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On this page

内 容 简 介   八岁女童戈易灵,为保护清白,在龙背山海慧寺中装疯卖傻整整十年。待其可以真面目示人之际,其师老方丈又惨遭仇家毒手,且闻全家被害之惨汛,老方丈临终之际送其一把白杨木剑,并叮嘱“剑在身,善念常存”。   身负血海深仇的戈易灵下山后,受骆家堡堡主骆非青的蛊惑,前去找金陵的一刀快斩许杰、太原的剑出鬼愁郑天寿、高唐的双屋蝎牛奇、关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黄这四人寻仇。当她寻得许杰、郑天寿及牛奇三人后,不知误中他人的圈套。在天婆荆如秋、千手如来石中成、骆非白以及冷月的帮助下,为敌笑面屠夫朱火黄、并从朱火黄口中知道了真相。原来其父戈平为寻找前朝福王两世子的下落,并保护一张用来起事推翻满清皇朝的藏宝图,舍小家为民族大义而隐姓埋名躲避满清鹰爪的追捕,至今下落不明,而朱火黄就是两世子中的朱烨。   戈易灵与朱火黄历经千辛万苦终与戈平相会,但他们又误入大内护卫总教头林虎山的索命别庄。戈平以民族大义点醒了“烟如黄莺”黄易青以及“玉面红孩儿”两个绝世高手,并在前世高人的帮助下收服了林虎山,且以绝世武功逼退了清廷的洋枪队。但为了复国的大业,他们将踏上更艰险的旅程。

第一章 十年幽禁 半日泪痕   越过龙背山,穿过小池塘,再转过两个山角弯,迎面是一块平地。在这块方圆数亩的平地,四周种植着浓浓的翠竹,和高高的丹枫。   现在正是秋天,但见一片起伏的翠绿波涛之中,点缀着簇簇鲜红。在这翠绿鲜红丛里,隐约但见红墙绿瓦、高喙檐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寺院。   这天,早课方毕,突然钟鼓齐鸣,而且历久不绝。   数百名寺僧,在一阵惊愕之后,纷纷披着袈裟,循序进入大雄宝殿,八十一岁的老方丈知本大师,已经合掌端坐在法座之上,垂眉阖目,法相庄严。   钟鼓声止,金铃玉罄,清音悠扬,宝殿上一片和南,少时归于一片肃穆。   将近三百多僧众,大家都是合掌低眉,跌坐在蒲团之上,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偏殿檐角的铁马风铃,被萧萧的秋风,偶尔带来一两下叮当的响声,越发点缀出这偌大的宝殿,那一份空荡与那一份肃穆。但是,每一位僧众,在心底都有一个疑问:“老方丈将我们召唤在这大雄宝殿上,到底为了什么?怎么又沉默不说话?”   大雄宝殿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时间也过得特别慢,一炷香的时辰,使静坐的僧众,感觉到是那么悠长。   这时候,一顶蓝布小轿,停在山门之外,轿中走出来一位中年妇人,蓝布衣裙,举止端庄,脸色凝重,缓缓地走进来,隔着数十步,远远地朝着大雄宝殿跪下,恭恭敬敬叩三个头。   大雄宝殿传来老方丈知本大师的声音:“施主不必多礼。”   中年妇人依然跪在那里,双手合十,答道:“弟子感谢大师慈悲,衷心顶礼,没齿难忘。”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   “弟子静候大师法旨。”   “十年之约,骨肉连心,做母亲自然不会忘记。十年岁月,老衲以风烛残年,总算不负故人之托。”知本大师转过头,对着监寺知百大师一点头,监寺便从蒲团上站起来,朝着管塔的塔头吩咐:“拿钥匙,随我来。”   这样轻轻的六个字,立即引起大殿上的僧众震惊与猜疑。无论是久居海慧寺的僧人,或者是刚才挂单不久的行脚僧,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海慧寺后骨塔之旁,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栅门终年深锁,里面幽禁了一个疯癫的女孩。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是如何在这里的,偶尔有僧人去扫塔,隔着那粗粗的栅门,还有那巨大的灌汁铜锁,伸头张望一下,看到的是一头蓬乱的长发,一张肮脏的脸,和一身破烂的衣衫,大家都是匆匆地一瞥,掩鼻而去。   岁月的流逝,疯女孩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可是给予海慧寺的僧众,却是一天一天的淡忘了。   没有人想到这个疯女孩是怎么活过来的,更没有人想到这个疯女孩未来将是如何了局!   今天,监寺分明奉了老方丈的法旨,要塔头拿钥匙,是开启那锁了十年的栅门吗?是要将那个疯女孩交给这位中年妇人吗?既然有亲人下落,为何十年无人闻问?   这一连串的,甚或还有更多的问题,盘桓在僧众的心中。   “阿弥陀佛!”一声悠长的佛号,收敛了众僧驰骋的心神。老方丈沉滞凝重的声调,缓缓地说道:“有一件事,老衲忍藏了十年,今天要告诉你们大家。”   一阵脚步响,监寺领头,塔头在后,中间是一个浑身衣衫破烂、满脸泥垢,而且臭气四溢的人,一行来到大殿。大殿上立即低低响起细语。   “是她!疯子!”   是疯子吗?看她来到大殿,先朝上礼拜佛祖,然后长跪在老方丈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说道:“十年掩盖,十年教诲,来生结草衔环,无以言报。”   声音清脆悦耳,说话条理分明,这是疯子吗?   大殿之外,中年妇人冲进来,解开手中携带的小包裹,抖出一件墨绿色湖水皱的大氅,包住那破烂得几乎露体的身子。随着大氅的抖开,一股浓郁奇特的香味,盖住了那刺鼻的恶臭。   中年妇人紧紧搂住对方:“易灵!我儿!”   裹着大氅的女孩儿,污垢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微向下撇的嘴角,透着过人的冷静。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娘!老方丈有话要说。”   老方丈又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点点头,似乎有一分叹息之意。这才说道:“十年前的一个深夜,海慧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带着他八岁的女儿,这是他唯一的掌珠,请求老衲收容。这位不速之客是老衲忘年方外之交,如今面临大难,他将唯一的女儿托付老衲,于情于理,无法拒绝。”   跪在大殿上的中年妇人哭泣了。   老方丈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老衲深知,这一诺之后,就是一生的是非,但是,一念同情,便无由后悔。老衲接受了这位忘年老友的托付,相约十年,老衲要还他一个完整无损的女儿。”   那个身裹大氅的女孩儿家,跪在地上磕头说道:“何止是完整无损,而是恩比天高,十年教诲,耳提面命,文学武功,虽然晚辈生性鲁钝,受益依然良多。”   老方丈宣着佛号,说道:“小施主!你是聪明过人的,八岁娃娃寄身在山寺之中,知道以疯癫保护清白,因此,你换得十年幽禁,也换得十年老衲每夜面授文事武功,这是老衲私心的一点补偿,谈不上恩惠,更没有师徒之谊。十年的秘密,今朝一旦揭开,老衲要让天下武林知道,收养藏匿戈易灵的,只是老衲知本一人所为,与海慧寺任何僧家无关,不要让这佛门清静之地,搅进武林恩怨。”   中年妇人叩谢再三,说道:“戈家能有一脉香烟未绝,都是大师所赐,先夫九泉之下,也是感谢不尽的……”   突然,山门外一阵哈哈大笑,说话声如洪钟:“你休要谢得太早!”   声到人到,从山门之外,步履快捷地进来一个人。遮阳斗笠掀在背上,浓眉环眼,落腮虬须,势如奔虎。他在大雄宝殿一站,如指着老方丈:“老和尚!你是个出家人,不应该搅进是非恩怨。”   “阿弥陀佛!”   “念佛已没有用,老和尚!你要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吗?”   他反手一探,从遮阳斗笠里面拨出一柄弯刀,蓝汪汪闪着寒光。   戈易灵姑娘一声叱喝,手里大氅刚一旋飞,身形尚未扑出,从旁边闪电伸一只手,拦住姑娘,那手掌箕张,正好罩在前胸致命的“七坎”大穴上。   “乖女儿,你还是乖乖不要动吧!”   戈易灵姑娘一怔,一声“娘”字还没有叫出口,老方丈却朗声说道:“施主!其实你走进山门,老衲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戈平的夫人,虽然你外貌很像,你却不晓得老衲与戈平戈施主之间,有一项信物作证。”   虬须汉子喝道:“老秃驴!你害我们找了十年,好不容易今天找到了?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一个箭步,弯刀一晃,削向知本大师右肩。   知本大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见蓝光一闪,喷出一阵血雨,连向带骨,削去一大片。   知本大师是绝对可以闪躲得开的,可是,他非但没有闪躲的动作,似乎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   虬须汉子收刀之后,他怔住了。   中年妇人也怔住了。   他们断没有想到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了结了知本老和尚,但是,这一瞬的怔住,戈易灵姑娘反掌如飞,拍开中年妇人,人如飞鸟投林,扑到知本大师身边,抓起袈裟,按住伤老方丈脸色煞白,嘴唇发乌,却带着一丝笑容,是那么从容地说道:“这刀,是喂有剧毒的。”   戈易灵姑娘浑身一震,但是,刹那间一股杀气上冲,她刚一回头,就被老方丈叫住:   “小施主,老衲当年接受令尊托付之日,就已经准备有这样一天。”   老方丈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黑,他仍然是那么和缓地向着虬须汉子说道:“老衲以风烛残年,换得你消除一口怨气,你应该可以去了。”   “难道你还要血染这佛门净地不成!”   虬须汉子呆了一下,顺起弯刀,朝着中年妇人看了一眼,低喝道:“咱们走!”   中年妇人嘴角流着血,她被戈易灵一拍成伤,是她没有料到的。心有未甘地问道:“这丫头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吧!咱们走。”   两个人走得极快,扑出山门,消失无踪。   戈易灵姑娘几度要起身拦阻,老方丈的眼神,似乎有一股力量,留住了她。   老方丈迟缓地说道:“小施主!十年磨练,你的成就是超人的,唯一让老衲放心不下的,便是佛家所说的慈悲为怀,也是儒家所说的仁恕之心。”   “师爷爷!……”   “小施主!你的杀心太重呐!”   “师爷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冤仇宜解不宜结,小施主!冤冤相报,何时得了?千万记住老纳这一点临别赠言。”   “师爷爷!”   老方丈没有再说话,他坐在血泊里,就这样圆寂了。   大雄宝殿上响起一阵佛号,无限祥和,替代了方才那一阵暴戾之气。   戈易灵姑娘松开双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污垢的脸上,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哀伤!是迷惘!还是虔敬!   她站起身来,一昂头,朝山门外走去。   “小施主请暂留步。”   监寺知百大师左手提着一个小小的黄包袱,右手拿着一柄短剑,双手递给戈易灵。   戈姑娘接过来,掂了一掂:“盘缠、兵刃,师爷爷的恩情,只有期待来生图报了。”   知百大师面色庄严地说道:“方丈师兄说过,这是小施主十年苦难所应得的报酬,谈不上恩情。”   “那是师爷爷说的,不是我的心里感受。尽管他连授艺之情都不承认,口口声声称我作小施主,我仍旧称他作师爷爷。”   “既然小施主如此铭记方丈师兄的恩,就请小施主一并记住他的临终赠言。”   戈易灵垂下了头。   “除了父母之仇。”   “阿弥陀佛!但愿小施主常存此一念善心,福祉无边。   请小施主拔开这柄短剑看看。”   剑身出鞘,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泽,只是一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   “木剑在身,善念常存。小施主,请吧!”   戈易灵姑娘注视着手中木剑,半晌无语,慢慢地她转过身去,望着已经走进山门之内的知百大师,轻轻地说了一句:“木剑在身,善念常存。可是……”   她还剑入鞘,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海慧寺,远离了她终身难忘的地方。   秋高气爽,枫叶喷红,这景色、这气候,此刻都不属于戈易灵的。一身仇恨,满心疑问,还有十年幽居如今一旦终见天日的感怀,都比不上她一身肮脏、满头臭气使她急于解决。   转过山角弯,隔着一丛芦苇望过去,是一条小河,沿着河流绕过一处坳口,一片古桠垂柳,拥抱着一处清澈如镜的水塘。垂柳落叶已尽,剩下千缕红条,闪摆如丝,倒映在清澈的水塘里,真是一幅奇景。   戈易灵四顾荒野无人,便走到老柳树的根盘之旁,放下包袱,搁下木剑,跃身到水塘之内,再脱下身上破烂成片的衣裳,尽情地洗个痛快。   秋水是凉的,当她觉得有一分寒意的时候,才想到那包袱软软的,除了盘缠之外,想必还有衣服。正当她拧干湿衣,欲待上岸,突然看到有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   这里不是交通要道,不应该有人到这里来。戈易灵缩身入水,就在水里穿上那身破衣。   就在她露出水面的时候,那人已经来到水塘旁边,抬起包袱,拿起木剑,带着几分邪气的眼睛,盯着戈易灵,带笑非笑地点点头,掉身扬长而去。   戈易灵姑娘勃然大怒,从水中一跃而起,正要追赶,她又停下脚步,羞得满面通红,立即又翻身回到水塘之中。因为,那一身破衣水淋淋地贴在身上,简直就好像是没有穿衣一样。   姑娘急了,站在水中叫道:“把东西还给我!”   那人走得并不快,但是,他听着未闻。   姑娘大声叱喝:“强盗!”   在这样的山野荒郊,慢说是叫一声“强盗”,就是敲锣捉贼,恐怕也没有人响应。   但是,事有凑巧,就在戈姑娘这一声“强盗”喊叫之后,从山坳处出现一条人影,来势疾若鹰隼,身形停住,正好拦住去路。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相搏。   抢东西的人,拳脚不俗,步眼灵活,出手如风。可是拦住他的人,仿佛还要高出一筹。   转眼几招过去,那人一抬右脚,疾如闪电地踢出一招“鸡心腿”,只听得“砰”地一声,对方滚出七八尺开外,挣扎起来,一溜烟跑了。   戈易灵看得精彩,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因为“鸡心腿”是一招最具功力的攻势。拳经上有说:“鸡心出现,百物不见。”踢“鸡心腿”的人,必须抬右脚至胸口,然后笔直踢出,快速、准确、力猛,当者无不披靡。   姑娘忘情地喝了一声彩,那人转身来望着姑娘点点头,从地上拾起包袱和短剑,走到水塘旁边,问道:“这些东西是姑娘的吗?”   戈易灵赶紧缩身到水里,这才看清楚来人,二十多岁,武士装束,内着排扣劲装,外披大氅,肩头露着剑把,洒一绺黑色流苏,在脑后飘动。剑眉星目,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戈易灵微微一点头说声:“多谢!”   “其实我要谢谢姑娘方才那声赞美。”这句话换过旁人,很容易流入轻佻,但是出自他口,显得是如此诚恳。   戈姑娘的脸上不觉一热。   “姑娘是位高手!”   “胡乱学过几天。”   “姑娘谦虚。只是在下不明白,有人抢走了你的衣物,为何不追,姑娘能识得鸡心腿,自是高人,对方绝非敌手,为何,……啊!失礼得很。姑娘请换衣服,在下暂时回避,少时再来请教。”   他不等戈易灵说话,便匆匆地走去,转过山拗,不知去向。   戈姑娘等了一晌,才跃上岸来,打开包袱,果然有一套新衣服,她心里着实感动了,老方丈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到。   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正在揉搓着一头水淋淋的长发,那个年轻人从山坳那边,牵着一匹马,慢慢地走过来。他一来到近前,站在那里呆住了。   戈姑娘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了?”   年轻人仿佛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姑娘!你愿意听我说老实话吗?”   “老实话人人愿意听。”   “你实在是太美了,你的美貌,使我一时神往。”   “这就是你的老实话?”   “字字真实,姑娘千万不要认为我是轻佻之言。”   戈易灵生活了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白天装疯,黑夜全心练功习艺,除了老方丈和监寺知百大师,她几乎没有人跟她讲过话,更没有人赞美一个浑身脏臭的女疯子。今天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赞扬她的美貌,听在耳里,是一种奇异的感受。   她可以走到老柳树的根上,对着清澈的水塘照一照,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冷冷地低着头,收拾那一堆破衣服,拧干了包起来,她舍不得丢弃,这些破衣服,代表了她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年轻人见她没有答话,自觉没趣,讪讪地说道:“对不起!姑娘!是我失言失态了。萍水相逢,总算得是个缘字,他日姑娘能有机会路过河南上蔡,务请光临骆家堡,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再见了,后会有期。”   戈易灵心里一动,连忙问道:“你是上蔡人吗?”   年轻人正待拉马离去,听到一问,立定身子点点头:“世居上蔡。”   “尊驾既然世居上蔡,而且武功又自不凡,想必这武林中人物,都是耳熟能详了。”   “姑娘要打听人?”   “戈平。”   “哦!戈平戈大爷。住在上蔡的人,没有不认识戈大爷的,武功、人品、声望,都是第一流的。但是,可惜得很,苍天无眼!”   戈易灵心里一跳。   “为什么让你可惜?”   “戈大爷全家遇害了,真是惨极了。”   戈易灵身子晃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十分镇静地:“什么时候?”   “大约是在两年以前。”   “凶手是谁?”   “这等江湖上的仇杀,官府哪里有能力缉凶破案!因此,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为什么说是仇杀?”   “戈大爷曾经担任过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年轻气盛,武功又高,虽然他急流勇退,早回家乡,这江湖上的恩怨是不会少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招来杀身之祸?”   “你方才说,猜测中的仇人,是哪几位?”   “金陵的一刀快斩许杰、太原的剑出鬼愁郑天寿、高唐的双尾蝎牛奇、关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黄……”   “对不起!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戈大爷的事,上蔡武林人士,谁个不晓得。”   “戈家没有人去寻仇吗?”   “寻仇?说来可怜!戈大爷一家,除了后槽那几匹马,再也没有一个活口,谁去寻仇?”   戈易灵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卜。   这位骆姓年轻人,赶紧上前拦住。   “姑娘!你是怎么啦?”   戈姑娘甩一甩头,将眼泪忍了回去。   “戈家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   “是的,听说戈大爷这位唯一的千金,早在十年前就无端失踪了,真是好人无好报。”   “谢谢你!请问尊驾贵姓是……”   “骆,我叫骆非青。”   “真是多谢,改日我能回到上蔡,一定踵府拜候。此刻告辞!”   “姑娘这么急着上路,是到……?”   “金陵!去找一刀快斩许杰。”   “啊!姑娘你是……?”   “我就是戈家失踪了十年的女儿戈易灵。”   姑娘走了,走得十分快速,骆非青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戈易灵远去的背影,半晌,口中哺哺说道:“真是一个令人倾心的姑娘,也是一位令人同情的姑娘,为什么会是她呢?”   背后突然有人笑道:“贤侄!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待你闯荡江湖的时候,令你倾心的姑娘,何愁没有?至于同情,那是千万不可犯的错误。”   骆非青回头说道:“二叔!你吓了我一跳!”   他面前站着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好似风干皮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说道:“贤侄台!你的心都在戈易灵身上去了,哪里还能听到背后有人来!”   “二叔!是不是方才的话,都听到了。”   “非青贤侄!这一次出来,大哥把你交给我,办完了这件事,就让你独自历练江湖,如果遇事都像你今天这样失魂落魄的,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多谢二叔教诲。”   “哈!哈!哈!”风干皮的瘦子,笑起来声音还真大。   “贤侄台!你不要在意,老叔只是提醒你,江湖上处处都是陷井。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像你这样年轻人,这种事要特别留心。”   “小侄记在心里。”   “很好!你现在就可以请了。”   “我?现在?到那里去?”   “咦!现在事情已经办好了,你爹交待的,五湖四海,让你历练一年半载,再回骆家堡。”   “二叔你呢?”   “你三姑四叔还在等我,而且你三始还受了内伤,我得去料理料理。”   骆非青眼神里流露出迷惑。   那风干瘦子摇摇头说道:“这就叫做:一时疏忽,就会惹祸上身。放心,你三姑不会伤得太重。”   骆非青点点头说道:“二叔!替我问候三姑。”   说罢拉着马走了几步,又站住说道:“二叔!我想请问你两个问题。”   “说吧!”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对吗?”   风干瘦子脸色一沉:“贤任台!你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奉命行事,你这个问题,最好是留着以后请问你爹。”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骆非青在骆家堡是少主人,但是,借一个胆子给他,也不敢拿这个问题问爹。   风干瘦子又笑了笑:“贤侄!我的话说重了一点,你可别介意,我辈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的事少问,知道多了,并不是好事。”   “多谢二叔。”   “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我……我不想问了。”   “怎么?老叔方才那两句话,让你生气啦?”   “小侄不敢。”   “那你干嘛要吞吞吐吐的?老叔知道的就会告诉你。”   “请问二叔,照二叔的眼光估量,那位戈姑娘的武功,与小侄比起来如何?”   “你还是念念不忘那丫头!”   “二叔!我是说……”   “好!好!好!老叔给你说。海慧寺的老和尚究竟是哪一号人物,摸不清楚。戈易灵这丫头在海慧寺的十年,过的是监禁的生活,则是事实。照这样推断,她没有机会学习武艺,可是,照她的行止举动,分明是个会家子,到底有多少火候,那只有以后再印证了。”   说了半天,等于没有说,骆非青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只有称谢之后,拉马就走。   这样慢慢走来,骆非青心里在自问:“我如此关切戈姑娘的武功,是准备将来有朝一日,准备与她放手一搏呢?还是担心她此去金陵的安全?如果我和她是敌人,我又该怎么办?如果我和她不是敌人,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一路想来,不觉已经走到官道,遥望前面,蓝天如洗,阡陌无垠,骆非青一时倒怔住了。从现在起,有足够的银两,有足够的时间,但是何去何从?   突然,他心里一动,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对!到金陵去。”   扳鞍上马,立即在官道上卷起一股黄尘,一人一骑顷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二章 万里寻仇 一波三折   金陵是水陆通衢大邑,大街上车水马龙,小巷内摩肩擦踵,尤其是秦淮河两岸,六朝金粉繁华仍在,华灯起处,一片笙歌。   靠近三牌楼有一处茶楼,临窗正是秦淮河,河上画舫弦歌不绝,鬓影钗光;而楼上锣鼓喧天,有一个小小的场面,一位女孩儿在清唱。   茶楼名叫迎宾阁,还不是上座的时刻,三三两两散坐的茶客,彼此大声谈笑,几乎盖过了那锣鼓声,又有人独自靠在椅子上冲盹。这是一个标准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场所。   正在这个时刻,从楼梯上来一个人,一个十七八岁大姑娘。   这种地方可以说是女人的禁地,如果有女人的话,多半是卖唱的,或者是一些不正经的人。可是上来的这位姑娘一身乡下村姑打扮,紫花衣裤,系着紫色腰带,札着裤腿,穿着一双千层薄底黑布鞋。挽着一头年发,松松地札了一根辫子,黑头绳结,斜插着一朵白绒花。   额前留着大留海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脸蛋儿白白的吹弹可破,是一位绝色的大姑娘。   这位姑娘一上楼,迎宾阁就像点了几十盏油灯,照着大家都发呆了,连冲盹打瞌睡的客人,都直瞪瞪地睁大了眼睛。   姑娘若无其事,找一处坐下,将手中包袱向桌上一放,就先招呼茶房:“伙计!给我来一碗连锅牛肉汤面。”   此语一出,茶楼上立即哄堂大笑。迎宾楼有名的是鸭油烧饼、干丝、汤包、烧卖这一类的点心,要吃牛肉汤面,那得到三牌楼小巷子里去,蹲在小摊子前连吃带喝呼啦一碗。   不用说,这位姑娘亮了底儿,不但是一个村姑,而且是一个雏儿。   店小二不敢随着客人笑,照旧哈着腰招呼着:“对不住这位女客官,小店没有牛肉汤面。”   这位姑娘啊了一声,接着又问道:“那你们这里有没有火烧,或者是锅盔?”   店小二笑了。   “小店没有火烧跟锅盔,女客官你要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伸来一只手猛地一拉,店小二一个踉跄,几乎撞到一张桌子。他正准备开口骂人,抬头一看,打了一个哆嗦,赶紧一缩脖子,退到一边去。   拉开店小二的人,一身短打装束,领口开着,露出胸前刺青,拦腰系着一条黑板带、灯笼裤、花绑腿,一只脚翘在凳子上,脚上穿的是薄牛皮靴爬山虎。这个人有一只闪亮的眼睛,此刻正色迷迷地盯着那位姑娘,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大妹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吃锅盔。来!来!今儿个我作个小东,迎宾阁有什么吃什么,嗯!”   这位姑娘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吃你的东西?”   “哟!我说大妹子!我是什么人?你可问对了,我叫马三儿,嘿嘿!三牌楼花蝴蝶马三儿,你可记住了吗!大妹子!今儿你一定是第一次进城,进城就碰到马三儿,算你运气。来来!别害臊,大妹子!你要吃什么尽管说。”   他一转面骂道:“小二!你这个混球,还不给三爷我送点心来。”   店小二连声应是,颠着屁股就跑。   这位姑娘突然一声叱喝:“站住!姑娘不吃点心,你忙什么?”   马三儿一听,一拍巴掌:“得!这点心不对口味,走!我这就请你去吃锅盔跟牛肉汤面去。”   他伸手就来拉姑娘的手。   姑娘手一缩,脸色一沉:“姑娘有银子自已会吃,你请吧!”   马三儿一怔,立即又邪笑着说道:“银子!对对!要银子我也有,跟我走,要什么你都有,大妹子!走哇!”   他刚一伸手拉姑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马三儿左脸上着实重重挨了一巴掌,五条手指印,立即红肿起来,马三儿一张嘴,一口血水,好几颗牙齿,吐在地上。   可是这位姑娘坐在那里,仿佛没有移动一下。   马三儿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挨这么重的一耳光,当时怔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可豁出去了。一模小腿,拔出一把雪亮的攘子,口里骂道:“臭娘们!老子宰了你。”   一抡攘子就扑过来。这位姑娘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见她一翻手,马三儿就像一块石头,吧答一声,摔在楼板上直翻白眼,那把雪白的攘子,落在姑娘手里,一扬腕子,攘子扎在楼板上,痛得马三儿哎唷哎唷直嚷。   楼上锣鼓停了,茶客都张大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喘。   姑娘开口发话了。   “金陵是大地方,怎么尽出这些不人流的下三滥,也不怕江湖上当笑话传。让人家说,金陵的人物都到哪里去了?真是叫人想不到。”   姑娘说着话,提起桌上的包裹,就要下楼。   这时候过来一个中年人,一抱拳说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姑娘一抬头,只见此人鹫眼鹰鼻,白净脸堂,一件青布长衫,洗得十分干净,抱拳拱立,态度十分严谨。   “你是不是也是有银子要请我去吃牛肉汤面!”   那人立刻陪笑说道:“姑娘息怒,马三无知,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在下向姑娘赔个不是。”   姑娘摇摇头说道:“我不跟这种人计较。”   “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不过,有一句话要请姑娘当着众人收回去。”   “哦!什么话要我收回去?”   “金陵并不都是下三滥。”   姑娘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我说的话,从不会收回去的。”   “啊!姑娘想必是位高人,把金陵的人都不屑于一顾。”   “那是你说的。”   “姑娘看来你是存心到金陵来找茬儿的,金陵可是个大地方。”   “我说过,大地方使我大失望。对不起!我要走了。”   “姑娘要走先得通过我这一关。”   “你这一关?你是什么关?”   那人不再说话,双手一起,一招“钟鼓齐鸣”,双手分从左右,合击姑娘太阳穴。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是,招发一半,倏地闪电一变,双拳化掌,向中一合,蓦地又一分,拍向姑娘前胸。   变化快、出招奇,而且劲道足,还透着几分轻薄。   这位姑娘骂了一声:“下流!”   随手一抬,喀嚓一声响,双掌齐腕折断,痛得那人汗珠有如黄豆滚落,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姑娘不屑地看了一眼:“找个接骨医生,还不会残废。”   说着话,就下楼去了。还没有走到门口,姑娘朝着柜台留话:“人是伤在你们这里,麻烦我承担。有人找我,说我在城南诚记客店落店。”   姑娘匆匆走进人群,绕了个大弯,回到城南。诚记客店正对面有一家夫妻面馆,此刻早就打烊收灯,姑娘花了三钱银子说服了这一对夫妻,在面馆楼上,临时租了一间小房。   没有点灯,黑地里,姑娘一碗白水,啃着硬锅盔,眼睛注视着对面的诚记客店。她的心里暗暗地警告着自己:“戈易灵!   戈易灵!江湖上的事,你是一张白纸,如今你匹马单枪一个人,独闯金陵,如果你失败了,丢掉自己的性命事小,父母血仇就没有人能湔雪了,你可要小心!”   她吃完硬锅盔,也喝完了一碗白水,静下心来,坐在暗处。   鼓楼已经起更了,这条街是较偏僻的,此刻已经没有了行人。诚记客店的小伙计,正要取下挂在门前的灯笼,忽然,一辆马车从街头过来,停在诚记客店门口。拉车的马,黑得像发亮的缎子,马车漆得像镜子,驾车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坐在那里像半截黑塔。   车里出来一个人,是一位姑娘,也是浑身黑色装束,只有上身滚边镶扣,是银白色的盘花,显得十分俏丽。一根大辫子黑油油地拖在身后。   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朝着里面叫了一声:“掌柜的在吗?”   掌柜的是一位瘦小的老头,出得门来,一看到马车和姑娘,立即一躬到地,带着颤声说道:“不知道姑奶奶来到小店,恕罪!恕罪!”   姑娘银铃似的笑了一声:“哟!掌柜的,干嘛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到你们这里来接一位贵客,用不着那么装腔作势的。”   “贵客!姑奶奶别说笑话了,我们是个小字号,哪里有什么贵客。”   “亏你还是老江湖,真人不露相你都不懂。人家到了咱们眼皮底下了,咱们招子不亮,顺风不灵,没有接待,老爷子才特别派我亲自迎驾。快去通报吧!”   “姑奶奶!小店今天真的没有特别扎眼的客人。”   姑娘突然上前一步,压低着嗓门:“是人家自己亲口说的,住在你这儿。”   “姑奶奶!小老儿……”   姑娘上去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叱喝道:“是一个女的,一个乡下姑娘打扮,有没有?”   “没……没有,是真的……没……有。”   “你没有说谎?”   “对!他没有说谎。”   那姑娘大吃一惊,一松手,电转回身,一双大眼睛朝着声音来处看去,一位身穿紫花布衣裤的姑娘,气定神闲的站在五步开外。   “哟!果然高明,请问姑娘芳名是……?”   “戈易灵。”   “我叫许言。戈姑娘!请上车吧。”   “许姑娘!我们是素昧平生呀!”   “对!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讲,在金陵,我们大家都是素昧平生,可是,戈姑娘在迎宾阁你是成心叫阵的。”   “许姑娘的意思我受了人欺侮,都不应该有一点愤怒的表示。我教训了那两个下三滥,姑娘认为是向你挑衅?”   “戈姑娘!你的言词很利害。”   “我只是讲道理。”   “好!偌大的金陵,会有地方让你讲道理。请吧!”   “许姑娘要挟持我?”   “你害怕了?”   “我只怕遇到不讲道理的人。”   许言笑起来,笑得很豪放:“戈姑娘!你的豪气干云,令人敬佩!我为戈姑娘驾车。”   她跳上车把式坐位,将那个黑凛凛的大汉,赶下了车辕。并且顺手掀起马车的布帘,道声:   “戈姑娘请!”   戈易灵从容地上车坐定,只问了一句话:“许姑娘!你要带我到哪里?”   驾车的许言没有答话,车跑得很快,也很颠簸,车外见不到有一点灯光。   戈易灵十分平静地坐在里面,再也没有问话。就这样狂奔了一盏茶的光景,马车停下来。   许言跳下车叫道:“到了!戈姑娘请下车吧。”   戈易灵掀开车门,左脚刚一踏出车门,她停住了。   “许姑娘!这是哪里?”   “清凉山。”   “清凉山?你不是说到了吗?”   “你以为我把你送到哪里?”   “我以为你是送我到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去。”   许言笑了起来。   “戈姑娘!你是聪明人,还装什么糊涂。”   “对不起!我很笨,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在迎宾阁把金陵的武林人都给瞧扁,我今天要你瞧瞧金陵是否都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的人。”   “我没有瞧扁金陵武林的意思。”   “可是你说了这句话。”   “既然你要认定如此,今天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早就应该说老实话,请吧!”   深秋,深夜,露重,星繁,清凉山上只有秋虫啾啾,有一分萧杀之气。   戈易灵刚一摆开架势,只听得唰地一声,一股劲风迎面缠住。这一着攻势来得突兀,而且来得凌厉。戈易灵蓦地一惊,侧身就地一个滚翻,险煞人地让开一招,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叭”地一震,卷起砂石齐飞。   许言叱喝道:“老戆!不可以!”   就在这声叱喝的同时,唰地一声,鞭风又起,戈易灵这次有了准备,顺着绞来的劲道,反手一捞,将皮鞭缠个正着,断喝一声:“过来!”   对方倒真是听话,只见他脚不沾地似的,踉跄跑过来,戈易灵一抬右脚,砰地一声问响,半截黑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姑娘!这就是你所说的金陵武林的作风?”   “我很惭愧!不过他已经受到了处罚。说实在话,老戆为人戆直,他是怎么跟上来,我并不知道。”   “我姑且相信你。”   “现在我要请教了。”   许言欺身出掌,戈易灵刚一让开,对方连绵快如闪电,连连翻身踢出三脚。   戈易灵全神贯注着,全力闪让,并不放手攻击。   许言停身收势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手还招?”   戈易灵就把握住这一瞬间的空隙,落地盘旋,快得如同电闪,双腿连绞,缠向对方下盘。   许言知道上当已来不及了,勉强提气拔身,左脚踝已经被扫中,重心尽失,身影一歪,戈易灵探身一扑,双手正好搭住肩头。   “许姑娘!只要我的手一使劲,你的双肩立碎。”   “你好诈。”   “你知道,我没有时间和你缠斗,不得不如此。”   “你要怎样?”   “打听一个人。”   “在这种情形之下吗?”   “对不起!方才我说过,我没有时间。"谁?”   “一刀快斩许杰。”   “你为什么要找他?”   “那是我的事。”   “你到金陵来,在迎宾阁故意生事,就是为打听消息?”   “人生地疏,只有用这种方法,能引得一位武林朋友出面,我就可以问出许杰的下落。”   “你的心计很重!”   “换过你,也会这样做。血海深仇要报,一切在所不计,这就是我所以用心将事的原因。”   许言浑身一震,连声说道:“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你造谣。”   “你说什么?血海深仇能造谣吗?”   “你造谣!我爹自我晓事以来,从未结过仇家……”   “什么?一刀快斩是你爹?”   双手一松,脚下退了好几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原以为引出一位武林人士,问出一刀快斩的下落,没有想到引来的竟是一刀快斩的女儿。是天意如此?还是父母泉下有灵?   许言问话了:“戈姑娘!你说的血海深仇是指的什么?”   戈易灵的怒火又腾腾而起,咬牙说道:“父母双亡,灭门血案。”   “那么你呢?”   “这是天意留下复仇的种子。”   “是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   “那如何能确定是我爹做的呢?”   “许言!我不找你,上一代的仇恨,至少我以为不要结在下一代身上。”   “你倒是慈悲起来了。”   这“慈悲”二字,像是一声平地焦雷,震得戈易灵心头一颤。她不禁哺哺地说道:“是我的杀心太重吗?”   许言惊讶地问道:“戈姑娘!你在说什么?”   戈易灵深沉地摇摇头,沉重地说道:“方才你说我心计太重,我倒认为我是杀心太重,所缺少的就是佛家所说的慈悲,与儒家所说的仁恕。”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会懂的。许姑娘!今夜之会到此为止,你这位赶车的伤得不轻,我很抱歉。不过你既然是一刀快斩的女儿,自然知道该怎么救他。”   “戈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请说。”   “父母之仇,自然是非报不可,要不然做子女的算什么东西,不报仇应该算是不孝。不过,要慎重!”   “我懂得你说话的意思。”   “仅凭传闻,就认定仇家,万一有了差错,岂不是让真的仇家,渔人得利?”   “许姑娘!你读过不少的书,很会说话。”   “你说笑了。说句难听的话,一个江湖上独霸一方充老大的女儿,还能读多少书?我只是站在同情的立场,为姑娘设想,这就是我们女孩儿家的特点。”   “你的话很有道理,有道理的话我听得进去。”   “谢谢!既然你认为我的话有道理,我就要讲出我所要讲的话。请你不要把我爹看成杀你父母的仇人好吗?”   “你这话……?”   “暂时的!我是说,明天如果你来我家,不,应该说明天我亲自迎接你到我家,不要当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事情真象,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好!我接受你的意见。”   “戈姑娘!还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我这么劝你,绝不是一刀快斩许某人的女儿怕事,或者是许某人的女儿心虚。我忽然觉得你的处境,非常值得同情与谅解,方才我曾经想,如果我换过是你,我会比你更要激烈。”   “我也可以告诉你,今天晚上你并没有落败,也不足以说明你的武功底子。”   “谢谢你安慰我。”   “有机会我要真正斗斗你。”   “我等待这个机会。”   “明天我去拜见令尊老太爷,独霸金陵的一刀快斩许老爷子。”   “好!现在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金陵你生疏。”   “每个地方都是从生疏而熟识的。再见!”   戈易灵临行之前,在黑暗中露了一手轻功,双腿屈膝一弹,人从地上冲天拔起,一个折身,凌空燕子三抄水,一转眼间,远去十几大开外。   许言不觉自言自语说道:“好俊的功力!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会练到这样精纯的功力?好生叫人奇怪。”   她远远地交待老戆:“自己爬起来调息,回头我叫人来接你。”   跃身上车,刚刚拿起缰绳,感觉到不对。她沉声问道:“车里面是什么人?”   “赶车走吧!不要跑得太快,我有话要问你。”   许言冷笑说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听你的使唤。”   “我知道你是一刀快斩许杰的女儿!”   “那可曾衡量,你能使唤我吗?”   “你会听话的,因为你的背正对着我的剑尖。像你这样的年纪,没有人愿意你死,包括我在内。”   “你威胁我?”   “我说过,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是这样请教的吗?”   “没有办法,我还能用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许姑娘!   绝不是威胁,而是请教。”   “你说说看,让我听听是什么问题,我再作决定。”   “请姑娘赶车离开此地。”   “为什么?”   “我怕今晚清凉山上还有别人。许姑娘!螳螂捕蝉,当心黄雀在后。”   “好吧!”   她一抖动马缀,马儿轻快地跑起来。   “你可以问了。”   “姑娘今年芳龄可有十八岁?”   “就是这个问题吗?”   “姑娘千万别误会我轻浮。”   “好!告诉你,我今年十九岁。”   “十年前,姑娘是九岁,九岁的女娃娃,一般都比男娃儿懂事得多,请问姑娘,你可曾记得十年前,令尊是做什么的?”   “威远镖局保缥的镖头。”   “可曾失过镖?”   “不晓得。”   “令尊是什么时候离开威远镖局的?”   “就是那一年……我是说,就是在十年前的那一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离开镖局以后?”   “奇怪!你为什么盘问我爹。”   “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令尊离开镖局以后,他有没有再做别的事?”   “嗯!没有。从那时候起,我们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房子没有这么大,令尊的名气也没有现在这么高,十年后,莫愁湖畔许家大院,是金陵有名的地方,一刀快斩的威名,成了金陵的一颗星。许姑娘!你不觉得十年的变化太大了吗?”   “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慨罢了。”   “你是戈易灵的同伙吗?”   “谁?你是说谁?是方才和你谈判的那位姑娘吗?”   “你们不是一伙?”   “恰好相反,她会妨碍了我的事。”   “你到底是谁?”   许姑娘这句话问得极其自然,但是,她的话音一落,人随即从坐位上一弹而起,冲向前面的马背上,右手一晃,叭答一声,长皮鞭绞向车厢窗帘,左手一扬,三点寒星射入窗内。   这三个动作是一气呵成的,快捷、利落、准确,说明许姑娘的功力是相当高明的。   车厢里没有一点反应,许姑娘将马驭慢下来,刚一停下,只听得车厢哗啦一阵响,从马车后面窜出一条人影,落地的脚尖一点,拔上路旁的屋檐,等到许姑娘越身上房,已经不见了人影。   许姑娘心里感到一阵沉重。戈易灵是来寻仇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无事而来的,而且,这两个人的武功都是位使者,他们会为莫愁湖的许家大院带来血雨腥风吗?   在许言的记忆中,许家大院的生活,是快乐的,是热闹的,但是却从来没有风波。许家的人在金陵是令人敬畏的,那是因为一刀快斩在武林中名气响,同时也因为许家有钱,财加上势,凑成许言所感受的生活快乐。没有想到,今天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两个人,会为许家大院带来风波吗?她对许家大院的生活有了一层阴影。   她缓缓地登上马车,带动缓绳,在青石板k得得的蹄声,敲在这寂静的街上。突然,前面不远,街道的旁边站着一个人,许言眼尖立即认出,她飞跃下车,扑上前去叫道:“爹!   你怎么站在这里?”   但是,她立即发觉到,她爹的腰际挂了一把刀,那就是许杰在武林闯出字号的兵器,薄刃、厚背、锋利、尺寸短的一柄奇形刀。许杰当年以出刀快速闻名,通常对方还没有来得及攻击,就已经挨了许杰的刀斩,而落败下来。   不过,在许言的记忆中,十年来,几乎很少看到爹用刀,今天晚上,独自一人,佩刀站在这里,代表着有什么事情发生。   “爹!你带了兵刃!”   “我刚从清凉山下来。”   “爹!你也去清凉山了?”   “人家敢到金陵公开叫阵,说明她自恃很高,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怕你接不下来。”   “爹!”   “事情出乎我的意料,该来的都来了。”   “爹!我们跟戈姑娘真的有仇吗?”   “有!但是,要报仇的是我,而不是她。”   “啊!爹的意思……?”   “走吧!明天一切都会明白。”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三章 恩怨难分 何来顿悟   莫愁湖畔的许家大院,是个占地很广,气派很大的庄院,可是看在江湖人的眼里,有几分异数。没有护庄河,没有围墙,没有吊桥,没有栅门,有的是迎面一大片花木扶疏的园地。此刻是深秋,池中荷已尽,架上菊未残。一盆一盆栽培得极为出色的菊花,姹紫、粉白、鹅黄,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将偌大的花园,装饰得锦绣一般。微风起处,清香淡淡。一个保镖的镖头出身,而且现在又是独霸一方的武林名人,居然有这样一处优美中又带有几分淡雅的居处,真叫人想不到。   清晨,花园里还是一片露重。就在花园进口处,迎面一堆假山之前,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长衫飘拂,昂然屹立,手里牵着一条巨獒。   花园里老园丁一刚一转过假山,巨獒一阵低吼,把他吓得一跳,手里的水桶上好盛满一桶水,哗啦一声,泼个满地。   那中年人微微笑道:“不要怕!它不会咬你。”   老园丁一抬头看到那张微笑的脸,越发的吓得一阵颤抖。那是一张苍老的脸,但是,岁月流逝并没有完全掩去当年的那份英挺之气,可是如今却让那双眼睛整个破坏了。   其实那已经不是一双眼睛,是两个瘪下去而又深深的两个洞。   老园丁好像有些话不成句:“请问……你……是……”   “去请你们主人出来见面。”   “请问大爷……你是……?”   “请你们主人出来,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一阵呵呵笑声,来自花园那一端的厅前,笑声一落,有人声如洪钟地说道:“村仆不知贵客驾临,得罪!得罪!”   中年瞎子站着没有动,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许大哥你没有想到是我吧!”   “确实有些意外。不过,要说意外应该是在昨天晚上,昨天晚上知道你到了清凉山,今天你来到这莫愁湖畔,就又不算意外了。”   “哦!昨天晚上你已经知道是我了?”   “昨天晚上听到小女一说经过,我就料想到是你老弟大驾到了。只不过是……”   “只不过没有想到我梁丙林双眼俱瞎的人,居然能在深夜出现在清凉山是吧!”   “梁老弟!我只是奇怪你到了金陵,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老哥哥。”   “我要先摸清楚底细,我不能再有第二次上当。”   “梁老弟!你对我有误会!”   “是吗?是误会吗?”   “丙林老弟!今天你来了,不论是否误会,一切都可以解决。请!请到庄内再说,至少我们十年没有见面,不应该像仇人似的,站在这花园之内,对立僵持吧!”   “我们难道不是仇人吗?我这一双眼睛难道还算不得仇恨吗?许杰!你如果以为我现在是个瞎子,就可以花言巧语,欺我看不见,或者三拳两腿就可以把我解决掉,那你就错了!   如果你不信,就以你那柄快刀,来跟我较量一下,看看你这个有眼睛的,到底强我多少。”   “丙林老弟!就算你把我许某人当作仇人,也得让我把话说清楚。来!来!我扶你到屋里去。”   许杰刚一走过来,晤地一声怒吼,梁丙林手里牵的那只巨獒,人立而起,如果不是牵在手里的链条拉得紧,早已经扑过去。   梁丙林叱喝着说道:“小虎!坐下。”   真像是小老虎似的巨獒,乖乖的坐在身旁,一动不动。   梁丙林像是对自己孩子训诫一样,认真地数说着:“小虎!你也不看清楚地方,许家大院也容得你撒野逞能的吗?人家许大爷有名的快刀,一刀出手,你的狗命就没有了。”   许杰尴尬地问道:“丙林老弟!你这只狗,好像很能听懂你的话。”   “对极了,许大哥!这是我十年来,最大的收获,我发觉有时候畜牧比人要可爱得多,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不像某些人,表面上情深义重,节骨眼上,一分钱不值,看到这种人,我就越发地觉得畜牲的可爱!”   “老弟!你的话中有刺。”   梁丙林脸上笑容一收,厉声叱道:“许老大!我梁某人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皮子的,十年老账,今天应该算算了。”   “老弟,账是要算的,难道你就不能进到屋里坐一会儿,算账以前,让我把话说清楚。”   “不行!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我特地起早赶来,就是为了争取这一段时间,因为,待一会儿你有一位仇人,要来找你拼命,我不愿意搅和到你们的恩怨里去。”   “老弟!你这就说对了,只要你稍等半月,让我将这一件事了结,回头我们怎么样都好谈,因为,拿你现在的情形来讲,我应该是亏欠你的。”   “许老大!你又错了!老天宽容,给了十年时间,你却没有好好的把握,就凭你这几句话,证明你十年来,没有一点进步。”   “哦!老弟!你指的是哪方面?”   “各方面。自大、无知,你还以为你那一刀快斩,真可以唬人?告诉你,恐怕连我这条狗你都唬不住。”   “住口,梁丙林!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念在你千里迢迢而来,而且又是一个瞎子,我对你客气,对你礼遇,你就张狂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执刀的屠夫,我是案板上的肉?   十年前,你以为老大我欠了你的情,呸!我看你不但是瞎了眼睛,而且瞎了心。你有什么能耐,摆下道来,我许某人接着就是了。”   梁丙林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许杰吼出来的每一个字,最后,他终于笑了。   “许老大!我十年艰苦的岁月,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他松下右手的皮带,叮咛着那只巨獒:“小虎!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然后,他拿起左手所持的弯手杖,右手一拔,唰地一声,应声出鞘的是一柄窄长雪亮、略带弧形的弯刀,左手刀鞘一撇,那只叫“小虎”的巨獒,立即冲上去衔在口里。只见他双手紧握着刀柄,双脚分开,不了不八,双膝微曲,刀尖下垂,指着地上,他十分沉静地叫道:“许老大,我要的是你的一只右耳、一条右臂。”   一刀快斩许杰是以一柄快刀闻名闯万的,但是,此刻他的脸色凝重。   梁丙林的刀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弧,尖停处,正好碰到一个饭碗大小的鹅卵石。蓦地只见他一挑刀尖,鹅卵石直飞而起,刚一越过一人高,梁丙林霍地一个虎跳,双手握刀一翻,只见寒光一闪,他大嘿一声,刀起处,那个鹅卵石应刃而破,削成两半,飞去老远。   梁丙林收刀敛势,恢复到原来的姿态,刀尖下垂,指着地上,人在那里气定神闲。   这样一个小动作,是够令人吃惊的,梁丙林眼盲心灵,听风知警,刀法快、刀法怪、而且刀法准,一个盲人能有这样的功夫,除了下了苦功之外,一定还有一位高明的师父。   许杰缓缓地说道:“梁老弟!你是在向我示威!”   梁丙林冷冷地答道:“可以这么说。”   “可借此刻我没有带刀。”   “一刀快斩的威名到哪里去了?你怕了吗?”   “你知道我十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养气的功夫,你激不倒我。”   “许老大!你千万不要打算把事情拖过去,我开出来的账单,你要照单全付,你应该知道事情是拖不过去的。”   “我不会吝啬我的一只耳朵、一条右臂,我是不忍心伤害到你的性命。”   “好!说得好,有豪气,快去拿刀来。”   “我的刀,会有人送来,在刀送来之前,我要请问你几句话。”   “你还是在拖!”   “你放心!正如你所说的,这件事是拖不过去的。”   “好吧!那你快问。”   “梁老弟!你这握刀的姿势,出刀的身形步法,是中原武林所仅见……”   “不要卖弄你在刀法上的常识。”   “我是请问你的师承,我敢说他不是中原人士。”   “这不是无聊吗?一场拼斗就在呼吸之间,你说这些是要表示什么呢?”   “不表示什么,只是要证明某一些事情而已。如果你能告诉我,给我一个证实,可以解决悬了很久的疑团,与你我都有关系。”   “我不能答复你这个问题。”   “你能,而且你也应该。”   “你忘了我是伤了一双眼睛,成了瞎子之后,才遇上救命授艺的恩人。”梁丙林咆哮了。   “你可以听出他说话的声音。”   “跟你我一样,口音很杂,听不出来。”   “十年相处,你可以默察他的生活习惯。”   “十年时间,除了教我的武艺,教我练习耳朵分辨一切细微的声音,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别的话。”   “一句别的话都没有?”   “有!半年前跟我分手,他告诉我,你住在金陵。”   “好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   梁丙林仰天一阵大笑,然后带着凄厉的叫声说道:“许老大!我熬了十年废寝忘食的苦,如今仇人当面,让我来听你的故事?”   他向前走了两步,两只手紧握着刀柄,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不拿刀,怨不得我。”   话音一落,弹腿一扑,雪亮的刀,划出一道弧,只听得嘶啦一声,许杰的外套,正在右胸之前,划开一道长口子。   认位之准,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梁丙林的刀尖仍然斜指在地上,叱喝道:“许老大!你再不拿刀,下一个刀创,就不是你的衣裳了。”   一刀快斩许杰说道:“既然如此,我总不能让你失望。”   他一招手,很快从屋里飞奔出来一个人,双手捧着许杰那柄奇形刀,呛嘟出鞘,寒气逼人。   一刀快斩许杰的刀法,最令人惊服的就是在于“快斩”这两个字,出刀之快,使人无法防范,而这个“斩”字,是形容出刀之狠。凡是挨上许杰快斩的人,大抵都是“一刀”之下,斩去手脚。   但是,一刀快斩许杰虽然以快捷怪异狠毒著称,他毕竟是传统刀法变化而来。所谓“单刀好使,左手难藏”。如今面对的梁丙林双手握刀,完全不是传统刀法,两个使刀的高手过招,看来胜负就在呼吸之间。   一刀快斩许杰将刀抱在左手,认真地说道:“梁老弟!我的本意是要将事情真象说明白之后,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今,你要坚持先在兵刃上见高低,这兵对交锋之后,不论是你死或者是我亡,都会是一件憾事。”   梁丙林根本不再讲话,他双手紧握着刀,一步一步慢慢逼上前,他的刀尖拖在地上,一种沙沙的声音,令人汗毛竖立。   一刀快斩许杰抱刀依旧,只是右手已经搭上了刀柄,这一瞬间的结果,就是溅血五步,伏尸一人。   许家大院的清晨,整个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使人窒息,使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踩碎了这令人难耐的凝固滞重。很快地马车就冲进了许家大院,车把式座位上坐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人一声尖叫:“爹!”   真是有如巫峡猿啼,扣人心弦。   一刀快斩右手微微一动,说时迟,只听见一声“呀”的怪叫,梁丙林弯刀从地上一翻,一旋身,刀从头上划着半月长弧,准确无比的斩向许杰的右肩。   这一刀太突然,而且太快,进步、旋身、翻刀、挥斩,一气呵成,如同闪电。而许杰就在这一瞬间的迟疑,刀远没有交到右手,对方的刀锋已至。   蓦地一道黑影,唰地抽到,几乎是与梁丙林的弯刀,同时到达许杰的面前。只听得“铮”然一声作响,一点黑影飞去老远,梁丙林的刀锋也因此带偏了两寸,许杰就在这个呼吸的空间,抱刀侧滚,翻到假山左侧。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紫花布衣的戈易灵姑娘,俏生生地站在梁丙林对面不远,手里是从许言姑娘夺过来的马鞭,已经被削断了三分之一。   梁丙林持刀姿势未动,他侧着脸问道:“是昨天夜里在清凉山的那位戈姑娘吗?”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是我!听许姑娘说,尊驾是来寻仇的,对不起!刚才我是出于一点自私……”   梁内林慢慢转过身来。戈易灵大惊:“尊驾你是……”   “是个瞎子。”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没有关系,我以前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由于我交了一个不重交情的朋友,才使得我一双眼睛失明。”   “那真是遗憾。”   “既然姑娘觉得这是一件遗憾,我就要向姑娘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请姑娘今天暂时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问题非常简单,姑娘和我今天来到莫愁湖畔,目的就只有一个,刀头饮血,快意怨仇。可是你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我请姑娘让我一个先着。”   “尊驾的意思是让你先报仇?”   “十年黑暗岁月,十面的面壁苦修,姑娘总不至于让我终生含恨吧!”   “对不起!十年的苦难,恐怕我要超过尊驾,有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大,这一点我是不能遵命的。方才那一鞭,就是出于这一点点私心……”   戈易灵言犹未了,一刀快斩许杰纵声哈哈大笑。他大踏步走过来,朗声说道:“你们两人把我许某人当作什么?待宰的羔羊是吗?”   梁丙林沉声说道:“是不是待宰的羔羊,兵刃上见过真章,自有分晓”   一刀快斩许杰收敛笑声,恳声说道:“梁老弟!方才我说过,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说完一个故事,到时候,你再作任何决定,我许某人决心一条命来奉陪。如果我要是存心使坏,许家大院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梁老弟!你看不见,但是,那位姓戈的姑娘可以看得见。”   他说着话,回身一挥手,从许家大院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五、六十个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托着一张弩,对准着站在花园里的人。   梁丙林沉下脸问道:“戈姑娘!他们有埋伏。”   戈易灵姑娘怒叱一声:“真是卑鄙!”   梁丙林双手握刀,又向前迈步。   一刀快斩许杰十分冷静地说道:“我们许家大院这种弩,是真正的硬弩,能够在五十步之内,穿透两层牛皮制成的甲。而且,每一张弩可以在一次拨动机纽之后,连发十支箭,我知道,这五六十张弩,一齐连发,在场的人,包括我在内,恐怕都难逃不伤。但是,这些埋伏并不是我安排的,而是我的护庄家丁,怕我吃亏,自作主张。”   梁丙林不屑地说道:“许老大!你以为这样的诡辩,能使人相信吗?”   一刀快斩许杰笑笑说道:“你们二位最好相信。”   “你是威胁我们?”   “我是提醒二位,五、六十张硬弩,即使伤不到二位,恐怕二位所想的报仇,恐怕就很难如愿了。不过,为了表示我不是二位所想的那么卑鄙,我叫小女将这五、六十张硬弩完全挥退,我只希望换得你梁老弟的一个允诺,同时又希望换得戈姑娘的一分忍耐,请听完我说的一个故事。”   “许老大!你是在用诡计吗?”   “如果你真的对自己有信心,又何在乎我使什么诡计?”   “戈姑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梁丙林显然是有了活络之意。   戈易灵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只要不是无关要旨的胡扯,我愿意听。”   一刀快斩许杰招招手,叫女儿许言到他身旁,将怀抱着的奇形刀,交给许言,郑重地说了一句:“让他们走远些,包括你在内。”   许言姑娘满脸委屈又带有几分不安,她深深地望着戈易灵姑娘.欲言还止。   戈易灵叹了一口气说道:“撤走这些强弓硬弩,我开始有些相信你所说的那许多话,至少,我同情你的用心,在某种情形之下,你的心情是和我一样的,我能了解。”   许言没有说一句话,抱着奇形刀,走进到屋里,屋顶上的弓弩手,也都走得一个不剩。   一刀快斩许杰自己倚着一块假山石坐下来,但是,他却说:“我不请二位坐下,更不请二位到屋里面去坐,因为人只要一坐下,就不容易猝然出手发动攻势。”   梁内林双手拄着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戈易灵却倚在车辕旁,一双眼睛盯着许杰。   一刀快斩许杰仰着头,似乎是在回忆往事。   “十多年前,金陵的威远缥局是南北十三省叫得出字号的,总镖头戈平以一柄七孔丧门剑,和千杯不醉的酒量,确实为威远镖局带来风光无限的几年。但是,有一年,吴江织造要保一批红货到北方去,当然,就找上了威远镖局总镖头什么叫红货?”   “这话出自戈平女儿之嘴,岂不是个笑话?”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因为你姓戈。”   “姓戈的多的是,凭什么就肯定我是戈平的女儿?那只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你随时随地都在注意着戈平全家的事,因为你要斩草除根。”   “戈姑娘!你不听故事了吗?”   “我问你,是不是要设法斩草除根?”   一刀快斩许杰笑笑说道:“姑娘!其实你应该先听完故事,有时候,太过性急是会坏事的。”   梁雨林侧着耳朵一直在听,突然大叫:“许老大!你果然有诈。”   言犹未了,只听得砰、砰、砰接连三响,分从三个方向响起震耳的炮声,随着炮声,分从三面电射而出一团黑忽忽的东西,临头散开,竟是三面网,罩将下来。   梁丙林刚一挥动手中的弯刀,划破两张网,无奈那飞落而下的网,沾身就有倒刺,连衣带肉一齐钩住,只要一动,疼痛万分。事实上,三张网还有人分从三面收绳子,将戈易灵和梁丙林像两条鱼一样,紧紧地包在网子里。   梁丙林笑了,笑得很大声,但是,笑声里不难听得出有着一分凄凉。   “梁老弟!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眼盲心也盲,居然能相信一个丝毫没有信义的人。”   “戈姑娘!你呢?”   “我只觉得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   “奇怪像你这样奸诈的人,怎么会有一个率真的女儿。”   一刀快斩许杰悠然自得地笑道:“你们都错了!一个人活在世上,必须懂得自保,我一刀快斩能在金陵这个地盘上活下去而且活得有声有色,我有我的自保之道。”   梁丙林说道:“许老大!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老天对你不薄,给了你十年的时间,可惜的是你不长进,你一点也不长进,十年,被你轻易的浪费掉了。你以为保持你这份奸诈,就是你的自保之道?告诉你……”   梁丙林朗声接道:“像你这样下去,要想躺在床上寿终正寝,恐怕你是梦想了。”   “梁丙林!你不要激怒我。”   “你不是说你有十年养气的功夫吗?”   “梁丙林!我不欠你什么,如果你一味的激怒我,除了你的眼睛瞎,你还会成为哑巴。”   “是吗?是你要用刀子割我的舌头是吗?”   “梁丙林!当年不是我许某人剜掉你的眼睛,今天我也不想割去你的舌头,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深仇大恨。今日之事,方才我说过,是我许某人自保的方法之一,我要活下去,我就不允许你拿着刀在许家大院耀武扬威。你放心!我也不会要你的命,只是你这十年的苦功,恐怕还得让你白费了。”   他说到此处,挥手高叫一声:“收网!”   但是,这三张重叠覆盖,连头都包住的大网,却没有动静。   许杰“咦”了一声,心头一动,一垫脚,冲天拔起,落身到假山之上。这时候操纵这三张网的绳子,非但没有收紧,反而松驰下来。   从堂屋转角,缓缓地出来两个人。   一刀快斩许杰大惊:“丫头!你是……”   许言姑娘身后跟着一个人,此刻接着说道:“许大爷!对不起,令爱现在是我的人质。   只要你许大爷照着我的话做,我保证令爱毫发无伤。要不然,刺进令爱心脏的,就正是你许大爷这柄奇形刀尖。”   许言姑娘脸上有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低低地说道:“爹!女儿对不起你!”   一刀快斩许杰冷静地摇摇头道:“丫头!你放心!他绝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许杰气势仍然很盛:“朋友!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问我打算干什么?”   “你……”   “许大爷!你千万不要再打其他的主意。你只要动一动任何歪主意,你的宝贝女儿就是利刀穿心的下场。”   “你到底要干什么?”   “很简单,叫人将这二张网割开。”   “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我跟我自己一伙的。”   “那你为什么要淌这滩浑水?”   “武林中的老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许大爷!别罗嗦!你现在是下风,还是少节外生枝,照我的话去做,拖时间对一个缺乏耐心的人,是不利的。”   一刀快斩许杰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挥手叫来人,其实就在这个时候,网绳没有收紧,梁丙林已经挥动手中的弯刀,将三层网绳割开一个大洞,钩在身上的倒刺,也很快地摘下来。   倒是戈易灵整个人都被倒刺困住,等到来人割开网绳,浑身衣服,都被钩成大洞小洞。   一刀快斩许杰一直闷在那里,这时候他开口说话了:“朋友!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我还有一件事情。”   “朋友!看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把篷扯得太满。”   “对不起!这件事是非办不可。”   “哦,说过,你现在是上风,请说吧。”   “请那位梁大爷、戈姑娘暂时都不要生气,就在原地坐下,委屈二位,暂时听我的安排。”   梁丙林问道:“尊驾昨天晚上曾经出现在清凉山?”   “曾经有那么一会儿!”   “尊驾的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十足的无名小卒。”   “听尊驾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音不便,是蒙了脸的吗?”   “梁大爷真高明,我没有蒙脸,但是我戴了人皮面具。”   “啊!此地有人认识你?”   “嗯!可以说没有。梁大爷!你用不着盘问我,请你坐着歇着,我跟许大爷还有话讲。”   一刀快斩许杰此刻一肚子闷气。“有话请说吧!”   “你许大爷不是有一段故事要讲吗?那就讲吧!”   “啊!”   “许多事就是因为没有讲明白,误会越结越深。”   “好!我倒要谢谢你安排了这样的机会。”   “长话短说,拣要紧的说。”   “还是从十年前那批红货说起。戈姑娘!你问红货是什么,是一箱子珠宝,价值五十万金。老实说,威远镖局曾经保过比这更多的金银,但是,这么多珠宝则是第一次,按说像这样的宝贵红货,应该由总镖头亲自出马,但是,戈总镖头却指定由我来保这趟镖。”   “那是看重你一刀快斩的功力。”   “戈姑娘!令尊是不是看重我,回头你就知道。”许杰的语气,开始带有一分愤懑和激动。“红货最好是走暗镖,我把这箱珠宝分装在五十个倭瓜里面……”   “那是什么意思?”   “戈姑娘!那是令尊总镖头的意思,将倭瓜挖空,填进珠宝,而且是总镖头亲自动手,然后将五十个倭瓜交给我,让我扮成菜贩,明的是一车倭瓜,实际上是一车珠宝。令尊说,这一趟暗镖保下来之后,我的奖赏可以够我活下半辈子。”   “这也没有错啊!”   “错了!大大的错了!我们戈许两家的怨仇,就从此而起。连带着今天持刀要命的梁老弟,也牵扯在内。”   “许老大!如果是自己的罪过,千万不要推给旁人。”   “我唯一的女儿,落在人家手里当人质,我还能推什么?”一刀快斩脸色激动得通红。   “我押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装载着五十个倭瓜。在启程之前,我请了一位好友,与我同行,因为我怕万一有了意外,一个人势单力孤,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梁丙林忽然插口说道:“许老大!当初你邀我的时候,只是说你有一趟北京之行,沿途寂寞,邀我作个伴。”   “为了安全,我只有骗你。”   “可是你却没有办法骗得别人。”   “是的!我奇怪,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件秘密的暗镖,江湖上会有那么多人知道?后来我才知道,戈姑娘!你知道是谁透露出去的吗?令尊戈总镖头。”   “你血口喷人!”   “戈姑娘!你且别急,慢慢听下去。我和梁老弟押着一车倭瓜北上,第一次就在瓜州碰到了劫镖的人,凭着我一刀快斩和梁老弟的一柄独门单手吴钩——那时候梁老弟不是使刀的。”   梁丙林接口说道:“轻易地击退了劫匪,那时候我已知道一车倭瓜,绝不是普通倭瓜。   但是,既然你不讲,我就索性不问,我要看看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那时节你赌气离开了,又何至于为了一车倭瓜,伤了你的眼睛,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想想真是不值。”   “不是一车倭瓜,是一车珠宝。”   “倭瓜!一车烂倭瓜!”   “不是说倭瓜里面装了珠宝吗?”   “戈姑娘!这就是我要在你身上讨回公道的真正关键!   我们离开了瓜州……”   “一定要走这条路线吗?”   “没有预定路线,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这是掩饰行踪的方法之一。走仙女庙万载,改走运河水路,就在这里出了事。四个高手,转攻我们两个人,我们伤了对方两个,可是,梁老弟受了重创,倭瓜也被劫走了。”   “啊!你该怎么办?”   “追镖!保缥的人丢了镖,还有什么可选择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将镖追回来。”   人在舍命相拼的时候,是挡不住的,我追上了劫镖的人,也追上了倭瓜。劫镖的对我吐了一口唾沫,气愤愤地走了,撇下一地倭瓜。   “镖总算是追回来了!”   “什么镖?是倭瓜!一堆烂倭瓜。”   “我不懂你说的。”   “你不懂,当年你爹懂,真的珠宝他早已运到到了北京,那才是真正的暗镖,我这一堆倭瓜是幌子,明是暗镖,实际上是个饵,我被你爹要成了傻瓜。”   “至少你应该再回来看看我。”梁丙林沉声发话。   “我回来了,你人不见了,留在地上的是一滩血。我不敢想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当时,我确实有无限的歉疚之意。”   “不要在这时候说好听的,那样解决不了问题。”   “没有,我从没有想到什么是好听的,什么是不好听,要是拣好听,也不必等到今天。   当时我只觉得什么是恩,什么是仇;什么叫苦,什么叫乐。眼前就是运河滔滔的水,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   “你跳下去了,今天后悔歉疚的是我。”   “你说这话,是太不了解我。一刀一剑,杀得血肉横飞,在我这种人来说,家常便饭,所谓刀头舔血过日子。如果要我一个人想不开,跳水自尽,我实在没有这种勇气,我打从那里走回程,回到镖局,我只有一个念头,要凭着手中奇形刀,向戈总镖头讨回公道。”   戈易灵的手心开始出汗。   “我爹杀败了你,因此你越发地痛恨我爹。”   “没有,如果真的杀败了我,怪我习艺不精。可是等我回到镖局,总镖头根本没有再回来,就从北边捎回来一封信,说是从此归隐,派人将家眷接去,不知去向。倒是给我留下一笔金钱,这一点他倒是实践了他的诺言。”   “从此以后,你就恨到底了。”   “这一口气可以憋死人的,我不能不恨。”   “于是,你就杀了我的全家!”   “杀全家?我一直在打听你爹住在何处,打听不到,今天你来了,我以为可以从你身上算算这笔老账,我为什么要杀你全家,至少这还谈不上灭门之恨。”   戈易灵怔怔地没有说话,突然有人在假山背后说道:“爹的故事讲完了吗?”   一刀快斩许杰仿佛也是从往事中一惊而觉。   “丫头!那浑账小子呢?”   “走了!就在你们说得最入神的时候,悄悄地走了。”   “这家伙是什么样的人?莫名其妙地来插一脚,莫名其妙地抽身就走。”   许言姑娘低着头说道:“他说,他还要来许家大院,那要等梁叔叔谅解了爹当年的不得已,而戈姑娘也知道爹不是杀他全家的人,许家大院变成许家农庄,他随时回来……”   许杰一怔,骂道:“连个姓名都没有,他回来算老几?”   梁丙林淡淡地说道:“回来做你许老大的乘龙快婿。”   许杰又是一怔,立即朝着许言问道:“丫头!这可是你串通好了的?”   许言此刻恢复了她的刁蛮与爽朗:“爹!你的硬弩用了,钩网也撒过了,差一点就是没有用上你的奇形刀,你用所有的方法,都是越描越黑。我知道爹不是那样毫无心肝的坏人,可是我帮不上忙,这时候他出现了……”   “于是你们就合演了这场戏?”   “他没有丝毫恶意。”   “没有恶意?他为什么用人皮面具蒙着脸?为什么连姓名都不留?为什么一抽身就走得那么利落?”   “许老大!将许家大院改成许家农庄,他不就回来了吗?等他叫你老丈人的时候,难道还不能知他姓名么?”   一刀快斩许杰张大了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许老大!我看不见你,但是,我可以猜想到你的样子很滑稽。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许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兄弟!你是原谅了我?   你愿意住到许家农庄来,你愿意让我们父女以有生之年,对你补过?”   “许老大!世间事,莫非都是注定的,我不愿意说原谅二字,那是我十年苦难的岁月,所不能抵偿的。但是,我不原谅你又如何?杀死你?或者也剜掉你的眼睛,让你和我一样的痛苦?那样对我又有何补益?那样我的侄女将来是否要誓报父仇?”   一刀快斩许杰噙着泪水,只说得一句:“兄弟!我……”   下面哽咽住了。   梁丙林仍然是十分平静地说道:“一个人心里有了恨,生活太苦了,我恨了十年,我也苦了十年。如今,我一旦将恨从心里除了,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心安’二字。”   许杰含着泪笑道:“兄弟!我肚子里没有你那么多墨水,我说不上来,你的意思我都懂得。”   梁内林说道:“其实我也不懂,倒是方才那个年轻人,给我太多的启示。一个不相干的人,倒能够为我们排解,而我们自己却是偏偏死捏着一点不放,岂不是愚不可及吗?”   许杰连忙接着说道:“是的!是的!只可惜这小子是什么来路我们都不知道,就这么溜掉了。”   “急什么,他不是跟丫头说,他会回来的吗?”   “我们总不能尽站在外面这样谈下去吧!请吧!还有……戈姑娘!你呢?”戈易灵脸上有一分凄凉的表情,说道:“我只是感到很抱歉!”   “你没有抱歉的地方。”   “我是代表先父抱歉。不过,我和许姑娘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有坚定的信心,我相信父亲不是那样奸诈而不顾旁人生死的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是在真象没大白以前,我真的为父亲的所为,感到抱歉。”   许言姑娘扑过来,拉住戈易灵的双手。   “戈姐!留在许家农庄住几天可好?”   戈易灵抚摸着许言的手,摇摇头说道:“血仇在身,我是一天也不能停留的。许家农庄这么美的环境,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再向你道贺。”   “那你现在要到何处?”   “现在我也拿不定主意。天地之大,至少在目前,我不晓得应该何去何从?”   许言走到马车旁边,将缰绳解下来,交到戈易灵的手里,然后,默默地拥抱着戈易灵,半晌才说道:“长途跋涉,用它代步吧!戈姐!珍重!”   戈易灵伸手为许言抹去泪痕,轻轻地说一声:“谢谢你!也祝福你!”   她上了马车,抖动缰绳,得得的蹄声,逐渐远去。这时候正是日高三竿,照耀得莫愁湖水波粼粼,反映一片光芒,戈易灵的心头却难得有这样的开朗和平和,一声娇叱,将平静的莫愁湖,撇在身后。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四章 有婿不才 险又失足   太原是汾水西岸的一个重镇,是从雁门关算起,几百里之内,人文风雨荟萃之地。   在这样大的地方,呵气成云,挥汗成雨。对于一个陌生人,是使人目不暇给的。   戈易灵姑娘从金陵到太原,遥远的路程,使她日趋成熟而老练了。她舍弃了那辆气派十足的大马车,留着那匹健蹄肥骠的坐骑,配上一副银灰色的鞍缰,她为自己换上男装,紧密排扣,撒花扎腿青布裤,薄底快靴,头戴一顶露发遮阳,迎面上翻倒卷,当中插着一朵颤巍巍的白缨,坐在马背上,自然有一分英挺与潇洒,而引人注目。   戈易灵进得城来,缓缓而行,纵览着沿街熙攘的人群,一直来到城西,拣了一家干净的客店,交待过店小二溜马、上料,自己歇在上房漱洗风尘,茗茶小憩。利用这段时间,心里盘算着应走的步骤。   店小二进来,垂手听候吩咐。   戈易灵要了四样小菜,一壶烧酒,交待后送一碗羊肉汤泡馍。   店小二刚要转身离开,戈易灵叫住了他,取出两钱重的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拿去吧。”   店小二怔了一下,立即恭谨的一点头。   “客官离店时再算账。”   戈易灵摆摆手。   “这是给你的。”   店小二这时候朝后退了半步。   “谢谢客官的赏,只是小店没有这个规矩。”   戈易灵笑笑说道:“二钱银子,谈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再说,客人给的外赏,不收,那是不给客人面子。”   店小二是个三十靠边的人,剃着一个油光的葫芦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是个老江湖,而且还透着几分精明。   “小的无功不敢受禄。”   戈易灵用指头敲着桌沿,点着头说道:“何至于!”   店小二刚要伸手过来,但是,他的经验告诉自己:两钱银子可以养家活口过一个月好日子,但是,也可以卖掉自己一条命。他缩住手,恭谨地说道:“客官请明言吩咐吧!”   戈易灵站起来,踱到窗口,缓缓地说道:“我要打听一个人。”   “太原地方大,小的人头不够熟,恐怕不能如客官的意,但我可以尽力。”   “很好。我要打听剑出鬼愁郑天寿。”   店小二瞪大了两只眼睛,半晌才迸出一句。   “是江湖人物?”   戈易灵脸色一沉说道:“你是在装糊涂!”   “小的不敢。”   “剑出鬼愁郑天寿是叫得出字号响叮当的人物,我只是打听他的住址,用不着那么神秘。”   店小二笑了,从他那狡猾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的老练。   “客官!如果这位郑爷是位叫得出字号的人物,小的应该知道他的来路。不瞒客官说,小的在小店将近十八年,本地的人物,也见过几个。”   店小二不卑不亢地答话,使得戈易灵愣住了。   店小二二见戈易灵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知道是自己的话说得太冲了,像他这种察颜观色混饭吃的行业,是标准的神仙老虎狗,在顷刻之间可以将一张趾高气扬的脸,缩成扁柿子。   他立刻陪着笑脸说道:“客官要打听的这位郑爷,想必是位不愿意在江湖上露面的高人,小的这就去打听,回头再给客官回话。”   戈易灵没有再理他,只是一挥手,店小二识趣地走开,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两钱银子上,可是,他不敢拿。   “把银子拿走。”   “谢客官的赏。”   店小二拿着银子刚走到房门口。   “回来。”   “客官还有吩咐?”   “太原府可有姓郑的大户人家?”   “有!最近就有一家姓郑的大户,家里正在走倒楣运,太原城里茶楼酒馆,大家都在谈这件事。”   “是什么事让大家这样的谈论他呢?”   “女婿谋夺老丈人的财产。”   戈易灵失望地笑了。   “这样的事也值得太原府大家来谈论他吗?看来想必是太原城内太平淡的日子过久了的关系。”   “不!客官!那是不同的。”店小二似乎为这一点在分辩。“因为这家姓郑的是一位大善人。”   戈易灵“啊”了一声,正待继续听下去,外面有人严厉地叫声“小二”,店小二匆匆地说声“对不住”就走了,连原先那小锭银子,仍好端端的放在桌上,没有带走。   戈易灵感觉到有一分异样,不自觉地跟了出来。他刚一跨出房门,迎面站了一个人,青衣衣裤,扎板腰带,打半截黑白相间的绑腿,长了几根疏落的黄胡须,浓眉大眼,透着剽悍。   来人朝戈易灵上下一打量。   “尊驾要打听剑出鬼愁郑天寿郑老爷子?”   戈易灵讨厌这种问话的方式,没好气地反问他。   “你是什么人?”   “一个可以提供消息之人。”   “哦!你知道郑天寿?”   “我不知道郑天寿郑老爷子,怎么叫提供消息的人?”   “好极了!郑天寿他现在哪里?”   “尊驾平时都是这样获得消息吗?”   “你要条件是吗?请说吧!价码开得对,我绝不吝啬。”   “至少要到房里去谈,是吧!”   戈易灵点点头,转身进房,说道:“你要什么条件,说吧!”   那人随后进来,笑了一笑说道:“尊驾贵姓大名可否请教?”   “这也是条件之一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尊驾与郑老爷子的关系。”   “没有关系。”   “风尘仆仆,大概是来自千里之外,尊骑蹄铁都快磨损坏了,决不是邻近短途。这样的鞍马劳顿,只是为了打听一个人的住处,难道没有其他的用心?叫人如何能相信。”   “我没有要你相信。”   那人又笑了一笑。   “尊驾这种处事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打听消息的。”   “我并没有向你打听,是你自己要来交换条件的。如果你没有诚心提供消息,请出去吧!我还要用餐。”   戈易灵没有再理他,朝桌子旁边一坐,斟上一杯酒,刚一举起筷子,突然,人影一闪,一柄雪亮的短刀,伸到戈易灵的面前,刀光就在鼻前晃动。   来人沉下脸色,语气十分严厉地问道:“你到底跟郑老爷子有什么关系?说话要老实,耍花枪说谎话,是要吃亏的。”   戈易灵用眼睛看了他一眼,竟然露着一丝微笑说道:“你的记性太坏,刚刚我说过,我和他没有关系。”   “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敢卖弄口舌。”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我和郑天寿没有关系,上一代有。你可以把刀拿开了吗?”   那人迟疑了一下,戈易灵突然闪电般一伸手中的筷子,快速地一拨,那柄短刀的刀锋向旁边一偏,那双筷子就如同一点寒星,顺着刀背、虎口、手背,一直到“曲池”,当时那人手一麻,叮当一声响,短刀掉在桌上,砸碎了一盘热炒。   那人大惊,微一仰身,倒退好几步,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戈易灵发怔。   戈易灵认真地说道:“能在出刀之际,留一分余地,老实说,你不失为一位正派人的行径。不像有些江湖客,出刀见血,才能感到快意与满足,所以,我也在出手的瞬间,保留分寸。”   那人脸色十分阴沉,停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尊驾果然高明,只是我为尊驾可惜。”   戈易灵奇怪地反问道:“为我可惜吗?可惜什么?”   “论武艺、人品、尊驾都是上等,为什么千里应邀,要为虎作怅呢?”   他竟然叹了一口气,掉头出门去。   按说戈易灵应该拦住他,而且也有这份能耐拦住他,但是,戈易灵没有这么做,她觉得对方是个汉子,方才出刀受挫,分明对这种人来说,是一种耻辱,如果硬行拦住不让走,问不到消息是其一,恐怕还要引起一场生死搏斗,非死方休,是不值得的。   戈易灵肯定自己有了收获,确定剑出鬼愁郑天寿是在太原,只要人在,还怕找不到吗?   但是,此刻却无由地使他猜疑着,店小二分明是要说明“郑大善人”的事,为什么会被喝止呢?“郑大善人”与郑天寿之间,有何关系吗?   房门又响起剥剥之声,戈易灵以为是店小二,喊了一声“进来!”   房门推开了,进来一个削瘦的人,新头巾当中嵌着一块玉,一领青衫轻飘飘地好像挂在身上,颧骨高耸,两肋无肉,两撇八字胡,就像是贴在唇上,十足一副獐头鼠目,脸上挂着一副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手里捧着一个丝绒的红色拜盒。   戈易灵一皱双眉:“尊驾找错了房间。”   来人腰一直没有伸直过,此刻看来活像一只大虾,笑容挤得小眼睛成了缝。   “没错!没错!”   戈易灵脸色一沉:“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来人连忙点着头:“当然!当然!像戈爷你这样英雄少年,怎么会认识我们这一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姓戈?”   “嘿嘿!这家店东自然会说,自然会说。在下自我介绍,敝姓吴,名叫三玄,在金在鑫金爷手下充当帐房,也可以说是文笔师爷。”   “金在鑫是什么人?”   “戈爷!戈爷!你这就把我见外了。在下刚才已经向你戈爷亮了底,我是金爷面前的亲信,用不着对我防着。”   戈易灵皱着眉头,已经有几分厌恶。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我看尊驾还是请便吧!我没有心清跟你打哑谜。”   吴三玄脑袋一扬,眼睛滴溜溜一阵乱转。   “不对呀!戈爷你不是金爷派护院大爷邀请来的吗?”   戈易灵笑了。   “我看你搞清楚之后再来讲话,告诉你吧,没有人邀我,也没有人请我,我自己来到太原的,我讲的够清楚了吧,尊驾可以走了,不要耽误我用饭。”   吴三玄腰也直了,脸上那副冻结的笑容也没有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把赛金刚给打发走了?而且还走得灰头土脸的!”   “谁是赛金刚?”   “就是方才在你房里……不对,难道你不知道他是郑老头的老跟班的?”   “谁是郑老头?”   吴三玄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可以听出有一分揶揄之意。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戈爷!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如果像你这样不够意思,不是我们混江湖的道理。你戈爷一到客店,就打听郑老头,如今反倒说不知道他是谁,你说,这样子我们还能谈下去吗?”   戈易灵忽然心里一动。   “且慢!你说的郑老头就是剑出鬼愁郑天寿吗?”   “在太原,你问不到剑出鬼愁郑天寿,你要问郑无涯郑大善人。”   “啊!原来是这样。”   “请问,你找郑老头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   “对不起!在太原,你找郑老头,是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   “你说话不太受听。”   “受听的话已经说过了,你不听,怨谁。现在我要告诉你,戈爷!如果你是郑老头的仇家,你就应该加入我们这一边……”   “你们这一边?是些什么人?”   “金在鑫金爷所统领的一群江湖上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一边是郑天寿的仇家!”   “说起来让你吃一惊,金在鑫非但不是郑老头的仇家,而且金爷还是郑老头的女婿。至于说到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金爷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当然我们跟郑老头就谈不上有仇。”   “你话愈说愈让我糊涂。”   “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够了,加人我们这一边,在太原府你戈爷是贵宾。如果你不加入,我们当然也不勉强,只是奉劝你不要搅局。”   “什么叫搅局?”   “戈爷!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糊涂?既然你要打开天窗说话,我就直接了当告诉你戈爷!郑家庄的事,你戈爷不要插手。不管你找郑老头做什么,三天之内。请你不要前往郑家庄。”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在太原有人跟金在鑫金爷为敌,很少能全手全脚离开太原的。”   “吴三玄!你是威协我?”   “不敢,我吴三玄习惯的是实话实说。”   戈易灵淡淡地笑了一下。   “做个缺手缺脚的人,倒也很好,一切有人侍候。”说着她突然笑容一收,断喝道:   “吴三玄!你给我滚吧!我数到三,你要胆敢不离开此地,我就让你断了两条腿爬出去。   一!二!……”   吴三玄突然一矮身蹲下来,门外奔马似的冲进来一个人,手里持着一柄弯形长刀,朝着戈易灵迎头劈下。   刀法单纯,但是,事出突然,来势既快又猛。戈易灵仓促一闪身,只听得哗啦一阵响,一张八仙桌子被刀劈成两半。桌上的碗碟汤水,四溅乱飞。   戈易灵还没有来得及问话,来人又“呀”地一声怪叫,寒光一闪,刀锋划着弧形,斜劈过来。   戈易灵一矮身形,刀锋从她头顶上削过去,几乎削掉她束发金箍。   戈易灵蓦地长身一旋,侧身不让反进,单掌闪电一削,来人痛呼怪吼,弯刀刚好反腕横扫一半,哈嘟一声,落在地上,来人甩着右手腕,龇牙咧嘴,痛得直跳。   吴三玄一缩头,正待要溜出门去。戈易灵喝道:“站住!”   吴三玄一个哆嗦,两腿一软,人就坐到地上去。   戈易灵指着吴三玄说道:“两个一起给我滚,两个不够料的东西,站在这里脏了这块地。”   吴三玄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朝着那个矮胖家伙,比比手势,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回来!”