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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一、联手报亲仇 决斗落月涧 二、父女代传言 爱徒赶回山 三、师徒成永诀 抱咎哭坟前 四、延客主他去 神秘惹人疑 五、客邸获芳笺 梦寐思伊人 六、情意何处去 花前诉衷曲 七、佛前盟誓语 义结金兰好 八、履诺任护法 难消美人恩 九、强敌频将至 劫难在午前 十、老人失所踪 分头共追寻 十一、结伴上大都 途中遇俏女 十二、孺子遭毒手 少侠义施救 十三、蓦悉杀师人 雪夜入仇家 十四、侯门遇高手 旗鼓两相当 十五、客来主不迎 老少互逞强 十六、情仇两相忘 惆怅西北驰
一、联手报亲仇 决斗落月涧 夕阳把黄昏的影子慢慢拉长—— 夜,像梦一样的孤寒,为大地披上了一件深黑色的外衣,给每一个生物,都带来了一连串甜美的梦。 柔和的月色,拂照着这片耸岭,偶尔吹起的夜风,把山林摇撼出一阵悸人的呼啸。 夜是这么的静寂和神秘。 在一片悬崖之上,月色拂照着一个苍老、伛偻而又寂寞的身影——她是一个老迈的妇人。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宽大的袖子,拖在地上,当月光从她脸上掠过时,才看清了她的面貌,她竟是如此的恐怖和苍老! 满头的白发已经脱了三分之二,水纹般的皱纹,堆积在她的脸上,她右目已瞎,左眼也已昏花,只能够用来辨别黑暗和光明,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鸟爪般的枯掌,紧紧地握着一柄黑铁拐杖,不停地来回摇晃。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些声息,也许当夜风拂体时,她曾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喟叹,只是那声音太轻微了,几乎连她自己也听不到,她是太苍老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可是谁又知道,她就是闻名天下,绿林丧胆的一代奇人“瞎仙”花蝶梦呢! 在这个寒凉孤寂的深夜里,花蝶梦痴立着,似乎是在回忆,或是等待着一些什么,她开始喃喃自语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的心头未了……过去的岁月像梦,像流星,我还以为我能得到一些什么,可是……到今天,除了人见人怕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唉!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她想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凄凉悲惨的声音,在月夜里回绕着,她成名江湖数十年,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在她木朽之年,她竟对“死亡”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她不知道是谁把“死亡”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然而她却深深地咒恨着那一个人。 风,渐渐的大了,夜凉也更浓,而那个孤独的老婆婆,仍然站立在崖口,像是一个幽灵,一个鬼魅一样。 在这片悬崖的另一端,有一条崎岖的小道,这时正有一条黑影,如飞地向上扑来,他的身形巧快,简直是骇人听闻,瞬息之间,已经扑上了数十丈,翻上了这片悬崖。 在月色下,看清了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领口还插着一朵白色的菊花。 他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一股英迈之气,充满了青春活力,与花蝶梦恰是一个显明的对比,只是这种对比,未免太残酷了! 他是花蝶梦惟一的徒弟,大概在他周岁的那一天,花蝶梦就得到了他,18年来,他得到了花蝶梦的全部功夫,由于花蝶梦怪诞冷癖的性格,使得他也成了一个怪人。 因之,这一对师徒——瞎仙花蝶梦,九天鹰骆江元,全都成了人见人畏,扬名天下的一对奇人。 骆江元匆匆地扑上了那悬崖,他尚未开口讲话,花蝶梦已冷冷地说道:“江元,你可知你来晚了么?” 江元这时已到了花蝶梦身侧,他笑了一下道:“师父,中途我管了一件闲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师父,你可是在盼我?” 江元说着伸手去拉花蝶梦的手,花蝶梦却一甩袖子,让开了两尺,厉声喝道:“站远些,不要碰我!” 江元作了一个痛苦的微笑,默默地退后一步,18年来,花蝶梦虽然视他为子孙,可是她却从来不让他亲近一下,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讲,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江元失望地望着这个瞎婆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冷酷,如此的难以亲近? 花蝶梦撇了一下嘴角道:“我交付你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江元连忙答道:“我都办妥了,他们没有一个敢违反你的意思!” 花蝶梦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好……你把‘红翎’还给我!” 江元答应一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薄皮套,双手递给花蝶梦,花蝶梦接了过来,她二指捏住了那雪白的小把柄,轻轻向外一抽,在月光下,立时闪出了一团彩光。 这是一只三寸长的红羽毛,配着白玉的把柄,羽身发亮,红光闪闪,在红羽毛的中央,镶着3粒极小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耀出五色光彩,煞是美丽,花蝶梦感慨颇深的摸了摸那美丽的红翎,又把它轻轻地放进去,珍贵地收在怀里。 江元望着花蝶梦,直到她做完了最后的一个动作,这才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花蝶梦摇了摇头,用手捋了一下飘在前额的白发道:“不!你没有多少时间耽误,天亮之前你还要离开蓬莱山,我另外有事要你去办。”花蝶梦话未说完,江元早已变色道:“怎么……师父!你又要把我遣出去?” 花蝶梦闻言冷冷说道:“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哪有时间休息?想想看,还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事情,你先回洞去,要你办的事,我已留了一封书信,拿了信你就可以走了,不必再来见我。” 江元闻言心中甚是难过,他才由河南赶回来,师徒相别已经数月,万料不到才一复命,立刻又被遣派出去。 花蝶梦似乎对他这个徒弟,没有丝毫感情,十余年来,她一直是冷冰冰的,然而骆江元则是个热血男儿,每当他向花蝶梦表示亲热,或希望由她那里得到一点温暖时,总是遭受到她无情的叱责,这是他最感痛苦的事。 花蝶梦等了一下,不见江元再说话,立时接着:“好了,你既然没有事情,现在就回洞吧!要你办的事,我都写在信上了,你拿了书信不要耽误,就立刻下山去吧!” 江元听她每一个字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师徒眷念之情,心中不由大凉,几乎流下眼泪来,强自忍着,大着胆子问道:“师父,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花蝶梦闻言怪笑一声,怒道:“哪来这么多傻话!赶快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骆江元无奈,他怀着一颗极度失望的心,拭了一下眼泪,转过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扑出了这片悬崖,向云海中纵去。 花蝶梦见他已然离开,这才舒散一了下皱着的眉头,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不知趣的孩子,你何苦来纠缠我啊?” 她仍然默默地站着,没有多大工夫,江元又从云海中扑了回来,他离开花蝶梦约有二十余丈,遥遥叫道:“师父……我走了!” 花蝶梦微微地移动了一下身子,轻声答道:“好!你去吧!把事情办妥后就回来,我们要好好地聚一下,不再让你乱跑了。” 江元闻言好似喜极,他脸上闪过一个爽朗的笑容,脚尖点处,人如飞鹰,已然飘出了七八丈,向山下扑去。 花蝶梦虽然双目已毁,可是,她武功奇高,数十丈内飘花落叶也可分辨,这时她知道江元已然再次下山,她不禁自语道:“这孩子真不得了,将来功夫比我还高呢!” 她想着,在这座荒地上来回的踱步,心中思索着一件重大的事情。 寒月依然静静的高挂着,这个怪癖的老婆婆,似有想不完的问题,她只是来回的徘徊…… 突然,她停住了身子,沉声道:“是谁?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快出来!” 随着她这一声叫,便见三十丈外,闪出了一个黑影,他年约五旬左右,高大的身躯,身体极为魁梧,他头发已经花白,但却有着不可一世的豪气。 他萎缩地纵上了这片悬崖,用几乎是发抖的声音,说道:“是……是我……花婆。” 他话未说完,花蝶梦已然喝道:“你是谁,到这来干什么?” 那人听着她冷酷凌厉的声音,和看着她月下这副容貌,不由得吓得打了一个冷战,嚅嚅道:“花婆,我……我是元子笺。” 元子笺话未讲完,花蝶梦早已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刺人耳鼓,吓得元子笺一言不发,怔在当地。 花蝶梦在笑罢之后,她杖头往地面上轻轻一点,人如阴风般,离着地面数寸,已然越出了十七八丈,再一作势,便到了元子笺面前。 元子笺看到了一个残老的躯体和一张恐怖的脸,他吓得几乎叫起来,连忙退后一步。 花蝶梦已怪声道:“你不用害怕,话没有讲清楚,我绝不动你……元子笺,难为你称得孝子,你此来是为你爹爹报仇吧?” 元子笺听罢此言,惧怕之心大减,代替的,是一团仇恨,长眉一挑,悲声说道: “不错,就是来报父仇的……你知道这是我毕生难忘的事,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元子笺激动之下,不顾处境的危险,大声地喊叫起来,花蝶梦不由大怒,喝道: “元子笺,你不用对着我鬼叫,为父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既然有这个勇气来,或许你自认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依我看,你功夫太差,比起我那个徒弟还差得太多,你居然敢来找我,那不是白白送死吗?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任你攻打,无论暗器、兵刃、拳脚均可,你每出一百招,我还你一招,你看如何?” 元子笺闻言心头一懔,他早知花蝶梦双目失明,可是那身功夫却是骇人听闻,她的耳朵极灵,和人对敌,总是不用兵器,来人无论轻功多好,也能听出,并能测知对方强弱,用隔空手法点人重穴,永无不中之理。 她手法更是奇重,往昔在河南道上,偶遇仇人环攻,竟被她一指点穿三人,当时威震天下,绿林中人把她畏如天神,提起“瞎仙”无不胆寒,天大的事,只要有她“红翎” 在手,就立可化解。 元子笺天大的胆也不敢与她过招,他这时来,原是实施他预先想好的一条诡计,当下强笑道:“花婆,你不必这么急,我此来原是请你赴约的,关于我们的仇恨,到时再谈。” 花蝶梦听到这里,连连摇头道:“别往下说了,我可不愿意离开此山,你今天既来了,我们的事就此解决,你也别想回去了!” 元子笺听罢心中暗暗着急,忖道:“这老瞎婆不上套,只怕我凶多吉少了。” 他想着不觉流下汗来,花蝶梦已不耐烦,催道:“怎么,你有胆子来,竟没有胆子动我么?” 元子笺闻言心中一动,他知道花蝶梦生性高傲,晚年益发骄狂,当下强捺惊心,故意冷笑了两声道:“哼!原来瞎仙也不过虚有其名,竟不敢赴仇人之约。” 他话未讲完,花蝶梦已是一声怪叫,伸过了鸟爪般的枯爪,一把抓住了元子笺的左臂,厉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元子笺见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拇指一下按在自己的“肩井穴”上,当时一条左臂奇痛如剜,她那长长的指甲,已然深陷入肉,渗出一片鲜血。 她那张恐怖悸人的面孔,离着元子笺不过半尺,这一下,几乎把元子笺吓昏过去。 他强自镇定着,他知道,他回答的这一句话,关系着自己的生死,当下提高了嗓子道:“花婆,你不用动野,告诉你!这次寻仇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皮鲁秋和吉土文……” 花蝶梦听到这里,脸上泛了一丝狞笑,怪声道:“啊!还有这俩小子!他们为什么不来?” 元子笺这时已痛得浑身冷汗,又不敢运气护穴,勉强答道:“我们三人,准备请你赴宴时一齐解决……我们备了酒菜……因为我们有把握,这次一定会把你杀死!” 花蝶梦闻言呵呵大笑,她仅有的几枚牙齿,在月光下发出了惨白的光色,愈加显得恐怖、骇人。 她狂笑了一阵,枯臂一挥,“叭”的一声,把元子笺甩出了三丈余远,摔在地上。 元子笺慌忙地爬起,连忙运气止血,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花蝶梦甩出了元子笺,她又继续地狂笑一阵,连眼泪都几乎笑出,连连说道:“好! 好!这才是我最爱听的一句话,难得你们有这份孝心,居然要送我上西天,我若是不答应,倒是辜负了你们,现在你说吧,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元子笺见她果然上钩,不由大喜,立时道:“花婆,这附近有个‘落月涧’你可知道?” 花蝶梦点头道:“不错,我知道这个地方,那么时间呢?” 元子笺立时接道:“明晚月上之时,我们以酒宴相待。” 花蝶梦听罢心中一动,忖道:“听他口气似颇兴奋,以我这等功夫,纵使他们数十人围攻,也是徒送性命,这点他们深知,既然胆敢约我前去,又只有三人应对,定是欺我眼瞎,定下歹毒之计。” “小子们,你们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只怕明晚你们一个个都要命丧黄泉。” 元子笺见花蝶梦突然沉思不语,他素知此老聪明绝顶,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强自镇定着道:“花婆,你可敢赴约?” 花蝶梦冷冷一笑道:“元子笺,以你们三个妖魔小丑,竟敢邀我赴宴,我知道你们定有诡计,才用此激将法……” 元子笺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忙道:“花婆,你是何等人物,难道我们能瞒得过你?” 花蝶梦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捧我,不论你们瞒得过我也好,瞒不过也好,明天便是你们的死期,现在快点给我滚回去吧!” 元子笺这时才放了心,强笑一下道:“好!我们生死由命,绝不怨你狠毒……明天见,记得‘落月涧’。” 他说罢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山径上,再一晃身,又出去了七八丈,渐渐地消失在暗影里。 花蝶梦听他已去远,她残酷地笑了笑,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她又要杀人了! 她仰起了头,对着明月,自语道:“明天月上时……他们为什么要送死呢?” 又是月上树梢的时候了,蓬莱山的寒林,被晚风沐浴着,发出了一片断肠的呼啸,像是遥远莫及的亲人,在悲哀地呼唤着。 “落月涧”是蓬莱山的绝地,原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面均是峭壁与蔓草,是一个极荒凉和恐怖的地方。 但是此刻,有三个长衣的奇人,围坐在一面四尺的石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酒筵,他们正在喁喁地私语着。 左边坐着的正是元子笺,居中的是一个古稀的老人,他矮胖的身躯,长髯垂胸,细细的眉毛微微的搭向眼角,一对眸子寒光炯炯,足以看得出他有着极深厚的武功。 靠右边之人,身材高瘦,只不过四十出头,相貌甚是清秀,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他们就是皮鲁秋和吉士文。 这三个人,都有着丧亲之痛,于是他们安排了这个死亡的约会,等候着他们的共同的仇人——瞎仙花蝶梦的赴约! 他们都很焦急,也非常恐惧,虽然他们把一切都详细的安排好了,但是他们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今晚的约会,他们拿出了最大的勇气,以生命作赌注,如果一击不中,这里就是他们抛尸之处了! 吉士文显然是最沉不住气,他焦急地向四下望了望,月光之下,那左方的惟一路口,仍然是静悄悄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他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低声地问道:“元兄,她怎么还不来?会不会变了主意?” 元子笺摇了摇头,尚未答话,皮鲁秋已低声道:“不会……吉老弟,你千万慌张不得,这个瞎婆子精灵无比,少时她来了,我们说话一定要自然,话不妨说得朗爽一点,否则只要她一疑心,我们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子笺也低声地嘱咐吉士文,因为他昨天吃过了苦头,对于花蝶梦更是怕到极点。 于是,他们低声地咕哝了一阵,便不再提这件事,故意地谈一些江湖上的往事,表示他们从容设宴,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可是他们的心,都在激烈地震荡着,每有风吹草动,秋叶飘落,便会使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时间好似过得特别慢,他们怀着一颗颤栗的心,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已经停止了谈话,几乎连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们热烈的盼望花蝶梦的到来,同时又极度的畏惧这件事的实现,对于人类来讲,这是一种最大的苦刑,对于一些出生人死的江湖豪客来讲,这又是一种绝大的讽刺。 吉土文终于沉不住气,低声道:“会不会她的徒弟又回来了?” 这一个问题,使得他们全是一惊,他们不但畏惧着花蝶梦,也同样畏惧她的徒弟九天鹰骆江元,骆江元天赋异禀,未满周岁便被花蝶梦收去,十八年来,他已经练成了江湖一流的功夫,几乎与花蝶梦不相上下了。 元子笺虽然惊心,但他昨夜曾在百丈之外,亲耳听见骆江元及花蝶梦的谈话,立时接着:“不会的!我昨天亲耳听见,瞎婆子把九天鹰派出去,大概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当他们把这个问题否定之后,内心都感到些微的安慰,于是他们又讨论另一个问题: “那她怎么还不来呢?” 吉士文仰头看了看高有百丈的峭壁,月亮和云影在天空静止,涧口的树木,彼山风摇荡着,一切都显得很幽静,整个蓬莱山的空气,都是属于他们的,原应该呼吸得很舒适,可是相反的,他们反倒喘不过气来,而有一种窒息的痛苦。 突然,吉士文面色大变,皮鲁秋及元子笺连忙抬头向上望去,这一望,立时使他们全身大为紧张起来。 在百丈的涧口,站立着一个白衣的老婆婆,她伛偻着背,双手空空的,山风拂动着她的白发和长衣,宛如一个九天的神仙,又好似一个可怕的幽灵,总之,任何人也不会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她身体微微地晃动一下,好似舍不得离开那阵拂体的清风,伫立了一阵,向下发出了冷酷的声音:“你们都到齐了吗?” 声音经过四壁的迂回,显得更为苍老和冷酷,下面三个人,都是一惊。 皮鲁秋壮起胆子,朗笑了两声,道:“花婆,我们早就到了,在等你的大驾呢!” 花蝶梦好像是笑了两声,她又问道:“你是皮鲁秋?还有别人呢?” 吉士文闻言连忙答道:“花婆,吉士文也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个恐怖的形象怪笑几声道:“好得很!好得很!不用说元子笺是一定在的,我下来了。” 她语音甫停,双劈张处,人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又如一朵下降的白云带起了呼噜噜的风声,竟由那百丈的峭壁上向下落来! 三人正在惊骇,突觉眼前一花,这个怕人的瞎婆子,已然用她最得意的身法“蝶梦花酣”,轻飘飘地落在了三人之前,距离石桌仅有三尺。 三人见她从空而降,这等功夫真是旷古未见,一个个骇得说不出后来。 瞎仙花蝶梦落下之后,她冲着三人略一点头,冷冷道:“难为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呢!” 三人连忙站起,皮鲁秋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惊恐,微笑道。“花婆真是信人,我们今天就算死在你手中,也是绝无遗憾的!” 花蝶梦闻言阴森森地笑了笑道:“老儿,我眼睛没用,无法观察你的神色,可是我听你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不知你是害怕,还是你们定了什么诡计而心虚呢?” 三人闻言不由同时一惊,吉士文这时不知从哪来的胆子,他居然朗声道:“花婆,你不必多疑,诡计可以施于任何人,对于你却是毫无办法,这点你自己也必深信。” “我们三人与你都有血海深仇,我母丧命于你手,皮兄丧父,元兄也丧父,所以都立誓要取你的生命……当然我们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已八十,我们如果再不复仇,你就要寿终正寝了,所以我们拚得十年苦练,舍出性命,也要与你一决生死,这就是我们今天约会的原意,虽然是不自量力,可是为复仇而死,不但可见先人于地下,也可交待于武林同道。” 花蝶梦默默地听他把话讲完,暗中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他们是怕我寿终,所以才拚出性命复仇,以求出奇迹……哼!只怕你们要失望了!” 花蝶梦想着,点头道:“好的,你们既有此决心,也是可嘉之事,现在我已来了,如何比法,你们就快说吧!” 皮鲁秋这时含笑道:“花婆,生死原是人生大事,你别怪我们俗,请你在我们动手之前,先饮十大杯如何?” 花蝶梦闻言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已数十年滴酒未饮,今天看在你们就要归西的份上,就破例与你们一饮吧! 花蝶梦说罢,径自坐在皮鲁秋对面,她一切行动均与一般人一样,仿佛她双目根本未失明一样。 花蝶梦坐下之后,皮鲁秋早已敬上一杯酒,道:“花婆,我们尚是初次同饮吧?” 花蝶梦伸手接过了杯子,她不发一言,忖道:“即使他们在酒中放了最烈性的毒药,对于我扔是毫无作用的。” 这时皮鲁秋、吉士文、元子笺三人,各已举杯而尽,花蝶梦仍然握着酒杯,一动也不动,元子笺不由问道:“花婆为何不饮?莫非疑心这酒不洁么?” 花蝶梦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人,也都算得江湖一流人物,谅你们也不会作出这等事来,再说任何毒药对于我,均是不起作用的,我又何惧之有?” 花蝶梦说罢此话,只见她嘴皮微动,再看杯中之酒,已然点滴不存了,三人这么高的功力,相隔又近,竟不知道她是怎样喝的,当下不由大为惊骇。 花蝶梦饮完了这林酒,她用舌头敌了一下干枯的嘴皮,怪笑道:“数十年不饮酒,想不到酒味依然如此,并无什么改变啊!” 这时吉士文早已斟上第二杯酒,花蝶梦仍是前法饮干,至于桌上菜饭,她是动也不动。 到了第五杯酒后,皮鲁秋才开始谈到正题,其中自然隐藏着他们至毒且狠的诡计。 原来皮鲁秋等三人,知花蝶梦武功奇高,已是空空精精一流,双目虽瞎,但却丝毫未受影响,隔空点穴,金石可穿。 他们三人原是受了高明人的指点,以十七层湿棉,和头发以及兽皮,织成了一块护身牌,无论任何兵刃暗器及厉害指力,均可抵挡。 他们素知花蝶梦,除了口鼻两处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而他们三人中,吉士文有一爱女,年方十七,曾在苗山学艺,为苗山第一高手五羊婆刁玉婵之爱徒,那刁玉婵也是一代奇人,武功之高只不过略逊花蝶梦一筹。 吉士文之女名唤文瑶,她深得五羊婆的真传,更是练就了各种毒药暗器,其中最厉害的一种,名叫“五羊针”,也就是五羊婆成名的独门暗器。 这“五羊针”细如羊毛,奇毒无比,中人之后,七步必亡,发射之时,要从铁管吹出,由于体积过小,如果施放的人内功精纯,则对敌者就万难躲过了。 这时,吉士文等人,决心要杀害花蝶梦,事先便作了安排,在“落月涧”摆了两大块石头,相隔约有二十丈,以备双方对敌之用,而距离前台三丈处,挖下了一个地洞,上覆木板,令吉文瑶藏卧其内,备好了暗器,听他们信号施发。 这时皮鲁秋朗声说道:“花婆,我们三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们十年来,刻苦自励,练成了一种厉害的武功,自信可以抵住你的掌力。” 皮鲁秋说到这里,花蝶梦忍不住地冷笑了两声。 皮鲁秋精灵,面上故意作出不悦之色(其实花蝶梦也看不见),显得颇为愤怒地道: “花婆,你不用笑,我们今晚已有全胜的把握了!” 花蝶梦听他口气已有怒意,心中暗笑,便道:“皮鲁秋,你们总该知道,以我指力,三十丈内金石可穿,你们十年苦练又有何用?” 花蝶梦说着得意地大笑了两声。皮鲁秋神色自若地道:“你的指力我们深知,可是我们自信这十年的苦练,可以和你接上六招不成问题……” 他话尚说完,花蝶梦已是怪笑道:“数十年来,我与人对敌,向来只出三招,你们居然敢接我六招……哈哈……” 花蝶梦说着仰天大笑,其声惨厉,寒夜之下,显得更是刺耳。 皮鲁秋却抓着她骄狂的弱点,立时接口道:“花婆,你这次恐怕要输了!” 花蝶梦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放屁!我如果三招不胜,愿受你们任何毒计围攻,就算你们真能置我于死地,我也绝不许门人复仇!” 花蝶梦说此话,原是自恃武功太高,敌人万难躲过自己三招,就算敌人习得惊人武功,自己三招无效,那时自己任他们反击,只要近身五丈,自己便可察觉,加上自己除了口鼻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花蝶梦又想到也许仇人会用火攻,但自己双耳奇灵,只需跟着仇人首脑进退,仍是无害,故此说出这番话来。 皮鲁秋等三人,见花蝶梦挟技自傲,各人心中大喜,但在喜悦之中又有恐惧,因为他们计划得虽然周密,但尚不知埋伏着的人,是否能完成使命? 皮鲁秋用极短的时间,思索了一下道:“花婆,我们还是照原议,你可发六招,如果六招不胜,那时便要任我们反击了!” 花蝶梦闻言冷笑道:“哼!既然你们坚持六招,那么就以六招为限好了!” 皮鲁秋接口道:“花婆,你刚才说过如果你有损伤,不许令徒为你复仇,此话可是当真?” 花蝶梦闻言怒道:“我向来言出必行,你们既然不放心,我可将‘红翎’取出,放在身旁,如果就真死在你们手中,你们把‘红翎’拿去就是!” 皮鲁秋等三人闻言大喜,“红翎”是花蝶梦随身至宝,一向看得比性命还重,想不到她竟许下如此诺言,只要有她“红翎”在手,便是武林中的一块免死金牌。 他们三人原来就怕九天鹰骆江元,他年纪虽轻,可是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议,与花蝶梦竟不差多少。 这时他们虽然高兴,可是却极力地抑制着,元子笺沉默了半晌,这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花蝶梦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吉士文接口道:“花婆,我们在相隔二十丈处,摆了两块大石,我们在东,你在西,由你发掌如何?” 花蝶梦闻言,略微思索一下。道:“好的,我就在西吧,不怕你们搅什么鬼花样!” 她说罢将酒杯一丢,二指轻轻在桌面一点,身若飘叶,已然翻出去二十余丈。 她双目虽盲,但却一丝不差的,落在了西头那块大石上,这等功夫确实是惊人欲绝了! 花蝶梦坐在大石上,她伸手掏出了她珍惜若命的“红翎”,轻轻地放在身旁,喝道: “快!你们再耽误,我可不奉陪了!” 这边三人,怀着既忧且喜的心情,相互地使了一个眼色,一同跃上了东边的大石,顺手提起了一块长达一丈的护身牌,横放在身前,好似一个屏风一样,只露了一个头在外。 皮鲁秋等三人坐好之后,吉士文立时叫道:“花婆,你请出掌吧。” 花蝶梦闻言,却冷恻恻地笑了两声,月光照着她,她有一张惨白的脸,两只半睁半闭的盲目,一张孤形的嘴,两颗白牙,顶门上垂挂着一些稀疏的白发,衬托着她那枯瘦的身子,宽大的长衣。 她此刻的形状,不仅是恐怖,简直令人战栗,任何人不敢相信她是一个活人,甚至于一具尸体也没有她可怕——然而她却是一个武功最高的人。 花蝶梦的脸上,蒙上了浓厚的杀气,根据她数十年来的惯例,只要她一出手,必定要对方血溅五步! 她缓缓地伸出了右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运行着,使得她顶门的白发根根竖立,手臂的骨节发出了格格之声。 这边三个武林一流高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他们竟一齐将头低下,藏在那块软牌之后,六只手掌紧紧地托着那块软牌。 花蝶梦突把右腕一翻,“梅开三枝,”,中间三指并张,立时发出了三道凌厉的指力,分别向三人打到。 好厉害的指力,竟把空气冲划出一阵裂帛之声! 花蝶梦的指力,原是可穿金石的,可是当抵达到那块软牌时,只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藏躲着的三人,虽然毫发未伤,可是却把他们震得一阵乱摇,六条膀子同时感到酸麻了! 花蝶梦一招既出,井未奏功,不禁使她吃了一惊,她觉得三股指力,同时打在一件极坚硬的东西上,并且被弹了回来。 她不禁想道:“莫非他们真练成了‘硬形气功’?或是他们寻得了什么防身之物?” 她想着不禁有些愤怒,忖道:“我不信他们能逃开我三指!” 她想着怪叫道:“好呀!难为你们想出了防身的办法,再接我第二招吧!” 她说罢第二次运掌,力贯单臂,划了一个小圆圈,再把三指猛吐出来,这一式名为“手琵琶”,威力至大。 可是与前一式一样,除了使对方双臂一阵酸痛外,并未能奏功。 这时花蝶梦深深地诧异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指力会无效? 她渐渐变得暴怒起来,只听到一声鬼怪般地号叫,她三次扬掌“再见秋手”,这一式带起了极大的风声,足见她已用了八成以上的劲力了。 皮鲁秋等,虽然倾三人之力合力抵御,可是这一掌却把他们打了一个筋斗,“砰” 的一声摔下了石头。 三人不由又惊又愧,急忙匆匆爬起,耳中已听到花蝶梦一阵阵怪笑道:“怎么了? 你们死伤了几个?” 吉士文高声道:“花婆,我们一个也未死伤!” 花蝶梦闻言大为意外,当然她更感到失望,她万万想不到,自己连发三掌,不但未使对方殒命,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没有。 她想着不由咭咭怪笑了两声,频频点头道:“真想不到,你们居然练成了这身功夫,只可惜我双目已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你们现在那副得意的样子。”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歇一下,皮鲁秋等三人,早已坐回了原处,又把那块救命软牌给支了起来。 经过了三次的抵挡,他们对这块软牌,产生了很大的信心,当下元子笺高声道: “花婆,还有三招,我们不一定挡得住呢,你就快发第四掌吧!” 花蝶梦点了点头,她倒不相信自己葬不了他们,闻言便道:“不错!还有三掌,如果那时你们还活着,我就任你们暗算不再回手了!” 她说完这话,把全身劲力运于右臂,发出了一记十成劲力的“笑指桑麻”,掀起了一阵巨大的劲风。 这种声势实在太惊人了,皮鲁秋等虽然有恃无恐,但也不由吓得要命。 他们三人一体,同时把头藏在软牌之后,各运起了全身的功力,拼命地抵着那块软牌。 当花蝶梦的掌力抵到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同时觉得双臂酸麻疼痛,犹如针刺。 接着一阵乱响,三人同被震开了三四丈,摔得个昏头转向,几乎昏了过去,一个个躺卧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蝶梦倾耳静听了一下,脸上挂上了一丝残酷的笑容,高声道:“怎么了,你们还有人能够说话吗?” 花蝶梦说完了话,等了一刻听不到有人接口,只当他们不是惨死就是重伤,心中大为欣喜。 她正要起身去探个究竟,突听皮鲁秋哑笑道:“花婆,我一点事也没有!” 吉士文立时接口笑道:“花婆,我也很好,只是你老掌力太厉害,差点没把我震昏。” 元子笺也大声道:“可不是吗!我两条膀子还真痛呢!” 花蝶梦听他们三人,先后的发了言,她不禁面色大变,心中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想不透,凭自己这等掌力,就是让他们再苦练十年,也是万万不能抵御的。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她连续的发出了四掌,对方除了受震跌倒之外,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无。花蝶梦暴怒起来,她头上的白发,根根竖立,鼻孔和两片嘴唇不住的抖动着。 她只有两招的机会了,她虽然深知他们反击是无济于事的,然而她连发四招,竟未能伤着敌人,仅这一点,就太使她丢人了! 这时那三人,又回到了原处,他们见花蝶梦的掌力越来越重,不禁大为恐惧,不知道是否能在这两招下逃命,即使是能够不死,而预定的毒针是否能奏效? 如果毒针不能伤她,必然将她激怒,那时她追击发掌,自己三人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怕这次再被震出,当下用手轻轻地拉了二人一下,他翻身伏在大石上,双手向前推着软牌,这样既可将全身力气用上,又可避开花蝶梦掌劲正锋,不至被抛出去了。 吉士文见状连忙依样俯下,元子笺尚未来得及伏倒,却听到花蝶梦一声断喝,立时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涌了过来。 三人大惊,拼命抵挡,立觉一阵大震,元子笺果然又被震了出去,这一次摔得更重,并且也受了创伤。 吉士文、皮鲁秋总算取了巧,除了头昏并未受创,正要去扶元子笺,突听花蝶梦又是一声大喝,原来花蝶梦第五掌下来,便知道他们有了防身之物,所以她趁前掌将他们震出时,立时左掌又发,第六招“长亭揖别”又出。 皮、吉二人见状大惊,顾不了元子笺,自己性命要紧,立时又按前式来抵挡。 一声大响,夹着一声惨厉的叫声,皮、吉二人急着看时,元子笺已然血肉模糊,成了一堆肉泥了! 他们二人侥幸逃得性命,见元子笺如此惨死,也不禁又惊又恐,痴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花蝶梦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她觉出三人井非全死,不由问道:“你们谁还活着?” 皮鲁秋惊魂甫定,道:“花婆……元子笺死了!” 花蝶梦闻言,听说只死了一人,不由大为失望,但她六招已毕,是不能再发招了。 她“啊”了一声,黯然道:“只死了他一个?这个约会原是他约我的,他死得不冤枉……现在我六招已发完,你们可以发招了!” 皮鲁秋正在为元子笺伤心,闻言未作理会。 吉士文知道,现在是决定自己二人生死存亡之时,预定的计划,是否能成功尚无把握,如果要被花蝶梦发觉,连自己的爱女——那藏在地洞下的人——她也要惨死了! 吉士文想到这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出来,他连忙提高了嗓子道:“皮老兄,你准备好没有?我们要还手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埋伏在地洞里的吉文瑶,叫她暗中准备飞针。 皮鲁秋闻言惊觉过来,忙说:“花婆,我们功力不够,距你二十余丈,只怕发掌……” 他话讲完,吉士文已抢着道:“皮老兄,我们还是隔二十丈发掌……我有必胜的把握!” 皮鲁秋见他说话时,连使眼色,心中虽不解,但知他必是有为而发,当下也就附和着他,表示赞同。 花蝶梦发出了一阵呵呵怪笑,道:“我话已说过,随你们怎么打都可以,我绝不还手,但是要以一个更次为限,如果一个更次过去了,你们还不能得手,我也不伤你们,就此分手,这件事就要以后再谈了!” 吉士文闻言立时表示同意,又道:“花婆,我们用暗器是否可以?” 花蝶梦闻言心中一动,但仍毫不在意:“吉小子,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你既然是报仇,自可倾力而发,难道还要受我的限制么?” 皮鲁秋立时接口道:“花婆快人快语,我们也别再拖延了……吉兄,我们发掌吧!” 说着用眼向那吉文瑶藏身的地洞瞟了一眼,又向吉士文望了望,吉士文会意,把头点了点,大声喝道:“花婆留意!” 随着他这声大叫,只见他右掌翻处,“双星追月”,两点寒星,向花蝶梦“中庭”、“鸠尾”二穴打来。 同时皮鲁秋单掌扬处,三颗铁莲子,乌光闪闪,带着疾劲的破空之声,也向花蝶梦“巨阙穴”打来。 花蝶梦心中诧异,暗道:“他们明知口鼻是我要害,为何舍而不取?” 她想着,暗器已然到达,好个花蝶梦,她连动也不动,只听一声轻响,五件暗器才与衣服一触,便落了下来,竟连她衣服也未打破。 花蝶梦仰天大笑道:“哈哈……何必费事,这么打,一点也没有用。”
二、父女代传言 爱徒赶回山 这边皮鲁秋及吉士文脸上变了颜色,并不是花蝶梦的功夫吓了他们,而是他们发了暗号,但吉文瑶却按兵不动,没有乘隙将毒针发出。 这本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事先曾经再三排练,想不到临时吉文瑶仍未做到。 他们焦急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但又不敢明白的说出,只有暗暗着急,并在心中把吉文瑶骂个不住。 花蝶梦见他们久无声息,不由甚是诧异,问道:“你们怎么了?时间是你们的,多耽误只有你们吃亏!” 吉士文不敢耽误,怕引起她的疑心,当下强笑一声道:“花婆,我们现在只不过是问路,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花蝶梦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她实在太狂了,可是她的功夫也确实太高了,怎会把这点破铜烂铁放在心上? 她笑罢之后骂道:“没用的东西,如果不是我有言在先,现在只要一抬手,你们就没命了,还敢如此猖狂!” 花蝶梦话才说完,又听吉士文大叫:“瞎婆留心!” 他们二人又发出了大把的暗器,可是仍然避开了花蝶梦的口鼻,花蝶梦不由深为诧异,忖道:“他们莫非不知我要害,还是另有诡计呢?” 当然,他们这一把暗器,是丝毫收不到功效的。 这一次他们更急了,原来“瞎婆留心”这句话,是他们预定的暗号,可是文瑶仍然没有发出,这如何不令他们惊心呢? 接着他们暗器、掌力拼命地向花蝶梦打去,现在只有专打口鼻,并且每打一次必喊一声“花婆留心!” 看看一个更次快到了,花蝶梦身旁已落了一大片亮光闪闪的暗器,可是那埋伏着的吉文瑶,却始终没有发动,好似她已经死在那个地洞中一样。 是寒夜。 冷风飕飕,可是皮鲁秋及吉士文,已是浑身汗透,急得发了昏。 吉士文真恨不得飞到地洞前,一掌将吉文瑶击死,可是他不敢这么做。 这时花蝶梦仰起了头,用她那只勉强可以辨别光明的左眼,向上望了望,怪笑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现在你们再发一次,我们就结束了吧!” 皮鲁秋及吉士文闻言,又急又怒,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如吉文瑶仍然不动,那么十年来的苦心,和这股敢死的勇气,都算白费了,更何况又加上了元子笺一条命。 吉士文恨得把牙咬得乱响,狠声道:“好!好!看我不要你的命!” 他这话原是骂自己的女儿吉文瑶的,花蝶梦竟误会了意思,怒喝道:“吉小子,你要是再口出恶言,可别怪我不守诺言,今天的事……” 她话才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惨的怪吼,随见她身子突然向上拔了七八丈高,由石头上跃了起来。 她身在空中,双手平分,脚上头下,活似一只大老鹰,隔着二十余丈,扑了过来。 皮鲁秋和吉士文大惊,拼命地跃出了七八丈远。 就在这时,花蝶梦那一双鸟爪般的怪掌,已然整个的击在那块大石头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厉害的功夫,偌大的一块石头,竟然被她击得四分五裂,表面的三尺以上,也都成了碎屑! 皮鲁秋及吉土文吓得魂出七窍,正要飞逃,却见花蝶梦坐在那块石头上,一动也不动,更是不发一言。 吉士文不觉甚是奇怪,壮着胆子,借着月光往花蝶梦脸上看去。 只见花蝶梦面色惨变,额角上已渗出了一颗颗的汗水,其状甚是痛苦可怖。 吉士文见状又惊又喜,心知文瑶居然另有见地,在自己最紧要的关头,也是花蝶梦最大意松懈之时,竟将毒针发出,并且奏了全功。 “五羊针”为苗人所用的毒药浸针中,针又小又毒,细如羊毛,用百余种毒虫毒草,提炼而成,休说射入内腑,就是刺中皮肉,也是七步必死。 这也是劫数,花蝶梦自从眼瞎之后,因自己的仇人太多,随时均会遭人暗算,所以把耳朵练得奇灵,任何事均细心思虑,以免吃了瞎眼的亏,所以她眼瞎之后,反较以往更为精灵厉害。 这一次,花蝶梦却大意了,她虽知皮鲁秋等人,既敢约她赴宴,料必有诡计,但她只以为是火攻之类,想不到他们竟敢在自己数丈之内,埋伏着人,施放这等毒针。 花蝶梦正在与吉士文说话,由于一个更次已快到,料想他们也没有什么伎俩,一时大意,不料她话未说完,突觉自己的鼻孔,有无数劲风袭来,当下知道不妙,连忙闭气,已来不及。 当时只觉鼻内微微一麻,接着一阵错乱昏眩,心知受了敌人恶毒暗算,暴怒之下扑了过来。 她一击未中,已然知道中了极毒,这条命是万万保不住了,当下坐在地上,拼命用玄功支持着,不让剧毒侵入心腑。 皮鲁秋及吉士文见花蝶梦久坐不起,知道她伤得极重,壮着胆子问了她几句话,却不见她答理。 吉士文见状又走近一点,问道:“花婆,你可要我们送你回去?” 他问过之后,这才看见花蝶梦微微地点了点头,按说花蝶梦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要取他二人的性命,仍然易如反掌。 原来花蝶梦一生吃了性傲的亏,受伤之后,刚飞起空中,便觉毒针厉害,知道自己十九必死,连忙把气闭住。 这时她坐在地上,心知自己所受之伤,最忌动气,复仇之念己然全消,怒火一熄,反觉自己一生杀人太多,虽然替天行道,所杀俱是恶人,可是也有不少冤枉的,自己今日死在仇人手中,只怪自己心骄气傲,中了毒计。 她原不愿多说话,虽然知道自己功力高,但最多不过活上七日,自己尚有要紧的事,告诉爱徒骆江元,这时虽然可以把皮鲁秋、吉士文以及暗算自己的人一齐杀死,可是自己一动气,也必同归于尽,便不能与爱徒诀别了。 瞎仙花蝶梦想到这里,提住了气道:“今天我死是自取,请送我回洞,并请速往‘刘家镇’万山寺将小徒寻回,此仇已解,我绝不许他报就是……现请将我‘红翎”取来。” 皮鲁秋及吉士文却料不到,瞎仙花蝶梦竟如此干脆,当下连口答应,由皮鲁秋将大石上那支“红翎”取过递予! 花蝶梦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她心中痛苦万分。这支红翎是她自己最爱之物,已经跟随了她六十年,除了骆江元外,任何人碰都未碰过一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不畏惧。 现在,为了遵守诺言,她不得不把它拱手予人了!这是多么痛苦和残忍的一件事。 花蝶梦感叹了一阵,双手紧紧握着“红翎”,悲声说道:“看见没有?这是我爱逾性命的信物,少时我会给你们留下,以后我徒弟要是寻仇,你们把它拿出来,他天大的胆,也不敢违命的。” 皮鲁秋及吉士文欣喜之余,更佩服花蝶梦为人,当下同声说道:“谢谢花婆,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尽力为你去办。” 花蝶梦点了点头道:“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徒弟找回来,他不认识你们,你们尽可放心,只说我有急事,他自会尽速赶回……” 花蝶梦说到这里,稍微歇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们埋伏着的人呢?我想和他谈谈。” 吉土文已然把文瑶忘了,闻言被她提醒,也奇怪文瑶为何没有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害怕,这时花蝶梦如此说,莫非她要复仇不成? 吉士文想着不觉犹豫起来,迟迟没有接话。 花蝶梦似乎知道他的心情,当下道:“我说过仇恨已解,你还不放心么?我如果不守诺言,只要我举手之间,你们仍是必死,岂又是你们隐藏得了的?” 吉士文闻言这才放了心,忙道:“是!我就叫她出来。” 吉士文说时,却听得地洞内隐隐传来一阵嘤啜之声,心中不由大为奇怪,连忙赶过去,伸手将覆板掀开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披在两肩,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在落着一滴滴明洁的泪珠,香肩频动,哭得是如此的伤心。 吉士文一见大奇,连声道:“瑶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你说话呀!” 这少女正是吉士文惟一的爱女吉文瑶,她自幼随苗山异人学艺,最近才下山磨练,第一件事便是参与了她父亲的阴谋,把一个称雄武林数十年的奇人毁灭了! 她又低声哭泣了一阵才道:“爹……我该死!我……暗算了花婆婆,呜……” 她说到后来,竟放声大哭,吉士文闻言一惊,心中又愧又怕,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种情形花蝶梦全听到了,她万料不到暗算自己的,竟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她并且还羞愧得直哭。 花蝶梦想着轻叹了一声,忖道:唉!这真是命啊! 接着她温言道:“小姑娘,我不怪你,你过来吧!” 吉文瑶这才止住哭声,慢慢走到花蝶梦的身旁,忍不住又哭起来! 花蝶梦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唉!这也怨不得你……你用的是五羊针吧?” 吉文瑶闻言止住了哭,惊道:“花婆婆,你怎么知道?” 花蝶梦道:“我怎会不知道……唉!想不到我会死在五羊针下,刁玉婵当年较技输给我,却想不到你替她出了气。” 吉文瑶只是哭泣,花蝶梦伸手把“红翎”拿起,交给吉文瑶道:“这个就交给你吧! 我徒弟脾气也坏,他要知道了准不饶你,你拿着好了。” 吉文瑶含泪接过,哭着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杀人了!” 吉士文见红翎交给女儿,心中暗喜,便道:“瑶儿,你先回去吧!” 吉文瑶心中难过万分,她向花蝶梦哭别后,走出了“落月涧”,但是她并没有回家。 她去寻访一个人去了。 花蝶梦用手摸了摸自己坐着的软垫,才明白何以刚才六招全未发中,她心中记下,准备叫徒弟练成破此软垫的掌法。 她向皮鲁秋道:“烦你送我回去,请吉兄速到万山寺叫小徒转来,我师徒也好诀别,现在我不能多说话了!” 这时天已拂晓,皮鲁秋用软垫托着花蝶梦,向上翻去,而吉土文则下山而去。 风,又吹起了落叶,这个世界还是如此的安静,但是从今天起,武林中真正地少了一个绝世奇人了!现在是月色最皎洁的时分,大地是如此的安静,刚才的那场凶杀已经结束了,就如同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娇小轻快的身影,如飞的由蓬莱山上奔下,她虽然有着一身卓越的轻功,然而她的步法,却是那么的慌乱! 在这明媚皎洁的月光下,看清了她有着一张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一张殷红的小嘴……她实在美得出奇。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衣,长长的头发,随着她急奔之势,向脑后飘出了老远,她不时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热泪,有时还可以听见她嘤啜的哭泣声。 她是吉文瑶,在她参与了这场阴谋的打斗,用“五羊针”暗算了天下奇人瞎仙花蝶梦之后,她一直感到,她已经犯下了不可赦免的大罪了! 虽然她已离开师门,也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参与了无数次的凶杀,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子,不要说是人,就是连一只麻雀,她也不忍心伤害的。 现在,她与江湖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 她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也曾萌过了“暗杀”的念头,她那双纤纤玉手,也曾溅上一个老婆婆的鲜血! 文瑶这么想着,她惊慌而失望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抚着胸口,默默地叨念着“天啊!我杀了一个人……并且是暗算……一个九十几岁的老婆婆,她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为什么要让她死在我的手里呢……” 吉文瑶想到这里,她脑中又影幻了那一幅可怕的画面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痛苦的盘坐在地上,嘴角带着卑视和残酷的冷笑,真实的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秋风拂沐着山林,吉文瑶失魂落魄地狂奔着,她心中不停的想道:“可惜我下手太毒了,把毒针吹到她鼻子里,不然也许还可以救,现在就是师父出来,也没有办法了!” 文瑶又想到花蝶梦最后几句话:“赶快把我徒弟找回来,我们师徒还可诀别……” 这种哀伤和充满失望的话,出自一个刚强的奇人之口,该是最悲哀的事了! 吉文瑶想到这里,不禁伸手入囊,轻轻地抚着那片红羽毛,心中想着花蝶梦的徒弟,忖道:“她的徒弟更厉害,九天鹰骆江元,江湖上没有人不怕,可是,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恐怕也有六七十岁了?” “我见了他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我就是暗害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我真恨爹爹,他为什么要我作凶手?” 吉文瑶这时真是意乱神迷,她反复地思索这件事情,内心充满了悔恨、畏惧、哀伤和痛苦,这种情绪的产生是很自然的,因为她是第一次杀人,任何一个人,在他做过了生平第一件所做的事情后,必然会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情绪,更何况是杀了一个人呢? 文瑶心神不定地奔驰了好一阵子,已经到了蓬莱山之下了。 她的心中,还在惦念着那个重伤的老婆婆。 她望了望天色,低头忖道:“我不能再耽误了,如果在她死以前,找不回她的徒弟,那我的罪就更大了……我去找彤哥借匹马吧!” 她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焦急,如飞地向一爿大庄院扑去,只见她微微的一晃身,已然越过了两丈余的高墙,恰如一个幽灵似的。 不大的工夫,后院透出了一线灯光,似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接着那扇庄院的大红门,轻轻地打开了。 文瑶随着一个黑衣的少年一同走出,在他们身后,有一匹火红的神驹。 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少年的面貌,他年约十八九岁,剑眉星目,直鼻方口,漆黑的双目,射出了凌人的光芒,看得出,他是有着惊人的奇技的。 这时,他微皱着双眉,连声的问道:“瑶妹,到底是什么事?看你急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文瑶只是黯然地摇着头,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的热泪。低声说道:“彤哥,你不要再问了,我的心乱得很,我……我做了一件坏事。” 这少年复姓“百里”,名彤,原是秦相百里奚的后代,有一身出奇的功夫。 百里彤闻言皱眉说道:“瑶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这么没头没脑,你又会做出什么坏事呢?” 百里彤话才讲完,文瑶已摇着玉手道:“不要问我了,等回来再告诉你。” 说着她足尖微点,已然骑上了那匹红马,百里彤赶上一步,关怀地说道:“瑶妹,你可要早些回来……” 文瑶回首,强颜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也许……也许我回不来了。” 百里彤闻言大奇,连忙问道:“瑶妹,你今天是怎么……怎么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吉文瑶双腿一夹,那匹神骏的火驹,像弩箭般的,飞出了三丈。 “彤哥,别问了……我回来后……”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驰出了数十丈,马蹄声淹没了她的语声,像一阵风似的,越去越远了。 百里彤惊诧地立在月夜里,他不知道这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使她变得这么忙乱? 百里彤痴立了一会,他突然自语道:“我应该追上去,跟着她……” 他说到这里,如飞地由大门奔人,一会工夫,他又全副劲装地驰了出来。 他胯下也是一匹火红的神驹,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他是那么急切的,去追他所挚爱着的女孩子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被一阵浓浓的黑云所淹没,大地立时显得昏暗起来。 此处是一片荒芜的坟场,衰草被秋风吹得前后拂摇,发出了阵阵“哗哗”的声响,听来很凄凉,也很恐怖。 那一座座的孤坟,堆得满山满谷,在这里,藏着无数的生命,他们互相依靠在一起,似乎并不寂寞,而且比这个世界上活着却又孤独的人好多了。 在这种环境下,秋虫似乎显得特别兴奋,它们扯着低哑的嗓子,唱出了各种不同的旋律的悲歌,交织成一片杂乱而又令人听来断魂的哀曲…… 远处一骑快马驰来,蹄声得得,像是一连串灵魂爆炸的声音,响遍了整个的坟场。 是吉文瑶,她哀伤的坐在马背上,心头似有一块沉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争取时间,她选择了这条荒凉僻静的山道,亡命的催马而行。 她的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泪水,她永远无法抹去心灵上那层阴影。 这一阵急驰,使她感觉到昏眩,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下来,最后完全的停下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我的头实在昏得厉害,我要下马休息一下。” 于是,她慢慢地由马背翻下,移动着无力的步子,坐在一座孤坟之前。 她拔起了一束野草,无意识的,在自己的手指上缠来缠去,她轻轻地摇着头,发出了一连串的低叹。 她似乎有想不完的问题,不停地思索着:“我以前以为杀死一个人不算什么,谁知道竟是这么痛苦的事……” 文瑶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把头埋在了臂弯里,发出了一连串的低泣。 她想到这就要去找一个陌生人,传递那命在旦夕的老婆婆的遗命,她的心情显得空前的恐惧和急切。 在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纤小的身影,提着一只小灯笼,慢慢地向她移动。 文瑶不禁吓了一跳,付道:“深更半夜,这里又是一片坟场,怎会有个打灯笼的女人……难道她是个鬼?” 想到这里,吉文瑶不禁浑身发毛,轻移身子,躲在一块大石之后。 那个提灯笼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吉文瑶,她在离吉文瑶尚有七八丈时,便停了下来。 吉文瑶隐在大石后,静静地向前望去。 那女人把红灯笼轻轻地放在一座坟头,然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低声地祝祷起来。 文瑶看见这种情形,心中好不狐疑,内心忖道:“看样子她像是祭祖的……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文瑶在这疑惑不定时,那女人已站了起来,好似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提起了小灯笼向前而来。 文瑶见她渐渐走近,心情不禁紧张起来,忖道:“如果她发现了我……” 那女人向前走了两三丈,文瑶张望着灯笼之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长得极为甜美,不禁想着:“她长得这么美,大概大会是鬼吧!” 那女孩子似乎发现了文瑶的那匹骏马,她惊异地停下来,“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 她说着,一双妩媚的大眼睛,飞快的向四下一转,与躲在大石后的文瑶,目光对个正着。 文瑶连忙避开目光,就这一眼,文瑶已断定她是一个人,并且有极深的功夫。 那女孩嘴角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在暗红色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诱人她轻声的道:“那位姐姐,请出来相见。” 文瑶心中更是一惊,忖道:“她真厉害,就这一眼,她已经看出我是一个女孩子了。” 文瑶也不再隐藏,闪身由石后走了出来。 那女孩虽在深夜,但她仍看得清清楚楚,似乎被文瑶的美丽所震惊,轻轻地啊了一声,加快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文瑶身前,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为何隐在石后?” 文瑶闻言,面上微微一红,这句话叫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无法说:“我以为你是鬼呢!” 文瑶略为犹豫,含笑答道:“刚才我坐在这儿休息,石头后面有声音,所以去看一看……” 那女孩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沉吟了一阵,那女孩子突然问道:“姐姐,刚才小妹的情形你都看见了么?” 文瑶不擅说谎,只得点点头道:“是……是的,我都看见了。” 那女孩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文瑶连忙接道:“姐姐放心,小妹不是多口之人,刚才也是无心的,并非有意窥视。” 文瑶话未讲完,那女孩子已摇手道:“我并没有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文瑶不太明白她的话,当下说道:“只要姐姐不怪罪就好……” 文瑶话才说到这里,那女孩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文瑶颇为诧异,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那女孩忍住了笑道:“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姐姐。不是弄乱了么?” 文瑶闻言想想,也觉好笑,道:“那我们报个岁数,谁大谁就是姐姐如何?” 那女孩闻言,点头称好,当下二人各报了岁数,她们同是17岁,只是文瑶大一个月,自然居长了。 二人又报了姓名,文瑶才知道那女孩姓铁,单名一个蝶字,于是便称她蝶妹。 她们二人一见如故,宛如亲姐妹一般,握手欣谈了一阵子。 文瑶惦着心中之事,无法多留,当下说道:“蝶妹,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再留了。” 铁蝶闻言忙道:“瑶姐,我看你神色匆忙,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忙?” 文瑶苦笑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这件事我定要自己去办,我们定个约会好了。” 铁蝶闻言似乎颇为失望,说道:“最近三个月之内,我每天晚上都来此,姐姐你何时回来,就到这儿来相会好了。” 文瑶点了点头,这时因想起心中之事,己无心再与铁蝶多叙,当时跨上骏马,向铁蝶扬了扬手,说道:“蝶妹,我走了……回来时再来看你。” 说罢,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骏马立时放蹄狂奔,绝尘而去。 铁蝶怔怔地站了半晌,奇怪的摇摇头,暗道:“她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 说着,她提着小红灯笼,向另一个坟头走去。 第二天的正午,文瑶来到一个叫“红盆”的小镇,自从昨夜与铁蝶分手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到现在。 这时她腹中有些饥饿,忖道:“我且寻个地方打尖,把马儿也喂饱再赶路!” 在我国北方的很多乡镇,多半贫瘠异常,要想找一个比较象样的小馆子都非常困难。 文瑶放缓了速度,在马上打量这座小镇,这座小镇只不过百十户人家,多半是务农为业,这时都在打麦子,黄尘扬起了丈多高。 文瑶人美马骏,又是单身女子,立时引起众人的注意,纷纷停止了工作,诧异地谈论着。 更有一群孩子,纷纷跟在文瑶的马后,吵闹成了一片。 文瑶心中有事,也顾不得答理他们,径自寻了一间较为干净的店房下马。 这时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含笑接过了马缰,操着北方土语道:“姑娘,你往里坐,吃点什么?别的咱们没有,面食是现成的。” 文瑶含笑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的马,先麻烦你……” 小童奉迎的道:“你放心,喂马咱可在行。姑娘,你先请。” 文瑶嗯了一声,举步入房,这时掌柜像迎财神似的迎了过来,文瑶随便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碟花卷和一碗热汤。 不多会的工夫,已做好饭菜,文瑶低头慢慢吃着,心中还是一直挂念着花蝶梦托付的事。 这时,文瑶筷子正夹着一片青菜,突然有一只土狗钻在文瑶脚下,文瑶满怀心事,未曾注意到。 那只土狗也许是饿疯了,竟往文瑶的脚上啃咬起来,文瑶在无防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猛然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手中那片青菜,随着她一起之势,向后甩了出去,正好落在后桌一个少年的脖子上。 这时店主早已赶过来,狠命地踢了那狗一脚,骂道:“奶奶个熊!你他娘的饿疯了? 姑娘的脚你也敢吃!往后你还想吃我的心呢!” 店主骂着,赶上去又是一脚,那只狗带着一声惨厉的吠叫,箭也似地跑出了老远,回过了头,一双狗眼望着店主,那神情似乎很不服气。 先前喂马的孩子,早已闻声跑过来,把那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狗搂在怀中,埋怨道:“爹,你又打‘自立’,我们家就这么一只狗,早晚被你打死才甘心。” 那只狗在小主人怀里越发作态,狺狺连声,令人看起来非常可恶。 文瑶正在想着,突听身后有一少年口音道:“姑娘,你吃菜怎么这种吃法?” 文瑶回头一看,这才明白,不禁把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嚅嚅道:“啊……真是对不起。” 那少年不过二十左右,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太凌厉了,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着一件极高贵的袍子,正在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着颈上的油污。 这种事的发生,文瑶真是连作梦也想不到,好生尴尬地窘了好半天才道:“你…… 你被烫着没有?” 那少年哼一了声,说道:“还好!” 文瑶满怀歉意,可是面对着这俊美的少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少年就是文瑶急于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这时他却不知道,他的师父已在死亡边缘了! 江元望了文瑶几眼,慢慢说道:“没什么,姑娘,你继续用饭吧!” 文瑶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这才重新坐下,可是胃口已大减了。 隔了一会,文瑶正想付钱离去,突听那少年说道:“姑娘……你坐过来谈谈如何?” 文瑶却料不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竟会邀自己共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答道:“啊……我还有要紧的事,马上就要赶路,不必谈了。” 文瑶说着就要站起,却不料那少年接道:“姑娘,我只不过想与你谈谈,你可别多心。” 文瑶忍不住回过头去又望了他一眼,这时她才发觉这男孩是如此的健壮和俊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是黑夜里的两点寒星,令人眩迷,也令人感到一些凄冷和无情。 文瑶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吸引着,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元神秘地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多耽误你,不过想问你几个问题。” 文瑶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面前,说:“你有什么话请快问,我还要赶路呢!” 江元慢慢地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双目凝视门外,慢吞吞的问道:“姑娘,方才那匹骏马,可是姑娘你自己的么?” 文瑶闻言颇为诧异,忖道:“这少年看来武功很高,他问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彤哥年少英俊,身负奇技,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少人的仇视,尤其这匹马,更是驰名江湖,只怕这人……” 文瑶想到这里,越发断定他是百里彤的仇敌。 江元见她良久不答,含笑接道:“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匹马大概是百里彤的马了?” 文瑶一惊,追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么?” 由于文瑶和百里彤近年来恩爱热恋,所以凡是关于百里彤的事,文瑶都非常关心。 江元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我倒不认识他,不过久仰大名了……姑娘,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可就是他的密友吉姑娘么?” 这句话问得文瑶满面通红,心中不悦,作色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把人家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骆江元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不过是关心你们罢了!” 文瑶不解他言中之意,冷笑道:“百里彤人俊艺高,很多江湖朋友都嫉妒他,朋友,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骆江元闻言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你错了!江湖中尽多奇人,据我所知,小一辈的就有七八人不在他以下。姑娘,你看看我,难道你能说百里彤一切都比我强么?” 江元的话说得令文瑶一阵阵的脸红,她忍不住又把江元打量了几眼,确实,这个年轻人实在不比百里彤差上一分一毫。 江元见她不说话,含笑说道:“好了,姑娘,算我多话,你既然有急事,那么,你可以走了。” 文瑶却是满腹诧异,说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你问到百里彤,到底是何用意呢?” 江元摇头道:“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认识认识他。” 文瑶闻言立时转怒为喜,说道:“既然如此,请你留下你的住处,等我回来时再为你们引见,百里彤也是爱交朋友的。” 骆江元站起了身子,笑道:“不必了,我自会去找他的。” 文瑶迟疑地点头,说道:“朋友,请你把姓名告诉我,如果我先碰见他,可以告诉他。” 骆江元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面道:“我姓骆,别的不用说了。” 文瑶听他说姓骆,心中不禁一动,但她绝没想到,这人就是她要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 文瑶点点头,说道:“好,那么我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向江元一点头,江元微微拱手,说道:“不送了。” 这时那孩子已把马牵来,他右手牵马,左手却牵着他心爱的那条土狗。 那土狗与文瑶的骏马一同迈步而来。它非但不知羞愧,还不住的吠叫,令人可笑。 文瑶付了钱,腾身上马,她心急如焚,抖缰便要离去。 骆江元突然追出店门,高声叫道:“姑娘!” 文瑶勒住马缰,回头问道:“什么事?” 江元俊目闪烁,迟疑地说道:“你……沿途珍重!” 文瑶有些意外,她来不及体会这种情绪,答道:“谢谢。” 马儿如风奔去,扬起了大片黄尘,那条土狗追着狂吠。 文瑶在马上忖道:“这姓骆的好像对我……” 江元痴立门首,似在思索,突然身旁有人道:“这位可是骆江元老弟么?” 江元回头望时,一个五旬老者含笑而立,江元点点头,说道:“进来说话。” 那老者不住的点头,随着江元走入店内。 骆江元大模大样的往桌前一坐,傲然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那老者两鬓已斑,一脸的风尘之色,站在骆江元面前,直似仆辈一般。 可是他对于骆江元的狂妄,一点也不计较,他匆匆忙忙地坐在骆江元对面,满酌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非常的疲惫和不安,要借一杯酒来安定一下情绪。 骆江元一直注视他,可是他决不露出一丝诧异或开心的神色来。 那老者喝完了酒,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姓吉……我来……来找你有要紧的事……” 骆江元毫不开心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骆江元?” 那人正是奉花蝶梦之遗命来找她的徒弟的吉士文。 吉士文闻言答道:“以前在大明湖之时我曾见过你一次……” 吉士文话未说完,骆江元嘴角已挂起一丝冷笑,缓缓地说道:“那么……阁下应该知道我的身手了?” 吉士文很不自然的点点头,说道:“是的……” “既然知道我的身手,你还不自量力的来找我?” 骆江元的话使吉士文很难堪,但他还是隐忍着,脸上带出一丝痛苦的笑容,低声道: “我与你没有过节,这次来找你是受人之托!” 骆江元眼中泛出一丝异光,说道:“什么人叫你来找我?” 吉士文迟缓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不停的转换着,嚅嚅说道:“是……是令师花老前辈叫我来找你的!” 骆江元脸色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摇头道:“你知道,在我面前造谣是非常不智的!” 吉土文急得出了汗,因为他走时找不到文瑶,所以花蝶梦的红翎无法取得,如果只靠空口白说的话,只怕骆江元不肯相信。 他着急地说道:“我与你素味平生,不会来骗你的……令师遭了大故,现在……已徘徊在死亡之际了!” 他话才说完,江元突的剑眉飞扬,右掌如电,已抓到吉士文的领口。 他目射寒光,已在盛怒之中,低喝道:“姓吉的,你可是想死?” 吉士文领口被他抓住,觉得劲力奇大,心中颇寒,极力镇静着道:“令师确实命在旦夕,你再不去怕要遗恨终身了!” 江元闻言,目如闪电般眨了数眨,松开了手,低声喝道:“滚,你快走!” 吉士文也算是江湖知名之士,可是,在这狂妄的少年之前,他却显得异常的懦怯。 在骆江元喝叱之后,吉士文有些愕然,但他心中却有些喜悦,忖道:“我来此寻他,只是基于道义,对我自己大为不利,如果他不相信最好,等我回去把花婆的尸体收拾之后,天下就无人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了!” 吉士文这么想着,微笑道:“去不去在你,老汉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向骆江元一拱手,转身而去。 剩下骆江元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双目注视着吉士文整个的身影消失在黄尘里。 他微微地皱着眉头,低声自语道:“这人好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今天下除了三四位老辈的奇人外,简直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危害到花蝶梦! “可是……就如他所说,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老远的要来找我? “啊……恐怕他也是师父的仇人,说不定定下了什么恶计……” 想到这里,他却想回去看一趟了,因为他就是这么狂妄的人,越是有危险发生的地方,他越要涉足。 他把吉土文说的话,反复的思索了良久,他却始终不相信花蝶梦真正的遭到了危险。 他忖道:“师父的仇人,没有一个人能及她一半,她万万不会遭人暗算的!” 他想到这里,付过了酒钱,缓缓走出店门。 那条叫“自立”的狗,又追着叫了老远,江元真想回身踢它一脚,但他想到一脚可能会把它踢死时,便只好忍了下来。 于是,他决定回蓬莱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蝶梦交给他的事,他还没有去办,沿途还管了几件闲事,所以耽搁下来,以至于吉士文半途便找到他了。 他背手缓行,想道:“好在师父要办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好了。” 天空是阴阴暗暗的,没有一丝白云,江元望了望天,忖道:“下场大雨也好,这两天也确实够热的!” 为了赶路,江元转上了一条小道,施展开绝世的轻功,如飞的向前扑去。 两个时辰下来,江元已赶了不少路,天色越发的阴暗,并且刮起了凉凛凛的小风。
三、师徒成永诀 抱咎哭坟前 江元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一下地形,忖道:“我只顾赶路,错过了村头,这一场雨快来了,怕不成了落汤鸡?” 想到这里,江元记起了附近有一片丛林,并且有一座土丘,这在我国北方黄土大平原上,是非常珍贵的,因为在那片平原里,往往数百里不见一丘。 以山东省为例,虽有可称“小天下”之泰山,可是在鲁西一带,根本连个山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些土著的老百姓,都是终身没有见过山,此乃实情,非笔者夸张之言也! 江元连忙加快了速度,一泻如箭而下,不一时已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夹着急风,打在脸上生痛。 江元提气轻身,快如泻箭,在骤雨中狂奔,不但不显得狼狈,反而潇洒自如。 不大的工夫,雨已倾盆而下,那座小丘亦在目前,江元忖道:“我记得小丘上有个洞,我且到那避一下雨!” 想到这里,江元立时向那座山洞奔去,几个猛扑之下,已然到了洞口。 江元由暴雨中猛然冲入洞去,他万料不到洞中已然坐着一人,由于他来的势子太猛,“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那人无防之下,竟被江元撞得跌倒在地。 江元也觉胸际生痛,一惊之下,深恐把那人撞死,连忙上前扶持。 不料那人已然极快地站起来,怒目圆瞪喝道:“混帐东西!你没长眼睛么?” 江元再一打量眼前之人,却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身体魁梧,一股英迈之风。 江元听他开口骂人,不禁剑眉一扬便要发作,但他想到原是自己不对,便隐忍下来。 当下江元对他毫不理会,径自往洞口一坐,仰头观雨,对于那少年直若未睹,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 等到江元坐下之时,才发现洞内有一匹骏马。 原来这少年就是深夜纵马,追赶吉文瑶的百里彤。 百里彤见江元被骂之后,不声不响,自己虽有满腹怒气,也不好发作。 当时二人都是不作一声,百里彤忖道:“这人真是奇怪,撞了我以后,竟是不说一句话,好像若无其事一样。不过,他的功夫一定很高,居然能够把我撞倒。” 虽然刚才百里彤是在无防之下,但以他这等身手,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撞倒的。 同样的,江元也在诧异,忖道:“如果我推测不错,这人定有一身不凡的功夫,要不然怎么会撞得我胸前生痛?” 他们二人各自思忖着,不觉把目光投过来。 二人目光才一接触,立时移开,各自吃了一惊,忖道:“啊!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呢!” 这时,二人都想找个借口与对方交谈,可是由于刚才发生的事,彼此都不好开口。 这时风雨更大,天色大暗,一条条水蛇般的雨柱,蠕动着,闪烁着,自天而降,激起了大蓬的水花,交织成一片极大的声响,加着飕飕风声,甚是悸人。 由于雨势太大,洞口不时被风吹入雨丝,江元坐在地上,沉吟自思,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竟一点也未理会。 百里彤见状有些过意不去,含笑说道:“这位仁兄,洞口既然有水,就请上里面来坐吧!” 骆江元闻言,把头略侧,用不太了解的目光,向百里彤望了望。 他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关心到他呢? 当江元看百里彤的时候,他一直是笑脸相对,露出了两排白细的牙齿。 他的笑容很爽朗,不似做作,令人看得出他的那份心意,也体会到他的友谊。 江元见他笑脸相向,全无敌意,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似乎已忘却了。 江元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 他说着把身体向内移动一些,避开了风雨。 但他仍是双目望天,不再向百里彤看上一眼。 百里彤心中好不奇怪,他发觉江元虽然仪表非凡,可是却有一种令人无法亲近的冷漠,尤其是他的眸子里所射出的光芒,虽然很友善,但这友善之外,似乎还被一种其他的东西笼罩着,显得不大明朗。 洞内很寂静,除了他们身体移动,发出了轻微的声息外,就是那匹骏马的喷气和踏蹄声了! 江元正在全力思索着一件事情,却不料耳边又响起了百里彤和善的语声:“这位仁兄,看你风尘仆仆,定有急事,不知你要到哪里去?” 江元转过了身子,这是他第一次整个的面对百里彤,他们都为对方的神采所吸引。 江元微微含笑,说道:“我没什么急事,不过是到蓬莱山去看个朋友!” 百里彤闻言哦了一声,似乎很遗憾的说道:“不巧!我正要到八角口去,不然倒可以顺路了!” 江元点了点头,接着,“是的!很不巧!” 江元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遗憾,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交到几个朋友,那是困为他师父冷漠的个性影响了他,但他并不自知。 这时他内心想着:“如果路上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倒也不错。” 百里彤突然问道:“你真的没有急事么?” 江元闻言有些奇怪,他不明白百里彤为何如此关心他,当下说道:“我是没有什么急事,你为何一再追问我呢?” 百里彤被江元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微笑道:“没……没什么,我是想,如果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把马借给你!” 这倒是大出江元意料之外,英雄爱骏马是自古皆然的事,凡是有良驹为骑的人无不珍若性命。 现在百里彤竟愿把自己的千里良驹,借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岂不太奇怪了?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对百里彤增加了兴趣,仰头道:“哦?你我萍水相逢,连姓名都没有通,你居然肯把宝马借我?” 百里彤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倾心相交,当下爽然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莫非你对我生疑么?” 江元不禁哂然而笑,说道:“好!请你把姓名及住处告诉我,三天以后我把马送去!” 百里彤见江元神情愉快,已不似刚才那么冷漠,心中也颇多高兴,笑道:“我生平最喜交朋友,你我这一撞倒有些缘分,我叫百里彤,今年十九岁,你呢?” 江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当时站了起来,说道:“啊!你就是百里彤?你在江湖上名气可真不小啊!” 百里彤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朋友们捧我,有些虚名罢了,老兄你贵姓大名?” 江元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叫骆江元!” 百里彤闻言,一步跨过,紧握着江元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你,我心仪已久,你九天鹰的大名比我响亮得多了。” 百里彤是个热情豪爽的男儿,这时他似高兴已极,紧握着江元的手不放。 江元一向孤寂,这时倒显得有些不习惯,把百里彤的手推开道:“我也只不过是有些虚名,并不值得你这么高兴呀!” 百里彤笑道:“你不知道,我下月初二在家设宴,大凡江湖上年轻的英雄人物都请到了,独找不到你,今日遇见你,叫我怎不高兴?”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请客的事情我已知道,今天我还问了一个人…… 你这次请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说到此事,百里彤好似兴奋已极,连连说道:“我请的人,全是一流角色,说来你一定知道,有冷古、柳拂柳、卢妪、万蛟、铁蝶、曲星……” 这几个名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江元不住的点头。 百里彤又接着说道:“现在再加上你,我想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也不过就这几个了!” 百里彤的语气,虽然很狂,但却是事实。 江元略一考虑,点头道:“好的!我一定到!” 这时骤雨已过,已是雨后天晴,百里彤突然醒悟过来,叫道:“唉呀!雨停了,我要赶路了!” 江元笑道:“既然你要赶路,马还是你骑去好了!” 百里彤摇手道:“不!不!我不要紧的。” 他说着由马背上取下了一个长形的包袱,握住江元的手道:“我走了!三天之后回家等你,我家就在蓬莱,你一问就知道!” 江元也拉过了马,随同百里彤一齐出洞,由于百里彤太豪爽了,倒令江元说不出什么话来,点头道:“好的!我也该走了,改天见。” 这时百里彤又向江元拱了拱手,大踏步而去,他一路哼唱着山歌,行过之处,由于泥土新湿,留下了一大片的脚印。 夕阳又爬了出来,红光如线,照射着这片小丘、丛树新绿,那野开的小花儿,刚被雨水冲洗过,发出了悦目的光彩,十分美丽。 百里彤在这种景致下踏歌而去,倒也显得风流潇洒。 江元痴立着,直到百里彤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含笑自语道:“百里彤果然不凡,比我愉快得多了!” 这一刹那,江元仿佛意识到自己始终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愉快,尤其是在百里彤的面前,更显得深沉。 他弯腰摘下一朵新开的野菊,把领口那朵半谢的残菊换下,腾身上马,勒僵而行。 直到他跑出了老远,微风才传过了他的歌声……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是王维的“少年行”。 天将拂晓,江元已到了蓬莱山下,他把马匹寄在一家客店,开始上山。 江元腾身如飞,在晨曦中破云而上,身形快得出奇。 他心中却有所顾忌,忖道:“怎么我一路回来,并无什么事情发生呀,难道那个姓吉的,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师父真……”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这个念头很快的被他否定了,他忖道: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师父的身手,绝不会输给任何人……那姓吉的把我骗回来,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等我见了师父,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师父一定要生气的!” “不管它!反正快到了,等见了师父再说吧!” 江元心中不断的忖度着,这时他已来到了那片悬崖的上面了。 江元有些兴奋,因为他马上又要与师父见面了。 他一连三个纵身,已然上来了十余丈,跃上了这片悬崖。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悬崖的边缘时,不禁使他吃了一惊,愕在那里。 他面上有些变色,自语道:“怎么师父不在这里?” 他每次远道回来,无论早晚寒暑,花蝶梦总是在这里等着他,可是现在没有花蝶梦的影子。 江元不禁有些战栗,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忖道:“师父每天凌晨一定在这里,今天怎么……” 江元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叫道:“师父,江元回来了!” 晨风习习,没有一个人来回答他,江元觉得不对,忖道:“看样子师父好像真出了事,我要赶快口洞去看看!” 江元想着双臂一振“穿云破雾”,身如一只凌空大雁,平空拔起了十余丈,斜着向左侧落去。 他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功力,只见他身如苍鹰,犹如凌空飞渡一般,在枝林间闪跃前进。 只一会工夫,江元已回到他的居处——一个很隐秘的山洞。 江元尚未来到门口,已经大叫道:“师父!你在不在?” 洞内渺渺,没有人回答他。 江元这时真正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他竟不敢入洞,站在洞口落泪,哭着自语道: “师父……师父……” 江元正在哭着,洞内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而细弱的声音说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江元闻言不禁大喜,叫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答我?” 说着他已然扑入洞中。 这是一座颇为宽大和净洁的石洞,洞内并无灯火,显得异常昏暗。 但是江元一眼就看见了花蝶梦,她坐靠在一张石床上,急促的喘息着。 江元大惊,扑到床前,颤声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花蝶梦眨动着那一双失明的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江元……你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就……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江元悲痛万分,跪在床前哭道:“师父……你是怎么了?你……” 花蝶梦伸出了无力的手,扶着江元的肩膀道:“不许哭……听我说,我是中了仇人的暗算,已经支持了两天,为的是见你一面,交待一些未了之事……” 江元已然哭出了声,说道:“师父!你的仇人是谁?我要报仇!把他杀死!” 花蝶梦咳嗽一声,接道:“你别说话,听我告诉你……暗算我的人一共四人,已经被我杀了一个,我受伤之后,仍然可以把其余三个杀死,可是……我已经答应过不杀他们!” 江元忍不住又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下花蝶梦便将自己中计之事,大略的告诉了江元,并且说明了红翎已然交出,永不许江元复仇。 江元知道师父必死,大哭,这个老婆婆虽然一向冷漠,可是她对江元爱如己出,十余年来,这种感情虽没有明显的露出,但却充塞在他的精神里。 花蝶梦没有说出仇人的姓名,也没有提到吉文瑶,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 你别哭……我很惭愧,由于我怪癖的性格,把你也弄得有些不正常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这怪脾气改过来! “我没有多久好活了,我死之后,你一定不许报仇,我在江湖上数十年,向来言出必从,你是我的徒弟,也要照我的意思去作! “我的红翎已经交给一个女孩子,这是本门信物,你一定要取回,可是决不许动武,也不许你偷盗,你自己去想办法……这就是我的遗命!” 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婆婆,白发拂乱,口鼻皆张,枯如鸟爪的双手,痛苦地交叉在胸前。 她提着最后的中气,说道:“江元……他们用的是十七层湿棉垫,可抵任何掌力…… 你一定要练出破它之法,为我争口气……” 江元早已泣不成声,紧紧的拥着花蝶梦,哭叫道:“师父!师父……我答应你……” 这个老婆婆恐怖的脸庞上,带着了一丝安慰的笑容,渐渐地僵冷在江元的怀抱里。 一阵急风,吹落了片片枯叶,传过了江元断肠的哭声。 这个仁慈而又冷峻的老婆婆,像个母亲似的抚养了他一生,现在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江元紧抱着她的尸体不放,他泪水似已流尽,也再听不到哭声。 他只是来回的摇晃着,喃喃自语:“师父……我不报仇……我不报仇!” 第二天,就在这座石洞的左前方,有一座新坟。 墓前一块石碑,上面有用宝剑才刻成的几个大字: “恩师花蝶梦之墓 弟子骆江元泣筑” 在墓头之上,有一个长衣青年,他双手轻扶着墓碑,虎目泛泪,默默地在追忆着。 江元确实伤心已极,从他晓人事起,便是在这个老婆婆的怀里,十余年来,她就是他的惟一亲人,现在,她已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以后还能与什么人相处呢?江湖上都是我的敌人,难道我要他们了解我、爱护我? 想到以后必需要去接近那些可恶的人,他倒毋宁死去。 我绝不离开这里!我要守着师父的墓,一直到我死了为止! 可是那枝红翎呢?师父最后的遗命,要我把它取回来,我一定要做到! 师父又说不准我报仇,不准偷盗,那我怎么取到手呢?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江元的心中,使得他无所适从。 他恨不得立时找着仇人,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是却不能违背师父的遗命,再说他也不忍心离开这座坟墓。 失去了花蝶梦似乎失去了他的生活方式,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应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似乎觉得,只有永远不离开这座坟头——但即使这样,也无法稍减他孤独之感。 这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慢慢地在向上面移动。 她穿一身玄黑的长衣,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丝绢,迎风飘摇,显得异常优美。 当旭日的红光,照到她的脸庞时,才看清了,她竟是在黑夜提灯探坟的铁蝶。 当她爬上了这一大片绝地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江元的背影。 铁蝶犹豫了一下,轻声叫道:“喂!有人没有?” 江元正在悲痛沉思之际,闻声转过了头,见是铁蝶,当下点了点头,迟缓地说道: “啊!原来是你……” 在花蝶梦未死之时,铁蝶曾奉师命来过一次,所以他们可以说已经认识了——虽然彼此还陌生得很。 这座新坟,却给铁蝶带来了莫大的疑惑,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子,问道:“这…… 这座坟是谁的?” 江元头也不回,失常地摇着手,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你不要问……这与你没有关系!” 铁蝶慢慢的走近来,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当铁蝶第一次与他见面之后,就深深地被江元吸引住了。 由于江元一言不发,铁蝶也只好沉默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江元身旁,好奇地注视他的背影和那座新坟。 她心中忖测道:“这到底是谁的墓呢?他为什么这么悲痛?” 她想不透这些问题,更想不透江元——他是一个如此难以了解的人物! 晨风习习,吹得人有些寒凉,江元双手扶着墓碑,把头埋在臂弯里,身体不住的来回摇晃,发出了喃喃的呼唤和祝祷,但却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铁蝶也感到很悲哀,那是由于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她虽然不敢断定里面的是什么人,但她已略略的可以猜出了。 她在一旁的石块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江元缓缓地回过了头,他的双目中含着泪水,但却没有流出来。 他用冷峻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铁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说道:“我……我来这里有事!” 江元眨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问道:“你有什么事?” 他的话永远是那么简短和拒人千里,但是铁蝶不在意,她明媚的眼睛,向那座山洞望了一眼,说道:“我师父叫我带一封信,来见花婆婆……” 铁蝶话未说完,江元突然面色惨变,吓得铁蝶把话停下来了。 江元的脸色稍微恢复正常,缓缓道:“信呢?” 铁蝶闻言有些迟缓,说道:“我师父说信一定要面交花婆婆!” 江元心中一痛,说道:“啊!你要面交?” 铁蝶点头道:“是的!” 江元沉吟了一下,冷冷地说道:“还是交给我好了!” 铁蝶有些为难,说道:“这……” 江元把语气加重了一些,又说道:“把它交给我!” 江元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 铁蝶犹豫了一下,终于由衣袖内取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江元接过了书信,匆匆地看了一遍,塞在衣袖内,说道:“信上的事我知道,你回去吧!” 江元说得这么轻松,铁蝶睁大了眼睛,说道:“那怎么行?我还没见着花婆婆呢!” 江元闻言痛苦的笑了一下,说:“你已经见过了!” 铁蝶闻言有些不解,问道:“你说话真奇怪,我几曾见过了?” 江元闻言突然睁大眼睛,又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告诉你?” 江元说着用手重重的拍着石碑道:“师父已经死了,难道你看不见石碑上的字么?” 铁蝶闻言大吃一惊,她这才注意到石碑上的字,惊得退后了好几步,说道:“啊…… 花婆婆她已经……” 江元双目圆睁厉声道:“莫非我会骗你?” 江元的声音十分恐怖,吓得铁蝶花容变色。 她用手掩着胸口,轻声道:“江元!你……你太失常了!” 江元厌烦地说道:“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你快走吧,你师父的事,我一定代办,到时我自然会去!” 铁蝶默默的站了好一阵,见江元一言不发,只是扶着石碑沉思,自己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的说道:“那么……我……我回去了!” 江元只是点点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铁蝶慢慢地转过身子,这一霎那,她竟似有些不忍离开,这个人是如此的孤独和怪癖,铁蝶极欲把自己的热情传递给他,但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缓缓地走了几步,又回过了身子,关切的说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我可以留下来。” 铁蝶的话说了半晌,江元连一个字也不回答她,他只是不停地挥手令去。 铁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而去。 等到铁蝶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江元才回过身张望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孤寂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着叫铁蝶离去。 从昨夜开始,他就站在这里了,由于过度的悲哀,江元已经非常不适。 他忖道:“现在没有人来打扰师父,我可以进去休息一下!” 他把这个话,轻轻地告诉他长眠着的师父,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似的。 然后,他拖着疲乏的身子,慢慢地回到洞中去。 江元在他平日坐禅的石床下躺了下来,脑中一片混乱,他回忆过去,又想象未来,都给他带来烦恼和不安。 最后,他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昏昏地醒了过来,耳边却听得一阵阵的女人哭声。 江元坐起了身子,仔细的听了一阵,果然有一个女人在洞外啼哭。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会有女人到这里来哭?” 江元想着下了石床,由洞后舀了一瓢清水,略为洗漱,然后踱出洞来。 当他才出到洞口时,就发觉了一件奇事。 原来有一个白衣的女孩子,正伏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在花蝶梦的坟头上,放着一束盛开着的鲜花。 江元不禁大奇,也感到些微的愤怒,当下沉着声音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啼哭?” 那少女似乎受了极大的惊骇,连忙止住了哭声,很快的站起了身子。 当她回头向江元张望时,双方不禁同时一惊,江元脱口说道:“啊!是你!” 原来这个女孩子,正是吉文瑶。 在她遍访江元不得时,失望地折了回来,料不到,江元已为他的师父把坟造好了。 她回忆自己的罪恶,不禁跪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起来,乞求她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这时江元突然出现,不禁使她大为吃惊,问道:“你……怎么住在这里? 她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就住在这里。” 文瑶显得有些惊奇和不安,说道:“你……你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用手扶着洞口,说道:“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与花婆婆是什么关系?” 文瑶迟疑一下,说道:“我……我只是慕名而来这里的。” 江元益发感到奇怪,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花蝶梦从来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提过她。 吉文瑶又问道:“你到底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傲然一笑,说道:“你既然知道花婆婆的大名,也必然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虽然文瑶已略略的猜到了,可是这句话仍像一把正义之刃,深深地刺入她的内心里。 她发出一阵急颤,双目含泪,花容大变! 她颤抖的说道:“啊……你……你是骆江元!” 文瑶的神态使江元大为疑惑,走上一步,说道:“怎么?姑娘你怎么了?” 文瑶深深地垂着头,她不敢接触江元那双明如火炬的眼睛,仿佛是可以看透她心中的罪恶似的。 江元走得更近一步,大声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文瑶强自镇定着,抬起了头,软弱地问道:“在花婆婆去世之前,你可曾赶回来了?” 江元闻言越发惊奇,答道:“是的,我赶到了……与师父诀别……” 文瑶闻言心中略安,她默默地祝祷:“花婆!我虽然没有找着他,可是他仍赶得上与你诀别,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 江元对这个姑娘奇怪万分,忖道:“怪了,看样子她比我还悲痛,难道她是师父的什么人么?” 这时文瑶已略为恢复了正常,她轻声地问道:“你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吗?” 江元闻言不禁悲愤交集,他狠狠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师父是被四个无耻的小人陷害的……他们四人围攻师父不胜,定下了诡计,用毒器把师父暗害!” 江元说得怒发皆张,他双目似要射出火来,手掌的骨节,被捏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文瑶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大罪的人。 她又忆到那一场惊心动魄,而令人感到可耻的凶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但她拼命的忍住,又问道:“你知道陷害你师父的那些人吗?”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师父不告诉我,并且不许我报仇!” 文瑶闻言,心中略感到一点安慰。 江元继续说道:“可是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虽然我不杀他们,可是我要叫他们终生痛苦!” 江元的话说得异常激愤,令人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文瑶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江元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那里面藏着无比的悲伤和仇恨。 文瑶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软,她再度坐在那块大石头的上面。 江元对这个姑娘有一种奇妙的感情,远在一年以前,江元在江南匆匆的见了她一面,她的影子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坎上。 以后,在江元细心的打听下,只知道她姓吉,并不知道她是百里彤的密友。 前天,他们在小酒店意外的相遇,初次谈话,可是却料不到她竟会跑到这里来奔丧。 江元虽在悲痛师父的惨死,但对文瑶的出现,亦不禁有些意外的惊喜。 他走到文瑶身旁,再次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文瑶轻轻地摇着头,她正陷于混乱的思维中。 江元见她如此,奇怪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来献花?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江元的问话,简直令文瑶无法回答,她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江元见她屡问不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默站一旁。 文瑶心乱如麻,她只是不停地想:我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 难道要我说,我就是杀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花婆婆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人物,可是我却太龌龊了! 文瑶正在思忖,江元突然说道:“姑娘,如果你说不出你和花婆婆的关系,那么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不愿有陌生人来打扰她!” 文瑶不得不抬起头,说道:“有一次花婆婆救了我父女的性命,她是我家的大恩人,所以我要来看看她……” 文瑶话未说完,江元插口道:“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惜,你们无法报答她老人家的恩惠了。” 江元说到这里,不由一阵心伤,哽咽着停了下来! 虽然文瑶造了谎言,可是并不是全无道理,因为花婆婆受伤之后,如果要取他们的性命,仍然是易如反掌,可是她井没有,并且她还不准骆江元报仇,这不等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吗? 江元不愿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便强自忍住,道:“姑娘,你拜祭已毕,请到洞内少坐如何?” 文瑶有些意外,她似乎已感到这个年轻人对她特别礼待——因为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冷漠和傲慢的。 文瑶略微考虑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我歇一下就走。” 她心中却在想着:花婆婆是江湖上第一奇人,已是半仙之流,我看看她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江元已然先行,文瑶默默地跟在后面。 洞内甚是昏暗,江元才一人洞便道:“这两天我心乱极了,也忘了点灯,你等一等,我先把灯点上……” 文瑶连忙说道:“不必了,不要点灯,我看得见。” 可是江元仍然不顾,径自去寻火种。 文瑶有些不敢接受光明,似乎光明可以照出她犯的罪,也更显出她的渺小和阴晦似的。 这时江元已然点上了一盏白油灯,洞内这时变得光明如昼。 文瑶见这座石洞颇为宽大,中间有不少石乳之类,隔成了好几间。 头一间只放了一张石桌和两个蒲团,似是他们师徒平日练功之地。 在石桌的上方,贴着一张花蝶梦的遗像。 她身着长衣,白发拂肩,两只枯瘦的手,各抓着一枚黑铁拐杖和那只红羽毛,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栩栩如生,看来比她本人要和善多了。 文瑶感到极度恐惧,她不敢看,可是那幅画似乎有莫大的吸力,使得文瑶不得不看。 江元见她望画出神,在一旁说道:“洞中没有丹青,这是我用水墨匆匆画成的,不能把师父的精神表达出来!唉……” 江元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沉痛的语声,在洞中迂回着,显得无比的凄凉! 文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深深的体会到那恐怖和凄凉之情。 她万料不到,一个人死了之后,会使活着的人,产生这么多不平常的情感。 她拼命的定着心神,说道:“画得真好。” 江元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解的问道:“姑娘,莫非你冷?” 文瑶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冷!” 江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文瑶打量了一下这简单的石屋,不禁问道:“花婆婆就住在这里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是师父教我功夫的地方,师父的住房,是在第二间。” 说着,江元由石乳之隙侧身而入,另有一道石壁,竟然装有石门,江元顺手推开,对文瑶道:“师父内外分得很清楚,虽然石屋很简陋,可是每一间都有一定的用处,绝不乱用,譬如,师父打坐看书,绝不在这间房子,而在前面那间,可是休息一定在这间——不过师父极少休息,十天半月才睡一次觉。” 虽然文瑶于不久前还亲眼见过花蝶梦,可是这时候听江元细细的谈她的习性,就如同听一个前辈古人的故事一样,觉得非常有趣。 这间房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石壁及用具,都打磨得光滑异常,那张窄小的石床,放着一个草作的枕头,此外则是空无一物。 在房间的左角,一张石桌上放着不少的线装书和文房四室,都被一根根极厚的青铜戒尺压着。 文瑶指着那些书册问道:“这些都是花婆婆生前看的书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些书都是师父和我作的诗词。” 文瑶听罢,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们师徒不但一起练武,还一起作诗呢!” 文瑶想着,随手抽出了一本,略为翻阅,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圈点了不少诗句。 文瑶试阅数篇,皆是豪气爽朗,清新自然,她看看,不觉轻轻的吟出一首“天涯路”: 万里游侠剑气虹 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 放马高唱天涯歌 她重复地吟哦,自语道:“天涯路……天涯路……” 江元在旁接口道:“是的!江湖上的人,四海为家,天涯海角,他们唱出来的歌,应该是最悲壮和最凄凉的了!” 文瑶深深地被这首诗的意境所吸引,她脑中泛出了一幅图画! 在晚风拂林,枫叶满地时,夕阳斜照,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英雄,迎风而立。 他的额头上刻着年月的刻号,他显得刚迈、苍老而又孤独——那似乎是江湖人的典型! 他迎风吁喟着,回忆他颠沛的一生,和他久别的家园…… 这首诗确实使她深深的感动、回味不己,轻轻地问道: “这首诗是花婆婆作的么?” 江元摇着头,说道:“不!这是我作的!不太好,过些时候,我准备好好填一首词。” 江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接道,“好了!我的房间很乱,不必看了,出去吧!” 文瑶这才惊觉过来,随着江元一起出洞。 二人出洞之后,江元才想起,还没有问她的名字,当下说道:“姑娘,我还未请教你芳名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粉面通红,把头低了下来。 江元见状颇为奇怪,忖道:“这是怎么搞的,她把头低下干什么?” 江元十余年,从未与年轻的女孩子交往过,所以有些不太习惯。 他见文瑶一直垂首不语,不禁有些生气,说道:“姑娘,我问你话呢!” 文瑶无奈,只得仰起了头,说道:“我……我姓吉。” 江元气道:“我知道你姓吉,我是问你名字。” 文瑶心中忖道:“真是个浑人……” 当下轻声答道:“我叫吉文瑶!” 说罢之后粉脸绯红,江元轻轻的念道:“文瑶……文瑶。” 文瑶含着微嗔,道:“不要念了,我要走了。” 江元心中有些不舍,也只好道:“好的!” 文瑶临走之时又道:“我以后每天来送一束花,可以吗?” 江元见她对师父如此情深,不禁大为高兴,立时说道:“好的!好的!” 文瑶感激地微笑一下,姗姗而去。 江元望着她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语,念道:“吉文瑶!吉文瑶……可爱的女孩子!” 他哪里知道,吉文瑶就是杀他师父的真凶!
