出家人吃素,我可要吃荤的,而且还要买酒,店家恐怕不会卖给你这和尚呢旦” 彭小魁一想也对:“那就偏劳你了。” 张淑直站起身,郑重其事说: “彭大哥,如果你趁我去买吃的不辞而别,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发现这里躺着一具年轻貌美的无名女尸!” 彭小魁暗自一惊,忙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放心好啦!” 张淑宜这才嫣然一笑,欢欢喜喜的离去。 彭小魁趁机打起坐来,排除心中一切杂念,不知不觉便逐渐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边响起张淑宜的娇笑声:“彭大哥,你果然守信,没有不辞而去!” 彭小魁睁眼一看,面前站的竟是位年轻比丘尼! “你……”他为之一怔。 张淑宜却笑着说: “附近一带没有尼姑庵,我只好在镇上买把剃刀,选购一身现成的袍子,自行落了发。你看我像不像个尼姑?” 彭小魁真是啼笑皆非了:“淑宜,你……你实在是太胡闹了。” 张淑宜放下双手提的大包小包和酒坛,在他面前转了两圈: “这件袍子虽不是尼姑穿的,但颜色和式样很近似,不致被人识破的。彭大哥,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出家人,走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吧!” 她已落了发,彭小魁还有什么好说的。 打开大包小包的,竟然全是素食,两人不禁相对大笑,坐在地上吃喝起来。 彭小魁忽说:“淑宜,僧尼虽同为佛门弟子,但毕竟男女有别,走在一起诸多不便,且易遭非议……” “没关系!” 张淑宜耸耸肩头道:“你走前,我跟后,保持距离就没问题了,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 就这样,他们当夜就下了峰顶,开始相偕云游天下。 又过了半年。 江湖中突然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 当时他们正途经鄂州,风闻绝情剑手仇大魁向北鄂七友挑战,造成七友四死三伤,专程折往鄂北走了一趟。 听说挑战者不仅剑术高明,路数诡异狠毒,且善使飞刀,他们立时就想到了小黑。 尤其仇大魁这名字,分明含有驾凌彭小魁之上的意味。 于是,他们决心一查究竟。 可惜绝情剑手仇大魁的行踪飘忽不定,忽而东而忽西,走南闯北,专找江湖上成名人物挑衅。 当他们闻风赶往前去、总是去迟了一步,始终未能堵上。 而此番仇大魁带了辛小娟,前来翡翠谷找上安姥姥,事关重整六合门,消息却不陉而走。 彭小魁和张淑宜探得风声,始急急联袂赶来。 虽然未能在造成伤亡前赶到,确也已证实所料不差,这位疯狂的杀手果然正是小黑。 彭小魁不便出面,更不愿亲自出手阻止,最后决定找上了纪明秋。 尽管彭小魁自认很有把握,以纪明秋的武功基础,加上家传的地行术,再经他花两天时间,传授了几手克制小黑的剑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必能出奇制胜,使那疯狂杀手知难而退。 但张淑宜却自告奋勇: “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不如由我去见小黑吧!” “不!你不能去!” 彭小魁加以反对:“他见了你,更会激起他炫耀和报复的傲气,那样反而弄巧成拙,到时候那个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唉!”张淑宜只有叹气,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穴道受制的纪明秋已按捺不住了,躺在地上大叫:“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把我忘啦!” 彭小魁这才走回去,正色道:“小施主,翡翠谷的三十多条人命全在你手中,你拿定主意了吗?” “不是我拿定主意没有的问题!” 纪明秋反问他:“而是你真有把握,花两天时间教我几手剑法,就能对付得了那疯狂杀手?” 彭小魁充满自信:“贫僧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哦?”纪明秋似信非信地说:“那……那我这两天都不能回家了?” 彭小魁笑笑说: “这个不用耽心,贫僧可以亲自跑一趟,就说城里经阁寺殿舍的雕花有几处毁损,请你去赶工整修一下,你的家人一定会相信。” 纪明秋不禁苦笑:“你这位大师父真行,似乎把我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呢!” 彭小魁也笑了:“否则我就不会找上你了。” “好吧!” 纪明秋终于同意:“我已经踏上了贼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一切一切就听从你的计划了。” 于是,彭小魁蹲下去,伸手为他拍开了受制的穴道。 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浪费。 彭小魁当即找来两支树枝代剑,开始传授纪明秋剑法…… 口口 口口 口口 翡翠谷内,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整个隐庐如临大敌,男女老少三十多人个个神色凝重,心情紧张,被一股强大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 安姥姥独自坐在小厅内沉思。 一位中年妇人端了热茶进来,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姥姥!” 她恭立一旁劝慰:“您不用太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不过是一男一女,咱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保不了隐庐?” 安姥姥轻喟一声: “如果不是顾忌辛小娟,别说是一个仇大魁,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也休想踏进翡翠谷一步!” 中年妇人很不以为然地说:“我真不明白,辛爷被誉为山东武林之豪,又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称得上见多识广,江湖阅历丰富,怎会把爱女嫁给那位冷血杀手?” 安姥姥沉吟一下,叹了口气:“我想……辛胜兴不是个糊涂的人,其中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姥姥的意思,辛爷是被逼的?”中年妇人好奇地问。 安姥姥一脸茫然: “这很难说,近二十年来,隐庐已跟外界隔绝,辛胜兴最后一次来探访老门主,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娟尚未出生。 要不是惟中常在外走动,带回些江湖中的消息,我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这么个疯狂杀手。” “姥姥……” 中年妇人忧形于色:“姓仇的受伤并不太严重,至多养息三两日即可痊愈,那时他必会再找上门来,为了顾及辛小娟,咱们就任他为所欲为吗?” 安姥姥似已胸有成竹:“那倒也不致于,只要不伤及辛小娟,你们尽管放手对付那姓仇的。” 中年妇人欣然说:“有姥姥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安姥姥微微把头一点: “顺便看看惟中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叫他来见我。” “是!”中年妇人印冰而去。 安姥姥口中的惟中,即是纪明秋所称的姜叔。 倏而,姜惟中来到了厅内,上前执礼甚恭地向安姥姥禀报:“姥姥,那五个人的尸体已经埋葬妥了。” “惟中。”姥姥问:“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吗?” 姜惟中已探听清楚:“两个男的是绝魂双煞,三个女的是凤阳三艳,他们大概是为寻仇追踪而至,却未料到姓仇的武功如此之高,且心狠手辣。结果仇未报成,反被他来个赶尽杀绝上 安姥姥又问:“你可看出他的剑路?” “没有……” 姜惟中摇摇头:“当时我的藏身处距离太远,无法看得真切,尤其他出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就算在附近也很难看清楚。” 安姥姥失望地一叹: “若能看出他的师承派别,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姜惟中灵机一动:“姥姥……他受伤回城去养伤了,我们何不派两个人去,趁机把他……” “绝对不可以!” 安姥姥的脸色一沉:“六合门自开山百余年以来,历经了七位门主掌门,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原则。如今既已解散了二十年,岂可反而趁人之危?万万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姜惟中力辩:“可是,这是他先找上门来寻衅,且撂下狠话,伤愈后想必……” “不要说了!” 安姥姥厉声喝阻,顿了顿说:“他若再来犯我隐庐,情形全然不同,那时我们为了自卫,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自可全力以赴。但趁他受伤,派人前往下手之举则不足取,亦非我堂堂六合门中人的作为。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姜惟中恭应一声,只得怏怏而退。 安姥姥斥退了姜惟中,随即起身,从右侧拱门走出,穿过长廊,来至尽头门上加锁的房前,用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锁打开。 进入房内,只见一张长供桌上,排列着历代门主的牌位,并有烛台香炉,但似已久未点烛燃香。 安姥姥双膝跪在桌前蒲团上,喃喃地说: “六合门历代门主在天之灵明鉴,弟子谨遵第七代门主遗训,自本门三十年前宣告解散日起,除每年九九重阳六合门创立之日,用三牲四果及香烛奉祭,以示对历代门主之崇敬与追思,平时不得有所供奉或任何仪式举行。 如今,强敌当前,逼弟子同意立下凭证,交由本门中两个野心勃勃的不肖弟子重整六合门,兹事体大,且有违第七代门主解散本门遗训,弟子自当恪遵。惟姓仇的杀手武功太强,若不从其意,隐庐恐将遭到一场空前浩劫,造成惨重伤亡。 弟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为维护七代门主遗训,虽粉身碎骨,死而无憾。但隐庐三十多人的生死,全在弟子一念之间,使弟子苦思终日,实感左右为难,想不出个两全其之计。尚祈历代门主在天之灵庇佑,能给弟子明示,安然渡过这难关……” 突门一阵急促奔跑脚步声,使安姥姥猛然一惊,霍地起身出了房外。 门尚未及锁,那中年妇人已从长廊奔来:“姥姥,有两个陌生人求见……” 安姥姥顿时脸色不悦:“隐庐已二十年不见任何外人,你们怎么让他们进各的?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见!” “可是……” 中年妇人郑重说:“他们说此事非常重要,非见姥姥不可,否则绝不走!” 安姥姥怒哼一声:“岂有此理,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头?” 中年妇人恭声回答:“普通商旅打扮,未带任何兵刃,但脸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物。” 安姥姥沉吟一下,当机立断: “好!老身亲自去赶他们走。” 中年妇人不敢擅自作主,目的就是希望安姥姥亲自出面,这样他们才没有责任。 安姥姥锁上门,回小厅取了寿星杖,带着中年妇人匆匆赶至隐庐大门口。 姜惟中等男女二十多人,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将来访的两名壮汉阻于大门外。 安姥姥一走出,众男女立时分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两壮汉忙趋前施礼:“在下常恩、常德,拜见安老前辈。” “不敢当!” 安姥姥脸色一沉:“隐庐已有二十年不欢迎任何访客,你们行走江湖应有所闻,为何执意要见老身?” 常恩双手一拱: “此事关系重大,情非得已,尚祈安老前辈见谅!” “哦?”安姥姥眼皮朝他一翻:“有多严重?不会比隐庐的存亡更严重吧!” 常思郑重其事说:“如果安老前辈能相助一臂之力,非仅隐庐可保无虞,咱们兄弟亦可为亡友报仇雪恨,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姥姥沉声喝问。 常恩从容不迫说:“实不相瞒,咱们兄弟二人,与绝魂双煞乃是生死之交,此番接到他们的讯息,带了几位道上好友,特地从太原急急赶来相助,打算合力除掉绝情剑手仇大魁那厮。 可惜途中耽搁,以致来迟了一步,他们与凤阳三艳已不幸悉遭毒手,如今那厮受了伤,正在县城下榻的客栈休养,纵然能奋力再战,也必威力大减。 这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倘若能蒙安老前辈相助一臂之力,定可以趁机除此江湖大患,抚平众人之心。” 安姥姥未置可否:“那岂不是趁人之危?” 常思强自一笑,愤声说:“若论江湖道义,近两年来,黑白两道被他所杀的成名人物,那一个跟他结有深仇大恨?那厮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对他那种丧心病狂的杀手,根本不必顾什么道义!” 安姥姥神情肃然,义正词严: “你们两个听清楚,六合门虽然非武林名门大派,但自百余年前开山立门以来,即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尚武精神,严禁本门弟子在外招惹是非。如今遵照第七代门主遗训,二十年前已解散六合门,岂可……” 始终保持沉默的常德突然上前,双手一抱拳:“安老前辈,恕在下直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若不趁机除此疯狂杀手,非仅贵庐难保,且将为江湖留下日后大患,尚望安老前辈三思。” 安姥姥无动于衷,断然回绝:“不必多说了,惟中,送客!” 说完话,她扭头就走。 “是!” 姜惟中恭应一声,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二位请吧!” 两个壮汉无可奈何,只好一脸失望地怅然离去。 他们出了翡翠谷,谷外等候的几人急忙迎上,一见两人沮丧的神情,已然料到了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不同意?”一名中年壮汉急向。 常恩摇摇头,沮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中年壮汉忧形于色:“这……绝魂双煞加上凤阳三艳,尚且不堪一击,凭咱们这七人,岂不更是以卵击石?” 常思神色凝重说: “那厮若末受伤,要动他的念头我连想都不敢想,但如今他受了伤,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今夜我们如果施以突袭,或有成功的希望。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以后就更不可能得手了。” 其他几个人连连点头,中年壮汉不再表示异议,他们立即离开翡翠谷,急急的直奔县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回到城南鸿安客栈,进了西院客房,急忙撕开上衣,才发现有肋伤处已红肿了一大片,而且伤口附近呈乌紫色。 显然,大艳黎无双射中他的那枚丧门钉,是喂了毒。 