戈易灵从地上拾起那把弯刀,掂在手里看了一看,金线缠柄,十分精致,是一柄非常锋利的弯刀。只是她不识得这是东瀛倭铁打炼而成的。她将刀尖刺在地上,单手一使劲,喀嚓呛啷,折成两截。   戈易灵将这两截断刀,飞越过吴三玄他们两人的头顶,双双插入门外走道上,深入地下三四寸。   “回去带信给金在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管你们要跟郑天寿捣什么鬼,那是你们的事,不过有一点你们务必要给我把话带到,在我没有见到郑天寿之前,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滚吧!”   吴三玄跟那个矮胖子走后不到一会工夫,店小二进来问声不响地收拾房间,将破坏的桌椅和碗碟清理掉了之后,很快地又摆上漆得发亮的八仙桌,四冷盘四热炒,菜肴比前次还要精致。   店小二十分利落地收拾好了,恭恭敬敬地一哈腰。   “戈爷!你请用餐。”   戈易灵招招手,含笑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还是你的。”   店小二惶恐不安,青光油亮的头上,冒着汗珠。   “戈爷!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你老就高抬贵手不要再深究了。”   戈易灵微笑说道:“不相干的事,与你何干?我这锭银子只是买你所知道的一件事,告诉我有关郑大善人的任何一切事情,讲多讲少都没有关系。”   “戈爷!小二就是借给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讲。”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进门就是深深地一躬。   店小二如逢大赦一般,抽身就溜了出去。   戈易灵望着来人,微微皱起眉头。   “你是……?”   “我是小店掌柜的。”   “啊!”   “我要让戈爷先知道一件事,这间客店正是郑无涯郑老爷子暗中拿银子开设的。”   “郑无涯!郑大善人?”   “也就是戈爷你一直追问的郑天寿郑老爷子,当年江湖上人称剑出鬼愁的郑天寿。”   “照你说话的口气,你与郑天寿有深厚的关系?”   “十六岁起就跟在郑老爷子马后,闯荡江湖,一直到十年前,郑老爷子落户在太原府,今年我痴长了五十岁。”   “好极了!你跟了郑天寿三十多年,而且是在身边,对于他的一切自然是知道甚详,我正要向掌柜的请教。”   “说到请教那是你戈爷客气,戈爷客气,戈爷你需要知道什么,我知道的,无不奉告。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向戈爷请教一件事。”   “请说。”   “戈爷你这尊姓甚是罕见,府上是……?”   “河南上蔡。”   “啊!河南上蔡有一名人,不知道跟戈爷怎么称呼?”   “是谁?”   “戈平戈总镖头。”   “就是先父。”   “戈爷!你的意思是说戈总镖头是令尊?他己经……”   下面的话没说出口,突然双膝一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戈易灵飞身到窗前,扬掌推开窗户,一折身,人从窗口越过去,刚一落地,弹身而起,双手一搭屋檐,人上了屋顶。留神纵目四望,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当戈易灵回到房里,店掌柜的已经趴在地上。气绝身亡。在他的背上。插了一柄长约三寸的小剑。掌柜的手伸得很直,右手的食指在地上用力画一个“郑”字,显然他还想写下去,但是血流过多,一剑致命,生命力枯竭,没有能够写下去。   在戈易灵换房间的时候,她用脚磨去地上那个“郑”字,心里充满了疑问,几乎使她彻夜无法入睡。最使她苦思焦虑不可得的一个问题,掌柜的打算要跟她说些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猝施杀手?   要解答这个疑问,只有一个地方一个人,他就是郑家庄郑无涯郑大善人。   在太原,郑家庄是无人不晓的。   郑家庄实际上讲来,只是一个较大的大宅院,前后分成三进。第一进是两间并列的大花厅,夏天是屯储着白面大米,在太原有任何人三餐不继的困难时刻,都可以到郑家庄大花厅里来,领一缸白面与两升大米。郑家老主人郑无涯特别关照,对于前来领米面的人,要给与应有的尊重,不要让别人感觉到是“嗟来之食”。就凭这一点,郑无涯是个真善人,而不是那些沽名钓誉,假冒伪善的人。到了冬天,这两间大花厅便改成流水席的大餐厅,人家冬天施粥,郑家施饭,青菜豆腐火锅,管吃管饱。至于平日的修桥铺路,斋僧布道,更是不在话下。   郑无涯善名远播,可就有一点,郑无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出落得貌美如花。   就在她十八岁那年,招赘了一门女婿在家,希望将来也有个半子之靠,这个女婿就是金在鑫。   尽管郑无涯行善好施,受到大家的尊敬,但是,流言仍然不断地侵袭着他,在许多流言之中,最使郑无涯困扰的有两个:   第一种说法,郑无涯大善人是伪善,如果他是真善人,为什么没有儿子?   第二种说法,郑无涯过去是黑水白山之间,有名的胡匪,杀人无数,后来怕没有好下场,才改名隐姓,携带着大批的金银珠宝,离开了东北,来到太原,行善做好事,原是为了赎罪。   关于这两种流言,郑家没有作过任何表示,夏天照旧送米面,冬天依然施饭菜。天长日久,这种流言渐渐地被人淡忘了,只是有一点,太原府受过郑大善人好处的人很多,而真正见过郑无涯本人的,绝无仅有。   一直到两年前,郑无涯在妻子的安排下,买了一个村姑为偏房,没有料到,不久居然怀孕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居然是一个男孩儿,这是郑家庄天大的喜事。   郑家庄大宴宾客,郑无涯这一天露面了。大家看到的郑无涯高大挺直,没有一点苍老,声如洪钟,周旋在宾客之间,他高兴的时候,喜欢张开手臂,仰天纵声大笑,那分豪放,是不同于常人的。   这天郑无涯在酒席宴前,用一张梅红飞金的纸,挥毫写了四个大字“老天有眼”。大家一看,心里明白,这是郑无涯对平日流言的总答复。   可是,郑家庄的欢乐是短暂的,就在当天晚上,宴客的善后还没有处理完毕,后进住宅传来一个消息:“姨娘环翠和小少爷,也就是出生刚满月的娃娃,郑无涯的命根子,一起失踪了。”   这件事使郑家庄几乎整个翻了过来,郑无涯立即交待郑家庄总管史金刚传话下来,不要提这件事,不要慌乱,不要寻找。   史金刚人长得剽悍,人家顺口就叫他赛金刚,他对郑无涯的话,从来不打折扣的。他严厉地交待了郑家每一个人之后,回到后院,停在一个紧闭的月亮门外,正待举手敲门,就听到里面郑无涯叫道:“是金刚吗?进来吧!”   史金刚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穿过一个小院落,再推开格子门,里面一盏明灯,照着一尊佛像,香烟袅绕,郑无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人仿佛一下老得太多。   郑无涯无力地问了一句。   “金刚!都交待了吗?”   史金刚点点头:“庄主的话,交是交待了,不过总得派人去查一查,再说……”   郑无涯痛苦地摆摆手。   史金刚突然朗声说道:“庄主!我不晓得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件事不追个水落石出,往后的日子,恐怕……”   “不要说下去!”郑无涯迹近咆哮了。   “是!庄主!”   “对不起!金刚!我不应该对你那样。”郑无涯又回到了软弱无助的神情。“既然你要追,你自己带两个老人,就近查查看。金刚!不济事的,人家是早有计划做这件事,只怪我们疏忽了,唉!这么些年来,我们难免要疏忽的!”   史金刚站在那里神情激动,但是,他保持着冷静,只说了几句:“任凭他们是谁,这件事我们不能原谅,庄主!原谅我,我要追查到底。”   “金刚!你去吧!顺便替我把在鑫找来。”   史金刚点点头,但是他临走之前问了一句:“要他到这里来吗?”   “不!到我的书房。”   郑无涯踱到书房,金在鑫已经背着手在踱来踱去等候。   他看到郑无涯,轻轻地叫了声:“爹!你找我有事。”   郑无涯点点头,靠在太师椅子上,闭着眼睛说道:“在鑫!你坐下,咱们爷儿俩今天好好的谈谈。”   金在鑫坐在对面,但是他紧闭着口,没有说话,只是他那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住郑无涯。   郑无涯接着问道:“在鑫!你到郑家庄几年了?”   “已经快两年了。”   “好快!都已经两年了,只可惜两年的时光,你没有讲过一句真话。”   金在鑫微微一震,没有答话。   郑无涯仍然是闭着眼睛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把女儿嫁给你,也是错事之一。我原以为日久天长,在彼此的情份上,使你有所改变,没有想到,我太高估了你的良知,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开价吧!你要多少?”   “一定要我说吗?”   “牌都摊出来了,还要隐瞒什么呢?”   “好!我以为时机还没有到,既然你要现在说,也可以,我要全部。”   “哦!要全部?金在鑫!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你可以等,郑家的财产,至少你可以得一半。不管你如何,总是我的女婿,我的财产还能留给谁?你为什么不能等几年,你看,我这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再说,一个年轻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好处?你看,我就是一个例子,如果我今天是个穷措大,你不会成为我的女婿,你我之间也不会形成这种局面。”   “我是可以等,今天是你逼我说出来的。”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自从小弟出世以后,你的态度就变了。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掳走了环翠和小弟。”   金在鑫闻言突然站起来说道:“什么?有人掳了姨娘和小弟?”   “你不知道?还是装佯?”   “不要怀疑我,我用不着这么做。”   “真的不是你?如果是你,不要谈条件,我是无条件的,只要你还人,郑家庄一切都是你的。”   金在鑫眼睛一转,带着一丝诡谲说道:“包括你珍藏的那本剑招图解,还有那件珍珠串成的坎肩在内。”   郑无涯大惊,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金在鑫,半晌没有说话。   金在鑫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你改名字,迁地址,做善事,那都是没有用的,郑天寿永远还是郑天寿,杀人不眨眼的胡匪,永远成不了弥勒佛。”   郑无涯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想改变过去,我只是想求得眼前和日后的心安,我不会成为弥勒佛,我可以成为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呸!什么叫做正正当当的人?一旦刀头舐血,永远就洗不掉血腥。”   “不跟你谈这些,因为你和我当年一样,欲和恨横梗在心里,一切的言语听在耳里都会变样。我现在只有一个条件……”   “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你只有无条件的接受。”   “不!不算条件,算我的一点请求。”   “说说看。”   “你可以获得你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只请你放回环翠和小弟。”   “不成!郑天寿!你知道江湖有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不能犯这个忌讳。”   郑无涯凄楚地说道:“金在鑫!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翁婿,小弟总算是你的内弟。就以江湖规矩来说,你也不能如此不留余地。”   金在鑫嘿嘿地笑了一笑。   “郑天寿!你老了,你已经没有当年剑出鬼愁的豪气了。做为一个江湖人,头掉了碗口大的疤,低声下气,以情动人,那不是江湖人的行径。”   郑无涯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变得悲愤。   “你说得不错,我是个江湖人,低声下气的求人,是有些离谱,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没有老,现在我就要让你证实,我没有老。”   他说着话,缓缓地站起身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剑出鬼愁郑天寿的豪气,又代替了隐居十年的郑无涯。   金在鑫挪开椅子,不觉后退一步说道:“郑天寿你又要犯错误了。”   “方才我说过,这一辈子我犯过太多错误,多一次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次不同,只要你一出手,你的老命就算死定了,环翠和小弟的两条命也死定了。你估计可能错这样一次?”   郑无涯笑了一笑。   “金在鑫!你还是太嫩,一个不是计划中的行动,你就破绽百出,就凭你那一句话,足以说明,环翠和小弟不在你手里。因为像你这种卑劣无耻的小人,如果环翠和小弟真的被你挟持,你的嚣张,何止千百倍。你请吧!你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了。”   金在鑫满脸通红,眼光里迸射着杀气。   郑无涯沉着脸色说道:“金在鑫!拿方才你说的话转赠给你,你又要犯错误了,除非你一举手,就可以将我立毙当场,否则,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要赶你离开郑家庄。”   金在鑫冷笑道:“入赘是手段,我要了解郑家庄底细,没有比挂上女婿的名义更方便,再说,只要我能等,我可以顺理成章获得一切。现在,前半段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后半段我无法再等。你少拿逆伦犯上这一类的话来压制我。举手之间,我只知道你是当年纵横关外的剑出鬼愁的郑天寿。你说你没有老,接上这一招试试!”   右手一扬,并掌如刀,从上而下,削击郑无涯的左肩。   同时,左脚忽地一垫,飞脚踢出。   书房里面,不过数尺方圆,不容得从容闪让,郑无涯也没有打算闪让。左手曲肘一格,右掌平胸推出,当时只听啪隆一震,金在鑫右手关节断折,右胸挨了一掌,脚下桩步浮动,接连退了两三步,撞上身后的书架,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立刻变得焦黄。   郑无涯指着他说道:“虽然你说入赘只是手段,我可不能像你那样没有人性,出手之际,存有翁婿之情,否则,你的小命就要送在这里。不过,方才我的话已经说出了口,郑家庄从这一掌之后,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金在鑫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睛盯着郑无涯半晌,他走出了书房。   郑无涯站在那里一直没有移动,他用心地听到脚步声去远了,身子一软,倒在太师椅子上。   金在鑫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郑无涯的右腿,没有看到在长袍罩盖之下,已经有血渗透了裤脚,流到地上来。如果他注意看到了,相信他不会走得那么利落。   郑无涯坐在那里已经不能动弹,伸手挽住书架侧背一根绳子,扯了几下,人就软瘫在太师椅上。   顷时,史金刚冲进来,郑无涯伸手指着书架后面说道:“药箱。”   史金刚推开书架,有一个小暗门,打开里面放着两个铁箱。他拿出右边的一个,打开来取出翠玉绿的瓷瓶,倾出三粒黑色梧桐子大小的药丸,以最快的手法,送进郑无涯口中,再取出一个小的白瓷瓶,蹲下身来,从自己腿上拔出攘子,划破郑无涯的裤脚,只见膝盖之下,有一道长达四寸的伤口,流着一丝带黑色的血水,史金刚将攘子在郑无涯的伤口划了一个十字,血大量地流出来,然后,他用右手捏住伤口上沿,将那瓶白色药末,倾倒上去,再从自己身上扯下布条,将伤口包扎妥当。   他这里处理完毕,郑无涯才能开口说话。   “我没有想到,他会在鞋头上装毒刀,我以为挨他一脚没有什么关系。唉!”   史金刚没有答话,只是飞快地收拾地上血迹。   “金刚!我没有料到他是为着那本剑招图解和珍珠坎肩而来的。”   “那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没安好心眼来的。”   “不同的,金刚!完全不同的。如果他只是为财产而来的,那有什么关系,一个贪财的小人,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注意的呢?如今他不仅是为了财产,而且挑明他是为了那本剑招图解和珍珠坎肩,显然是有深远的计划,决不是金在鑫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庄主!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   “金刚!你错了!我们离开白山黑水,是接受戈平戈总镖头的一句承诺;我们来到太原,行善好施,也是为了实现戈平的一项证言:‘做人只要能猛回头,就是再生’。我们并不是为了害怕。”   “庄主!我是憨直的人,我不明白庄主的意思。”   “十年建立起来的一份信念,就这样轻易地从我心里毁掉,这是何等可惜的事,我是不甘心的。”   “没法子,人家找上咱们头上,躲不是最好的办法,庄主!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咱们要躲要让,别人也不会放手的。”   郑无涯默然了,他的心里此刻是充满哀伤,他记得白天在酒席筵前所写的“老天有眼”   四个字,现在他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老天真的有眼吗?为什么要逼着一个人不能放下杀人的屠刀?”   但是,十年的反省和赎过,郑无涯绝不是当年的郑天寿,自责的心情,在一阵急愤之后,又自升高了。他想到十年前他挥剑杀人的时候,难道没有冤屈的吗?十年赎过是否就能赎尽当年的过失呢?   郑无涯长叹了一口气,哺哺自语:“看来还是老天有眼,做人犯一次过失,要偿付十次的代价,我是应该的。”   史金刚不解地叫道:“庄主!我们不能束手待……”   郑无涯摆手拦住不让他说下去,面色十分平静地说道:“让他们来吧!一本剑招图解算得什么?珍珠坎肩更不必谈了,谁是千年的物主?”   “庄主!那本剑招图解你说过,极尽击剑的奥妙,庄主苦练多年,不过才得其中的一二,如果让这种人得去,十年之后,为害的恐怕不止是武林与江湖。”   “放心!金刚!多行不义还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他,我不是说过吗?老天有眼,报应循环。”   “可是庄主!还有小主人……”   郑无涯浑身一震,老年得子,亲生骨肉,除非是铁石心肠,不能无动于衷的。他叹了一口气,眼角有一些湿润,沉滞地说了一句:“儿死不死!命也!”   史金刚满脸不以为然,但是,习惯上他不会和郑无涯辩,他觉得那是不合他的身份。   突然,叮当一声,天井檐下挂的铜钟敲了一下。那是表示有重要事情紧急禀报。   史金刚冲出去,只一会儿又匆匆地走回来。   “有什么坏消息吗?”   “回庄主的话,姑老爷……金在鑫搬走了。”   “他该走的。”   “庄主!金在鑫在城北原来早有一处庄院,而且,豢养着不少的人,我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   “金刚!我们不怀疑人,这是我们做人的长处,我们不必自责。”   “金在鑫留着一封信。”   “啊!他还要说明什么吗?”   郑无涯从史金刚手里接过一封特大的信简,他掂在手里想了一想,终于拆开。   “岳父大人:腊月二十三日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是岳父大人六十华诞初度,小婿准时前来拜寿。小婿已经代邀太原府有头有脸各路人物,前来为岳父大人作花甲之庆,趁这个机会,让太原府的人物,认识岳父大人行善乐施以外的事,想必亦为大家所乐闻。小婿金在鑫百拜。”   郑无涯的手颤抖了,他的嘴唇颤抖了,那不是怕惧,而是一种气极的表现。   史金刚默默站在一旁,没有问任何一句话。   郑无涯将信叠起,问史金刚:“金刚!你知道金在鑫在信上写着什么吗?”   “想必没有什么好话。”   “错了!金刚!他称呼我为岳父大人,他记得我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三日,他并且记得我今年是六十花甲大寿。”   “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对!大概是良心发现了。我这个孝顺的女婿居然代我邀请了太原府的各路人物,齐聚郑家庄,金刚!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哈!哈!哈!”   郑无涯纵声大笑,他张着手臂,仰着头,笑得狂放。   史金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老主人,那份失常的狂笑。   笑声停歇了,郑无涯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笑意,有的只是一份鲜明的哀伤与痛苦。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瘸着腿,走了两步。他拂开史金刚的扶持,沙着声音说道:“金刚!我觉得戈平,戈总镖头也是个没有见识的人。”   这样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史金刚茫然不知所答。   “你试回想,当年为了劫缥,跟他对拆了五十招,戈平至少年轻我十岁,可是他的七孔丧门剑,几乎使我的剑出鬼愁英名毁于一旦。在我羞愧气愤的时刻,他说了几句话,他说算不了什么,别人也会照样能胜过他的七孔丧门剑,唯一使人无法胜过的方法,就是丢掉手中的剑。”   史金刚说话了。   “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暗示我洗手归隐,他说,刀头舐血的生活,没有一个有好结果,图个下半世心安吧!”   “奇怪!以他当时那种年纪和声望,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谜!一个我不知道的谜,从那一刻,我在失败之后服了他,于是我,还有你们几个人,来到了太原。可是,今天我发觉他也错了。”   “庄主的意思?”   “胡匪就是胡匪,他甩不掉也摆不开,你想回头,有人不让你回头;你想过平凡平静平稳的生活,有人不接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要端你一脚,要把你踢下深渊,这都是戈平没想到的。”   “庄主!不是我们不长进,是人家逼我们。”   “金刚!看看有没有老朋友,愿意在这时候伸个手。”   “庄主!我去找,我去邀,两肋插刀的人还有。”   “那是很好!金刚!明天你到后面水塘里去捞捞看,沉在水底久了,剑鞘,成了朽物,但是青虹剑大概锋利依然吧!”   史金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变得恭谨驯服,垂手应是。他明白,捞起青虹剑,宝物神兵不需磨洗,自然就可以显示出“剑出鬼愁郑天寿”的心情、威名和见解,“郑无涯”三字恐怕在青虹剑取出之日,就消失了。   他转身就要离去,郑无涯朗声叫住他:“金刚!距离腊月二十三,不到一个月了。你不要忘了,那天是我六十岁花甲大庆,郑家庄有许多贵客临门,我们要好好的接待,不要让人家笑我们寒伧。”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五章 一念回头 自获天佑   腊月,岁暮冬残,年关将届,贫富在这个时刻,分得非常清楚。穷人的感受是年关难过;而富人却是欢欣快乐,迎接新春。   郑家庄是忙碌的,杀猪宰羊,蒸糕酿酒,到了腊月二十二日这天,更是郑家庄忙碌的高潮,因为不只是为新年将到,迎春接福,而且是为了郑家庄老主人郑无涯郑大善人的六十大庆,就在明天。   郑家庄的前进花厅,悬灯结彩,灿烂辉煌,当中照壁上,一个巨大“百寿图”的中堂,迎面一对手臂粗细的红烛,左右摆开,至少有为数上百用红桌布铺成的席面,一式的银杯银盏,交相辉映得富丽堂皇。   忙碌的人们,都在作最后的检查。一切陈设,连摆在花厅两列大约有上百坛的汾酒,都已经拍去泥封,只等待明天贺客们的开怀畅饮。   尽管是如此的忙碌,却没有办法从忙碌人们的脸上,获得一点为喜庆而忙碌的笑容,让人感受得到的,只是凝滞和沉重。   在郑无涯的书房里,史金刚坐在郑无涯的旁边,对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白净面膛,微见髯须,一袭长衫,看去是一尘不染,手里正握着一柄不合时令的大折扇。另一位是个驼子,黝黑的脸上,有一双明亮有光的眼睛,经常挂着一副天真可亲的笑容,使人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郑无涯拱拱手说道:“这次金刚再三要邀请昔日老友前来帮忙,我是一再不同意……”   那位白净面膛的文人先生立即打岔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已经脱出昔日的是非窝,又何必再陷身泥淖,老实说,回头不易,而失足却是在一念之间。”   史金刚忍不住要说话,他刚叫一声:“季爷……”   那文人先生一摆手,郑无涯及时说道:“金刚!让奚文兄讲下去。”   这位季奚文倒是认真地点点头,微皱着眉锋,接着说下去。   “就如同我,随着郑大哥金盆洗手之后,我就离开了白山黑水,真正地隐姓埋名。但是,我跟郑大哥不同,第一,虽然我不再做一点坏事,却也没有做一件善事。因为,我以为,自己能够去恶向善,这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善事,何必再去行善好施?……”   “奚文兄!这一点我要说明……”   “大哥!你让我先说完。第二、我不隐瞒自己的过去,我住的是一处渔村,开始他们并不接纳我这样的外乡客,后来,他们把我当作是当地人一样的看待,只有一个原因,我真诚,他们盘我的底,我是全盘照端。我发觉,只要出自至诚,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过去,因为他们要的是我的现在。如果有人由于我的过去而歧视我,他得不到呼应,孤单的是他,而不是我。”   驼子坐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   “钱驼子!你笑的什么?”   “我笑你像三家村的老冬烘。别忘了,人家郑大哥千里迢迢,单单挑中我们两个人,邀请前来助阵的,不是请你来训人的。”   “我没有训人,我是说我自己。”   郑无涯站起来拱拱手说道:“奚文兄十年不见,果然高明,一言惊醒梦中人。我辈做人,难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撇开了这一点得失之心,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钱驼子笑嘻嘻地说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人总归是人,你在此地做了十年的大善人,一朝揭开你原本是个胡匪,这对自己、对地方,都是一件难以适应的事。”   “我可离开太原。我敢说,有朝一日我离开了太原,太原府的人,怀念我的人,比咒骂我的人要多。”   钱驼子大笑而起:“好了!这一点心头障碍去掉以后,剩下的问题就好办了。大哥!金在鑫做了你两年的女婿,他究竟是什么来路,你一点也不晓得?”   史金刚插嘴说道:“驼爷!他伪装得很好。”   “虽然他装得很好,毕竟还是我们粗心。”郑无涯感慨万千地。“原以为远离关外,过了八年平静的日了,一切江湖上私缠,都已经远离我而去。这时候金在鑫出现了,无论人品、谈吐,都是让人欣赏的,最重要的他不是江湖中人,结果,唉……”   钱驼子笑道:“又来了是不是!过去的事,后悔无益。明天金在鑫在酒席筵前,出你老丈人的丑,你已经豁开了。剩下来的就是他要动手抢东西。”   史金刚沉重的道:“驼爷!他们那边来了不少古怪的人。”   “什么样的怪人,我们往日没有遇见过?再说,老季和我,在旁人眼里,何尝不是古怪十分的人。”   郑无涯摇摇头说道:“按说,一本剑招图解,一件珍珠坎肩,算不了什么。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实在不必为了这些身外之物烦恼沾身。”   郑无涯顿了一下接道:“只是……唉!金在鑫用的方法和手段,叫人难以忍受。俗话说得好,‘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我以为还有一点,你那本图解是真正的祸根,一日流落到像他这种人手里,后果是可以想见的,何况,金在鑫恐怕还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奚文兄!如果不是这点,我真可以让开他算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我和戈平之间的诺言。”   钱驼子笑着说道:“戈总镖头如果在此地,他也会这么做的。”   季奚文忽然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请戈平来助一臂之力?”   “一直没有音讯……”   郑无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季奚文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叱喝问道:“什么人在外面鬼鬼祟祟?”   钱驼子几乎与这声叱喝同时而起,只见他从椅子一弹而起,单掌一推,窗户被震开,人就如同一溜黑烟,越窗而出。   季奚文拉开房门,刚一走到外面,立定脚步叫道:“老史!你堂灯来!”   史金刚掌灯来门外,看见地上有一滩鲜血。   季奚文和郑无涯都在灯光下怔住了。   “来的不只一个人。”   “而且还不是一路的。”   “是谁呢?”   一个无法解释的答案。   檐瓦一响,钱驼飘落而下,季奚文抢先问道:“驼子!有收获吗?”   钱驼子摇头,他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惯常脸上那份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的表情。   “不过,我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果然是两个!”   “一个从前进花厅之外,准备了一匹马,飘身上马,我追赶不上。另外一个了得,我扑上屋脊,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相跑也不过十来步,就这样,我追丢了。”   在场的人,包括史金刚在内,脸色都变了。钱驼子昔日有一个外号叫做万里飞驼,那是说明钱驼子的轻功出众,脚程非凡。如今相距如此之近的情形下,竟然追丢了对方,这说明什么呢?不是说明钱驼子的功力不够,而是说明对方太强。   郑无涯强打着哈哈说道:“任凭他们是何等高人,我们接下来就是,只是拖累了二位千里迢迢跑到太原来,承担这分危险,对于这件事,我是歉疚难安的。”   钱驼子又恢复了笑容,点点头说道:“郑大哥!你不必说这些话,一则你我交情够,两胁插刀,绝不皱眉。再则我驼子绝不是怕事畏惧,而是我在想,金在鑫是何许人,他为什么能邀请到这些能人?”   “不见得是金在鑫邀请的。”季奚文突然肯定地冒出一句。   “老季!你是说……”   “我是说,今宵来人能在驼子紧追之下脱身,这份功力自属高人,但是,并不见得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懂。”   “你会懂的!驼子!今天晚上有两个人来到了郑家庄,其中一个功力较差的,是金在鑫派来的,在偷窥之余,想要弄鬼,却被另一个功力高的制住,受伤流血,这时候被我们发觉了。”   “这样的解释勉强合理。”   “有一点奚文兄没有说明。”郑无涯接着说道:“既然不是我们的敌人,而且暗中拔刀相助,分明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有这样的朋友吗?”   大家都默然了。昔日的伙伴,多已飘零四散,而且大都已年华逝去,垂垂暮年,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身手矫捷的人了。   一分感伤,夹杂着一份沉重,使得四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一看到郑无涯和客人站在门外,匆忙中收住脚步,满脸惶然。   “有什么急事?”   “回史爷的话,庄外来了十几匹马。”   “哼!说下去。”   “他们指名要会庄主。”   史金刚一怔,他回头望着郑无涯。   郑无涯突然张臂仰头哈哈大笑说道:“奚文兄!你说得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有人逼着你不让你放下屠刀;又岂奈他何?我郑天寿做了十年的郑无涯,我让宝剑沉在水底十年,我做了十年的善事,今天有人还放不过我,我还能期待着什么?”   他说着话,当年的豪气,又立即洋溢着全身,他摆摆手对季奚文和钱驼子说声:“二位请!”大踏步走向前进花厅。这情形看在史金刚的眼里,使他想起十年前,他的主人挥动着宝剑,吆喝着“哥儿们!上呀!”这位忠心耿耿的汉子,是个胸无点墨的人,此刻,他真正的迷惘了,“善”与“恶”究竟应该怎么区分?又应该如何选择?   情况不容许他想这些,老实说他也想不透这个问题,他只晓得找出主人的剑,又要去闻那久已没有闻到的血腥味。   此时已经深夜,寒冷与岑寂,笼罩住周围的一切,只有郑家庄前的空旷广场上,燃点十余支火把,把附近照得一片通明。   迎面十几匹马一字排开,当中为首的正是郑家庄的乘龙快婿金在鑫。   从郑家庄花厅里走出来的四个人,在形势上是孤单了些,但是,郑天寿怀抱宝剑向场中一站,金在鑫的马打了一个喷嚏,很自然地退后一步。金在鑫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抬抬手刚开口叫了一声:“岳父……”   “住口!”郑天寿喝住他。“你这样的叫一声,对我们传统的伦常,该是多大的侮辱?   你不如直接了当叫我的名宇还来得恰当些。”   金在鑫冷冷地笑了一笑:“那也很好,郑无涯,本来我们之间翁婿关系,就是一种利用。”   “告诉你,金在鑫!从我踏出大门那一刻起,我不再是郑无涯,我是郑天寿,剑出鬼愁郑天寿。”   他用右手扣指轻弹,剑作龙吟。   金在鑫仍然是那样冷冷地笑了一笑:“郑天寿!你亮出剑出鬼愁的名号,也挽救不了你的命运。本来我等是明天来的。”   “可是你们今天来了。”   “那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保持你郑无涯郑大善人的令誉的机会。因为你今天晚上死了,死的原因没有人知道,死的方式没有人知道,你十年的伪善,太原府还有人怀念你。”   “哦!要是你明天来,我连这一点机会都没了!”   “如果是明天,寿筵之前,我们要当着太原府的有头有脸人物,宣布你是杀人无数的胡匪,是假冒伪善的强盗,让太原府的人看看他们所尊敬的人本来真面目。”   “这么说,我郑天寿还要感谢各位的慈悲与大恩大德。”   “那倒也不必,只要你接受一个条件,你就可以获得这个机会。”   “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将那本剑招图解和那件珍珠坎肩献出来。”   郑大寿笑了,纵声的大笑,张着双臂,笑得十分豪放,左手那柄宝剑,在松脂火把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芒。   郑天寿笑得够了,他回过头来朝着季奚文和钱驼子两人笑道:“你们两人看看,天下居然有这种机会,要我们自动拿出宝藏,不是拿,而是献出来,然后再自动引颈受戮,天啦!   这比胡匪还要狠毒十分。”   钱驼子笑嘻嘻地说道:“你还没有问问人家,如果不领情这个机会,又该怎么办?是个是死的方法要特别一些?我这个人事事喜欢尝新,就连死也不例外。”   对面有人跨马越众而出,在马上指着钱驼子说道:“钱驼子!你不要故作镇静,就算你是万里飞驼,今天晚上你也难逃一死。”   钱驼子微仰起头来看了一看,回头对郑大寿说道:“天寿大哥!我驼子一向是慢鸟先飞,就是死,也要抢先一步。”   他向前走了两步,半仰着头,冲着对面马上的人一点头。   “阁下能叫得出我驼子的绰号,对我驼子的一切,想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驼子一生做事,从不按常理……”   这“不按常理”四个字刚一出口,只见他一个猴跳,窜出去直扑马头。   马背上的人,知道对方一发动攻势,就会全力抢攻,必须要争取这出手一瞬的机先;可是,当他左手微带偏缰,右手刚一探拔腰际兵力,马儿忽地一扬前蹄,一声长嘶,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人身手不弱,趁着马倒下来的一刹,甩蹬撒缰,右脚顺势在鞍上一点,侧滚背翻,落地滚开五六尺,腰间的弯刀,已经拔在手中,动作十净利落,周围的人正要为他喝采,孰料他哎唷一声,人是翻身躺在地上,右手弯刀撒手甩在一边。   在场的人都只看到马倒、人翻、甩腕、丢刃,没有人注意到钱驼子在什么情形下,伤马伤人,只看到他在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郑天寿喷喷说道:“老驼!没有想到相隔十年,你的功力非但没有扔下,而已愈老愈精。看样子今天晚上我郑天寿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真是叫各位扫兴。”   钱驼子笑道:“郑大哥!你这样一激,恐怕我驼子死得快了。”   “你们不要得意,阎王注定三更死,不会留你到天明。   你跑不了的。”   对面有人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五短身材,外八字脚加罗圈腿,上唇留了一小撮胡子,一身劲装穿在他身上,透着几分滑稽相。右手提着一柄长弯刀,腰间插着一柄短剑,一摇一晃地走出来。   钱驼子刚要说几句逗人的笑话,郑天寿抢上前一步,说了一句:“老驼!对不起,这回让给我。”   对方见郑大寿抢上前来,立即拔刀出鞘,双手紧握着刀柄,一双眼睛盯着郑天寿的脸上不动。   郑天寿抱剑在怀,沉着脸色问道:“你是龟太郎的什么人?”   那矮子努着一双眼睛,没有回答。   郑天寿认真的说道:“我第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是倭人。你要是多喜龟太郎的门人,我对今天晚上的事情,又有另外不同的看法。”   那矮子不再说话,突然侧步一跳,手中弯刀一撇,斜斩不段,杀法快极了,寒光一闪,斩向郑天寿的双腿。   郑天寿向后一个倒纵,让开五六尺,就在他落地脚尚未站稳,对方“呀”一声怪叫,弯刀挥舞着变换了方向,人凌空一个纵跳,刀光斩向郑天寿的项脖。   这种杀法极快,极怪,而且凌厉十分,郑天寿再也没有办法闪躲,左手宝剑上挑,斜封侧面,右脚后撤,弓步存身,只听得呛嘟一阵金铁交鸣,火花迸发,郑大寿左手虎口一热,几乎执剑不牢,赶紧借这一震的间隙,仰身落地,翻开五六尺以外。   矮子似乎丝毫不让郑天寿有喘息的机会,刀光一闪,“呀”地一声怪叫,又是一招下段杀法,人到刀到,斩向郑天寿的齐腰。高手过招,只要一着失去机先,着着受制。对方刀法奇特怪异,每挥出一刀,凌厉快速,再配以呀哇怪叫,十分吓人。   郑天寿只有就地十八翻,滚得非常狼狈,但也滚得非常技巧。接连几个翻滚之后,借势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宝剑已经交到右手,振腕一抖,剑光晃出碗大的剑花,上身前倾,使出第一剑。双方都是向前进攻,闪躲已是不及,呛啷一声,刀剑二次硬接,这回是那矮子桩步浮动,噔、噔、噔一连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郑天寿没有追赶,站在那里用剑指着对方说道:“如果你是龟太郎的门人,我就知道金在鑫的幕后指使者是谁。本来那本剑招图解,对我毫无用处,金在鑫如果不露出狐狸尾巴,他继续等下么,那本图解自然是他的,可惜他伪装的火候还不够,现在情形不同了。如果你们不能将我们四个人杀死在现场,郑家庄藏的图解,你们将永远看不到,因为,我不会把这本中原武林难得一见的不传之秘,流失到东瀛去。”   金在鑫的眼光停留在那矮子身上,只见他气息不平,脸色红白不定,分明方才一招硬拼,伤了内力。他回顾左右,又有四个人跃下马来,各人手里持用的都是剑,分从四面,朝着郑天寿合围过来。   季奚文和钱驼子,还有史金刚,也都从后面迈步上前,眼看着就是一场群殴的场面。   郑天寿一摆手说道:“不必!”   他将宝剑交到左手,抱剑入怀,气停山岳,缓缓地说道:“群斗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对面来的四位朋友,敢于冒这样的批评,想必是平素以联手合斗见长。我郑某人习艺不精,倒是愿意凭手中剑,领教各位几招。”   这几句话,听在季奚文耳里,怔住了。他轻轻地向钱驼说道:“驼子!郑大哥十年不见变了,他的武功有何进益,我不敢说,单凭这种气势,我敢说,对方不敢轻率地发动攻势。”   果然,四个人四柄剑,各守一方,迟迟不敢发动。   就在双方彼此僵持的时刻,忽然一匹马狂奔而至,来到金在鑫的身旁,贴耳说了几句话。   金在鑫哈哈大笑,挥着手说道:“四位请回吧!现在用不着劳动四位的大驾了,现在有两个人可以让郑天寿俯首贴耳,乖乖地听命。”   那四位剑士果然撤回,郑天寿沉着脸色问道:“金在鑫!你在弄什么鬼?”   “我不是弄鬼,只是向你提出最后一次忠告,请你把那本剑招图解和那件珍珠坎肩,马上拿出来,你虽然难逃一死,可是你死了还是郑无涯郑大善人,太原府的人还会怀念你。”   “痴人说梦话,我已经听腻了。”   “我劝你不要仰仗你那柄剑就可以过得了今大这一关。”   “你邀请来的高手尽管上,光凭嘴说是不行的。”   “现在我只要凭嘴你就会听我的!”   “你能说的我都听过了。”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我在听。”   “只要你献出图解和坎肩,你虽然死了,你还可以留得一脉香烟,你姓郑的不会绝后。”   郑天寿浑身一震,眼睛睁得好大,厉声喝道:“金在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金在鑫诡谲地笑笑。   “郑天寿!你说过,察颜观色就知道真假,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金在鑫!我要你再说一遍。”   “好!我再说一遍,你站稳着听好,只要你拿出我要的东西,然后你可以饮剑自刎,我就可以让环翠和你那宝贝儿子回到郑家庄,继承你的一脉香烟,每年清明寒食,有人到你郑大善人坟上祭扫。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郑天寿浑身发颤,嘴唇发抖,半晌说不上话来。   史金刚在一旁忍不住大骂:“金在鑫!你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先宰了你。”   郑天寿伸手一拦:“金刚!你退到一旁去。”   他再三调整了呼吸,以平静地语气问道:“金在鑫!我不相信你的话。”   “你要证据?”   “空口说话,没有人能相信你。”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你等着,证据很快就会来的。”   金在鑫得意地在微笑着,远远已经听到有马车声,转眼间,一辆四轮马车驶到郑家庄的广场。   金在鑫挥手叫道:“火把拿高些,好让你们庄主爷看清楚。”   他喝令将马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女人,前面是郑天寿独生女儿郑美宜,后面是姨娘环翠,怀中抱着的正是刚刚满月不久的儿子。   郑美宜姑娘刚一露面,就嚎叫一声:“爹!”   人要奔扑过来,却被人拦住。   郑天寿满头嗡地一声,人几乎晕了过去。季奚文和钱驼子抢上前扶住,两人在贴近郑天寿的同时,都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稳住!”   郑美宜和环翠以及怀抱中的幼儿,只出来一露面,就很快被人送进马车里,马车似是特制的,车门可以上锁。驾车的人戴着一顶破帽,脸被遮去大半截。   郑天寿毕竟是历经过风浪的人物,一旦情绪平静之后,表现得益发的沉着,站在那里纹风不动,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付当前的危机。   金在鑫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惊慌失措,没有看到呼天抢地的场面,没有听到撕心裂肺的痛嚎,他是有些失望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占的胜面,他会把握机会趁胜追击。   他坐在马背上耍着马鞭,轻松地问道:“怎么样?郑天寿!时间不多,我等待你的答复。”   “我要保证。”   “你还要什么保证?”   “环翠他们三个人生命安全的保证。”   “哈!郑天寿你知道吗?现在你是输家,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有条件。”   “哦!说说看。”   “你可以将郑家庄翻过来,你没有办法找到那本图解,你没有办法向你的后台老板交差,你的下场跟我一样,甚至于比我还要惨。而且,你也可以衡量,在场我们四个人以死相拼,你们有多少胜利的把握?即使你还隐藏着高手,恐怕还要大费周章。”   “啊!你不会那样做的。”   “我会,绝对的会。”   “郑天寿!你忘了一件大事,有你的命根子在我们手里,你要那样做,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们会杀死环翠和那无辜的小儿。”   “你不在意?”   “所以说你估计错了,告诉你,我不在意。不错,环翠怀中的小儿,的确是我的命根子,我郑某人老年得子,其重要性是可以想见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保证,如果没有保证,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又凭什么听你摆布?怀中小儿反正都是一死,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要挟?”   “郑天寿!你……”   只此一席话,郑天寿原本处在受制的情形之下,立即转被动为主动,原本是一个大输家,现在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季奚文在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金在鑫!如果我是你,我绝不做这种傻事。我是在提醒你,你这样受人利用,到头来有什么好处?即使图招到手,你也只是恭恭敬敬转手交给别人,你落的是什么?是逆伦犯上,无人性无情义、杀岳父、弃妻子,根本就算不得人,这就是你的收获。”   “住口!”   “我的话说到你心窝里去,对不对!”   “姓季的!你……”   “金在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只要你一念悔悟,我可以保证,你的岳父还会以半子之谊接纳你这个女婿。”   钱驼子笑着插嘴说道:“老季!你这些话虽然说得有道理,金在鑫听在心里也听得进去,只可惜他不能听。”   “为什么?”季奚文故意反问。   “因为金在鑫空有七尺之躯,此身不能由己,他只要稍有不听主使者之意,立即就有杀身之祸,说来也真是可怜啦!”   金在鑫阴阴地说道:“你们两个徒逞口舌之能,我先叫你们尝尝刀剑加身之苦。”说着话,他的手一挥。从他的身旁两边马上跳下两个人,手中各持一柄长剑,同时拔剑出鞘,寒光耀眼,左手领诀,右手握剑斜指,神情、气度、步履、身形,无一不是第一流的击剑高手。   行家一动,便知深浅。郑天寿心里一惊,暗自忖道:“怪不得金在鑫有所恃仗,果然他请有能人,单凭这两位击剑高手,恐怕今天晚上难逃凄惨的后果。”   季奚文和钱驼子自然也识得对方是劲敌,哪里还敢嘻笑,收敛心神,准备迎敌。   双方距离慢慢接近,各站在五步开外,静立相峙。   突然,从金在鑫的地方,发出两点寒星,朝着两位剑手的肩井打来。   金在鑫大叫:“小心身后暗算。”   已经迟了,因为这两位剑手正是全神贯注对付当前季奚文和钱驼子,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身后有人暗袭。及至闻风知警,那已经太晚了。肩并大穴各中一枚暗器,手中长剑呛啷落地,季奚文和钱驼子那里还会放过这样好机会,闪电欺身,各以兵刃抵住对方。   金在鑫让这样的意外怔住了。   但是,只一瞬间,他立即大叫:“将车上的人带过来。”   他手里还捏着有这一着杀手锏,只要车上郑美宜、环翠以及怀中婴儿掌握在手中,郑天寿即令他真的豁出去了,也不能没有顾虑。   他这声大叫,立即有两匹马朝着马车冲过去。   两匹马刚刚冲到车旁,正要翻身下马,坐着赶车子戴着破帽的人,摹地一长身,右手一挥,长鞭活如灵蛇,只听得叭、叭一连两响,两个人从马背上翻着筋斗摔下来。   这个意外是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的。大家还没有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驾车的人一声叱喝扬鞭一响,赶着马车朝着郑家庄大门口冲过来。   只那么一转眼的工夫,马车稳当地停在门口,车把式跳下车来,一掀帽,朝着郑天寿一点头:“郑伯伯!请你将车上的人接下来吧。”   郑大寿呆住了,这个变化无论如何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任凭他历经了多少大风大浪,此刻他也只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史金刚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有些口吃地说道:“你……你不是那天……在客店中……”   驾车的人微笑说道:“怎么样,我不是你所想的坏人吧。”   郑天寿回过神来了,他又恢复了镇静。   “金刚!打开马车。”   史金刚赶紧过来,用力扭开马车的门,郑美宜、环翠抱着婴儿,惊魂未定,下得车来一齐扑到郑天寿身上。   “爹!”   “老爷子!”   郑天寿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骨肉,没有说话,只是拱手对驾车的人谢道:“壮士!郑天寿不敢言谢,只是此生此世……”   驾车的人一躬到地连忙说道:“郑伯伯!晚辈叫戈易灵。”   “戈……?”   “郑伯伯!此间说来话长,那边事情尚未了结。”   郑天寿一惊,可不是尚有大敌当前,哪用能闲情详述,他挥开环翠他们三人,只说了一句:“金刚!照顾他们。”   他持着手中长剑走过来。金在鑫脸色有如死灰,口中喃喃说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   他的身后有人冷冷说道:“为什么?因为你笨,因为你太自我得意。”   只见那人一扬手,金在鑫哎唷一声从马背上翻落下来,那人一招手,剩下的几匹马,立即掉转马头,蹄声起处,立即消失在黑夜尽头。   郑天寿赶过来察看,金在鑫的背上插了三寸长的一柄小剑,嘴角在流着血,他看到郑天寿,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颗泪珠。   郑天寿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生!”   “郑伯伯!”不知何时戈易灵站在郑大寿的身旁,“你这声畜生骂出了你的感情。”   “这位戈……”   “我叫戈易灵。郑伯伯可以叫我的名宇。”   “戈老弟!我们的关系情份,待回头再说吧。我要向戈老弟请教,你说我骂出了情份,我听不懂。”   “郑伯伯!你不会对一个普通人骂他作畜生,因为你仍然当他作女婿。”   “唉!他实在不能算是人。”   “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换句话说,人都有不得已的错误。只要有悔恨之心,都应该原谅他。”   “他这样的人能有悔恨之心吗?”   “人之初也,性本善,郑伯伯!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唉!”郑大寿长叹一声,自己不觉地流下眼泪。   “郑伯伯!他的运气好,不像客店里那位老板,这一剑尚未致命。你若不救他,你就有伯仁之憾。”   郑美宜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丈夫的所作所为,爹爹的恨意,夫妻的情份,使她痛苦地流泪,连一句话也不敢表示。   郑天寿黯然地低下头,低低说一声:“金刚,把姑爷小心抬进去,用我的上药……”   郑美直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爹!他是死有余辜的,但是,女儿……”   “女儿!我懂得你的感受……”   戈易灵在一旁微笑着说道:“郑伯伯!你不懂得令爱的感受,令爱是了不起的。”   郑天寿眼看着史金刚招呼着人将金在鑫抬进屋里,平静地说道:“戈老弟!多谢你的夸奖,自己的女儿,我不能那么夸她,她品格大抵是不错的。”   “不!郑伯伯!你不了解令爱!”戈易灵很郑重地说道:“令爱在父女之爱、夫妻之情、姐弟之爱之间,作了正确而勇敢的抉择,太难为她了。郑伯伯!你应该问问环翠阿姨,她可以告诉真象。”   郑天寿疑惑地看着环翠。   环翠抱着婴儿走过来说道:“老爷子,我和宝宝的性命,要不是姑奶奶,早就遭了毒手了。”   郑天寿惊讶地望着郑美宜,口中不经意地说道:“是吗?”   环翠抱着小儿,眼神里流露着虔诚的感谢。   “儿子还没有满月以前,姑奶奶就来告诉我,姑爷鬼迷心窍,要害死我们的宝贝。这个消息可把我吓死了,可是姑奶奶要我不能告诉老爷子,她说只要老爷子知道这件事、这个家就完定了。”   “哼!后来呢!”   “姑奶奶告诉我,一切有她照顾,出不了事的。可是到了儿子满月那天,姑奶奶说事急了,姑爷在今天就要下手,只有一个办法,找个地方将我母子先藏起来,等待将来姑爷回头醒悟了,再将我母子接回到家里来。在目前老爷子当然是要着急的,但是,只有这么做,既能保全我母子的性命,又能保全你翁婿之间的感情。”   “能做得到吗?真是傻女儿。”   “不是令爱傻,而是处在她的立场,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结发夫婿,你要她怎么做?”戈易灵轻轻地为郑美宜辩白着。   “你们藏在哪里呢?”   “老爷子的田庄上。”   “咳!我怎么没有想到?”   “姑奶奶不让任何人知道,只有田庄一位老嬷嬷照料我们母子生活起居。几个月了,除了挂念着老爷子,怕你着急,我母子过得很好,姑奶奶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为什么今天又被人抓到这里来了呢?”   戈易灵插口说道:“郑伯伯!这件事的后半截该我来说了。环翠阿姨失踪之后,你找,金在鑫也在找。碰巧今天令爱趁着金在鑫不在,令爱知道事情紧急,趁黑驾车到田庄准备再作安排,就在这个时候,被金在鑫的手下盯上了……下面的事,用不着再说了。”   郑天寿望着郑美宜,点点头,流着泪说道:“女儿!真难为你了,也苦了你了。”   戈易灵接着说道:“郑伯伯!小侄我要重复地再说一遍,令爱最难能可贵之处,是她在亲情、爱情、友情之间,作了最周全的选择,将一件本是腥风血雨,惨绝人寰的事,转变成如今这种收场,是最美好的安排。”   郑天寿长叹一声:“女儿是好的,只可惜是遇人……”   “郑伯伯千万不要说下去,你不能期盼每个人都是圣贤,当有人用威胁利诱,控制你的时候,最好的表现是站稳立场,坚守原则,但是,你不能期望每个人都有这种道德修持。郑伯伯!你已经有了一个超越常人的女儿,你还期望每个人都像她一样?郑伯伯!奢望的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东西。”   “哈!哈!哈!戈老弟,你真会说道理。”   “郑伯伯!那是因为你最会听道理。我想此刻郑伯伯的心里,一定非常快乐,海阔天空,鸢飞鱼跃,因为你的心里没有了恨意。郑伯伯!还有什么比祥和更好的东西?”   “哈!哈!戈老弟!你简直可以做我的老师。”   “郑伯伯!你折煞我了。”   “美宜!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顾照拂在鑫的伤势。”   郑美宜含着眼泪,那是感动的泪、感激的泪,拥着环翠姨娘和怀抱中的弟弟,走进庄里去。   郑天寿双手把住戈易灵的肩,诚恳地说道:“戈老弟!……”   “郑伯伯!你看,现在已经是黎明时刻,正是你寿诞之辰,想必太原府的官商人等,稍后就要来拜寿,趁着现在正是一段清静的时候,小侄有两点意见,向郑伯伯提出,不知郑伯伯可容许小侄放肆。”   “戈老弟!你就是太过客气。”   季奚文和钱驼子笑道:“一个自居晚辈,一个硬要作忘年平等之交,让我们站在旁边的人,听起来别扭。”   戈易灵说道:“待小侄说完之后,一切都听郑伯伯和两位前辈的决定。第一、太原府只有郑无涯大善人,没有郑天寿这个人,人在一念之间,就可以成佛,郑伯伯苦海回头,行善十年,在这样光洁如新的德行上,不容许再有任何一滴点足以影响的阴影。”   “老弟!我不在意人家说我的过去,我不打算隐瞒了。”   “郑伯伯!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太原府所有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留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又为什么要将已经建立在人。动中的完美形象,抹上不必要的污点呢?何况这个形象本身就是完美的。”   “戈老弟……”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郑伯伯!你不能叫我老弟,因为先严是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   “啊!”郑天寿几乎跳了起来,他激动地冲上前:“老贤侄!你为什么不早说,老朋友有后人如此,真叫人高兴。”   刚一说到此处,郑天寿蓦地一震,睁大着眼睛。   “老贤侄!你方才……方才……说什么?说先严……?”   戈易灵黯然答道:“郑伯伯!先严已经于两年多以前去世了。”   郑天寿张大了嘴,半天才嚎出了声:“戈爷,戈总镖头!”   “戈大哥!”   季奚文和钱驼子也都为之戚然。   郑天寿流着眼泪问道:“老侄!我那戈大哥他是什么时候……”   “不晓得。因为我全家惨遭灭门之时,我被寄放另一个地方。”   “什么?惨遭灭门?竟有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老贤侄!   你当时知道了这件事,应该到太原来找我。”   “郑伯伯!先严在日,从来不提江湖上结识之事。”   “那么这次你来太原……?”   “是另外一个人告诉我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径来找我?”   “郑伯伯!我来太原之初,并不是前来投奔,而是前来报仇的。”   “啊呀!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变了主意?”   “晚上我听到郑伯伯和两位前辈的谈话,我知道我是受了愚弄。”   钱驼子拱手说道:“原来晚上夜行人就是戈老弟台,功力之高,令人好生钦佩。”   郑天寿突然说道:“老贤侄!有一句话我必须问清楚,你说你到太原来是为了报仇,仇家到底是谁?”   “就是郑伯伯!对不起!郑伯伯!我是受了愚弄,而且不止一次了,但是,血仇在身,所有一切可资追寻的线索,我都必须查证的。”   “你是说有人告诉你,我郑某人是戈总镖头满门血案的凶手?哈!哈!哈!”郑天寿放声笑了,但是他笑的尾音是凄凉的。   “郑伯伯!”   “老贤侄!这真是一次极恶毒的陷井。我郑天寿如果不是令尊戈总镖头,不但无有今日,恐怕早就埋骨白山黑水之间。不但是我,在场的季钱二位,都要深感戈大哥的再生之德。老贤侄!从一个胡匪,转变到一个为善地方的人,这是一次脱胎换骨,是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除了戈大哥,我不相信有人能办得到。”   “郑伯伯!小侄有一个请求。”   “说吧!贤侄!你的事就是我郑天寿的事,不要说请求二字。”   “谢谢郑伯伯!请郑伯伯把当年和先严结交的经过,为小侄叙说一遍,这其中蛛丝马迹,不难找出何人生计陷害,甚至于可以找出何人灭我满门的主因。”   郑天寿点点头说道:“老贤侄!任何有助于缉凶复仇的事,我郑天寿都是义不容辞,过了今天,我要摒挡一切,重入江湖……”   “不!不!郑伯伯!千万不可以。”   “老侄台!你不晓得我和令尊的情份。”   “过去我不晓得,如今我深刻地了解,正因为我了解,我要请郑伯伯不要辜负先严的一番苦心。如果郑伯伯因此而重入江湖,先严在九泉之下也要不安的。”   “如果我郑天寿知道戈总镖头家中发生如此重大变故,而不闻不问,我就不只是不安,而是不配做人。”   “郑伯伯!你关心,你激动,你并非不闻不问。郑伯伯!你休要忘了,今日的一切,正是对友谊重视最好的说明,如果你硬要重入江湖,小侄不敢阻拦,只有就此告退。”   说罢落地一躬,就要跃身上马。郑天寿上前拦住,摇头叹道:“说一不二,就跟当年戈总镖头一样。当年……”   郑天寿眼神凝视着遥远的地方,遥远的地方正是黎明前的一片迷蒙,微风冷雾,寒意正浓。   这“当年”两个字,把正待上马的戈易灵留下来了。   她悄悄地将马系在门前不远的石桩上,再悄悄地搬来一张太师椅,让郑天寿坐下,然后悄悄地站在郑天寿的身旁,凝神注目,静静地在听这“当年”的情形。   郑天寿的声音是苍老而软弱,因为回忆带不回人的青春活力,他说:“当年,在白山黑水之间,剑出鬼愁郑天寿的名号,是相当响亮的。一匹马、一柄剑,使多少人怕我,也使多少人跟随着我。我曾经自豪的说,我郑天寿的脚顿一顿,长白山的雪都要提早融化。但是,这种自豪,这种狂妄,到了有一天,彻底地崩溃了,这一天就是遇见你爹,戈平,戈总镖头。”   “郑伯伯!我爹他在南方的金陵啊!”   “老侄子!你真问得傻,他在金陵难道就不能出关来到边塞吗?”   “哦!我爹保了一趟镖,你劫他的镖,于是你们不打不相识,想必是。”   “对了一半。过去我对别人都是这么说。对你,我要说真情。”   “郑伯伯!”   “你爹身为镖局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这种情形是很少的,据说是替一家王公显贵保了一趟珠宝,丝毫无损,到了锦州。对方大为欣赏,除了如数付钱,额外送了你爹一件礼物。”   “还有这种事。”   “有钱的人只要高起兴来,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送件礼物算得了什么?问题就出在这件礼物上。”   “难道对方送给我爹的礼物价值连城?”   “对平常人来说,也算得上是贵重,但是对一个武林中人或者是一个江湖客而言,这件礼物应该是无价的。”   “啊,是古物神兵吗?”   “不!是一件真正珍珠穿织而成的坎肩。这种珍珠坎肩是用人发配鹿筋穿织的,里面再衬以鹅绒人发作垫,穿在身上,轻软舒适,冬暖夏凉。最重要的可以防避刀剑砍刺,简直就是一件奇特的防身甲。”   “郑伯伯!于是引发了你想获得之心。”   “老侄台!这一点你可将你郑伯伯看走了眼了。”   戈易灵惶然红了脸,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   郑天寿呵呵笑道:“老贤侄!当年你郑伯伯是个不折不扣的胡匪,做胡匪的还有不要珍珠宝贝的吗?不过,如果说为了一件珍珠坎肩,匹马只身,来到锦州,那倒还不至于。不过,当时江湖上传出了你爹来到锦州,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一柄七孔丧门剑,少遇敌手,还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使我动了见识见识的心,于是,珍珠坎肩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于是,郑伯伯就来到了锦州。”   “没有,我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我派人给你爹送上一份大红请帖,邀请你爹北上七道沟王爷庙,跟我比赛两件事,较量五百招剑术,喝上十斤烧刀子。”   “为什么要选上王爷庙?”   “我从长白老岭南下,跟你爹从锦州北上,到七道沟王爷庙,是个中点站,谁也不吃亏。”   “郑伯伯!五百招剑术和十斤烧刀子,分出上下之后,又该如何?”   “问得好!因为我和你爹谈不上有任何恩怨,这比赛较量,无非是好强斗狠而已,话虽然这么说。总得有彩头。我在请帖上注明,如果七孔丧门剑和十斤烧刀子,都败在我的手下,就请你爹把那件珍珠坎肩交给我。”   “郑伯伯!如果你输了呢?”   “哈!哈!哈!老贤侄!你郑伯伯还不会输打赢要的,我在请帖上说,如果输的是我,尽我所有,任凭你爹选择,只要是我能付得出的。”   “我爹自是准时赴约了。”   “是的!你爹不愧是名震江湖的戈总镖头,单身一人,带着一柄剑,准时到了七道沟王爷庙。”   “于是,郑伯伯和我爹就比较了剑术,但不知胜负结果如何?”   “没有,一向我对人都说我和戈总缥头对拆了五十招,实际上,今天我对你说实情,我们没有比剑。”   “为什么呢?可以说是千里迢迢前来相会,为的就是较量双方的剑术,为什么又取消了呢?是有了变化吗?”   “有了变化。你爹和我见面后的几句话,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气度、胸襟、修养、谈吐,都是让人折服的。他说,剑出鬼愁的大名他是久仰的,比剑,他的输面占多,万一在剑下受伤或至死,这十斤烧刀子,就没有办法喝,先喝酒吧!即令有一方先喝醉了,酒醒了还可以再比剑的。你爹最后笑嘻嘻地告诉我,他的酒量比剑术似乎要略胜一筹。”   “你们就先喝那十斤烧刀子。”   “你爹说话坦诚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是他谦虚,于是我们一对一杯,两人盘坐在王爷庙前,喝着真正的烧刀子二锅头,我从老岭专程带去的。”   “谁先醉了呢?”   “谁也没有醉,十斤烧刀子喝下去,你爹头上发湿如洗,显然他是和我一样,喝酒根本没有品到酒的味道,一杯一杯倒进喉咙里,运用功力把酒变成了汗。”   “呀!这真是从没有听过的奇谈。”   “凡是千杯不醉的人,大体上说来,不是从头上出汗,就是从脚下出汗,有的人是天赋异禀,有的人则是运用自己的功力。十斤烧刀子没有分出高下,剑术上却分出了高低。”   “终于你们作了五百招的拼斗?”   “没有,这是你想不到的。”   “可是,郑伯伯!你说已经在剑术上分了高低。”   “就在我们一杯一杯对饮的时候,从不远的地方来了一个人,赤脚草鞋,大袖和服,脸色发青,没有一点表情。左手提着一柄倭刀,那样子我永远忘不了,踢拖踢拖草鞋走到我身旁不远,突然,一拔刀,唰地一声,刀鞘甩开老远,双手握刀,对着你爹吼叫着,他要你爹拿出珍珠坎肩,看样子他已经盯了很久的梢,等我们喝完了十斤烧刀子的良好机会。”   戈易灵本来听得十分用心,此刻他越发地全神贯注,只轻轻地插嘴问了一句:“是个倭人吗?”   “是倭人。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东瀛有名的剑道高手,名字叫多喜龟太郎。龟太郎近几年在白山黑水一带,很有一点名气,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都栽在他的倭刀之下。”   “这次他有备而来的。”   “可不是吗!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会让你爹出手的,第一,会让人怀疑我郑天寿输不起,埋伏了杀手。第二,说实在七道沟还算是我剑出鬼愁的势力范围之内,有人来耍威风,传出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于是,我拔剑了。”   “龟太郎是很厉害吗?”   “出刀快,杀法狠,而且落刀沉,我和他交手不到五十招,就感觉到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剑出鬼愁一世英名,毁在一个倭人手里,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窝囊,虽然当时我还没有露出败象,我自己知道再有五十招,我一定落败。这时候,你爹突然大喝一声:‘双方住手’。”   “我爹这样半途加入合适吗?”   “你爹说,珍珠坎肩在他身上,找错了人岂不可笑,就这样你爹轻易地就把这场拼斗接了过去。龟太郎的刀法杀得十分勇猛,但是,你爹只是闪躲,长剑并没有出手,蓦地只见他闪过龟太郎的上段杀法迎面一刀,他弹身一跃,人从龟太郎头上掠过,就在这个瞬间,寒光一闪,龟太郎头上的髻,落在地上。”   “啊!”   “这是剑术中的上等击技,伺机一击,旋乾转坤,不过你爹存心厚道,让剑锋略高一丝,以髻代替了头颅。”   “郑伯伯!那个龟太郎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倭人只有切腹自杀一途。他没有,他居然说了一句我们中国江湖场面上的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他还说,他付出的一分代价,要十倍还本。”   “郑伯伯!你还记得龟太郎当时的年龄吗?”   “练武的人不容易看出实际年龄,但是,人的年龄在手和脖子上是掩藏不住的,我看他当时也应该在五十出头,或者在六十以下。”   “五十出头,六十以下。”戈易灵喃喃地在念着:“搁到现在,应该是七八十了。”   “老贤侄!你不问你爹和我比赛的结果吗?”   “你们没有比出结果啊!”   “你错了!输家是我。”   戈易灵瞪大眼睛望着郑大寿。   郑大寿笑了笑说道:“老侄台!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无论是饮酒和剑术我都输给了你爹,我是心说诚服地认输,如果不是你爹,龟太郎的倭刀,不一定会斩在我什么地方。”   “郑伯伯!对不起,我要多嘴问一声,当时你输给我爹的是什么呢?”   “一句话的承诺。”   “我不懂。”   “你爹见我诚心认输,他就像今天你一样,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我,良久,良久,他才说,如果我是真心自认输了这场比赛,他只需要我说出一句承诺,就代表他赢到的一切。”   “什么承诺?”   “是万万想不到的,是万万想不到的。”   郑大寿连说了两句“万万想不到的”,那脸上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现场,惊讶、意外,而又有几分愧然。   戈易灵轻轻地问道:“是我爹提出了不合道理的要求吗?”   郑天寿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说道:“你休要乱猜,你爹如果是位不讲道理的人,到今天我还会怀念他吗?他请我放弃胡匪生涯,离开江湖是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求一个心安理得的下半生。”   “郑伯伯!你答应没有呢?”   “这是令人无法答应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一甩手一走了之。这大概是做错事的人一种惯用的借口,事实上也是如此,一旦失足之后,再想回头,谈何容易哟!”   “于是,郑伯伯你拒绝了我爹的要求。”   “江湖客讲究的是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我有承诺在先的。”   “你为难了?最后……”   “你爹高明就在这里,他说他没有赢,因此我跟他之间也没有任何承诺,不过,他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向我做这样冒昧的建言,他劝我不必为这个问题为难。为了表示交朋友的诚意,你爹将那件珍珠坎肩,双手递给了我。”   “啊!”   “意外吧!跟我当时一样,我被你爹这种豪气与真诚深深感动。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做,大概就是一般所说的‘缘’吧!其实这还不算意外。”   “啊!还有什么意外的事呢?”   “你爹说,珍珠坎肩是送给我防身的,因为刀头舐血的日子,难保没有兵刃加身的时刻,这时候他又从身上取出一本图解……”   “啊!难道就是今天金在鑫一再强索的那本剑招图解?”   “你爹说,七孔丧门剑一共有三十六招、七十二式,他自己用心绘制成图,谈不上是什么稀世秘籍,只是一套很完整、很有威力、很有创意的剑术搏击的招式,天资好、功夫勤的人,可以练成比图解中更具威力的技击之术。”   “郑伯伯!我不懂我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懂,最后我听了他的临别赠言,我恍然大悟了。他说,珍珠坎肩是防身的,剑招图解是攻击的,这对于做胡匪的人,都是一种助纣为虐的行为。但是,如果这两件东西作为一种友谊的表示,却表示了真诚、永固。”   “啊!我爹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说这些呢?”   “像我这种人直言规谏我能听得进吗?你爹当时说话,态度是那样的诚恳,对我是那样的信任与尊重,我是顽石也应该点头啊!老侄台!这就是郑天寿变为郑无涯的原因与经过。”   “郑伯伯!你真了不起!”   “哈!哈!哈!你拿郑伯伯开玩笑。”   “小侄不至于那样无礼,苦海回头,这是需要多大的决心与勇气,郑伯伯!你的行为给我们年轻人一个最好的榜样,最重要的,你为我指出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指龟太郎!”   “只是个线索罢了,我将会继续求证下去,而且我也更会小心,因为我发觉有一个人,神龙屡现地在我身旁,我却不晓得他是友是敌。”   郑大寿吃惊地问道:“老贤侄!你是说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戈易灵点点头说了一声:“是的!正是如此。”   言犹未了,戈易灵猛一旋身,屈腿一蹬,整个人像箭一样的疾射而出。   郑天寿、季奚文和钱驼子三个人都是行家,三个人的眼光一齐向庄前望去。庄前广场石凳之旁,正有一个人弯着腰 在整理什么,这人一身蓝色布衫像个做粗工的,但是绝不是郑家庄的人,因为他的衣着显著的不同。   戈易灵这样弹身一扑,接连两个起落,人就如同鹰隼凌空,超越过石凳,拦住来人的去路。孰料那人没有等到戈易灵扑至,一矮身形,化作“落叶随风”,沿着地面一掠,穿身出去,竟然尘土不扬地掠过去两支有余。   蓦地他又一长身,冲天拔起,翻身一个转折,准确、飘然,落身在一匹马上,鞭声响处,四蹄齐飞。等到戈易灵赶到,一步之差,马已经泼开了四蹄,掷起一股黄尘。在尘上飞扬中,马上的人一回头,戈易灵看到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郑天寿和季、钱二人也追了过来。   戈易灵苦笑了一笑,摊开双手:“追不上了。”   郑天寿急着问道:“认识吗?老侄台。”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戴着人皮面具,如果我猜得不错,在金陵我曾经见过他。而且,今天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那两枚暗器,我的马车不会那么顺利跑到庄门前。”   “如此说来,这个人是朋友。”   “朋友为什么又这样藏头露尾呢?”   “有什么疑问吗?”   “总有解开谜底的一天。”戈易灵很有信心地说:“到了谜底解开了,戈家的血仇也就真象大白。”   此时,天已大亮,郑家庄的火把已经熄灭,庄上的人在史金刚指挥之下,开始忙碌,准备接待宾客。   在通向郑家庄的道路上,已经开始有车马走动。   戈易灵突然于此时转身向郑天寿深深一躬,说道:“小侄此刻要向郑伯伯以及两位前辈告辞。”   此言一出,郑大寿始而一怔,随即大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侄台!你这简直就是骂我郑某人是老混球……”   戈易灵立即拦住说道:“郑伯伯!小侄确是因为……”   “易灵贤侄!令尊和你两代都对我郑天寿有再造之恩,我不敢说报恩,至少我请贤侄台在小庄盘桓三、五个月,聊表我内心的一点谢意。如果你这样一走,叫我如何能够心安!”   戈易灵恭谨地说道:“郑伯伯!你千万不要再提一个谢宇,你是长辈,我不敢说任何一句假话,先严和郑伯伯的交情,不要让世俗礼情给冲淡了。如果不是灭门血仇在身,小侄一定在郑家庄好好住上二年五载。可是如今,在任何一地我都没有住下的心情。”   季奚文走上前一步说道:“大哥!戈老弟说的也是实情。”   郑天寿一沉吟:“对!对!方才说过,你和令尊一样,说一不二 既然如此,留过今天如何?”   戈易灵说道:“小侄就在此地恭贺郑伯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就地深深拜下去。郑天寿忙扶不迭,他忽然一顿足说道:“贤侄台!请稍待。”   说罢他如飞地跑进庄内,又飞快地回到广场之前,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贤侄台!这件珍珠坎肩和这本剑招图解,原本是令尊之物,如今物归原主。”   戈易灵连忙推辞,可是郑天寿脸上立即不悦说道:“贤侄!如果你连这两件东西都不愿意收回,郑戈两家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戈易灵只有深深谢过,再三行礼,牵过自己的马匹。郑天寿拉住缓绳,有些黯然地嘱咐叮咛着:“我郑天寿老了,已经不能为朋友尽力了,老贤侄!你要多保重。”   钱驼子忽然插嘴问道:“老弟!你如今意欲何往?”   “不一定,原本要去高唐的。”   “老驼子本来就是四海为家,如今毛遂自荐,跟在老弟马后作个助威壮势的伴可好?”   戈易灵拱拱手谢过:“实在不敢当!如果将来真的要请前辈帮忙,我会来找郑伯伯。”   她再三拱手,拉马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郑伯伯!有两句话,最后想说给伯伯听,如果有失礼冒昧之处,伯伯体要见怪。”   “你看!又说客套了。”   “郑伯伯!我希望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提起剑出鬼愁的名号,让郑无涯大善人永远受太原府远近尊敬。我希望金在鑫兄不但能医好他的剑创,更能医好他的断腕,尤其希望能医好他的品德和心志。天下可能有医不好的外伤,却不会有不可挽救的人。再见!郑伯伯!”   她落地一躬,扳鞍上马,迎着道路上一群一群前来送贺礼的人,戈易灵发自内心的一阵愉快,她忍不住用手抚摸着扎缚在鞍后的包裹,触摸里面的木剑,心里暗自说道:“师爷爷!到现在为止,我没有违背你的训示,但愿未来,也都能如此,告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六章 除夕惊恶客 井陉见故人   戈易灵曾经对钱驼了说:“原本是要到高唐的”,难道她不打算去高唐吗?她确是有这样的打算。因为,她经历过了金陵的一刀快斩,以及太原的剑出鬼愁这两件事之后,再笨的人也能知道,这完全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让她找错方向,让她成为鹬蚌相争的其中之一,而真正的敌人,却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   当一个人发觉自己被人愚弄的时候,那一分忿怒是自然而生。戈易灵在离开郑家庄之后,她曾经决心取道河南,回到上蔡,她要去找那个叫做骆非青的人,她要问问骆非青为什么要让她在错误的圈子里面团团转,甚至于她要问问骆非青这样的恶毒设计,是不是为了掩饰犯罪的事实,甚至于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但是,当她策马奔驰了一阵之后,她的心意又变了。   “骆非青只说了这四个人有可能是仇敌,并没有肯定是谁,难保不就是下一个高唐的双尾蝎牛奇。再说,即令骆非青说的是一个陷阱,我倒要看看,究竟能将我如何?”   最重要的还是戈易灵想到:“金陵与太原之行,虽然没有找到仇家,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增广了见识,了解了父亲的为人,弥补了十年的隔阂,而对真正的仇家,也隐约知道了一些线索,不无收获,我又何必自乱脚步!”   心中想罢,意念一决,取道高唐。   从太原府到高唐,路程虽不遥远,只四五百里之谱,但是,太行山横亘其间,道路是十分难行的,再加上戈易灵路途不熟,倍增时日。好在戈易灵已经定了自己的心性,并不急于一时。那天,她东越娘子关,已经是腊尽冬残的年关紧逼。有道是行程无甲子,岁月逐云飞,当戈易灵在井陉下马,正是年夜大除夕。   戈易灵可以说是在木栅内禁室中长大的,一切人情世故、风上习俗,对她来说,比一般人是要淡薄得多。但是,一旦她投身回到正常的生活圈子之内,就如同久已枯涸的山泉,立即又接上了活水源头。她有一般人的情感,也有了一般人对生活的需求,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   在井陉她是少有的背井离乡漂游在外的孤单客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店安身,她可以抖落一身鞍马劳顿,却抖落不了那一丝丝蚀骨啮心的乡愁和寂寥。   就在这一瞬间,戈易灵让自己放松了一个江湖人应有的警觉,她一个人躲在房间,准备以一壶白酒,驱散那随着阵阵爆竹声而来的阵阵愁闷和寂寞。   刚刚三杯下肚,淡淡的酒意引发出丝丝慵懒,斜倚在桌子一角,怔怔地对着孤灯,突然,房门有剥剥敲门声。   戈易灵刚问得一声:“外面是谁?”   房门推开了,店掌柜的进门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说道:“客官!你老有朋友在井陉、就不必在小店守岁过年了,请吧!”   戈易灵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掌柜的一闪身,门外进来一个人,三块瓦的风帽,老羊皮长袄,青棉裤,扎绑腿,钉油鞋,鼻头红红的在喷着热气,是一个极普通人的穿着打扮。   此人进门一哈腰,日称:“小的奉敝主人之命,前来迎接戈爷到敝主人家中去过年。”   戈易灵微微一皱眉锋,刚刚说了一句:“尊驾是……?”   来人又是一躬:“敝主人说,不知戈爷驾到,未曾立即前来迎接,本来敝中人要亲自前来迎接戈爷,因为今天正是大除夕,实在分身不开,还要请戈爷海涵。”   “贵主人是谁?我在此地并没有亲友,你没有弄错吧!”   来人一口肯定:“不会的。敝主人说为了让戈爷有一个惊喜,所以特别嘱咐小的不要多言,他说戈爷到了那边,自然会知道。”   戈易灵的眉锋掀了掀说道:“是一种玩笑么?”   来人连称“不敢!”而且说:“除夕大年夜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戈易灵把眼光停在店掌柜的脸上,掌柜的立即拱手赔笑说道:“客官如果不愿意去贵友处,小店会有人在大年夜侍候客官的。”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来人怒叱一声“你放屁!”接着几乎是用威胁的语句说道:“掌柜的!我看你是开客栈开腻了。   你知道不知道,像你这样多嘴多舌的人,要在江湖上混,只有一个下场——惨死!”   掌柜被这几句话激得脸色发青,但是,开客栈的人可以说阅人多矣,来人虽然其貌不扬,而听他说话,分明是个江湖上耍狠的混混,这种人惹不起的,也不必惹。掌柜的倒是含笑拱拱手说道:“戈爷在大年夜到小店落脚,这是缘分,做生意的人,没有将财神爷向外推的。这位大爷义何必生气!”   来人哼了一声,狠狠地说道:“算你识相。”   戈易灵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淡淡地笑了笑。   “尊驾贵姓?”   来人对戈易灵始终保持着一分尊敬,连忙拱着手。   “不敢!在下姓白。”   “白大爷……”   “戈爷!在下不敢当你的称呼。”   “没有关系,既然都是江湖客,大家不要在这称谓上计较。我是说,如果我要请尊驾回报你的贵主人,说我戈易灵客居旅次,不便在除夕之夜前来打扰,开年新春,自当专程前来贺年,尊驾你看如何?”   “戈爷!敝主人一定说在下不会办事,虽然是大年夜,少不得要挨一顿骂。戈爷!体谅我们这些当差办事的人都是些苦码。”   戈易灵笑笑说道:“衡情论理,让我在客栈能有一个安静独思的除夕夜,这恐怕是任何人都能谅解的。白大爷!你请回吧!”   背手转身,朝着房里踱过去。突然,那个姓白的一张双臂,脚下流水行云,桐油钉靴居然没有一点声音,轻灵而飞快地扑过来,双手搭上戈易灵的双肩。   就在这一触的瞬间,戈易灵一晃身,脚下一个盘旋,准确无比双手正好扣住来人的双腕。   “白大爷!方才你那一抓,可以使我的双肩骨折肉穿,落个残废,贵主人不会因此而责怪你吗?”   姓白的一双手腕落在别人手里,虽然戈易灵还没有使劲,但是,任何一刹那之内,就可以废掉他的功力。   戈易灵这才一沉脸色,叱声问道:“姓白的!可以说了吧!是谁叫你来的?”   来人鼓着一双眼睛,没有说话。戈易灵摇摇头说道:“不要硬充好汉,在江湖混的人,要能提得起、放得下,在应该认输的时候,就要爽爽快快的认输。别动歪脑筋,你不会不知道,我捏断你的脉门会有什么后果。”   姓白的额头上开始出汗,就在这个时候,窗外有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要难为小脚色!”   戈易灵双手一松一送,一股劲道直涌而来,逼使姓白的噔、噔、噔……一连退了好几步,一直撞到身后一堵墙上才停了下来。她对着窗外问道:“尊驾是谁?”   “也是小脚色。”   “这么说来,你们的大脚色呢?”   “在二十里外,恭候你的大驾。”   “我已经说过,今天是除夕大年夜,我需要安静。”   “戈爷!作为一个江湖客,就没有安静的日子,戈爷!   今天夜里不能应邀,这座客栈也安静不了。”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是实情实说。敝主人说,戈爷是个心肠最软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不肯赴约,连累这家客栈化作灰烬。除夕大年夜闹得无家可归,这种场面戈爷是不忍心见到的。”   戈易灵沉吟了一会,说道:“杀人放火是江湖上下三滥不入流的行为,你们的主人居然能用放火烧不相干人的房子,胁迫我就范,这种行为卑劣的程度可想而知。大凡品行卑劣的人,能说得出,就能做得到。好!我答应你们。”   窗外人轻轻地喝声采,说“好极了!”但是他又接了几句:“不过戈爷,对人的评论不宜太早,世间有许多看似卑劣无耻的事,如果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评价又自不尽相同。”   戈易灵不再说话。她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掌柜的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声:“抱歉得很!为你带来麻烦。”   掌柜的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说道:“我去交待为戈爷备马。”   “不必!”窗外人斩钉截铁地阻止住他。“我们已经为戈爷准备了代步,掌柜的!你最好的动作就是等戈爷离开之后,派人到客栈四周,清除硫磺火药引火诸物,然后安安心心过一个新年。”   戈易灵携带着包裹,大踏步走出店门。街上冷清、幽暗,想必此刻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团圆饭,所以外面如此冷清。   店门外面一共有三匹马,戈易灵不等来人招呼,跃上其中一匹,放缰纵骑,跑得很快。   一口气跑了七八里地,正是一片荒野,看不见一星灯火。   戈易灵猛一收缰,急驰中的马匹,勒得前蹄双扬,就地一个回旋,几乎蹩断了马腿,硬生生地停下来,后面两骑正好冲到。戈易灵一伸双手:“二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后面双骑除了那个自称姓白的之外,另外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裳的人,严冬寒夜,看到他那一身飘飘的白衣,使人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白衣人停住马,相隔也不过才十来步,双方都可以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白衣人只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这会儿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我什么?”   “我要问你,到底有多少功力,人言是否可靠?有几成可靠?”   几乎与他说出“可靠”两个字的同时,只见他右手一挥,应声而出是一泓寒光,在星月无辉的夜晚,依然看到闪动如流的光,那是一柄古剑。   原本在一旁的那个姓白的,此刻飘身下马,手里拿的是一双护手虎头钩,已经逼近戈易灵的马前。   白衣人的左手始终没有动作,右手颤巍巍的兵刃,遥指着戈易灵,认真地说道:“你最好不要认为这是印证武功。兵刃无眼,而目发招出式之际,最难控制的不是手,而是心。   眼看着对方一剑难以接下,自然要竭尽一切从败中取胜,在这种情形之下,能有多少机会在出手的时候,把握分寸?”   “你说完了吗?”   “我的话是太罗唆了,我只是告诉你,动手之际,没有留情。请!”   只见他人从马背上张臂而起,弹起约有一丈来高,马儿立即奔走,人也如陨星下坠,闪电而落,一道寒光掠向戈易灵。就在这同时,姓白的一双虎头钩,交叉似箭,冲向戈易灵的鞍桥。   戈易灵从马上一偏身,先让开虎头钩的绞剪,顺势一滑,落地旋风,让开迎头一击。这样轻松自然的身法,让开两招凌厉的攻击,让得是如此的高,不带一点烟火气。   白衣人不禁脱口高赞一声:“真好身手!只此一让,说明人言无差,请再接着这一招。”   寒光二次再起,半划着弧形,扫向戈易灵的上盘,极快,极准!戈易灵无法退闪,只有一矮身,仰头偏步,正待从白衣人的左边进步闪躲,突然白衣人那从未见动过的左手,摹地一翻而出,两股劲风闪电而至。而且,白衣人是配合着他旋身挺腰那股劲道,猛然地攻出使人无备的一招,奇、狠、劲,都是迹近绝顶。   戈易灵无论如何都无法闪躲,她只有在原地一吸腹,不退反进,左脚飞踢一招。当时只听得“嘶啦”、“呛啷”两种不同的声音,双方人影一分,各自闪开五尺。   戈易灵低头察看,腹前衣襟划开一道口子,以丝毫之差,就要变成切腹盘肠。   那边白衣人左手在一阵甩动之后,从地上拾起那一对十分灵巧的双钩,口中赞道:“真是高明,人家说的还未能尽得精髓,未露兵刃,从两次攻击中反败为胜,我是真心的服了。”   戈易灵调整气息,十分平静地问道:“左手暗藏双钩,猝然出击,尊驾莫非是姓牛?”   白衣人一顿,但是立即又笑道;“双尾蝎牛奇的弟弟,你真聪明!戈姑娘!”   戈易灵一个大意外,不觉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白衣人说道:“我说我是双尾蝎牛奇的弟弟,名叫牛垠。   我说你戈姑娘非常聪明。”   戈易灵很不以为然地问道:“你们对我的一切,打听得很清楚,为什么?是因为我是戈平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而且要斩草除根,是吗?”   “我们为什么要斩草除根呢?”   “你们不是吗?”   “我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我们没有,令兄和我爹之间也没有吗?”   “如果我说没有,戈姑娘相信吗?”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对我的事情打听得那么清楚?   为什么?对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你们也打听这么清楚吗?对于这一点,你又作何解释?”   牛垠笑笑说道:“其实你真正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今天要强邀你戈姑娘和我家兄见面。”   戈易灵说道:“想必你有说词。”   牛垠摇头说道:“我没有,不过,我家兄一定有合理的说明。戈姑娘!现在我不敢说强邀。离此不远,是我家兄的一处别庄,离开高唐约有二十里地之远。戈姑娘如果认定我们没有特别恶意,或者姑娘自信我们也无法算计你,就请姑娘与我们同行如何?”   “不行!”戈易灵答复得斩钉截铁。“我不认为你们是强邀,因为你们两个人还够不上强邀的条件,你们今天的所做所为是一种欺骗,是一种愚弄,我不喜欢被人愚弄。二位请回吧!我要回客店去过除夕。”   牛垠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看着戈易灵扳鞍上马,然后他沉重地叫了一声:“戈姑娘!”   “怎么样?还要准备回到客店放火吗?”   “戈姑娘!人在情急的时候,往往有逾常规,所谓情有可原就是指这种情形而言的。”   “什么叫做情急?难道过了大年夜,就有滔天大祸降临不成?我说过,开年以后,我会专程前去拜会令兄,去见识见识双尾蝎的双钩,比你高明多少?为什么一定要我在除夕夜相见?毫无理由,显然是为你们那种不入流的手段掩饰。”   “戈姑娘!你错怪了人了。”   