四、延客主他去 神秘惹人疑 一个明朗的早晨,百鸟齐鸣,花香阵阵,在蓬莱山下,有一片极大的院落,两扇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露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甬道。 在大门口,站着一个长衣青年,他生得剑眉朗目,身体硕健,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豪气,他就是百里彤。 他面带笑容,来回的踱着步,不时的引颈盼望,好似在等候着什么人。突然,他面上的笑容增大了,向前迎了两步,在他面前数十丈处,有一骑黑驴缓缓而来。 驴背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如果仔细看一下她的面貌的话,真会令你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孩子生相奇丑! 她有着两只三角形细小的眼睛,一张嘴大得出奇,再看她的头前锛儿后勺,长满了一堆乱糟糟的黄发。 不大会工夫,她已到了近前,百里彤早已赶向前,拱手道:“卢姑娘来了!” 那姓卢的丑姑娘在驴上还过了礼,却不答百里彤的话,也不下驴,一双小睛睛光芒四射,骨碌碌的向那片大宅子打量。 她看了好半天,才用极其怪异的嗓子叫道:“他们都来了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就如同一只牝鸡被人踩着脖子的叫声一样。 百里彤被她的声音震得往后退一步,皱了皱眉道:“他们就快来了,姑娘请入内小坐。” 姓卢的姑娘闻言,却是一话不说,回头就走,百里彤连忙赶上一步,叫道:“姑娘到哪里去?” 这丑姑娘叫卢妪,也是武林中的少年奇人,有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不在江元和百里彤之下。 卢妪闻言勒过了驴头,眨着一双怪眼道:“他们都没有来,我来这么早,多丢人呀! 好像我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百里彤闻言不禁大笑,说道:“姑娘真会开玩笑,他们就快来了!” 卢妪却是执意不肯,接着说道:“不行!我可不丢这个脸!” 说着她又要催驴前行,百里彤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一伸手抓住衔环道:“今日所约皆是江湖豪爽之士,卢姑娘不必拘此小节。”百里彤话未说完,卢妪所骑的那匹黑驴,竟一歪脖子,张口向百里彤咬来。 百里彤连忙松开了手,心中有些生气,顺手一掌打在驴头上,骂道:“畜生!还敢咬我?” 百里彤虽然并未用力,可是,这一掌打得那驴子够受的,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闷叫。 但它知道百里彤厉害,只有睁着一双驴眼,拼命地瞪着百里彤。 这一下卢妪可火了,在驴背上乱跳道:“这还得了!我还没进门呢,你就打我的驴子!” 百里彤急得双手乱摇,说道:“卢姑娘……请听我解释……” 见远处有人来,卢妪驱驴入内。 来人曲星笑道:“今日果是盛会,小弟先入内了。” 百里彤笑道:“曲兄快请,卢妪姑娘已经来了。” 曲星闻言啊了一声说道:“啊!她也来了!”说着皱皱眉头,好像不太愿意入内,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只好随着仆人而入,看样子大概也领教过卢妪的脾气吧! 这时又有两个少年结伴而来,百里彤见是一个矮胖的小道士,另一个则是一个边疆服装打扮的少年。 百里彤一见二人,就知道是万蛟及柳拂柳,当下连忙含笑迎了上去。 他们原本相识,柳拂柳早已笑着跑了上来,拉着百里彤的手道:“小彤,你今天干吗请客呀?” 百里彤尚未答言,万蛟答道:“小彤,本来我是有要紧事的,可是听说你请客,我就赶来了……喂!这次菜怎么样?” 万蚊原是个光脑袋,说说时一副馋相,神态至为滑稽,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百里彤笑着说道:“放心,只要有你在,菜还坏得了吗?” 万蚊闻言大喜,拉住百里彤的手,笑道:“小彤,你真是我的知己!” 这时柳拂柳突然插口道:“喂!小彤,你准备了斋席没有?” 百里彤啊呀一声,说道:“糟!我忘记你是出家人了!” 柳拂柳有些不悦,大声说道:“忘记我是个出家人?这象话吗?好在我这个出家人是荤素不忌的。” 这句话说得二人哈哈大笑,他们二人又在仆人的引导下,进了百里彤的大门。 不大的工夫,铁蝶也来了,百里彤含笑相迎,尚未开口说话,铁蝶已问道:“骆江元来了吗?” 百里彤摇头,说道:“还没有来!不过,他一定会来的……铁姑娘,你们认识么?” 铁蝶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认识,不过江元的脾气很怪,他也许不会来呢!” 百里彤闻言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脾气虽怪,可是这类人物,向来是一诺千金,他上次借我的马,说好三天,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就送来了。” 铁蝶闻言好似放心了不少,笑道:“那就好了,我先进去。” 说着她也入门而去。 百里彤在门口来回的踱着步,在他所约请的客人之中,还有两个人没有来——那就是冷古和骆江元。 这两人,都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也是脾气最怪的怪人,但他们却是百里彤极欲相交的。 这两个人中,骆江元已与他有一面之缘,可是冷古却没有会过面。 百里彤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不停的过去,可是他们两个却一直没有出现。 百里彤不禁有些焦急,忖道:“他们会不会不来呢?如果今天的宴会,没有他们两个参加,就失色多了!” “不会的,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之士,绝不会轻言寡信,一定会来的!” 百里彤这么想着,心中稍微安定,但他转念想道:“可是他们都是有名的怪脾气,说不定真的不来了?” 这么想着,百里彤立时又焦急起来。 正在他疑惑不定之时,突见前方极远处,有两个白色的小点,在旭日之下,像流星般的向这边流来。 百里彤一见心中大喜,忖道:“他们果然来了……好快的身法!” 虽然两下相隔颇远,可是百里彤由他们那种卓越的身法来看,就可以判断那定是骆江元和冷古无疑了。 渐渐地,两下相距不到百丈,百里彤看清了,果然是骆江元及另一少年——因为他还不认识冷古呢。 他们都是穿着一袭白色长衫,迎风飘摇,显得极为潇洒。 就在百里彤一瞬之间,他们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几乎是分毫不差,同时停在了百里彤面前。 他们二人立定之后,互相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那神情冷漠极了! 百里彤早已拱手说道:“江元兄,我等两位很久了!” 说着转身对那一少年拱手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冷古兄了!” 那冷古生得甚是单薄,焦黄黄的脸,可是眉目甚为清秀,他那双眉毛生得比别人长得多,微微的向两边垂下。 在他听到百里彤称呼江元时,他那双长眉微微的向上扬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但又很快的被他收了回去。 这瘦弱少年,见百里彤问到他,当时嘴角稍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却令人看不出一丝笑容来。 他冷漠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冷古,想必你就是百里彤了?” 冷古的语气冷如寒冰,百里彤好不惊奇,忖道:“怎么他比骆江元还冷漠和难以亲近!” 江元一直怒目注视着冷古,等到他听得百里彤说出他的名姓时,面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 原来他们早已彼此闻名了。 江元等冷古说完了话,斜目视之冷笑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冷古,要不是我使出吃奶的力量,这场轻功可要输给你了!” 冷古也斜目看了骆江元一眼,说道:“你太客气了!” 百里彤倒弄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们既不相识,为何竟好像怀有深仇一样,当下忖道: 原来他们是沿途比试轻功而来的。 为了冲淡他们之间的紧张空气,百里彤连忙哈哈一笑道:“众位豪杰都到齐了,就等着你们两位呢,我们快进去吧!” 他说着,双手分挽了冷古和骆江元,大踏步的入门而去。 他这种亲热的动作,使得冷古、骆江元都有些不习惯,可是江元还是忍了下来。 但是冷古在进大门之后,就把百里彤的手推开了,使得百里彤不得不放开了挽着江元的手。 他们由一条长长的甬道上走进去,甬道两旁遍植花木,绿柳成荫,极为雅致。 由于冷古及骆江元都是沉默不言,所以一路走来,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百里彤觉得甚是不耐,借题道:“二位看我这个院落如何?” 百里彤问过之后,隔了半晌,才听江元接道:“不错!这两旁的柳树蛮有意思。” 江元话才说完,冷古突然接口道:“花太多了,有些俗气。” 百里彤闻言面色一变,但瞬间即恢复正常,笑道:“倒是如此……只是小弟朋友太多,他们每年总是送些花草来,小弟为了感谢他们的好意,所以全数种植下来了。有时小弟外出,家中仆佣偷懒,不加整修,任它蔓延,所以看来有些不悦目吧。” 冷古听罢突然说道:“可惜这些花均非名种,改日我为你送枝名种来!” 百里彤原是爱花成痹,闻言大喜,说道:“冷兄好意,小弟先谢了。” 这时江元又冷笑一声,说道:“这么一来,花儿不是更多了么?” 他这句话原是讽刺冷古的,冷古闻言由鼻中哼了一声,井未答言。 百里彤陪着这两个怪人,实在有些不是味儿,所幸这时已走到了大厅之前。 这是一座大石砖筑成的大厅,建筑得非常坚固,甚是雄伟。 门口站着两个俊俏的童子,垂手而立,状甚恭敬。 这时室内传出一阵阵嘈杂声,百里彤皱了皱眉头,笑着对二人道:“只要有了柳拂柳和万蛟二人在,就怕要热闹了!”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像幼儿一样,只会瞎吵!” 冷古话才讲完,江元突然问道:“怎么,难道卢妪也来了?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她也来了!” 冷古把一双长眉紧皱一处,说道:“我很讨厌她!” 江元也接口道:“我也很讨厌她!” 百里彤有些不悦,年轻人多半率性而为,他竟立时沉下了脸,说道:“两位,既入我门便是我友,但愿二位看在我的薄面及这番结纳的诚意,对一切不顺眼的事都包涵一些才好!” 百里彤说完了后,冷古及江元相互的对望了一下目光,各自无言。 这时百里彤转脸对两个童子道:“开门!” 那两个童子答应一声,躬身而下,各以左右手推开了那两扇雕花大门。 冷古及江元一生流浪江湖,也多半是山栖洞居,这时一打量这大厅的摆设,不禁也有些目眩神迷。 这间大厅整个的铺着红绒的地毯,摆设的家具是紫檀木雕刻的精品,正中挂着一幅山水大中堂,两旁还挂有晋剑弘所书的对联,极为古雅高贵。 此外摆设的瓷瓶饰物,无不精致古雅,均为极上之品。 室内坐着四五个青年男女,有的静静地欣赏名物,有的则在高谈阔论。 卢妪与万蛟正在大谈,三人人房时,耳际正听见卢妪的破锣嗓子叫道:“哗,这一下可把我弄火了,连点了他五处大穴……” 她话未讲完,见三人入房,立时停了下来,一双怪眼翻了翻,又叫道:“嗯,你们两位可真难请呀!跟诸葛亮似的。” 江元及冷古虽然讨厌她,却也不好意思不点头招呼。 这时众人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均由百里彤加以介绍,互道仰慕之意。 在整个过程中,冷古及江元只不过颔首为礼,江元有时还带一丝笑容,冷古则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众人之中,只有万蛟及柳拂柳与百里彤最熟,这时万蛟早已叫道:“小彤,既然人到齐了,马上开席吧!还等什么?” 百里彤尚未答应,卢妪突然掩口道:“小万,你最没出息了,到了这儿就叫饿,刚才那盘水果全是你一个人吃的。” 万蛟闻言有些面红,骂道:“卢婆子,你吃得也不少,那个水蜜桃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你一口吞下去了。” 众人闻言大笑,卢妪丑脸通红,大声叫道:“滚你的蛋……你为什么叫我‘婆子’?” 万蛟忍笑道:“你年纪虽轻,可是你的名字叫卢妪,‘妪’者老妇也!你不是婆子是什么?再说你长像太老……” 万蛟话未讲完,卢妪已跳起来叫道:“打死你个狗头……万蛟,臭狗肉!” 卢妪愤怒之下,骂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多亏柳拂柳给劝了下来。 众人被引得大笑,就连冷古及江元也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了。 柳拂柳把她劝下之后,笑道:“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你的名字是不太好,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叫‘妪’呢?” 卢妪气得怪目乱翻,说道:“我本来叫卢枢,是木字边,后来我想我是女的,所以改成了女字旁了,所以就成了‘妪’字了。你说,这有什么错呀?” 百里彤连忙含笑道:“没错!没错!你坐下来吧!” 卢妪坐下之后,仍在生气,骂道:“你不是好东西,刚才打我的驴子。” 说到这里,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时冷古及江元,各负着手,慢慢欣赏室内的字画,不时地点头赞赏,深得其趣。 百里彤走到冷古身旁道:“冷兄,这些字画还可以么?”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百里彤闻言心中颇为高兴,又转向江元道:“江元兄,你可有中意的?” 江元中手指着一幅条幅说道:“我独喜欢祝胡子的这笔大草……祝枝山的字虽不算太名贵,可是我爱之独深,也不知何故。” 众人谈笑之际,曲星插了过来说道:“祝枝山的字,小弟倒还收得有,骆兄如喜欢,改天小弟送上一件祝枝山的精品如何?” 由于曲星气质独特,所以江元及冷古都对他特别一些,江元闻言立时笑道:“好极! 改日我登门拜访。” 谈话至此,童子送上了香茶,众人取饮。 百里彤随和易处,不一时众人都交谈甚欢,连冷古、江元二人都说了不少话,尤其是江元,他已经谈笑风生了。 这时突有童子送上一张名帖,百里彤接过一看,皱眉道:“怪了!他怎么会来了呀…… 好吧!请他进来!” 童子应声而下,百里彤笑对众人道:“我今天向各位宣布一个秘密!” 众人连忙问故,百里彤笑道:“等这不速之客走了再说吧!” 这一批少年奇士的聚会,掀开了武林百年来的一件大秘密。 曲星笑道:“百里兄,又有哪位英雄来了?” 百里彤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不是外人,是我一个师弟,因故已经离开师门两年了,不知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仆人何敬已来回报道:“回少爷,卓少爷已经来了!” 百里彤啊了一声,匆匆走到门口,尚未开门便叫道:“二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里彤说着,伸手把门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劲装的青年,他约有十七八岁,生得剑眉虎目,衬着他健壮的体格,真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 他挽住了百里彤的手,急切的说道:“大哥,我有急事来找你……” 百里彤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二弟,你先别急,我们进来再谈!” 说着,挽住那少年的手,一同进入房来。 那少年似乎料不到,室内竟有这么多人,有些惊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百里彤向众人一笑道:“诸位,这位是我二师弟卓特巴!” 众人皆不知百里彤还有个师弟,当下不禁一齐注视着卓特巴,细细地打量他。 卓特巴似乎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微红着脸,向人们欠身一礼。 百里彤又分别的把众人介绍予他,当百里彤每提到一个名字时,卓特巴的眼睛中,便射出了一道异光。 那神情似乎是有些惊奇,又有些不信。 百里彤介绍过之后,扶着卓特巴的肩膀,对众人笑道:“我师弟一向居住西域,中原甚少走动,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携带!” 众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藏人,当下少不得客套了几句。 独有卢妪不知好歹,她一面喝着热茶,一面说道:“这个你放心,以后他在江湖道上,出了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 卢妪话才说到这里,众人齐怒目相视,逼得她停了下来。 那卓特巴的一双浓眉,向上微微的扬起,似乎也在愤怒之中。 百里彤连忙岔开道:“二弟,你兼夜赶来,莫非有什么急不容缓的事么?” 卓特巴紧皱着一双剑眉,轻声说道:“大哥,此事非要你亲去一趟不可!” 百里彤闻言有些为难,微微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卓特巴目光向众人环视一圈后,低声道:“大哥,这里说话不大方便……” 百里彤轻轻的啊了一声,转对众人道:“诸位请稍候,我立时回来。” 他说着,拉住卓特巴的手道:“二弟,我们到后面去谈!” 说着,二人由一扇小门,转进后室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议论着,他们从不知道百里彤有个师弟,并且是西藏人。 冷古坐在窗前,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香茶,他总是把自己孤独一旁。 江元坐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上,他静静地听众人谈话,虽然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可是,看得出他在极力的使自己忍耐着。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师父临去之时,要我把怪癖的性格改过来,我一定要照她的话去作! 由这时起,江元决心改变自己孤独的性格,他知道,那是很困难的,但他相信自己必能做到。 万蛟等人,谈论着江湖上一些有趣的事情,江元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是他还是含笑静听,他希望能在人群中得到乐趣。 铁蝶一直都坐在江元的身侧,他不时地向江元望了好几眼,可是每当江元的目光投过来时,她又很快地移开至另一方。 江元心中却挂念着一个人,忖道:“吉文瑶怎么没有来?” 他们继续地闲谈着,沉默了半晌的冷古,突然缓缓地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百里彤的身世?” 冷古提出这个问题,众人不觉瞠目以对,也同时想到了百里彤的怪异处。 原来百里彤并不住在蓬莱山下,十年以前,有一少妇迁此,置下了家业,不久之后,百里彤便出现了,那时他才十岁光景。 十年下来,他们已然置成了大爿家业,百里彤也在江湖上创出了字号,可是那妇人却是一直无人见过,偌大的一座庄院,完全由百里彤来治理。 这时万蛟用手摸着光头道:“对了,你要是不提起我也想不到,我与他交往已有三四年,除了他以外,在他家中从未见过第二个主人,也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万蛟话未说完,柳拂柳已接口道:“两年前我曾在‘鹤游观’见过他,那时有一中年妇人跟着,不知是不是搬到这里来的那个少妇!” 众人纷纷推测百里彤的身世,骆江元突然含笑道:“诸位也不必多花脑筋,我看冷古兄必有所知吧!” 江元这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才想到冷古提出这个问题,必然另有所见,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冷古。 冷古嘴角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各位大概都听说过,三十年前,有一位奇人叫马百里的么?” 众人闻言咸口称是,卢妪眨着眼睛问道:“莫非马百里和百里彤有关系么?” 冷古神秘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可说不定呢!如果我没猜错,今天百里彤设宴,恐怕是有所为的了!” 众人皆不明冷古言中之意,纷纷追问,可是冷古却含笑不答。 江元心中虽也奇怪,可是他却绝不开口,心中暗暗忖度。 这时百里彤已与卓特巴由内走出,众人见他已换了一件黑色长衣,手中提着一个长形的小包袱。 百里彤向众人施了一礼,满面歉意的说道:“真是不巧得很,现在小弟有急事,要亲去料理一下……” 百里彤话未说完,万蛟等人,已发出了不满之声,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接道: “今天小弟请各位来,可是现在自己却要外出,实在太失礼,不过事出突然,还望各位见谅!” 江元突然插口道:“百里兄既然有事,请不必为难,我们坐一会,也该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满面歉容,急切地道:“小弟好不容易把各位请到,还未欢聚,诸位不要离去,小弟己令下人准备雅房,无论如何要请各位等我两天!” 百里彤言词极为恳切,他急切地望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万蛟及柳拂柳对了一下目光道:“我们二人,这几天正好没事,可以在这里等你!” 百里彤喜道:“好极了,卢姑娘你如何?” 卢妪闻言,用手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咳了一声说道:“咳……这个……我本来是有约会的,可是看你一番诚意,也罢,我就留下来好了!” 卢妪的话说得众人忍俊不禁,百里彤又对铁蝶道:“铁姑娘,你呢?” 铁蝶闻言好似无法决定,用眼睛望了江元一眼,低头不语。 百里彤又追问了一句,铁蝶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好的,我留下来!” 这时久不说话的冷古,倏然开口道:“百里兄,你这番诚意极是可感,我也留下候你好了!” 百里彤闻言大喜,他最担心的是冷古及江元二人,这时冷古竟自动答应,真令他有点喜出望外,这时铁蝶用手推了江元一下,轻声道:“江元,你没事吧?” 骆江元一双剑眉微微的蹙着,思索了一下道:“嗯,我留下好了!” 百里彤好不高兴,拉着江元的手道:“骆兄真是看得起我……” 这时曲星站起问百里彤一礼道:“百里兄,真是不巧得很,小弟明日正有要紧的事情待办,马上就得要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好不遗憾,挽着曲星的手道:“啊……真是太遗憾了,不知曲兄明日事毕,可不可以再赶来一晤呢?” 曲星尚未答言,卓特巴突然道:“大哥,我们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卓特巴话才说到这里,百里彤突然面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卓特巴一眼,说道:“你知道明天就可办成么?” 卓特巴被百里彤叱斥,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众人都不禁有些诧异,百里彤有些不太自然,强笑一声道:“曲兄,恕我不留你,但希望你后日能抽暇至此一晤!” 曲星点头笑道:“好的,我一定会尽量赶回来就是了!” 百里彤含笑称谢,又对众人一礼道:“小弟无法久留,这就告辞,这里由何敬及梁力生奉侍各位,有事尽管吩咐,万勿客气!” 说着与卓特巴一同出厅,众人也跟着送了出来,这时,早有下人备好了两匹骏马。 曲星也要就此告辞,百里彤笑道:“曲兄,待小弟命他们再备一匹马,供曲兄乘骑如何?” 曲星摇手道:“不必!不必!你带我一程就好了!” 于是,曲星与百里彤共乘一马,与卓特巴先后上了马,向众人一拱手,飞驰而去。 这时早有四五个小厮,分别的引着众人回房休息。 江元随着何敬身后,由一条花砖砌成的甬道向后转去,两旁花木扶疏盛开得一片灿烂。 江元边走边道:“小哥,你贵姓?” 何敬连忙答道:“小的姓何名敬!” 江元微微一笑,说道:“小哥,你的功夫大概不错吧?” 何敬闻言,却是一惊,忙道:“骆少爷,你看错了,我们这里的下人,从来都是不许练武的!” 江元闻言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哼,我走遍江湖,从未看错人,焉会栽在你手!” 何敬闻言面色通红,嚅嚅道:“这……骆少爷,您不能怪小的,是少爷嘱咐的!” 江元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我只不过随便问问!” 江元心中却在奇怪,忖道:“百里彤为一代奇侠,他手下童儿练武,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为何还不准他们说出呢?” 这时,何敬已把江元领到一座竹楼之前。 江元仔细一打量,不禁暗暗叫绝。 原来这竹楼筑在一座小丘之上,四下青竹丛生,虽是秋季,生长亦是旺盛。 在小楼之下,有一间茅草搭成的凉亭,四周由青竹栏杆环绕,亭内摆着一张石桌及四个小石凳。 最妙的是,茅草之上,结着无数的鸟巢,都是各种鸟类,五颜十色啁啾不已。 江元望在眼内,不觉尘念全消,比起自己所居绝壁石崖,别有一种意味。 何敬领着江元,走上了竹楼,当江元在竹楼梯上行动时,发出了阵阵的“吱吱”声响。 江元试着略为提气,可是那阵阵声响仍在,只是比较小了此江元不禁忖道:“看样子,这楼还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呢!” 这时何敬已停步在一间雅室之前,躬身道:“骆少爷,您请!” 他说着推开了竹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江元人内略一打量,不禁内心满意,这间草房虽布置得简单,可是雅洁出尘,凭窗而望,山脉蜿蜒,寒鸦阵阵,幽雅已极。 屋内木桌上早已泡好了香茶,何敬说道:“骆少爷,您先歇一会吧,待会吃饭再请您,您要是有事,请拉这根绳子就行了!” 他说着,用手指着床头的一根绿绳。 江元从未被人服侍过,觉得有些不太习惯,摇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何敬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江元听得一阵“吱呀”之声,不禁皱眉忖道:“这竹楼既是他待客的地方,为什么弄得这么响,真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江元倒了一杯热茶,立时热香扑鼻,浅浅地喝了一口,忖道:“这百里彤真是不凡,他用的东西都是高人一等!” 江元握着一杯热茶,立在窗前凭视。 白云点点,犹如大片的归雁,被秋风阵阵的带过,散成了一片片的网。 江元极目四望,发现不远也有一座完全一样的竹楼,当下不禁兴趣大增,忖道: “嗯!这百里彤不但是个雅人,看来还是个治家置产的名手呢!”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转到走道上扶栏观望。 只见对面那座竹楼上,由后转过一个少年来。 江元心中忖道:“对面楼上住的不知是谁?” 江元想着放眼望去,可是那人抬目向这边望了一眼,竟极快地折了回去。 江元一瞥之下,不禁大为诧然,忖道:“啊!那人模样好像是百里彤!” 可是由于那人回身太快,未能看得真切。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百里彤不是明明出去了吗?那人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不是他,那又何必避我呢?”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疑惑大起,对百里彤越想越觉神秘了。 他再把这爿广大的庄院望了一阵,忖道:“他这爿大庄子里,一定有不少神秘之处,我倒要探个究竟。” “等天黑之后,我先到那竹楼看看再说!” 于是,江元暗下决心,当晚一定要探查。 他斜靠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事情,忖道:我以后不能老守着师父的坟,那是没有用的,我要设法把仇人找出来! “可是师父没告诉我,我找谁呢?” 这时,他突然想到吉士文,心中不禁一动,忖道:那个姓吉的曾去通知我,这件事情看来他一定知道……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反复的思索,认为要想找出仇人,只有由吉士文身上下手! 瞎仙花蝶梦在临死之际,曾告诫过他,不许他复仇,可是他认为这太难做到了。 一旦他找到了杀害师父的仇人,难道他会让他逃过自己的铁掌? 他追忆着以往十余年的学艺生活,与那位老婆婆奇妙的相处,仿佛是一场梦,随着花蝶梦的死亡,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元正在伤神痛心之时,何敬已然推门而入,恭身说道:“骆少爷,您在这里用饭,还是下去用饭?” 江元闻言颇为诧异,问道:“怎么,我们吃饭还不在一起么?” 何敬含笑道:“随你高兴!” 江元略一思索,说道:“我随你下去用饭!” 何敬答应一声,转身走去,江元随在他身后,下得楼来。 江元随口问道:“小哥,像这样的竹楼,你们少爷有几座呀?” 何敬闻言面上现出惊恐之色,嚅嚅道:“这……小的也不清楚!” 江元闻言不禁有些生气,喝道:“你不知道,莫非你不住在这里?” 何敬见江元发怒,似乎有些怕,慌忙道:“骆少爷别生气,我确实不知道!” 江元见他一脸惧色,不似有诈,心中暗道:“看这些佣辈,似乎是对百里彤怕极,莫非这百里彤是个为恶之人么?” 江元想到这里,口中却道:“哦!瞧不出你们这里规矩还不少呢!” 何敬立时接口道:“哟!我们这里规矩可多呢!” 何敬说着用手向前指了一下,接着说道:“譬如不远的那座竹楼,小的就不准去,我在这里呆了三年了,从未去看过一次!” 江元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百里彤这个人很厉害了?” 何敬却摇头道:“不!不!我们少爷最好不过,他从来不骂人,我们犯了错,他只说说我们!” 江元闻言心中纳闷,忖道:这就怪了!他待童仆有恩,看来又不像为恶之人! 江元想着又问道:“你们少爷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何敬闻言沉吟了一下,说道:“是的!少爷的朋友可多呢!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访!” 江元闻言点头,忖道:啊!这就是了,看来这百里彤还是个隐名的贼寇呢! 这时二人已到了先前的大厅,何敬停下了脚步,笑道:“骆少爷,饭厅已经到了!” 说着他由大厅旁另一条小甬道往后走去,江元身边已听见万蛟等人的谈话声。 这时正好万蛟在叫道:“这是怎么了?我们都是客,凭什么就这么看重他?” 接着是柳拂柳的口音道:“你瞧你急得这个样!再等一会有什么关系?” 这时江元已然走到门口,何敬把门推开,只见这间餐厅大得出奇,布置得豪华无比。 地上铺着大块的红毡,在大厅中央,放着一张紫红色的长方形的木桌,发出了悦目的光彩。 在方桌两旁,坐着卢妪、万蛟、柳拂柳、铁蝶四人,每人面前放了一份杯筷。 万蛟身旁放着一盘瓜果,已被吃得惨不忍睹,看样子众人已等了很久了。 江元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含笑拱手道:“有劳诸位久候,小弟真过意不去!” 万蛟翻了一下白眼道:“好了!快入座吧!再说废话,这顿饭明天早上也吃不成!” 江元心中甚是生气,可是他并未发作,当下坐在铁蝶身旁,含笑道:“怎么冷古兄未见同座?” 万蛟由鼻中哼了一声道:“哼!人家草莽奇侠,不愿与我们同坐呢!” 江元闻言不禁愤然作声,眉头一扬道:“好骄傲的人呀!” 铁蝶见江元面色大变,当下连忙白了万蛟一眼,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冷古兄一日只食两餐,现在还未到他用饭的时候呢!”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早有童仆送上了菜肴,尽是山珍海味,有些菜是江元生平未见,不禁叹服,忖道:这百里彤到底是何人物,真是费解啊!众人大吃之际,也不禁讨论起百里彤来。 首先是柳拂柳说:“冷古所说的马百里,难道真是与百里彤有关系么?”柳拂柳点点头,又道:“这可说不定,复姓的人虽不少,可是‘百里’之姓少之又少,我想百里彤可能是他的假姓!”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在一旁服侍的童仆,都非常注意的倾听,因为他们也对百里彤的身世毫不知情,认为是个莫大的谜。 卢妪点了点头,说道:“听说马百里原是宫里的大员,后来被贬出来,不过他那身出奇的功夫,就太令人莫解了!” 铁蝶接着说道:“可是这马百里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隔了一阵,才听万蛟轻声道:“恐怕死了吧!” 卢妪接口骂道:“滚你的吧!那马百里现在不过六十多岁,又有一身出奇的功夫,怎么会死?” 万咬被卢妪说得面上一阵红,辩道:“你才笨,功夫高就不死吗?” 说着他二人争执起来,柳拂柳连忙劝阻。 席间,他们各发议论,讨论着百里彤的身世,各人忖测不一,但都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江元默坐不语,他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百里彤的身世探个明白。 他心中默默想道:“等到天黑之后,我先去探那座竹楼!”
五、客邸获芳笺 梦寐思伊人 秋夜,总是寒凉的。 蓬莱山被夜风沐浴着,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啸,偶尔传出一两声夜鸟的悲鸣,显得很是凄凉。 这爿大宅子,犹如死了一般的寂静,江元一身长衣,静立在小楼上。 他望了望天色,忖道:现在已是二更了,我动身吧! 一念即毕,只见他脚尖点处,人如飞鹰,飘飘的由竹楼跃了下去。 他快得像是一阵轻风,一越数丈向前猛扑,霎那便来到那座竹楼之前。 江元抬起头来望时,只见竹楼之上,有一间房间,隐隐地透出了暗淡的灯光,耳边并听得似有谈话之声。 江元有些诧异,忖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谈话? 由于他久闻百里彤有一身超绝的功夫,加上这种竹楼极易出声,所以江元不得不特别小心,以防万一露出形迹,无法解说。 他慢慢地绕到竹楼之后,看准了立脚之处,提神屏息,双臂轻轻一振。便见他身起如风,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栏杆上,接着再一点足,已翻身上了屋顶。 江元这一身轻功真是惊人,竹楼竟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江元提着气,慢慢地移动到上方窗口,由于劲敌在前,他一丝也不敢大意。可是当江元正要倾耳细听之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人朗声道:“什么人在房上? 有事不妨下来一谈!” 江元一惊,心道:糟了! 原来室内说话的人,并非百里彤,而是冷古,江元因与冷古不投机,当下作势便欲离去。 可是在江元尚未起身时,只见一条黑影,宛如一片飞絮般,由窗口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元身侧。 这人功夫极高,脚下没有带出丝毫声息。 江元不禁惊得退后一大步,打量之下,那人正是冷古。 他含笑相对,然后笑道:“原来是你!我还当是来了夜行人呢!” 江元脸上微微发热,强笑一声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此,追了半天却追丢了!不料却惊动了冷兄你!” 冷古闻言轻笑一声,接道:“居然能逃过你的追踪,这人的轻功真是天下少有了!” 江元面上一红,冷笑道:“这人功夫不但在我之上,恐怕你也不行吧!” 冷古闻言哈哈大笑,却又转了口气道:“我一人正在发闷,你可有兴入房一谈么?” 江元与冷古虽不投机,可是对对方都很好奇,因为他们都是怪人,也都想了解对方。 江元闻言略思索着,点头道:“好的,我睡了一下午,聊聊也是好的!” 江元说到这里,抬目向远处望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便宜了那厮!” 冷古闻言噗嗤一笑,但他却接着说道:“那人已去远了,不必管他。” 他们明明都知道没有其人,但却作得煞有其事。 冷古向远处望了一阵,笑道:“我们一同由甬道进房吧!”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当下二人走到房后,跃上了栏杆,由甬道向内走去。 他们都提足了气,行动之间没有一丝声音。 二人先后入了房,江元见冷古所居,与自己居处一模一样,心中好不奇怪,忖道: “百里彤筑这么多竹楼做什么?” 他们先后落了坐,冷古斟上两杯热茶,递予江元一杯,说道:“喝口热茶!” 江元接过了杯子,喝了一口,说道:“谢谢!” 二人对坐,似乎没有话说。 江元双眼不时望着窗外。 冷古轻声说道:“不必看了,那人不会再来了!” 冷古话才说完,江元不禁怒目相视,可是他们二人对视一阵之后,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过了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冷古问道:“你半夜巡视,莫非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江元知道冷古聪明绝顶,必有所察,当下反问道:“你半夜不睡,莫非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冷古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在这里等人呢!” 江元不禁兴趣大增,紧问道:“你等谁?” 冷古含笑不答,江元略一思索,立时明白过来,微笑道:“你是等百里彤?” 冷古微微点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元又喝了一口茶,回答道:“百里彤根本未曾离开此地!” 冷古闻言双目发出了惊奇之色,片刻才道:“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江元心中不禁暗暗钦佩,心中忖道:这冷古果然非比寻常,他竟看出百里彤未离去,我若不是白天看见他,也绝不会想到的! 江元心中如此想,嘴上却道:“我只不过随便猜想罢了!”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见冷古与自己作手势,连忙回过身子由窗口望去,只见老远有一个黑影子,在树叶间移动着。 江元不禁一惊,问道:“莫非是百里彤?” 冷古点点头,说道:“恐怕是他……你先隐起来吧。待我装睡,看他弄些什么鬼?” 江元连忙答应一声,将身隐在书橱之后。 冷古又向窗口望了一下,翻身睡在床上,发出了极大的鼾声。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这小子装得倒怪像!” 隔了很久的时间,未见有一点声息,江元不禁有些沉不住气,再听冷古之鼾声,也不如先前大了。 江元由橱后伸出了头,轻声道:“怎么还不来?” 江元话未说完,冷古轻叱道:“嘘——不要说话,快躲回去!” 江元无奈把头收了回去,心中却有些生气,忖道:“这冷古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的!” 江元正在想着,突听竹楼左端,发出了“吱呀”一声,声音虽不大,可是在他们听来,已很清楚了。 江元心中忖道:“这百里彤轻功也不算怎样好,可见他在江湖上,不过是虚有其名了!” 不大的工夫,二人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还听得房顶上有人轻声地谈着话。 冷古睡在床上,鼾声大作,可是他心中却是很气,忖道:在我门前,居然不在乎,你把我冷古看得太不中用了! 一念方毕,只听一阵衣袂之声,已然有人纵落在房中,又发出“吱呀”的一声。 冷古拼命的鼾了一声,那人不禁被吓得退后一步。 江元在暗处窃笑,忖道:这冷古看样子是要戏弄他吧! 江元想着由隙处向外望时,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站在灯下的,并不是百里彤,却是一个全身劲装的黑衣少女。 她生得柳眉黛目,清丽已极,可是眉目之间,却锁着一片幽怨及杀气。 接着一闪之下,又是一条身影由窗口闪人,这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看来与那少女是姐弟关系。 那少女回头向少年轻轻的摇摇手,意似要他小心。 那少年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下乱看。 他用手指着床上打鼾的冷古,低声向少女问:“是不是他?” 他的声音粗哑,吓得少女花容失色,慌忙用手掩着他的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却睁大着一双眼睛,好似不服气似的。这时,黑衣少女向床上望了一眼,见冷古熟睡未醒,好似放了不少心。她与那少年使了一下眼色,竟各自由身后抽出了一把青光闪闪的宝剑。 江元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笑:忖道:这二人分明是初入江湖,像这样行刺,真是前所未见! 这时只见姐弟二人,各人目含痛泪,咬牙切齿,各执宝剑,拼命的向熟睡的冷古刺去。 这时只听到一声长笑,冷古凌空拔起数尺,身在空中略一打转,他们二人俱被点了软穴,坐在地上。 那少女双目流泪,咬牙道:“百里彤,你杀了我们好了!” 这时江元走了出来,冷古顺手把窗户关上,他也被这两个刺客弄得莫名其妙。 江元见状向冷古道:“你把他们穴道解开吧!” 冷古摇头道:“他们现在悲愤之际,解开穴道又要找我拼命,我点的穴不会伤人,不妨事的!” 冷古说着坐在椅于上,皱着眉道:“你们可是来刺百里彤的?” 那少女杏目圆睁,满面愤容,喝道:“小贼!落在你手,任你发落,不必多说了!” 那孩子却大叫道:“百里彤,我就是来杀你的,怎么样?” 冷古闻言长眉一扬,又问道:“你们认识百里彤么?” 那孩子一撇嘴,说道:“你就是百里彤!” 冷古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孩子怒骂道:“你还笑?不要脸,吃了笑婆婆的尿!” 江元见他还是个孩子,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冷古被那孩子骂得气笑不得,沉声道,“你们连仇人都不认识,居然就要来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孩子红着脸骂道:“有什么滑稽?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那少女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低声对少年道:“小弟!不要多说话!” 说着她仰起了头,对冷古道:“那么你是什么人?” 冷古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问我,反正我不是百里彤,与他也丝毫没有关系!” 说着他左臂轻招,已解开了二人的穴道。那少女似乎对冷古的身手大为吃惊,他万料不到冷古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如此卓越的一身功夫。 冷古指着两张竹椅道:“你们两位请坐,我们谈一下。” 他们姐弟两个,迟疑地坐了下来。 那孩子惊异的向冷古及江元望了一眼,问道:“你的功夫怎么这么高?谁教的呀?” 冷古不答他的话,笑道:“那百里彤功夫不在我之下,你们就这样来报仇?” 冷古一言说得他姐弟二人伤心不已,各自低头流下了眼泪。 江元见状忖道:看样子这姐弟二人与百里彤似乎有着血海深仇。 江元想着,不禁说道:“你们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们个小忙!” 那少女仍是摇头不答,只是流泪,那孩子拉着姐姐的衣袖,悲声道:“姐姐,不要哭……我们走吧!再去练功夫!” 冷古及江元虽然冷漠,却是侠义心肠,生就一副疾恶如仇的性格。 这时见姐弟二人如此情况,心中不忍。 冷古搓了搓手,说道:“你们不要难过……” 江元接着说道:“你们叫什么?请告诉我,或许以后可以帮你们一些忙。” 那少女黯然地摇摇头,说道:“既然你不是百里彤,冒犯之处请多原谅,我们要走了!” 江元闻言正色道:“姑娘,我们与百里彤不过一面之交,请你不必多疑,如有什么效劳之处,尚请明白说出!” 江元说着,报出了自己和冷古的名字来,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睁大了一双妙目,不住地打量二人。 她对于江、冷二人早已久闻其名,却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那孩子睁着一双充满惊异的眼睛,看了二人一阵之后,叫道:“啊!原来你们也是小孩子……”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也微嗔道:“小弟!不要胡说!” 她说着抬目对二人道:“我们是姐弟二人,我叫江文心,他叫江小虎,来此是为了寻仇的……别的无可奉告了!” 冷古及江元见她满脸含愁,神情之间甚为凄楚,知道必有难言之痛,当下,也不好再追问了。 冷古微叹一声,说道:“既然姑娘有难言之痛,我们也不再问……不过百里彤功夫高你数倍,下次千万不可轻率从事,以免徒伤性命……我看这位小弟骨骼奇佳,将来定可练上一身超绝的武功,像目前这种冒险,实在不值得!” 冷古的话,说得二人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江元也关切的问道:“你们出去可有把握?要不要我们送上一程?” 江文心摇头,低声说道:“不必了!谢谢二位的好意,他日有缘再见!” 她说着站了起来,对小虎道:“小弟,我们走吧!” 小虎闻言答应一声,迟疑着站了起来,他对冷古及江元意有些不舍,因为他知道二人都是一身奇技,恨不得多与二人盘旋。 冷古看出了他的心意,含笑道:“我与江元兄都是生就怪性不喜与任何人来往,不过今天与二位倒非常投缘,以后若有事可到‘大悲寺’传一口信,我随时可到。” 小虎闻言,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住在和尚庙里么?” 这话问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旁正忧心忡忡的江文心,也气笑不得,说道: “小弟!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人家怎会住在庙里!” 冷古也笑着说道:“我不住在庙里,不过常到庙里玩就是了!” 这时江元也走过来,说道:“我就住在蓬莱山上,天大的事都可找我!” 文心对二人的热诚无限感激,她眼睛一红,含着泪说道:“多谢二位,以后若有借助之处,自当造访……小弟,我们走吧!” 她说着向二人姗姗一礼,二人连忙躲开。 文心拉着小虎的手,点脚之下,同时由窗口推窗跃出。 他们虽然带出了一些声气,可是这种轻功已是很少有的了! 江元及冷古同时站在窗前,只见她姐弟二人,已由一条小径向黑暗处跃去。 那小虎还不时向二人招着手。 二人见他们来去自如,好似对这里地势非常熟悉,心中好不奇怪。 冷古回身坐下,说道:“我只当百里彤要来,却发生了这等怪事!” 江元接着说道:“看这姐弟二人衣着谈吐,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不知哪里来的一身功夫,又怎会和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 冷古点点头,说道:“是的!这百里彤越发叫人想不透了!” 江元思索一下道:“我想只要查明了这姐弟二人的身世,百里彤的身世也就可以知道了!” 冷古打了一个呵欠道:“可不是!不过我可没工夫去查,要查你去查好了!” 江元见他老毛病又发,心中不悦,冷冷道:“我看你不会就此罢手的!” 他们二人之间,立时又充塞了一些火药气味。 冷古避开不答,说道:“我要睡觉,你是在我这里睡还是回去?” 江元闻言心中好不生气,忖道:这小子说话真是无礼极了! 江元想着,冷冷说道:“我自然回去睡,莫非你还待客么?” 江元此言暗中已在骂冷古,冷古却哈哈笑了两声,一语不发。 江元走到窗口,回头道:“打扰!” 他一语甫毕,肩头微晃,已跃窗而出了。 冷古俯到窗前,扶栏望之,已然失去了江元的踪迹。 冷古咬了咬嘴唇,自语道:“小子!你不要卖狂,早晚我要会会你!” 他们二人由于天性特异,不但没有惺惺相惜之感,相反的莫名其妙地互相仇视着。 江元很快地回到自己那座竹楼,入房以后,把窗户大开,秋风阵阵吹入,寒凉无比。 他倒卧在床上,心中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 由这姐弟身上推测下来,可以测知百里彤的来头一定不小,由他富贵的气派看来,或许还是官宦之家的后人! 七八年来,江元也随花蝶梦走遍了大江南北,虽知道有不少达官显要,家中养些护院拳师,但却是无名之辈,要说到他们自己习武的,那更是绝无仅有了! 这百里彤就像一个谜一样,令江元百思莫解。 江元思索了好一阵,毫无头绪,当下也懒得再想,忖道:“只要他不是为恶之人,那我又何必管它呢!” 江元想着起身掩窗,便要睡去。 可是当他走到窗口时,眼角触到楼下不远处,有黑影一掠,身形快得出奇,隐在一株大树之后,看样子似乎是在观望什么。 江元心中诧异,忖道。这里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年轻人多半好事,江元发现了夜行人,他怎能捺得下心? 他返身把灯光拨成豆大,由正门绕到楼后,见那夜行人仍伏在树后,一些没有移动。 江元知道必定另有他人出现,当下看准了地势,足尖轻轻一点,身如巨蝶,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由于江元轻功高超,起落之间,没有一丝声音,所以未惊动那人。 江元距离那人,约有七八丈的光景,也隐身在假山石后。 江元才把身形隐好,便见前面甬道上,有两个老者一路交谈而来。 另有一个小童,在前面打着一盏颇为明亮的灯笼,照视之下,看得甚为清楚。 等他们走近些,江元才看得见这两个人,原来却是三十左右的壮年人。 那走在前面的人,身材甚是瘦弱,看来似有病容,生得眉清目秀,可是却满头白发,远远看去如一老人。 另一个人身材不高,但却非常健壮,圆脸大目,皮肤黝黑,颔下留着很长的胡子。 他们二人边谈边走,江元听得那长髯客道:“小鲁,这两天小彤忙些什么?”那叫小鲁的,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他在这宴请了一些朋友哩!” 说着二人向左折去,等他们走出约有七八丈时,那隐在树后之人,自树后移出。 江元借着月光略一打量,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怎会是他?” 原来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曲星! 他睁大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向前面不住的凝望。 这一来江元不禁兴趣大增,决心要随他看个究竟。 曲星略为犹豫,轻身跟了上去。 江元也由石后移身,轻轻地缀着曲星。 秋夜很静,江元还依稀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似乎在争执着一件事情。 百里彤这间庄子,确实是够大的,江元沿途记着路,怕等下找不回来。 不大的工夫,小童已把二人领到一座雅房之前,恭身道:“二位爷,今天就歇在这吧!” 那白发人点点头,笑道:“很好!辛苦你了!” 那两人好似是这里的熟客,他们推开房门入内,室内立时燃了一盏油灯,把他们颀长的影子,印在了窗纸上面。 室内传出了低微的谈话声。 曲星好似迫不及待,他竟一振双臂,拔上了七八丈,轻轻的落在了房顶上,真比四两棉花还轻。 江元见他如此大胆,不禁暗自佩服。 曲星虽在屋面上,可是看样子如临大敌,他脚下一步也不移动,弯下了腰,似乎是在听动静。 这时室内传出了一阵大笑,那长髯客笑道:“哈……这么说来我又上你的当了?哈……” 随听那叫小鲁的笑道:“反正这件事你是躲不过,何不做得漂亮些?喂!大祥,你说这儿还敢有贼么?” 那叫大祥的说道:“那可说不定,我上回就丢了一件褂子!” 小鲁紧接着道:“那我们还是抓贼好了!” 江元听得他如此说,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那曲星也听得出话头不太对劲,移动了一下身子,似要离去。 可是就在这时,突听窗内一声长笑,房门开处,两条身影,鬼魅似的,扑了出来。 曲星大吃一惊,拔脚便逃。 那长髯客一声长笑道:“小子!你也太狂了!” 他容曲星逃出了十余丈,这才慢条斯理的对小鲁道:“我去收拾他,你也别闲着呀!” 小鲁笑道:“你去你的吧!我还能偷懒么?” 这时曲星早已不知去向,大祥笑着点了点头,他双掌一搓,人如急箭般,斜着射出十余丈。 江元身在暗处,见他如此身手,不禁大吃一惊,忖道:这人功夫太高,简直与师父是一辈的人物! 江元才想到这里,便见小鲁回过了身,面上带着笑容,自语道:“还好!只来了两个贼,要是再多一个,我们就分不开身捉了!” 江元闻言,心道不妙,忖道:莫非他已发现我了?我根本连动都没动呀! 这时江元双目紧紧地盯着小鲁,并且打量四周的地势。 可是小鲁却像没事人一样,倒背着手,在院中散步,不时的对着明月,吟些诗句。 江元心中疑惑不定,却不知他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又不敢移动。 他倒不是怕事,而是在人家作客,如被误会为江湖屑小之流,岂不难堪? 小鲁吟了半天诗句,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月景虽好,可惜没有人陪我,一个人念些诗句,也是无味!” 江元闻言,心道:“这家伙准是发现我了!” 当下心中寻思对策,又听小鲁说道:“我真俗人,古来赏月吟诗,非要一人才能有佳句,我自唠叨无妨,不要扰了别人雅兴。” 江元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不如干脆出来。 江元想着,由暗处走了出来,含笑道:“老先生雅兴不浅,对月吟诗,真是快事!” 小鲁哈哈大笑,回头望了江元两眼道:“孩子!你怎知我老?” 江元笑笑道:“你满头的白发,何谓不老?” 小鲁又是大笑几声,点点头道:“你的脾气倒与我徒弟差不多,我很喜欢……来! 我们进去谈谈!” 江元摇头道:“天晚了,晚辈要回去了!” 他一言甫毕,小鲁突然目射异光道:“你就此回去岂不是徒劳往返么?” 江元闻言心中虽气,却无话可说,因为他却说不出道理为何来此,当下思索一会儿,忖道:既然被他发现,干脆随他进去,也可看看他是何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如果不妨碍前辈清静的话,晚辈倒是想得些教诲呢。” 小鲁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皱眉道:“江湖上都说你生就怪性,我看你唠唠叨叨,与一般的江湖人并无多大不同啊!” 他说着径先入房。 江元跟在后面,心中越感奇怪,忖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我非常熟悉,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他? 江元心中诧异着,已随着他进入房内了。 小鲁指着一张木椅道:“坐,我倒多年不曾与你们年轻人聊天了!” 他话说到这里,便见大祥含笑而入,在他右肋下夹着一人,正是曲星,看样子被点了软穴。 曲星见江元也在坐,不禁把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江元见状,不禁暗暗吃惊,忖道:曲星也是江湖上头一号人物,竟被他手到擒来,可见这人的来头不小啊! 这时小鲁已然哈哈大笑道:“大祥,你看我请客人多客气,哪像你这么抓贼似的,往后让杜呆子知道,不找你算账才怪呢!” 大祥微微一笑,把曲星放在木椅上,说道:“杜呆子是文雅书生,他可没空找我穷缠!” 江元知道他们所说的杜呆子,就是曲星的师傅痴书生杜云海,当下忖道:如此看来,这两人定是老一辈的人了! 这时大祥伸手曲星背上拍了一掌,曲星“啊哟”一声,这才恢复过来。 这俩怪人,井排坐在床上,面对着江元及曲星,那大祥像审贼似的说道:“你叫曲星,你叫骆江元,对吧?” 曲星与江元闻言点了点头,却有些奇怪。 大祥又接着道:“你们可知道我们二人是何人?” 江元摇摇头,心中想着:“曲星跟踪他们,定然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料曲星也摇摇头道:“不知道!” 大祥闻言浓眉一声扬,喝道:“真是荒唐!你们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么你们在此偷听些什么?” 这句话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江元更是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在此偷看。 那叫小鲁的见状笑道:“浦老二,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我们在年轻之时,还不是老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么?” 江元及曲星听他称“浦老二”,心中同时一惊,忖道:三十年前有个震惊江湖的奇人,名叫浦大鹏,与他的名字相差一字,莫非这浦大祥是他的弟弟? 浦大祥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不错,由此看来,他们与‘老将军’的事无关啊!” 小鲁点头道:“谁说不是!” 他说着转对二人道:“你们不必惊讶不安,说起来我们与你们师父也是老友,杜呆子与我们视同兄弟,就是花婆,虽然比我们年长二十年,也是道义之交哩!” 二人闻言越发惊惧,江元忖道:师父已九十余岁,难道他们已七十多了! 可是在他们脸上再三查看,亦不过三十出头模样。 曲星忍不住问道:“请问两位前辈的大名,晚辈也好称呼!” 浦大祥闻言笑着望了小鲁一眼,说道:“别看我们三十模样,实际上,都已老了……” 他说到这里,用手指着小鲁道:“他就是萧鲁西,你们定有所闻吧!” 二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萧鲁西是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惟一的怪杰,他武功奇高,并与花蝶梦有着同门之谊,算起来他是花蝶梦的小师弟。 可是他的武功,却不在花蝶梦之下,江元记得花蝶梦以前常向自己说:“江湖中敌过为师的,不过三两人,你小师叔萧鲁西便是其中一个。” 可是,这多年来,江元从未见过萧鲁西。 萧鲁西有个徒弟,名叫桑乾,在十年前为十二江湖高手围攻致死,萧鲁西在三天之内,将那十二高手尽杀之,自后便无音讯,不料今日得遇。 浦大祥说过之后,停了一下接着道:“我叫浦大祥,这名字你们不会知道,可是我十年前旧名浦大鹏,你们总不会陌生。” 二人这才知道这人果是浦大鹏,不知何故改成浦大祥这个名字。 当下曲星和江元连忙站起,各施了一礼。 江元虽然狂妄,可是卑尊之礼分得极清,再说两位前辈都是敬佩已久的人,所以也显得很恭敬。 萧鲁西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须,笑道:“我自从徒儿夭折之后,已经十年不出江湖,所以也没去看望花婆,她还好吧?” 江元闻言一阵心酸,几乎流下泪来,可是他不想把师父的死讯,在这种情形下宣布出来。 于是江元强忍着悲痛,含笑道:“谢谢师叔……师父很好!” 鲁西点点头,又道:“我久听花婆有一高徒,今天看你,果然已得她的真传,真是令人快慰。” 三人却知道萧鲁西又想起了自己的高徒,在那里一直感叹着。 浦大祥笑道:“我这个人最讨厌收徒弟,一个人多自在!” 萧鲁西苦笑道:“那么你浦门一派的绝技就要失传了。” 浦大祥一笑道:“却也未必。” 萧鲁西又转对二人道:“你们在百里彤处作客,必然是对他怀疑,才黑夜跟踪我们是么?” 曲星及江元点了点头。 萧鲁西接答道:“这百里彤的身世不简单,我们已经查访了好几个月,结果却牵涉到一件很大的事情……我们在此作客,也是为了要化解这件事,再说……我重入江湖,也想再物色一个传人。” 萧鲁西说到这里,曲星及江元同时想到:莫非他想收百里彤为徒? 江元想着便问道:“师叔之意,莫非想收百里彤为徒?” 萧鲁西哧的一笑道:“江元,你太聪明了,不过这却要看缘分。” 浦大祥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你们二人,可以回去了,今晚之事,不必向别人说知,你们可以等百里彤回来再谈谈。” “我们明午就走,现在趁天亮前还要办些事,你们回去吧。” 江元及曲星站了起来,辞别了二老而去。 他们二人在黑夜中,慢慢地踱步回去了。 夜静如此,他们也没有一丝脚步声,就像是两个鬼魅似的。 沉默了一阵,江元问道:“曲兄,你不是有事回去了么?” 曲星面上一阵红,好在黑夜之中,不至被人看出。 他干咳了一声道:“唉,这……中途遇见一件怪事,所以折了回来。” 江元知道他是遁词,心想:你必定是有所为而回来的…… 可是,江元又无法追问,只得纳闷于心。 又沉默了一阵,曲星问道:“你住哪里?” 江元用手向前遥指一下,说道:“前面那座小楼。” 曲星思索了一下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刚才在楼上看见了我,才跟了下来是不是?” 江元笑了笑,说道:“是的,我也是一时好奇,别无他意!” 曲星连忙接口道:“没什么……我也是好奇。” 江元暗自冷笑,忖道:哼,你也好奇,我看你分明是有所为而来。 江元想着,嘴上却问道:“你今天住在哪里?” 曲星唔了一声,说道:“我……我没地方住。” 江元闻言甚是好笑,说道:“谁叫你要走呢?人家留你你不住,你半夜又跑回来了,弄得没地方住!” 曲星也是个孩子,不禁生气道:“没地方住有何了不起?大不了今天不睡觉就是了!” 江元强忍住笑,说道:“很勇敢!” 曲星气得一言不发,江元见他孩子气如此大,心中好笑,忖道:这时他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可是脚下却是快了,这时已可以看到江元所居的那座竹楼了。 江元一笑道:“曲兄,你今天就住在我那里好了!” 曲星还在为刚才的话生气,闻言哼了一声道:“不用了,谢谢你……天都快亮了!” 江元笑望向曲星拱了拱手,说道:“那么小弟先走了啊……欠……” 他说着打了一个大呵欠,好似疲乏之极。 曲星被他气得无名火起,冷笑道:“你快去睡吧,讨厌……” 江元呵呵笑着,如飞而去,气得曲星不住的咬牙,但谁又知道,他们日后会成了生死之交呢?江元如飞地回到竹楼,他确实有些疲倦了。 可是,当他推门入房时,另一桩怪事又发生了! 原来在他的案头,压着一纸条。 江元匆匆取过,只见上面写着: “夜寒月明,风来树惊,令我有寂寞之感。入梦不得,独坐无聊,寻你谈天,不料你夜半更深还出去了! 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人看月亮去了,不胜羡慕!” 这条纸条写得是一笔娟秀的小楷,既无称呼,又未落款,但由字迹上看去,似乎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江元不禁大为纳闷了,忖道:这会是谁呢?我所认识的女孩,只有吉文瑶、铁蝶和卢妪三人,吉文瑶并不在这里。卢妪长得这么鬼怪,绝不会写出这笔字,那么是铁蝶了? 提到铁蝶,他脑中立时浮出了一个娇美的影子,她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永远对任何一个人表示关切。 她的美,不是在于她的外貌,而是在于善良的心,和甜蜜的笑容。 江元从没有把她留在记忆里,可是此刻夜静灯昏,对笺思人,不禁感觉到她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江元已十八岁,十八年来,他一直追随着那个古怪的老婆婆,不要说是女孩子,就是同年纪的男孩子,也很少交往。 花蝶梦的死,似乎给他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因为她再不能整日的守着她,而必须去接触一些他应该接触的人。 他生平的第一封信,来自一个女孩子,使他产生了很好的感觉。 那像是在睡觉,一声轻微的呼唤,虽然把他唤醒过来,但他并不空虚,因为有一个真实的东西,在陪伴着他! 江元默默地对着那张纸条发呆,虽然他井未决定,这张纸条出自何人之手,但他的脑海中,已遍布了铁蝶的影子。 这是很奇妙的,江元从未曾把铁蝶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可是当他一想之余,竟搁她不下了。 他掩好了窗,和衣躺在床上,把那张纸条叠好,小心的收好。 他回忆自师父去世以后,已经一连串发生不少奇妙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情,已不像以前那么古井无波了! 他静静地思索他师父最后的遗言。 “……我死之后,你要把你的怪脾气改一下,一定要改掉……” 现在他觉得师父的话太对了,他如果不改他怪诞的脾气,他永远没有朋友,亦没有女孩子,那么他将会孤独一生……与他的师父一样! 如果他能改过这怪脾气,他将得到朋友和快乐! 于是,他再度的下了决心:“我一定要愉快的与每一个人相处下去!” 作了这样的决定,他似乎舒适一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中。 他作了一连串的梦—— 他梦见他在大海中,追逐着一群群的怪鱼,那些鱼鳞,在日光下发出了五彩的光色。 可是他却极度的兴奋,有一种空前未有的神奇感觉,使得他拼命向前泅游。 他并不想去伤害那些鱼,可是他却又不舍的追逐,长距离的泅游,也没有使他感觉到疲乏,只是不停的追…… 当他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了! 江元回忆着梦境,觉得很奇怪。 他很少想到鱼,就是连海也很少想到,可是他却在梦中得到了它们。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神奇!” 他这么想着,发现自己身上,已盖上了一条薄薄的毛毯,甚是温暖。 江元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木桌上已放了洗漱的用具时,这才明白是何敬所为。 江元躺了一下,起身洗漱已毕,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吸了两口。 窗外的景色实在迷人极了,有一种秋晨独特的气氛。 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飘摇,暗灰色的天空,看来似有一层薄雾,犹如一块轻软的薄纱。 江元不禁看得出了神。 这时房外有轻轻的叩门声,江元轻咳了一声,房外立时传过来何敬的口音:“骆少爷,你起来了么?” 江元闻言答道:“我起来了!” 何敬隔墙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端进早食来了。 江元见用具均是上好的磁器,盛着四样小菜,一小锅香米及两个酥卷,尚未入口,香气已扑鼻了。 江元笑道:“辛苦你了,你坐下吃点吧?” 何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了,骆少爷,我已吃过了!” 江元笑道:“你以后不要叫我骆少爷,叫我名字好了!” 何敬闻言忙道:“小的不敢!” 江元作色道:“人都是一样,你叫我少爷我听不惯,如果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叫我大哥也可以!” 何敬想不到这个怪癖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和蔼可亲,有些惊喜交集。 他红着脸,始终不敢叫出,最后在江元一再催促之下,他才低声叫了一声: “骆大哥!” 叫罢之后,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江元心中很是高兴,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可换来多大的快乐,然而在以往,他却太吝啬了! 江元是个热血男儿,以前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如今,这一副枷锁已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了。