他不禁惊怒交加,自出道以来,他连伤都未曾受过,今日竟同时被对手男女两人所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任凭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高手,也万万意想不到,大艳黎无双打出的那枚淬毒的丧门钉,竟然会不顾己方人的死活,穿过费清的右臂内侧,射中他右肋。 袁明的那一剑,划开他右胯外侧一道血缝,仅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倒是右肋中的丧门钉上有毒,若不尽快将毒逼出,毒攻内腑则足以致命。 辛小娟在一旁见状大骇,失声惊叫: “大魁,你……中毒了!” 仇大魁力持镇定:“不用慌,我运功把毒逼住,你快用口将毒替我吸出。” 这小女人对他百依百顺,一听那敢怠慢,忙不迭蹲下,用口紧贴在他右肋伤处,使劲地连连猛吸。 吸出的血吐向一旁地上,赫然已呈乌紫色。 她一口接一口地连吸,直到再吐出的血已是殷红色,仇大魁才叫她停止。 “这样行了?”她关心地问。 仇大魁微微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鬼女人好毒辣,我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辛小娟叹了口气,婉言相劝: “大魁,她人都死了,何必还记恨在心……” “哼!” 仇大魁把眼一瞪:“你懂什么?这一来,我至少得养伤数日,便宜了那老太婆,让他们好有时间布署准备,对我大为不利!” 辛小娟在一旁坐了下来,温柔地说:“大魁,这两年来你已杀了不少人,结下不少仇,那么多人都想置你于死地,如今你又受了伤,就此罢手,放过安姥姥他们,不要再多树强敌了吧!” 仇大魁不由地怒问:“你一再要我放过那老太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魁!……” 辛小娟幽幽地说:“我绝不是因为安姥姥是我远亲,就帮着她说话,你我是夫妻,天下再亲的人,也比不上我们的关系,我之所以一再劝阻,实在是为了你啊!” 仇大魁怒形于色: “哼!你要真为了我,胳臂就不会向外弯了。我问你,今天在翡翠谷外,如果老太婆一声令下,那二三十人发动围攻,你会帮谁?” “这还用问?” 辛小娟不加思索说:“要是他们真动手,我自然站在你这边,不过,有我在,安姥姥至少还有些顾忌,不致于……” 仇大魁哈哈大笑:“这正是我带你同来的原因啊!” “什么?” 辛小娟一泣:“你是利用我?” 仇大魁冷冷一哼: “不然我何必带着你这个累赘!” 辛小娟彷佛受到了沉重无情的打击,使她一阵心酸、悲愤涌至,情不自禁地掩面痛泣起来。 仇大魁正待喝阻,突闻附近传来几声急促犬吠,随即静止下来。 两人立时警觉。 辛小娟不由地紧张起来,轻声说:“大魁,好像有人来了……” 仇大魁毫不在乎地笑笑:“不怕死的尽管来!” “可是……” 辛小娟忧形于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又受了伤,我恐怕应付不了,这……这怎么办?” 仇大魁急忙取来行囊打开,取出里起的黑布刀带,解开置于桌上,长带上插着两排共二十四柄锋利的小飞刀。 “哼!” 他露出一脸阴狠的笑意;“这玩意我已很久未用,该让它们饮饮血啦!” “大魁,你不是说过,除非生死关头,绝不再用飞刀的吗?”辛小娟惊问,似乎深知飞刀的霸道。 仇大魁又向她把眼一瞪: “现在还不是生死关头?我右肋受了伤,影响右手用剑,威力势必大减,你又怕应付不了来敌,难道要我伸长脖子任人杀不成!” “这……”辛小娟一时无言以对。 仇大魁已将二十四柄飞刀取出,双手各执两柄,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 他自负地笑笑:“还发什么楞,快拿了剑守住窗口,好好见识一下你丈夫的飞刀绝技,管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说着,屈指轻弹,以指力击灭了油灯。 辛小娟那敢怠慢,忙取了剑去守住窗口。 仇大魁面向房门而坐,双手各握两柄飞刀,无论来人从门或窗侵入,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的刀从无虚发,即使同时由门窗闯入四人以上,照样能够应付得了,绝不致于手忙脚乱的。 犬吠声停止后,已不再听出些微动静。 任何稍具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附近的野犬必是发现夜行人而吠,被人发出暗器击毙。 若是一般暗器,不致一击毙命,野犬受伤定会发出惨叫哀号,可见来人用的是歹毒暗器,始能见血封喉。 果然。 夜色朦胧下。 几条人影掩近了鸿福客栈,直奔西院围墙外。 一名夜行人指指院墙,轻声说:“小心,灯光突灭,他们可能已有警觉。” 另一人说:“可恶,必是犬吠惊动了他们。” “那怎么办?”一个中年壮汉问。 “老大!”常德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呢?” 常思毅然说:“既已来了,岂能不战而退,何况那厮已受了伤。” “对!” 中年壮汉附和说:“凤阳三艳的淬毒丧门钉霸道无比,姓仇的纵能运功将毒逼出,剑法威力必然大受影响,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常恩当机立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各位与绝魂双煞都是生死之交,今夜即使冒死一拼,也决不能放过那厮。咱们上!” “上”字甫出,几人正待飞身越墙而入。 突闻身后发出一声洪亮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猛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身备战。 朦胧夜色下。 只见两丈外站着一双人影,看他们一身打扮,像是一僧一尼。 “什么人?”常恩提刀喝问。 和尚缓步上前:“贫僧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可贵,各位施主何必自寻死路呢!” “哼!”常恩怒斥:“你这出家人管的事倒不少!” 常德愤声说:“老大,这和尚故意如此大声,分明是向那厮发出警示!” “没错!” 中年壮汉附和:“他们必是一伙的。” 和尚笑问: “既然如此,院内的人已有戒备,你们无法突袭,尚有几分胜算?” “你这和尚是在威胁咱们?”中年壮汉怒问。 “阿弥陀佛!”和尚宣了声佛号:“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贫僧不能见死不救,尚望诸位施主三思。” 常思状至不屑:“哼!你这和尚想救的恐怕并非咱们,而是那疯狂杀手吧!”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二十九 这和尚正是彭小魁。 他在传了纪明秋几手剑法绝招后,留下张淑宜陪这年轻人练剑,便独自前往洗肠原纪家走了一趟。 这天,纪永年正好在家。 当彭小魁讹称是城里经阁寺的僧人,说明为了赶工整修殿舍毁损的雕花,须留纪明秋在寺内住两日。 纪永年竟毫未起疑,而且欣然同意了。 彭小魁对纪家作了交代,返回青山途中,却发现常氏两兄弟等七人,拜访安姥姥碰了个大钉子,失望地从翡翠谷出来。 他们既失望又气愤,一路在指责安姥姥的不是,并且计议着今夜如何突袭回城养伤的仇大魁。 彭小魁暗觉这七人行迹可疑,施展绝世轻功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后悄然尾随,听到了一切。 他已没有跟踪的必要,急急赶回青山。 为了决心暗助受伤的仇大魁,他与张淑宜曾发生了争执。 张淑宜气愤说: “何必助他,这种人已毫无人性,不如让那批人去对付他!” 彭小魁却不以为然:“我传纪明秋剑法,只是使他知难而退,那批人却要置他于死地啊!” “哼!” 张淑宜似对仇大魁已深痛绝恶:“这种疯狂杀手死有余辜,留他活在世上,只会造成更多无辜的人伤亡。” 彭小魁轻喟一声:“小妹,毕竟他曾经在苏杭两地,与我们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过。而在芜湖,他也特地赶往相助,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任那批人去对付他呀。何况,他的本性并非如此,完全是为了一个情字……” 张淑宜忆及往事,历历在目。 三年前的小黑,确实是个纯朴忠厚的年轻人,尤其对她的那份殷勤,更是出自一片真情真意。 无量山中相聚三月,那种对她委屈求全,及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说是无怨无悔,实在难能可贵。 如果不是她念念不忘彭小魁,悄然不辞而去,使小黑情感上遭受到沉重打击,他又怎会变成今日的疯狂杀手? 事由这少女而起,她终于心软了: “大哥,一切听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于是,他们留下纪明秋独自练剑,双双赶往了县城。 此刻既被常思指出,眼前这和尚想救的是仇大魁,他只好婉言相劝:“诸位施主,常言道:忍口气,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生苦短,长寿者也不过百年岁月,何必为了意气之争,非拼个你死我活呢?” 常思嘿然冷笑:“你倒说得轻松,请问你这位大和尚,被他所杀的那些人,谁不想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可是,他却自比阎罗王,手操生杀大权,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如今他杀人无数,自己却活得好久好久,还有什么天理呢?”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双手合十:“冤家宜解不宜结,各位施主请听贫僧一句忠言……” 不等他说完,常德已按捺不住了: “老大,何必跟这种秃驴浪费口舌,咱们干咱们的。他要再多管闲事,就休怪咱们的刀剑不生眼!” 中年壮汉像个应声虫:“对,这秃驴再敢说一句,我就给他一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刚宣声佛号,中年壮汉已发难,身形一纵两丈,抡起厚重钢刀就劈。 不料彭小魁身形一晃,中年壮汉的刀劈了个空。 这家伙姓鲁名大海,绰号赛张飞,是条有勇无谋的硬汉,在太原一带颇负盛名,江湖上对他的口碑也不错。 他一刀走空,仍不服气,立时回身又翻腕斜劈横扫,施展他出仗以成名的旋风十八斩独创刀法。 彭小魁并不出手还击,仗他独步天下的“凌波微步”轻功身法,使鲁大海眼花撩乱,几乎看不清他的方位。 旁观者清,常思看在眼里不禁大惊,想不到这和尚的轻功身法如此了得。 在场的这七人,虽非一流顶尖高手,但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竟然没有一个人识出和尚施展的是什么身法? 众人顿时惊得瞠目结舌。 人家尚未还手,鲁大海已累得直喘大气,如果出手还击,他还能招架得住? 鲁大海是常氏两兄弟邀来助阵的,怎能让他唱独脚戏,常恩急忙招呼其他人:“大家一齐上!” 常恩等人早已兵刃在手,立时一拥而上,向这壮年和尚发动围攻。 张淑宜始终站在远处按兵不动。 因她对彭小魁充满信心,根本不须她插手。 果然,彭小魁施展的“凌波微步”身法,不仅方位变化莫测,令人无法捉摸,速度之快更是匪夷所思,疾如电火流光,把七个人逗得团团转。 鲁大海是既惊且怒! 他独创的旋风十八斩刀法,多年来在江湖上罕逢对手,今夜遇上这壮年和尚,竟然变得一无是处,好比初学乍练的绣拳粉腿。 莽汉就是莽汉,他仍不服气,尤其是见其他六人全出手了,更觉精神大振,手中钢刀舞得虎虎风生,声势果然骇人。 围攻的七人中,有两位是使用暗器的好手,七星手江罗的七星子,大小眼葛天的子母镖,在江湖上算得上小有名气。 尤其在太原一带,是公认极难惹的人物。 邀他们赶来助阵,原是绝魂双煞的一步暗棋,准备必要时以暗器对付仇大魁的,可惜这两位暗器高手尚未赶到,费清和袁明就双双赔上了命。 而这时七人围攻,壮年和尚的身法又变化莫测,惟恐误伤到自己人,以致江罗与葛天的暗器都不敢贸然出手。 于是,七星子与子母镖均派不上用场。 时值深夜。 打斗声早已惊动整个客栈,及附近的左邻右舍,但没有人敢出来探视,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客栈的伙计悄然溜去报了官,可是无人理会,当地的里正、捕头及捕快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他们吃的是官粮,领的官饷,每月不过十来两银子,犯不着拼命。 有油水而不必冒生命危险的案子,他们办起来比谁都起劲。 遇上棘手的,尤其是江湖人物寻仇,群殴械斗之类的场面,他们则施出一个“拖”字诀,尽量借故拖延时间,等到风险过去,事情结束了,才装模作样地赶去处应故事,官样文章一番。 这就是乱世下官府的一贯作风。 彭小魁不愿伤人,目的只是吓阻这批人,不让他们趁人之危对付仇大魁。 是以他始终未出手还击,只用“凌波微步”奇妙身法,使围攻的七人眼花撩乱,疲于奔命。 彭小魁要把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无力再战,不得不放弃原定突袭的计划。 常恩等七人全力以赴,几乎忘了今夜入城的目的,一心只求先合力解决眼前的壮年和尚再说。 事实上,若是不解决掉这个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就根本无法抽身去对付那疯狂的杀手。 “凌波微步”乃是天山白雪仙姬百年前所创,将当代十大名家的轻功身法溶于一炉,再去芜存精,潜心苦练而成? 这位貌比天仙的女异人,出现江湖为时极短暂,随后即销声匿迹,从此不知去向,“凌波微步”因而失传。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三岁丧母,七岁随父远离家乡裕州,迁往京城定居。 父子相依为命,其父悬壶行医,每年秋天亲往各大名山采药,均带着他同行.一则是留他在家无人照顾,一则是让他对药草增长见识。 十五岁那年,其父风闻天山出现罕世珍品千年雪莲,虽时值寒冬,正是天山为积雪封山的季节,仍带了爱子冒着风雪和奇寒登山搜寻。 冒着生命危险,历经千辛万苦。 父子二人虽未寻获千年雪莲,却在一处峰顶悬岩绝壁间的岩洞内,赫然发现一具盘膝打坐、栩栩如生的绝色美女尸体。 天山峰顶终年积雪,气温奇寒。 那绝色美女虽已死亡多年,尸体仍能保持完整,丝毫未曾腐烂变样,犹如生前一般,没什么两样。 美女神态安祥,彷佛打坐入定似的,双手捧着一册手抄武功秘窍,封面上写了“留给有缘者”数字,署名竟是白雪仙姬。 彭父若获至宝,父子二人合力埋葬了白雪仙姬,便带着秘岌离开天山,匆匆返回京城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从此,彭小魁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外,半日习医,半日练武,“凌波微步”即是秘笈中的一部份。 只因为这种轻功身法失传已百年,常恩等人那能识出它的来历,几疑是遇上了幽灵现形。 围攻了老半天,非但连和尚的衣袂都未碰到,且眨眼之间,僧尼两人均突然失去了影踪。 “人呢?”鲁大海茫然四顾,一面喘着大气。 常德一脸惊疑: “老大,咱们是不是撞鬼了?” “世间那有什么鬼?”常恩力持镇定:“不过,那和尚的轻功身法,却是高得出奇,实为我生平所仅见!” 常德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始终不出手还击?” 常思沮然苦笑:“幸好他未出手,否则我们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话!” 鲁大海点点头:“这倒一点不假,但他为什么不出手呢?” 常恩耸耸肩道:“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或许他只是吓阻我们,真的不愿看我们去送死吧!” “笑话!” 