右侧不远一丛浓密的簇竹,从竹丛后面转出来一辆车。   与其说是车,倒不如说是一个装着轮子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削瘦的老人,疏疏落落的几络胡须,在暗夜中看不清楚面貌,但是,可以看出那一双眼睛,充足的眼神。椅子后面有一个结实高大的汉子,在推动着椅子。   椅子推到距离戈易灵马旁八九步的地方停住。   戈易灵的眼力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削瘦的老人精神奕奕,含着一分微笑,注视着戈易灵。   戈易灵随口问了一句:“你是……?”   “我就是双尾蝎牛奇。”   “啊!我倒有些意外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姑娘!大下意外的事随时随地都有,唯独今日我们相会,算不得意外。”   “哦!一切都是在你安排之中。”   “姑娘!你从太原东越太行,为的还不就是找我吗?所以说,今日我们见面算不得意外。告诉你,戈姑娘!有件事是你要感到意外的,那就是: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能屈驾到我的别庄,我牛奇就有家破人亡之祸。”   “啊!你家破人亡与我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但是我需要姑娘的帮忙。”   “凭什么我要帮你的忙?”   “两个理由:一个以行快仗义自许的江湖人,不能见人有危难而袖手旁观。”   “那也要看有危难的是什么样的人。”   “换过旁人,你戈姑娘可以不管,对我牛奇,你不能不管。”   “哦!这倒是怪了。”   “一点也不怪,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理由:因为令尊戈平戈总镖头欠我的。”   “我不能相信。”   “戈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针锋相对的问答呢?二十里地有我的一处别庄,到那里详谈岂不是好!就算我骗你去一趟,也不能加害于你。姑娘!你不要记着双尾蝎的绰号,但请你看我这把花白胡子,我能骗你吗?”   戈易灵轻轻带转马头,口中说道:“不是我坚持不去,而是令弟和这位白老哥,他们二位的做法……”   牛奇带着一丝苦笑说道:“戈姑娘!他们确是有欠当的行为,但是,就是方才舍弟说的,人在情急之时,一切就可能失常。”   “好吧!请这位白老哥带路吧!”   牛奇双手抱拳一拱。   “多谢得很。戈姑娘!恕我不能骑马相陪。”   他的椅子背后的大汉,张嘴一声唿哨,一阵蹄声轮响,远远来了一辆马车,驾车的人熟练地将车头掉过,平稳地靠近牛奇的椅旁。那个精壮的汉子,双手连人带椅子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车上,随手扣好车门的扣环。   牛奇对戈易灵再次拱拱手。   “姑娘!我们前面带路。”   双骑一车立即奔驰起来,戈易灵稍微地迟疑了一下,便策马紧跟在后面。马快车亦不慢,二十里地不要多大一会工夫,来到牛奇别庄。   夜晚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停马止车,牛奇的椅子推着走在前面,进人宽敞的大厅。戈易灵第一个发现的,牛奇的别庄里,没有丝毫一点除夕大年夜的气氛。倒是厅堂上下站的人,脸色都十分凝重,仿佛面临着一件重大的事情,急待解决似的。   牛奇的椅子推到主位,让戈易灵上坐。   戈易灵顿了一下说道:“照方才所说,尊驾与先严是旧识,无论是敌是友,都是我的前辈,请不要以客礼相待。”   牛奇呵呵笑道:“真不容易,总算清除了一点敌对之意。”   他挥退了大厅里的众人,只留下牛垠。然后他说道:“如果要拘常理,今天晚上我们这种请客的方式,实在非礼之极。姑娘!请不要拘礼了,坐吧!”   说着他又对牛垠一点头,牛垠立即起身到大厅后进去,走得匆忙,走得令人生疑。戈易灵并没有坐下,一个心里存有戒意的人,站着比坐着,显然是容易应变的。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从大厅后面走出来两个人。前面是一身白裳飘拂的牛垠,后面跟着的是一位姑娘。   戈易灵始而诧异,旋即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姑娘不但长得容貌秀丽,而且和戈易灵长得十分相象。依戈易灵的眼睛看起来,如果穿上相同的服装,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姐妹。   那姑娘走到牛奇身边刚叫得一声:“爹!”   牛奇便笑着说道:“秀姑!上前去见过戈姐姐。”   牛秀始显然是意外的怔住了,秀丽的面容掠过一层红晕,也浮上一丝惊讶。   牛奇笑道:“傻丫头,戈姐姐是你戈伯伯的女儿,如果她不是易钗为弁,大下哪里有这样俊秀的武士?快去和你戈姐姐见过礼。爹今天好不容易请来你戈姐姐,你眼前的生死难关,全仗着戈姐姐的帮忙。”   牛秀姑迟疑地望着戈易灵,那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褪去。倒是戈易灵,一则自己男装惯了,再则她对这位像极了自己的牛秀姑,一见面就有说不出的喜欢。她走上前拉着牛秀姑的手,微笑说道“牛姑娘!请过来坐。”   牛秀姑一朵红云,直飞上耳朵,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乖顺地依着戈易灵坐在旁边。   牛奇眼看着秀姑和戈易灵坐在一起,宛如一对粉妆玉琢的壁人,不禁张着嘴,哈哈笑将起来。但是,他的笑声未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阵阴霾,布满在那瘦削的脸上,张着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戈易灵忽然有一阵莫名的同情与激动,脱口叫道:“牛伯伯,想必是有要事要跟我谈,我在洗耳恭听。”   牛奇揉揉眼睛,从眼角挤出一丝笑容,对牛垠说道:“二弟!戈姑娘这声牛伯伯,为我们牛家叫出了希望呀!你说是不是!”   牛垠黯然地点点头。   牛奇转过头来,对戈易灵说道:“姑娘!你还记得未到别庄之前,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说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应该帮,因为,令尊欠我的。”   戈易灵点点头。   牛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是不应该那样说的,令尊并不欠我什么,但是我不那样说,姑娘!你未必肯来。”   “牛伯伯!你和我爹是在何处相识的?”   牛奇没有说话,他突然用右手一掀黑色长袍的下襟,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穿着皮靴的木制的假腿,摆在椅子前面的脚踏上。在这一双木制的假腿以上,空了半截。   戈易灵大吃一惊,不觉站了起来。   牛秀姑则是扑身过来,含泪叫声:“爹爹!”   她用手放下衣襟,伏在椅子上哭了。   牛奇又突然用右手将左臂一扯,咔嚓一声响,应声而下的是一双黄杨木雕制而成的义肢,磨得十分光亮,雕刻得十分神似。   牛垠也站了起来,轻轻地说道:“大哥!何苦呢!”   牛奇苦笑道:“二弟!你以为我是在用苦肉计,博取戈姑娘的同情么?二弟,英雄落魄,骨气犹在。你大哥不是英雄,但是也不致于那样没有骨气。”   他又转问戈易灵说道:“姑娘!你大概也有几分惊讶,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用真实的事实告诉你,我和你爹戈总镖头结识的经过。”   戈易灵惶然问道:“牛伯伯,是我爹伤害了你?”   牛奇正色说道:“姑娘!令尊是以保镖为生的总镖头,他绝不会轻易地伤人结怨。更重要的,令尊不是一个嗜杀好斗的江湖人,更何况当年我与令尊,毫无一点瓜葛。”   “牛伯伯!你让我看到残臂断腿的用意,是为了什么?”   “方才我说过,这是我和令尊结识的一个令人终生不忘的标识。”   “牛伯伯!我在听。”   牛奇抚摸着那条黄杨木雕制的手臂,眼神望着大厅外面的夜空,是黯然伤神?还是苦思往事?没有人知道。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迟滞地说道:“那是一次奇妙的见面,也是一个伤心而又残忍的后果。那正是令尊在威远镖局闯出字号时,而我双尾蝎的名号,也正被江湖上所传闻。令尊在保过一次镖之后,顺道游览庐山,而我却是到五老峰赴一个死约会。”   “对不起!牛伯伯!什么是死约会,是双方不见不散的意思吗?”   “死约会是我自己为这次约会所订的名字,约会双方的人,见面之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五老峰……”   “啊!牛伯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约会呢?”   “武林道上,动辄以死相拼的事,随时都有,也许是一件芝麻小事,可以酿成流血五步。有人批评武林之中血腥气味太重,有悖天道,终非是福,这话是有道理的。所以,五老峰得命归来,我就决心不让秀姑学武,日读诗书,闲做女红,我只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儿。”   戈易灵拉着牛秀姑白嫩的纤纤玉手,再看看自己,她忽然觉得女孩儿家习武,终日与刀剑枪拳为伍,使人有不知所以的感觉。但是,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灭门的血仇,即使不成心报复,至少也应该知道,何以有如此的惨事,如果自己不具备武功,恐怕这件事就渺茫了。   牛秀始已经消除了对戈易灵的羞涩,她轻轻说道:“戈姐姐!我总觉着不是爹的女儿,不能为爹分劳分忧。”   戈易灵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秀姑……”   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只见牛奇的脸色突然一变,立即说道:“戈姑娘!请带小女立即到后面去吧。”   他再对牛垠一点头,说道:“二弟!去接着他们。”   戈易灵不便问是什么事,他只知道庄外来了一批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无法了解。他只是匆匆地携同牛秀姑避到庄后。   大厅里只剩下双尾蝎牛奇一个人,他仰着脸,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口中还在哺哺自语,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可以看出的是他正在面临着一项重大而困难的决定。突然,他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良机一失,永远难逢。”   这时候从大厅外面进来十几个人,一色的劲装,其中还有四个是女的,自然有一股英气逼人,看来武功不弱。牛垠将来人拦住距离牛奇十步开外,他自己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牛奇脸上没有表情。   “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说,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人。”   “你告诉他们,今天是除夕大年夜。”   “我说了,他们说正因为是除夕大年夜,所以他们主子一定坚持要人。”   “来人做得了主吗?”   “其中有贴身亲信,看样子可以做的了一半主的样子。”   “叫他们过来。”   “大哥!”   “二弟!你把大哥看成废物了?即使真的如此,有你在一旁,又有何妨?”   牛垠招手请那十几个人走过来。   牛奇含着笑容说道:“各位之中,有哪一位能代表你们主子讲话?”   “我们都是奉命前来接人,没有什么话好说。”说话的是一位长得十分清秀,而在清秀中又带有几分英挺的姑娘。   “这位是……”   “我的名字叫冷月。”   “冷月姑娘!请你回去向你们的主子回话,十五年都已经过去了,又何至于在乎这样的一夜,况且,今夜又是大年夜除夕。”   冷月还没有答话,另一位姑娘立即反唇讥讽道:“牛庄主!如果你能记得今天是大年夜,就更不应该如此故意刁难。”   冷月立即拦住她:“你不要多嘴。”   牛奇笑一笑问道:“冷月姑娘!这位是……”   “她叫流云。”   “流云姑娘,我的行为看似刁难,其实如果能设身处地一想,大概这刁难二字,就不会出自姑娘之口,可惜我无法也不能够让姑娘知道内情。”   冷月立即接着说道:“我们不知道内情,也不想知道内情,我们只知道这一件事,奉主子之命,今夜要把人给带回去。”   “如果我坚持今夜不行?”   “牛庄主!你不会这样做的,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一则你自己十五年前的诺言;二则如果你坚持如此,那绝不是大家所愿见的后果。”   “冷月姑娘!你们主子知人善任,能派你到我的别庄来,是他选对了人。”   “谢谢牛庄主!我们只是一些下人,奉命办事,如此而已。”   牛奇突然一点头说道:“好吧!我答应,是冷月姑娘说得对,十五年前我自己的诺言,我必须遵守。”   冷月立即一抱拳说道:“多谢庄主体恤我们的苦处。”   牛奇一摆手说道:“不过,我还有一点点请求。”   “不敢当你这请求二字,清明白吩咐。”   “请各位再给我一点时间。”   流云姑娘立即抢着说道:“现在已经二更,牛庄主你是在故意拖延!”   “流云姑娘!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   “同样地,我也不喜欢你这种办事的态度,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做,必须做,不做不行,为什么要如此推三阻四?除非你有什么阴谋诡讨。”   牛奇冷哼一声说道:“流云姑娘!你很嚣张,就是你主子今夜来到我的别庄,他也不能对我如此说话。”   流云也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我们主子今夜来自到此,看到这种情形,恐怕已经不是眼前这种状态了。”   冷月伸手拉住流云,往后拖了一步。她朗声说道:“牛庄主!你请便吧!我们会在这里等候。不过,我要再三提醒牛庄主,现在已经是二更时候;你总得要给我们回去的时间。”   牛奇肯定地答道:“那是当然,各位请在此地休歇,我请二弟牛垠相陪,我会很快给各位一个具体的答复。”   姓白的汉子从厅外飞身掠进厅内,不带一点声息,很快地推着牛奇的椅子,进到大厅后面。   牛奇的椅子推到后进,穿过一个不小的院落,经过一条长长的“软枝黄蝉”搭成的花架通道,进入后堂,在左侧门前停下来。姓白的汉子敲敲门之后,便退了出去。   牛秀姑亲自迎出来,推着椅子进入厅堂,戈易灵也随着出来。   牛奇望着戈易灵说道:“戈姑娘!刚才在前厅我说到五老峰的死约会……”   牛秀姑插嘴说道:“爹!前面的事都解决了吗?”   牛奇摇摇头说道:“没有。”   “爹!你是……”   “你一定以为爹老糊涂了,前厅的事情尚未了,却又跑到后厅来说故事,轻重缓急都不清楚,这不是老糊涂了吗?   戈姑娘!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呢?”   戈易灵静静地说道:“牛伯伯!我在用心的听。”   牛奇点点头说道:“很好!我不会说太多的话,说太详细的事,因为目前没有充足的时间。”   “牛伯伯!让我能懂就可以了。”   “好极了!戈姑娘!五老峰之会,我断了一双腿,残了一只左臂,使我几乎丧命,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令尊戈总镖头的出现。”   “啊!是我爹帮助了对方?”   “没有,我们双方斗得精疲力竭之际,令尊正好路过现场,他喝止了我们,他说这样下去,两败俱伤。天下没有什么值得如此拼命,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些话也不算错呀!”   “是不算错的,尤其在当时的情形,我们能听得进去,我收了兵刃,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突然挥出一刀,发出两枚暗器。”   “啊呀!这人太卑鄙了!”   “那一刀斩去我的左臂,使我这双尾蝎,成为无尾蝎,两枚暗器各中我的左右大腿,而且都是喂了剧毒的。于是最后的结果,我又失去了双腿。”   “对方那个人呢?”   “当时死在你爹七孔丧门剑之下。”   “牛伯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戈姑娘是聪明人。”   “如果不是我爹的出现,牛伯伯不会遽尔放下兵刃,就不会落得断腿残臂的下场。对我爹来讲,虽然未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对牛伯伯是有憾意的,也就是在初见面的时候,牛伯伯所说的,我爹对牛伯伯有所亏欠。”   “我不敢这么说,但是令尊戈总镖头在我残臂断腿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在床前说了一句话,他说:‘以后有用我之处,在所不辞。’从此以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戈总镖头已经仙逝。”   “没有关系,牛伯伯!我爹过世了,他女儿还在,牛伯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明。”   “戈姑娘!绝非以这段往事对姑娘有所要挟,而是事有凑巧……”   戈易灵断然说道:“如果牛伯伯所说的事与前厅来人有关,想必事情紧急,时不我予,就请直说了吧。”   “戈姑娘!在此南边不远,滏阳河畔,有一座临水小丘,上有一个很古老的城堡山寨,占地约有一两千亩,那里住了一位武功极为出色的女魔头,自称毗蓝夫人,十五年前,曾经专程到高唐去,向我要人。”   “那时节牛伯伯住在高唐?”   “高唐是我的老家,此地只是一个别庄而已。”   “那位毗蓝夫人,向你要人,要谁?”   “小女秀姑!”   “无端向你要人吗?为什么?”   “戈姑娘!她既然是无端要人,我就无从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说的也是。当时牛伯伯是如何应付她的?”   “十五年前,正是我在庐山五老峰受创回来不久,二弟牛垠的武功尚未扎下根基,高唐故居没有人可以抵挡住这位女魔头的来临。最后,我只有问她,要秀姑去做什么?”   “问得好!”   “她说她喜欢!”   “回答得不合情理,别人的孩子,喜欢可以,却不能据为已有,天下哪有这种荒唐的事?”   “我当时告诉她,两岁的秀姑,不是她所能带得下来的,如果她真的喜欢秀姑,十五年以后,我交给她就是。”   “牛伯伯!你说这种话,当然不是真心的,而是一时推托之计,可是,你推托得不高明,一则当时她不容易接受,再则即使她当时接受了,十五年后,你又如何应付?”   “是的,十五年后的今天,问题发生了,她追到此地来要人,而且限定我在除夕之夜,要将秀姑送去。毗蓝夫人曾经来过一次,武功……嗯!是我们所不能敌的。我们只有准备将秀姑送到滏阳河去。”   秀姑惊叫起来:“爹爹!”   戈易灵没有说话,默默地望着牛奇。   双尾蝎牛奇向着戈易灵问道:“戈姑娘!你有意见吗?”   “我在用心的听,牛伯伯!最重要的你还没有说出来,你说完了我才能表示意见。”   “戈姑娘!你真是绝顶聪明的人,还需要明说吗?”   “我承认自己不笨,但是像这样重要的事情,不能凭我的聪明智慧去猜,而是要听你亲自讲出来才行。”   “现在只有一个人,一个办法可以救秀姑,戈姑娘!”   “我在听!”   “你!戈姑娘!可以救我的秀姑。因为你长得与我的秀姑一模一样,我这个做爹的都不容易分得出谁是谁,别人当然更分不出了。”   牛秀姑立即抢着说道:“不!爹爹!我们的事为什么要拉戈姐姐去呢?这不是太自私了些么?”   牛奇苦笑了一下说道:“女儿!戈姑娘有一身绝顶的好武功,她可以自保。”   “不对!”秀姑很坚持地说:“戈姐姐纵令有一身好武功,也没有理由要无端代我去冒险。这样做,会令我终生羞耻,我们是天下最自私的人。”   戈易灵这时候走过来,伸手搂住牛秀姑的香肩,认真地说道:“秀姑妹妹!你的善良使我感动,方才牛伯伯说的对,我有武功,应该可以自保。再说,毗蓝夫人要你去,并不见得就是坏事,因此,我不见得就有危险。更重要的一点,我爹当年欠牛伯伯一个承诺,我应该代替我爹偿还这个承诺。”   牛秀姑不觉泪珠双垂。只能哽咽着说:“戈姐姐!我还是感到很羞耻。”   牛奇此时也有一些不自然,只有朝着戈易灵说道:“戈姑娘!事情确是如此,我很惭愧!也很感激!而且我要再说一遍,我感激!我也很惭愧!”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不要再说这些,当然我不能男装前去,秀姑妹妹,帮我改装去。”   她拉着秀姑.回到房里,改装换裳,淡淡地梳妆,再度出现在后堂,双尾蝎牛奇看得瞪大他的双眼,如果把她们穿一样的衣裳,而且分开两个地方,那真是无法分得出谁是真正的牛秀姑。如果说牛奇还能分得出,那是因为戈易灵的眼神里涵蕴着一股英气,那是牛秀姑所没有的。   双尾蝎牛奇自己用右手推动着椅子,很吃力地说道:“戈姑娘!真是感谢不尽!”   戈易灵取过自己的包裹,带着那柄木剑,正着脸色说道:“牛伯伯!你不必言谢,我说过,我是代替我爹实践诺言。即使没有诺言,我看到善良如秀姑妹妹这样的女孩儿家有了困难,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过,现在我在临走之前,有两个问题向牛伯伯请教。”   “戈姑娘!还说什么请教二字,你请说吧!”   “请问牛伯伯!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前来高唐的?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和秀姑长得很像?   牛伯伯可以回答吗?”   “这个……”牛奇似乎有了难言之隐。   “没有关系,牛伯伯个便说明,就不勉强,其实,你不说明,我也可以猜到一二。”   牛奇抬起头来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可告诉你的,不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到别庄来告诉我,说昔日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戈平的女公子,要到高唐来。戈姑娘人长得和秀姑极为相似;而且武功又是高人一等,可以帮助我解决问题。当然,他也提醒我,戈姑娘易钗为弁,不要错过。于是,我才派牛垠和老白,在井陉守候。”   戈易灵吁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也不必再问牛伯伯这个人是谁,因为你未见得就能告诉我。”   “戈姑娘!真的是这样,你要我告诉你,我也无法告诉你,因为来人并没有通名姓。”   “对于一个没有通名姓的人,你就居然能听信他的话吗?牛伯伯!”   “人在情急的时候,还有选择吗?所谓病急乱投医啊!这就好像一个人漂流在大海上,眼看着就要灭顶了,看到一根芦苇,也是一点希望。”   “我懂得这种心情。”   戈易灵说着话,顿了一下。   “戈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问牛伯伯了。”   “为什么?如果……如果戈姑娘有后悔之意,可以随时取消滏阳河之行。”   “不!我爹当年说话是说一不二,我是他的女儿,我不能辱没了他。再说,秀姑妹妹是我很喜欢的人,我真心愿意代她去经历一次危难。还有,毗蓝夫人以十五年的耐心,等待秀姑,这种耐心超乎常情,应该不是坏意。这如果说是一个‘缘’宇,也不为过。再见!牛伯伯!”   戈易灵突然斩钉截铁地昂起头来,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她走得不但是快,而且非常突然。   牛奇一怔之后,立即叫秀姑:“快推我出去。”   牛秀姑依言推着椅子向前厅走去。牛奇一路叫着:“戈姑娘!戈易灵!戈……”   他眼看着戈易灵转进前厅,叫不下去了,回头看看牛秀姑,只见那一双含泪的眼,他废然地放下右手,止住前进的椅子,黯然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牛秀姑睁大含泪的眼睛,疑惑地问道:“爹!你在说什么?”   牛奇摇摇头,忽然抬头叫道:“老白!”   老白抢出来推着椅子,推到前厅转角处,他挥手叫秀姑回去。等他来到前厅,戈易灵姑娘已经在冷月、流云两个人的搀扶下,步下台阶,正要跨出大门。双尾蝎牛奇大叫一声:   “女儿!”人向前一冲,滚到地上。   戈易灵停住脚步,脸上掠过一层淡淡阴霾,她仍然很真诚地说道:“爹!请多保重。二叔!”   她对呆立在一旁的牛垠点头说道:“请多照拂爹!”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七章 有情甘受险 无隙为双钩   戈易灵走了,门外有一辆双轮马车,拉车的却用了两匹高大的马。车厢玲珑别致,外型美观。冷月和流云扶着戈易灵坐进车厢,只感觉柔软舒适。   冷月仔细地小心地服侍戈易灵坐好之后,十分恭谨地说道:“小姐!我叫冷月,另外三个叫流云、杏雨、秋霜,我们都随在车后,有事你敲敲车门,我们就会过来。不过很快就会到家的。”   这是戈易灵真正记忆晓事以来,第一次听到“家”字,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要回到“家”吗?她的“家”在哪里?   是滏阳河畔的城堡中吗?一个无声的叹息,鼻子有些酸酸的,伸手摸到脸上,泪水流湿了面颊。   车子在急速的蹄声中跑得很快,但是坐在车子里只是微有颠簸。随着车子的颠簸,戈易灵的思潮也在起伏不停。   “毗蓝夫人要人为什么单挑牛秀姑?牛奇没有说出理由,是真的没有理由吗?牛奇是真的不知道吗?谁能相信?”   “毗蓝夫人跟牛奇是一种什么关系?”   “牛奇显然没有说实话,为什么?他是有难言之隐?还是一种阴谋?”   “毗蓝夫人既然在秀姑两岁的时候就要人,为什么居然能等十五年?”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盘据在戈易灵的心里,使她理不出头绪,也想不出道理。   不过,她可以断定一件事,她这次冒充牛秀姑到滏阳河畔的古堡中来,不应该是件危险的事。她自己没来由地相信,她可以在这滏阳河之行,就如同探寻宝藏的人一样,探寻到一宗秘密。   戈易灵的心境,从纷乱而归于坦然。忽然,戈易灵敲了敲马车的车门,立即就有人掀开车帘,隔着雕花镂空的上半截门,朝着里面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戈易灵招招手说道:“冷月!进来和我一同坐着,我有话请问你。”   冷月抿着嘴笑了笑。   “小姐!我不敢坐进车子,这车子除了夫人,你是第二位坐这车子的人。你说请问,冷月不敢当。小姐有话尽管吩咐,冷月在车外可以回答。”   “冷月!夫人在古堡里……”   “不!小姐!夫人住的不是古堡,是问心山庄。”   “哦!问心山庄只是夫人一个人在住吗?”   “小姐!这话我怎么回答呢?山庄除了夫人,有我、有流云、杏雨、秋霜,还有……”   “我当然不是问这个,唉!算了。冷月!夫人今年有多大年龄?”   “这个,对不起!小姐!前面就到了问心山庄,自然你会见到夫人的。”   车帘被放下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超越过马车,接着有一阵空隆、空隆的声音,马车是在经过一道桥梁。接着蹄声得得,马踏着小快步,走在平石板上,清脆而富有韵律,车子走得平稳极了。   就这样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光景,戈易灵隔着窗帘看到了灯光。马车慢下来了,缓缓地悠然而停,怪不得冷月说这辆车是毗蓝夫人专用,单看驾驭马车的技术,就不难想到问心山庄的气派。   车门打开,冷月、流云、杏雨、秋霜四位姑娘雁行排列在车门的两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戈易灵。   上台阶,她看到地平如镜,在灯光照耀之下,光可鉴人。戈易灵抬头一看,迎面是一座大厅,雕花格子门紧闭着。冷月四个人一路护卫着,并不进大厅,穿过回廊,绕从左边过去,又是一道回廊,弯弯曲曲地穿过一片庭园,回廊的檐上,每隔几尺就挂着一盏琉璃风灯,垂着鲜红色的流苏,在灯光卜飘动,给人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戈易灵一路上默默观察,她发现这问心山庄,仅此夜晚一瞥,已经看到它堂皇的气象;但是,在这样堂皇中,另外给人一种感受,便是冷清。因为,在一路上看到,最少的还是人!   想到人,刚刚转过一处回廊,只见有一位垂髫的小婢,笑吟吟的迎上前行礼说道:“夫人说,请小姐先去稍作梳洗,回头再见。”   戈易灵还没有说话,冷月四个人立即齐声应“是”,又转而向戈易灵说道:“小姐请随我们来。”   冷月领着路,垂髫小婢高挑着灯笼,从回廊下去,是一条白色鹅卵石铺砌的弯曲小道,小道两旁,就光亮所及,月光所见,是疏落有致的梅树,此刻给人有一种淡淡的,使人陶醉的幽香。   这样的鹅卵石小径走了百十来步,迎面是三五丛翠竹,此刻正有点微风,摇曳得沙沙不停。   就在竹丛的包围之中,有一栋房屋,在门上高挂着一块古意盎然的木牌,上面纤细地书写着三个字:“燕归庐”。   门开处,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四张古松盘结做成的椅子,十分别致,每一张椅子上,都是湖水绿的坐垫,色泽调和极了。冷月用手指着客厅的右边说道:“那边是书房。”   戈易灵点点头,随便问道:“夫人常到这里来看书吗?”   “不!小姐!”冷月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这栋房子是夫人完全为小姐准备的。”   “完全为我?”   “可不是吗!”   “包括那间书房吗?”   “小姐!我说的是这一整栋房屋,都是为小姐而兴建的。客厅、书房、卧房,还有梳洗沐浴的专用房。小姐!这栋房子的一草一木,一张椅子,一幅字画,一个盆景,都是夫人亲自料理的。”   “哦!”这一声“哦”,代表了戈易灵内心感受的惊讶与复杂。从冷月的这一番谈话中,很明显的是毗蓝夫人以极大的喜悦与欢欣,接待牛秀姑。可是牛奇却把滏阳河之行,看作是刀山血海的地狱,为什么?   当然,戈易灵非常的了解,这一切的接待,都是为了牛秀姑,而不是为她戈易灵。接待得愈好,戈易灵的内心愈不安。她在想,当一旦戳穿真相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戈易灵旋又想到,当初激于各种情绪,来到毗蓝夫人这里,原以为是一场刀光剑影的血肉横飞,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热情接待,即使是揭穿了真象,还能有比刀光剑影更恶劣的遭遇吗?   戈易灵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这是一场奇妙的戏,自己意料不到的成了戏中的角色。   冷月看到戈易灵笑了,连忙凑趣地说:“小姐满意地笑了,也就不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戈易灵见她误会了意思,也不再解释,随着走进左边的卧房。卧房的陈设是华贵的,但是在华贵之中,没有一丝俗气。戈易灵不由地暗暗佩服毗蓝夫人,想必是一位具有超人智慧的女人。   冷月四人忙着拿衣服,递鞋子,推开卧房的后门,就是盥洗用的房间,香汤早已准备妥当。戈易灵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准备好了的衣裳,是一袭浅蓝天青色的长衣,外罩一件银色的长背心。对着菱花镜,戈易灵自己也微微地吃了一惊,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菱花镜里是一位飘逸美貌的姑娘。   冷月站在一旁啧啧称羡:“小姐!怪不得夫人是如此的想念你,是如此的急于要和你见面。”   戈易灵笑笑,接受了她的赞美。但是,立即又恰似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是常常念到我吗?”   “那还用说吗?夫人常常说……”   冷月刚说溜了嘴,旋又立即警觉,缩口不言。流云在一旁接口说道:“走吧!时间耽误太久了。”   戈易灵临走出房门,忽义交待:“冷月!请你把我的包裹收好。”因为她想到包裹里那柄木剑。   经过原路,再经过长长而曲折的回廊,走上一条水磨青砖砌成的小径,意外的停在一栋茅屋前面。   说是茅屋一点也不假,但是那是一间十分精致的茅屋,整齐不乱的屋檐,原色的木柱,原色的窗户,与原色的木门,给人有朴实无华,却又点尘不染的感觉。这里与方才看到的那栋“燕归庐”,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前者是华丽而尊贵,而后者却是朴实的、飘然出世的。   戈易灵走进这间茅屋,只见当中摆了一桌菜肴。两双杯筷、一壶酒,左右两支儿臂粗细的红色蜡烛,跳动的火焰,给这间茅屋,添了不少气氛。   草屋当中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腊梅,笔力苍劲,盘根错节,是一幅非常杰出的梅画,没有上下款。除此之外,草屋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东西。   冷月送戈易灵到茅屋里,轻轻地叫声:“小姐!我们告退。”   只剩下一个人的茅屋,戈易灵忽然有一分不安,这是一种什么情况呢?而义有什么样的发展呢?这实在不是戈易灵所能预料得到的。   这时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茅屋的后面走进来,戈易灵自然地望过去,眼光所接之处,几乎使戈易灵呆住了。   一位美极了的中年妇人,缓缓而轻盈地走进屋来。   乌亮的头发盘在头上,真正是眉如远黛,目如寒星,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色长袍,拖曳在地上,圆领大袖,露着白润如玉的颈脖,右手微抬,柔美纤细。戈易灵觉得这种美,使人观之忘俗。   这中年妇人嘴角一直含着微笑,用柔得令人失神的声音说道:“期待,等待了十五年,让我们娘儿俩……”   话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两道眼神突然凌厉如刀,盯住戈易灵,半晌用极冷极冷的声音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竟敢到问心山庄来蒙蔽我?”   戈易灵着实地吃了一惊,她心里原有准备,滏阳河畔问心山庄之行,一定会被揭穿真象,但是,她断断乎没有料到,在见面的第一眼,就被人家识破。   再有就是方才毗蓝夫人所说的“我们娘儿俩”五个字,也是大使戈易灵吃惊不止。如果牛秀姑是毗蓝夫人的女儿,她跟双尾蝎牛奇就应该是夫妻关系了,如果是夫妻关系,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戈易灵一时竟怔住了。   “姑娘!我在问你的话。”   戈易灵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但是她极其镇静地说道:“夫人能断定我是蒙蔽你吗?”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你和秀姑长得很像,别人无法分辨,可是我不同。”   “因为你是秀姑的母亲,母女天性使然。”   “还有一点,你会武功,而且功力很深,秀姑不会。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冒充牛秀姑来到问心山庄,你的目的是什么?”   戈易灵刚要开口,毗蓝夫人立即又拦住她说道:“你不要以为你会武功,问心山庄容不得你如此的戏弄,你最好想妥当了再说。”   戈易灵望着毗蓝夫人,眼神里没有一点怯意。   “夫人要听真情实话吗?我是说不但要说事实,而且要说出我心里面的话。”   “每个人都愿意听真话。”   戈易灵低头望一望那满桌丰盛的菜肴、精致的器皿、儿臂粗细的大红烛,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同情,同情一位从极度的喜悦欢欣,跌落到无边失望的深渊的母亲。   如此一念之间,戈易灵的眼神流露出歉疚与柔情。   “夫人!首先我感到对你很抱歉!这个场面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你想到的是什么场面?”   “我向凶恶的方面想得多,真的!说实话,如果我能想到这种场面,我想我会拒绝前来。因为,任何人没有理由阻挠或者是破坏母亲和女儿的见面,我觉得那是一种罪过,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是你来了,你阻挠了,也破坏了!”   “我说过,我很抱歉!”   “你说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说一声抱歉就可以了事吗?”   “夫人认为应该如何发落我呢?”   “我要你接受惩罚!”   话音一落,只见她身形一闪,闪电进身接近戈易灵的面前,右手一伸一按,正好印在戈易灵的前胸。   戈易灵的身子向后连退了五六步,然后倒在地上,随着一张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毗蓝夫人一怔一惊,抢步上前,站在戈易灵面前。   “我只使用了五成功力印下一掌,你的功力,可以硬接,也可以闪开,为什么你……你什么都没有做?”   戈易灵嘴角的鲜血,仍在溢出,脸色立即变得蜡黄。她的眼睛望着毗蓝夫人,眼神仍是那样的柔和,没有一丝怨恨之意。   “我……很抱歉!我阻止了一位母亲和她的爱女团聚。”   “你……”毗蓝夫人突然一回头叫道:“冷月!”   冷月立即推门进来,一见到现场如此情形,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夫人!小姐她……”   “快去,拿我的百宝箱来。”   冷月飞快地跑到后面。   毗蓝夫人站在那里,高贵尊严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她的脸上有着一丝抹不掉的懊恼。   突然,她弯下腰去伸出纤柔细嫩的手,要为戈易灵擦去嘴角的血渍。戈易灵偏开头,说了一声:“夫人!不要,小心脏了你的手!”   “傻姑娘!”   冷月正好飞快地跑来,手里捧着一个描金楼凤的红漆盒子,毗蓝夫人接过来,拨开暗锁,从里面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倾出一小撮白色粉末,又从另一个翡翠玉瓶中倾出一粒鲜红色的丸药。   “倒杯酒来。”   冷月依言倒来一杯酒,毗蓝夫人用手掌凑到戈易灵的嘴边,戈易灵仍然将头一偏,毗蓝夫人带着责备而又关切的语气:“姑娘!你的内腑受了伤,你必须服药。”   “夫人!你肯原谅我吗?”   毗蓝夫人凄凉地笑着说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不!”戈易灵倔强地又似有一点小女儿般地撒娇。“我要亲耳听到你说原谅我,我才服药。”   “傻孩子!我拿最好的药给你服用,这是代表着什么呢?嗯!”   戈易灵乖顺地服下药,毗蓝夫人叫流云进来,和冷月二人将戈易灵抬进她的卧房。   这不像毗蓝夫人的卧房,她是那么的高贵、典雅,可是这间卧房,空荡荡地除了一张床,连一张梳妆台都没有。而且这张床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整个卧房只有一件装饰,那就是挂在床头墙壁上的一柄极细极亮的剑。   冷月和流云将戈易灵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毗蓝夫人挥挥手让她们出去。冷月、流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夫人!”   毗蓝夫人微微笑道:“去吧!没有你们的事了。”   戈易灵轻轻地说道:“夫人!你待她们很和善。”   毗蓝夫人黯然说道:“我虽然失去我的女儿,我毕竟是个母亲,做母亲的人都是富有同情和仁慈,我是希望在她们身上唤回我做母亲的快乐。这可能就是我御下严而不失之苛的原因。”   戈易灵忽然抬起上半身,望着毗蓝夫人说道:“夫人!你的话引起我的隐痛,我从小是在极特殊、极痛苦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几乎没有享受过母爱……”   毗蓝夫人用手扶着她躺下,抚摸着她的脸,用一种只有母亲才有的慈爱,说道:“你需要休息,我不急于知道你的身世。明天,新春伊始,让我们用新的心情,新的眼光,细细地详谈,好吗?”   戈易灵点点头,闭上眼睛,眼角涌出两颗眼泪,跌碎在枕头上,她不再说话,渐渐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问心山庄沉寂了,除了毗蓝夫人独居另一间静室,一盏孤灯,焚香静坐之外,其他都归之于安静。   突然,有一条人影急闪而出,没有一点声音,飞快地穿过回廊,掠出大厅,姿势极低,但是,奔走得极快,没有多少时间,从山庄围墙飞身而下。   墙外是一道宽达三丈的护庄渠,通道的木桥已经两头用木栅关闭。   这人一跃而起,落身在桥的栏杆上,接连点足两个起落,便越过了护应渠,奔上了大道。   这人抬头望着天上参星,知道了三鼓已过,离开黎明天亮没有多少时间。认准了方向,展开全力奔驰。   开始他跑得很快,后来渐渐地跑慢了下来,他有了喘息,几次要停下来休息,但是,他看到东方已经近了,只有咬着牙,继续奔跑下去。终于曙光乍现,看到远远的一列房屋。   房屋外面正拴着五六匹马,鞍缰齐备,似乎就要出发。   就在这时候,从大门里走出来一行五六个人,来到马旁,大家都准备上马。   奔跑中的人,突然一声厉呼:“秀姑!”   这样的一声尖厉的呼声,是一种声嘶力竭的迸发,在这样的凌晨,冷风飓飓的寒冷的凌晨,真是慑人心肝。   被呼叫的牛秀姑心神一震,留神望过去,她看清楚了来人,脱口叫道:“是戈姐姐!”   她丢开缰绳,也朝着来人跑过去。   双尾蝎牛奇抬起手来,但是,他没有说出话来,那只含有拦阻含义的手,又缓缓放下,扶着轮椅的扶手,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牛垠和老白双双回头望着牛奇,但是,牛奇垂着头没有反应。   牛秀姑跑上去,迎着戈易灵,双方一把抱个正着。   戈易灵浑身汗透,发梢有如水洗,微张着嘴在不停的喘气,脸色苍白得怕人,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牛秀姑大惊问道:“戈姐姐!你是怎么了?”   戈易灵望着牛秀姑,心头起伏不停,气喘急促地说了一句:“秀姑!你母亲……”   话没有说完,双手一松,翻身倒在地上。   秀姑大惊失色叫道:“爹!快来!戈姐姐晕倒了!”   双尾蝎牛奇一抬手,有人推动椅子,来到跟前,他望着躺在地上的戈易灵,脸色非常沉重。   牛垠和老白也站在旁边,牛秀姑泪水婆娑地说道:“爹!   戈姐姐武功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爹!你要赶快救救她。”   牛奇抬起头来望了牛垠和老白一眼。   牛垠冷静地说道:“大哥!事情显然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快,不过,现在我们立刻就走,还来得及。”   牛奇指着地上的戈易灵问道:“她呢?”   牛垠木然地答道:“那要看大哥的决定,如果立刻走,那就容易了。”   牛奇没有说话,停了一会,他自己用手转动椅子,掉转头,朝着别庄大门走去。   他缓缓地说了一句话:“老白!将戈姑娘送到庄里客房。”   老白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牛垠紧跟了两步说道:“大哥!”   牛奇没有回头,还是那么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这样一来,全部计划都失效了。但是,我忽然觉得这样做,对戈易灵,以及对已经过世的戈平总镖头,都是不公平的。”   “大哥!”   “你是我弟弟,大概你都会觉得奇怪,双尾蝎什么时候也讲起公平来了!”牛奇自嘲的笑了一笑。“这大概就叫做人的良知吧!”   牛垠没有再说话,他挥手叫老白抱起戈易灵,秀姑紧紧地随在后面。   一行人回到别庄,双尾蝎牛奇吩咐下去:“老白!拿我的补血药酒,叫秀姑伺候喂戈姑娘两满杯,让她休息,不许打扰。”   老白拿着酒交给秀姑,认真地说道:“小姐!庄主交待,戈姑娘长途狂奔,力竭精疲,血不归经,是十分危险的。这种酒太过烈,强补急救,你要小心伺候。”   牛秀姑接过酒,点点头,她倒出一满杯酒,酒呈琥珀色,使人觉得那是一滴一滴的血。   躺在床上的戈易灵,嘴角仍然流着一丝血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秀姑眼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泪水潸潸下流,她轻轻地说道:“戈姐姐!我虽然还不十分知道你奔跑回来为的是什么,但是我自已可以感受得到,你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让你受这么大的痛苦,我的心如何能安?”   边说着话,边扶起戈易灵的上半身,将酒杯凑上去,无奈戈易灵的牙关紧闭,牛秀姑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将酒灌下去。她正要喊人来帮忙,突然,身后有人轻轻说道:“牛姑娘!   戈易灵不能喝这种酒。”   事出突然,牛秀姑大吃一惊,手一晃动,将满满的一杯酒,洒泼了戈易灵的一身,连带酒杯从手里掉到床上,滚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牛秀姑回过身来,此时外面已经是天亮,可是房里窗户未开,厚厚的棉纸,遮住了晨光,秀姑看不清楚背光而立的来人面孔。   秀姑惊惺地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并没有关系,我只是来告诉你,这杯酒喂到戈姑娘腹内,就会要了她的命。”   “你胡说!”秀姑一时生气,说话也气壮了许多。“这酒是我爹亲自交待的,因为戈姑娘长途奔跑,力竭精疲,这杯酒可以补血归经……”   “秀姑你错了,因为你不是江湖人,你不会武功。”   “难道我爹也不懂吗?”   “你爹当然懂,就是因为你爹懂,所以才有这种错误发生。”   “你胡说!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挑拨!”   “秀姑!说话声音小些,引得人来,对于急待救治的戈易灵姑娘是不利的。”那人说得十分恳切。“我也没有说你爹有意危害戈姑娘的生命,照他重回别庄的情形看来,他不至于下这种毒手。因为,没有这种必要。他可能是一种无心的错误,因为他不了解。”   “不了解什么?”   “戈易灵并不是力竭精疲,因为以她的功力而言,全力奔跑几十里路,绝不会力竭。她现在所以如此,是由于她受了很重的内伤,服药之后,并没有痊愈,又奔跑了半夜,内伤迸发了。”   牛秀姑大惊:“戈姑娘为什么会受伤?”   “说来话长,以后你自然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急救戈姑娘!”   “你说过,这药酒有害。”   “如果只是力竭,喝两杯药酒下去,是可以帮助复元。   如今戈易灵是内腑受伤,药酒下去,促使血脉奔流,那就是狂喷鲜血而亡。”   “那怎么办?”   “内伤不是绝症,只要药能对症,就可以药到病除。我这里有两颗丸药……”   那人伸手出来,手掌里两粒红色药丸。   牛秀姑望了望他,背着光,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我怎么能信得过你?”   “牛姑娘!你必须信得过我,戈易灵的内伤是不能再拖的了。”   牛秀姑仍在迟疑,那人有着生气的语气。   “牛姑娘!如果我要害死戈易灵,不必这么麻烦,现在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了结她的性命。你还迟疑什么?”   牛秀姑顿了一下,毅然拿过两粒丸药,那人不知从何处倒来一杯水,牛秀姑抱起戈易灵,那人一捏戈易灵的两腮,牛秀姑放进丸药,再灌进一口水。   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要走了,回头碰上你爹,又要有多少麻烦。”   根本没有答话,只见他一闪身,人就到了门外,再就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牛秀姑担着心事,带着焦急,坐在戈易灵的身边,几乎是目不转瞬的注视着她,唯恐戈易灵的病情发生变化。渐渐地,戈易灵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气息均匀,如同熟睡一般。牛秀姑这才放了心,站起身来,刚一伸个懒腰,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秀姑提高了警觉,立即问道:“是谁?”   “秀姑!是我。”   “原来是爹!”秀姑赶快拉开门,门并没有拴上,只是牛奇的轮椅却不容易进来。   牛秀姑帮着推动轮椅,一面问道:“老白他们呢?为什么让爹自己推这么远的路呢?”   “我有事要单独和戈姑娘谈谈。”   “啊!我可以在一旁听了吗?”   “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可以瞒你的?”   他的轮椅刚一推到床旁,一眼看到地上的碎酒杯,再看到床褥上的酒渍,不觉脸色一变。   “秀姑!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牛奇浑身一震,他用手刚一转动椅子,背后有人极其冷冰冰地说道:“你最好是不要妄动,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错,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都可以丢掉你的性命!”   牛奇静坐在那里,果然依言不敢乱动,但是,他仍然要问:“朋友!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牛奇没有跟你结下怨恨,你究竟为什么?”   那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你是双尾蝎牛奇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江湖上混的人,最不能犯的忌就是一个假宇,骗局一已揭穿,说谎的人在江湖上就不能立足。你,犯了这个大毛病。”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倒是你要告诉我,你是谁?你是牛奇吗?那囚禁在高唐牛家大院的人又是谁?”   双尾蝎牛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正要抬起右手,身后的人重重地在他背上顶了一下。   “你究竟要干什么?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无不照办!”   “对了!这才是一个江湖客的态度,该认输的时候,就要干干脆脆的认输。”身后的人语气突然一变,厉声说道:“我要你说内情,说实话,你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牛奇点点头说道:“人总有走下风的时候,今天我认输,我说……”   这“我说”两个宇刚一出口,他突然右手一搭左手,那左手是黄杨木雕刻的义肢,他这样一搭,一扭左手的人拇指,只听得喀嚓一声,从左肩破衣而出,二支小型飞镖,射向身后。   身后的人站得贴身很近,是无论如何躲不过这样的意外的袭击。当时就听得噗噗噗一连三声响,三支飞镖弹射得十分有力,全部钉在来人胸前。   牛奇大笑,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牛秀姑大惊而退,几乎跌坐到地上,口不能成句地:   “爹……你的腿,你……”   牛奇呵呵笑道:“丫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他站起来以后,才看到那椅子是特制的,他的双腿藏在里面,外面隔着一层板,板外摆着一双假腿作样子。   牛奇一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以嘲笑的态度收拾身后的人。   可是他刚一回头,把抬得高高的手臂僵住了,张着大嘴,瞪着眼睛说不上话来。   站在他身后的人,微笑着,伸手将钉在胸前的三支飞镖,轻轻摘下,摊在手掌心,笑着说道:“这三支镖,支支见血封喉。现在我可以试验给你看。”   人在微笑,口在说话,右手突然一抬向后一扬,就听得咕咚一声大震,门外不知何时来了老白,手里的一对护手虎头钩,刚刚取出,人已经中了三支飞镖,翻身倒在地上,腿蹬几下,气绝身亡。   来人啧啧称绝:“我真没有想到,你的毒镖果真的毒到这种地步,见血封喉已经不足形容你炼毒的厉害。”   牛奇此刻完全气馁了。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人,英俊、潇洒、沉着、机智,而且又似乎有金刚不坏之身,真正地使他迷惘了,他完全失去振作起来再拼斗的勇气。   牛奇哺哺地说道:“为什么三支飞镖,竟然丝毫伤不到你,为什么?”   来人微笑道:“你感到意外吗?其实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我。无论如何我想不到你那双腿是假装,一个人能假装瘸腿长达十几年,这种表现,如果没有超人的毅力,是办不到的。”   牛秀姑呆立在那里,她被这一连串的事,吓呆了也吓糊涂了,无论她如何用心去想,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牛奇神情沮丧地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接连问了两声:“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来人说道:“别问我是谁,你现在已经自认是输家,还有什么资格问旁人?你先说,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为了……”牛奇迟疑地刚说了两个字,突然人向前一伏,顺势向前一滑,右手正好一把抱住牛秀姑的双腿。   牛秀姑哪里还能站得稳,身体一歪,正好倒进牛奇的怀中。那人上前一步,手中宝剑一扬,就在这个瞬间,牛奇左手杨木做的义肢一抬,嚓地一声,从五根手指的指尖上,伸出长约一寸的乌黑钢刺,正好顶住牛秀姑的咽喉。   那人一见如此情况,手中的宝剑就刺不卜去了。   “你……”   牛秀姑惊惶过度,几乎讲不出话来:“爹……”   牛奇冷笑喝道:“谁是你的爹,你爹在高唐牛家大院。”他抬头望着来人说道:“让开,你要是有一点点想动手的意思,我这五根钢刺,不必刺进这丫头的咽喉,只要划破她的一点皮,她就立即横尸在当场。”   他说着说着,人就转着向门口迈进。   来人只得缓缓地向门外退,口中还在说道:“你不是牛奇,你挟持着牛姑娘有什么作用?”   这位自称不是牛奇的人,冷呵呵地笑道:“年轻人!可见你还是没有把事清弄清楚,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牛秀姑是双尾蝎牛奇唯一的女儿,他可当做是宝贝,还有住在滏阳河畔那个女魔头,就是她的亲娘,想了十五年,还没有到手,你想他们能舍得让她一死吗?   你要是逼我,牛秀姑的小命就没有了,到那时候,小伙子!你虽不杀伯仁,恐怕这笔账会算在你身上的。”   来人迟疑地停了一下脚步,那位假牛奇一声断喝:“让开!”   来人刚一退到门外,蓦地一股金刀破风迎头劈到,他仓促中一扬头,手中宝剑朝上一架,呛啷啷一阵火花,他脚下不敢稍停,脚跟一用力,斜着倒纵,让开五尺。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脚刚一站稳,一对雪亮的又短又小的飞钩,闪电射来,正好抓住右肩,绒绳一紧,嘶啦一声,上衣撕掉一大片。但是,露出来的并不是血肉模糊,而是一片宝色般的珍珠坎肩_来人一惊而怒,腾身而起,宝剑一连三招连削带刺,把埋伏在门旁的牛垠逼到墙壁,右剑左钩,都无法施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剑光凝聚成寒光一点,直指咽喉。   “住手!”假牛奇一声大喝。   他右臂箍住牛秀姑的颈项,左手五根钢刺紧逼在秀姑的下颚,厉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你再动一下,牛秀姑就死定了。”   来人手中宝剑立即缓缓垂下,人也缓缓地退向后去。   假牛奇得意地笑笑说道:“你是识趣的,就不必搅和进来。”   突然,他的笑容冻结了,右臂一松,牛秀姑飞快地被别人从他手臂中接了过去,他那只黄杨木的义肢,也随着垂了下来。   他惊讶地回过身来一看,脊梁上冒出冷汗,牛秀姑正抱在毗蓝夫人的怀中,窗户外面,隐约并排站着四个人。每个人手中都闪着兵刃的光芒,那正是问心山庄的四位贴身女侍:冷月、流云、杏雨、秋霜。   毗蓝夫人满脸寒霜,叱道:“进来!”   假牛奇一双手臂下垂,已经没有丝毫作为,乖乖地走进房里。   “坐下。”   假牛奇只有听命坐下。   毗蓝夫人这才低头察看怀中的牛秀姑,已经吓昏了过去,不觉一阵伤心,几乎掉下泪来,毗蓝夫人昂起头朝着窗外叫道:“冷月!你们进来!”   四位姑娘依序进来,冷月不待吩咐,立即上前接过牛秀姑。流云在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类似鼻烟壶的玉瓶,在牛秀姑的鼻前摇晃了几下。牛秀姑打了一个大喷嚏,立刻清醒过来。   毗蓝夫人伸手抚摸着秀姑的脸,慈祥无限地说道:“孩子!别怕!这里一切有我。”   她又挥手交待冷月:“还有戈姑娘。”   冷月和流云熟练地从皮囊中又取出一小瓶,倾出一粒白色的丸药,纳入戈易灵的口中,不消片刻,戈易灵醒来,一见毗蓝夫人立即就要起来,被冷月、流云双双扶住。   “夫人!我实在对不住得很!我不该……”   毗蓝夫人摆手正住:“应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我那一掌伤了你的内腑,你不顾自己的内伤,及时奔赶来到这里。这样会送掉你的性命的,幸亏……”   她眼光向门外扫了一下,门外除了牛垠赤手空拳站在那里,神情畏缩,目光迟滞之外,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   牛秀姑怯怯地接口说道:“多亏那位……那位壮士及时用药,要不然,要不然……”   戈易灵急忙问道:“谁?”   牛秀姑摇摇头,毗蓝夫人带有歉意地说道:“戈姑娘,山不转路转,总归会有知道的一天。只是对你,我除了歉疚,还有无比的感激,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圆满……”   她停顿了一下,微有感慨地继续说道:“也许并不圆满,但是却因而了解到一个内情和一个阴谋。”   戈易灵多么喜欢看毗蓝夫人的神情,多么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就连她生气发怒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引人入胜。她一直痴痴地望着毗蓝夫人,忘记自己该说些什么话。   毗蓝夫人缓缓地走到床边,她的行动永远是那样典雅而优美,在这样急待揭开一个充满恩怨仇恨、奸诈阴谋的内情时,她仍然是如此气定神闲。   冷月搬过一张椅子,毗蓝夫人坐下之后,她朝着假牛奇说道:“说吧!先从你是何许人说起。”   假牛奇无助地望着门外的牛垠,然后说道:“我是实在姓牛,名牛西洋。牛垠是我同胞亲弟弟,我们自幼习得一身武艺,而且专习双钩。但是,在武林江湖道上,闯不出名堂来,因为高唐有一位左手使钩的高手在,使钩的人超越不了他的功力,这个人就是双尾蝎牛奇。”   毗蓝夫人摇摇头说道:“牛奇从来没有自称是双尾蝎这个名号。”   牛西泽连忙接着说道:“那是我为他在江湖上叫开的,因为叫双尾蝎的人,大概好不到哪里去。先破坏他在武林中的形象,再设计让他不死即伤。”   “牛奇与你们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这样算计他呢?”   “原因很简单,有他在,我牛西洋的双钩就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我们曾经到高唐牛家大院去过,见过牛奇,意料中的,他断然拒绝和我互相切磋双钩招式。”   “唉!各守秘着,自立门户,这也是武林中的常情,可是武林多事,江湖多险,又何尝不是由此而起!”   牛西泽默然。   毗蓝夫人继续问道:“牛奇不肯与你互相切磋,那是因为你的钩法不足以与他相比,谈不上切磋,因为切磋是互增技艺的。你也不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下了这么大的狠心啦!”   牛西泽抬起头来说道:“还有两个原因。”   毗蓝夫人的眼光落到牛秀姑的身上。   牛西泽立即笑笑说道:“这其中的过节,虽然听来有些卑鄙,但是还不至于让这此女孩儿家听不下去。”   “没有关系,你尽管说。”   “第一,高唐牛家大院那是多好的一个地方,出世,可以当做隐居的世外桃源,逍遥自在,享乐人生;入世,则可以作为一个基业,招搅人手,不出十年,就可以在武林中成就霸业。”   “牛家大业是牛家历代相传的祖业,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不义之财,你为什么要眼红?”   牛西泽笑了笑:“夫人!你这话说得就十分外行了。牛家大院那一大片基业,任何有野心的人都会眼红的,还问它什么来路。如果照你这么说,普天之下,物各有主,哪还有什么纠纷,你不能期望每个人都是圣贤!”   毗蓝夫人颇不以为然地说道:“虽然不能期望人人都是圣贤,至少人人都要学圣贤。”   牛西泽自嘲地说道:“这种话你留待给别人说罢!对我,你是对牛弹琴。”   毗蓝夫人微有嗟叹之意,接着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原谅我对你有份亵渎!”   “你说罢!我要了解真情。”   “第二个原因说起来应该是最重要的原因,那是为了你,夫人!”   毗蓝夫人意外地一怔。   “因为牛家大院的女主人太美了……”   “你以前见过我吗?”   “传闻在先,见过一面于后,那是牛家大院小千金的汤饼宴上。”   “啊!”毗蓝夫人有了叹息之意。   “老实说,我对夫人惊为天人,我想牛奇只不过是双钩的武艺比我高,做人的品德比我正派一些,他凭什么能够获得如此美貌佳妻,叫人不服,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得到你……”   他的话刚一出口,猝然一声,冷月的宝剑应声出鞘,室内耀起一阵寒光。   毗蓝夫人一伸手说声:“让他说下去!”   牛西泽微微笑道:“你是冷月姑娘是吧!你主子的功力,如今我是甘拜下风,若论你们,那是米粒之珠,放不出光彩的。”   冷月瞪着一双怒眼,望着牛西泽那嬉笑的神情。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少生枝节,你赶快说吧!”   “那时候,夫人你似乎还不会武功,我有计划使你离开牛家大院。”   冷月突然插嘴说道:“姓牛的,你其实愚蠢如猪,你以为那时候我们夫人不会武功,就可以被你掳离牛家大院,为所欲为了吗?你真是错透了,你知道不知道‘匹夫不可夺志’这句话,你懂吗?”   牛西泽笑笑说道:“一个江湖客,做事都要想得那么周到,他算什么江湖客?缚手缚脚,他能闯荡江湖吗?”   毗蓝夫人叱道:“说你的正题!你有什么计划?”   “我以同宗同是武林同道的身分,结交牛奇,很快地我对牛家大院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时候我编造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骗牛奇到庐山去游玩。”   戈易灵于此时插嘴说道:“你不是说,庐山五老峰下有一个死约会吗?怎么又是去游玩呢?”   牛西泽眼光停到戈易灵的脸上,摇摇头说道:“你要相信我对你所说的话,今天的场面就不是这样了!姑娘!逢人只说三分话呀!”   他嘿嘿地笑了。   戈易灵并不以为忤,接着问道:“关于我爹在庐山五老峰出现的事,自然也是虚构的了!”   “不!那是真的,不过结尾稍有不同。”   “你告诉我的,是我爹喝止了你们的拼斗……你到底跟谁拼斗?”   “没有人拼斗。”   “死约会又是怎么回事?”   “死约会倒是有的,那是我自己在心里暗暗决定的,我跟牛奇这一趟到庐山游玩,就是个死约会,我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庐山,那个人应该是我。”   毗蓝夫人听得很仔细,脸上平静而没有一点表情。   牛秀姑缩在戈易灵身边,低低地说声:“可怕!”   牛西泽淡淡地笑道:“丫头,江湖上弱肉强食,可怕的事多着呢!”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说下去!”   “因为我有如此的计划,所以,到了庐山五老峰下,趁着牛奇沉醉于奇峰怪壁的时候,我下了毒手……”   “啊!”尖叫出声的是牛秀姑。   “人,总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用毒刺顶住牛奇的后心,自以为万无一失,我在这时候得意十分,告诉牛奇我的计划,叫他死了不要做糊涂鬼。”   毗蓝夫人摇着头轻轻地说一句:“真是狠毒!”   “这叫做无毒不丈夫!可是犯了一个大错误。”   “得意忘形!”   “对极了!得意忘形是做人的大忌,不管是做好人或者是做坏人,都是一样!我自以为消遣牛奇一顿之后,毒刺扎进后心,然后将他丢到深壑里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一点痕迹,谁知道这时候出现一个人。”   “我爹适时出现了!”戈易灵插嘴说。   “不错!”   “你的形迹已露,牛奇能放过你?”   “戈总镖头的名头是相当响亮的,他喝住了我,他说有什么事好商量,何必生死相拼。   就在这一瞬间,牛奇成名的特殊功力,左手钩就从胁下突出,快如闪电,削向我前胸,我只一让,左臂首当其锋,活生生地被斩了下来。”   牛秀姑畏惧得像一只小猫,缩成一团。   “自作孽,不可活!”毗蓝夫人微有感慨地说。   戈易灵接着问道:“对方呢?”   牛西泽有一分愤慨,也有一分黯然:“我受创的同时,我的左手短刺,击向牛奇的后脑勺,那一下我相信敲得不轻,牛奇的后脑勺几乎敲碎了,人当时昏倒在地上。”   戈易灵急着问道:“你们两个都受了重伤,那后来呢?”   牛西泽有些激动地答道:“后来还不是你那多管闲事的总镖头……”   “又怎么啦?”   牛西泽终于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多亏了你爹,他立刻为我们止血抢救,要不然流血过多,两个人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毗蓝夫人突然浑身一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牛奇没有死?”   “没有!”   “人呢?”   “在高唐牛家大院。”   “那怎么可能呢?”   “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的。多事的戈总镖头为我们止血疗伤之后,牛奇一直昏迷不醒。戈总镖头并不问我们之间的是非缘起,他竟然护送我们到高唐。”   “啊!那是万里迢迢呀!”   “武林中讲究的是救人须救彻底。我们回到牛家大院,费时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我的左臂创伤好了,牛奇的脑伤却是没有痊愈……”   “啊!”   “人是醒过来了,能吃能喝,就是不认得人,不记得事,成了一个傻子。”   毗蓝夫人轻轻地掉下两滴眼泪。   戈易灵禁不住追问道:“回到牛家大院,我爹走了以后,你又可以称心了?”   牛西泽尴尬地摇摇头说道:“事情往往是不可预料的,就如同在庐山五老峰下一般,如果没有你爹出面,情形早就解决了,偏偏你爹在那个节骨眼上露面,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   回到牛家大院,你爹离开了,这一切似乎又可让我如愿了,可是情形并非如此。”   “又怎么啦?”戈易灵追问了一句。   “牛奇的夫人已经不在牛家大院了。”   “啊!”戈易灵惊呼出声,眼睛自然移到毗蓝夫人身上。   毗蓝夫人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是那年的八月中秋之前,离开了牛家大院。”   戈易灵不解,但是义不敢冒然多问。只是喃喃地说着:“可是……可是……”   毗蓝夫人柔声地说道:“你问吧!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不要有所顾忌!”   戈易灵嗫嚅地问道:“夫人!你……原来根本不会武功的,这样的离开,为了什么?再说,那时还有……还有……”   她伸手抓住牛秀姑的手。   毗蓝夫人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时候秀姑才两岁。”   “可是……可是……夫人!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当然,你一定有原因的,我们却不敢乱猜。”   毗蓝夫人平静地说道:“你们不猜,我会告诉的,现在让他先说,到了牛家大院以后的事。”   牛西泽叹了一口气。   “已经亵渎了,索性就让我冒犯到底吧!牛奇夫人的离去,而且没有带走两岁的小秀姑,是使人十分意外的。这对我来说,失望到了极点。”他停顿了一下。   “说下去!”   “按说回到牛家大院,牛奇成了呆傻之人,牛家大院等于掌握在我的手心之中,但是,没有了牛奇夫人,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戈易灵一直注意着牛西泽的表情,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像毗蓝夫人这样的女人,是任何男人所梦寐以求的。   “开始的时候,我说有两个愿望,如果让我从中只能选择一个,我会毫不思考地放弃牛家大院。如今牛奇的夫人走了,我对牛家大院还有什么兴趣?”   戈易灵望了一望毗蓝夫人、说道:“于是你迁怒到牛奇身上?”   牛西泽摇摇头:“像牛奇这样脑部受伤的人,也没有什么可迁怒的了,让他活着会比死去更痛苦。”   “你好狠!”   “我不以为如此,我把他安置在牛家大院一处最僻静的后跨院,派两个人照管他的衣食,对牛家大院来说,等于没有了牛奇这个人。”   毗蓝夫人突然微微一皱眉,对冷月一使眼色。   冷月不愧是最心腹的侍女,立即一垫脚,人从窗户破窗而出,疾如劲箭,人一落身到窗外,冲天拔起,上得房去。   只见一条人影,兔起鹃落,流星赶月,早已奔驰在二十丈开外,一身黑色衣服,虽然是在大白天,根本也看不清楚来人的年龄、身法……   冷月跃身下房,满脸惭愧之色。   “回夫人的话……”   “与你没关系,来人功力很高,如果不是方才他脚下一个失神,我也没有能够发现,大白天里,能藏身屋上偷听,功力胆识,都是高人一等,可惜,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毗蓝夫人没有看牛西泽,只是冷冷地说:“继续说下去!”   牛西泽似乎也在对方才的人何种身分,煞费思量。此刻一惊而觉,继续说道:“但是,我把一股怨气出在两岁的牛秀姑身上。”   “你这样做,没有一点道理,两岁孩儿何辜?”   “不!我有我的看法。牛奇的夫人走了,不管她是如何走的,我要找到她,唯一的线索,便是牛秀姑。”   牛秀姑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话,心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一股冲动,使她从畏惧中突破,一挺而起。   但是,毗蓝夫人似乎早有预觉,伸手一把搂住秀姑,用柔得不能再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孩子!你有权利憎恨任何人,我只希望把这些经过听完,孩子,这些话听起来是很残忍的,你却必须听完,这对你,还有对我,都是很重要的!好吗?孩子!”   牛秀姑本来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动,此刻,化为一股轻烟散了。她自动紧紧地依偎在毗蓝夫人的怀里,她感觉到自己找到了温暖的窝巢,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毗蓝夫人用手轻轻拭去秀姑的眼泪,轻轻拍拍她的背。   然后,毗蓝夫人再朝着牛西泽说道:“说下去!”   牛西泽稍有迟疑地说道:“可不可以让秀姑暂时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听这些往事?老实说,秀姑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十五年的养育,我对她那份父女之情。”   毗蓝夫人胸膛起伏了一下,但是,立即她就平静下去,冷静地说道:“不必!秀姑有权利知道牛家大院的一切,秀姑也有智慧分辨出是非善恶,你尽管说下去。”   “好!”牛西泽继续说下去。“当我从保母手里看到秀姑,我的主意又变了。”   “你不打算再伤害她?”   “秀始怀里有一对信,里面写着极简单的几句话,要我不能伤害秀姑,否则,我要承受极残酷的报复。”   毗蓝夫人显然是一震,她低下头来在思索,但是,那只是一瞬的工夫,随即她追问:   “于是你害怕了?”   牛西泽沉思了一下。   “也无所谓害怕,我觉得秀姑长得极为可爱,我容纳了她。同时,我觉得只要秀姑在,你迟早会回来的。就是这么一点心愿,我收养了秀姑。就这样不久,接到你的飞函,说十五年以后,要把秀姑还给你。”   牛西泽说到此处,眼神一亮,望着毗蓝夫人说道:“这个飞函,来得不通人情,如果你爱秀姑,不应该抛弃她十五年,你绝不是那种人。我想了半天,悟出一个理由,你是被一个高人带走了,准备以十五年的时间,修练武功,然后处理牛家大院的善后。”   “你很聪明!”   “我当然不笨。当我悟出这道理以后,我全心全力安住在牛家大院,享受牛家大院做主人的滋味。至于十五年以后,悠长的岁月,谁能想到十五年以后又将如何?十五年以后,你能练成武功吗?你练的武功能超过我吗?这些都是疑问,我何必自己先乱脚步?”   “可是,你后来偷偷离开了牛家大院。”   “那是因为你的第二次警告,我才发觉自己估计错了,你的确有能力在十五年以后,要回秀姑,报仇雪恨。那时候我正在练左臂毒钩,二弟牛垠也在苦练左手双钩,我必须在这一切没有练成火候之前,保持秀始在我手中,作为……作为……”   “作为人质!”   “因为,你最近一次露面武功太强,我根本不是对手,好在你还遵守十五年的诺言,我在从容地设法应付你。以后的事,你们都可以推论出来了。”   毗蓝夫人坐在那里,怀里搂着秀姑,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没有说话。房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气氛十分沉滞而凝重。   突然,毗蓝夫人说道:“牛西泽!你开始就存心不良,计谋牛家大院,而且谋杀我的丈夫,这种仇恨是不可原谅的。”   牛西泽的脸上变了颜色,但是,他还能镇静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我的计划失败了,逃跑的计划又被戈姑娘破坏了,十五年前是她的父亲使我计划失败,十五年后,居然又是女儿破坏了我的计划,可见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认了!”   毗蓝夫人说道:“念你十五年养育秀姑有功,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力拼而死,不要死得太窝囊,一个心存不轨的江湖客,能有如此下场,应该不算我太残忍刻薄。”   牛西泽依然是那样的笑笑,说道:“看来你这分好意我不接受是不行的了。这样好不好,从昨天大年夜,一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吃东西,秀姑也没有,戈姑娘想必也没有。   你,毗蓝夫人!如果我料得不差,昨天除夕,你等秀姑,结果去的是戈姑娘,这团圆年夜饭,你一定也没有吃,这么说,大家都饿了……”   毗蓝夫人微皱着眉头,拦住他说下去。   “牛西泽!你想捣什么鬼?”   “夫人!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你的眸子瞒不了我,心里有鬼,眼光不正。”   牛西泽笑笑说道:“我坐在这里不动,有你和戈姑娘在此看守,让冷月她们四位姑娘偏劳到厨房去,安排饭食。这样再也没有人能弄鬼了。”   毗蓝夫人没有答话。   “你们不吃,让我饱餐一顿,也好有力气和你力拼一场,死而无憾。”   毗蓝夫人想了一想,确实是大家都没有吃饭,大年初一大家都饿着肚子,再看怀中的秀姑,一个丝毫没有武功的人饿了这么久,毗蓝夫人想想心疼。   她回头吩咐冷月四个贴身女侍:“到厨下去准备简单的饭菜。”   牛西泽接着说道:“什么叫简单!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里有的是菜,有劳四位做出一席丰盛的酒食,在双方刀剑死拼之前,我们也要应景过年哪!”   冷月四人根本没有理他。   毗蓝夫人点点头说道:“你们去吧!多加小心!”   冷月四人刚一出房门,牛西洋叫道:“冷月姑娘!等一等!”   冷月停下脚,望了他一眼,没有答理。   牛西泽说道:“冷月姑娘!我是好意。这里你一切不熟,菜肴家具碗筷在什么地方,你们也不知道,你做什么饭菜?我的意思让我二弟牛垠陪着四位姑娘一起去,拿拿碗筷,摆摆桌椅,主要是地方他熟悉。”   冷月把眼睛望着毗蓝夫人。   牛西泽连忙说道:“牛垠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再说,四位姑娘都是身具极高武功,又有兵刃在手,牛垠就是借个胆子给他,他也不敢作怪!”   毗蓝夫人想了一下,说道:“让牛垠带领着冷月她们到厨下去照应,交待一下,也就可以了,厨下自有管家妇女。”   牛西泽连声说道:“夫人吩咐的极是。牛垠你去交待厨下,要做几样菜肴招待客人。在我没有死之前,我总算是这里的主人。”   门外的牛垠刚应声要走,牛西泽又交待:“要用我们那一套待客的碗盘,今天总是大年初一。”   牛垠将冷月、流云四人带到厨下,交待了用一套描金红花碗盘,十分精致。   冷月四个人也真是尽职,每一道菜从挑选洗切炒烹,都在目不转睛的监视着,一直到起锅盛到盘碗之前,都要亲自尝一口才放心。   很快的,一桌很丰盛的菜肴,陈列整齐。   牛西泽走在前面引路,毗蓝夫人携着牛秀姑和戈易灵的手,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在后面。   牛秀姑对于毗蓝夫人早已经有了女儿对母亲的亲切之情,在她的眼神里,不断地流露出孺慕之意。十五年没有见面,但是,母女天性,就如同久涸的源头,一旦接上活水源泉,立刻流畅活泼,无限生机,这也是人性无法抹煞的事实。   倒是毗蓝夫人,内心始终对秀姑存着一分歉疚之意,她认为十五年来,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因此,她对秀姑越发的有一分爱怜。   一行来到餐厅,牛西泽就叫着:“为什么不准备酒!”   毗蓝夫人一摆手说:“不必!”   她的眼光在桌上一转,冷月点点头。她这才坐下说道:“牛西泽!坐下来一齐吃!”   牛西泽微微一笑说道:“固所愿也,实不敢耳!”   毗蓝夫人冷冷地说道:“牛西泽!你到底有什么诡计阴谋?你的眼神,你的笑容,在在告诉人你有所恃,你无惧于即将到来的一场生死拼斗。老实说,你自己也明白,这一场拼斗,只是为你自己立下一个形象,不是窝囊而死。除此之外,你没有机会。可是你却一直毫无顾忌!到底是依恃着什么?”   牛西泽打了个哈哈说道:“夫人!就算我牛西泽有诡计有阴谋,又能奈何夫人吗?我牛西泽不自量力,落得如此下场,咎由自取。如果说我有所恃,那就是十五年养育秀姑,十五年派人照顾牛奇衣食无缺,按说也不应该落个刀下流血……”   毗蓝夫人断然说道:“那不是你能决定的问题。”   牛西泽不再说话,自己检下横坐定。毗蓝夫人让牛秀姑和戈易灵坐在自己的两侧。   每一样菜都是热腾腾的,色泽可人,香味扑鼻,再加上精致的碗盘,美食美器,真是叫人胃口大开。三道菜上过之后,毗蓝夫人忽然一皱眉,秀姑一个哎唷,捧着腹部叫痛,只一会工夫,秀姑满脸变紫,倒在地上。   毗蓝夫人立即叫道:“戈姑娘!小心……”   戈易灵也已经腹痛难忍,毗蓝夫人大怒,一拍桌子叫道:“冷月!”   冷月四个人正来回于厨下与餐厅之间,一听夫人大叫,摔下手中物件,飞身来到餐厅。   只见毗蓝夫人指着桌上菜肴说道:“你们……这莱里……”   她的额上已经冒出汗珠,嘴唇变乌,极力支撑在桌上,说不上话来。   冷月脸色大变,赶过去扶住毗蓝夫人,立即从身上镖囊里取出药瓶,倾出一粒,纳入夫人口中。   牛西泽哈哈笑道:“夫人!你不要责怪冷月她们,说实话,我还没有看见过像她们这样负责尽职、忠心耿耿的属下,她们对于菜肴烹炒过程,以及传递过程,监视之严,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是,她们没有想到,问题出在碗盘上。”   “碗盘?”   毗蓝夫人勉强运功将毒逼住,但是,因为发觉得太晚,已经无能为力。她拿起桌上那描金红花的碗,想不到如此美观的碗盘,竟是可怕的杀人凶手。她一松手,碗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牛西泽笑笑说道:“这一套碗盘,是涂过一层我精制的药水,食物沾上,吃到腹内,两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肠断而亡,而且,除了我的解药,可以说是无药可救。”   冷月一声厉啸,召来流云、杏雨、秋霜,四个人手头没有兵刃,各自一撤腰带,涮地一抖,里面抽出的是一柄雪亮飞薄的缅刀,四个人从四面围将起来。   牛西泽脸上笑容一收,加重语气说道:“冷月!你们四个给我听着,你们今天就是将我剁成肉泥,也挽救不了你们主子的性命,特别是你们主子的命根子的性命,更何况凭你们四个人的功力,要想在我和二弟牛垠手里占上风,恐怕不是容易事。”   说到此处,语气一变,又转为温和:“这件事,不可用武力解决。”   毗蓝夫人额上汗出如雨,显然冷月带的药,没有效果。   她仍然在勉力支撑,挥手止住冷月:“让他说。”   牛西泽点点头,说道:“这样才对!我简单的说,尽快的说,因为,秀姑不会武功,她恐怕支撑不住。”   “那你就快说,你要怎样?”   “我还有什么新愿望,虽然流光过去了十五年,我也失去了一条左臂,但是,我仍然愿意达到我生平最大的两个愿望:娶你为妻,身为牛家大院之主。”   毗蓝夫人一拍桌了骂道:“你,混帐的畜生!”   冷月涮地一刀,迎头砍下,牛西泽向旁一闪,牛垠从后面掠过身来,一柄宝剑架个正着,一阵龙吟,溅迸一簇火花,冷月虎口一阵发热。   流云、杏雨、秋霜纷纷围了上来。   牛西洋突然一声断喝:“住手!”   他望着冷月四个人说道:“你们自问能胜得了我们兄弟二人吗?你们不顾你们主子的性命吗?还有……”   他指着毗蓝夫人,沉着脸色说道:“你自谓可以宁为玉碎,可是,你的女儿呢?你那亏欠了十五年教养之责的女儿呢?还有,戈平的女儿为了你几乎送命,你也亏欠她的,这些人的性命只在你一个承诺之间。”   毗蓝夫人已经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她咬着牙,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秀姑,终于流下了眼泪,吃力地说道:“女儿!我对不起你!”   她说着话,拼着剩余的一点点力量,扬起头,朝着桌子角碰过去。   正好冷月站在身旁不远,赶紧一把拉住,也忍不住流泪叫道:“夫人!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吗?夫人!你十五年的辛苦,难道就落得这样的结果?”   毗蓝夫人处在如此生死不能之间,内心的苦痛,真是难以言宣。   牛西泽早把他那惯常的笑容收起来了,削瘦的脸上,表现的是冷酷,是漠然。他缓缓地走到桌子对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时间不多,拖下去对你们不利,如果再过一会儿,就是你想通了,答应了,我也挽救不了秀姑的性命。”   就在这个时候,餐厅外面突然有人说话:“牛西泽!你休要得意太早!”   牛西泽心头一震,立即叱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我!你听不出来吗?”   牛西泽一示意,牛垠刚一移动,餐厅的门霍然而开,当门而立,站着一位五十上下的人,高挑的身材,清瘦的面庞,双眼十分有神。   牛西泽这一惊有如从万丈高楼失足,人几乎晕眩过去。   “是你!你怎么来的?”   “没有想到吧!没有想到我牛奇竟然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   毗蓝夫人看到来人竟是牛奇,百感交集,把剩余的那点精神,一齐松散掉了,人立刻晕倒在地上。   牛西泽眼看着是一个全胜的局面,已经十成把握,没有想到一下子又变成了输家。   他不会就那样甘心认输的,一阵惊惶过后,他稳住自己的心情,恢复了冷静,说道:   “牛奇!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你的脑伤头病好了吗?”   牛奇笑道:“你休要拖时间,那是没有用的。”   “对了!那句话该我来说,你来了,也是没有用的。”   “是吗?”   “你知道她们中了什么毒?”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解药。”   牛奇说着话,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袋,暗红色,凸凸的,拿在手里晃了一下。   牛西泽一惊,不自觉地手伸到自己的左臂,那个黄杨木雕成的义肢。   牛西泽这是一个自然而义无心的举动,但是,就在他这样一个动作的瞬间,牛奇以极快的身法,一闪而至,右脚高挑侧踢,右手前探疾抓,呛嘟一声,牛垠手里一柄宝刀被踢飞,牛西洋左臂义肢,被抓了下来。   牛西泽的脸色变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停,显示他的情绪陷入极度不稳。   牛奇抓到这一只黄杨木的义肢,他没有回头,却对牛垠警告说:“牛垠!你最好是站远一些,下次再有偷袭的行为,丢剑就解决不了问题。”   他在说着话,突然双手一用力,黄杨木的义肢折成两截,里面装满了机关,一经拆开,七零八落,在这许多零碎之中,竟然暗藏了一个小瓷瓶。牛奇挖出这个小瓷瓶,撇下这支折断了的义肢,他朝着冷月一点头问道:“你是……”   冷月是位十分聪明的女孩儿家,她已经看出牛奇的身分,但是她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只是很恭谨的垂手回话说道:“婢子叫冷月。”   “拿住这个。”   牛奇将小瓷瓶抛过去,冷月双手接着。   “从里面倒一粒药丸出来,分成三份,用净水灌进夫人以及两位姑娘的口中去。”   “是!”冷月恭谨地答着,眼神里有一分激动。   “你要注意,这种药奇毒无比,如果没有中毒的人,只要服一粒这种药丸,七步断肠。”   “可是……”   “对于中毒的人,它是最有效的解药,愈毒愈灵。去吧!不要怀疑了。”   牛西泽在一旁说道:“你对我的一切,知道得很多,也知道得很深。”   牛奇没有理睬他,慢慢走到饭桌旁边,他看到冷月、流云几个人喂下解药之后,毗蓝夫人先呕吐出许多黑色带有恶臭的水,接着戈易灵和牛秀姑也在呕吐,人都清醒过来了。   牛奇又向前走了两步,冷月已经扶起毗蓝夫人,他低声说了一句:“书巢!是我害了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冷月真是一个好的贴身侍女,很快地擦干了毗蓝夫人身上的水渍,又叫杏雨拖干了地上残余。毗蓝夫人掠着自己微有散乱的发髻,带着微笑说道:“我真没想到分别了十五年,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形下,和你见面的。”   微笑的脸庞,却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牛奇也自红着眼眶,却也带着微笑,极其轻柔地说道:“书巢!你正年轻,我也并不老,老天给了我的再生,就让我往后慢慢弥补吧!”   毗蓝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微笑着没有讲话。   这情景让戈易灵一旁看得呆了,她看到的是一幅极美极美的相爱情浓的画面,让人在美的感受下感动。   暂时间,这是一个忘我的境界。   突然,冷月一声厉吼:“恶贼!敢逃走!”   她刚一起步,正要追赶过去,牛奇摇摇手。   冷月急着望着毗蓝夫人。   毗蓝夫人眼睛仍然望着牛奇,轻柔地说道:“随他去吧!是吗?”   牛奇点点头。   这时候戈易灵看得十分清楚,牛西泽和牛垠双双溜出门外,少时,一阵蹄声,逐渐远去。   牛奇含笑对戈易灵点点头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戈平戈总镖头的女公子!”   戈易灵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牛伯伯!”   牛奇说道:“戈姑娘!令尊和你,对牛家两代有恩,一个谢字是无法表达我的心意的。”   戈易灵微红着脸说道:“晚辈的性命是牛伯伯救活的……”   牛奇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倒果为因!倒果为因!”   毗蓝夫人接着问道:“你对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了如指掌吗?”   牛奇点点头说道:“书巢!说来真是惭愧,而且也是说来话长。这中间有一个年轻人,他是重要的关键,我竟然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不但对我自己没有法子交待,对戈姑娘尤其设法子交待。还好,他还留了一件东西。”   他从宽大的衣襟下面,取出一个小包裹,交到戈易灵的手里。   包裹外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珍珠坎肩曾经救了我一命!   木剑给我极大的启示。   如此算来,我亏欠你太多,但愿以后能补偿。   宇奉,戈易灵姑娘。”   牛奇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戈易灵。   戈姑娘皱着眉锋说道:“包裹是我的,放在问心山庄,人却不认识,为什么会到他手里?”   牛奇意味深长地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怕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吗?倒是我,和他见过面,谈过话,他用药治好了我的脑伤,告诉我关于牛西泽的许多秘密,他没有留下姓名,只留下一个请求。”   “请求?是请求你饶了牛西泽,是吗?”   “是的!书巢!”   “没有说原因吗?”   “有!他说,一个人能够抚养一个仇敌的女儿达十五年之久,还算他有一分良知。只要有任何一点可取的人,都值得饶恕,流血,不是最好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吗?”   “他说他是得自一柄木剑的启示,一个闯荡江湖,遍访仇家的姑娘家,带在身边的竟是一柄木剑,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说明‘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呢?”   毗蓝夫人喃喃地说道:“这真是个奇怪的人,戈姑娘!尔后如果你再遇见他,请你就说牛家大院随时欢迎他来做客。”   戈易灵无端地脸上一红,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话题。她只是支吾着说道:“江湖步步风险,祥和不是毫无代价可以获得的,我倒觉得还是秀姑妹妹好,不习武功,就没有烦恼。”   牛奇仿佛一惊而觉,但是他立即打了个哈哈说道:“提起秀姑,我这个乖女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做爹的只有惭愧。”   毗蓝夫人紧握着秀始的手,轻轻地摆动了一下。   秀姑一双大眼睛,看看毗蓝夫人,又望望牛奇,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撕肝裂肠地一声叫喊:“爹!”   三个人,六双手,握在一起;三个人,六双眼睛,都含着泪,在几经生死折磨之后,破镜重圆,家庭团聚,这种再世相逢的情景,是十分感人的。   而感触最深的还是站在一旁的戈易灵姑娘。当她看到牛家父女、夫妻团聚的热泪欢欣,想到自己家破人亡的惨况,一个人当他连亲情的温暖都完全失去的时候,他应该是最值得同情的人,戈易灵姑娘为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潸潸泪下。   但是,坎坷的人生,使她知道如何扮演一个表面强者,她最怕听到的就是别人的怜悯与同情。她昂起头,伸手拭去眼泪,轻轻地叫了一声:“毗蓝夫人!牛伯伯!”   