六、情意何处去 花前诉衷曲 江元食罢之后,何敬又问道:“少……大哥,你可有兴趣到‘一侠厅’去?” 江元不解地问道:“哦!什么叫‘一侠厅’?” 何敬笑道:“那是少爷平日练武之地,我们平常都不准去,有你们来了我们才可跟着去!” 江元见他说时,目露异光,知百里彤平时管理甚严,而何敬又是嗜武的人,极想去看看。 江元笑着点了点头,回道:“他练武的地方,我合适去么?” 何敬笑道:“没关系!我来的时候,他们都走了,听说冷古少爷要与他们比武呢!” 江元闻听冷古出手,不禁兴趣大增,忖道:我尚未见过他的真功夫,正好去看看! 江元想着对何敬说道:“好的!你领我走吧!” 何敬点点头答应了,领江元往“一侠厅”而去。 即将发生冷古和江元的第一次出手了! 初秋的早晨,连泥土都是潮湿的。 大部分的花朵都凋落了,只有不少的黄、白野菊,挺立在秋风里,散发出清新的芳香。 江元跟在何敬身后,慢慢地向前进。 他一路欣赏着这幅秋景,心情颇为舒适。 他们转上了一条细石铺着的甬道,江元问道:“何敬,你学了几年的功夫?” 何敬脸上微微的一红,答道:“才学了两年!”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已经不容易了……你的功夫,是百里彤教的吗?” 何敬摇摇头,说道:“少爷哪里肯教人功夫?是一位姓吉的姑娘教的!” 江元闻言,不禁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吉文瑶姑娘?” 何敬惊异的回过了头,说道:“是的!是的……你认识她么?” 江元嗯了一声道:“是的,我认识她……她与百里彤是否很熟?” 何敬连连点头道:“嗨!她是我们少爷最好的朋友,时常到我们家来,少爷待她最好不过了!” 江元听了他这么说,心中竟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他忖道:江湖上都在传闻,说百里彤与吉文瑶眷爱至深,一定会成为神仙眷属,这样看来真是不假了! 江元心头怅怅,停了一下又问道:“吉姑娘这几天怎么没来呢?” 何敬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十几天以前,吉姑娘就很少来了,她以前总是很快乐;可是最近全变了,有时候少爷给她说了半天话,她一点都不理呢!” 江元啊了一声,心想,文瑶每天都到师父坟前送花,可是自己一共才见过她三次。 她总是趁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献上了花后就离去了! 这个女孩子,是江元第一个爱慕的女孩子,已牢牢地记在他的心中。 他总在没有人的时候思索着:“她为什么与百里彤这么要好?” 这是他想不透的,因为他一直认为百里彤并不比自己优越。 他们谈话之间,已然到了一座大厅之前。 江元见这座大厅建筑得颇为奇特,整个成圆形,墙壁却是巨石砌成。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颇为敬佩,忖道:这座房子建筑却非一日之功啊! 大门也是用两大块巨石砌成,成满月形,这时已是半开状。 何敬上前很费力地才把它推开一些,原来这石门居然厚有五尺,怕有千斤之重。 江元见状心中一动,忖道:只不过是个练武的地方,为何造得如此缜密……只怕是还有其他的用处吧? 江元正在思索,何敬已回身道:“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吧!” 江元点了点头,跟随在何敬的身后,进入了大厅。 入门之后,有一条约十丈宽的青石甬道,两旁一连串的排列着被隔离着的小房间。 江元想不透是怎么回事,随在何敬身后走了一程,渐渐可以听到众人的谈话声了。 他们停步在一座石屋之前,尚未入内,已听到卢妪的声音,说道:“九天鹰来了!” 江元闻言剑眉一场,心中愤怒异常,他向来最讨厌别人这么叫他。因为在他的思想中,鹰是一种凶恶的鸟类,而他却是很仁慈的。 他本来想呵责卢妪几句,可是他还是忍下去了。 进房之后,昨天的那些人都已经到齐了,只是未见到曲星。 他们都分别会在石阶上,正在讨论着一件事情。 江元见这石屋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水池,在水池的顶上,靠墙筑着一排石阶,不知是何用意。 众人纷纷向江元道了早,江元也含笑招手,当他目光接触到铁蝶之时,不禁怔怔地望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什么似的。 铁蝶的表情很平静,也很愉快;可是被江元不停的注视之下,渐渐地变得有些不大自然,最后把头慢慢地低了下来。 江元惊觉过来,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忖道:我真是太失仪了! 江元想着,干咳了一声,对众人道:“各位,这里到底是什么名堂呀?” 柳拂柳笑着摇头道:“我们也看不懂,在这里猜了半天了!” 江元仔细地打量一下,仍是一些道理也想不出来,不禁奇道:“看这里的摆设,有些像是‘荷花掌’,可是水中空无一物,实在叫人莫测高深了!” 众人闻言方悟出一些道理,可是想不透为何池中无物,这时冷古笑道:“到底骆兄见多识广,不过这种功夫比‘荷花掌’又要高上一筹了!” 众人闻言往冷古面上一看,江元已接口道:“莫非百里彤的功夫,己到了‘踏波掌’么?”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惊疑了!他们虽然有着“登萍渡水”的功夫,可是要在水面上,不借一物过一套掌的话,还是差得很远。 冷古见问,微笑一下,不答骆江元的话,长大的袖子轻轻一摆,身如一片飞叶,飘飘地落在了池心。 他足尖在水面上微微一点,身起如燕,斜着出去了七八尺。 接着,他手脚不停的在水面上施展开了一套掌法,身形架式美到极点。 在他三招过后,江元不禁恍然大悟,忖道:啊,原来如此……冷古的眼力确实厉害! 这时众人有看出的,不禁佩服冷古眼力之精,没想到冷古竟有如此身手。 一霎那的功夫,冷古已练完一套掌,含笑纵了上来对江元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江元点头说道:“到底是冷兄不同;不然我真是莫测高深呢!” 冷古淡淡一笑,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不算什么!” 众人再向池中望时,这才发现,原来池中由于蓄水太久,而成了墨绿色。 在水面下数分之处,有无数根同色的金属线,纵横交错,密布在湖面,方才冷古用掌,并非踏波而行,而是在这些细丝上着力。 虽是如此,这等功夫也是少见的。 众人多半是年轻好事,万蛟、卢妪忍不住也下池露出几手,纷纷称绝。 这时陪他们的一童儿,名叫兴儿的,含笑道:“各位请到隔壁去看吧!” 众人答应一声,都随在兴儿身后,往隔壁那边走去。 隔壁也是一间一样大的石屋,屋内空无一物,石壁上有着不少的小圆孔。 众人均不知道是用来练什么功夫的,冷古回头问兴儿道:“兴儿,这间房子有些什么巧妙,我就无法看出来了!” 兴儿原是百里彤最宠爱的童儿,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十分精壮英武,得了百里彤不少真传,这时是专门服侍冷古的。 兴儿闻言笑道:“冷少爷,这没什么巧妙,只不过是暗器闪躲练习!” 一江元恍然道:“不用说,这墙上的小孔是用来射发暗器的!” 兴儿尚未答言,何敬已抢着道:“是的,各种暗器都有呢!” 众人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趣,却不料柳拂柳突然心血来潮的道:“嘿!这玩意儿倒有意思,我来试试。” 兴儿闻言好似很兴奋,笑道:“好的!让小的去操纵吧!” 这时众人纷纷退后,靠墙设有一排木椅,似是专供旁观所用,众人坐了下来。 万蚊笑着说道:“小道士,你哪来这么大雅兴?” 柳拂柳笑道:“无量佛,我这人是最怕吃闲饭,反正闲着无事,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这时兴儿已推门而出,不大的工夫,他在隔壁叫道:“柳道爷,你准备好了没有?” 柳拂柳笑道:“哈哈哈!这还要准备么?” 随又听到兴儿叫道:“何敬!把灯熄掉!” 何敬答应一声,取过一只长竿,把室内的油灯弄熄了。 灯熄之后,室内竟是一片奇黑,伸手不见五指。 接着柳拂柳大叫道:“哇!你怎么不早说要熄灯?我的天!我小道土死定了!” 众人各运目力望去,要看一看这间暗器室到底有些什么玄妙。 只见柳拂柳倒背着手,在黑暗中来回的踱着步,口中还不停的叫道:“这么黑呀,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条命赔上。” 正在这时,突叫左边石壁上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随见三点白星,成品字形,向柳拂柳的前胸打来。 柳拂柳怪叫一声。道:“乖乖的!来了!” 只见他两只肥大的袖子往外一扬,但听忽噜噜一阵声响,那三枚暗器竟被他以袖拂开。 就在这一刹那,又听脑后石壁上一声轻响,三点银星犹如闪电般地向柳拂柳脑后打到。 柳拂柳怪叫一声:“唉呀,这次是铁的了!” 但见他头也不回。猛翻右臂,五指向后一捞,只听铮铮一阵轻响,那三枚亮银钉,已被他捞在手中。 随听他哈哈笑道:“这玩艺要是有毒,我就上当了!” 他话未说完,“砰”的一声大响,竟由他头顶撒下了大片火雨,其势疾如迅雷,向他当头罩下。 柳拂柳大叫道:“火攻!” 只见他双掌如飞,发出极凌厉的掌力,把那些燃烧着的棉球,打得四散迸落。 有些火球被他打到众人的身前,他们各自以掌力分别扫开。 那些火球,似乎发之不竭,一连串向下猛击。 柳拂柳左右相间,一递一掌的向外发着,打得火球四迸,满室光亮。 这时三面墙壁,同时发出铮铮之声,大片的暗器,蜂拥袭到。 柳拂柳虽有一身的功夫,可是头上有火,三方来袭,不禁也有些手忙脚乱。 他干脆就坐在地上,以劈空掌力,来抵拒暗器,但听忽忽风声,及暗器迸落之声。 过了片刻,诸物完全停止,室内又恢复了先前黑暗,随听柳拂柳吁了一口气道: “我的天!差点没要了命,下次再也不逞能了!” 这时何敬已经把油灯点燃了,兴儿也回到室内。 只见满室落满了棉球,却烧成了焦黑色,另外石子、银钉、铁莲子,各种暗器都有。 兴儿含笑向柳拂柳一礼道:“柳道爷的绝技,真是令我钦佩啊!” 柳拂柳用衣袖拭了拭头上的汗,翻了翻眼,道:“好小子,你大概全力招呼我吧?” 头儿笑道:“小的不敢!” 柳拂柳瞪眼道:“还不敢?再敢,你把我火葬了!”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当下一同出房。 他们陆续地参观了不少石屋,都是操练各种功夫的单房,其设备虽然齐全,但是无甚出奇之处,落在众人眼内均无甚兴趣。 江元忖道:百里彤也不操兵练马,设这些单房却是为何? 这问题也正是冷古等人百思莫解的。 兴儿见众人兴趣不大,含笑说道:“有些房子,因为少爷没有吩咐,所以小的不敢冒昧带各位前去……现在请各位到‘滚球房’去玩吧!” 说着领众人进一间石房,这间房子比先前所见要大上四五倍。 众人入内之后,竟觉得地上奇滑无比;如果不提气轻身,几乎连一步也无法行走。 就是这样,也觉得有些吃力,兴儿及何敬各拿一根木棒,在木棒顶端有一块口状的橡皮,借以移动,但还是很艰难。 靠东、西两面石墙上,竟打了无数小孔,一阵阵的寒风吹了过来。 石室的中间,放着无数个小石球,粒粒精圆,发出了白色的光泽,被风吹得满室滚动,发出了骨碌碌的声响。 兴儿停步笑道:“这些石球都是滑到极点,但凭各位想些法子去玩;一方面还可较量一下你们的轻功呢!” 众人闻言引起了兴趣,各望了一眼,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些石头,作些较量的功夫。 江元笑道:“这倒怪有意思的,冷兄,你看如何?” 冷古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同感,只是还没有想出玩的手法!” 众人听他们二人一交谈,不禁立时静默了下来,因为他们的谈话,似要较量一下。 在江湖中,小一辈的要以这冷古及江元二人最怪了,江元更是受人注目,因为他是瞎仙花蝶梦惟一的得意传人。 而冷古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他自己也从来不承认他有师父。 像这种江湖上的奇人,能共聚一堂,己是不可思议的事,何况他们还要较量武技呢! 江元望着那满室的石球,慢慢地说道:“玩的法子我倒想到了,只是一个人玩,未免有些乏味罢了!” 冷古紧问道:“如何玩法?” 江元又向那些石球望了一眼,说道:“这些石球为数颇多,我们先数一数。” 冷古立即接口道:“不用数了,一共是九十九粒石球。” 众人有些奇怪,江元却摇头道:“不对,是一百粒!” 冷古含笑自若,慢慢说道:“你错了,是九十九粒!” 于是他们一齐把目光转向那堆滚动的石球上,经过极短暂的时间,江元面上微红,点头道:“我错了,是九十九粒!” 这时万蛟还在伸长脖子,口中大声的数道:“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江元又接着说道:“我们落足石球上,每人拾起四十八粒,最后落脚在剩下一粒上,看谁来得快。” 冷古点头,说道:“数十个石球拿在手中也怪讨厌的,不知打在石壁上,要打些名堂出来,看谁先打完。” 江元鼓掌道:“妙极!开始吧!” 冷古向前跨了一步道:“且慢,你打哪一面墙?” 江元含笑道:“东面。” 冷古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打西面。” 众人见他们二人马上就要开始,不禁兴趣盎然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时万蛟才把石球数完,叫道:“是九十九粒!” 惹得铁蝶等人都笑了起来,卢妪笑骂道:“臭光头,人家都已数了好几遍了,你才数过来,真不怕丢人!” 万蛟大怒,骂道:“丑女人,你数个屁!你只会数男人!” 这句话骂得卢妪满面通红,大叫道:“狗!我定要打死你!” 她一语未毕,伸了伸枯瘦的右手,五指大张向万蛟前胸抓来。 万蛟一闪身让过,叫道:“你急什么?有得是机会,早晚叫你知道厉害。” 这时柳拂柳及铁蝶连忙劝了下来。 这卢妪本性并不怎么坏,甚至还可以说是很善良的,只是因生性太怪,喜怒难分,所以众人都与她相处得不好,以至于五六十年后,当他们都是白花苍苍时,还不时地发生纠纷。 冷古及江元正要下场子,也被他们这场吵闹,耽误下来,静立观看。 卢妪被劝下之后,蕴怒难消,瞪眼道:“我们吵架关你们屁事,看什么?” 冷古及江元都不禁有些生气,冷古道:“你真是吃了疯狗肉了!” 卢妪瞪着一对小眼道:“你神气什么?不服气来较量一下!” 冷古被她弄得气笑不得,江元道:“冷兄,别管她,我们玩我们的,别被她扰了雅兴!” 卢妪果似吃了疯狗肉,叫道:“好,你们清高文雅,我下贱!” 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自己骂自己,连忙停了下来,惹得众人又是一场好笑,就连兴儿、何敬也忍俊不禁。 冷古及江元不再理她,各一抱拳,只见他们同时起身,点在了两粒滚动的石子上。 说也奇怪,当他们落在石球上后,竟稳稳而立,连一丝也未移动。 兴儿及何敬不禁睁大了眼睛,看得出神,忖道:看来他们二人的功夫,和少爷差不多,怪不得在江湖上,有这么大名气! 冷古及江元相隔约有一丈,他们均是单足点在石球上,另一足悬空,含笑而立,石孔内的寒风,吹得衣衫飘摇,煞是好看。 江元拱手,含笑道:“开始吧!” 冷古点头,笑道:“好!记住你东我西!” 他一言甫毕,只见二人身如风车,又似鬼魅般,立时在那一堆石球上移动了起来。 漏空乱转,快得出奇。 有时二人相距不过数寸,可是在快得出奇的速度下,连衣服也没接触到。 众人虽都是身负奇技,这时也不禁暗自佩服,肾傀不如。 再看他们二人,冷古是飞石换步,由不同的石球上起身、降落,脚下却不差分毫。 他一换步,必然拾起一枚石球。 然后极快地发了出去,打在西面的石壁上。 江元却和他不同,他只是认定了初落的那粒石球,身子从未移动过。 可是那粒石球,在江元脚下如同滑轮一样,骨碌碌的乱转,快得不可比拟,江元就利用它,把身子或东或西,或前或后带着行动。 他也是每一移动,就抬起一枚五球,可是,他却没有就手发出,而是装入左衣袖内。 万故等人,真有些目不暇顾,又想看冷古绝妙的身手,又要注意江元移动的步势,真有些眼花缭乱。 冷古在滚石上,施开了一套小巧功夫,他有时一动数尺,有时一跃丈余,每一个架式,每一次出手,都是美到极点,把“灵、巧、快、稳、准”五个字作了个全部。 尤其是他每次发出的石球,其劲力大得出奇,一点点的白星,打在了石墙上,竟把五尺余厚的石壁,打得穿孔而去。 江元又是另一种声势,他如同立在一块滑冰上,可是脚下尺寸,却可由他随便控制,或尺或寸,或远或近,无木恰到好处。 他整个的身子,微微呈弯曲的形状,犹如一只出水的大虾,两只肥大的袖子甩来甩去,体态轻盈,美妙到了极点。 他每次总是微微地弯身,右手已拾起了一枚石球,飞快地投入自己的左袖中。 令人惊奇的是,他左袖照开其口,甩来甩去,可是置在抽中的石球,却连一个也未滚出,不但如此,就连相撞之声也没有。 他们二人这种功夫,看来虽是游戏之类,却融汇了各种武技,举凡轻功、气功、内功,都要有极深的造诣,才能如此惊人。 在座的诸人,虽然个个了得,可是在造诣上,就不如二人这么深厚! 卢妪虽是一向狂妄惯了的人,这时也不禁暗暗惊心,忖道:“这两人才是我的劲敌!” 这时地上的石球已然只剩下一枚,就在他们同时弯身之下,冷古喝道:“最后一粒!” 石球随声而出,就在同时,江元也喝道:“我也完了!” 他左袖扬处,竟用“满天花雨”手法,把数粒石子发出,打在了东边的石墙上,时间与冷古那枚石子恰好同时到达,分毫不差。 这时他们脚下,每人仍立在一粒石球上,身子来回微微地摇动。 他们各望了望石壁,然后再对一下目光,不禁同声哈哈的笑了起来。 在他们爽朗的笑声中,可以听出,他们是在骄傲之中,同时也表露了一些钦服对方之意。 众人向两边墙上望时,西边的石墙已被冷古打成了数个透明的孔,加上原来已有的石孔,正好形成一丛挺秀的竹子。 再向东边望时,江元发出的数枚石子,一律嵌在石壁上,形成了一朵半开的秋菊。 他们手搀着手,相对又是哈哈一笑,这才双双纵身回来。 自古英雄相惜,自他们这次较技后,不禁各存爱慕之心,减少了恶感。 万蛟等人少不得说些钦佩的话,兴儿及何敬更是鼓起掌来。 他们一同走出这间石屋,天色已近午,兴儿躬身说道:“诸位请回去休息一下,马上就要用饭了!” 众人随他一同走出了这座圆形的大石屋,他们只不过才看了一半,另一半也是一间间的石屋,却都是用青铁大锁锁住。 他们回到客厅之后,由于用饭时间尚未到,众人纷纷在院中散步。 江元立在一丛秋菊之前,他生平最喜菊花,在秋冬的季节里,他的领口少不了一朵白菊花。 他深爱菊花的雅洁和高傲,那似乎和他的性格相似。 尤其是白色的,在这个浑沌的世界中,更愈显得它的纯洁可贵。 他总是这么想着:“我一定要像菊花一样,挺立在寒风之中。” 这时,他面对一丛秋菊,不禁又引起了这种想法。 正在他想得入神之时,突然嗅到一阵晚香,接目之下,铁蝶已含笑走了过来。 “你在想什么?”她轻启朱唇,吐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江元局促的点点头,低声道:“我在想这些花……很可爱!” 他的话引起了铁蝶的一阵轻笑,随着风传来,很是悦耳。 江元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铁蝶一面用手整理一下秀发,含笑说道:“你又不是女孩子,这么爱花!” 江元脸上一红,说道:“花儿又不是只让你们女孩子爱的!” 江元这句话多少含有点稚意,因为他才不过19岁,孩子气尚未脱尽。 铁蝶又笑了起来,说道:“你的话倒怪有理的……不过我发现你最爱菊花,为什么?” 江元被她一问,一时也回答不出来,沉吟了一下,说道:“菊花很高雅,香味也很清远,同时,我师父也喜欢菊花!” 铁蝶点点头,因江元提到花蝶梦,铁蝶怕引起他的感伤,便没有接下去。 他们沉默了一下,江元想到那张纸条,忖道:“是不是要问问她呢?” 虽然江元猜测纸条是铁蝶写的,可是他却又不敢如此断定。 如果是铁蝶写的,这样问会不会太冒味了? 如果不是她写的,那么不是泄露了一个秘密吗? 江元犹豫了半天,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来。 铁蝶由小树上摘了一片枯叶,在手中玩弄着,轻声道:“你……昨天睡得可好么?” 问完后,她的脸立时绯红了,因为一个女孩子,怎好问这句话?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一直到早上何敬送来早饭时我才醒呢……昨天我出去散了一会儿步,回来有人留了一张条子。” 江元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注意地向铁蝶望过去。 她脸上又增加了一层红晕,把头深深地垂下,低声说道:“是我……” 江元闻言又惊又喜,心中默默地喊道:“果然是她!” 他微笑一下,说道:“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 这句话令铁蝶产生了很大的喜悦,她从未见过江元如此的亲近可爱。 铁蝶丢掉了手上的枯叶,仰起了头,她的眸子里闪出了一片喜悦的光芒。 江元也不禁被她这片喜悦的神情所迷惑,乃多情地望着她。 铁蝶似乎由他的眸子看出了他的心声,喜悦和羞涩,化成了丝丝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 这一段时间是很神奇的,虽然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神奇的一刻,可是到来时他们反不自觉。 铁蝶低声说道:“昨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 铁蝶说到这里,突见卢妪站在不远之处,正在全神贯注地偷听。 铁蝶不禁大为生气,喝道:“听什么呀?” 卢妪脸上一阵红,扯着嗓子道:“不要脸!和男人讲情话!” 她说着并在脸上划划,作了几个“羞羞”的动作,其状丑怪已极。 铁蝶又羞又怒,喝道:“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才不要脸!” 卢妪立时叫道:“好哇!你还说我不要脸,你看你自己,说什么‘我昨天实在睡不着’。” 她说着,把声音放细了,扭着身子,把铁蝶刚才说的话学了一遍。 铁蝶被她气得脸色发青,江元也生了气,说道:“不要理她……我真没见过这么丑怪的女人!真是的,怎么长的?” 卢妪大怒,一大步跨到江元身前,叫道:“怎么长的?吃饭长的!” 她正在叫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门外传了进来。 众人不禁回头一齐望了过去,他们都以为是百里彤回来了。 可是由大门冲入一匹枣红的骏马,马上是一个极秀美的姑娘。 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劲装,头上系着一块黑绢,身披大黑缎绣花的斗篷,凌风飘扬,与肩相平,显得极为神美。 那匹骏马跑进了大门以后,她猛然勒缰,马儿骤止,扬蹄长嘶。 文瑶并不下马,身在马上向一名小童问道:“少爷回来了么?” 那童儿躬身答道:“还没有!说是明天回来!” 文瑶点了点头,抖缰之下,马儿向左跑去。 众人离她相距不过七八丈远,也有不少人认识她,可是她却没有驰过来打个招呼。 当她由江元左侧走过时,抬目之下,与江元目光对个正着。 她似乎吃了一惊,把马停了下来,双目中闪着一片令人难解的神情。 接着,她似由迷惘中醒来,对着江元远远的点头,微笑了一下。 江元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一下,他已经被这个姑娘优美的神采所吸引住。 文瑶脚底的小皮靴,轻轻向马腹上点了一下,马几向内驰去。 江元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她完全消失了,他还在发怔。 在整个过程之中,铁蝶一直很注意地观察江元的神情。 “你认识她?”她在江元身旁低声的问道。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认识很久了。你认识她吗?” 铁蝶低声说道:“见过一次面。” 这时铁蝶想到,她们虽只见过一次面,可是已结拜成了姐妹。 她不禁有些奇怪,刚才何以文瑶没有向她打招呼?而她为何也没有向文瑶打招呼? 她却不知道,刚才她们两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江元的身上。 他们又谈了片刻,何敬走过来笑道:“饭好了!请进去吧!” 江元及铁蝶答应了一声,回头看时,才知冷古等人早已进入大厅,当下随何敬而入。 等到江元和铁蝶进入后,不禁大感意外。 原来此时文瑶已换了一身白色长衣,周旋在宾客之间,谈笑风生,俨然以主人自居。 江元心中有些不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因为在以往,除了花蝶梦外,他对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 江元的进入,使得文瑶的欢愉消失了!每当她看到江元后,便想起了花蝶梦,也想起她身上有一枝红羽毛。 他们分别入座,文瑶恰好坐在江元的对面,使得她不时要躲避江元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也似乎发觉了,在江元的眸子里,包含了无比的热情,每当江元注视到她的时候,她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那情形就如同百里彤一样,总会使她平静的心田,掀起一阵涟漪。 酌酒之后,文瑶盈盈而立,浅笑着说道:“百里彤不在,我现在代表他,向各位敬一杯酒,以表敬意。”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于是,众人纷纷地站了起来,举杯相对。 只有江元默坐不动,他在回忆刚才文瑶所说的话:“我代表他……” 江元非常不解的想到:她为什么要代表百里彤? 众人见江元独自坐着发痴,便不禁奇怪地望着他。 江元这才发觉到,脸上微微一红,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对文瑶道:“请问姑娘,在路上你可见着百里兄了么?” 江元的话问得很突然,文瑶怔了一下,但她很快的接着道:“昨天晚上匆匆见了他一面,不知骆兄有何见教?” 江元一笑道:“不知百里兄何时可以回来?我明天午后便要离开了!” 江元的话使文瑶吃了一惊,她不知为何江元会突出此语,但她听到江元要在明午离去时,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惆怅! 她沉吟了一下,含笑道:“百里彤说,今天可提早赶回,想必下午就可到此,骆兄定可与他一晤的!” 江元点了点头,各自饮了一杯酒,柳拂柳又问道:“请问姑娘,这次百里彤请我们饮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文瑶一笑道:“柳兄应当知道,百里彤最喜交朋友,这次所请的都是江湖一流高手,我想,可能是久慕盛名,存心结纳吧!” 众人闻言都知道文瑶说的是些游词,可是却又不好再问下去。 他们在谈笑之中用完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江元回忆着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心头疑念重重。 对于百里彤的身世及底细,还是个谜。曲星为何中途离去,到了晚上又来探庄?萧鲁西及浦大祥为何深夜至此,黎明就走? 江元虽不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却可断定,这必定是武林中一大事,所牵涉的范围也颇大。 对于这件事,江元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大兴趣。他最关心的有三件事:第一,要寻出杀害他师父的人!第二,要取回红羽毛!第三,就是要如何去得到吉文瑶! 这三件事都是困难重重,要想找到仇人,必须要找到那个姓吉的老人! 找到了以后,他是否会把杀害师父的仇人告诉他?那枝红羽毛,要在不用强力的情形下取回来,又是一件困难的事! 至于吉文瑶,更使他心乱不已,因为整个江湖都知道,她与百里彤是一对江湖情侣,已然有着极深厚的感情,自己若想从百里彤手中把她抢过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吉文瑶是否会爱上自己?爱得比爱百里彤还深?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江元心中,令他愁肠百结,郁郁不欢。 人生就是如此复杂和多愁!
七、佛前盟誓语 义结金兰好 又是秋夜。 江元在院中漫步。 他想着心中的问题,不觉渐渐地走远了! 在衰柳之侧,有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寒月入水,随波荡漾着;天地间最柔和的美,完全充塞于此了! 江元静坐在水边,望着池中的明月出神。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自他初晓人事后,他已经在花蝶梦的怀抱中;至于他自己的父母,花蝶梦从来也没有提过,江元也从来没有问过她。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到这个问题,而感到无比的痛苦。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听得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向自己这里移动。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又是什么人来了? 月影之下,走来了一男一女。 那女孩正是吉文瑶,在她身后的人,是个五旬以上的老者。 当他们走到池边时,与江元不过相距五六丈,由于江元坐在一块大石旁,所以未被他们发现。 当江元定眼望去时,他不禁一阵热血沸腾,几乎惊出了声音来。 原来这人,正是江元矢志寻访的吉土文! 这时有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在骆江元脑际掠过,他忖道:“啊!那老者也是姓吉,莫非他们是父女?” 这时已听到文瑶的声音道:“爹!我刚才说的话,您都记得么?” 江元闻言不禁一震,忖道:果然不错,他二人是父女! 吉士文连连的点着头,说道:“我记住了!” 吉文瑶向四面看了看,说道:“好!那么你回去吧!” 吉士文答应一声,又对吉文瑶道:“过了明天,你赶紧回来,可别耽误啊!” 文瑶点点头,说道:“好的……我先去了!” 说罢此话,她由一条狭道,很快地就转了过去。 江元心中阵阵疑云,忖道:我一定要问他,是谁杀害了师父。 这时吉士文已沿着池边,向外走去,可是并没有发现江元。 江元远远地追赶着他,在月夜里跟踪着。 吉士文的脚步很轻,可是速度却很快,这时已快走到江元所居的竹楼。 他突然停步,仰头向那竹楼望了望,口中低语道:“骆江元……骆江元!”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他叫我的名字做什么? 吉士文感喟了一阵,这才继续往前走,不过速度已减慢了! 要是在以往,江元早已飞身而出,把他点穴擒住,可是在他知道文瑶是他女儿时,他就不能这么做了! 于是,他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吉先生,请慢走一步!” 吉士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惊,他退后一步道:“啊,是谁?” 江元含笑走了出来,道:“我,骆江元!”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刺入他的胸口。 吉士文不禁发出了一阵奇怪的颤抖,他的脸色也青白了,好在月光之下,一切都不太明显。 江元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否则以他的聪明,一定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来。 江元微笑着说道:“酒店一别,不料在此相逢,真是幸会!” 吉士文见他井无敌意,这才安了心,镇定着说道:“啊……原来是骆大侠,这么晚了,还没有安歇?” 江元笑道:“月色太好了,有些舍不得睡觉!” 吉士文强笑道:“哈哈!真雅士也!哈哈……” 江元淡淡一笑,说道:“老先生是否可随愚下回房一谈?” 吉土文闻言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 但他转念一想,江元是不会知道的,否则他绝不会以如此和善的态度对待自己的。 他知道要想避免与骆江元谈话,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骆江元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寻求出杀害花蝶梦的人。 他只得点头说道:“好的!” 江元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笑,转身而去。 吉士文随在江元身后,心中却在默算着如何应对——虽然他与吉文瑶已商量好了。 吉士文随着江元回到房中,坐定之后,江元起身对吉士文施了一个礼。 吉士文大为诧异,连忙闪开道:“骆少侠为何行此大礼?” 江元神色黯然,低声道:“先师危急时,多蒙老先生通知,才得与先师诀别,谨此谢过!” 吉士文心中惭愧万分,强笑道:“花老前辈是我父女的救命恩人,不幸遭此巨变,寻访少侠乃是我份内之事!” 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江元忆及师恩,不觉心如刀割,几乎滚下泪来。 他极力地忍着,正色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要在台前请教。” 吉士文见他这时如此温文有礼,回想他在酒店那种狂妄的神情,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他连忙含笑道:“少侠有话请讲,只要老夫知道的一定坦诚相告!” 江元点了点头,问道:“请问老先生如何得知先师恶讯?” 吉士文早已想好一套话,闻言故意叹了一口气,显得很痛苦的说道:“早年花婆曾有恩于我父女俩,后来花婆隐居不出,我经多方的打听,才知花婆隐居在蓬莱。就在花婆受伤的那一天,我正好赶到。” 吉士文才说到这里,江元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是谁?是谁杀害了师父?” 吉士文见他目射奇光,满面愤容,不禁暗暗吃了一大惊。 但他表面上却做得很好,他摇了摇头,又发出了一声长叹,黯然说道:“当时我一再地问,可是花婆就是不说,并告诉我其红羽毛已交给仇人,永远不许报仇! “我虽然再三恳求,请她把仇人告诉我,可是她老人家的脾气太怪了,竟发起怒来,不准我追问,并叫我到‘剑家庙’去找你。 “我无奈之下,只得星夜访你,不想在半途就遇到你了,使得你师徒得以诀别。怎么,仇人的姓名,难道你不知道么?” 江元悲痛万分,他对吉士文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他深知花蝶梦的脾气,仇人的姓名连自己都不告诉,更无告知他人的道理了! 江元失望地摇摇头,悲伤的说道:“先师一生怪异,她至死不说,倒给我留下了难题!” 吉士文暗喜江元对自己不怀疑,当下装着很同情的叹口气道:“唉!花婆一生行侠仗义,可是就吃了脾气太怪的亏!” 江元不愿听任何人批评他的师父,当下打断吉士文的话道:“好了,这件事不谈了!” 吉士文停口,又问道:“你与百里彤可是旧交么?” 江元摇头道:“数面之缘……啊,我忘了问老先生大名!” 吉士文含笑道:“我叫吉士文,小女文瑶你是认识的了?” 江元点点头:“才认识不久。”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谈,开始沉默下来。 吉士文本想再问些寻仇的事,可是江元已经说过不谈此事,故未提出,因为江元喜怒无定,怕他出言不逊,自己太没趣。 静坐了一阵,江元突然站起身前:“深夜打扰,真是过意不去,现在老先生请便吧。” 吉士文本有事要办,闻言站起道:“好的,我走了!” 于是他转身而去,江元在后相送,竹楼传出了“吱呀——吱呀——”的脚步声音。 江元一直把他送下了楼,拱手道:“老先生慢行,我不送了!” 吉士文连忙回头笑笑道:“请留步,请留步!” 说着他又往回走了一步,很关切的对骆江元道:“关于花婆婆的事,我父女一定尽力……” 他话未讲完,江元面色突然大变,月光之下显得甚为恐怖。 吉士文不禁停了下来,他有些害怕。 他仿佛在江元身上,看到了花婆的影子! 他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这小子一定要除掉! 江元闪了一下光亮的眼睛,沉声道:“我的事我自会料理,不必费心了!” 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天清晨。 江元在房中独坐,突听一阵竹梯响声,知道有人来了。 接着便听见有人叩门,说道:“骆兄在房内么?” 江元听出竟是百里彤的声音,连忙答道:“在!在!百里兄请进!” 房门开处,百里彤含笑而立。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头上戴着白缎的雅士帽,英俊潇洒,清逸无比。 江元赶上一步笑道:“百里兄何时回来的?” 他心中却不禁想道:这百里彤果是一表人材! 从相识到现在,江元一直对百里彤的印象很好。 他回忆初次的相识,自己撞倒了百里彤,未说一句歉意的话,然而百里彤却推诚相见,并且把汗血宝马借了给自己。 百里彤爽朗的笑了两声,说道:“是昨天深夜赶回来的,所幸你还在,不然,这次宴会就太丢人了!” 江元听他言中似有别意,不禁问道:“怎么?这次聚会不是很好么?” 百里彤苦笑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摊,说道:“完了!都走了!” 江元好不奇怪,问道:“怎么?他们都走了?” 百里彤点头说道:“想不到我的一番诚意,倒把他们得罪了!” 江元越发不解,说道:“百里兄,你这话就叫我不懂了!” 百里彤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不称心的事不必谈了,骆兄随我回房一谈如何?” 江元见他不肯深说,也就不再追问下去,闻言点头道:“好的!” 当下二人同时起身,下楼而去。 江元见他今天一副书生打扮,所着衣物均是极上之品,不禁笑道:“百里兄如此打扮,倒真像个秀才呢!” 百里彤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叫你见笑了……我也不喜欢穿这种衣服,不过家父规定,在家要作文人打扮,不得不从命罢了!” 江元听他还有父亲,不禁说道:“老伯父何以不得见呢?” 百里彤笑道:“他老人家忙得很,这阵子多半又到北京去了!” 二人谈笑之间,已来到一排雅房,百里彤停住了脚步,笑道:“我就住在这里,请进吧!” 江元打量之下,心中好不奇怪,忖道:“这座大院有如王府,精舍极多,何以他竟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原来这一排,只是三间用茅草搭成的小屋,与马房差不多。 江元心中奇怪,可是面上不露出来,随着百里彤入了房。房中的设备也很简陋,简直不合百里彤的身分。 二人坐定之后,百里彤将帽子取下,笑道:“家父规定极严,入房才可脱帽呢!” 江元正在猜度他的身世,闻言井未答言。 百里彤除帽之后,很恳切地说道:“我这次请各位来到舍下,实在是存心结纳,并有一件事相求……料不到冷古各位不见谅,叫我好不寒心,所幸骆兄尚不见弃,小弟在此有一要求,不知骆兄可肯答应?” 江元心中阵阵狐疑,他既不知百里彤为何要请这么多的人来,又不知他为何竟把冷古等人都得罪了。 江元沉吟了一下,说道:“百里兄有话请讲,只要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辞。” 百里彤闻言甚是高兴,笑道:“我有意与骆兄结为金兰之交,不知可高攀得上么?” 江元闻言心中一动,略一沉吟,说道:“这……百里兄,不嫌太匆忙了么?” 江元一向孤独,朋友极少,虽然他内心渴望能够得到友情的温暖,可是当友谊来时,他又感到有些突然,而不敢接受了!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说道:“骆兄之言,似乎对小弟还有疑念!” 江元忙接道:“绝无此意!” 百里彤笑道:“这也难怪,我想骆兄对小弟的身世,一定非常怀疑;只是小弟实在有难言之隐,暂时无法奉告……不过小弟与骆兄相交,实在是一片诚心,绝无欺诈之意!”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元已连连摇手道:“啊!百里兄太多疑了。小弟本意恐百里兄对小弟了解不深,一番错爱,岂不辜负了你的美意?” 百里彤这才转忧为喜道:“骆兄此言不是太客套了吗?” 江元沉吟一下,说道:“并非我客套,江湖上都称我怪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百里彤已笑道:“江湖传言,理他作甚?我却独爱你的脾气呢!” 江元也笑道:“我实在是喜怒无常,只怕与人相处不好!” 百里彤抚掌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放心了!既然你不是看不起我百里彤,我们废话少说,马上就准备摆香案吧!” 江元见他如此豪爽,想到自己马上就与他义结金兰,心中不禁又惊又喜,不住的想道:“师父要我改脾气,我已改了不少,果然他们都愿意和我交往了!” 百里彤也看出江元是在兴奋之中,心中好不高兴,立时对外叫了一声:“兴儿!快来!” 不大的工夫,兴儿入房问道:“少爷,什么事?” 百里彤笑道:“你赶快去把香案摆好,准备酒伺候!” 兴儿答应一声,奇怪地望了百里彤一眼。 百里彤又笑道:“我马上与骆少爷结为兄弟了!” 言行之中,透着十分高兴。 兴儿也意外的感到一些喜悦,可是他轻声的问道:“冷少爷呢?” 百里彤一怔,说道:“他不是己走了么?” 兴儿皱眉道:“少爷怎么没有留……他人很好,如果能和少爷结成兄弟,那不是更好么?” 百里彤沉吟一下道:“也许我与他无缘……快去吧!” 兴儿答应而去,原来他这两天侍候冷古,已产生了感情,就如同何敬与江元一样。 江元不禁又问道:“冷古等人到底为什么要走呢?” 百里彤皱了一下眉道:“唉!少时再谈!” 江元问了两次,见他不答,也就不再追问。 他们闲谈了一阵,这时兴儿回报一切准备好了。 百里彤站起身来,把帽子戴好,笑道:“那么我们走吧!” 江元答应一声,随同出房。 他们来到一间佛堂,原来百里彤还供着佛。 佛堂布置得金碧辉煌,正中是释迦牟尼,两旁金身罗汉,别有一番意境。 这时兴儿早已摆好了香案,百里彤接过已燃烧着的佛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然后插在了香炉里。 江元也依样做好以后,二人同时跪了下来。 他们同时高举右手,只听百里彤朗声念道:“弟子百里彤,今日与骆江元结为金盟义好,此后祸福同当,生死与共,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在他念这一段誓词的时候,江元非常感动!他在失去了花蝶梦之后,第一次获得了别人的关切和祝福。 江元慢慢地把誓词也念了一遍,他念的是:“弟子骆江元,自幼孤苦,怪癖成性,百里彤不弃,愿结为金兰,今后当剖腹相从,力除癖性,共同行侠,除害江湖。如有违背,愿遭天儆!此誓!” 百里彤见他如此真诚,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高兴,说:“太言重了!” 接着他们二人咬破了中指,把鲜红的血,滴在了烈酒中。 他们各报了生辰,二人均是19岁,而百里彤以2月居长。 百里彤斟二杯酒,递予江元一杯,笑道:“元弟,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吧!” 江元接过了酒,说道:“好!” 于是,他们二人各饮了这杯滴血烈酒,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因为这杯烈酒里,渗和了他们两个人的血液!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在他们未结拜之前,彼此好像很陌生,可是结拜之后一一虽只有一段极短暂的相隔——立时显得亲切多了! 他们手挽着手,一同走出佛堂。 百里彤笑道:“元弟,我们回房去吧,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江元听他称自己“元弟”,虽不太习惯,可是却有着亲切之感。 江元笑道:“我们就在院中谈谈不是很好么?” 百里彤接道:“好的……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外人了!” 说着他坐在了一块假山石上,江元也坐了下来。百里彤突然收敛了笑容,非常严肃的说道:“元弟,按说我们已结为兄弟,应是无话不谈;至于我的身世,就应该详细告诉你,不过,我刚才说过,实在有难言之隐。 百里彤说到这里,江元已笑道:“大哥,如果不便出口,就不必说了!” 百里彤摇头道:“不!这事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现在先大略的把我的身世告诉你…… 百里彤是我的真名,我的父亲名叫百里青河。” 百里彤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百里青河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事奉两朝,深得皇上宠信。 他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深得百姓敬爱。 百里彤接着说道:“我是爹爹最小的一个孩子,我的哥哥、姐姐都不幸为仇人所害!” 百里彤说到这里,剑眉微锁,露出了一片伤感及愤怒之色。 他停歇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至于我近亲与何人结仇,结仇的经过如何。说来太麻烦,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不过我如果说出我父亲的化名,你就可知道事情的复杂性了!”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江元追问道:“老伯的化名是什么?” 百里彤说道:“我爹也有一身出奇的功夫,他时常在外面做些侠义的事,他的化名叫马百里!” 江元闻言不禁大为惊异,脱口道:“啊!原来是马老侠客!” 原来在三十年前,江湖上无人不知马百里其人,与花蝶梦、萧鲁西等人齐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过,他竟是当朝一品的擎天大臣。 百里彤又接道:“本来这是一个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可是这件事,却因为我娘的不慎传露了出来,引起了仇人陷害,现在我爹娘还在北京,已准备到这里来,大约过几个月就到了。我爹告老以后,一定会引起一场大变,到时还要元弟你我同时出力,看看是否能挽回……” 百里彤说到这里,不禁紧皱了双眉,显出无限忧虑的样子。 江元虽不知道是一场什么大变动,然而百里青河身兼武林奇人与国家重臣双重身分,这种事的复杂与难于应付就可想而知了! 江元想着便道:“大哥!这件事我已明白了,至于细节,你以后再慢慢告诉我,以后老伯动身,我一定会尽力保护就是了!” 百里彤感激地握住了江元的手,说道:“二弟这句话,真叫我安慰,如果到时仍不能脱过这场大祸,那也是天数了!” 江元见他仍是愁怀不开,心中非常疑惑,忖道:百里彤一身奇技,百里青河更是半仙之流,难道还会有他们应付不了的事吗? 二人正在谈话,突见远远走来一个少女。 二人望时,见是吉文瑶,百里彤立敛愁容,笑着招招手道:“瑶妹,过来谈谈吧!” 文瑶闻言向这边望了望,见百里彤与江元正在握手谈话。 文瑶犹豫了一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接近江元,因为那件事,把她的心灵伤害得太深了! 可是百里彤招手相唤,文瑶又不得不走过来。 当文瑶走到的时候,江元及百里彤一齐站了过来。 百里彤答道:“瑶妹!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江元已结拜为兄弟,现在他是我的二弟了!” 文瑶大出意料,她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句话使她很震惊,因有了这种关系,以后他们势必时常接近——那是她最害怕的。 江元也笑着道:“是的!我们已结拜了!” 文瑶怔立不语,她的心一阵阵地惊颤,默默地自语道:“彤哥!你可知道你干了多么错的一件事么?” 二人见文瑶只是发怔,百里彤奇道:“瑶妹,你怎么了?” 文瑶这才惊觉过来,强笑了一下说道:“啊……才好呢!” 可是她的眸子中,表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和不安。 百里彤感觉到,自从那夜文瑶借马之后,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她以往是多么活泼和愉快,可是现在,时时沉思、流泪和不接受别人的劝慰。 百里彤走得近了一些,关切的道:“瑶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文瑶摇了摇头,眼中已含着泪水。 虽然她一再的强忍着,可是仍然流下了两滴泪。 她痛苦的摇着头,低声道:“我……我……”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已开始饮泣了! 江元虽然奇怪,可是不便多问,当下道:“大哥,我到那边玩玩去。” 说着起身而去,他为的是想让他们可以私下谈谈。 江元离开了之后,百里彤扶着她的肩头,皱着眉,焦急地说道:“瑶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最近老是一个人哭,这真是……” 百里彤说到这里,文瑶哭道:“彤哥,我们到房里去,我有话和你说。” 百里彤连连地点头道:“好!好!” 他扶着文瑶,就近走入一间侧室中。 江元远远地望着他们亲密的神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一个人想着:“百里彤虽有很多的烦恼,可是他能有这样的女孩子陪伴着,已是很幸福了!” 百里彤与文瑶迸房以后,文瑶才渐渐地停止了哭泣。 百里彤用雪白的绸袖,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瑶妹,你看你,这么大还跟小孩子一样,当着人哭,多丢人呀!” 在以往,每有这种情形发生时,百里彤这句话必使文瑶转悲为喜。 可是现在,文瑶虽停止哭泣,可是她眉心仍紧皱,神情仍很悲伤。 百里彤心中好不疑惑,说道:“你最近真叫我放不下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文瑶摇头不答,百里彤急道:“唉呀!我的姑娘!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你快说呀!” 文瑶这才仰起了头,轻声道:“彤哥,我不要你和骆江元结拜!” 百里彤大出意料,闻言不禁面色一变,问道:“这是为什么?” 文瑶畏惧的避开了百里彤的目光,低声道:“我怕……” 百里彤更加惊奇,追问道:“你怕……怪你,你怕什么?” 文瑶无言以对,她不忍心造谣,来中伤江元,因为她已万分愧对江元了! 百里彤见她不答,不禁着了急,双手扶着她的肩,催道:“你快说呀……这……这真把我弄糊涂了!” 文瑶无奈,低声说道:“骆江元是有名的冷漠无情,我怕他……” 她说到这里,又无话可说了! 百里彤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叹道:“唉!你最近真奇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江元虽然脾气怪些,可是本性极善良,我绝不会认错人!现在我们才结拜为兄弟,你说出这种话,好在没被他听见,要不然你叫我怎么作人?唉……” 百里彤说着长叹一声,他实在被这个姑娘弄得昏头转向了! 文瑶被他说了几句,不禁又哭了起来,说道:“你不听算了,将来就知道!” 百里彤大怒,他一向对友热诚,任何人不能在他面前批评他的朋友。 百里彤与江元一见如故,结为金盟,文瑶却一再的说这种话,好像江元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被她发现了罪状似的。 百里彤怒道:“胡说!以后你不准再说这种话!” 文瑶本是无理,可是她心中的痛苦岂是外人所知?经百里彤一骂,忍不住又哭了。 百里彤狠狠地一跺脚,怒道:“哭!哭!你就只会哭闹!” 他说着拂袖而去,留下了文瑶。 她一人在房内,不由更加伤心,伏在桌子上大声痛哭起来。 不料百里彤又回到房中,厉声道:“文瑶,你太不讲理了,你哭这么大声,我可不能忍受了!” 文瑶素知百里彤的脾气,如果把他惹翻了,连房子都要拆掉,再说这件事本是自己不对,只好把声音放小了一些。 百里彤这才愤愤而去,临走说道:“我们明天再谈,我要弄个明白……” 江元在远处,听见室内文瑶的哭声及百里彤的怒喝声,心中颇为奇怪,忖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只见百里彤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江元心中更是不解。 百里彤走到江元的身前,吐了一口气道:“真是气死我了!” 江元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百里彤一时无言以对,略为沉吟,道:“这……没有什么……,女人就总是喜欢无理取闹,讨厌透了!” 江元见百里彤不说,只当它是私事,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百里彤怒气不竭,说道:“元弟,你是否可以在此多留几日?” 江元闻言忖道:我本来是没有事的,不过师父的坟…… 江元想着反问道:“有什么事?” 百里彤道:“大约五六天后,有一批鹰爪就要来,我们可拿他们出出气!” 江元闻言知道这里要发生事情,思索一下道:“好了!我再留七天,七天后我就回山去了,不过我随时可以回来!” 百里彤大喜,握着江元的手道:“好极了!走,我们喝酒去!” 他们二人的结拜,产生了极深的友谊,却隐伏着一段不可避免的怨仇! 骆江元见百里彤如此兴奋,心中也颇高兴,随着百里彤向后跑去。 江元不知怎么,总是放心不下吉文瑶,不禁问道:“可要请吉姑娘一同共饭?” 百里彤哼了一声道:“不用了!女人就是讨厌!” 江元笑问道:“怎么讨厌!” 百里彤料不到江元会有此一问,一时答不出来,支吾着道:“这个……唔……女人就是爱哭,我最讨厌女人哭,一听见女人哭,我头就大了!” 江元听他说的全是小孩话,不由笑了起来。 百里彤见状,奇道:“咦!你为什么笑?” 江元忍住了笑,说道:“妙得很,我倒怪喜欢听女人哭!” 百里彤睁大了眼睛,显出无比的惊奇,问道:“你真的喜欢听女人哭?” 江元点头,含笑道:“是的,我一听见女人哭,心里就舒服。” 他话未说完,百里彤已摇头道:“难怪人家说你是怪人,竟喜欢听女人哭!” 江元见他不知自己是与他开玩笑,竟真以为自己爱听女人哭,心中暗自好笑。 这时二人已走入饭厅,饮酒谈心,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了几分酒意,百里彤慨然道:“江元!我常想,一个人如果能够随心所欲,自在的生活下去,不受外界的干扰,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那该是多幸福啊!” 江元点头道:“不错!不过我们习武之人,入了江湖,已算是自由得多了!” 百里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不比我,毫无牵挂,我真羡慕你啊!” 江元心中颇为难过,忖道。你怎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啊! 他们沉默了一下,百里彤又道:“江元,我闻花老前辈的大名,很想拜望,可是花老前辈脾气太怪,以后还要请你引见一下呢!” 江元心中大痛,沉默一下道:“啊……家师已外出了,连我都难得一见呢!” 他不愿把花蝶梦的死讯传扬出去,因为他认为,像花蝶梦这种人物,是不应该死亡的。 百里彤见他言语支吾,只当有什么难处,当下也不再问下去了。 这时,文瑶突然推门而入。 她满面笑容,对于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百里彤有些意外,仰头道:“你怎么不哭了?” 文瑶面上微微一红,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们只顾自己吃饭,难道我就不饿了?” 江元见她玉面含晕,薄嗔娇羞,真个可爱之极,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忖道:我到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呀! 文瑶的话说得百里彤哈哈大笑,说道:“大概是哭饿了!江元不是外人,你赶快入座吧!” 这时童儿已加上了杯箸,文瑶就在江元对面坐了下来。 江元见百里彤及文瑶并肩而坐,神态亲密,就仿佛是一对新婚夫妻一般,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羡慕,把目光移开,忖道:怪不得江湖上传说,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江元正在感慨,突听百里彤笑道:“江元,你怎么拘束起来了?” 江元这才惊觉,连忙举起了杯子,强笑道:“我敬二位一杯酒!” 文瑶及百里彤也举杯相向,文瑶的目光与江元一触,她连忙移了开去。 她仿佛在江元的眸子中,看出了一片忧郁和孤独,并且感到有一股火一般的热,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着。 他们饮干了这杯酒,江元已有些晕晕然。 虽然他体力极佳,可是他从来很少喝酒,今天他也许是过于兴奋,也许是过于感伤,这两种情绪往往在同一时间,袭进了人们的心田! 他的视线已有些昏花,听觉也不太正常了;他仿佛感觉到,有千万个人向他举杯,而文瑶就坐在他的身旁,含笑相陪。 于是,他把那醇美的烈酒,一杯杯地向肚内灌。 百里彤笑着劝阻道:“江元,少喝些吧!” 他含糊地又斟了一杯酒:“干……哈哈……我生平从没有这么痛快过……哈……哈……” 这时百里彤及文瑶却有些为他担心了,文瑶用眼睛望了百里彤一下,低声道:“他有这么大酒量么?” 百里彤很快的接道:“大概……不然他怎么敢这么喝?” 江元的酒量也确实惊人,他面前的酒壶已不知添了多少次酒,就连侍酒的童儿都惊奇了,他们偷偷耳语:“他到底能喝多少?” 这是他们侍奉过的酒量最大的一位客人了! 江元不停地举杯,就连百里彤也陪着喝了不少,他开始微微摇晃了,红着脸说道: “我已经过量了……你真是海量……海量……” “干!” 江元又仰杯而尽,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哥,你要好……好……陪……陪我……喝!” 百里彤推却道:“唔……我不行了!太多了!” 可是一杯烈酒依然从他口中消失。 文瑶焦急地道:“骆大哥,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江元用力抬起了眼睛,笑道:“为……为什么?” 文瑶关切的道:“你要醉了!” 江元的眼前仿佛有一层雾,又好像有一片纱,他在这层纱、雾之后,看见了一个绝美的女人——那一向是他梦幻中的人物! 如今,她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感觉到她更远了! 像是一阵随风飘来的花香,在他的心间,作一个短暂的停留,很快的溜走了。 江元有一种被压抑的痛苦,而这种心灵上的压力,不是很容易挣开的。 “文……文瑶,醉……醉了岂不是更好?” 百里彤已伏在案上,他的头埋在了左臂上,右手却高举着酒杯,含糊不清的说道: “江元……干杯!” 可是他这杯酒,却全倒在了自己的头上,发出了一声梦呓似的呼唤,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文瑶大为焦急,可是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年轻人,岂是她可以劝止的? 江元大笑着,踉跄着,把烈酒一杯杯的向肚子内灌着。 终于他也醉了,伏在桌上沉睡。 文瑶紧紧皱着眉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把兴儿及何敬叫了进来,对何敬道;“你快把骆少爷扶回去,让他吐吐,然后洗澡,让他好好休息!” 何敬答应一声,又同一名童儿,全力地扶起了江元,江元仍含糊的道:“干……杯……” 直到何敬把他扶出了老远,他的醉语还不时地传过来呢! 文瑶望着他东倒西斜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她觉得江元大孤独了! “他一定很可怜!”