鲁大海很不服气:“凭咱们七人,对付不了一个受伤的疯狂杀手,传开去咱们就别在江湖上混了。” 常恩提醒他: “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霸剑绝刀辛胜兴的女儿。” 鲁大海哈哈一笑:“常兄,你大概还没听说吧!霸剑绝刀辛胜兴比谁都更痛恨这个杀手劣婿,恨不得他早些被人干掉,才大快人心呢!” “有这种事?”常恩颇觉意外。 一旁的七星手江罗接口:“我也好像听过有此一说!” 大小眼葛天也在帮腔:“既然不必顾虑霸剑绝刀方面,咱们还有什么好耽心的。” 常恩一时犹豫难决:“这……” “老大!”常德有些按捺不住了: “咱们老远赶来,未能助绝魂双煞除此疯狂杀手,已是无可弥补的终身憾事。总不能被那秃驴一搅和,便就此罢手吧?” 常恩沉吟之下,终于拿定主意:“好,既是大家有此豪兴,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吧!” 七星手罗江忽说:“常兄,在下有个建议……” “请说。”常思正须要有人提供意见。 七星手江罗轻声道: “咱们在院墙外闹翻了天,里面却毫无动静,显见那厮受的伤不轻,否则以那疯狂杀手的霸气和作风,早就冲杀出来了。 既然已经惊动了他,咱们不如就叫阵将他引出,由你们几位正面攻击,在下与葛兄在暗中伺机出手,用暗青子对付那厮,必可一举除此疯狂杀手。常见意下如何?” 常思把头一点:“江兄此计甚妙,咱们行动吧!” 其他几人毫无异议,七人立即掩近院墙外,各自飞身越墙而入。 落足西院中,七人迅速散开,由嗓门最大的鲁大海上前叫阵: “姓仇的,你不是自命不凡,把天下高手都不看在眼里的吗?既然已知咱们来了,干嘛还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 西院的客房是两间,一间卧房,外附一间小厅,这时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和声息。 鲁大海继续叫骂:“他妈的!你不是专向江湖上成名人物挑战吗?咱们只不过是些二三流的角色,你都不敢露面,简直是歪种!胆小鬼!窝囊废!” 屋内仍然毫无反应。 常恩、常德两兄弟趁着鲁大海叫骂时,已双双由两侧掩近窗外,其他四人则各据一方,据最有利的攻击位置,严阵以待。 今夜是初九,月呈半圆。 虽然已月移中天,但却被浮云遮掩,以致院内朦朦胧胧。 常思兄弟俩互相打出手势,突然转身齐向窗口发掌,以强劲掌力将窗门震毁,形同洞开 就在同时,两柄飞刀自黑暗的屋内疾射而出。 两兄弟虽及时暴退,仍未能闪避开飞刀,双双被射中,两刀均射在胸膛。 鲁大海惊怒交加,振声狂喝:“大家冲进去,跟那厮拼了!” 五人已豁出去了! 正待冲向窗口。 不知从何处射来数粒佛珠,力道之强,目标之准令人不可思议,丝毫不差地击中各人右腕,兵刃纷纷脱手坠落。 鲁大海不由地惊问: “什么人胆敢暗算咱们?” “阿弥陀佛!” 屋上传来一声佛号,随即朗声说:“贫僧已警告过各位施主,却是忠言逆耳,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难道非要送死不成?” 屋内仇大魁的飞刀,已展现了它的威力,加上屋上那和尚又露了一手,以佛珠将各人手中兵刃击落,怎不令他们为之丧胆。 常氏两兄弟已中刀倒地不起,尚不知是死是活,这五人明知毫无胜算可一肓,那还敢一味逞强。 毕竟,命是他们自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刚愎自用的鲁大海只好认栽了,击落的兵刃也无暇拾起,握着痛澈心肺的右腕,愤声向其他人招呼:“咱们走!” 江罗和葛天那里还敢怠慢,忙不迭挟起躺在地上的常氏两兄弟,各自匆匆飞身越墙而出。 院内刚恢复平静,就见辛小娟从震毁的窗口射出,面向屋顶上双手一抱拳:“不知何方高人相助退敌,尚望现身一见,以使当面致谢……” 不料话犹未了,屋内的仇大魁已出声厉喝: “无知的女人,还不快滚回来!” 辛小娟不敢违抗,急忙回到屋里,向坐在黑暗中的仇大愧轻声说:“大魁,人家助我们退敌,总得谢一声……” 仇大魁冷冷一哼:“要不是他多事,今夜就让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见识见识我飞刀的厉害,来一个杀一个,来二个杀一双。” 辛小娟轻喟一声:“大魁,人家总是好意……” “你懂个屁!” 仇大魁怒斥:“那和尚真要有心助我,就该把那几个家伙赶尽杀绝!” 辛小娟一阵心寒:“大魁……” 仇大魁余怒仍未消: “你这女人实在太无知,我从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攀交情,尤其僧道无缘,那会有什么出家人赶来助我?哼!如果不出我所料,说不定这是他们串通的计谋,藉此接近我好下手呢!” 辛小娟一听,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争辩,惟恐万一被仇大魁不幸言中,今夜他俩的处境岂不非常危险。 事实上,仇大魁说的一点不错,他从出现江湖迄今,未交任何一个朋友,面对的全是死敌。 就连辛小娟是死心塌地、深爱着他的妻子,也不能完全获得他的信任,更遑论一个连面都未见到的陌生和尚。 仇大魁整夜都不敢休息。 他静坐在桌前,双手各执两柄飞刀,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全神贯注地准备随时应变。 辛小娟执剑陪坐一旁、守护着丈夫。 但是,漫长的一整夜终于渡过,一直守候到天亮,结果并未发生任何动静。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赶回青山的路途中,彭小魁与张淑宜一路施展轻功,各自保持着沉默,始终一言未发 到了青山下,两人放缓了奔势,张淑宜终于忍不住问:“大哥,经过今夜的事,你看小黑他们会就此离去吗?” “很难说……” 彭小魁不敢肯定:“如果他仍不放弃,只好由纪明秋出面对付他了。” 张淑宜轻喟一声:“想不到他树立了这么多强敌,人人都想除掉他。” “你开始为他耽心了?”彭小魁笑问。 “不……” 张淑宜摇摇头,正色道:“我是为纪明秋耽心,想不到小黑的飞刀,决不比无尘居士逊色。纪明秋只有两天时间练剑,能有把握对付得了小黑吗?万一……” 彭小魁洒然一笑: “这倒不必耽心,你要知道,如果纪明秋毫无武功基础,只凭初学乍练,学会我传授给他的几手剑招,就去对付小黑那样的疯狂杀手,无异是要他去送死。 但你别忘了,纪明秋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潜龙纪贤的后代,他这一辈的三兄弟中,只有他练过武和轻功身法,即使未曾遇上我,他也已经决心要暗助安姥姥了,可见他勇气可嘉,我想应该不成问题的。” “唔……”张淑直沉吟一下,似乎仍不放心:“大哥,你只传授他二十一手剑招,真能管用?” 彭小魁笑笑: “小妹,你怎么忘了,我曾在无尘山庄养息半年呀。每天看他们师兄弟四人练剑,有时我还下场跟他们过招,对他们的剑路,甚至一招一式都了若指掌。那次无尘居士决心出关前,在玉门关与我相遇,曾告诉我一个秘密……” 张淑宜好奇地急问:“什么秘密?” 彭小魁从容不迫地说:“无尘居士拥有一部两仪剑气的秘贸,他曾练过半年,发现它太过狠毒霸道,就决心不再练了,更不敢传授给他的四个弟子,秘岌一直由小黑负责保管,随时随地都带在身边……” 张淑宜顿时若有所悟:“小黑练的是两仪剑气?” “没错!” 彭小魁点点头:“自从你不辞而去离开他后,他决心成为天下第一剑手,必定是不顾师父告诫,拿出秘笈来苦练,否则决不可能一蹴而成,敢向天下成名高手挑战,而且一个个丧命在他剑下。 所以我传授纪明秋的二十一手剑招,是为专破两仪剑气而创,凭这小伙子的武学基础,加上家传的轻功身法,有两天时间就足够了。” 张淑宜双眉一蹙,忧形于色: “大哥,小黑已中毒太深,无以自拔,如果他的两仪剑气为纪明秋所败,决不可能服输、知难而退的;万一他情急拼命,纪明秋又年轻气盛,到时候双方都控制不住,决心拼个你死我活,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彭小魁胸有成竹:“这点我已想到,我会特别关照纪明秋的,万一真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候只有由我亲自出面阻止了。” “唉!”张淑宜深深叹了口气。 二人谈话间已来至山头。 只见纪明秋以枝当剑,仍在勤练不懈。 一见他们回来,他忙收式迎上前: “大师父、小师太,你们这么快就办完事啦?” 彭小魁微笑着点头:“我们去了好几个时辰,你一直都没休息?” 纪明秋振奋说:“我已渐渐抓住要诀和窍门,愈练愈起劲,所以一点不觉累,也停不下来了。” 张淑宜笑笑说:“照你这样的练法进度,我看不须要两日上天就足够啦!” 纪明秋认真地说:“不不不,熟才能生巧,我一定要练到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才行。对了,大师父、小师太,你们去城里的情形怎样?那疯狂杀手的伤势如何?” 彭小魁将今夜的情形,简单扼要地述说一遍。 最后他郑重地说: “他的飞刀极为霸道,虽然受了伤,照样百发百中。你的家传地行术,最适合危急时遁逃脱身,江湖中无出其右,但不宜闪避他的飞刀,所以除了二十一手剑招之外,今夜我还要传你凌波微步防身。” “凌波微步?” 纪明秋大感惊讶:“那种旷世轻功身法,不是已失传很久了吗?” 彭小魁微微点头:“你我并非师徒,原是不可传授的,但如今情非得已,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纪明秋振奋说: “大师父,你已传授我剑法,等于是师父。反正我从未拜过师,干脆把大师父的‘大’字去掉,今后就称你师父好啦!” 彭小魁一怔:“这……” 他尚未置可否,纪明秋已恭恭敬敬跪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 彭小魁忙上前相扶:“快请起来。” 纪明秋乐不可支地笑着:“多谢师父!” 一旁的张淑宜打趣说:“大哥,恭喜你啦,收了这么个好弟子。” 彭小魁酒然一笑: “你这师姑也沾光啦!” 纪明秋忙又向张淑宜一拜到地:“师姑在上……” 吓得张淑宜急忙阻止:“起来,起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彭小魁等纪明秋站起后,即说:“黎明将届,正是练功的最好时刻,我现在就传授你凌波微步吧!” 张淑宜诧然问:“你们不睡一会儿?” 彭小魁尚未开口,纪明秋已抢箸说: “我精神好得好,一点也不想睡。” “大妹子!” 彭小魁歉然一笑:“凌波微步是不外传的,请暂时回避一下吧!!” “哼!有了徒弟,我就成了外人。” 说完,张淑宜气得扭头迳自走开。 彭小魁和纪明秋却相对大笑起来。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果然三天没有离城,在客店内养伤。 伤势虽然轻,但是创口如没有愈合,与人交手必定会因痛楚难耐而失去了斗志。 第四天一早。 仇大魁夫妻俩出现在翡翠谷右面的山头,居高临下察看谷中的虚实。 这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山谷,既无险可守,山的坡度也不峻陡,可以说,任何一个方向皆可进入。 只是草太深林太茂,视界有限,随时随地皆可能受到伏击,如果用弓箭偷袭,的确防不胜防,用暗器也稳操胜算。 谷中段林木映掩中,可看到几座房屋的形影。 仇大魁看清了形势,信心十足地说: “晚上进去,必可来去自如,但相当冒险,树林内不知布了多少陷人的机关埋伏,只要放上一把野火,他们除了逃命之外,别无他途。” “大魁,不能放火的。” 辛小娟忧形于色:“火一起,整个青山区都会烧光的,山区内有人居住,岂不是伤害了无辜的人。”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应该怪安老太婆。” 仇大魁乖戾地道:“她躲在山谷内不出来,我可不愿意进去闯她的奇门生克大阵。来,在附近收集些枯枝。” “大魁……” “你不想帮我?”仇大魁沉下脸问。 “大魁,我……我不能帮你放……放火。”辛小娟苍白着脸拒绝。 “你胆子可不小,居然……” “大魁,请听我说……” “我不要听。” 仇大魁怒叫:“算起来,安姥姥该是你的一门远亲,虽则多年不通音讯,小一辈的人不知内情,安姥姥应该忘不了。可是,她根本就不认你这个远亲晚辈,你又何必替她惋惜呢?哼!” “大魁,凤阳三艳的话是真的了?”辛小娟变色问。 “什么真的?” “你……你杀了符叔叔,毁了七禽门……” “告诉你,错不在我。”仇大魁说得理直气壮。 “你逼我爹将我嫁给你?” “你何不回家去问你爹?!” “我会去问的。” 辛小娟凛然地说:“而且马上就走,这里到京师要不了几天的。” 辛小娟坚强起来了。 她说完了话,扭头就走。 “站住!” 仇大魁沉叱:“等我把这里的事办妥再走,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辛小娟止步,但并未转身:“我不再做你杀人放火的帮凶,我一定要走。” “你敢?哼!” “我不再怕你了,你今天把话说明白,我又明白了一件事,你说安姥姥不认我这个晚辈,这是不正确的。 那天,安姥姥本来可以下令搏杀我们,她的埋伏本来可以往前推进些,但她只是下令赶我们走,可知她一定是为了我而不忍下令的。你利用我来威胁她的目的达到了,但你决不会成功的。” “你说得很对。” 仇大魁不住阴笑:“但你说你不怕我,恐怕就错了。” “你要杀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天下间女人多的是,比你更年轻更貌美的也不少,你死了,我仇大魁可以另娶一个,甚至十七八个。不过,目前我还不打算杀你,有你在,安姥姥的确有些少顾忌。” “你不杀我,我可要走了。”她木然地说,重新举步。 “我最恨反抗我的人。” 仇大魁举步向她的背影接近,眼中杀机怒涌:“你将会发现反抗我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杀了你,我再去找你爹,以往因为我要你,所以让你爹活命,既然我不要你了,你爹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这番话,把辛小娟惊得浑身发冷。 “你好卑鄙!” 辛小娟转身痛心疾首地尖叫:“郎心狼心,你杀我吧!我不要活了。” 她掩面失声痛哭。 她的心整个都碎了。 发髻一紧,仇大魁揪住了她,向下一按,她身不由已爬伏在地哀叫。 “贱人,我说过,目前我还不打算杀你。”仇大魁狠狠地按住她:“有你在,安姥姥那老太婆就不敢……嗯……” 话还未说完,他感到右肩挨了一记重击,右半身痛得发麻,手一松,丢掉了辛小娟的发髻。 他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左右耳门几乎在同一瞬间被重重地打击,打得他眼前发黑,星斗满天。 他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向前一栽。 “噗噗!”肩胛骨又挨了两记重击,打击之重空前猛烈,浑身失去控制,重重地仆下,把爬伏在地的辛小娟压在下面。 微风飒然,打击不再光临。 辛小娟根本不知发生了意外,被压在下面尖叫:“你杀了我吧,安姥姥不会放过你的,你……” 仇大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吃力地挣扎站起,含糊地叫:“谁……谁在背后暗……暗算我?” 他眼中的金星消逝了,举目四顾。 四周鬼影侧无,那有人打他? 满山雀鸟争呜,他听不到任何异响。 辛小娟吃了一惊,挺身站起,擦掉满脸泪水,看清了睑色痛得发青的仇大魁,不禁楞住了。 “谁暗算我?给我站出来!”仇大魁按剑厉叫。 “你……你怎么啦?”她吃惊地问。 “不知道是那一个该死的卑鄙东西,劈了我五掌!”仇大魁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老太婆所为,她一定还躲在这附近。” “真的?” 她不胜骇异,但从仇大魁的神色看来,她知道是真的:“如果是安姥姥,决不会只劈你五掌!” “我非要把她搜出来不可。” 仇大魁暴跳如雷:“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一阵好搜,连兔子都没赶出一个来。 