三个已陷入忘我境界的亲人,这才一惊而觉,立即感到歉疚,忽略了还有客人。   毗蓝夫人微笑着,上前挽住戈易灵的手臂,亲切地说道:“戈姑娘!真是对不起,十五年的煎熬,就是换取重聚时那一瞬间的浑然忘我,人的感情,真是不可思议的。尽顾着自己抚慰别后的哀伤,忘了你了……”   戈易灵微笑说道:“我懂得这种心情,可惜我没有福分亲身领略。”   她说到这里,立即想到海慧寺“见娘”的那一段,她只感到悲愤,复仇的火焰义立即燃烧。她觉得此地事已了,不能再作任何停留。   “夫人!我……”   毗蓝夫人微笑着说道:“易灵!我可以叫你的名宇吗?”   戈易灵微微一震,马上回答道:“只要夫人喜欢,我是求之不得。”   毗蓝夫人仍然是那样带着微笑说道:“易灵,不要再叫我夫人。我这自号毗蓝夫人,是因为牛西泽取了一个双尾蝎的绰号,我才取名为毗蓝。传说中天上二十八宿昂宿是一只大公鸡,而他的母亲名为毗蓝婆,是降服蝎子、蜈蚣……这类毒虫的高手。所以,我就自名为毗蓝夫人!”   牛秀姑笑得格格地说道:“娘!你真想得神妙!”   毗蓝夫人笑道:“双尾蝎已经降服了,我这个毗蓝夫人自然也就应该消失了,还我本来面目。易灵!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戈易灵立即说道:“伯母!有话你尽管说,对晚辈你还有什么顾忌呢?”   已经不再是毗蓝夫人的牛家大院女主人说道:“易灵!你这声伯母叫得我很受用,增加了我对你说话的勇气。”   “伯母!我再说一遍,千万请你不要对我有所顾忌。”   “易灵!方才你说了一句话,给我印象深极了。你说江湖上太风险,对极了!像这种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生活,实在不是一个女孩儿家所能适应的。”   “伯母!我确实有这种想法。”   “那么就听伯母一句话,和我们一同回到牛家大院去,牛家大院并不如牛西泽说的那么好,安宁、静和,牛家大院是具有了这种特色。还有……”   这位牛家大院的女主人搂过牛秀姑。     澳憧矗愫托愎镁褪且欢越忝茫恢牢铱捎姓夥指F俣嘁桓龉耘梦液湍闩2嘁环滞砟晟牡睦秩ぁ!? 牛秀姑跳起来搂住娘的脖子,叫道:“娘!你真好,你怎么就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她又跳过来拉住戈易灵的双手,说道:“姐姐!我叫你姐姐好么?我是多么想你跟我在一起,姐!答应好吗?”   戈易灵确实被这一对母女的真情所感动,尤其是秀姑那一双眸子,流露着期待渴望的真情,以及牛夫人那种如春风般的微笑,是使她没有办法拒绝的。   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叫声:“爹娘在上,受女儿一拜。”   牛夫人赶紧搀着她,喜悦无限地叫道:“你可真的成了我的乖女儿!”   秀姑就像扭股糖似的,粘在戈易灵的身上,口中甜甜地直叫道:“姐姐!”   牛奇站在一旁含着笑容,说道:“易灵!戈家两代对我们的恩情,也只有你成了牛家大院的大小姐,这笔账才不需要算下去了。”   冷月、流云、杏雨、秋霜四位姑娘都过来拜见大小姐。   戈易灵红着脸说道:“真是惭愧,客居我没有见面礼送给你们。”   牛奇大笑说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回到牛家大院一起算账!”   把大家都说得笑了。   牛夫人吩咐冷月,重新整理酒饭,今天就回高唐牛家大院去。   这时候,戈易灵突然跪在地上叫道:“娘!”   牛夫人一惊,连忙用手搀住问道:“易灵!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戈易灵说道:“娘!女儿有几句话要向爹娘说,我知道此时此地,论情论理,女儿都不应该说,但是女儿不能不说。”   牛夫人让易灵姑娘坐在身旁。   “易灵!有话尽管说,有困难也尽管提,娘无不依你。”   戈易灵先谢过,才说道:“爹娘没有问过,问心山庄我就要禀告。当时被娘止住,那就是关于女儿的身世。”   牛奇接着说道:“易灵不说我也正奇怪,戈总镖头急流勇退之后,武林中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令尊怎么会让你单身一人,闯荡江湖呢?”   戈易灵黯然说道:“爹娘有所不知,先父先母都已经过世了。”   牛奇本来是正要坐下,一听此言,不觉站了起来,满脸惊讶,随又无限哀戚地说道:   “易灵!令尊正直为人,与人相交正义,虽然身在江湖,却是江湖中的君子,怎么会天不永年。”   戈易灵流下眼泪说道:“女儿八岁的时候,被先父悄悄送到海慧寺寄养,我过了十年的监禁生活,装了十年的疯癫,也随海慧寺方丈习了十年的文事武功,直到今年,我才离开海慧寺,我获得的第一件外间消息,便是家中遭了灭门之祸……”   戈易灵说到此处,已经是泣不成声。   牛奇顿足叹息,连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牛夫人将戈易灵搂在怀里,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牛秀姑早已经泪流满脸,为她这义姐的身世伤心。   牛奇问道:“有线索吗?”   戈易灵摇摇头,她坐正了身子,悲痛而又庄严的说道:“女儿从太湖的海慧寺,流浪经年,就是为了访查先父的仇人。”   牛奇摇摇头说道:“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再好的人,一旦生活在江湖之上,难免就有仇人。不过,以令尊戈总镖头来说,即便是有仇人,断不致有灭门之恨。照令尊十年前寄养你的举措看来,他是早有预感。为什么呢?这是值得探讨的内情。”   戈易灵说道:“因此,女儿此生此世,只有一件事可做,我要竭尽一切访查出灭门的仇人是谁,为什么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她转向牛夫人低声说道:“娘!这就是女儿向爹娘以及秀姑妹妹要说的话。娘要我留在牛家大院,乐叙天伦,承欢膝下,正是女儿此生最缺少而又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女儿身负灭门血债,实在不能偷生享此清福。”   牛夫人神情黯然,紧紧地握着戈易灵的双手。半晌只说得一句:“女儿!易灵我儿!”   戈姑娘真正地哭了。   牛夫人用手绢擦着戈易灵的眼泪,轻轻地说道:“孩子!牛家大院的门,永远是为你而开的。任何时间,只要你感觉到倦了,娘会张着手臂接你回来。”   牛秀姑哭成了泪人儿,抽噎地说道:“姐!我到现在才恨自己不会一点武功,是个百无一用的人,要不然我会陪着姐走遍江湖……”   戈易灵用手拭去秀姑的泪水说道:“傻妹妹!如果你也走了,爹娘面前有谁来承欢?你就多代替我在爹娘面前尽孝。   等到有那一天,姐姐回到牛家大院,要好好的谢谢你。”   说着话,她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的小包裹。牛夫人惊道:“孩子!难道你现在就要走了吗?至少你也该吃完这餐饭,让我们娘儿俩多叙叙。孩子!你知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牛夫人的亲情,深深地感动着戈易灵,但是,她却坚持着说道:“娘!多聚一刻,就多动摇女儿的一分决心。娘!恕孩儿不孝……”   牛奇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夫人!让我们为易灵祝福吧!祝她平安顺利地找到仇家,了却她为子女的一份心愿。   我们不能久留她,就让她早些去罢。不过,易灵!我要再重复你娘刚才说的一句话,牛家大院的门,永远为你而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倦了,牛家大院总是可以让你歇歇脚的。”   戈易灵垂着手恭谨地答道:“谢谢爹和娘,女儿记在心里。”   随着她跪在地上,深深叩别。牛夫人搀起她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在自己衣服里面,贴胸挂着一块翠绿色的玉蝉,很小却是逼真。她解下来,亲手给戈易灵挂上,说道:“这是娘的师尊在娘离开她老人家的时候送的。她老人家说,万一有一天遇有急难,这个翠玉蝉或许可以解困苏难。   我在牛家大院会有什么困难危险呢?今天给你带着,闯荡江湖,总是比不得家里。”   “娘!这……”   “带着它!算娘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娘!”   “还有一件事。”牛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孩子!你单身一人,闯荡江湖,危险我们已不说它,孤单寂寞是可以想见的。让娘找一个人给你做伴可好。”   戈易灵一时想不出应该如何来回答,只叫得一声:“娘!”   牛夫人接着说道:“冷月是我四个贴身使唤人当中,心思最细密,武功也过得去,让她跟在你身旁,谈不上帮助,至少使你有一个说说话的伴儿。”   戈易灵急忙说道:“娘!这个千万使不得。”   “为什么呢?”   “四位姑娘在娘身边侍奉惯了,况且……”   “孩子,不要跟娘推辞,除非你嫌冷月粗手笨脚不中你的意。”   “娘!这么说女儿真是不敢推辞了。”   “那就听娘的话吧!冷月!你今后要好好的侍候大小姐,就跟在我身边一样。去罢!去谢谢大小姐。”   冷月果真地走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戈易灵双手挽住,说道:“冷月姐!娘让你给我做伴,我只有感激。只是往后的日子里,千山万水,艰苦跋涉,是会让我不安的。”   冷月惶恐地说道:“大小姐!你这是怎么称呼的!可折死冷月了。”   牛夫人笑道:“随便她怎么称呼吧!甘苦与共,福祸同当,亲密一些也是好事。”   戈易灵倒是认真地道谢:“谢谢娘这么了解我。娘!千言万语也说不完女儿心里的感谢,但愿有一天,我能回到牛家大院,承欢膝下感恩尽孝。女儿要向爹娘叩别了。秀姑妹妹!多代我尽一分孝心。”   说罢,她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飞快地转身,直奔庄外,她不愿意让自己的泪水,迟缓了启程上道的决心。   冷月也一一叩别,牛奇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她。   “牛垠这柄奇剑,虽不算是古物神兵,也是十分罕见,带在身边。易灵的木剑,只是代表她的精神意志,江湖上有许多不能善与的事与人,光凭木剑或许不够。”   牛夫人也说道:“记住!要照应大小姐,祝福你们平安的早日回到牛家大院来。”   冷月接过剑,一一应是。虽然她和流云她们也有许多临别的话要说,但是,她怕戈易灵在庄门外等候。匆匆拜别,赶到庄外,备妥两匹马,正待请戈易灵上马,突然,戈姑娘转身飞步,冲进庄内,正好迎着牛奇夫妇和秀姑一行出来送行。   戈易灵远远跪在地上:“爹娘和秀姑妹妹请留步……”满面泪痕,再也说不下去了。她闪电起身,奔出庄外,跃身上马,一声吆喝,飞奔而去。   一个在木栅囚室里长大的姑娘,此刻真正体认到人与人之间,真情的可贵。聚散两依依,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了。   两匹马载走了多少离愁别绪,也载走了多少祝福与盼望,就像是那天上欲雪的彤云,那么厚!那么沉!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八章 沉疴滞倒马 病愈困情障   新春,是江南的季节,在塞北边疆,还正是酷寒严冻的日子,春的讯息,并没有随着新年俱临。   在黄土古道上,戈易灵和冷月双骑得得,纵辔徐行。冷月不愧牛夫人得力之人,遇事设想周到,早在离开井陉之时,买了两套皮裘皮靴皮帽,抵御着呼啸不停的寒风,连两匹坐骑,每天都照护得无微不至。   戈易灵忽然微带丝缓,半侧着身子叫道:“冷月!”   冷月本来只和戈易灵相差一个马身,一听呼唤纵马赶上两步问道:“大小姐!是不是需要打尖休息了。我早就知道这一带恐怕没有人家,我准备了油饼……”   “冷月姐!我不饿。”   “那……大小姐!你有什么事要冷月做的,请吩咐。”   “冷月姐!你比我年纪大一些,我称你一声冷月姐,不算过分。可是你却声声叫我大小姐,这往后的日子,我们如何相处呢?”   “大小姐!……”   “你看,又来了是不是。这十多天以来,我们处得推心置腹,气味相投,我真感谢娘让你来给我做伴,可是,唯一让我不惯也让我不安的就是你对我的称呼。”   “可是,大小姐……”   “冷月!从今以后,我们都以名字相称。”   “冷月不敢如此放肆。”   “冷月!你要再坚持,我可只有请你回去了。”   “可是……”   “别可是了,叫我易灵!”   “易灵!”   “这就对了!冷月!我们现在放马跑一程如何?”   “天寒、风大,再说……”   “冷月!你有没有发现,你我身后有人跟踪。”   冷月弯身装作整理马兜带,眼光朝后一扫,远远的有一匹马,正在路上走着。   这匹马相隔少说也在三十丈开外,因为这一带是一望无垠的黄十平原,没有什么可以遮挡。   冷月坐正了身子,问道:“大小姐……”   “咦!又忘了我们的诺言,是不是!”   冷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易灵!原谅我一时习惯不易改过口来,慢慢地我记住就是了。我要问的,你是如何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这条路人烟稀少,不是个通衢要道,这个人跟了我们半天了,不是跟踪是什么。”   “易灵!你可真是经验老到。”   “没法子,从前我一个人闯荡江湖,我要学会如何自保,就不能不处处时时小心。”   “我服了你。”   “好啦!别尽在捧我了。我讨厌被人无聊的跟在后面,跑一阵把他甩掉算了。如果他要是不识相,回头再教训他不迟。”   “那倒容易。这两匹马是夫人心爱的千里驹,放辔跑一阵,没有人能跟得上。”   两个人几乎同时一声娇叱、一抖丝缰,两匹坐骑泼开四蹄,向前飞奔。   马是好马,人是身怀绝技的高人,这一阵跑得有如流星赶月,电掣风驰。   一口气奔驰了顿饭光景,冷月在马上叫道:“这样跑下去,马也承受不了,歇歇吧!”   戈易灵这才缓了下来,冷月喘着气说道:“这样的一阵狂奔,少说也有五十余里,前面是一处村镇,溜着马去,歇一阵子再说。姑奶奶!我可比不上你的功力呀!”   戈易灵回眸一笑,得意地说道:“暧!这声姑奶奶叫得有些姐妹淘的亲昵了。”   冷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真淘气!”   戈易灵笑道:“像我们这样年龄的女孩儿家,生活在一起,哪有不淘气的!冷月!我就怕江湖生涯,把我们磨练得一点赤子之心都没有了,那可真是悲哀。”   两人一路说笑,慢慢溜着马,来到村镇不远。   这是个道地的北方村镇,黄土筑的高围墙,围着七八户人家,围墙上有碉楼,围墙外有深沟,现在还不是雨水多的季节,沟里没有水,虽然如此,沟上高架着桥,通过木桥才能走进寨门,里面便是街道。   街道是青石板铺的,年深日久,青石板被大车压成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想必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行人不多。   据说这里是前往倒马关唯一可以歇脚的地方,所以,虽然日未过午,已经有大车和马匹歇在客店外面,准备明日凌晨赶一天路,到达倒马关。   戈易灵和冷月双骑并辔,在街上走着,除了孩子们,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前往倒马关,三山五岳的人物见多了,对于两位骑马而来的姑娘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两个人缓缓而行,来到一家看起来宽敞一点的客店,戈易灵翻身下马,将缓绳丢给迎出来的小二,吩咐着:“卸鞍、溜马、上等的豆料,准备一间宽敞的客房……”   话还没有说完,人刚走进店内,突然,只见她双腿一软,咕咚一声,翻身栽倒在地上。   这一卜可把后面的冷月吓坏了。一个抢步上前,抱起戈易灵,只见她双目紧闭,满脸赤红,脸烫如火。   冷月顿时吓哭了,抱着戈易灵不停地叫道:“易灵!易灵!你是怎么了?”   哪里叫得应戈易灵呢?   这时候,店里围上许多人,七嘴八舌,有人说是中了邪,有人说是中了毒……众说纷纭。因为是两位姑娘家,所以看样子真正关心的人少,而看热闹的人多。   好在冷月不愧是牛夫人的心腹得力之人,在一阵惊惶之后,很快就沉稳下来。   她双手抱起戈易灵,招呼小二拿着马上的行囊,带路到上房去。把那些无聊的人,撇在身后。   所谓上房,只不过是一个土炕、一张桌子、两条长凳而已。房里充溢着那种燃烧马粪的怪味。   冷月将戈易灵轻轻放平在炕上,叫住小二:“镇上有大夫么?可有药铺。”   店小二摇摇头,看样子连“大夫”是个做什么的,他都弄不清楚。   冷月的心压上了一块石头,但是,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可以慌乱!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慌乱无主,易灵的生命就危险了。”   她吩咐小二打一盆冷水来,再来一壶开水。   隔了一会,小二没有送水来,却来了掌柜的。他五十多岁,头戴皮帽,身穿露着毛的坎肩和大袍子,一双鹰眼,满脸透着精明的江湖气。   掌柜的进门就哟的一声,将两道浓眉皱成了小山。   “这位姑娘!你这位同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对不住!   请你走吧!小店可闹不起人命官司。”   冷月正在替戈易灵垫好枕头,闻言蓦地一起身,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就是这里的掌柜。”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吗!”   “是的!就是我。”   “混帐东西!”   叭哒一下,冷月一掌拍在桌子上,厚木桌子的角,就如同被斧头砍下一般,硬生生的削掉一角。   “客人病到这种地步,你居然狠心要撵我们出店,你的头可有这桌子一样硬么?”   掌柜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满额头立即出现了汗珠,站在那里就如同是雨淋蛤蟆一般。   冷月喝道:“还不快去叫人送水来。”   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擦着汗,连声应“是”。   顷刻之间,冷水、开水都送来了,冷月拴上门,用冷水湿了面巾,敷在戈易灵的额上,她几次低声贴在戈易灵的耳边呼唤着,却得不到一点回答,显然,这突然而来的沉疴,使戈易灵陷入了危境。   冷月望着那赤红的面庞,枯焦的嘴唇,喃喃不清的呓语,她的心已经崩溃了,终于流下了眼泪,束手无策。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小二送来了油灯,送来了晚饭,冷月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她独坐在炕前,呆呆地望着昏迷中的戈易灵,忽然,她的手触摸到腰间的腰带,那里面藏的正是一柄锋利的缅刀。她喃喃地说道:“大小姐!我还是要叫你大小姐!冷月无能,没有办法照护周到,你如果一病不起,冷月只有一死相随于地下。”   突然,窗外有人嘿嘿地一声冷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那又何必呢?姑娘,!那是暴殄天物哇!”   冷月心头一震,赶紧收敛浮动的心神,拿起炕里边放的宝剑,站起身来,噗地一口吹灭了油灯,沉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还是那么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的声音,还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别问我是什么人,想想你应该如何应付当前的场面。”   冷月立即把惊煌的心情冷静下来,她叮咛自己乱不得方寸。自己死了不打紧,戈易灵至少不能死在别人手里,尤其不能落到歹人手里受辱。   她站在炕边没有动。她在估计,冲出去或者守住房内,各有多少利弊。   冷月心里在盘算,口里却沉着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外面人嘿嘿笑道:“冷月姑娘!你应该问‘你们’要来干什么?”   “你们?”   “对喽!因为我们有两个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也没有什么稀奇,一路之上,戈易灵叫你的名字何上千百遍,我们是聋子也听熟了。”   “一路之上?你们一路都跟着我们吗?”   “没有法子嘛,我们也不愿跟这么远的路,总得找机会对不对?今天总算找到了。”   冷月对来人的用意大概已经知道了。她盘计今夜的情形,是生死危机,看样子她已经没有了机会。一个人当他绝望或者将生死撇开一边的时候,勇气反会激起百倍。   冷月的心头压力解除了。她朗声说道:“你以为你找到什么机会?”   外面的人仍然那样奸诈,不怀好意的笑道:“嘿!嘿!冷月姑娘!你用不着问那么详细,到时候你自然一切都明白。   现在你趁早打定主意,是我进来,还是你出来!”   冷月知道自己徒费口舌无益,便打定主意,守在戈易灵的身旁,只要对方敢踏进一步,就全力拼个死活。换句话说,冷月拿定决心,就是要死,也要和戈易灵死在一起。   冷月如此全神贯注,持剑而立,突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立即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直冲脑门。   冷月心里闪电一转,大惊,她立即可以断定,这种香味一定是对方弄的鬼计。   冷月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赶紧闭性气,要向外冲,但是,已经晚了。她的两条腿已经开始麻,而且有一股冷飒飒的、麻丝丝的感觉,沿着小腿慢慢上升。   一发觉到自己举步维艰,冷月便知道今天晚上是难逃厄运了。   在这一刻,冷月没有失败的悲哀,也没有死亡的恐惧,她的心里横亘着一个念头:“可以死!不可以受辱。”   如果以受辱可以替代死,她会毫无犹豫地选择死。她以为人的一生总有一死,如果贪恋多活几十年便接受屈辱,那样的活,远不如死。   冷月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是她随在毗蓝夫人身旁,耳濡目染,承受了这种气质,而在紧要关头便自然蜕化而能勘破生死一关。   冷月非但自己这样决定,而且她还直接地相信,戈易灵姑娘必然是和她同样的有如此的认识。   她转过身去,艰难地移动两步,靠着炕站稳,对着昏睡中的戈易灵说道:“大小姐!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要先杀死你。   衡量当前的处境,除了死,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我随后就会跟着来的,……在阴曹地府,我们还是在一起,你永远是我敬爱的人。”   她说着话,双手举起宝剑,几次咬牙,下不了手。终于她惨凄地叫道:“大小姐!我再不下手,恐怕等一会我连死都无法做到了。原谅我啊!大小姐。”   她双眼一闭,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宝剑朝着戈易灵胸口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冷月只觉得双肘一麻,人随着就昏了过去。就在她昏过去的那一刹,她的心里在滴血,哀叹自己和戈易灵欲以死来换取清白都不可得。   冷月昏过去不知道多久。当她悠悠醒转来时,睁开眼睛一看,昏黄中,有了一盏灯光。   她甩甩头,忽然想起……   蓦地一挺身,一个鱼跃站起身来。她第一件事便是看看躺在炕上的戈易灵。   戈易灵仍然衣裳整齐地躺在炕上,似乎没有移动过。再低头看看自己,似乎也没有异样,那柄又细又亮的剑摆在炕旁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冷月非常清醒地想起:“我中了迷魂毒香,下肢已经麻痹,为了保持清白,不落入贼人之手,分明我是提剑先杀大小姐,再自刎身亡,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   她再想到,原先房里油灯已经熄灭,此刻是谁点亮的?   她试着移动双腿,完好如初。   真是使她迷惑了。   突然,门轻轻地被推开。   冷月心里一动,顺手拿起宝剑,剑光起处,疾刺而出,只见门扉大开,铮地一声,宝剑刺透了木板,门外人影一闪,好灵活的身法,从冷月宝剑底下,掠身而过,掩到桌子那边,双手一放,一个瓦罐重重地放在桌上。   冷月一振腕,拔下宝剑,二次迈步进身……   “冷月姑娘!休要鲁莽!我不是你的敌人。”   桌上灯影摇晃,看不清楚来人面目。冷月持剑蓄势,喝问道:“你不是敌人,你是什么人?”   那人咳了一声说道:“我不敢说对你们二位有恩,因为见危伸手,拔刀相助,是一个江湖人最起码的修养,至少我帮了你们的忙,算是朋友可以吗?”   “是你救了我们?”   “冷月姑娘……”   “咦!你怎么也知道我叫冷月?难道你也是跟踪听到的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冷月姑娘!这话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你不说明白,我知道你是敌是友?”   “冷月姑娘!不是我不说,而是时不我与,难道你不想治好戈易灵姑娘的病么?”   冷月不觉脚下倒退了一步,脱口问道:“你能治病?”   “武艺与医术,某些地方是相通的,再说我从小就喜欢研读医书,不敢说是歧黄高手,至少在这倒马关前周围近百里,还找不到我这样的大夫。”   “我不能轻易相信你。”   “冷月姑娘?你最好是相信我。你自己已中的迷魂毒香,虽然解了,但是,你很虚弱,也很饥饿,桌上瓦罐里煨的是一只老母鸡,喝下去对你有益。”   冷月迟疑了。   照对方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歹意。而且照方才闪躲那突然一剑的情形看来,对方武功亦高出她许多,如果他真的要算计她,恐怕是很难招架。   “你能治好戈姑娘的病么?”   “刚才我说过,我懂得医道,医家都有割股之心,不过现在我没有十成的把握……”   “什么?你没有把握?”   “冷月姑娘!你是个明理的人,除非是神仙,没有一个医家对于病症能有绝对的把握,除非是说嘴的江湖郎中。”   “那……”   “不过今天是有机缘,难得我有一粒对症的药,戈姑娘的病,应该是可以药到病除的。”   “啊!”一种无法相信的突然喜悦,使冷月惊呼出声。“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现在你来喝鸡汤,别小看这罐鸡汤,半夜三更要炖出一罐鸡汤,也颇不易。你喝掉它,我为戈姑娘喂药。”   “不!”冷月反应得非常之快,非常之坚决。   “为什么呢?”那人缓缓走过桌子旁边,灯光照清楚了他的面孔,是一位很英俊的年轻人,两道剑眉,一双星目,一身玄色衣裳,背插宝剑,垂着一绺黑流苏。他的表情很严肃,认真地问道:“是男女有别吗?冷月姑娘!我现在是医家,应该没有这个忌讳。再说,武林儿女,只要胸怀坦荡,千万不要为世俗所拘。”   冷月微微发窘,对方的话不但有理,而且温文儒雅,使人无法拒绝。她迟疑了一下说道:“请问,你知道戈姑娘是什么病?”   “真是惭愧,在我看过的医书里,没有这种病名,急热、高烧、噤口、昏迷,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原因:长期的受累,内腑曾经受伤,疗养不够,又在一阵激烈的活动之后,血不归经,如果不能及时医治,三天之后,枯竭而死。就是说,治得愈早愈好。”   “果然高明得很!”冷月有些心折了。“请问有灵药吗?”   “此地没有药铺,有方无药。所幸我身上有两粒雪莲实,可以救急。”   “什么是雪莲实?”   “其实这也是一种传说,当然,武林之中传说很多,因为练武的人,需要补充内修的功力,或者需要疗治外伤,于是就有千年灵芝草、千年何首乌的传说,说可以起死回生,其实灵芝草与何首乌是不是真有千年的珍品?谁也没见过……”   “我问你什么是雪莲实?”   “真是对不住,我说远了。我的意思是说雪莲实也是武林中的一种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   “传说在天山之巅,有一处天池,汇集了雪融之水成池,奇寒酷冷,在这天池之中居然有一种莲,称之为雪莲。”   “雪莲实呢?”   “就是雪莲开花以后结的莲子。味苦、性寒,是治一切热症的圣药。”   “刚才你说是传说,传说未必是真,你这两颗雪莲实,自然也就未必可靠。”   “对!雪莲实未必可靠。但是,我这两颗雪莲实是我恩师所赐,我相信是真的。是不是雪莲实且不管它,当它是救命的良药,也就是了。”   他从身上佩戴的一个小小鹿皮革囊,取出一个淡红色的纸包,里面包着两粒淡黄色莲子模样的颗粒。   他从当中选了一粒。   冷月站在一旁,一直关心的注视着。   他看冷月一眼,将雪莲实递给冷月,然后他再小心地包好剩下的一粒,藏放妥当。   他对冷月说道:“你捏捏看。”   冷月用拇指食指一捏,不觉一惊,原来雪莲实其硬如铁。再拿到鼻尖闻了一下,可以闻到有一丝丝淡淡的清香,又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   他吩咐冷月拿碗水来,拿过雪莲实,只见他用两个指头一捏,一粒雪莲实就像粉一样的,纷纷落在碗里。   他将碗交给冷月:“给她灌下去!”   冷月手端着碗,站在炕前,呆在那里。眼看着戈易灵姑娘昏睡如死,而且嘴唇已经被高热烤得枯焦,气如游丝,命在旦夕。但是,如今冒然用这种迹近怪诞的方法,能治得了戈易灵的病吗?   来人看冷月迟疑不动,点点头说道:“冷月姑娘!我懂得你的心情,我这种治病的方法,看来有些荒唐。但是,你必须冒这个险……”   “你是说这碗雪莲实灌下去是一种冒险?”   “我不能骗你,因为还没有人用过,至少我还没有看见有人用过。当然,主要还是雪莲实太稀罕!”   “不行!”   冷月将水碗递回来。“我不能拿戈姑娘的性命开玩笑。”   那人严肃地说道:“没有人在开玩笑!我说过医家有割股之心,怎么能说玩笑呢?”   他说得语气很重,冷月嗫嚅地说道:“可是……可是……   你方才说要冒险。”   “是的!是要冒险!因为这究竟不是正式处方,而目。又没实际经验。但是,除了这样冒险之外,冷月姑娘!你和我还能为戈姑娘做些什么?”   可不是!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戈易灵干涸枯焦而死,没有一点办法。   冷月忽然一点头,用手扶起戈易灵,回头对那人叫道:“帮我……”   那人接过碗,冷月慢慢撬开戈易灵的牙关,一碗凉水灌了下去。   冷月小心地放下戈易灵,忍不住又回头问道:“你看会不会……?”   那人伸手在唇间一示意,轻声说道:“不要说话,有人!”   冷月凝神听下去,依然听不出什么。   那人从鹿皮革囊中摸出两副口罩,交一副给冷月。   “戴上。”   冷月刚一戴上,闻到有一股怪味。   那人仿佛知道冷月的心理,低声说道:“气味不好闻,比中毒要好,别忘了,救命的东西,都不会好看好听好闻!”   冷月乖乖地戴上。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来的不是一个人。   那人拉着冷月,伏在窗户之旁,正朝着外面打量,突然,噗地一声响,一物穿破窗纸,落在房里,冒出绿火,散出浓烟。   那人叫声:“不好!冷月,我们快离开!”   他右手带住冷月,左手一扬,震开窗户,两个人穿身而出,刚一落地,就看到有两条人影掠过屋顶。   那人说道:“追!我们要取得解药。”   只见他一跃而起,直窜屋上,冷月也展开身形,跟了上去。   前面两条人影跑得不慢,刚越过两重屋脊。那人忽然停下脚步叫道:“冷月姑娘!我们恐怕是上当了。”   冷月间言一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身以飞快的速度,补回客店。   房门是开着的,房里的灯是点着的,房里依然还有轻烟袅绕,那一锅鸡汤也在冒着热气。可是有一点不同的,炕上已经没有了戈易灵姑娘的踪影!   冷月这一惊非同小可,真是万丈高楼失足,人几乎顿时软瘫下去。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冷月倏地一拔手中的剑,霍然转身,剑光抵住那人的胸前。   那人没有丝毫惊惶,也不作丝毫闪让。他十分沉静地说道:“冷月!把剑放下,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调虎离山,你说是不是?”   “是的!调虎离山。但是,不止是你一个人上当中计,也包括我在内。”   “我不相信。”   “冷月!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其实我此刻的心情,也并不比你好过。你对戈姑娘有一分真挚的情感,遭遇到这种事,自然难过。而我……就算是我救了你们吧!救人未救彻,我也不舒服。”   “你说不是你捣的鬼?”   “冷月!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承认。如果我要算计你,不必费这么大的手脚,我也不必救醒你,更不用雪莲实救戈姑娘……”   冷月的剑慢慢地垂下了。脸上流下两行泪珠。   那人安慰着说道:“冷月姑娘!你不必太过伤痛,戈姑娘的安危责任,从现在起,有我的一份儿。”   冷月睁大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那人表情严肃,缓缓地说道:“我说过好几次,戈姑娘是我的病人,医家有割股之心,戈姑娘的病体未愈,无论如何,我有一份未尽的责任。”   冷月黯然地说道:“我现在怎么办?”   “应该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冷月望着对方正而不邪、冷静坚定的眸子,不由地点点头。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追查、救人!”   “这不会是大海捞针吧!”   “冷月姑娘!不要慌张!江湖这些魑魅勾当,还不容易骗倒我,只要我们有信心,我们会有机会。”   冷月点点头,她从他的神情当中,获得一股力量。   “只是此处是不能留了,趁着天色未明……”   冷月收拾着炕上的包裹行囊,睹物思人,想起戈易灵以有病之身,如今被人掳走,而且不知下落,不觉又泪珠滚滚而下。   那人伸手接过行囊,正待跨出房门,忽然停下来,望着冷月说道:“我看我们暂时不要走了。”   “为什么?”冷月惊讶地望着他。   “有几件事说明白以后再走不迟。”   “会耽误时间吗?”   “我想不会,即使真的耽误了时间,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因为我不能不说明白。”   “那就请快说吧!”   “冷月姑娘!你知道我是谁?”   冷月张着嘴,傻住了。从她在极端绝望之余,拿剑刺杀戈易灵而被制住,这个人一直在帮助她,而且还要和她一起去找戈易灵姑娘,连人家姓名都不晓得,这事显得冷月是多么的嫩,或者说,冷月为了戈易灵的病与安全,已经完全失去平日的镇静。   冷月的脸红红的。   那人却是庄严地说道:“冷月姑娘!我不是有意调侃你,而是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清除你心里的疑虑。”   冷月一直没说话。   那人接着说道:“我姓骆,名叫非白。我是河南上蔡人,据说我家在河南上蔡,很有点名气。”   “据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在记事之前,就被恩师带走,随师习艺一十八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恩师,闯荡江湖将近二年之后,才遇见你和戈易灵姑娘。”   冷月忽然问道:“骆相公……”   骆非白双手连摇说道:“我怕听这些不伦不类的客套称呼,如果冷月姑娘不拘于世俗礼数,我托个大,叫我一声骆大哥我就非常高兴。”   “骆大哥,你方才说闯荡三年江湖,第一次遇见我和戈姑娘,这话我不懂。”   骆非白脸上微微一红:“其实真正说来,是我第一次见到戈易灵姑娘的时候,我为她的气质、胆识、舍己为人的种种表现所折服……”   “啊!你一直跟在戈姑娘附近,包括问心山庄在内?”   骆非白正色说道:“冷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行为有些失之轻桃?”   冷月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好了!我知道的够了!我们现在就走吧!耽搁了时间,戈姑娘的危险就多了一分。”   “不再多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一切吗?”   冷月摇摇头,心里有一分说不上来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是她晓事以来,从未有过的。   骆非白紧跟着问了一句:“冷月!我方才说第一次见到戈姑娘的时候,是在……”   冷月淡淡地说道:“骆大哥!戈姑娘如今身陷虎口,情况紧急,如果你有心助我一臂之力,去寻找,去救援,我非常感激,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骆非白精神一振说道:“如此我们走吧!冷月!你上房先走,我到后槽将两匹马牵出来。”   冷月点点头,出得房门,拧身一跃,落身上屋,朝着外面寒星点点,冷风袭人。冷月翻越出栅门,从吊桥上越过沟渠,停下身来,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啉,人忽地清醒而振作起来。   她在心里暗暗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冷月!冷月!你的身世,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此身此命,都是夫人所赐,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招惹无谓的烦恼。人生有许多事情,都是不可勉强的,命中无时,岂可强求!”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从未有过的想法,但是一旦豁然看开以后,恢复了平静。   寨门艰涩地慢慢拉开,骆非白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一匹,只见他一扬手,一锭银子落在地上,说声:“多谢。”便轻快地跑过来。   冷月立即快步迎卜前去,笑嘻嘻地说道:“骆大哥!你真能,不声不响地牵出了两匹马。”   骆非白带着一分讶异,望着冷月说道:“冷月!你……”   下面的话他本来要说,“方才你是如何的黯然神伤,为何此刻又是如此的快乐。”但是,他缩住了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冷月。   冷月接过缰绳,跃身上马,说道:“骆大哥!时间急迫,我们走吧!”   骆非白点点头说道:“我看来人往西而去,我们往西追查。”   冷月应声“晓得了!”一抖丝缰,马儿直窜而去。   骆非白满腹疑惑地摇摇头,紧跟而来。   两匹快马一口气奔驰了二、三十里,东方已经呈现鱼肚白,前面不远,有两三间茅屋,乡下人起身早,窗子泛透着灯光。   骆非白赶上来与冷月并辔而行,关心地说道:“冷月!慢下来,我有话说。”   关心的语气,温柔的声调,冷月的心里一动。但是,她立即笑嘻嘻地问道:“骆大哥!   有话请说吧!”   “冷月!你非但通宵未睡,而目.没有吃一点东西,前面的茅屋,想必是野店,我为你找点热食垫垫饥。”   “骆大哥……”   “慢下来!别孩子气,回头真要是找到了地头,少不得还要力拼一场,不吃饱肚子怎么行!”   冷月心里一酸,一股热气直冲眼眶,她没有说话,让马直冲而前,转眼来到这两三间茅屋外面。   冷月刚刚勒住缰绳,茅屋的门,呀然而开,从里面走出四个人,并排站在门口。   冷月跳下马来,其中一个不觉脱口而出:“是你呀!”   另一个立即叱喝:“老四!你站开些。”他满脸堆笑,冲着冷月和刚刚赶到的骆非白一拱手,说道:“我等以为是强徒歹人,原来是二位路客。”   骆非白翻身下马,和冷月站在一起,微笑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惊动各位了。”便不再理会,牵起冷月的手,昂然就朝着茅屋中走过去。   茅屋果然是一间十足的野店,店主人是一位年迈的老人,炕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烧火。   骆非白招呼冷月在里边坐,自己背朝门打横。然后问道:“老人家!可有热汤热食。”   老头子似乎还没有睡醒,慢吞吞地说道:“太早了,没有准备。只有一些油馍,炸撒子,要是二位喝酒,倒是还有一瓶绿豆烧。”   骆非白用鼻子嗅了一下,说道:“老人家!你这锅里正在煮着东西,香喷喷的为什么不卖些我们充饥!”   老头子没有答腔,只是掀开一个木桶,拿出三几个油馍跟油炸撒子,堆放在一个缺口的大花碗里,朝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骆非白有几分不悦,连忙叫住:“嗳!嗳!老人家,对一个行路在外的人,要讲几分和气……”   他还没有说完,外面四个人走进来就吆喝着:“老小子!   客人跟你讲话,你怎么不搭腔,你是聋背了耳!”   另一个接着说道:“人家饿了,有热汤热食,为什么不卖?”   另一个也接着说道:“你不搭腔,我来帮你动手。”   大踏步走过去,掀开锅盖,肉香扑鼻,找一个大沙锅,用瓢舀几瓢,端到桌上来,伸手朝着骆非白嚷着:“二位不必理会这个不通人情的老小子,尽管饱餐一顿,大不了走的时候,多给他一点钱。请吧!二位。”   骆非白称谢,自己又起身拿了两只小碗,两双筷子,先倒一碗热汤给冷月,再夹三块熟牛肉,送到冷月面前,说道:“趁热吃吧!”   他自己也倒了一碗,冷月用眼睛看骆非白。   骆非白只顾自己呼噜噜地喝了一碗,夹起牛肉,风卷残云的吃了两块。别看他人长得斯文,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看得人都要垂涎。   冷月本来是有戒心的,后来看到骆非白吃得如此之香,她又真上饿得很,也就端起碗来呷了一口牛肉汤,人在饥饿时候总会觉得味道特别香。连呷了几口汤,再将油馍撕成碎块,泡在汤里,倒是着着实实饱餐了一顿。   再看骆非白已经喝了第二碗汤,神情愉快地叫道:“老人家!算账,我多给你钱……”   言犹未了,人突然一个翻身,跌倒在地上。   冷月大吃一惊,站起来叫道:“骆大哥!你……”   骆非白在地上伸手一拉冷月的腿,冷月一个不稳,也翻身跌到地上。只听到骆非白低声说了两个字:“装死!”   门口站着的四个人,一直站在那里闲聊,眼睛却不停地注视着骆非白他们两个人。   此刻,四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人说道:“老大!他们两个真正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找到这小子报仇,没想到这回送上门来,还白赚一个大姑娘。”   另一个沉着声音说道:“老四!这小子身手不弱,先前如果不是我们走得快,或者说如果不是他不追,恐怕当时一个也跑不掉。这回别大意,提防着点,把家伙顺在手边。”   另外一个人接着说道:“老大!我们要小心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也用不着过于长他人锐气。不错,凭这小子身手,我们四个人合起来也不是对手,不过这会不是比功力,他有天大的本领,现在也只有了帐。天婆婆的药,只要一小撮,可以使千人断肠,除了他老人家,无药可救。”   “老二说的是,如果不幸我们四个人吃了,就算是服了本门的解毒灵药,也只能多撑一大半天,除非天婆婆赏解药,这小子不死那才是奇迹。”   原先那个人说道:“老四!你先去看看那小子。老二去看看那女的。”   两个人果然走过来,前面那个用脚一踹,骆非白被踹的一个翻身,那人刚刚一个“呀”   字还没有出口,骆非白和冷月同时盘腿而起,脚下一使劲,走过来的两个人任凭如何快,也难逃这一扫之危,当时咕咚、咕咚两声,倒在地上。   冷月快如闪电,腰带唰地一声响,缅刀如雪,正好架在来人的脖子上。   骆非白微笑着说道:“刚才你们有人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现在我要将这两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们,而且还要加两句作利息,那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冷月说道:“骆大哥!他们就是在客店里用迷魂香迷住我和戈姑娘的人么?”   “可不是。当时为了你和戈姑娘的安全,让他们逃走算了,没有料到又在这里碰上了。”   “骆大哥!这等人留着也是祸害。”   “冷月!你慢一点下手。”骆非白望着对方说道:“要照冷月姑娘的意思,你们四个人一个也跑不掉,刀头饮血,剑下丧生。不过,冷月姑娘说的是气话,未必就会这样赶尽杀绝。”   门口那两个人,手中都是提着一对斜刃弯刀,而且是蓝汪汪的发光。他们知道自己实在不是人家对手,正打算如何逃走才有希望,一听骆非白有松口之意,赶紧一抱拳说道:“这位朋友请容一言,在下四人只是奉命所差,身不由己,尊驾如果能放我们一马,改日也好相见。”   骆非白对冷月一示意,口中说道:“冷月姑娘!你的意下如何?”   冷月也是个聪明人物,立即说道:“若论他们所为,实在死有余辜,不过,杀人见血的勾当,究竟不是我们所愿意的事。这样罢,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看看他们的运气。”   门口那人一抱拳说道:“冷月姑娘!果然开朗。”   冷月一摆手说道:“慢着!让我这样白白放你们离开,实在于心不甘,这样罢,你们两个人每个人喝一碗牛肉汤。”   “冷月姑娘!”   “怎么?牛肉汤也不喝。”   “这汤里放了药,喝了要命的。”   “我们为什么没有死!”   “那是……那是……”   “什么那是这是,你们自己说的,天婆婆的解药可以解救,还怕什么?”   骆非白顺手从桌上倒来两碗牛肉汤。   “是汉子就不要我们灌,自己痛痛快快的喝下去。别打歪主意,你们自忖也逃跑不掉。”   两个人坐起来,对视一眼,再看看冷月的缅刀,冷飒飒地就在脖子边,骆非白的一只手,不离脑后。没有法子,两个人一仰脖子,牛肉汤喝了下去。   骆非白一撤身,拉住冷月闪开一边,说道:“请吧!不耽误各位回去的时间。”   两个人一翻身站起来,四个人会合,在声势上似乎是壮了些。但是,要动手罢,明知不是人家手下三招之敌,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溜掉,又实在太窝囊,场面上的话总得说几句。   其中一个是头儿,冷冷地说道:“姓骆的朋友!今天的事,你我都记在心里,后会有期。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话,天婆婆的手下,从来没有栽过筋斗,这笔账总有时间要算一算。”   他一挥手,喝声“咱们走!”四个人扯开脚步,施展功力,朝西而去。   骆非白对冷月说道:“冷月!咱们也去罢。”   随手放下一块碎银子,双双出门,正准备扳鞍上马,茅屋里那位弯腰驼背的老人,突然出现在门口,眯着眼睛问道:“二位这就走了吗?”   骆非白点点头说道:“对!我们要赶路。”   老人搔着头上那稀稀落落的花白头发,用着不高不低的语调说道:“你们家大人从前是这么教你们的吗?到处吃了东西不给钱,抹嘴就走。”   骆非白含笑说道:“老人家!你回去看看桌上,我们放了一块银子。”   老头子似乎开始有些不高兴,咕噜个嘴说道:“就那个?   我老人家早看到了。那是多少?”   “至少也得有两三钱。够了吗?老人家?”   老头子仰着头,眯着眼,反间着:“你说呢?”   冷月本来已经上了马,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她心里早已了解骆非白的用心。用牛肉汤逼着那四个人赶快回去,正好让他们两个人循着线索追到老案。她一见老头子耍上赖了,她怕耽搁了追踪的时间,皱着眉间道:“老大爷!三钱银子喝你两碗牛肉汤,这个价钱你恐怕卖不了几回吧!”   老头子似乎一点也不开窍,长长地啊了一声说道:“啊!   你这位姑娘以为价钱贵了。”   冷月故意学着他方才的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骆非白已经觉察到这个老头子是有意寻衅,而且似乎有点来头,自己事情要紧,千万不要在这里出纰漏,赶紧拦住冷月说道:“冷月!咱们不能跟老人家说笑话了。”   他转身朝着老头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我们在客边,身上也没有多少银两,老人家要我们付多少钱,只要是在能力所及,一定照数奉上。万一不足,我们改日一定专程奉上。   老人家!你说个数目。”   老头翻了眼,语气一变而为斩钉截铁:“话是几句好话,可是我老人家不吃这一套。”   冷月觉得这是无理取闹,而且时间要紧,她说道:“骆大哥!时间不多。”   骆非白还是拱着手说道:“如果老人家不肯说个数字,我们就尽其所有吧!”   说着话,便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小包裹,银锞金锭还没有拿出来,老头就说话了。   “别尽在找零碎了,告诉你们,一万两银子,少了一分一毫都不成。”   骆非白当时一怔,他知道事情有了麻烦。他先用手拍拍冷月的马脖子,示意冷月稍安毋躁。他自己仍然含着微笑说道:“老人家!你老喜欢开玩笑。”   老头一点也不放松,板着脸说道:“你看我是在和你娃娃开玩笑吗?”   冷月已经不耐了,她对骆非白说道:“骆大哥!错过时机,往后问题难办了。我们走吧!尽在歪缠些什么?”   她一带丝缰,掉转马头,正准备催马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马后腿,被人用一根很细又很结实的绳子拴在一块大石头上。她这样一催马,不但差一点拉断了马腿,也差一点摔下了冷月。   再看,一条人影一溜而过,正是刚才那个烧火的小女孩,扎着两根小辫子,一双眼黑漆明亮,透着精灵,跟在灶下烧火的情形,完全两样。   冷月一看,心里明白,分明是那个小女孩捣的鬼,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在陡然一气之后,又霍然一惊,让人家拴住马蹄,自己浑然不觉,这就说明自己在这方面差了一截。   冷月刚一飘身下马,骆非白立即伸手拦住她。同时他沉下脸色说道:“老人家!论年龄,你是前辈,不必跟晚辈们一般见识。有什么交待,请明言当面,毋须这样戏要。”   老头一点也不为所动,依然是那样说道:“一万两银子。”   骆非白勃然大怒,厉声叱道:“老人家!欺人不可太甚。”   老头茫然没有表情说道:“小娃娃!不要以为我老人家欺侮你,一条人命五千两,以你们的身价来说,这是贱价。我老人家救了你们两条命,要一万两银子,难道还算多吗?”   骆非白和冷月同时大吃一惊,尤其是骆非白,不禁脱口问道:“老人家你说什么?”   老头有了不屑之意,撇撇嘴道:“小子!你自己不要估价过高,你以为有点小聪明,被你发觉到牛肉汤里下了毒,你以为你的手脚比他们还快,就在端碗的时候,你放了解药,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骆非白大惊,他明明看到老头弯着腰在忙着别的事,怎么会把这一切的微细末节的小动作,看得那么清楚!   骆非白在心里盘算了一回,才说道:“老人家果然是高人,晚辈笨拙的动作,难逃老人家的法眼。不过,有一点晚辈不解,我喝了牛肉汤,也吃了牛肉,我安然无事。”   老头冷冷地说道:“小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装不知道好赖账?”   骆非白立即拉着冷月,双双深深一躬,说道:“晚辈愚蠢,不知道是老人家暗中救了我和冷月姑娘,这份救命大恩,终生不忘。”   老头摇摇头说道:“不要谈什么谢恩,我老人家要银子,小子!现在你说,一万两银子值也不值?”   骆非白说道:“老人家!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老人家救了我们两个人的性命,绝不是一万两银子所能报答的,再多也是应该的,只是,客中身边没有那么多银子,老人家如果相信,今天放我们离开,改日一定凑够,专程送上,因为此刻还有一个人的性命,有待我们去救……”   老头没有等他说完便不屑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能救人家吗?我看你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骆非白刚要答话,老头又追问了一句:“你知道你要救人的地方是谁当家吗?”   “如果我记得不错,是一个叫天婆婆的。”   “对了!天婆婆的武功如何,已不去谈,单就弄毒这一项来说,她的几个不入流的手下,就已经让你无法对付,遇到她本人,你还能有什么作为?你还能救人吗?”   骆非白忽然正色说道:“老人家!你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但是,我不敢苟同,相信冷月姑娘也跟我一样,不会同意老人家的说法。”   “哦!小子!你还认为你们行?”   “并不是,我说过,老人家你的话应该没有错。我说不敢苟同的是你对我们做的评价。”   “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七拐弯、八抹角,我老人家听不懂。”  “论弄毒的技艺,我们固然不是天婆婆的对手,论武功,恐怕我们更是瞠乎其后。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影响我们救人的决心。”   “哦!你们有依恃吗?”   “没有。如果说我们有依恃,那就是我们对友情的重视。我们的朋友身陷危难,并不能因为救他有困难,或者有危险,我们就不去救他。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江湖上做人的一点基本道理。如果连这点道理我都不能做到,我还算什么呢?”   老头一听,当时一怔,连忙说道:“小子!你可知道天婆婆的厉害?”   “到了那里自然会领教。”   “她的毒没有人能解得了,她可以让你一寸一寸的死,让你一点一点的烂。”   “老人家,谢谢你提醒我,不过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即使天婆婆那里是刀山剑海,我们也要前去。刚才你老人家不是问我依恃什么吗?我和冷月所依恃的是一项道理,因为我们的朋友,无缘无故被天婆婆派人掳去,她应该放人,道理如此,她如果不讲道理,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为什么?”   “老人家!你可曾见过不讲道理的人,能长存于这个世界上!”   “好小子!你有一套。”   “谢谢你老人家的夸奖。”   “小子!你和这小丫头可以走了。”   “什么?”骆非白显然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你们的银子,你们两人可以走了。”   骆非白立即一拉冷月,深深一躬谢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不敢相忘,容后图报。”   说着话,匆匆拉着冷月的手,几乎是夺门而去。可是,临到门口,冷月却停了下来说道:“老大爷!我有一个疑问要请问老大爷。”   骆非白几乎是要拉着冷月走,冷月倔强的不动。   老头望着冷月说道:“丫头!你们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比一个倔。”   冷月脸上一红。老头笑笑说道:“有疑问你就问吧!”   冷月正色问道:“老大爷!我们两个人的性命真是你救的吗?”   骆非白急得叫道:“冷月!”   老头却不以为件,笑笑说道:“依你的意思呢?丫头!如果不是我老人家救你们,还会有谁?”   冷月摇摇头说道:“老大爷!我的疑问就在这里。我方才明明听到你说,天婆婆的毒,没有人能够解救得了的,老大爷!你能为我们解释一下吗?”   “这个……”老头怔了一下,终天婆婆噗哧一声,继之大笑起来。“丫头!你真厉害,你跟那小子一样的厉害。机伶、有胆识、绝顶聪明,而且刁钻得令人可爱。”   骆非白在一旁插嘴说道:“老人家!谢谢你的夸奖,只是事情紧急,我们要走了,但愿以后再见到你走人家。”   骆非白还没有迈开脚步,老头却说道:“不行!你们现在不能走。”   “老人家!你不能出尔反尔吧!”   “丫头问的问题,我老人家还没有解答,我老人家这样一大把年纪,不能让一个小丫头日后编排我的不是。不过这个解答需要一点时间。”   骆非白急道:“老人家!救人之事,急如星火,如果因为耽误时间,让朋友遭到伤害,我们会终身不安的。就是你老人家恐怕也有伯仁之憾!”   老头忽然显出一点刁钻的笑容,说道:“小子!你方才所说的那两点依恃,是不可靠的,是不切实际的。现在我老人家给你一个最可靠的依恃好吗?”   “老人家!你的意思是……”   “我老人家的意思是我给你们一个保证,保证你那位朋友受不到伤害。”   骆非白反应真快,立即深深地一躬,口称:“谢谢你老人家的慷慨承诺。”   冷月也说道:“老大爷!我相信你的保证,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让我们多知道一点呢?”   “能!”老头说得非常干脆。“一方面答复你方才的疑问,一方面说明我给你们的保证。既然不急在一时,我们坐下再说。”   冷月和骆非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同样的着急,可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老头要是不让走,他们真的连大门都走不出去。   两个人索性回到桌子旁坐下,不知道何时,桌子当中摆下了热腾腾的牛肉汤,又摆了一大盘的油馍、油炸撒子,一把锡酒壶,斟满了三杯酒,酒香扑鼻。   老头啧啧地说道:“虹丫头人小鬼大,这个节骨眼上,摆上酒菜,比什么留客的办法都高明。”   老头让着他们二人说道:“绿豆烧真正的二锅头,喝一杯对身子骨绝对有好处。小子要是能喝,就尽量喝,换过别人,别想闻一闻我这壶绿豆烧。”   他朝向门外叫道:“虹丫头!别尽使坏,你也来喝一杯。”   早先烧火的灶下小丫头,摇着两条小辫子,滴溜溜一双大眼睛,来到桌子前,笑嘻嘻地说道:“外公叫我!”   老头突然变得十分慈祥,摸着小丫头的头,向骆非白和冷月二人说道:“她叫我外公,你们大概也就知道她是我的外孙女了。她的小名叫飞虹,别看虹丫头人小,等闲几个人恐怕还奈何不得她哩!”   这句话冷月相信,马蹄被人拴住了,连一点儿都不知道,人小功力可想而知。   虹丫头翘着嘴不依地说道:“外公就知道给我胡吹乱捧。”   老头呵呵大笑,看得出他对飞虹的宠爱。   冷月将小飞虹搂过来,亲热地叫着“飞虹妹妹”!骆非白也笑嘻嘻地擎起酒杯,向老头敬酒。   老头拿起酒杯,忽然脸上笑容收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小飞虹翘着嘴说道:“外公!人家在高兴的时候,不要叹气嘛!”   老头又露出笑容,连声说道:“好!好!外公不叹气。”   接着他又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外公不是叹气,而是此情此景,让我有所感触。”他又朝着骆非白与冷月说:“老实对你们二位说,我不适宜做个江湖客。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能够有一个温暖的窝。就像这样,夫妻儿女,带着孙子孙女,一家团聚在一起,我一直想享受这样的快乐,可是,我一直没有这分福分。”   有感而发,谈起身世,不但骆非白和冷月插不上嘴,连小飞虹也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在静静听着。   老头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那样子不是个嗜酒徒,而是善于品酒的人。使人想到,像他这样大的年纪,如果有一个温暖的家,无事小酌三两杯,那是一件乐事。眼前显然没有这分福气。   他在转动着酒杯,有一些自嘲,也有一分感喟,说道:“按说,我应该有一个温暖的窝。我有老伴,我有个孝顺的女儿,还有一个讨人喜爱的小外孙女。但是,这一切都让心比天高的老伴给破坏了。”   骆非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人家要跟他们说这些,但是,那一分黯然,显然已经感染了冷月。   冷月搂着小飞虹,很关切地问道:“老大爷!为什么呢?为什么……”   她问不下去,可是老头却及时答复了她。   “丫头!女人主内,持家过日子,看起来不要紧,可是一旦没有了她,这个家就垮掉一大半。我的老伴一直希望在江湖上闯出名头来。女人对名利心太重,总不是件好事,结果……结果……”   骆非白和冷月都在等待着这“结果”,可是老头却没有说下去。他似乎用心在倾听,终于他抬起头来说道:“有人来找你们了。”   “来找我们?”骆非白霍然起身,他果然听到有马蹄声。   老头挥手说道:“稍安毋躁!你们不是要去寻找天婆婆吗?现在天婆婆派人来找你们了,岂不是正好。不管是善找恶找,反正你们的目的就是前去也就是了。”   他招招手,牵着小飞虹,往后面里间走进去。   冷月咕噜地说道:“说了半天,除了耽误了我们的时间,也没有解释出一点理由来,真是的。要不是他说得那么真切,我真怀疑他是故意的。”   骆非白似乎没有计较这些,匆匆从身上取出一瓶药,自己服了两粒,也要冷月服两粒,他说:“不知道是不是有效,我自己也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假如万才老人家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解药恐怕就解不了天婆婆的毒。”   冷月说道:“骆大哥方才你自己不是说过吗?为朋友两肋插刀,后果如何,我们不要去考虑了。只是……”   姑娘忽然低下声音,也低下了头。“骆大哥!你与戈姑娘并无一面之交,是用不着冒这么大的危险的。”   骆非白正色说道:“冷月!人的友谊,并不在于交往时间的长短。再说,我和你可以说已经是共过患难的朋友,难道就不应共生死吗?你可以为了你的戈姑娘,去冒险犯难,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你的安危而分担一部分危险呢?”   冷月听他将戈姑娘说成“你的”,而且还特别加重语气,特别是明白指出要和她共生死,冷月的脸上一阵发烧,心里也一阵抖颤。   她刚刚稳下心情,叫得一声:“骆大哥……”   一阵蹄声震地,来到门前而正,门被推开,进来四个人。黑衣镶着红边,拦腰系着红腰带,头上扎着一条红黄相间的布带子,腰际各悬挂着一柄三尺长的奇形弯刀。   为首的一个进门冲着骆非白一抱拳说道:“你们两位想必是骆非白骆朋友和冷月姑娘。”   骆非白伸手拦住冷月,自己跨上前一步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婆婆为什么会对我们知道得那么清楚,我们彼此是素昧平生啊!”   那人鼻孔里笑了一声,说道:“骆朋友!你既然说是素昧平生,为什么你也知道天婆婆的大名呢?”   骆非白哦了一声说道:“朋友!你这一问可问得真好。请问,有何指教?”   那人说道:“天婆婆有请二位。”   “是用的‘请’宇吗?尊驾没有记错吧!”   “当差跑腿的,如果传话都会传错,这碗饭就别吃了。”   “我看尊驾谈吐举上不俗,是当差跑腿的吗?尊驾尊姓大名?在下也好称呼。”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九章 天外小技 充满阳和   那人淡淡地一笑说道:“小脚色!值不得骆朋友下问。二位请吧!”   骆非白略一思忖,便点头说道:“天婆婆是前辈先进,如今用了一个‘请’字,我们不去那是不识抬举。尊驾请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那人挥手,四人一同退出门外。外面一共六匹马,空着没有人的显然是骆非白和冷月原来的坐骑,正好夹在当中。   骆非白和冷月到了这种时候,自然不能不上马。   六人六骑,跑得很快。正是日高三竿的上午,阳光和煦,却抵不住晨风料峭。   骆非白将马带到冷月旁边,轻轻问道:“冷月!冷吗?”   冷月心里又是一颤,除了当年的毗蓝夫人,没有第二个人,尤其没有一个男人,这样细心的关怀过她。她想说声谢谢,但是,她怕自己一张口的时候,会掉下泪来。她只是一磕双腿,催动坐骑,冲过前面两匹马,拔盏狂奔。   骆非白一怔,刚叫一声:“冷月!”前面两匹马两人双双一抖手,飞出两股套索。   显然这两个人对套索的功夫十分高明,套索飞得快极,也飞得准极,上套冷月的项脖,下套坐骑的双蹄。   说时已迟,那时实快。骆非白人从马背上一弹而起,马快、人去得更快,只见他从空落下,疾如鹰隼,寒光起处,长剑从背上拔出,一掠而过,两股套索掉落在地上,骆非白也落在地上,手中持剑,昂然而立。再看冷月已经勒停坐骑,并且手里还抓住骆非白那匹几乎受惊的马。   这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在极度艰难的情形下完成的,表现了功力,更表现了胆识,尤其表现了两个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休戚相连的情感。   来的四匹马也不是弱者,匆忙中各自停住了马匹,而且还完成了包围的态势。   骆非白环视四周之后,纳剑入鞘,叉手朗声发话:“能将套索运用得如此神奇的,而且能用鹿筋揉合人发制成套索的,只有天山草原之鹰马原,请问尊驾与天山有何关系?”   那为首的人,缓缓收回套索,淡淡地说道:“骆朋友!你年纪不大,江湖上的事,你倒知道得不少,叫人好生佩服。”   骆非白说道:“多承夸奖,江湖历练不多,但是我恩师告诉我的却是不少。”   那人有了凝神注意的样子。   “令师是哪路高人?”   “我恩师是隐世的人,遵训不必对外宣扬。”   “我不敢强求,但是,我有些失望。不过我是否可以请教,令师关于马原的事,还告诉了一些什么?”   “天山草原之鹰是个血性汉子,在天山猩猩峡扬名立万,少到中原,马术超群,飞刀了得,在草原上独来独往,不结怨,不怯敌,是一个人物。”   那人没有再说话,脸上也木然没有表情。   冷月在一旁气鼓鼓地说道:“天婆婆请客是叫你用绳子套着去的么?”   骆非白在一旁接过缰绳,跃上马背,劝解着道:“冷月!看来这是一个误会,算了。”   那人这时也冷冷地说道:“对不住得很,冷月姑娘!说起来也算不得是恶意。因为天婆婆的住处,不喜欢有人惊扰,我怕你一马冲到,那样对你并不是件好事。”   骆非白立即接口说道:“这么说,天婆婆的住处已经不远了。”   那人说道:“走过这边,你就知道了。”   顺着他的手看去,前面十来步远,一处突出的山嘴,大家纵马缓行,转过山嘴,立即有如雷声震耳。回旋进去约五十来步,豁然有一道清溪流过眼前,溪的源头处是一、二十丈高的峭壁,溪水从上面倾泻而下,势若银练悬空,十分雄伟磅礴,那轰隆如雷的声音,就是从那奔流的水势中迸发出来的。   可是这瀑布一经流到溪里,立即由怒吼的雄狮,变成了柔驯的绵羊,那么的缓缓地、静静地,甚至没带一线水纹地朝前流着。整个溪水是那么的清澈,是那么的柔和,淡绿的溪流,和雪白匹练的瀑布,形成了奇景,使人觉得造物者的神妙。   溪流以一个椭圆形的大弯流,包围着一片平畴,和一脉山峦。虽然这时节是迟来的早春,一片枯黄,但是可以令人联想到春天真正来这边塞的时候,是如何葱绿,如何的充满生机。甚至使人难以相信,这里就是远离山明水秀的倒马关附近。   六匹马停在溪边,那为首的人招呼大家下马,不知何处出来一个人,将马牵走,这时候从上游接近瀑布的地方,出来一只红漆小舟,单人只橹,摇到近处靠岸。   为首的人拱手说道:“我们接引的差事,到此为止,骆朋友!你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年轻人,祝你好运。”   骆非白此时越发觉得这人不俗,忍不住说道:“我们和尊驾可有再见面详谈的机会?”   那人已经朝着山角里走过去,只是顺嘴答道:“没有人能知道。”   骆非白自语地说了一遍:“没有人能知道!”不觉脱口大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问你的大名可是天山草原之鹰……”言犹未了,舟上的人已经在催请:“二位请上船罢。”   冷月忍不住悄悄地问道:“骆大哥!你认为他是天山草原之鹰马原吗?”   骆非白摇摇头,他伸手握住冷月的柔荑,轻轻捏了一下,也悄悄地答道:“冷月!今天怪事太多,回头我们慢慢再谈吧。”   两个人跳上船,很快地摇到对岸,越过一丛高大的树木,眼前是一大片房屋。   两人刚一穿过树林,立即就有人过来,是两个年轻的女人,看长相似乎不是中原人。可是两个人说得一口官话,带着笑容说道:“请二位跟我们来。”   穿房过屋,走进一间高大而又空洞洞的房子里,两个女人请骆非白和冷月坐下以后,便说:“请二位稍候,我们去请婆婆。”   冷月看她进去了,才悄悄地说道:“戈姑娘不知道安危如何?”   骆非白说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吉凶难料,最重要的是沉下心来,准备应变,如果一急,乱了脚步,我们不但救不了戈姑娘,连我们本身的性命都将难保。冷月!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怕事,也可以说我并不怕死,我是说要将一腔热血,洒的是地方、是时间。”   “我懂得你的意思。”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是我今天说得多,冷月!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安危,我无须有这么多顾虑的。”   这样的话,是一种赤裸裸地表示感情,冷月显然是受了感动。但是,冷月毕竟是在一个沐受恩情的环境中长大的,这种人往往会把自己的一切,摆在次要的地位。她停顿了一下,调整了呼吸,转换过一个话题,说道:“骆大哥!这位天婆婆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看样子她很凶、很厉害。”   骆非白笑了笑说道:“在倒马关这样的地方,居然有这样山明水秀的风景,真好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如果这里的主人是凶神恶煞的老婆婆,那真是大煞风景的事。”   他的话刚一说完,从后面传来一阵步履声,前面走的是原先接待他们的两位年轻的女人,后面是一位穿着一袭宽大飘逸、色泽暗红的长衣、年龄看上去约四十左右,只是两鬓白发,增添了几许老态的女人。   看在冷月眼里,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韵,那应该是一种十分成熟的美,是一种令人观之忘俗的美,只可惜她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使人在她美的风韵中又感受到一分冷峻。   冷月和骆非白当时心里几乎都有一种同样的疑问:“这个女人是谁呢?不会是天婆婆吧!”   因为“婆婆”这两个字,至少代表着老迈年高,而这个女人只有四十岁左右。   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刚一来到面前,就说道:“请二位上前见过我们天婆婆。”   后面的中年女人这时候微微一笑,随便说道:“两位是我的客人,不必拘礼,请坐。”   这真是让骆非白和冷月大吃一惊的事,他们断断没有想到这位美极也冷极的中年妇人,竟然就是弄毒的高手天婆婆,可见得天下事,不是亲目所睹,是难以相信的。   骆非白和冷月倒是站起来一抱拳,口称:“晚辈见过天婆婆老前辈。”   天婆婆脸上那份淡淡的笑容,使她变得可亲得多,她一摆手,然后自己坐在当中椅子上,问道:“我请二位到我这清江小筑做客,是有一项疑问要请二位说明的。”   骆非白连忙说道:“天婆婆有什么需要晚辈等说明的,晚辈等知无不言。”   “很好!你们二位之中,谁会医术,懂得药性?”   “晚辈略知一二。”   “啊!你姓骆?”   “是的。晚辈名叫骆非白。”   “你是河南上蔡人吗?”   “天婆婆对晚辈的家世知道得很清楚。”   “有一样我不清楚,我不知道你善于解毒。我想知道你是用什么药解除我的毒?”   骆非白与冷月对望了一眼,他们断没有想到请他们前来竟然是问的这样的问题。   天婆婆的脸色变了,眼睛自然使人感到有一分寒意。缓缓地说:“我为自己订了一个规定,只要有人能解破我的毒物,我就必须做两件事。第一,我要邀请这位破毒的高手,来互较一场毒计;第二,这场较量的结果,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   骆非白一听心里大惊。   天婆婆接着说道:“年轻人!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方法破除了我的毒物。”   骆非白是个聪明人,遇到当前这种情况,一时为之失措而无法作答。   天婆婆仍然是那么轻声细语地说道:“说老实话,本来这件事与你毫无关联,我那四个愚蠢如猪的手下,败走在你的手底,自形惭愧也就算了,偏偏又与你们狭路相逢,他们既然自知在武功上,占不了便宜,就擅自动用了清江小筑的特制毒物,没想到他们一再丢人。他们已经受了应得的处分,但是,既然发现了你这位破毒高手,我就不得不邀请你们到这里来作客……”   冷月突然此时打断天婆婆的话,叫道:“天婆婆!我有一句话要向天婆婆请教,所以不得不打断天婆婆的话。”   天婆婆微有不悦之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冷月。”   “你有什么话要说?”   “天婆婆!江湖上有个规矩,说冤有头,债有主。不知道这个规矩在清江小筑可不可以适用?”   “冷月!你想要说什么?不要故意绕弯子。”   “在客栈解除毒烟的是我,打败你四个手下也是我,当然,在野店里破毒戏弄你那四个愚蠢部下的更是我,你要问,就问我,与他有什么相关?耽误了你天婆婆的时间事小,找错了对头,在天婆婆来说,岂不是个笑话?”   骆非白一时急得大吼道:“冷月!你在胡说些什么?”   冷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笑嘻嘻地对天婆婆说:“天婆婆!如果你找的是医家,他稍微懂得一二,如果你要间破毒除毒的方法,冷月不敢说精通,到目前来说,我还没有遇见过不能破解的毒。”   骆非白真的急了,他连忙说道:“冷月!你这是何苦?”   冷月没有答话,只是露着可爱的笑容,对天婆婆说道:“男人总要在女人面前逞强。”   天婆婆一直在看他们两人说话,这会儿她露出微笑,那冷霜满面的脸,像是解冻的冰河,又恢复了可亲的面貌。她问道:“冷月!你和他,我是问你们两人是怎么称呼?”   冷月立即接着说道:“不相干的!我是半路上碰到他的,他……总而言之,我跟他没有关系。男人嘛!总是爱逞能多管闲事,就是这样他跟我一起到了天婆婆这里。”   骆非白刚一叫道:“天婆婆!……”   冷月立即说道:“天婆婆!一切的事情,都由我来答复,不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这里,请他走吧!”   骆非白冷静了,他深深明白了冷月的用心,他沉静地说道:“天婆婆!我坦白地告诉你,冷月是我骆某人未过门的妻子,她怕我输给天婆婆,出不了这清江小筑,所以才乱编谎言。天婆婆!你是何等人物,你自然可以分辨谁说的是真话。”   天婆婆一伸手,纤纤手指一摆:“你们不要再说了。”   她转向冷月间道:“冷月姑娘!你说你能解破我的毒物,请你将解毒的方法告诉我。”   冷月立即说道:“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骆非白刚又要开口,天婆婆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我尊重你是我邀请来的客人,请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定。我和冷月姑娘说话,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不要插口。我再说一遍,请尊重我的决定,保持你做客人的风度。”   骆非白几至离座而起,但是他忍下来了。因为他的内心有了决定,不再争执,紧紧地闭着嘴,不再说一句话。   天婆婆这才脸色稍霁,问冷月道:“你有什么条件?说说看。按说,天婆婆是从不接受别人条件的,但是我说过,你们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我为你破一次例。”   冷月点点头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请天婆婆放走戈姑娘,让骆非白护送戈姑娘离开这清江小筑,我便将破毒的秘方,照实以陈。”   天婆婆眼睛注视着冷月,直如两把利刃,要穿透冷月的心底。可是冷月微微地在笑,并且也注视着天婆婆。   良久,天婆婆微微感唱地说道:“冷月姑娘!如果你对我说了谎言,那你就是天大的胆子。”   冷月没有说话,只是在微笑着。   天婆婆点点头说道:“好吧!我相信你。”   冷月连忙说道:“天婆婆既然相信我的话是真的,就请大婆婆先接受我提出的条件。”   天婆婆又摇摇头说道:“不行!戈易灵这孩子我不能让她走。”   冷月急道:“为什么?天婆婆!你不是答应接受我的条件吗?”   天婆婆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半晌才说道:“我没有答应你什么条件,即使我愿意和你谈条件,戈易灵也不在条件之列。”   “为什么?”   “你不要间理由。”天婆婆有此暴躁。   冷月也站起来问道:“天婆婆!难道你不想知道解毒的秘方了吗?”   天婆婆转过身来,又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说道:“冷月姑娘!方才骆非白的话说得很对,我天婆婆是何许人?就能够这样让你们两个把我骗住吗?”   冷月急道:“天婆婆!你……”   天婆婆还是那么缓缓地说道:“冷月姑娘!我不追究你们的谎言,你和骆非白一齐请吧!这是你们一次难得的机会,下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至于你们为什么能够在野店解除了我的毒物,我会查明白的。你们快走吧!不要等我反悔。”   冷月突然断然说道:“不!我不会走的!”   骆非白很沉着地说道:“天婆婆!我想你一定可以想到,冷月不走,我骆某人也一定不走。”   “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你当然不会想到,因为你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充满了唯我独尊的嫉妒,你怎么会想得到人与人之间,还有珍贵感情?”   骆非白一听冷月的言同太过激动,他紧张了,他怕因此激怒了天婆婆,他连忙说道:   “冷月!要注意我们做客人的礼数。”   天婆婆一直凝神地望着冷月,脸上带着那样一丝不变的笑容,挥手止住骆非白的说话:   “你不要拦她,让她说下去。”   冷月的神情是十分严肃,她昂着头,眼光注视着屋外,语调铿锵,继续说道:“我是要说下去的!戈易灵姑娘与你天婆婆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千方百计将她掳到这里来?天婆婆!即使你的武功盖世无双,你也赢不到一个‘理’字。至于说我,我只不过是戈姑娘一个使用的人,戈姑娘待我情如姊妹,就凭这份情感,我可以为她而死,这绝不是你的毒技,你那让人一寸一寸的死的毒技,可以阻住我的。”   骆非白没有起光那份畏惧心理,此刻内心充满了感动,他以充满感情的声音叫道:“冷月!”   冷月这才回过头来接着说道:“至于骆非白,与我非亲非故,但是,我们气味相投,秉性相近,一见如故,我不是他的未过门妻子,虽然我可能会嫁给他,那是以后的事,处在你清江小筑这种环境之中,谁能保证还有以后呢?可是,他要留下来与我同受苦难,这是什么?这是人类尊贵的爱,真正的友情与爱情,不是生死二宇可以改变的。天婆婆!你为什么没有想到?那是因为你的心里,只有毒、只有制服人、只有驱使人,除此之外,你是什么也不知道。”   骆非白用手握住冷月的手,说道:“冷月!够了!无论如何,此刻我们还是清江小筑的客人,客人有客人的分寸。”   天婆婆仍然含笑如故,慢声细语地说道:“不错!你们还是清江小筑的客人,主人对客人总要谦让三分。冷月姑娘!   你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冷月一鼓作气说到此处,没有料到天婆婆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脸上那份淡淡笑容,似乎不是假装出来的,这个意外的情况,使冷月气馁了。她变得有些嗫嚅:“我……”   天婆婆嗯了一声说道:“对!你可以继续照刚才那样说下去。”   冷月紧紧握着骆非白的手,低下声音说道:“我,以为你会生气的,或者你会用极残酷的毒技来对付我们,可是你并没有。为什么呢?天婆婆!”   天婆婆的笑容浓了,说道:“是不是你也有没想到的事,对吗?冷月姑娘!人生有许多令人意外的事,而且随时都有。因为随时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所以,预判一件事,与了解一个人,都是十分不容易。譬喻说,你们两人是否可以预料得到,我下一步的动作要做什么?”   冷月摇摇头。   骆非白立即说道:“我和冷月都很抱歉!我们的言词,都十分冒犯了你,希望你能够大量不会计较。”   天婆婆说道:“骆非白!你的话说得太晚了,我是要计较的。”   她招手吩咐两个女情:“端茶来!奉茶敬客你们都不懂,清江小筑没有规矩。”   两个女侍应了一声,匆匆走进里问。天婆婆坐的姿态十分优雅,微微颔首说道:“你们请坐呀!”   冷月与骆非白对视一眼之后,不知道天婆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两人心里都在忐忑不安,但是,虽然不安却也没有惧意,因为,打动身来找天婆婆那一瞬间开始,生死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骆非白忍不住说道:“天婆婆!我们有承当问题的勇气,只是希望让我们有一个了解的机会。戈易灵为什么……”   天婆婆断然拦住他说下去。   “骆非白!你不要再说了,你们有勇气承当问题,你们就准备承当吧。”   说到此处,两个女侍从后面端出一个红漆托盘,当中放着一个盖碗,青花白瓷,十分精致。   女侍将托盘放在靠天婆婆手边茶几上,垂手退到一旁。   天婆婆说道:“你们二位一定很奇怪,两位客人却只奉上一杯茶,两位恐怕又是没有想到吧!”   骆非白一与冷月没有说话。   天婆婆的脸上笑容收敛了,不是冷峻,而是十分庄严,她缓缓地说道:“方才你们都表现了很好的风度,也表现了尊贵的友爱与情感。我说是‘尊贵的’,那是因为你们彼此可以互替生死,这的确使人感动。”   冷月挺挺脊梁,说道:“天婆婆!”   天婆婆拦住她说道:“你们不仅有男女之间的真正情爱,最难得的是对于戈易灵的反情也是那样的重视。十分难得,弥足珍贵!”   这一顿夸奖使骆非白与冷月都怔住了。   天婆婆继续说道:“方才冷月说我是个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内心里只有恨……”   “天婆婆!我很抱歉”   “你用不着抱歉,你说的确乎有理。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接受你的看法,也接纳你们的请求,我现在决定要将戈易灵送出清江小筑之外。”   骆非白和冷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真谢谢天婆婆,我们要为方才的失言失礼,向天婆婆陪罪。”   “那倒不必,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冷月抢着说道:“只要你能让戈易灵姑娘平安地离开清江小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天婆婆微微嗯了一声说道:“我想你会这样答复我的,你不问问我是什么条件吗?”   骆非白这回抢着说道:“天婆婆!你是前辈,难道你还会用什么方法刁难我们不成?所以,我们是毫不考虑自己的能力。”   天婆婆笑了。   “骆非白!你很聪明,也很会奉承,不过,这次你错了。我的条件不难,难在你的决心和勇气。我的条件就是这一碗茶。”   “这一碗茶!”骆非白心里起了一阵微颤。   “是的!就是这一碗茶。这一碗茶,是溶入了清江小筑最厉害的毒,喝下去,就可以让人瘫痪,然后一寸一寸的烂,一点一点的死。”   “天婆婆!我们不懂你的意思。”   “骆非白!我会让你懂的。只要你们两人之间,任何一个人喝下这一碗茶,我立即送戈易灵离开清江小筑。”   骆非白和冷月说什么也没想到天婆婆提出的是这样一个条件,不由地一阵气向上撞,但是,刚一开口,他又忍下来了。他十分冷静地说道:“天婆婆!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吗?”   天婆婆慢条斯理地说道:“道理很简单,第一,你们能在野店中解除我的毒,在这里应该你也能。第二,如果你解不了毒,为了戈易灵你们可以替生死,不是吗?第三……”   冷月突然插嘴说道:“我们喝了这碗茶,你就可以送戈姑娘离开这里吗?”   “天婆婆的话,从来不打折扣的。”   冷月一声不言语,就朝着天婆婆那边走过去。   骆非白忽地一展身形,从冷月的身旁掠过去,伸手一拦,正色问道:“冷月!你要做什么?”   冷月沉下脸来说道:“骆大哥!你不要想拦住我,那样就不是做朋友的道理,换过你,相信你也会这么做。”   “冷月!你听我说,我们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如果力拼,不但没有获胜的希望,而且当我们败亡之后,戈姑娘仍然脱离不了虎口。老实说,处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之下,我还真要感谢天婆婆为我选择了最好的路,以我的死换得戈姑娘的安全,我死得太有价值。我的性命算什么,如果以价值来衡量,天婆婆高估了我。”   骆非白断然说道:“不!你的生命对我来说,超过了一切。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选择这样的下场。”   他说得很激动。   “我们可以死,但是,不是这样眼睁睁地去听人摆布,我们要力尽而死,死得像个武林客。”   冷月摇摇头说道:“骆大哥!确是如此,但是对我不一样,为了戈姑娘,我可以一切都不考虑。”   骆非白突然一变,有份凄凉说道:“冷月!难道你就不能为我想一下。”   冷月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骆大哥!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骆非白点点头说道:“冷月!我不能勉强你,你有充分的理由为戈姑娘而献出生命!但是你也不能勉强我,因为我也有充分的理由为你而献出我的生命!”   他说着话,电转回身,伸手端到那个青花白瓷的盖碗,冷月大惊,一扑上前,伸手就夺,但是,已经迟了,同时也挡不住骆非白的力量大,左臂一伸,挡住冷月,右手的盖碗凑到口边,一仰头,咕噜噜,一碗茶喝得净光,然后将盖碗轻轻放在茶几上。   冷月一时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脱口叫道:“骆大哥!非白!你不能为我而死,你这样的死,没有价值。”   骆非白脸上露着凄凉的微笑,说道:“冷月!不要再跟我争这些空洞的名词,你快护着戈易灵姑娘,离开这里。”   冷月突然说道:“不了!”她转向天婆婆说道,“天婆婆!你能成全我吗?”   天婆婆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以。我已经想到这一点,我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一招手,两个女侍很快地就端来一碗茶。   骆非白大叫:“天婆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位武林前辈,你不能失信于我们。”   天婆婆说道:“我没有失信。”   骆非白叫道:“天婆婆!你说过,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喝下你这碗茶,你就要让戈易灵姑娘平安离开你这里。”   “对!没错!我并没有说不履行诺言。”   “那就不应该让冷月也喝你的茶。天婆婆!一条命换回戈易灵姑娘的安全,那是你的诺言,如果你要让冷月也喝下这碗茶,就是你天婆婆的失信。”   天婆婆笑了笑说道:“骆非白!你错了。冷月要喝这碗茶,是我接受她的恳求而成全她的。”   骆非白痛苦地叫道:“不!”   天婆婆脸色一正说道:“我说你错了,你还不承认。冷月是自愿要喝这碗茶,没有任何一丝勉强的意思。骆非白!你这个混小子,冷月喝下这杯茶,是对你的殉情。一个纯真的少女,能对一个男子以死殉情,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我能不成全吗?骆非白!。你应该感到欣慰与满足呀。”   骆非白喃喃地说道:“我应该欣慰与满足。”   半晌他突然大叫:“不!我不要这种欣慰与满足,我不要。我只要冷月能够快乐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天婆婆!我求你……。”   冷月滴着眼泪说道:“非白!不是我不顾羞耻,此刻我要告诉你,在客栈相会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就属于你,只是我自问不配。没有料到竟如此意外地获得你的眷顾,我满足极了!非白!此心已属君,我何能独自偷生苟活?”   她说着话,伸手端过茶碗。   骆非白满脸汗水泪痕,凄厉地叫道:“冷月!你听着,我不爱你,我对你根本没有意思,你如果喝下这碗茶,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傻瓜!”   冷月带着泪眼笑道:“是吗?那就算我傻吧!”   她捧着茶碗,刚一凑到嘴边,骆非白猛地双手一张,作势就要扑过来。但是,他的脚步还没有挪动,两腿一软,人倒在地上。   冷月微微颤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去搀扶,只是点点头说道:“非白!此生不能结连理,黄泉路上做夫妻,你等着我,我会陪伴你的。”   一仰头,咕噜噜一口气,将这碗茶喝了下去。   这一切都看在天婆婆的眼里,也都听在天婆婆的耳里,她的脸上虽然仍是如此的平静,可是却掩饰不住她的眼角有了湿润之意,不过,她借着仰头长吁巧妙地掩饰了。   就在这个时刻,骆非白骂开了。   “天婆婆!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残酷无人性的人。你知道吗?你绝情、你残忍,将来你会得到报应的,你将是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你会慢慢地在痛苦煎熬中死去,比我们现在死得更痛苦。”   天婆婆居然对骆非白的痛骂,丝毫不以为忤,仿佛是充耳不闻。反倒微笑着说道:“骆非白!你又犯了很多错误。”   骆非白反唇相讥说道:“我又犯了错误!除了死还要再罚我什么呢?天婆婆!为人不可斩尽杀绝,你让冷月喝下这碗茶……”   天婆婆拦住他说道:“骆非白!你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说我将来死的时候,比你还要痛苦。我问你,你现在痛苦吗?”   骆非白眼见着冷月喝下那碗茶,确是很痛苦。但是,那种痛苦是属于精神上的,是属于感情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他此刻除了一双腿软绵绵的站不稳之外,感觉不到有什么痛苦。   天婆婆又追问一句:“我问你,你现在痛苦吗?”   骆非白看看冷月,除了满脸汗水,看不出有什么痛苦模样。   天婆婆缓慢地说道:“如果我让你一寸一寸的烂,一点一点的死,现在你应该是痛苦不堪的情况了,你还能这样跟我讲话吗?”   骆非白怔住了,从他双腿发软开始,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死定了,此刻经过天婆婆如此一说,他自己不觉暗自行功,默察的结果,居然没有发觉有任何异样。   天婆婆似乎知道骆非白在行功默察,静静地在注视着他,然后说道:“你错了是不是!”   骆非白有几分嗫嚅地说道:“可是我的腿……”   天婆婆微笑说道:“至少你没有一寸一寸的烂,一点一点的死。至于你的腿,搁下回头再说。”   她说到这里,回头望一望冷月,冷月此时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十分庄严。   天婆婆接着说道:“你的第二个错误是说我让冷月喝下这碗茶,言下之意我有见死不救,或者是投井下石的意味。你明明看到冷月自愿喝下这碗茶的意念,是多么的坚定,我不成全她,她会用其他的方法殉情,如今我成全了她,让她从容而又没有顾忌地说出她心底的话,骆非白!除了在这样的时刻,你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听到她爱你的一念真情!骆非白!如果说,用一死而能换得另一个人的真情,死也就并不可怕,更不可悲!你还诅咒个什么?”   骆非白仿佛受了鬼魔一般,张口结舌,无法说出答辩的话来。   天婆婆又接着说道:“第三个大错误是你说我是一个绝情的人,是一个残忍的人。”   她说着话,缓缓立起身来,踱到窗前,凝望着窗外,半晌,她用低弱的声音说道:“以前也许我的看法、想法,钻进了牛角尖,导致我变得迹近绝情与残忍,那应该不是我的本性。至少,此时我看到你们两人,为了爱对方,争着为对方替死,真正感动了我,一个能被别人的真情感动的人,是不可以称之为绝情与残忍的。”   骆非白又找到了话题了。   “为了你一个自私的心,非要用别人的生命来满足你,这不叫做绝情残忍叫什么?