八、履诺任护法 难消美人恩 初更时分,下弦月挂在山头,几颗疏星凌乱地点缀着深遽的天幕,不但不显得单调,反而有一种更神奇和深远的情趣。 江元醉在竹楼上,一直没有醒过。 何敬紧守在他的床前,不时听他发出呓语。 这时有一条娇小的身影,缓缓地向竹楼上移动,发出了“吱吱”之声。 何敬眉头一皱,忖道: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他轻轻地走到门前,伸手把门拉开,站着一个极美的姑娘,原来是吉文瑶! 何敬有些意外,轻声道:“姑娘还没睡?” 文瑶点点头,走到床前看了看,回转了身,低声问何敬道:“骆少爷睡得还好么?” 何敬道:“他一直呓语不停!” 文瑶点点头,说道:“少爷倒好,醉了就睡着了……我叫人送来的梨,你给骆少爷吃了没有?” 何敬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一直没有清醒过!” 文瑶回身又望了望江元,见他剑眉紧锁,面上红晕未褪,睡得正浓。 当下转过了身,轻声对何敬道:“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何敬摇头道:“姑娘!我不累……” 他话未说完,文瑶已挥挥手,道:“快去睡,这儿没什么事了,我在这儿坐一会。” 何敬这才答应一声,道:“刚才骆少爷吐得满身,我已经为他洗净了,有个长铁盒子我没敢移动,放在他枕头下面!” 文瑶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何敬这才转身而去,文瑶轻轻地把门关上,坐在了江元的床前。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如此关切江元,或许是她一直对江元怀有极深的歉意吧? 她望着江元那张充满了青春,而又在忧郁笼罩下的面孔,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对过去发生的一切后悔极了,忖道:像这样的人,我怎么惹得起? 这时江元突然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好似非常痛苦。 文瑶连忙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呀?” 可是江元又昏昏地睡去,文瑶用自己雪白的丝巾,轻轻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喝得太多了!” 她由桌案上取过了薄皮大蜜梨,用小刀轻轻地削着皮。 室内除了江元的呼吸外,就是她削梨皮发出的轻微声响,寂静得很。 她很快地削好了一个梨,有心想把江元叫醒,可是见他睡得昏昏沉沉的,心中有些不忍。 其实江元并未睡熟,他的头痛欲裂,浑身发软,身子如同在云雾里,上下沉浮,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实在的东西。 最复杂的是他自己的思想,他仿佛看见了花蝶梦,与他在月下低语,又仿佛看见了冷古,正在与他全力地拚杀。 可是这些幻念都很快地消失了,代替的是一张娇美的脸,带着深情的微笑,面对着他。 江元有些昏迷,他分不清楚这张面孔是属于谁,有些像铁蝶,有些像文瑶,一直在对他笑,在向他偎近,他不禁低哑地叫道:“文瑶……文瑶!” 文瑶在旁吃了一惊,忖道:他怎么会叫我?她心中虽然如此想,可是嘴上连忙答道: “我在这里啊……有什么事?” 可是江元一翻身,几乎掉下床来。 文瑶一惊,连忙用手托起了他的身子,只觉得它沉重异常。 由于被窝被打开了,江元整个赤裸的上身,完全映在了文瑶的眼里。 那雄壮光滑的胸脯,在灯光下发出了古铜色的光彩,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文瑶一阵猛烈的心跳,连忙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的胸脯,一种神奇的感觉和激动,散布了她的全身,使她的面颊发红。 她用力地把江元的沉重身子向上托着,可是江元却伸过一只有力的膀臂,环抱住了文瑶的娇躯。 文瑶不禁大惊,叫道:“骆大哥……你……你……” 可是江元的力量更大了,他把头慢慢地接近,一双俊目半睁着。 他喁喁地叫道:“文瑶……文瑶!” 他的脸离文瑶不过数寸,文瑶嗅到一股浓厚的酒味,可是,她被这张脸吸引住了! 他半开着的眸子,好似燃烧了猛烈的火,那种热力,可以熔化一切抗拒他的力量! 江元火热的身子往上送,文瑶呆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抗拒他的力量? 终于,他们四片炙热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 文瑶由幻梦中醒了过来,羞愧和恐惧使她用力把江元推倒,退后了好几步,不住的喘息。 江元这时也清醒了,他发觉刚才的事不是一场梦,不禁又喜又愧,睁了一双俊目,怔怔望着文瑶。 文瑶低下了头,她有些后悔。 “为什么刚才不推开他?” 她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半晌不语,沉醉于一种莫大的惊奇和喜悦之中。 文瑶微微地抬起了眼睛,轻声道:“你还不把被盖好?难道……” 她好似还要说什么,但中途却停了下来。 江元这时才发觉到自己赤裸的上身,不由脸上一红,连忙把被子盖好。 他想坐好,可是头脑一阵的昏沉,又睡了下去。 文瑶抬了一下眼道:“你别动,快睡好!” 江元在枕上向她点头,喘息着道:“有劳你了!” 文瑶见他以为自己一直在看守着他,连忙说道:“没什么……我才来不久!” 江元似乎有些失望,默默不语。 沉默了片刻,文瑶又说道:“你渴了吧?可想要喝水?” 江元本是唇干舌燥,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姑娘。” 文瑶摇头道:“没什么!你既然是彤哥的义弟,就不必太见外了!” 文瑶故意提起百里彤,这样,她似乎心安一些。 江元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禁有些悲哀,低声道:“是的……我不客气!” 文瑶慢慢走到床前,关切地道:“你还是先吃点梨子吧!” 说着把原先削好的梨,用小刀切成了三四块,递给了江元。 山东莱阳的梨天下闻名,这种梨的皮薄如纸,甜如蜂蜜,而且水汁极多,直到咽尽也不见一些渣滓。 江元见那梨皮已是削好的,不禁问道:“这梨是谁削好的呢?” 文瑶闻言面上微微一红,忖道:真是!有得吃还问这么多! 文瑶想着便道:“你别管是谁削的,快吃吧!” 江元见她玉面微嗔,妙目含愠,真个美极,心中想道:“她不肯告诉我,那么这梨一定是她削的了。” 江元这么想着,心中一阵甜蜜,那梨吃到口中,越发香甜了! 不大的工夫,江元已把一个梨吃完,抬目之下,见文瑶一双妙目正望着自己,当下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吃完了!” 文瑶笑道:“我知道你吃完了……你可要再吃些?” 江元摇头道:“不必了……姑娘!现在已是几更了?” 文瑶计算了一下,说道:“现在是二更多了!” 江元啊了一声道:“啊!真是该死,累你到这么晚,你快休息吧!” 文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要紧……骆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元见她面色肃然,不禁奇道:“姑娘,什么事?你快说吧!” 文瑶轻声的答应一声,可是她显得有些恐惧和不安。 江元见她久久不语,又问道:“姑娘,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文瑶这才迟迟的问道:“骆大哥……花婆的仇人你找到了没有?” 江元料不到文瑶会问到此事,面色一变,摇了摇头,黯然道:“没有……我昨天也问过令尊。” 文瑶大惊,未等江元说完,便道:“啊!你问过我爹了?他……他怎么说?”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因为先师的凶讯是由老伯告诉我的,所以我特地问了一下,可惜吉老伯去得太晚,先师已中毒,并且不肯说出仇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了!” 江元说罢更是连连叹息,颓丧万分。 文瑶的心也像琴弦一般地战粟,她惊恐已极,虽已经过了不少时候,可是压在她心头上的那块阴云,始终无法散去。 江元见她也是垂着头,只当她也在悼念花蝶梦,不禁颇为感动,忖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也应该高兴! 江元想着便对文瑶道:“姑娘!你对我师父有这番情意,真使我感动……不过现在不必想了,那是没什么用了!” 文瑶说不出心中的愧痛,她痛苦万分,真恨不得找个地方去大哭一场。 可是她却不放过这个话题,试探地问道:“你要是找到了仇人,准备怎样?” 问完这句话,文瑶不禁一阵心跳,睁大了眼睛等他的回答。 江元双目射出了寒光,雪白的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 “师父不许我杀害他……可是我一定要想尽方法,叫他痛苦终生!” 江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刺入了文瑶的心胸,她感到太恐怖了,不禁发出了一阵颤抖。 江元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也许你认为我太残酷了!可是我师父太神奇,她不该死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谁杀死了她,谁就犯了天忌! “他们一共四个人……有一个死在师父的掌下……其他三个……其他三个都跑不掉的!尤其是那个施放暗器的人!” 他的话更使文瑶恐怖,她甚至不敢抬一下眼睛,因她怕接触到那两道怒火般的目光。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镇定着说道:“快三更了,你休息吧!” 站起身子,可是她仍然低着头。 江元见她要离去,心中有些不舍,可是却又没有理由留她。 她在床前默默站了一会,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江元思索了一下,突然道:“啊!我的衣服……”他话未说完,文瑶已接道:“都吐脏了,何敬拿去洗了,我已经送了一套彤哥的衣服来,你明天先穿着。” 江元心中非常感动,想到了刚才迷梦中的一吻,不觉得有些陶醉。 他一双多情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文瑶,嘴皮微微地抖动,似乎要说话,而又说不出来。 文瑶见他神情有些异常,想到刚才的事,感到有些不安,可是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虽然百里彤与她只是一对江湖情侣,互相热爱,可是她却从未被他吻过。 她怎么料得到,她的初吻会这么神奇的产生了……并且产生在一个神奇的人身上。 江元却突然的拉住了她的手,喘息着道:“文……文瑶……” 文瑶用力地向后躲,可是江元的神力,岂是她所能抵拒的,于是她被他慢慢地拉近…… 她恐惧又喜悦,她怕看到江元发光的胴体和火般的眼睛。 她低声道:“骆……骆大哥!你做什么?” 由于文瑶的称呼,他霍然清醒,松开了手,低下了头,不安的说:“你别见怪!我情不自禁!” 文瑶并不恼怒,她望着这个热情而又怪癖的年轻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混乱,低声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还是忘了吧……那是不应该的!” 江元很了解她的话,可是他摇头道:“不!我忘不了!你也忘不了!” 文瑶慢慢地向后退,口中轻语:“一定要忘记……一定要忘记!” 江元把头埋在枕上,闭目叫道:“我忘不了!我忘不了!” 当他抬起头时,那个姑娘已消失了! 五天匆匆地过去了,江元与百里彤及文瑶三人,每日饮酒谈心,并不时地谈论些拳脚功夫。 这五天下来,江元已与前大不相同,虽然他疾恶如仇的天性仍在,可是已随和多了! 他第一次发觉到朋友之爱,他第一次尝到了男女之情,使他渐渐地爱上了这个世界。 每当他与文瑶单独相处时,他总不时的记起那永不可忘的一夜。 可是文瑶却显得恐慌和不安,总是巧妙地躲开;但她这么做,只有更增加江元的决心——他一定要光明的得到文瑶! 这一段时间内,百里彤除了陪江元外,其余的时间都显得很忙碌,会见了不少人物。 江元与他谈起时,百里彤总是有些支吾,江元知道这些人,一定是与他通消息的人。 这天傍晚,江元与百里彤聊天,兴儿送上了一张名帖,百里彤接过一看,不禁笑道: “啊!原来是他……他怎么会来看我?” 江元在旁问道:“是谁呀?” 百里彤把手中的名帖,递给了江元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江元接过一看,只见名片上写着:“陈小浪”三个黑字。 不禁奇道:“啊!原来是他!他不是一向在南方么?” 百里彤点头道:“此人一向居住南方,听说武功很高,曾与冷古较技,不分上下呢!” 江元有些惊异,接着道:“这人武功听说是不错,但料不到居然与冷古不相上下!” 百里彤转身对兴儿道:“你们准备香茶,我亲自去接他!” 兴儿应声而去,百里彤转对江元道:“江元,我们一起去一趟吧!” 江元点头道:“好的!” 当下二人一同出房,顺着甬道往大门而去。 当他们二人快到大门时,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年纪十八九岁,生得短小精壮,两道浓眉,一双俊目精光四射。 百里彤连忙赶上一步,握着他的手,笑道:“陈兄千里来访,真个盛情可感,小弟接驾来迟,还请恕罪!” 陈小浪含笑道:“我们都是年轻人,不必太客套!” 二人听他京话讲得不太流利,其中夹杂着一些粤语土腔。 陈小浪双目向江元望了一眼,笑道:“听说百里兄宴请天下豪杰,小弟专程赶来此地,希望能够见见各位……” 他说到这里,又望了江元一眼道:“这位仁兄是……” 江元赶上了一步,笑道:“我姓骆,叫骆江元。” 陈小浪闻言双目一闪,紧拉着江元的手道:“啊!原来你就是骆江元,哈哈……你的名气在江湖上可真不小呢!” 他说着又说了一句广东话,意思是表示赞许之意,怪腔怪调,使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江元笑着说道:“你的大名我也久闻了!” 陈小浪摇着头道:“哪里!哪里!差你太多。” 这句话后面还加了个“那吗”,尾音拖得极长,二人又笑了起来。 陈小浪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望了两人一阵,又问道:“还有很多人呢?” 百里彤笑道:“他们都已离此,陈兄你来晚了!” 陈小浪闻言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你没有请我,我怎么来?” 百里彤料不到陈小浪说话如此爽直,当下不禁面红过耳,忙道:“陈兄一向居住南粤,我到哪儿去请你的大驾啊!” 陈小浪又笑道:“和你开玩笑吧,别认真!” 江元见他一副孩童气概,心中对他颇为好感,含笑道:“我看现在才来,也不算晚呀!我们可以盘桓几天……” 江元话未说完,陈小浪已说道:“不行!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在此停留……我是来找冷古的!” 百里彤见他就要走,不禁有些失望,说道:“冷古已经走了,难道你就不能在这儿住上两三天吗?” 小浪摇头道:“你这儿,我早晚还要来的,不必急在一时!我这次是冷古约来的,我要赶快去找他!” 二人闻言,均料想不到,冷古这人生性高傲,从不交友,而陈小浪竟能千里来访,好似与冷古有很大的交情似的。 二人见陈小浪去意甚坚,百里彤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再留你,不过暇时请你无论如何再来一次,我们好好叙叙交情!” 陈小浪闻言大笑道:“我知道你最好交朋友,我也是一样,不用你请,我总会再来的!” 他说到这里,转对江元道:“今天能够碰见你,真是太令人高兴了,等我见了冷古之后,再来找你,还要请你引见花婆婆呢!” 江元心中一痛,强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家师已不在,不知何日才回来呢!” 陈小浪笑道:“那就看我运气了!” 他说到这里,向二人拱了拱手,笑道:“好了!我走了!” 二人见他说走就走,百里彤笑道:“你真是牛脾气,进来饮杯茶如何?” 陈小浪摇摇头,笑道:“我不能留了,阿古哥说不定在家等我呢!” 他说着又向二人拱了拱手,大踏步而去。 他一边走着,并不时回身招手。神态甚是滑稽。 二人望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了,这才相视一笑,百里彤笑道:“想不到他竟会到北方来……听说他功夫极好,曾独闯蒲田少林寺,掌门的方丈对他都无可奈何呢!” 江元有些奇怪道:“冷古和我一样,一向难处,陈小浪叫他阿古哥,可见他们相处甚好,真是奇怪!” 百里彤道:“这有什么奇怪?我和你不是也相处得很好吗?” 这句话说得使江元大笑了起来,二人挽手慢慢向内走去。 江元说道:“以前听师父说过,南粤的恽南田,武功奇高,陈小浪是他的得意传人,想来一定是不错的。” 百里彤点头道:“不错!听说恽南田还有个女儿,名叫恽冰,不但人长得美极,武功也是高得很呢!” 二人说着,已到了客房。 江元对百里彤道:“文瑶姑娘呢?” 百里彤道:“她已经回去了!” 江元点点头,故作不在意的问道:“她家住得可是离这里很近?” 百里彤点点头,说道:“她就住在山北,有个叫桃花岭的地方。” 江元暗记于心,又道:“大哥,最近如果没事,我想回家去了!” 百里彤有些不舍之情,说道:“我本想再留你住些日子的,可是恰好我也要出门,咱们就一同走吧!” 江元答应一声,他已久未到师父坟前祝祷,心中很是不安;何况他还有重大的任务——一寻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 百里彤又问道:“江元,你此去要多久才能再回来呢?” 江元略为思索道:“我要到外面走走,最少也要三个月!” 百里彤定目思索一下,说道:“好吧!三个月以后,你再来一趟吧!” 由于二人才吃饭不久,所以百里彤不再吩咐摆酒送行,仅命兴儿备马,又对江元道: “江元,你既然是各处游历,不妨骑一匹马去,一路上方便多了。” 江元摇头笑道:“我很少骑马,对牲口有些不惯,还是免了吧!” 百里彤闻言不再说话,进入内室,把家中之事,再三安排了一阵,提着一个长形的包袱出来。 这时兴儿回报,马已备好了。 江元随身只有一个长形的方盒,大约有半尺长短,揣在怀中,与百里彤一同出房。 百里彤对江元道:“江元,你到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江元含笑道:“我现在回山去,你送我到山脚就可以了!” 于是百里彤飞身上马,江元也跃了上去,坐在百里彤的身后,百里彤对兴儿道: “小心看守着门户,有人来访,叫他们留下名字!” 兴儿答应一声,说道:“是……少爷,你多保重!” 何敬也赶到马前,对江元一礼道:“一路保重!” 他说到这里,眼圈一红,不禁要流下泪来。 江元哈哈一笑道:“真是小孩子,快回去吧!” 他一言甫毕,百里彤抖缰之下,马儿扬蹄狂奔,带起了一阵风沙,飞快地驰出了大门。 马行如风,晚风寒凉,吹得人的口脸发颤,江元在马上叫道:“天寒了,恐怕要下雪了!” 由于风太大,江元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百里彤接口道:“可不是?你山居比我们还要早见雪啊!” 二人坐骑一马,江元双手扶着马股,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遐想。 在师父死后,他已是孤苦之身,想不到却得到如此情重的义兄,真令他悲喜交集。 马行如风,一时已到山下,百里彤勒住了马头,回身道:“是这里么?” 江元含笑道:“就是这里,谢了!” 他说着自马背跃下,走到马头,紧握着百里彤的手,一脸惜别之情,黯然道:“大哥!你一路多保重!” 百里彤也是依依不舍,紧紧的握了一下江元的手,说道:“江元,不要忘记我们的结义!” 江元点头,说道:“我永不会忘记的!永远!” 这句话出自这样一个怪人之口,越发值得珍惜与可贵,百里彤非常感动,点头道: “我也不会忘记!代问花婆好!” 他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江元直望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回过了身子,低声自语道:“他果然是个英雄人物!” 江元久别师坟,心中甚是挂念,这时展开身形,如飞而去。 黑夜无光,山路非常难行,可是江元双目如炬,加上这条路又是他走惯的,所以毫无困难。 不到半个更次,江元已经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那座山洞。 今夜没有月亮,一切都显得很昏暗;可是江元却清楚地看见那座坟墓。 他心头涌起了一阵悲哀,也有一种莫大的歉意,仿佛他不应该离开这座孤坟似的。 寒风中,听见他悲切的语气:“啊!草长高了……真快呀!” 他颤抖地走近坟前,恭敬的叩了三个头,含泪说道:“师父!江元来给你请安了!” 他伤心了一阵,四下除了林木及秋虫夜鸣外,没有一丝声音。 江元缓缓地站起来,走近了坟头,慢慢地清除着坟头上的野草。 这一刹那,他回忆着师父的传艺、聊天、叱骂、默坐以及生活上很多微小的细节。 可是现在,她只是默默地躺在地下,就算是整个的世界毁灭了,也不会危害到她。 这时,江元本能地想到了鬼和幽灵,他本来不相信的,可是现在他希望是真的,那么他还可以和冥冥中的师父见面了。 不大的工夫,他已把坟头的野草全部拔完了,又流了一阵泪,这才拖着无力的身子走进了洞里。 江元进洞之后,不禁发现一件异事,原来自己所居的石室,竟然隐隐地传出了灯光。 江元心中不胜诧异,忖道:怪了,我房间中怎么有灯光? 江元想着,轻轻地走向自己的房子,他把石门推开,见到了一个人,正睡在自己的石床上,身上盖了一块兽皮,连头带脚,裹得紧紧的。 江元见状,又生气又奇怪,忖道:这人真大胆,居然敢在我这里如此放肆! 江元想着,走上前便要把兽皮掀开,可是他目光却接触到一张纸条,用一根银针钉在床沿上。江元顺手把字条扯下,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江元。 若是你回来,请不要打扰我,我睡觉最怕人家吵,一吵醒就睡不着了,如果你要睡的话,就到外面的那张床上睡吧! 铁蝶” 江元看罢真个气笑不得,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忖道:这真是怪事,她到我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他想着,略为一打量,只见桌上放着洗漱之器,还有几碟没吃完的小菜,另外在墙上挂了一根绳子,晾着几件衣服。 江元见状,真个是啼笑皆非,忖道:看样子她已经住了不少天了……混蛋,我这里像是她的家一样,居然开起伙来了! 江元越想越气,真恨不得把铁蝶拖下床来,可是却不知什么力量阻止了他。 他气得在室内来回踱步,不住的自语:“真是太胡闹了!” 这时铁蝶突然发出了一声娇哼,把兽皮打开,露出了一个头。 江元见她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压在了眼皮上,乌黑的头发披在两肩,微蹙着一双秀眉,好似睡得并不太舒服。 江元怔怔地站在床前,不知如何,思索了一阵,忖道:先让她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江元想着转身欲去,铁蝶唤了一声道,“江元……别走!” 江元一惊,连忙回过了身,见她仍然沉睡未醒,心中有些诧异,忖道:她在说梦话。 江元想着又站了一下,见无异状,自语道:“这算什么嘛?” 想着便要离去,突听铁蝶又道:“江元……江元……” 江元转身望时,见她沉睡不醒,心中不禁有些生气,喝道:“你到底搞什么鬼?” 江元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把睡梦中的铁蝶惊醒了! 她似乎吓了一跳,睁开了一双秀目,发现了站在床前的江元,不禁吃了一惊。 她很快地坐了起来,笑着道:“啊,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梦呢!” 江元忍住气,问道:“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睡?” 铁蝶轻笑了一下,用手整理一个头发,说道:“我有事啊!” 江元气道:“什么事?” 铁蝶浅浅一笑,说道:“天亮再告诉你!啊欠——” 江元见她一片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好不生气,喝道:“你睡就睡好了,还叫什么,叫……” 铁蝶答道:“叫,我叫什么了?” 江元哼了一声道:“哼,你还问我?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铁蝶闻言玉面绯红,啊了一声,低声道:“这……这是真的吗?” 江元道:“谁有工夫骗你!” 铁蝶越发地不好意思,芳心忖道:该死,我怎么叫出来了? 江元见她垂首不语,哼一声道:“我问你,这块兽皮从哪儿找出来的?” 铁蝶微微扬起了头,道:“我……在那边拐角一块大石后面找到的,费了大半天的事,好难找!” 江元闻言气笑不得,说道:“好难找还被你找到了!你真是太随便了,好像跟在你自己的家里一样!” 铁蝶被他斥得粉面通红,又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留下的条子你看到了没有?” 不提条子还好,提起条子江元更气,说道:“看见了,你想得倒怪周到的!” 江元语气不善,二人又沉默了一会,铁蝶道:“那么你去睡吧!” 江元气得把头一偏,说道:“我自然会去,还用得着你催我?” 铁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小菜,笑道:“这里还有菜,后面有包子,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吃完快睡觉去吧!” 江元见她指着的,是一碗竹笋炒肉丝,一个半狮子头,看样子她吃得不错! 铁蝶又接着道:“下面还有锅牛肉汤,你自己热一下……” 铁蝶话未讲完,江元气得回头就走,出房而去。 铁蝶一个人坐在床上怔怔地自语:“这个人的脾气真是太坏了!” 她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又睡了下去。 江元被她气得呼呼的,到了自己平日坐禅的那间石屋,横身躺在石条上,忖道:她真是岂有此理,好像是我的……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想到了,刚才铁蝶所表现的,好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情形。 这时,他心中不禁有些混乱,有很多以往认为永不会发生的事,现在都已发生了。 可是,在他邂逅了文瑶之后,他的感情已经不自觉的表露。 即使是铁蝶,也时常使他心乱,那是由于他也无法忘记这个女人! 刚才铁蝶的关切,使江元联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他想到了前途、婚姻、爱情。 只要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就可以使得铁汉子产生了这么多不平凡的情绪! 江元遐想了一阵,睡意正浓,正在朦胧之时,突听有脚步声。 江元一惊,睁眼看时,却见铁碟双手抱了那张兽皮,走向这边来。 江元坐起了身子,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铁蝶带着甜笑,说道:“我怕你冷,给你送兽皮来了!” 江元连连摇头,说道:“我不冷,不到下雪天,我是什么也不盖的,你快拿去睡吧!” 铁蝶睁大眼睛,问道:“你真的不冷吗?” 江元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叹口气道:“唉,我骗你于什么?” 铁蝶上下望了江元几眼,赞许地道:“到底是男孩子,身体精壮一些,要是我不盖东西,明天一定会流鼻涕……” 江元有些头痛,道:“好了,好了,你快盖着去睡吧,天快亮了!” 铁蝶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脾气太坏了!” 江元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慢吞吞的。” 铁蝶突然笑道:“呃,对了,你脾气躁我脾气慢,如果我们常在一起的话,那才好玩呢!” 铁蝶是无心之语,江元却是有些心惊,说道:“行了,快去睡吧!”“铁蝶怔了一下,好似有些不大高兴,转身而去,道:“真是坏脾气!” 江元才吁了一口气,忖道:天亮赶快让她走,不然把人烦死了! 翌日清晨,江元很早就醒了。 意料之外,在床头的石室上,已然放好了洗漱用具和清水。 江元有些不习惯,知铁蝶已起来,当下放大了嗓子叫道:“铁姑娘……铁蝶!” 可是无人回答,江元忖道:难道她已走了? 想到铁蝶可能离去时,江元又有些不舍,心中不住地想道:“她如果要回去的话,又为何要来此呢?” 江元想着走到洞口张望了一下,并无人影。 他有些失望,静站了一会,自语道:“走了也好!免得我的心乱了!”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总是有些怅然。 等到江元梳洗完毕,又见墙角小火炉上坐着一个小锅,被烧得呼呼作响,鼻端已经嗅到一阵阵的香味。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忖道:她倒真会作怪! 打开看时,却是上好的牛肉汤煮锅饼,江元腹中正饿。便盛在碗中吃了起来。 这还是江元第一次在洞中吃熟食,以往他只以干粮及清水充饥。 至于花蝶梦,更是难得看到她饮食。 江元越吃越有味,很快把一锅吃完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洞内所有的房间,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忖道:到底是女孩子会理家。 江元正思索时,突见铁碟含笑跑了进来,手中抱着一大把清香菊花。 铁碟一进房便叫道:“江元呀,你起来没有?” 她才说到这里,一眼望见了江元,立时堆上了笑容,关切的道:“啊,你已起来了,锅内的饭吃了没有?” 江元点头,说道:“吃过了!” 铁碟由桌上取过了一个瓶子,将花插入,一再端详,自语道:“嗯!这样好多了,本来嘛,一个住家的地方,就要像个样子!” 江元吓了一跳,忖道:看样子她还要长住下去呢! 江元想着,连忙说道:“喂,你到底是干什么,为何要布置房间?” 铁蝶一笑,在一旁坐下,说道:“当然有事呀,你忘了我师父的话吗?” 江元闻言,略一回忆,恍然道:“哎呀,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了,是明天么?” 铁蝶有些不悦,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给忘了……不是明天是哪天呀!” 江元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铁姑娘,既然我师父生前曾经答应过令师,现在师父过世了,我一定会把事情弄好,你放心好了。” 钦蝶微皱眉头,好似有些担心,轻声道:“你不可把对方估得太低呀!” 江元剑眉一挑,说道:“我几时说过不负责的话?” 铁蝶点头道:“我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 江元不悦道:“只是什么?说话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好吧?” 铁蝶翻了一下眼睛,接道:“听说这一次刁玉蝉可能会来……” 她话未讲完,江元猛然站了起来,啊了一声道:“啊……她居然也到中原来了!” 铁蝶接道:“她和师父是一对死敌,这一次可能来报仇!” 铁蝶说到这里,满面忧愁之色。 江元紧皱眉头,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不用愁,那刁玉婵的功夫,我也曾听师父说过,虽然厉害,但我们防身总还可以,到时只要守着令师,防着她的‘五羊针’就无大碍了!” 铁蝶听他如此说后,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 江元口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在暗思对策。 铁蝶又道:“那刁玉婵到底……” 她才说到这里,江元已连连摇头,阻止了她的谈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铁蝶见他在思索对策,不敢打搅他,默默地坐在江元的身旁。 片刻之后,江元抬起了眼睛,对铁蝶道:“走吧!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铁蝶问道:“你想了些什么?” 江元不耐烦的摇摇头,说道:“哎呀!你的话可真多呀!” 铁蝶被他说得赌气不语;江元又道:“现在你到外面等我,我要换件衣服。” 铁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江元看出她在生气,自己想想对她也太不客气了,忖道:她人不错,对我又是这么关心,我以后对她要好一点。 江元换上一件长衫,也是白色的,这才走出洞口来。 只见铁蝶默默地对着花蝶梦的坟发怔,江元走到她身后,问道:“你在想什么?” 铁蝶用手抹了一下眼角,低声道:“我在想,一个人不论有多大本事,到头来还是要死的!”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要不然都成了神仙了!” 铁蝶这才回过身子,含笑道:“你都准备好了吗?” 江元点头说道:“好了,我们马上就走。” 江元说着,走到花蝶梦的坟前,低声地祝祷着,不禁又流下了热泪。 过了很久,他还没有离开那里,铁蝶轻声说道:“江元,好了没有?” 江元睁大了眼睛,用衣袖抹了一下,说道:“我们走吧!” 于是,这一对男女,在秋风习习之中,缓缓地向山下而行。 江元问道:“你自己估计时间,不要误了事!” 铁蝶点头道:“我知道……另外有一条小路可通,我们可以施展轻功!” 江元点头道:“那么快走吧!” 他一言甫毕,身起如隼,己掠出了七八丈。 铁蝶叫了一声,急忙赶上,口中喊道:“喂!你等我呀!” 江元却不答话,如飞驰去,铁蝶提气赶上。 他们二人都是一身雪白的长衫,迎风飘展,极为潇洒好看。 江元跑了一阵,见铁蝶一直不离左右,心中不禁颇为钦佩,忖道:一个女孩子,轻功居然有如此造诣,可真不简单啊! 铁蝶见他身直肩平,步履从容,看来好似漫步;可是一进数丈,心中更是钦佩,忖道:江元数十年后,可以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他们彼此无语,不大的工夫,已经到了山下,江元停住了身子,问道:“往哪儿走?” 铁蝶用手整理一下长发,说道:“往右走!我来带路好了!” 她说着,由江元身旁掠过,一去数丈,真个身轻如燕,姿态美极! 江元追上去,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有此功夫,真叫人吃惊。” 铁蝶闻言,突然站定身子,回头嗔道:“女孩子又怎么样?你不要看不起女人,你看花婆婆的功夫,江湖上谁比得上?” 江元见她生气,忙笑道:“好!好!算我说错了!” 铁蝶仍气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男人,自以为了不起……” 江元连忙摇手道:“好了!我的姑娘,快赶路吧!” 铁蝶哼了一声,这才再次起身,口中还嘟囔道:“功夫是练出来的,分什么男女!” 江元料不到自己的一句话,惹得她一大堆话,心中好笑不已,忖道:女人到底是女人,器量小,连一句话都忍不了! 这时二人已走上了一条僻径,山路崎岖,极为难走,可是二人走起来,如履平地。 江元打量了一下地势,奇道:“对了!我在这里住了七八年,怎不知有这一条路?” 铁蝶头也不回,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像什么事你都该知道一样!” 江元见她还在生气,心中好笑,问道:“姑娘,你还在生气?” 铁蝶不答,一味前进,江元又问了两句,不见回音,也就不再说话。 这时,他感觉到铁蝶非常有意思,尤其是她生气的时候,更惹人发笑,暗忖道:若是和她在一起,一定可以解除不少烦恼! 月上中天,己是二更时分,他们已奔驰了一天,连一刻也未休息。 可是他们仍是精神奕奕,健步如飞,这时江元不禁对她更加钦佩了。 铁蝶望了望前面的交叉处,回头道:“快到了!” 江元不禁精神一振,说道:“啊!原来你们是住在这里!” 铁蝶笑了一下,接道:“你才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呢!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感到十分奇怪的!” 江元不解她言中之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住在天上不成?” 铁蝶笑道:“虽然不是天上,和天上也差不多。” 说着二人已到了路口,江元一望之下,大为惊奇。 原来是一片极荒凉的坟场,四下旷野,鬼火磷磷,真是恐怖已极。 江元不禁停住了脚步,说道:“这……这里没有房子呀?” 铁蝶笑一下,说道:“这么多房子,你还说没有,真是瞎子!” 江元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难道你……你……住在坟里?” 铁蝶见他如此,不禁大笑起来,说道:“嘻嘻……你胆子这么小,还称什么侠士?” 江元正色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你到底住在哪里?” 铁蝶收敛了笑容,很正经地说道:“谁给你开玩笑,我就是住在这里!” 江元好不惊奇,说道:“这倒真是怪事,没听过活人也住坟!” 铁蝶不悦道:“你不要这么说,我师父听见会生气的!” 江元被她弄得莫名其妙,道:“好!就算住在这里好了,你领我进去!” 铁蝶闻言,四下打量了一下,自语道:“我还得找找,不知师父住哪间房。” 江元在旁好不惊奇,说道:“你到底搞什么鬼?这里哪儿有房间?” 他话未说完,铁蝶猛然回过了身,不悦道:“唉呀!我的少爷,你怎么这么多话? 我说的房间,就是这些坟嘛!” 江元看她如此严肃,心中暗笑不已,忖道:“现在到了家,该她神气了!” 这时,铁蝶就好像找东西一样,弯腰低头,一个个的坟头,又摸又看,有时还把耳朵贴在墓碑上细听一阵。 江元跟在她身后,满坟场乱转,见她如此,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江元越想越不是味,气道:“这算是什么玩意儿,跑到这里认坟来了!” 江元才说到这里,铁蝶猛然回过了头,低声道:“噤声!” 江元见她神色紧张,把耳朵贴在一座大坟碑上细听,只得静站一旁。 不大的工夫,铁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大概是这里了!江元,你来听!” 江元气道:“我才不听坟呢!” 铁蝶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说道:“你来听,是不是有声音?” 江元无奈,只好把耳朵贴在了石碑上,用心地听。 铁蝶在旁又道:“我这几天耳朵不太好!” 这时江元果然听得有异声,不禁大为惊奇,脱口道:“怪了,真有点声音!” 铁蝶笑道:“我没骗你吧!你听听是什么声音?” 江元细心听了一阵,皱眉道:“好像……好像有人在咳嗽。” 铁蝶闻言大喜,拍手道:“那就没错了!一定是师父在咳嗽!” 她匆匆地把江元推开,趴在了坟边大声叫道:“师父!蝶儿回来了!” 她一连叫了三次,不大的工夫,坟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口音道:“难得你赶回来了,从后门进来吧!” 江元闻言心道:“名堂还不少呢,住在坟里还有前门后门。” 铁蝶已拉住了江元的手,笑道:“来!我们从后门进去!” 说着,便往后面走去,江元被她的手拉着,心中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脸也红了。 转念一想,不禁立时严肃起来,忖道:“人家本是无心之举,我切不可乱想!” 这时二人已来到大坟之后,铁蝶伸手掀起了一块石板,其中有石板,正隐隐有光传过来。 江元好不惊奇,低声道:“哟!你们这个工程还不小呢!” 铁蝶白了他一眼道:“这算什么,我们一共改建了10座坟呢!” 江元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光荣?简直是造孽,人家死了还不得安宁!” 铁蝶狠狠地在江元背上捶了一拳,嗔道:“你说话小心些,别让我师父听见!” 这时甬道的极端,传过了那苍老的声音道:“我已经听见了!不要紧!童言无忌,哈……”接着发出了一阵大笑。 江元不禁身上发毛,如入鬼域,忖道:天下居然有人住在坟里! 江元随在铁蝶背后,顺着甬道前进,不大的工夫,突觉眼前一亮。 只见有间七八丈见方的石室,燃着一盏白油灯,甚是光明。 室内布置一如家居,应有尽有,两旁并有石门可通,看样子,房间还不少呢! 在石室中央,摆着一张石凳,上面坐着一个枯瘦的老人。 他年己八十,发鬓皆白,可精神奕奕,不见衰老之状。 江元知道这老人就是铁蝶的师父,名扬天下的石老人。 这石老人终身无名,早年曾和花蝶梦、萧鲁西等老一辈人物,共同行道江湖,只是近年来,已听不到人再提起他了。 江元连忙施一了礼,说道:“弟子骆江元,参见石师伯!” 石老人微笑着摇摇手,说道:“贤侄免礼,坐下来说话!” 这时铁蝶早已扯着老人的手,笑着道:“师父,你看我多守时,刚好今晚赶回来!” 石老人笑一笑,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了!算你有功!” 铁蝶这才满意地笑了一笑,在一旁坐好。 江元见他们师徒如此亲密,心中一阵难过,不禁又想起了花蝶梦。 石老人向江元望了几眼,点头道:“你我虽初见,可是你的大名己久闻了!” 江元脸上一红,忙道:“石师伯过奖了!” 石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年轻人,名气太大了不太好,以后应收敛一点!” 江元点头称是,老人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花婆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真是想不到,我还想等身体复元后,去看看她呢!” 提起花蝶梦,江元不禁黯然含悲道:“唉!也是她老人家一生自恃,才着了人家的圈套!” 老人两道浓眉紧蹙在一处,摇头道:“想不到这种事,到她晚年才发生,真叫人不胜感叹了!” 他们二人谈论个没完,铁蝶见他惹人伤心,便向石老人说道:“师父!不要谈这件事好不好?” 石老人点点头,对江元道:“我倒是早与花婆约好,请她在今天来此与我护法。我走火入魔已经三年,这三年来总算把上半身气穴打开;可是下半身还不能动,按照时间算来,明天是大功告成之日了。” 停了一会,又道:“可是我以前的一些仇人,明天一定来此破坏,现在花婆不幸去世,只有麻烦你替我挡一阵了!” 江元闻言,心中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正色道,“弟子应该效劳,只是弟子功夫,比起先师相差太多,所以还要请师伯分派一下!” 老人不住地点着头,说道:“明天来的人,我大致可以猜到,大部分都不算太棘手,只有苗疆的五羊婆,她倒是厉害得很!”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这个老婆子,一生最怕人激,所以明天最好以话相激,她不动手最好,否则也要限制她在几招内取胜,如果她办不到的话,就会立时离开了!” 江元对五羊婆倒是很了解,自己胸有成竹,含笑说道:“师伯放心,师父以前也常提到五羊婆,她的功夫,师父差不多全解说过,并且还传了不少抵御她的功夫,明天取胜不敢说,至少防身是没问题的!” 老人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你不可大意,她的‘五羊针’厉害无比。” 老人话未说完,江元已接口道:“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老人诧异地望了江元几眼,见他安详镇定,充满了自信,不禁点了点头,说道: “你们年轻人,总会有些聪明的法子……你今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再详细的和你谈!” 江元站起身子,说道:“师伯也请休息吧!” 老人点了点头,双手轻轻的一按石凳,身如一片风吹落叶般,悬空而起,四平八稳的落在了石床上。 他微笑一下,说道:“身体未复元以前,我只能以此法行动,你别见笑啊!” 江元正好谦逊几句,老人又对铁蝶道:“蝶儿,你带骆哥哥回房吧!” 铁蝶答应一声,对江元道:“走!我们出去吧!” 江元再要向老人行礼时,见他已经闭目养神,当下随着铁蝶走出这座神奇的坟墓。 江元走出了这座奇怪的大坟,寒风拂体,使得江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吁了一口气,望着黑暗的天幕,轻声道:“真想不到,你们会住在坟里!” 铁蝶笑着问道:“怎么样?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还可以么?” 江元转过身子,笑道:“你们改建这些坟,花了不少时间吧?” 铁蝶含笑说道:“可不是!想起以前挖坟的时候真好玩呢!” 江元又问道:“奇怪,石师伯为什么要带你住在坟里?” 铁蝶往前走了两步,顺手拔了一束野草,放在手中玩弄着,闻言笑道:“师父说,一个人无论如何,死了以后,一定要埋进坟里,所以干脆就搬到这坟里住!” 江元听了她这一番妙论,虽然觉得不太顺耳,可是思索之下又有些道理,不禁问道: “难道他就永远不离开此地了?” 铁蝶笑一笑道:“师父足迹遍及天下,可是他老人家,无论到哪里,一定住在坟里,算起来,师父的坟屋也有好几百个呢!” 江元听罢,真是惊奇,绝对料想不到天下会有如此怪人。 铁蝶说道:“已快二更了,我带你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说着,向前走去,江元跟在她身后,忖道:想不到我还没死却要住在坟里。 江元才想到这里,铁蝶回头问道:“你是要住大房间还是小房间呢?” 江元知道她所谓的“房间”就是坟墓,微笑了一下,答道:“随便!我是不讲究的!” 这时铁蝶已然停步在一座小坟之前,说道:“你今天住在‘三号’好了!” 江元心中好笑,忖道:不知他们有多少坟屋,居然还要编号! 铁蝶走到坟头之后,掀起了一块巨石,二人由石阶而下。 这一座坟中漆黑无光,并且有一种泥土的湿腥之气。 江元虽是一身武功,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也不禁有些胆寒。 黑暗中传来了铁蝶的声音:“这间房子好久没人住了……你在这等一下,我先去点灯!” 江元答应一声,站了下来,运用夜目,打量一下四周的地势。 这一座坟的甬道就显得狭窄了,并且石壁也铺得很差劲。 江元不禁皱了皱眉头,自语道:“这里面能住人呀?” 铁蝶在远处道:“怎么不能住人?你还没有到房间里看过呢。” 说着,只见白光闪了一下,铁蝶已燃起了一盏白油灯,坟内立时亮了起来。 江元见脚下铺着大块的青石,虽不如老人所居之处平整,可是也还说得过去。 铁蝶已经在一丈以外叫道:“你快来啊!” 江元心中总是有些别扭,好像是走进棺材一样。 江元想着,便道:“别叫,我这不是来了么?” 铁蝶闻言一笑,说道:“怪了!叫你休息,还好像委屈你一样!” 江元闻言啼笑皆非,说道:“在这种地方睡觉,可不是委屈?” 说着他已走入了这间石室,只见约有两丈见方,室内倒还清洁;有一张石床,上面放着一套绣花薄棉被,质料、绣工都是最上乘的。 江元不禁有些诧异,问道:“这被子是谁的?” 铁蝶面上一红,说道:“这是……是我盖的!” 江元一惊,忙道:“啊!这是你的房间吗?” 铁蝶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住在师父的隔壁!” 江元微微皱眉,忖道:这房间可能就是他的,现在让给了我!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脸红,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铁蝶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江元不禁望了她两眼,见她微微地垂下了头,面上有着一团诱人的红晕,实在是非常可爱。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他连忙向前走了两步,眼睛望着石墙,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把棉被拿去吧!” 铁蝶抬起头,问道:“那你晚上盖什么?” 江元头也不回,慢慢说道:“谢谢你这么关怀我,不过,我很少盖被,只有在下雪天时才盖!” 铁蝶不再劝他,径自走到床前,把被子抱起,下面还有一对绣花枕头。 铁蝶转过了身子,笑道:“那么我把这个枕头留下来……”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摇头道:“谢谢你,我也不用枕头的!” 铁蝶翻了一下明亮的眼睛,气道:“你什么都不用,难道你不是人呀?不管,我就是不拿,用不用随你,明天见!” 她说完此话就抱着棉被走了。 江元又气又笑,忖道:这姑娘真不讲理。 这时铁蝶已走了出去,不久,江元听见了石板开合之声,知道她已出坟了。 江元转过了头,望着那一对枕头,只见上面绣着七彩凤凰,绣工精细。
九、强敌频将至 劫难在午前 江元心中想道:到底是女人,本事再大也脱不了这些习性。 经过了一整天的奔驰,江元实在有些疲倦,时间虽是仲秋,可是室内温暖,江元便把长衣脱掉,躺在石床上。 他的头枕上了枕头,已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很是醉人。 江元心中一震,忖道:奇怪!女孩子身上好像都有这种香味!文瑶也有。 由于铁蝶枕头上的温香,使他又联想到了文瑶。 他永不能忘那一张秀美的面孔,他醉后的一吻,更深印在他的心坎上!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初吻竟发生在如此一个神妙的姑娘身上! 可是他似乎觉得有一种隐患存在,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百里彤,应说是他介入了百里彤和吉文瑶之间。 每当他回忆到了吉文瑶,便有一种甜蜜的感觉,可是想到了百里彤,又使他感到不安。 如今,百里彤已是他歃血结盟的兄弟,而且大家都知道,百里彤和吉文瑶是一对江湖情侣。 江元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他要得到吉文瑶,必须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并且在道义方面,还要负担很大的责任。 那么,江元只有放弃了! 江元翻了一个身,二指虚点,那盏自油灯应手而灭,室内一片黑暗。 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思绪起伏不定,他又想到了铁蝶。 在最初,江元对铁蝶并没特殊的印象,可是经过了两次的相处,铁蝶在不知不觉中,在江元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很奇妙的力量。 困思的结束,仍毫无头绪,江元翻个身,忖道:管它的,由它自然发展吧! 因为明天有重要的事,江元不敢过于劳神,定下了心,昏昏地睡去。 大约过了一个更次,江元睡梦不隐,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有些寒意,忖道:怪了,石室内应比较暖和,我怎么越睡越凉了? 江元把周身的血脉活动了一下,这才觉得寒凉已消失了,用手摸着冰凉的石床,心中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床是寒石所作的。 江元正在思索时,突听有人踏脚的声音,立时翻身坐起。 江元耳目奇灵,由于花蝶梦丧目之后,极力修炼,所以江元也跟着苦练。 这时江元断定必定有人来,心中想道:石师伯出关在即,说不定他的仇人在今晚就要出手。 江元想到此,立即翻身起床,由于花蝶梦曾经亲自应过,在石老人出关时来此护法,现在花蝶梦已死了,这责任自然落在江元的身上。 他轻轻地顺着通道走上去,轻轻的推开了石板,由一道缝运目向外望去。 坟后空空,衰草迎风,并无发现一个人影。 江元推测那人一定不知地势,定在坟前,当下立即闪身而出。 江元出洞之后,才发觉自己出来得太匆忙了,竟连外衣都未穿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短衣裤,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这时他已顾不得再去穿衣,把身子隐在坟后,向外望去。 果然在三丈以外,有一条黑影,正在四下的观察着。 由于他背对着这座坟头,江元估计不会被他发现,当时双手一按坟堆,身起如蝶,拔起七八尺,落在了坟头的一块石碑上。 江元把双腿一盘,坐在石碑之上,静静地观看那人的动静。 由江元的打量,那人年约五十以上,穿着一件深色的劲装,背后还插了一柄厚背刀。 他四面观望了一下,转过了身子,可是他一直低头,所以井未看见江元。 江元坐在石碑上,心中好笑不已,忖道:我倒看你搞什么鬼? 那人就像铁蝶一样,每一个坟头逐次察看,有时候还把耳朵贴在石碑上听了一阵。 他慢慢地接近江元,可是,他太专心,所以仍未发现江元。 江元有一种戏谑人的快感,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不禁轻声的笑了起来。 那人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了江元,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浑身颤抖,但却极力的壮着胆,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 这句话问得江元哈哈大笑,洪亮的声音传出了老远,他笑着说道:“哈,老头儿,你真是自投鬼门关,少爷正在坟底睡觉,你在这东跑西跑,惊了少爷的好梦,没别的说的,你跟少爷去见见阎王老子吧!” 江元一番奚落,那人才确定江元是人,胆子立刻壮了起来,喝道:“好狂的小子! 你如此捉弄老夫,慢慢你会知道厉害的。” 江元又轻狂地笑了起来,虽然这些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对人的谦虚和亲切,可是对敌之时,仍然回复他骄狂的本性。 那老者被江元笑得有些难堪,他把一双刀形的浓眉耸了起来,怒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元见他暴怒,心中颇为高兴,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老头儿,可惜你刚才在我面前出了丑,现在要神气也神气不了!” 这老者原名是苏明照,武功虽不算太高,也是江湖上三流的角色。 江元这种冷漠狂妄的态度,他哪里受得了?当下大喝道:“好小子!你报上名字来,我苏明照不打无名之辈!” 江元冷笑了一声,他可从来没听过这名字,昂然说道:“老头儿,这名字我可没听说过,还是报上你师父的名字!” 苏明照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暴喝了一声:“小狗纳命来!” 他盛怒之下,身起如隼,双掌运起了劲,向江元前胸击到。 江元容他双掌离自己尚有三四尺之时,他双腿微微向下一压,身如闪电跃起,带着一声长笑,落向另一座坟头了。 苏明照双掌扑空之下,不禁怔在那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忖道:啊!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么高的武功! 江元已落在了另一座坟头上,他仍双腿盘着,坐在石碑顶上。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样?老头儿,你傻了么?” 苏明照强忍住怒气,沉声说道:“小孩子,我看你小小年纪,一身功夫倒是不错,我问你,你可是石老头的徒弟么?” 江元仍是笑着说道:“什么石老头,你可别给我乱拉师父,把我弄火了可有你受的!” 苏明照被江元气得昏头转向,暗呼:“罢了!今天我要被这孩子玩弄,可就枉称一世英雄了!” 其实江湖上有很多狗熊,往往自称英雄,苏明照便是其一。 他不停地点头,切齿道:“好!好!现在的小辈越来越不敬老了!你既然不敢说出师门,我也不再多问了,现在开始,如果我十招内不能胜你的话,我立时离开此地……”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一声怒叱道:“住口!你算是什么人物?在少爷面前九招十招的,现在我告诉你,我坐在这不动,你来攻打,如果能把我逼退一寸,我任你处置!” 苏明照仰天大笑,怒道:“小子,我活了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你这么狂的人,我不信你能有什么出神入化的功夫。” 江元好似有些不耐,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信尽管动手,我可没空听你这些废话!” 苏明照大喝一声:“无礼的小子!待我来管教你一下!” 他一语未毕,身似飘风,双掌交错“浪里乾坤”,夹着一股凌厉的掌风,向江元胸前攻到。 这一招苏明照只不过使出了六成功力,在他以为对付一个年轻人已是有余了。 江元见他出掌猛烈,不禁微笑一下,右掌微扬,像是拂苍蝇一般,迎了出来。 苏明照掌才递到,只觉一股极大的掌力迎了过来,不但自己的掌力无法再吐,就连前进的身子,也受到了一大阻力。 苏明照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再不撤掌,必定出大丑,当下连忙收回双掌,把身子用力一带,向左飘了五尺出去。 江元拂开他第一掌之后,微笑道:“你功夫太差,枉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是!” 苏明照既惊且怒,哼了一声道:“小子!算你厉害!” 他话才说完,腾身又进,双掌使出了“雷霆万钧”,用尽了全身功力,向江元当头打倒。 江元见他这一招掌势太猛,只得硬接,容他才一起身,轻翻右掌,三指微点“点点落红”,三股激劲的指力,突破了苏明照的力壁,分别向他胸前三大要穴点来。 苏明照的掌力才出,突觉胸前一阵酸麻,心中一惊,脚跟用力,把前冲的身子又撤回了三尺。 江元的身形仍是丝毫未动,他仰头望天,频频自语道:“月亮为何还未出来呢?我倒想看看这老头儿的模样如何。” 苏明照这时可真被江元所震惊了,忖道:这小子隔空点穴的功夫,已然到了这般火候,看来我绝非其敌了。 苏明照想到这里,脑际里闪过了一个念头,然后他匆匆向江元一拱手道:“果然厉害!老夫失陪了!” 他说完,双足一用力,已跃出了五六丈,向黑暗之处驰去。 可是他身形尚未站稳,突听一声长笑起自头顶,接着一股猛烈的风力扑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向左边闪出了三尺。 他站定后,抬目望时,只见江元含笑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惊恐已极,用手指着江元道:“小子!你……要做什么?” 江元笑容收敛,剑眉一挑,沉声道:“老头儿,十招未毕,你想到哪儿去?” 苏明照强忍怒气,说道:“你已占了上风,我败北而去,你还不满意?” 江元轻轻地摇头,说道:“你深夜来此,非贼即寇,惊了我的好梦,要想抖身一去,却没有这么容易!” 苏明照怒喝道:“你要怎么样?” 江元轻轻一笑,说道:“少不得委屈一下,先在坟里躺一夜,明天再听发落吧!” 江元这几句话,把苏明照气得大叫道:“罢了,罢了!老子何等人物,竟被你这小子百般戏谑;若是我外甥女知道,怕不把你千刀万剐。”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哈哈大笑道:“你称自己是英雄人物,想不到还要把你外甥女抬出来,真是把人大牙笑掉了!” 苏明照气得大跳脚道:“我外甥女功夫可高,你决不是她的对手,这梁子你还是不结为好!” 江元兴趣盎然的观看着他,容他说完话后,这才微笑道:“你外甥女是谁?” 苏明照哼了一声道:“我外甥女可不是好惹的,她叫卢妪!” 江元闻言不禁大惊,忖道:啊!原来她是卢妪的舅舅,这倒难办了! 江元因与卢妪相识,加上她鬼怪脾气,不愿与她纠缠,思索了一下道:“好吧!你去吧!” 苏明照见江元如此说,只当江元果然被卢妪之名所震,当下好不得意,哼了一声道: “哼!我说你非买账不可!” 江元怒道:“老头儿!你不快去,再胡言乱语,我可不让你去了!” 苏明照却以卢妪为挡箭牌,闻言满不在乎,大模大样的说道:“哼!你敢怎么样呢? 我外甥女可不是好惹的人!” 江元大怒,喝道:“给脸不要脸!” 他一语未毕,苏明照便觉得眼前白影闪耀,心中一惊,一股凌厉的掌风,已向胸前击到。 苏明照料不到江元突然出手,大惊之下拚命的往左一转身。 可是江元如影随形,身形微晃一下,已截住了苏明照的去路。 他长袖微拂,苏明照便觉一阵酸麻,瘫痪下来,原来已被江元点中大腿“白海穴”。 “白海穴”为人体大麻穴之一,这时苏明照已整个的躺在地上。 江元抬手之下便把他收拾了,心中不禁暗笑,忖道:哼!这种身手的人,居然也敢来探坟,真是太不自量了! 那苏明照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江元冷笑了一声道:“本来放你走的,你太多话了!” 苏明照一边呻吟,一边说道:“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江元冷笑说道:“这是你自己多口之祸,现在只有把你埋在坟里,等你的外甥女来了!” 江元说罢,弯身把他提出起来,苏明照呻吟着道:“啊……痛……” 江元料不到他竟是个窝囊废,心中好不生气,喝道:“你再乱叫,我就把你活活摔死。” 苏明照闻言果然不敢再叫,任凭江元提着,往那座大坟走去。 苏明照不禁又怕了,颤声问道:“你……你真要把我埋掉?” 江元不禁又气又怒,说道:“我没这么多工夫!” 说着,掀开了石棺,把苏明照放了进去。 苏明照如入鬼域,吓得不住地发出了“吭吭”之声。江元本要把他穴道解开,可是却被他这副德性惹火了,顺手把他丢开,摔得他又发出连串的叫声。 江元厉声道:“再叫!你真想死?” 苏明照一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吓得立时忍痛屏声。 江元也不管他,径自回房,边走边道:“早知道你是这么不济事,我才不出去呢,惹得我生了一肚子的气!” 江元说着,已入自己的房内,“轰”的一声把石门推上。 苏明照躺在又湿又凉的石板上,嗅着一阵阵的土腥气,又是难受,又是害怕。 他心中却想着:卢妪已说过,如果我明午不归,她要来,到时候……哼!” 他这么想着,心中安慰了不少,拼命地运用玄功,御寒止痛。 江元一时气愤,点了苏明照的重穴,却不料结下了一段极深的怨仇! 翌晨,江元自梦中醒来,由床上坐了起来,自语道:“糟了!我昨晚忘记为他解穴,一夜下来,恐怕他要残废了!” 想到这里,江元不禁颇为焦急,他虽然不怕卢妪,可是也不愿结怨太深,因卢妪生性最偏激,惹上了她,便是一身的麻烦。 江元连忙下床,拉开石门,一眼望去,已不见苏明照的影子。 江元不禁大奇,忖道:我昨天睡得太死了,竟有人把他救走了,还不知道。 江元想着,匆匆入房内,把外衣穿上,这时才发现到,原来石桌上已放好了洗漱用具,知道是铁蝶已经来过了。 在水盆旁,还放着一块雪白的丝巾,江元见她如此周到,心中颇为感动。 江元心中挂记着苏明照,当下匆匆洗漱完了,走出坟来。 江元一出坟,一眼望去,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铁蝶正扶着一个人,在地上作呼吸活动,那人正是苏明照。 江元笑道:“他怎么样了?” 铁蝶闻言松开了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吁了一口气道:“他恐怕是不行了……我才解开了他的穴道。” 江元闻言有些不悦,说道:“谁叫你解他的穴道?” 铁蝶翻了一下眼睛,说道:“你还怪我,再不解穴道,他就要死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江元虽然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可是心中也颇为担忧,当下说道:“你起来,我看一看!” 说着走到苏明照身前,只见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已昏绝过去。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按了按他的脉搏,铁蝶在一旁颇为紧张的问道:“怎么样?” 江元心中已凉,回头道:“怎么样,他这条命是被你治死了!” 铁蝶气道:“你点了人家的穴,怎么说是我弄死的?” 江元摇头道:“姑娘!亏你是练武的人,你应该知道,各人点穴的功夫不同,如果不是功力特高的人,很难一一解救,且还会出意外呢!” 铁蝶闻言有些恍然,但仍有些不服气,说道:“你点的是软穴,分明是很好解救……”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摇头道:“错了,我说你,你还不服气,我点的是‘白海穴’,你硬往‘软穴’上救,哪会不出乱子?” 铁蝶面上微微一红,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一定要死了?” 江元摇了摇头,又在他心口摸了摸,说道:“死倒是不会,不过这条右腿是残废了!” 江元说着,在他背上用力的拍了一掌,只听他“啊呀”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江元双手不停又在他身上点抚一阵,苏明照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江元站起身子,对铁蝶道:“如果我晚出来一会,他这条命就完了!” 他说罢弯腰把苏明照双手托起,叹了一口气道:“唉!这老头儿自投罗网,也是我脾气太躁了,这段仇恨是结定了!” 铁蝶在旁催问道:“他到底是谁?怎么会跟你打起来了?” 江元遂把昨夜的经过,大略的告诉了铁蝶。 铁蝶闻言皱眉道:“怪了,卢妪的舅舅怎会和师父有仇?我从来未听说过。” 江元接道:“现在先把他放进去休息一下,我们去见石师伯!” 当下二人把苏明照放在江元所睡的那张石床上,一同向石老人所居的那座大坟走去。 铁蝶边走边道:“想不到昨天晚上就有仇人寻来,今天更不知要来多少……只怕师父度劫的时候……” 江元摇头道:“你用不着担心,我自有道理!” 铁蝶知道江元武功极高,可是想到今天要到的仇人,不由令她担心起来,更何况还有苗疆第一奇人——五羊婆刁玉婵要来。 二人沉默了一下,江元又问道:“师伯度劫的时候,大约是何时呢?” 铁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江元不禁气得瞪她一眼,低声道:“真难为你!” 铁蝶玉面一红,气道:“你就会骂人,比师父还要厉害!” 铁蝶说着气冲冲地向前走去,江元心中暗笑不已,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已在这种轻笑中增进了不少。 当他们进入大坟之后,老人盘膝坐在石床上,他双目射出了安详的光芒。 江元施礼之后,老人笑道:“贤侄少礼!昨晚睡得可好?” 江元含笑道:“睡得很好!师伯!关于今天的事,我来请示机宜!” 老人点头说道:“我正要告诉你,我坐关以来,大小劫已过了不少,今天的主劫是在午时左右,一般武功稍差的人,很难把时间推算得这么准,所以午时前来到的,多半是武功高的人! “其中以刁玉婵最厉害,这个老婆子如果闯进了关,只怕我前功就要尽弃了,所以你要在午时以前,最好把所有来攻的人,或软或硬的纠缠住;如果实在兼顾不得,那么只须缠住了刁玉婵,其他的人闯入我也有预防之策,就只是刁玉婵不能闯进! “等到午时一边,我已大功告成,那时他们都会知难而退了!” 江元乃把他的话牢记在心中,以前花蝶梦度劫时,江元也护过法,就连他自己也度过“七劫”,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江元又请教了一些问题,才知老人所居的每一座石坟,都设有巧妙的机关,心中佩服不已。 这时铁蝶想到了苏明照,问道:“师父!你可知道有个人叫苏明照的?” 老人双目一闪,说道:“此人武功平庸,不过他姐姐苏月雯武功可是高极,你怎么会问到他?” 二人闻言,便均知苏月雯是卢妪的母亲,当下便把昨晚之事向老人说了一遍。 老人聆听着,他长眉耸了一下,说道:“但愿不要惊动了苏月雯,要不然又多了一个劲敌!” 老人又安排了一下,二人辞了出来。 铁蝶领江元到了隔壁,笑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江元摇头道:“我不饿!” 铁蝶笑道:“不吃东西怎么成?连皇帝也是不用饿兵的呀!” 她说着由石壁之间,取了两大瓶鲜奶,笑对江元道:“这是我早上才挤的鲜牛奶,你快喝吧!” 江元有些意外,笑道:“你真能干……将来……” 江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铁蝶回身笑道:“将来怎么样?” 江元面上微微一红,支吾笑说道:“将来不知谁有福气……” 江元未说完,铁蝶已笑着他背上捶了一拳,说道:“讨厌!” 可是她心中却充满了惊奇和喜悦,因为江元一向从不说笑,现在居然也闹了起来。 铁蝶最可爱的地方,便是她亲近可人,不会让人感到一点拘束。 江元在不知不觉中,把他那拘谨的个性,慢慢地舒散开来,以至于若干年后,他变得很仁慈与和蔼,这是铁蝶潜移默化之功。 铁蝶又取出了一碟甜饼,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江元一面喝牛奶,一面吃甜饼,那甜饼吃在口内又香又脆,非常可口,江元忍不住地连声夸奖。 铁蝶非常高兴,不住地劝江元多吃。 吃饱之后,二人谈笑而出,江元见天色不早,正色说道:“蝶姑娘,我们办点正事吧!” 铁蝶说道:“好!你吩咐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江元打量一下四周地形,说道:“这里哪一座坟屋最接近师伯坐关?” 铁蝶用手指着左侧一座大坟,说道:“这间房子最接近。” 江元随她的手势望去,只见这座大坟,比石老人所居的还要大和美观,石台数进,碑文无数,忖道:这个死人一定是个做大官的! 这两座坟相隔约有十余丈,心中大喜,江元问道:“这座坟可是也打空了?” 铁蝶点点头,说道:“是的!” 江元哼一声道:“真能干!” 铁蝶面上微微一红,说道:“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呀?” 江元拉着铁蝶的长袖就走,边说道:“走!我们快把苏明照搬进来。” 铁蝶随在江元身后,闻言奇道:“好好地搬他做什么呢?” 江元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他们很快的来到江元所居的坟屋,入内之后,只见苏明照仍昏迷着。 铁蝶轻声道:“他怎么还不醒?” 江元又按了按他的脉搏,说道:“死不了!我为他打通全身穴道,他睡得正舒服呢!” 江元说着,取过一块绒毯,把苏明照包好,双手托着,出了这座坟。 江元四下一望,并无外人形迹,他脚下用力,一跃十余丈,已来到先前的那座大坟。 铁蝶有些莫名其妙,跟了过来,见江元把他藏在一个隐秘之处。 她不知道江元在搞什么,问道:“你把他藏起来干什么?” 江元伏在铁蝶的耳旁,轻声地说了一阵,她立即展开了笑容,笑道:“你可真行!” 江元笑道:“你先别夸我,成不成还不知道呢!” 铁蝶向四下打量一下,见并无人前来,于是问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江元答道:“我们也先隐伏起来,有人来再说……” 江元才说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说道:“有人来了!” 铁蝶毫无所觉,闻言仔细地听一下,果然觉得左近有了声息。 江元又屏神听了一阵,低声道:“这人武功极高,现在我们赶快把苏老头送进去!” 铁蝶与江元一同把苏明照托起,他被那块毯子裹得只露了半个头在外。 江元掀起了石板,与铁蝶小心地把苏明照托进去,江元一见这座坟,比石老人所居的还要宽大,不禁失声道:“这个坟不是更好?师伯为何不住在这里来?” 铁蝶一面把苏明照放在石床上,一面说道:“这间房子是师父最早盖的,平常都住在这里,可是没设机关,昨天师父就搬了出去!” 江元这才明白,说道:“刚才那人我已恍然看了一眼,好像是个白发老婆婆,一定是刁玉婵!” 铁蝶对江元的耳目之灵大为钦佩,闻言答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苏月雯呢!” 江元打断了她的话,摇头道:“我的判断不会错的,因为苏月雯脾气暴躁,刚才要是她,她早就冲过来了!你等着吧!她来的时候,一定是大模大样的,绝不隐藏形迹!” 铁蝶听他说得有理,又问道:“那么你怎么确定是刁玉婵呢?” 江元微微一笑,说道:“刁玉婵本领虽高,可是为人最持重,况且苗人性最多疑,以她的功夫和经验,明明是可以把师伯历劫的时间推算得很准;可是她却不放心,这么早就到了,现在她正在观察呢!” 铁蝶不禁担心道:“那么,她是志在必得了?” 江元点头道:“不错!她志在必得,可是说不定会叫她失望!刚才她看见我们抬一个人进来,就够她费解的了!” 铁蝶见江元双目射出坚定的眼光,心中安慰了不少,和江元在一起,会有很大安全感。 江元又说道:“当然,刁玉婵不见得灵活,她会认为,刚才我们抬的就是师伯,但我们要做得极像,你千万不可向那座坟看,尽管放心,师伯那里,一点差错也没有。” 铁蝶这时惟江元是从,闻言不住的点头。 江元面上挂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本来,我对刁玉婵还伤脑筋,现在我就放心了!” 铁蝶连忙问故,江元摇头道:“你不必问了,到时就知道了,现在我出去看一看,你一切按着我刚才的话去做好了!” 江元说罢拾阶而上,出了坟屋。 当江元掀开石板的一刹那,他双目如电,看见一个白发的老人一闪而逝。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哼!刁玉婵!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文瑶的师父,我还要你上大当呢!” 江元本性敏锐,加上追随花蝶梦十多年,亦学到了那分精明沉着。 他出坟之后伸了一下懒腰,自言自语道:“啊,真他妈的活见鬼!人都快死了,还要我在这儿守着,大清早上看坟,不人不鬼的!” 江元说着,在坟前坐了下来,好似非常疲倦似的,他靠在了石碑上,用手支着头。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在掌隙之中四下扫射,凡他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他搜索遍了。 他发现在自己右侧七八丈远处野草丛有一小块有些弯曲,就在那堆野草之后,有一块极大的石头,石头后面又有一座大坟。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哼!这倒好!刁玉婵也陪我守起坟来了! 江元正在思索之际,突见铁蝶由坟后走出,一脸惊慌之色,边走边道:“师哥!你快去看一看,师父怎么越睡越沉?” 江元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说道:“师妹!不要急!师伯度劫的时候是在晚上,现在,睡一睡也好!” 铁蝶却急得跺脚道:“你不去看看怎么行?师父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江元这才惊慌地说道“这……这我也不懂的,到底是好抑或是坏呢?师伯前几天没对你说过吗?” 铁蝶不答,却流下了两滴泪。 江元急着道:“你哭什么?快说!” 铁蝶止住了眼泪,说道:“师父说,这一劫因为养气不慎,所以很难度过,恐怕……” 说到这里,铁蝶又低声地哭了起来。 江元心细如发,他虽然正与铁蝶“做戏”,可是对于四下却一点也没有放过。 这时他已觉得至少有四五个人来到了,他们都把身子隐藏起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铁蝶也微微察觉到了。她又尽量地干哭了两声,由于是装出来的,所以声音特别的难听,引得她自己几乎笑了起来。 江元见状连忙瞪了她一眼,可是铁蝶已然笑出了声音,无奈之下,只有把声音拉长,掩着脸,干脆大声地装起哭来。 江元见状心中也是好笑,几乎要笑出来,极力忍住,强装劝慰的道:“师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快把话说完呀!” 铁蝶又呜咽了半天,脑中想一些悲惨之事,把声音放得悲不自胜道:“据师父自己说,这一劫怎么也度不过。现在看来是这样,他老人家从昨天一直昏迷到现在。” 她说着又干嚎两声,接着道:“我还请你来护法,怕仇人来报仇,这样看来,用不着仇人报仇,他老人家就己……” 说着她又装起哭来,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她装得真像! 这时铁蝶正用目光向江元看来,二人一对目光,铁蝶又想笑了,江元连忙低声道: “不能笑!” 他紧接着,提高声音道:“这可怎么办?我对这些坐关历劫一点也不懂得,偏偏师父又不能来,这……” 江元说着搓手顿足,作出无限焦急的样子,铁蝶见状想笑。 江元见她香肩频动,双手掩面,喉中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看来好似悲痛已极,实际上明明在笑,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姑娘真是不知轻重,还是叫她进去,不然,定会露出马脚来……”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扶着她的肩膀,假作劝慰道:“好了!你哭也没有用,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于是,铁蝶便在江元的伪意劝慰之下,一同进了这座坟屋。 铁蝶才入内,立时掩着嘴笑了起来。 江元又气又笑,连忙正色道:“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刁玉婵狡黠多智,极易被看出来!” 铁蝶这才忍住笑,说道:“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 江元皱眉道:“好了!我们刚才的表演很成功;可是要想让他们就此退去,那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叫他们以为师伯在这座坟里,而不注意那一座坟,这样要能拖到午时就大功告成了!” 铁蝶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现在我们再出去表演一下,怪好玩的!” 江元气得瞪眼道:“怪好玩的?你真不知轻重!再表演就是假的了!现在你先在这呆一会,只要听见我的叫声,立刻出来,我现在要出去了,不然他们有人涌进来就完了!” 江元说罢,不待铁蝶答言,立时转身而去。 铁蝶自语道:“江元真是了不起!” 自此,铁蝶对江元更是一往情深,但她是否能得到他呢?任何人也不知道。 江元这次出来,一望之下,发现了五处风吹草动。 江元丝毫不露形色,仍靠在那块石碑上坐了下来。 他再次偷眼向刁玉婵藏身处望时,见有几株小草无风自动,心知她还没移动地位。 江元心中想道:“这老婆子也真有耐性!” 又坐了一阵,果然不出江元所料,只见在十丈以外,有一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由一座坟后转过来了。 江元伪作不知,口中喁喁地自语着。 那人也不隐藏形迹,一直朝江元走来。 江元容他到离自己还有三丈时,这才故作惊奇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那人倒被江元这种不关心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他停了下来,又向前走来。 他一直走到江元面前,才停下了脚步,含笑道:“小兄弟,向你问个路!” 江元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摇头道:“这里全是坟,没有路,你回去吧!” 那人见江元长得一表人材,说出来的话却是憨里憨气的,叫人分不出真傻还是假傻。 他怔了一下,说道:“有个石老人,可是住在坟里面吗?” 江元睁大了一双眼睛,充满了惊奇地望了他一阵,说道:“坟里面哪有人呢?” 江元抬目之下,才把这人打量了一下,只见他中等身材,可是双肩太窄,一个头却极大,显得不太相称,看来不太顺眼。 那人听江元如此一说,才知道江元胡意捉弄他,不禁大怒,冷笑道,“哼!哼!好小子!给你老爷来这一套,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他说到这里,向前近了一步,喝道:“小子!告诉我,姓石的可在坟里?” 江元吓得缩成一团,用手指着入口道:“他……在里面!” 那人有些意外,皱了一下眉头道:“哼!这种货色居然还来护法,真太不自量了!” 江元面上不动声色,仍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却道:“像你这种货色,才不值得我动手哩!” 那人毫无顾忌,大踏步地走向坟后,他伸手拉着石板,用力掀开来。 就在这一刹那,江元大叫道:“姑娘!抓贼呀!” 接着便听坟内入口处,传出了一声娇叱之音:“我来了!” 那人才掀开了石板,正要入内,便见眼前白影一闪,随着“啪!”的一声大响,自己早已挨了人家一个大嘴巴,打得痛得很,一连退后几步,那块石板“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那人大怒之下,见那块石板上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正是先前与江元谈话的人。 江元这时也赶了过来,见状拍手大笑道:“师妹打得好!” 铁蝶用手指着那人,问道:“师哥,贼就是他吗?” 江元笑着连忙点头道:“是!是!他就是贼!” 铁蝶回过了头,柳眉一挑,娇叱道:“贼!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挨了一掌,正自怒不可遏,又见铁蝶喊他为“贼”,更是大怒,喝道:“女娃娃!你如此对我八臂神李元新,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铁蝶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对江元道:“他叫什么?八臂贼?” 江元摇头道:“贼没有八手的,我只知道螃蟹有八个爪!” 李元新被他们二人气得几乎吐血,大叫道:“小辈,你们要是识相赶快让开,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江元不待铁蝶答话,便抢答道:“师妹!这个贼真讨厌,快把他打发了吧!” 铁蝶连连点头道:“师哥,你不用管了,打个毛贼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李元新见二人一唱一答,直气得哇哇怪叫道:“反了!反了!我今天不取你们二人之命,我……” 铁蝶杏目圆瞪,厉声道:“贼,你不要鬼叫,快动手吧!” 李元新见她一口一个“贼”,好像看见自己真偷过东西一样。 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再多口的话,只能换得更大的奚落,当下狠狠地点了头,说道: “好!你大概是铁蝶,先会会你,再会你师父!” 铁蝶浅浅一笑道:“贼!你先别忙,我们到前面打去!” 李元新大怒,暴叫道:“你还是叫我……贼!” 这个“贼”字出自他自己之口,令铁蝶及江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李元新己被二人气得神智不清,正要作势扑去,只见铁蝶娇躯微摆,身若白蝶,飘飘地跃出五六丈,落向一块较宽的空地上。 她身形巧快,姿态优美,江元竟鼓掌叫了起来。 李元新不禁暗暗地吃惊,他知道铁蝶是石老人惟一的嫡传弟子,心中不敢大意。 原来石老人在三十年前,曾收一徒,名叫鹿辉,几得石老人的全部真传,却不料在江湖上犯了色戒,糟蹋了不少妇女。 老人在愤怒之下,将其擒返处死,以后老人决不再收男弟子,三十年来,只收了铁蝶为徒。 这时李元新也跟踪而去,江元心中提防着五羊婆,便只停在原地观望。 李元新与铁蝶对面而立,他才要开口,铁蝶已不耐烦地道:“贼!还不说话!” 她一语甫毕,肥大的袖子展扬时,进如飘风,欺到了李元新身前,二指闪电般地向他“眉心穴”点来。 铁蝶这一式来得太快,李元新错步拧身,“徐策跑城”,身子已转到铁蝶身后。 铁蝶喝了一声道:“哟!好快嘛!” 这时李元新双臂翻处,贯足了力,发出十成力的劈空掌,向铁蝶背心击到。 铁蝶一声娇叱:“贼!你好狠!” 随着这声娇叱,铁蝶已闪过了三尺。 江元遥遥相望,几招下来,江元已确定李元新必定要惨败。 这时江元又开始担心其他的人了! 果然,就在他念头所及的一刹那,一条淡影,闪电般的,向那块石板扑去。 江元大怒,暴喝一声,身形微晃,一闪而至,那人才一弯身,江元迅雷般地伸出了双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背后抓去。 那人错估了江元的功力,当时只觉得背上之力,有若万钧,不禁大惊失色。 可是,任凭他怎样闪躲,也逃不开江元双手,江元看准了他的身形,突把掌势加快,十指如钩,己整整地抓住他的背后。 只听见那个人一声惨叫。已被江元悬空提起了! 江元怒气满胸,喝道:“我最恨你们这种小人,趁人之危。”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见他左手臂的衣袖,绣着一个红色的小圆圈。 江元一眼看到,不禁杀心大起,暴喝道:“原来是血圈妖孽,我饶你不得!” 江元说着在空中一换手,已扣住他的两大要穴,那人才叫一声:“少爷……” 紧接着一声惨叫,已昏死过去,江元又是一声大喝,双手把他抛出了老远,“砰” 的一声摔在了旁边的一座石碑上,直摔得他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原来这“红圈帮”是江湖中的一大恶帮,凡是红圈帮的人,都是奸淫杀抢无恶不作的。 可怜这人连江元的面目尚未看清,已是横死就地! 江元这一招之内,已取了一条性命,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这种功夫也真够惊人的了! 就在同时,那边也传出了一声惨叫,李元新也被铁蝶一掌震得口吐鲜血,退出了十余步,坐在地上。 铁蝶拂了拂身子上的灰土,冷然道:“快滚,我可不愿意杀人!” 她说罢一晃身,已回到江元身边,皱了皱眉头,说道:“江元,你怎么把他杀了,弄得满地是血!” 这时江元满面怒气,剑眉高扬,与先前那平和之状,简直判若两人! 就连铁蝶看见他这张脸,也有些胆寒,她见江元不答。又问道:“江元……” 她话未说远,突见江元双目一亮,冷笑道:“又有朋友来了!” 铁蝶连忙回过身子望了一下,只见由坟中走出四个六旬以上的老者,他们都是双目神光逼人,令人看得出武功奇高。 江元这时已把玩笑之态收起来,恢复到他以往的冷漠沉静,慢慢地迎上了两步,停了身子,双目不停地注视着他们。 铁蝶也走到江元身侧,她知道这一关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那四个老头,形成一个“一”字形,慢慢地向二人走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江元的双眼,一直散发着慑人的光芒,但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铁蝶则不住地打量这四个老人,可是她的情绪稳定,没有一些慌张。当然,这也因为有江元在她身边之故! 这时空气似乎已很紧张,秋风拂动着坟头上的每一根野草,此外就是些秋虫的鸣叫了! 天幕昏沉沉的,似要压到人们的头顶上,江元估计时间已经近午,不禁紧张起来。 那隐在一旁的五羊婆,也不太隐藏形迹,露出了半个白头,向这边观望着,这时除了江元以外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她。 那四个老者,几乎是用着同一步伐和同一速度,慢慢地走了过来,这时在一个外人的打量下,应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很可笑而又愚昧的事。 他们相隔只一丈便停了下来,靠在左边第二个老人,年纪在六十开外,穿着一件葛布大袍,矮胖的身躯,一双花白的眉毛,江元知道他号称花眉叟,姓段名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最右边的,穿着一件锦缎的长衫,生得浓眉大眼,江元也知道他就是号称富侠的吕子超。 这两个人,江元曾在一个机会中见过他们出手,对他们的功夫已有了解,可是他们却猜不透,这个凌厉冷峻的年轻人是谁。 那另外两个老人,江兀就不认识了。 这时吕子超对着二人点头,含笑道:“两位小侠好俊的功夫,石老兄果然找对了人。” 江元微微点头,说道:“吕老爷过奖了!” 吕子超料不到江元会认识他,不禁有些奇怪,仔细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啊?你居然认识老夫?” 他言下有些得意之色,江元淡淡一笑,说道:“在榴花村老先生使得好拳,愚下焉会忘记?” 江元的这句话却说得他老脸通红,哑口无言,原来在榴花村那一战中,他吃了一个败仗,却不料被江元看到了! 这时最左的人,哑着嗓子问道:“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江元听他叫自己小孩子,心中不些不悦,闻言打量他一下,只见他骨瘦如柴,面目可憎,看来就不是善良之人。 江元面上没有表情,用冰冷的口吻说道:“先请教先生大名!” 老人似乎对江元冷傲的态度很不满意,哼了一声道:“老夫追魂手莫胆信!” 江元摇摇头,说道:“耳生得很……这位老先生大名?” 他说着又向另个一个老人请教,这位老人生得与莫胆信差不多矮小,闻言摸了摸胸口,说道:“老夫是胡波平!” 这名字对江元仍是很陌生,这时段溪花眉一扬,说道:“老夫……” 他才说出了两个字,江元摇手道:“不用说了,你叫段溪,外号叫花眉叟对不对?” 莫胆信正要说话,江元又抢先说道:“你先不要说话,我现在请问各位,各位秋凉寒天,到这荒僻的坟场来作甚?” 四个人中,又有三个人被江元问气了,莫胆信扯着嗓子道:“小……” 这一次他才说出一个字,不料胡波平又打断道:“莫兄稍安毋躁……” 胡波平说完转对江元道:“小兄弟,你真是明知故问了,我们四个人虽非同道,但均与石老儿有仇恨,来此是寻仇的!” 江元点点头,说道:“但不知你们四人如何寻仇法?” 胡波平被江元气得“嘿”了一声,但他却强忍着怒气,道:“少不得破坟而入!” 江元好像非常有兴趣,不住地点头,又问道:“如果有人护坟呢?” 胡波平已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喝道:“那么先毙护坟人!” 江元双目一转,说道:“难道你们就这么一拥而上么?” 胡波平面上微微一红,接口道:“我们当然单独会你,其余三人旁观,你如败,立时请走,我们如败了,再由第二人出战!” 江元突然仰天大笑,那神情轻狂极了,这边四老脸上不禁同时变了色。 江元笑罢,说道:“我早想到你们是车轮战,无妨,少爷会会你们!” 这时那叫莫胆信的气得怪叫道:“好狂的小……” 他才说了四个字,胡波平又打断他的话道:“莫兄不必如此,待我先会他!” 连这一次,莫胆信是第三次被打断话题,气得他跳脚道:“你又插嘴了,我说了三次话都被你给打断了!” 铁蝶闻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这一来小老头更加生气,向前跨了一步,对江元说道:“来!来!我们先会头一阵!” 江元点头道:“好的……你刚才说你是什么?” 莫胆信叫道:“追魂手莫胆信。” 江元发出了一声轻视的笑声,说道:“你叫莫担心,我可真替你担心!” 江元一再用话气他,为的是拖延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了。江元虽然与四老斗口,可是他却从未对刁玉婵的行动疏于注意。 刁玉婵好似看出了兴趣,一直是呆在原地不动! 莫胆信见江元一再地奚落自己,不禁把一嘴老牙咬得吱吱乱响,叫道:“好!好! 看哪个狗杂种叫人担心!” 江元点头道:“对!看你个狗杂种叫人担心!” 莫胆信还不住地点头,口中直说:“好!好!”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是自己吃了亏,立时叫起来! 这一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江元心中颇为高兴。 其他三老,见莫胆信尽是胡缠,也不耐起来,吕子超摇头道:“莫兄,你只动口不动手,可不是叫人为你担心呀!” 莫胆信又生了一阵气,他向江元暴喝一声道:“小子!送命来!” 随着这声大叫,莫胆信双掌突出,硬向江元的前胸及下腹击到。 江元微转,已自让开,心中想着:“我不必很快胜他,最好尽量地拖延时间,四个人轮下来,午时差不多也过了!” 江元想定之后,立时展开小巧功夫,只见他轻如棉球,快得出奇。 莫胆信的掌,追得再紧,也伤不着江元毫毛。 可是江元很少还击,偶尔一二次出手便是惊人之招,吓得小老头赶紧往外撤。 可是这莫胆信一身功夫施展开来,也颇为惊人,他身材瘦小,最擅小巧功夫:然而今天他碰见了瞎仙花蝶梦的嫡传弟子,可算是他时运不济了。 铁蝶也看出江元的心意,意在拖延时间,以便使师父能平安度劫,忖道:江元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一人总揽大局,不慌不忙,却能应付得这么恰当! 可是她转念又想到了刁玉婵,这是他们今天要防范的主要人物,如果不是为了怕她,根本不需要江元,就是铁蝶也可以应付得了。 这时已是午时,铁蝶心中挂念着师父,不禁不时的向那座石坟望去。 所幸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座坟,铁蝶心中不禁安定下来。 这边江元及莫胆信已是数十招过去,仍是不见任何胜负。 看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段溪突觉悟起来,心中忖道:啊!这小子好精灵,分明在施延时间;若是等石老儿复元,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想到这里,立时一晃身,向坟后那块石碑纵去。 江元大怒,高声喝道:“蝶妹!快拦他!” 铁蝶也愤怒异常,闪身而至,一双玉掌拦住了吕子超的去路。 吕子超一动,另外两个老人焉有不动之理,于是他们抢着要入这座坟。 江元一掌把莫胆信挥开去,扑身而至,他身在空中,一声大喊,双臂凌空而出,一股极大掌力,已分别向三个老人打到! 那三个老人却未料到江元有这等功夫,吓得立时闪开。他们再一看江元在空中的架式,不约而同退了一步,口中喊道:“啊!九天鹰!” 这时江元及铁蝶已把那块入口的石碑踩在脚下,江元昂然道:“不错!九天鹰!你们这群老东西也太无耻了!已约定一对一,为何又要偷袭?” 段溪冷笑道:“你倒聪明,午时一过,我们还报什么仇?”