搜着搜着,仇大魁冷静下来了,接着恐惧爬上心头,不祥的阴影,像八爪鱼般缠住了他。 假使对方存心要他的命,决不会仅劈他五掌了事的。 凭他的武功、听觉,居然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身后袭击而毫无所觉,揍了之后居然会平空消失不知去向,可能吗?除了鬼魂,世间绝对没有人能修至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化境界。 辛小娟也帮着搜寻,拨草分枝搜遍每一丛草,每一个坑洞,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我碰见鬼了!”这是仇大魁所获的解嘲结论。 仇大魁愈来愈心惊,愈搜愈害怕,最后抛开了放火的事,匆匆地离开了山头,觅路返城去。 他当然不会放辛小娟动身赴京师,辛小娟也明白情势不许可立即离开他,毕竟夫妻一场,生米已煮成熟饭了。 她除了有嫁鸡随鸡的心理之外,想进一步讨取公道,只能使情势更为恶化,很可能恶化得不可收拾,万一仇大魁真要是去找爹爹算帐,结果将是一件悲惨的人间惨事,那是难以收场的。 在小径左首的一处山坡上,三个人站在坡顶目送两人的身影逐渐去远。 安姥姥老眉深锁,向身旁满面疑云的姜叔说:“惟中,他不是要放火吗,怎么虎头蛇尾匆匆走了?” 姜惟中摇摇头,脸上疑云更浓,说: “不但神色狼狈,而且好像在逃避什么可怕的妖魅一样,一面走一面回顾,费解费解,惟中实在不明白他在弄些什么玄虚?” 下首那位中年妇人叹息一声,道:“婆婆,如不集中全力把这狂人杀掉,他将为我们安家带来无穷的灾祸。” “可是,你知道我们将因此而损失多少人吗?” 安姥姥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不能再损失人了,何况有辛小娟在,我们总不能不给辛胜兴留三分情义哪!” “可是,他已经威胁我们的生存的了。” “忍耐些吧,我们应该可以度过难关的。” 美惟中噫了一声,向下面小径一指,讶然轻呼:“那不是纪小哥吗?他怎么一早就从山里面出来?” “好像是昨晚在山上装兔阱,他手中提的不是三只大肥兔吗?” 安姥姥的目光依然犀利:“这孩子胆子大得很。惟中,你下次再提醒他,在仇大魁小畜生未离开本地之前,叫他千万不要再在外面乱跑。” “是的,惟中下次一定郑重警告他。”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十 纪明秋手中,的确提着三头被石块压毙的大肥兔。 他一面兴匆匆地赶路,一面哼着小调,无忧无虑地往家里走。 他前面里余,仇大魁夫妇又懊丧又恐惧向县城赶。 仇大魁走在前面,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原有的气色,至今仍感到耳门发痛,背上琵琶骨又酸又痛又麻。 这几记重击真令他吃足了苦头。 幸而对方并不想打伤他,下手有分寸,但已经令他大感吃不消了。 前面凉亭在望,这里是往返必经的地方。 上次在这里强迫姜惟中与纪明秋带路,后来姜惟中出现在安姥姥身旁,所以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 亭中又有两个人,但不是姜惟中与纪明秋,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这种人到处可见,毫不引人注意。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因此也自然而然地注意亭中的人。 两个村夫背向着小径,所以看不见面孔。 已经越过凉亭四五步的仇大魁,突然止步转身回望,目光落在亭内,本来缺乏生气的双目,突然变得冷电四射,杀机怒涌。 亭中的两个人毫无异状,似在闲话家常。 辛小娟也本能地止步回身,惑然问: “大魁,你在看什么?” “看人。”仇大魁似乎懒得多说。 “不是曾在安姥姥身边出现,替我们带路的人吗?” “我知道!” “那人是安姥姥手下的重要人物?” “亭内有一位朋友。” 仇大魁眼中的凶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一步步向凉亭走:“这次不会看走眼了,你不要进亭去。” 亭很宽阔,中间有张石桌,固定式的长凳绕桌而建。 八角有七角有亭栏,栏下有条长凳。 两个村夫坐在石桌的两侧,听到了脚步声,不约而同转首回顾,看到笑吟吟入亭的仇大魁。 仇大魁神态悠闲,站在亭口稍内方背手而立,笑容和蔼可亲。 “我要说一段往事,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多前。” 仇大魁抬头望着亭顶中心,用平静的语音说往事:“那位仁兄死了,中了一剑死的,一剑致命,他有两位拜弟,一个姓胡,一个同宗。姓胡的在江湖颇有名气,为人深藏不露,事发后,我去找他,一直就没找到,这个人非常的机警。” 右首那位村夫淡淡一笑:“坐下吧!能有个人说说得意的往事,打发日子也容易些,不是吗?” “不能坐。” 仇大魁摇头:“聪明的人,必须避免处身在两力的等距聚合点上,而我是相当聪明的。我找他,他也在找我,我是吃亏的一方。”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故作神秘躲躲藏藏,呵呵,我在想,恨是无可化解的,愈早了断愈好,是不是?” “说得是,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希望知道对方的行动,愈详细愈好。譬如说,有多少人,有些什么计划,何时发动,在何处发动等等。这些事情,要取得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从对方的主脑人物口中间出来。” “主脑人物会告诉你吗?” “你说呢!” “我不会说。” “不说的结果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预见结果,因为任何些微变化都可以影响结果。”另一位村夫说:“即使最自负的人也不可能控制结果。” “在下已经看到结果了。” 仇大魁骄傲自负的神情又恢复了,欠身后退:“这是马上就可以见到的事,在下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请吧!” 他在亭口徐徐转身,徐徐迈步向外走。 这瞬间,两村夫同时跃起,同时从怀中拔出匕首,同时以闪电似的奇通,向他的背影扑去。 相距仅丈余,眨眼即至,急似雷霆,势若霹雳。 “吠!” 仇大魁沉叱似乍雷,叱喝、拔剑、转身、出招、伤人,一气呵成,丝丝入扣,没有些微的空隙,没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 剑芒一闪,石破天惊。 “嗯……”两村夫几乎同声惊叫。 “砰!”最后答话的村夫摔倒在仇大魁的脚下,手中仍死抓住那光芒四射、锋利无比的尺八匕首。 鲜血染红了一地。 他的躯体抖动着、蜷缩着。 第一位村夫右臂齐肩而折,匕首与手臂已飞落亭外。 他冲势勉强止住,几乎撞入仇大魁的怀中,面对面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脸色死灰,咬牙强忍痛楚,摇摇欲倒。 仇大魁冷冷地瞥了手中沾了血迹的长剑一眼,目光冷酷地、毫不动容地注视着锋利的剑刃。 “我已经预见到这种结果,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语音与目光一样冰冷:“首先我要知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与你的差异,是你有先见之明,我有后见之明。”村夫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有片刻血就会流尽了。” “你连后见之明都没有。” 仇大魁收剑入鞘:“你如果说了,就会有裹伤的机会,结果与你所后见的截然不同。当然,结果全操在你自己的手中。” “你说过,仇恨是无可化解的。” 村夫的脸愈来愈苍白,语音也在减弱,断臂处鲜血如涌泉: “我独行客胡立武估计错误,认了命。我大哥江南第一剑正在云端里向我招手,来接我到天上聚首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随后而来的打击,将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猛烈,不死无休,永无穷尽。老三已有周详准备,我……我被你认……认出来,天……天亡我,但我……我不……不后悔……” 砰一声响,独行客胡立武终于摔倒在地,身躯一阵痉挛,然后开始放松,断臂处的鲜血,流速渐减。 血腥触鼻,死亡的气息充塞在空间里。 亭外惊怖地呆立的辛小娟,以手掩面不敢注视。 仇大魁瞥了尸体最后一眼,尸体已完全静止了。 这位江湖侠士,名重武林的白道高手独行客胡立武,双目睁得大大的似要突出眶外,死不瞑目。 “死有余辜。”仇大魁冷酷地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他看到十余步外小径中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不陌生的人。 他冷酷深沉的双目,杀机再次涌然,脚下毫不迟疑地向那人走去。 纪明秋一步步向后退,眼神很复杂。 突然,他吐出六个字: “凶手!凶手!凶……手……” “你也是翡翠谷的人吗?” 仇大魁脚下加快:“上次你很幸运,这次……” “凶手……” 纪明秋切齿大叫:“你已经不是人了,你的血是冷的,你……” “该死!”仇大魁怒吼,飞跃而进。 远处小径西端,百步外姜惟中飞奔而来,发狂般大叫:“纪小哥快跑,跳河逃走!快……快……” 路对面二十余步外,就是宽有五六丈的李阳河,初夏水涨,水色浑浊,跳河逃走是唯一的生路。 纪明秋本来不想跑,这时不得不跑了。 他扭头狂奔,左一窜右一折。 飞跃而进的仇大魁却完全估料错误,每次都扑错了方向。 这时他才发觉用估计武林人窜走去向来估计普通村夫,不但是错误百出,而且很不切实际。 二十余步,纪明秋换了四次方向,足足奔了三十步以上。 仇大魁跃了四次,也错了四次方位。 最后,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河边,但斜向相距足有三丈。 仇大魁怎肯甘心? 斜跃两丈余,一闪即至。 “凶手!”纪明秋大叫,手中三只死野兔突然扔出。 闪电般扑来的仇大魁上当了。 他速度快闪避不易,看到每头有五六斤重一大堆灰色物体劈面飞来,想躲已力不从心,双方都快,怎能躲闪? 本能的反应是出手相挡,别无他途。 “噗!”仇大魁的双手挡住了三头死兔,兔毛纷飞,双目难睁。 一声水响,纪明秋已跃入河中。 远在五十步外的姜惟中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扭头脱身。 仇大魁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了血和毛,水中却不见了纪明秋,回头狂追姜惟中,切齿厉叫:“你这该死的东西,我要追你上天入地。” 一直就在亭外发呆的辛小娟,不得不随后追赶。 姜惟中的轻功并不比仇大魁差多少,远隔五六十步外,仇大魁想追及谈何容易? 辛小娟身材娇小轻盈,轻功居然不比仇大魁差,急跟几步急叫:“大魁,追不上了,不要……” “这是机会!” 仇大魁道:“正好利用这狗东西引路,出其不意杀入谷中,老太婆的人已来不及召集列阵,机会不可错过。” 姜惟中全力狂奔,三里,四里…… 此时,仇大魁已接近至三十步内了。 这是一场体力的竞赛,一场赌命的豪搏。 显然,年轻力壮的仇大魁握有雄厚的赌资,如果时间再拖长一些,必定会赢了这笔赌注的。 可惜,他没有赢,追到翡翠谷前面的山脚,仍然没有追上,相隔仍有十步之遥。 三个人都浑身被汗所湿透,体力透支后劲不继。 姜惟中发出了警啸,仍然稳健地奔跑。 轻功已无法使用了,唯一可用的是贾勇长跑。 女人的体质先天上毕竟要差了一些,长途狂奔难以胜任,所以辛小娟已落后了三百步以上。 山脚下,安姥姥正率领着十余位男女,安排布阵方法,准备在谷外与仇大魁决战,听到了警啸声,立即布阵应变。 终于,看到了绕过前面山尾的追逐人影。 仇大魁一惊,以为对方有意引他上钩呢? 他放弃了追逐美惟中的企图,脚下慢了慢,利用这慢下来的机会调息,等候后面的辛小娟。 “我上当了!”他向自己说。 但他并不害怕,对方只有十二名男女,六张盾,六支猎叉六支铁枪,比那天在谷口的声势差远了。 仇大魁改为慢步,内家调息术功效是惊人的,不久,呼吸便恢复了平静。后面的辛小娟终于赶到了。 “赶快调息。” 仇大魁沉静地说:“老太婆要在谷外与我们决战了。” 路旁有一处小山泉,仇大魁泰然地洗手,净面,喝了几口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手上有汗水,握剑就会产生一些障碍。 眼部的汗水如不洗净,视力也会受到障碍。 出汗太多如不补充水份,精力会减少。 大敌当前,他必须保持灵台清明,精神与体力皆须保持最佳状况,摒除一切影响情绪的障碍。 仇大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剑改佩为插,插在腰带内。 佩剑是不宜与实力相差不远的高手决斗的,剑鞘晃动影响身法的灵活,他不能犯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生死的分野决定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毫厘之差足以致命,佩剑的剑鞘就能产生这种错误,插剑使减少行动的不便。 当他出现在严阵以待的安姥姥面前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呼吸平静,神态悠闲,肌肉松弛,脸上有和蔼的动人笑容。 而在阵后调息的姜惟中,却仍然喘息如牛,脸色仍然苍白,在内功修为上,已可明显地看出孰优孰劣。 安姥姥支着寿星杖,神色肃穆地说: “仇大魁,你还不死心吗?” 他平静地微笑,扫了左右十二名严阵以待的男女一眼,泰然地说:“无所谓死心不死心,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未办妥,不能半途而废。安姥姥,在下的要求并不过份,六合门关闭山门,迄今已有三十年漫长岁月,如今有贵门的有作为子弟出面光大门风,你该感到安慰才是。” “你不是本门的弟子,管别人家门事是武林的大忌,你应该要他们自己前来和老身商量商量。” 安姥姥也平静地说:“你的目的不在此,这种借口太不高明牵强,你的目的是要老身早些离开尘世,没错吧?年轻人,这两年来,你一共杀了多少武林元老名宿?” “哦!想不到你的消息居然十分灵通,那么,安家隐世的事是骗人的了。”他避重就轻另起话题。 “隐世仍然在世,这不能说是骗人。” “在下并不隐瞒来意,但这次在下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不要求你和我决斗,公平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上六合门永远关闭收山,绝不许任何不肖门人子弟在外招摇,这答复你满意吗?” “不满意。” “老身认为你该满意。” 仇大魁笑道:“安姥姥,你不给我满意的答覆,又不接受决斗,看来,你是在逼在下走极端了。” “年轻人,是你在逼老身走极端。你干预本门的事本来就不合情理,老身的声誉、身分、地位,皆有权拒绝你决斗的要求,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要求老身决斗。 没规矩不能成方圆,武林成规不允许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任意破坏,你这样做会引起武林公愤的。你走吧,老身不与你计较。” “好,我走。” 仇大魁泰然一笑:“但我们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可能是你来找我,因为我将逐一铲除六合门在世的门人子弟,我已经拥有一份名单了。 等六合门在世门人子弟死得差不多了,你就会来找我的。呵呵!希望你别忘了武林前辈向晚辈挑战的规矩,再见了!” 这等于是给了安姥姥致命一击,击中了安姥姥的要害。 