你无端掳来戈易灵,又要我们用生命来交换,一切都是有悻常情,我真想不透,你那两碗毒药是怎样拿得出手!”   “是的!对于两个敢于为别人献出生命的人,我的毒药的确是拿不出手。因此,我并没有拿毒药。”   “可是,那两碗茶……还有我的腿……”   “那两碗茶是真正来自千里之外的普洱茶,里面没有丝毫毒,如果说这茶里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茶里我滴了几滴我炼炙的补剂,可以益气培元。至于你的腿,那是因为我怕你一时冲动,拦阻住冷月的慷慨殉情,年轻人!如果我不拦住你,你如何能听到冷月的一番真情倾诉?因此,我用了一点小技,让你双膝暂时酸软,此刻你应该已经复元。”   这一番话,听在骆非白与冷月的耳里,真是天外奇音,叫他们难以相信。两个人对视着,半晌说不上话来。   终于,骆非白站了起来,走向冷月,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是热泪盈眶,突然,两个人的手,互相握得紧紧的,紧紧的,仿佛是经过了一番生离死别,那种在死亡边缘重新找回的生命,显得人间是如此的可爱!   骆非白放下一只手,转过身去,朝着天婆婆问道:“天婆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天婆婆!我们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做。”   “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了以互替生死的情感!   我看你们彼此抢着承当苦难,不相信那是真的。”   “我们不会有假。”   “当然,我这两碗普洱茶已经为你们作了最有力的证明。老实说,我不止是受了感动,而且,我发觉以往我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骆非白不敢问她是什么重大错误。   天婆婆接着问道:“你们还有问题吗?”   冷月立即说道:“有!请问天婆婆,为什么你要掳来戈姑娘呢?”   “冷月!这件事从开始你们就错了,对戈易灵,你们不能用‘掳’字。”   “啊!”   “我是要在她身上回报一份恩情。”   “天婆婆!我们不懂你的意思。”   天婆婆点头说道:“我会让你们懂的。”   她回身挥手,吩咐那两名侍女:“将戈姑娘推出来。”   冷月听到一个“推”宇,心里上不住一阵惊吓,骆非白紧握着她的手,低低地说道:   “冷月!大概是我们错了,我看天婆婆似乎没有一点恶意。”   从后面传来一阵辘辘的轮声,一辆装着有四个轮子的平台小车,推了出来。   车上躺着戈易灵姑娘,冷月一眼瞥见,不禁惊呼出声,就要冲过去,但是,她被骆非白抓住。   戈易灵人是昏迷的,躺在平台上人事不知。浑身扎着许多金针,包括头上的太阳穴、耳根、印堂、人中,一根一根金针,露在外面的约有一寸多长,样子十分怕人。   骆非白连忙问道:“天婆婆!你对戈姑娘用了针灸?”   天婆婆点点头,说道:“我忘了你是懂得医术的。”   骆非白说道:“对于医术,我只是略知皮毛,而对于针灸,却是一窃不通。请问天婆婆,戈姑娘这样浑身扎满了针,是要医治她什么呢?”   天婆婆说道:“不只是治病。”   “还有其他作用吗?”   “我说过,我要在她身上回报一份恩情。你们大概奇怪了,像我这样的人,还会回报别人的恩情吗?天下事往往不是别人所想像中那样的。二十多年以前……”   她走回到原先的座位,笑了一笑。   “我知道你们此时的心情,担心戈易灵的安全,实在没有心清听我叙述二十多年前的无关往事,但是,你们要想知道戈易灵,就非得听完这二十多年前的老故事不可。其实……”   她长长地叹喟一声。“这些往事我实在也不愿意触及,因为谈及往事前尘,难免有后悔的意思在里面,对我来说,是不容许后悔的。”   冷月带着一点怯怯之意问道:“天婆婆!你不计较我问一个失礼的问题吧!”   天婆婆微笑说道:“如果我计较,我会计较你没有喝下这碗茶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冷月脸一红,嗫嚅地说道:“天婆婆!真对不起得很。”   “你说吧,你要问什么?”   “天婆婆!你方才说二十多年以前,有一份恩情需要回报。依我估计,天婆婆你在二十多年以前,应该只是一位小女孩,会有什么江湖恩怨?”   天婆婆笑了,而且笑出声来。当她笑得如此爽朗的时候,她脸上的阴霸和冷峻,一扫而空,真正显露出她是美极了的女人。   她牵动着笑意未敛的嘴角,随意反问道:“冷月!你以为二十多年以前,我应该是多大年纪呢?”   冷月摇摇头尴尬地笑道:“我不敢乱猜。”   “我可以告诉你,二十多年以前,我的女儿与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啊!”   “你们别惊奇,不要以为我这样一个古怪孤癖的老婆子,一个人住在这样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的行为又是如此与众不同,我一定不通人情,毫无人性……”   骆非白与冷月同时抢着说道:“天婆婆!原谅我们当时的胡说。”   天婆婆仍然是十分祥和地说道:“不相干的事,当时换过我,也会这么骂人。因为一个住在边塞,而且又专门弄毒的老婆子,违情悖理,是十分正常的。其实你们知道吗?我从前也有一个家,我有丈夫、有女儿,有十分温馨的生活。”   冷月问道:“天婆婆!恕我直问一句,你的家如今还在吗?”   “应该还在。”   “天婆婆!我不懂什么叫做‘应该’还在。”   “因为我离开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讯息,人事沧桑,变化太大,我只能说他们应该还在。”   “天婆婆!我还可以再问吗?”   “前尘已经启封,你就问吧!”   “天婆婆!照你的说法,是你离开了他们的,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离开一个温暖的家呢?”   “你们呢?你们有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如果有,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冷月和骆非白对视一眼说道:“天婆婆!我们不同,因为我们……”   天婆婆立即接着说道:“你们不必说原因,每个离开家的人,都有一个自认为是不得已的理由。但是,不管这个理由是否正确,一个离开家的人,都会想念自己的家。”   冷月现在对天婆婆已经没有了俱意与敌意,很自然地问道:“天婆婆!我知道你是想念家的,想念过去温馨的生活,想念家里的人。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相信,只要你回去,那里的一切,都还在那里。”   天婆婆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说的也是,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可是……”   她刚说到这里,侧耳一听,说道:“清江小筑又来了客人,而且是不速之客。奇怪了!   清江小筑来不速之客,还是少有的事。”   她立即吩咐:“将戈姑娘送回到房里去,小心照护。”   她又对骆非白和冷月说道:“愿意随我过去看看吗?”   骆非白和冷月不但对戈易灵的安全放了心,而且对天婆婆有极大的兴趣,他们两人同样相信,在天婆婆的身上,一定蕴藏着动人而又曲折的故事。   两个人亲切地随在天婆婆身后。   天婆婆随便问道:“骆非白你的腿复元了?你们两人再试试自己的内力如何。”   骆非白和冷月果真收敛心神,运用功力,很快地默察自己,发觉非但没有不适之意,而且,体内似乎有一股阳和暖意,增加了不少内力。   天婆婆等他们二人睁开眼睛之后,便问道:“如何?”   骆非白道:“五脏六腑充满阳和。”   冷月说道:“想必是天婆婆在普洱茶里所放的补剂发生效用,天婆婆!我们真是越发的惭愧与不安,我们也不能用一个简单的谢字,来表达我们的感激。”   天婆婆笑笑说道:“且慢说感激,你们知道那几滴补剂是什么吗?是我贮藏的千年鳝精的血,是盖世难逢的补品奇珍。”   骆非白大惊,赶紧拉住冷月的手,行礼说道:“天婆婆!我们……”   天婆婆伸手说道:“起来,用不着谢我。说实在的,千年鳝精的一滴血,可以抵得上一整年的面壁苦修。我所贮存的不是鲜血,却也是有助于内修功力。如果你们要谢,那要谢谢两个人,一个就是你们自己。如果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真情,着实感动了我,如果你们不是敢于牺牲,你们也喝不到这碗茶。所以,这碗加了千年鳝精血的普洱茶,对你们来说,是自求多补。第二个人你们应该感激的是戈易灵。”   骆非白和冷月此时心里是充满了惊异,也充满了谢意,一时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天婆婆说道:“走吧!来人如果越过了清江小筑的第一道禁制,那就不好看了。”   冷月忍不住说道:“天婆婆!戈姑娘她……”   “别再纳闷,回头会让你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天婆婆走得很快,稍时停在溪水之旁的一座小凉亭里,这座凉亭设计很巧妙,两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正好遮挡着对岸的视线,而亭子里面的人,却又可以将对岸看得一目了然。   对岸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不清楚面貌,面对着他的是方才迎骆非白和冷月的那四个人。   显然,对方要渡过这道溪流,而这四个人阻拦住了他,口头上的交涉,看样子已经成为过去。这为首的人正是骆非白认为是天山草原之鹰的马原。他的右手已经拔出弯刀,左手挥开其他三个人,蓄势以待,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对方仍然低垂斗笠,遮去脸庞,从容地站在那里。   天婆婆脸上有了诧异,近乎自语地说道:“奇怪!清江小筑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高人前来。”   冷月问道:“天婆婆!对方身手很高吗?”   骆非白没等到天婆婆说话就插口说道:“冷月!来人身手高出我们的想像。”   冷月问道:“你怎么知道?”   天婆婆也投过来询问的眼光。骆非白说道:“天山草原之鹰马原居然用兵刃对付空手,对方功力之强,可以想见。”   天婆婆哦了一声问道:“你认识马原?”   “不认识。”   “对了!我忘了你有一位博学多闻的师父。”   “天婆婆知道我的恩师?”   “回头再谈吧!看他们快要动手了。”   隔着溪流可以看到天山草原之鹰马原霍地一扬弯刀,闪电般的劈出三刀,这三刀不只是快极,而且逼近递招,闪躲不易,十分凌厉。   对方居然从容腾挪,连间两刀,最后斜侧仁身,右脚单挑,飞快地从刀光中,踢向马原的右手。   这种以攻代守的打法,是需要胆大心细的,而且出招快速而准确,否则就有一刀断腿的后果。   马原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冒险抢攻,只是瞬间一怔,就听得“当”地一声响,马原的弯刀被踢飞开老远。   冷月不禁脱口惊呼,骆非白显然也感到有些意外。   天婆婆却在微笑,只说了一句:“马原的确有两下子。”   说时迟,那时快。马原的弯刀被踢飞,人借势落地一滚,躲开对方连环旋踢。就在这个时候,从马原身上飞出三点寒星,分成上中下,直取对方要害。   这就是天山草原之鹰成名的绝技——飞刀,在他滚身的瞬间,不知是用什么手法发出三把飞刀。   腕力足、认位准,双方距离又是如此之近,看来对方是无法躲开这飞刀之危。   就在这一刹那的时间,对方身形从踢腿一变而为“风摆残荷”,单足拄地,人向后面一倒。几乎与马原飞刀贴身的同时,戴在头上的斗笠一晃而下,斗笠替代了靶子,噗、噗、噗,从上而下,三柄飞刀,竟然整整齐齐插在斗笠之上。   马原惊呼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敏捷的身手。   骆非白和冷月惊呼了。他们在对方一脱斗笠的时候,竟然发觉来人就是野店里的那位老头。虽然他的衣服换整洁了,腰也不佝偻了,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天婆婆也惊呼了,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张着嘴,那没有声音的惊呼。   天山草原之鹰马原站在一旁,没有再攻击,他似乎在等待什么。这时候在溪流的上流,淌下来一只朱红小舟,站在舟尾摇橹的,竟是扎着小辫子的小飞虹。   老头将三柄飞刀摘下来,双手交给了马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从远远地看过去,可以看得出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表情。   小舟靠岸了,老头对马原起手作礼,跳上小舟,朝着这边划过来。   冷月口中哺哺地说道:“真没想到,是他们!”   天婆婆问道:“怎么,冷月你认识他们吗?”   冷月摇摇头答道:“不认识。但是,在野店中为我们解毒的就是这位老大爷。”   天婆婆几乎是浑身一震,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意外所震撼。   骆非白关心地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天婆婆!是前来挑衅的吗?”   天婆婆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愿他是。”   她缓缓地走出凉亭,沿着小径,向溪流走去。来到一处天然堤防的斜坡,她停住了脚步。   那老头也已经弃舟登岸,朝着这边走过来,走到斜坡之下,仰着头,望着上面,凝视着,嘴唇在微微的颤动,但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候骆非白和冷月真正看清楚了,来人已经不是野店中又老又脏的怪老头子。除了满头苍白之外,倒是有一股中年人的英挺之气。   骆非白轻轻一扯冷月的衣襟,低着头说道:“冷月!你看得出来吗?”   冷月也悄悄说道:“老大爷似乎是与婆婆相识。”   天婆婆却冷冷地大声说道:“我们岂止是相识……”   老头颤抖的嘴唇,终于说出一句:“如秋!原谅我来得冒昧。”   天婆婆先没理他,且回过头来对冷月和骆非白说道:“如秋是我的名字,我姓荆,十多年前荆如秋,十多年后天婆婆,代表着两个不同的生活。现在他能直呼我的名字,你们可以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骆非白和冷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老头见她没有答话,又说道:“如秋!我在你这清江小筑附近住了将近三年,就是不敢惊扰你,可是今天……”   天婆婆哦了一声若有所悟地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已研制成功了解毒之药,你达到当初你的诺言,难怪你来找我。可是,当年的话我们彼此都记得,今天就在这里较量比划一下,只要你赢了我,当年的话,我还照样履行。”   老头连忙说道:“这就是我在清江小筑附近开了三年野店,不敢前来找你的原因,如秋!我绝没有要超越你,甚至制服你的意思,当年没有,现在尤其没有,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证明你当年的话是对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如秋!当年我是一时气盛,把一份好意说成了对你的伤害。我当天就后悔,我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对你说话。”   “可是当时你说了。”   “这就是我应该接受这么多年惩罚思念的应得之罪。如秋!不要再讲过去,过去的让它过去……”   天婆婆忽然说道:“受惩罚的是我,当然,也许我是错了。……”   老头急忙拦住说道:“不!不!你没有错,即使你我有不同的见解,我可以劝,可以解释,可以疏导,却不可以用意气来激。”   “你们父女在一起,至少比我……唉!我并不后悔。”   老头黯然地说道:“小秋已经在五年前,一次意外事件中,过世了。”   天婆婆一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小飞虹窜了出来,两三跳,跳上斜坡,飞快地跪到天婆婆的面前,仰着头,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突然间一声撕人心肝地叫喊:“外婆!”   这一声叫喊,是那么尖锐地刺痛人的心 是那么震撼着人的心灵。   天婆婆只问得一句:“她是……?”   老头也含着泪水说道:“小秋的女儿,叫飞虹。”   天婆婆是那么突然迸发地搂起小飞虹,一种完全崩溃了的呼叫:“飞虹!外婆的小心肝!”   这是一个什么场面呢?这是使人一掬同情之泪的场面。   冷月擦了一擦自己的泪痕,轻轻扯一扯骆非白,准备悄悄避开,无论如何这种撕肝裂肺的相逢,应该没有第三者在一旁的。   他们刚一移动脚步,天婆婆就说道:“冷月!你们不要走,我们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事。   实际上我倒觉得有许多事,应该让你们知道。”   冷月嗫嚅地说道:“天婆婆!我们还是走开一下的为是。”   天婆婆说道:“去吧!去把你石伯伯接上来。我说是你们石伯伯,应该不算为过。论年龄、论江湖上的历练,多手如来石中成算得是你们的前辈。”   骆非白应声而出,比什么都快,飞身而下,恭恭敬敬对老头一躬说道:“石伯伯!晚辈奉命来请。”   那个老头就是江湖上一度名气响亮的多手如来石中成,他擦去泪水,笑呵呵地说道:   “小子!你还记得在野店中我向你索取一万两银子的报酬吗?”   “石伯伯!你是前辈,我可不敢说笑。”   石中成纵声大笑,伸手拍拍骆非白的肩膀说道:“小子!   此刻是你对我老人家最好的报酬。”   天婆婆荆如秋一直搂着小飞虹,没走几步,却望着冷月说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我坚持了半辈子的事,让你和骆非白感动于先,又让这个小精灵一声‘外婆’击溃于后。我在想,如果当年也有人这样来启发感动于我,我会怎样呢?”   小飞虹靠在外婆怀里,仰着小脑袋,滴溜溜地转着人眼睛说道:“外婆!我知道。”   天婆婆荆如秋哦了一声笑着问道:“你这个小精灵,你知道什么?”   小飞虹说道:“外婆!我知道,要是当初……要是……我是说我们那样一定过得好快乐的。”   天婆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谁说不是呢!那应该是好快乐好快乐的日子,那应该也是好美好的日子,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白白地糟蹋掉了。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一念之差,就可以造成终身之恨。”   千手如来石中成跟在后面说道:“如秋!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天婆婆慢声应道:“是吗?还有日子让我们补救吗?”   石中成立即接着说道:“一定的。如秋!一个人的晚景美好,是最有福的,绚烂的夕阳,并不比光耀的朝晖逊色。”   天婆婆并没有回头,淡淡地无声地一笑。   这时候,清江小筑的大门外,雁行分列着八个侍女,引导着、侍卫着大家人大厅。大厅里已经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天婆婆满意地笑了,说道:“把酒长谈,倒是时候。酒有时候是可爱的,有许多话,不想谈、不能谈、不愿谈,但是,三杯酒后,可以毫无顾忌,谈的人没有尴尬,听的人也都十分自然……”   石中成说道:“如秋!有许多话要说,那是自然不过的事,十几年的沧桑,说也说不完,何必一定要在今天?”   天婆婆笑笑说道:“又有了不同的意见是不是?”   石中成一怔,立即纵声大笑说道:“如秋!我好像是习性难改,罪过!罪过!”   冷月和骆非白同声说道:“我们洗耳恭听!”   天婆婆招呼大家坐下,自己将小飞虹安置在身旁,耐心而细心在逐样问小飞虹喜爱与口味,挑捡了许多菜放在小飞虹的面前。然后才举起酒杯,邀饮大家。   她举着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自古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但是,一个人遭受到重大的变故之后,或者真正濒临了老年,还是会改变的,因此,我对于过去的岁月,是有一分悔意的。”   石中成立即说道:“如秋!……”   天婆婆摆摆手,放下酒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在四十多年以前,我还像冷月这样的年龄,生长在非常优裕的家里,骄宠、溺爱,集于一身,在我认为,天下没有不顺心的事,可是直等有一次遇见一个人,我才知道,在我的生活圈子以外,世界可大着哩!而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顺心的事少,不如意的事可多了。这个人……”   石中成笑着说道:“这个人就是我。”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章 性傲成佳偶 义重报遗孤   天婆婆让自己沉缅在回忆里,缓缓地说道:“一次踏青回来,驰马踏翻了道旁的一排鲜花,在我想叫人丢下几钱银子,算我买下也就是了,谁知道有人抱不平,认为银钱是小事,道理不可缺。街巷驰马已是不当,踢翻东西更是欠妥,在赔钱之先,应该下马致歉。”   石中成尴尬地笑笑说道:“我不知道那时节为什么会如此受管闲事。其实,我正离开师尊不久,刚刚入道江湖,师尊训勉:少管闲事,多作调人,真是言犹在耳,我就忘了一个干净。”   骆非自笑道:“石伯伯!因为你管了闲事,才能获得良缘。”   冷月问道:“这叫做不打不相识是吗?以天婆婆当时的脾气,恐怕这种指责是要惹起急端的。”   天婆婆说道:“大概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面教训我。”   冷月说道:“那是一定会生气的。”   天婆婆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会有人管这种不干己的事?凭什么能管别人的事?当时你石伯伯答得真好,天下事天下人管,路见不平,自然要挺身而出。   至于说凭什么,凭着是一个‘理’宇,外加一双向掌,一柄长剑。”   石中成苦笑道:“我说的遭透了。”   天婆婆依然摇着头说道:“你说得真好,你让我知道,一个‘理’宇是任何人都要遵守的,没有人可以逍遥于‘理’外。但是,你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叫人觉得有理也不见得就应该那样。”   石中成说道:“虽然事隔几十年,我还要为我的态度表示歉意。”   天婆婆笑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结果只有一个,在武功上比较个高低。我用手中的马鞭跟你石伯伯斗了二十余招。”   石中成立即接着说道:“我输了!”   天婆婆说道:“我赢得也不高明,因为用马鞭斗长剑,似乎我是吃了亏,实际上我那马鞭不是普通马鞭,可软可硬,软的时候可以当套绳,硬的时候,可以当铁鞭。以四尺多长的马鞭,斗三尺左右的剑,有利的是我。常言道是:‘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再加上我的马鞭内可以放毒。”   冷月不觉脱口啊了一声。   天婆婆说道:“你们没有想到,那时候我就会用毒吧!我告诉你们,用毒是我的家传,先严当年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毒王’,毒王的女儿举手投足之间,用毒是得心应手的事。   二十招过去,我赢不了而且还有输的迹象,于是,我自然地放了毒。”   石中成说道:“如秋!事过几十年了,一定要说得那么详细吗?”   天婆婆说道:“树从根起,事有因果。既然关系到他们,说详细一些又有何碍。我当时是赢了,可是我的内心输得十分彻底,我服了一个人,那就是你们的石伯伯。”   石中成连声说道:“惭愧!惭愧!”   骆非白也说道:“石伯伯!应该说恭喜!恭喜!”   石中成笑道:“小子!虽然你说得有几分调侃,我还是接受你的恭喜,因为我做梦没有想到会得到你们石伯母的青睐。啊!那一段岁月,是十分美好的,我们是葛鲍双修,神仙不羡。我们不仅是生活得快乐幸福,而且我们彼此激励切磋之下,武功有了飞跃的进益。我们双双游历江湖,也会过不少高人……”   天婆婆说道:“千手如来的名号,就从那时候传遍了武林。可是,福与祸,往往只是一线之隔。正是我们过得幸福的时候,我们的女儿小秋也已经善体人意了,这时候我们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骆芝山。”   骆非白闻言大惊问道:“天婆婆!请问……”   “他是河南上蔡的骆芝山。”   “他……对不起!他就是我爹。我很小就随师习艺,几乎记不清爹娘的音容,但是家里的情形我知道很清楚。我爹……他老人家……”   石中成摇手止住他说下去,说道:“做子女的不可以评论自己的父母,你爹不是个坏人,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野心太大,心胸太过狭窄,如果结下一点仇恨,必须报复。老实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人非圣贤,谁能十全十美?所以你不必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天婆婆说道:“令尊骆芝山劝我们一件事,那就是凭我们的人缘和功力,可以谋图武林霸业,在南北黑白两道十大门派之外,自立门户,不出二十年,就可以臣服武林,他有一句话说动了我,那就是:除了武功之外,就凭毒王的女儿,便可以使天下武林慑服。”   骆非白痛苦地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难道他自己有野心?”   石中成感叹道:“对了!他有一份长远的打算,他期望武林霸业的型式是南骆北石,相互呼应。他的计划没有说出来,遭受到我强烈的反对。对我来说,我只希望有一个温暖和乐的家,就如同当时那样,我已经十分满足,我觉得谈什么武林霸业,那不是真正习武的人,应有的想法。”   天婆婆叹唱一声,幽幽地说道:“那就是我们争执的开始,我记得你的一句话,你说任凭毒技如何盖世无双,终有克制之道,世间上还没有听说过以毒服人的道理。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意气用事,因为我以为一个人的生命受到控制的时候,自然只有拱手臣服,结果我们赔了一个诺言,我尽量钻研毒技,你全力钻研解毒之方……”   石中成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天婆婆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她义说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有一样不能过去的,便是人的记忆,我不能忘记这十几年岁月的历程的点点滴滴,特别是恩恩怨怨。”   石中成默然,但是很快他就举杯说道:“如秋!我敬你,我为我过去的愚蠢而深表歉疚,但愿你能让我补偿,离开这清江小筑,回到昔日的乡居。”   天婆婆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你体要把事情想得那么轻松美好,恐怕有不容许我们如此如愿以偿的。”   “谁?有谁会这样呢?”   “戈易灵!”   “啊!”冷月和骆非白固然是意外的惊吓住了,就是千手如来石中成也为这意外的事情而瞪大了眼睛。   石中成终于问道:“不是她本人吧。”   天婆婆说道:“当然不是,她本人在我这里,我用针灸打穴,艾叶炙熏,帮助她全身经脉活络,功力遽增一倍以上,预计今天午夜之后,我就可以完成。”   冷月和骆非白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也为戈易灵的际遇而高兴,但是他们又疑问:为什么天婆婆要这么说呢?是故作惊人之语吗?   天婆婆从身上取出一个玉蝉,说道:“二十年前,这个玉蝉的主人,曾经对我有惠。二十年后这只玉蝉在戈易灵的身上发现,因此,我为她治病,我为她针灸,但是,我也因此惹来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如秋!告诉我们,从现在起,任何麻烦,我应该有理由分担。”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分担。”   “为什么?如秋!难道我没有那份诚意?”   “当然你有。我不希望任何人分担,那是因为这个麻烦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将戈易灵送出去,交给要她的人;另一个便是我死……”   “如秋!请你不要吓我!”   “告诉你这两个结果,我是选择了后者,因为,以我的年纪来讲,死已经不是可怕的事,但是如果我在这样的年纪,忘恩负义,至多不过苟活几年,那就太不值得了。”   “如秋!我明白你的个性,你的决定我不能来改变,我只是请你,将事情的内情,给我说一说。”   冷月和骆非白心清紧张极了,他们断断没有料到天婆婆要为戈易灵的安危,准备付出自己的生命。想到当初走进清江小筑,骂她绝情残忍,没有想到她是如此重义气,讲恩情,真是谬以千里了。她们想着想着,不禁汗流泱背,惶恐已极,冷月嗫嚅地说道:“天婆婆!能告诉我们,这个人是谁吗?他跟戈易灵姑娘到底有什么仇恨?”   骆非白也说道:“天婆婆!合我们众人之力,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天婆婆点点头说道:“虽然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有把握,至少可以支撑过一段时间,我是说假如我们合力与他对抗的话。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因为牵制到众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流血,是我断断不以为然的。”   冷月急着说道:“难道就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欺侮。”   天婆婆纠正地说道:“不是欺侮,而是诺言,而且,你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因为,你们今天晚上都要离开清江小筑。”   “为什么?天婆婆!你要赶我们走吗?”   “不是赶你们走,而是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戈易灵如果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不肯走,她如果留在此地,一切就成了白费气力。冷月、骆非白,你二人一定要骗戈易灵在午夜之后,离开此地,中成携带着小飞虹,为你们沿途照料……”   千手如来石中成微微笑道:“如秋!请你不要指使我,我是不会离开清江小筑的,除非你也离开。”   天婆婆缓缓地说道:“十余年的分离,乍见面又要闹意见吗?”   “是的!十余年的分离,十余年的苦思与怀念,那是人间至悲至惨的惨事,因此,乍见面就要我平心静气的死别,如秋!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我绝不会妨碍你的任何决定,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陪着你一起死,如果你真的会死的话。我想,在这个世间里,我是唯一有这个权利请求与你同生共死的人。”   小飞虹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天婆婆的怀里,叫道:“外婆!”   这一声“外婆”叫得凄厉如巫峡猿啼,天婆婆紧紧搂住小飞虹,半晌无语,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孩子!我的小心肝!   外婆和一般人一样,并不愿意死,但是,当你面临着‘不选择死,就会忘恩负义’的时候,我还能选择什么呢?”   小飞虹缠着不依,跳脚说道:“我不管!我不懂!我只晓得要外婆和我们一块回去。”   石中成伸手拍拍小飞虹说道:“丫头!不要烦外婆,外婆会和我们一块回去的。”   天婆婆苦笑道:“何必用欺骗呢?”   石中成正色间道:“如秋!你是否有什么困难瞒着我,否则你没有理由束手就缚。我只是直接的在想,如果对方来的人多,骆非白和冷月,还有午夜以后的戈易灵,另外天山草原之鹰,都是年轻一代的好手。如果对方武功高强,我们两个老的联手起来,再强的对手也可以周旋,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为自己定下两条路可去呢?”   天婆婆沉吟一会儿,说道:“合我们两人之力,可能争个胜负各半,但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换句话说,即使今天我们有绝对把握一定可以赢得对方,我不打算选这条路。”   “为什么?如秋!你不能将戈易灵双手送出,这个我懂,因为,那不是我辈为人的原则。可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理由束手待毙啊!”   “有!我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我能知道吗?”   “我不能把对方当作敌人来对付。”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的,就如同我欠那个玉蝉的主人一样,因此,在这两者之间,我只有牺牲自己。”   “如果戈易灵姑娘不是你带到这清江小筑呢?”   “中成!不要想用骗术,对方盯戈易灵盯得很早,直到现在,才亲自出马,骗不了对方。再说,我们也不能用骗来了事。”   “对方是何许人?”   “朱火黄。”   “啊!笑面屠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他一直都在塞外,几乎与中原武林,毫不相干,为什么会与戈家扯上恩怨呢?”   “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清楚。”   “如秋!原谅我有两点疑问,我要直说。”   “你尽量地问。在你问到之前,我要告诉你,当然也要让小飞虹知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我高兴在清江小筑见到你,我会回到旧居,补足我失去的十余年家居乐趣。你知道我的心情如此,所以,不要有顾忌,尽管问。”   “第一,笑面屠夫朱火黄虽然恶名昭彰,他并不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这也是他所以不涉足中原的原因,老实说,不要说你,就凭我一个人,足够对付他而有余。”   “那是五年前,五年后的朱火黄受到高人的指点,武功突然进步,简直高不可测。”   “如秋!五年后的朱火黄你见过?”   “没有。但是,我的消息很灵通。”   “就算他的武功高深,不是我们所能敌,至少我们能拼,为什么束手待毙?”   “我说过,我不愿意与他为敌。我坦白地说,笑面屠夫不是我的朋友,但是,也不是我的敌人,我只是实现承诺。”   “一个性命的承诺吗?”   天婆婆默然。石中成追问了一句:“如秋!我不相信你和朱火黄这等人,会有性命交关的承诺。”   天婆婆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本来是小酌几杯,以示庆祝欢聚,却被这件事搅失了胃口,现在就是让你们吃喝,恐怕你们也没有这种心情了,这样吧!我们换一个地方喝茶。”   人家没有异议,随着天婆婆离开大厅,穿过一片很大的院落,绕到右手边一座依山傍池建筑的阁亭,一色原木架构,在朴拙中脱俗超群。   晌午,没有风,阳光给人带来一股温暖。大家进得阁来,阁里没有桌椅,只是有十来个蒲团,五七张矮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的茶。   天婆婆盘足坐在蒲团上,十分自然,十分熟练。微笑向着众人说道:“在清江小筑,这里是我逗留得最多的地方。我常常在这里打坐,求得心的平静,当年争霸武林的念头,在这里已经烟消云散了。”   石中成黯然了,他在心里想:“三年野店生涯,就怕得不到如秋的谅解,早知她的心情如此,早些前来,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等情形。”   天婆婆接着说道:“其实真正消失我争霸武林的野心,还是在建造这座澄心阁之前。有一次我只身深入大漠,为了寻找一味药材配制毒药,结果,三天的行程,我失掉了坐骑,吃完了干粮,喝干了饮水,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我自忖,无论我如何奔走,在我失去神智之前,我逃不出大漠。”   石中成紧张了,小飞虹偎倚在外婆身上,眼睛睁得眨也不眨一下。骆非白和冷月几乎屏住了呼吸。   天婆婆很平静的接着说道:“当时,我没打算我会活着离开大漠,我只是在盘算,应该选择在什么地方等死,不至于让野狼和兀鹰将我尸体吃了。但是,我这样盲目的寻找,十分错误,徒然提早消耗掉剩余的体力,就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我终于昏倒了。”   石中成眼睛酸酸地,关心的泪水,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   天婆婆仿佛在叙述一件别人的故事,十分平静地接着说下去。   “后来我醒来了,一阵清凉,苏醒了我,昏晕的眼光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凑到嘴边的水壶,一种自然的需求,我张口喝了几口,直到水壶被拿开,我才看清楚在我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他告诉我,他叫朱火黄。”   “啊!”冷月首先叫起来。   骆非白沉着地说道:“原来朱火黄对天婆婆有救命之恩。   当然,救命之恩是够重的,但是,作为一个武林人,江湖客,救人一命,是件极普通的事,朱火黄没有理由挟持这一点要挟。”   天婆婆摇摇头说道:“朱火黄是个杀人魔王,他几曾动了救人的念头?他救醒我是有他的目的。”   石中成忍不住说道:“如秋!他不会趁人之危吧!”   天婆婆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朱火黄当时救醒我之后,又拿出肉粑乳茶,让我饱餐一顿,让我完全恢复体力,然后,他告诉我两句话:第一句话,说他朱火黄生平只会杀人,从来不会救人,今天的意外,那是因为他发现我很美,是他生平仅见的第一个美女。第二句话,他要占有我。”   石中成的双手骨节咯咯作响,他的眼睛里喷着怒火。   天婆婆继续说道:“朱火黄并且告诉我,要我心甘情愿,他要用强,早在发现我昏迷的时候,就可以予取予求。但是,他觉得要我自愿才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吓住了,老实说,朱火黄的恶名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告诉他,我感激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他对我的赞美,我感激他不趁人之危。虽然我的感激是真诚的,我却不能用我的贞操来作为报答他的条件,因为,我不但已婚,而且已经身为人母。贞操对于女人来说,重于生命。如果他救了我的生命,而夺取我的贞操,他非但不是我的恩人,而是我毕生最大的仇敌。”   冷月急切地问道:“天婆婆!像朱火黄这种人会因此而激怒他的。”   骆非白说道:“天婆婆!你可以用毒制住他。”   天婆婆说道:“朱火黄当时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激怒他,我也不能对他用毒,因为用毒也是笑面屠夫的一项专长。”   骆非白问道:“天婆婆!当时的僵局是如何打开的呢?”   天婆婆说道:“没有僵局,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站在那里笑了笑,说了一句:既然贞操对你那么重要,那就算了吧。他丢下一壶水、一袋干粮,并且留下一匹他备用的马,头也不回就这样走了。”   石中成摇着头直说道:“这真是怪事!不可思议的怪事。”   天婆婆脸色一沉,说道:“中成!你有不信之意?”   石中成一惊而觉,连忙说道:“如秋!我能不相信你的话吗?我只是奇怪,笑面屠夫朱火黄为何会转变成为通情达理的好人。”   天婆婆说道:“笑面屠夫不会转变,他要是转变了,那就应该叫他笑面弥勒。那一次为什么会宽容大度,一时我也怔住了。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才想起大声叫喊了几句话,我说,往后有任何事,只要有效劳的地方,无不全力以赴。处在一种莫名感激的心情下,这几句话说得非常认真。”   “他听到了吗?”   “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顷刻消失在大漠里。在我来说,不论是否听到了,都是我的诺言。今天笑面屠夫派人万里追踪找到了戈易灵,最后,他自己出马,眼看着就要来到清江小筑,他向我提出要求,将戈易灵交给他,我该怎么办呢?”   石中成低头沉思,半晌无语。   冷月的心头,乱得像是一团乱丝,理不出个头绪。   骆非白的心里另有感触,如果不是他爹骆芝山说动天婆婆战霸武林,一切问题都不会发生,又何致于有今天这样的痛苦问题!   天婆婆恢复了她的冷静,含着一份十分安详的微笑,慢声细语地说道:“该说的,我没有丝毫保留。我向我的丈夫表达了当年错误的悔意,我向冷月你们说明戈易灵不是掳来的前因后果。我希望你们的印象里,是过去的荆如秋,不是现在的天婆婆,骄纵任情容或还有,绝情残忍尚不至于。”   冷月和骆非白慌忙双双站起来,惶然不安地叫道:“天婆婆!”   天婆婆微笑如常,轻柔地说道:“如果你们能体察我的心意,今天午夜,编一个最好的理由,将戈易灵送出清江小筑,如若你们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对不起得很,我要立即送你们离开,至于戈易灵,我自然会有办法送她离去。”   冷月还要讲话。天婆婆的笑容收敛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冷月!我的话在清江小筑是无上权威的。”   骆非白连忙拉了冷月一把,恭谨地说道:“我和冷月遵照天婆婆的指示,也就是了。”   天婆婆又恢复了微笑,微微颔首说道:“这样才对。至于你……中成……”   千手如来石中成在旁边一直没有讲话,这时候他才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如秋!我听你的吩咐。”   天婆婆注视着他,良久,才缓缓地说道:“中成!虽然我们分离了许久,我们仍然是夫妻。你看我的头上也有了白发,你呢,自然也是老了。你,不会跟我说谎话吧?”   “你不是要我携带小飞虹午夜离去吗?我们一定会午夜离去。我寻找了你十余年,又在塞北野店守了三年、难道就为了要跟你争执吗?当然不是。”   小飞虹吵着叫道:“外婆!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真的不要。”   天婆婆抚着小飞虹的头,一句话也不说。   石中成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丫头!不要去烦外婆,让我们去祈祷上苍,保佑外婆平安无事,将来带着小飞虹在故乡过快活的日子。”   天婆婆的眼光,巡视着每一个人,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到石中成面前,极其认真地说道:“中成!少年夫妻老来伴,很抱歉,一切都由于我的任性,少年夫妻太短,老来更没有成伴,这一切都要得到你的谅解。”   “如秋!尽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呢?”   “虽然你们都说走,但是我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现在我要郑重拜托你,你是长辈,他们应该听你的。戈易灵和小飞虹一定要平安离开清江小筑。她们两个人任何一个出了毛病,将来我们夫妻不好见面,就是今生不相见,阴曹地府你也无法向我交代。中成!你一定要答应我。”   石中成再也忍不住哭了,老泪纵横,那是十分凄楚的。   他含泪说道:“如秋!我是骗了你,午夜离去,我会立即回来,因为,你有困难,我不留在你身边,我算什么呢?如秋!我求求你,让我留在此地,我决不妨碍你任何事,只是表示我们夫妻一点共患难的情分,只此一点,我求你……”   天婆婆叹了一口气,突然,她神情一震,倾耳听去,只听到远远的有鼓声,缓慢快速不一,一声比一声听得清楚。   天婆婆一直很用心的在听,几乎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鼓声一直在敲,忽然又响起尖锐的竹哨声,似乎是有韵律。   天婆婆黯然说道:“好了!现在一切争执都成为过去。午夜之行,已经无法实现,笑面屠夫朱火黄一行来了五个人,稍时便要来到清江小筑。”   骆非白忍不住说道:“天婆婆!既然我们没有办法躲让……”   天婆婆立即说道:“有人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的责任是护卫戈易灵,一切事情过去之后,自然有人引导你们离开。还有小飞虹,中成!这是石家的一条命根,你不要和我再争什么,你能维护小飞虹的安全,就是尽到夫妻最深的情分。”   “如秋!”   “不要再说什么,老天能让我们十余年后重逢,已经待我们夫妻不薄,我们再多要求什么,那是奢望,逾分的奢望,就是一种罪过。现在我是在求你,中成!别再和我争执,成吗?”   话说到此处,已经无可再说。无论是如何悲愤,毕竟他们都是有理性的人。自己的安危没有人会在意,但是牵涉到别人,没有人会躲避责任。   天婆婆恢复了笑容,脸上充满了焕发的光彩,仿佛是代表着她充满了信心。   千手如来石中成携着小飞虹,带领着骆非白和冷月,站在澄心阁的门口,神情肃穆而庄严,朝着天婆婆荆如秋说道:“如秋!我们与其说接受你的安排,倒不如说相信你的智慧,相信你一定能用最好的方法将朱火黄打发走。”   天婆婆微微笑笑说道:“能相信我就好。”   石中成接着说道:“但是,我在最后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不能避免用武,别让我们在无知中袖手旁观。还有,如果你不能避免死亡,别忘了我是你生死两不离的伴侣。”   天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着笑容,目送侍女带着他们一行离开了澄心阁。   然后她自己站在澄心阁里,面对着远空,凝目停立,良久没有一点动静,直到侍女在澄心阁外轻轻敲了一下门,她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问了一句:“来了吗?”   侍女回答说:“马爷阻挡了一阵,彼此没有翻脸,现在正在渡河。”   天婆婆点点头,又交待一声:“更衣!”   澄心间还有一个里间,那是天婆婆休憩之处。在这里,天婆婆换了一宽大曳地的长袍,黑色的丝绒,只有右肩缀着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拦腰系着一根银色嵌有宝石的腰带。一身白色服装,点缀着一二处银光晶莹,衬托得十分雍容华贵。   侍女在前面带路,缓缓回到大厅。   大厅已经很快地焕然一新,分成宾主两边,陈设着桌椅,大厅当中陈摆着一盆巨大的红梅盆栽,婀娜多姿,伸展有致,而且红梅怒放。   从大厅进口处,铺设着红毯,一直铺到红梅盆栽之前。   此时,客厅的格子门是敞开着的,天婆婆在侍女陪同之下,走出门外,正好朱火黄一行五人来到了大厅院落之中。岁月对于朱火黄似乎没有多少影响,他依然那样高大挺拔,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只是比当年颏下多了浓黑的虬须,配上他那浓眉大眼,剽悍之神情,让人感受强烈。老羊毛桶子拦腰扎着板腰带,腰带上排列插着一十八把飞刀,鲜红的绸穗,和露在外面雪白的羊毛,形成强烈的对比。   下身牛皮裤,牛皮靴,手里握着一根马鞭。   在他的后面,并排分列跟着四个人,从他们不同的装束来看,分不出是什么身份。   天婆婆含笑相迎说道:“没有想到能在这清江小筑,迎候朱大当家的,真是荣幸极了。   请进!”   笑面屠夫朱火黄脚步停了一下,脸上依然绷得紧紧的,有人说,他这“笑面屠夫”的绰号由来,是因为他在纵情大笑的时刻,就是他动了杀心的时刻。他对天婆婆一点头,说道:   “别叫我朱大当家的,我朱火黄一辈子独来独往,当不了谁的家。别看我今天带来四个人,他们都是别人的人,要来凑热闹,并不是我的跟班伙计。”   天婆婆一直含着微笑,没有说话。   笑面屠夫朱火黄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样吧!没有称呼也不好说话,干脆直接了当,你就叫我的名宇朱火黄,要不然你叫我的绰号屠夫,也没有什么关系。”   天婆婆微微笑道:“那倒不敢,再说也不是我清江小筑待客之道。既然如此,我就称呼一声朱大哥。”   朱火黄眉锋一皱,说道:“随你的便,我还是叫你大婆婆。说老实话,你这个称呼也不恰当,因为你还没有老到可以称婆婆的年龄。”   天婆婆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退后两步,伸手让客,道声“请进!”   朱火黄大步跨进大厅,四下环视一番,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人家说,你天婆婆的武功毒技是第一等的,还有你对于生活的安排也是第一号的。你的武功毒技如何,我还没有领教过,但是,你的生活安排,看来真正是第一等的。你瞧!就看这间大厅,简简单单,可是叫人看起来舒畅。”   天婆婆道谢,举手让客入座。   客位上又多增了四个座位,朱火黄朝当中一坐,也不谦让,开门见山就说道:“天婆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天婆婆微笑说道:“朱大哥!你的来意我已经略知一二。”   朱火黄眉锋又皱成了小山,说道:“哦!你都已经知道了,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呐!”   天婆婆平静地说道:“清江小筑虽然并不搅入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但是一旦有事关系到自己,也不能尽装糊涂。要不然清江小筑能保得这份安静么?”   朱火黄双手拍了一下,说道:“说得真好!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第一等人物!”   天婆婆微笑说道:“那是朱大哥的抬举,虽然如此,我还相信朱大哥的话是真的,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这趟清江小筑。”   “好!说得好!捧了自己也捧了别人。怪不得我那几个朋友跟到了倒马关,就要我来了。”   “朱大哥方才说是独来独往的。”   “问得好!不过有几个志向相同的人找上了我,算不得同伙,只不过是利害相关罢了。”   天婆婆一招手,从大厅后面八个传婢端着菜肴,分别放置在西边桌子上,四个冷盘,色香味俱全,盘龙的银酒壶,一式盘龙的银酒杯,倒在杯子里面的是琥珀般的酒,香气扑鼻。   朱火黄又是一皱眉头说道:“天婆婆!我们不是来吃酒的,老实说,我们并不是到清江小筑来作客人的。”   天婆婆微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对于朱大哥的来意,我略知一二。”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清江小筑的友人。”   “但是,朱大哥也不是清江小筑的敌人。”   “不要把话说得太早。”   “我是就自己来说的,我,没有把朱大哥当作敌人。因为,朱大哥对我有一段恩惠。”   “哦!”朱火黄瞪大了眼睛。显然他带有几分诧异。“大婆婆!你是在说笑话?”   “我说这种笑话,目的何在呢?”   “老实说,你这种话我转三个弯也想不通。我朱火黄一生都是树立仇敌,连真正的朋友都没有一个,你别忘了,人家背地叫我屠夫,我哪里会有恩惠给人?”   “屠夫只要放下屠刀,一照样可以成佛!”   “天婆婆!你不要再转着弯说话,如果你不是说笑话,就请你说真话。”   天婆婆举起酒杯,说道:“我先以最诚恳的心意敬朱大哥和各位一杯。”   朱火黄也擎起了酒杯,可是其他四个人却坐着不动。朱火黄对他们看了一眼,忽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说道:“他们是怕你酒中有毒,因为他们知道你的毒技是第一等的。没出息!”   他骂了一声之后,一仰头干了一杯,并且连连啧着嘴赞美说道:“好酒!好酒!”   天婆婆倒是很诚恳地说道:“谢谢朱大哥对我的信任。”   说着话也干了一杯。朱火黄一点也不为意地又干了一杯,说道:“我这辈子从不信任别人,我只信任自己,我相信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下毒。”   天婆婆微笑着没有再说话。   朱火黄连干三杯以后,朝着天婆婆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我倒很希望听一听,什么时候我朱火黄也有恩惠与人。”   天婆婆说道:“好多年以前,朱大哥是否从大漠救过一个妇人?”   朱火黄又皱起眉头。   “好多年以前,有一个妇人,只身在大漠之中寻找一味东西配药。因为她从来没有生活在大漠里的经验,她无知而盲目,结果,她失掉了马匹,吃完了干粮,喝完了饮水,昏倒在大漠里,性命就在呼吸之间。”   朱火黄依然皱着眉锋,摇着头。   “就在这个妇人昏过去的时候,朱大哥你路过,发现了这个妇人,你给她饮水,给她干粮,最后给她马匹,让她活着离开大漠。”   朱火黄没有表情。   “朱大哥!你曾经说这个妇人是你生平所见到的美女,你说,你要占有她。”   朱火黄舒开眉锋问道:“结果我并没有,是吗?”   天婆婆点点头说道:“是的!这个妇人告诉你,她有丈夫而且还有孩子,她说你救了她的生命,她感激你,如果你要夺去她的贞操,她宁愿将你救得的生命,交还给你。结果,你毫不迟疑地走了。”   “我好像做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莫名其妙的事,而是一件至高的恩德。你不但救了人的生命,而且保全了人的贞操,没有人能做出比这件事更叫人感激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妇人……”   “就是我。”   朱火黄眼睛盯着天婆婆看了很久,那是一种恣意而不礼貌的眼光,然后收回眼光,喝了一杯酒说道:“大概是有那么回事,因为你的容貌使我回想到我曾经记忆过一个时期,我认识一个很美的女人。如果……”   他自顾斟着酒,又自顾干了一杯,毫无表情地说道:“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你,那也没有什么。老实说,我那天有些反常,要是平常的朱火黄,绝对放不过你。那是你走运,不是我朱某人什么恩惠。”   天婆婆说道:“朱大哥,你率直的说话,我相信是真的。   但是,并不因此减少我对你的感激。当时,你走得头也不回,我对着你的背影,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话?”   “我说往后如果有任何事,需要我效劳的地方,我无不全力以赴。”   “你是这样说的吗?我可没有听到。”   “朱大哥!你可能没有听到,可是,对我来说,不但是你听到了,而且天下人都听到了。”   “我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一个人自己说出的话,就是千金不移的诺言,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德行,何况我是对一个有恩惠的人。所以,朱大哥!你说你并没有听到,在我来说,听到和没有听到,都是一样,都是我的诺言。”   朱火黄皱了皱眉锋说道:“我还是弄不懂你说话的意思。   就算是我对你有那一段莫名其妙的恩惠,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天婆婆严肃地说道:“朱大哥!这与你此行的目的有关。”   朱火黄“哦”了一声,透着奇怪的眼光问道:“你转了半天弯子,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   “是的。”   “天婆婆!你说你知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你明说罢,我来为的是什么?”   “为了戈平唯一的后裔,也就是他唯一的女儿,戈易灵姑娘。”   朱火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说道:“你可真的知道。”   “我说过,清江小筑不搅入江湖恩怨,但是一旦与清江小筑有关系的事,我不能装糊涂。”   “戈易灵在你这里吗?”   “在。如果她不在这里,我实在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甚至于要说明多少年前的往事。”   “看样子你很坦率。”   “瞒不了你朱大哥。再说我也不能瞒你。”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把戈易灵交给我了。”   “我不能将戈易灵交给你。”   朱火黄的笑容浓了。   天婆婆说道:“曾经听到人家说,朱大哥有笑容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杀意。”   朱火黄说道:“你说你不打算把戈易灵交给我,你知道你这句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是我的敌人。”   “我从不把朱大哥当作敌人。”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哦!我知道了,戈平曾经对你有恩惠?你对他有承诺?”   “我从没有见过戈平。”   “戈易灵对你有恩惠?”   “她小小的年纪,越发地谈不上。不过她身上有一个信物,这个信物的主人,我曾经对她有信诺。我亲口对她说,只要见到她的信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什么信物?”   “一个玉蝉。”   朱火黄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的右手正抓住酒壶,笑声一落,那把银酒壶被他抓成稀烂的废物,壶中的美酒,淋了满桌。   天婆婆平静地看着朱火黄在施展威力,也在等待着他的发作,没有说一句话。   朱火黄在捏烂了酒壶之后,笑声停止了,笑容收敛了,他突然一下子又变得十分安详。   他慢慢将烂酒壶放下,再伸手接过传婢送过来的手巾,慢慢地擦着手上的酒,显然,他惜着擦手的动作,压抑自己的情绪,调整自己的心情。良久,他将手巾放下,沉重地问道:“用玉蝉作信物的人,是个女人?”   “是位出家人。”   朱火黄似乎浑身一震,粗声粗气地问道:“我只是问她是男是女?”   “是位比丘尼。”   “啊!”朱火黄仿佛一下子又泄了气。“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要给戈易灵信物。”   “朱大哥!和认识你的情形差不多。”   “她对你有救命之恩?”   “可以这么说,也是一次采药的机会,我在深山之中发现了一株千年的老山参,对我们采药的人来说,这是罕见的珍品,我疏忽一点,大凡世间天生的珍品,都有奇禽异兽保护,像这样千年老山参,自然也不例外。等我发觉两条赤火链向我袭击的时候,为时已晚。”   “两条区区的赤火炼,难不倒毒王的女儿。”   “我也是这么想,结果大谬。这两条赤火链坚硬如钢,我没有捏死它,也没有摔断它,终于我被咬了一口。”   “难道这一口咬伤了你不成?”   “毒发散得很快,一切中毒后的处置都来不及,我的双眼发黑,四肢痉挛,呼吸不畅,性命就在这样一瞬间进入垂危。”   “结果那个尼姑救了你。”   “等我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前站着一位年老的比丘尼。”   “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告诉我她的法号,她只是说一切都是个‘缘’字,她叫我不必谢她,如果不是一个‘缘’字,她不会在山里遇见我。”   “为什么又有这只玉蝉夹杂在当中呢?”   “我休养了三天,除了送饭给我吃,见不到她的面。第四天她送我上路,我求她告诉我关于她的法号,她没有理会。我只记得在她的灰衣胸前,挂了一只玉蝉,因为这只玉蝉无论是雕刻的手艺、玉的色泽,给我的印象太深。当时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日后再看到这只玉蝉,就是我报答救命之恩的对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在这只玉蝉发现在戈易灵的身上。”   “哦!你要在戈易灵身上报恩。”   “可以这么说吧!在我发现戈易灵的时候,她正在生病,我的四个手下,笨拙如猪,几乎误会了我的意思。现在戈易灵的病好了,我正在为她打通经脉,准备送她离开。”   “你继续讲下去。”   “因此,我不能把戈易灵交给你,我不能做一个不守信的人。”   “天婆婆!你已经背弃信诺了。”   “我知道,朱大哥是指我对你而言的。”   “你说,你曾经对我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一切的事,虽然你的话没有让我听到,对你来说,这诺言是一样的。现在你却没有遵守。”   “朱大哥!你指责很对。戈易灵发现在先,你朱大哥登门要人在后,我决定了这先后的次序。”   笑面屠失朱火黄脸上绽开了笑容,说道:“天婆婆!你成心要做我的敌人。”   天婆婆平静地说道:“我决不会做朱大哥的敌人,我已经为我自己做了最适当的安排。”   朱火黄笑笑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为你自己安排了。”   天婆婆笑道:“我的安排是别人无法阻拦的,因为我为自己安排了一个‘死’。而且,这个‘死’必须是出自朱大哥之手。因为当年你在大漠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我不能为你实践诺言,我把性命交还给你。”   “你!”   朱火黄没有想到天婆婆会作这样的选择,一时意外,却为之怔住了。   停了半晌,朱火黄突然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天婆婆,伸开右手,箕张五指,抓向天婆婆的咽喉。   天婆婆一直是那么地望着那只大手的来临,没有闪开,没有恐惧,平静得像是一尊石雕的像。   笑面屠夫朱火黄的手在快要挨近触及天婆婆咽喉的时候,他停住了。他的眼睛盯着天婆婆,问道:“天婆婆!你为什么不闪躲?你为什么不反抗?以你的功力,足可以和我拼上半日,你为什么不放手跟我一搏?”   天婆婆说道:“我说过,你救了我一命,如今你要杀死我,只不过是收回你所救的一命,如此而已。我无需要躲,更无需要跟你拼个死活。”   朱火黄摇着头说道:“我懂你的道理,在我朱火黄的世界里,你要我的命,我就要你的命,我比你强,你就听我的;你比我强,我至少要跟你拼到底。可是,像你现在这样……   我真的不懂,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老实说,叫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娃娃,赔上自己的命,这是多么叫人想不透的道理。再说,为了我当年一时莫名其妙放了你一马,你甘愿用自己性命赔偿,这简直是荒唐透顶的事嘛!”   天婆婆说道:“一点也不荒唐。在我的做人道理上,受人点滴,当报涌泉,何况是救命的大恩。”   朱火黄一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天婆婆又说道:“一个人做人但求得心安,如果我为求得活命,既不顾当年的诺言,又忘掉救命的恩惠,和你力拼到底,即使我胜了,我可以活下去,我不会心安的。一个不能心安的人,活着是一种痛苦!”   笑面屠夫未火黄一脸的怪表情,说道:“算了!算了!你那套道理,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懂,因为,你那一大套道理,在我朱火黄的世界,永远用不到。对不起,算我白跑了一趟。告辞!告辞!”   他说着话,一挥手带着那四个人离去。   天婆婆当时倒呆了一下,说实在的,天婆婆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或者说几句赞扬的话,她却说不上来,而且也觉得无论是感激,或者是赞扬,都不是最适当的表达,老实说,如果真正要说当时天婆婆心里的感受,毋宁说她感到有几分歉疚……   就在天婆婆如此呆立在大厅上,目送朱火黄一行走出大厅的时候,朱火黄忽然立定脚步,回身说道:“天婆婆!我今天也觉得自己有些怪。不过这样倒干净利落,你呢,从今起别再把大漠救人那一段记在心上,深山采参的事,也算你有了交代。往后,我再碰上戈易灵,那纯粹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天婆婆无涉。或者我再碰上你天婆婆,我倒希望跟你较量一下,特别是你的毒技。再见!”   他大踏步走出大厅,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道:“笑面屠夫!你等一等。”   朱火黄闻声回头,只见大厅后面出来一群人:千手如来石中成、骆非白、冷月和戈易灵。   而叫朱火黄“等一等”的正是戈易灵姑娘。   天婆婆脸色一沉,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还有你她指着戈易灵,表现内心的不悦,问道:‘你怎么起来了?这都是谁的主意?’千手如来石中成抢上前一步,连忙说道:‘如秋!戈易灵姑娘经脉活络,功行周天,所以是我提早将她身上银针拔去的。’天婆婆脸色如铁,冷哼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一定只有你才能这么做。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么?你的年龄、你的江湖历练,你都应该知道这样做是多么愚蠢!’石中成一时竟说不上话来,涨得满脸通红。   戈易灵这时候抢出来,跪在天婆婆的脚前,仰着头说道:‘天婆婆!千万不要生气,一切都应该怪我,如果我再延缓一下出来,相信天婆婆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当朱火黄自己说出,他与天婆婆之间恩怨,告一段落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出来了。’她没有等到天婆婆说话,霍地站起身来,转身向前走了两步,朗声说道:‘朱火黄!我请你暂留一下,是要让你知道一项事实,那就是:你今天的运气太好。’笑面屠夫朱火黄站在那里没有答话。   戈易灵依然朗声说道:‘你今天在清江小筑,摆足了威风,那是因为有两份恩情,缚住了天婆婆的手脚。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受人点滴,当报涌泉”,你可知道,清江小筑隔着溪流,就不准有闲杂人等喧哗,如何能容得你这样的嚣张!’朱火黄皱着眉峰,颇不以为意的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戈易灵说道:‘我要告诉你的,如果不是天婆婆甘心接受委屈,别说你在这里耍威风,恐怕你要全身而退也不可得,所以我说你的运气好,但是好运气不能一直跟着你。’朱火黄说道:‘你就是戈平的女儿戈易灵?’天婆婆这时候立即插口说道:‘朱大哥!你方才说过,尔后再碰上戈易灵,这“尔后”   二字,至少不是指的今天,对吗?’   笑面屠夫朱火黄微笑点点头说道:‘我朱火黄一生不懂得什么信守承诺,不过,正如这个丫头所说的,今天我惊扰了清江小筑,对于你天婆婆我有一份歉意。’他转而对戈易灵厉声说道:‘如果你真是戈平的女儿,你就有胆量到塞外边陲来找我。’戈易灵应声说道:‘我会很快地就来,但愿你能记得我是戈平的女儿。’朱火黄大踏步地走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重,沿着大厅一直到门外,沿途落脚的水磨青砖,都裂成粉末。   戈易灵眼见着朱火黄走得远了,才转身回来又长跪在天婆婆面前,叩着头说道:‘请恕晚辈放肆。’天婆婆挥手说道:‘起来!你不必自责,我很能了解你的心情,一则你觉得我为你受了委屈,过意不去,再则看来你与朱火黄有怨,他固然在找你,你同样的在找他,这都是人情之常。其实,真正说来,运气好不是朱火黄,而是我们。’她缓缓走回大厅,边走边说道:‘如果以朱火黄的平素为人,他今天可以毁掉整个清江小筑,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存。’千手如来石中成惭愧地说道:‘如秋!我真的很抱歉。我只觉得朱火黄太猖狂了……’天婆婆说道:‘他是应该猖狂的,中成!你不要以为我是高估了对方。朱火黄捏烂银酒壶,没有什么了不起,让我起疑心的是随他前来的四个人。’千手如来石中成显然有些诧异。   既然是跟着笑面屠夫而来,难道他们的武功还会超过他不成?但是,石中成没有提出疑问,他不愿意在这些问题上,再和天婆婆有不同的意见。   天婆婆说道:‘朱火黄是独来独往的人,虽然有几个手下,那只是手下而已,绝不像这四个人,既不是主仆、又不是朋友,关系令人费疑!还有……’天婆婆低头思忖了一下说道:‘这四个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们不说,而是他们不会说。’大家都怔住了。天婆婆接着说道:‘因为他们不会说汉语,他们是倭人。从他们身上所携带的兵刃,佩带不适,举止不便,说明那都是做做样子的,倭人擅长用刀,他们没有一个带刀,这就是掩饰,骗人耳目,而他们真正武器是在他们的腰际皮囊之中。’骆非白忍不住问:‘请问天婆婆是暗器吗?’天婆婆摇摇头说道:‘不是暗器,是火器。’什么叫做火器?是用来纵火的吗?在场的人都感到茫然,因为如果是用硫磺硝石,那是江湖上最下三流的东西,然则,什么是火器?   天婆婆解释着说道:‘因为我也用过类似的东西,用来散播毒烟。不过,如果对方是倭人,问题就不简单了。据说倭人对于这类火器,是学自我们,而如今超越了我们。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铁罐子,可以让我们现场的人都受伤,听起来好像是神话,实际上确有其事。’大家都默然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事实,武林之中要起极大的变化,一刀一剑练到化境,终究还是血肉之躯,照这样讲,轰然一声,十年二十年的苦修苦练,就立刻化为泡影,那还有什么高低强弱?   天婆婆神情凝重地说道:‘我只是有一点想不透,为什么朱火黄会和倭人串连?这不是他平日做人态度。’戈易灵说道:‘这个问题晚辈知道,利害关系可以使人分离,利害关系也可以使人结合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是先父的仇人,报仇使他们采取了一致的行动。’天婆婆没有说话。   千手如来石中成在旁问道:。戈姑娘!你认识朱火黄?”   “不认识。”   “那这仇恨二字……?”   “那是他的令弟,或者是令兄说的。”戈易灵指着骆非白。“我脱离了十年苦难岁月,第一个碰到的人就是自称河南上蔡的骆非青,他给我开了四个人的名字,他们是,金陵的一刀快斩许杰、太原的剑出鬼愁郑天寿、高唐的双尾蝎牛奇、最后一个便是关外的笑面屠夫朱火黄。他说,要找出灭门血仇的仇家,就在这四个人身上。”   “那倭人又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路访察当中,我又发现有一个倭人夹杂在内,这个人叫多喜龟大郎。”   天婆婆这时候说话了。   “戈易灵!我不认识你,我舍命救你,是因为重视自己的千金一诺。”   “天婆婆的大恩大德,晚辈终身不忘。”   “按说,笑面屠夫朱火黄离开清江小筑,我就可以放手不管这件事,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告诉自己,我放不下手。现在,我要问你一件事,戈易灵!你从江南跑到塞外,历经万苦千辛,目的只是在寻找一个没有确定的仇家,如果你发觉从头到尾,这都是个骗局呢?”   “骗局?”   戈易灵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不知道天婆婆所说的骗局,究竟是何所指?   天婆婆说道:“任何一个设计完善的骗局,都是有漏洞的,百密难免一疏。我对于戈易灵的身世,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但是仅仅就她零星的叙述,我就发现其中漏洞百出,我断定这是个骗局。”   戈易灵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她不知道天婆婆所说的骗局,究竟何所指?海慧寺的十年,本身就是个骗局吗?河南上蔡骆非青是个骗局吗?如果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天婆婆叹息的说道:“错综复杂的人际恩怨,造成了你虞我诈的欺骗世界,我们没有那份能耐,全去管它,但是,如果事到临头,自是不能不管。”   她招呼大家又回到澄心阁,此时已近黄昏,一天的时光,就这样在纷扰中过去。澄心阁四周点燃了羊角风灯,比起日间,又增添了一分幽静。   天婆婆说道:“戈易灵!把你的故事说一遍,我不敢说你是当局者迷,至少我可以比你保持更多的冷静,为你做个参赞。报仇的本身,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如果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寻找仇家,不但荒谬,而且危险!对一个像你这样年龄的女孩儿家,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负担。从春暖花开的江南,来到这远离人烟的倒马关,如果这是有人特意为你设计的,这个人的心肠未兔太狠了些。”   骆非白忽然说道:“戈姑娘,你是在怎么一种情形下和我弟弟见面的呢?虽然我已经不复记忆我弟弟骆非青的模样,但是,如果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撒下这样天大的谎言,他的丑陋可以想见!”   天婆婆笑笑说道:“手足情深,不能自己了是不是?其实,如果这是个大骗局,一切事情的是与非,都要等到真象大白的时刻,才能确定,你不必太过激动。”   戈易灵的神情,在黯淡中有一分颓丧,她低下头,沉思良久,才振作精神,从海慧寺的十年监禁说起。那一点一滴的往事:她如何在绝望中,被留在海慧寺,又如何体察老方丈的用心良苦用装疯来保持清白,又如何每晚夜深人静,接受老方丈传授武功,讲习文事。十年,整整暗无天日,肮脏乱臭,非人生活的十年,那是血与泪所缀成的生命。   戈易灵慢慢地道来,冷月第一个忍不住流下眼泪,骆非白叹息,千手如来石中成悲伤,小飞虹紧偎在天婆婆身旁,眼光里流露着畏惧与惊疑,她小小的心灵,真的不能接受人间尚有如此事情。   十年岁月过去了,并没有带给戈易灵好运,老方丈的无辜被害,然后孤伶伶开始另一段的路程。然后……   澄心阁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戈易灵娓娓诉说,一直说到病滞倒马关……   天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正如我所预料的,这是一个拙劣的骗局。在这个骗局的后面,一定有一个策划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露面,露面的极有可能都是中了骗局的人,包括姑娘所接触的这许多人。”   戈易灵一双彷徨无依的眼睛,望着天婆婆。   天婆婆接着说道:“我说这是一个拙劣的骗局,是因为其中漏洞大多,例如说,令尊戈总镖头明知大祸临头,将自己独生女儿托付给一个方外之人,是不是有束手待毙的打算?”   “以戈总镖头的人望、武功,如此甘愿引颈受戮,太过违反常情,也就是岂有此理乎?   还有,河南上蔡戈总镖头全家被杀,这样灭门惨案,而被杀的又是誉满江湖的戈总镖头,为何江湖上没有人知道?”   戈易灵不禁问道:“天婆婆!骆非青对一个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要撒这么大的谎?”   天婆婆笑了笑:“骆非青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又为什么要说一个无关己身的事呢?河南上蔡不是一个偏僻的地区,戈平总镖头不是一个无名之辈,灭门血案不是一件小事,海慧寺座落深山,消息闭塞倒也情有可原,像金陵的一刀快斩、太原的剑出鬼愁、高唐的双尾蝎,都是江湖人物,岂可如此毫不知情?最重要的一点,骆非青为什么安排这四个不太好惹的人物,让你去寻仇?”   戈易灵对于这一点,也早有疑窦在心,但是,她找不出一个理由证明骆非青有心陷害于她。   这时候骆非白心情沉重极了,他站起来说道:“天婆婆!我要……要告辞了!”   天婆婆望着他问道:“看样子你是要回河南上蔡?”   骆非白赧然说道:“方才天婆婆已经说过,说我手足之情,令我不能自持,其实我是感到羞耻……”   天婆婆摇摇头说道:“戈易灵并不认识骆非青,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当着她自称是河南上蔡的骆家子弟。任何事不要过早定论。”   石中成这时候接着说道:“任何骗局,背后都有一个大阴谋,如果这是个骗局,它的阴谋在哪里?”   天婆婆笑笑说道:“我们慢慢会发觉到的。”   石中成一时为之瞠然,天婆婆微笑说道:“我说的‘我们’是包括你在内的。中成!当我们发觉到这样大的骗局,说什么我们也做不到撒手不管。如果这件事做了对江湖上有一些好处,也算我为当年的狂妄无知,弥补一些过失吧!中成!   但愿有你同行!”   千手如来石中成止不住兴奋地说道:“如秋!太好了!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的。”   戈易灵此时深深行礼道谢,天婆婆拦住她说道:“你不必谢,如果是个骗局,你不过是其中受骗人之一,但愿我所想的都是不切实际,否则,人心险恶如此,真叫人心寒……”   这时候突然有几声鸟鸣,深夜又是边塞的早春,这鸟鸣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但是,天婆婆的脸色因此而沉重了,她对一位侍婢挥挥手,少时,澄心间外也响起了鸟鸣之声。   天婆婆笑着向大家说道:“我以为最快也应该到明天,没想到他们等不及,连夜回来。   看样子清江小筑有一个不平安的夜了。”   戈易灵连忙问道:“是笑面屠夫朱火黄回来了吗?”   天婆婆摇摇头说道:“朱火黄残暴嗜杀,说话倒是说一不二,他不至于出尔反尔,来的是那四个不曾开口的。”   “啊!”在场的人几乎同声惊呼,因为大家都会想到大婆婆说的那些随身携带的皮囊里,藏有可以使人粉身碎骨的“黑罐子”。   天婆婆立即察觉到大家的心情,她安慰着说道:“是不是我方才把话说得夸张了些,其实我是指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确是如此。不过如果我们有周详的准备,情形义另当别论了。走吧!清江小筑虽然不是什么名庐胜景,若有一些损坏,也是挺煞风景的。”   她望了望大家,毅然用手牵着小飞虹,走向澄心阁外,这个动作给大家很大的信心与鼓舞。   外面星月无光,一片漆黑。大家站在一道土堤之上,看到溪流中一灯摇晃,天婆婆说道:“马原处理得很好,让他们志得意满地渡过溪水,人在得意洋洋的时候,戒备心理就会降低了。现在我们让开正面,由一个人上前挡他们一阵,也让他们认识认识中原武林不可轻侮。”   天婆婆话音一落,戈易灵和骆非白双双上前一步。   天婆婆笑道:“原则上是要擒得活口,必要时也要出剑伤人。戈姑娘!你那柄得自海慧寺的木剑,主要是戒杀无辜,为了纪念那位为你丧失性命的老方丈,能够不流血、不杀生,还是不主动出手为是。”   骆非白抱拳躬身说道:“天婆婆可有什么交待?”   天婆婆说道:“如果对方真是我所料的倭人,要注意他们的出刀快速与凶狠。至于他们要施用火药罐子的时候,你要寻机光闪避,我这里也会有人接应你。”   她用手一指,只见土堤一侧,雁行排列着八名侍婢,每个人手里拿着一面盾牌。   天婆婆指着盾牌说道:“这种盾牌用藤编制,里外再蒙上两层熟牛皮,外面再涂上十层桐油,滚上松香。等闲刀剑砍它不动,利箭也射它不透,不过对付爆炸的火药,没有试过。”   骆非白挺身说道:“如果对方真的要使用火药罐子,我尽量及早闪开也就是了。”   天婆婆和其他一行,走到凉亭之下,借着一堵岩石作掩蔽。只有冷月站在骆非自身后没有动。   骆非白说道:“冷月!天婆婆的话,连戈姑娘都要遵照,你为什么不随大家一起过去呢?”   冷月委屈地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跟戈姑娘相比。”   骆非白立即察觉到说错了话,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冷月的手,低声说道:“冷月!你的关心,我心里明白,但是天婆婆的话,在这里就是无上的权威,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人可以例外。冷月!你放心,我会小心谨慎来应付的。告诉你,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离开清江小筑之后,我要你和我一起前往河南上蔡……”   “到河南上蔡做什么?”   “天婆婆不是说这是一个有计划的大骗局吗?我觉得,如果这是个骗局,在河南上蔡应该可以找到问题的关键。”   “我……我不能离开戈姑娘!”   “别忘了,这次到上蔡,是要见见我爹娘呢!”   冷月的头低得几乎贴到了胸。   骆非白轻轻推了推她说道:“去罢!在一个大伙里,别做例外人。”   他目送着冷月缓缓离开土堤,不觉自己松了口气。但是,待他一转过身来,他的心情立即又提升起来,他看到有四个人排成一列,相距大约两三步之间,并排朝着土堤上走过来,漆黑的夜里,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容貌,但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手里所握的一柄倭刀,闪闪地耀动寒光。   骆非白等他们走近土堤,才轻松地问道:“你们之中有人能说汉语的吗?”   四个人顿时停下脚步。骆非白接着又问道:“如果你们不会说汉语,至少应该听得懂。”   四个人站着没有动。骆非白说道:“那么现在你们就听着,清江小筑不得闲人私闯。看在你们无知,宽恕你们这遭,立即退回到对岸,要不然,你们就要受到应得的处罚。”   骆非白的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语调铿锵,入耳有力。他说话的时候,空着双手,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虽然是在夜晚,也能让人感受得到。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骆非白提高了声调,说道:“现在我开始数一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们再不离开,就休怪清江小筑不留情面。一、二、三、四……”   突然一声怪叫“呀”地一声长吼,一条人影从土堤下面一个虎跳,寒光一闪,人到刀到,长刀劈向骆非白左腰。   骆非白高叫一声:“来得好!”   脚下双足一个绞动,身形左旋,就在这一旋之际,悬挂在腰际的宝剑,应声出鞘,青芒暴涨,一挥而出,喝声“去吧!”当时就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溅起一抹火花,来人手中的倭刀,离柄不到两寸的地方,被削成两截。   骆非白成心挫挫对方气焰,不闪不让,硬接一招。   骆非白手中宝剑并非神兵古刃,而对方倭刀则是上等精钢,如此一触即折,那是内力的差别,而且出剑那瞬间的全神贯注,功力高强,立即分明。   对方倭刀削断之后,怔了一下,二次跨步腾身,扑上前来,右手多了一柄七八寸长的短攘子,作势横穿,直取腰眼。   骆非白冷笑一声,径自还剑入鞘,觑得近处,倏地闪电一个旋身,左脚飞踢,右脚跟进一脚高挑,只听得叭哒、扑通,来人手中的攘子踢飞到三五丈开外,腰眼上又挨了一脚,浑身一麻,像是倒了半截塔,摔在地上,一下也不能动弹。   骆非白气定神闲地说道:“你们这点功夫,实在不够格为非作歹。快些抬走,我还是不为已甚,若要迟疑或者执迷不悟,下次再也不会留情。”   剩下的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静,突然,三个人几乎是同时一扬手,骆非白知道那话儿来了,弹腿一个倒纵,凌空拔出七八尺,就在这个空隙,从两边飞快闪出八名侍婢,八面涂有桐油松香的熟牛皮藤牌,堆成一堵墙,正好挡住正面,将骆非白护在盾牌之后。   然而,几乎与藤牌阵堆砌起来的同时,响起三声爆炸,都在那三个人身前不远,并没有掷送过来。火光熄灭了,砂石也平息了,却从对方响起了呻吟之声。   天婆婆这时候走过来了,吩咐“掌灯”。   片刻工夫,八盏羊角风灯高挑,将上堤上下照得光如白昼。大家一齐走过来一看,土堤之下,平地炸成三个浅浅的土坑,三个人倒在土坑旁的血泊里,有人断了胳膀,有人断了大腿,有人血流满面,血肉模糊。看得人触目心惊,使人不禁想到:如果这三枚火药铁罐子投到盾牌之近前,这八张熟牛皮做的盾牌,是否经得起如此一炸,冷月脸色苍白地站在骆非白的身旁,拍着胸口说道:“太险了!如果他们用力投过来,那……”   可是,使得大家奇怪的,为什么三个人没有把这火药铁罐子投掷过来,以他们的臂力,他们可以投得很远,为什么他们没有能够投掷过来,反而落在身前,炸伤了自己?难道小飞虹眼尖,指着叫道:“外婆!你看!”   在一个完好的右臂上,插了一柄飞刀,准确无比地贯穿在“曲池”之上。   天婆婆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是马原!”   远远地在灯影暗处,有人应声:“属下在。”   天婆婆哦了一声说道:“回头一并请你也到澄心阁来。”   她在八盏羊角风灯的簇拥之下,来到断刀闭穴的那个人的跟前,果然是白天曾经跟随笑面屠夫未火黄来过清江小筑的人。此刻腰眼被点,岔住气,痛得汗水满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骆非白过去在对方后心轻轻踹了了一脚,对方长长地喘回一口气,一个翻身盘腿坐起来,骨碌碌转动着一双眼睛,不停地掀动那两道八字眉。   天婆婆说道:“你不必装佯,我知道你们都是多喜龟太郎的人,而且你们都会说汉话。   我问你,多喜现在何处”?   那人转动着眼睛,跟本没有回答。   骆非白上待过去出手,天婆婆摇头说道:“不必!”她回手把过来戈易灵姑娘,指着说道:“多喜派你们前来的任务,就是要收拾戈易灵姑娘的性命,现在戈姑娘就在你面前,看看你可有这份能耐,取得她的性命!”   戈易灵姑娘是何等善解人意,她立即笑盈盈地走到那人面前,摹地一伸手,扣住那人的右腕,脚尖飞起,一件小小的黑罐子,被踢飞两三丈开外,轰然一声,震得附近群山回应。   戈易灵姑娘松下手,微笑说道:“如果再要偷袭,你们那三个同伴,就是榜样。”   天婆婆接着说道:“你可以估量得出,凭你们四个人的力量,仗着身上那几个火药罐子,分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多喜为什么要叫你们送死?显然是拿你们顶缸试探,你们受了欺骗……”   她刚说到此处,霍然双手一挥,喝道:“大家散开!”   大家闻声知警,翻身倒纵,各人还没有稳定身形,又听到轰隆一声闷响,那人自己引爆了身上仅存的一个火药罐子,炸得血肉横飞,情状极惨。   天婆婆叹息道:“想不到他竟然是一条壮烈的汉子!”   石中成说道:“倭人尚武,有所谓武土道,残暴蛮横,一味愚忠,毫无可取,他这样死,就个人言,行为壮烈,就他对多喜龟太郎而言,愚昧之至。”   天婆婆说道:“人已经死了,也就不必再去批评他。”   她交待马原派人将四个尸体掩埋掉,她自己偕同大伙回到澄心阁,招呼大家坐定之后,缓缓地说道:“按理说呢,我有这样的机会,报答了玉蝉主人的一分恩情,又重逢了分别多年的亲人,我可以心满意足地真正隐去,一则忏悔我以往的谬误言行,一则安享余年,等待凋谢,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终究要走到尽头。”   她的声音提高了,头也微微昂起。   “现在我突然觉得我不能这么做,当我发觉戈易灵受骗之后,我就一直怀疑这其中是有一项阴谋,而且是一项很大的阴谋,说不定要为世人带来一场浩劫,我如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倒也罢了,如今我接触到了,而且看到征候,觑破了迹象,我就不能不管。……”   千手如来石中成忍不住说道:“如秋!我似乎越难能了解到你。”   天婆婆微笑说道:“了解一个人,真正认识一个人,本来就不容易,即令是夫妻,也不尽然就能知心,我想你最奇怪的是我为什么居然会有一种以世人的安危为念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做错了事之后,一旦真正醒悟回头,应有的现象。如果当年我没有统制武林的荒谬,也就可能没有今天我以世人安危为念的心理。为什么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道理就在这里。”   她自嘲地笑笑,继续说道:“说这些道理做什么!天下事天下人来管,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各位接受我的意见,现在我就要做一个分工,然后各奔前程。”   她用眼光征询大家的意见,每个人也都用真挚而热切的眼光,回答着她。她满意地笑了,她说:“戈易灵自然要去关外赴朱火黄的约,在你和他彼此之间的恩怨上,多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我所说的线索不只是你的灭门冤仇,能够进一步得到一些东西,也是我们所需要的。”   冷月此时站起来恭谨地说道:“启禀天婆婆……”   天婆婆拦住她说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跟随戈易灵的,不要紧的,我将来会替你说明白。你还是和骆非白双双往河南上蔡……”   “天婆婆!”   “用不着害羞。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可贺之事。你们到上蔡骆家大院,拜见爹娘公婆,是人伦之常。不过,上蔡有许多事情,值得你们去打听。还有……”   她用眼光扫到澄心阁的门旁,说道:“马原!”   “属下在。”   “对于马原,我有很大的歉疚。同时我要在这里郑重宣布,马原绝不是清江小筑的佣人,这位翱翔大漠草原之鹰,之所以在清江小筑担任护卫,那是由于一句诺言。”   “属下在听吩咐。”   天婆婆叹息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希望我提及那一段往事,其实,话无不可对人言,我辈做人,就是求一个光明磊落。当年我一心要称霸武林,极力召集人马,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马原。我们约法三章,只要他败在我手下,他终身听命于我,同样的,如果我败在他手下,我要在大漠草原上做他一辈子的奴隶。结果我赢了,马原就带着他的一帮人马,成了清江小筑的护法。我既没有能够称霸武林,马原也就一直滞留在倒马关,不能到大漠草原去驰骋,关于这一点,我是有无比的歉疚。”   “属下是自愿的。”   “马原的一诺千金,说明他是一个武林君子。因此,我要郑重托付,请马原随同戈易灵去到关外。”   “戈姑娘的武功比属下要高出许多。”   “不然!你对关外边塞的情形,比她熟得多,再说,你的江湖历练,正是戈易灵的弱点,有你随同一行,我放心,我对玉蝉的主人,也有一个交待。”   “属下……”   “我说过,你马原是武林君子,胸襟坦荡,还有什么顾虑。再说你的年龄,足可以成为戈易灵的父执辈,她叫你一声马叔叔,也不为过。”   戈易灵立刻恭恭敬敬行礼,叫声:“马叔叔!”   这位称雄大漠草原的人物,一时间眼眶盈泪,说不上话来。    √炱牌判牢康厮档溃骸昂芎茫∮新碓校暌琢槿フ倚γ嫱婪颍辽僭诎踩希曳判牧恕V劣谖颐恰? 她将眼光停在千手如来石中成的身上。石中成连忙说道:“如秋!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能决心献身武林,以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难道我还留恋于逍遥旧居那一点私心不成!老实说,此生能与你同行,千山万壑,是所愿矣!”   天婆婆站起身来,牵着小飞虹的手,吩咐“备酒”,她含笑说道:“今日之聚,是十分难得的,而今日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能相聚,所以,此刻不能无酒。”   酒宴自然是摆在大厅之上,天婆婆携着小飞虹的手,率领着家人,从澄心阁走向大厅。   