十、老人失所踪 分头共追寻 江元大怒,他倒不是因为心事被说破;而是他这句话等于提醒了那久无动静的五羊婆。 江元恨透了段溪,他竟不打招呼,劈空就是一掌打了过去! 这一掌,江元在盛怒之下用了八成劲力,段溪没有防备,突觉一股极大的掌力,当头涌到。 他大吃一惊,拼命往外闪躲,虽被他躲过了,可是掌风所及,也震得他胸前发麻,头昏不已。 江元这一掌,竟把四个江湖有名的老人一齐震住,他们不禁相顾失色。 这时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九天鹰已不得了,要是瞎仙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不寒而栗,若是花蝶梦在这里,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江元猜出他们心思,当下心中一动,计上心来,忖道:我何不吓吓他们,也让刁玉婵有点戒心! 江元想到这里,冷然说道:“你们这么大年纪,可是武功太差,足见年轻时不知苦练,如今在江湖上得些虚名,便轻狂如此,居然敢来寻石老人较量!” 一顿又道:“你们都知道,我九天鹰最爱管江湖闲事,既然与你们动了手,当然不能不分胜负,你们不必害怕,我师父她老人家连看也不愿看你们,你们尽管动手,她老人家还没到出面的时候!” 四老闻言,忖道:妈呀!果然瞎婆子也在这里! 可是他们知道,江元说的话不错,花蝶梦不会与他们动手。 一个九天鹰已够他们胆寒的,可是已动了手,又不能无故脱逃,虽然他们知道,九天鹰年纪虽轻,可是功夫却是极高,几与花婆相等。 他们的朋友,功夫比他们高得多,都在江元手中落得大败,他们更是讨不了好去;可是这时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战了! 胡波平拱手道:“你的名字我们很熟了,既然花婆不出面,我们很愿在你手下讨教一下……” 他话未说完,铁蝶说道:“你们打,我不是没事了么?这样好了,我和小老头打!” 她说着,指了莫胆信一下,莫胆信好不生气,问道:“姑娘,你叫我什么?” 铁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叫你小老头……嘻……” 莫胆信气得面成酱色,叫道:“完了!我一世英名已……” 他话未说完,又被吕子超打断道:“好了!你就会鬼叫!叫你小老头就让她叫好了,吵什么?” 莫胆信气道:“你说得轻松,让她叫,你怎么不让她叫?” 吕子超回道:“嗄!谁叫你又老又瘦小?” 莫胆信撇嘴道:“你高?你比罐子高!” 这两个人,竟为此顶起嘴来,江元不禁又气又笑,喝道:“嗨!你们要吵就滚回去吵!” 二人这才停了下来,段溪一拱手道:“你们少说废话,接招他方要出招,突听十丈以外,传来一声轻脆的语声道:“算了吧!你们快别丢人了!” 随见坟后走出一个白发老婆婆。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衣,白发如银,闪闪的发出光泽,她的面庞却不见得苍老,反而有一种罕有的血红色,那色调衬得她满头的白发,更加显得好看。 在四老第一眼望见她的时候,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他们以为是花蝶梦来了,当他们看清了不是花蝶梦时,才把心安了下来。 江元及铁蝶见刁玉婵现身,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因这时距石老人功成之时,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对于刁玉婵这一类的天下奇人来说,是可以办很多事的。 四老之中,莫胆信脾气最坏,他一见不是花蝶梦。心中立时没了顾忌,冷笑一声道: “哼!你又是哪座坟里的冤鬼,还来惹麻烦!” 江元及铁蝶心中暗笑,忖道:这小子你可有苦头吃了! 五羊婆刁玉婵闻言,她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一些,她年轻时代的那种妩媚,仍然可以由她的眼睛及脸庞上看到——长得很美,虽然她老了! 五羊婆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下看了莫胆信两眼,冷冷说道:“你就叫莫胆信么?” 莫胆信哼了一声,把头昂得高高的,说道:“哼!你也知道我的大名?” 这时吕子超及段溪已感觉有些不大对,因为这个老婆婆神情很怪,她意态安详镇定,使人吃惊。 五羊婆眼角传出了一股杀气,一霎时,使得她的面貌变得恐怖起来。 她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你可是要找死?” 莫胆信大怒。怪声叫道:“老婆子,你……” 他才叫到这里,突见五羊婆一双细眉,高高地向上扬起,双目发出可怕的光芒。 她右手轻甩,长袖飘飘,已向莫胆信打到,口中说道:“你还是死了吧!” 莫胆信不知厉害,双掌迎出,骂道:“你才死……” 才说到这里,只听他鬼嚎般的一声怪叫,整个身子向坟地里倒了下去。 其他三个老人不禁大惊,慌忙看时,只见他双手犹如血染,就在她长袖一拂之际,莫胆信已变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五羊婆望了他一眼,冷冷道:“这种无名小辈,我实在不屑杀他,你们快把他抬走吧!” 吕子超问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五羊婆拂了拂手,不耐道:“叫你走就走!少在这里烦人!凭你们这点功夫,还想来此寻仇,真是太不自量了!” 吕子超虽惧她功夫深奥,但仍摇头道:“你不留下名字,叫我们怎么走?” 五羊婆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们一定要问,我告诉你们,以后再遇见,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段段溪在旁接口道:“那也未必!” 五羊婆冷笑一声,说道:“好的!你们可知苗疆有五只羊?” 五羊婆此话一出,三老不禁吓得面无人色,互相对视了好一阵子,吕子超点头道: “原来是五羊婆……” 五羊婆瞪眼道:“快滚!别耽误了我的事,时间不多了!” 在他们对话动手时,江元及铁蝶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这时听她说到“时间不多”,二人不禁都吃了一惊。 江元忖道:这老婆子果然聪明,把时间推算得一点不错! 这时吕子超三人,分别地向五羊婆及江远一拱手,说道:“好的!我们后会有期!” 于是他们抬起了半死的莫胆信,在寒风之中悻悻地离去了。 五羊婆等他们去远了,转过了身子,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含笑说道:“九天鹰的大名我已久闻了,果然名不虚传……花婆现在可好?” 若干年前,刁玉婵与花蝶梦因已名满江湖而结拜成异姓姐妹;可是又为了一点小事反目,好几年互不来往了! 提到花蝶梦,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可是他表面绝不露出,冷笑道:“很好,每天坐禅入定,越来越健康了!” 五羊婆恨得狠狠地咬着嘴唇,又说道:“骆江元,你的脾气倒是像你师父,冷傲得很!” 江元望了她一眼,说道:“你何尝不是?” 这句话说得五羊婆一阵大笑,她说道:“我倒喜欢你的脾气。” 江元及铁蝶均不言语,可是他们全心防备着,以防五羊婆有所举动。 五羊婆笑了良久,对铁蝶道:“铁姑娘!你师父可好?” 铁蝶摇头,说道:“不好!你来了对他更不好!” 铁蝶这句话说得江元心中直笑,忖道:这姑娘说的全是小孩子话! 铁蝶的答话,令五羊婆有些啼笑皆非,她怔了一下,接道:“那你知道我的来意了?” 铁蝶生气道:“哼,废话!我当然知道!” 五羊婆双眉一扬,铁蝶已蓄掌以待,江元也向前走了一步。 五羊婆一转动双眼,含笑说道:“哟,你们倒一点不害怕!” 江元提高了一些声音道:“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五羊婆不禁大怒,用手指着坟头,厉声道:“这些坟可是空的?” 江元及铁蝶暗暗一惊,忖道:这老婆子可真厉害。 江元面上仍含笑自若,平静地说道:“这些坟不空,你猜错了!” 江元才说出这句话,又见一个白发的老婆婆,正以绝快的身法,向这些坟场扑来。 江元知道来的人,是苏月雯,他心中一动,立时想出了计策。 五羊婆撇了一下嘴道:“我不信!” 江元用手指着入口道:“你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铁蝶不禁有些意外,忖道:现在到师父出关还有一会儿,如果被她这么快就发觉了…… 铁蝶想到这里,异常焦急,却见江元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当下心中暗忖:江元一向冷静多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铁蝶想到这里,便忍了下去。 五羊婆双目一阵流动后,阴阴地笑道:“不怕你有什么诡计……”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一声长笑道:“哈,花蝶梦之徒,向来不施诡计的!” 五羊婆点点头,道:“好!我下去看看!” 说着,她掀开了石板闪身入内。 江元见苏月雯已渐赶到,立时对铁蝶轻声道:“等五羊婆一出坟,我们立时上前围攻,最好她能把苏明照带出来,那我们就无虑了!” 铁蝶虽不太懂他的意思,但知道是有道理,连忙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五羊婆已掀石而出,她腋下夹着一个半死的苏明照。 她一出坟,立时用手指着苏明照道:“你倒要明白,这……” 她才说到这里,却不料江元及铁蝶已立时围攻而上,江元口中还大叫道:“五羊婆! 他是个无辜的人,你为何要加害他?” 五羊婆躲开了江元的夹攻,心中忖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们既然说他无辜,刚才为何又阻止我入内? 五羊婆正在诧异,江元已见苏月雯来到十丈以外,当下把声音放大了道:“五羊婆,这人也是来寻仇的,你拿他出气做什么?有话找我说,何必要伤人?” 五羊婆虽是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她却知道江元必有深意,正要说话时,铁蝶也明白过来,抢道:“一个无辜的人,你点他重穴,岂不太狠毒了!” 五羊婆不禁大怒,她本是性傲之人,闻言大叫道:“我点他重穴又如何,在此之人,我要一个一个地惩治,怎么样?” 她话才说完,突由十丈以外,传来一阵怪笑之声,又道:“老妹妹,你倒真没忘了我!” 五羊婆心中一惊,忖道:啊!她也来了! 转身一望,随见一白发的老婆婆,生得奇丑,简直不像个人。 她慢吞吞地由一座石坟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股骇人的怒容。 江元及铁蝶都不禁一惊,忖道:她长得果然与卢妪一样! 五羊婆见苏月雯突然现身,也吃了一惊,她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啊……你也来到此地凑个热闹吗?” 苏月雯脸上的皱纹,压得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她用力地抬了一下眼皮,用着大嗓子道:“老妹妹!久违了,我们该亲热一下……” 她才说到这里,一眼看见了五羊婆所夹的是苏明照,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她用一种怪异的嗓子说道:“老妹妹,你夹着的是什么人?” 五羊婆用手抓着苏明照的头发,说道:“不知是什么人物。” 苏月雯一眼看清了苏明照的面孔,叫道:“放下!把他放下!” 江元心中暗笑,望了铁蝶一眼,心道:“这一下子有好戏看了!” 五羊婆不明白是江元设的巧计,见苏月雯如此大怒,心中不由也生了气,说道: “干什么?你对我叫什么?” 苏月雯已暴怒如雷,看样子就要动手,她怪叫道:“放下……这是我弟弟!” 五羊婆闻言心中一惊,忖道:完了!我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了! 她连忙把苏明照放下,狠狠瞪了江元一眼,说道:“原来是你弟弟,被这两个小鬼藏在坟内,多亏我把他救出来……” 她才说到这里,苏月雯已一把把他抢了过来,叫道:“放屁!我明明看见在你手中,他们二人与你争吵,还叫你莫伤无辜呢。” 五羊婆闻言简直要气得吐血,她深知苏月雯的脾气,这一下子纠缠不清了。 这时苏月雯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她竟流下了一滴眼泪,哭道:“狗婆子,你好狠的心,点了他如此重穴,他要残废终身了。” 她哭着,在苏明照身上拍了一掌,苏明照发了一声闷哼。 他虽醒了过来,可是由于负伤太重,所以张口无声,连眼睛也睁不开。 五羊婆无法分辩,见苏明照已醒了,连忙用手指着他道:“老姐姐!他已醒了,你问问他,到底是谁把他打伤的。” 苏月雯怪叫道:“问个屁!他现在喘气还没功夫呢!这笔账你别想赖!” 五羊婆见苏月雯如此专横,不禁也生了气,用手指着石老人坐关的那座坟,大叫道: “老姐姐,等我把这段事了结了,任凭你怎么算账都可以!” 江元及铁蝶不禁同时一惊,忖道:好厉害!她怎么知道在那座坟里? 苏月雯听完五羊婆的话,她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冷笑。 她笑过之后,冷冷说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不过我不答应,我弟弟这笔账,非算不可,你别脱身……再说石老儿也蛮厉害的!” 五羊婆急得跺脚道:“我的天,你真是鬼,这个时候来缠我……” 她话未说完,苏月雯已怒道:“你才是鬼!你既然伤了我的胞弟,我们是仇上加仇,先把这段仇了结,再去办事吧!” 五羊婆知道今天报仇之事已完了,不禁恨得面孔变色。 她狠狠地望了江元及铁蝶一眼,咬牙道:“你们会终身不得安宁的!” 江元闻言心中好笑,面上却装着不解道:“我们井未开罪你呀!” 铁蝶见江元装假,当下也说道:“我们并未拦你寻仇,是苏婆婆!” 五羊婆气得浑身发抖,可是苏月雯又道:“喂!老妹子!你怎么了?既有胆量伤人,现在怎么又装起蒜来了?” 五羊婆已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好!好!跟我走吧!” 苏月叟闪动一下那双小眼,转对铁蝶道:“今天便宜了你们!要不是石老儿跟我并无多大仇恨,我是不会轻易去的!” 铁蝶连忙道:“你的盛意,以后师父自会答谢的。” 铁蝶的话,明是致谢,实际是有不领情及不高兴的意思。 苏月雯眉一动,正要说话,五羊婆已在数十丈外喊道:“喂!老姐姐!你怎么变卦了?” 苏月雯小眼一转动,尖叫道:“我一生行事,几曾变卦过?” 她说罢,双手捧起了苏明照,几个闪身,已失去了踪迹。 江元望着她的背影,吁了一口气,笑道:“这一下我们可高枕无忧了!” 铁蝶也笑道:“想不到刁玉婵和苏月雯还有仇恨呢!” 江元笑道:“我早知道了,否则这条计策也就行不通了!” 二人正在谈话之时,已听见数十丈外,掌风呼呼,震得可怕。 铁蝶喜道:“她们已经打起来了……我们去看一看吧!” 江元摇头道:“有什么好看!现在我们不宜离开,以免功亏一篑,那就太冤枉了!” 铁蝶闻言,四下看了看说道:“我看是不会有人来了,再说有她们两个老怪物在这拚命,一般江湖上谁还敢过来?” 江元闻言思索了一下,觉得铁蝶言之有理,可是他却不愿去看她们打斗,说道: “好在时间快到了,我们坐在这儿聊聊好了!” 铁蝶从第一眼看到江元时,便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可是江元的表现,一直是理智而镇定的,只当她是一个朋友,然而铁蝶心灵上的那分空虚,又岂是“朋友”能填补的? 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寻常,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可是当她想在这张白纸上写几个字时,他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你在想什么?”她试探地、轻轻地问道。 江元把他的思想,由遥远的地方收了回来,这时他才感觉到,铁蝶一直对坐在他的前面——并且很近!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在猜她们谁会打胜。” 铁蝶看他心不在焉,忖道:他一定是在想吉文瑶。 想到这里,铁蝶有些难过,开始沉默下来。 事实上,江元并没有想文瑶,而是由于五羊婆及苏月雯的出现,引起了他对花蝶梦的怀念。 他的师父已经去世很久了,他不但未能报仇,甚至连仇人都不知道,更不幸的是,连一点搜索的线索都没有。 远处不住传来刁玉婵和苏月雯的喝叱声,她们似乎打得很激烈。 铁蝶心不在焉地说道:“她们打得好厉害呢!” 江元向远方望了一下,说道:“她们本有仇恨,现在越发解不开了!” 铁蝶又问道:“那苏明照真的会终身残废么?” 江元点点头,说道:“大概吧……等他复元之后,苏月雯就知道是我弄的鬼了!” 铁蝶不禁有些紧张,说道:“那……那她一定会向你寻仇的!” 江元昂然地摇头,说道:“别人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已经快九十了,我一个年轻人,难道还会怕她?” 江元的口气很狂妄,铁蝶早就在江湖上听说江元一身武功出奇,但却不能确知他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有些为他担心。 她关切地说道:“如果能够避免的话,那最好还是与她们不结仇,要不然,总是……” 她的话才说到这里。江元已打断她道:“今天的事,已把她们得罪到家了,难道真要我向她们赔罪?” 铁蝶笑道:“我知道你不怕她们,不过这些老人都怪脾气,惹了她们总是麻烦的!” 江元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点头道:“以后我尽量地避免和她们接触就是了!” 铁蝶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江元用手拍着土坟道:“以后你们还要住在这里?” 铁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要看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了!” 这时突然听见刁玉婵的声音叫道:“老姐姐!你真厉害呀!” 二人听她语气颇为愤怒,江元笑道:“五羊婆大概吃亏了!” 铁蝶奇道:“想不到苏月雯的功夫竟是这么高!” 江元笑着接道:“她功夫不高,她女儿怎么会扬名江湖呢?”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听石老人历劫的那座坟中,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声响。 二人不禁大惊失色,晃身之下,如飞地扑了过去。 铁蝶及江元万料不到,他们二人就坐在附近,居然石坟中仍发生了变故。 铁蝶不禁有些心慌意乱,急切地问道:“江元……怎……怎么办?” 江元剑眉飞扬,低声说道:“进去再说。” 江元说着伸手就掀起了石碑,可是就在将石板掀起的一刹那间,突然有一股极凌厉的劲风,已由内扑了出来。 江元才一接触,顿时感觉到这股突来的劲风,绝不是等闲易与的,慌忙地向外闪出了五尺。 就在石板向下倒的刹那,一条红影闪电般地由坟内扑出,他连次的纵身,已然扑出了二十多丈,隐在一座大坟之后。 这真是大出江元及铁蝶意料,江元惊怒之下大声喝道:“铁蝶,你快进去看看,我去追……” 他话未讲完,身起如燕,已翻出了十余丈,向那座大坟扑去。 铁蝶心急之下,挂念着师父,立时翻开石板,匆匆地赶了进去。 江元盛怒之正,一连两个猛扑,已然落在了那座坟头,极目之下,风吹草动,哪里有一丝人迹。 江元冷笑一声,自语道:“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之中!” 说罢此话,他长袖摆处,身如一个旋转的大风车,以惊人的速度,已把这座坟的四周,整个转遍了。 可是,令江元感到惊异的是,整个大坟场,竟连一个人影也无。 江元心中懊恼异常,心中忖道:这人好快身法,连他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 江元决心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当下施展开绝妙的轻功,如飞而去,开始搜索工作。 江元双目如电,身手矫捷,凡是经他搜索过的地方,就连一只飞鸟也难逃。 可是等他把这一片坟场搜毕之后,别说是人,连一丝可疑的迹象也找不到。 江元气得连连跺脚,狠声道:“我要是找不着你,那我就栽透了。” 可是任他如何寻找,只是不见一丝痕迹,心中又惊又怒,依着他的脾气,一定要寻出个水落石出来。 然而这时他心中又惦记着石老人,如果再有强敌来,恐怕不是铁蝶一个人能应付的。 江元只得折了回来,心道:“便宜了你。” 他以极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江元心中忖道;“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石老人应该已大功告成了。” 当江元回到那座石坟时,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也不见铁蝶出来。 江元身旁还听得五羊婆及苏月雯打斗之声,四下平静如故。 江元匆匆地掀起了石板,踏阶而下,当他走入这座坟时,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原来是一道长长的甬道,现在已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块极大的石板,把空隙封得很紧,简直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江元心中不禁暗自称奇,忖道:这石老人真是有鬼斧神工之能,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安全了。江元想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叫道:“铁蝶,你在哪里?” 这时石壁之后传来了铁蝶的声音道:“你顺着石壁走,到了尽头就知道了。” 江元答应一声,顺着石壁,慢慢地向前摸索,走到了尽头果然发现石壁之后,又有一条甬道,心中想道:“这座坟倒真被他们弄了不少机关呢!” 江元由双壁之间的隙道走了过去,不大的工夫,已发现了灯光。 江元推开了一座石门,进入内房,笑道:“这座坟还真不简单。” 说着进入房内,只见室内空空,石老人已不知去向,铁蝶坐在石板上双目垂泪,面带忧戚。 江元见状不禁大惊,赶上一步,问道:“怎么了?石师伯他……” 铁蝶却连连地摇着头,泪水长流,低头不语。 江元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已凉了半截,知道一定是出了大变,紧问道:“难道他…… 你倒是说话呀!” 铁蝶忍住眼泪,抬起了头,悲声道:“师父,被他们……被他们……” 铁蝶说到这里又哭起来,使得她停了下来。 江元又气又急,跺脚道,“被他们怎么了?你快说呀!” 铁蝶被江元大声喝叫吓了一跳,忍住了眼泪,说道:“师父被他们掳去了。” 江元闻言又惊了一下,不禁顿足长叹,说道:“唉!这真是想不到的事!” 江元说着,计算一下时间,说道:“按说那人进坟的时候,午时应该已过,石师伯恢复行动,怎么还会……” 铁蝶黯然道:“我也是这么想,也许就在时辰快要到的一刹那,出了这种变故。” 江元总想不透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说道:“刚才那个人,我没有追着,可是并未看见他手中带着人呀!” 铁蝶抬起了一双泪眼,问道:“啊!你刚才没有追上他?” 江元面上一红,摇头道:“没有!” 铁蝶立时又流下泪来,说道:“只怕师父要……” 江元这时心乱异常,摇头道:“你不要乱想,石师伯绝无危险,否则那人不会这么快离去!” “可是我却不明白,以师父这等奇人,竟会不见了,这里面定有些缘故。” 铁蝶也是百思莫解,猜度了老半天,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元问道:“据你所知,师伯还有没有什么仇人?” 铁蝶闻言,睁大了一双眼睛,思索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没有了,师父最担心的是五羊婆,可是五羊婆已被苏月雯缠住了。” 江元闻言摇头道:“这可就怪了。” 他们二人,在石室之中徘徊了良久,用各种方法去推测,却始终得不到结论。 最后,他们决定分头去寻找。 几个时辰以后,铁蝶提着一个小包袱,与江元共同走出了这片坟场。 他们耳边听见五羊婆与苏月雯打斗之声,不时地随风传来。 铁蝶不禁问道:“她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江元见她刚才还悲痛欲绝,现在好像一点也没有事,反倒关心起她们的打斗来了。 这句话弄得江元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铁蝶眼中露出了一片惊奇之色,又说道:“真怪!她们这么老了,打了半天还不累!” 她才说到这里,被江元狠狠地盯了一眼。 铁蝶这才体会过来,脸上微微一红,想到了师父,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江元见到铁蝶如此,气笑不得。 铁蝶眼望着远方,有些迷惑地问道:“我们到哪里去找师父呢?” 江元见她提的问题,都是自己所无法回答的,当下对她真是无可奈何,苦笑了一下道:“唉呀,我的姑娘,你问我,我又问谁呢?” 铁蝶皱眉道:“天南地北,一点线索也没有,到底到哪里去找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使江元深为困扰的。 他停下了步子,望了铁蝶一阵,说道:“你先去拜访一下石师伯以前的老朋友,或许可以得到一点线索!” 江元这句话提醒了铁蝶,她拍手说道:“有了、有了!” 江元奇怪地问道:“有了什么?” 铁蝶也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而有些面红,低声说道:“以前师父和杜师伯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想去问杜师伯,一定可得点线索。” 江元知道她所说的杜师伯,就是曲星的师父,当下不禁喜道:“那么你快去吧…… 我也想到一个老前辈,分头探听,一定会有下落。” 铁蝶答应了一声,二人一同走出了这片坟场,江元整理一下衣服,问道:“往哪里走?” 铁蝶答道:“我往金陵,你呢?” 江元含笑道:“那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我到大都(即北平)去了。” 只是短短的几天相处,可是他们之间已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虽然江元并不觉得。 分别在即,他们都觉得有些惆怅,这种感觉,在铁蝶尤其是明显和深刻。 她低声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 江元略为思索,说道:“我在鲁冀道上,很有些耽搁,恐怕一时无法南下,那么半年以后,我们在大都‘天安们’前‘五柳客栈’见面好了。” 铁蝶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一定在那里么?” 江元点头道:“我总会赶回去的,谁先去谁就等。不见不散如何?” 铁蝶答应一声,迟迟地说道:“那么……我走了。” 江元含笑道:“一路珍重。” 铁蝶的眼圈有些红,她轻声道:“你……也珍重。” 这句话说完了,她迅速地转过了身,快步而去! 江元心头惆怅,追上一步,叫道:“铁姑娘。” 铁蝶转过了身,她眼中有些泪光,强笑道:“什么事?” 江元低声道:“我很抱歉,这一次未能代替师父……” 江元话未说完,铁蝶已摇手道:“不要说这些话,我已很感激你了!” 可是江元心中,仍然感到极度的自愧,连连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铁蝶怔怔地望了他一阵,低声道:“我走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她娇躯微晃,已出去了好几丈,极快地由一条小道,向南而去。 江元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这种感觉的产生,连江元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这片坟场,这两天的生活,就好像是一个奇怪的梦,使人感触不少。 江元转过了身子,慢慢踏上了北去的大道。 这一次的护坟,他功败垂成,心头好不懊恼,沿途不停地想:“我真是不中用,第一次代替师父,就弄得一团糟,如果我一直守在坟旁的话,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想到了那个红衣人,心中不禁越发地奇怪,忖道:那人的功夫,难道会高过我这么多……为什么我连他的形影都没有看清楚呢?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为何要把石老人劫走呢? 江元百思莫解,脚下如飞,沿途均是极荒僻之地,四下毫无人迹,他心中想道: “我先赶回蓬莱镇再作道理吧!” 于是他施展了出奇的轻功,身子快得像是一支泻箭,在荒野之中,如飞而下。 傍晚时分,江元已来到蓬莱镇,镇内灯火辉煌,颇为热闹。 江元慢慢走进镇来,他望着这满街忙碌而又欢乐的人,心中颇为感慨,忖道:像他们这种生活,哪有我们这些烦恼? 这时江元对自己的遭遇,不禁深深地感到悲哀。 他正在慢行之际,突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笑道:“又遇见你了!” 江元回头望时,却是冷古。 江元不禁有些意外,含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冷古点点头,说道:“我来此办一件事,不久就要离开!” 江元答应一声,因为奔波了一整天,腹内甚是饥饿,加上心中烦闷,便对冷古道: “你可有兴趣一起同饮几杯?” 冷古含笑道:“正有此意,走!” 说着向前而去,江元见冷古已不似初见时那么冷漠,心中颇为高兴。 二人到来一家叫“三九”的小酒店,入内之后,小二早已含笑相迎,让出一个靠街口的座头。 冷古随便点了几样酒菜,慢慢食用起来。 冷古见江元一杯杯的猛喝,心中知他必有不如意的事情。 可是冷古绝口不问,江元也是一劲的喝闷酒,二人沉默半天,就连四周的食客,也不禁纷纷奇怪地望了他们几眼。 这时江元又喝干了一满杯酒,当他还要斟酒时,发觉酒壶己空了,不禁敲桌叫道: “小二哥,添酒来!” 小二连忙答应着,又送来一壶酒,含笑说道:“客官,这酒可厉害,你仔细点喝……”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一掌把他推开,喝道:“去!去!谁要你提醒!” 小二被他推得连退了几步,吓得匆匆而去。 冷古浅饮了一口酒,含笑说道:“江元兄,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是他们入店之后,两人所谈的第一句话。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他怎么知道我要远行呢? 可是他脸上却不露出,一笑道:“我要到大都去!” 冷古夹了一著菜,慢慢地嚼着,含笑道:“巧了,我们可以同路了!” 江元抬起眼睛,问道:“你也到大都去?”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愁一个人路上无聊,想不到和你结了伴,甚是幸会!” 江元一笑,道:“你不是一向独行的么?” 冷古闻言发出了两声极响亮的笑声,惹得四周的食客,都不禁转头望了一下,他们实在有些奇怪于这两个少年的一举一动。 冷古笑罢之后,扬着一双剑眉道:“你如嫌我,我们各自前往也就是了!” 江元摇着头道:“我不嫌你!倒想与你多亲近亲近呢!” 江元的话说得冷古又是一阵大笑,使得江元也感到冷古在很多地方,表现得比他还要怪异和狂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冷古压低了声音道:“江元兄,你师父可好?” 这句话问得江元突然一惊,睁大了一双眼睛,望了冷古半天。 冷古的脸上,始终带着很平静的笑容,使人永远猜不透他心中想的什么。 江元把一杯满酒,一仰而尽,用着坚定的口吻,略带伤感的说道:“她很好……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扰她老人家。” 冷古不住地点头,接道:“是的,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她!” 江元一惊,闪目道:“你……什么意思?” 冷古仍然慢吞吞地说道:“我刚从山上下来,才向她请过安!” 冷古话未说完,江元面色大变,霍然而起,伸手抓住了冷古的腕子,压低了声音,怒喝道:“冷古,你好大的胆!” 冷古含笑自若,摇头道:“不要对我这样,记住,我是冷古,不是江湖上其他的人!” 江元一念之间,也觉得自己实在无理生事,松开了他的手,颓然坐下。 他不住地摇着头说道:“好了,你去吧!” 冷古却是不动,拍了江元的肩膀一下,笑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也许你认为花婆应该永远存在,我以前也有这种想法,可是我师父早就死了!” 江元怒气不歇,转为悲哀,抬目问道:“你师父是谁?” 因为冷古虽然名满江湖,可是他武功自成一家,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 冷古摇头道:“不提了!” 江元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可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冷古轻声道:“我可以猜到一些,她大概是被人暗算吧!” 江元不禁佩服冷古的眼光,当下叹了一口长气,黯然道:“你猜的不错,她老人家确是被人暗杀的!” 冷古又问道:“你可是连仇人也不知道?” 江元惊道:“你怎么知道?” 冷古一笑,说道:“以你的脾气,如果知道仇人,早就弄得天翻地覆了。” 江元苦笑摇头道:“那也不见得!我这一次下山以后,脾气已改了很多了!” 冷古似乎有些意外,惊异地望了他一眼,但转过了话题道:“我们是今晚动身,还是明晨动身呢?” 江元略一思索,答道:“我还要拜别师墓,你如果有雅兴,不妨随我到山上住一宵。” 冷古沉吟了一下,说道:“好了!我随你上山!” 江元喝了不少的酒,已有些醉了,他怕又像在百里彤家中一样,弄得大醉,于是便令小二送上了面食慢慢吃了起来。 等到二人出店,街上行人已很少,因为秋寒已浓,山风又大,多半在家中煨火闲话。 冷古出得店来,哟了一声道:“天怕要下雪了,有些冷哩!” 江元笑道:“冷?我们还要往北方走呢。” 说着他们二人已然转上了山径,江元又道:“我们可要快些走!” 冷古道:“秋山夜行,很有意思,你可愿意陪我踱步吗?” 江元闻言,心道:“这可好!他比我还要怪。” 江元想着,嘴上说道:“好的!我们慢慢走!” 于是,他们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地在山道上移动。 秋风习习,落叶如絮,寒凉的夜,有如一片云雾里的歌声,使人有一种梦寐的感觉。 江元问道:“你学了几年艺了?” 冷古轻笑一声,答道:“我一岁开始!你呢?” 冷古的语气显得有些骄傲。 江元抖动了一下长袖,打飞了一片落下的秋叶,含笑道:“一样,我也是周岁学艺。” 说着,他也得意地笑了两声。 冷古有些惊异,斜望了他一眼,恰好江元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二人对目而视,沉默了良久,突然同时地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极为爽朗和响亮,传出了老远,震得山林呼啸,宿禽飞逃。 他们笑了良久才止住,冷古笑道:“想不到……我以为只有我一人!” 江元也笑得前俯后仰,说道:“看不出,你也是周岁练功……哈哈……” “难怪我们是天下的奇人呢……哈哈……哈哈……” “可不是!哈哈……” 这两个轻狂的年轻人,笑声震动了整个的蓬莱山。 他们都在为他们不凡的遭遇,感到骄傲。 这里是山东黄县,由黄县到掖县、滩县、广饶一直通往河北,这一条千里远途,可以说是一片平原,根本找不着一个山头。 冷古与江元联袂而行,这似乎是一个奇迹,他们居然产生了很深的友谊。 就在一个寒冷早上,不过四更天,他们跨进了黄县县境,满天都是蒙蒙的雾,寒冷得厉害。 冷古及江元衣衫都被寒露湿透,看来有些狼狈。 冷古用衣袖抹着脸上寒露,吁了一口气,一股热气冲散了一片浓雾。 他缩了一下肩膀,说道:“好冷!快下雪了吧?” 江元拂着眉梢的露珠,点头道:“快了!大约十天之内吧!这一带雪下得很早,不像江南!” “我们是投店呢?还是继续赶路?” 江元一笑道:“你什么都问我……由你作主好了!” 冷古道:“若依我就投店,我要换件衣裳,这件都湿透了,真不舒服!” 江元一向也最讲究衣着,闻言点头道:“也好!我们吃点东西,等露散了再走吧!” 说着,便见路口不远,有一座小客店,“迎宾楼”的小铁招牌在寒风中上下摆摇,发出了一连串的叮叮当当响声。 江元用手指着那小店说道:“咦!那边有个迎宾楼,我们就在这儿歇歇吧!” 冷古闻言望了一眼笑道:“这哪有楼呀?” 原来这“迎宾楼”只不过比普通的房子高上一些,并无楼台建筑。 江元笑了一下,说道:“管他的,有东西吃就行!” 说着二人已然走到门口,冷古的那薄薄的木门上,用力地捶了两拳。 这两拳的声音,立时引起了附近的狗吠,冷古皱了一下眉,低声道:“妈的!讨厌的东西!” 江元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与文瑶交谈时,那家小店中的“自立”,心中好笑不已。 不大的工夫!里面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用山东的土话道:“谁呀?黑天半夜的,要找接生婆呀?” 冷古皱了一下眉,对江元道:“这老小子说话真难听!” 那人问过之后,不见有人回答,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些,叫道:“我说是谁呀,怎么不哼气?吃什么噎住了?” 江元不禁又气又笑,又用力地拍了两下门,提高声音道:“别胡说八道,咱们是住店的!” 江元原来是一口四川话,这时也改成了山东腔,惹得冷古又笑起来。 那人闻言叫了一声怪,抛着嗓子道:“怪!快四更了还住店?等天亮再来!” 冷古长眉一挑,就要发怒,江元伸手摇了一下,说道:“犯不上生气!” 江元说到这里,朗声道:“掌柜的!你要是不开门,我们可拍个没完!” 掌柜的闻言哟了一声,说道:“娘的!你这一手可厉害……等着我来开门!” 二人听得里面一阵声响,不大的工夫,店主已走到门口,口中嚅嚅说道:“好冷…… 别是下雪了吧?” 他说着“吱呀”一声,把木门打开。 立时有一阵寒风扑进,冻得他一缩脖子,退后了好几步,叫道:“快进来……快!” 二人闪身而入,店主立时“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口中埋怨着道:“早晚不来!真是!” 二人入内之后,立时觉得一股暖气,并且还有一大股人体的臭气,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人见这是一条很窄的甬道,左端通着一排小木梯,果然还真有楼上。 右端有一间小房,大概是店主所居。 店主是个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披着一件棉袍,不住地发抖。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里有没有房间?” 店主一怔,傻傻道:“没房间咱开什么?随我来!” 冷古在后说道:“你先打点热水,我们要洗澡!” 店主立时回过了头,说道:“洗澡?咱们这又不是澡堂子!” 冷古大怒,江元急忙地道:“我们先看看再说!” 当下随在店主身后,走上扶梯,梯顶有一扇小木门,是往外拉的。 店主腾出了地方,伸手把门拉开。 二人鼻端立时嗅得一股热臭之气,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这是一间五丈左右的木房间,并无床桌,地板上已然睡了好几十个人,老少皆有,挤在一起,鼾声震天。 店主回头说道:“你们找个地方挤挤吧!” 江元及冷古早已返身而下,那店主连忙赶了回来,奇怪地问道:“杂了?(怎么了) 你们跑什么?” 冷古气道:“开门,我们不住了!” 店主这下火上来了,也不管有人睡觉,大叫道:“这是干什么?拿咱玩笑?” 他方叫到这里,睡觉的人,有被他吵醒的,已在纷纷地怒骂。 江元立刻由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塞在店主手中,不耐烦的道:“快开门!快开门! 少惹我们生气!” 店主银子到手,早已怒气消尽,奇道:“这是干什么?白给咱银子!” 江元催道:“你不用管。快开门!” 店主怔怔地望了望手中的银子,呆道:“这算什么事?”他话未说完,冷古已怒道: “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开门!干什么!” 冷古生气之下,一连学他说了三个“干什么”,惹得江元也笑了起来。 店主见这块银子为数不少,等于天上掉下来的,当下也不再问,打开了店门。 二人连忙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店主“砰”的一声关上门,二人又听见他自语着道:“这两个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小去,江元及冷古二人对了一下目光,都有些气笑不得。 冷古吁了一口气道:“真没见过,这是什么店呀!” 江元含笑道:“这我见的可多了,这还算是好的,你要是往新疆去,甘、凉道上的店,就是间木屋,地上连席子都没有,那才够受呢!” 冷古奇道:“你到过新疆?” 江元摇头道:“没有,不过甘、凉道上去了好几趟,出过玉门关,沙漠地也去过!” 冷古不禁有些羡慕,啊了一声道:“将来有机会,我也要去跑跑!” 骆江元的话不错。深信如去甘、凉道上行过的,对于这种“鸡笼”式的客店一定是熟悉,在那一带的居民,生活都是苦极,往往十五六岁的孩子,都赤身露体,没有一些遮拦。 江元望了望天色,说道:“还有一个更次呢!我们另找店还是干脆等天亮?” 冷古笑道:“要是这样的店,我倒宁愿等天亮!” 江元一笑道:“不会的!这一带有好店!” 说着二人慢慢向前走来,沿途谈论着附近一带的乡土人情。 二人正在谈论之际,突见对面浓雾中一人迎面而来,脚步甚是快速。 二人久走江湖,一眼之下,便知来者定非常人。那人斜着由一条街道拐去,浓雾之中,并未发现江元及冷古。 冷古扯了江元衣袖一下,轻声道:“我们跟他一程!“二人皆是少年多事人,这时远远地蹑下。 江湖上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往往根本与自己毫不发生关系的事,也硬要插上一足,所以江湖之中恩怨特多,风云屡起,也就是这个缘故。 那人走的迅速快捷,二人不愿过于逼近,只远远跟着他那极淡的影子。 不大的工夫,那人停步在一座颇为宏伟的大楼前,二人运用目力看时,只见是“仙居客栈”四个字。 江元轻声说道:“原来他也是住店的哩!” 冷古转念一起,说道:“反正我们也投店,干脆赶上去!” 江元略一思索,点头道:“好!省得叫人家开两次门!” 二人立时加快了脚步,不大的工夫,已然距离不远,当下把脚步放慢,并互相谈着话,装着对那人毫不关心的样子。 冷古笑着道:“大叔要知道我们捉了一夜的鸟,不知要怎么生气哩!” 江元笑着接口道:“管他的!我们先在店里休息半天,下午再往北去!” 那人听得二人谈话,立时回过了头,他面上即刻涌起了一片惊异之色。 江元及冷古见他年约二十二三岁,生得剑眉朗目,虎背熊腰,双目闪闪有神,足见有一身极高的功夫,心中不禁同时一惊。但他们的面上,却连一丝毫也不露出来,江元笑着道:“这一带尽是小林子,不比蓬莱,恐怕连个夜猫子都没有吧!” 江元话才说完,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江元一怔,正要出声喝问,冷古已使眼色将他止住。 这时店门已被小二打开,见了江元等三人,立时笑说道:“三位爷好早!是一块来的么?租房子……” 他话未说完,那人已摇手道:“不是的!小二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小二揉了一下眼睛道:“啊!原来你是东五号客人,您多久出去的?” 那人一笑道:“昨天晚上。” 他说着己登登地上楼而去。 二人听他说得一口京片子,心中不由更为纳闷。 小二已笑着对二人行礼道:“二位爷可是住店?” 二人见这客店整洁宽大,心中好不奇怪,在同一镇上两家客店竟相差这么多。 江元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开间宽敞的房子给我们!” 小二答应一声,引领着二人上楼。
十一、结伴上大都 途中遇俏女 小二把江元及冷古带往东厢三号房间,二人见这间房内摆设得非常美观,心中颇为满意。 小二见二人浑身潮湿,笑道:“二位要洗澡吧?我去打水!” 这时隔壁突然传出了那人的声音道:“小二哥你给我弄点水呀!” 小二连忙答应首,出房而去,江元追了出去,等小二走到楼梯口时,低声问道: “小二哥,隔壁的客人叫什么?你可知道?” 小二笑道:“他跟我们掌柜的是好朋友,叫萧飞志,您可是认识他?” 江元听这名字很陌生,啊了一声道:“啊!那我记错了!我当是一个姓黄的朋友,老没见不敢认了,还亏着没认……” 说着便转身回房,冷古轻声问道:“怎么样?” 江元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听说过!他叫萧飞志!” 冷古闻言面上突然一变,轻轻地啊了一声。 江元见状连忙问道:“你认识?” 冷古轻声道:“待会再谈……看样子我真得跟着他了!” 江元心中纳闷,但知道萧飞志武功极高,在房内谈话诸多不便,便忍了下来。 等他们洗过了澡,用饭完毕,已是天光大亮了。 四下立时显得热闹起来,只是这座客店倒还清静。 二人坐在窗前,贪看街景,不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突听走道上传过了萧飞志的声音道:“小二哥!我出去一趟,下午就回来!” 接着是小二答应之声。 冷古连忙扑到门前,由门缝中向外偷看,只见萧飞志换了一身深黑色的劲装,英姿勃勃,已经完全显出他是个会武功的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下,又向冷古所居这间房子望了一眼,这才下楼而去。 冷古回过了身子,笑道:“我怕他偷跑了哩!” 江元连忙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跟他!” 冷古回到窗口坐下,笑笑道:“他的事回头再详细地告诉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准是到大都去的!” 江元见他不肯多说,心中好不纳闷,气道:“如果耽误了我的事,我可没功夫跟他!” 冷古笑道:“顺路!不会耽误事!” 这时二人由窗口看时,只见萧飞志在街心徘徊了一阵,匆匆向西而去。 冷古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关系太大,我这次北去,就是为他的!” 江元越发不明其故,闻言道:“既然关系太大,就不必说了!” 冷古见他生了气,不由笑道:“我只能把身世告诉你:他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员,可是与另一位大员结有怨仇,被打入天牢。他已然娶妻,生有一子,名叫萧乾元……很抱歉,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这几句话不禁使江元心中一动,他闪电般地涌起一个念头,忖道:莫非他们的事,与百里青河有关? 冷古见他沉吟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元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已经被我猜出几成了!” 冷古面色一变,说道:“你猜出什么了?” 江元含笑道:“很抱歉!这事关系太大,恕难奉告!” 冷古气得闭口不语,心中想道:“难道他也参与了此事?不然他为什么也到大都去?” 江元见他对自己生了疑心,笑道:“放心,我不会与你冲突的,我到大都去,是为铁蝶办一件事情!” 冷古知道江元不会撒谎,闻言面色稍缓,说道:“与我无冲突最好,不过你放心,我冷古所作所为,都是可昭天日的,你不必多疑了!” 江元大笑道:“彼此彼此!” 立时,他们之间不愉快的气氛,又消失了。 但是,友谊在他们之间,似乎进展得很慢,也许有一天,一件突然的事情发生,就会破坏了他们相处所互得的友谊——不论它的分量多重! 不大的工夫,只见萧飞志双手抱着一个极大的木箱回来了。 江元奇道:“这小子真不知在搞什么鬼?” 冷古忙道:“我们别看他!” 二人立时假作聊天,向远处指点着,那萧飞志走到窗下时,不禁抬起了头,向上望了一眼,然后匆匆地折了过去。 江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居然也看上了我们!要是我以前的脾气,早就盯着问他了!” 冷古笑道:“要是我以前的脾气,也容不得他如此张狂,不过这时我且让他一阵!” 江元又问道:“他的功夫如何?” 冷古挑起了一个大拇指道:“高!不在你我之下!” 江元却轻视地笑了起来,因为在他认为:在这年轻的一辈中,没有人可以超过他的,连冷古在内。 冷古看得出江元的心意,笑道:“有机会你可以领教领教!” 江元冷笑道:“哼!恐怕不会太久了吧!” 这时楼梯大响,萧飞志已然抬了木箱上来,二人听见小二说道:“萧少爷,您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哟!这么大的一个箱子,您是装……” “别废话!把我昨天要的干粮准备好,我马上要走!” 接着他入房而去,冷古早已推开房门,赶着下了楼。 江元不明冷古何意,突听蕭飞志在隔室自语:“这箱子装东西准坏不了……对不起,请入箱吧!” 接着便听见他开箱之声,江元心道:“这小子一人说些什么?” 江元正在寻思之际,冷古已然推门而入,江元见他手上提了两大包干粮,正要问他,冷古已摇手止住,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我看我们也该走了吧!” 江元知道冷古要跟踪萧飞志,正要答话,突听隔室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听萧飞志说道:“真巧得很!” 冷古长眉一竖,似要发言,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这时二人换下的衣服,已被小二烘干送来。 小二笑道:“二位没歇好就走?” 江元冷笑一声,道:“我们要赶着捉鬼呢!” 江元是在答隔室的暗语,小二倒被弄得莫名其妙,傻傻问道:“捉鬼?哪来的鬼?” 冷古笑道:“与你说笑的,你也认真了!” 说着二人提着衣物下楼而去。 二人才到楼下,只听一阵楼梯响声,萧飞志已抬着大木箱下来。 他由二人身旁经过时,眼也不抬一下,径自出了店,店门停有一辆带篷的马车,他把箱子放上,又回身入店。 他走到柜台上,说道:“多少钱?” 小二笑道:“你老自己人,不用算了吧!” 萧飞志由身上丢下了一块碎银,说道:“没这规矩!” 他说完转身而去,这时冷古及江元也算清了店钱,随着出了店。 萧飞志已然上了车,他用手拍着马脖子道:“委屈着点,你受累了!” 二人知道他在说自己,皆佯作不解,向旁走去。 萧飞志扬鞭之下,马儿如飞奔去,他回过了头,对江元一笑道:“骆江元,回头见!” 说着已然出去十余丈,江元大怒,叫道:“小子!你回来!” 他说着便要追赶过去,冷古连忙拦道:“不必追他!” 江元被冷古拦着,马车已然出去了数十丈,风驰电掣般地狂奔着。 江元怒道:“你为什么拦我?” 冷古一笑道:“他既然认识你,还怕没有再见之时,现在你如此狂追,岂不令人注目么?” 江元听冷古说得有理,强忍住气,道:“这小子也太轻狂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江元深为诧异,静静地思索着。 冷古微微一笑道:“你九天鹰的大名,谁又不知道呢?” 江元正在愤怒之时,闻言双眉一挑,低声喝道:“冷古!你什么意思?” 冷古摇手笑道:“得了!得了!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在一起,最好不要闹别扭…… 我去叫马车去!” 冷古说着大踏步而去,江元气得低头不语,心中想道:“哼!你想气我?我总要找个机会也气气你!” 江元背着手,在街心徘徊,望着冷古由大街拐了过去,心中不禁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忖道:怪了!我们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莫非这也是缘分么? 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无论江元或冷古,都是在江湖上以怪癖出名,向来是独行独往,如今他们竟会联袂走江湖,就连他们自己也感到奇怪。 不大的工夫,冷古已然驾着一辆马车而来,到江元身旁停下笑道:“上车吧!好在那小子也是坐马车,不怕找不到他!” 江元不言,上了马车,二人并排坐在车头。 这辆马车并无赶车之人,冷古望了江元一眼,含笑道:“外面冷得很,你还是坐到里面去吧!” 江元见他每句话,似乎都在故意气自己,当时也微微一笑道:“今晨大雾,一定有太阳,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冷古笑道:“这种天气保不准……” 他下面话未说完,江元已笑道:“赶车吧,伙计!” 冷古一笑不语,抖起了手中的鞭子,在头顶上打了一个转,“叭”的一声,就打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负痛,四蹄如飞的冲了出去。 冷古口中还不停的叫着:“呀一嘿——呀——嘿!” 那马儿被他催得越发快了起来。 江元见冷古赶车倒是非常内行,一派江湖行径,心中亦不禁暗暗佩服,忖道:我也久走江湖,可是却不如他老练! 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着,寒风如刃,吹得人肤肌欲裂,冷古回头笑道:“我告诉你冷吧!” 江元摇头道:“我居住山顶,长年冰雪,这里倒像是春天呢!” 冷古含笑不语,又是一鞭,那匹俊马发出了一声长嘶,拨蹄如飞,霎那又出去了数十丈。 冷古突然问道:“你可是才与铁蝶分离?” 江元心中一动,点头道:“是的!你如何知道?” 冷古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到大都是为铁蝶办事去的么?” 江元点头不语,冷古又问道:“石老人可好?” 江元心中越发疑惑起来,怔了一下道:“很好!功夫越发惊人了!” 冷古似是得意地笑了笑,连连地点着头。 江元见状心中好不狐疑,忖道:莫非石老人被掳之事,他也知道了么? 江元想到这里,想要问他,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暗忖道:这冷古机灵得厉害,我与他说话,可要小心些! 这时寒风越急,吹扬起大片风沙,一粒粒的沙子,打在了脸上,令人一阵阵的疼痛。 江元不禁用衣袖掩住了嘴,说道:“好大的风沙啊!” 冷古紧闭着嘴,由喉中发出了一丝笑声,偏过了头说道:“你还没出关呢!要是在新疆,刮起飓风来,那才惊人呢!” 江元闻言忖道:他好像足迹走遍天下,边疆也去过……我将来总要找个机会,到西藏、新疆去看看,见识见识…… 江元及冷古,都是久走江湖,所以前一部马车的方向,他们很容易判断出来,即使萧飞志弄了很多手脚,也无法瞒过他们。 大约是正午的时候,他们已来到了“北马”,这是由黄县到掖县途中的第一小站。 冷古把车放慢,笑对江元道:“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萧飞志一定在这歇脚了!” 江元摇摇头道:“不见得,我想他还是要继续赶路!” 冷古一笑,说道:“管他赶不赶路,反正我们在这打尖!” 江元也不理他,心道,“管他如何!反正此事与我无关!” 江元想着,二人已然来到镇前,路旁早跑上了两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把车子拦了下来。 在冷古的一声长喝之下,马车立时停止了,带头那个黑黑的小伙子,含笑跑了过来道:“两位少爷,你们可辛苦了!” 冷古一笑说道:“还好!我们打尖,上车吧!” 那小伙子缩了一下脖子道:“不敢!小的还是在前面带路!” 江元笑道:“没那么些规矩,快上来吧!” 两个小伙子笑了一下,生龙活虎的上了马车,挤在了一起。 二人见他们一袭夹衫,敞着领口,都是身体健壮,不输练武之人。 冷古赶动了马车,含笑问道:“刚才可是有位少爷赶了车来?” 先前说话的小伙子,吸了一下鼻子,笑道:“不错!现在在北大街‘小香’店打尖,你们可是一起来的?” 冷古笑着望了江元一眼,说道:“怎么样?” 江元偏头不语,冷古又对那小伙子笑笑道:“我们不认识他,不过在路上较劲,结果给他丢下老远!” 小伙子转了一下眼珠道:“他那匹马好!” 冷古一笑,心道:“你倒真会说话!” 马车行得很慢,这时才转入一条大街,江元问道:“小香店往哪里走?” 小伙子一笑,说道:“直走,就在这条大街上!” 另外一个小伙子,上车之后便未发言,这时突然插进来问道:“两位少爷,是在这歇脚呢?还是要赶路?” 江元及冷古尚未答言,先到那小伙子瞪了他一眼说道:“笨种!你没听见人家只打尖吗?” 那小伙子翻了一下眼睛道:“我笨种!你是什么?” 冷古及江元不禁笑了起来,那小伙子脸上一红,赶紧退到后面去了! 先前那小伙子笑道:“二位爷见笑,我这兄弟就是这样!两位要是再赶路的话,那可得换马了!” 冷古点头道:“这个自然……小兄弟,你们的驿站到什么地方为止?” 小伙子得意地笑了两声,说道:“不瞒您说,这条道口还就数我们‘正字’驿站最长,一直到掖县呢!” 另一小伙子又插口道:“谁说的?人家李三爷的线儿也长!” 这小伙子立时辩道:“胡说!李三爷只到‘平里店’,差着几十里哩!” 立时他们二人争辩起来,吵个不住。 冷古笑道:“得了!人家的事你们争个什么劲?” 江元也笑道:“看样子你们还是兄弟呢!” 先前的小伙子笑道:“可不是!我是哥,他是兄弟,我叫何三,他叫何四!” 正在说着,何四已叫道:“到啦……只顾得说话呀!” 何三又回头与他争了几句,这时已来到一间酒店之前,冷古勒住缰,止住了马儿。 二人先后跳下了马车,何四也跳下了车,在马车后面找着一串绳,上面打了大小几个结。 江元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笑道:“多的给你们喝酒吧!” 何四笑着接过来,喜出望外的说道:“多了!多得太多了!” 原来当时的驿站,无论车、马,讲好价钱以后,便由雇主驾驭,各驿站均有不同的暗号,多半记在马缰上,收钱的人一看即知。 如果遇见宵小之辈,把绳扣解开,他们还另有一套暗记,使人无法发觉,而他们本行人则一看便知,这种情形直到民国初年,北方一带还很流行。 这时何三也赶过来称谢不已,并笑道:“二位爷,我们去换马洗车,一会就来!” 冷古点头道:“快些来!” 这时小二已然把冷古及江元二人迎了进去,二人才一入店,便见萧飞志坐在靠东边,架着一只火锅,正在大吃大喝,不时的喝着酒。 二人入店之后,他只不过略微地抬了一下眼皮,微微望了二人一眼,接着又低头吃喝起来。 冷古及江元也不答理他,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小二含笑过来,问道:“二位爷吃点什么?” 江元毫不考虑地说道:“火锅……跟他的菜一样!” 江元说着用手指了萧飞志一下,小二答应一声而去。 在江元用手指他的时候,萧飞志的那双剑眉似乎耸动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地恢复了正常,面上一些异状也没有。 这时小二已送上了一壶白酒及一大盘卤菜,另外有两只大螃蟹,含笑道,“二位爷这是才下来的,你尝尝,再没有比这玩意儿鲜的了!” 二人坐了一上午车,腹中早已饥饿,当时各人尝了一些,果然美味已极,各自饮食起来。 冷古边吃边道:“我已经三年没吃蟹了!今天倒要吃个够!” 江元尚未接口,萧飞志突然自语道:“要吃蟹还不容易?到海里去就不怕没得吃!” 冷古及江元各把眼角瞟了过去,见他正夹了一筷子粉条塞入嘴中,连这边看都不看一眼。 江元不禁有些忍不住气,低声对冷古道:“我可受不了他的气,我得教训教训他!” 江元说着便要椎桌而起,冷古用手按着他的膀子,低声道:“我岂是能受气的?不忙,现在动手还太早,等我们吃饱了再给他点颜色看就行了!” 江元这才忍了下来,心中想道:“这小子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物,居然还敢这么猖狂,可见他一定有些惊人之技了!” 江元思索之后,小二已然送来火锅,冷古笑道:“好极!天冷吃这玩意儿最合适!” 这时二人抓着馒头大吃起来,不大的工夫二人都吃饱了。 那萧飞志还在喝着酒。 何三何四已然换好了马,把车赶了过来,进店之后,向二人施了一礼道:“少爷! 您们的车备好了!” 江元笑道:“费心!来!两位喝点酒吧!” 何三笑着乱摇双手道:“不了,我们还要干活呢!” 他话没说完,不料何四在他背后低声道:“其实喝一两杯也没关系……” 江元大笑道:“对啦!还是这位四兄弟痛快!” 何三早已回头骂道:“没出息!又想喝酒啦!” 他说着又对江元笑道:“少爷!您可别理他,他一喝了酒就要睡觉,打锣都叫不醒……” 江元也不再让,这时萧飞志站起了身子,伸了一下腰,对何三道:“何兄弟!我的车呢?我可要赶路了!” 何三连忙含笑赶了过去,笑道:“早给您备好啦!您可是这就走?” 萧飞志含笑点头,说道:“可不是,再不走就麻烦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这边瞟了一眼,江元投目以对,冷古则举起了一杯酒,笑对何三道:“何兄弟,这还剩杯酒,不喝也算钱,怪可惜的,你把它喝了吧!” 何三摇着双手,口中叫道:“谢谢!我不喝酒,我一喝就没完……”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将那整杯酒丢了过去,何三惊得闪开,道:“少爷,我……” 他话未说完,那杯酒突然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满满的一杯酒,化成了无数酒点,向萧飞志当头泼了过去。 萧飞志一笑道,“我酒够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然翻起了一只阔大的袖子,向那当头的酒点扫去。 那些酒全被他抽子扫开,可是他脸上却浮上了一层惊怒之色,比较起来,前者的成分还要多些。 江元双目如电,早已发觉他在扬袖之际,用了真力,可是他的袖子上,仍然被酒点打破了数十个小洞,若不是他的功力高的话,只怕手腕也要受伤。 那只酒杯落在他的脚前,“叭”的一声摔个粉碎。 萧飞志脸上带着盛怒,向冷古及江元望了一眼,回头对何三道:“还不带我上车?” 他说着已然走了出去,何三连忙跟在身后,转头对何四道:“小四!你侍候这两位爷……” 说着已跟了出去。 江元心中很钦佩冷古这种功夫,可是他却不愿意夸奖他,若无其事的对冷古道: “我们也该走了吧?” 冷古点头,对小二道:“算账!连酒杯在内!” 小二被刚才的事弄得莫名其妙,可是他见过不少这种情形,知道是江湖上恩怨之事,哪敢过问。 小二笑着鞠了一躬,说道:“杯子还算什么?一共两钱二!” 冷古摸出了一块半两银块,递予小二道:“拿去!” 小二惊道:“太多了……”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昂然而去,江元回头对何四道:“我们也该走了,你怔个什么劲?” 何四这才傻笑一下,道:“是!该走了!” 二人出店之后,冷古刚刚上车,那萧飞志的马车已然闪电似地上了路。 江元上了车,对冷古道:“这一程让我驾车吧!” 冷古一笑让开,这时何三赶了过来,笑道:“少爷!下一站是‘社家’,您要是再歇脚,就在那换马!” 江元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着由身上摸出些碎银,递给何四,笑道:“现在没事,你们可以喝酒了!” 何四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对!我就好喝酒!” 何三赶前一步,还来不及称谢,江元已“叭”的一鞭,马车如飞而去,扬起了一片沙尘。 马车行了一阵,冷古笑道:“这小子真是较上劲了,他居然不改道。” 江元望了望前面的轮印,点点头道:“这一程好几千里,多个人岂不是热闹些么?” 冷古点头不语,江元又接道:“我始终在想,他那只大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 绝非平常之物!” 冷古接道:“反正今天晚上他一定住店,我们可以探个清楚……我们两个人,还怕不把他耍得团团转?” 江元觉得有理,点头不语。 马车像是云彩中的飞轮,哗啦啦地前进着,冷古抬头望天,说道:“看样子天真是寒了,不出几天就要下雪!” 想到下雪,江元不禁望了这匹马一眼,说道:“若是下起大雪来,只怕这匹马吃不消!” “不要紧,我们到‘社家’再换好马,他们作这行买卖,一定准备好马!” 这时虽然没有下雪,可是寒冷的程度也够厉害了,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土地也被冻得生硬。 沿途乡村的一些居民,也都趁着雪前拼命地工作,显得一片忙碌。 当他们的马车飞快的掠过时,那些居民都不禁停止了工作,目送千里,有时还可以听见他们议论:“怎么又有一辆车……” 江元和冷古,这两个江湖少年奇人,昂然地坐在车前,不时地指点着路景谈论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似乎比一般人幸福多了! 事实上,他们的结局未必是幸福的,正如同每一个在江湖上流浪的人一样。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么多彩多姿,忙碌、打斗、怪僻,以至于流血、火并…… 在那个时代,他们就是一些特殊人物的典型,虽然在今天看来很愚昧和很不值,但对于那一个时代来说,他们有他们存在的价值。 否则,整个的天下,不是被贪官污吏、流氓萎民所侵蚀了? 江元一手握缰,一手执鞭,寒风吹得他衣袂飘摇,可是他的腰始终是直挺的,从没有弯过一下。 在这情形下,越发显出他健壮的体魄和那种充满了朝气,年轻人所特有的活力来。 反观冷古则显得单薄多了,他瘦弱的身子一直弯曲着,两只手也拢在了衣袖中,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也有一种使人不可理解的忧郁。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始终散发出一种光芒,那是一种属于智慧和毅力所混合的光,使人有不可轻侮之感。 他们二人之间,不时地互相对望一下,心中各有一种不同的想法。 他们是应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但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们隔开来了,而使他们连想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冷古又望了江元一眼,心中想道:“我若是有他这种健壮身体的话……” 从冷古入江湖以来,他始终羡慕着那些健壮的人,虽然他有着一身超人的绝技,可是当他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产生一种自卑。 他又想到了百里彤,也是那么的健壮和充满活力,心头有些悲哀。 这时江元突然回过了头,笑道:“你在想什么?” 冷古哦了一声道:“啊!我在想百里彤!” “百里彤!” 江元有些意外,把身子坐侧了一些。 冷古点点头,说道:“是的!他真是一表人材呢!” 自从江元和百里彤结拜之后,便对百里彤增加了好感,这时听冷古夸奖他,心中不禁颇为高兴,忖道:哼!你居然也会夸奖人! 可是他的嘴上却道:“是的!他功夫很高,人又谦虚,不像我这么怪僻,怪不得他有这么多朋友呢!” 冷古哈哈笑道:“我说你怎么对我和善多了,原来是受了他的影响,你……九天鹰……” 冷古不停地笑着,用手拍着江元的肩膀。江元第一次感觉到冷古的天真和可爱,一如纯洁的孩子。 他正要说话,冷古突然止住了笑声,说道:“账主子在等着要账呢!” 江元闻言向前望去,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萧飞志的马车横在路旁,他却站在这条道路的中央,双手背在背后,似在等候他二人到来。 江元笑着低声对冷古道:“他到底沉不住气了,我非要给他点厉害!” 江元说着把马缰勒紧一些,马儿立时减慢了速度,冷古轻声说道:“这小子准是报那杯酒之仇来的!” 说话之际,车子已经驶近,两下相隔约有一丈左右,江元发出了“啊”的一声长叫,马车立刻完全停止下来。 二人尚未说话,萧飞志已含笑道:“两位如此急驶,想来一定累了,何不下车来休息休息?” 二人见他换了一件全黑色的长衣,英姿飒爽,面上带着很和善的笑容,令人感觉很亲切。 冷古向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正要休息呢!” 冷古说着慢吞吞地爬下了车子,笑对江元道:“兄弟,下来歇会吧?” 江元却摇头道:“我就在车上歇!” 冷古又回头对萧飞志道:“萧兄弟,你有什么见教呢?” 萧飞志面上现出惊异之色,问道:“你怎知道我姓萧呢?” 冷古含笑自若,笑道:“萧飞志名满京华,我怎会不知?” 萧飞志走向前一步,说道:“你太过奖了……敢问你大名?” 冷古尚未答言,江元笑道:“萧兄,你认识我,居然不认识他,这倒是怪事……他就是冷古!” 这句话使得萧飞志越发吃惊,他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我道是谁与九天鹰称兄道弟,原来是冷古,那真是幸会得很!” 冷古这时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他似乎很不高兴别人提到他的名字。 他淡淡地一笑,说道:“敢问尊驾横车拦路却是为什么?” 萧飞志长眉一挑,反问道:“二位快马相随,又是什么道理呢?” 冷古脸上带着薄怒,他尚未说话,江元突然跳下了马车。 他把身子斜靠在马车上,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缓缓地说道:“我只有一事,请你把那只木箱取出一观!” 江元说话的这种神态轻狂极了,萧飞志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说道:“哈哈……你们二人名满江湖,居然也有占山为王的贼性……”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经不悦道:“萧兄弟,你长这么大,应该会说话了,我们本无怨仇,你可别在嘴上结了冤仇!” 萧飞志剑眉一挑,他也在微怒中,冷冷道:“似你们这种无理追踪,已然与我形成敌对,现在废话少说,我先问你,在酒店以酒泼人,你可是存心侮辱我?” 冷古哈哈一笑,他的笑声中带有一种得意和戏谑的意味,听起来使人很不舒适。 他笑着说道:“那是我敬那三兄弟的酒,被你用袖子接了去,怎说是我得罪你呢?” 萧飞志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我早听说得,江湖中小一辈的就你们二人最为难缠,果然不是虚言!我这个人最讲痛快,你们也用不着装模作样……” 他说着又向前跨了一步,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略带愤怒地说道:“冷古,你在酒店戏我,已经结下了怨,现在我就在等着你……不信你能强我多少?” 冷古一笑正要说话,江元把身子由马车上挺直了,含笑说道:“萧兄弟,那么我们这笔账怎么算呢?” 萧飞志俊目一闪,紧问道:“我们有什么账?” 江元双眉飞扬,朗声说道:“你在黄县无故激我,提我姓名,你可知骆江元并非你戏谑的人?” 萧飞志搓着双掌,呵呵笑道:“好极!好极!这也是一笔账,等我先与冷古了断之后,再向阁下请教请教如何?” 冷古这时也转向江元道:“他一再提我,真叫我感激,江元,这头一阵你就让给我吧!” 江元略一思索,把身子又靠在了马车上,淡然说道:“好的,不过你可要给我留个机会!” 江元这句话分明不把萧飞志看在眼内,冷古得意地轻笑一下,说道:“那个自然!” 萧飞志向江元投了一眼,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得意的神色,使得江元诧异起来,忖道: 他有什么事情,值得在我面前这么骄傲! 正在江元思索之时,冷古已经大步地走了过去。 在相距萧飞志五尺左右之时,冷古停下了身子。 他脸色很平静,好像没事一样,含笑问道:“怎么样?我们就动手么?” 萧飞志神色自若,笑道:“不动手难道我们谈家常吗?” 冷古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又遇见一个合我脾气的,那么请动手吧!” 萧飞志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姓萧的绝不先动手,你进招吧!” 冷古点头道:“姓冷的没这规矩,接招!” 他说着挺身而进,二指向萧飞志双目点去。 江元靠在车上,细细地观看。 他很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冷古的身手和派别,因为江湖传闻,冷古功力奇高,可是却无人能看出他的派别,也无人说过他有师父。 对于萧飞志,江元是完全陌生的,但他敢在江元和冷古面前如此轻狂,一定是有惊人之技的。 这一条山道很是僻静,老远不见一个人影,秋风习习,倒真是较量武功的好地方。 这时他们已相互对拆了好几招,看来双方似乎只用出几成功力。 他们的身形出手快极,尤其是萧飞志,他起落之间,身手之轻,不但超过了冷古,就连江元也自愧弗如! 江元不禁暗暗心惊,忖道:啊,他的轻功造诣,已然到了这等境界……真是天赋太好了,否则是不可能的啊! 冷古的身形已经够快了,可是比起他来,仍然显得逊色,如果说冷古是秋风中的一片飘叶的话,那么,他便是一条蛛丝了! 冷古也感到万分惊讶,叫道:“原来姓萧的轻功这么好!” 这时江元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莫非他是萧鲁西的什么人? 那萧飞志的轻功虽然极高,可是他掌上的功夫就不如冷古所以,在他与冷古动手的过程中,不得不以他卓越的轻功,来闪躲冷古的凌厉招式。 冷古似乎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他,当下突然把身形减慢,双掌舞出了一片力壁,先保住了不败之势。 冷古所使是一套很平凡的掌法,招式亦无出奇之处,可是由他施展出来,仍然有着石破天惊之威力。 萧飞志则以一套小巧的掌法,配合着那灵巧的身子,像一个幽灵一样,围着冷古团团打转。 这时冷古才躲过他一式,长臂翻时,五指如钩,夹着一股极凌厉的劲力,向他前胸击到。 萧飞志脚尖微一点地,身如风车,已然到了冷古身后,并二指“笑指桑麻”,闪电般向冷古背心点倒。 冷古叫道:“你好快啊!” 他头也不回,长袖向后一甩,阔大的袖角,已然向萧飞志的手腕缠来。 萧飞志连忙收回右掌,左掌又飞快递出,向冷古肩头抓来。 冷古一声朗笑,身子错过三尺,猛翻右掌:“金丝缠腕”,便向萧飞志脉门抓来。 他们二人各有所长,打得难分难解,可是江元一旁看得明白,冷古的功力显然比他高得多,如果冷古尽力而为的话,就算萧飞志轻功再好,也难逃出他的一双铁掌之下,可是他们动手的情形,就好像是游戏,又好像是要好的朋友比试,谁也舍不得下杀手。 江元看得有些不耐烦,走近了些,说道:“你们这样打法,到什么时候为止?” 冷古边打边道:“你别急,待会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尽兴吧!” 冷古话才说完,突听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江元回头望时,只见一骑全黑的骏马,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驰来。 江元忖道:又是什么人物来了? 他想着往旁边让开了数尺,那骑马上是一个白衣骑士,他老远看见有人打斗,便大声喝道:“快让路,让路……” 叫着他由江元身边驰过,可是冷古及萧飞志正在路的中央动手,使是他不得不把马往旁边一带。 由于马跑的速度太快,他猛带之下,那马几乎摔倒,扬蹄长嘶。 马上的人突然停了马,江元见他也是十八九岁的美少年,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哪来这么多年轻人? 马上的少年,似乎因冷古二人挡住了他的路而大为不满,他在马上对冷古冷笑一声道:“拚命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少爷要不是有急事,非教训你们不可。” 他说完这几句话,一点马腹,那匹骏马又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冷古大怒,他竟抛下了萧飞志,一声大叫:“小子,我倒要请教……” 随着这声大叫,他身法如龙,竟追了下去,霎时便在拐角消失。 这突发的事情,使得江元及萧飞志都怔在那里。 他们二人对望了一眼,萧飞志笑对江元道:“好了,我们先看看热闹再说!” 他说着,跃上了马车,抖缰而去。 这时只剩下江元一人,忖道:我也赶过去,看看又是什么人物。 于是,他也跃上了马车,正要策马之际,突听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江元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忖道:怪了,怪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江元干脆不走,坐在车上等候。 不大的工夫那匹马儿已然驰了过来。 出乎江元意料之外的是,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约有十七八岁,修长的身材,衬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一件墨绿色的劲装。 身披一件玄色的斗篷,显得无比的矫捷。 她把马在江元身前勒住,奇怪地望了一阵,点了点头,笑道:“请问这位朋友,刚才可有一匹黑马过去?”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才过去不久!” 那姑娘又望了望四周的情形,又问道:“他可是在这里与人动过手?” 江元见她好似非常关心,微笑一下道:“没有,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姑娘点了点头,望了江元的马车一眼,又道:“你可是也往那地走?” 江元点点头,姑娘又道:“我骑马累了,可否在你车上休息一下?” 江元有些意外,但又不得不答应,点点头道:“好吧,你快上车吧,我就要走了!” 那女孩姗姗地下了马,上了马车,坐在江元身旁,笑道:“你不知道我一路多累啊!” 江元望了她那匹马一眼,问道:“你的马可要拴上?” 女孩摇头道:“不用,我的小花最听话,它会跟着跑的!” 江元发觉这个女孩非常天真,孩子气很大,长得也很美丽。 江元心中想道:怎么我碰见的女孩子,都是这么美丽和奇怪的?” 江元想着,猛然扬鞭,马车如飞而去,她那匹黑白间杂的骏马,果然跟在车后,放蹄追随。 江元极目四望,前程渺渺,已望不见他们的一丝影子,心中诧异,忖道:难道冷古徒步追他那匹神驹? 江元想着,心中疑惑不已,那女孩子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江元侧目望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自己。 江元把目光投向远处,低声答道:“我姓骆,叫骆江元!”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没有听说过……” 江元不禁有些不悦,因为在他认为,他的名字,应该是天下尽知了! 江元含笑望了她一眼,反问道:“姑娘你的大名呢?” 那姑娘一直放目四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姓恽,叫恽冰。” 江元摇摇头,说道:“我也是没听说过……” 他话未说完,恽冰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面上不禁一红,问道:“你笑什么?” 恽冰用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摇头道:“没什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 江元闻言答道:“我认识的人很少,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人了。” 恽冰浅浅一笑,神韵很美,她含笑道:“这个人很有名的!” 江元不禁笑道:“啊,很有名?是什么人物?” 恽冰回头望了望她那匹骏马,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他姓冷,叫冷古。” 江元笑了起来,他又在马股上加了鞭,侧过了头,反问道:“冷古,你认识他么?” 恽冰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好像是在羞涩中,低下了头,轻轻道:“我不认识他,不过很想见见他。” 江元笑道:“刚才他还与我在一起,现在追人去了,如果你想见他,我们在钟村落店,一定可以见着。” 恽冰红着脸,低声道:“谢谢你……其实也没什么事!” 江元心中好笑,忖道:看她这等模样,莫非她是冷古的心上人? 江元想着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恽冰越发羞涩起来,把脸偏过一旁。 她低声地说道:“你为什么突然看起我来了?” 这句话问得江元好笑不已,忖道:这个姑娘真是太天真了! 江元笑道:“我奇怪冷古怎么没有提起过你。” 恽冰翻了一下秀目,嗔道:“要他提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冷古的好朋友?要不然怎么会一起来?” 这个问题江元很难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与冷古之间是否有友谊存在。 江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才认识不久,算不上什么好朋友!” 恽冰有些奇怪地说道:“那么你一定也是个不平凡的人,不然冷古是不肯与你同行的!” 江元见她神色、语气之间,透着对冷古的崇拜和欣赏,笑着说道:“你猜错了,我是很平凡的,不过我认为冷古也很平凡!” 恽冰显然对他这句话很不赞同,她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谁说冷古平凡?我一生就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人!” 江元笑道:“姑娘!你才多大?说这个话未免太早了点吧!” 江元说到这里,突然把马车勒住,停下来。 悻冰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停车干什么?” 江元不答她话,向地上看了一阵,这才说道:“他们在这里动过手!” 浑冰睁大了眼睛问道:“谁呀?你说谁在这里动过手呢?” 江元仔细打量四下的情形,不禁自语道:“啊!他们打得相当厉害哩!” 恽冰见他不答,不禁急得拍了他一掌道:“喂!我问你,你怎么不回答呀?” 江元见她急成这样,不禁又气又笑,说道:“你这么急干什么?我是说冷古和别人动手!” 恽冰的眼睛睁得更大,问道:“可是与刚才骑黑马那个人?” 江元点头道:“大概是吧!因为他骂了冷古一句,冷古就追下去了!” 恽冰闻言在车上连连跺脚,急道:“该死!秦长安!我叫你找冷古,你怎么打起他来了?真是该死!” 她一连串地骂着,江元由她口中听得一个名字,不由变得惊异起来。 原来秦长安是扬名两湖的一位少年奇人,江元虽很少到南方,但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人。 他不禁想道:啊!刚才骑黑马的人就是秦长安……他为什么也来了这里?莫非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由于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越发使江元迷惑起来,他似乎感觉到,这么多年轻人都在这条线上跑,一定有着极重大的事要发生。 恽冰骂了一阵子,催着江元道:“快!快!我们赶快去看看,不然他们又打起来了!” 江元见她如此情急,一连催着自己,不禁有些不悦,忖道:我好像是她雇的马夫一样! 江元才扬起鞭子,尚未落下,恽冰已急得大叫起来,她尖声道:“啊——得儿——” 江元气得瞪了她一眼,恽冰也觉自己失了常态,不禁把一张脸羞得通红,低声道: “对不起……我只是想催马……” 江元淡淡一笑,说道:“你再叫也没用,你看马不是还停在这儿么?” 江元说着扯足了嗓子叫道:“哈——啊——” 说也奇怪,那匹拉车的马,在恽冰叫时,动也不动,可是江元才一喝叱,它立时放蹄而奔了。 江元又补了一鞭,马车越发行得快了起来。 江元回过了头,笑对恽冰道:“怎么样?这也不是简单的啊!” 恽冰突然被这点小事,气得面上变了色,她不住地骂道:“鬼东西!我叫你就不理,讨厌……” 她低声地骂着,并在马车上找到一块小石头,打在了马屁股上,这才消了一些气。 江元见她骂了一阵,脸色又平和下来,当下忍不住直想笑,忖道:这恽冰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车行如风,快得惊人,恽冰感到很满意了,她望了望那匹马,不禁说:“怪了!看不出这匹劣马,居然还有这么快的脚程!真有点叫人不敢相信!” 江元大笑,道:“姑娘!你是南方来的,对于看马实在外行哩!” 恽冰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方来的?” 江元含笑道:“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了!” 恽冰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怪聪明的!” 这时已是将近傍晚,天色越发阴暗,寒气也更浓了! 恽冰不禁把斗篷裹着身子,连声道:“啊!好冷!” 江元一袭单衣,毫不冷怯,笑道:“冷?下雪后才算冷呢!” 恽冰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奇怪……对了!你的功夫一定很高吧?” 江元见她上车之后,闲话便是不停,一直说到现在,笑着说道:“我在北方长大,当然不觉得冷了!” 恽冰点点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有没有到过南方?” 江元点头道:“我走过四川!” “江南呢?” “江南……没有!” 恽冰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声,说道:“可惜!江南真美,你却没有去过……”