六合门开山一百二十年,掌门人先后共有七位之多,调教出来闯道江湖的门人子弟,有案可稽的直系门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七代门人中,最末一代弟子的年龄有些还没超过四十岁,要让仇大魁大开杀戒,那结果必将令人不寒而栗。 “你赢了,年轻人!” 安姥姥喟然地说,举手一挥向手下示意:“你们退下去,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许干预。” “姥姥……”姜惟中惊叫。 “你也退!” “姥姥,不要上他的当。”姜惟中焦灼地劝阻:“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埋葬在这里永除后患。” “惟中,你不要多说了。”安姥姥苦笑:“他很容易摆脱你们的围攻,这是唯一了断的办法,退!” “安姥姥,这是你最聪明的作法。” 仇大魁冷冷一笑:“有件事请教,晨间在下于谷右的山头,正准备放火烧谷,贵谷在那一带的警哨是什么人?” “你问这些事有何用意?”安姥姥反问。 “在下要知道是那些人在警戒。” “没有人。” 安姥姥说:“翡翠谷无险可守,用不着派警哨。本谷的人,皆在隐庐四周的罗天大阵等候你闯谷,仅谷口派有了望的人,你进山之前就被了望的人发现了。即使你放火,也烧不到罗天大阵。” “你撒谎!” “呸!没教养的东西!”安姥姥忍耐不住大骂。 “在下被人偷袭,被劈了五掌之多,你敢说不是你的人所为?”仇大魁也沉不住气了:“在下要这个人。” 安姥姥楞住了,不胜狐疑。 “如果是本谷的人,你那有命在?”姜堆中忍不住接口:“本谷的人,绝不至于仅劈你五掌了事。” “哼!阁下,你去问安姥姥吧,你们谁敢杀我?杀霸剑绝刀辛总镖头的女婿,就算辛小娟愿意做寡妇,辛家的朋友也不会甘休的,是吗?” 在后面的辛小娟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突然默默地转身,凄凄凉凉地走了。 “原来你打这种如意算盘!” 安姥姥冷笑:“但你仍然把算盘打错了,辛胜兴希望你死的心,比任何人更切,他不会在意他的女儿做寡妇。” “老太婆,你言不由衷,呵呵!你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安姥姥平静地说。 两面的人退后列阵。 姜惟中也紧张地后退。 安姥姥位高辈尊,当然占上首主位。 她寿星杖一顿,马步一拉,杖举朝天一柱,白发无风自摇,布裙飘飘,站在那儿宝相庄严,气势磅礴,昂然接受仇大魁献礼。 仇大魁按规矩亮剑献礼毕,退回原位立下门户。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自负,双目冷电四射,嘴角噙著令人莫测高深的一丝冷笑。 剑举起了,剑身在日光下发出耀目的光华,森森剑气阵阵迸发,人与剑笼罩在一股神秘阴森的慑人气氛中。 阵阵杀气像怒涛般向安姥姥涌去,浑雄的气势凌厉无匹,与先前突然搏杀独行客的颓势完全不同。 一是绵绵不绝的沉雷,一是不及掩耳的霹雳,后者固然惊心动魄,前者同样令人难以忍受。 他有太多的与高手名家搏斗决死的经验,深得其中三昧,有三件事他必须做到,那是他制胜的凭藉。 其一,意志绝对集中,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其二,剑的力量焦点,必须控制对方,主宰对方的行动。 其三,抓住对方些微的空隙,制造让对方犯下致命错误的机会。 之外,绝对的必胜信心,则是他另一制胜凭藉。 紧张的气氛,压迫得观战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稳定地、坚实地、无畏地迈出接近的第一步。 杀气更浓,气氛更紧。 安姥姥过去曾是一门之主,她的风度是沉静的、神意内聚的,虽没有炽盛的杀气外露,但那种静如山岳无可撼动的静态,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她的寿星杖是风磨铜铸制的,又长又重,普通的刀剑是无法接近的。 实力相当,必定是一寸长一寸强,杖往身前一伸,刀剑绝对无法找到空隙切入发招行致命一击。 仇大魁知道剑对杖的缺点,想正面攻击势不可能,但他有信心,不管是体能、武技、经验,达到了巅峰状态,修为火候最少也比安姥姥高出三成以上,公平决斗,他有绝对获胜的把握,他就有胆量作正面的攻击。 他迈出第二步,已到了最佳的出招距离。 安姥姥的杖尾,徐徐上升。 仇大魁第三步迈出了。 蓦地风吼雷呜,剑芒如电光一闪,破空直入。 “铮铮铮!”杖尾上挑下拨再从中宫吐出,硬接下了仇大魁连续攻来的三剑,火星直冒 “吠!”仇大魁的叱声似沉雷,第四剑已从杖侧切入,身剑合一空前凌厉,闪动的剑光快逾电闪。 安姥姥杖头斜挑,电火流光似的移位斜掠丈外,面对仇大魁可怖的快速猛烈攻击,终被逼离原位。 这第四剑太快太猛烈,不移位真无法封住。 仇大魁已取得了主动优势,如影附形跟到,剑虹再次闪动,森森剑气已笼罩住安姥姥,行快速绝伦的雷霆一击,快得令人目眩,神剑果然名符其实。 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跟不上意念,这是说,在对方压力万钧的狂野逼攻下,有点力不从心。 “铮!”老太婆身形未稳,但封住了这追袭的致命一剑,身形再次被撼动。 仇大魁终于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自己也身形未稳,却贪功心切,想提早结束这场决斗,一声暴叱,勉强斜撞而入。 在气吞河岳一剑追袭下,距离与速度无法美满地控制,也未能抓住寿星杖所暴露出的空隙。 寿星杖所暴露的空隙实在太小了,小得超出了他想像之外。 那空隙可以攻击,但已超出他体能极限所及的范围。 但他毅然攻击了,他忽略了自己的剑偏了那么一点点角度,那么一点点他相信可以及时改正过来的角度。 闪电似的接触,雷霆似的打击。 双方斜错而过,快逾电火流光。 就在他的剑尖,从杖旁探入,接触到安姥姥右肋的刹那间,他也感到安姥姥的杖头已化不可能为可能,回撞他的右肩。 这是不可能的,安姥姥绝对无法在这时收劲将杖收回来反击或自保,但居然发生了,两败俱伤将成定局。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估错了安姥姥的真才实学。 他不能与对方两败俱伤,只好减去剑上的劲道,分劲在控制身形上寻求补救,下腰沉肩转体,像流光般旋出丈外去了,右肩仍感到杖劲压体那种澈骨裂肌的隐痛存在,距被触实仅分厘之差。 安姥姥则斜冲出丈外,右肋下一片猩红,脚下大乱,几乎失足摔倒。 姜惟中惊讶的叫声,为这次生死接触作见证:安姥姥输了。 然而,仇大魁失去了进一步攻击的机会,因为他感到右肩发麻,在这刹那间无法发出劲道。 他愤怒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安姥姥的死亡,而不是受伤。 一声怒啸,他飞扑而上。 已经没有机会了,六张盾从安姥姥两侧切入,布下了一座盾墙,每条缝缝中伸出一枝枪,六支猎叉,也作势聚合。 他无法冲越这种致命的盾墙,更无法搏击被保护在后面的安姥姥。 姜维中出现在侧方,厉声道:“仇大魁,你胜了,还不够吗?” 他这才注意到辛小娟已经失了踪,他没有策应的人了,但这并不重要,以往他独来独往,不是很顺利吗? “不满意。” 仇大魁沉声说:“这不是在下所预期的结果,决斗并未结束,是吗?” “你已经胜了前六合门的门主,你已获得了武林应有的地位。阁下,你应该满足了,在江湖你横行两载!一帆风顺,用高手名宿的命,堆砌起你今天史无前例的武林地位,比别人穷一生精力所获的为多。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在出道的短短的两年中,能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你如果再不满足,将会失去一切的。你走吧!得意浓时便好休,你胜了,找个地方去好好享受你胜利的成果吧!” 姜惟中沉静地说完,扶了安姥姥徐徐退走。 “没获得重整六合门的委托书凭,在下不会离开的。” 仇大魁厉声说:“安姥姥,你不能就此认输,你的伤势很轻,除非你写下书凭,不然你必须完成这次决斗,决斗是至死方休的,规矩你应该比在下清楚。你这十几个人,阻止不了在下,你可不要打错主意了。” 安姥姥肋下中剑,已伤及内腑,任何轻微的震动,皆痛入心脾手脚发软,怎能再交手呢? 她的寿星杖重有四十二斤,这时已被姜惟中接过,她连握杖的力道也消失了,时间愈往下拖,愈难以支持。 “惟中,放开我。” 安姥姥咬牙说:“让我完成这场决斗,你们退!” “姥姥……” “你们退!”安姥姥沉叱,伸手去抓姜惟中手中的寿星杖。 “这才对!” 仇大魁狞笑着道:“一门之主,该懂得武林决斗规矩的。” “退!你们要违抗我吗?” 安姥姥支杖沉喝,声色俱厉:“你们要葬送我的声誉地位吗?” 姜惟中一咬牙,沉喝:“大家退!听命行事。” 十二个人眼中有悲愤的神情,徐徐后退。 安姥姥强忍着痛楚,拭掉脸上的冷汗,双手紧握杖拉开了马步,庄严地举杖迈出了第一步。 仇大魁冷冷一笑,徐徐升剑,脸上有残忍的笑意,森森剑气开始迸发。 双方接近,仇大魁即将开始进攻,他决定活擒安姥姥,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行将接触,小径奔出浑身水淋淋的纪明秋,突然用清亮的嗓音怒叫: “凶手!姜叔,我已经报了官,官府不久将派人来捉这杀人凶手,民壮正往这里赶,快设法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世间仍是有王法的,这该上法场的凶手一落案,今后他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他的英雄事业也就此宣告寿终正寝,官府会抄他的家,砍他家男女老少的头,要是治不了一个为非作歹的痞棍浪人,还用治理万里江山吗?民壮快到了,镖枪弩箭保证可以把他射成刺猬,快围住他!” 他这一叫,把仇大魁叫得心中发毛,也怒火如焚。 俗语说: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武林朋友如果落了案,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逃亡,浪迹天涯鬼混,做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一是上山做绿林大盗,在深山大泽里称王,早晚会被抓住砍头的。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随师父无尘居士赶往西湖,与彭小魁、张淑宜及玉芙蓉主仆大闹杭州,攻击杭州织造局,造成太监李实的手下惨重伤亡。 接着又为了营救张淑宜的父兄三人,再次夜袭苏州织造局官署,他们六人已上了海捕公文缉拿的黑名单。 但那时他是小黑,一个尚未见过世面,没没无闻的毛头小伙子,只有彭小魁等人知道他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如今他是仇大魁,绝情剑手的名号已打响,虽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已震惊了整个江湖。 成名不易,他决不愿放弃,让绝情剑手仇大魁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 纪明秋抓住了仇大魁的弱点,又叫: “你这个杀人的凶手,两具尸体已由里正看守,我就是证人,官司你是打定了,凶手!凶手!” 仇大魁弃了安姥姥,一声怒啸,一跃三丈,以惊世骇俗的奇速,向纪明秋猛扑。 纪明秋撒腿便跑,一面大声咒骂: “你这没有人性的猪狗,来吧!我带你去让民壮对付你,我要看你受到万箭穿心的恶报,凶手!杀人凶手!” 他落荒而走,有如鼠窜兔走,尽往山林里钻,忽而东忽而西,此现彼隐,而且咒骂声不绝于耳。 仇大魁追了两里地,心中悚然震骇。 他发觉自己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这种林深草茂的山林中,竟对付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夫。 他的轻功速度快如闪电,每一纵皆可远出三丈外,虽然不算是人的体能极限,但已足够在武林称尊。 先前他追纪明秋跳水,已经证明了纪明秋闪避的方法,完全与常人截然不同,一举一动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譬喻说,任何人右脚前跃,着地后折向,必定是右脚点地用劲,向左移动。 但纪明秋却恰恰好相反,右脚沾地之后,身形反而向右窜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 他要想追上这种极为反常的人,真不容易。 尤其在这种视界有限的地方,听觉往往会发生错误,似乎一切不合情理的事,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明明听到骂声从左面传来,窜走的声音也在左面,等他判准方位以全速循声扑上,所有的声息反而从后面传来了。 他终于感到心寒了。 他发觉自己所追逐的目标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妖魅,一个摸不到看不见实体的幽灵。 “凶手!凶手……”叫骂声又从前面传来了。 林下的蔓草杂树高与人齐,视界不及丈外,看不见人影,但他可以听到分枝拨叶的声响,与叫骂声完全一致,决不会远超出三丈外。 他愤怒地飞跃而起,跃上两丈高的横枝。 不错,有人在下面窜走,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人影依稀可见。 “你死定了!”仇大魁切齿怒叫,人如怒隼飞扑而下。 草声簌簌,就在他落下的瞬间,突然在前面丈余处消失,显然对方已伏下躲藏了,藏得了吗? 他再次跃起,草丛声突然在面传来,咒骂声亦传到:“你这杀人凶手,你一定要上法场去……” 他无法在半空中转折回头,扭头回顾,三丈外草梢摇摇,人正向他的右后方窜走。 他大感震骇,落下便不再移动。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在他的眼下变化莫测,除了鬼魅之外。 他心中一寒,放弃追逐的念头,悄然撤走。 他必须在民壮赶到之前离开,赶快回城远走高飞。 如果各处村落鸣起警锣,他想走也走不了啦! 只要远离内丘县境,官府便对他无可奈何了,只要不在现场被捉,官府便无法把他定罪。 他恨死了纪明秋,眼看已经成功的事,硬被纪明秋搞砸了,他怎肯甘心? 走上回城的小径,他发觉自己上当了。 小径上有人来往,目力可及的村落鸡犬不惊,那有民壮出动的迹象?最明显的是,没听到任何地方有警锣声传出。 他被一个年轻的村夫愚弄了,几乎被气得发昏。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辛小娟。 “这该死的贱人!” 仇大魁恨恨地咒骂:“她竟然在紧要关头,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哼!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他脚下一紧,先回城再说。 安姥姥必定已经撤回翡翠谷,晚上再去先放上一把火,就可以逐一除去姜惟中那些六合门爪牙,老太婆将是任由他宰割的砧上肉了。 经过那座凉亭,尸体已经不见了,血迹依稀可辨,血腥仍浓,他昂然而过,血腥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他想到的是,回城后如何把他的妻子带到翡翠谷,看他如何对付安姥姥那些人。 他对安姥姥动不动就摆出阵势来唬人,已感到极端的不耐,他已幻想出大火一起,他乘乱八方突击逐一铲除六合门众弟子的景象。 那将是决定性的屠杀,极端快意的无上享受。 想到快意处,他脚下逐渐加快,血液加快流动,浑身都感到无比的舒适。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十一 他看到了奇异的闪光,心生警兆。 他在路当中插着的树枝前止步,树枝上,挂着一柄凤钗,闪光便是凤钗被风吹动,反射出来的闪烁金芒。 他认得,那是他妻子的凤钗。 