清江小筑此时到处都亮着灯火,天婆婆沿途留连,有着无限的惜别之意,这里毕竟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基业,如今遽尔离去,这份感概,不难想像。   来到大厅,八支儿臂粗细的红蜡烛,加上原有灯火,照得通明。天婆婆举杯之后,说道:“清江小筑的人,一如我在一样,一切按规矩行事。我去无定所,因为我们夫妇此行的目的,是要找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倭人多喜龟太郎。”   戈易灵姑娘连忙问道:“请问天婆婆,如果我们各有所获,如何能找到你呢?”   天婆婆说道:“但愿你们都能有所收获,让我们将所获,凑在一起,就不难勾绘出一幅蓝图,我们的辛劳,也就不致白费了。至于我们相会的地方,后面再说。你……”   指着骆非白交待。   “回到河南上蔡,算是省亲。因此,千万不要忘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亲,我敢说,上蔡之行,你会有许多困扰与艰难,以你的智慧和武功,再加上冷月的相助,相信你可逢凶化吉的。”   她又对戈易灵说道:“虽然有马原同行,但是,笑面屠夫大狠、太毒、也太强悍,你要小心,今后的行上,多听听马原的意见。”   戈易灵站起来恭谨地应声“是”。   天婆婆忽然皱着眉头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此时此地说出来。”   她望着戈易灵点点头。   “今后,你似乎不必处处时时都想到自己是个身负灭门之恨的孤雏!我突然觉得,万一灭门之祸只是一个传说呢?”   “啊!”   “当然我只是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名震一时的戈总镖头,突然隐去已经是叫人难以接受,而且自己预知要受灭门之祸,以他的身份武功,绝不至于如此。唉!江湖上事情,稀奇古怪,无日无之,我也只有猜想而已。戈易灵!你那柄木剑是十分有意义的,如今我告诉你这个假想,也无非是减轻你的仇恨之心而已。心中长存一分祥和,路上就会减少一分坎坷。”   戈易灵神情庄严,垂手敬聆。   天婆婆自嘲地笑道:“以我这样的人,曾经要用毒来控制武林,如今一变而劝人心中要长存一分详和,可笑吗?其实这是说明,善恶在于人一念之间,可以为恶的人,何尝不可以为善?”   她又擎起酒杯,邀饮大家。   “话说得太多了,说了许多与我身份不配的话,可见得言多必失,确是真理。最后,我要请各位记住:今年的八月中秋,我期待着各位同在南湖烟雨楼头,举杯邀月,共度佳节。”   南湖烟雨,真是一个好约会。但是,今天在场的人是否能够人人如期履约,人生的聚散无常,谁又有预料啊!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一章 双骑走边塞 一剑了前仇   戈易灵和草原之鹰马原是最先离开清江小筑的一组,在离开清江小筑,渡过溪流,马原手执着缰绳,脸色沉重地对他那几个伙伴,郑重地说道:“清江小筑只剩下几个年轻的姑娘,如果有什么事,担子是应该由你们挑。我陪戈姑娘跑一趟远路,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清江小筑出了事,你们就不要见我。”   说完了话,上马就走。戈易灵说道:“马叔!”   马原立即说道:“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这么称呼,我马原只是大漠里的一只虫,虽然劫富济贫,毕竟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没有那个身份,也担不起姑娘的称呼。”   戈易灵说道:“以马叔的年纪、武功、江湖上的历练,我称呼一声叔叔,不算过分,再说马叔为我跋涉一趟路程,我感激的话还没有说出,马叔就如此先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相处了。”   马原苦笑道:“惭愧!惭愧!”   戈易灵微带着马缰,等与马原并辔而行,认真地说道:“马叔与天婆婆之间,只是一言承诺,全始全终,令人敬佩。刚才交待他们的话,真叫人好生感动。”   马原感慨地说道:“人在江湖,已经算不得什么正派人物,如果再不能立下一点做人处世的规则,恐怕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何况是旁人。我马原没有别的,只要亲口一诺,至死不渝。”   他说到此处,忽然他一带丝缰。将马停住,对戈易灵郑重地说道:“戈姑娘!此去是见朱火黄,但是朱火黄虽然人在关外。实则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姑娘可有一个预定的去处?”   “马叔!从现在起,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既然如此,我就大胆的决定今后的行程。边塞一带,我还能认识几个朋友,先把消息打听清楚,再决定去找朱火黄。”   “马叔!就这么做,我都听你的。”   马原沉吟了一下说道:“戈姑娘!此去路程遥远,路上是十分辛苦,这是你可以预料得到的。不过有一点要声明在先,边塞之区,比不得中原,人物粗鲁不文,尤其是一些江湖上的人物,言行都登不得大雅之堂,如果我的朋友之中,有言语上开罪姑娘,还要包涵一二。”   戈易灵想了想说道:“只要是马叔的朋友,我都会保持一分尊敬的。”   马原催动坐骑,很认真地说道:“生活在边塞的江湖朋友,不但要在刀剑上讨生活,而且要在狂风、骤雨、干旱、冰雪、烈日……许多苦难中讨生活,因此,他们暴躁易怒、粗鲁野悍,但是,大体上说来,他们的心地都还不坏。”   他笑了笑又说道:“我倒认为比起那些表面斯文有礼,内心充满奸诈的人,这些野蛮剽悍的家伙,倒是易于相处得多。”   戈易灵连声说道:“谢谢马叔的教导。”   马原说道:“今天是这趟远程的开始,我的话多了一些。   往后我不再说这些不适合我们身分的话,我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背着朝阳,迎着寒风,两个人走得很辛苦,也走得很快,除了中途打尖休息,一直到日落,跑了两三百里。   马原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骑马是家常便饭,戈易灵这一年多来,也真是历尽风霜,再经过天婆婆利用针灸艾炙,打通经脉,功力自是与以往不同。胯下的坐骑,都是马原在清江小筑挑选的,如此一天全程,人马都没有疲惫之意。   落日余晖,在边塞之地,是十分苍凉的。   马原在鞍蹬上立起身来,用手搭着凉篷朝前看了看,然后用马鞭指着前途说道:“再跑十里地,应该有处宿头。”   说着策马疾驰,双骑在落日中卷起一阵黄尘,不远处果然有一簇矮屋,飘着袅袅的炊烟,还可以看到屋前几棵落叶的树杆上,拴着几匹马。   马原和戈易灵两匹马冲到屋前,下马牵缰,找了两棵树,将马拴妥,刚一走进门,一股马粪燃烧的怪味和热气,迎面扑来。   马原进门倒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戈易灵刚一随后跨进门,就像一锅热豆子倒进了一碗滚油,立刻爆了起来。   立刻就有一个落腮大胡子,右手提着一个牛皮酒袋;脚步蹒跚,追了上来,酒气冲天的对着戈姑娘邪笑着,口齿不清地说道:“小娘们!长得真俊!来!来!陪爷们……”   他这下面“喝一杯”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后面被人夹领口提将起来,一把掼在烧着马粪的火堆上,烧得他满屁股冒烟,哇呀呀直叫。   这时候过来两个人,将他架起来,扑灭身上的烟火。他口里就不干不净地骂开了:“妈那个巴子!哪个不长眼的混球,敢来老虎头抓痒,你他妈的有种就过来。”   他将手中牛皮纸袋一丢,从腿肚子抽出一把锋利的攘子,张牙舞爪,到处张望,找人生事。   马原已经将戈易灵姑娘让到屋里,一个头缠白布的人出来,一见马原,立刻堆上笑脸,躬腰拱手:“原来是马爷!太久时间没有见着你老子。”   马原皱着眉头说道:“别假张罗,赶快将你老婆那间内房收拾收拾。”   店老板是个回回,满脸堆笑奉承地说道:“是!是!马爷这回难得有女客,小的老婆当然要睡灶间,睡灶间。”   戈易灵看他一面奉承,过意不去,连忙说道:“不要紧!   我可以和老板娘挤一宵。”   老板连连摇着手说道:“不敢!不敢!罪过!罪过!”   戈易灵笑着说道:“不要紧的!马爷是我叔叔。”   老板似乎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原来马爷侄小姐,不敢怠慢!不敢怠慢!”   这个回回老板正是笑容满面,突然间笑容僵住了,张着嘴,刚叫得一声:“马爷!   你……”   马原连头也不曾回,一侧身、一抬手,只听得“叭”地一声,“哎唷”苦叫,铮地一响,矮矮的屋顶上,插了一柄雪亮飞薄的短刀。   马原手上的马鞭没有收回来,人也没有回头,只是口中说道:“多年少见,许多朋友都面生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电旋回身,飞腿侧踢,扑通有人跌在地上。   马原叉手站住,沉着脸色说道:“偷袭是没有出息的动作,边塞之区虽然比不上中原,也不能让人家瞧不起我们,看成了下三滥!”   昏黄的马灯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围着火取暖的共有六个人。一个落腮大胡子捧着右手腕子,怔在一旁发呆。一个秃子跌在地上,紧锁着一双眉锋,右手正揉着小肚子。另外四个人已经退到一边,脸上的表情不一,大概还拿不定主意要如何来应付这种场面。   马原一抖手,那根四尺多长的特制马鞭,就如同灵蛇一般,一闪而起,卷住屋顶上的短刀,轻巧地落到手上。他把玩了一下,侧过头去,叫着店主人:“老回回!”   这位回回老板堆着笑脸,搓着手,哈着腰,连声应着:“马爷!有事请吩咐。”   马原说道:“你这家回回店是老字号,牛肉泡馍外加绿豆烧,是方圆百来十里的金字招牌……”   “嘻!嘻!小买卖,大家照顾。”   “我问你,你这个老字号,什么时候改开黑店了!”   “马爷!你老开玩笑了!小的有老婆可没有孩子,改明儿还想生个胖小子,传宗接代,黑心事做不得!”   “那么为什么有人进门就动刀子?”   “马爷!大家都是客人,都是小店的衣食父母,马爷!   你老就高抬贵手,过去就算了,明天小的再向你老陪不是,你老千万不要生气。”   马原笑了笑说道:“回回!你这回可说错了,要高抬贵手的不是我马某人,而是别人。   如果我没有看走眼,你这几位客人恐怕不会是你的衣食父母,而是你的生死克星,恐怕吃了你的牛肉泡馍,喝了你的绿豆烧,也不会给你一个蹦子儿。”   回回老板急得直拱手说道:“我的马爷!你老就少说几句吧!”   马原咦了一声说道:“老回回!在这边塞你也算是称得上斤两的人物,怎么这会儿连背脊梁都没有了呢?八成儿是被人捏住了小辫子,是吗?”   在黑暗的墙的一角,突然有人答腔:“这句话算你说对了。”   马原笑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能在屋角里缩住多久,怎么?看看对手还够你料理的吗?”   “够!足够!”   这“足够”两个字一出口,只见昏黄灯光下,一点银星一闪,哗啦啦一阵乱响,直奔马原面前。   马原不闪不让,右手一抬,手中的马鞭迎着飞来的那点银星,挡住一格,唰地一声响,正好缠住。   原来对方发来的是带链的银镖。   这种链镖,可以当暗器,可以当兵刃,无论是当作暗器或者是当兵刃,使用这种东西的人,必须要有极高的功力。   因为软兵刃无法伤人,软兵刃如果能使到硬兵刃一般,那就得有极高深的内力。   马原看准了对方飞来的链镖,成心不闪不让,试试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马鞭一搪,顺着链条缠上去。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着,一松劲、一撒手,链镖化作一条懒蛇,在马鞭的急缠之下,松散而下,倏又闪电收回。   在链镖哗啦啦缩回之后,一个人缓缓地从黑暗的屋角走出来。翻毛皮坎肩,油绸面的羊羔皮袍子,一双毛窝窝,一顶三块瓦的皮风帽,脖子上围着雪白的毛围巾,浑身上下,怎么都叫人看得不搭配、不顺眼。就如同那张白净脸膛,配上那两道吊客眉,一双滑溜溜转得太灵活的眼睛,一样叫人看起来不舒服。   马原望了望问道:“看样子尊驾是他们的头儿?”   那人笑了笑说道:“看样子我不承认也不成了。”   马原点点头说道:“那很好!回回老店是近百里地的……”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牛肉泡馍绿豆烧,远近驰名,如果得罪这家店主东,就会使得多少江湖豪客路过这荒凉的边塞地区,身受饥寒,不但吃不到牛肉泡馍绿豆烧,而且还会饿肚子。因此,这家店主东我们得罪不起。得罪了他,就如同得罪了多少江湖人。”   “你都知道!”   “不知道还能在这边睡远域混日子?”   “那你还应该知道,这位回回老板所以要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开店……”   “在他是一种牺牲,是一种善行,是对边塞江湖的一种奉献,所以,老回回的江湖朋友多,人缘好,得罪了老回回,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你如今已经得罪了!”   回回老板急忙上前,朝着马原直拱手说道:“马爷!你老算了吧!你老的侄小姐已经累了,我到里间去给你张罗去。   无论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今天你老就算帮我老回回一次忙。”   马原笑笑说道:“如果我马某人记得不错,你老回回也不是这样唾面自干的人,为什么今天这么软弱?”   他朝着对方问道:“尊姓大名?”   “闻林起,是个无名小卒。比不上你鼎鼎大名的天山草原之鹰,也值不得你挂齿!”   “啊!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我们知道你,应该说是久仰你的大名。”   马原沉吟了一下,说道:“闻兄!你扣了回回老板的大酒缸,那是这寒冷天气江湖人的命根子,你睡在大酒缸上,分明是你威胁了他,老实说,就冲着这一项,边塞的江湖客,都要跟你为敌。这样吧!相信你也不是有心如此,我们也不必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我只提出两句话……”   “请说。”   “如果闻兄有事,就请带着你这几位伙计,赶一宵夜路,我会让老回回准备足够的干粮和饮水,一切算是兄弟请客。”   “谢了!马兄真是慷慨。”   “人生何处不相逢?总得要留余地他日好见!”   “说得也是。不过如果我们没有事赶着办,而且也不想走了呢?”   马原说道:“那就请闻兄多担待、多包涵,请诸位到隔壁炕上去睡觉歇着,肉也不要再吃了,酒也不要再喝了,明日一早请诸位上路。”   闻林起两道吊客眉忽摆忽散,似笑不笑的面容,若不经意地问道:“这样的安排是谁的意思?”   “是我马某人的意思,也可以说是边塞武林的公意,因为开罪回回老店,就是给边塞武林找麻烦,没有让你们饿肚子离开,已经是我马某人破例了。”   “如果我们不接受你这安排呢?”   马原笑了笑说道:“是我意料中的事。如果你们不接受,自然有不接受的处置,回回老店在这里开了两三代,所以能安然无恙的存在,当然有他存在的原因。”   “要我们接受,自然也无不可,只是有一个条件。”   “合理的,我会接受。”   “在我们认为是合理的。”   “请说吧!”   “把这个小娘们让我们带走。”   “哦!就这个条件!”   “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们连夜就走。”   马原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很响,震得这座矮屋,沙砾都纷纷下落。   闻林起站在那里一直静静地等他笑完之后,才平静地问道:“马兄!你这样的笑,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马原收敛起笑容,正着脸色问道:“闻林起,如果你是我,站在我的立场,你会不会同意呢?”   闻林起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同意。”   “哦!是这样的吗?”   闻林起没有答话,一挥手,客店门被撞开,卷进来一阵冷风,搅起一阵灰烬。马原隔着灰烬看到门外一路进来四个人,矮矮胖胖,这样寒冷的天气,光头没有戴帽子,八字脚,站在一排,好像一堵石墙,看起来很有气势。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四个人,每个手里都握着一柄长长的倭刀,雪亮的泛着寒光,四个人努着眼睛,盯住马原,从他们眼神看得出,他们都是功力精湛的高手。   马原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问道:“就是他们四位让我一定同意吗?”   闻林起嘿嘿笑道:“天山大漠草原之鹰当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果说随便来四个人就可以吓退你,那是不切实际的说法。不过……”   他故意拖着长腔,眼神朝着四下里一扫,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也不必将自己估计过高,同样也不要将别人估计得太低,试试看,就自然会知道。我不得不告诉你,这四位是当今东瀛剑道高手……”   马原冷笑说道:“倭人懂得什么叫剑道,闻林起!如果你是依恃着他们想要逞凶,你是给汉人丢脸,我先废掉你这种败类。”   话刚一出口,胁下弯刀一闪出鞘,快得如同一道光芒,闻林起断没有料到马原的弯刀会如此之快,他撤步、撩链、卸招、避刃,可是来不及了,那条链镖挡不住弯刀的力道,刀锋早就扫过左肩,嘶啦一声,衣服划开了一道裂痕,鲜血从里面涌溢出来。   马原的弯刀真是快速,一刀扫过,立即刀刃一翻,极其利落地削向闻林起的下颚。   如此一刀两式的攻击,慢说闻林起没有充分的防守准备,就是他能同时抢先出手,也抵挡不住这样凌厉快速的两刀。闻林起暗叫一声:“不好!”是他自己低估了马原,如今全力后闪,也难逃这样的一刀之危。   几乎就在这样的同一瞬间,只听得戈易灵叫道:“马叔!”   马原手腕一扭,刀锋以一丝之险,转划一个弧形,从闻林起的颚下掠过。收刀、挫势、封住要害,发声问话:“戈姑娘有事么?”   戈易灵姑娘走上来两步说道:“马叔!弯刀下留情吧!一个受雇于人的杀手,也算得上是身不由己,教训他一次也就够了,值不得马叔的弯刀再去饮血。”   马原忍不住问道:“姑娘!这几个人是诚心冲着我们来的,无法善了。”   戈易灵微笑说道:“马原叔!应该说他们真正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冲着我来的,就让我来接着,如果我接不下来的时候,马原叔请你再帮我。”   闻林起利用这一段说话的空隙,为自己左肩住血,他的脸色发青,两道吊客眉几乎皱成一条线。烂银链镖拖在地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   戈易灵缓缓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那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神情庄严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受雇于人,与我毫无恩怨可言,值不得彼此以死相拼,今天如果你能就此撒手,再见面时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人活在世上,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总是一件好事。如果觉得我的话不无道理,请吧!隔壁炕还正热,休憩一宵,明日各奔前程。”   戈易灵在说着话,手中木剑缓缓伸开,摆开一个十字剑招的大起式,语气沉重地说道:   “如果尊驾认为这样的离开,有失颜面,而要作世俗的流血五步之拼,戈易灵就以手中这柄木剑,领教几招!”   戈姑娘如此短短地几句话,那份神情使马原为之一震,他才真正了解到,清江小筑天婆婆为戈易灵针灸艾炙,打通经脉之后,对戈易灵的助益,是如此的惊人。就凭她如此伸剑作势的“气”与“势”,俨然就是一派大师。武功一道,内修功力竟是如此重要,脱胎换骨,不是玄奇之谈了。   站在对面的闻林起,显然也为这种气势慑住了。   一个女孩儿家,凭借着手中一柄木剑,能面对强敌而气势如虹,不觉为之气馁。他捏着手里的链镖,激不起攻击的斗志。   戈易灵在对峙中,刚只说得一句:“敌乎!友乎!只在乎尊驾一念……”   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怪叫,闻林起脚下一个踉跄,被人推开一边,寒光一闪,一柄倭刀斜劈而来。   戈易灵一个旋侧,刚一闪开,对方果然厉害,斜劈的刀锋只如此顺势一撇,劈向戈易灵的下盘。   戈易灵就在对方刀势一变的瞬间,行云流水,后退两步,倏又转向换步向前。但是,她的脚步没有站稳,又是一声怪叫,一道寒光划着大弧,贴近戈易灵劈过来。   戈易灵并没有让开这个刀锋大弧,身形一飘,仿佛是随着刀弧一晃,右手的木剑,却在这一刹的空隙,击向对方手腕,哈嘟一阵响,寒光敛处,刀弧未及一半,长长的倭刀掉到地上。   戈易灵一丝也没有停留,挫腰盘腿,躲开另一柄倭刀的横劈,木剑不带一点声息,削向对方脚踝。哎唷一声,有人仆倒地上,倭刀扫中一块围火的石块,削得碎石纷飞,烟灰四起。   如此轻易两个小动作,两个执刀攻击的倭人,一个伤手,一个伤脚,虽然伤得不重,在场的人都会明白,那是戈易灵手下留情,否则,就是个伤残的下场。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戈易灵缓缓地纳木剑入鞘,说道:“我说过,受雇于人,身不由己,我可以原谅第一次,如果第二次再遇到这种情形,就不是今天这种局面。”   她转向闻林起说道:“我知道你们受什么人的指使而来,我也知道你们的目的何在。请你告诉你那几位倭人朋友,我相信他们也能听得懂我的话,不要被别人利用,不要做别人工具。武士道的精神,不是一味逞凶斗狠,而是扶弱济贫。   武士最高的道德,是明辨是非,只见一义,否则,那就是下流武棍。我的话说远了,但是,我还是愿意说。要是他们不能接受我的意见,我不勉强,那就请他们练好了刀法再来,否则,丢掉自己的性命,太不值得。”   戈姑娘一口气说到此处,对马原一点头,说道:“马原叔!我的话太多了。”   马原微笑说道:“姑娘!有用的话,永不嫌多,只怕对方听不进去,那就浪费精神了。”   闻林起望望另外两个持刀未动的倭人,顿了一下说道:“我想我们该走了!姑娘!你的武功、你的为人,都很了不起,我们承认低估了你。但是,有一点我应该提醒你的,等着你们的不只是我们这一起,但愿你们一路顺风,我们后会有期。”   门外一阵蹄声,稍后只有人夜后呼啸的风声,衬托出这一家客店的寥寂。   老回回挨近过来,轻轻地问道:“马爷!你老这位侄小姐可真了不起。看样子这一伙人就是借个胆子给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怎么样?照老规矩牛肉汤泡馍,一瓶绿豆烧。不过,今天小的请客,老实说,如果不是马爷今天来,我那两个大酒缸,八成儿就要砸锅。小的赔本是小事,道上朋友打这儿经过,没有酒喝,那可不是小事。马爷!你老是功德无量。”   马原笑骂道:“去!去!去!别尽在这里贫嘴,照老样准备。戈姑娘可是第一次到这里,吃得不好,丢你回回老店的招牌。”   老回回还真是笑呵呵巴结地朝着戈易灵拱拱手说道:“侄小姐!务必请你包涵,人可以砸,招牌不能丢。”   戈易灵含笑说道:“今天打扰你了,伯伯!”   老回回摇着双手,急忙忙地说道:“侄小姐!你这称呼可要了我老回回的命了。对不起!我要到灶上去了。”   颠着一个肥嘟嘟的肚子,到灶间去了。   马原笑着说道:“姑娘!你这一声伯伯,是老回回做梦也想不到的称呼,可乐到他心窝里面去了,等一会他要好好地请你。”   戈易灵笑道:“他是个好人。”   马原叹道:“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可是这年头好人反倒不容易做,他这一爿小店,经常受些窝囊气。”   “他可以不做。”   “是的!他可以不做。在遥远的猩猩峡那边,老回回有他的家业,他宁可到这里来卖牛肉馍。”   “马原叔!方才你不是说过吗,他是为了对江湖人的一种奉献吧!没有他,怎么在这里吃到牛肉汤泡馍绿豆烧!”   马原没有说话,老回回那边叫着:“来了!来了!牛肉汤泡馍绿豆烧,戈小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好歹都得包涵包涵。”   两个陶瓷大碗,大得像是菜钵,真是吓人。碗里盛着大半碗滚热的牛肉汤,直冒着热气。当中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盛放着馍,一个洋铁壶装着酒,两只小得近乎秀气的酒杯。   老回回放置好了之后,直抱歉地说道:“侄小姐!说老实的,我们这里除了这三样,再也没有可吃可喝的,说是要请客,我老回回是有心无力。马爷!你们爷儿俩慢慢喝,恕我不能奉陪。”   马原笑着骂道:“瞧你的穷罗嗦!叫你老婆给戈姑娘准备住处去吧!”   老回回颠着肚子走了,马原说道:“说也真怪,老回回卖着出名的绿豆烧,自己是滴酒不沾,他这个人好像是专为别人活着似的。”   戈易灵感唱地说道:“马原叔!说实在的,你也好像是为别人而活着的。只可惜在世间上,为别人而活着的人太少了,换句话说,为自己打算的人又太多了,所以,江湖上才会有这些纷争。”   马原呵呵笑道:“此时此地,不宜于谈这些事,快吃快喝,别辜负了老回回的一番好意。”   戈易灵笑了笑,对于自己面前的一碗汤、一堆馍,还真不知道如何来下手。   马原指点着说道:“老回回这碗汤,有名就有名在他那口大锅上。少说也得二三十年了,锅下的火没有熄过,锅里的牛肉没有断过,大铁锅里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油,他的牛肉,是大块大块往里面炖,多少牛肉多少水,一点不渗假,炖出来的牛肉汤,浓而不油腻,牛肉更是到口就溶……”   戈易灵忍不住笑道:“哎呀!马原叔你说得我真是垂涎三尺,我可等不及要喝了。”   马原说道:“慢来!慢来!你别看这碗牛肉汤,没有一点热气,你要是忙着一口喝下去,准会烫破嘴皮。吃的方法是将这馍一点一点撕碎,泡到汤里,然后再慢慢的享受。”   戈易灵一面照样慢慢撕着馍,一面赞美牛肉汤的香味。   马原说道:“老回回这两碗汤,真正是他那大锅里的精华。现在你来尝尝绿豆烧,够醇!也真够劲!”   马原倒了浅浅的两碗,酒一出壶,香味四溢,连戈易灵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赞声:   “好香!”   马原端起碗,一翻碗底,眉都没皱,干了半碗,戈易灵也端起碗学样,只抿了浅浅一口,啊唁!就如同一条火线,沿着咽喉滚下,一口气憋住,话都说不出来。   马原刚要笑出声来,突然,手中酒碗重重往下一放,沉声说道:“门外的朋友,请你将门关好,喝酒的人,不喜欢吹风,同时我也警告你,下次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偷偷摸摸从别人身后撬门,那样你会丢掉性命的。”   戈易灵坐在一侧,她用两眼的余光看去,大门被拉开一道缝,冷风从门缝里直钻进来。   马原一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脸色非常沉重,口还正在说着:“门外的朋友……”   戈易灵急着叫道:“马原叔!”   马原倏地从木板凳上,原姿势不变,横移三尺,忽又双腿一弹,身形向前一冲,右手一捞,一封深黄色的书简,落到手中。   戈易灵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垫步,冲到门前,拉开大门,迎面冷风灌人,只听得一阵蹄声,逐渐远去。   马原也走过来,让戈易灵进来,将门关上,说道:“姑娘!牛肉汤泡馍,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戈易灵回到原来座位,不经意地问道:“知道了会影响食欲吗?”   “那要看你怎么想。”   “马原叔!那就让我先看看吧!”   马原将信简扬了一下,很快收在怀里,压低了嗓音说道:“姑娘!如果你不想让老回回难过,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快吃完牛肉汤泡馍,回头我们自然可以商量。”   戈易灵刚一点头,胖敦敦的回回老板从后面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副碗筷,一路上问道:“人呢?怎么就走了?”   马原笑着反问道:“什么人?”   老回回眼睛一转,说道:“方才不是有人来吗?”   “走了。”   “这种辰光不会有他们那一伙的人来,难道来的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但是也不是敌人,只是一个送信的。”   戈易灵这时候忍不住了,叫道:“马原叔!你不是说……?”   马原苦笑说道:“姑娘!没法子,老回回是个老精灵,瞒不住他的。”   老回回“啊”了一声,连忙问道:“马爷!老回回跟你不是一天的交情,有事还要瞒着我老回回吗?这种地方才是见交情的地方呀!”   马原正色说道:“老回回!没有人想瞒着你,事实上我还要征求你的同意,获得你的帮助才行。不过,我只是想先跟戈姑娘商量,究竟应该怎样跟你说才合适。没想到我们话还没有讲,你就来了。”   老回回将碗向桌上一放,拉过凳子就坐下来,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凑近马原的身边,十分顶真地说道:“马爷!我老回回算不算是你马爷的朋友。”   “当然是好朋友。”   “马爷!既然如此,老回回就要埋怨你了。有什么事还不能直接了当地跟我老回回讲,有什么好商量的?怕我老回回挺不起?还是挨不住?”   “老回回!我知道你的为人,就是因为太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我们要商量,无论如何我们的事,不应该扯到你老回回的身上,因为那是不公平的,也不是我们做人的道理。”   老回回的脸突然变得非常严肃,像他这样胖敦敦的脸,只适于笑,如今板得没有一丝笑容,反倒将一张脸扭曲得十分滑稽。   老回回努力在使自己平静,但是说话的声调中,仍然有那一份微微的颤动,代表着他心情的激荡。他说:“马爷!以往承你爷不弃,把我老回回看作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的朋友要将彼此分得那么清楚。   其实说真的,我老回回就只有夫妻俩,我们一对老伴儿命两条,也历经过不少风浪,谁要是看上了,谁尽可拿去。剩下的就是这间小店……”   说到“小店”,老回回仿佛浑身一震,眼睛瞪大了。   “不会是有人要打我这个小店的主意吧!”胖敦敦的身子,一旦接触到这个问题,就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变得非常软弱哺哺地说道:“老天!我这个小店是我这辈子所能做的一点事,我们夫妻的命可以不要,我们可以走,小店不能没有,没有了小店,这近百里地江湖上的朋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歇歇脚呢?”   马原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戈易灵连忙说道:“马原叔!那封信简上究竟说的是什么?”   马原脸色非常难看,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简,摊在桌上。   信简是一张粗糙的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马原!你这只大漠草原之鹰,也飞过不少地方,应该是有见识的。劝你不要淌这滩浑水,撒手不管,将戈易灵趁早献出来,我们有一段过节,要在她身上找回来。如果你要插手,你倒楣,老回回的小店也要倒楣,明天中午日正当中,戈易灵如果不能一个人西行三十里,我们晚上就有人来火烧回回店。”   老回回的脸白了,胖胖的两腮,不停地在抖动。那并不是害怕,而是气极了的表现。   马原说道:“这就是我要跟戈姑娘商量,而不愿意让你先知道的真正原因。”   老回回半晌才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马爷!他们是什么人?是方才那一伙吗?”   马原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是谁,我可以猜得到一大半。不管他们是谁,我们不能接受威胁,当然你的小店也不能受到损害,我们会有一个两全之策。”   戈易灵姑娘站起来说话了。   “马原叔!这件事用不着商量……”   马原伸手拦住姑娘说下去。他正着脸色说道:“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请求你此刻什么也不要说,真的,什么也不要说。”   “马原叔!”   “戈姑娘!凡事都有一个理字。我们离开清江小筑的时候,天婆婆把姑娘托付给我,那是因为天婆婆看得起我马原,认为我在边塞大漠以东,都很熟悉,可以给姑娘一些照应。所以,我马原也就义不容辞地当面承当了。后来又蒙姑娘抬举,叫我一声马原叔,不管如何,更加重了我的道义上的负担。如果说,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出了岔子,我马原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戈易灵叫道:“马原叔!我不能连累伯伯对不对?他们找的就是我一个人对不对?我如期赴约也不见得就是一去不返对不对?事情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让马原叔这么痛苦?”   马原半晌没有说话,他望着戈姑娘,良久寸沉痛地说道:“姑娘!你的武功、你的机智,都可以让我马原心折,但是江湖上光怪陆离的勾当,不是姑娘所能想像。这封信简,分明就是一个陷阱,我们不能摆脱它,至少也应该有个万全之策,不能冒然上当。戈姑娘!不是马原放肆猖狂,大漠草原之鹰绝不是畏死怕事之徒,只是,我不能让姑娘去冒险,而且姑娘一身负有满门血仇未报,你自己也应该小心珍重。否则,南湖烟雨楼头的约会,我将以何颜赴约?”   马原的话,说得恳切、沉重,而且十分严肃。   戈易灵带着委屈的表情。委婉地说道:“马原叔!如果我明天不去赴约,伯伯的小店就会被烧掉的。”   马原说道:“那是一种恫吓,他们要烧,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说,我并不完全不主张去赴约,我是在想,应该如何去?准备应付什么情况才去。姑娘!不要忘了,我们此行是要察访笑面屠夫朱火黄的种种切切,作为赴他约会的准备,不能为了旁枝未节的事,耽误了大事。”   戈易灵立即说道:“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与朱火黄有关哩!”   马原摇头说道:“断无此理!朱火黄是个独行其是的人,要是他,他尽可前来小店,不必绕这么大的弯,玩这么大的玄虚。”   老回回插嘴说道:“马爷!侄小姐!容我老回回插嘴说一句。你们爷儿俩大可不必为这件事在操心,明天晌午,一切自然有分晓。”   马原猛地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我们要守株待兔,待在这里等他们来,不要自动迎上去。”   老回回笑呵呵地说道:“马爷!恕我老回回挑剔你,这回你可说拧了,那不叫守株待兔,应该说是咱们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可不是吗I”   “马爷你想,他们明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将侄小姐送给他们,所以说,明天来烧我这个回回店,才是他们要干的事,我们在这儿等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烧我这间小店。”   “说的也是,等他们冒出头来,我们就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了。”   马原很同意老回回这种“以逸待劳”的打算,但是,他发现戈易灵姑娘出奇的沉默,没有表示一点意见。马原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对老回回这件事的看法,有什么意见?”   戈易灵正色说道:“马原叔!我对伯伯的意见不敢苟同。”   老回回“啊”了一声,胖脸上现出惊讶,那胖嘟嘟的两腮在抖动着,嘴里咕啃着说道:   “侄小姐!不是我老回回在吹牛,没有比我老回回这个以逸待劳的法子更管用了。咱们在这儿等着他们,凭着马爷的弯刀、套索,和百发百中的飞刀,再加上你侄小姐高人一等的身手,就算对方来上一二十个人,也不在话下,我老回回不敢动手过招,在一旁呐喊助威,应该是可以的,就这样把这些货一次给清除掉,也算是给边塞江湖,办了一件好事。”   马原一直低着头在思忖,这时候他抬起头来说道:“老回回!你休要尽在一个人自说自话,我们听听戈姑娘的意见”。   戈易灵诚恳地说道:“马原叔!伯伯!你们一定说我少不更事,其实我是真正很冷静地思考了很久,马原叔!你不会觉得我的话说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吧!”   马原认真地说道:“姑娘!现在我们不必在世俗礼貌上兜圈子,因为,我们现在的命运,是休戚与共,包括老回回这个小店在内,能活全活,否则没有人可以例外。你有好主意,我们当然接受。”   戈易灵说道:“伯伯以逸待劳的方法,看起来是没有错的。只是伯伯忽略了一点,对方人多,是不争的事实,而对方不接江湖规矩行事,也是必然。因此,他们来时,先用人缠住马原叔和我,再用几个人对付伯伯,只要留下一两个人,就可以用一把火,将伯伯这间店,烧成一片平地。”   老回回首先惊呼出声,两只小眼睛,睁得圆圆的。   马原沉默着,没有说话。   戈易灵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马原叔再三告诉我,伯伯开这间小店,是对江湖武林的一种奉献,如果,这间店被烧掉了,对边塞一带的江湖好汉,是一种损失,对伯伯来说,恐怕更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马原仍然没有说话。   老回回突然摇着头说道:“侄小姐!你这句话我可要有不同的意见,我老回回是很珍惜这间小店,但是,到了某种必须的时刻,我可以自己动手烧掉这间店,不要等旁人来放火。”   戈易灵立即说道:“我相信,伯伯!如果没有那股豪气,伯伯也不会在这边陲闯出字号……”   老回回乱摇着双手,说道:“侄小姐!这回你可真的扯远了,老回回算不得人物,更叫不出字号!”   戈易灵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如果伯伯是一个视钱如命的市侩,你也绝对交不上我马原叔这样的朋友。所以,我绝对相信,伯伯到了必须的时候,可以自己放一把火,将这间店烧掉。但是,问题是,什么是必须的时候?现在是‘必须’的时候吗?”   老回回张大了嘴。   马原一直是保持着沉默。   戈易灵继续说道:“现在不是‘必须’的时候,这间店可以不被烧掉,问题照样可以获得解决,为什么一定要任令这间店被烧掉呢?”   老回回挠着自己的耳朵,一时想不出话来,但是他又不能同意戈易灵的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额L冒出汗珠。屋子里烧干马粪的火堆,热气似乎出在他一个人身上。   戈易灵正着面色说道:“伯伯!说一句不得体的话,这间小店虽然是伯伯的财产,真正说来,它应该属于塞外边陲江湖好汉所共有,因为,这间小店可以使他们劳累中获得休息,在饥饿时获得饱餐,在寒冷时获得温暖。你看,这样的一个地方,如何能够任令把它烧掉了呢?我们唯一的责任,就是要保护它!”   老回回哺哺地说道:“要保护它!要保护它!”   戈易灵接着说道:“对了,伯伯!我们都要保护它。可是,如今这间店你给它带来了危机。”   老回回显然已经完全被戈易灵的话所左右,他几乎是张口结舌地说道:“我……?给它带来了危机?”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是的!伯伯!你那个以逸待劳的方法,结果就是要给小店带来危机。你可以试想:当来人将我们三个人缠住分身不得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用一把引火之物,就可以让这间小店,烧成一片平地。”   老回回又张了大了嘴。   戈易灵说道:“非但如此,还可能让我丧命在此地,而马原叔的一世英名,恐怕也因此而化为流水。”   马原说话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戈姑娘!”   戈易灵仍旧在说道:“伯伯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我确是言出由衷。你可以试想得到,当我与来人性命相搏的时候,看到小店被烧,我的心神能不分散吗?心分神驰,是动手过招时的大忌,说不定就在这样心神分驰的瞬间,我失败了,我伤亡了。我一旦败亡了,马原叔自然也要受到影响,马原叔的英名,是不是就会付诸流水?”   老回回擦着脸上的汗,朝着马原拱拱手说道:“马爷!我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以逸待劳,全部不算,当我没说,千万别听我这个馊主意。”   马原缓缓地对戈易灵说道:“姑娘!老回回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死心眼儿,你不要让他紧张,你有什么意见,请你直说好了。”   戈易灵正色说道:“马原叔!容或我的言语有夸大之处,但是,这都是可以发生的状况,我绝不会有意作耍伯伯。”   马原说道:“你既然不赞成明日在此以逸待劳,你的意见呢?”   戈易灵毫不迟疑地说道:“只有明天我去。”   马原也毫不迟疑地说道:“绝不可以。”   “马原叔!为什么呢?就是怕我冒险吗?”   “姑娘!我马原受天婆婆之托付,绝不能让姑娘冒这个险!”   “马原叔是不相信我的武功可以自保?”   “在江湖上除精湛的武艺之外,还要处处小心谨慎。”   “马原叔!我绝不是有意顶撞你,照你的意见,什么地方、什么方式才是真正的安全?”   “让我们商量,再作决定。”   “马原叔……”   “姑娘!我马原是死都不会皱眉头的人,我绝不是为了害怕,畏畏缩缩,小心谨慎。而是……”   “我知道,马原叔主要是为了我,使你这位大漠草原之鹰不敢展翅上搏风雷。可是,马原叔!现在人家已经找上门来,即使我们要退让,也是退让无门。何况退让的结果,伯伯的小店要受池鱼之殃,这也绝不是马原叔所愿见到的事。是不是!”   “是的!所以我们要商量一个万全之策。”   “马原叔!世间上没有万全之策,任何事都会有几分冒险。”   “姑娘!你说的很对,世上难有万全之策,但是,任何险都可以冒,站在今天我的立场来说,唯独姑娘的安全不能有丝毫冒险。”   “马原叔!……”   “姑娘!原谅我打断你的话,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好吗?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但是,解决的方法,绝不能让你去冒险。”   老回回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马爷!侄小姐!你们爷俩不要再为这件事有什么争执了……”   戈易灵委屈地说道:“伯伯!我不是和马原叔争执,而是说明……”   马原立即打岔说道:“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们彼此都是为了顾全对方,反而使人家看起来像是在争执,大概是我说话的态度有问题,姑娘!请千万不要介意。”   戈易灵连忙说道:“马原叔为了我的安全,煞费苦心,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那真是不识好歹了。”   老回回笑呵呵的说道:“好了!好了!牛肉汤都凉了,绿豆烧也要重新温过,两位坐下吧,我去换过滚热的汤来。”   他颤着一身肥肉,换来两碗滚热的牛肉汤,老回回的老婆跟在后面也端来两盘牛肚牛筋,老回回滑稽地摆下一个酒杯,笑道:“不能喝酒,只能装模作样奉陪二位。请啦!”   马原和戈易灵都被老回回这份真挚的盛情和滑稽的动作,引得笑了。马原端起酒碗,说道:“老回回!我敬你!”   一仰头,干了小半碗,咳了一口气,叭哒着嘴,感慨地说道:“酒好,主人更好。老回回!我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   老回回一面为他斟着酒,一面说道:“你看,又来了是不是。你这样哪里还像大漠草原之鹰,简直就跟我老回回开小店卖烧酒的一样,唠唠叨叨,你也不嫌烦!”   马原大笑而起,连干了两碗,便挥手说道:“酒够了!好酒不能喝醉,醉了那就是糟蹋。再说,喝醉了酒,对牛肉汤泡馍,就食而不知其味,那就太对不起老回回了。”   原本在低头慢慢撕着馍,小口小口啜着汤的戈易灵,此时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马原叔!搁在平时,这么好的绿豆烧,你能喝多少?”   马原笑笑说道:“喝个十碗八碗大致还可以不醉。”   戈易灵哟了一声,表示了她的惊讶,然后笑吟吟地说道:“我真没有想到马原叔有这么好的酒量,马原叔!你的酒量,你的豪迈,使我想起了一个古人。”   马原三碗酒下肚,真的激起了当年驰骋大漠的万丈豪情,他笑呵呵地说道:“姑娘!马原肚中墨水不多,我实在想不起有那一辈古人像我这样猥琐不堪!”   戈易灵绷着脸说道:“马原叔!首先对于你这句话我就不要听,什么叫猥琐不堪?恐怕伯伯也不能同意你这样过分的谦虚!伯伯!你说是不是!”   这“伯伯”两个字,对老回回简直就是催眠的符咒,老回回忙不迭地说道:“侄小姐说的对极了,马爷!你这不是谦虚,是虚伪,谁不知你马爷在大漠之中,是翱翔神武的一只鹰,不!是一条龙!怎么可以说是猥琐不堪,该罚!该罚!”   胖胖的老回回,一旦闹起来,像是少不更事的小孩,他为马原斟上一碗酒,口中连叫着:“马爷!罚酒!罚酒!”   马原微笑地端起酒碗,一仰头,又干了一碗。   戈易灵也捧着小酒杯,皱着眉头,抿了一口,然后说道:“马原叔!我可不敢说罚,那是伯伯说的。现在我要说出这位古人,如果说得对,我敬马原叔一碗,如果这个古人比喻不当,我认罚。”   老回回叫着说道:“侄小姐,别卖关子,快说吧!老回回听过不少书,肚子里真有几个古人,你说出来,老回回好歹可以替你盘算盘算。”   戈易灵说道:“昔日有一位景阳岗上赤手空拳打猛虎的武松,别人喝酒三碗不过岗,可是这位武二郎连干了十八碗酒,只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这酒好生有力!然后三拳两腿,打倒了一只活大虫,真是了得!……”   姑娘还没有说完,老回回拍着桌子喝采!   “侄小姐!你真说得对极了,马爷就是大漠中的武二爷,真正的英雄好汉。就凭刚才那一招,便让那混小子灰头土脸,让人心服,敬马爷一碗!”   老回回不喝酒,但是他喝汤,捧起面前的大瓦碗,咕噜噜一口气喝干了半碗牛肉汤,怪不得他胖,他对吃真有一手。   戈易灵也捧起酒杯说道:“马原叔!我敬你!”   马原微笑,双手扶在桌上说道:“姑娘!你让我喝酒,我一定照喝,但是,你的比喻我不敢当。”   他端起碗来,干了一碗。   马原是可以喝的,但是,他忘记一件事,如今不是当年的马原。他在清江小筑的几年生活,几乎断绝了酒,如今,重新再喝老回回这种真正的二锅头,一碗两碗已经够他醉的了,更何况他喝酒的时候,是空着肚子没吃东西,而且又是藏着一肚子心事,这都是不能喝酒的。在这种情形之卜,连干了三碗,酒意立即上涌。   马原不愧是大漠草原之鹰,他在酒意上涌的时候,还交待老回回:“老回回!岁月不饶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马原了。   老回回!交待你老婆,招呼戈姑娘安歇,明天……”   下面的话,含糊不清,人向桌子上一伏,呼声即起。   老回回还上前叫着:“马爷!马爷!”   哪里还叫得应马原!老回回摇着头,口中咕啃着:“岁月不饶人,马爷变了。”   戈易灵站起来说道:“伯伯!不要说感伤的话,马原叔依旧是英雄当年,只是少作醉饮,酒量窄了倒是真的。现在不要移动他,请将火力加旺,请拿一件棉被来……”   老回回有一种做错事的心情,急急忙忙捧着厚厚的棉被,盖在马原的身上,又将火堆加上几块干马粪,然后搓着手,不安地说道:“侄小姐!我还该怎么办?”   戈易灵不觉微笑着说道:“马伯伯!你是开酒店的人,难道没有见过酒醉的人么?”   老回回搓着手说道:“见过,我当然见过。人多数醉得跟死人一样,睡得像猪,这些人大致都没有什么,第二大照样骑马赶路。遇到那些发酒疯的,抬起来丢到门外雪地里,或者迎头泼他一盆凉水,一切都会安静下来的。”   戈易灵微笑说道:“我马原叔是一位酒品最好的人,不会给你惹麻烦。”   老回回连忙说道:“那是当然。只是我从来没有见他醉过,我真怀疑自己的酒,是不是有了毛病!”   戈易灵笑着安慰这位心地善良的老回回,说道:“伯伯!   我看你是在胡思乱想了。马原叔只要睡过今宵就没有事。伯伯!你去安歇吧。”   老回回瞪大着眼睛,在反问道:“什么!侄小姐!你叫我去睡吗?”   “是呀!马原叔这里有我就行了。”   老回回为难地说道:“这样不好吧!”   戈易灵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我是闯荡江湖的人,熬个几宵不睡,算不了什么。伯伯你不同,明天如果来了一批客人,就够忙活的。请吧!你放心去睡吧!像你这样身体富泰的人,经不起熬夜的。”   说到“经不起熬夜”,此符咒还真灵,老回回忍不住打着哈欠,自嘲地说道:“说真的,人一胖,就比较容易困。侄小姐!那就一切拜托你了。劳驾看着这堆火,火不够的时候,随时加马粪。你要是熬不住的时候,尽管叫我,我来接班。”   说着话,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收抬着碗筷,蹒跚地走进里间。   整个外间,就剩下戈易灵姑娘一个人和熟睡中的马原。   戈易灵又加了几块干马粪,自己端坐在地上,调息行功,闭目养神。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除了从门缝里,传来风声的呼啸夜是那样的沉寂。   小店是没有鸡啼的,可是天还没有亮,老回回的婆娘已经起身了。她在拾援一阵之后,悄悄地走到外间,不觉惊呼了起来。   老板娘的惊呼,没有惊醒老回回,可是却将马原惊醒了。   马原醒来一挥手,棉被掉在地上,口中说道:“昨天真的醉了!……”   但是,顷刻间,他就惊觉到不对,连忙问道:“戈姑娘呢?她人呢?”   马原问的声音很大,老板娘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老回回此刻醒了,披着一件皮桶子,朦胧着眼,匆忙走到外间问道:“马爷!你醒了!昨夜你睡得可好?”   马原上前扯住老回回的皮桶子,问道:“老回回!戈姑娘呢?”   老回回揉着眼睛说道:“戈姑娘昨天照护了你马爷……怎么?戈姑娘不见了吗?她人呢?”   马原手一松,老回回几乎摔了一跤。   马原一句话也不说,搬着自己的马鞍,拉开门就走。   老回回完全清醒了,他像一团肉球连滚带爬,来到门外。门外寒风似削,使他打了一个寒噤。他跟在后面叫道:“马爷!马爷!戈姑娘呢?”   马原在忙着备马,头也不回说道:“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老回回!这话我应该回问你。”   “问我?”   马原很快地备好马,翻身骑上,他一带缰绳,在马上侧着身子对老回回说道:“老回回!我们都老了,已经没有当年遇事那份警觉心了。昨天晚上那几碗酒,将是我终身感到遗憾的酒。”   说着一抖缰绳,坐骑泼开四蹄,卷起黄尘,朝西疾奔而去。   老回回呆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道:“会终身遗憾吗?”   这时候他的老伴站在身后说道:“小心着了凉。”   老回回打了个喷嚏,突然跑到屋里,套上一件老羊皮,拦腰系上一根皮带,将肥肥的肚子,扎得紧紧的,胁下夹着一个长长的黑布包,又匆匆地跑到后面备好一匹马,爬上去就走。   老回回这样匆匆忙忙,一声不言语,他老婆一直跟在后面,等他骑上了马背,才问道:   “你就这样走了吗?”   老回回头也不回说道:“我要是追不回来他们两个人,我就要遗憾一辈子。”   老回回追出门去,马原的踪迹已经消失在蒙蒙晨雾之中。   马原真不愧是被人称做大漠草原之鹰,胯下的坐骑是白中选一,马上的人更是矫健如龙,再加上心里灼急如焚,这一人一骑在这荒凉的平原上,奔驰如飞!   朝阳渐起,晨雾已散,马原一口气狂奔了二十余里,远远看去,在三几帐篷之旁,围着一群人马原的马跑得很快,转眼就来到跟前,忽然有两个人迎上来,喝声问道:“什么人敢在这里驰马!”   马原连话也没答,一抬手,鞭影起处,叭、叭两声,两个人被马鞭卷得飞了起来,摔开好几尺远。   马原勒缓,停马,飞身而下,周围立即围上来四个人,呛嘟连声直响,寒光四起,四柄刀一齐卷向过来。   马原手中马鞭刚一抖出一个鞭花,就听有人喝声:“退下。”   四个人,四柄刀,立即撤回,闪开道路。   马原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大踏步走过来,叫道:“戈姑娘!”   戈易灵正站在人群之中,回身感动地迎了两步,低声说道:“对不起!马原叔!”   马原叹n气说道:“姑娘!你差一点让我无颜在这世上。”   “马原叔!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不能为了我的事,连累这么多局外人。”   马原沉声说道:“姑娘!你没有连累谁,如果我记得不错,清江小筑大婆婆就说过,这是牵连到好多好多人的事,你的事,可能就是大家的事,何况,我马原受天婆婆之托,如何能将我看作是局外人?姑娘!你不以为这对我是不公平的吗?”   戈易灵歉意地说道:“马原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原缓下语气说道:“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姑娘!过去的我们不必再谈它。让我们共同面对当前吧!”   这时候对面有人冷冷地说道:“马原!我真为你不值!”   马原一抱拳说道:“朱大当家的!”   笑面屠夫朱火黄冷笑说道:“我说我为你感到不值,凭你那几下,还配做别人的保镖,太不自量力。戈易灵既然甩开你了,你就大可趁此找台阶下台,竟然你还追了上来,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   马原平静地说道:“朱大当家的说得对,我马原是有些不自量力。不过我马原的性命现在此地,没有人来取,我还是活得好好地,不知道谁要来取我的性命。”   朱火黄还没有说话,边上有人说话:“马原!你我有一刀之仇,这回爷要来取你的狗命!”   马原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一双吊客眼,使他记忆犹新,他冷冷地说道:“就凭尊驾这张嘴,就不配做我马原的敌人。”   话音一落,倏地一伸手,一条黑影,如飞而至。那闻林起还没有看清楚,只觉得自己项下一紧,不知如何竟然被对方套住了脖子。   马原说道:“闻林起!回回小店那一刀,已经是手下留情,你居然不知悔改,而今想必狗仗人势,又敢出口伤人,如果不给你一点惩罚,你恐怕这一辈子都改不了。”   说着话,手一抖,黑色套索一紧,闻林起双眼一翻,任凭他双手如何地在拉,却解不开那愈扣愈紧的绳套,人立即像一滩泥样的软成一堆。   戈易灵轻轻地叫道:“马原叔!”   马原说道:“戈姑娘!在江湖上有一句话:不要对你的敌人仁慈,因为对敌人仁慈的结果,可能就要赔上自己的生命。”   戈易灵仍然是那么轻轻地说道:“谢谢马原叔的教诲。不过,我觉得马原叔刚刚说的一句话也很对,他实在不配做你的敌人。”   马原啊了一声,笑了一笑,没有讲话,一抖手,那条黑色套索就如同灵蛇似的,一卷而回。   闻林起好不容易回过一口气,憋得哈咳得成了大醉虾,躬在地上,鼻涕口水,狼狈不堪。   笑面屠夫朱火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闻林起在地上受罪,口中啧啧有声地说道:   “这倒是没有想到,你这只草原之鹰还真的有两下。”   马原立即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你朱大当家的,更叫我想不到的,你朱大当家的,居然会成群结队,当年那种独来独往的行径,看来已经变了。”   朱火黄冷笑说道:“没有工夫跟你闲磕牙,你既然追来了,就一并算上你一份。”   这时候,从朱火黄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人,矮胖、臃肿、八宇眉、努着一双眼睛,宽衣大袖,此刻绑札得紧紧的,布草鞋,一步一步走过来。   马原刚要说话,戈易灵已经越身而出。   马原没有移动身体,只是在身后说道:“戈姑娘!今天这场拼斗,关系你很重要,这些序幕你就不必插手了。”   戈易灵说道:“我只想明白事情的真象,并不是要和人拼斗”   马原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只怕容不得你……”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对方“呀”地一声怪叫,臃肿的身体却那么灵活,一个垫步,向前一个虎跳,双手高举着雪亮的刀,迎头劈下。   戈易灵向旁边一闪身,突然对方刀锋一变,斜地里一扭腰,刀锋划着斜弧,以极快的速度,横劈过来。   戈易灵再一次塌腰,脚下用力,人向旁边横掠过去两步,就在这个时候,马原几乎是同时冲上前一步,弯刀带着光啸,斜向对方左臂。   那个矮胖子真有功力,在全力攻击的瞬间,双脚一个移动,人向前冲,倏地一个电旋回身,慑人心魄的一声“呀”   叫,手中的刀从下向上一翻,极其艰难,但是却是极其快速地,刀影翻飞,一连劈出三刀。   马原是使用弯刀的高手,他懂得对方双手使刀的长处,刀沉、力猛、全力进攻,不让对方贴身,但是,只要让他一刀得势,他就可以泼风也似地,一连贴身劈来几刀。   马原的本意是用弯刀逼开对方,抢得一瞬先机,没有料到对方的功力,高出了马原的想像,只是一个轻易地移动,便可从被动抢得主动,挥刀抢攻,快速而凌厉。   马原收敛了心神,一连退了三步,无法出手。   对方三刀落空,大出意外,但是他似乎决心不给马原喘息的机会,他的刀尖刚刚逼开马原,倏地双腕一翻,刀刃一转向内,人向前一扑,躬着腰,一道闪亮的慑人心魄的大弧,掠过马原的腰际,“呀”的一声怪叫,刀锋停在上举的姿态,一缕鲜血,从刀光上顺着刀刃流下来,鲜血的艳红,映在雪亮的刀刃上,是那么触目惊心。   戈易灵惊呼:“马原叔!……”   马原脸色略带苍白,却是十分镇静,两眼凝视着对方。   对方的光头冒出了汗珠,突然,双手一松,上举的倭刀,呛嘟落地,人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阖上了眼睛。   戈易灵这才看到对方的左肋下,正插着一柄飞刀,只露着一截刀把在衣服外面。   马原右手弯刀拄地,左手按着腰眼,步履跄踉。刚说了一声:“姑娘!马原惭愧……”   戈易灵大吃一惊,赶紧抢上前,双手扶住,紧张地连声问道:“马原叔!你受了伤了!   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马原苦笑说道:“这厮刀法真快,幸亏我勉力多闪了半步,要不然他那样翻腕一刀,可以将我劈成两截。现在算我又接受了一次教训,低估了敌人,就有吃不完的亏……”   戈易灵急着插口问道:“马原叔!你到底伤得怎样?”   马原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部,血从左手手指间流红了衣襟。他摇摇头说道:“不要紧!还要不了我的命。”   戈易灵不再讲话了,她强迫马原就地坐下,用手撕开马原的上衣,马原挣红了脸,刚叫得—声:“戈姑娘!请你……”   这时候一阵蹄声震地,尘头落处,老回回像是一团肉球滚下马来,一头汗、冒着热气,颤着一身肉,张着嘴话都说不出来,跪在马原身旁,手里的黑布长包袱,甩在地上,说来真是叫人难以相信,他用极灵活的一双手,撕开马原的内衣,瞧了一下伤口,这才喘了一口气,说道:“侄小姐!放心!要不了马爷的命。”   他一面说话,一面从马原的板带上取下药包,敷金创药、包扎,就像他炖牛肉馍一样,老练而利落。   戈易灵紧闭着嘴,站在那里,一直等到老回回用撕开的衣襟,垫在板腰带里面,绑扎住创口,这才缓缓转回身来,朝着朱人黄说道:“朱火黄!看来你并不是最坏的人。”   笑面屠夫朱火黄伸手拦住另一个拖刀作势,正要迈步冲出的矮胖子,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你没有看到我朱某人最坏的时候。”   “大概吧!不过照目前来说,你的行为不是最坏的。”   “这是我少听到的话,我倒愿意听听原因。”   “你方才大可趁机过来,或者你不阻正旁人杀过来,至少你可以去掉一个对手。”   “本来我要这么做。”   “你并没有那么做。”   “那是因为有两个原因。”   “现在该我说了,我愿意听听是哪两个原因?”   “第一,马原表现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老实说,照我朱某人的估计,马原逃不过三刀。”   马原坐在地上,老回回正在替他收拾撕破的衣裳,听到这么一说,便插口说道:“哦!   我马原在你朱大当家的心目中,只有这么一点份量!”   笑面屠夫朱火黄没有理会马原,只是对戈易灵说道:“跟马原对手的人,是东瀛的剑道五段……”   “什么是剑道五段?”   “反正他是一个剑道高手,据说,在东瀛可以名列前十名之内。事实上他的功力确实不错,他的刀法够快、够狠,一旦让他占了先着,很少有让人还手的机会。马原在受制的时候,能够反制予人,老实说这不是当年的马原所能做得到的。对于一条汉子,我朱火黄还是有一份爱惜之意的。”   马原笑笑说道:“笑面屠夫朱火黄哪里来的这一套,倒是够叫人吓一跳的。”   朱火黄倒是没有笑容,淡淡地说道:“人总是要变的,就如同你马原一样。”   戈易灵说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呢?”   朱火黄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你戈易灵心服口服的输给我,所以,我不打算用偷袭来趁人之危。”   “这不是你朱火黄的为人。”   “我说过,人总是要变的。”   “这也不是对敌人应有的态度。”   “你戈易灵并不是我朱火黄的敌人。”   易灵叹了一声说道:“这就奇了!你朱火黄处心积虑要找到我,要制服我,分明是有深仇大恨,如今又说不是敌人,除非你根本就不是朱火黄。”   笑面屠夫朱火黄冷冷地说道:“遍访江湖,穷索于你,并不一定要你的命,而是有另外一个原因。”   “想必这个原因你不会告诉我。”   “你说的很对,目前我不打算告诉你。”   “朱火黄,我且不问你的原因,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不一定要我的命,如此万里追踪,为的是什么?”   “我不要死的戈易灵,我要的是活的戈总镖头的独生女儿!”   “啊!请你多说清楚一些。”   “我说过,目前我不想告诉你。”   戈易灵脸色阴沉得十分可怕,她的嘴唇闹得紧紧地,她的手指似乎微微的发抖,半晌,她吃力地说道:“朱火黄!死的戈易灵与活的戈总镖头独生女儿,这句话的含义绝不是单纯的死与活的问题,它到底代表着什么?”   朱火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丫头。”   戈易灵的眼神凝视着一处,牙齿咬着下唇,突然她朗声说道:“朱火黄!我想踉你赌一个赌注,你敢和我赌?”   朱火黄皱着眉头,没有答话。   戈易灵接着说道:“鼎鼎大名的笑面屠夫,连赌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朱火黄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戈易灵朗声说道:“一点也不是搞鬼,我要堂堂正正地跟你笑面屠夫斗上五十招。”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你绝不是五十招之敌。”   戈易灵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是吗?你以为我不是你五十招之敌,我倒认为五十招之内,可以击败你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笑面屠夫。我要赌的就是这个……”   朱火黄似乎激起了兴趣,长长地“啊”了一声,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彩。   戈易灵接着说道:“五十招之内,你杀了我,只不过是在你的兵刃之下,多一个横死的鬼魂而已,如果照你方才说的,你不打算杀我,只要你胜过我手中的剑,我立即放下兵刃,随你处置……”   大漠之鹰马原突然站起来说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是你所说的那样,那要行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我马原溅血横尸在先。”   朱火黄笑了一笑说道:“马原!我一定可以让你如愿的。”   戈易灵安静地说道:“朱火黄,你也不问问,如果是你胜不了我,你所付出的条件呢?”朱火黄嘴角撇了一下。   戈易灵认真地追问一句:“告诉我,如果是你输了,你能付出的是什么?”   朱火黄冷漠地说道:“任凭你要什么。”   戈易灵大声说道:“好极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笑面屠夫是个人物,相信不会自食其言。”   她说着话,横撤一步,唰地一声,那柄短短的木剑,轻巧地拔出剑鞘,左手一扔剑鞘,右手持剑斜指上挑,说一声:“请吧!”   笑面屠夫又开始皱起眉头,问道:“是一柄木剑吗?”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从他的身旁一闪而出,凄厉尖锐地一声怪叫,呼地一个虎跳,寒光一闪,一柄倭刀迎头直落,来得快极了。   戈易灵双脚一个扭动,旋到侧面。   可是那道寒光比闪电还快,一折而下,斜劈的劲风,微带着啸声。   戈易灵突然弹身而起,双足正好从刀影上掠过,只听得她断喝一声:“去吧!”   双脚足尖,同时扫中对方的双肩锁骨,人向前一个跄踉,身形再也收桩不住,往前一栽,几乎插在自己的刀刃上,仓忙中狠狈地扔刀,双手落地,扑起一阵灰尘。   扶着马原的老回回,只有这会子才露出笑脸,实实在在的喝了一声采。   “侄小姐!真是让我老回回见了世面,开了眼界,出手一抬,就让人吃了土。”   马原也有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说道:“戈姑娘!马原惭愧,真是小看了你。”   老回回继续笑呵呵地说道:“朱大当家的,这个矮子他是剑道几段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扑倒在地的矮子,忽然爬起来双腿盘坐,倏地从腰际拔出一柄短刀,朝着自己左腹插下去,双手一用力,向中间横拉,喷出血雾,人才倒了下去。朱火黄没有说话,走到尸体之前,默默地站了一会,抬起头来,望着戈易灵,说道:“我和马原一样,低估了你,而且低估了很多。”   他的右手霍然一伸,从后面掷来一柄剑,他一把接住,灵巧的一翻手腕,剑柄从手背上翻入掌中,咔嚓一响,掀开卡簧,一振腕,古色斑斓的剑鞘,甩向身后,落到七八丈开外。   横在他胸前的,是一柄寒芒逼人的宝剑。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能得你笑面屠夫的赞赏,真够叫人高兴的。但是,我仍然不得不再问一声,五十招之赌仍然有效否?”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如果不是为了要活的,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斩了你!”   右手一挽,宝剑抖出碗样大的剑花,耀人目光。   “我朱某人浑身都有小零碎儿,但是,为了让你放心,我只凭这柄剑斗你三十招。……”   戈易灵立即接口:“五十招,人贵有自知。”   这时候老回回轻轻地蹑到戈易灵的身后,手里捧着长长的黑布包裹,嗫嚅地说道:“侄小姐!明知道我来了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拖累你。可是我知道你一个人走了之后,说不上来我有多么难过,尤其看到马爷备马匆忙,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我的心里比刀割着还难受。”   戈易灵充满歉意地说道:“伯伯!我真对不住……”   老回回摇摇头说道:“现在快别说这些啦,你用酒灌醉马爷,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我老回回那间小店。”   “伯伯!……”   “刚刚我说过,明知道我赶来帮不上忙。可是我老回回不来,我会悔恼一辈子。现在看样子我来对了,我要是不来,怎么能看到侄小姐的了得身手!”   马原笑着骂道:“老回回!你这是什么时候,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十个胖子九个唠叨。”   老回回堆着一肥脸的笑,连连承认错误地说道:“对!   对!我这个胖子更唠叨,说着说着就说远了。侄小姐,现在这东西你用得着了。”   颤抖的手,解开黑布包裹,里面是一柄刀,一柄细长泛着暗蓝色的刀。   戈易灵叫道:“伯伯!这刀是怎么回事?”   老回回说道:“朱大当家的是高手,你总不能用一柄木剑去跟他斗五十招吧。那对他是多大的嘲讽呀!我老回回这把刀……”   马原接口说道:“这把刀是红毛铁、孩儿铁、缅铜合炼而成的,算不得宝物。但是,是老回回祖传三代的东西,老回回可当作是命样的收藏着。今天拿给你用,姑娘!老回回用心真细,真感人啊!”   老回回嚷着说道:“马爷,你并不胖,可是,我看你跟胖子一样的多话。”   戈易灵感动地叫道:“伯伯!谢谢你!”   老回回抽出黑包裹,双手将刀捧给戈易灵。   “侄小姐!别听马爷说的,这把刀在我那里只不过是个摆饰,能给你用,那是刀的造化。只是,你是使惯了剑的,只怕刀不能趁手。”   戈易灵没有推辞,双手接过刀,再将木剑交给老回回,很认真地说道:“木剑是我的信物,请你代我暂时保管。但愿我不辱没伯伯这把刀。”   他捧刀在怀,大踏步走向场子当中,等待朱火黄来到,相对站立。   朱火黄将宝剑交给左手,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让先。”   戈易灵也不推辞,只道得一声:“承让。”   刀一交给右手,左臂环胸,刀从头顶盘花盖顶,施一个弧圆之后,脚下一个垫步,踩中宫走招。    ≈旎鸹埔徊嗌恚C挥谐鍪郑蠢谜庋换蔚乃布洌沂峙某鲆徽疲飨蚋暌琢榈淖蠹纭? 这一场五十招之赌的拼斗,就在这样一刀一掌之后,风狂雨骤地展开。   站在四周的约莫有十来个人,大家由惊讶而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天山大漠之鹰马原,坐在地上,看得清楚。他在双方对过十招后,心里开始捏着冷汗。   若论彼此的剑术,应该是不相上下,可是,朱火黄有极丰富的生死拼斗经验,如果他要是保持了几成功力,五十招之内,戈易灵极有可能要败下来。   果然,三十招刚一过,笑面屠夫一声大笑“哈哈”之后,剑法一变,剑招去虚为实,每一剑出手,从不变化,而且落剑极沉,逼使戈易灵连接两招,溅得四起火花,幸亏戈易灵手中的刀也不是凡铁,否则早就断刀落地。   在武林之中,兵刃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性格与为人,大凡一个惯使用稀奇古怪兵刃的人,他的为人多半与众不同。   同理,大凡使剑的人,多半修养很深,没有粗糙毛躁的脾气,因为剑招是以灵巧为主,再辅以内力,所谓剑走灵蛇,称之为“剑术”,而不是一般凶砍狠剁。剑招攻以刺,而防以卸,都不是以力取胜。   且说朱火黄手中宝剑一变,招招落实,剑剑硬拼,完全脱离了剑术的范畴。   按其原因,是要倚仗手中宝剑的锋利,再加上他的内力深厚,要在硬拼的方式中,将戈易灵击败。   戈易灵连接两招之后,立即明了了朱火黄的用心,她在两招硬接中估计,如此持续再有三十招下去,后果是什么?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像目前这样硬拼,否则,只有落败一途。   一个功力高的人,如果成心硬拼,对方如果不是功力超出他许多,想躲闪都不是容易的事。   笑面屠夫朱火黄连招硬拼,立即抢得主动,每一剑出手,都逼得戈易灵退后半步,而同朱火黄不但出招沉,变招更快,一剑跟着一剑,戈易灵已经虎口发热,右臂微有酸麻。   优劣的情势,比马原想象中要来得快。   朱火黄手中剑一招“独劈华山”,完全是走的单刀招式,戈易灵霎时心横牙咬,无视于那迎头一剑的劈来,右臂一挺,劲道贯于一点,闪电刺向朱火黄的左胸。   这是朱火黄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况。   照常理,戈易灵在当时的情势之下,手中刀应用全力上走“力架金梁”,足下沉桩落步,应付这样迎头一击。即使不如此,也得设法撤步腾身,闪让躲避。   可是,如今戈易灵无视于落顶而下的剑锋,却以闪电的速度,使出全力,刀尖指向朱火黄的左胸。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结果:剑劈头颅,刀贯心房,当场溅血横尸,倒下两个。   朱火黄就在如此电花石火的瞬间,咦了一声,右手收招,双脚退后。   戈易灵就在这样的千钧一发之际,双膝一弹,人似一支脱弩之箭,抢上前冲,刀势不变,如影之随形。   高手过招,不能有丝毫的闪失。朱火黄收招后退,就给戈易灵以可趁之机。   一声轻微的“嘶啦”,戈易灵立即收刀挫势,双臂环抱,长刀靠在左臂,道声:“承让了!”   朱火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宝剑紧紧握在手中,几次提剑上扬,终于废然垂下,剑尖拖在地上。双目怒视着,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吧!你要怎样?”   戈易灵先没有答话,一转身,将刀双手捧交给老回回,轻轻地说声:“多谢伯伯。”   再回过身去,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朱火黄,她就是那样的空着双手,神色是如此的自然。   朱火黄又问了一句:“说吧!你到底要怎样?”   戈易灵一步一步走近朱火黄,直到对方可以举手置她于死地的距离,才沉声说了一句:   “我要知道事情的真象。”   “你说清楚一些,你要知道是什么事情真象?”   “你方才说的,你要的是活的戈易灵,而不是死的戈总镖头的女儿。这两句话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   “朱大当家的,你也曾经夸奖过我,说我是个聪明的人,我分得清楚什么是真话,什么是谎言。”   “丫头!你说这种话太大胆。”   “朱大当家的!虽然我出道时间很短,但是我也有听闻。笑面屠夫杀人不眨眼,做事一意孤行,财色二字都是所好,但是,你朱大当家的有一项为人称道的德行……”   “有话直说,不要跟我弄玄虚。”   “我久仰你来大当家的一诺千金,从不悔改。因此,我等着听你的真实说明。”   朱火黄没有立即答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戈易灵。   突然,他的右手一振,宝剑从地上一闪而起,剑尖闪烁着光芒,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指向戈易灵。   马原霍然从地上站起,但是,老回回扶着他又缓缓地坐下,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即令他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改变不了眼前的态势。   戈易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朱火黄的剑一直逼近了戈易灵咽喉。   剑尖停住了,朱火黄忽然说道:“丫头!别太对自己的判断有自信,我会杀掉你的。”   戈易灵这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平静地答道:“朱大当家的!你不会杀我的。”   “告诉你,不要太过自信。”   “你要杀我,在动手过招之前,你有太多的机会。你说过,你朱大当家的浑身都是零碎,只要一举手之间,我决无法挡得住。”   “那你为什么不闪躲?”   “因为你可以杀我而没有杀,又何必在动手过招之后?   再不打算盘的人也能计算得出这一前一后的利弊得失,何况你朱大当家的是如此精明的人。”   朱火黄突然一声冷哼,口中说道:“丫头!你错估了我!”   话音一落,剑尖一动,离开戈易灵的咽喉,挑向左肩,嘶啦一声,左肩的衣服被剑尖挑开,血光顿现。   马原厉声叱道:“朱火黄!你真无耻!”   手一抬,三点寒星,直取朱火黄的面门。   朱火黄不闪不躲,长剑一掠,叮叮当当,三柄准头极确的飞刀,被宝剑掠过一边。   朱火黄的动作比飞刀还要快速,撇剑、伸手,一面按住戈易灵肩头的创口,一面从自己腰际革囊里,取出一包药,抖开布裹,随手按在创口之上。再用戈易灵的衣襟,将创口裹住。动作快而确实,只是一刹间的时光,料理好了戈易灵的肩头剑伤。   这一切都落在马原和老回回的眼里,饶是这位天山大漠草原之鹰有如何的江湖经验,对于眼前的情形,只有目瞪口呆。   戈易灵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表现了出奇的冷静。她一任朱火黄为她料理剑伤。   朱火黄一言不发,大踏步向回走了几步,一挥手,周围的人都走过来。   朱火黄以不高不低的声调说了几句话。   “你们的一切事情,到此了结。两个倭人,用火焚化,骨灰用小罐子装好,派人送到应该送的地方去,不管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我许过他们的。至于你们,留下我的坐骑,回去吧!”   所有的人,没有说一句话,分头去收抬。   有人将一匹极其神骏的马牵过来,朱火黄将缰绳接在手中,这才朝着戈易灵说道:“走吧!丫头。”   戈易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淡淡地问道:“到哪里去?”   朱火黄说道:“你不是要知道事情的真象吗?”   “啊!我以为……”   “丫头!你是聪明的,但是,你今天所有的‘以为’,都是错误的。”朱火黄似乎变得有了耐心。“老实说,这个地方是适宜拦截人的地方,却不适宜谈话。”   他又抬起头来,朝着老回回说道:“老回回的野店虽然也是简陋,总比这荒野旷地要强,再说,那里的绿豆烧、牛肉泡馍,算得上是好东西……”   老回回突然拱手说道:“欢迎!欢迎!我老回回真是蓬荜生辉!”   马原接着说道:“老回回!你跟我马原一样,肚子里没有墨水,不要掉文,让人听了难过。”   马原不但是一条汉子,而且经验丰富,反应机灵,他已经看得出来,这位号称屠夫的武林怪人,对戈易灵非但没有了敌意,而且,让戈易灵出色的沉着与机智,所深深的折服了。   一切危机都已经成了过去,虽然,他仍然不了解何以会让朱火黄一变如此。   老回回挨在马原身边,悄悄地问道:“马爷!能骑马吗?”   马原皱了一下眉头,笑着骂道:“老回回!你是在咒我,在大草原上讨生活的人,只有一个情形不能骑马,那就是断了这口气。”   老回回真是好件情,挨着骂还挨在身旁,说道:“马爷!不要紧的,老回回可以用两匹马扎成一副绳床,可以让你躺着,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马原叹了口气说道:“老回回!我不能再骂你,别把我看成了废物,你去照顾戈姑娘。   回头到了你的小店,多准备酒是真的。”   一行四骑,缓缓走向回程,那帐篷旁已经升起了一堆火,两个倭人尸体已经放在火上焚烧。   朱火黄忽然感慨万千的说道:“我朱火黄做了大半辈子笑面屠夫,只有这一会子心里觉得人做傻事、做错事的时候太多了!你们看这两个倭人……”   他在马背上用马鞭遥遥指点着。   “他们两个奉命到我这里来,连死都不晓得为何而死,岂不是糊涂到死么?其实……”   他回过身来,带着自嘲的口吻:“说实话,我发觉自己也高明不到哪里去,点滴仇恨,半生全力以赴,值得吗?”   马原的马走在后面,他说了一句:“真想不到……”   朱火黄接口说道:“想不到笑面屠夫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是吗?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人就是这么奇怪,想穿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怪的了。在方才我的剑指着戈丫头的时候,我有意一剑让她毕命,什么诺言、信誉,那都不是笑面屠夫所重视的,谁知道一念之间,居然我下不了手。”   老回回接着说道:“那就叫做:放下屠刀……”   朱火黄皱着眉头说道:“算了!算了!你老回回掉文,会让人酸死。”   老回回一阵肉颤式的笑声,结束了这一段话题,只有戈易灵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心里有一种预感,笑面屠夫如果真的说出一段真实的内情,极有可能会让她有石破天惊的感受。   不过,目前戈易灵的内心只有一点安慰:“如果方才那一剑了结了朱火黄的内心怨恨,证明自己那一瞬间的决心,是正确的。”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二章 何故双遁隐 生死成谜团   戈易灵一行四骑不疾不徐,回到老回回的野店。   老回回颠着一身肥肉,忙着准备酒食。   在绿豆烧之外,还特炒了一盘黄豆、一盘牛杂。   马原被戈易灵力劝,躺在一张大圈椅里,老回回也被拉住坐在桌子旁。   戈易灵为朱火黄斟上一杯酒,说道:“我为我从清江小筑开始,一切的不敬,向你请罪。”   朱火黄说道:“不必!一切都在方才一剑之下了结了。”   戈易灵按着酒壶,认真地问道:“方才朱大当家的说,只要活的戈易灵,不要死的戈平总镖头的女儿……”   朱火黄干了一杯,从容地说道:“那是因为要用活的戈易灵,来逼使一个人出头露面。”   “谁?我的性命对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你爹,鼎鼎大名的戈平戈总镖头。”   “啊!”戈易灵脸色苍白,双手微颤,说不出话来。   马原不觉从大圈椅上欠起身来,说道:“朱大当家的!你这话使我们糊涂了。”   “对不起!我并没有怀疑朱大当家的话,而是我所听到的消息……唉!说得言之凿凿。   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对我撒下这么大的谎言?”   “如果对你说话的人是有缘故的呢?”   “啊!那他是……”   “对你说话的人,如果他根本就知道你的身世,他自然会将谎言说得十分圆满。”   戈易灵呆了一呆,摇着头说道:“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相信呀!又是多么不可思议呀!我在……十年的岁月,出门的第一天,就被人有计划的作弄,说实话,他是怎么样认识我的!”   她是由衷地希望朱火黄所说的话是真的,如果双亲俱都健在,还有什么仇?又有什么恨?去除心头那一点仇恨之念,海阔天空,鸢飞鱼跃,那是何等的快乐!但是,戈易灵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立即接受朱火黄的说法,因为,河南上蔡戈家灭门之祸,已经深根扎在她的心里。   笑面屠夫似乎很能了解戈易灵的心清,望着她那样怔怔的表情,意味深长的说道:“人世间出乎常情常理的事情,时时都有。就拿我朱某人来说,就在你找到金陵的一刀快斩之后,远在塞北的人,就知道了戈平的女儿露面了。你说,这件事合理吗?”   戈易灵点点头,然后她带着些微怯意问道:“请问朱大当家的,我的爹娘现在何处?”   朱火黄答得非常干脆:“我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别人知道。”   戈易灵精神振作了起来,紧跟着问道:“可是,朱大当家的!你的话是否有了毛病?……”   “你们不应该糊涂。”   “虽然我不知道内情,但是,根据戈姑娘告诉我,她的双亲,早已遭受不幸,而且河南上蔡的戈府,遭到灭门大祸,这也是戈姑娘所以仆仆风尘,奔走江湖,从大江南北,到塞外边睡,为的就是寻访这不共戴天的仇家。朱大当家的!你怎么说,挟持戈姑娘就可以逼使戈总镖头出面,这岂不是让我们糊涂么?”   “如果你要是知道,大名鼎鼎的总镖头戈平并没有死,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戈易灵再也把持不住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她仍然忍住,认真地问道:“朱大当家的!关于我爹娘双亲,至今健在的话,可是真的?”   朱火黄瞪了戈易灵一眼,但是,他看到戈易灵大有嚎陶痛哭之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看样子我笑面屠夫是真的变了,搁在往日,就冲着你这样一问,至少你要付出一只胳臂的代价。丫头!告诉你,朱某人的话绝不容许怀疑。”   朱火黄立即说道:“你以为我说你爹娘没有死,又说不知道他们的下落,这是个漏洞?   其实,这是两回事。说他们没有死,是有许多许多的证据,而他们的去处,我们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在我们来说,只有一条线索……”   “那就是我!”   “对了!你是戈平唯一的女儿,他有计划地先将你藏起来,为他自己隐匿铺路。”   “我爹既然有心隐匿,又为什么将我先送到……”她始终不说出海慧寺,在她的内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想法:如果爹娘真的没有死,海慧寺应该是一条可以追寻的线索,她很自然地要保留着这条线索。   朱火黄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再说下去,这才说道:“任何事情,百密难免一疏。那就是十年后,你的突然出现江湖。这大概是你爹娘没有想到的事,你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一线曙光,只要跟定你,就可以找到隐居的戈总镖头。”   “结果你们失望了。”   “是的,我们失望了,你根本不晓得自己爹娘的生死下落。但是,失望之余,又产生新的办法,只要抓住一个活的戈易灵,就不愁戈总镖头不露面。”   戈易灵沉吟了,她要在这许多意外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大漠草原之鹰马原,一直是沉默地旁听着,他默默地没有说一句话,他听得十分的仔细。   此刻,马原从大圈椅里举着酒杯,向朱火黄示敬,他说:“朱大当家的,我敬你。你为戈姑娘带来最好的消息,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又重新成为父母双全的幸运儿,这对戈姑娘而言,是上天的恩典。”   他将一杯酒洒在地上,接着说道:“朱大当家的,我还有两点请教。”   “你问吧!”   “朱大当家的方才口口声声说道‘我们’二字,请问‘我们’是指哪些人而言?”   “问得是地方。所说的‘我们’,包括我,倭人多喜龟太郎……还有,与我没有直接关系,我懒得去理会,也就不知道了。”   戈易灵此时突然说话了。   “朱大当家的!我方才思索了半天,我觉得这其中有一个问题是关键,我爹为什么要隐居?为什么要借灭门血案来隐匿?甚至于将自己独生女儿托付给别人?为什么他要这样?是什么理由使他这么做?还有,朱大当家的,你,多喜龟太郎又为什么如此千方百计寻找于他?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想尽方法来寻找我爹?这些问题你能告诉我吗?”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可以。这其中有一个故事,一个极为普通的故事,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故事,造成了你爹神秘的失踪,以及今天有人在如此拼命的寻找。”   戈易灵恭恭敬敬的为朱火黄斟了一杯酒,认真地说道:“朱大当家的!我会洗耳恭听的。”   笑面屠夫朱火黄干了桌上的一杯酒,用手轻轻地捻着那一碟子炒黄豆,徐徐地说道:   “这个故事虽然都是听说的,但是,我相信是真的。丫头!你那时候还小,当然不会记得,不过以马原在大漠闯荡的年月来说,应该记得戈平替金陵威远镖局保了一趟暗镖红货,后来传遍江湖的倭瓜镖。”   戈易灵在金陵就听说过这件事。   马原却在此时接口说道:“那一趟镖之后,戈总镖头据说就急流勇退,离开了金陵威远镖局。”   “知道原因吗?”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原因。”   “我知道。”   “啊!”   “戈平总镖头这趟镖,保的是一位宫廷遗老……”   马原忍不住插嘴问道:“是前朝的?”   “是福王驾前的。”   “朱大当家的!你在塞外,对中原的情形,倒是很清楚。”   “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们,我是听说的。”   “这位遗老为什么有这么多红货?贪赃枉法得来的?”   “错了!这位前朝遗老,十分清廉,这些红货是他在福王败事之前,计划运出,要用这些钱,组合山林英雄豪杰,为恢复大明而尽力。”   “唉!满清气数正盛,那点钱能做得了什么?”   朱火黄忽然变得很严肃地说道:“世间上有许多人,对于许多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位遗老就里 着这种心情。”   马原的眼睛开始用奇异的眼光望着朱火黄,他忽然觉得这位被江湖上称之为杀人魔王的屠夫,说出话来,完全不像他的为人。   朱火黄没有理会马原的眼光,依然是缓缓地说道;“古人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大明江山,中原板荡时忠良之臣层出不穷。他们并不一定能成事,但是他们个个竭尽心力,求得心安。这位遗老用这批红货作为起事之用,移置重点于边陲,以躲过清人的耳目,他打算过,即使成不了事,他可以将复明的火种,埋在江湖,总有一天,蔚然成气。”   马原轻轻地问了一句:“朱大当家的!什么叫蔚然成气?   你说得太文了。”   朱火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因此,这一批红货,对这位遗老来说,太重要了。”   戈易灵说道:“我爹保到了地头。”   “是的!你爹有心计,也很机灵,明修栈道走倭瓜镖,暗渡陈仓轻骑只身,带着一匹健骡,稳稳妥妥,将这批红货,安全保送到了地头。”   马原突然插口问道:“朱大当家的!你为什么那么清楚?   连健骡一匹,你都知道。”   朱火黄不经意地答道:“我说过两次,我是听说的。”   戈易灵急着追问道:“后来呢?那位遗老赏了我爹很多银子,是吗?”   朱火黄嗯了一声说道:“据说你爹没有要银子,他却接受了两件东西。”   戈易灵哦了一声,若有所悟地说道:“一件珍珠坎肩,一本剑谱,是这两件东西引起江湖上多少人的垂涎,引起多少意外的麻烦。朱犬当家的!你也是为这两件东西,千里追踪于我,对吗?”   戈易灵开始有一种不屑的神情,提高了声调。   “朱大当家的!如果你也是为了这两件东西,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不过,你如果说我爹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而东躲西藏……”   朱火黄突然暴喝道:“闭上你的嘴!”   戈易灵一怔,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朱火黄似乎又收敛了怒火,尽力克制住自己,缓下语气说道:“你那件坎肩和剑谱,对一般人来说,是有一点吸引力,老实说,对一个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来说,那是不值得一顾的。”   戈易灵似乎有着委屈地说道:“朱大当家的!”   朱火黄霎时间火气似乎完全没有了,他用极委婉的语气说道:“笑面屠夫毕竟是屠夫,说话火气太旺!对不起!丫头!我用不着对你吼,你是来听我说故事的,听到起疑的地方,你当然要问。”   戈易灵脸上又绽出了微笑,说道:“朱大当家的!还是我的不对!为什么乱猜呢?请问那两件东西是什么?”   朱火黄说道:“这两件东西真正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一件。一柄折扇,外加一枚玉扇坠。”   马原摇着头说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相信的事。”   戈易灵接着直接问道:“就是由于一柄折扇和一枚玉扇坠,使得江湖上这么多人来寻找我爹吗?朱大当家的,请问你,这柄折扇和玉扇坠,好处在哪里?”   朱火黄说道:“关于这柄折扇和玉扇坠,究竟有什么好处,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这柄折扇本身毫无价值,可是折扇里层绘制了一幅画,根据这幅画,可以找到一个玉匣,玉匣里藏着有一本秘芨……”   马原插嘴说道:“对不住!朱大当家的,容我打岔,是不是秘芨里记载的是拳经剑谱?   如果不是这样,这柄折扇实在没有惊人之处,值不得这么许多武林中的高人,楔而不舍,万里追踪,这个传说本身就有问题。”   朱火黄说道:“马原!你错了!