十二、孺子遭毒手 少侠义施救 马车如飞,在黄土道上疾驶着,不时传出了他们的交谈声。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钟村’,立时又有小童带他们入镇。 江元在车上伏身问道:“小兄弟,你可看见有马车来过?” 那小童道:“有,我们这里只有一辆车,客人现已在店里歇脚,别的没有了!” 浑冰急切地又问道:“还有一匹黑马呢?” 小童想了一会道:“啊!对了!有匹黑马从这路过,可是他没下马就走了!” 恽冰急道:“可有人在追他?” 小童摇头道:“不知道!” 这时天色已然非常昏暗,恽冰不禁紧皱了眉头,自语道:“怪了!这么晚了,他不住店,难道还要赶路不成?” 江元也非常疑惑,不知冷古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小童已将二人带到一家客店。 二人先后下了车,小童问道:“姑娘,你的马可要喂料?” 恽冰思索了一下,说道:“好吧!喂好你马上牵来!” 小童奇怪地问道:“马上牵来?姑娘你……” 他话未说完,恽冰已摇手道:“不用说了!照我的话去作!” 江元也对小童道:“把马车带去换马,明天一早送来!” 小童连声答应而去。 二人入了店,小二笑道:“二位,是过夜吧?” 江元点了点,说道:“要间干净房子……现在先送吃的来!” 江元说着,便坐在一张方桌前,恽冰也坐了下来。 小二答应一声,慢吞吞地问道:“少爷!你是说只要一间房子,一间?” 江元点头道:“当然一间呀!我又不开店,你要我租多少间?” 小二连声称是,笑着退下,并用含有惊奇和笑意的眼睛望了恽冰好几眼。 恽冰只是低头沉思,并未理会。 江元含笑问道:“你不是吃完饭就走么?” 恽冰点头道:“是的!我一定要赶快去!” 江元一笑不语,这时小二已然送来酒食,江元含笑问道:“刚才也有一位坐车的客人,可是在你店里?” 那店小二啊了一声,忙道:“不!不!他在对街那家黄家老店歇着!黄家老店最讨厌,夺门抢我们的生意。” 江元闻声大笑,就连恽冰也笑了起来,说道:“一定是你们的菜不好!” 小二急忙道:“哪有这事!你不信待会尝尝看,太太……” 他才说到这里,恽冰秀目一瞪道:“你叫什么?” 小二被她弄得一怔,答道:“我叫你太太呀!” 恽冰粉面通红,骂道:“去你的!你才是太太!” 江元知道小二理会错了意思,含笑道:“小二,你不知道,就不要乱叫,怪不得人家不住你的酒店呢!” 那店小二连忙退了下去,心中好不奇怪,用手摸着脑袋,低声喃喃自语道:“不是太太怎么同住一间房……要不然就是姘头!还说我是太太,我要是太太早抖了(神气之意)!还他奶奶的干这个……” 不言小二自语,再说江元和恽冰处自低头用饭,不大的工夫,那喂马的小童,已将恽冰的马牵来了。 恽冰给了他一块碎银,立时匆匆吃起饭来;江元不禁笑道:“就是要去也不用这么急呀!连吃饭也赶成这样了呀!” 恽冰却是不语,一会工夫已吃完,站起了身子,含笑道:“谢谢你让我搭车,以后还会见面,我要先走了!” 江元也不留她,点头道:“好的!你快走吧!” 恽冰又向他说了几句谢语,立时出店,跨上了那匹比她高出一头的骏马(马的高度是以后颈为准的),一阵得得之声,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江元一直坐在桌前未动,心中忖道:“这才是怪人怪事……” 这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行程,忖道:由冷古赶车,走了这条路,现在越来越远了,明天如果冷古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改走朱桥了! 他一人坐在桌前,独自饮酒。 几杯烈酒下肚,又勾起了江元的愁怀。 他想到了师父,又想到了文瑶和铁蝶。 他决定广泛地接触江湖上每一个会武的人,去探访杀他师父的仇人。 现在这一路上,他已经意外的接触了很多年轻的人,可是非常令他失望,他们有的连“九天鹰”都不知道,就像恽冰这样,在她身上又能得到什么线索呢? 惟一使他产生疑心的人,就是萧飞志了! 江元似乎已经感觉得到,萧飞志一定关系着一件大事——不是与他的师仇有关,就是与石老人有关。 江元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怀疑,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忖道:我一定回去探个究竟! 这一顿酒,江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时候,直到四下没有一个食客,小二在他身前缩着脖子,直打呵欠时,他才感觉时间很晚了! 于是,他扶醉而归,在小二的扶持下,向楼上走去。 这小二真是多话,好像很关切地问道:“少爷!你心里一定很愁闷吧?” 江元用手指着他的脖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二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心里一烦就喝酒,喝完就睡,第二天一醒就没事了!” 江元笑道:“我不同,我喝了酒总是睡不着……” 说着小二已将他扶入了房间,他用极小的声音,在江元耳旁低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叫个姑娘来?” 江元起初听不懂小二的意思,继之一想就明白过来,别瞧他是身负奇技的少年奇人,这时居然也羞红了脸。 江元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胡说!我贪酒可不贪色!” 小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别犯嘀咕……”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把他推开,说道:“出去吧!你要是有兴趣你自己去!”说着把门掩上。 小二被江元推出了好几步,差点没掉下楼去,不禁翻了一下小眼,低声骂道:“没种!” 江元一人在房中,酒后沉思,越发有一种冷清和孤独的感觉。 他推开了窗,寒风迎面,使他清醒了一些。 这一霎那,他感到自己太孤独了! 他没有慈祥的双亲,在火炉前向他追述他孩童时代的趣事。 他没有知己的朋友,在樽前酒后,与他畅谈心语,策划未来一生的事业。 他没有爱恋的人,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轻怜蜜爱,倾诉她的相思…… 他惟一的一个怪癖、冷酷的师父也消失了! 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个文瑶,但是她却爱恋着百里彤! 对于江元来说,文瑶只不过是一个美丽而又遥远的影子,遥远,遥远……永远的遥远,永远得不到! 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贫穷,也不是病痛,而是空虚! 空虚,就像是一棵毒苗,隐伏在你的心中,但你却还要用心血来滋润它。 江元把头埋在臂弯里,痛苦地伏在窗前。 这一霎那,他愿意作一个最平凡的人,像赶车的,像跑堂的! 他们没有过多的欲望,存钱、娶妻、生子……如此而已! 即使是一个下级的地痞流氓,也会在吃喝嫖赌中得到安慰。 不幸的是,那些不平凡的人,那些有大智慧的人,却永远生活在痛苦的边缘。 一阵迎面的寒风,夹着雨丝落在江元身上。 他震惊了一下,仰起了头,窗前飘下毛毛雨,像是耳语。 江元揉一下眼角,惨烈地笑了起来。 “我在这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把他由幻想拉回了现实。 他必须思索目前要办的事情。 他忖道:我今夜一定要去探望一下萧飞志的情形……最近在我面前张狂的人太多了! “我先调息一下,然后,就可以动身了!” 江元想到这里,把窗户掩上,静坐下来。 他定下了心,渐渐地进入佳境。 大约一个更次过去,江元悠悠醒来,酒意已然全消,精神也好多了。 他把窗推开,毛毛雨仍然下个不停。 四下一片黑暗,窗前的细雨,像是一根根发亮的短针,又像是一把把的灰尘,轻灵地在闪动着。 江元换了一套劲装,结束停当后,轻轻地跨出窗户,把窗门带好,这才落下了地。 他轻得像一片落叶,随着毛毛雨一同落地。 细小的雨丝,像是一根根的冰针,当寒风把它们吹到脸上时,使人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 江元认了一认地势,飞快地扑向了对街。 他顺着街心,慢慢地向前走去,细雨、寒风,交加地沐浴着他,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转过了这条街,他很容易地发现了一座楼房,嵌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 在昏暗的灯光下,江元看见了“黄家老店”四个大大的字。 江元心中想道:“就是这里了!” 这时,他却发觉靠左角一间房子,隐隐传出了灯光,甚是显著。 江元不经思索,便可断定那间房子必是萧飞志所居无疑。 他四下仔细地望着,虽然他知道这么晚不会有人,可是他仍然丝毫不敢大意。 等他确定没有人时,他双臂微微一抖“草丛飞萤”,身如一团黑云,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顶上。 江元落下之后,略一打量,几个纵身已然来到萧飞志所居那间房子。 他伏在屋檐,俯身而下,刚好由窗缝可以看到室内。 萧飞志坐在灯前,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长衣,质料极为高贵。 他胸前挂着一块纯金嵌翠的金块,在灯光下发出了耀目的光彩。 那只巨大的木箱,就放在他身旁。 他紧闭着双目,双手合十,神色极为虔诚。 他嘴皮轻轻地蠕动着,似在祝福着什么。 江元心中不禁惊异万分,忖道:看他这身打扮,果如冷古所说是贵人之后,说不定是哪个王府的公子哥儿,可是他哪里学来的一身奇技呢?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他低声地祝福着:“爹!娘……你们保佑我!这一次的机会我是绝不放过的!你们惨死了三年了,我一定要报仇……这是最好的机会,您们一定要保佑我……” 他虔诚地祝福着,双目中流下了大颗的泪水。 他悲切、哀伤的语调,隐隐地由窗户传出,江元不禁大为感动。 他心中想道:“原来他有血海深仇!可怜……” 萧飞志低声祝福了一阵,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用雪白的衣袖擦拭着。 他一双剑眉紧紧地皱着,满面戚容。 这张面孔,足以感动所有的人! 这一霎那江元对萧飞志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他有些后悔,忖道:原来他是个孝子,我为何来窥探他? 江元深深觉得自己不应该,萧飞志亦没有任何地方得罪了他。 可是那只大木箱,对他却有一种莫大的诱惑,使他继续地看下去。 萧飞志拭净了泪光,他双手轻轻地把箱盖打开。 江元一眼向箱中望去,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箱里睡着一个人,正是铁蝶的师父石老人。他周围垫着极华贵的被褥,双手交错在胸前,目光如炬,仍然很精神。 看样子他很正常,可是却丝毫不能活动,犹如一个活死人。 萧飞志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礼,含笑道:“石伯父,我昨天的话,你一定想过了,希望你能念在和先父相交一场,帮我报此血海深仇……” 江元心中忖道:原来石老人和他的父亲是旧交! 这时萧飞志又接着说道:“石伯父,小侄这次的举动,你一定能够原谅我,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现在小侄的处境很困难,冷古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大敌,还有骆江元,他一直在寻访你,另外百里彤、卓特巴、陈小浪……” 说到这里,他面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恐。 石老人的双目,像两道奇异的光芒,一直停留在萧飞志的脸上。 江元心中疑云阵阵,他在思索萧飞志的话,反复地想道:“他为什么说冷古、百里彤、陈小浪是他的大敌?难道他们也与这件事有关?” 这时萧飞志已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恳切和悲痛:“石伯父!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江元更奇怪,忖道:石老人还会说话,那么他到底历过了劫没有? 老人的目光注视他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叹。 萧飞志见老人出了声,似乎喜出望外,双手扶住了石老人的膀子,连声道:“伯伯! 你快讲话!快讲……” 说着,他不禁流下了大颗的眼泪。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发出低哑的声音道:“江元!你进来吧!” 这句话使得飞志和江元同时一惊。 江元忖道:好厉害的老家伙! 这时江元身形已然暴露,也就不再隐躲,推开了窗户,飘身而入。 他全身已被雨水淋透了,形状甚是狼狈。 萧飞志的脸上有一种不可形容的神色,也说不出是惊还是愤怒。 石老人继续说道:“江元,他是我故友之子,你们不必互相仇视,拉拉手!” 由于刚才所看到听到的事,江元对他早已没有敌意,当下伸出了水湿冰凉的手来。 萧飞志迟疑了一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的友谊就这么神奇地开始了。 萧飞志似乎过度的兴奋,几乎流下了眼泪,他有些失常地说道:“江元,你……你快换衣服!” 江元连忙谦让,可是飞志一再坚持,江元无奈,只好换上了他一套质地极佳的劲装。 石老人躺在箱子里,神态极为滑稽,他笑了一下,说道:“江元,这一路辛苦你了!” 江元面上一红,答道:“小侄实在无能,以至于……” 他话未说完,老人已然笑道:“不必说了,飞志这一手也是高人指教,不必说你,就连我也算计不到,我所以奇怪,默念中似乎有一劫,可是久候不至,原来应在这里!” 江元担心地问道:“师伯,你身体没有关系吧?” 老人一笑道:“你问飞志好了!” 飞志面红如布,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江元,你可别怪我,我到的时候,五羊婆和苏月雯正打得厉害,你和铁蝶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加上我轻功还可以,所以就趁虚而入……” 他说到这里,老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能逃过江元的警戒,也算是你的造化!” 老人的话是事实,可是却说得二人一起面红起来。 飞志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进去的时候,伯伯才度过最厉害的一劫,眼看时辰就到了,时辰一到,伯伯可以活动,便知道我来的目的,一定不会见我,所以我就在他恢复活动的一霎那,用内功逼他服下一丸药,这药性可以使他老人家暂时麻痹,然后我就偷偷把伯伯带走,要把他带到大都去……” 江元这才明白,原来飞志有事要求老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心想:只要老人身体无伤,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老人干咳了一声道:“飞志,这法子可是三公教你的?” 飞志红着脸道:“是的!” 老人哼了一声道:“这老家伙!现在害得你要扶持我饮食便溺,像我这种人物,居然被关在箱子里……” 老人说着似乎很不满,连连地摇头,江元见状几乎笑了起来。 飞志也不禁笑道:“你老千万别生气,到了大都我任你怎么罚!” 老人哼了一声道:“得了!我自会找三公算账!” 江元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又不好问,只有坐在一旁纳闷。 老人停了一下,又道:“飞志,并不是我忘记了和你父的交情,也不是故意避不见面,实在这件事有大难处……” 他话未说完,飞志又流泪道:“伯伯,你要说个明白,那件事怎么能怪我爹娘?他竟下了这等毒手!” 老人又叹了好几口气,接道:“要说起这事来,实在不知道是谁的错,你爹虽然冤枉,可是他也是受了骗,再说三年来他也天天忏悔!” 飞志把头埋在臂上,哭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亲仇不共戴天!” 老人悠然长叹,说道:“这事实在很难说,到了大都再谈吧!” 老人说着又对江元道:“你现在可还要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一个朋友见见面,再说铁蝶也要去,她找杜师伯去问你下落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又道:“那孩子倒有这份孝心……” 这时飞志已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江元,我们一同走怎么样?” 江元略一思索,答道:“明天冷古如果不来,我们就一同走好了。” 提到冷古,老人突然问道:“飞志,你能断定冷古和你的事有关么?” 飞志点头道:“大致上不会差到哪里,不过是敌是友还没法弄清楚……” 老人点头道:“但愿他不要牵惹进来,不然事情更复杂了。唉……百里青河临走,还有这么多恩怨,真不知他如何开脱啊!” 江元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忖道:啊!竟是百里青河! 他心中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们都是与百里青河作对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他们,冷古,还有刚才路上的那两个年轻人。 江元正在诧异,又听石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们选中了我,实在叫我为难,只怕把事情越弄越糟呢!” 萧飞志道:“石伯伯现在不必挂心,等到了大都再说吧!” 石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现在不去也不行了,真是!你们对我老人家也太无礼了!” 萧飞志连忙又低声道歉不已。 这时江元心中异常混乱,因为他已经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百里彤并且要江元帮助他,保护他父母的安全。 江元想着便对石老人及萧飞志道:“师伯,既然你很安全,我就没什么事,现在我想回去了!” 萧飞志面带歉意,说道:“骆兄,这一次,实在是小弟的错,希望你不要挂在心上,你既然也到大都,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江元勉强笑了笑,说道,“不了,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以后有缘再见吧!” 江元说罢,推窗而出。 他的话原是双关语,萧飞志有些莫名其妙,望着窗外,愤然道:“好狂的小子!” 江元心中混乱异常,他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思忖道:百里彤不知道是否到大都去了?如果这么多人,都与百里青河作对的话,只怕是不容易应付的。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这时也无法可想,思索了良久,最后才作了决定。 他忖道:“我只有先他们赶到大部,先保护百里青河的安全再说!” 江元作了决定之后,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睡倒在床上。 他又想到了冷古,忖道:他不知与秦长安到哪儿去了? 他到底与百里青河是敌,还是友呢? 由于冷古的行事怪异,江元始终都推测不出来。 翌晨,天边才有曙色,江元就已驾车离去了。 晨雾阴寒,无风冷冷,秋天的早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清。 这条驿道上,只有江元这一部车子,车声辚辚,划破了秋晨的寂寥。 他是一个血性极强的男儿,百里彤是他一生中第一个朋友,因此,他特别珍视这分可贵的友情。 车行如飞,寒风似刃,吹得人脸、手生痛;可是江元却没有感觉到,他只是不停地想:“只要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不能叫百里青河有毫发之伤!” “百里青河为官很正直,应该是个清官,他化名为马百里,在江湖上行了不少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奇人,要取他的性命呢?” 江元虽然想不透这个问题;可是他却知道,这必然是江湖中一件最复杂的复仇事件。 江元驾车疾驰之际,突听路边右侧,似乎有人呻吟之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情? 江元一念之下,立刻将马车勒住,走下车来。 靠右边是一条极宽大的土沟,往后便是一片竹林,生长得并不茂盛。 江元点足轻轻跃过沟去,走近竹林,却没有再听见一丝人声。 江元双目如炬,一扫之下,就发现在一排密竹之后,倒卧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好像是死了一般。 江元心中诧异,立时赶过去,他一瞥之下,不禁大为惊奇,脱口说道:“啊!原来是他!” 原来倒卧在竹林之内的,正是往竹楼行刺的江小虎,昏迷地倒在地上,右手还紧紧地抓住一节竹子,他眼角挂泪,样子很是可怜。 江元不禁皱着剑眉,自语道:“这孩子怎么会倒卧在这里?” 江元想着,把江小虎由地上抱了起来,仔细一看,不禁剑眉飞扬,怒发冲冠,惊道: “啊!好毒的手,竟被人点了‘五筋大穴’!” 江元说着,双手轻托着江小虎,飞快地回到马车上,把他平放在车篷里。 江元把他的上衣解开,露出了一个凉冰冰的胸膛,江元不禁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大敌,点了他如此重的穴道。 江元在他身旁坐下,气纳丹田,把本身的热气运在双掌,他那双虎掌,立时犹如火一般的发热。 江元把一双热掌,分别贴住江小虎的前后心,全神贯注地为他打穴通气。 良久之后,江小虎身上才微微地发热,并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江元已经出了一身汗,心中暗自庆幸,忖道:“这幸亏是遇见我,不然这孩子准没命了! 不大的工夫,江小虎悠悠醒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散乱地望了江元一眼,便用力地挣扎起来。 江元连忙用手把他按住,伏在他耳旁说道:“小虎!我是骆江元,你可不能妄动,不然就很难复元了!” 小虎闻言又看了江元一眼,这才认出来了,他喉头发出了一些声音,双目中充满了泪水,但他极力地忍住,一滴也未流出。 江元又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你的穴道已被我解开,只要养息几天就可以好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说话,先睡在车上,到了驿站我们再休息。” 江小虎含泪点头,神情很是悲痛,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种真挚的谢意。 江元小心地把他安置好,又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平睡在车篷中,把门帘放下,这才驾车离去。 由于江小虎尚未复元,江元不敢驾车太快,以免他受颠簸之苦;可是马车的速度,仍然不能减低。 江元紧皱着一双剑眉,心中怒到极点,忖道:到底是什么人,下手如此毒辣?如果犯在我手中,定要教训他!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然陷入了仇恨的漩涡! 半天的工夫,二人已然来到“朱桥”——这是距离掖县最近的一座小镇。 江小虎已然陷入了昏迷状态,江元中途也曾三次停车,为他通穴顺气,以防恶化。 江元在一家客店前停了车,早有驿站的人接去换马洗车,江元小心翼翼地托着江小虎,在小二的引导下,进入了一间单房。 江小虎一直停留在半昏迷状况,神智始终没有清醒过,江元嘱小二取来笔纸,匆匆地开了一张方子,递予小二道:“小二哥,烦你快去把药配来,快!” 小二见江小虎如此模样,只当得了急病,早已吓得不得了,连声答应而去。 江元又仔细为他把了一下脉,发觉没有什么异状,心中略为放心,在他耳旁低声唤道:“小虎,你可听见我讲话?” 江小虎小脸通红,勉强地睁开了眼睛,他原来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是黯然无色,充满了痛苦。 他呆呆地望着江元,口中发出咿唔之声,双目含着眼泪;但却没有流出来,足见他是多么刚强的孩子。 江元心中很难过,用手摸着他发烫的额头,低声道:“小虎,不要难过,你的身体一定能够复元的!” 江小虎脸上现出感激之色,张了一下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江元又关切地说道:“你现在什么话也不要说,好好地休养!” 江小虎无力地点着头,把眼睛闭上,江元为他盖上了一条棉被。 这时骆江元心中却焦急起来,他忖道:看样子我要为这个孩子耽搁下来,那可就要落在他们后面了!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看江小虎如此模样,势非耽误不可,焦急也是白废。 不大的工夫,小二已经配好了药,送进房来,缩着脖子道:“少爷!你这方子可真不好配,我跑了整个镇,还是差了几味药!” 江元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怎么?到底差几味药?” 小二打开了方子,点算了一阵,说道:“差了两味!” 江元这才稍稍放心,收过方子细细一看,含笑道:“还好,重要的药只差一味,你跟我去煮药好了!” 江元说着,提起了药包,与小二一同出房而去。 来到炉旁,江元亲自调水倒药,一切弄好,放在火上,对小二道:“小二哥,可要麻烦你在这看着,一滚要加三匙水,一直到三滚,就可以拿下来了!” 小二连连点着头,笑道:“少爷!你放心,我在这看着,绝不会出错!” 江元这才放心,准备回房,小二又笑道:“少爷!你要吃什么吩咐一下,我叫他们送来!” 江元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东西,点头道:“好吧,你随便配几味菜,烙几张饼就行了!” 江元说着离去,回到房中,见江小虎仍是昏睡未醒,又细心地为他把了一下脉,这才放了心,忖道:万幸这孩子心脉还强,不然可要成残废了! 江元一人独坐窗前,心中疑惑不定,推测何人伤了江小虎,并且下了如此毒手。 冷古、萧飞志以及恽冰、秦长安,他都逐一想到;可是都觉得没有可能,因为不是有大仇的人,不会点如此重穴。 江元又想到百里彤家宅中,江小虎姐弟深夜寻仇之事,心中甚是纳闷,忖道:看样子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子弟,怎么会与百里彤结下这等大仇?但愿我能为他们化解开来! 想到百里彤,自然地联想到吉文瑶,这些日子来,江元已经很少想到她。 那一晚,江元酒醉,与文瑶亲切温存,事后想来,却使江元阵阵地冒冷汗。 虽然当初江元曾发下了誓言,要得到这个姑娘;可是现在他放弃了,那是基于一种道德观念。 现在,他已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他必须要放弃这一份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事,虽然痛苦,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这时江元只希望百里彤与吉文瑶早日结合,那么这种诱惑他的力量,便可减了! 他不时地想道:“我身负奇技,熟读诗书,绝不能做出为人唾骂的事,宁可孤独一生,也不能与文瑶接近!” 江元这么想着,心中虽然感到难过,可是也有一种自慰,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这种牺牲是很伟大的。 就在江元痴想之际,小二已然捧了药碗来,笑道:“少爷!小少爷是现在吃还是要等一下?” 江元含笑接过,称谢道:“辛苦你了!麻烦你再去烧热水,煮点稀饭!” 小二连声答应着,点头道:“这不算什么!一切都现成!我看这位小少爷病得不轻,要用大夫,你请叫一声,我马上去请!” 江元见小二如此热心,心中也颇感动,笑道:“不必了,劳你操心,他只是受了风寒,吃过药再歇一歇就没事了!” 小二这才含笑而去,江元心中不禁忖道:一个小二都懂得对人和气有礼,我为什么不懂呢……我以后一定要改过来! 自从花梦蝶死后,江元几次三番地改变,现在除了使人感觉到“不凡”之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无情了! 江元等药稍为凉了一些,把江小虎唤醒,就着枕边慢慢地喂食。 江小虎浑身发热,神智仍然不太清醒,但他知道有人在喂他药,好几次含糊地推开,口中断续地说道:“不要……我不要吃药!” 江元从来没有招呼过病人,这时被江小虎磨出一身汗,劝好劝歹才把这碗药喂完。 江小虎饮药之后,立时又沉沉睡去,这时小二送上了饭食,江元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一些。 他不时到窗口了望,令人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经过,也不见萧飞志的马车。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莫非他们改了道,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到这儿呢? 江元坐在窗前,直守了将近三个时辰,江小虎才悠悠醒过来,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江元连忙赶到床前,只见江小虎睁着一双俊目,正在四下观看,江元用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虎!你可觉得好些了?” 江小虎发现是江元时,不禁惊喜交加,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啊!你是江大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江元听他说话,仍是舌大气虚,含笑道:“你能说话就好了!现在才离险境,不要多说话,待会吃过东西再谈吧!” 江小虎点点头,显得很听话,他张了张口,又要说话,江元摇手止住了他,笑道: “我知道了!你可是要出恭?” 江小虎诧异地点着头,似乎奇怪江元何以知道? 江元唤来小二,命他准备木盆及热水,然后把江小虎抱到便房,扶他入厕,然后把他放在了热水中。 江小虎虽然躺在了很烫的热水中,可是身子仍然一阵阵地发冷,江元从囊中取出了一只磁瓶,挑出了一些粉红色的粉剂,笑对江小虎道:“这些药粉泡到水里,你可能感到很痛,可是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 江小虎不停地点着头,低声说道:“不要紧,我不怕痛!” 江元点了点头,笑道:“好孩子!你是会武之人,一定懂得纳气之法,等一下粉剂下水之后,你立时把中气纳入丹田,无论怎么痛,也不可松散,我再为你推拿,把体内的游气通出就没有事了!” 江小虎只是不停地点着头,江元把粉剂倾入盆中,满盆水立时化成了淡红色,江小虎也立时皱起眉来。 江元立时卷起了袖子,为江小虎推拿游气通血。 江小虎紧皱着眉头,喉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江元心中忖道:可怜这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少时我定要问问,是何人下的毒手?以后遇上了我,也要用如此方法加以炮制!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热水已然变成了温水,江小虎的痛苦也止住了,江元自身运气,也不觉出了一身汗,他含笑问江小虎道:“小虎,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 江小虎满头是汗,用舌头舔着嘴唇道:“我好多了,只是觉得身上没力,别的没什么了!” 江元这才放宽心,笑着说道:“这就好了!总算我没白费气力!” 江元说着把江小虎托出了水盆,那盆水颜色不深,可是江小虎全身的皮肤,都染上一层淡红色。 江元用布巾为他擦拭,边笑道:“没关系!这颜色过一些时候,自然就会退去了!” 他又为江小虎穿上了衣服,送回床上,天色已然昏暗下来! 江元累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了不少汗,也着小二换水洗澡,更了净衣。 江小虎几次要说话,都被江元拦了下来,直到扶他吃过了稀饭这才开始谈话。 江小虎靠在床头,身上披着江元的斗篷,灯光照着,虽然精神好多了,可仍是满脸病容,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他用极度感激的目光,望了江元一阵,低弱地说道:“江大哥!我谢谢你!” 江元摇着头,低声地安慰着他,说道,“侠义中人,不必讲这些话,你且把受伤的事,详细地告诉我。” 江元说到这里,只见江小虎一双俊目中,射出了愤怒的火焰,似乎非常激动,连话都说不出来。江元连忙拍着他的肩头,含笑道:“你不要太激动,慢慢地告诉我。” 江小虎这才平静了一些,他含悲带愤的,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江元,不禁把江元气得怒发冲冠,愤恨不已。 原来江小虎、江文心姐弟,自从行刺不成,便隐匿在百里彤家宅以外,他们看见百里彤与江元作别之后,便一直追踪下来。 他们与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忌讳他武功太高,沿途一直不敢出手,直到这日凌晨,在曙色苍茫中,他们姐弟仍然远远地追随着。不料他们的行迹,早已落在百里彤眼中,回身盘问,动起手来,最初还很客气,后听他们报出姓名,竟立时下了毒手,并且将江文心掳去。 江元天性嫉恶如仇,闻言气得连连冷笑,搓手道:“真想不到!百里彤居然会在你身上下此毒手,真个可恶!我倒要问个明白!” 江小虎也是怒形于色,紧接着道,“他们也是从这条道往下走,姐姐在他手中,不知会把她怎么样?我们要赶快去救姐姐!” 江元闻言不语,思索了一阵:“你不必担心,谅他不敢怎么样!你伤体初愈,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早晨,再赶路好了!” 江小虎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知道自己身体确实不可支持,徒急无益。 自从江小虎说出他受伤的经过以后,江元便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一双剑眉紧皱,不时地向上扬起,双目射出两道凌人的光芒。 江小虎不知江元在想些什么,正要发问,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非常严肃地问道: “小虎!与百里彤一起的,一共有多少人?” “人不少,大概有三辆大马车,都是自备的,漂亮得很,好像王爷一样!” 江元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除了百里彤之外,你还发现有些什么出奇的人物?” 江小虎略一思索,说道:“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和他在一起,亲热得很,好像是他老婆一样!” 江元心中一震,忖道:啊!是文瑶……难道她看他那么为恶,都不加阻止么? 江元越想越气,决心要找他们一问究竟。 江元想到这里,便对江小虎道:“小虎,你们到底与百里彤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么死追不放?” 江小虎脸上涌上一层悲哀,摇着头说道:“江元哥,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姐姐再三告诉我,绝不能向任何人谈及!” 江元点点头,很了解地说道:“好!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以后自会去办!” 这时天已傍晚,寒风凛冽,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江元顺手把窗户关上,说道:“天快下雪了!” 江元说着,眼角一扫,只见街心有一长衣少年,一晃闪进了一间店房,江元眼光虽快,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未看清楚是谁。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这人行迹鬼祟,我却不可不防! 江元正在想着,小二己进得房来,先换了热茶,探望了江小虎的病,然后再问二人吃些什么。 江元随便点了些东西,与江小虎二人吃毕,整个天幕,已完全黑暗下来。 江小虎睡了一天,这时精神略好,便与江元谈起天来,他今年不过十五岁,人虽精壮,可是稚气未脱,一连串的孩子话,把江元不时引得发笑。 他们就像是一对亲生兄弟一样,江元坐在床侧与他握手谈心,充满了同胞之爱。 一直到了初更时分,江小虎才感有些疲倦,说道:“江元哥,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江元想到他病体初复,也不能谈话太多,于是点了点头,自己长衣也不脱,在江小虎身旁躺下,二指虚点,灯火应手而灭。 江小虎向里面让了一些,说道:“江元哥,你快盖被,好冷啊!” 江元带笑说道:“你不要管我,快睡吧!我还要练功夫呢!” 江小虎这才不言,他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江元心中很高兴,因为他把这个孩子,由垂死边缘,救活过来。 夜深寒重,江元身上只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长衫,可是由于他久居山顶,似乎丝毫不感觉冷。 江元静静地躺着,心中很乱,一时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些不着边际之事,这些事有些与他有关,有些与他无关,虽然都不是可以立时解决的,但江元却无法控制着不想它。 他想到身旁的孩子,必定有着血海深仇,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何尝没有血海深仇?花蝶梦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可是江元却始终找不到仇人,不但如此,就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西北风的怒吼,恰似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英雄,愤怒地向大地抗议着。 这个世界上愤怒的人太多了,虽然他们知道,这样做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可是他们仍然在愤怒,这似乎已成了一种人类的生活方法。 寒风刮起了远处的砂石,打在了房顶、窗棂上,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是一大群弱小灵魂的呐感:“痛苦!痛苦!痛苦!” 人生来就痛苦,有什么可值得惊怪的呢? 可是“人”实在是可怜的动物,他自己痛苦时,便会像暴雨中的石子般,发出了呐喊。 然而当别人遭遇到痛苦时,他们却鼓舞欢笑,忘记了那狂风,忘记了随时可遭到的悲惨的命运! 江元在遐想中渐渐睡去…… 夜深更残,西风凄凉。 昏黄的灯光,微弱地照拂着一条黄土街道,当风力略强的时候,那两盏巨大的“气死风灯”,便来回地摇晃着,它们的光芒,就变得更微弱了! 整个的世界,都是这么冷清和凄凉,连秋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两条丧家之犬,萎缩在一堆土墙的后面,一阵阵地颤抖着。 这时,有一条轻快的身形,由土墙之后,轻轻地跃了出来。 他轻轻地搓着双手,又低头呵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对面的一排屋宇。 橙黄色灯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生得非常英俊和魁梧,尤其他的一双浓眉毛,特别地浓宽,高高地吊着,有一种不可轻侮的英雄气概。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一下脚,已然出去了两三丈,正要作势向一间楼房纵去时,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由怀中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绢,很快地把自己口鼻掩住,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 等他安排好之后,这才二次起身,身若狂风中的一片飞叶,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就在他脚尖才点到屋面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等你多时了!” 那夜行人猛一折身子,又翻了回来,就在这一霎那,一条身影,闪电般由窗口越出,轻飘飘地落在了街心。 他一转身,原来是江元! 他仍然穿着那身长可及地的黑衫,软丝的质料,在暗黄的灯光下,发出了柔和的光泽。 夜行人吃了一惊,他作势要逃,可是江元却摇手止住了他,沉声道:“你既然落入我眼,也就不必逃了,你可知道有入逃得过九天鹰之手?” 那夜行人果然停住了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骆兄!这不关你的事,你何必多管?” 他的语声非常沉浊,使人分辨不出他是谁。 江元对他的语声,感到非常熟悉,可是却想不出来。 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来此可是为了那个孩子么?” 夜行人略微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带着笑说道:“不错!可是我并无恶意,这孩子的身世你不知道,如果跟着你,岂不误了他的大事?” 江元闻言心中诧异,可是面上仍然冷若寒霜,说道:“哼!这么说你是百里彤的人了?” 夜行人笑着摇头,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可愿意让我把孩子带走?” 江元毅然地摇着头,说道:“你不必担这份苦差事,至于江小虎,由我面交百里彤好了!” 夜行人发出一丝冷笑,他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向江元上下望了好几眼,说道:“这件事未必那么容易解决,我看还是交给我吧!” 江元剑眉向上一扬,压低了嗓门,用愤怒的声音说道:“我骆江元向来言出不二,你不要再多讲了!” 那夜行人双眉也微微地向上扬起,似乎在愤怒之中:可是他却隐忍下来,慢吞吞地说道:“骆江元三字名满中原,我心仪已久,老想能有机会讨教一二,今夜月黑风高,冷清得很,正好……” 他话未讲完,江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朋友!如果你不想过于得罪我的话,还是趁早动手为妙,我从来不喜欢听这些闲言闲语的!” 夜行人被江元的话说得一怔,他略一迟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也好!我们就动手!” 他才说完这句话,身如幽灵,已然接近了七八尺,停在江元面前。 江元脸上如常,心中却感惊异,忖道:想不到这一年的工夫,江湖上居然出了这么多英雄,看来我骆江元要想保持盛誉,非要付出些代价才成! 江元想到这里,也不再多说,一举手道:“朋友!你接招!” 他右臂轻投,疾如旋风,一掌向夜行人前胸按到。 夜行人足下换步,身子错过三尺,江元一掌落空,正要二次换掌,夜行人突然一声轻啸,双臂像是一对飞钩,闪电袭击,两股凌厉的掌风向江元双肩分别扣到。 他这双掌之力,沉猛韧黏,以江元这等人物,竟然无法辨出究竟是哪一类掌法,心中暗暗吃惊。 江元长袖一拂,身于已闪出了八尺,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他实在小看了这夜行人,却不料夜行人的第一掌,就使他震惊起来。 夜行人压低了嗓子,哑笑道:“骆江元名满天下,也不过如此!” 江元大怒,微微冷笑,点头道:“看不出你有些功夫,这才堪我一击!” 夜行人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身进如飞,右臂“长虹贯日”,二指如电,向江元双睛使点。 江元发觉他指力凌厉,破空有声,有心与他较劲,容他双指来近,猛翻右掌,迎出了一股急劲。 夜行人却巧妙地躲开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绕到了江元的身后,仍是二指点来,取江元“志堂穴”。 江元见他身形奇快,掌力沉劲,这等功夫可以说很少见,他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来历,移步换形,已经绕过了他的二指。 江元猛转身,“拂指弹花”左手二指向那夜行人的“肩井穴”便点,这一次,江元用了六成功力,心中忖道:叫你也知道些厉害! 夜行人料不到江元身手如此之快,一眨眼之际,已翻身,避招,出手,只觉一股极刚劲的指力向自己肩头点到,两下离得甚远,可是已然觉得右臂发麻。 夜行人大吃一惊,飞身撤步,躲出了一丈之外,骇然说道:“骆江元名不虚传,我算领教了!” 他说着作势欲去,可是江元已如飘风般落在他身前,平伸双手,笑道:“胜负未分,朋友,你先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夜行人用手整理了一下面中,说道:“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不走就是!” 说着他身形一晃,改用一套小巧的功夫,把江元围在中心,出招进掌,奇特异常。 江元以逸待劳,心中暗笑,忖道:你想以小巧功夫取胜,只怕不能如你之愿! 他二人在寒夜凄灯之下,展开了一场罕见的厮杀,虽然他们起落、递招之间,也带起了很大的风响,可是却被午夜寒风所掩没,所以听不到一些声音,他们只是一味的哑斗。 初冬之夜,静寂如死,他们在街心跃高纵低,那夜行人身形更快,远远望去,只见一团黑云,绕着江元团团打转,快得出奇。 可是江元沉着应付,出掌如风,方圆几尺之内,尽是掌力,那夜行人虽然多次猛攻,但终于无法欺进。 江元一边与他动手,一边留心观察他的路数,可是始终无法判定他的门派,而他所使用的小巧功夫,也绝不是常见的“燕青十八闪”、“醉荷飘叶”之类,可是威力却有过之。 夜行人打了半天,始终无法欺近江元,他似乎暴怒起来,低声地“哼”了一声,身势立时加速了一倍,攻势也越发地猛烈了。 江元仍是以静制动,毫不忙乱。 远望过去,只见夜行人像是一团飞絮又似一只怪鸟,才前又后,倏左忽右,身形的那份巧快,真可说是江元平生仅见。 江元心中想道:“我定要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望了望他脸上的面巾,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忖道:我何不把他面巾取下? 江元如此想着。正要改变掌法,突见夜行人一声低啸,身如箭弩,直射过来,他双臂大张“歌舞升平”,分别向江元右肩及腋下,十指如钩抓到。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好厉害的掌法!” 随着这句话,江元已上拔了七尺,他凌空一个大盘旋,已然落在夜行人身后,二指轻投,点向夜行人的“鸠尾穴”。 这是江元自与他动手以来,第一次跃起,夜行人似乎没有防到,大惊之下,拼命地向前一扭,虽然让过了紧要穴位,可是江元的二指,仍然擦着他的胯骨滑过。 夜行人只觉大腿一阵酸麻,连忙运气止痛,闪了开去,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元含笑而立,从容说道:“你把姓名留下,我绝不为难你,放你而去!” 江元话才说完,夜行人突然大骂道:“放屁!你家少爷不信胜不过你!” 江元不禁大怒,他一双剑眉高高扬起,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道,“小子!你太不知死活了!既然你要与我系这个死结,你可别后悔!” 江元言罢不待答言,揉身而进。 这一次江元动了真怒,出手又有不同,他决心要把这夜行人制服,然后详细地问问口供。 夜行人见江元来得猛,他奋起余勇,二人再度打在一起。 他们这一次动手,比较刚才,声势又是大不相同,江元也展开了灵活之身,进退吞吐,自是比夜行人高上数筹。 那夜行人掌力、火候本就不如江元,原想以轻功取胜,却不料江元的轻功更高,立时弄得忙乱起来。 他们二人火并一处,掌起身落,袖动衣摇,带起了大片的黄尘,未成弥漫,已被寒风吹散。 江元近几月来,很少与人交手,更很少见这等高手,所以动手之间,心中爱惜他这身功夫,有了很多的顾忌。 就在这种情形下,夜行人才有还手之力,他虽然比江元差一截;可是这身功夫,也是江湖罕见的了。 他们二人过了二十余招,仍旧分不出胜负来,江元心中忖道:我们已经纠缠了一个更次,小虎一人独在房中,如再有人来,岂不是难以兼顾? 江元想到这里,正要加紧攻势,夜行人突然发话道:“骆江元,你还有压箱底的功夫,一齐用出来,不要折在我掌下又不服气!” 江元大怒,冷笑道:“我一再相让,你居然还敢激我,哼!难道我就真拿不下你么?” 江元说完,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低啸,他双掌猛翻,快似闪电,分别向夜行人的前胸及小腹按到。 夜行人立觉奇劲扑身,大吃一惊,点足之下,拔上了一丈。 可是江元料中他有此招,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拔了上来。 夜行人才拔起空中,突觉黑影压顶,心知不妙;可是他再躲闪已来不及,只觉嘴上一凉,他那块蒙面的面巾,已然被江元凌空扯下。
十三、蓦悉杀师人 雪夜入仇家 夜行人大吃一惊,正要用绝招脱身,突觉全身一麻,“砰”地一声,摔在了黄土地上! 就在同一时间,江元已落在了他身前。 他怒目圆睁,剑眉高扬,似乎又回复到他以往暴戾的天性。 他扬掌便要劈下,在以往很多江湖人就是这样死在他手下的。 可是灯光由江元的掌隙中,照在了夜行人的脸上,不禁使江元心头一震,高扬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发出了惊奇的声音:“咦,原来是你!” 睡在地上的,是一个英俊健壮的青年——他是百里彤亲信之人——卓特巴! 江元料不到,与自己较技半日的,竟是藏族的青年,一霎时不禁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卓特巴虽然被江元点中了“气海穴”,全身瘫痪在地上,可是他神智仍是清晰的。 他面上有一种无可隐藏的愧怒之色——虽然他极力地装出不在乎——证明他也是一个好强和高傲的人。 江元缓缓地放下了手,用异常的语调说道:“原来是你……你为何要与我为仇?” 卓特巴躺在大街上,并不显得狼狈,相反地,仍然透出了一种英雄气概,令人不可轻侮。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本不想与你为仇,是你逼我动手的!” 江元双目如炬,怒视着他,沉着声音道:“卓特巴!我脾气不好,你不要再用言语激怒我,虽然百里彤是我结拜兄弟,我怒气之下也会伤你!” 江元的话斩钉截铁,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卓特巴脸上涌上一种极难看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败在你手,你可不能羞侮我!” 江元低声地笑了两声,沉声说道:“我一向不以胜负论英雄,败在我手,便无大仇,自不会羞侮你!” 卓特巴不禁也对江元暗暗佩服,他低声道:“你要把我如何?” 江元闻言似乎有些为难了,他抱着膀子,犹豫了一下,很平静他说道:“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可是……” 江元说到这里,把语声拖长了一些,卓特巴立时接口道:“可是怎么样?你还有条件么?” 卓特巴这句话,把江元问得失声笑了起来,伸手弯下了腰,把卓特巴扶起来,在他背后,拍了一掌。 卓特巴的穴道立时解开,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满脸羞惭之色。 江元态度已然和缓得多,他含笑说道:“条件没有,不过我要问你几句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卓特巴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江元点点头,可是整个的事情是这么复杂,竟不知从何问起了。 江元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一路你可是一直与百里彤在一起么?” 卓特巴点头,答道:“我们一直在一起,昨天才分开。” 江元略为沉吟又问道:“江小虎姐弟跟踪寻仇,你可在场?” 卓特巴又点点头,江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字一顿地问道:“百里彤点小虎的‘五筋大穴’擒去了江文心,你可曾得见?” 卓特巴惊异地望了江元一眼,他似乎想不透江元为何如此愤怒。 江元见他不答,又重复了一遍,卓特巴被弄得非答不可,只好点头说道:“是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江元好不愤怒,但他却抑制着,又道:“现在那江文心还在百里彤手中?” 卓特巴沉吟了一下,答道:“还在。” 江元剑眉一挑,目若寒星,追问道:“百里彤现在哪里?” 江元的语气冷峻已极,卓特巴不禁有些担心,他狡猾地答道:“就在这一条道上,现在不知赶到哪一站了。” 江元哼了一声,又问道:“他既然点了小虎‘五筋大穴’,弃之路野,为何又要叫你来找他?” 江元一连串的问着,神态咄咄逼人,卓特巴迟疑地笑道:“这……因为江姑娘思念弟弟,彤哥便叫我把小虎弟寻回去,以便加以施救。” 卓特巴的话说到这里,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仁心仁义的百里彤,江小虎要是等他施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卓特巴低头不语,江元又接道:“烦你回去告诉百里彤,江小虎在三日之内,必定送到,至于江文心姑娘,如有毫发之伤,我与他兄弟之情便从此而断,请你现在回去吧!” 卓特巴抬起了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出口,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就照你的话,我们后会有期!” 江元看出卓特巴是一个心计极深之人,今日之辱,他必记在心,当下一笑道:“江湖虽大,武林中人却不多,我们早晚还有相会之日,说不定我还要到西藏去拜访你呢!” 卓特巴发出两声不可理解的笑容,说道:“西藏虽是边陲,可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骆兄哪日游驾西藏,小弟当在拉萨恭候!” 江元早就有意遍览天下,闻言笑道:“自是要去!我还想瞻仰一下西藏的活佛呢!” 卓特巴点首为礼,说道:“好!我们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以超绝的轻功,随风而去,霎那隐没在黑暗中。 骆江元疾立西风,孤灯只影,在经过了这场激烈的打斗之后,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他痴立良久,梆儿打出三更,他才发出了一声长叹,隐隐可以听见他的自语:“这件事又把我牵连进去了!” 这是一排很坚固的石屋,座落在“掖县”与“神堂”镇之间,院内枯木凋零,都被薄薄的白雪掩盖着。 在一间斗室的门口,挂着一盏厚罩的大风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与这景致配合起来,显得很不调和。 有一个长长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室内的人似在徘徊,良久不绝。 须臾,由室内传出了一个沉着的声音:“马师父,马师父!” 马师父粗哑的声音,从远处接应着,室内的人又大声问道:“马师父,那姑娘怎样了?” 马师父始终没有出来,在远处答着说:“好多了,今天肯吃东西,八成已经睡啦!” 室内的人“哦”了一声,房门立时被推开,一个长身英俊的少年立于那风灯之下。 他穿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劲装,头上戴着一顶西藏的全狐帽,衣着华贵,仪态超人。 他就是百里彤! 百里彤把一双剑眉紧皱在一处,自言自语,喃喃说道:“这个姑娘到底如何发落呢?” 他思索了一下,又自语道:“我且去看看她,看她知道些什么。” 百里彤说着,返身折入室内,不大的工夫,他抱出了一床皮褥,顶着小雪向后走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地上已然堆积了一两寸的白雪,百里彤身行其上,发出了“噗噗”的轻响。 他一直走到这排房子的尽头,停在两间连接的小房之前,用手轻轻地弹着房门,沉声唤道:“李妈妈,李妈妈!” 他连叫了两声,室内才传出一个声哑的妇人声道:“谁呀?都快二更了。” 百里彤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是我,你快来开门!” 李妈妈听出是百里彤的声音,立时由床上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边道:“原来是彤少爷,怎么这才来?” 说着她开了房门,立时扑进了一阵冷气,冻得她一连退了好几步,说道:“晤…… 好冷,您快进来!” 百里彤闪身入内,随手把门关上了,轻声问道:“江姑娘睡了么?” 李妈妈答道,“大概睡着了吧,半天没听她出声!” 她说着点上了一盏油灯,灯光之下,才看清了她年约五十余岁,生得孔武有力,看来武功亦颇高强。 百里彤接过了油灯,点头道:“让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到这里,稍为犹豫一下,又把灯递给了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先进去看看,我可否进去?” 李妈妈答应着接过了油灯,推开了另一间房门,入内探望了一下,怪道:“咦,江姑娘,你还没睡?” 百里彤闻声也赶了过去,他把李妈妈手中的灯接过,放在案头上,转身道:“你在外面坐着,我与江姑娘说几句话!” 李妈妈答应一声,出房而去。 靠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秀美的姑娘,她面色苍白,头发略显凌乱,虽然床上铺着锦缎棉被,可是她却一直坐在那冰冷的木椅上。 她就是江小虎的姐姐江文心,一直被百里彤软禁着。 江文心见百里彤深夜而来,不禁现出一些惊恐的神色,移动一下身子,嚅嚅道: “小贼!你……你又来作什么?” 江文心的称呼,使百里彤很痛苦,他惨笑一下,很平静地说道:“江姑娘,我是读过书的人,深夜来访,虽然于理不合,可是你却不要多心,我只是要问你几句话而已!” 江文心流下泪,但她很快地拭去,说道:“我弟弟怎样了?” 百里彤心中一惊——他有些后悔,虽然那是不得已,低声道:“他……他已经醒了,师弟带着他正往回赶,大概三两天就可以到了!” 江文心这才放心了,她的精神也振作了些,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你也不必多说了,等我弟弟到了,你把我们一块杀了好了!” 百里彤痛苦地笑一下,说道:“你不必说气话,你们为亲人报仇,成则生,败则死,这是一定的道理;可是我却不愿杀害你们,希望彼此能够把仇恨化解开。”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文心已惨笑道:“你说得很容易,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两句话可以化解的?你杀了我们便罢,不然我们会永远追杀你。” 百里彤面色大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姑娘,不是我说,以你们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报仇,我百里彤所做的事,绝不畏惧,不过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的陷害我父母?” 这个姑娘失常地大笑起来,她笑着说道:“陷害?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要求,可是百里彤似乎没有勇气把它再说一遍。 他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这其中的事,很多不是你我可明白的,现在与你谈也谈不出结果来,只有等你兄弟来了以后,我们一同到大都去,我一定使你们见我爹爹,由他当面告诉你们好了!” 江文心见百里彤如此模样,心中也不禁疑惑起来,以往的事情她无法追忆,因为那时她还太小,对以前发生的事还不了解。 她望着面前这个沉痛的年轻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百里彤并不如她想像中那么丑恶和凶残,相反的,是如此的英俊和温文,在这种情况下,江文心虽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别的感觉,但至少不太憎嫌。 她垂下了头,不说一句话,忖道:莫非我爹娘的死,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万里彤静静地坐了一阵,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他站起了身子,把皮褥放在椅子上,道:“天晚了,你还是休息吧,明天要赶路!” 说完他推门而去,留下了那个寂寞又忧伤的姑娘。 百里彤匆匆地走出这间房子,他似乎有一种被压抑的痛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难道我爹真的错杀了她的父母?不会的,那是爹爹亲口告诉我的! 他想到这里,快步地回到自己房中,不禁又想起江小虎,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愤怒?以至于点了他的重穴呢? 这个年轻人,表面看来亲切善良,可是他却有着很复杂的性格,这种性格,虽然不与善良、亲切冲突,但往往为了避免被人伤害,而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 他无法入寐,挂念着卓特巴,忖道:他已走了这么久,不知寻到江小虎没有?如果再耽误的话,只怕这个孩子就不可救了。 百里彤算计着时间,卓特巴应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他决定把行程往后移半天,以便等着施救江小虎。 百里彤正在沉思之际,突听门外有人走过之声,百里彤仰起了头,沉声问道:“谁呀,这么晚还不睡?” “彤哥……是……是我!” 室外传人一个萎缩的声音,原来是吉文瑶! 百里彤有些意外,赶忙把门开了,怪道:“文瑶,你又来干什么?” 吉文瑶痴痴地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全黑的长衣,乌油油的头发,散开来,长长地披在两肩。 她的面容很憔悴,也有些惊恐和不安,自从她暗害了花蝶梦之后,她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骆江元出现了以后,她越发显得失魂落魄了。 百里彤怜惜地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道:“文瑶,你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来,你一直不太正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文瑶秀目含泪,摇头不语,闪身入内,坐在了椅子上,显得无比的惊恐和混乱。 百里彤好不奇怪,他把门关上,紧皱着一双剑眉,坐在文瑶对面,说道:“文瑶,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叫你把心中的话告诉我,你怎么老是不肯说?” 文瑶缓缓地抬起了头,她双目满含着痛泪,嘴唇也感到微微的发抖,那种神情,恐怖至极。 百里彤骇然后仰了一下身子,说道:“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文瑶这才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彤哥!我……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百里彤越发惊奇起来,忙说道:“看你说得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呢?” 文瑶双手绞结在胸前,紧闭着两眼,追忆到那幕可怕的往事,全身不禁微微颤抖,眼泪也流了下来。 文瑶的情形,使百里彤又惊又怕,他紧紧地握着文瑶的肩头,用力地摇晃着,提高了声音道:“文瑶!文瑶!你……你怎么了?” 文瑶略微冷静下来,她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我杀了一个人!” 百里彤松开了双手,气笑不得,嗔道:“我以为是什么事,你以前不是也杀了很多江湖败类么?” 文瑶用力摇着头道:“这一次不是江湖败类,这一次是……” 她说着哭泣起来,显然是在极端的悔恨和恐怖中。 百里彤皱着眉道:“那么说,你是错杀了一个好人?” 文瑶只是摇头哭泣,一言不发。 百里彤急得顿足长叹,说道:“唉!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杀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值得你这么骇怕!” 文瑶双手掩面,把她心中最恐惧的一句话吐了出来:“我杀了花蝶梦!” 这句话像是晴天的霹雳,使百里彤惊怔在当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蝶梦,这个神奇的名字,已经震慑了江湖几十年,它似乎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吉文瑶哭泣着,把她谋害花蝶梦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百里彤。 无疑的,这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极度地震惊了百里彤的心神,他也渐渐地恐怖起来。 “瞎仙……居然会死在你的手中!” 良久,百里彤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他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和难以解决。 那是因为有骆江元的存在,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骆江元复仇,也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拒骆江元超绝的功夫! 室内一片沉寂,百里彤与文瑶都是一言不发。良久,百里彤抬起了头,低声问道: “江元知道这件事情么?” 吉文瑶摇头,百里彤又接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吉文瑶拭着眼泪,轻声道:“只有我爹爹和皮鲁秋知道。” 百里彤蹙眉沉吟,摇头道:“这件事很难办,江元早晚一定会查访出来,即使我们是结拜兄弟,恐怕也没用!” 百里彤话还未讲完,文瑶急忙接口道:“我身上有花婆的红翎,骆江元不会加害我!” 百里彤双目一亮,紧接着说道:“啊!花婆的红翎在你身上……不过现在花婆已逝,谁也难保骆江元不会抗命!” 吉文瑶倒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过她愧憾和恐惧,总觉得愧对江元。 吉文瑶竟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我老是想,干脆当面告诉他……” 文瑶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摇手道:“你不要说这些傻话……这件事由我来想法子解决,你自己切不可以乱来!” 文瑶抬起了眼睛,怀疑地问道:“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百里彤心乱如麻,摇头道:“你不要管了,照着我的话做,以后见江元,要格外亲热些,不要露出破绽来!” 文瑶有些恐惧,她迟疑地说道:“我们万不可陷害江元!” 文瑶这句话,出乎百里彤意外,他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文瑶这句话,有一种神奇的作用。 他一时未能深切的体会,黯然地摇着头,说道:“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文瑶脸上一红,她也想到百里彤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像自己一样,用暗箭伤人。 她忧伤地走出了这间房子,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似因倾诉之后,而得到了一些安慰;不过,这种安慰也是空虚得很。 文瑶走后,百里彤孤灯独坐,心中烦乱已极,他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一时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由文瑶刚才说的那句话,想到了一个神奇的念头,忖道:如果爱情可以消灭一切仇恨的话…… 想到这里,百里彤不禁精神一振,继续想道:如果江元能够与文瑶结合,那么这段仇恨必然会消失了! 可是,突然有另外一个念头,拒绝了他这种想法,那是因为有他自己在内。 于是,他静静地分析自己和文瑶之间的感情。 他们认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在一起闯过江湖,度过了多少美妙的清晨与黄昏;可是奇妙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想到彼此间“爱”的存在! 即使在此刻,百里彤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爱着文瑶。同样的,文瑶也不知是否爱着百里彤——尽管江湖上把他们视为一对情侣。 “感情”就是这么神妙和不可捉摸,在极容易培养成爱情的环境里,往往更难产生爱情。 太平年代的青年男女,不见得会很容易寻到结合的对象,倒是在遍地烽火,无暇顾及的情况下,促成了很多美满的姻缘。 像百里彤与文瑶日日相处,自然会产生感情,产生爱情,可是这种感情和爱是否够深,也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但是,任何人也不敢说百里彤不爱吉文瑶,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伤脑筋地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困思良久,不得结果,对文瑶总是放不下心,并且他有时想到,用这种方法,牺牲他和文瑶的感情,去换得江元的宽恕,是一种可耻的事! 然而,他又想到,用感情、互爱、结合……去消灭这个世界上的仇恨,似乎是一件最崇高的事,至于这种牺牲,也自然是最伟大的了! 寒雪皑皑偷偷地装饰着这个世界,这个年轻的奇士,一直到天近三鼓才沉沉睡去。 翌晨,百里彤吩咐下去,延到午后动身,以便等候卓特巴和江小虎! 看已到近午,仍然不见卓特巴的形影,百里彤不禁焦急起来,忖道:再耽误的话,不但误了我的事,那孩子的性命也耽误了! 可是,在他动手点伤江小虎的霎那,这种恻隐之心,却被怒火埋葬。 那是因为江小虎的一句话,刺中了他的要害! 吉文瑶昨夜必定也失眠了,她一直沉睡到这时,始终没有出房。 百里彤在房檐下徘徊,他本想去看看吉文瑶,可是,由于心情太坏,忖道:我还是先去看看江姑娘,她必在挂惦着她的兄弟! 百里彤想着,大步向后走去,心中却在想着,见了江文心该如何说。 李妈妈老远迎上,含笑道:“彤少爷!她好多了,昨天你一去她就睡了,刚才还梳了头呢!”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着推门而入,进入江文心的房间,那个姑娘竟坐在窗前看雪景哩! 她料不到百里彤突然入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转了过来。 百里彤含笑点头,说道:“江姑娘、你今天情绪可好些了?” 江文心仍然矜持着,微嗔道:“什么情绪不情绪的,我不太懂!” 百里彤见江文心稚气未退,心中实在觉得好笑,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午后便要走了!” 江文心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我小弟呢?你们找到他没有?” 百里彤心中为难嘴上却笑着道:“中午以前,一定可以赴回来的,你放心好啦!” 江文心闻言,这才稍微放心,问道:“他来了之后,你们可是要放我们走?” 百里彤暗笑,忖道:她真是孩子,竟问出这种话来! 百里彤想着便说道:“我想你们还是与我一同到大都的好,到了那儿后,你们可以当面问过我爹爹!” 江文心眨动了一下秀美的眼睛,稚气地问道:“问你爹爹?问他什么?” 百里彤轻叹一声,接道:“关于你父母,当初如何结仇之事,请他老人家详细告诉你们……” 百里彤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知道,即使是他怎样极力想化解这种仇恨,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江文心的父母,是他父亲亲手杀死的。 江文心低头不语,过去的事,她本不知情,模模糊糊,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二人谈话告一段落,李妈妈突在外叫道:“彤少爷,有人送信来呢!” 百里彤啊了一声,立时站起道:“江姑娘,我出去看看,等小虎兄弟来了,我立时送他过来。” 江文心还来不及说话,百里彤己推门而出! 他匆匆地赶到前面,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厅前。 那汉子见了百里彤,施礼道:“彤少爷,我是奉少爷之命,来送信的。” 百里彤心中一惊,忖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百里彤想着便道:“进来说话!” 那汉子随着百里彤入房,奉上了一封信,百里彤接过之后,拆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 我已探出江小虎下落,可是他被骆江元救去。” 百里彤心中吃惊,合上了信,忖道:这一下麻烦了! 他继续看下去: “他二人夜住客店,我本来想入夜将江小虎盗出,可是惊动了骆江元,动起手来,我被他点穴倒地。” 百里彤好不吃惊,暗忖:师弟的功夫自成一派,并且擅长点穴,仍然被他点倒,可见江元功夫之高了! 信上的最后几句话写道: “骆江元对兄甚是不满,定于三日内,将江小虎亲自送到,我因有事,略有耽误,可在‘沙间’镇会面。 弟卓特巴手书” 百里彤发了一阵呆,这才摸出一块银子,递予送信之人道:“你辛苦了,下去喝杯酒吧!” 递信人拜谢而去!百里彤在室内踱步,他知道江元对自己点江小虎重穴之事,必定愤怒异常。 可是,等江元赶到,以此话相询时,自己又以何言对答呢? 百里彤并不怕骆江元,可是因为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点了如此阴毒大穴,实在是江湖中少有的! 百里彤正在思忖之际,突然听室内传出一个嘹亮的口音说道:“彤兄可在房内?” 百里彤不禁一惊,他听出这是江元声音,当下匆匆把书信藏入袖内,忖道:江元来得好快呀! 他想着早已含笑道:“元弟,你怎么来了?” 百里彤推开了房门,只见骆江元面带薄怒,右手牵着怒目相视的江小虎,立在房檐之下!他们身上,都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看样子是紧赶而来的。 百里彤强自镇定,含笑道:“元弟!外面天寒,快到房内谈!” 江元微点了点头,拉着江小虎迈步入房! 百里彤回转头叫了一声:“黄师父,备茶!” 说着他也进入房内。 江元及江小虎,均坐在桌前,百里彤装出惊奇的样子,问道:“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哼!我行走江湖,即使是十恶不赦的败类,也不过一刀了断,不忍叫他们多受痛苦,可是你竟对这么个小孩子,施下这等毒手,真叫我太寒心了!” 百里彤面色微惭,昂然道:“我知道你在为这个孩子生我的气,可是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你永远无法了解!” 江元仍是怒气不消,冷然道:“你点他的重穴,原是致死之举,何不痛快地把他结束,而令他受苦?” 江元说得激愤,不禁站起身子,双目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百里彤也不禁生了气,他双手用力地拍着桌面,大声叫道:“江元,你可知他是如何伤害我的?” 百里彤失常的情形,使江元感到有些奇怪。 他从未见过,百里彤有这种情形,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里彤双目圆睁,剑眉微扬,似乎在压着他满腹的盛怒。 他们沉默了一下,百里彤稍为和缓下来,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唉!江元,关于我与江氏姐弟的这段怨仇,说来实在太复杂,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 江元也和缓下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对这个孩子太过分了!” 江小虎进房之后,更是一言不发,这时突然睁大眼睛,问道:“我姐姐呢?” 百里彤点点头,说道:“她很好,你放心。” 百里彤说到这里,回过了头,对外叫道:“黄师父,请把江姑娘请来!” 室外有人答应一声,百里彤接着道:“我所以把江姑娘带到大都,就是要去面见我父,把当日结仇的经过,详细告诉她。” 江元接口道:“可是,这孩子如不是遇见我,早已死了!”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说:“是我那时过于气愤,下手重了一些,事后也有些后悔,所以我又叫卓特巴师弟赶去,准备把他救回来,却不料你已经把他救好了!” 百里彤说到这里,心中也有些吃惊,忖道:我独门点穴手法,他居然懂得解法,此人真是不可小视啊! 正说到这里,江文心已然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江小虎,立时哭叫道:“小弟!你没事?” 江小虎早已扑了上去,叫道:“姐姐!姐姐!” 他们姐弟二人,抱头痛哭,江元及百里彤都是蹙眉旁观,各有一番滋味。 江小虎哭着道:“姐姐!他……他有没有欺侮你?” 江文心摇头,哭泣着道:“没有……小弟,你可只是昏过去了?” 江小虎停住了哭声,用手狠狠地指了百里彤一下,说道:“我不是昏过去,是被他点了重穴,后来幸亏碰见骆哥哥,把我救了过来,不然我早死了!” 江文心又惊又痛,抱住他道:“好小弟,现在和姐姐一起不会再有事了!” 江文心说着,缓缓走到江元身前,含泪道:“寒门不幸,留下小弟一枝后苗,这次遭遇不幸,多亏侠士拯救,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便跪了下去,江元吓得连忙让开,叫道:“姑娘!啊!不必如此!” 江文心仍然对着他的坐位拜了三拜,这才站了起来,又回到小虎身旁。 百里彤见他姐弟这等真情,心中万分惭愧,一张俊面如同火烧,忖道:万幸江小虎没有死,不然我的罪太大了! 江元劝住了他们姐弟,回头对百里彤道:“彤兄,他姐弟二人,请由小弟带走,至于你们两家的仇恨,小弟设法予以排解。” 百里彤摇头道:“这恐怕不是外人所能化解的,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随我到大都走一次。” 江元回头问江文心道:“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江小虎瞪目道:“不,不,我不与他在一起!” 江文心连忙喝住小虎。说道:“我姐弟决定随他前往,以便知道父母大仇的详情,早些为他二老报仇!” 她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江元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你们决定如此,我告辞了!” 江元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惊慌起来,百里彤一把拉住了江元的手,说道:“江元! 莫非你就这么不顾结拜之情么?” 江小虎也拉着江元的衣裳道:“元哥!我跟你去!” 江元回过了身,含笑:“我到大都也是有急事的,如果随你们前去,只怕要耽误!” 可是众人一再相留,江元只好暂时答应下来。少时,百里彤摆了酒宴,与江元在房中独饮,他叹了一口气道:“唉,人生在世,恨事真多,我对这个江湖真是灰心,恨不得遁入寺院呢!” 江元心情之乱,并不亚于百里彤,闻言含笑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忍受这么多痛苦的!” 百里彤默默地点点头,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道:“文瑶可是与你一路?” 百里彤心中一动,他想起了文瑶昨夜告诉他的事,心中不禁对江元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他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是的!她与我一齐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说道:“怎么没见她出来呢?” 百里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姑娘也真烦人,我对她真没法子!”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怪了!百里彤怎么用这种口吻?他们彼此不是非常相爱么? 江元想着,嘴上便道:“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么?” 百里彤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有些事情不是你所了解的……” 百里彤说到这里,由窗缝中看见吉文瑶,距离不远,站在檐下似在观雪,实际上则在偷听。 百里彤心中一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涌上来,他心中想道:“文瑶!你不要怪我,这是为的你啊!” 江元却被百里彤的话,大大地引起兴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彤思索着应该怎么讲。 他饮了一杯酒,做出苦恼的样子道:“江元!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你不处在我这地位,很难了解;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快乐,而且烦恼得很!” 江元对他的话大感惊异,他实在料不到百里彤会说出这等话来,当然更不会了解内里深长的含意了! 百里彤自窗缝向外望去,已经没有吉文瑶的影子了! 百里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可是他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心头一片混乱,意冷心灰,根本就无心顾及儿女私情了。 他们饮食之际,江元很少说话,百里彤则是有意的说些文瑶对江元如何如何好的话;但是他说得很巧妙,使人不至生疑。 这种突发的事情,使江元心中颇为激动,他料想不到,百里彤与吉文瑶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存在。 江元心中思索着,问道:“你与文瑶不是很理想的一对么?” 百里彤也许喝多了酒,他轻率地笑了起来:“哈,你也与他们一样想?其实我与文瑶只是朋友,和你们一样,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元对百里彤的话,虽然看不出什么做作,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又谈了一阵,便转移了话题,江元问道:“彤兄,现在我们是到大部去,事情眼看就要发生了,你要我为你尽些什么力,希望你能把详细情形告诉我!” 百里彤闻言,思索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江元,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来了结吧!” 江元心中虽然奇怪,可是他却不动声色,忖道:等到了大都,我再见机行事好了。 这时下人已来催道:“少爷,车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百里彤这才想起,自己只顾讲话忘了赶路,当下笑道:“好!叫他们先上车!” 他说着走向窗前,向外望了望,对江元道:“还在下雪呢!你去把你的车退了吧!” 江元答道:“车已经退了!” 百里彤称好,略为整理了一下东西,交由一个汉子拿了出去。 百里彤及江元一同出了房,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分别上了马车,三辆朱漆大马车,停在了门口,气派甚大,有若三个大臣一般。 江元问道:“这房子是谁的?” 百里彤笑着说道:“是一个朋友的……江元,你坐第二辆车,我坐头辆,咱们得快些赶路了!” 江元答应了一声,跨上了车,入内之后,只见坐位上铺得有红绒厚毡,温暖异常。 这辆车中,只坐了江元一人,实在使江元疑惑不定。 不大的工夫,车子开始滑动,飞快地向前驶去。 江元坐在车中,觉得车身极稳,很舒服。 也不知江文心姐弟及吉文瑶,是在哪一辆车上?江元由车窗中向外望去,只见漫天飞雪,均似鸭绒,飘飘落下,天空是灰蒙蒙的,大地却是一片银白,景色甚是美丽。 不大的工夫,车行的速度突然加快起来,江元不禁有些惊异,忖道:怪了!他的车看起来是比较笨重,怎么比我那辆车还快得多? 车行很快,车身又稳,江元坐在车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他望着窗外倒泻如流的雪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这时,他才深切地感觉到,游历江湖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等我把师父的仇报过以后,我一定要遍游天下,从南到北,连关外都要去一趟!” 江元正想到这里,突听车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窗口向后望去。 只见文瑶一身黑色的劲装,头上包着一块丝巾,披着黑缎斗篷,骑着一匹骏马,如飞的赶来,神韵优美极了!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当文瑶的马由他的车旁经过时,忍不住在窗口叫了一声:“文瑶!文瑶!” 文瑶蓦地把马勒慢了一些,当她发现是江元在叫她,不禁吃了一惊。 她一双秀目紧紧地盯着江元,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元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一片难以理解的神情。 那神情很复杂,充满了惊奇、恐惧、羞涩和些微的兴奋。 自从她在房外,偷听了百里彤的谈话之后,她的心碎了!她料不到,百里彤竟不如想像中那么爱她,这对于一个少女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创伤啊! 江元凝视着她,良久才道:“你怎么不坐车?这大的雪还要骑马?” 吉文瑶微微地摇着头,轻声道:“我喜欢骑马!” 可是江元看得出,文瑶是在疲累和寒冷中,在马车飞奔的情况下,他竟打开了车门,叫道:“姑娘!你还是上车来休息一下吧!” 文瑶惊慌地向外躲让;可是江元的一双眼睛,似乎有极大的威力,使人不可抗拒。 终于,她离骑跃身,轻轻地上了马车,江元立时将车门关上。 文瑶心中一阵急跳,她想到在不久前,百里彤曾冷酷地对她说:“你还是自己把事情告诉骆江元吧!” 这种语气,对她毫无友爱,并且还有些不齿她所为,并置身事外的意味。 文瑶不知道百里彤为什么突然转变成这样,她也觉悟到,自己在他心中,原来是一点地位也没有的。 这时,她是鼓足了勇气,要把暗害花蝶梦之事,明白地告诉江元;可是,当她见了江元之后,这种勇气又化为泡影了。 这时,她与江元之间,只隔着一尺,她几次想说,都被江元那种深藏的爱所封锁。 这种气氛是很神奇的,她心中想道:“我要告诉他么?可是他是真正爱我的人呀! 我如果告诉他,不但毁灭了我自己,也毁灭了他!” 江元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他也感觉到,最近几次的见面,文瑶一次比一次变得怪异和不可理解。 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说道:“文瑶,你到大都去,是为什么事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黯然神伤,忖道:对了!我为什么去呢?百里彤对我根本就是不需要啊! 文瑶想到这里,几乎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无限悲哀地摇了摇头。 江元把声音放高了一些道:“文瑶!我看你最近老是愁眉不展,到底为了什么事?” 文瑶抬起了眼睛,痛苦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我……” 她只说出这一个字,就没勇气再说下去了。 江元问道:“你怎么样呢?” 文瑶拼命地提起了勇气,说道:“花婆婆的死……” 她说到这里,江元不禁一惊,紧问道:“啊!我师父的死,莫非你知道?” 文瑶恐惧地向后退了一些,颤抖着道:“杀害花婆的人,我知道……” 她话未讲完,江元已是面色大变,伸手抓住了文瑶的腕子,大叫道:“是谁?是谁? 快说!” 文瑶的手上,如同箝上了一把钢钩,可是这痛苦远远不如她内心的痛苦。 在江元疯狂的催促下,她继续说道:“是……是皮鲁秋!” 她仍然没有勇气把自己父女说出来——虽然她本意是决定这么做的! 江元松开了她的手,他面上涌上了一层可怕的杀气,冷冷地笑道:“啊,不错!师父提过这个人,他就住大都,这笔账好算了!” 车行如飞,传出了江元愤怒的自语和文瑶柔弱的哭声……