他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 当他向四周搜视可疑事物时,他便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路左的另一小径岔路口,有人用树枝在地面上写了一行字: “尊夫人于长春观相候。知名不具。” 字下方,画了一个指示走向的箭头,走向指着小径。 附近的形势他曾经打听清楚了, 长春观距城八九里,是一座有三百余年历史的道观,规模不大不小,香火并不比城内的经阁寺差多少。 这条岔出的小径,就可以直达三里外的长春观。 知名不具? 他怎知道留字的人是谁?! 可断言的是,决不会是安姥姥的人所为。 他将凤钗取下放入百宝囊,傲然踏上至长春观的小径,但内心中,他提高警惕不敢大意。 很显然的,辛小娟已经落在对方手中了。 毫无疑问地,对方要用他的妻子来威胁他,这表示对方已经不是像安姥姥一样的所谓正道人士。 正道人士决不会做出这种有损声誉的勾当,因此,他所面临的敌人,一定要比安姥姥难对付得多,他必须及早准备对策。 他看到了路面的车轨,心中一动。 接着,发现了几滴凝结着尘土的血迹。 “原来是这些人。”他恍然自语,心中一宽。 不久前过去的骡车上,一定装了独行客两具尸体,显然是独行客的朋友,收了尸骸运至长春观善后。 那么,他所要对付的人,不是邪字号的魔道人物,而是江南第一剑的侠义道好友。 这些侠义道人士很容易对付,他们都重视声誉,死要面子,不玩诡计,鄙视群殴,没有什么好耽心的。 他心中一宽,脚下更轻快了。 远远地,长春观在望、 路旁突然踱出一位老道士,庄严地稽首,淡淡一笑说: “施主果然来了,贫道一清。” “你是长春观派来迎客的人?”他傲然地问。 “长春观目下暂充安灵之所,就等施主前来了断。” “你们是那一位出的好主意,把贱内掳来作人质的?” “江南第一剑的朋友,决不做掳人作人质的卑鄙勾当。” 一清在前面领路,一面走一面说: “咱们在凉亭收殓胡、黎两位施主的灵骸,恰逢尊夫人途经该处,尊夫人坦承施主行凶曾在该处目击其事,因此特请尊夫人前来长春观作见证,尊夫人同意了,绝无强迫之事发生。” “哦!原来如此。” 仇大魁心中暗恨,认为是辛小娟有意拆他的台:“江南第一剑有两位拜弟,独行客是其中之一,但不知那位姓张的也来了吗?” 知己知彼,方能控制先机。 仇大魁利用机会,向一清老道探口风。 “他会来的,施主不久自知。”一清坦然地说。 “道长目朗鬓丰,玄门内功已练至化境,在下孤陋寡闻,好像在江湖道上,没听说过道长的名号。” “贫道方外人,修真极为清苦,所以少在江湖走动,施主当然不知贫道这号人物,这次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得不出山现世,惭愧惭愧!” 两人客客气气,一面走一面谈,双方都保持名家高手的风度,不像是生死对头,倒像是一双好朋友。 长春观显得冷冷清清,几个香火道人悠闲地在各处走动,对即将发生的变故,似乎无动于衷。 观门前分立着两位迎客的劲装大汉,运送尸体的骡车停在驻车场上,两大汉分立两侧,脸上毫无表情。 “施主请进。”一清闪在一旁伸手肃客。 “不敢当,道长请领路。” 仇大魁脸上涌现和蔼的笑容:“在下对方外人士的礼俗一无所知,为免失礼,还是道长先请吧!” “那贫道就有僭了,贫道领路。”一清欠身客气地说,举步跨入观门。 这瞬间,仇大魁左手一伸,闪电似的扣住了一清的左肩,右掌发如奔雷,重重地劈在老道的脊心上。 一清做梦也没料到仇大魁突下毒手,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发僵。 仇大魁左手一松,一清向前一栽,口中鲜血源源不绝流出,手脚一阵抽搐。 几乎在同一瞬间,仇大魁人化旋风,回身、拔剑、发招、伤人,快速的打击石破天惊,但见剑光迅捷如电,人影乍隐乍现。 两名大汉毫无戒心,剑光入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心坎挨了一剑,另一个脖子被砍断了一半,如中雷殛般摔倒滚至石阶下挣扎。 “你们罪该万死!”仇大魁阴森森地说,呛一声收剑入鞘,泰然举步跨入观门。 “哎呀……”里面有人惊呼。 这是殿前的广大院子,中间有拜天坛、旗斗、祭台等等的建筑,只见花木扶疏,景色宜人。 大殿一阵乱,抢出不少人,道俗俱全。 仇大魁站在拜天坛上,先是哈哈狂笑,笑完说: “仇某出道两年,身经百战,威震江湖,行事有自己的主见,从不受人所左右摆布。你们出来吧,在下要用在下的办法和你们了断,那一位是江南第一剑硕果仅存的拜弟?快刀张贵站出来说话,咱们该见见面了。” 八名老道,十名中年以上的白道高手,共分为三组,每组六个人,把拜天坛团团围住了。 殿内最后出来了三个人,中间是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像貌清烁,真有几分神仙的气概。 左首那人,赫然是自称张经的人。 右首,是红光满面,像貌威猛,佩了一把短戟的中年人。 “咦!是你?”仇大魁讶然轻呼。 张经的出现,出乎他意料之外。 “是我,我就是快刀张贵。” 张贵沉声说:“本来,在下要将你骗到安庆,布下陷阱杀你的,朋友们却不甘心,所以提前在此地和你了断。 你已经收了做刺客的订金,对付刺客,咱们便用不着按武林规矩和你单打独斗了,阁下有其他意见吗?” “呵呵!你不怕在下否认收了你的订金吗?你似乎无法举出证人来呢!”仇大魁轻松地说。 “证人是不难举出的,等咱们会同本地江湖朋友光临阁下所住的客栈,把那三件首饰搜出来,江湖朋友就会把这件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阁下好狠毒的心肠,一清道长是按礼数请阁下来的,阁下竟卑鄙地从背后暗算他,就凭这一件事,咱们就有群起而攻,除去你这武林败类的正当理由,我大哥二哥在天之灵,谅也不会责备在下做得太绝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反正这里全是你的人,在下有理也说不清,何必浪费唇舌?贱内目下在何处?” “她也急于见到你,请稍候!” 片刻,辛小娟神色木然踱出殿门,除了头上的凤钗失踪之外,身上的东西包括佩剑,一件也不少。 “大魁……” 辛小娟漠然地说: “我本来是想请村民帮忙到凉亭,收殓独行客两人的遗骸,没想到碰上了他们,所以我跟他们来了,希望能为死者尽一分心力。” “你帮助他们来对付我?”仇大魁阴森森地问。 “他们也不会接受我的帮助,我已经为死者上过祭,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我也该走了。” “你不与我联手应敌?” “我已经表明过了,我不再做你的帮凶。” 辛小娟凄然地说: “你毫无理性地杀人,也为金钱与名位杀人。安姥姥是我的远亲长辈,按理也应该是你的长辈,你竟然为了金钱与名位,利用我来迫害她老人家。大魁,我如果再帮你,今生今世……” “你给我闭嘴!” 仇大魁怒叫:“收起那下贱叛逆念头,做一个与丈夫同甘苦共患难的好妻子,千万不要忘了我曾经警告你的话,不然,哼!” “大魁……” “我不信你没有受到他们的胁迫控制,你说这些话可能是他们要你说的。” “不是……” “不是?好,证明给我看看。” “证明?你是说……” “到我身边来,看有没有人拦阻你?” “这……” “可知你是身不由己。” 仇大魁咬牙说: “他们如果想利用你来威胁我……” “他们都是白道中颇有名气的英雄豪杰,不会做出利用人质威胁的事。” 辛小娟一面说一面向他接近:“侠义英雄的行事,绝不会无所不用其极、你是用不着怀疑的。” 她登上天坛,到了仇大魁身前。 “大魁,你杀安姥姥是为了名利双收。”她继续说:“我不明自,名利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只问你一件事。” 仇大魁的语气奇冷无比: “你希望我死在他们手上吗?” “当然不,毕竟我是你的妻子。”她不假思索地说。 “二十一比一,你看我有多少机会?” “他们都不是你的敌手。” 辛小娟怆然地说:“如果他们能杀你,何需等到今天?他们只是凭一股为朋友甘愿赴汤蹈火的义债,被迫与你拼死而已。 大魁,你做得太过份了,刚才在观门你突下杀手,杀了三个毫无防备的人,这种行为日后传出江湖,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同道群起而攻的日子不会远的。” “再问你一件事,你愿意与我联手吗?” “不能!” 辛小娟断然地说: “我要回家,向爹求证一些事。” “你要走?” “是的。” 辛小娟肯定地说:“放过这些人吧,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杀了他们,不会替你增加丝毫威望,他们只是一些小有名气的人。” 她举目四顾,不由失声长叹。 她说的是实情。 二十一个人,除了那位有几分神仙气概的老道立和快刀张贵之外,全是些江湖上二流人物,没有人能接得下仇大魁的神剑一击,仅凭人多是不够的,地方宽阔可以任意纵横,一群羊怎能斗得过猛虎呢! “张前辈!” 辛小娟向快刀张贵诚恳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驱羊斗虎,毕竟不是什么聪明的事。前辈的武功,比令义兄独行客相去甚远,令义兄两人联手,连一招也未接下,前辈这些人即使能有机会同时出手,也将伤亡惨重,何苦呢?请听晚辈的忠告,带了令义兄的灵骸返回江南去吧!” 说完,回头瞥了仇大魁一眼,长叹一声,转身欲行。 “且慢!”仇大魁阴森森地说。 “大魁,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她转身问。 “跟你走?” “是啊。如果你肯不伤害他们而离开,我不回家向爹问任何事,一辈子做你的好妻子,过去的事不管是好是坏,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我是你的妻子。” “自从你听信凤阳三艳的鬼话时开始,你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仇大魁微笑着说,脸上的神色变得好快,从阴森刻毒变成春风满脸,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李小娟心中一凉,毛骨悚然。 她跟仇大魁虽仅年余,而且是第一次伴同出外闯荡,所知有限,但却十分清楚明白,仇大魁的和蔼微笑,充满了不吉之兆,比盛怒更是令人害怕。 “你……” 辛小娟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大魁,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老实话。” 仇大魁的笑意更浓: “当你对我生疑时,你就不配做我的妻子了,我不希望把一条毒蛇养在床上,与一个同床异梦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是很聪明的事。” “你打算休我吗?” “不。” “那……” “我要杀你。” 仇大魁仍在微笑:“我不能忍受你日后在外面胡说八道,如果你再嫁,我仇大魁的脸往那儿放?是不是?” “我不会再嫁的,我会落发出家……” 仇大魁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你别说笑话了,我仇大魁威震武林、称霸江湖,却连一个妻子都管不住,这还像话吗?辛小娟,当你和这些人站在一起时,难道你就没有想到,这是对我恩断情绝的表示吗? 你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如果你是被劫持的,我也许会原谅你,可是你并不是。当你悄悄离开我的时候,你便已经把夫妻的情义,无情地毁掉了,你这贱妇!” “噗!”一声响。 坛四周的人连看都没有看清楚,辛小娟便挨了一掌,劈在左颈根上,力道奇重。 “哎……”辛小娟惊叫,连退两步摇摇欲倒。 仇大魁跨出两步,劈胸一把抓住了她。 “你现在死不了。” 仇大魁狞笑:“我要捆起你拖至京师,和你爹当面说个一清二楚,现在把你处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他信手一挥,辛小娟像只蝴蝶,飞起丈余高,飞出祭天坛,砰一声大震,跌在坛下向外滚,浑身骨头似乎已被惯散了。 辛小娟只感到昏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 “呛!”剑鸣惊心,电芒耀目。 仇大魁冷然拔剑出鞘,剑身映着阳光,闪烁出刺目的光华。 “你们很聪明。” 仇大魁向下面的人说,双目杀机怒涌: “在下一进门就杀了你们三个人,已明白告诉你们,在下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所以你们见机放弃利用人质要胁在下的阴谋。 因为你们明白在下不吃你们那一套,即使你们聪明,在下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准备吧,这将是轰动江湖的一次大屠杀。 今天在下如果宽恕你们,以后恐怕连阿猫阿狗也会向仇某挑战了,我绝情剑手仇大魁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凡是胆敢向在下挑战的人,杀无赦!” 他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无情地贯入对方的心坎要害,令二十一位高手听得毛骨悚然。 他对付安姥姥时,希望能取得安姥姥屈服时写下的委托书,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来。 其实,安姥姥那些门人子弟的阵势,对他并不构成太大的威胁,他有把握在三五冲错之下,必可将阵势击溃的。 而现在这一群武林二流高手,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比起安姥姥六合门子弟的阵势,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对这些人毫无所求,心理上已毫无顾忌,所以要用残忍的凌厉手段,杀光这些人示威,日后就不会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他举剑了,无形的杀气阵阵迸发。 森森剑气浪涛般向四面八方汹涌,他那残忍、刻毒、无情的阴笑,强烈在震撼着二十一位高手的心灵。 他那利镞似的冷峻目光,首先落在那位有神仙气概的老道身上。 老道的道基不够深厚,打一冷战向快刀张贵低声说:“张施主,不能用围攻,围攻力道分散,他可以任意从任何方位突出重围。” “仙长之意……” “三方进逼或许有望,把他逼至墙根下或可成功。” 快刀张贵先打出手式,再拔刀出鞘。 这是一把狭锋刀,刀身薄而窄,晶亮有如一泓秋水,快速的挥动时,还真不容易看出刀影来。 撤兵刃的响声此起彼落,左右两组十二个人徐徐退开来,形成半弧列阵,以老道三个人为中点,兵刃齐举。 辛小娟摇摇晃晃地爬起,尖声叫: “大魁,求求你,放过他们!” 一声怒啸,仇大魁跃下坛右,长剑一挥,电光乍闪,猛攻阵尾的人。 人影乍合,响起几声兵刃撞击的清鸣,人影如电火流光,一沾即走,斜射出三丈外去了。 “哎……”首当其冲的一名老道狂叫着摔倒。 “啊……”另一名中年人举剑向天,抬头惨叫,叫声摇曳中向前冲,脚下一虚向前仆倒。 另一个人叫不出声音,丢掉兵刃双手抱腹,蜷曲着栽倒在同伴身上。 一照面,倒下了三个。 仇大魁回身拂剑,迎着涌来的人群狞笑说: “在下一个个勾你们的魂。” 老道到得最快,一声怒吼,剑发射星逸虹,奋不顾身抢先进攻。 “铮!”仇大魁一剑拂出,崩开来剑取得中宫进手部位,剑发如电,半分不差贯入老道的胸口。 接着,身形倒飞,退出两丈外,用后退战术避免人群冲击。 “退……”老道摇晃着大叫,向前一栽。 没有人能退,仇大魁已从另一侧反扑,长啸声惊心动魄,身剑合一火杂杂狂风似的卷入人丛里。 他所经之处波开浪裂,从另一面贯穿刀山剑墙,掠出三丈外去了。 惨号声飞扬,又倒了三个。 “在下要逐个的屠光你们!”仇大魁的语音有如沉重,剑尖忽地下降,斜掠而走,择肥而噬。 阵势大乱,快刀张贵竭力大叫: “不要跟着他走,易攻为守!” 辛小娟突然拔剑,疯狂地冲上尖叫:“大魁,你杀了我吧!” “铮!”仇大魁长剑一拂。 辛小娟毫无力道的剑,飞上半天去。 