十四、侯门遇高手 旗鼓两相当 大都。北京城。被浓雪所掩,一片银白。 初更时分,行人已稀,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转出了一个夜行人。 他穿着墨绿色的锦缎长衣,头上戴着一顶儒土巾帽,风度翩翩,像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 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二个行人经过。 街道被白雪所掩,上面都冻成了好几寸的冰,奇寒无比。 江元慢慢的行走着,像是散步一样,一些也不焦急,可是他的内心,正被仇恨所占据,在猛烈的激动着。 不大的工夫,他停步在一间排楼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黑暗中似乎听见他冷笑几声,自语道:“皮府!皮府……今天有你们受的了!” 江元说到这里,他摸到了大门口的铁环,轻轻地敲了二下,夜静如死,那沉浊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不大一会的工夫,里面传出人声:“是小寿子回来了?” 江元咳嗽一声道:“管家,我是来访皮老爷的!” 屋里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家老爷听曲子去了,还没回来,你明儿早再来吧!” 江元心头火起,可是他却忍了下来,接道:“我是远道来的,你快开门吧!” 又隔了一阵,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他一开门,嘴中便抱怨道:“这么大寒天,天都黑成这样子,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他说着用灯笼向江元照去,江元有些不悦,但他不愿打草惊蛇,强忍住怒气道: “我已告诉你,我远道而来,你既然不乐意,我走就是,误了事可是你担!” 那人见江元品貌不凡,衣着华贵,早已不敢骄狂,闻言忙拉着江元袖子道:“晦! 您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跟您说着玩呢!您瞧,这么寒的天,您快里面请吧!” 江元哼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 只见这片庄院倒也不小,两旁厢房都是灯光明亮,不时传出阵阵吆喝声,正在赌着牙牌。 那汉子打着灯笼,引江元由一条雪径向后折去,边走边道:“少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没带行李?” 江元随口答道:“嗯,我是河南来的,下午才到,已经落了店了。” 那人笑道:“哟,您既是老爷的朋友,干吗还落店呀?明儿个赶紧搬过来好了,我们老爷最好客的!” 说着二人已来到一列厢房之前,那汉子将江元让入了正厅,笑道:“您坐一会,我招呼他们送茶来,再给您通报一声。” 他说到这里,想了一下,说道:“哦!对了!我忘了问您贵姓!” 江元含笑回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 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我叫二喜儿,您先坐一会儿!” 他说着躬身而退,江元心中想着:“这京城地方的人,嘴皮可真会说话!” 江元背着手,打量这间客厅的摆设。 这间房子并不十分大,可是摆设却非常华贵,座位上都铺了虎皮,墙上挂着几幅名人书画,房子的一角,还摆了一个大火缸,甚是温暖。 江元正在打量,有一小童送上了一杯香茶,笑道:“少爷,您用茶!” 江元含笑接过,才饮了一口,便见二喜儿走进来,笑道:“骆少爷,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太太这就来!” 江元一怔,有心不见,可是又说不过去,只好含笑点头,说道:“好的!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非要见见你们老爷!” 二喜儿笑道:“您放心,老爷一准儿回来!” 正说之间,突听屏外传出一个妇人口音道:“小春子!倒茶没有?” 先前的小童,在外答道:“倒了!是毛尖儿!” 那妇人嗯了一声又道:“客人远道来,总要吃点东西,你去端些点心来!” 小春子又答应一声,二喜儿笑道:“我们太太来了!” 他说完向一旁退下,江元心中忖道:“这妇人倒会治家!” 江元正想之际,便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她的年纪果然很大,可是态度温文,面容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她昔日的风韵。 她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对江元道:“这位是骆少爷吧?” 江元迟疑地回了一礼,说道:“是的!我就是!” 落座之后,皮夫人含笑道:“骆少爷远道来访,鲁秋恰好出去,真是对不住得很。” 江元连忙说道:“哪里……晚生深夜造访,打扰过甚,实在很不应该,不过……有些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皮先生。” 皮夫人点点头,这时小春子送上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皮夫人道:“骆少爷,您跟鲁秋……”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她见江元如此年轻,绝非皮鲁秋朋友之辈。 江元机灵地接口道:“我与皮先生并不相识,这次是受朋友之托而来。” 皮夫人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叫您多辛苦。” 江元又谦让了几句,这时房间开处,由外走入了一对青年男女,都长得清秀俊逸,一进门便围着皮夫人,说长说短。 皮夫人笑骂道:“这两个东西,真没规矩,没瞧见这还有客吧?” 二人这才回过了头,那女孩脸上一红,立时回屏后,跑进房去。 皮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叫您笑话了。” 江元连忙谦让几句,这才知道是皮鲁秋的一双子女,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时皮鲁秋之子,含笑向江元拱了一下手说道:“弟皮文星,仁兄高姓?” 江元见他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生得一表人才,当下连忙站起,还礼道:“我姓骆,是受人之托来访令尊的。” 他们落座之后,皮夫人笑道:“星儿,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皮文星笑道:“看完戏我们就走了,爹到莫大叔那儿聊天,八成儿就快回来了。” 皮夫人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瞧瞧,看完戏还不早点回来,叫人家客人久等…… 骆少爷,你可别见怪呀!” 江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皮姑娘的声音,突然自屏后传了过来:“娘,您来,我有好些稀罕的事情要告诉您。” 皮夫人笑骂道:“傻丫头,我这儿有客,你没瞧见呀?” 皮姑娘却是不应,皮夫人无奈,笑着对江元道:“骆少爷,叫文星陪您坐会儿,我就来……唉,这丫头真是!” 她说着站了起来,江元忙道:“你请便吧!” 皮夫人含笑退出后,江元心中感慨万千,这种天伦间的温暖,他从来没有享受过。 他在心中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忖道: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幸福,我却要把他们拆散…… 想到这里,他心中很乱,几乎要起身告辞,可是转念一想,他复仇的决心又坚定了。 “他们一家人其乐无穷,可是我自幼孤苦,连惟一的一个师父,木朽之年,也被人陷害了!” 皮文星见江元沉思不语,面上表情时而变换,不禁有些奇怪,咳一声,说道:“骆兄,您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江元惊醒过来,忖道:这皮文星也很精灵,我可不能让他生疑! 江元想着,连忙含笑道:“啊……是的,我是第一次到大都来!” 皮文星点了点头,含笑道:“骆兄可在舍下多住几天,由小弟陪同,把附近这一带的名胜游览一下。” 江元含笑称谢,说道:“我的确正要打扰。” 二人正说之际,突听一个苍老的口音,远远传来,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客呢?” 江元一阵热血沸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就要出现了,江元却变得紧张起来。 皮文星站起来,笑着道:“我爹回来了。” 皮文星说着迎了出去。 江元独坐房中,心中怒涛澎湃,怎么也抑制不住。 花蝶梦苍老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周围。 那个性情古怪的花婆,在生时控制着江元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就是她死了,冥冥中仍左右着江元。 江元在极力的压着激动的心,身边皮鲁秋的声音由远而近。 “姓骆的?我不认识呀!” 说着已进入,江元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矮胖的老人,年约六旬,红通通的一张脸,双目如炬! 江元不禁站了起来,拱手道:“皮先生回来了。” 皮鲁秋惊异地打量着江元,心中忖道:姓骆的,莫非是骆江元? 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可是他见江元态度文雅,加上江元已经将目神收敛,令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皮鲁秋忙道:“啊……你请坐呀!” 他们一同坐了下来,皮鲁秋用手摸着白须,说道:“骆小哥,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江元强自忍着藏于心中的怒火,他不愿在这个地方动手,因为,他刚才所看到的,使他深深地受了感动。 他强装笑容,说道:“我是从河南来的!” 皮鲁秋接着问道:“骆小哥,你一向往在河南一地么?” 江元知他已生疑,含笑道:“是的,我家世居河南!” 皮鲁秋这才稍稍放心,哈哈笑道:“真对不起,今晚上没事,带小孩子们去看戏,是‘三骑驴’也是你们宝地的玩意,没想您在这等着……到底是哪位托您来的呢?” 江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道:“是一位吉文瑶姑娘托我来的!” 江元此话一出,皮鲁秋脸上陡然变了色。 江元强忍住仇火,冷笑道:“皮先生可认识吉文瑶姑娘么?” 皮鲁秋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点点头,强笑儿声道:“啊,原来是她……吉文瑶之父是我数十年老友,焉有不识之理?” 这时皮文星在旁看出情形有些不对,插口道:“爹,可是吉文瑶姑娘?” 皮鲁秋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她……” 他说到这里,又向皮文星挥挥手,说道:“孩子,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皮文星却迟疑着道:“爹爹……” 他才叫了一声,皮鲁秋已怫然不悦,作色道:“星儿!你怎么不听话了?” 皮文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向江元望了好几眼,这才出房而去。 皮鲁秋站起身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显得异常不安。 室内的空气很紧张,彼此都没有一句话,良久,皮鲁秋转过了身子,用低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轻轻地点着头,说道:“不错,花蝶梦的徒弟!” 江元这么说,自己心中也充满了痛苦,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要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 皮鲁秋又问道:“吉文瑶父女俩如何了?” 江元了解他为何要问此话,摇头道:“他们与你无关,你不要问了!” 皮鲁秋点点头,自语道:“是的,一条路上的人!” 江元不太理解他的话,停了下来,接道:“这件事是否要马上解决呢?” 皮鲁秋长笑一声,说道:“当然,当然,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到江元身前,把声音压得很低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与我的家人无关。” 江元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我骆江元不是昧理之人!” 这时,皮鲁秋脸上才挂出了一丝笑容,沉声说道:“你等一下,我进去安置安置,咱们马上就走!” 江元倒也不怕他跑,闻言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皮鲁秋在极度悲恐的情形之下,折转后房去了。 江元心中很难过,他知道皮鲁秋去作最坏的准备去了! 隔了很久的时间,江元一直不见皮鲁秋出来,心中正有些不耐,突听室后传出皮夫人的声音道:“鲁秋,你又忘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管闲事了?” 接着又传出了皮鲁秋的声音:“唉,这件事关系吉氏父女,我不能不管,没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我天亮不回,可能就是到城外去几天,我有件事情,刚才已经交代下来,叫星几去办,我如不回来,星儿可拆信看看,不可把我的事误了!” 江元知道他必定在信中安排自己的后事,心中很是难过,他感到自己是来掳取这个老人生命的。 又经过一段时间,才见皮氏全家,把皮鲁秋送了出来。 他己换上了一身劲装,背上也插了一把厚背刀,见了江元强笑道:“好了,我们快走吧,别把事情耽误了。” 他说着昂然而去,江元怔了一下,向皮夫人及氏兄妹施一礼,说道:“打扰了!” 江元说完这句话,转身欲去,可是皮文星却叫道:“骆兄……” 江元不禁回过了身子,他几乎不敢把自己目光向他们投去,低声问道:“皮仁兄,什么事?” 皮文星向外望一下,见皮鲁秋已走出很远,这才微蹙着眉,用着很低的声音,关切地说道:“骆仁兄,我爹已经多年不动武,久仰骆兄武功高超,到时希望你多予照顾……” 他态度诚恳,言词委婉,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双目望了他一阵,点了点头,低声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令尊会无碍回来就是了!” 江元感慨之下,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知道,除非他手下开恩,否则皮鲁秋永远不会回来了! 皮文星感激地拉着江元的手,喜道:“谢谢你!” 江元把他的手推开,转身而去,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残忍和愚昧的事。 他追上皮鲁秋,由甬道向外走去,落雪不停,遮人眼目,天色越发地昏暗了。 皮鲁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我们到西山去,离这很近。” 江元心很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道:“好的,随你的便!” 这时皮鲁秋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问道:“你笑什么?” 皮鲁秋停了笑声,把声音提高了一些道:“我觉得你的脾气很像花婆,总是这么的高傲!” 江元不语,脑中涌起了花蝶梦从前的一些事,心中思念不已。 这时,二喜儿已由门房赶了过来,鞠躬道:“老爷,这是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出去?” 皮鲁秋摆了摆手,说道:“有点事情,可能要出去几天,家里的事,全听大少爷的安排,知道吗?” 二喜儿连声地答应着,他奇怪地看着皮鲁秋的打扮,心中感到极度的惊奇,可是却不敢问。 皮鲁秋从容自若,缓缓地把大门打开,跨了出去,江元也跟了出去。 皮鲁秋左右望了一下,回身对二喜儿道:“二喜儿,以后门口要把风灯挂上,到初更以后再取下来,别净顾着摸牌,知道没有?” 二喜儿尴尬地答应着,皮鲁秋却用手向左方指了一下,对江元道:“我们就从这儿走吧?” 说罢,他大踏步先行而去,江元下意识地向那片宅院回顾了一下,这才跟着走了。 这时夜深人静,落雪如絮,整个的空气却似乎要冻结起来。 皮鲁秋及江元并肩而行,发出了阵阵的脚步声,在雪地上留了一连串的脚印。 皮鲁秋心中很痛苦,对他来讲,这是一段死亡的行程,是否能够回到他温暖的家与他亲爱的人再见面,也是不可知的。 皮鲁秋静静地问道:“你到大都来多久了?” 江元赶上一步,答道:“两天!” 皮鲁秋点点头,说道:“关于花婆的事,你全都清楚?” 江元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一部分,我知道有你就是了!” 皮鲁秋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良久才道:“这事可是花婆告诉你的?” 江元痛苦地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师父的脾气你知道,她曾答应了你们,绝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皮鲁秋心中的疑虑更大,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花婆的为人确实可敬,你为她复仇也是应该的。” 这时他们已来到西山,皮鲁秋站在一块平地上,回身道:“我们就在这里动手如何?” 江元点点头,他心中很混乱,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皮鲁秋由背上抽出了背刀,含笑自若地道:“你可以把兵器亮出来了!” 江元摇手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皮鲁秋浓眉一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元,我都这么爽快,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元面如沉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皮先生,当初谋杀我师父的,一共有四个人,元子笺已死,那除了你,另外两人是谁?” 皮鲁秋这时显得震惊起来,他不禁退后一步,用异常的声音嗫嗫说道:“怎么?你…… 你还不知道?” 江元摇头道:“是的,另外两个人吉文瑶没有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皮鲁秋却摇头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动手吧!” 可是他心中却在思忖:莫非是吉士文父女出卖了我? 江元上前一步,正色说道:“皮先生,这件事不是你一人所为,你何必独担?如果你说出了其他二人,我可以令你回家寿终,如果你有我师父的红羽毛,我可以放弃报仇!” 皮鲁秋惨然地摇头,笑道:“红羽毛不在我这里,你不必慈悲。” 江元恨得咬牙切齿,提高了声音道:“好,既然你不肯说,我自会向你家人查问!” 皮鲁秋不禁一惊,退后了一步,说道:“骆仁兄……这事情与我家人无关,你可不能作这种下流事。” 江元见他如此,越发打定了主意,冷笑道:“那谁知道,我看你子女武功都不错,也许是他们两个……” 江元才说到这里,皮鲁秋已大喝道:“住口!” 说出这两个字,他立时沉默下来,低头不语,似乎在思索是否要说出其他二人的名字。 他心中忖道:如果不是吉士文父女出卖我,我说出他们,又等于是出卖了他们,可是,他怎么知道有我呢? 皮鲁秋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目发出了一阵异光,用微颤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我的事是吉文瑶告诉你的,这话可是真的?” 江元点头道:“骆江元生平不打诳语,我何必瞒你?” 皮鲁秋紧咬着牙齿道:“那,吉士文你是否也认识?” 江元心中一动,不知他为何要提到吉氏父女,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他谈过一次。” 皮鲁秋借着雪色,详细观察了江元的颜色,知他不是打诳,心中不由怒极,忖道: 好个吉老狗,你父女定下毒计,拖我下水,现在却用你女儿的美色,来迷惑骆江元,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人的身上,哼,你们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很庄重地说道:“好的,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在我告诉你以前,你必须也要对我相信。”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相处,江元已经了解他是一个很豪爽之人,点头道:“我绝对相信你!” 皮鲁秋难过地摇着头,叹道:“唉,我本来想,我自己的遭遇不可预料,不必再把祸事加到别人的头上,可是你说是吉文瑶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得不说了,骆江元,谋害你师父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我和元子笺以外,另外有一男二女,他们是父女二人……” 皮鲁秋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大吃一惊,他啊了一声,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快说!” 皮鲁秋缓缓地说道:“父亲是吉士文,女儿叫吉文瑶。” 江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着:“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忘形地大叫着,皮鲁秋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停了下来。 皮鲁秋双目如炬,盯视着江元,他几乎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当知道,花婆是中了毒药暗器而死的!” 江元无力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一种极毒的暗器!” 皮鲁秋一笑道:“那毒药暗器,就是五羊婆的‘五羊针’。” 江元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他知道吉文瑶是五羊婆的惟一的徒弟。 他讷讷地说道:“啊,原来是‘五羊针’,难怪师父……” 说道,他哽咽不止。 皮鲁秋神色自若,说道:“那五羊针,是吉文瑶由竹管内,吹进了花婆的鼻子,所以武功盖世的花婆,也不可救了!” 他说着,遂将当日如何定计设宴,出言相激,花蝶梦六招无功,吉文瑶施放毒针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江元。 江元痴立风雪中,手脚发麻,泪下如雨,一颗心猛烈地激荡着。 皮鲁秋冷笑道:“哼,吉氏父女有令师的红翎,他们以为无碍,所以你能报复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你快动手吧!” 江元的心几乎要炸开来,他这才知道红翎原来在文瑶手中。 往事历历在目,这时江元才了解到,为何吉氏父女飞骑传讯,为何文瑶上坟献花……。 一切一切,都是最丑恶的表现,他们在欺骗、避罪和讨好自己。 江元沉默了良久,这才平静下来,他抬起了头,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即使红翎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叫他们流血!” 皮鲁秋毫不关心地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现在我们先解决我们的事吧!” 江元冷笑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放过你!” 皮鲁秋摇了一下手中的刀,说道:“兄弟!你也亮家伙吧!” 江元摇了摇头,一摊双手道:“我没有武器,你进招吧!” 皮鲁秋也不顾他是否藐视自己,一拱手道:“好!我领教你一手‘空手白刃’好了!” 他一言甫毕,身进如风,单刀“盘顶三刀”,一连三刀,分别向江元的胸、腹、腿砍到。 江元微身一侧,已让过他三刀,可是却看出皮鲁秋力大刀沉,招式纯熟,心中也颇有点吃惊。 江元不容他二度发招,右臂轻投“秋波点点”,向皮鲁秋天突穴点到,这式看似轻巧,实际上劲力出奇。 皮鲁秋作生死之斗,他哪里敢大意!就在江元才出手之际,他猛然翻起大刀,抖了一个斗大的刀光,刀锋凌厉,向江元腕子便砍。 江元料不到皮鲁秋,在这把大刀上,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夫,心中暗暗吃惊,忖道: 果然师父的仇人都非弱者呀! 他闪电地收回右臂,一个转身,已到了皮鲁秋背后,双掌齐出,十指如钩,向皮鲁秋背后抓到。 皮鲁秋两招下来,已知江元掌上功夫惊人,难怪他如此骄狂。 他点足之下,跃出了七八尺外,回身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不愧是花婆的传人。” 江元揉身而进,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左臂轻翻,二指如电直取皮鲁秋双目。 皮鲁秋料不到江元突出奇招,大刀在外,一时撤不回来,大惊之下,脚跟一用力,身子向后撤出五尺,总算差着几寸,让过江元的一掌。 可是江元的指力,仍拂及前胸,令他感到一阵生疼,脸上已然吓得变了色。 他心中长叹,忖道:九天鹰果然是胜我太多。 他鼓起勇气,白发如针,根根竖立起来,黑夜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必定是很恐怖的。 当这张“死亡的面孔”,接近了江元之时,使他杀人的勇气又挫退了。 皮鲁秋已是困兽之斗,可是招式之猛烈,变化之绝妙,仍是不可轻视。 他像是一只受伤的老虎,虽然早晚要败,可是余勇更是惊人。 这时他掌中之刀,像是落叶一样,四面八方地向江元刮到,带起了霍霍的风声,显然是无比的惊人。 江元在他的刀隙中,进退闪跃,灵活得像是一只飞蝶,皮鲁秋的大刀,连他的衣服也沾不上。 他并不轻视这个老人,也不想再继续这场打斗,可是却不敢把它结束,因为它的结束,必然会带来一个很大的悲剧。 皮鲁秋使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芦花刀”,那十余斤的大刀片,映成了一片刀山,夹杂阵阵呼啸的风声,显得恐怖和惊人,表现出他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 他大刀直刺,一招“挖龙取珠”直向江元前心挑过来,江元右臂速降,二指便向刀身点到。 可是皮鲁秋刀身猛沉,“顺流而下”,刀光闪闪,极快地向江元小腹挑来。 江元心中一惊,用力地把身子扭过半尺,刀尖差着两寸,滑了下去。 江元已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叫道:“你真的逼我杀你?” 皮鲁秋一怔,他不太了解江元的话,抡刀又砍,口中叫道:“是你逼我!” 大刀映出一片金光,平着向江元肩头削到,声势好不惊人。 江元血性上来,猛然把身子矮下半尺,大刀由他头顶砍过,风声飕飕。 却不料皮鲁秋猛收腕子,就在江元欲起还招之时,大刀下沉,金光闪闪地向他顶门砍到。 江元大吃一惊,双腿用力一扭,身子斜着出去了五尺,可是饶他去得再快,刀锋也由江元右肩滑过,江元肩头,立时一阵奇痛。 他已受伤了,肩头有一个五分的刀口,热血立时迸流出来。 江元咬了咬嘴唇,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说道:“哈哈!你居然伤了我,那我可要破例一次,饶你一条老命了!” 皮鲁秋已杀红了眼,他根本听不清江元说什么,抡刀又砍。 江元一声低啸,身形立时加快起来,宛如一只飞天巨鹰,向皮鲁秋袭到。 皮鲁秋知道,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紧要关头。 他强支着疲累的身子,舞动着大刀,来抗拒这个愤怒的年轻人。 他们已打了两个更次,皮鲁秋已相当疲劳了,那柄大刀在他手中有万钧之重。 渐渐地,他有些支持不住,头昏眼花,嘴中发甜,可是他却强忍着,他告诉自己: “我不能倒下去……即使死在他手,我也绝不自己倒下!” 他这份心情,倒是很可敬的;可是就在他念头还未转完之际,江元的一双热掌,已然贴在了他的腹心,击出了他大口的鲜血! 他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刀尖点着绫乱的冰雪,在支持着他摇晃的身子。 江元的脸在黑暗中,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似乎可断定他很沉静,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江元看看自己的伤口,血已染遍了袖子,伤口也冻上了,只有些麻,并不很疼。 皮鲁秋苍老的身躯,摇晃了半天,才稍微地平静下来。他抬起了无力的眼睛,望了望江元,低弱地说道:“江元!还没有完……我还……可以动手!” 江元缓缓地摇着头,发出了冷冷的声音:“你伤在内腑,赶快回去,用冷茶煮参调服,还可以活三年……我是为你家人手下留情的。” 皮鲁秋惊喜已极,哑声道:“江元!你……” 江元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年之内,不能饮酒和近女色……我走了!” 他用衣袖覆着伤口,缓缓而去。 风雪弥漫,皮鲁秋望着他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留下了一串足印,这个死里逃生的老人,流下了莫名的泪水…… 北京铁狮子胡同侯门的后段,座落着一片庄院,朱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搭着大排竹篷,虽风雪很大,可石阶上仍是干净的。在大门的两侧,有两个八尺的金漆大石狮,那大石狮的双目,都是拳大的金球嵌成,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大门的正前方,挂着一块大匾,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寿仙居”三个大字,由此可知,住宅内的,定是王公大臣之流的人物。 原来这大宅子的主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兵部尚书百里青河! 这百里青河为官数十年,落得“清明严谨”四个字,这一阵听说百里青河要告老还乡,所以大小的官吏都忙了起来。 有的送礼、饯行,有的怕他走了以后,失去了靠山,纷纷前来另请安置,这些人中,多半是百里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 可是就在这几天,突然有很多年轻人纷纷到来,他们在府内作客,靠的是“百里彤少爷的朋友”这句话,所以府内的人倒也招待得很殷勤。 这天傍晚,府前燃着两盏大白油凤灯,照耀得光明如昼了。有一着长衣的青年人,来到了尚书府门前,他上下地打量了几眼,轻轻地在铁环上敲了两下。 不大的工夫,一个小窗户似的小门打开了,露出了半个人头,向外望了一眼,“咔” 的一声响,又把小门关上了。 那年轻人等了一阵,不见声响,于是又在门上敲了两下,站在一旁等着。 隔了一下,才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拍个没完了,上瘾啦?” 那年轻人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你们少爷……” 他话未说完,里面的人已笑骂道:“得!又是少爷的朋友,我都知道了,赶明儿个要饭的也成我们少爷的朋友了……喂,我说小兄弟,你可是来要饭的?” 那年轻人正是骆江元,他虽然不大懂那人的话,但却知道是在奚落自己,强忍着怒气道:“小哥子!你别看错了人,我是你们少爷请来的!” 可那人隔着门又笑了几声道:“少爷请你来的?少爷还没到呢!” 江元依然忍住怒火,冷冷说道:“我与你们少爷同路而来,他马上就到了!” 那人这才打开了窗户,向江元仔细望了一阵,心中仍有些不信地道:“那么你请走边门吧!这大门除了现职大人外,一律不开。” 江元不禁火上心头,冷笑道:“啊?百里青河官居一品,居然还这么势利?” 那人听江元直呼百里青河之名,脸上变了色,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这么叫我们老大人,你辈份可比王八还大!” 江元大怒,恨不得由小洞内给他一掌,喝道:“住口,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诧异地望了一阵,说道:“你是谁?难道你是皇太子?” 江元气得简直要吐血,正在这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骑马已抵达府门。 马上的人,是一个全身劲装的英俊少年,那人一见江元,立时“啊”一声翻下马来,笑道:“原来是江元!我还怕你赶不到呢!” 江元见是百里彤,不禁笑道:“府上门禁太严,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了!” 百里彤长眉一耸,对着门内之人喝道:“混账东西,你什么时候会看门了?” 那人吓得一挤眼睛,赶紧笑道:“哟!少爷,您不知道吗?老大人后天就要起程,来的客人太多了,烦不胜烦,这才吩咐下来……” 百里彤喝断了他的话道:“哪有这么些说的,还不快开门!” 那人忙把一扇八尺余高的侧门打开,拉过了百里彤的马,对着江元鞠躬哈腰说道: “这位少爷,真对不住,晦!我真糊涂了。” 江元也不理会他,随着百里彤走入门来。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 原来这幢大府占地极广,进门之后,便是两座极大的花圃,正中有一条一丈宽的甬道,全是平滑的白石铺成,一直通往里面,其上搭有布帐,布帐之上又有席棚,所以连一片雪花也无。 百里彤搓了搓手,挽着江元向内走来,边道:“江元你来得正好,事情很紧急呢!” 江元问道:“老伯父可是后天动身么?” 百里彤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说道:“这件事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吧,不必问了!” 江元见百里彤如此神秘,知道事情绝不简单,点了点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事,问道:“吉文瑶是否也在此地呢?” 百里彤摇摇头道:“她自从你走后,竟不辞而别,不过她爹爹倒寻了来,现在住在府上。”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他也在此,倒免得我去寻访了!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一排厢房之前,百里彤笑道:“你先在这儿歇歇,我去叫他们备酒。” 江元连忙拦阻道:“我什么也不用,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百里彤点点头,推开了一间房门,江元随着走了进去,由于室内未点灯火,一片黑暗,江元也看不清室内的摆设如何。 江元随在百里彤身后,一连穿过了三间套房,这才进入了一间靠左的房间内。 百里彤点燃了一盏白油灯,江元见这间室内摆设之佳,简直是生平少见,真可说是富丽堂皇,一副帝王人家的气概。 靠左之窗,帷帘半垂,江元由窗中望去,只见巍巍森森,简直看不出这幢房子有多大。 百里彤在江元面前,低声道:“江元,我爹定于今晚起程……”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诧异道:“咦!刚才不是说后天才走吗?” 百里彤苦笑一下,说道:“那是为掩人耳目,因为爹爹的仇人太多,都在附近隐伏着,不得不万分谨慎,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带你去见爹爹!” 江元正中下怀,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一点头道:“好的!你随我来吧!” 于是,江元在百里彤引导下,出了这排房屋,跨过了天井,又走上了一条甬道。 江元只见这幢房子,穿廊、游廊,大得出奇,心中实在不太能了解,作官的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一幢房子呢? 沿途他们又经过好几幢亮灯的房子,有时可以听见室内人高声的谈话声。 很久之后,他们才来到一幢大楼之前,百里彤回头对江元道:“对不起,请你稍等一下,我进去通禀一声。” 江元答应一声,心中想道:“这些作官的,规矩可真不少!” 百里彤由一个狭小的楼梯转了上去,过了一阵,百里彤又匆匆下来,对江元道: “进来吧!” 江元随在百里彤之后,一同登楼,才一入房,立觉一阵暖气扑身。 这间房子并不大,摆设也不见得太华贵,比起方才所见还有些不如。 在靠火盆一边,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穿着一件黄缎的便袍,身上还围了一床薄锦被,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在阅读得出神。看来他生得非常清秀,面色也很红润,可是双目却是寻常,看不出是身负奇技的人。 江元连忙施了一个大礼,说道:“晚辈骆江元请老伯的安!” 百里青河含笑望了江元几眼,说道:“你坐下……你既然与彤儿结拜了兄弟,我们就等于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随便一些!” 江元觉得他人很亲切,心中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彤也在一旁坐下,笑道:“爹爹!江元就是……” 百里青河摇手止住他的话,含笑道:“我知道,九天鹰的名气不小,我这个老官也久仰了!” 江元不善客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百里青河用手摸摸白须,又道:“早年我与令师也有数面之缘,可是作了这个官,也就把整个身子给绊住了。晤……” 他说着用手算了一下,接着说道:“算下来,我已经二十五年没离京城了,你师父还好吧?” 这句话问得百里彤及江元都是一惊一痛,百里彤一双眼睛,立时盯在江元脸上。 江元略一沉吟,说道:“先师不幸,已经过世了!” 百里彤闻言心中忖道:“奇怪了!他怎么不加以隐瞒了?” 可是他却没料到,江元早已打量了他的颜色,心中想道:果然他是早就知道,那么一定是吉文瑶告诉他了! 百里青河似乎非常诧异,摇头道:“啊!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她应该比我活得久的!”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一次的事情,想必彤儿都告诉你了,彼此既是自己人,我也不再说客气话了!我本来不愿意,叫孩儿辈为我操这些心,可是年纪太大,实在不愿与人动手,所以这件事,只好交给你们了!” 江元微微欠身,答道:“这是我们应尽之责,老伯不必操心。” 百里青河搓着手,笑道:“好!好!你们回去吧!等事情过了以后,我要好好与你聚一聚!” 江元施礼之后,又与百里彤下楼来了。 江元与百里彤方下楼梯,便见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而没。 江元剑眉一耸便要追去,百里彤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必管他!我就是要他们中计的!” 江元不太明白百里彤的话,可是也不便多问,一同向后走来。 江元念念不忘吉士文,禁不住问道:“吉士文住在哪里?” 百里彤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杀害他师父的仇人么? 百里彤想着,用手向后遥指一下,说道:“他住在后面,离这远得很!” 江元不再说话了,暗自盘算着报仇的事。 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房间,百里彤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扇小门,说道:“少时我爹爹便由这扇小门出去,我负责护送,如果万一惊动了人,你最好能把他们拦阻下来!” 江元满口答应,百里彤望了望天色,对江元道:“我还要出去分派一下,等下会通知你!” 江元含笑点头,说道:“你去吧!我也好准备一下,换件衣裳。” 百里彤已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这倒不急,大概不到三更不会动身。” 他说毕一闪而去。 江元处身在这座古老幽深的大房子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新奇,忖道:反正时间还早,我到外面逛逛,也好打探一下地势。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走过了穿廊,来到花圃之中。 时届深冬,飞雪如掌,大片地飞落着,整个花圃的花木,除了黄腊老梅之外,都用稻草包裹着,被冰雪冻成了一片。 江元想到自己的大仇人吉士文,也住在这幢房子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由于吉士文是吉文瑶的父亲,使得这件事情更难办,更何况还有文瑶牵连在内呢。 她不但参与了这件凶杀的事情,并且还是施放毒针的主凶,江元实在痛心极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吉文瑶。 还有一件令他困扰的事,就是红翎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拿出之后,江元必须放弃复仇。 江元闭目暗视,他希望那枝红翎在吉文瑶身上,那么他就不必对她复仇了!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突见游廊之外,有黑影一闪,江元连忙把身形隐在大树之后,向外望去。 那人由游廊渐渐走近,江元定睛望去,不禁一阵心跳,忖道:哼!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然会主动先来找我了! 原来那人正是吉士文,他窥视了一阵子,而后又转身离去。 江元心中忖道:“这大片宅子,我正愁找不到他的住处,何不跟踪一下,等事办完了,也好再回来找他!”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跟踪而出。 那吉士文不知要作什么,忽东忽西地转着,他似乎对府内的地势极为熟悉,江元怕回来时找不到路,一路用心地记着。 那吉士文足足转了好几盏茶的工夫,这才推开了一间房门,进房而去。 江元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一颗心一直在激荡着,他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进去,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可是他却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快可以解决的,想到还有百里彤的事,只好隐忍下来。 最后,江元还是折回原途,回到了房内。 可是当江元一开门,目光触到一物,不禁发出了一阵急颤。 他飞快地扑向桌上,双手拿起一物,原来是一根血红晶晶的红羽毛! 江元紧握在手,想起了花蝶梦,不禁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这枝红羽毛的执有者,早已埋在了黄土之下,尸体都已腐烂,恐怕只剩下枯骨了。 那个曾经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已经在这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这只红色的羽毛,也曾在江湖上炫耀一时,这时也似乎因为主人的逝去,而显得失色了许多。 江元的泪水滴在了红翎上,现在,这只红翎只有靠他的英雄事迹,去增加它的光彩了。 江元黯然神伤,良久才清醒过来,他珍惜地把红翎放在怀中,把泪水拭净。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红翎的来处,诧异起来,心中忖道:“难道是吉士文送来的?他为什么要把保命之物,又交还给我呢!” 可是他亲眼看见了吉士文,他不可能进入他的房间里,显然不会是吉士文了。 他突然想到了吉文瑶,心中一惊,忖道:啊!那么这是文瑶送来的了……莫非她也在这里?百里彤不会骗我呀? 江元百思莫解,想了半天,仍无法判定,这时天色已快二更,他心中忖道:这件事以后再办,现在已经快要三更了,我把衣服换上,只怕百里彤就要来了。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换了一身劲装,把这片红羽毛,小心地收好,坐在桌前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三更已经到了,百里彤即始终没有来过,江元不禁奇怪起来,忖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他改变计划了? 江元焦急地又等了一会,四下静寂如死,始终不见百里彤到来。 江元有些沉不住气,他用一块黑绢掩住了口、鼻,推开房门,走到了花圃中。 江元才走到花圃中,突然一阵极凌厉的强风,向自己耳根点到。 江元不禁大吃一惊,脚尖一点,已跃出了一丈多远,回身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白衣蒙面人,他与江元一样,用黑绢掩着口、鼻,令人无法辨认。 江元心中大怒,正在喝问,那人点足之下,二次扑了过来,身手矫健,右掌直击江元前心。 江元不禁大怒,沉声喝道:“无耻小辈!” 随着这声喝叱,江元身起如隼,拔起了八尺余高,他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双掌齐发,“仙姬送子”,两股极凌厉的掌力,向那人当头压到。 江元的身手,似乎使那人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后撤出了一丈、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 这时江元已落下地来,听他口音很生,并非相识之人,心中不由怒极,沉声道: “小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居然下此毒手!” 那人见江元不肯说出名姓,他一双眉毛向上一扬喝道:“你不说也没关系!” 他身随话进,再次地扑了过来,双掌相错,分别向江元胸腹叩到! 江元见他只是乱打,连一句明白话也不说,心中怒极,低声喝道:“哼!我可看不出你是什么人物!” 江元说话,可是手底不慢,让过那怪客的来势,二指轻点“巧剪双梅”,向那怪客双目点到。 那怪客摇头让过,笑道:“好厉害的点穴!” 他轻翻右腕,运臂如龙,“叼兰手”虎口大张,向江元脖颈绕来。 江元见他身手如电,出招奇快,招数奇特无比,心中却猜不透他的来路。 他们二人打在一起,出乎人意料之外,居然打得棋逢对手,不分高下。 江元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天下能与我骆江元打成平手的,不过冷古等二三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们一交上手,声势与江元及皮鲁秋拼命的情形大不相同。 因为他们功力相当,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流利不怠,快速已极! 他们双方并没有什么仇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虽然打斗的情形非常激烈,可是“危险性”却非常的少。 这时江元让过他一掌,一声长啸道:“天下能与我动手若此者,除冷古外唯君耳!” 那人听江元一言,蓦地飞出了一丈余远,问道:“你说什么?冷古怎么了?” 他的话问得江元为之一怔,答道:“冷古并没怎么样呀!” 那怪客轻笑一声,说道:“我还当是冷古有什么事情呢!” 江元简直没有遇见过这种人物,当下有啼笑皆非之感,彼此也不知是敌是友,就这么糊涂地打了起来。 江元使出了师门独创的“蝶仙掌”,只见他身若飘风,掌似迅雷,一招追一招,一式跟一式,招数之紧可谓水银泻地。 这还是江元这几个月以来,初次使用这套掌法。 可是那怪客丝毫不逊色,他使的一套掌法,神奇无比,似乎是完全以小巧之势来带掌势。 二人打了数十招,江元不禁恍然大悟,他蓦地收掌,向后闪出了一丈,呵呵笑道: “啊!你是南粤的陈小浪吧?” 那人初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说道:“你是山东骆江元?” 江元笑着连连点头,笑道:“你我俱是百里彤旧友,何必拼命?” 陈小浪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说道:“彼此闻名多年,较量一下又何妨?” 江元一笑道:“也好!我骆江元能与南方英豪过招,也算荣幸!” 陈小浪长笑了一声,说道:“骆兄,你太抬举我了!” 他们二人,又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 他们彼此都往不致命之处下手,可是他们打斗之烈,却是罕见的,这南、北两个奇人,似乎要较量出一个高低来才可收手。 在他们打得高兴时,突听一人喝道:“你们疯了?自己人怎么相打起来?” 二人连忙住手,退过一旁,只见百里彤皱着两条剑眉,站在一旁。 江元连忙笑道:“我们二人只不过彼此印证一下武功而已!” 百里彤这才放心,说道:“二位请过来,我有些话要说!” 百里彤望了他们一眼,笑道:“看你们两个,都把脸蒙了起来,怪不得会动起手来! 快进去谈谈吧!” 说着三人一同进入房内,江元及陈小浪各把面巾取下来,相视一笑,陈小浪说道: “江元兄,你何时到这里来的?” 江元微微含笑,答道:“我今晚才到的!” 江元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向陈小浪道:“小浪兄,你西墙一带,可曾察看过吗?” 小浪呀的一声,伸一下舌头道:“啊呀!我只顾与江元兄动手,还没去呢!” 百里彤双眉微微一皱,陈小浪抢着说道:“你别瞪眼!我马上就去!” 他说着把面巾戴上,又向江元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百里彤笑着摇了摇头,对江元道:“这位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与孩子一样,你可别生他的气!” 江元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无妨!我不会这么没有器量!” 江元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彤兄,现在三更已过,伯父到底动身没有?” 百里彤闻言,双目如电向窗口外了望,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因为前途来了很多高手,所以我们决定延后一天,减少一些阻力!” 江元思索了一下,皱眉说道:“如果他们诚心寻仇,怎么也躲不过他们,总要另想一个办法才是!” 百里彤闻言连连地点着头,说道:“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们早已有了完整的计划,你只要在必要时,阻拦着一二高手,略为耽误他们一下就成了!” 江元见百里彤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了,他突然想起了萧飞志,不禁问道: “彤兄!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不知你认识么?” 百里彤双目注视着他良久,问道:“啊,看你说话神情,这人一定是不简单了?” 江元微微一笑,接着又说道:“他姓萧,叫萧飞志!” 百里彤闻言,亦不禁面色大变,失声道:“啊!原来如此!我把他忘记了!” 江元见状颇为诧异,问道:“彤兄,难道这萧飞志是这么厉害吗?”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道:“唉,江元!有很多事情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那萧飞志与我们百里家是世仇,直到现在,双方谁是谁非,已无法判定了!那萧飞志共有兄弟两人,他弟弟名叫萧乾元,比他小很多,现在他们家族内只有他们两个后裔,如今萧飞志冒死前来复仇,真是无法化解的了。” 百里彤说着感喟了一阵,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萧飞志已下了必死之心,他一定把幼弟寄住秦家,只身来此复仇了!” 江元不明其意,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秦家?” 百里彤呼了一口气,接道:“这话说来可就太长了,萧飞志之父,当年救了秦梦海全家性命,秦梦海为了感恩,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许配了萧飞志的幼弟萧乾元,现在萧飞志来此寻仇,必然把萧乾元寄往秦府,如果他有不幸,也为他萧家保了条后根!” 江元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想起了路上遇见秦长安之事,不禁恍然大悟,知道秦长安便是秦云倩之兄。 当下二人又谈了一刻,百里彤站了起来,笑道:“江元!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了,你可以放心睡觉,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你!” 江元点了点头答应,百里彤别过之后,出房而去。 江元顺手把门关上,心中忖道: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神秘,想也想不透,干脆睡觉好了! 江元把灯光拔成豆大,脱衣登床,经过了连日的奔波,上床立时觉得疲累异常,不久沉沉睡去。 在天将五更的时候,江元似乎被一些声响惊醒,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头上的窗户,原是开着,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江元最初有些奇怪,继之一想,忖道:也许是风吧!我何必如此多心! 在天亮前后,是每一个人睡意浓厚的时候,江元也不例外,他闭上了眼睛,又沉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睡梦之中,突然间闻得一股极大的辛辣之味,直入脑际。 江元大吃一惊,挣扎着坐起;可是他头才离枕,便觉一阵极大的昏眩,又不自主地睡了下去。 那古怪的气味越来越重,江元心中明白,强自屏息,忖道:我可不能不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江元想到这里,奋起了全身之力,由床上跃了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他整个身子,把两扇紧闭着的大木窗撞开,落在了院中。 飞雪之下,只见一条疾快的身影,闪电似的奔向了一排枯树的后面,江元心中愤怒已极,大叫道:“匹夫!哪里跑?” 他点脚之下,身如飞弩,隔空十余丈,飞跃过去,这等身手确实可以傲视武林了! 可是,江元落下之后,却觉得一阵昏眩,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这时他在半昏迷状态,心中虽然明白,可是头痛欲裂,全身无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已侵入心腑,忖道:天祝我!万万不能昏迷,不然就无救了! 可是,尽管他极力的支持着,尽管是寒风可以使人清醒,但江元还是慢慢地进入了昏迷之中…… 他心中默祷着:“我不能昏迷,我不能昏迷,不然我就无救了” 他觉得喉似火烧,不自主地张开了嘴,大片的飞雪立时落下。 片片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变成了冰水,顺着喉咙流入了腹中。 江元在垂死边缘,却料不到,这些雪水,竟成了救命的琼浆。 江元有些清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奋力地抬起了膀子,想摸出一丸丹药,可是他由床上奋起,全身只是一套内衣裤,药并未带在身上。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心中失望已极,可是人在死亡的边缘,那种挣扎的勇气是惊人的。 江元想到了是雪花使自己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抓了大把的浮雪,塞入了口中。 说也奇怪,冰雪入口之后,江元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不禁使他感到兴奋。 于是,他极力地提着气,按照他以前坐功时的要领,吐纳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江元已完全清醒了,这时他除了头昏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江元费力地由雪地里爬了起来,浑身已湿透了,皮肤冻成了暗青色。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跨到窗前,那两扇结实的大木窗,已被他撞毁了。 江元由窗口爬入,他匆匆地把湿的衣服脱掉,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含了三粒丹丸,坐在床上,静心地吐纳。 在天光初明的时候,江元的精神已恢复了,除了身上有些发软之外,已没有其他的病状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毒性已深藏于内,以致注定了他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他所能被江湖尊称的,只是一声“病侠”,而非“九天鹰”了。 江元下床换了一件长衫,他细看墙角,有一堆被风吹乱的炉灰,此外别无他物。 江元知道,这种毒烟是由一种极小的植物燃烧出来的,由于地上已无残迹了,所以无法判定它是何种类的毒物。 他坐在窗前,细思昨夜之事,还有些不寒而栗,忖道:万幸我发觉得尚早,不然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具挺尸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已有佣仆打水伺候,当他看到室内两扇柴木大窗已然被撞得破烂时,好似非常吃惊,诧异地望了江元一眼,可是并不敢询问。 江元也不想多说话,洗漱已毕,下人又送上来早餐。 往日江元的食量是很大的,可是这时候他才喝了一碗“八宝粥”,已然觉得肚子发胀,再怎么样也无法吃下去了。
十五、客来主不迎 老少互逞强 江元心中暗自吃惊,忖道:看样子我已留下病根了! 江元想到这里,心中甚是混乱,便着佣人把残羹收去,说道:“去看看你们小爷,若是起来了,请他立即来一趟!” 佣人答应而去,江元坐了不大工夫,突然咳嗽起来了,他连忙喝了好几口的热茶,可是仍然无法压住它。 江元这时不禁愤怒填胸,忖道:下毒之人若是被我访出来,我定要点遍他全身的穴道,让他死在最后的一招上面! 他尽力地调息运气,这才把咳嗽压了下来。 隔了一会,便见百里彤推门而入,他一见到江元,不禁吃了一大惊,说道:“江元!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 江元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以往的宿疾又犯了!” 百里彤显得无比的惊奇,他简直不敢相信,像江元这等人物,居然会有沉疴在身。 他关切地望了江元一阵,说道:“江元!京城内有位名医,能治百病,待我叫人把他请来!” 江元苦笑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也粗通医理,没什么关系的。” 这时百里彤已经发现了那两扇被撞坏了的窗户,他立时把目光投在江元的脸上,可是江元此时的神情淡漠,所以百里彤也就只好绝口不问他,只当根本没有看见这种情形一样。 江元也不提昨夜之事,因为他断定此事与百里彤无关,就是问他也问不出名堂来。 百里彤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我们已经决定了,今日午后动身,不过也许还会有所改变,那就说不定了!” 江元闻言思索了一下,道:“依我看来,还是今晚动身的好!” 百里彤把头连点,说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家父却想在今午动身。” 江元沉吟片刻,问道:“彤兄!恕我问一句话,老伯走的时候,是怎么计划的呢?” 百里彤把身子坐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江元!一般人都以为我们是山东人,加上我们在蓬莱置下了一大批产业,所以他们都以为,我们这次一定回山东去。其实我们是山西人,这次的计划是,由察哈尔经过,回到五台山去,这是我们行动的计划。” “至于我爹走的时候,准备是单骑,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别人的注意,再则行动也方便一些!” 江元慢慢地点一点头,很赞成百里彤这种作法,接着说道:“老伯单骑上路,这是最好的办法,再说老伯有一身出奇的功夫,普通人哪里比得上他?” 百里彤摇头叹道:“唉!你不知道,我爹爹晚年以后,一直没有动过武,所以这一次他要偷偷回乡,不然他老人家是可以挺身而出,作一了断的!”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这就难怪了!否则以老伯的武功和声望,是很容易解决的!” 这数日以来,百里彤似乎已被这件事弄得疲乏不堪,他伸了一个懒腰,对江元道: “我昨夜通宵未眠,现在要去休息一下 百里彤说着已起身出去了,江元实在猜不透他为何会如此忙碌,可是他却不愿去多想,因为他又开始轻微的咳嗽了。 入夜,江元照例地又换上了一身劲装,在房中静静地等候着。 他正在窗前徘徊,百里彤已推门而入,他也是一身劲装,神色有些匆忙。 百里彤入房之后,立时对江元道:“江元,我爹爹已动身了!” 江元有些意外,站起了身子,说道:“啊!老伯已经走了?” 百里彤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已有些人警觉到了,你快出来,把守着这西洞门,凡是经此之人,一概阻拦,我与陈小浪在前途护送。” 江元把面巾戴上,随着百里彤来到花圃中,奇道:“这里各处均是可出府的,他们何必一定要经此?” 百里彤匆匆地说道:“此处有一个秘道,他们也探知了!” 百里彤说着,看了看天色,接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赶上去,江元,事情完后,请你到太行山来,大家可以一晤!” 江元还来不及问他一些话,便见他“振臂高飞”了,一连三个纵身,已然越过了数十丈之外的那么高大的院墙。 江元虽然是久闻百里彤武功高超,可是,今晚还是初见,心中不禁忖道:他一身好俊的功夫,以他父子二人,还怕这些江湖上的人么?” 江元正想到这里,突见一条黑影,箭也似的飞来,江元一错双掌,便要拦上前去。 那人望见江元,突然把身子停下,老远便道:“前面可是江元兄?” 江元听出那人口音是陈小浪,这才收住了势子,含笑道:“正是我,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小浪向前赶了两步,拉着江元的手道:“江元兄!我马上就出府,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江元笑一笑,说道:“我与百里彤是结拜之交,你放心好了!” 陈小浪点点头,笑道:“有你在此就好了,刚才百里彤可是由此出府?” 江元点一点头,说道:“是的!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个么?” 陈小浪笑着说道:“我已在外面等了他很久,才折回来找他的……我要走了,等事情办完后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他说完此话,身如泻箭,也是几个纵身,便越出了这片围墙。 江元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诧异万分,忖道:奇怪了!他与百里彤不过数面之交,为何如此卖命?百里彤为何又会把这件大事托付与他? 江元想了半天,仍理不出一点头绪,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四下一片黑暗,雪也停了,只是那透骨的寒风,还不停地吹飘着。 江元自从中毒以后,便时常头昏咳嗽,只是不太严重,所以未放在心上。 这时江元处在冰雪之中,身上竟是一阵阵地发冷,不时要运气抵寒。 江元这时心中才有所悟,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忖道:等这件事办完以后,我要去找一下萧鲁西,为我治病! 江元想着,把身子靠在了假山石之上,算计着自己的事情。 这时的江元,已不像数月前那么痛苦了,因为他已知道了杀害师父的仇人。 皮鲁秋已然被他点了重穴,现在只剩下了吉士文和吉文瑶父女,虽然这件事很难解决,可是早晚必需要解决,也必定很快就会解决。 他想:“等我把百里彤这件事办好之后,我就寻到吉士文、吉文瑶父女,把事情作一了断,然后我就可以回山了!” 他要办的事情,就这么多,办完之后,整个江湖便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计划在花蝶梦的坟前尽些孝,然后只身远扬,遍游中国,去看看新疆的大沙漠、青海的“库诺尔湖”、蒙古的草原牧场和西藏拉萨的三丈寺…… 每当江元想到这些时,他总是激动得很,而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忘了。 功名、地位、财势、美色……这些算什么?遨游天下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江元不觉深深地沉入了自己的幻想,已经忘记他自己的处境了! 直到一声突发的声音,才把江元惊觉过来。 那突发的声音虽然非常微弱,可是却仍逃不过江元的耳朵。 他立时站直了身子。双目如电,四下略一打量,便见一条黑影,慢慢地向前掩来。 江元不禁发出了两声笑声,朗声道:“我已经看见了,不必躲了,出来吧!” 那人行迹被江元说破,无可奈何,只得由一排丛树后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道:“说话的人可是骆江元恩人么?” 江元闻声不禁一惊,原来那人正是江文心姑娘。 江元本待避开不见,但这时已来不及了,只好迎上前去,强笑了一声,说道:“姑娘不必如此称呼,小虎兄弟可好?” 江文心这时已来到江元面前,她对江元这种打扮。感到非常奇怪,但又不好过问。 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对江元道:“小虎已经被一个亲戚带去了,为的是怕有个万一……也为我江家留一条根苗。” 江文心说到这里,神情黯然,凄楚可怜,江元心中十分感动,忖道:唉,不知道他们如何结的仇。 江文心见骆江元不语,又接着说道:“恩公可是为百里青河保驾而来的?” 江元面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与他义结金兰,所以有些事不能推开。姑娘,你们之间的仇恨就真的无法化解吗?” 江文心含泪摇头,说道:“亲仇不共戴天,恩公,如果是你,只怕也无法化解的!”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不必如此称呼我,依我看来,你们的功夫,比百里彤实在相差太远,如此牺牲太过不值,你要三思而行啊!” 江元的话,说得江文心一阵微颤,流着泪道:“难道我双亲的血仇,就不报了吗?” 江元轻叹一声,恳切地说道:“姑娘,以你现在的功夫,不但报不成仇,反要把命送上,现在你江门,只是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你如有个万一,岂不只剩下了小虎孤苦一人?姑娘,你要想开些,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江元恳切地劝着她,每一个字,都打入了她的心思。 她不禁哭了起来,说道:“那么……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江元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在没有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劝,你与小虎都还年轻,可以再寻名师,十年之后,练成绝艺,再来复仇也不迟呀!” 江元的话把江文心一言提醒,她不禁恍然大悟,感觉到自己这种盲目的寻仇,是多么的愚蠢! 江文心止住了哭啼,仰头问道:“可是到那儿去找师父呀?” 这句话把江元也问得无法回答,他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事,不禁拍手道,“有了!” 江文心一怔道,“什么有了?” 江元笑道:“我不久前曾遇见萧鲁西及浦大祥两个奇人,他们正在物色传人,你设法让小虎拜在他们门下,十年之后,必然练成一身惊人的功夫!” 江文心闻言大喜,笑道:“对了,浦大祥伯伯以前和先父有交,不过很多年没有来往,我爹爹的死他还不知道呢!” 江元也为她高兴不已,说道:“既然有这种关系,加上小虎过人的天赋,定无不成之理,只是他在何处,倒是不容易找呢!” 江文心闻言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不要紧,我有个父执辈的朋友,与他很熟,一定可以问得到的!” 江元笑道:“这就好了,那么,你快去吧!” 江文心却突然跪在雪地上,向江元叩起头来,吓得江元连忙闪开身子,连声道: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文心含泪道:“骆恩公,小虎前次蒙你施救,这次又蒙你善心开导,日后我姐弟定要报答此鸿恩。” 江元急得顿足,说道:“姑娘,你快起来……我不过讲几句忠言,何敢当此大礼?” 江文心这才站了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的浮雪,含泪说道:“恩公善心开导,此恩何谓不大?小女子即将别去,尚请恩公善自珍重,日后再图良晤!” 江元见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恩公,无奈只得随她,闻言说道:“姑娘,天色不早,少时这里就有巨变,你快些走吧!” 江文心连连点头,由怀中取出一本丝绢所包的书籍之类,放在了地上,说道:“这是一本奇书,我有两套,这一套赠予恩公,我走了!” 她说完此话,如飞而去。 江元连喊使不得,可是江文心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江元又不敢去追她,怕有人来。 他无奈之下,拾起了那本书,打开看时,却见上面写着“大乘般若神功”六字,一时江元欣喜若狂,怔在了那里。 原来这“大乘般若神功”,原是佛家中最高的内功,江湖中已然失传了数百年,江元料不到会由江文心的手中获得它。 这种喜悦来得太突然了,竟使江元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痴。 等他渐渐地平静下来时,才想到江文心已去远了,心中想道:我能指她一条明路,这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他匆匆地把“大乘般若神功”收在了怀中,心中的那份喜悦也就不用提了。 骆江元已得了花蝶梦的全部真传,本来就已技甲天下,现在又得了这部佛家最高秘芨,真可谓如虎添翼了! 江元正在欣喜,突见一条黑影,闪电般地向花墙扑去。 江元一惊之下,肩头一晃,已拦住了他的去路,双掌交错,道:“这位仁兄是做什么的?” 江元说话之际,这才看清了面前之人,正是萧飞志,心中不禁为难了。 萧飞志一身劲装,肩插三尺钢剑,威风凛凛的,他尚未听出江元的声音,闻言双眉一扬,沉声喝道:“你又是何人?可是,给百里青河保镖的?” 江元苦笑一下,拱手为礼道:“飞志兄,难道你定要由此经过不成?” 萧飞志这才听出了骆江元的声音,大出意料,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脱口叫道:“啊,原来是你!” 江元心中非常不自然,生硬地接道:“是的,骆江元在此!” 萧飞志冷笑了一声,说道:“江元兄,我一向对你很钦佩,料不到你竟作出这等无耻的事来!” 江元不禁一怔,立时问道:“飞志兄,你出此言是何意思?” 萧飞志怒气不息,冷冷说道:“早在旅店之中,你知道我与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难怪你不愿与我同路,原来赶到这里通风报信来了。” 江元闻言大怒,可是他却强忍着,说道“萧飞志,你不可血口喷人,以你的功夫,百里彤不必惧你,更用不着我骆江元出手了!” 萧飞志仍然在极度的愤慨中,喝道:“事实摆在眼前,你强辩也是无用!我来迟一步,百里彤已从容逃出,不是你的作为,还有何人?” 江元怒气填胸,全身微微地发起抖来,提高了声音道:“萧飞志,要是往常,就以你这副狂劲,我也要将你毙于掌下,就算是我来这里通风报信,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萧飞志闻言,连声地笑着,说道:“好!既然说你与此事无关,你可让我过此花墙?” 江元被萧飞志一再激怒,沉声道:“我与百里彤是结义兄弟,你最好还是改道,除了这一面花墙外,我绝不过问!” 萧飞志闻言仰天狂笑说道:“骆江元,你真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人?你把守这道花墙,难道就没有人能过吗?告诉你,石伯伯早已过墙了!” 江元闻言不禁面色一变,百里彤交下如此的重任,料想不到石老人已越墙而过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心中懊恼已极。 萧飞志冷笑着,接着说道:“骆江元,你只把我拦住又有何用?” 江元双眉飞扬,咬着嘴唇,缓缓说道:“过墙之后,那便与我骆江元无关,你若有本事也过墙好了!” 萧飞志大怒,提高声音喝道:“骆江元!你欺人太甚了!” 萧飞志说罢,作势便要扑来,江元正待迎敌,眼角掠处,又有一条黑影,闪电般地向花墙扑去了。 江元不得不暂时舍下萧飞志,略一晃身,已然拦住了那人。 江元还不来及看清楚那人面貌,萧飞志趁此空隙,已立时由另一个角度,向花墙扑去。 两下相隔约有二丈左右,江元如果去拦萧飞志,那么这边势必又要闯关。 江元盛怒之下,大喝一声道:“我最恨这种取巧的小人!” 随着这声大喝,便见他单臂飞扬,一股极大的掌力,斜着向萧飞志隔空袭到。 这般掌力好不厉害,虽然相隔如此之远,萧飞志也不得不挫势抽身,向后退出了七八尺远。 江元一声长笑,狂傲地说道:“萧飞志,你不要把我骆江元过于看低了,像你这等功夫,就是来上四五人,也未必能越过花墙!” 萧飞志虽然怒极,可是江元功夫过高,以目前的情况看来,确实不易闯过,只好暂时隐忍,另谋他法。 这时江元才看清了,那另外一人,却是自己在路上遇见的恽冰。 江元不禁心中叫苦,忖道:真是难办!怎么百里彤的仇人,都是我沿途认识的呢? 恽冰浅浅一笑道:“原来是骆江元,你在替百里彤把关?” 这些话却使江元感到痛苦,正色道:“恽姑娘!你不必如此说话,我与百里彤是结义兄弟,现在他有了危险,我当然要挺身而出,你们也不必讥讽我,有什么仇恨,尽管往我身上招呼好了!” 这时萧飞志也赶了过来,拱手道:“啊!原来是恽姑娘!” 恽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与秦长安一起来的!” 她说完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了,秀眉微蹙,似在思索江元的话。 萧飞志在一旁又问道:“长安也来了吗?那么他人在哪里呢?” 恽冰抬目向后望了一下,说道:“秦长安大概马上就到了!” 这时三人对面,彼此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互相静默了一会儿。 事实摆在面前,江元是受托效力,而萧飞志及恽冰却是复仇而来,他们的目的,是越墙而过,然而江元在此,如要过墙,势必引起冲突。 江元心中忖道:我现在只有劝他们离开此地,否则只怕非动手不可了! 江元想到这里,轻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与百里一家有着深仇,这是绝非我几句话可化解的;不过我也有不得已的苦处,现在只有请各位由其他的地方出府,不知意下如何?” 江元的话说得相当恳切,萧飞志摇头道:“你难道不知道,百里彤等是由秘道中遁走的吗?” 江元闻言暗自吃惊,忖道:百里彤的秘道,他们已经尽知,还叫什么秘道呢?千想不到,万想不到,百里彤外表精明,实际上这么无能! 江元想到此处,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么现在你们该怎么办呢”。 江元问完之后,萧飞志及恽冰又沉默下来,寒夜静寂,三人对面,良外,谁也说不出话来。 又隔了一阵,恽冰抬起了眼睛,神情有些异常地说道:“好了……我们除了动手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江元料不到恽冰说出这句话来,不禁一怔,说道:“好的!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们就这么神奇地打了起来,江元以一敌二,丝毫不见慌忙。 萧飞志这一正式与江元动手,才深深地感觉到,江元的功力果然惊人,他与恽冰虽然一再地分化江元的力量,可是江元仍然从容应付,绝不慌乱。 他往往能在极短速的时间内,连出两三招,所以恽冰及萧飞志,都在他的掌势之内,连一尺也未能越出。 江元与他们动手,根本就未用全力,因为他与他们并无仇恨。 所以他动手之间,只是逼着他们的势子,让他们无法逼近花墙半步。 萧飞志的轻功虽然很好,可是江元却不见得比他差,即令他一再地加快身法,江元的双掌,仍能追踪着他,不离分毫。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们仍然僵持不下,萧飞志及恽冰不禁焦急起来。 萧飞志大声地叫道:“骆江元,难道你就真为百里彤卖命?你可知道我们有着血海深仇啊!” 他的声音非常凄厉,可以显见他的心情激动,江元面上毫无表情,冷冷说道:“只要你们舍开此地,我骆江元绝不过问就是了!” 萧飞志怒火填胸,狠声道:“骆江元,我不信你有多大能耐!难道我们两人都战你不胜吗?” 江元得意地笑了一声,说道:“萧飞志,我尚未出全力呢!” 萧飞志急怒之下一声大喝,他原来已经够快的身势,立时更加快了起来,双掌如暴风雨一般,尽往江元的致命处下手。 然而恽冰却不同,她仍然不焦急又不愤怒,好像根本无所谓一样。 江元见萧飞志攻势奇猛,身手之快,也不禁令人吃惊,当下也把身手加快了一些。 这时江元才让过了恽冰一双玉掌,萧飞志的双掌又到,两股颇急的劲力,向江元前胸击到。 江元不慌不忙,容他双掌刚刚击到,他猛翻双掌,左右掌缘,开弓势向萧飞志双腕脉门砍到。 萧飞志知道江元的厉害,连忙撤回双掌,江元还来不及还击,恽冰玉掌已到,“轻拂落尘”,五指便向江元背心按到。 江元只好收住势子,扭身错掌,二指如电,向恽冰左肩点到。 他们三人就这样一来一往,打在一起,江元虽然一时不易把他们打败,可是他们在江元的掌势控制之下,也别想走出一步。 天色已渐渐地晚了,萧飞志心如火焚,耽误了这么久的时候,百里青河及百里彤他们,少说也已经出去百十里了! 江元心中却在暗自庆幸,忖道,像这样打下去,等到天亮百里彤他们已经走远,那时他们二人过墙也没用了! 他们打得正激烈时,突然又见一条黑影,惊鸟出笼般的凌空而起,落在了两丈以外。 江元心中不禁一惊,忖道:糟!又来了一个,这可不好应付了,那人落下之后,向这边略一张望。立时剑眉高扬,作势便要扑入。 萧飞志双目一掠,不禁大喜,急叫道:“长安!你快过墙去追他们!” 那个来的人,正是在途中激怒了冷古的秦长安。 他闻言怔了一下,说道:“你们没关系吧?” 萧飞志急得跺脚道:“嗨!你快去追,他们已经走远了。” 江元心中暗急,秦长安似乎有些戇傻,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好!我去追他们!” 说罢此话,立时作势便要纵去,江元一身不能分三,心中大急,叫道:“秦长安! 你可敢与我较技?” 秦长安怔了一下,说道:“现在你没空,我也没空,我们下次再谈吧!” 说罢此话,他双脚点处,人若飞弩,便向那座花墙纵身而去。 江元大急,正好秦长安由他身旁跃过,两下相隔七八尺之远,江元盛怒之下,百忙中抽出了左掌“隔山异石”,发出了一记十成掌力的劈空掌,斜着向秦长安的身上击去。 秦长安万料不到,江元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出掌迎敌,无防之下,赶紧撤身;可是仍被江元浑厚的掌力,斜着震出去五六步,才把身子站稳。 这一来,秦长安立时大怒起来,双掌一分,大喝道:“小子!你真是找死!” 萧飞志急得大叫道:“你去办你自己的事,不要上他的当!” 可是秦长安在暴怒的时候,哪里肯听,早已扭身而进。 这样一来,正中江元下怀,他就怕秦长安不来围攻,这时立时身形一变,施开了花蝶梦生平成名的绝技“蝶影掌”,只见他身如巨蝶,翩翩飞舞,双袖飘摇,带起了一阵阵呼噜噜的动风,方圆一丈以内,全是他的影于,简直令人无隙可乘。 秦长安一动上手,才感觉到江元的厉害,也觉得自己上了当,这时被江元的掌力控制着,要想脱身确实很困难了! 尽管他们三人,合力奋战骆江元,但仍然不能占得丝毫上风,骆江元就像一只出山猛虎似的,有着不可一世的威武。 可是江元这时却有些异常的感觉,刚才他发掌阻拦秦长安时,由于用力猛烈,竟感到头上有些昏眩。 这时他以一敌三,全神贯注,头越发疼痛起来,并觉得胸口发热,似要咳嗽。 江元心中好不吃惊,忖道:我中毒后,一直没有调养,想不到竟会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让他们闯过关去!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愤怒,他似乎要把满腹的怒气,发泄到他们三人身上,因此他的招式越发加紧,那三人更加吃力了! 他们也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可是三人合攻下来,休说取胜,就连脱身也办不到。 他们虽在极度的惊恐中,可是对于江元的超绝功大,却不得不衷心钦佩。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仍然未能分出胜负来,江元虽然是还可支持,但是头痛已很厉害,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流星似的从一排阁楼上纵下,他发出了一声长啸,震人耳鼓。 那人落地之后,长笑一声,说道:“江元,你一人打三个,太不公平,分给我两个。” 江元闻言再向那人一望,心中不禁大喜,叫道:“你若高兴,只管把他们引开去!” 原来这人是冷古,他穿着一袭黑衣,双目炯炯,虽然他是一副病态,可是那神情仍够惊人的! 这时恽冰也发出了一声惊叫:“冷古,难道你也帮百里彤?” 冷古含笑道:“这事与你无关、我绝对不会和你动手的!” 冷古说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对江元道:“江元!我打这两个男的!” 他说罢之后,不等江元答言,双掌一分,身如矫龙,冲进了他们的圈子,左右两掌,各以奇大的劲力,分别向萧飞志及秦长安的背心抓到。 萧飞志及秦长安,立觉背后劲力奇重,各自怒叱了一声,回身迎敌。 于是,他二人就与冷古打在一起,冷古慢慢地把他们引开,江元立时轻松得多了。 他心中非常感激冷古,在自己精神不济的时候,解了自己的围。 这时只剩下恽冰一个,江元立时完全采取了守势,暗暗地调息。 恽冰一面与江元对手,一面狠狠大骂冷古,冷古则如一条矫龙,在萧飞志和秦长安的围攻下,不时传来一两声轻狂的笑声。 这时与方才的情势又自不同了,他们捉对儿厮杀,江元应付恽冰一人,固是绰绰有余,冷古初入战地,所以神勇无比,也杀得萧飞志及秦长安二人节节后退,不可支持。 这时已是三更多天,江元估计百里彤必已走远了,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忖道,就算他们现在再赶去也是太晚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时,突见假山石后,一人向自己轻轻招手,江元连忙聚精会神望去,不料竟是百里彤,他点着之后立时翻身向内扑去,一闪即逝。 江元心中大奇,忖道:怪了,他怎么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百里彤既然相唤,此处必然无妨,当下高声叫道:“冷古兄,这个女人也交给你,我有事要先走了!” 恽冰等三人均先是一怔,冷古怪叫道:“好没良心,你倒不管了,那可不成……你走我也走。” 冷古话还未说完,江元早已虚晃一掌,斜着跃出了十余丈,再一闪身,已失去了踪迹。 不言这边众人,且说江元脱身之后,循着一条甬道向后奔去,走了不远,果见百里彤在向后张望。 江元赶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问道:“彤兄!伯父已经走了么?” 百里彤摇了摇头,说道:“江元,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你快随我来!” 他说罢此话,拉着江元的手,便向内奔去,江元心中纳闷,可是看他如此情急,不好发问,只得随他向内奔去。 他们一连越过了七座大院,江元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呀。 江元不禁脱口问道:“彤兄,你们这个房子到底有多少座呀?” 百里彤漫应一声,答道:“一共十三座!” 江元好不吃惊,正思忖间,百里彤突然停下了身子,低声道:“江元,我爹爹一直未离此地!” 江元一惊,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一起要闯那道花墙?” 百里彤一笑道:“那是我们弄的手脚,其实我爹爹一直留在府内。” 江元心中有些不悦,忖道:你既然要我帮忙,却又欺骗我。 百里彤又含笑道:“江元,你不要怪我,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弄得我头昏脑胀,没有时间和你详谈,你我结义兄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江元心事被百里彤说破,自己倒有些惭愧,连忙答道:“不要紧……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百里彤立时向远处望了一眼,接口道:“其实萧飞志等人,并非大患,即使他们发觉到,我也不在乎,更犯不上为他们弄这些手脚,我所以要你出力,为的是另两个厉害的人物。” 江元心中不禁一动,紧接问道:“哪两个厉害的人物呢?” 百里彤皱了一下剑眉,说道:“一个是苗疆的五羊婆!” 江元不禁一惊,说道:“啊!又是她!她好像是专与别人结仇……她不是文瑶的师父吗?” 百里彤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所以我想利用文瑶的关系,把她拦住,可是文瑶不辞而别,这老婆子已经寻了来,现在在客厅喝茶呢!” 江元接口问道:“另一个呢!” 百里彤用细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说道:“还有一人是铁蝶的师父石老人!” 江元闻言倒不大惊奇,因为他早已知道萧飞志把石老人搬来了。 百里彤又接着说道:“现在石老人也在客厅喝茶,他为人最重恩怨,你曾为他守了坟,所以少时还请你劝他一下。” 江元心中诧异,百里彤如何知道自己守坟之事,当下说道:“他未必会听我的话吧!” 百里彤点头道:“不错!我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你不妨试一试!如果他们不听劝的话,最后只有动手,我们二人各敌一人!” 江元想到要与这类老辈奇人动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停了一下,问道:“难道伯父会怕他们吗?以他的功夫,抵抗五羊婆和石老人二人,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百里彤摇头叹道:“唉!若是爹爹肯出面,事情早就解决了,现在我们快进去吧!” 江元答应一声,把围在脸上的面巾取掉,随着百里彤身后,由走廊向内走去。 这时已然来到客厅之外,江元脚踩在厚厚的毛毡上,想道:“想不到这等富贵人家,居然会成了江湖上聚会之处。” 百里彤轻轻把檀木门推开,只见石老人及刁玉婵,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在低声地谈话。 江元心中好不奇怪,忖道:他们二人也有着深仇,这时怎么谈到一起来了? 江元念头尚未转完,便听得石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原来是把我恩人找来了。” 江元面上一红,向石老人施了一礼,尚未说话,刁玉婵已怪笑道:“石老头,你来了恩人,我可来了仇人了!小哥!你可认识我?” 江元对她素无好感,闻言昂然说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又来寻仇?” 刁玉婵雪白的脸上,涌上了一层怒容,两道细眉微微向上吊起,怪声道:“好狂的小子,我上次中了你的圈套,这笔账可要算个清楚。” 江元想起在坟场之中,逼得她与苏月雯动武之事,心中好笑不已。 这时石老人摇手止住了刁玉婵,笑道:“五婆,那事是由我身上引起的,由我承担好了。” 五羊婆狠狠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账自然更要算,这个骆江元欺我太甚,若不教训他,以后更要目中无人了。” 江元一生高傲,闻言不禁大怒,双眉一扬便要开口,不料百里彤抢先道:“两位前辈,江元是我的结拜兄弟,现在能解决家父事情的,只有我们两人,但看两位前辈如何决定吧!” 百里彤的言中之意,等于明白地告诉石老人及五羊婆,关于百里青河之事,他与江元全权代表,要想见百里青河却是不行。 石老人闻言,用手摸着胡子,笑道:“你们这两个娃儿武功虽然不错,可是也未免太狂了,难道我们这类人物,却要与你们小孩子们谈判么?” 百里彤从容自若,含笑说道:“那么石老前辈的意思如何?” 石老人向内望了一眼,说道:“我与你父多年不见,难道我千里来访,就不能见他一面?” 百里彤面不改色,说道:“若以前辈与家父的交情,前辈若来,家父定当出门相迎,怎奈家父已于昨日回乡去了!” 石老人闻言面色突变,刁玉婵已接口道:“啊!有这等巧事?” 百里彤对刁玉婵显然不客气多了,他剑眉微扬,说道:“这位老婆婆,恕我不知何时你与家父相识?” 百里彤的话,把五羊婆气得面上变色,怪声叫道:“好利口的小子,马百里有你这种孩子,倒真是……” 她话未讲完,百里彤怫然不悦道:“请你说明白些,我父亲叫百里青河,乃当今一品,官居兵部尚书,从未听过马百里其人,你找错人了。” 百里彤的话,气得刁玉婵连声怪叫,她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若不把马百里叫出来的话,我就先将你毙了。” 百里彤却是丝毫不惧,昂然而立,说道:“善言者是客,恶言者为敌,你在百里府内,可要自量些。” 百里彤的话气得五羊婆浑身发抖,她紧咬着牙齿,狠声说道:“反了,反了,我倒要斗斗你们百里之家。” 百里彤轻轻地摇着手,止住了刁玉婵,含笑道:“刁婆婆,你到此总有缘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动手,恕我不奉陪!” 刁玉婵闻言才要说话,石老人已含笑说道:“老婆子,你已来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彤儿的,问过后再动手也不迟。” 五羊婆两道细眉向上扬起,怪声道:“也好,反正今天是不见真章不走!” 石老人微微含笑,转对百里彤道:“彤儿,你可认我这个伯伯?” 百里彤躬身一礼,说道:“伯伯与家父数十年之交,彤儿焉敢不认?” 石老人点点头,正色说道:“你这么说便好……彤儿,现在听我几句忠告,你父天生异人,在武林和官场,都创下了极大的名望,他过去所作的事,对、错是很难确定的,实在不必这么畏见故人,你现时请他出来,由我作一了断好了!” 江元见石老人神色诚恳,心中甚是感动,却不料百里彤摇头道:“伯伯的话,小侄非常感动,只可惜你来晚一步,家父确实已于昨天离开了!” 石老人两道花眉不禁向上一扬,不悦道:“彤儿,我可是一番诚意,你不要想差了!” 百里彤好似显得有些不耐烦,朗声说道:“伯伯!小侄一再把话讲明,怎奈伯伯不相信,实在叫小侄莫可奈何了。” 石老人虽是长者,闻言也按捺不住,气得脸上变了色,点头道:“好,好,你真是百里青河的好儿子,把你父亲那一套全学来了。” 他说着站起了身子,把声音放高了,说道:“青河兄,我可是来劝架的,就算你不接受,也没有把老朋友关在门外的道理。” 他双目炯炯,注视着左侧的一扇格子门,江元见状,忖道:莫非百里青河就在这间房子里? 这时百里彤好似有些紧张起来,紧紧地站在石老人的身旁,带笑说道:“伯伯,家父确实不在,你老信不过侄儿么?” 石老人尚未接话,五羊婆已捺不住怒火,站起了身子怪声道:“石老头,他们闭门不见,怪不得我们要破门而入了!” 说着,慢慢地向那扇格子门走近,江元不禁也紧张起来,只怕这两个老怪物骤然发难,虽然百里青河一身奇技,不会为他们所伤,但形迹也必败露无疑。 于是,江元连忙赶上几步,紧紧地贴在五羊婆刁玉婵的右侧。 这时的情形相当的滑稽,江元及百里彤,每人紧紧地守着一个形状古怪的老人,好似只要他们略有举动,便要立时抗拒似的。 偌大一座房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显得非常沉寂而又紧张。 石老人等了一下,不见室内有人答话,他回过了头,望了望江元及百里彤,不禁笑了起米,道:“哈哈,还真像是保驾的,怎么,你们要动手么?” 百里彤又躬身一礼,说道:“晚辈不敢。” 这时五羊婆才了解到,江元紧随在身侧,原来是准备着自己有所动作的时候,向前拦阻的,心中好不生气,斜目望了江元一眼,笑着说道:“骆江元,你好大的胆子!” 江元天生傲骨,最不能忍受别人的奚落,闻此言大怒,厉声道:“五羊婆,你不要小看我,凭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这么狂!” 五羊婆闻言一声怪叫,把那双枯瘦的手臂高高扬起,可是石老人已经拦阻她,说道: “五婆,我们来此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不必要与他们生气,且办正事要紧!” 五羊婆这才忍了下来,同时她也怕花蝶梦,见江元如此气盛,也弄不清花蝶梦是否在此。 江元这时却对石老人反感甚大,忖道:“他历劫之时,我昼夜为他护法,五羊婆并且寻仇前来,现在他们却走到一条路上,真叫人恩仇难分啊!” 石老人回过了头,正色对百里彤道:“孩子,我若想进此房,你可要拦阻?” 百里彤迟疑一下,从容说道:“伯伯,依小侄看来,还是不进去的好。” 石老人双目一闪,怒道:“为什么?难道有什么人能吓住我?” 百里彤含笑自若,不卑不亢地道:“伯伯一世奇人,畅行天下无阻,只是这房内并无伯伯所需之物,你又何必进去?” 石老人脸上露出几丝不可理解的笑容,说道,“好孩子,你真会说话,我问你,这房中如果真没有人,我就不看了!” 百里彤闻言似乎有些为难,沉吟了一下,说道:“室内有人,并非家父。” 石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把我当作小孩子哄了……室内既然有人,我是少不得要进去看看了。” 百里彤面色一变,朗声说道:“伯伯,室内若是女眷,你也非看不可?” 百里彤这句话,说得石老人老脸飞红,怒道:“你好利口,我若是连男女全分不出来,也别在江湖上混了!开门!” 他说着,用命令式的口吻叫百里彤开门,百里彤仍然摇头,说道:“伯伯,家父确实不在,你不必如此。” 石老人在愤怒之中,闻言喝道:“室内若非你父,我立时就走,快开门!” 百里彤为难了一阵,低声说道:“伯伯,开门之后,室内若非家父,只怕你也不易走了。” 百里彤这句话,气得石老人双目冒火,江元却暗暗钦佩百里彤这种胆气和对话。 石老人搓着双手,气得连连摇头,说道:“好!好!如此说来,我倒是非要看看不可了。” 百里彤见石老人执意入房,怎么劝说也是无效,不禁也生了气,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好,既然伯伯一定要入此房,那么请自己开门吧!” 百里彤说毕闪身一旁,石老人怒发冲冠,伸手就要推门,却不料五羊婆怪叫道: “且慢!小心他们可能有暗器!” 百里彤闻言大怒,哼了一声道:“哼!毒针暗器乃苗疆之物,我们百里家是从来不用这些的。” 百里彤的话说得相当阴损,气得五羊婆怪叫连声,江元想起师父死在吉文瑶毒针之下,不禁也对五羊婆大生敌意,怒目相视,喝道:“你鬼叫什么?五羊针不是你的毒物么?” 五羊婆被这两个年轻人,气得七孔生烟,正要动手之际,石老人已“砰”的一声,把那扇精美的格子门打开了。 江元不禁随着他们一起向内望去,心中一惊,忖道:啊!果然百里青河在此。 原来就在门口,放着一把太师椅,坐着一件锦衣老人,手拿一本线装书,正在观看着,正是江元在小楼拜见过的老人。 石老人及五羊婆好似都吃了一惊,齐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发出了惊讶之声。 那老人慢条斯理地把书本放下,笑吟吟地说道:“石老弟,你们何必非要见我不可?” 石老人双目怒睁,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聪明的百里彤,就算我栽在你手上了!” 五羊婆也跳脚怪叫道“好刁精的小子,老婆婆也上了你的当了!” 江元见状却弄得莫名其妙,忖道:百里青河在此,他们为何反叫上当? 那锦衣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含笑道:“石北海,我今生本不想再见你,过去的事也不愿追究,可是前数日听见你来此的消息,所以我才留下来,原想能够不见面,还是不见的好,谁知道你却一再逼着彤儿,如今既然见了面,事情反而麻烦了。” 江元不知他说些什么,却知道了石老人一生无人知道的名字。 石北海脸上神色数变,连连冷笑道:“依雨浓,我可没把你忘了,今日之会,也是有缘,正好把以前的事作一了断,走吧!” 江元至此才知道,这位老人原来不是百里青河,而是数十年前江湖闻名的怪杰,人称“瘦韦陀”的依雨浓,当下不禁用不悦的目光,望了百里彤一眼。 百里彤则用带有歉意的目光,向江元望来,意思是向江元道歉。 依雨浓飘目望了五羊婆一眼,微笑道:“五婆!别来无恙乎?” 五羊婆脸上有一种不可形容的神情,嘴角撇了一下,却没有笑出任何声音来,怪声道:“你还没死呀?真讨厌!” 依雨浓一笑,接道:“你也一样……本想陪你好好地谈谈,可是石老儿这么守着我,我不得不先应付他,所以失陪了!” 他说着慢慢走出房来,对石北海笑道:“北海,我们走吧!后院清静!” 江元这才知道,原来石老人与依雨浓还有旧仇。 石老人狠狠地望了百里彤一眼,说道:“好!这些年来,我倒要看你功夫高了多少。” 依雨浓呵呵大笑,说道:“不行!不行!这些年净看书,武功都忘了!” 他说着与石老人一齐走至正厅,转身对百里彤及江元笑道:“五婆婆是远客,交给你们了,好好招待!” 百里彤施礼笑道:“伯父放心,我们百里家是最好客的!” 说着依雨浓己与石老人,由走廊向后走去,他们沿途低声地交谈着,像是一对知己的朋友,丝毫看不出仇恨的痕迹。 他们走了之后,室内只剩下江元、百里彤及五羊婆三个人。 五羊婆好像是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这时剩下自己及两个小孩子,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江元及百里彤对五羊婆都是恨透,尤其是江元,因为花蝶梦死在她的“五羊针”下,虽然不是她所为,却是由她所传。 百里彤斜眼望了五羊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坐吧!我叫他们倒茶去……”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元已摇手道“算了,哪来这么多麻烦?我们赶快把她打发了算了!” 江元的话,说得五羊婆暴跳如雷,百里彤却对江元道:“她总算是文瑶的师父,看在文瑶的面上给她一杯茶好了。” 可是江元却是怎么也不赞成,二人为此事争论起来,五羊婆哪里受过这等气,怪叫道:“住口!你们把我五羊婆看成什么人了?” 江元尚未答言,百里彤已答道:“什么人?苗疆人。苗疆的女人!” 五羊婆知道与他们小孩子斗口,只是徒自招辱,当下狞笑一声道:“也好,既然老百里不在,有小百里在,你就代他受过也无妨!” 江元早已按捺忍不住,冷笑道:“刁玉婵,你怎么不把你骆家少爷算在内?” 刁玉婵面色一变,忖道:我与这个小子并无仇恨,虽然早年与花婆有些不和,但并无大仇,他为何如此恨我? 她却不知花蝶梦已经被她的徒弟吉文瑶以她独门暗器“五羊针”,暗算而毙命了。 刁玉婵冷笑连连,说道:“骆江元!你胆子太大了,刁玉婵三字,数十年来就无人敢这么叫过!你自恃是花蝶梦的徒弟,就敢小看我五羊婆!” 江元却是不耐烦再听她说下去,断喝道:“你不用说了,我们手下解决!” 五羊婆见江元对自己竟然丝毫不惧,心中也颇佩服他这份胆子,忖道:这骆江元倒是久听传闻,莫非他真得到了花婆的全部真传,与花婆不相上下么? 五羊婆想到这里,不禁向江元望了两眼,只见江元俊目圆睁,目光虽然惊人,可是却有些晦暗之色,心中不禁一动,忖道:看这孩子武功果然奇高,只是面有倦色,分明有剧毒在内,莫非他感觉不出来么? 江元见她只是打量自己,久久不说话,当下催道:“快!你在想什么?” 五羊婆含笑点头,她虽然年逾花甲,可是昔日的姿色仍然略存。 她缓缓地,用着很是低细的声音说道:“好的!与我动手倒也不难,不过须依我两件事!” 江元及百里彤不禁奇怪起来,百里彤笑道:“怎么,与你动手还有什么规矩吗?你且说来听听看。” 五羊婆秀目一瞪,说道:“孩子!我大你三倍以上,与我说话不可过分放肆……第一件,快把我不孝的徒儿叫来!” 百里彤及江元都知道她说的是文瑶,江元立时也把目光投在百里彤身上,想听听文瑶的下落。百里彤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文瑶已不在这儿,她走了有半个月了?” 五羊婆双眉一竖,问道:“这话可当真?你若骗我的话……” 百里彤恼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骗你作甚?文瑶与我只不过是朋友之交,她不在这里,这又有什么可怪的?” 五羊婆点点头,说道:“你这么说就不错了……奇怪,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我与她讲好的呀!” 江元见五羊婆猜起文瑶的行踪来,不禁又笑又气,打断了她的话道:“好了!这是你们的家事,快把第二件事说来!” 五羊婆瞪了江元一眼,接着说道:“我十数年来,未曾与小一辈的动手,今天看样子是要破一次例,你们一个是瞎仙花婆婆的衣钵传人,另一个是马百里的爱子……” 江元及百里彤均不耐烦地对望了一眼,忖道:到底是女人,废话真多! 五羊婆停歇一了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今天破格,与你们动手,传出去也是你们的光荣;不过,要想与我五羊婆动手的话,却要先让我看一看你们的功力如何?如果差得太远,那么还是不动手的好,你们二人的意见如何?” 江元及百里彤,均不太明白她言中之意,闻言一齐问道:“但凭于你!你说,怎么考验均可!” 五羊婆向四下望了一阵,说道:“我们且到走廊上再说!” 江元及百里彤站起了身子,随在五羊婆身后,跨出了正厅。 五羊婆站在走廊上,双目望天,一言不发。 百里彤看了她一阵,不解地道:“你倒是快呀!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雪已停,可是气候更寒,那些浮雪,都冻成了坚冰,一些也不融化。 五羊婆倒背着手,在院中散步,她踏在坚冰之上,不停地徘徊着,像是在欣赏雪夜景色一般。 江元及百里彤二人也不再催促她了,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心中却在不停地猜度着:五羊婆到底在想什么花样?