仇大魁说,剑一点而收,说: “我还不想杀你!” “哎……”辛小娟冲上的身形一顿,右肩窝鲜血沁出,右臂废定了。 “噗!”右胯挨了一脚。 “砰!”辛小娟被踢翻出丈外,爬不起来了。 已结阵的快刀张贵惊得血液都快要凝结了,切齿大骂:“这畜生人性已失,咱们与他拼了。” “我说过要屠光你们的。” 仇大魁狞恶地说:“决不食言,逃掉了半个,算我无情剑手仇大魁栽了!” 身后,突然传来他熟悉的语音:“你已经不是人了,我不能饶恕你,人都是父母养的,你怎么能杀得下手。”! 他怒极转身,看到了一脸悲愤的纪明秋。 “又是你!”仇大魁咬牙切齿叫。 纪明秋衣裤还是湿的,目光从血泊中的尸体,转注至仇大魁的脸上,沉静地说: “本来我是不应该多管闲事的,但是你已经发了疯,我若再袖手旁观,不知还要枉死多少人。” “我正要找你。”仇大魁脸色又变,变得和蔼可亲了。 “我来晚了一步,你又杀了六个……七个人。” “你也算一个。” “你没有机会再杀人了。” 纪明秋平静地说,转向列阵自卫的人伸手叫:“那一位大叔借给我一把剑?我要和这个疯子公平决斗。” “哈哈哈哈……” 仇大魁狂笑着,伸脚一挑,挑飞一把死者遗落的长剑:“接着!” 剑飞势凶猛无比,居然尖前靶后直线飞行,破空呼啸声说明劲道极为惊人。 纪明秋不闪也不避,右手轻轻一伸,食中两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飞射而来的长剑尖端 剑居然突然静止了,既没有晃动,也没有震鸣。 他将剑向上一抛,接住了剑靶,剑身举至眼前,吹口气笑笑说:“谢谢!疯子,看你的了。” 他露了这一手,仇大魁的笑容僵住了。 快刀张贵大骇,脱口叫: “他……他不是洗肠原纪家种……种地的小……小后生吗?” 观门出现了一群人,其中有脚下不便的安姥姥。 “纪小哥……”领先进入的姜惟中讶然惊叫。 “不错,我是一个种地的。” 纪明秋泰然地说: “我错了,我应该早些出面来阻止你们这些人流血的,现在出面干涉虽然嫌晚了些,但还不算太迟。” 他倒垂着剑,一步步向仇大魁接近。 “你杀了许多许多的人,现在,我要将你送交官府,是否有罪官府会秉公处理的。”纪明秋继续说,面面相对。 “你是什么东西!”仇大魁咒骂。 话落,突然一剑点出,有如电光一闪。 “铮!”纪明秋举剑一拂,看似缓慢无力,却恰好与仇大魁的剑接触,剑势毫无火气,轻灵飘逸,从容不迫。 接触的力道有限,但仇大魁却马步虚浮,连人带剑被震出丈外,一脚踩在一具尸体流出的血泊中,几乎滑倒。 纪明秋大踏步跟上,剑仍然垂着。 所有的人全部大吃一惊,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你练的是两仪剑气。” 纪明秋冷冷地说: “但是你一直隐气不发,所以不毁对方的兵刃,让对方莫测高深,不知底细任你宰割。好,你要用罡劲了。” 风吼雷呜,仇大魁的剑突然发龙吟,剑气迸发,剑身突然幻出照照青芒,以泰山压卵的声威,指向纪明秋胸口,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锵!”纪明秋又封住了这一剑。 他似乎并未用劲,出剑也毫无章法招式。 仇大魁又斜震出丈外,眼中凶光杀气一敛,举剑的手开始出现颤抖现象。 “你只练了七成火候。” 纪明秋紧跟在他身后,说: “等你再苦练三年两载,你杀的人恐怕记不胜记了。” 仇大魁大吼一声,一剑狠砍,力道千钧锐不可当。 “锵!”纪明秋毫不客气地硬接。 “哎……”仇大魁惊叫。 他剑向上反弹,倒退丈二以上,脚下大乱。 “你也接我三剑。”纪明秋跟上说,信手点出。 “铮铮铮!”仇大魁连封了三剑,退了八步,方将纪明秋直线点来的剑摆脱,脸色苍白得像死人面孔。 这次仇大魁很幸运,远退出两丈外,脱出纪明秋剑势所控制的威力圈。 这时,他开始感到情势严重了。 仇大魁发觉自己极为自负,两年来未逢敌手,可夺天地造化的神奇剑术,竟然会毫无用处,在纪明秋毫无章法的信手拂挥下,凶猛神奥的剑招竟被一一的瓦解,不由他不心胆俱寒。 终于,他找出了问题症结所在,那就是纪明秋的剑劲道极为神奇,伸出时稳如泰山,任何方向加力打击,也休想撼动分毫。 也就是说,纪明秋的剑如果伸出,便形成一道保护剑墙,任何兵刃也休想攻得进去,除非用软的,可以折向的兵刃,折向从侧方或后方攻击。 ———————————————————— ROC 扫描,BBMM 校对
云中岳 《武林情仇》 三十二 仇大魁暗想:震不开纪明秋的剑,怎能取得进手的空门? 绝望爬上了他的心头,他第一次尝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涩味,第一次体会到失败的痛苦心情。 是拼命的时候了! 仇大魁深深吸入一口气,功行百脉,剑气迸发,传出隐隐虎啸龙吟,徐徐升剑,杀气再次炽盛。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慑人心魄的暴戾气氛中,那可吞噬人的强大气势像怒涛般源源涌发,心神的焦点,全向纪明秋的身上集中。 以神御剑,一种失传已久,具有无穷威力,无所不在无坚不摧的神秘压力随神意所之,神意所至,金石为开。 纪明秋脸上轻松飘逸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庄严肃穆,剑也不再散漫地垂在身侧了,左手剑诀一引,剑升至身前,锋尖指向丈外的仇大魁。 纪明秋一双明亮的大眼更明亮、更深邃、更有神。 他瞳孔在放大,像一头猎豹在黑暗的丛林中窥伺着猎物,而且正要作势扑下,那种只能领会无法言传的危险气息,以无穷的声势向仇大魁涌去。 旁观的群雄目定口呆,悚然后退,被两人的慑人心魄气势所慑住,屏息着向后移,似乎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道,将他们驱退。 鸦雀无声,死一般的静。 空间里流动着血腥味,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不远处在众人拥簇下的安姥姥,变色徐徐后退,悚然低声道: “必须退出五丈外,三丈内剑气足以震裂人体。老天!我们有幸看到了不可能见到的艺海奇观。” 仇大魁那强大的心神威力,撼动不了神奇莫测的纪明秋,双方似乎势均力敌。 纪明秋移动了,斜进了两步。 每一步皆沉静、稳实、强劲,剑尖徐移,似乎附近的气流,也发生怪异的涌发现象,隐隐传出似乎来自天际云海深处的天宇震呜。 仇大魁也向相反方向移动,双剑遥指,徐徐接近。 神意行可怕的搏击,看谁的精神最先崩溃。 “啪!”三丈外一座花坛上的花盆,突然爆裂成碎片,盆中的花草泥土,爆开散了一整地。 一声沉叱,纪明秋电闪而进,身剑合一幻影流动,气势有如石破天惊,行凌厉一击。 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 双方的剑尖仍相距半尺左右,仇大魁大叫一声,连人带剑斜飞出两丈外,方传出可怕的龙吟虎啸剑吟,着地后屈右足挫下,吃力地挣扎而起。 他眼中神光乍敛,脸上冷汗直流。 纪明秋仅退了一步,立即跟进,剑徐徐伸出了。 仇大魁已无法集中意志凝聚心神,但余劲未衰,立下严密的门户,严阵以待。 纪明秋逐寸逼进,压力渐增。 仇大魁在强大的压力下退缩了,向左移位。 气氛愈来愈紧张,旁观的人已看出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雷霆一击迫在眉睫。 一声冷叱,仍是纪明秋先采取攻势,剑虹长驱直入,气吞河岳,凌厉无匹。 剑呜震耳,然后是电芒飞腾,一把剑被震得剧烈翻腾,远飞出了五六丈外去了。 “嗯……”仇大魁两手空空,左手掩住右肋,脚下大乱,踉跄倒退七八步,用千斤坠稳下身形。 但是已直不起腰来了,脸色青中带灰,眼中惊怖的神情极为明显。 “当!”纪明秋丢掉剑,呼出一口长气说: “我要将你押交给里正,带至县城报案,官司你是打定了,给你一些时间,自己裹伤去吧!” “你……你是在下唯……唯一的敌手。” 仇大魁用变了嗓的语音说: “武林中为……为何没……没有……没有你这……这号人物?而你的剑路、身法,我好像很眼熟,很像……” “这是我第一次用真剑,也是第一次与人打斗。”纪明秋说:“左右亲邻可以为我作证,我从来就没有与人动手动脚。” “你……你……” 纪明秋冷冷地说:“快裹伤吧,进城还有八九里路呢!你如果受不了,我去找人抬你走。” “补我一剑吧!” 仇大魁摇摇欲倒:“让我绝情剑手仇大魁死得英雄些。” “我不能杀你,杀了你我岂不也成为凶手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证明给我看吧,看你怕不怕见官?” “我仇大魁不会活着被你押去见官!” “你会活着去见官的。” 纪明秋缓缓地走近他,说:“我敢保证你一定会上法场。每一个练武的人都像你,这世间就没有人兽之分了,你甚至还比不上禽兽,禽兽绝大多数都不会自相残杀的,豺狼虎豹也只在饥饿时猎杀异类。” 仇大魁大喝一声,拼余力一掌劈出。 纪明秋一把扣住劈来的巨掌,猛地一抖,有骨折声传出。 “啊……”仇大魁惨叫,痛倒在地。 “骡车还在观外,我载你去见里正。”纪明秋劈胸将人揪起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者死!” 姜惟中走近,拍拍纪明秋肩膊苦笑说:“纪小哥,让他自生自灭吧!” “那不行的。”他大声抗议。 “他们是千里迢迢的外乡人,会把尸体带走。” 姜惟中指指正替尸体整顿的群雄:“他们不会留下来打官司,而且急于离开。你一剑伤了这畜生的内腑,再弄断了他的右手掌骨,他即使一年半载治得好,也成了废人,今后他想不受王法管束也办不到了。 就算你把两方强迫到官,他们双方一口咬定斗殴致死,这官司不是容易解决得了的,把你拖进去,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你读了书,但没有功名,上公堂作证,是要叩头的,你受得了吗?三天两天要往衙门跑,趴下磕头猛叫青天大老爷,这滋味你吃不消的,算了吧!我们走!” 纪明秋楞住了! 半晌,他才愤然地丢下仇大魁,说:“我不管你们的狗屁事了,你们自己去了断吧!” 快刀张贵一群人,连寄厝在观内的两具尸体也带走了。 纪明秋大踏步出观,不住摇头叹息。 安姥姥一群人也退出了长春观,踏上了至翡翠谷的归途。 姜惟中跟在姥姥身后,喃喃地说: “姥姥,惟中还不明白纪小哥的底细。” “我曾经留意他诱走仇大魁的身法。” 安姥姥说:“仇大魁的轻功提纵术已臻化境,但被逗弄得满山乱窜。惟中,想想看,近百余年来,轻功剑术出神入化而又姓纪的人,能有几个?” “哎呀,姥姥是说……” “潜龙纪贤。” “这……” “纪小哥恐怕是纪老前辈的孙儿或曾孙。” “惟中去拜望纪大叔……” “他不会承认的。惟中,好在我一向都很尊敬他们一家老少,以后相处,不要谈武学,知道吗?” “是的,惟中理会得。” 姜惟中苦笑:“咱们六合门的武技,真该好好整理一番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躺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失了。 他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变成缠绕他的一场噩梦。 辛小娟正替他解衣裹伤,珠泪一串串碎在他身上。 “你……你不要管我了。”他虚脱地说。 “现在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能不管吗?” 辛小娟细心地在创口上洒药:“毕竟我们是夫妻。” “你……你不恨我?” “有什么好恨的呢?” 辛小娟满怀辛酸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对待我辛家的,现在,已没有知道的必要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我对不起你,小娟,我……” 他痛得不住喘息:“我……我恐怕支持不住了,内腑好像在出血……” “你得提起精神来,要有活下去的绝对信心。” 辛小娟撕腰巾裹伤:“夺命丹药一行开,就可以止住内创流血。只是,你的右掌很麻烦……” “什么麻烦?” “皮肉未损,掌骨全碎了,这种碎骨是无法用药接的,必须剖开一块块取出来。” “那……我的右手……” “大魁,你的右手,永远永远无法握剑了。” “我宁可死!”他凄厉地大叫。 “大魁,你还不明白吗?” 辛小娟按住了他:“从此远离刀剑,你不觉得是福不是祸吗?我们还年轻,有一辈子好过,我们回家自己买些田地,请些长工,你督促他们干活,我处理家务教养儿女,平平安安无惊无险过一生,这种日子难道你不留恋吗?” “那是与草木同腐,行尸走内的生活。女人,你只要求这些吗?” “是的,我只要求这些。” 辛小娟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温饱、亲情、平安,我要的只有这些。请给我这些,不要给我刀光剑影和血腥……” “闭上你的嘴!” 仇大魁暴躁地叫:“那是一条蛆虫的生活,一块石头的生活。我还有完好的左手,我要活下去,我要握住剑卷土重来,我不要死在床上,我不要庸庸碌碌地生老病死,我要出人头地……我要……” 他因激动而痛得冷汗直流,脸色泛青。 “好吧,随你吧!” 辛小娟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去找老道们商量,先在此地安顿,等你可以移动时,再到城里好好调治。” “我不要在这里安顿,我……” “你现在不能移动,一动内创就流血,伤一发就不可收拾了。” “不要紧,找人用门板把我抬回客栈去,另找高手郎中替我治伤,快去!” “可是……” “你又在反抗我了,要不是你溜走,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这……这……” “大魁,你怎么说这种话?” 仇大魁冷声说:“我说错了吗?这不是事实吗?一切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我会记住这些事的。” “我不和你争论,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你安顿好……” “我要回县城,你听清了没有?”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只听有人说:“仇大魁,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在阳世,这里就是你这一生所抵达的道路尽头。” 辛小娟骇然失惊,迅速抓起不知何人遗落一旁的长剑,旋身扬剑戒备。 是一位中年老道,正缓缓向她接近。 “贫道行云,一清道友的知交。” 老道咬牙说:“贫道是远从河南赶来的,刚才在途中看到了一清道友的兵解遗蜕,听张施主说他是被姓仇的偷袭谋害而死,贫道特来讨公道的。” “他已受到重伤。” 辛小娟大声说:“道长,冤家直解不宜结,何况他已经重伤,你不能找他。”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贫道就有权找他。” 行云老道阴森森地说:“一清道友颇为自负,以侠义门人自居,贫道却不以侠义自命,所以贫道活得好好地。让开!贫道要和姓仇的好好谈谈,贫道要问问他是如何杀死一清道友的,看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道长……” “你不让开?你要用剑来阻止贫道吗?” “必要时,我会使用剑的。道长,他已经……” “他还没死,而一清道友的尸体已经僵了,这是可以确定的。女施主,你在逼贫道走极端。 你就站在他面前替他掩护吧,贫道的暗器是颇为歹毒的,你虽然是京师辛总镖头的女儿,但躲避暗器是需要超人技巧的。” 行云老道双手一摊,右掌中有三把六寸长的柳叶飞刀,左掌心有三颗五芒珠。 “逃得过贫道的六件暗器,贫道拍拍腿走路。” 行云老道继续地说:“但如果误伤了你,贫道概不负责。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让不让开?” “我不能。” “听快刀张施主说,那小畜生对你无情无义,你仍然要护着他?” “他已经受了重伤,而且我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 “好吧,贫道顾不了你了。打!” 青芒一闪,第一颗五芒珠破空而飞。 “叮!”剑击中了五芒珠。 糟了!白芒续至,射向地上的仇大魁。 辛小娟顾此失彼,大骇之下,冒险一掌斜拍电射而来的飞刀,她已经无法用剑拍击了。 “啪!”她不可思议地拍偏了飞刀,但左掌心已被割裂,鲜血如注。 完了,第二颗五芒珠一闪即至。 她既来不及收剑,也收不回掌,银牙一咬,用右大腿急挡,挡住了刚撑起上身观战的仇大魁。 “哎……”她尖叫,五芒珠无情地贯入她的大腿。 谢谢天!暗器不再射来了。 辛小娟精力一懈,再也支持不住了,五芒珠在腿内发生作用,任何轻微的移动,也会痛入心脾。 一枚小刺藏在肉内也痛得令人受不了,何况有五根芒刺,大如鸽卵的五芒珠? 辛小娟心力交疲,瘫痪似的痛倒在地,手中仍死死地抓住剑,仍图保护仇大魁。 行云老道身后,多了一个人,是去而复来的纪明秋,右手扣住了行云老道后颈,像是抓住了鹅的脖子。 “你是个不安分的方外人。” 纪明秋说:“用暗器的人,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你……你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 纪明秋伸手取走了老道的两刀一珠:“那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我不容许你伤害她,你已经伤害她了……” “这不能怪我,我再三请她让开……” “我也不好责备你。五芒珠有毒吗?” “没有。” “好吧,你可以走了,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快刀张贵就比你气量恢宏。” 行云老道恢复了自由,转身一看,楞住了,原来是一个乳臭末干的少年人。 “你……你是怎样接近贫道身后的?”行云骇然问。 “你总不会说我会隐身术飞腾变化吧?”纪明秋笑笑,将两刀一珠递回:“道长走吧,真的,不要回来!” “好,贫道不回来。不能亲手杀那小畜生,遗憾!”行云呼出一口长气,举步便走。 纪明秋转身目送,防备老道用暗器袭击。 行云并未袭击,头也不回大踏步出观走了。 一声惊叫,纪明秋倏然转身,伸手接住了疾射而来的飞刀,哼了一声。 原来仇大魁已经坐起,就因为他不知好歹的坐起,而致辛小娟为了保护他而挨了一颗五芒珠。 他看清了纪明秋的背影,不由恨上心头,强忍痛楚默默地聚力,突自怀中取出飞刀疾射而出。 躺着呻吟的辛小娟骤不及防,本能地尖叫一声。 飞刀破空而飞,尖前靶后,可知仇大魁已用尽了剩余的精力,所以去势如电,直射三丈外的纪明秋的背心。 就因为他需要将身躯向后仰取势,所以慢了一刹那。 “哎……唷……” 仇大魁掷出飞刀,自己也痛得狂叫出声,重重地躺倒,脸色突然大变。 辛小娟大惊,强忍痛楚撑起尖叫:“大魁!大魁!你……你怎么了……” “我……我……”仇大魁已语不成声,浑身抽搐。 “大魁……” “他的内创迸裂了。” 纪明秋走近将剑抛下:“你只能为他祷告了,求上苍宽恕他在尘世所造的孽。血充溢腹内,他快要走了。” “大魁……”辛小娟哭倒在仇大魁身上。 “你真的为他而哭吗?” “是的。”辛小娟含糊地说。 “你们相爱很深吗?” “以往,是的。现在,我弄不清是爱是恨了。我愿向上苍祷告,希望凤阳三艳的话不是真的。” “如果确有其事呢?” “我……” 仇大魁突然浑身一震,霍地奋力坐起,声嘶力竭地大喝:“小子,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纪明秋耸耸肩:“我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告诉过你了,如果你健忘,不妨再告诉你一遍,我姓纪,叫明秋,是本地人,世居洗肠原,几代都是种田的……” “不!你胡说!” 仇大魁怒斥:“你这小子一派胡言,我决不相信,凭一个种田的小子,能破我的两仪剑气和飞刀!” 纪明秋置之一笑:“信不信由你!” 仇大魁恨得两眼突出,咬牙切齿说: “败在你这没没无闻的小子手下,我实在不甘心,死也不会瞑目的。现在就算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吧……” “唉!”纪明秋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实在很固执,我已经告诉你两遍了,难道还要我把说过的话重复再说第三遍?” 仇大魁恨声说: “普天之下,能破我两仪剑气的人,除了我师父之外,也许还有一个人……说!教你破我剑法的人,是不是一个姓彭的?” 纪明秋茫然说:“姓彭的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谁呀?” “彭小魁!”仇大魁迸出了这三个字。 纪明秋摇摇头说:“我从未听过这么个人。” 他倒并非撒谎,事实上是不知道,那壮年和尚就是彭小魁。 仇大魁却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你说谎!说谎!你骗不了我的,一定是彭小魁!他既要毁灭我,为什么自己不出面,却要你这乳臭末干的小子来羞辱我,让我死也不能瞑目?你说!你说!” 纪明秋深深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死有余辜,天下欲除你而甘休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也许在你心目中,只有你师父与那个姓彭的,才能破得了你的两仪剑气,那就更是大错特错。须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一定非你师父或姓彭的,我这没没无闻,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照样能破你的两仪剑气。而你今日的挫败,并非技不如我,是败在你自己手里。因为你太自负,又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仇大魁未作反驳,任这年轻人一口气说下去,主要是趁机暗自运功调息,犹图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辛小娟热泪盈眶,泣声哀求:“这位小兄弟,大魁他已经……求求你就不要再说了吧!” 纪明秋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愿多说,跟他这种丧失人性的冷血杀手,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仍然执迷不悟,所以我必须让他知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更没有任何瓜葛或深仇大恨,只想使他知难而退,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并未存心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话犹未了,突闻有人接口,以冷冷的语气说:“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纪明秋转过头一看,站在大门口说话之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姜惟中。 “姜叔!” 他颇觉意外:“你不是护送安姥姥回谷去了吗?” 姜惟中手上提着剑,走进了观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安姥姥已不须要我护送,此去翡翠谷不过数里,谁会对一个慈祥可敬的老人袭击?” 突以手中剑向仇大魁一指,语气为之一变:“除了这冷血杀手!” 纪明秋暗自一怔,似已觉出这位姜叔眼中充满杀机,不由地一惊:“姜叔,你……” 姜惟中边走边说:“安姥姥一向很体恤人,知道我这几天过于紧张,一直处于隐庐存亡的强大压力中。所以走出不远,就对我说:‘惟中,我不会有事了,你不用护送我,自己去城里好好喝两杯,松驰一下吧!’ 但我没有去城里买醉,瞒着安姥姥赶回这里来。因为,有件她不愿做的事,必须由我来做!” 纪明秋见他已走近,迎向前问:“姜叔,你想做什么?” 姜惟中又用剑向仇大魁一指:“杀了这厮,永绝后患!” 纪明秋断然说:“不可以!” “纪小哥!” 姜惟中振声说:“俗语说,打蛇不死反报仇,相信你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个毫无人性的冷血杀手,实比蛇蝎更狠毒,今日我们若不杀这厮,等到日后他有能力杀我们时,就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必然赶尽杀绝!” 纪明秋强自一笑:“姜叔,他的右手骨已碎,永远无法再用剑了,你看他还能杀人吗?” 姜惟中沉声说:“他还有左手,假以时日,仍然可以用剑杀人,而且还有他的飞刀!纪小哥,对这种人绝对不可心软,请你让开,不要阻止我……” “不!”纪明秋摇摇头,以十分坚定的语气拒绝: “姜叔,如果你要杀他,就必须先杀我,否则我是决不会让开的。” 姜惟中大感意外,想不到纪明秋为了阻止他杀仇大魁,竟不惜跟他翻脸。 他自然不甘就此罢手:“纪小哥,假使你决心阻止我杀这厮,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 纪明秋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问:“姜叔,我们非如此不可吗?” 姜惟中斩钉截铁地说:“是的!” 他看纪明秋又在叹气,接着说:“除非你能说出阻止我杀他的理由,而且要能使我心服口服!纪小哥,你能说得出吗?” 纪明秋摇摇头,面有难色地说:“我,我说不出……” 姜惟中沉声道:“我相信你说不出,任何人也说不出!这厮此来翡翠谷,要杀的并非我姜某,而是要对付安姥姥与整个隐庐。我为了永除后患,不惜违抗安姥姥的命令,决心亲手除此武林大害。而你……纪小哥,我的心意已决,你就看着办吧!” 纪明秋无言以对,他木然地挡在姜惟中与仇大魁之间,谁也不知他将采取怎样的应变行动。 这时,暗自运功调息的仇大魁,已运足仅剩的全部功力,伸手入怀,悄然紧握两柄小飞刀,想在生死关头作出搏命的一击。 他一再用语相激,甚至近乎向纪明秋哀求,目的是想激出始终未露面的彭小魁来。 因为,他心目中认定了,普天之下,能破他两仪剑气的,只有他师父无尘居士与彭小魁两人而已。 凭眼前这种田的小子纪明秋,绝对不可能办到,除非幕后有人指点。 而这个人决不可能是他师父,铁定就是彭小魁。 只要彭小魁一现身,他就有绝对把握,能以手中两柄飞刀作最后的孤注一掷,取得对方性命。 即使这搏命的一击,所付出的代价是内创迸裂,落个两败剑伤,同归于尽,他也死得可以瞑目了。 所以他这两柄飞刀,是专为彭小魁准备的。但是,以眼前的情势来看,万一纪明秋无法阻止,姜惟中决心非杀他不可,那…… 念犹未了,姜惟中已发动,竟不顾阻在面前的纪明秋以身相护,挺剑直向仇大魁刺去。 纪明秋不闪不避,更不出剑,居然以血肉之躯硬阻。 姜惟中的剑距他胸前已不足一寸,突然止住了。 “纪小哥!”他激动地叫着:“你,你这是所为何来呢?”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年轻人怎会为了阻止他杀那冷血杀手,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纪明秋却平静地说:“姜叔,我不会还击的,但我必须阻止你杀他。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保证不让他死,我就一定要做到。” 姜惟中诧然问:“你答应了谁?” 纪明秋笑了笑,摇摇头:“我不会说的,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姜惟中深深叹了口气,突然转身拖着剑,一言不发地向观外走去。 纪明秋目送他出了观,才回转身向仇大魁说:“经过这一阵运功调息,相借你已能护住真元,不致半路上不支毙命啦!我可以好人做到底,护送你们出山,以免途中再遭狙杀,想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出山以后,我就不再负责啊!” 仇大魁却仍不死心:“你还没有说出,教你破我两仪剑气的人究竟是谁?” “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纪明秋又摇头又叹气: “连姜叔刚才问我,我都不说,难道会告诉你?” 仇大魁冷冷一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除了彭小魁之外,决不会是别人!” 纪明秋耸耸肩:“随你去猜吧!” “哼!”仇大魁咬牙切齿地恨声说: “他不让你杀我,分明是知道我的个性,要使我终身不能再用剑,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折磨。彭小魁呀彭小魁,你好狠毒啊!” 纪明秋为之悚然,惊诧地问:“你所说的这个人,真跟你有这么深的仇恨?” 仇大魁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因为我曾占有他心爱的女人!” “哦?”纪明秋以诧异的眼光看着辛小娟: “就是这位……” 仇大魁不屑地把嘴一撇:“她不配!” 辛小娟心在泣血:“大魁……” 纪明秋不由地愤声说:“姓仇的,你不要在福中不知福,能有一位这样对你相爱至死不渝的妻子,真不知你是几世修来的,要不是为了看她可敬又可怜,连我都恨不得……” “好!”仇大魁突以手中飞刀,抵住了辛小娟的颈旁,威胁说: “既然你认为她可敬又可怜,那么你就告诉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不是彭小魁?否则我就杀了她!” 辛小娟悲愤地惊叫:“大魁,我是你的妻子……” 仇大魁嘿然冷笑:“如果我死了,你就不是啦!” 辛小娟痛心地说:“我既嫁了你,生是仇家人,死为仇家鬼……” 仇大魁根本无动于衷:“小子,她的命在你手中,我数到三,你若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天下竟有以自己妻子生命威胁他人的人,教人实在不可思议。由此可见,仇大魁实已灭绝人性。 哀莫大于心死,辛小娟绝望地叫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仇大魁充耳不闻,已开始报数:“一……二……” 就在纪明秋不知所措的千钧一发之际,突闻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同时从殿内掠出位壮年僧人,落入大院中。 僧人双手合十:“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施主此刻放下屠刀,为时尚不太晚,何苦自走绝路。” 仇大魁的目光已渐模糊,无法看清落足在两丈外的僧人面貌,刀锋仍然抵在辛小娟颈旁,厉声喝问:“你这秃驴是那里冒出来的,也要插一脚?” 纪明秋刚一张口,却被僧人以眼色制止他说话。 辛小娟急说:“大魁,这位高僧,大概就是那位助我们退敌的……” “住口!”仇大魁怒斥: “你这无知的女人知道什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要不是我警觉性高,早就中了他们的诡计!” 僧人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你这秃驴究竟是什么人?”仇大魁喝问。 僧人缓步向前,郑重警告说:“施主真元已不聚,最好不要说话,以免耗费元气……” 仇大魁大喝:“不许走近,否则我就杀了她!” 僧人投鼠忌器,只得止步说:“施主请勿多疑,贫僧绝无恶意,只是想助施主把命保住。” 仇大魁突发狂笑:“哈……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你这秃驴却想救我一命,为什么?” 僧人神色肃然说:“贫僧若欲杀你,早就亲自出面,那样反而多了几条人命!” 仇大魁惊诧地逼视着僧人:“你……” 僧人沉声说:“贫僧就是你非逼我出面,否则死不暝目的彭小魁!” 仇大魁如遭雷殛,全身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