十六、情仇两相忘 惆怅西北驰 五羊婆徘徊了一阵,听得阵阵的掌风,由后院传了过来,她不禁跳起来,向后望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啊!石老头与依老头打起来了!” 百里彤笑气不得,说道:“管人家的事干什么?你还没想出来么?” 五羊婆又引颈向后望了一下,这才说道:“要想个花样还不容易,唉……” 江元见她弄了半天,还没有想出,不禁生了气,怒道:“你到底搞什么鬼?想不想得出来呀?” 五羊婆却不理他,她抬目之下,望见了屋檐挂着的冰条,心中为之一动,笑道: “有了,你们看见这些冰条没有?” 江元及百里彤抬目望去,但却不解地问道:“看见了!你可是想吃冰?” 五羊婆不禁怒骂:“放屁!这一排一共是四十六根冰条,你们先算清楚!” 江元及百里彤一起极快地数一遍,百里彤笑道:“不错!一共是46根,怎么样?” 五羊婆脸上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现在你们各在中间选一根,用掌力把它震成两节,不可多,不可少,这两节断冰,要飞向两头,打在头尾的两节冰条的上面,而那两节断冰都不能有所损伤,并且还要将它接在手中。” 江元及百里彤,听她说了一大堆,想了半天才明白,心中暗暗吃惊。 这不但需要极高的掌力,并且还要运用得非常恰当,但他们自己估计,还可以办到。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好了!” 五羊婆是想趁此机会,看一看这两个年轻人的功夫,不料江元说道:“这点功夫算不得什么,不过你先要露一手!” 五羊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音,说道:“好小子!你以为我故用难题?” 她说着走到了房檐之下,抬头望望,扬起了肥大的袖子,说道:“你们可注意看了!” 一言甫毕,只见她二指轻弹,只听得“波”的一声轻轻的响声。 江元及百里彤注目时,只见第二十一根冰条,突的断为两节,向下落来。五羊婆好快的身法,那两节断冰尚未落下一寸时,只见她枯瘦的手掌,向上轻轻一托。 那两节断冰,立时化为两条冰箭,向两头飞去,分别撞在第一和第四十六根冰条上,把那两根冰条,撞得粉碎,冰屑洒了满空。 五羊婆肩头微晃。闪电般地向左右各一闪,笑吟吟地立在原地。 二人见她双掌之中,各拿着半截冰条,虽然经过了撞打之后,把头尾两根冰条,撞得粉碎,可是她手中那两节断冰,却是完整无恙。 她轻笑了一声,而后笑着说道:“就照我这个样,如何?” 五羊婆满以为,这等功夫,足以使江元及百里彤吃惊了,却不料江元及百里彤二人,都目为雕虫小技,神态甚为狂妄。 百里彤微微含笑,说道:“我以为是什么惊人功夫,其实也不过如此!” 五羊婆脸上不禁变了色,转头向江元望去,江元也面带微笑,说道:“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 江元说罢此话,五羊婆气得瞪目道:“雕虫小技,我且看你们的!” 百里彤转过了脸,对着江元说道:“江元,我们谁先来?” 江元笑了一笑,说道:“你先来好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江元的话,把五羊婆气得说不出话,忖道:小子!等下叫你知道厉害! 百里彤含笑自若,缓缓走到房檐下。 江元亦含笑退向一旁,他知道百里彤绝不会与五羊婆用同一个方法,江元心中揣度着,即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 百里彤打量了一下地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把肥大的衣服袖子,缓缓地卷了起来,而露出了粗壮的手臂。 他把右臂高高的举起,只见他食、中两指,微微地抖动着,江元及五羊婆一目便可了然,心中不禁暗自惊奇,忖道:啊!江湖上已很久没见过“金蛟剪”这种功夫,想不到在他身上发现! 二人正想之际,又听得非常微小的声响,只见那垂挂着的冰条,中间部分有如刀削一般,纷纷地落着脆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突然,那根冰条一分为二,同时地落了下来,百里彤轻轻地把手掌一挥,那两节断冰,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动力,立时像箭似的向两旁射出。 那两条冰箭,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疾快如闪电的向两旁射去。 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那两根冰条已被撞得粉碎,满空落下,就在同时,百里彤又用“移地换步”的轻功,把两节断冰接在手中。 他笑吟吟地走到五羊婆面前,伸开了双手,两节完整的断冰,在他手中轻轻地滚动着。 五羊婆心中确实吃惊,她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笑声,用尖锐的嗓子说道:“好!好! 你真不愧是马百里的儿子……” 她话未说完,百里彤已怫然不悦,把手中的那节断冰抛掉,微愠道:“五婆!我父是百里青河,并非马百里,你怎么非认定马百里是我父亲呢?” 五羊婆细细的眉毛向上扬起,百里彤的话,使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可是她却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道:“好了!就算不是……反正现在已不很重要了!” 百里彤及江元都不太理解她的话,五羊婆明亮的眼睛,望了望江元,说道:“该你了!我们快些把事情结束吧!” 江元从容自若,含笑点了点头,只见他走到屋檐之下,不看不瞧,右臂轻轻往上一举,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 五羊婆和百里彤,只见两节断冰,像箭般射出,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响,头尾两节冰条,已被撞得粉碎了,可是,那两根断冰却并未下坠,反而被弹了回来,正好落在了江元的手掌中。 这一手功夫在江元使来,真是轻松平常,若无其事,他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 五羊婆的面孔,立时变得丑恶起来,她提起了一双枯瘦的手臂,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说道:“好!好!这真是后生可畏,如此看来,我今天破例,要与你们晚辈动手了!” 百里彤及江元互相对了一下目光,江元笑道:“我们在哪里动手?” 五羊婆见江元含笑自若,却没有半点畏惧,心头又惊又怒,尖声地叫道,“我们就在此动手!你们二人一齐上吧!” 却不料江元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我们都是江湖知名人物,哪有两打一的道理呢!五羊婆!你不要太狂了!” 江元这句话,确实大出五羊婆的意料之外,她一生中就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年轻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 她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摇着满头的白发,说道:“唔,骆江元,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我刁玉婵由苗疆来到中原一地,谁不畏惧我三分?你还是想清楚的好!” 江元似乎毫不把她放在眼中,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不要小看我骆江元!我并非徒有虚名!” 江元的这句话,气得五羊婆说不出后来,忖道:看这个样子,这个孩子说不定真有出奇的功夫。 五羊婆想到这里,不禁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用她特殊的尖锐声音说道:“好! 想是你已得到了花婆的真传,我数十年前,曾与花婆较技过一次,想不到今天竟然与她的高足相遇!骆江元!看样子,是你先下场子来吧!” 江元听她把话说完,含笑说道:“正合我意,我们这就开始吧!” 五羊婆心中虽然怒极,可是她也不禁佩服江元这种胆量和气魄。 百里彤见江元要先动手,他已知道,花蝶梦是死在“五羊针”下,虽不是五羊婆所为,可是毒由她起,这时动手,已是暗暗含着报复之意。 这时前后院都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冷古他们那场混战尚在继续着,石老人及依老头尚未结束,而这第三阵也要开始了! 百里彤走到江元面前,含笑说道:“江元!我要到各处去看一看,一会儿就回来……”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含笑说道:“你放心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江元说得非常有把握,百里彤虽然知道江元有一身奇技,可是面对着这个苗疆第一怪人,也不禁为他暗暗地担心。 他拉住了江元的手,恳切地说道:“江元!谢谢你大力相助,我去一下马上就来…… 小心‘五羊针’。”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小,可是他话未说完,江元已理解地点着头,说道: “你放心!我若没有把握,就不会与她动手了!” 这时五羊婆早已不耐,怪声叫道:“小辈,与你们这些人动手再用暗器的话,那么我可真是白活了!” 江元斜目望了她一眼,笑对百里彤道:“老婆子发怒了,你快走吧!” 百里彤这才向江元点了点头,又向五羊婆拱了一下手,含笑道:“五婆!我一会儿就来,让江元先领教你的绝技,少时我再来请教!” 五羊婆只是由鼻中哼了一声,向他摆了摆手。 百里彤一垫脚,如飞而去,再一闪身就已经消失了踪迹。 这时五羊婆斜目望了江元一眼,冷冷道:“你还不动手?天都快亮了!” 江元暗自运气,把周身的穴道都打通一遍,因为他在中毒之后,时常感到头昏,加上已劳累了一夜,觉得有些疲倦,这时劲敌当前,哪敢大意? 五羊婆仍守着江湖规矩,她一个老辈,自然没有先动手的道理。 江元运了一遍气,自觉疲劳已除,渐入佳境,他双掌一分,含笑道:“五婆,我进招了!” 他一言甫毕,已挺身而进,双掌交错,前掌迎敌,后掌护心,肩平身直,疾进如风。 他到了五羊婆面前,右掌猛翻,化点为击,掌心吐出一股莫大的劲力,直向五羊婆天庭按到。 五羊婆见他直取中宫,毫不避忌,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她冷笑着说道:“哼!小子,你太狂了!太狂了!” 这时江元右掌已拍到,尚差两寸之时,五羊婆把头轻轻一晃便自让过。 她正要还击之时,却不料,江元这一招原是虚招,他闪电般地收回了右掌,可是左掌却猛然吐出“五指大分”,整个向五羊婆左肩抓到。 这一招来得奇猛无比,大出五羊婆意料之外,一惊之下,江元钢钩般的左掌,已然抓到了。 五羊婆既惊且怒用力地向后一拧身,算是躲了开去,可是后肩已被江元奇劲的掌力扫上,只觉一阵奇痛,直入骨髓。 她垫步之下,已然跃出了八尺,立时发出了一阵桀桀怪笑。 由于她过于轻敌,万料不到第一招才上,就几乎折在江元的手下,这确实是五羊婆数十年来,初次失利,这时幸好只有他们二人,旁边无人,否则五羊婆真要羞愧欲死了! 虽是这样,五羊婆也被羞了个大红脸,她双目如电,狠狠地盯了江元几眼,怪笑道: “好厉害的九天鹰,果然已得到了你师父的真传,看来我今天是可以打得过瘾了!” 江元听到她的音调已变,知道她在愤怒之中,这时他已恨透了五羊婆,冷笑连声道: “哼哼……五羊婆,早年你曾在我师父手下落得惨败,看这个样子,今天要历史重演了!” 五羊婆气得怪叫起来,她两道细眉高高吊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射出了惊人的光芒。 她竟不再说话,长袖展处,人若飘风,带着一声长啸,向江元扑来。 江元见她来势奇猛,知道五羊婆已动了真怒,连忙全神贯注,不敢分神,要以师门的一身绝学,好好地斗斗这个苗疆第一怪人。 五羊婆扑到面前,她长袖无风自动,突地向上飘来,袖角犹如一片铁板,直取江元的前胸要穴。 江元见她快似飘风,劲力雄浑,一些也不敢大意,容她长袖才起,已然凹腹吸胸,退后了半尺,双掌猛然合并,“拱手送佛”,一股绝大的掌力,发自掌隙,直向五羊婆当胸击到。 五羊婆一撤身就是一丈以外,她尖笑道:“看不出你真能与我动手!” 她“手”字才一落,人似幽灵般的,又飞了回来,右臂轻抖着,露出了两个枯瘦的指头,向江元“眉心穴”便点,一点劲力,破空而出。 江元见她的身形奇快,一撤丈余,瞬目之下,又已经贴了过来。 她枯瘦的二指,却点出了穿石透铁的劲力,江元不敢大意,容她二指才到,立时错身一转,已经到了刁玉婵的背后。 江元与人动手,往往喜欢跃高凌空,身手快极,所以他得到了“九天鹰”的侠号。 可是这个时候,江元与五羊婆动手,他可不敢往高起跃了。因为遇上比自己强的高手,一旦跃高凌空,只有自己吃亏。 江元转到五羊婆的背后时,他猛然翻出双掌,吐气开声,双掌发出了一股石破天惊的掌力,犹如一块铁板一样,向五羊婆背后猛击过来。 他们一老一少,寒夜血拚,打得好不惊人,暗暗的天色已然渐渐地透出了黎明曙光,在这几爿大院子里的三处拼杀,仍是在继续着。 五羊婆绝料不到,江元居然能与她对拆数十招,更想不到的是,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古怪的老婆婆,又羞又怒,不禁把掌势加快,只见她枯瘦的身形,快似飘风,才前又后,倏左忽右,把江元围在了中间。 江元见五羊婆动了真怒,招式越来越猛,也丝毫不敢大意,全神地应付着。 五羊婆这时鸟爪般的双手,闪电般向江元的颈上抓来,这一招名叫“索魂掌”,具有无比威力。 江元身子往后一错,已滑出了半尺,低头让过五羊婆双掌,右掌贯足了力,直取五羊婆的腹心。 五羊婆长袖甩时,人已凌空拔起了半尺,她在空中一个大翻身,两只枯掌笔直而下,直取江元背心。 五羊婆这一招来得奇妙无比,快得出人意料,江元掌才递空,只觉背心一阵酸麻,惊恐之下,知道难逃毒手,大喝一声道:“我与你拚了!” 他“了”字出口,竟把身子扭了过来,双掌快似迅雷,仍击五羊婆腹心。 五羊婆正庆得手,要把绝功施出时,万料不到,江元困兽之斗,不但不避,反而欺身进掌。 那两只虎掌,劲力何止万钧,离着还有半尺之时,五羊婆便觉心口发甜,急忙撤身,已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连退了七八步,才把身子站稳,几乎昏了过去。 而江元背受掌力,虽然让得极快,也被偏锋击中,怒吼一声,已昏在雪花中。 五羊婆定了半天神,这才睁开了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真是恐怖极了;虽是在恐怖的表情中,却带有极大的痛苦。 她用衣袖拭去了嘴角上的血迹,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自语道:“骆江元!我十分佩服你!数十年来我第一次受伤,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此话,只见她长袖甩处,人若飘风,霎那间失去了踪迹。 这时己是黎明时分,天边已透过了惨白色的曙光,拂照着整个的京城,也照着江元重伤垂死的躯体…… 当江元悠悠醒转时,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软床上,浑身衣服已被脱尽,身上盖了一床棉被。 江元打量了一下,发现就是自己所居的那间房子,心中诧异,回忆着那一场可怕的凶杀,忖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百里彤把我救来的? 他用手摸了摸背,觉得毫不疼痛,试一试运气,也能运行自如,除了略感体软头昏外,别的一丝异状也无,心中不禁更为奇怪,忖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江元想到这里,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当下也顾不得穿衣服,推开了窗户,越窗而出。 天仍在下雪,好在已是夜晚,江元寻了一个僻静处,出了恭,所泄甚多,奇臭无比。 江元大解之后,回到房内,见有一座火盆,上面坐着一把大壶,当下在一只木盆内,大略地洗了一下身子。 他又寻出了一套中衣换上,这才重新卧倒在床上休息一下。 大解之后,江元只觉精神越佳,好像无病之人一样,心中好不高兴,忖道,也许是百里彤予我服下了灵药,不然不会这么快恢复的! 江元下床,穿上一件黑色儒衫,慢慢地走出房间。 四下一片黑暗,静寂如死,江元顺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心中奇怪异常,忖道: 这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且到前面去看看! 他心里想着,立时加快了脚步,很快地把这座天井四周的房子转了一转,却不见一个人迹。 江元越发奇怪起来,心中正在打鼓,突见西厢房最边一间,有一线灯光闪出。 江元立时加快了脚步,赶到窗前,由窗缝向内一望,只见一个半老的佣人,坐在灯前,伸了一个懒腰,呵欠着自语道:“什么时候了?骆江元该醒了,还得伺候他吃东西,真他娘的麻烦!” 江元听他提到自己,心中有些不解,当下压低了嗓于,咳嗽了几声。 房内的人吓了一大跳,“呼”的一声跳下了床,用微颤的声音问道:“谁……谁在外面咳嗽?” 江元心中暗笑,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还提我么?我是骆江元!” 室内的人,这才“啊呀”一声,笑道:“啊!原来是骆少爷,您真的今儿晚上醒了,吉姑娘说是一点也没错!” 他说着,“呀”的一声把门拉开,披着一件棉祆走了出来,见了江元恭施一礼,笑道:“恭喜您!骆少爷,您的伤好了?” 江元不知他怎么晓是自己受伤,当下便点了点头道:“嗯!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仆人笑一笑道:“哟!我照顾了您七天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江元闻言不由吃了一惊,紧问道:“你说什么?你照顾了我七天了?” 那人笑着连连点头道:“那还假得了?可不是七天吗?您这才醒过来。” 这真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江元暗自忖道:我只是受了点伤,并没中毒,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江元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你们百里少爷呢?他可还在这里吗?” 那人把两手一摊,含笑摇头道:“早走啦,都走完了,这么大的一座房子里,就只剩下您跟我两个人了!” 江元不由又是一惊,紧问道:“啊!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人抱着肩膀,接口道:“可不是,这座房子,老尚书已送给九门提督钱大人,所有的人都遣散了,就留下我在这儿看房子!” 这一下可把江元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百里彤事情如何解决的,为何只把自己一人留在此地?为什么走时,连个两指宽的条子都没留下?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江元的脑际打转,他不禁沉思了起来。 那老仆在一旁冷得直打颤,连忙把衣服裹紧了一些,望了望江元的脸色,问道: “骆少爷,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江元点了点头,随口答道:“是的!我当然是要走……你们百里少爷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仆眨眼想了下,说道:“少爷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匹好马,说等您醒了送给您,还说三年以后他到山上去找您。” 江元听他说完,心中有些不悦,可是又推测不出,到底有了什么变化,当下说道: “好吧!既然他已送了马,我也不能辜负他的美意,麻烦你现在把马备好,牵到我房外去!” 老仆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异地说道:“怎么?您这就走了?我看您还是明儿再走吧,不然这大的风雪,又赶不了路,您还不是要投店?” 江元听他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这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一座空府,实在不愿久留,于是说道:“不了!我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现在还得去找个朋友!” 江元说完这话,转身而去,很快地回到自己所居的房内,把东西匆匆地整理一下。 不大的工夫,蹄声得得,老仆已然把马牵来了。 江元带着简单的行囊,出了房门,只见在屋檐下拴着一匹黑白间杂骏马,正是百里彤那匹平日最心爱之物,足见百里彤对自己还是很好。 江元由怀中摸出了一块银子,递予老仆道:“这些天你多辛苦了,这点银子你拿着喝杯酒!” 老仆再三谦谢,这才收下。 江元正要上马时,突然想到刚才在窗下时,曾听见他提到吉文瑶之名,不禁问道: “您刚才说吉文瑶姑娘怎么样了?” 老仆啊了一声,含笑说道:“我忘了告诉您,您的伤多亏吉姑娘,她每天最少来三次,亲自给您灌药,直到前天,她才告诉我,说她要走了,您的伤已不要紧,今天晚上可以醒来了!” 江元闻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是忧是喜,他沉默了一会,腾身上马,笑道:“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此话,马蹄如飞即顺着通道向前直奔而去。 那老仆还来不及说话,江元已然失去了踪迹,他不禁摇着那斑白的头,叹息道: “唉!这些年轻人,都好像疯子一样!” 他叹息着,移动着缓慢的步子,向后走去了。 江元离开了百里彤的府门,快马驰到街心,这时虽是初更已过,可是几条热闹的大街,仍然灯火辉煌,游人如鲫,丝毫不因夜深雪大而减少。 这时很多卖凉果的小贩,更为活跃,各式各样的果子,应有尽有,吆喝之声响成一片。 江元不禁点点头,忖道:到底是天子脚下的名城,果然不同凡响! 这时江元身在马上,竟有些不知所从的感觉,这次入京的主要目的,是为助百里彤一臂之力,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至少表面上是结束了。 那么,他应该到哪里去呢?要是回去必需要回到蓬莱,寻找出吉士文和吉文瑶父女,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去做,但是他还是要回去! “不管它!见了面再说,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想到这里,他立时加快了速度,由闹区驶入了僻街,策马如飞,向城门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江元用一块黑巾把头包上,催动骏马,风驰电掣般出了大都——北京城。 四下昏暗异常,加上连日大雪,那匹马儿虽神骏,走起来也有些吃力。 江元素来不惯骑马,越发觉得艰苦,加上他先中毒,后受伤,这时病体才初复,粒米未进,不禁感到一阵昏眩。 江元不禁暗自叹了一声,忖道:唉!经过这两次巨变,我的身体可差多了,看样子今夜里想赶夜路,已然办不到了,不如找个店房,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来! 江元决定了之后,立时勒过马头,向一家店房慢慢地驰去。 在一排枯柳之前,有一家“百友”客房,正在关门,江元立时策马过去,翻身下马。 小二含笑迎入店中,笑道:“少爷,您可是住店?” 江元准备好好休息一下,闻言立时嘱咐道:“你先去烧一大锅热水,我要好好洗个澡,然后弄些清淡的酒菜来,可不要大鱼大肉!” 小二立时吩咐下去,并将江元领入一间单房。 少时,江元洗澡饮食均毕,已是将近三更,正要闭门睡觉,突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由远处传过来道:“小二哥!可是有个骑马的少年住了店?” 江元听他的声音甚熟,心中疑惑不定,本想开门出去看看,又怕彼此朝了相,把来人惊走,于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只听得小二说道:“不错!刚忙完了,现在八成睡觉了!” 又听得那苍老的口音接口道:“那么他住在几号房间呢?” 小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道:“住在四号房……老爷子,您可是认识他么?让我进去看看,要是没睡着,我给您回一声……” 小二的话未说完,那人已拦下道:“不用!不用!我也住店,您给我开他隔壁那间房……这孩子不听话,老是逃家,这一回可让我逮着了!” 小二这才啊了一声,接口道:“啊,原来是您的少爷,可真傻呀!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惊动他,明儿个他一起来,我就立即去招呼您。” 那老人的声音虽然极低,可是哪里瞒得过江元的耳朵,心中不禁诧异,忖道:这个人是谁?看样子是招呼我来的! 这时候脚步声,已由远处渐渐传了过来,江元连忙把灯光拨得极小,又回到门前,把门开了一道小缝,向外偷看着。 不大的工夫,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而来,江元仔细地一打量,不禁又惊又怒,忖道: 哼!我正要找你,你倒找起我来了! 原来江元由门缝中所看到的,正是自己要寻访的吉士文! 江元靠在门板上,心中激动异常,忖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难道他要先动手?文瑶是不是与他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问题,围绕着江元,使他不知作了多少假定,终于无法断定他为何要跟踪自己。 吉士文入房之后,倒是不见一些声响,江元候了一下,却不见动静,忖道:我到床上假睡,看他要弄些什么鬼?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轻轻回到床上,拉了一床被子,虚盖在身上,静待吉士文到来。 梆儿打起三更,夜寒如冻,落雪之声,响个不住,很是撩人。 江元身世既惨,遭遇又痛,这一段日子里遭逢巨变。自己身心两方面,都受了很大的创伤,把他以往的狂傲性格完全改变了。 这时雪重夜静,江元孤枕独眠,思前想后,心中愁有千万,郁郁不欢。 江元捶千遍胸,叹万口气,仍然无法开脱忧郁的心怀,那就像是大堆的蛛丝,把他整个儿包裹在内,使他感觉到无力挣扎。 隔室的吉士文仍毫无动静,江元渐渐地忘记了他,而沉入了自己无边的痛苦之中。 愁怀涌起,江元不觉睡意更浓,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之中。 正在江元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被一阵异声惊醒,江元连忙把头仰起,果然有人在房上行走。 江元不禁一震,心中忖道:我真糊涂,想着这件事,居然还是睡着了! 于是,他聚精会神,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窗口。 江元心中忖道:吉士文!我还没有下决心杀你,如果你破窗而入,那你是死定了! 江元等了半晌,仍然不见丝毫动静,心中不由诧异起来,暗自忖道:怪了!他分明来到窗口便停下了,怎么不见动静?莫非是我听错了? 江元的头正好侧对着街窗,于是把眼睛开了一线,仔细地注视着。 又过了一阵,江元正有些不耐烦,突听“咔”的一声轻响,随见窗外闪出一格火苗。 江元不禁大怒,忖道: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在窗前竟敢亮火折,你倒把我骆江元看得太无能了! 吉士文打着火折之后,又是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江元不禁大诧,忖道:莫非他想要放火烧掉这个房间不成吗? 正在江元思忖的时候,便见一只掌影,轻轻地把窗户推了一下,江元睡觉时,本就未曾上栓,被他开了一道小缝。 那两扇窗户本来是嵌得很紧密,这时被吉土文推开了一线,立时被风整个吹开,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吉士文似乎吓了一大跳,立时缩回了身子,又赶快回到了房檐上面;但是江元可以断定出来,他并没有离开此地。 江元心中暗笑不已,忖道:吉士文!如果你以为我还没有醒,那你就太傻了! 过了一阵工夫,吉士文又把火折打燃,江元心中暗笑:他也是江湖上知名之士,怎么会办出这种外行的事情来?突然见他的另一只手中,拿出了一节短短的枯枝。 江元不禁面色大变,怒气填胸,忖道:啊!原来是你下的毒!好狠的老东西!我本来还在犹豫,现在是非杀你不可了! 江元正在思忖着,见吉士文以物塞住了自己的鼻孔,接着又把那枯枝点燃,丢了过来,立时冒起了一阵阵的浓烟。 江元早已闭住了呼吸,就在吉士文欲离去之时,霍然由床上翻起,冷笑道:“好毒的东西!你不知道这是毒药吗?” 吉士文闻言大吃了一惊,蓦然由窗户翻下,落到了街心。 江元见那个残枝,浓烟似雾,江元唯恐毒烟弥漫各地,伤了别人,当下立即用冷茶泼熄了毒烟,这才越窗而出。 吉士文已然逃出了数十丈,江元恨极了他,大喝道:“你既然来找我,又何必跑呢?” 他语声未落,已如鸿雁般,飞出了十余丈,向吉士文猛追过去。 吉士文好似怕极了江元,拚命地狂奔着,速度也相当惊人,江元虽然具有高超的轻功,一时间也无法追上吉士文。 两下里始终相隔十余丈,江元见他远远地转入一排竹林之内,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忖道:一入竹林,他就更容易逃脱了! 他振臂一声长啸,身如疾箭,凌空而起,一连两个纵身,已然扑到了这片竹林了,可是吉士文先他一步,窜入竹中,一闪而逝。 江元站立在竹林之前,仔细观望,这一大片竹林虽然不太茂密,可是由于此时夜深的原故,所以更显得昏暗难辨。 江湖中曾有一句话:“逢林莫入”,因为敌暗我明,很难防到对方的突击和暗器。 可是江元恨极了吉士文这种手段,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双掌一分,已越林而入。 竹林内一片黑暗,崎岖难行,江元运目四望,却不见吉士文的踪迹,心中忖道:你这老儿阴毒如此,我可要防一防! 江元念头尚未转完,突听两点疾劲的破空之声,向自己面前打到。 江元冷笑一声,偏头让过,已判断出吉士文所在,双掌上分,斜步八步,身若游丝,已自群竹隙中穿了过去,快得出奇。 就在江元才移步之时,便听一阵竹摇之声,一条黑影恍似闪电,向左后方反折了去。 两下相距也不过十余丈,可是丛竹杂生,极为难行,江元心头恨起,恨不得把所有竹子砍断。 等到江元扑到时,吉土文又失去了踪迹,江元恨得把一嘴白牙咬得直响,厉声道: “吉土文!就是你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手!” 江元说完这句话,不见丝毫动静,心中虽然愤怒焦急。也无可奈何,只得使自己强捺了下来,静静地观察四面。 须臾,江元听得右后方,似有人轻微的移动之声,心中不禁想道:“哼!这一次你再能逃出我的眼线,我也不叫九天鹰了……我且诱他一诱!” 江元想到这里,不奔左方,反向正中走来,他双手分竹,走得极快,口中故意自语道:“怪了!怪了!莫非他身形这么快不成?” 江元自语着,脚下如飞,已深入竹林,折上一条窄小的小道,夹在两旁茂密的竹林间。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颇大的坟场,坟场之间,乱七八糟地直放了七八个石翁仲。 江元往前行走,可是对身后之事,非常注意,这时耳旁听得极快的脚步声,跟着自己。 这时候的情形与刚才的情形恰好相反,变成江元在前,吉士文在后,江元全神贯注,对吉士文的行动能够了如指掌。 按说吉士文也是个老江湖,应该不会这么跟随江元,可是他却深信江元中了毒,绝不会支持得太久,因为他所用的毒物,毒性极烈,只要呼吸少许,便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生命,刚才江元虽惊觉了,虽是满室浓烟,他相信江元也会吸入少许的。 江元进到坟场中,停下了身子,故意自语道:“怪了!以他的轻功,绝不会逃过我的耳目……怎么我的视力差多了?” 江元这时又故意咳嗽几声,这一来果然使得吉士文深信不疑,他在暗处忖道:哼! 这才不过是开始,后面有你受的! 江元估计着吉士文必然已经上了钩,当下加快了脚步,走向一座大坟场的后面,把自己的身子隐藏在一座石翁仲之后。 他耐心地等着,由石翁仲身后,向前窥视,不大的工夫,那阴毒的老人,果然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葛布长衣,头上戴了一顶绒帽,压得低低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不住四下搜索观望。 这个阴毒的老人,也是畏惧江元太甚,想使江元中毒,把他了断,以除后患,所以鬼迷了心窍,吉士文慢慢地隐藏着身形,向前移动,虽然他所取的角度极为隐秘,可是他一入江元眼内,再想逃出,就难如登天了! 他正在慢慢地寻找,突然听得十丈以外,有人发出轻微的呻吟,于是,他丑恶的脸上,立时涌上了一层得意的笑容,心中暗自忖道:哼!看样子我不必动手,你就要完蛋了! 吉士文并不寻声过去,只是静静地站在暗影之中,等待着江元的死亡,然后,他再过去看看那具恐怖的尸体。 不大的工夫,江元的呻吟,已渐转为喊叫,雪夜寒林,阵阵传来,凄厉已极。 那恐怖的声音,直叫了半天,才渐渐地微弱下来,吉士文的心情轻松多了,用极低的声音自语道:“不是我手辣,实在是你威胁了我们的生命……并且,我的女儿爱上了你,为了结束这一切,我必须这么……我必须这么做!” 他低沉的声音,一字字地传入了江元的耳中,使得正在装病的江元,突然停止了呻吟。 因吉士文的一句话震惊了他! 吉文瑶爱上了他!这似乎是一件不敢想像的事,江元听在耳中,除了震惊和喜悦之外,还产生了一种惊栗的感觉,因为江元一向不敢证实他们之间的感情。 吉士文听他呻吟之声已停,不禁又惊又喜!忖道:莫非他已经死了……我非去看看不可! 这个老人,隐匿了半天,这时才由一排丛竹之后转出,缓缓地踏上这条小道。 他谨慎地向前摸索,转过了一座孤坟,有一座巨大的石翁仲,耸立在坟场里。 吉士文停下了脚步,仔细听了一阵,不见任何动静,他心中暗自忖道:他一定倒在前面那一座坟的后面,我刚才看他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吉士文正在思忖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极恐怖的笑声,起自头顶,在这种深夜无防之下,不禁使吉士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禁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抬头一望时,只见在那座石翁仲的头顶上面,站着一个长衣的年轻人,一看正是骆江元! 吉士文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他绝想不到江元并未受伤,并且自己如此全神贯注,而他翻上了石翁仲,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这一惊,确实是不同小可,他拔腿便要逃,可是江元又发出了一声长笑,用冰冷的声音喝道:“吉士文!你如果想逃,那是自取其辱!” 江元的话,似乎有莫大的威力,竟把吉士文镇住,怔怔地站在他的脚下,江元双目如炬,极力地压抑着他那满腔的愤怒,冷冷地说道:“吉士文,你屡次在我身上施毒,却是为何?” 吉士文惊魂甫定,渐渐冷静下来,答道:“骆江元!你可是明知故问!” 江元闻言抚掌大笑,声音很是凄凉,说道:“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要找你的了?” 吉土文冷笑道:“谁找谁都一样,反正就是这么一笔账!” 江元点点头,飘身由石翁仲上落下,距离吉士文不过五六尺远,用冷酷的声音说: “不错!反正就是这笔账,我们越早算清越好!” 吉士文也横了心,知道逃也是白费,双手插腰道:“好吧!那么废话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关于花婆婆的事,你已经废了皮鲁秋,就剩下了我,你尽管向我招呼好了!” 江元冷笑一声,双手抱肩道:“你不要说得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别人呢!” 吉士文面色一变,放下了双手,说道:“怎么?除了我还有谁?你说!” 江元摇手止住了他,静静地答道:“你别这么焦急,难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这时吉士文的脸上表情更为丑恶难看,原是一双光亮的眼睛,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的光彩,而且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他狠狠地咬着嘴唇,连连点头道:“好!好!果然我没有猜错,你是会赶尽杀绝的…… 当初与花婆较技之时,就存了必死之心,侥幸报仇能成功,花婆留言还说不许门人复仇,其实复仇与否,我们根本不在乎,所以无时无刻,不在准备与你相拼,今天冤家路窄,既然碰上了,就地解决也好!” 江元静静地听他讲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撇了撇嘴角,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怨我不遵师命,当初我师父曾说,有红羽毛为凭,现在只要你把红羽毛拿出来,我立时抖手就走!” 江元的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红羽毛在他自己的口袋中。 吉士文闻言,这才缓和下来,含笑道:“你这句话倒还像侠义中人,红羽毛在瑶儿的身上,你可不能够加害于她!” 江元微微含笑,点头道:“当然!只要她拿出红羽毛,我骆江元绝不伤她毫发,可是,如果她拿的是假的,那又另当别论!” 江元的话,使吉士文一怔,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花婆亲手交下的红羽毛,还有假的不成?” 江元默默地望着他,半晌不语。吉士文有些不解,正要询问,江元已缓缓说道: “我师父交下的当然错不了,不过现在未必在吉文瑶的手内!” 吉士文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太明白!” 江元这才探手革囊中,缓缓地拿出了那片红羽毛,带着一丝得意和残酷的笑容,说道:“现在这片红羽毛,已经回到了我的手中,你说,事情该怎么办呢?” 吉士文望见江元手中那片红羽毛,不禁冷汗直流,双目怒睁,大声地喝问道:“你…… 你把文瑶怎么样了?你快说……你!” 江元冷笑连连,一字一字地说道:“哼!原来你也关心她!你如果关心她,当初就不该让她加入这无耻的阴谋!你们明明知道我不能善罢甘休,可是你们还是让她做了刽子手,所以她等于被你们推入了死谷,这责任应由你们负,不应该由我骆江元负!” 江元在极度的激动之下,声音越来越大,他大声地吼叫着,似乎要发泄他满腔的悲愤! 吉土文低头无语,他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惊,良久才抬起了头,无力地说道:“好吧! 就算一切错误归我,今天晚上就作一个结束吧!看招!” 他一言甫毕,倏然出手,瘦弱的身子,向江元猛欺过来,就在他进身的这一霎那,手中已抽出了一对乌光闪闪的判官笔。 他声到人到,双笔一错“万里来归”,双笔的笔尖,分别向江元的“眉穴”和“肩穴”两大穴点到。 江元见他存心拼命,连忙向后跨出半步,身子半侧,一对判官笔,夹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由他的面前划过。 江元一抖右臂“云龙探爪”,五指如电,使抓吉士文的右臂。 吉土文前式递空,早已身随笔势,越到了江元的右侧,左笔由上而下,向江元的右臂挑来。 他们二人这一交战,声势又自不同,因为吉士文已下了必死之心,所以他不太顾及自己的安危,只顾往江元的致命处下手。 吉士文闯荡江湖,浸淫于这对铁笔,也有数十年的纯功夫了,又加上这个时候情急拼命,更如出柙猛虎,勇不可当。 江元虽然痛心师仇,恨不得把吉士文碎尸万段,可是由于中间有一个吉文瑶,使是他处处无法下手,所以这一场打斗,对于他是很痛苦的。 吉士文惧江元的大名,可这是他们第一次动手,所以他还怀有万一的希望,那就是他想以数十年的纯功夫,把江元毙于笔下。 不过,从动手的情形看来,他的这种希望,是很渺小的了! 江元一双空掌,出入于锋利的双笔之间,犹如穿花蝴蝶,丝毫不见逊色,并且还可以看出来,江元并未施出全力。 他们双方对拆了数十招,江元正想把吉士文点倒以后,再行发落,不料突然觉得腹内一阵疼痛,几乎直不起腰来。 江元这一惊非同小可,手脚立时慢了起来,虽然他强自隐忍着,可是也痛得流下了汗。 他怕吉士文发觉,拼命地支撑着,可是吉士文还是发觉了,他发出了一声笑声,说道:“哼,我不相信你没中毒,现在我们谁也不用麻烦,我走了!” 他说到这里,身形一错,已斜着飞出了七八丈,向那片丛林扑去。 江元急怒攻心,大喝一声道:“奸贼子!你往哪里去!” 带着这声怒吼,江元已然扑出了十丈左右,可是当他身在空中的时候,腹痛极烈,一阵昏眩,几乎摔了下来! 江元连忙把身子沉下,双手扶住一枝枯老的竹子,支持着身子。 他觉得浑身发软,腹心一带疼得无以复加,不禁浩叹一声,忖道:我骆江元这一生的英雄事业是完了! 他昏迷之际,听见吉士文阴损的声音传了过来:“骆江元,我并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远去,江元空自焦急和愤怒,却是无可奈何。 等到吉士文完全离开了这片竹林,江元的疼痛仍还未止,他双手扶着枯竹,拚命地运气止痛。 可是奇怪的是,丹田之气竟有些散而不聚,难以控制,这时江元才了解到,自己中的毒已生了根,不禁心灰意冷,壮志消沉。 大约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元疼痛稍止,这才把丹田之气提起,渐渐地止住了痛。 他抬起了头,望了望这片竹林,自语道:“吉士文!你以为我死了?哼!这笔账等我回去后再算!” 他拖着乏累无力的步子,踏着满地的浮雪,缓缓地走向归途。 当江元回到了店房之内,孤灯残漏,他身心均受到创伤,心中的痛苦,无法形容。 他倒在了床板上,拥被而卧,由于心情忧郁,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翌晨,天亮了很久了,江元才由梦中醒来,他试着运气之下,竟是痛苦全失,心中不禁又兴奋起来,忖道:这么看来,我的病还是可以医治的!只要我把事办完之后,就回到山上好好练身体。 少时,梳洗已毕,江元命小二备好了马,出得店来,雪势虽然小多了,可是还仍没有停止。 天空仍是阴暗暗的,万里一片灰暗,恍似江元忧郁不欢的心情。 江元跨上了马,与小二拱手作别,他的行程是由天津、新海、盐山一带入鲁。 这一天,江元来到天津,人马稠密,似乎比北平还要热闹,这时不过午时,江元忖道:我在此打个尖就得走了! 他在“东安”店前下了马,早有小二迎上,把马牵入马厩内了,问道:“客人,你才来?打算住店还是歇脚?” 江元点了点头,含笑道:“我吃顿饭就走,那匹马你好好地喂一下,要赶长途呢!” 小二满脸堆笑,说道:“你放心,我知道啦!” 江元人了店内,胡乱点了些酒菜,独自饮食着,突然,他眼帘抬处,只见一个娇秀的影子,骑了一匹骏马由远处掠过。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她怎么还在这里?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按桌而起,招呼小二道:“小二哥!马喂好了没有?我要走了!” 小二惊奇他说道:“哟!客人,你没吃多少呀,什么事这么急呀?” 江元不耐与他解说,摸出一块银子丢下,说道:“你别管了……马倒是喂好了没有?” 小二一见银子,早已笑得合不上嘴,连声道:“马早已喂好了,就是鞍子还没有上,你老等等,我去上马鞍子!” 他说着便要离去,江元拦道:“算了!鞍子我自己上,快把马牵来吧!” 小二答应而去,把马牵了过来,江元匆匆把马鞍上好,腾身上马,飞奔而去。 江元走这条路,正是最热闹的街道,他心中虽然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等到江元赶到拐角之处时,早已经不见那女孩的踪影。 原来,那人正是吉文瑶,江元又怎肯放过她? 虽然江元并没有决心在她身上报仇,可是彼此总要见面把事情了结一下。 于是,江元勒马,向路旁的一个店家问道:“劳驾!你可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姑娘,骑马由此经过?” 那店主眨目想了一阵,说道:“啊!不错!有这么一位姑娘往东去了,你瞧,这马蹄印还在这儿呢!” 江元向店主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劳驾”,一抖马缰,马儿如飞而去。 他一边策马狂奔,一面想着:“看这个马蹄印,文瑶分明是在狂奔,她也是赶回鲁中,莫非她有什么急事不成?” 江元座下之马,是百里彤最心爱之物,飞行之间,速度惊人,可是一连跑了一二十里,不但不见文瑶踪迹,就连马蹄印也没有了。 江元寻着一个路人问了一下,回答却没有见着,这时江元不禁疑惑起来。 江元暗自忖道:莫非文瑶不是入鲁,要不她竟改了道了? 立时,江元又催马狂行,旅途虽然颠沛辛苦,可是江元的心痛病却没有再犯,所以便不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时分,江元已到了“静海”,这是由天津往下走的第一个大站。 江元在街头犹豫了一阵,奔了一家较大的客店,名叫“修平”。 江元下马之后,立刻有小二将马牵去,店主含笑而出,望了江元一阵,问道:“客人,你可是叫骆江元?” 江元不禁一怔,沉声道:“是的,我就是骆江元,你怎么知道的?” 店主立时满脸堆笑道:“骆少爷不必多心,我并无他意,只是有人留下一封书信,命小的交予少爷。” 江元不禁大出意外,略一思索说道:“啊!有这等事,快拿给我看!” 店主由柜台上取过了一张叠好的纸条,双手递予江元。 江元接过之后,目光一扫,不禁一惊,点头道:“啊!是了,我与她约好我倒忘了! 你快给我找间房子,我要休息。” 店主满口答应,把江元领到楼上,开了一间单房,江元入内之后,立时吩咐道: “你快准备一些酒食,马料要喂足,我明天一早要赶路,不可吵我!” 店主答应后去,江元把行囊放在床上,打开了手上的纸条,上面写道: “留交骆江元亲阅。吉文瑶” 江元于是匆匆把信打开,这时小二已掌上灯来,灯光之下,只见上面写看: “江元兄英鉴: 关于我们吉家与你结仇之事,想你已全明白,这事使我非常痛苦!我自己思索了很久,觉得我不该逃避你,所以我自动地把红羽毛奉还给你……” 江元看到这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往下看时,上面写道: “我们与花婆是好几代的怨仇,所以现在也说不出谁是谁非,不过我所痛悔的是,我不该用暗算的手段,用‘五羊针’取了花婆的性命……这件事我一直在深深地痛愧(无论你是否相信)。 “我想一个人如果永远地逃避,或永远地生活在欺诈之中,那么他会更痛苦,所以我必须要挺身把这件事情作个了结! “请恕我现在逃避你,因为我现在必须把一些事情作个了断,等我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我自然会去找你,那么请你记好,在十天之内,我会到你洞府去,你不必以为我逃脱了! “还有,关于我的父亲,他是为亲人报仇,你如果可以把他的账转到我的身上,那就再好没有了! 文瑶字” 江元看完了之后,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细细地体会文瑶写这封信的情绪。 他知道文瑶的这种痛苦,绝不在自己之下,同时也可以判断出来,文瑶在毒伤花婆之际,心中的痛苦一定也是很大的! 他不禁深深地叹息:“怨仇是如何的毒伤人类啊……如果我能放手的话,我一定不把仇恨再扩大了!” 江元正隐入困思,突听有人轻轻地用指弹着墙板,当下沉声问道:“谁呀?” 隔室传过了一阵轻笑,有人接口道:“你一个人孤灯冷清,不嫌寂寞?” 江元听出竟是冷古的声音,心中不禁喜道:“原来是你!快过来谈谈!” 不大的工夫,冷古推门而入,他仍是一袭灰衣,见面就道:“晦!我找了好半天,才在这里发现你!” 江元含笑站起,说道:“上次一别,竟再也看不见你,你到哪儿去了?” 冷古坐在床前,说道:“我与秦长安较上了劲,所以那天晚上接你的班后,等他们的事完了,我与他又约在西山比武,才把他制服!”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百里彤的事到底是怎么样了!” 冷古把灯光拨大一些,说道:“百里彤的事已完了,你虽然受了伤,可是你的名气已然震动了整个江湖呢!” 江元闻言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彤的事与我何干?” 冷古用手摸着下巴,含笑说道:“名满苗疆和中原的五羊婆也被你击成重伤,逃向苗山,这可算是殊荣吗?” 江元眉头一扬,问道:“怎么?这件事江湖上己传开了。” 冷古一笑说道:“这种事焉有不传开的道理?” 江元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唉!这些事对于我毫无兴趣,不要再提它了。” 冷古这时才发觉,江元脸上有一层阴晦之色,心中不由颇为奇怪,问道:“你脸色不佳,莫非是五羊婆的毒手,已经留下了后患不成?” 江元苦笑着摇头。 他考虑了良久,终于把心事说出,请冷古提一些意见。 冷古料不到江元把自己视为知己,也显得很兴奋,于是他们同榻而眠,长谈起来。 江元连声叹息着,说道:“你看,这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办?” 冷古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要看什么人去办,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他们全杀死。” 这句话使得江元心内一惊,他沉吟不语,隔了一阵,突然转变了话题道:“我这次也是向东走,我们可以共一段路!” 江元翻了个身,问道:“你到什么地方?” 冷古笑答道:“我到了‘沧县’就要往西走了!” 江元答应一声,彼此沉默下来,江元已快进入梦乡,冷古突然问道:“江元,你是否与铁蝶约好了在大都见面呢?” 江元不禁一惊,拍膝道:“啊呀!我怎么忘记了?你怎么知道的?” 冷古笑了一下,说道:“我在天津碰见她,她说等你等得好苦,她尚有事情,还得要在天津逗留一些日子。” 江元只是“啊”了一声,并未接下去,隔了一会,冷古又说道:“她说如果碰到你,要你到天津去一趟。” 江元苦笑了一声,说道:“哼?我哪有时间去游山玩水。” 冷古紧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么说,你是决定不去了?” 江元摇头。 冷古一笑不语,想不到江元这次失约,等他与铁蝶再见之时,己是白发苍苍,无限感喟了。 翌晨,他们同驹而行,直到“沧县”,这才互道后会,作别而去。 这一天,江元已然回到了蓬莱山下,这一段时间,对于他有如隔世一般。数月之前,江元由这里出发,这时,他拖带了一身疾病和一颗破碎的心归来。 回到了蓬莱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探望他师父的坟。并且顺道访了一下百里彤,可是大宅之内,回下话来,“主人到大都去了,还没回来!” 江元突然想起了百里彤告诉自己的话,这只不过是个烟幕,事实上他们早已奔向山西了。 江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在床上休息了一下。 他整个的思想,完全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前途。 他考虑了良久,最后决定离开这里,到江湖上去闯,包括蒙古、新疆、西藏……总之,他这一生是要浪迹天涯的了。 他不禁拿起了自己的诗集,翻到了第十二篇,上面有他自己作的诗: “万里游侠剑气呵 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 放马高唱天涯歌” 他低声地叨念着,一再重复,不觉渐渐地入了这首诗的化境。 这就说明了,一个江湖人,为什么与普通人不同,为什么很多惊世骇俗的事,在他们看来平淡无奇。 晨雪如絮,为这座绝岭,又铺上了一层新衣。 在寒风怒吼,飞雪弥漫之下,一个年轻人,跪在了花蝶梦的坟前,他的身旁,放着一把长剑和一个简单的行李。 江元在向花蝶梦的阴魂辞行,他流泪自语:“师父……我走了,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师父!我不会忘记你!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现在要去寻吉氏父女,寻到了他们,我却不知怎么做,师父!请你告诉我……” 江元悲痛地祝祷了一阵,贪泪而起,提起了包袱和长剑,拉过了马,正要上马,眼前望见一物,不禁使他怔在当地! 确实太出他意料之外,原来他眼帘所见的,竟是吉士文。 他正由远处,慢慢地向上翻跃,江元不禁忖道:他到这里干什么? 不大的工夫,两下相距只有十丈左右,吉士文抬头之下,望见了江元,他立时停了下来。 江元只是双目不瞬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吉士文怔了一下,又继续地往上面翻来,他们相距七八丈时,他才停下了身子。江元冷笑道:“哼,我们又见面了,你真的以为我死了?” 吉土文神色不安,摇头道:“不!我前天就知道你没死,并且回来了。” 江元心中奇怪,嘴上又问道:“那么你是来结束这件事?” 吉土文面有惭色,摇头道:“不必说这些话,我问你,你到底把文瑶怎么样了?” 江元心中纳闷,当下故意说道:“这个你还需要问我吗?” 吉士文神色大变,狠声道:“文瑶迟早会到你这来,我知道会遭你毒手,骆江元,这一次我至死也不离开这里了!” 江元故意轻笑一声道:“啊!你是来为女儿报仇的?” 吉士文双目已红,一声闷叫,双掌前扬冲了过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腹心已被一只手掌贴住,被江元推出了五六尺。 吉士文惊魂甫定,觉得身上毫无残伤,只听江元说道:“别不知死活,我实不愿杀你,你女儿未来此,我就要下山,你快走吧!” 江元话才说完,突见山腰一条白影,箭似的逼了上来,当下用手一指道:“看!你的女儿不是来了吗?” 吉士文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娇美的姑娘,身着白衣,如飞而来。 吉土文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唉!这也是天缘使然,使我们父女皆来到你的面前…… 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方才你右掌已贴我腹,我却未见丝毫损伤,莫非你还存了恻隐之心不成?” 江元冷笑说道:“你们不该来此,现在我不会与你们动手了,我马上要离开此地。” 吉文瑶赶到,关切地问道:“爹!你没有事么?女儿来晚了!” 吉士文摇头说道:“我没事,刚才不过与他才过了一招,瑶儿,你既来了,我们父女正好与他把这笔账算清!” 吉文瑶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向江元扫来,江元在她的眼睛中,看出了一片无法形容的迷惘。 她嘴皮颤动了一下,说道:“江……江元,我父女已把红羽交出,这件事对你该是好办了!” 江元轻轻地摇头,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我们什么仇也没有了,你们走吧!” 江元的话,使文瑶大出意外,她微微一怔,以低细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原谅我们了?” 江元摇摇头,接着说道:“诚如你所说,世仇传下来,是非已经很难分辨,我不必赶尽杀绝,再说我们……” 江元说到这里,不欲多言地停了下来,摇头叹息,他的感触谁也不知道。 他们彼此相对了一阵,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文瑶才问道:“你刚才与我爹动手了?” 江元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我击伤了他!” 这五个字使得吉氏父女一起惊讶起来,文瑶尚未说话,江元己摇手止住了他,接着说道:“这是很公平的,我点了他的大穴,给他留下了五年生命,他却用毒药,给我留下了一生的病痛!” 彼此无言,产生了奇妙的情绪,包括惋惜、惊痛、悔恨和不安。 又沉默一阵,文瑶轻声道:“是的!你很公平也很仁慈……你要到哪里去?” 江元眼望远方,轻声道:“我要到新疆去,然后到西藏、蒙古!” 文瑶脸上有惜别之意,低声道:“那是很远的地方,也是很艰苦的行程!” 江元心中也有一种悲戚的感觉,点头道:“是的!很远!但是我还是要去!”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而去,毫不留恋地提起了行李,跨蹬上马,慢慢地走向山口。 他在马上,像是一个欲赴沙场的壮士,神情穆然,此情此境,不用说话,也有一种令人惆怅悲哀的感觉。 文瑶微动了一下身子,低声道:“你这就走?” “是的,这里只有一座孤坟,埋葬不下我!” 文瑶眼圈一红,极力忍住,终于问出了她心里的一句话:“我们……还会见面吗?” 江元苦笑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