传说中的秘芨,是来自宫中,当年供奉东厂的一位红衣喇嘛,居住内廷数十年,他将西藏密宗和中原武学,摘其精华,去其糟粕,编成一本内外兼修的秘芨,真正是当代武学之大成,谁能获得,整个武林情势都要改变。当然,如果是清廷获得,后果可想而知。”   戈易灵忽然问道:“朱大当家的!请问这种传说有人相信吗?”   朱火黄答道:“有!多喜这批倭人,就是为这件事,穷追不舍。”   戈易灵问道:“还有别的传说吗?”   朱火黄脸色沉重下来说道:“另一种传说,折扇里层是一幅图没错,但是图里所标示的地方,不是藏着武功秘芨,而是隐居着一个人。”   “啊!”   “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重要,这样的神秘?”   朱火黄凝重地说道:“这个人很重要。福王于南京城破之日,被执北上,当时走脱了两位世子。分途流落,不知所终。”   马原问道:“莫非这个地点所隐居的就是这两位世子?”   “其中之一。因为他们是分途流落。”   “为什么有这么多江湖人寻找他呢?”   “复明是件大事,没有领头号召的人,如何能在江湖上纠合人心?”   “啊!”   “当然,清廷更不能放过。”   戈易灵忽然问道:“两位世子还有一位呢?”   朱火黄漠然说道:“没有人知道。”   “还有其他的传说吗?”   “另一种传说,这种折扇本身就是一柄旷世罕见的兵刃,价值连城。而且玉扇坠上还刻着一幅要图,根据要图可以找到一处宝藏。当年那位遗老所以将折扇玉坠交给戈平,就是看中你爹为人忠诚不欺,就将这个宝藏交给他,希望日后作为起事之用。”   马原沉吟了一会,问道:“朱大当家的!你认为这三种传说,哪一种是真的?”   朱火黄说道:“既然是传说,很难说是真是假,三种传说,各有它的理由,也各有相信它的人。”   马原追问了一句:“朱大当家的!你既然如此万里追踪,当然是相信其中有一种是真的。请问你相信的是哪一种传说?”   朱火黄没有回答,也没有表情。   马原从大圈椅上挣扎着站起来,很慎重地问道:“朱大当家的!我代你说一下可好?我说,你相信的是第二种传说,你希望找到那位流落的世子。”   朱火黄脸上有一个古怪的表情,淡淡地反问道:“你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有理由。你想找到一位领头的人物,来引导江湖上号召复明的大业。”   朱火黄笑了一笑道:“像我这种人?一个声名狼藉的屠夫?马原!你太抬举我了,不如说我是为了第三个传说,倒实在一些。”   马原诚恳地说道:“屠夫的恶行究竟如何,谁也不曾亲眼看过,倒是所看到的,都是善行。”   朱火黄突然说道:“扯远了!马原!丫头最关心的是她爹的生死下落,尽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   戈易灵突然说道:“我现在相信你朱大当家的话了,我相信我爹和我娘并没有去世。”   “噢!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了呢?”   “因为朱大当家的告诉了我一个非常完整的故事。”   “如果我是编撰的呢?”   “如果是你朱大当家杜撰的,那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骗骗我和马原叔吗?而且,从朱大当家的神情,我可以看得出是真的。”   “哦!你又会看别人的神情了。”朱火黄不觉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豪放。   戈易灵突然说道:“人言之不可靠,如今又获得一项证明。”   朱火黄停了笑声,瞪眼望着她。   “江湖上盛传,朱大当家的平时最是吝于一笑,若是要笑的时刻,便是宝剑出鞘,流血眼前。可是今天你朱大当家的笑了,笑的当场却是一片祥和。”   朱火黄当时为之一怔,随着又微微一笑,那笑容还停留在眼角,他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不喜欢笑,而是我有笑不出的理由,就如同我喜欢朋友,而我却将自己拘限在孤独里,人是有许多难言的苦衷。”   马原此时插嘴说道:“朱大当家的!这就好比你本是一位与人为善的人,却要尽量把自己渲染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湖恶霸一样,是不是呢?”   朱火黄一怔,但是立即笑笑说道:“马原!你到底要想说些什么?你又怀疑些什么?”   马原没有再说话,谨慎地闭上嘴。   朱火黄若有所感的说道:“许多事,过多的幻想,都会出毛病的。马原,任何问题迟早都会有真象大白的时刻,不要过分的强求。在此刻来说,没有比寻找戈总镖头夫妇的下落,更为重要的事了。姑娘!你说是吧!”   这一声“姑娘”叫得戈易灵一怔。   朱火黄也觉察了,笑了一笑说道:“我总不能一直叫你丫头是吧!既然马原认定我不是无恶不作的屠夫,在谈吐上我也不应该一直这样的粗鄙。要不然,今后我们一道同行,口口声声叫你丫头,总是一件不太妥当的事。”   戈易灵一听不觉满心欢喜,脱口说道:“怎么?朱大当家的……”   马原立即含笑拦住说道:“姑娘!你这朱大当家的称呼,也得改改了,你看这朱大当家的几个字,适合朱爷的身分吗?”   朱火黄叫道:“马原!你称我是朱爷是什么意思?”   马原笑笑说道:“是你朱爷说的,人总是要变的,人变了,称呼不能不变。其实,说实在的,江湖上称谓,认真不得,只要对方听得顺耳那就行了。”   戈易灵接着说道:“那我称呼你朱伯伯好了。”   朱火黄微笑着没有辩正与推辞。   戈易灵道:“朱伯伯!你方才说要和我们一起走是吗?”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虽然我们之间寻找见总镖头的目的不一样,我们急于寻找到他的心情,则是完全一致。我们结伙同行,岂不是彼此有个照应吗?”   戈易灵大喜说道:“太好了!朱伯伯,要有你同行我相信会很快找到我爹娘的。马原叔!……”   马原坐在大圈椅子里,用力支撑着站起来,认真地问道:“姑娘!你不是要说不要我陪伴的话吧?”   戈易灵说道:“马原叔!在我最困难危险的时候,你照顾着我,护卫着我,你的话一诺千金,使我真正认识到武林君子。而且,为了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马原神情严肃地说道:“戈姑娘!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老回回这里是个疗伤的好地方,你要我在这里静静地养伤。”   “马原叔!”   “姑娘!听我说,我马原自知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我突然觉得姑娘与朱爷此行,能多一个人要比少一个人好,而且同行的人还要适合,否则,有不如无。我马原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选……”   朱火黄笑道:“好了!马原!戈姑娘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你的伤。那是我的意思,在老回回这里,停留三天。”   马原抢着说道:“朱爷!用不着腾三天为我疗伤,我这只大漠草原之鹰,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现在我仍然可以骑马。”   朱火黄正色说道:“一件重要的事,自然也不需要急在一时。你的伤需要疗治,而我们今后的动向,也需要商讨。马原!你不是说我讲话变得文气重了吗?现在我要再说一句,谋定而后动,再说……”   他又展开了笑意说道:“多少年没有痛痛快快喝老回回的绿豆烧,这三天我要好好地品尝老回回的二锅头。”   老回回一直坐在一旁,呆呆地听着,这会儿像是春雷惊蛰一样,突然地惊醒过来。眯着眼睛、张着大嘴,呵呵地笑道:“成!成!我老回回除了能请你们三位喝真正的二锅头之外,大概也不能为你们三位做什么了。我要是说要跟三位一起走,大概我这一身肥肉也不会答应。算了!算了!我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老回回的诙谐,使得大家都笑起来。   朱火黄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安慰着他说道:“老回回!   你要是真跟我们一齐走,恐怕最不能答应的,还是这边陲一带江湖好汉。不过,我可以保证,当我们有一天来到塞北边陲,你这个老回回的小店,我们一定会来。”   老回回忽然有一点鼻酸,他勉强打着哈哈说道:“朱爷!有你这句话,老回回够安慰的了。”   于是,戈易灵、朱火黄和马原,就在老回回小店住了三天。   三天之中,朱火黄为马原疗伤,他的药和治疗手法,都十分高明。马原的伤只伤及皮肉,恢复得很快。   剩下的时间,马原就陪着朱火黄喝酒,在喝酒的时候,他们在商量着问题。   马原在惊服朱火黄对于中原武功、派别、地理环境,竟是如此的熟悉,他几乎没有一丝不同的意见,决定一个原则:遇庙拜佛烧香。   戈易灵有讶然之意。   朱火黄说道:“戈姑娘!令尊戈总镖头获得这柄折扇之后,他自己明白有极大的责任,也有极大的危险,他显然要自己担负起这份责任,但是他也要避开这些危险。他首先就是想到唯一独生的女儿……”   戈易灵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朱人黄的话不但说得条理分明,而且说话的语气,与先前的笑面屠夫,完全判若两人。   他说:“令尊安顿好了你的去处之后,他应该是有两个打算。其一,他要立即寻找折扇里面藏匿的一切……”   “朱爷!容我打岔,这折扇里藏匿的究竟是什么?是福王世子呢?还是武功秘芨,或者是金银珠宝?”   “除了戈总镖头,没有人会知道。”   “包括朱爷你在内?”   “包括我朱火黄在内。”   “可是,朱爷对于这一切情形,了如指掌。”   “传闻再加上推理,其中还有很多想当然耳。马原!如果我真正对一切都了解得那么清楚,我就不会早先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找戈姑娘。”   马原点点头,眼神里仍然存在着那么一丝迷惘。   戈易灵拭去眼泪,怯怯地问道:“朱伯伯!后来呢?”   “后来,他没有实现他第二个打算,保护上蔡戈家,不要受到这件事的伤害。因为,戈总镖头认为,独生女儿已作安排,他夫妇自然就此隐去,留下来的都是无关重要的人,谅必不会受到牵连。最重要的一个理由,令尊在江湖上树敌不多,不致于为此而被迁怒。”   “可是,结果却是……”戈易灵的泪水又流下来了。她想到当年那些带她的嬷嬷、照拂她的姨娘、侍候她的男女佣人,乃至于和她小时候玩耍的一只大黄狗……十多年的岁月,没有冲淡她儿时鲜明的记忆,而这些,都成了刀头的牺牲,她的心为此而疼,她的眼泪正不住潸潸下流。   朱火黄叹了一口气说道:“戈总镖头忽略了一点,如果追杀他的人,不是来自江湖,根本就没有所谓恩怨,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自然下手狠毒了。”   戈易灵睁着含泪的眼睛问道:“朱伯伯!这又怎么能证明我的爹娘没有遇害呢?”   “如果来人找到令尊,获得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不想多花时间杀人。这并不表示他们仁慈,而是目的已达,多留无益。后来所以刀刀斩杀,剑剑诛绝,证明令尊已经先走一步,让他们扑了空,迁怒杀人,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朱伯伯方才说是要遇庙拜佛烧香,这意思是说我爹娘会藏在庙里面?”   朱火黄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一点只是我的一种大胆揣测。”   戈易灵紧接着间道:“虽然是朱伯伯揣测,当然也是有理由的。”   马原立即阻止地说道:“戈姑娘!我们随着朱爷走,就不会有错,暂时还是不宜多问的。”   朱火黄摆摆手说道:“没有什么,我们不怕泄漏秘密,即令有人知道这条线索,没有戈姑娘同行,仍然是毫无作用。   何况我刚才说的这还只是我的一种揣测。我以为,落发出家,遁迹空门。比起任何深山巨泽藏身,都要来得安全。”   戈易灵一震,立即问道:“朱伯伯!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娘会遁迹空门么?”   朱火黄要接头说话,突然眉头一皱,手中的酒杯重重朝桌上一放,轻轻说了一句:“姑娘!我们有客!”   戈易灵也真利落,一个垫步冲到门前,拉开门扉,外面正是夕阳低沉,昏黄一片,透着苍凉。   姑娘刚一回头,准备说话,忽然从老回回小店的侧背,冲出三匹马,一阵风似的,卷尘而去。   朱火黄脸色十分难看,快步走到门外,只见马原已经备好了三匹马,牵到门前。   朱火黄大赞说道:“马原!你真不愧是大漠草原中的一只鹰,动作又快又准。你能骑着马跑一程吗?”   马原说道:“朱爷!承你谬奖,说我是一只鹰,飞都飞得,马当然骑得。”   朱火黄道声:“好”,他又回头对戈姑娘说道:“姑娘!少时你要暂时将木剑搁下,那三个人一个也不能让他走脱。”   戈易灵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尘头,迟疑地问道:“朱伯伯!   他们的脚力都很健……”   朱火黄说道:“如果他们真想逃走,现在追起来是费事多了。不过,他们恐怕不会逃走,所以,我们会轻松地可以追得上。我要再叮咛一句:姑娘!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能让他逃脱,一则让你有一个考验,再则,如果放走了一个,那会后患无穷,我们往后的路程,就难得平静了。”   戈易灵一点头,跃身上马,老回回这时候蹒跚地走到马鞍旁,双手捧上那把刀,一语未发。   戈易灵略一迟疑,深深地一点头,道声:“谢谢!”双手接过那把刀,挂在马鞍旁,一声吆喝,马儿泼开四蹄,如飞地追了上去。   真如朱火黄所说的,前面的三匹马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掉转马头,缓缓地朝着来路走回来。   三匹马极其神骏,浑身火赤,不带一根杂毛,是千中选一的名驹。马背上坐着的三个人,蓝布包头,浑身紧密排扣,外罩玄色披风,足登快靴,每个人的右肩头,都斜露着剑把,黑色流苏,扣在一枚双环玉坠上。   戈易灵的坐骑来到近处,对方勒住胯下马,眼光落在戈易灵身后的朱火黄身上。   戈易灵咳了一声问道:“方才在客店外边,门旁偷听的就是你们三位吗?”   三个人没有理会戈易灵,倒是冲着朱火黄一点头,其中一个说道:“尊驾就是外号人称笑面屠夫的朱火黄朱当家的?”   朱火黄微笑说道:“先回答姑娘的话,做人要懂得礼貌。”   三个人相互对看了一眼,还没有答话,戈易灵就说道:“偷听窥视,都是江湖上的大忌。三位看样子也是久闯江湖的人,不会不懂这点规矩。今天如果不给你们一些教训,往后把自己性命送掉了,还不晓得是怎么送掉的。”   三个人突然纵声大笑,其中一个从马背上一个拧身,甩鞍、蹬脚、弹腿、挺身、凌空拔起一丈多高,一式极其漂亮的“丹凤朝阳”,不带一丝烟火气,飘落到戈易灵的马前。呛嘟一声,寒光一闪,宝剑从肩头反腕出鞘,剑芒凝聚一点,直指戈易灵的马首。   戈易灵一带偏缰,坐骑双蹄一扬,正好从左边让过,戈姑娘从马肚子底下转身而出,单足拄地,电闪回旋,唰地一声,刀出鞘,快极、准极,刀刃贴着对方的剑身,一滑而上,“哎唷”痛苦惨呼,血光喷出,四指落地。   这一招反击,使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对方托大,漫不经心,而且还有一些戏弄性的一剑,没有料到竟被戈易灵凌厉的反击,一瞬间的大意,残废了一只手。   第二个马背上的人,长长地啊了一声,沉声说道:“想不到是位高人。”   朱火黄一直稳坐在马上,淡淡地笑道:“你们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你们可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吗?”   对方这回是缓缓地下得马来,缓缓地拔出宝剑,缓缓地朝着戈易灵走过来。他根本没有理会朱火黄的问话。   朱火黄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十分平和地说道:“朋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你们,这位姑娘就是你们所要找寻的人。”   那人一顿,脚下停了下来,用不信任的眼光看了朱火黄一眼。   朱火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不是要寻找戈平总镖头的独生女儿吗?你们当面不识,岂不可惜?”   那人站在那里,眼睛里冒出火花似的,盯着戈易灵姑娘。半晌,他反腕将宝剑还插入鞘,一伸手,背对着身后的两匹马,只说了一句:“咱们要活的。”   另外一匹马的人从腰间一撒手,抖出一条软索,甩给地上那人。   地上的人顺手一捞,软索像极了灵蛇,缠在他自己的右腕上,左手一解领扣,披风洒开老远,人站在那里,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龙易灵。   马原此刻充满诧异,也带有一份紧张,将坐骑靠近朱火黄的身边,轻声说道:“朱爷!   事情有些蹊跷!”   朱大黄微笑着说道:“马原!你是要套索的高手,对于这一类的软兵刃,你是行家,把来历告诉戈姑娘。”   马原望了他一下,便朗声说道:“姑娘!这根兵器名叫龙头蛇身凤尾软棒,全长五尺三寸,龙头有问心钉,凤尾有回马刺,专破金钟罩、铁布衫,而且可以点穴制人。而五尺长的蛇身,则是摔人的利器,要是连让对方摔两个筋头,就得束手被擒。姑娘!如果真是龙头蛇身凤尾软棒,我没有看走眼,这种不列入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兵器的龙头蛇身凤尾软棒,只有一个地方有人使用,当今大内供奉。”   朱火黄说道:“马原!你的眼力真不错。姑娘!对方的兵刃特性,都已经讲过了,你自己斟酌着对付吧!”   大内供奉四个字,使戈易灵听起来陌生,因为从她晓事以来,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要与“大内”二字打交道。   但是,戈易灵的反应是十分快速,她忽然想到朱火黄所说的那把折扇,其中关系到福王世子的下落……。   她正努力将这两件不同的人与事,凑在一起,人就有些分神,突然对方身影一闪,刚一贴近戈易灵,倏地一声,戈易灵被摔了一个大跟头。   这个跟头可把戈易灵摔得清醒了。人一落地,就地滚翻,双足拄地一弹,倒退八尺。   可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倒退的身形,倏地又一折而返,手中的长刀出鞘,指定对方问道:“你是宫廷里的护卫?”   对方脸上没有表情,龙头蛇身凤尾软棒两端握在手里,冲着戈易灵问道:“你姓戈?”   戈易灵说道:“不要用那种盛气凌人的口气问话,那样对你没有好处,如果你无法证明你根本不是宫廷里的护卫,今天你们想活着的机会就没有了。”   对方依然是那么冷漠,突然,坐在马背上的另一个人,蓦地从马背上劲射而下,手中宝剑挟着轻微的啸声,对准着戈易灵的面门,直刺而来。   戈易灵刚刚一塌肩,让开这样贸然一剑,另一个如影之随形,手法快极了,软棒缠向戈易灵的下盘。   他们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攻上盘是虚,缠下盘是实,而且,没有丝毫空隙,只听得又是叭地一声,戈易灵又被摔在地上。   这回姑娘摔得起不来了。   对方两人一声冷笑,一柄长剑、一条软棒同时逼向戈易灵。   马原从马蹬上站起来了,却被朱火黄伸手拦住了。   蓦地戈易灵手中长刀寒光一闪,有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间不容发,姑娘侧身一滚,再次有人痛嚎,血雾喷出,一只大腿斩落一旁。   戈易灵挺身而起,看着那个断腿的汉子转侧呼号,终于昏厥。再看原先断指的那人,竟以一柄手插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戈易灵的确做到了朱火黄的要求,来的三个人,没有让他们走脱一个。   但是,结束了生死搏斗的戈易灵,却站在那里,长刀拄地,人是怔住了。她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一片景象,溅血横尸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止不住浑身有了颤意,她想起当初离开海慧寺的时候,她接受了那柄木剑,要她体察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滥杀,致于天和。   朱火黄此刻从马上离蹬落地,来到戈易灵身后,用很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曾经也有过你这样的感受,一个活蹦鲜跳的人,只是一瞬间,就在我的手里结束了生命,是不是太残酷了些?为了这件事,我曾经折断了一柄名剑,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只要我一张口,仿佛我就闻到了血腥味。”   “啊!朱伯伯!你也有过这样的情形?”   “当然!从此以后,我不再碰刀剑之类的兵刃,直到有一天……有一天……”   朱火黄脸上透出一丝凄凉的微笑,然后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有那么一天,由于我的不忍之心,终于酿成了终生遗憾的大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用双手掐死了一名不忠不义的坏人,我亲眼看到他的眼珠突出,我亲耳听到他喉咙里的最后响声,我的双手沾染上他嘴角流出的鲜血。虽然是我用双手结束了一条生命,我不再有悔意,因为我发觉一道理,由于一念妇人之仁,就可能使得更多的人丧失生命。”   戈易灵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火黄继续缓缓地说道:“有一次我曾经落发为僧,……”   “啊!”戈易灵真正的惊呼了。   “我觉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结果我发觉我又错了。出家的人比我们在家的人,有更多的入世思想,所谓除恶人即是行善事,比我们要积极多了。”   朱火黄突然加重语气,接着说道:“姑娘!我不鼓励你动辄杀人,虽然我曾经自命为笑面屠夫,那是另一回事,一个人要活在这险恶的江湖,要有许多生存之道,扮一个独行其是的恶人,也是其中方法之一。但是,今天不同……”   戈易灵抬起了头,注视着朱火黄。   “这三个人是来自……”他突然停住,挥手对马原说道:“马原!你去搜搜他们三个人的身上。”   马原很快地在三个人的身上,搜出三面铜牌。朱火黄接过铜牌,又叫马原从他们三个人的剑把流苏上,取下双环玉坠。   他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对戈易灵说道:“这三面铜牌,不要小看它,凭着它就可以进出大内,通行无碍。”   戈易灵看那铜牌,当中雕有龙形花纹,下面有一个“卫”字,上面涂有号数。   朱火黄说道:“这三个人的身份,确定是当今皇上大内护卫无疑,照铜牌的等级来说,应该是三等护卫,身手不凡,幸而姑娘以骄兵之计,除掉他们,否则,让他们逃脱一个,今后我们的行踪就麻烦大了。”   戈易灵不禁问道:“朱伯伯!这三个大内护卫,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朱火黄说道:“他们找的是你爹,而把线索也列在我的身上。今天我们在老回回那里说话,太大意了些。”   戈易灵忽然插嘴问道:“朱伯伯!大内护卫寻找我爹,除了证明我爹没有遇害之外,还说明了我爹那柄折扇,里面藏的不是武功秘芨,也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福王殿下的世子下落。”   朱火黄漠然说道:“这个只有你爹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三项内容全有,也许三项内容全无。不过有一项你要真正地弄明白……”   他一变语气,非常严肃。   “我要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就是要让你明白,没有人愿意杀人,更没有人愿意鼓励别人去杀人。但是,你姑息恶人的结果,比杀人流血更残忍,因为,那样会造成更多人被杀,要流更多的血。我希望你有一天带着木剑配饰,过着逍遥自在、平和无争的日子,但是,在这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你要用的是兵刃,直正的兵刃,而不是木剑。”   朱火黄一口气说到此处,缓下语气,说道:“我不应该用这样重的口气跟你讲话,姑娘!这件事我认为很要紧,就拿今天这三个人来说,如果你不杀他们,连累的人多了,影响所及也会太大的,当然连同你的生命都将要无可避免受到伤害。”   他言犹未了,马原突然大喝一声:“该死的贼!”   急切之间,他飞身掠出,用手中的马鞭舞起一团鞭影,将两支飞镖击落地下。   发镖的人是断了腿的人,腕力不足,被马原轻易地击落了。偷袭不成,终于口喷鲜血而亡。   戈易灵想到,如果不是马原叔的眼观四方,那两支飞镖即使不致穿胸而过,遭致重伤是难免的。   她此刻十分诚恳地面对着朱火黄说道:“朱伯伯!谢谢你的教诲,我会深深地体认到你说这番话的深意。我会记得,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木剑的训诲,是我做人立身处世的根本,而你的教诲,是我闯荡江湖保身立命的箴言,谢谢你,朱伯伯!”   朱火黄说道:“我们共同动手吧!虽然是敌人,尸体暴露,这就是不仁。”   戈易灵又等于上了一课,于是认真地用力来掘坑,将三具尸体埋妥之后,三个人牵着三匹马,骑着三匹马,又回到老回回的小店。   朱火黄认真地交代老回回,要妥善地处理这三匹马,他说道:“这三匹马都是来自宫廷千中选一,万中选一的好马,杀掉太可惜,不杀留下线索,后患无穷,老回回!你看着办吧!我们这回真的要告辞了。”   老回回一双手在衣襟上搓着,胖胖的脸上,分不出他的心情是哀伤还是茫然,他低哑的嗓子,不利落地说道:“朱爷!马爷!侄小姐!我不会问你们的行程,你们也不会告诉我,不过,老回回只有一个愿望,不论何时,三位再回到边塞时,千万来老回回这里一趟,在这里没有的一亩三分地,我总希望有一天能在猩猩峡,能好好地招待三位。”   这是一份够真的感情,人与人的相爱,时间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知心,老回回能获得朱火黄和马原的交往,也可以算得上是知己二字,难怪老回回有一分浓浓的离情了。   朱火黄一行三骑上路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我们此行有目标的,但在没有到达目标之前,我们遇庙拜佛!”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在老回回那里,你准备要告诉我,为什么要遇庙拜佛?被那三个人打了岔。朱伯伯!庙里落发出家的是那些看破红尘的人,我爹如果他的遁隐不是一种躲避,他就不应该出家。”   朱火黄微微笑道:“我先说过,我只是一种大胆的揣测。   不论是寻人、探宝、习武,令尊戈总镖头他不是为了自己,他的躲避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整体,因此,他要寻找一个地方藏身,而藏身的地方莫过于寺庙,藏身的方式,莫过于出家。姑娘!我说这话的用意,不只是说令尊,其他的人也同样可以适用。”   戈易灵突然心里一动,脱口说道:“朱伯伯!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那柄折扇指引要寻找的是福王殿下的世子,他也可能藏身在寺庙之中。”   朱大黄若有所感的没有回答,微仰着头,如果你能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微有湿润之意。   马原此时大声道:“姑娘!从今天起,推论猜测的事,你我都不要想它,只要跟着朱爷,慢慢地去找答案,也就是了。”   他们一行三骑,因为是在谈话,走得并不快,他们从夕阳昏黄的时刻,离开了老回回的小店,现在也不过走了一二十里。   在边睡地带,路途不熟是无法生存的,而薄暮启程也是行旅所忌的,但是,在朱火黄和马原的记忆里,边题就如同是他们的老旧故居,到处点点滴滴,他们都记忆得那么清楚。   再过十里,来到一座破旧的木屋,依山建造的,破旧的程度,已经到了腐朽不堪。朱火黄一马当先,绕过木屋在一丛草旁,用手拨飞,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石洞。   朱火黄招呼将马拴在木屋里,人钻进石洞里。里面干燥而不寒冷,马原却从马鞍上带进水袋和干粮。他笑道:“黄昏启程,我料定朱爷不打算住店,事实上这附近也无店可住,所以,我带了老回回的二锅头,和卤牛肉。”   朱火黄说道:“马原!你真是处处想得周到,要是我早一些相识,对我会有帮助的地方太大了。”   马原刚要谦虚,突然他的脸色一沉,伸手灭去洞中点燃的灯光。三个人同时都听到有一阵蹄声,远远而来。   马原倾着耳朵听了一阵之后,说道:“是一匹马,而且跑得不是很快,朱爷!八成是老回回赶来了。”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对!一匹马,而且跑得并不很快,此时此地,大概除了老回回不会有旁人。老回回追来为了什么呢?”   他一拍大腿叫道:“马原!去接他一下。”   马原立即窜出石洞,接连几个纵跳,越过了木屋,昏黑中,远远看到一骑奔驰而来,转眼就来到跟前。   马原闪身出来,吹一声尖锐的口哨。   那匹狂奔中的马,忽然一扬双蹄,从马鞍上滚落下一个人,马原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老回回虽然气喘如牛,可并没有摔倒。   马原急促中问道:“出了事?是出在那三匹马的身上?”   “没有啦!”   “那是……?”   “有要紧的消息告诉你和朱爷。”   “有人跟踪吗?”   “大概没有,为了躲开那些人的注意,我牵着马整整走了七八里地,才上马跑来。”   “是些什么人?”   “马爷!到你们歇脚的地方再讲,我担心……”   马原忽然一抬手,止住老回回说下去,因为他听到了远远而来的蹄声。   马原赶忙让老回回将马牵到木屋里去,连同人一齐藏起来。他自己停身在木屋外面的转角处,他伸手在整理着腰间的飞刀与套索,还有随手携带的弯刀。   突然,马原感到有人的脚步声逐渐的接近,他的弯刀伸向了屋角。这时候,又有一阵轻微的蹄声,从木屋的后面绕了出去。   马原大惊,刚要腾身扑出,有人低沉地:“要稳住!马原!”   “朱爷!你们没有事吧!”   “没有事。老回回已经接洞里去了,他安全了,其他就不会有问题。”   “老回回还没有说清楚是为了什么。”   “没关系,追来的人会告诉我们。马原!来人近了,我在木屋顶上,你酌情着办吧!”   “是!朱爷!”   蹄声震地,虽然是星光迷蒙的夜晚,仍然可以看到一行三匹马卷起的尘头,说明他们跑得很急。   三匹马冲到木屋附近不选五六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马上的人没有下马,高声喝道:   “老回回!你出来吧!我们知道你在屋子里。”   又有一个人说道:“老回回!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想知道,你半夜三更偷偷地跑出来,为的是什么?只要与我们无关,我们不会惹你。”   另外一个人叫道:“老回回!我们知道这附近没有地方可以藏身,这间木屋是藏不住你的。出来,跟我们回店,准保你没事。”   这时候,从屋角缓缓转出来一个人,三个人霍地从马上跳下来,分从三面采取了包围的态势。可是等到他们发现来人不是胖胖的老回回,又都停下了脚步。   “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   “哦!原来是大漠草原之鹰!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意外得很!”   “在边陲一带碰到我马原,一点也不奇怪。倒是你们几位,都是享福京城的人物,来到这杳无人烟的塞北,实在是意外得很。”   “马原!你既然知道我们的来路,自然也知道我们是什么身分。”   “你们言行举正,早已经告诉了我。”   “我们和你这只大漠草原之鹰,是河水不犯井水。”   “可是你们已经侵犯了我,吵醒了我的睡眠。”   “马原!你是向我们挑衅!”   其中有一个人大踏步逼向屋角。可是另一个人却举手正住。   “马兄,方才我们说过,我们是河水不犯井水,我们也知道马兄你在塞北一带的名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吵醒了你的睡眠,愿意表示歉意。”   其中一个叫道:“老大!你向这小子道歉?我看他是存心挑事的。”   “不会的!马兄这大漠草原之鹰也不是浪得虚名,不是个不开窍的人物,他向我们挑事,能得到好处吗?”他转向马原说道:“马兄!你说是不是?”   马原笑一笑说道:“好罢!算我马原倒霉,各位请吧!”   他转身就朝木屋里走去。   “等一等!”   “各位还有事吗?”   “马兄!我要到木屋里之找一个人。”   “哦!这是我向各位挑衅吗?”   “马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野店的老回回偷听了我们的话,半夜三更偷着跑出来,这附近的情形,马兄比我们更清楚,除了这一处废弃的矿场,再也没有容身之处,因此,我们要进去看一看。”   “你们的意思,老回回藏在这木屋里面?”   另外的人早已不耐,厉声说道:“姓马的!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老大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老实一句话,老回回跑出来要通风报信,八成就是你,要不是你撑腰,他不敢这么大胆,告诉你姓马的一句话,今天晚上这木屋我们是进去定了!”   马原啊了一声,说道:“三位认定了老回回是与我勾结的,认定是藏在这木屋里。这么肯定吗?朋友!这里不是京城,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呀!”   三个人向前逼近了几步:“马兄!你不会阻拦我们的,是不是?”   马原倒是一闪身,打着哈哈说道:“看样子我不躲开是不行的。不过,如果在木屋里找不到老回回……”   三个人根本没有讲话,各从不同的方向,冲进木屋之内,三柄剑,闪着三道青芒,以极快的身形,在木屋之内游走了一遍,再分从三个不同的门窗,窜身屋外。   马原轻松地问道:“找到了吗?”   其中的一人说道:“马兄!你们一行有几位?”   “这个你们也要问吗?”   “木屋有两匹马,还有一位是谁?”   马原一听,心里倒是一怔。怎么会是两匹马?老回回的马,八成是牵到石洞里去的,还应该有三匹,少了一匹是谁的坐骑?   马原心里如此电光石火一转,立即说道:“三位!这不是我向你们挑衅吧!我想你们也看得出,那两匹马没有一匹是刚刚驰骋过的,你们还要追问,这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姓马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们那匹马是什么人的,不能忍受的是我们。”   “在京城里你们这样的说话,我是可以理解的,在这边陲塞北,也是这样,我倒是很意外。你们在此地凭借着是什么?”   “凭借的什么?就是这个!”   其中一个手中的宝剑一指。   “就凭这个呀?”   马原一声冷笑,忽然一抬双手,两点寒星直飞左边与当中的两人。   两人咦了一声,寒光一掠,叮当、叮当,两柄飞刀立即被宝剑挡落地上。几乎是与这同时,咕咚一震,右边那人,倒在地上,马原在发出飞刀的同时,抖出了套索,准确无比的套住了右边那人的脖子,使劲一收,早就了帐。   当中那人沉声说道:“马原!你的飞索除了偷袭,再也保不住你的命了。”   手中的宝剑一顺,直扑过来,闪电刺出三招。   马原手中弯刀从容出手,两个人立即斗在一处。来人的功力不凡,剑术卜等,每攻一招,都在力抢光机,马原不敢有点大意,全心全力,闪躲腾挪,得隙还招。   刀光剑影,转眼二十招过去,马原没有占到一点主动,没有争到一丝机先。马原的一柄弯刀,为他争得大漠草原之鹰的名号,绝不是幸致,再加上在清江小筑的闭门苦练,更不是一般武林所能相提并论。可是,今天晚上这位使剑的,是他罕见的劲敌!   对方每出一招,中规中矩,而且变化莫测,再加上极其上乘火候的轻功,更是助长了剑招的威力。二十招过去,马原开始感受到压力愈来愈重。   突然,对方一收剑,人向后面一个倒纵,喝道:“马原!暂停。”   马原不知道对方使的是什么诡计,弯刀护住面门,蓄势以待,没有答话。   那人说道:“马原!你比我想像中要高明得多,不过,八十招之内我可以击败你,百招之内,我可以取你的性命,如果我的同伴与我合力拼你,不出四十招,一定可以让你溅血横尸于五步之内。”   “你可以试试看,何必尽在斗嘴狠!”   “马原!你心里有数,你知道我们不是空言吓人,我们为什么不做?因为,你我无仇无恨!”   “嗬!好堂皇的说词。”   “你虽然用套索绞死了我们一位同伴,没有关系,干我们这一行的,死个把人没有关系……”   马原冷笑插口说道:“你们是干哪一行的?”   对方一点也不以为忤说道:“我们干哪一行,你已经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在我们来说,只要完成了上面交下来的差事,死个把人算不了什么!”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马原!不要装傻,也不要糊涂,把老回回的下落告诉我,或者干脆把老回回交给我们,说不定咱们还可以交个朋友。”   另一个接着说道:“姓马的!你是个汉子,该不会说谎话吧!你不会说你不知道老回回的下落吧!”   这一个又立即说道:“马原!我们不逼你,如果你不说,我们就只有在刀剑之上见真章。我可以担保,明年今日,就是你大漠草原之鹰的周年忌日。”   马原一点也不生气,冷冷地说道:“我不说谎话,老回回在我这里,但是,你们要见到他,先要取得我的性命!”   另一个立即暴躁地叫道:“老大!咱们并肩子把这小子给剁了,我不相信找不到老回回。”   那一个拦住说道:“只要老回回在这里,一切都好办了。   问题一旦解决了,随时都可剁掉他。你听!这是什么?”   一阵马蹄声,慢慢地朝着这方面而来,因为是在荒原深夜,马儿不是奔腾,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个扬起头高声叫道:“老回回!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爷们好好听着!你跑得很快,可是你忘了你老婆跑不掉。   现在你老婆马上就要押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老婆一刀一刀活活地给她剐了!我要你听到你老婆的惨叫,爷们说话算活,要你听听大剐活人的叫声。”   马原勃然大怒,叱道:“无耻的狗!你敢动老回回的老婆一根汗毛!”   那人笑道:“我们为什么不敢?就凭你马原那两下子,可以拦得住我们吗?”   马原一言不发,弯刀一摆,就要冲过去。   “马爷!请你少待!”   “老回回!你怎么……”   老回回正一步一步从木屋的一侧走出来,他走得很慢,步履十分沉重。在昏暗的星光下,老回回的胖胖双腮,掉在下面,脸颊突然消瘦了许多。   马原迎了上去,急忙说道:“老回回!你要做什么?”   老回回精神十分萎靡,神情呆滞地说道:“马爷!我家女人跟我到现在,跟着我过苦日子,我没有让她享福,至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活活地给剐了。马爷!请原谅。”   马原呆住了。他衡量对方的话,应该不会假,这种人说得出就做得到。老回回的女人八成是到了他们的手里。不要说老回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被人活剐了,就是马原也不忍心看着这种惨剧发生。可是,除了老回回自己送上去之外,马原想不出有更好的方法。就是此刻将对方给劈了,也解救不了老回回的女人,何况以马原的实力,根本还劈不了对方。   马原眼看着老回回一步一步走过来,自己心里那份悲愤、窝囊,到了极致!   马原突然厉声喝道:“朋友!我要问你一句话。”   对方稳占上风,轻松地问道:“你要问什么?请问吧!”   马原问道:“你要老回回做什么?老回回一生不曾得罪于人,与人无争,你们要折磨这么好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不要冲着老回回来!”   对方轻笑一声说道:“马原!对于老回回,我们不比你知道得少。他的绿豆烧与牛肉汤泡馍,是方圆百里江湖上朋友不可少的恩物。但是,没有法子,他知道的一件事情,我们不知道;另外我们知道的一桩事,他又知道了。马原!你也是一位江湖人,在江湖上知道的事情多了,就是惹祸的根源。怪不得我们心狠!”   马原说道:“方才我说过,老回回是一个与人无争的好人,他能知道什么?值得你们这样逼他吗?”   那人肯定地说道:“老回回知道的一件事,值得我们用所有的方法来对付他。马原!你不要搅和进来,告诉你,你也拦阻不了。”   马原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那人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老回回知道两个人的下落,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是我们所追求的。”   “这个人是这样的重要吗?”   “对我们说,十分重要,为了寻找这个人,我们可以说要尽一切的力量。”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个姓戈的姑娘。”   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屋顶上朗声说道:“这位姓戈的姑娘就是昔日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的独生女儿,名叫戈易灵。”   人随话落,朱火黄从屋顶上飘然而下,落在老回回之前,拦住去路,双手搭住老回回的肩头,亲切地安慰着他说道:“老回回!先别难过,事情不到真正绝望,不要先就放弃斗志。”   老回回一双眼泪坠落下来,嗫嚅地说道:“朱爷!”   对方对于朱火黄的出现,似乎有一些惊讶,问道:“尊驾是谁?”   朱火黄笑道:“你这真正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你强迫着老回回,不就是为了追查两个人的下落吗?我就是和戈易灵姑娘在一起的那个人,居然你又当面不认得。”   “哦!尊驾贵姓是……”   “朱。我叫朱火黄。”   “就是江湖上人称笑面屠夫的朱火黄?”   “不错!就是我。”   那人忽然笑了一笑,说道:“据说朱火黄的一身功力很有一点份量,不过,今天晚上我没有兴趣和你较量,告诉我,戈易灵现在什么地方?”   朱火黄笑笑说道:“听你的口气,我是非告诉你不可了?”   “除非你要和老回回亲眼看到,老回回的老婆,被人一刀一刀活剐了。”   朱火黄鄙笑道:“真没有出息,亏你们还在大内当差。”   那人一震问道:“你知道我在大内当差?”话音到此突然一变,立即厉声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还不赶紧将戈易灵献出来,爷们回去交差,爷们可以饶你不死!”   朱火黄呵呵笑道:“用不着我们献出来,戈易灵姑娘会自动送到你们面前的。”   那人不解其意,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身后不远有人接着说道:“朱伯伯说,我会自动送到你们身边来,现在我不是送来了吗?”   那人人惊,一个电旋回身,身前不远,一共四匹马,前面一匹马是戈易灵姑娘,紧挨在戈姑娘今后的是老回回的老婆,隔着两三步,后面两匹马,缰绳挂在马鞍的判官头上。   马鞍上各横放着一具尸体。   老回回一见嚎叫出声:“老伴!……”   朱火黄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安慰着说道:“老回回!你的老伴儿连一点惊吓都没有受着,这会儿你不要惊吓了她。”   老回回又破涕为笑,满脸鼻涕口水,呵呵笑着叫道:“侄小姐!你真行!老回回这辈子可欠定了你这份大恩大德了。”   马原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木屋里的马,只剩下两匹的原因何在了。他带着几分惭愧,也带着几分佩服,说道:“朱爷!这一切都是在你的计算之中吧!”   朱火黄刚一微笑,突然叫道:“马原!小心!”   他的人和马原几乎是同时扑起,戈易灵姑娘也及时从马背一冲而起,三个人只以瞬间的相差,一齐扑向当中的两个人。   这种扑击,都是舍死忘生的拼命,也是你死我活的孤注一掷。可是,当他们扑到近处,兵刃尚未落下,对方两个人的宝剑都只刚刚举起一半,又都翻身倒地。   马原趁势收住手中的弯刀。戈易灵还要说话,只有朱火黄轻轻地说了一句:“将他们几个拖到石洞去,算是合葬吧!”   戈易灵不觉脱口问道:“朱爷!是你方才用了毒吗?”   马原拦住她:“姑娘!”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没有关系,马原!的确是我用了毒。而且是用了最霸道的毒。老实说,昔日的笑面屠夫是以毒闻名,但是,我很不愿意用毒。我曾经听过教训:善泳者溺于水。一个善于用毒的人,终究要死在毒物之下,我不喜欢看到别人中毒后的惨状,我自己也不希望有那一天。所以,我不常用毒。今天,我希望是我最后一次用毒!”   朱大黄的话,说得很平淡,但是,给予马原和戈易灵的震撼是非常强烈的。   戈易灵忍不住还是叫了一声:“朱伯伯!”   朱火黄摇摇手微笑着说道:“姑娘!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不是善人,所以我方才也不是忏悔,再说,对方也是死有余辜,如此而已。其实,事有常理,也有变通之时,如果他们不偷袭,也不致如此。不谈这些,我们快动手吧!老回回有话要说,他们夫妻二人的去向,也要和我们商量商量,尽在这里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大家默默地将地上的马背上的尸体,搬进石洞,将洞口封闭起来。   几个人经过这一番折腾,夜已过半。   大家回到木屋里,马原用枯木涂上油脂,并且拿出带来的酒和牛肉,老回回紧挨在老婆的身旁,一直在咧着嘴,那一份感激之情,洋溢在他浑身_上下,似乎使他坐立不安。   朱火黄笑道:“虽然来人都已经除掉了,我们还是不能大意,此地不可久留。老回回!   有什么话你说吧!”   老回回说道:“今天这几个人在你们离开不久,就来到店里,从他们的谈话当中,我知道他们和那三头货,都是一伙,我就开始为自己捏着冷汗,因为那几匹马还没有处理好。”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那是怪我大意,通常说来,他们不会同时有两组人同在一个地方,谁知道这回例外,早知道如此,何必让那三匹马为老回回带来灾祸。”   老回回连忙说道:“朱爷!你怎么说都可以,就是不能自责。那样我会难过死了。其实我偷偷逃跑来追你们,还是为了一件惊人的消息。”   “是他们说的吗?”   “可不是。他们说从飞鸽传送的消息,戈平戈总镖头确实没有死……”   戈易灵不觉站了起来,抢着问道:“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老回回说道:“他们说总镖头曾经出现在河间府,但是,只是神龙一现,就再也找不到踪影。更妙的他们说,戈总镖头出现在河间府,是为了寻找他独生女儿。”   “啊!还有呢?”   “他们说,传递中的消息,戈姑娘也在河间府出现,父女是否相会,或者到河间为了什么其他的打算,没有人知道。”   戈易灵泄了气,默默地坐下来。   可是朱火黄和马原却听得很仔细,脸上没有一点嘲笑的表情,而且,马原还皱起了眉头,在沉思着。   朱火黄沉声问道:“马原!你觉得这件事怎样?”   马原说道:“朱爷!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他们知道了,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至多三天,最少也会有十几组在这荒凉的边塞来搜找我们。”   朱火黄点点头。   戈易灵不解地问道:“马原叔!你说的我不懂,刚才胖伯伯所说的,分明是那些人传播的一种谎言,怎么会……”   马原说道:“是的!是拙劣的谎言,破绽百出。他们彼此不可能有信鸽连络,而是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方法,这里是塞北,不是江南。信鸽不可能将河间的消息传到这里来。再说,如果真的戈总镖头出现在河间,他们断不致如此从容在这里,早就兼程赶回。”   朱大黄说道:“他们一定发觉了什么,于是故意在老回回店里大谈特谈,他们说出总镖头,是为了吸引老回回的注意;他们提到戈姑娘,是为了让老回回笑他们无知。无论是注意也好,笑他们无知也好,他们的目的,就是钓鱼。”   “钓鱼?”   “他们要利用老回回钓出我们的下落,他们判定老回回一定要将这些可信可疑的消息,告诉我们。”   “哎呀!我老回回上了他们的当。”   “并不!如果你不追出来,他们会在半夜下手,严刑逼供,如今你跑出来了,他们就利用你作饵。总而言之,我们在这周围百里的行动,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掌握之中,毛病是出在我那几个人的一伙。”   朱火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马原说的不错,两三日之内,至少也会有十几伙人在这几百里之内,追寻我们。”   老回回急道:“那可怎么办?”   胖脸上挂了焦急,一双眼睛死盯在朱火黄的身上,仿佛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获救的答案。   马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笑笑说道:“老回回!算你也是个江湖人,怎么说出这样的外行话。偌大的荒原,慢说他们无法寻找,就是碰上了,我们又怕的是谁?”   老回回涨红了脸,口吃地说道:“马爷!我……我……不是……”   朱火黄笑着说道:“老回回!不要急成那样,你的意思我们懂。谢谢你带来这项消息,使我们暂时有了个目标,否则,我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到达河间。”   马原一怔,连忙问道:“朱爷!你说我们真的相信那帮人的话,取道河间府吗?他们是一些谎言啊!”   朱火黄说道:“他们的谎言不只是对我们,还会传得很远,我们听到了,要去河间府,戈总镖头听到了,也会到河间府;戈总镖头的朋友听到了,也会到河间府。他们传得愈远,河间府的人去的愈多,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是不是?”   马原点头说道:“朱爷!要是想这么多的弯,我就只有甘拜下风了。果然,如此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这一趟远途跋涉了。”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马原!你要比我们跑得更远。”   马原微微一怔,朱火黄指着老回回说道:“老回回自己说的,在猩猩峡那边,有他的一亩三分地可以落脚,马原!你我能看着老回回夫妻二人就这样走几千里路吗?相信你我同样的放不下这条心。”   马原这才会过意来,连忙问道:“朱爷!你是说要我送老回回夫妻俩逃过大漠,回到他故乡猩猩峡那边?”   老回回本来是坐在那里,张着嘴,呆呆地听他们说话,突然,他伸手拉住自己老婆的手,猛地站起来,几乎把老婆拉得掉一跤,他那胖胖的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我不会走的,我死也不会走!”   朱火黄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老回回。   大概老回回这一辈子没有这样生过气,胖嘟嘟的肚子在起伏着,一脸肥肉在颤抖。口沫四溅叫着说道:“那小店我老回回在里面活了近半辈了,我不离开,我不离开,我哪里也不去!我……”   一下子老回回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地坐到地上,眼泪就如同开了闸的水,在脸上淌着,近乎哀求地说道:“朱爷!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间小店我走了谁来管?还有谁喝到二锅头呢?”   马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戈易灵缓缓地说道:“朱伯伯!胖伯伯他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吗?”   朱火黄叹口气说道:“老回回的心情我是能体会得到的,生活了这么长久的地方,有亲情、有友情、有一切熟悉的事物,如今硬要将他活生生地拉开,就好比婴儿断奶一样,那是多大的痛苦?我有这种经验……”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黑暗的天空,缓缓地说道:“在一个夜晚,突然地要我离开我生长的地方,离开我的亲人,我是多么的苦痛!可是,我把眼泪向肚子里流,可是,我能不走吗?我……唉!”   他又转过身来,走到老回回身边,手搭在老回回的肩上,沉重地说道:“老回回!没有人能强迫你走,可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场,请求你走。你走了,我们喝不到二锅头,吃不到牛肉馍,也可能一段很长的时间看不到你,不过,那没关系,我知道我的朋友老回回仍然健在,饶是关山远隔,只要我们有那个心,我们终究有见面的一天,我们终究可以喝到你酿的二锅头,吃到你炖的牛肉汤泡馍。如果你不走呢?   我们就可能永远见不到面。老回回!我实在不愿意你走,然而,我又不能不鼓励你走!   我说,我此刻的心情比你还苦,你相信吗?老回回!”   老回回突然嚎陶大哭,捧着朱火黄的手,涕泗交流地说道:“朱爷!我走!我听你的话,我走!”   朱火黄轻轻拍着老回回的手背,转面向马原说道:“马原兄!……”   马原立即说道:“朱爷!请你不要这样称呼,不论你代表什么意思,我都不敢接受。我马原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是,在你朱爷面前,我一诺千金,只要有马原一口气在,老回回夫妇不能伤损一根汗毛,除非……”   朱火黄立即拦住他说道:“好兄弟!没有除非二字,你一定要将老回回送到猩猩峡。我们会在沿途等你,河间府也许就是我们再见面的地方,请记住,戈姑娘还要你护送到南湖的烟雨楼。如果我陪戈姑娘去了,岂不是让天婆婆她们吓了一大跳么?”   马原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笑话笑出来,他神情庄严地点着头,转身去备马。   老回回站起身来,蹒跚地走过去,牵着马,将老婆扶上坐骑,自己也爬上马背,刚一说道:“朱爷!侄小姐……”   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僵着那多肉的脖子,抖动缓绳,马儿就得得地迈开蹄,走出木屋。   朱火黄走到马原的马旁,说道:“老回回是江湖上少见的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朱爷!我会尽力,请你放心。”   “我们河间见!”   “河间见!”   马原刚一催动坐骑,朱火黄道声:“慢着!”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倒出五六粒珠宝,送给马原,说道:“虽然你是天山大漠草原之鹰,路上也不能没有盘缠,带着吧!以作不时之需。”   马原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接过,纳在腰间镖囊里说道:“朱爷!戈姑娘!请多珍重!”   双膝一磕,马儿立刻奔出木屋,一阵蹄声之后,四周很快归于寂静。   朱火黄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   戈易灵擦干自己的泪水,叫道:“朱伯伯!你难过了!”   朱火黄没有回头,回答的声音是平静的,说道:“没有。我这辈子难过的事经历太多了,国恨家仇,如果要难过,我早就疯了!我所以没有疯,因为我知道光是难过是没有用的。”   戈易灵忽然问道:“朱伯伯!你……”   朱火黄淡淡地说道:“走吧!我们也不能再拖了,河间府不是个短路程。而且,从明天起,你要改扮男装,我要比现在还老些,咱们爷孙二人,平平安安地到河间,好办正事。”   戈易灵赶紧准备马匹,一面问道:“朱伯伯!到了河间,我们能找到我爹吗?”   朱火黄跃身上马,说道:“姑娘!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成之于人的事,我们不要去想它,唯有成之于己的事,我们自己才有把握。你爹会不会在河间府出现?那是求之于人的事,我们想也没有用。我们认真地去访察,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决定在我们自己。懂我的意思吗?姑娘!”   戈易灵心头一凛,她不但懂,而且深深领悟到朱火黄这一段话涵意之深远和隽永,她实在想不透朱火黄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令人莫测高深,尤其令她想不透的,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被称之为“笑面屠夫”!   两匹马就这样在黑夜里,开始踏上征途。说是“征途”,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遥远的路程,充满了不知如何的险恶,而去追求不可预测的结果,这正好比是出征的战士,挺胸迎向战场一样。    「暌琢榇丝痰男那椋嬲浅吻迦缇担诮牢蹲胖旎鸹频幕埃骸俺芍谌说氖拢灰ハ胨蛭遣皇俏颐撬芫龆ǖ摹V挥谐芍谧约旱氖拢颐且σ愿埃蛭砂苁钦莆赵谖颐亲约骸!钡币桓鋈四芟氲秸飧龅览恚杂谥芪У囊磺校褂惺裁丛褂龋刻谷挥蛭蠢矗彩戮∑湓谖遥匀缓@炜眨? 塞外的清晨,一样的给人以清新蓬勃的感觉。   在晨曦中,朱火黄将马停在一处水潭之旁,从马背的小包裹里,取出几件衣服,交给戈易灵。   “姑娘!到那边树丛中,改扮男装。”   戈易灵从海慧寺出道,乍入江湖,真正是在危机四伏中成长,人在追求自保的情形之下,经验累积得特别快,尤其她和马原这一趟塞北之行,更使她日趋成熟,一个成熟的江湖客,是没有“意外”二字的,因为诡谲多变的江湖,处处时时都会有“意外”,那就不是意外了。   她接过衣服,很快换过,随手将头发打散,挽成一个文士髻。她想:可惜没有菱花镜,要不然照照自己,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走出树丛,戈易灵大人地吃了一惊,源潭之旁,朱火黄已经变成面色枯黄,皱纹满脸,头发灰白,颏下一丛乱草的老人,佝偻着腰,原本高大的身材,突然矮小了许多,如果不是戈易灵事先知道,她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人,和虎虎生威的朱火黄相提并论。   戈易灵充满了敬服之意叫了一声:“朱伯伯!这……这真是神奇!”   朱火黄呵呵笑道:“算不了什么。这种临时易容的药,涂抹起来十分方便,再加上自己动作上的改变,就可骗骗一般人,真正的行家眼睛,是蒙骗不了的。”   戈易灵笑道:“朱伯伯……”   朱火黄拦住她,说道:“从现在起,就得练着改口,以你现在的年龄,应该叫我爷爷,咱们是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记住!不要叫溜了嘴,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那些清廷爪牙,都是久经磨练,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是的!爷爷!”   “这就对了。小灵子!”   “小灵子?”   “对呀!你是爷爷的爱孙小灵子。”   二人齐声大笑,扳鞍上马,迎着东方的朝阳,两匹马踏着碎步,走得很慢。   戈易灵忽然问道:“爷爷!我们这趟河间之行,是个是愈早到,愈为恰当呢?”   朱火黄当时答道:“当然。早一日到河间府,就多一日了解情况,这就如同挥军作战一样,多算胜,少算不胜。”   戈易灵点点头。   朱火黄忽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立即又说道:“小灵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们这样慢慢地走,不像是兼程赶路的样子,是不是?”   “爷爷当然是有计算的。”   “倒也不是计算,虽说我们要早些时日到河间,却也不能疾驰狂奔,那样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像目前这样,不像是兼程赶路,倒像是游山玩水的样子,那样会误事的。”   “可是爷爷……”   “今天我们走得这么慢,是为了等人。”   “爷爷!在这塞北边陲,你原是很熟的,你是等朋友和我们一道前往河间吗?”   朱火黄没有回答,他站在鞍镫上,扭回身子,朝着身后来路,看了一看。   戈易灵警觉很高,也立即敛神倾听,她听到有马奔驰的蹄声。   朱火黄笑着向戈易灵说道:“小灵子!你说的对,我是在等朋友,现在他们来了。”   戈易灵从朱火黄那古怪的笑容里,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忍不住问道:“爷爷!来人是真的朋友吗?”   朱火黄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缓缓地说道:“小灵子!从现在起我要灌输你一个观念,那就是某些时期,要把正大光明和正人君子的‘正’,暂时地收起来一下。”   戈易灵没有说话,她在等待下文。   朱火黄见她没有反应,便问道:“你个问为什么吗?”   戈易灵说道:“爷爷!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   朱火黄很高兴地说了一声“很好”。然后他说道:“小灵子!你能对我有信心,我们这一趟河间之行,会减少很多困难的。”   “我一直相信爷爷的。”   “好极了!不过话是这么说,道理还是应该说明白。照我们祖先传统来说,不论是官宦仕途、士农工商、或者是武林人等,如果不能秉持一个‘正’字,就是不能见容于我们大多数人。一个邪僻之徒,做官是奸臣、做买卖是奸商、在武林中是恶人,我怎么能够鼓励你要在某些时候暂时收起‘正’字呢?”   “小灵子在恭聆爷爷的教诲。”   “从现在起,我们要以两个人的力量,对付那些凶狠、阴毒、人多、势众,而且必得之而甘心的人,如果我们还是一本仁心和慈爱,动手之际,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最后我们必然要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个人的命事小,影响到另外的大事,那就不是我们用一个死,所能赎罪的。”   戈易灵听得很用心,坐马上侧着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朱火黄依然是平静地说道:“流氓痞棍就是流氓痞棍,对付流氓痞棍如果用正人君子的办法,你如何能斗得过。我们要保持并维护武林传统正义之风,但是,在对付流氓恶棍的时候,就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灵子!那时候也许我们的方法手段是一样,但是,目的则完全不同。”   戈易灵听得很感动,她恳切地说道:“爷爷!谢谢你的教诲,真的谢谢你。”   朱火黄笑笑说道:“我这种想法,说不定有人会骂我离经叛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尊重传统、发扬传统,不要为传统所束缚而拘泥不化。记住!当我们和敌人拼命的时候,我们的目标就有一个,那就是胜利。这两个字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取而代之的。”   “爷爷!你这么用心良苦地教诲我。小灵子紧紧记在心里,奉为圭臬。”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其实一个人的正与邪,善与恶,都是在于自己的心意,譬如说,杀人是一件坏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以轻易言杀?但是,又说除恶人即是行善事,如果被杀的是一个坏人,非但不是坏事,而且还是善事。这道理看起来是相冲突的,实际上却是相通的。”   戈易灵此时心境大开,因为朱火黄说的都是极其浅显易懂的平凡道理,而话中却是涵意深远。   朱火黄忽然说道:“小灵子!你说是朋友,实则是敌人,我们恐怕就要使用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道理。”   此刻,蹄声大震,分从路的两侧,卷起黄尘,越过朱火黄他们二人,一阵马嘶,一字排开,六匹马,马上六个人,拦住朱火黄他们的去路。   朱火黄此时的腰佝偻得厉害,几乎半伏在马鞍的判官头上。   戈易灵用手挽住朱火黄的缰,停住坐骑,皱着眉头说道:“各位拦住我们的去路做什么呢?我们祖孙二人迷失了路,已经两天没有找到宿头,又饿又渴,身上又没有多少银子……”   对面的人其中一个说道:“你看我们像是马贼吗?”   戈易灵倒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虽然服装各异,但是每个人肩头露出剑柄,飘动着黑色流苏,扣在双玉环上,她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怪不得朱火黄告诉她不是朋友。   戈易灵倒是认真地摇摇头说道:“各位是做什么的我看不出,但是,我看各位不是马贼,大概是错不了的。”   那人笑笑说道:“年轻人!你的眼力很好。如果我们是马贼,你们祖孙二人就糟了。”   戈易灵拱拱手说道:“多谢得很!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差。”   那人接着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三男一女,或者是三男二女,骑着马打哪儿去了。”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们最近两天,各位是我们看到的第一批人。请问各位,那几个男女是坏人吗?”   那人笑了一笑说道:“不是坏人我们会这样找他们吗?”   戈易灵说道:“这么说,各位是官府里的人了,那算是我们幸运,我们能不能跟着各位一起走,免得我们遇上那批人,那就真的糟了。”   在那个人翻翻眼睛之后,说道:“我们不是官府的人,我们也没有时间保护你们。”   一掉身,六匹马泼开蹄,疾驰而去。   戈易灵眼望着黄尘滚滚而去,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宣的感觉。   原本半伏在鞍头的朱火黄伸直了腰,极表赞许地说道:“小灵子!你应付得很好,我们要衡量情况,不能因为对方是敌人,就要生死搏斗见真章。以二对六的情形之下,能够不动手,当然是不动手。经过这一接触,往后朝这边来的人更多,马原和老回回他们就安全了。”   戈易灵这才恍然大悟,朱火黄不仅用心精细,而且还用心良苦,为了让马原和老回回路途之上减少困扰和麻烦,故意这样的慢慢走,把那些鹰爪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边来。   戈易灵在自己的心里,暗暗地警告自己:“记住!今后对于一个人,不要轻率地下断语,人的好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了解的。”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三章 卖剑为钓饵 弄假险成真   河间府是个大地方,在北边是个重要府治,算是人文荟萃之地,而在武林来说,南下中原,北上塞外,大家都要经过河间府,八方风雨,各路豪杰,都常有机会在河间碰面。   朱火黄和戈易灵二人跋涉了近千里的路,来到了河间,找一处僻静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这假爷孙俩慢慢踱到热闹的南大街,走进一家热闹的酒楼,选定楼上的一角,两个人要了一壶酒,四样小菜,慢慢的浅饮小酌。   华灯初上,酒楼正是上座鼎盛的时刻,笑语喧哗,猜拳行令,每个人进了酒楼,三杯落肚之后,说话的嗓门都比平常来得大,把这座五十副座头的大酒楼,点缀得热闹非常。   今天酒楼早已满座,有一个特别现象,很少见到生意买卖、豪商富贾,而多的是横眉瞪眼的武林好汉。   朱火黄和戈易灵只是慢慢地在喝着酒,对这酒楼的热闹喧哗,仿佛与他们无关,实际上,他们都在用心地听着酒楼上每个人所说的话。   而酒楼上大家谈话的内容,听来听之,都在围绕着一个人,那就是昔日金陵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的独生女儿戈易灵姑娘。   有人说:戈平很早就将这个独生女儿,送给一个方外之人收养,因为这个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经过星相占卜都一致的说,要这个姑娘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就是唯有遁迹空门。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自幼禀赋极佳,戈平特将她送给武林中一位隐居的前辈,习得一身武艺,超凡人圣,这次出道,纯粹是为了寻找昔日失踪的父亲。   有人说:戈易灵姑娘这次选择河间府,公开卖剑,那是因为河间是靠近京城不算太远的一座重镇,她要向京城那些护卫挑战示威,因为,据说戈平昔日突然失踪,实际上是被大内护卫所灭门,唯独逃脱了戈易灵,十多年后,戈姑娘要来挑衅复仇。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要借着卖剑为名,要亲自选婿。   有人说:戈平的女儿要借这个机会,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以卖剑为名,考量武林年轻一代的实力如何。   有人说……   朱火黄摇摇头,对戈易灵说道:“小灵子!咱们走吧!”   戈易灵苦笑了一下,刚要站起身来,就听到朱火黄低声说道:“小灵子!坐下来。”   戈易灵果然依言坐下,朱火黄借着拿起酒壶摇晃两下,试试有没有酒,却利用这个机会低声说道:“你的左后方,靠楼窗户旁边,这个人叫人好生惹眼。”   戈易灵一缩手,一双筷子拂落到地上,她从容地转身弯腰拾筷子,眼神朝着那边一扫,见一个长得极俊秀的年轻人,独据着一张桌子,手里在把玩着酒杯,面前的菜肴似乎都没有动过,只有那一双点漆明亮的眼睛,向酒楼上转动着。   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裹,看上去分量很沉,八成儿是趁手的兵刃。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有什么意见没有?”   “照我看来,这个人似乎与众不同,酒楼上大家都是前来河间看热闹的,这个人似乎不是专为看热闹而来的。”   “只那么一眼你就可以确定?”   “爷爷!因为我们也是有所为而来的,所以,以己度人,我们的表情应该是跟他差不多。”   “好小子!真有你一套。”   “这句话真是有点爷爷跟孙儿说话的意味了。”   “哈哈哈!”朱火黄笑出声来,酒楼上人声大杂,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爷爷!他要走了。”   朱火黄一看,便道:“他不是走,而是要生事,我们不妨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便了。”   戈易灵看到那年轻人没有拿包裹,正如朱火黄所说的他要去生事,可是当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戈易灵心里发生了疑问:“为什么这个人我竟然是如此的面熟?”   她忍不住叫道:“爷爷!这个人我认识!”   朱火黄嘘了一声,说道:“小灵子!现在不是你叙旧的时候,我们等着看热闹,好戏就要登场了。”   戈易灵拉着椅子,靠近朱火黄的身边,悄悄地说道:“爷爷!这个人像极了我的朋友。”   “什么?”朱火黄显然是吃了一惊。   “爷爷!他是像极了我一位最要好的朋友,越看越像似她。”   “小灵子!你的话叫人糊涂,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居然认不出来吗?”   “因为她变了样子!”   “变到你认她不出?”   “嗯!她也和我一样,改变了男装。”   “啊!是这样的。”   “说来爷爷应该也见过她,在清江小筑,所有的人都跟你打过照面,她是冷月。”   朱火黄沉着脸色问道:“小灵子!她和你交情很好?”   戈易灵说道:“她随着我千里迢迢,跋涉山水,几度同生共死,是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们在清江小筑分的手?”   “是的,天婆婆命她随着骆非白到河南上蔡……爷爷!冷月的武功是不错的,但是,如果要在酒楼上动起手来,分明是要吃亏,爷爷!我们不能眼看着她吃亏。”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我们既不能袖手旁观,又不能出手相助,那样,我们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可是爷爷!……”   “你放心吧!小灵了!即使她不是你的好朋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而让一个女孩儿家吃亏。”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不要谢了!待回头我们要相机行事。”   “爷爷!你看!……”   那个年轻俊秀的人,缓缓地走过去,拍拍一个落腮虬须的汉子的肩膀,说道:“这位朋友!在下有一件事向尊驾请教。”   那个虬须汉子猛一回头,双眼一翻,样子十分怕人,眼光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上下打量几遍,咧着嘴说道:“你是跟我说话吗?”   年轻人拱拱手说道:“是的,在下有一件事要特地向尊驾请教。”   虬须汉子眼睛翻了一翻,直接了当的问道:“什么事?你说。”   那年轻人说道:“方才听尊驾说到,昔日名震江湖的戈总镖头戈平的女儿戈易灵姑娘,要在河间府公开卖剑?是真有其事?是何时何处?戈姑娘她人现住在哪里?”   虬须汉子突然呵呵笑道:“小伙子!看不出你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那年轻人沉下脸色说道:“朋友!你知道就请说,不知道我会去请教旁人,不要说些不相干的话。”   坐在虬须汉子下手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上包着英雄巾,当中插着一枝颤巍巍的戒淫花,此刻他嘻嘻地说道:“兄弟!你要问什么,咱们都可以告诉你,你先别急,坐下来,先陪咱们哥儿们喝两杯。”   那年轻人叱道:“你是什么人,说话嘴里不三不四。”   那中年人邪笑着说道:“哟!我是什么人?兄弟!你可问对了,我叫一枝花尚元安,生平就喜欢这个调调儿,来来来!用不着不好意思,你又不是大姑娘,还害什么臊!”   说着话,伸手就要来拉。   那年轻人左手一晃,一招“金丝缠腕”,快速无比的刁住对方手腕,只见左手一带,右手一扬,啪地一声,一枝花尚元安这小子左脸上开了花,他“哎哟”一声还没有出口,那年轻人左手一收一送,尚元安身子平空飞起来,叭哒、轰隆,一阵震动,一枝花摔在楼板上,爬不起来。   那年轻人指着一枝花教训着说道:“你这种毛病若是不改,将来你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今天大爷便宜了你。”   说罢,掸一掸身上衣服,掉回头,走到自己原先坐的桌子,提起包裹,叫道:“店家!   算账!”   这时候包括虬须汉子在内,走过来三个人。   喧闹的酒楼,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安静,许多人都慢慢地向四周让开。   戈易灵也在这个时候,扯着朱火黄的衣袖,稍稍向墙边靠了一靠,悄悄地说道:“爷爷!好奇怪哟!”   朱火黄问道:“奇怪什么?”   戈易灵摇摇头说了一句:“我觉得不对!”   那虬须汉子和另外两个人,已经逼近那年轻人的附近,说道:“朋友!你真的好身手。”   年轻人只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提着包裹,说道:“让路!”   虬须汉子说道:“朋友!你也太猖狂了,你想就这样走得了吗?”   年轻人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的意思要怎样我才能走?”   虬须汉子突然呵呵笑道:“你问得真好,告诉你,要走容易,你得露两手让我弟兄瞧瞧。”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我不愿跟你们打架,你们应该想想自己,人不惹我,我不惹人,让开!”   说着话,他一挥手,仿佛有一股力道,直撞过来,首当其冲的虬须汉子,脚下一个跄踉,退了一步,他瞪大了眼睛,怪叫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子还真把你看走了眼。”   双手从腰间一摸,左右一分,一对九环板刀,分从两边拔出皮鞘,上前半步,双刀左右插花,凌厉快速,交叉绞削过来。   年轻人一矮身,人恰好从刀锋下面而过,只听他喝道:“叫你让路!”   虬须汉子平空飞了起来,头顶上正好是一盏大油灯,哗啦一声,撞个正着,油浇了一身,流了一脸,摔到地上,滑出好几尺,撞开好几张桌子。   年轻人不知怎么身法,人已经来到梯口,说了一句:“撞坏了东西,你得赔人家钱。”   说着话,飘然而去,留下楼上更大的喧哗。   朱火黄和戈易灵仍旧坐下来,戈易灵的脸上一片惑然不解之色。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刚才说奇怪,是不是觉得冷月的武功高出了你的预计?”   戈易灵说道:“清江小筑分手,也不过才短短的时日,她怎么会变得如此了得?真是不可思议。”   朱火黄问道:“小灵子!你确定她是冷月吗?”   戈易灵说道:“爷爷!冷月和我朝夕相处那么长的日子,她的功力有多深,我早知道的,绝不可能像方才那样,一出手,便将一个大汉摔飞好几尺,而且,那种冷静从容,完全是一流高手的身手,叫人真的不能相信。”   朱火黄沉吟一回说道:“会不会是另一个人?容貌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   戈易灵忽然说道:“就算是有长得容貌相像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像,而且居然是女扮男装,易钗为弁的,一定就是冷月,绝不会错,但是,又叫我无法相信的,她是如何突然拥有这么高的功力,奇怪!奇怪!”   她一直在说着“奇怪”,朱火黄也为此事皱上了眉头。   突然,戈易灵说道:“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朱火黄接着说道:“是应该弄清楚的,如果她是冷月,为什么会从上蔡单独来到河间?   如果她不是冷月,而是长得相像的另一个人,她未到河间,打听戈总镖头的女儿,为的是什么?无论她是什么人,与你都有很大的关连,如何不弄清楚呢?”   他说到此处,站起身子,突然又说道:“走!我们去盯她一趟。”   丢下几分银子,两个人离开了酒楼,撇下满楼的喧闹,来到街上,正是夜市开始,还是一片热闹。   戈易灵说道:“爷爷!我有一个主意。”   “说罢。”   “我和爷爷分头去找,回头到客栈会合。”   “好!不过有一点小灵子记住,我们盯她,只是了解她的行踪,除此之外,不急在这一时,明天,戈易灵姑娘公开卖剑,她是一定要露面,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到那时候,自然有机会让我们了解她的底细。”   “就这么说,爷爷!回头见!”   戈易灵很快就混进人群里,这是她聪明的地方,因为在酒楼时她就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靠在窗口的人,都朝着北边伸头……。   不用说那位极像冷月的人,一定是走向北边去了。   于是她选择了朝北的方向。   穿过几十户店面,街道上冷清下来,一般店户都已经上了排门,只有不远处有两盏灯笼高挑着,看得出安寓客商四个大字。   戈易灵脚下紧赶了几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那个年轻人站在柜台前,交待掌柜几句话,转身昂然上楼。   戈易灵稍一踌躇,便转进旁边的一条小巷,黑暗无光,她抬头估计风火沿墙,上面栽植着鸡爪钉,大致还难不住她,估准了方向,霍地一矮身,一蹬足,双臂高张,平地拔起一丈多高,双手正好搭上墙头上的鸡爪钉,倒吸一口气,身形上翻,倒扯大顶,头下脚上,借着这一竖的瞬间,她看清楚了面是一个更大的院落,当中摆着几口大缸,有一股豆瓣酱的味道,冲进鼻子。   戈易灵双手一送一松,人从墙头倒落而下,只见她一收腿,一挺胸,借势转化为“落叶随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贴地就势一滚,掩身到酱缸之旁。   院落左侧,有一个房间,窗户上亮着灯光,窗纸上映着人影,从纤巧的身形看出,正是那个年轻人。   戈易灵停了片刻,悄然长身而起,刚一贴近窗户,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窗外的朋友,既然跟踪到这里,何不大大方方地请来房里相见。”   戈易灵当时一怔,她估计自己从墙上落身而下,可以说是声息俱无,对方居然了若指掌,看来功力超出了自己的相像。   就在戈易灵这样一怔之间,屋里的人又说话了:“朋友!   是不敢进来?或者是要我请你进来,嗯”?   这一声“嗯”,嗯得很冷,可以想到说话的人,是如何的满面寒霜。   戈易灵突然对着窗户叫一声:“冷月!”   屋里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我叫冷月!”   “冷月?冷月是你什么人?”   “是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我像你那位朋友吗?”   “像,像极了。”   “可惜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讲完,冷月是一个姑娘。”   “啊!”   “而你也是易钗为弁的女儿身,所以,我说你不仅是像冷月,而且你就是冷月。”   “……”   “你听我说话的声音,应该知道我是谁,冷月!你是什么原因使你变得……变得如此……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   “你是谁?”   这三个字问得冷峻十分,戈易灵的心里为之一震,她的心里闪电一转:即令对方是冷月,这三个字也问得充满了敌意。   戈易灵还没来得及回答,砰地一声,窗户被震开,一条人影一闪而出,站在戈易灵对面,相距不到五尺。   “你是谁?”   戈易灵没有说话,抬起手来,缓缓地解开头上的发髻,长发披散下来。   “你……是一个女的?”   戈易灵静静地说道:“冷月!你不认识我了吗?真的一点都不认得?还是你一点都不记得?”   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在戈易灵身上打转,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戈易灵又抬起手,将长发绾起,说道:“冷月……”   对方暴躁地说道:“我不是冷月。”   “不管你是不是冷月,我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到河间府来,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对不对?”   “对!”   “你要找的人名叫戈易灵,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请问你,你认识戈易灵吗?”   “认识。”   戈易灵笑了笑说道:“如果说,我就是戈易灵,你相信吗?”   对方任了一下,眼神停留在戈易灵的脸上,半晌没有说话,突然,他哈哈地笑起来,说道:“对了!大概刚才你在酒楼上,听到我的问题,趁夜前来冒充,告诉你,你是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我找戈易灵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冒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你请吧!奇怪我对你特别心软,不打算为难你,你快走,不要等我改变心意。”   他说着话,大踏步绕过酱缸,再绕到房门之前,刚一停到门槛之外,伸手推门,忽然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戈易灵笑笑说道:“我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了,你又不相信,那又何必再问,再见了,咱们明天再见。”   一个跃动,跳上酱缸边沿,再弹腿一蹬,人像射出的一支劲箭,射向墙头。   那年轻人突然若有所动的,追到墙脚,戈易灵折身一飘而下,快步冲出小巷,回到街上,混进人潮,再缓缓地回到所住的客栈。   朱火黄正坐在房里等候,戈易灵刚要说话,朱火黄一使眼神,朗声说道:“小灵子!看你乡下人进城,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你是跑得不识路了吧,转到现在才回来,看你明大还敢不敢一个人去逛热闹?”   戈易灵会意地笑笑说道:“河间府是大地方,难得到这里来,来了总得逛逛,爷爷!你没有看到,街上人真多,好热闹啊!”   朱火黄咳嗽几声,还没有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道姑打扮的妇女,一个中年黝黑精壮的汉子,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在戈易灵身上打量。   戈易灵问道:“二位有事吗?”   那精壮汉子首先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戈易灵皱一皱眉头,突然笑了起来,转身向着朱火黄说道:“爷爷!你方才说河间府是大地方,大地方的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那道姑说话了:“年轻人!你休要反穿皮袄装佯,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心里有数,你要是不懂,可以问问你爷爷,什么叫着光棍眼睛里揉沙子,你老实说,刚才你是不是溜进了集贤客栈?你溜进去做什么?”   那黝黑精壮的汉子似乎没有好耐性地说道:“小伙子!照子放亮些,你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你如果不照实说话,能不能过得了今天这一关。”   那道姑突然含着微笑说道:“不要逼他,他会说的。”   戈易灵笑嘻嘻说道:“要我说话,并不太难,只要合情合理,我会直话直说,因为从小我爷爷就常跟我说过两句话,他说:书有未曾经我读,话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说的。”   那道姑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会说的,告诉我们,你刚才到集贤客栈去做什么?”   戈易灵说道:“要我说可以,你们二位也得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呀,在这深更半夜,撞开别人的房门,是要做什么?”   那黝黑精壮的汉子刚要叱喝,被道姑拦住,她倒是平平静静的问道:“你!年轻人不要支吾应付,你赶快回答我的话,至于你问我们是谁,回头自然会告诉你。”她说到此处,突然声调一变,满脸凝霜,沉声说道:“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不会做傻事。”   戈易灵摇摇头,态度十分认真,说道:“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不聪明,而且还是死心眼儿,我要是下了决心,九条牛也拖不转,你要是不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今晚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们祖孙可要休歇了,明天还要赶路,二位请吧!”   那道姑怒叱道:“你敢如此……”   她这个“你”字刚一出口,那黑汉子蓦地一闪身,扑进房里,伸手一把刁住朱火黄的右手腕,只一扭,扭到背后,左手小臂一收,正好锁住朱火黄的咽喉。   朱火黄翘着下巴,张着嘴,翻着眼睛,好像是待宰的羔羊。   那道姑冷冷地说道:“年轻人!我们的耐性有限,你要是故意拖宕,你的老爷爷可就难挨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到集贤客栈去做什么?你到集贤客栈找谁?”   戈易灵依然无动于衷,静静地说道:“刚才我告诉过你们,我一旦下了决心,九条牛都拖不转,现在我的心意变了。”   那道姑冷笑说道:“我说你是聪明人嘛!现在快说吧!你到集贤客栈去找人吗?找谁?   你打算干什么?”   戈易灵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的心意是这样改变的,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现在你们就给我滚!”   那道姑一怔,随即点点头说道:“你敢这么说,八成你有两下子,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何许人?”   她一扬头,那黑汉子左手小臂一使劲,存心就要把朱火黄的脖子扭断。   他断没有料到,突然间一股潜力涌至,左手一麻,自己胸前着着实实挨了一下,一声“哎呀”还没有出口,整个身子从朱火黄肩上向前飞了过去,叭哒一声,摔在地上,一张嘴,哇出一口紫血,人即昏厥过去。   那道姑脸色变得煞白,脚下退了两步,看着朱火黄站在那里用手直揉自己的脖子。   她一切都明白了,自己眼睛里真的揉了沙子,今天晚上不但遇到了高人,而且要想全身而退,是十分困难的事,她想立即就走,也不必顾什么面子,怕的就是走不了。   戈易灵向着朱火黄说道:“爷爷!让她走好吗?”   朱火黄呵呵笑道:“小灵子!留她在这里不方便,我们只有两间房对不对!”   那道姑镇静厂来了,艰难地说道:“二位,怪我习艺不精,照子不亮,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刚要转身,戈易灵喝道:“慢着!”   那道姑脸色一变说道:“光棍打九九,不要打加一,二位要命,我可以留在这里。”   戈易灵微笑道:“带走他。”指着地上昏厥的黑汉子。“吃一包伤药,躺个十天半个月,小命还是可以保存的。”   那道姑打量一下地_卜躺着的黑汉子,一语不发,提起来,扛上肩膀,悄悄地离去。   戈易灵叫道:“爷爷!”   朱火黄摇摇头苦笑道:“小灵子!暂不提这件事,我光问你,冷月的事,可有所获吗?”   戈易灵说道:“爷爷!事情非常奇怪,奇怪到不可理解。”   “对方是不是冷月?”   “是,我确定她是,我不相信世间上有如此相像的人,何况她根本是一位姑娘。”   “她不承认与你相识?”   “不是不承认,而是根本不认识我,爷爷!一个相识的人,确要装着不相识,这是多难的一件事?何况,冷月和我是生死患难之交,她没有理由装着不认识我。”   “你表露了身份?”   “不止表露了身份,我甚至告诉她,我也是个易钗为弁的姑娘。”   “啊!她怎么说?”   “她没有说,如果我再待下去,就只有动手相搏的一途,爷爷!老实说,看她的神情举正,我真没有把握可以从相搏中取胜。”   “小灵子!我要再问你一句话,你确定她就是冷月?”   “爷爷!我说过,冷月和我朝夕相处,共过患难生死,我绝不会看错人。”   朱火黄沉吟了,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且是在思考一项重大的问题。   戈易灵悄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夜渐渐地深了,店里没有一点人声,无边的寂静,像是一块铅,沉重地压在戈易灵的心上。   良久,朱火黄突然一抬头,一拍大腿,说道:“一定是的!”   戈易灵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爷爷!一定是什么?”   朱火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小灵子!今天晚上的事,使我想起以往的一件奇怪的经历,虽然与你今天这件事,人尽相同,倒是很可以琢磨、琢磨。”   戈易灵在对面坐下来,倾神地在听,朱火黄接着说道:“十多年以前,我只身闯到西藏,我耳闻得西藏密宗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武功,我要去看看,当然,我也不单纯是去看看,因为我一直在追求习得高深的武功,为了……”   他说着停顿下来,歇了一下。   “到了西藏,我没有碰到超凡入圣的密宗高手,却遇到一个道人,带着一名小道童……   沿街乞化,在西藏看到喇嘛是常事,看到道人是少有的。”   戈易灵不知道朱火黄这时候说出这样一段往事,用意何在?他不敢多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朱火黄很认真地在叙述着。   “不知道为什么,有两个喇嘛和这个道人起了冲突。在西藏和喇嘛冲突,那是一件麻烦事,不待吆喝,立即有七八个喇嘛围上来……”   戈易灵忍不住插嘴问道:“爷爷!你当时插手打了抱不平?”   朱火黄微笑说道:“按说,这种以众凌寡的事,我是要伸手管管的,可是后来我听到那道人说了两句话,我停正了这个念头,索性在一旁,来个隔山观虎斗。”   “爷爷!那道人说了什么话?”   “他说:各位要和我们外乡来的师徒二人打架,我是没有兴趣奉陪,倒是我的徒儿可以陪各位走两招。”   “哇!这个小道童有多大年纪?”   “既然是道童,也不过是十一二岁。”   “爷爷!这道人有疯癫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就算他出娘胎就练功,又能有多大能耐?他如何敌得一个喇嘛?”   “小灵子!不是一个喇嘛,而是在场的八个喇嘛。”   “爷爷!你在说笑。”   “不是我说的,是那道人说的,他说要打就一齐上,免得零零星星的。”   “天!这个道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神仙!”   “有谁见过神仙?因此,我也认为他是疯子,但是我看见他神清气朗,绝不是一个疯痴之人,他断没拿自己的徒儿生命开玩笑,因此,我决定袖手看个究竟。”   “结果呢?”   “结果一上手,八个喇嘛纷纷被那个道童,以极快的,也是极高的手法,打得东倒西歪,每个人都受了伤,但是,伤得都不是致命伤,只是躺在地上起不来,小灵子!我要特别告诉你的,是双方交手不到两三招,就有如此的结果。”   戈易灵摇头说道:“爷爷!除非这个小道童是神仙。”   朱火黄笑道:“我方才说过,世人哪见过神仙?”   戈易灵说不出话来,朱火黄接着问道:“小灵子!如果你在现场,你打算怎么样?”   戈易灵毫无考虑地说道:“我一定要设法盯住师徒二人,我要了解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朱火黄笑道:“可不是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我决心盯定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弄个明白,一直到第三天的夜里,他们师徒二人露宿在一座小山丘的石洞里,那道人居然招呼我过去和他们一块喝酥茶。”   “是善意吗?”   “是善意。他说这一带没有人家,不但无处可住,而且无物可吃。”   “爷爷!你接受了他们的善意。”   “是的!我到石洞里,喝酥茶、吃烤牛肉,他问我:盯他们三天为了什么?我坦诚地将我的疑问提出来。”   “他是怎么回答的?”   “那道人沉吟了一会,终于他似乎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事情的真象。首先他说明他本人根本不会武功,他是研究武学与心灵之学。”   “爷爷!我不懂?”   “当时我和你一样,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个研究武学的人,却根本不会武功,另外什么叫心灵之学,更是不知所云。”   “他是怎么解释的?”   “他说得很深奥,但是我能了解他已经是尽力用浅显的词句来说明,他说,武学是与武功不一样的,他研究人体的潜在能力,到底有多大,如何将这种潜在能力,发挥到拳脚刀剑上。另一方面他研究各种招式,例如说,敌人迎面一刀砍来,招架与闪躲的方式多得很,究竟要用哪一种方式,可似问躲得最快,最安全,而且还能抢得一瞬的机先,展开反击。”   “爷爷!这和我们平常习武,并没有两样,不外乎求得不为敌伤,而能伤害敌人。”   “他所研究的就是如何发挥潜在能力。”   “我不懂!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道人博学得很,后来我才知道,他曾经一度和教会里的洋人……”   “蓝眼睛,黄头发的洋鬼子?”   “他在洋人那里学到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这潜在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学过来的。什么叫做潜在能力?他没有多说,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一次一家房屋失火,房梁断下来砸在幼儿的摇篮上,因为有半截墙挡着,幼儿没有伤到,可是火势蔓延过来,那就危险了。   这时幼儿的母亲,疯狂地冲进火场,双手一托,将那断了的房梁,托起推到一边,于是孩子救出来。”   “那房梁有多重?”   “搁在平时,两三个精壮的男人才可以扛得起来。”   “那位母亲会武功?有过人的臂力?”   “完全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太神奇了!”   “那道人说,一点也不神奇,那就是潜在能力的发挥。”   “噢!潜在能力!”   “对了。他说每个人都有这种看不见、想不到的能力,虽然各人的禀赋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一旦将这种潜在能力激发出来,就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爷爷!他的意思是说,那个小道童所以能一抬手之间击败七八个有武功的喇嘛,是因为他发挥了潜在的能力?”   “小灵子!你是很聪明的,你可以举一反三,你说得很对,但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戈易灵显然听起了兴趣,她站起来,走出房去,找到瞌睡中的小伙计,燎上一壶开水,为朱火黄泡了一壶浓茶,然后再静静地坐下来,倾听着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事。   朱火黄接着说道:“小灵子!你还记得开始的时候我说过,那道人是专门研究武学与心灵之学的,他研究武学是着重在研究人体能力的极限,比方说,人练轻功,练到极限,平空一跃,到底能跃起多高?人练重手法,一掌劈下去,到底能有多大的劲力?于是,他要在人的体能极限,求得突破……”   “于是他要设法激发人的潜在能力!”   “对极了!他一直从这两方面钻研,一方面研究人在练功方面的极限,一方面他要寻求突破这种极限的方法。”   “他成功了吗?”   “他不承认自己成功,但是,他寻得了某种程度的突破,那就是他所研究的另一种学问:心灵之学。”   “爷爷!我又不懂了。”   “他说,人的精神意志,就是潜在能力的根源,如果能够将人的精神意志力集中于某一点,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自己先极力将精神意志集中,收敛心神于一点,用于各种武功的招式与能力,然后,他将自己的精神意志,灌注给小道童,小道童就可以在霎时间,接受了对方灌输来的一切,他唯一没有成功的,小道童没有自己的意志,因为一切都是来自别人,而另一方面这种方式无法持久,只是某一个时期有效。”   戈易灵不禁笑了,说道:“爷爷!你不觉得这是非常无稽而荒唐的事么?”   朱火黄却正色说道:“小灵子!我当时只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倒不认为是荒诞无稽,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灵子!   在这个世间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真正是太多了,就拿武功这一项来说,我们被认为是一等高手……实际上,武功何异浩瀚海洋,我们知道的太少了。所以,对子不可思议的事,只能归咎于我们的无知,不能论定就是荒诞无稽。”   戈易灵不觉涨红了脸,立即站起来,垂手应“是”。   朱火黄又展露出笑意,说道:“小灵子!对于大道理,我们扯得太远了,回到本题上来,因为冷月的事,使我们想不出道理来,因此,使我想起这一段往事。”   戈易灵问道:“爷爷!你是说冷月被人用心灵之学,激发了她的潜在能力吗?”   朱火黄沉吟了一会说道:“照你方才去见冷月的情形看来,她就是冷月,但是她有超过你所想像的功力,她又根本不认识你,除了这种情形,再也找不出其他原因。”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原谅我!爷爷!我还是不能相信什么心灵之学。”   朱火黄说道:“当然!对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是十分难以接受的,我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到了明天,相信我们就有进一步的了解。”   戈易灵说道:“假如明天卖剑的场合,冷月到场,发觉卖剑的人不是我戈易灵……”   朱火黄说道:“不是冷月发现,而是冷月背后的人发现,明天的情况就有极大的变化。”   戈易灵仍然不解的说道:“冷月要找我,何必要经过这样麻烦的方法?”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冷月背后的人,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所以他们才要利用这次机会,现在,我们不必再谈这件事了,明天一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我们见机行事吧。不过,我们明天又要改装了,至少,你不能再用今天的面貌出现,夜深了!我们歇着吧!明天究竟是一种什么场面,实在叫人无法预料,也实在叫人无法不担着心事。”   一宿无话,第二天,朱火黄用一包药末,叫戈易灵用水调和涂在脸上,脸色变得焦黄,病容满面,连戈易灵自己对着镜子,都不认识自己。   二人饱餐一顿之后,缓缓地走上大街,随着看热闹的人潮,走到河间府城外的一处旷地。   旷地上围着约有二五百人,在人群的中间,搭着一座高台,台高约有五尺,台上空荡荡地没有任何陈设,此刻也没有任何人。   乱哄哄的人群,围着一座空荡荡的台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的为着看别人卖剑吗?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祖孙二人,选了距离台子约二十来步的一棵古槐树下,仔细地在打量着人群。   戈易灵忽然悄悄地说道:“爷爷!你看那几个人。”   靠台子的右侧,用刮了皮的杉木,架扎了几排座位,上面坐着二三十人,年龄轻壮不一,衣着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柄长剑,剑把露在肩头,玉环双扣,系着一绺黑色流苏,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没有一点笑容。   朱火黄叹道:“这些爪牙,表面上是乔装改扮,掩人耳目,实际上,他们唯恐旁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这种可笑复可怜的心理,充分说明他们设计这一场卖剑把戏,内心并没有丝毫把握。”   正说着话,从上东来了十几匹马,河间府的守备,在前呼后拥之下,来到台前,坐在准备好的太师椅上,江湖上的活动,惊动官府来弹压,而且来的人还是守备参将衔的大老爷,是属少见,引起四周不少人的议论。   朱火黄的眼光并没有注意到守备大老爷,他看到一位头戴桶子齐眉巾,身穿古铜色大氅,细目长眉,颏下无须的人,脸上挂着微笑,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   朱火黄一眼瞥见这人,脸色骤变,他再留神仔细看过去,只见那人左耳的后面长了一块小肉瘤,约有两三分长,朱火黄的手止不住微微地颤抖了。   戈易灵发觉到朱火黄的异样,低声问道:“爷爷!你怎么啦?”   朱火黄苦笑,没有作答,戈易灵又轻轻地问道:“为什么冷月还没有来呢?”   朱火黄说道:“你放心!这种场合,不该来的都来了,该来的还能不来吗?”   “爷爷!什么叫不该来的都来了?”   “你看到那位穿戴不同于人的家伙么?”   “他是什么人?”   “他叫聂大顺,名字叫得不好,一身武功可是出类拔萃,他有一个外号,三耳勾魂使者,那是说,他不仅武功好,而且手辣心狠,杀人绝不留情。”   “爷爷!他是干什么的?”   “你不是看他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吗?河间府的守备是参将衔,官阶五品,他能和守备坐在一起,而且还坐上位,你就可以想到他是何许人!”   “宫廷里的爪牙?”   “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实际上大内爪牙的副总领。”   “爷爷!你对他知道得很清楚?”   朱火黄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岂止是知道得很清楚……”   戈易灵忽然叫道:“爷爷!你看他们来了。”   一顶蓝布小轿走在前面,轿后跟着四匹马,缓缓地走到台前,下轿的人是一位姑娘,青衣素妆,手里提着一柄宝剑,端庄地走到守备之前,万福行礼,清清楚楚说了一句话:“民女叩见大老爷。”   守备招招手说道:“戈易灵姑娘,请不要多礼,你可以开始了。”   那位姑娘便缓缓走上台去。   这边戈易灵姑娘可禁不住笑了,她忍不住说道:“到底她是真的?还是我是真的?”   朱火黄沉重的说道:“小灵子!从现在起,我们要多加小心,这是一条极工心计的毒谋,一石三鸟,现在他们是张网以待,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引来许多意外的麻烦。”   他转过头来,对戈易灵郑重嘱咐:“小灵子!我们虽然不是看热闹的,却要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情,不能激动,要置身事外,到了我们该出头的时候,自然会叫你露面。”   戈易灵有几分委屈地叫道:“爷爷!……”   朱火黄说道:“我知道,今天这场戏,演的就是戈易灵,而你这位正牌戈易灵,反倒不让你出头,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小灵子!你要知道,我们河间府之行,并不是为了个人的争强斗狠,而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办,再者,你看别人有的是万全的准备,我们岂可不慎重其事。”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爷爷!我听你的话也就是了。”   朱火黄说道:“这就对了!人在江湖上闯荡,什么时候能咬牙忍耐,而且成功,这就表示他是真正的成熟了,生愣的人在江湖上走,是走不多远的。”   这几句话,真是金科玉律,也是金玉良言,戈易灵是真心的接受教诲,收敛心神,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场子里的变化。   这时候台上的姑娘启齿说话了:“各位前辈!各位同道!   我戈易灵今天在此地卖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我也不会如此的招摇,现在我请各位看剑……”   她拔剑出鞘,右手将剑晃了一下,说道:“这剑是有一个名字的,叫做七星丧门剑,是家父早年使用的兵刃,不敢说是一件宝物,斩钉削铁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我将这柄剑公开出卖……”   这时候台下有人朗声问道:“请问戈姑娘!这柄剑是令尊之物,为何要卖掉?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接着又有一个人大声问道:“戈姑娘!江湖上久已传闻,府上惨遭灭门,只有你是唯一的漏网活口,方才你口称家父,难道令尊戈总缥头没有去世么?”   台上的戈易灵微笑说道:“两位前辈赐教,令人十分感动,戈易灵愿借此机会,作一次说明,首先我要说明的,家父确实没有在那次灭门大祸中遇难,只是下落不明,而我,则是托养于一位方外高人,十余年后,我长大成人,却不知父亲的下落,这是一件人间惨事。”   她说到情切处,声有哽咽,眼有湿意。   戈易灵忍不住骂道:“哼!亏她装得真像。”   朱火黄轻轻地说道:“说不定她并不是假装的。”   戈易灵一怔,立即问道:“爷爷!你在说什么?”   朱火黄说道:“看她说话,似乎是真情流露,这中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隐情?小灵子!   稍安勿躁,看下去,我们一定可以得到真实情况的。”   台上的戈易灵拭去眼泪之后,戚然说道:“今天我卖剑,真正说来只能说是赠剑。只要有哪位江湖上的朋友,能够告诉我,我爹的下落,这把宝剑一定奉赠,江湖上讲的是一诺千金,相信不会有人趁机来说谎话骗取这柄剑的。”   她说着话,还剑人鞘,抱拳拱手,连声问道:“哪位前辈能指点迷津。”   她连问二声之后,台下有人应声说道:“我!”   声落人起,跃越人群,冲天拔起,极其优美的落在台口,双手一拱说道:“姑娘!在下陆浩,前来会见姑娘。”   台上的戈易灵一打量来人,一身白色装束,连脚下的薄底快靴,都是银白色的帮面,长眉飞人鬓角,眼着点漆,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只是在顾盼之际,给人有一种飞扬浮躁的印象。   台上的戈易灵也拱手答礼,问道:“陆兄知道家父的下落?”   陆浩微笑说道:“不知道。”   台上的戈易灵脸色一沉,立即说道:“陆兄想必没有听清楚我方才说的话,既然不知道家父的下落,陆兄前来恕不接待,请吧!”   说着一挥手,是驱人下台的意思。   陆浩一点不以为意,轻轻地打了一个哈哈,轻松地说道:“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令尊的下落,我却知道另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台上的戈易灵丝毫不假以颜色,寒着脸说道:“另外什么事?请你不要乱说些不相干的事。”   陆浩也正色说道:“是不是相干,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和戈姑娘你开玩笑的意思,我所说的另一件事,是说你在此地卖剑也好,赠剑也好,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一件事,你绝不是寻找令尊,因为,寻找父亲的方式很多,绝不至于让一个女孩儿家如此招摇,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另一件事。”   远处的朱火黄叹息的说道:“这小子看上去不像坏人,可是他这么冒失揭人家的短,恐怕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候,台上的戈易灵说道:“陆兄!你说我卖剑不是为了寻找家父,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陆浩说道:“我不敢确定你是为了什么,在我的私心自忖,姑娘最好是借卖剑选婿……”   台上的戈易灵突然发怒叱喝:“无耻!”   宝剑一交左手,右手砰地一掌直劈过来。   双方相距太近,姑娘发掌太快,陆浩根本也无法闪躲,立即右掌一翻,啪地一声,接个正着,双方一触即分,各自向后退一步。   陆浩正色说道:“在下只是如此猜测,以姑娘如此才貌双全,是年轻人自然梦寐以求的,所以,才冒昧上来。既然不是此意,在下向姑娘致歉,对不住!”   他一抱拳,一个翻身,飘落下台,就在他这样飘身下台的瞬间,右侧一点寒星,直取陆浩的腰眼。   远处朱火黄不觉脱口啊呀一声,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从左边也飞来一点寒星,叮当一声响,双双落地,陆浩也及时落到地上,稍一对右边回顾,便钻入人群,不知去向了。   朱火黄轻轻地说道:“刚才从右边打来的暗箭,自然是那一伙人,可是从左边来的一枚暗器是什么人打来的呢?单凭那一份准头,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看来今天这一场卖剑的聚会,有热闹可看了。”   戈易灵自然懂得朱火黄所说的“那一伙人”,就是指的那些身背宝剑,飘着黑色流苏的那批人。可是另一个高手,又会是谁呢?他禁不住掉过头去看看,但见人头攒动,根本找不出是谁救了陆浩的性命。   这时候台上的戈易灵说话了。   “卖剑寻父,是应该可以获得同情的事,为什么还有人存着一种不正当的念头呢?我要再三声明,不知道家父行踪下落的人,请不要上台。卖剑寻父,不是打擂比武,千万不要因此伤了和气。”   台上的戈易灵拱拱手郑重地说道:“家父当年是金陵威远镖局的总镖头,结识天下武林,也不算是泛泛之辈,相信各位一定可获得蛛丝马迹,请各位多伸援手。”   这时台下一阵挤动,一条纤瘦的身形,在人潮中挤到梯口,缓缓登梯上台。   远处的戈易灵紧张地说道:“爷爷!她来了,她的确是冷月。”   朱火黄一看,正是昨天夜里,在酒楼上小施身手打翻了好几条大汉的人,此刻举止从容而潇洒,站在台上,冷冷地没有讲话。   台上的戈易灵拱手问道:“请教尊姓大名。”   这位年轻人脸上毫无表情,依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台上的戈易灵一怔,一瞬间的诧异之后,立即说道:“尊驾难道不知道我今天在此地卖剑的目的么?”   年轻人说道:“你说的是卖剑寻父。”   台上的戈易灵说道:“对呀!尊驾既然知道我是卖剑寻父,就应知道我所寻的什么人,也就应该知道我的名和姓,又为何有此一问?”!   年轻人忽然露齿一笑,虽然她是在笑,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那么冷,他淡淡地说道:“我是多此一问吗?你自己心里会明白。”   台上的戈易灵显然有些激动,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人仍然那么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人、我想干什么?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他说到此地,声调忽然提高。“你是什么人?你冒充戈易灵在这里卖剑,骗了多少江湖道上的朋友来到河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句话,就如同滚热的油锅,霍然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爆炸起来。台下的三五百人,顷刻议论纷纷,原来台上是个假的戈易灵,骗了这么多人来到河间府,这么大的骗局,为了何事?   坐在守备大老爷旁的那个人,附在守备耳畔咕噜一下,守备倏地站起来,暴吼一声:   “大家不许吵!”   官府的威风立即显示力量,嘈杂的声浪,顿时被压下去。守备伸手指着台上年轻人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戈易灵?”   台上的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带着极度不屑的神情,还是那么淡淡地说道:“大老爷!你今天坐在此地,只是弹压,别的事最好你少过问,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说着他立即掉转头去,朝着台上的戈易灵问道:“告诉我,也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将戈易灵害了,而你在这里施放钓饵钓她的同党?”   台上戈易灵涨红的脸,变得苍白了,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沉声问道:“你凭什么在这里胡闹?你知道你这样胡闹的后果吗?”   年轻人说道:“我没有胡闹,胡闹的是你,我知道你有人在你身后撑腰,可是,你应该知道,今天你犯了众怒,你应该考虑你自己的后果。”   台上的戈易灵脸色更苍白了,她左手的剑一横胸前,右手刚一搭上剑把,此时就听得台下的守备大老爷一声叱喝:“拿下来!”   立即有四个人分从两边窜上台来,不分由说,扑向那位年轻人,四个人来势极猛,去得也极快,四个人刚向当中一合,只听得一阵闷哼,四个人还是分从左右两边,直飞出去,噗通、噗通摔在地广,四仰八叉,动也不能动。   年轻人神情从容极了,指着台上的戈易灵说道:“你欺骗众人在先,又动蛮动粗于后,太不合道理。”   台上的戈易灵不觉脚下倒退了几步,右手的宝剑刚拔出鞘,坐在台下和守备并肩一起的人,朗声说道:“给我捉活的。”   从右边台下纵身上来两个人,从他们飞身上台的姿态,就可以看出是武功高手。   两个人上台以后,两下一分,各从两边一伸手,使出大擒拿术“懒龙舒爪”,探向年轻人的左右双肩,就在伸手可触的瞬间,两人的另一只手,以疾如闪电的速度,抓向年轻人的双腕脉门。   两个人不但配合得好,而且双手招式,一虚一实,又快又准,容不得那年轻人还手脱身,立即将他双腕抓住。   人的双腕脉门一经抓住,截住劲道,全身劲道俱失,这两个人一上台,出手干净利落,手到擒来,台下立即有人大声喝采!   就在这采声未落之际,年轻人忽然一缩身,双臂一挥,甩了一个大车轮,两个人的身形,墓地飞将起来,年轻人忽又一长身,脚下一个盘旋,掌影翻飞,两个人如同陨石下坠,落到台下,每个人的嘴角,都流出鲜血。   只不过是一刹间的光景,台上的情形,变化得令人眼花绦乱,台下的人都不觉张大了嘴,没有人惊叫出声音来,远在二十多步的槐树下,戈易灵轻轻说道:“爷爷!这岂是冷月所能有的功力,奇怪呀!”   朱火黄自顾哺哺地说道:“奇怪!真是奇怪。”   戈易灵问道:“爷爷!你也觉得奇怪了?”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小灵子!这真是难以叫人相信,他能在一出手之间,表现了三种宗派的绝顶功夫,虽然他本身的功力还不够精纯,可是他已经尽得其中的精髓……”   戈易灵急着叫道:“爷爷!你看!”   和守备大老爷坐在一起的那个怪人,单手抄着大披风,从平地窜起很高,然后飘落到台上,那份悠然没有一点烟火气的绝顶轻功,又掀起台下一片采声。   戈易灵急着问道:“爷爷!你看这人……”   “我已经说过,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大内的副首领。”   “那冷月能敌得过他吗?”   “没有人能知道。”   “可是这是一场生死之斗,冷月她……”   “小灵子!她不是冷月。”   “爷爷!她是,绝对是。”   “人不能以外表就认定他是谁。”   “爷爷!如果冷月万一落败,我们可以救她么?”   朱火黄脸色十分沉重,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人已经站起来,缓缓向人丛中挤向台的附近。   台上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那位大内带刀护卫,以极平和的声调,说道:“朋友!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照实回答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过去的我们不再提它,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要追究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你和戈易灵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河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朋友!你要放明白一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年轻人也是十分平和地说道:“可以,我可以答复你的问题,不过,你要让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用手指着台上一角的冒牌戈易灵,“她为什么要假冒戈易灵?是不是在钓鱼?”   那个护卫副首领,霍然大笑起来,身上的大氅,一扯而开,旋起一朵云头,带起一阵劲风,凌厉地卷向年轻人,逼着对方在意外中,连退后三步。   就在这么一个空隙,这位大内护卫副首领,跟进二步,落桩蹲身,双掌平胸推出,推出的架势不快,可是使人感觉到,带有凌厉无比的劲道,直撞而来。   那年轻人已经没有闪让的余地,显然在匆促中,双掌也是平推硬接。   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彼此双掌接个正着。   如此一触之下,双方较上了真正的内力,一点也讨不到巧便,只不过是一会工夫,那年轻人脸上转红,额上开始沁出汗水。   戈易灵紧随在朱火黄身旁,已经挤到台前不远,他看得很清楚,不出一盏热茶的时间,那年轻人就要落败,这种内力硬拼的情形,不败则已,一败则对方内力趁势涌到,立即就会被震断心脉,口喷鲜血而死。   戈易灵急切中不觉脱口叫道:“冷月糟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位大内护卫的副首领突然身体一颤,脚下随着一个踉跄,一个翻身倒在地上,口中狂喷鲜血。   顿时台下一阵大乱,坐在右边的人纷纷拔剑而起,蜂拥而上。   那年轻人还没有等到众人上台,双臂一张,人像一只大鸟,飞身而下,冲落台下人群之中,接连两三个起落,跳出人群,不知何时有一匹神骏的马,鞍缰齐全,站在那里,年轻人飞身跃上马背,一声叱喝,那马四蹄如飞,泼刺刺疾如脱弩之矢,飞奔而去,一转眼间,跑得不知去向。   那些拔剑拿人之人,乱成一团,等到他们将那位大内护卫副首领抬到台下,朱火黄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我们也走吧!”   戈易灵的心神分驰,一直注意那骑马狂奔的人,口中只是哺哺地说道:“真叫人想不透!想不透!”   朱火黄突然低声说道:“小灵子!我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顾四周,已经围上来好几百弓上弦,刀出鞘的兵勇,朱火黄佝接着腰,由戈易灵挽扶着,缓缓走出包围,朝着河间府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上官道。   刚一走上官道,朱火黄突然伸直了腰急促地说道:“小灵子!我们的马还留在河间府。”   戈易灵心里一动,连忙问道:“爷爷!你的意思我们要追下去么?”   朱火黄点点头,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很重要。”   戈易灵似乎比他还要急,突然兴起豪情万丈说道:“爷爷!那我们就追吧!”   朱火黄笑笑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展开脚步,沿着官道追下去。   两个人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已经远离市廛,路上人踪稀少,朱火黄忽然缓下步伐说道:“我们该歇下来了。”   路旁有一棵盘根错节老榆树,朱火黄坐在树根旁一块石头上,望着戈易灵一会,说道:   “小灵子!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是不是?”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我一切都听爷爷的。”   朱火黄笑笑说道:“你听我的,是一回事,你心里有疑问是另一回事。”   戈易灵立即说道:“是的!爷爷!如果我没有看错,方才冷月那一场对峙,分明在内力上比那个什么副首领差些,可是那人却又在一瞬之间,被震得心脉崩断,口喷鲜血,这个变化叫人真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朱火黄“嗯”了一声说道:“你看得很准确。”   戈易灵得到一点鼓励之后,便又接着说下去。   “这中间便有两个疑问,一个是:冷月的身手是如此超人一等,为什么在内力上是如此不堪一击?武功与内力几乎不成比例,在练武的人来说,是少见的。”   “嗯!还有呢?”   “还有,双方掌一接实,冷月立即落在下风,眼看就要落败,甚至于性命难保,可是偏偏只是一瞬间的事,却有那么大的变化,我在怀疑,是有人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才使得局面整个改观。”   “哦!你有这样的想法?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事吧?”   “爷爷!”   朱火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灵子!你怀疑得很对,在那种情况之下,如果没有人暗助,那位年轻人就会死在当场,而我当时确实有暗中相助一把的念头,我可以在无形中发毒出去,散去对方的功力……”   戈易灵抢着说道:“这么说,爷爷你并没有插手?”   朱火黄叹了口气说道:“我准备动手,但是我还在迟疑,我怕相距这么远,是不是可以一击即中,或者中的不是要害,反而害了那个年轻的朋友,就在这样一犹豫之际,那位大内护卫副首领倒地而亡……”   戈易灵惊诧地问道:“爷爷!你是说另有高人暗中动了手。”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很明显的,今天站在台下的,来了不少高人,因为,谈到用毒,在弹指之间,要人倒地,那还不是太难的事,不外乎毒物含毒剧烈,大致说来,加上一点暗器手法,也就不难办到,可是今天暗中动手的人,并不是用毒。”   戈易灵问道:“爷爷!何以见得?”   朱火黄说道:“老实说,今天在江湖上能用毒的人,而且用毒的功力很高的人,为数不多,我都可以认得出。”   “这么说,对方是用的暗器?”   “是的,是一种极难极难的暗器,类似牛毛银针这些,打出的手法又高,等闲人根本看不见,而且今天他一定只发了一根,准确无比的打中那个护卫的气门,只有如此,才能在一瞬间,功力全散。”   戈易灵用心地点着头,她才晓得在江湖上闯荡,武学一道,真是浩瀚如汪洋,随时都有深奥的学问。   她又接着问道:“爷爷!关于第一个问题,冷月的内力如何比他的武功差得如此之远?”   朱火黄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故事吗?……”   他忽然停口不说,戈易灵也立即惊觉到了,从河间府那边的道路上,来了两匹马,马跑得不快,但是可以看见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飘着花白胡须的老者,女的是道家装束。   戈易灵脱口叫道:“是她!”   朱火黄说道:“是昨天晚上盯进客栈的那位道姑,可是男的换了人,小灵子注意,他们今天并不一定能认得我们。”   戈易灵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朱火黄说道:“他们走,我们盯,他们停在此地,我们待机而动。”   戈易灵说道:“可是他们有马!”   朱火黄没有再答话,两匹马已经来到树前不远,前面那位老者下了马,微有蹒跚地走过来,从他下马的动作来看,显然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武功在身,如果不是有那位道姑为伴,朱火黄真不会去注意他。   老者来到树下,朝着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可容老朽在此小憩?”   朱火黄也拱着手说道:“你忒客气,请便!请便!”   那道姑装束的妇人,也在老者之旁坐下,打开了水壶,让老者饮了两口,忽然,老者叹气说道:“看来我们这趟河间府是白跑了。”   说着话,也伸着手,在自己的腰骨间,轻轻地捶着,那道姑眼神对朱火黄这边扫了一下,立即轻轻地叫道:“老爷子!”   那老者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道:“原以为这趟河间之行,可以看到戈易灵姑娘,从她的身上找到一点线索,谁知道,竟是一个陷阱。”   那道姑显得有一份着急,轻轻地叫道:“老爷子!……”   老者仿佛是自说自话,又仿佛是说给别人听的:“叫人奇怪的,为什么宫廷大内的人,会搅和进去呢?难道他们也是借这个机会来找戈平?还是安排这样的机会来钓戈平?”   朱火黄用手按住戈易灵,他的眼神明白地告诉她,不要冲动,而口中却说道:“小灵子!我们歇够了,该走了吧!”   戈易灵无言地站起身来,两个人刚要离开,老者却在这个时候说道:“二位请留尊步,容老朽向二位道谢之后,二位再启程如何?”   朱火黄向戈易灵看了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说:“如何!   他们根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戈易灵转过身来,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是跟我们祖孙二人说话么?”   老者笑道:“是向二位致谢!”   戈易灵说道:“老人家的话我们听不懂。”   老者微笑说道:“姑娘!如果你真的不懂,令祖会知道的。”   这一声“姑娘”,叫得戈易灵心里发毛,因为此刻的戈易灵面色焦黄,病容满脸,是个很弱的小男孩,而对方一点也不犹疑地叫出她是“姑娘”,对方到底是何许人物?   朱火黄此时不能不说话了,转身立定脚步,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有何见教?就请说在当面吧!”   老者微笑着说道:“尊驾是位高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制服了那个大内高手,这份功力,令人敬服,主要是尊驾救了我那位小友,由衷地感激!”   朱火黄也微笑说道:“在下可不敢掠人之美,再说,在下也没有那份功力,尊驾看错人了。”   老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代之以两道皱起的眉锋,沉吟了一会,说道:“真是对不住得很,看样子我们还真的认错了人。”   朱火黄倒是微笑依然,连声说道:“多蒙抬举!多蒙抬举!小灵子!我们走吧!”   戈易灵突然站住不走,她问道:“老人家!你刚才说破我的女扮男装,请问老人家,刚才在台上那位年轻好手,是不是也是易钗为弁的?”   老者的眼光停在戈易灵的脸上,很快地他就答道:“你的眼光很对,她是一位姑娘。”   戈易灵问道:“我很冒昧地请问老人家,那位姑娘是老人家的什么人?是孙女吗?是孙儿媳吗?还是……”   老者摇摇头,正要说话,那道姑装扮的妇人立即叫道:“老爷子!”   老者没有理会道姑那焦急的眼神,只是很肯定地答道:“姑娘!好叫你失望,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与老朽毫无关系。”   戈易灵问道:“老人家的话,叫人听不懂,例如说,她与老人家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要对她如此的关心?否则,你老人家又为何如此认真地向一个不相识的人道谢?”   老者说道:“你问得很好,对事情分析得很仔细。”   戈易灵说道:“老人家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   老者微微笑了,说道:“姑娘!你懂得钓鱼吗?”   “我不懂。”   “钓鱼要放饵,这个你是懂得的,要想钓得大鱼,就必须安放大饵,可是,当你放下钓饵之后,没有想到有你不想钓到的东西,要来吃你的饵,而根本不是你所要钓到的鱼,这时候你当然要保护你的钓饵,否则,你岂不是白白地忙了一场么?”   “我还是不懂!”   “姑娘!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既然你说不懂,我可以直接了当的告诉你,你所说的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是我们的一个饵。”   “啊!你要用她钓什么呢?”   “哈!哈!我要用这个重要的饵,钓一条大鱼!”   “大鱼?”   “干脆说吧!我要钓一个重要的人。”   “谁?”   那道姑站起来来了,叫道:“老爷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人说话的声音,说话的神情,和昨天夜里那人一样,而且,也是祖孙关系,老爷子!他们是在套我们的消息。”   老者微笑说道:“笨东西!你这时候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以为人家都像你那样笨拙吗?”   那道姑涨红了脸说道:“可是你老人家……”   老者没有再理会道姑,他朝着戈易灵微笑说道:“姑娘!   你要想知道我所要钩的这个人是谁吗?”   “老人家如果愿意说,我愿意听。”   老者笑了,在笑声中不难听出有一份嘲意,说道:“好一个我愿意说,你愿意听,姑娘!你太聪明,而一个聪明人硬装糊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现在我告诉你,我老人家要钓的人是戈易灵,是一位姑娘。”   “老人家与戈易灵有仇?”   “没有,一个晚辈能与我这样糟老头子有什么仇恨?”   “那又为什么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来钓这条鱼呢?”   “因为,从戈易灵身上可以再引出一个人,从这个人的身上可以引出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老者微笑着没有答话,却反问戈易灵说道:“姑娘!你应该问的一个问题,而你却没明问,你应该问问那位乔装改变的姑娘是谁?她为什么可以钓出戈易灵的下落?”   戈易灵觉得这个老者厉害,似乎对任何问题都是掌握了主动,而且言词之间,咄咄逼人,与他赢弱的外型,完全不一样。   戈易灵想了一想说道:“老人家你能告诉我吗?”   老者呵呵笑道:“因为我那位乔装改扮的姑娘,与戈易灵有患难之交,如果河间府卖剑的真是戈易灵本人,只要有她的出现,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戈易灵很用心的在听他的话,她还禁不住问道:“老人家,什么叫做迎刃而解。”   老者笑道:“姑娘!你好糊涂,当一个患难之交异地相逢,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当戈易灵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所要的东西,就有了八成希望。”   戈易灵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但是,她仍然是很镇静地问道:“老人家你还没有说出,那位乔装的姑娘是谁?”   老者说道:“她的名字叫冷月,她应该算是骆非白未过门的妻子,河南上蔡骆家未来的儿媳妇,是戈易灵的知交好友,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那骆非白呢?”   “与事有关,我不能告诉你。”   “可是此行你已经失败了。”   “是的!我没有想到大内高手参与其间,而且弄出一个冒牌假货,几乎砸坏了我的整个计划,可是,我的运气好,虽然在河间府出了差错,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的意思是你另外有收获?”   “不但是另外有收获,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大丰收,我们毕竟钓到了我们所希望获得的大鱼。”   戈易灵心里一动,朱火黄突然间以极快的手法,伸手点住道姑的穴道,再一闪身,贴近老者的身边,右手如同一把铁钳,捏住老者的脖子。   戈易灵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行动几乎是和朱火黄同一个时间发动,绕着大树一掠,松开缰绳,跃身上马,随手一丢,另一匹马的缰绳丢给了朱火黄,说道:“爷爷!我们走!”   朱火黄刚一接过缓绳,松开右手,就听到那老者呵呵笑道:“戈易灵姑娘,要走应该早走,现在你们已经稍嫌迟了一点。”   这时候道路的对面,一行四匹马,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旁边走过来,在这四匹马之中,有一个人昂然坐在马上,正是易钗为弁的冷月姑娘。   戈易灵一见大叫:“冷月!”   一催坐下的坐骑,冲了出去,就在这样的同时,四点寒星直飞而来,两取马眼,两取戈易灵的面门。   戈易灵一带偏缰,奔驰中的马,急转了个小侧步,几乎扭断了后腿,险煞人地躲过四枚暗器。   老者笑道:“戈姑娘!冷月是冷月,她是不会认识你的,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要上前,他们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暗器高手,要是来个满天星的手法,姑娘!你或者可以躲得过,坐下的马儿就遭殃了,再说,我们的马儿有一个特点,听主人的吩咐,我要是叫它退回来,你就休想让它前进一步。”   说着话就传来一声口哨,胯下的马儿果然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走,任凭戈易灵如何抖缰踢胯,马儿依旧是一步一步退着向后走。   朱火黄坐在马上没有动,他缓缓地说道:“小灵子!我们失算了,且听他们的吧!”   戈易灵从朱火黄的眼神里,获得暗示,从马背上转身朝来路看去,河间府的方向,也有四匹马,不疾不徐地走将过来。   朱火黄索性飘身下马,和戈易灵站在一起,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老者用手揉着脖子,笑容可掬地说道:“老朋友!你我都是久闯江湖的人,你自然可以看得出,我们不是重要的人物,知不知道我们的姓名,无关重要,你又何必追问呢?至于说我们想干什么?这倒是可以告诉你,我们只想留滞一下戈姑娘,并没有加害于她的意思,虽然我们是小人物,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保证。”   朱火黄说道:“你要留滞她到几时?”   老者笑道:“老朋友!你这句话就问得外行了!我说过的,这是一次钓鱼行动,在鱼儿没有上钩以前,鱼饵总是要保留的,明白一些来说,我们的目标不是戈姑娘,而是戈姑娘的令尊戈总缥头!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朱火黄默默的没有再问话。   戈易灵忍不住叫道:“爷爷!……”   在她乞求的眼光里,朱火黄当然可以了解姑娘的意思,这时候拔剑一拼,不能说没有脱围的机会,或者说,以朱火黄和戈易灵的两柄剑,合力拼斗,能挡住他们的人不多,更重要的朱火黄是弄毒专家,只要一举手,现场的情况立即会有全面的变化。   但是,朱火黄对戈姑娘的眼神,似乎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用眼睛盯着老者。   老者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说道:“怎么样?还要考虑吗?”   朱火黄淡淡地说道:“我要知道你们的头儿是谁?”   老者说道:“老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都是小人物,能说的话都说了,不能说的话,你问也是自问。”   朱火黄沉下脸色说道:“既然你们自称是小人物,那就不要乱作主张,今天没有你们头儿出面,一切事情都请你不要再谈。”   他转身对戈易灵一点头说道:“小灵子!我们没有闲工夫跟他们胡缠,走!”   这“走”字刚一出,老者就笑道:“不好吧!这样咱们就会撕破脸皮的,何必呢?”   朱火黄没有理会他们,他对戈易灵一使眼色,两个人展身一扑,跃上马背,两柄剑耀起一阵光芒,人从马背上向前一擦身,快如疾风落叶,双双扑向冷月的身旁。    ∫灾旎鸹频墓αΓ敫暌琢榈囊坏雀呤郑绱艘馔獾囊黄耍苑饺纹救绾我怖棺璨蛔。湓戮乖谌绱艘黄酥拢凰直郾恢旎鸹粕暌琢樽笥易プ。饺嗽偬谏硪惶兆攀侄冻鲆煌沤;ǎ恿硗馊鋈说耐飞戏稍蕉湓诹绞房狻? 朱火黄和戈易灵相互默契良好,如此扑跳之间,只是一瞬的光景,但是,令朱火黄奇怪的,对方所有的人,一点也没有动静。   在朱火黄和戈易灵的预料中,将是一蓬数不清的恶毒暗器,如影随形而至,接着便是几个人围上来一阵狠拼,没有料到的是对方马上和马下的人,站在那儿纹风不动,只有那老者冷呵呵的笑声,随风而至。   随着这阵笑声的,是一声尖锐刺耳的竹哨。   朱火黄心里若有所感,立即说道:“小灵子!情形比我们所想的要糟!”   没有等到朱火黄说完,戈易灵已经叫出声来:“爷爷!你看冷月!”   朱火黄这才注意到站在两个人当中的冷月,脸色发白,双目上翻,嘴唇变乌,僵硬地站在那里,就如同木偶人一般。   朱火黄一摆手,止住戈易灵的惊呼,大踏步地走响,厉声说道:“你们对冷月施了什么邪法?”   老者冷笑连声,没有答话。   朱火黄说道:“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之间无仇无恨,虽然你们存心不良,还是可以原谅的,我才不愿意滥施杀手,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限你们立刻解开冷月身上的魔咒,否则,我让你们每个人都痛苦的死去。”   老者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你有这种本领,但是,那只是一个结果,冷月姑娘永远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知觉、不能说话的活死人。”   戈易灵咬牙骂道:“你们这些恶徒,在冷月身上施用了什么咒法?我绝饶不了你们。”   老者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知道冷月和戈姑娘是患难之交,你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终生如此模样,告诉你,这就是我们最可依靠的杀手锏。”   他转而又向朱火黄说道:“其实我们也知道你,老朋友!   你的武功高,你的毒技更高,我们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惹得起你……”   朱火黄真的惊诧住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问我是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都是小人物,你阁下不会用毒来毒死我们,也不会用剑来杀死我们,因为,你不会让戈姑娘伤心一辈子,对不对?老朋友!如果你再要狠一狠,我们可以跑,我们跑不掉可以死,可是,冷月姑娘的下场,你就无法挽救了。”   他的话说得非常轻松,一点也不像是生死边缘的交易买卖。   戈易灵扶着痴呆不语的冷月,眼泪止不住下流,她已经折在对方的气势之下,而六神无主。   朱火黄沉吟了一会,缓下语气说道:“告诉我,你们到底用的是哪一种邪法?”   老者冷呵呵地笑道:“老朋友!我的主子没有说明你是谁,但是他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武功和毒技,说你是一等高手,令我奇怪的,为什么你这样的高手,竟然是如此的无知?”   朱火黄沉声说道:“你不要得意忘形骂人!”   老者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你说我们是邪法,所以我才说你无知。”   “你……”   “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种最新的摄心术。”   “只要你的两只眼睛看着我,我可以很快地让你睡觉,也可以让你醒来,而完全失去主宰听令于我,我还可以在这个时候灌输你很多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包括武功在内?”   “看来你是已经明白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可以灌输给你武功,也可以让你变成永远没有知觉的活死人,就像冷月现在这样。”   “这是不是叫什么心灵之学?”   “你原来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是在问你。”   “这种方法各有不同的名称,而且使用人的功力高低也有差别,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朱火黄转过头来看看冷月,他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这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戈易灵突然说道:“我不信!”   老者笑笑说道:“戈姑娘!你最好相信,否则,你就没有办法挽回冷月的厄运。”   戈易灵说道:“你如果要我相信,你可以做给我看看。”   朱火黄立即说道:“小灵子!这件事让我来解决。”   老者说道:“老朋友!你没有办法解决,除非你要两败俱伤。”   朱火黄说道:“我可以和你赌一个东道。”   老者诧异地望着他没有答话。   朱火黄说道:“我赌你没有办法在我身上施展你的摄心术,如果你做到了,我们跟你走,如果你只是骗人的把戏,我也不杀你,只要你解开冷月姑娘身卜的魔咒,我们各奔前程。”   老者说道:“到现在你还认定这是魔咒邪术?”   朱火黄说道:“我只相信事实。”   老者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拿事实给你看。”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折叠的纸板,放开以后,是一块圆形纸盘,上面画着红绿两种颜色的太极图,当中穿了一根短短发亮的棍子。   他用左手拿着那根棍子,右手转动纸盘,对朱火黄说道:“老朋友!请你用眼睛看着这个转动的纸盘,看着它!”   朱火黄依言看着那转动的纸盘,只觉得纸盘转得很快,盘上画的红绿二色太极图,忽大忽小,使人眼花缭乱。   老者口中不停地说道:“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   朱火黄的眼睛里的太极图,愈转愈快,愈转愈大,愈转愈大、愈大、愈大……   他的耳朵里只是听到那不断地说道:“你的眼睛已经疲倦了!你的眼睛已经疲倦了!你疲倦了!疲倦了疲倦了!你要睡觉了!你要睡觉了!你现在睡着了!睡着了……”   朱火黄的眼睛果然阖上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者口中停了下来,收起那转动的纸盘,一挥手,立即过来两个人,将朱火黄扶着躺在地上,并且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戈易灵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老者在弄鬼,可是等到朱火黄果真地躺下来睡着了,这才大惊而觉,扑上叫道:“爷爷!爷爷!”   老者微微笑道:“戈姑娘!他虽然不是你的爷爷,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你对他的一份敬爱,只要你实践他的诺言,我保证他是毫发无伤,包括冷月姑娘在内。”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四章 上蔡遭厄运 河间了真情   戈易灵突然头一扬,抬手擦去泪痕,手中的宝剑一指,厉声叱道:“今天你如果不解醒我爷爷和冷月的睡魔,你就休想逃得了活命。”   老者一昂头笑道:“戈姑娘!你可知道一句话,说是一着错,满盘输。你们有绝对的机会,可惜你们错过了。”   他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的朱火黄,得意地说道:“凭着他的毒技,很可以逼使我们解开冷月的摄心术,然后你们可以从容逍遥而去,可是,你们没有这么做,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怕毒死吗?错了!你们以为我真的还有一个主子在背后吗?错了!”   他说着话,用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扯去那花白的胡须,原来他是一个年纪只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双眼炯炯有神,脸上露着得意的微笑,说道:“戈姑娘!如今之计,你只有随我们一齐走。我说过,我绝不伤害你们,我只是用你来钓鱼,钓出令尊戈总镖头来。而且,我还可以进一步保证,对令尊,只要他交出我们所要的东西,他是安全的,你们父女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戈姑娘!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戈易灵冷静地摇着头说道:“不!你太阴险了!你的心计太恶毒了!你将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不能容忍你,我要杀掉你!”   她手中的宝剑收回到胸前,立即就要发动一抢猛攻。   对方也从容地在那道姑装束的妇人手里,取来一个皮囊,扯开皮囊,里面是一个长匣,取出来的是一柄雪亮细长的刀,这把刀一落到戈易灵的眼前,立即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方从容不迫地拿着刀,用指弹了一下,声作龙吟,然后含笑说道:“我知道姑娘有一身很高的武功,本来象你这种人,要心甘情愿地跟着走,是不容易的,只好凭刀上的功夫了。”   他的话音一落,突然纵身而起,刀风掠至,唰、唰、唰一连三刀,从头上的“雪花盖顶”一变而为横划“玉带围腰”,随势转为“秋风落叶”。   三招快极,一气呵成,将戈易灵姑娘逼退五步以外,连手都没有办法回。   三招一过,刀势一收,他并没有续攻下去,长刀藏在肘后,淡淡地说道:“如果加上他……”   指着地上躺的朱火黄,认真地说道:“即使不用毒,今天在场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如今他一倒,戈姑娘!情势整个变了。”   戈易灵承受了对方一连串风也似的三刀,一点也不气馁,仗剑上前,说了一句:“你得意太早了!”   对方说道:“我知道,你有能耐接得下来我这柄长刀的攻势,我也估计你能在百招之内,不致落败,但是,今天没有时间跟你斗个痛快,河间府的兵勇捕快,会在不久之后,追赶到此地。因此,我不会再讲江湖上的道义。戈姑娘!为了很快制服你,我顾不了其他的事了。”   他一招手,前后左右,围上来八个人,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铁筒,将戈易灵围在当中。   他轻松的说道:“这八个人手里所拿的是一种机关暗器,只要一按机钮,可以一连射出十支细小的箭镞,只要中上一枚,就立即可以使你昏迷一个对时。”   戈易灵这时候才发觉情形比预料中还要坏,但是她一点也不紧张,她觉得像朱火黄这样武功、经验、见识、外加毒计都是一等一的高人,居然被对方用一种方法,摆平在地上,可见得机不如人,自己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当一个人一旦放开了得失之心以后,再狠的敌人,再险的处境,都不足于动摇心志的。   当戈易灵仗剑而立、待机而动的时候,对方又说道:“戈姑娘!为了让你心安理得,我这八筒暗器,暂时不放,我要凭真本事,斗你五十招,然后擒你上路。”   戈易灵出剑了,蓄势而动,一动则是雷霆万钧,剑势如幕,层层盖将下来。   对方当然是早有准备,长刀光芒,穿舞在剑幕之中,毫不逊色。   转眼五六招对拆过去,双方平分秋色。但是,在斗智和气势上,显然戈易灵要比对方高出许多,当一个人一切豁出去之后,就是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开”。   戈易灵每每攻出一招,都是竭尽全力,剑气纵横,凌厉无比。而对方攻过来的时候,戈易灵都以硬接为主,以闪让为辅,而且在闪让之时,又以顺势还招为主,维护自己的安全为辅。   这种拼命的打法,如果是出自一个武功低的人,徒然提早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是出自一个高手,无论在气势上、威力上,就会在无形中增加很多。戈易灵是属于后者的情形。于是不出二十招,对方只落得缚手缚脚,非仅如此,而且险象丛生。   这种情形倒是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他原以为百招之敌,没想到戈姑娘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纯。   高手过招,分毫不能有差池,意念稍一不集中,性命就在呼吸之间。   对方正使出一招“苏秦背剑”,转变为“白云出岫”,刀刃从背后斜削而出,剁向戈易灵的右肩和前胸。   戈易灵不加思考地踩中宫进步,手中先卸对方刀刃,因势利导,用的一个“粘”字袂,贴紧刀锋,一个灵巧的晃动,逼使对方长刀荡开,露出门户,宝剑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飞削对方的面门。   这一招显出戈易灵的武功和智慧,同样的招式,运用之妙,在于不同的智慧。   对方眼见剑锋削至,吓得冷汗一身,也顾不得体面与否了,一缩脖子,力挫桩步,臀向着地,一路翻滚,退开五尺。人是躲开了,头上的发髻,应刃而落,对方只落得一个披头散发的狼狈相。   戈易灵仗剑叱道:“你逃跑不了的,你应该记得五十招尚未到。”   对方满脸通红,突然一挥手,叱喝一声:“你们给我射!”   他这个“射”字尚未落音,就听到有人说道:“停住!不许乱射!”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可是给人以无比的权威,周围的八个人果真依言停手不动。   持刀散发的中年人这才看到,不知何时现场来了一个人。宽大的灰衣,芒鞋白袜,头上戴着一顶遮阳斗笠,压得很低,遮去大半个脸,不知道对方是哪一路的人。   他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人?”   戴斗笠的人平静地说道:“不要问我是什么人,至多算是路见不平的路客罢了。按说,我看你们这样不争气,仗着人多欺侮一个少年郎……”   “她不是个少年郎,她是个女的。”   “啊!”戴斗笠的头微微扬了一下。“那就越发的不应该了。一个男人斗不过一位姑娘,已经够自愧的了,居然还要利用暗器伤人,可鄙之至!”   突然持刀的中年人,一挥手,一声断喝:“射!”   几乎与这声“射”字出口同时,戴斗笠的人身形一弹而起,灰色的长衣,鼓起一阵风,两只大袖舞起强劲的劲道,人落在戈易灵姑娘身前,只见他的大袖上,插满了黑色的短箭,而在地上也散落了二三十支。   戴斗笠的人再一抖双袖,将那些短箭抖落到地上,人缓缓地朝着持刀的中年人所站的地方,上前走了几步。   那中年人不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脸色非常难看。   戴斗笠的人淡淡地说道:“论情论理,我应该给你一点惩罚。”   说着话,人又向前走了两步。持刀的中年人,手持长刀已经抬起,他是准备全力一拼。   戴斗笠的人忽然说道:“念在今天卖剑之会,我们的目标是巧合一致,这也算得上是缘分。不过,你我虽然都扑空了,你们输得更惨,因为,当面不识真人,可惜复可笑!就这样,我原谅了你们。”   持刀的中年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下台,显得有一分手足无措的样子。   戴斗笠的人接着说道:“你还在等什么?河间府的大队官兵,就要追到,到时候你们恐怕连跑都跑不了的。”   持刀的中年人收起刀,放回到匣子里,从容地拱手说道:“尊驾果然是高人,在下习艺不精,得由自取。今日一别,他年但愿能够再会尊颜。”   戴斗笠的人淡淡地说道:“人总是要见面的。”   中年人将刀匣交给道姑,自己拱拱手说道:“请问尊驾尊姓大名,也好让在下永志不忘!”   戴斗笠的人笑了一笑,说道:“你还要问我的姓名吗?这倒叫人好笑的事。”   中年人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戴斗笠的人挥手说道:“留下三匹马,我看你们赶快请吧!”   在路的那头,远远已见尘头,他倒是很遵从地留下三匹马,一起九个人六匹马,匆匆走了。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说话的戈易灵这时候叫道:“你们没有解除我爷爷和冷月的魔咒,你们想往哪里走?”   戴斗笠的伸手拦住了戈易灵,说道:“这位姑娘,让他们去吧,令祖他们的问题,由我来解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戴斗笠的人所说的话,给戈易灵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戈易灵不安地问道:“你是说……?”   戴斗笠的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我说可以解除令祖他们的问题。相信我,姑娘!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果我的女儿还在身边,跟你差不多年纪,我不能骗你。”   戈易灵哺哺地说道:“可是……可是……他们是使用一种邪术,你也……”   戴斗笠的人很耐烦地说道:“姑娘!这不是邪术,这是控制别人心志的一种方法,如果了解其中的道理,就一点也不令人惊奇。姑娘!你要记住我的话,天地之间,你们不知道的事太多,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   戈易灵恭敬地说道:“谢谢教诲,我想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戴斗笠的人仿佛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恢复平静,说道:“我们真正是萍水相逢,有机会再见的时候,我们再互道姓名吧,现在情况很急,先将他们二位救回过来再说。”   他从身上取出很小的竹哨,呼哩、呼哩吹了两声很尖锐的声音,朱火黄和冷月果然都摆摆头,人立即清醒过来,只是还都是怔怔地没有说话。   戴斗笠的人说道:“一二位可以上马了,河间府的兵勇捕快一旦追到了,麻烦纠缠不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到蹄声震地,那边路上尘头大起,愈来愈近。   戴斗笠的人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你们还不上马快走,还待何时?”   朱火黄和冷月都为之一震,似乎也没时间再作考虑,三个人跃上马背,哗啦啦,泼开马蹄飞盏,转眼冲出几十丈开外。   这三匹马都是个中选一的良驹,脚力很健,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地,戈易灵马上回首,看不到后面的烟尘,再看前面有一条巷道,立即一带偏缰,领头冲了过去。跑不多远,有一处不小的树林,迤逦而西是一路山岗。   戈易灵冲出树林不远,有一处空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看来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了。   戈易灵跃身下马,甩掉缰绳,扑过去拉住冷月的马横嚼,叫道:“冷月!没有想到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和你又见面的!”   冷月从马背上一飘身,点足横掠,叉手站住压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戈易灵一愕,回头望着朱火黄叫道:“爷爷!她不是冷月吧?还是她……”   朱火黄笑道:“小灵子!她是冷月没有错,可是,你却不是戈易灵!”   戈易灵闻言顿时大悟,不觉纵声大笑说道:“可不是!爷爷!我忘了我现在的面目。”   她看到山神庙的破香炉里,积了一些水,也顾不得肮脏与否,用手舀起来,在脸上揉搓洗擦一阵,当她的汗水从脸上拿开的那一刹,对面的冷月呆住了,一瞬间,山崩地裂的一声呼叫:“戈姑娘,是你呀!”   人疯狂地扑过来,两个人拥抱得紧紧的,冷月口中喃喃地直在说道:“姑娘!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姑娘告诉我,这是梦里吗?”   戈易灵松开自己的手臂,捧起冷月的脸,泪眼相对,却是笑容满面,说道:“冷月!这不是梦,是真,不过真实得太奇特,使人乍一相见,觉得像是梦里。”   冷月泪流不止,久久不能成声,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猛一回头看到挺腰直背,脸上老态俱无的朱火黄,蓦地大吃一惊,近乎口吃地问道:“他……不是笑面……”   朱火黄笑道:“冷月!你的记忆很好,一点也不错,我就是笑面屠夫朱火黄。清江小筑一别之后,想不到在此地又相见了。”   冷月望着戈易灵说道:“姑娘!马原马爷呢?怎么……”   冷月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看到朱火黄显然不是敌人的模样,所以她问不出口。她应该是问:“怎么会和笑面屠夫在一路呢?”   戈易灵擦去眼泪,含笑说道:“冷月!别后的变化,真是一言难尽,相信你也是和我一样,一定有着一段曲折离奇的遭遇。”   冷月一时怔住了,她似乎刚刚才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她喃喃地说道:“是啊!我怎么会未到这里?”说到这里,她的人浑身一震,脱口惊呼:“非白!你在哪里?”人立即昏厥过去。   当时离开清江小筑的时候,骆非白和冷月是最快乐的一对,虽然,冷月并不愿意离开戈易灵,但是,一则是天婆婆权威无比,没有人敢违抗她的旨意,再则到河南上蔡是寻访事情真相途径之一,并非纯为私情。   因此之故,冷月的心里,稍稍减少了歉疚,而以一种快乐的心情,和骆非白踏上了旅途。   当然,最愉快的还是骆非白了。离开恩师,奉命在江湖上磨练,不出三年,如今却携得如花似玉、侠骨柔肠的美眷返回故乡,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快乐?   从清江小筑的边塞,回到中原地带的河南上蔡,是一段很远的路程,由于情侣双双、两骑并辔,不觉得山遥水远,也不觉得旅途劳顿。倒是快到达上蔡境内,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了变化。   在骆非白而言,十几年没有回到家乡,儿时的一切,已经依稀难记,如今游子重返,自然有一种近乡情怯,老实说,连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都印象模糊,一旦面见父母,那将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在冷月而言,如此去见未来的公婆,去面临一个丝毫无知的环境,虽然她是一个闯荡江湖的姑娘,却也有几分令她难以想象的紧张。   这天清晨,已经远远望到上蔡的袅袅晨烟,冷月忽然勒住坐骑,望着骆非白说道:“非白!我的心里有些害怕!”   骆非白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冷月脸上泛着微红说道:“你不认为我这样去见你的家人是有些不合常情吗?再说,从你的叙述中,我知道你家在上蔡是望族,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的人,你不觉得我不配?谁能保证你的家人都能象你这样的接纳我?”   骆非白皱着眉说道:“冷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有这种想法呢?难道你忘了我们在清江小筑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感情,你还不相信我不成?”   冷月睁着明亮的眼睛,眉梢带着满意的笑意,婉婉地说道:“非白!不是你,我说的是你的家人!”   骆非白隔着马儿伸手过来,轻轻地握住冷月的柔荑,恳声说道:“冷月!不要怀疑,相信我们坚贞的感情。我不敢断言我的家人都会全心的接纳你,因为毕竟我离开家太早也太久了。但是,我们两人要共同相信一个事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   他的眼睛是那么多情地注视着冷月。   “何况,你是如此的善良、正直、而又温柔有礼,有谁会拒绝象你这样的人成为一家呢?冷月!不要再怀疑,敞开愉悦的心情,踏进骆家的大门吧!”   骆非白的话说得充满了感情,也说得非常的真切,冷月的手紧紧地反握着骆非白的手,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   对于上蔡,骆非白谈不上是重回旧地,因为他离开上蔡的时候,他的年龄太小。小得记不起往事的点点滴滴。但是,上蔡的人似乎都认识他,有人对他打招呼,有人对他微笑,很清楚的告诉了他。   骆家大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气派大!   占地极广,一圈树林和一湾流水,围绕着骆家大院。   护庄河吊桥的两头石狮子,高踞神武,代表着骆家在上蔡的声望和地位。进得庄门,迎面是一处广阔的空场,两边排列着刀枪剑棒,说明骆家主人的身份。   骆非白在庄口一露面,立即引起轰动,一路传话过去:少庄主回来了。   骆非白和冷月双双下马,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冷月!看来他们没有忘记我!”   冷月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充塞着幸福。   突然,这个时候,骆非白站住脚,说道:“冷月!我又有了害怕的心情。”   冷月讶然地说道:“你现在又怕的是什么?”   骆非白说道:“冷月!不要忘了,在清江小筑不论是明宣或是暗示,我们都可以了解,这趟上蔡之行,不完全是省亲,更不完全为的是拜见翁姑,还有一点访察的意思。如果……   如果……唉!”   冷月轻轻摇着他的手说道:“非白!不要如果了,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是你的出生之地,这里住的是你的至亲爹娘,再怀疑的情况,也要等到深深地了解之后。”   骆非白点点头说道:“是的!你提醒了我另外的一件事。   这里的人对我如此熟悉,那是他们把我当作是我的老弟非青。……”   他的言犹未了,从大门里出来两个人,短衣劲装,步履沉稳有力,快步走到骆非白的面前俯身一躬,口称:“少庄主回来的正是时候,属下奉庄主之命来迎接少庄主。”   两个人一直腰,眼光一接触骆非白,神情一怔,还没有等到骆非白说话,两人同时撤后退了两步。   骆非白问道:“两位是……?”   两个人倏地一伸手,两把刀几乎是同时从腰间拔出,而且,左手屈指入唇,一声尖哨入云,紧接着大门里面就有一阵阵当当的铜钟声。   两人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我家少庄主?”   骆非白微笑说道:“二位的话有些欠通,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是少庄主,这冒充一字,从何说起?”   两人顿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其中一个显然已恼羞成怒,立即叱道:“你无缘无故闯进骆家大院,就可以将你拿下。”   骆非白啧啧说道:“这位的话,更是令人百思莫解。第一,我不是无故闯进来的,一路没有一个人拦住多问我一句话,这无故闯进,叫人不能苟同。第二,骆家大院不是官衙,就算是闯进,也不致于遭受立即拿下。二位这样的待人,恐怕不是骆老爷子所愿闻的事吧!”   两人大怒,双刀并举,分从左右扑向当中。   骆非白一拉冷月,使之转向背后,急切中说道:“头一次来,观感要紧,你不能动手!”   他在说着话,霍地双手一分,徒手一双肉掌,迎向夹击而来的双刀。   这样贸然空手入白刃的举动,大出乎两人的意外,不自觉地微微一怔。就在这样的一瞬间,两人两把刀,竟然毫无挣扎地落到骆非白的手里。   骆非白左右双手各拿着一把刀,微笑着说道:“二位,这完全是一个误会,待会自然会说明白,请二位千万不要介意。”   两个人站在那里,满脸冒汗,手足不知所措。   骆非白说道:“我已经说明白了,今日之事是起自一个误会,回头自有明白交待的时候,二位请让路如何?”   两个人对看一眼之后,刚要闪开,这时候从里面出来十余人,为首的是一个风干削瘦的中年人,大踏步来到近前,一见两人的刀,竟然落在骆非白的手里,也为之大惊失色。   及至他看见骆非白的面容,不觉一怔,连忙问道:“年轻人!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骆非白也连忙抱拳拱手说道:“我叫骆非白,说实在话,我就是这骆家大院的……”   削瘦的中年人惊喜万分,急忙问道:“你叫骆非白?你是非白贤侄!啊呀!太久没有见你了,至少有十几年了吧!骆家大院的人能记得你的,没有几个。贤侄!怪不得他们两个。   何况目前庄上又是多事之秋,他们不能不谨慎从事啊!”   骆非白不安地问道:“请问……”   削瘦的中年人略略笑道:“你看我是高兴过度,我既然一时不敢认你,你当然是认不得我了。贤侄!我叫骆仲行,是你二叔。”   骆非白赶紧上前行礼说道:“二叔!侄儿非白给你磕头。”   他又朝后抬抬手说道:“冷月!来见过我二叔。”   骆仲行连忙伸手拦住问道:“贤侄!这位姑娘是……?”   骆非白说道:“二叔!她叫冷月,她是小侄订的亲事。”   骆仲行连说两声“好!好!”之后,就说道:“贤侄!你这次回来真是恰到时机,骆家大院现在正遭受到困难。”   骆非白急着问道:“二叔!我爹娘他们二老好吗?非青弟呢?”   骆仲行黯然说道:“见过庄主,一切回头再说吧!”   骆非白的心头一震,忍不住有一种不祥之兆掠过心头,他抢着追问道:“二叔!是家里出了事情吗?”   骆仲行摇摇头说道:“非白贤侄!话是一时说不完的,你们先去见过庄主,我们大家再作商量。”   骆非白固执地说道:“二叔!我离家太久了,家里的情形一无所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让我先知道一点,心里先打个底,见到爹娘,也好说道。”   冷月委婉地说道:“非白!我们还是听二叔的话好了!”   骆仲行说道:“冷月姑娘!其实也没有不可说的,庄主夫妇身受重伤,现正躺在房里调养……”   骆非白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二叔!你是说我爹娘双亲受了重伤?是在骆家大院吗?还是在旁的地方?”   骆仲行沉重地说道:“是在骆家大院。”   骆非白眼睛里含着泪光,刚只叫得一声:“二叔!”   骆仲行立即说道:“骆家大院是铜墙铁壁,但是,能在骆家大院刀伤庄主的人,还不多见。非白贤侄!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去见过庄主再说吧!”   说罢他在前面带路,冷月紧紧地挨在骆非白的身旁,紧紧地握住骆非白的手,那意思是说:“有任何苦难,我和你同当!”   从骆非白的泪眼,传来一分感激,灵犀一点,互通心曲。人在最悲痛的时候,这种力量的支持,是十分有作用的。   一连穿过几重厅堂,又转过几曲回廊,来到一处围墙高耸的别馆,围墙上遍布铁镞篱和鸡爪钉,而且每隔十来尺,就有一位劲装的汉子贴着墙头站着,想必是在围墙里面另设置悬空的碉楼。   围墙的大门,厚厚的松木,上面满布着儿拳大小的铁钉,门口站着八个汉子,手按在刀把上,个个都是怒目金刚,时时都象是待机而动。   骆家大院本来就是一个很坚固的堡垒,戒备森严,气氛凝重。   骆仲行带着骆非白和冷月踏进围墙,越过一处不大的院落,走进厅屋,转进右边的厢房,只见一张特大的床上,拥被倚靠着一位五十左右的老人,浓眉大眼,高高的颧骨,显得削瘦的双颊,脸上没有血色。   骆仲行抢上两步,刚叫道:“大哥!……”   骆非白早就跪在地上,膝行向前,磕头哭道:“爹!不肖的孩儿非白回来了!”   床上的老人皱起一双浓眉,锐利的眼光,从非白看到跪在身后的冷月。   冷月低着头,怯怯地说道:“我叫冷月!给你老人家磕头。”   老人没有讲话,眼光扫来扫去,然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真是非白,孩子!那姑娘是……”   骆非白连忙说道:“她叫冷月。爹!请恕孩儿不孝,我们是在一次生死危难中结识,而互托终身的。爹!这还要恳求你和娘两位老人家认可的。”   老人说道:“孩子!你和冷月姑娘来的不是时候,骆家大院正面临大难。”   骆非白说道:“爹!骆家大院怎么有人敢来捋虎须?听说……爹你老人家受了伤……”   老人招招手叫非白起来,走近到床前,用手掀开棉被,骆非白不禁失声大叫,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原来老人的右胸上,插了一柄匕首,血已经不在流了,可是匕首的四周,已经开始腐烂,而且已经有难闻的臭味。   骆非白叫道:“爹!骆家大院有这么多会武功的人,难道连刀伤都不知道处理?害得你老人家受苦。”   说着话,立即卷起衣袖,说道:“孩儿不才!对于这种刀伤,纵然刀上有毒,也可以去毒生肌,药到病除。”   老人咳了一下,胸前刀创立即溢出一阵带着黑色的血水。他苦笑道:“孩子!你的恩师是一位武功医术都是一流的高人,想来你必然也学会不少医术。不过,你恐怕没有办法治好我的创伤。”   骆非白含泪叫道:“爹,你让孩儿试试……”   老人将被褥盖好,用手拍拍骆非白的手背,再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带着微笑说道:“孩子!解毒疗伤不是最重要的事,你去向你二叔请教,他会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你听,那才是最重要的。”   骆仲行在一旁说道:“大哥!让非白试试好吗?”   老人眼睛一瞪,骆仲行不觉地低下了头。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仲行!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去吧!将事情跟非白说清楚。仲行!你知道吗?我是多么不希望这个孩子回来啊!”   骆仲行低头说道:“大哥!我会跟非白贤侄说清楚。”   骆非白忽然间道:“爹!我娘呢?”   老人挥挥手,似乎已经有了不耐之意,说道:“你二叔会将一切说明白的。我倦了,让我歇息,别再烦我成吗?”   骆非白不敢再说话,只有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轻轻地说声:“爹!多保重!”便随着二叔骆仲行离开房内,一路默然,只是匆匆地迈着脚步,走出围墙,来到一间很宽大的房间里。   骆仲行坐在一张安乐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头高呼:“我的酒呢?”   立即有一个十七八岁半桩小伙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瓷酒瓶,用托盘托着,端到骆仲行的面前。   骆仲行拿到手,一仰头,咕咕噜噜喝了好几口,然后用手背擦着嘴,酒瓶对骆非白一伸:“非白贤侄!你要不要来一口?”   骆非白摇摇头,他尴尬地望着冷月一眼,然后低声说道:“二叔!你一直都是这样喝酒吗?”   骆仲行顿了一下,他将酒瓶收回来,揣在怀里,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嘿嘿地笑将起来。   骆种行是个削瘦的人,风干树皮似的脸,笑起来比不笑还要难看。   他抬起头来说道:“贤侄!你以为二叔是一位端方不苟的正人君子吗?不酗酒、不粗鲁、不心存诡诈……老侄台!你如果这样的想那就大错了。”   骆非白尴尬得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   骆仲行倒也收了笑容,认真地说道:“贤侄!从前我喝酒是一种享乐,现在我喝酒是想借酒浇愁。今天,按说今天此时我不应该喝酒的,至少在未过门的侄媳妇面前,我这个做二叔的,要有做叔叔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喝了酒,我是希望借着酒,让我能忘掉一些顾忌,把事情说得更坦率些。”   骆非白不安地叫道:“二叔!”   骆仲行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骆家大院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贤侄!你听了我这样的话,不要以为骆家大院做了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事。就是因骆家大院平素还没有恶迹,所以,一朝失足,使人有万事全非的痛苦。这种情形,能够不说,当然还是以不说的为是。”   他又拿起酒瓶,对着口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道:“在河南上蔡,骆家大院是世居的望族,谈不上坏,因为我们安分为人,不偷不抢,不放印子钱,不收逼命的租,骆家人人会武,与江湖来往不多。但是,骆家大院也谈不上好,因为我们不修桥、不铺路、不救急,有人要惹骆家的人,轻则打他个半死;重则赶出上蔡。就这样,骆家大院在河南上蔡,毁誉参半。敬畏的人有之,厌恶的人也有之。但是,这情形到了有一天,有一户人家搬来之后,情形大变。”   骆非白忍不住问道:“二叔!是个什么样人家来到上蔡,居然就能影响到我们骆家呢?   是达官显贵吗?还是武林豪客呢?”   “都不是,是一个吃镖饭的镖头。”   骆非白皱起了眉锋,不自觉地和冷月对看了一眼,轻轻地重复了一句:“是一个吃镖局饭的镖头吗?”   骆仲行说道:“此人在江湖名气不小,但是就在他声誉达到顶峰的时候,他急流勇退,来到了上蔡,要过隐居的生活,此人就是金陵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戈平。”   冷月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不由地霍然站了起来,口中惊呼:“啊!”   骆非白当然也意外地一惊,但是,他立即稳了下来。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二叔!戈平戈总镖头来到上蔡隐居,当然不是住在市廛之中,而是遁迹山林,他与我们骆家有什么牵连?”   骆仲行没有回答,只用眼睛盯着冷月,缓缓地说道:“冷月姑娘!你知道戈平这家人吗?是不是你和他们家中的人有旧?”   冷月还没有说话,骆非白就抢着说道:“二叔!戈平是什么时候的人,与冷月扯不上什么关系。二叔!你还没有说明,戈平搬到上蔡之后,对我们骆家起了什么样的影响?”   骆仲行说道:“问题很简单,一个槽上拴不住两匹叫驴,这意思你懂了吧!戈平没有到上蔡之前,骆家在上蔡是一只鼎。戈家搬来上蔡之后,尽管他是退休,是隐居,戈平的名头很快地就盖过了骆家大院。”   骆非白紧张地问道:“二叔!是不是我们骆家大院的人,找上了戈家的麻烦,甚或杀了戈家的人?”   骆仲行摇摇头说道:“那倒还不至于。骆家大院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戈平的名头,很快超过骆家大院,但是那还不至引起彼此正面的冲突,何况,戈平既隐居,就是躲避世俗,我们就是有人要和他冲突,也冲突不起来的。”   骆非白啊了一声,点点头,顺口说了一句“那就好!”随着他又跟着问道:“照二叔的意思,骆家与戈家,既然没有冲突,为什么由于戈家来了之后,引起了改变?”   骆仲行说道:“你听这后面。问题就发生在一个传言之上。”   骆非白连忙问道:“是什么传言能使得戈骆二家发生冲突?”   骆仲行说道:“老侄台!我并没有说戈骆二家发生冲突啊!”   骆非白呀了一声,一时为之语塞。   骆仲行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冷月于此时突然问道:“二叔!我可以请问二叔一个问题吗?”   骆仲行点点头,笑了一笑说道:“姑娘!就凭你这声二叔,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出。”   冷月脸上一红,但是她仍然很坦然地问道:“请问二叔,这个传言想必关系重要,可否请二叔说明其中的内容呢?”   骆仲行点点头说道:“我正是要告诉你这个传言的内容,因为方才冷月姑娘所说的……”   “二叔!叫我冷月,我是晚辈,二叔不必客气。”   “呵呵呵!那我就叫你冷月好了!冷月说这一段传言与我们关系重要,一点也不错。”   骆仲行义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脸上已经泛起些微的红晕酒意。   “戈平为什么要在他保镖生涯极盛的时期,急流勇退?   我们想知道原因。对骆家来说,这也不全然是为了好奇,而是我们有另一种存心,想从这里面找出戈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骆非白不安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骆仲行毫不掩饰地说道:“这样我们就可撵他离开上蔡。”   “啊!二叔!”   “你以为这样做太卑鄙了一些?你要知道,我刚才说过,一个槽拴不住两匹叫驴,一座山容不下两只虎。江湖上就是这样,骆家大院除非不在江湖上立足。”   “打听到了吗?”   “戈平的生活很平静,似乎经过很周密的安排,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骆家大院听到一个很神秘的传说。”   “什么叫神秘的传说?”   “就是指这项传说,知道的人并不多,传到的地方并不广。直接了当的说吧,这项传说只是很少几个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都不轻易告诉不相干的人。”   “对不起!二叔!那应该叫秘闻,不应该叫传说。”   “是传说,因为谁也不知道所说的事,是真是假。”   “噢!骆家大院是怎么知道的呢?”   “非白!你不要小看了骆家大院,骆家大院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能成为上蔡的一只鼎,也并非侥幸。老实说,除非骆家大院不想打听,只要决意打听,很少不能打听得出来。   这个传说是讲戈平在保一次红货之后,人家酬谢他一柄折扇,就这样他退隐了。”   “二叔!你不认为这样的话,太不合道理吗?”   “这柄折扇藏有很重要的机密,有人说,折扇内有图说,按图索骥,可以获得一笔珠宝。有人说,折扇的图说指示的不是珠宝,而是超越当今武林各门派的一种盖世武功秘芨。   有人说折扇本身就是一件稀世奇珍,价值连城,真是传说不一。”   “即使传说是真,为什么会使戈平戈总镖头退隐呢?”   “贤侄!你不是江湖客,如果你稍在江湖上历练,就会知道一句话,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传说中的三种情形,只要有一种是真的,就可以引得多少武林人等垂涎。那样麻烦可就惹不完。”   “于是戈总镖头退隐了。”   “可以说是一种躲避。”   “结果并没有躲过骆家大院的打听!”   “嘿嘿!非白,谁让他选择上蔡做为退隐之地?”   骆非白突然站起身来问道:“二叔!是不是骆家大院对戈总镖头动了贪婪之心,找机会对戈家下了手!”   骆仲行淡淡地笑了笑反问道:“非白!如果你在家里,你会不会这样做呢?”   骆非白断然说道:“绝不!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骆仲行嗯了一声,说道:“你是不相信这些传说,还是对这些传说丝毫不动心?”   骆非白毫不考虑地说道:“两者都有。”   骆仲行笑笑说道:“很好!不过在骆家大院来说,我们相信这些传说,因为我们相信自己所打听来的消息。同时,要说骆家大院的人,包括庄主在内,说是毫不动心,那是假话。   尤其是对于传说中的武功秘芨,怎么能毫不动心呢?”   “二叔!”   “非白!你且稍安勿躁,让我把话说完。骆家大院虽然动心,却没有动手。开始的时候我就说到,骆家大院算不得好人,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偷不抢,所以,我们对于戈平的事,只是有兴趣,却没有动手的念头。”   冷月忽然接着说道:“二叔!戈家遭到灭门之祸,是与这件事有关吗?”   骆仲行说道:“当然有关。”他忽然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冷月不慌不忙地说道:“江湖上都知道。”   骆仲行说道:“江湖上对于戈家的事,传说纷坛,但是有两件事他们不知道。”   “二叔知道吗?”   “第一、戈平本人早就有预知之明,他自己知道即令他退隐,也难逃大祸,因此,他偷偷将他的独生女儿,送给一位方外朋友收养。这件事做得十分秘密,他希望为戈家留下一脉香烟,可见他早就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第二、那次灭门之祸,戈平没有死。他逃得也十分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   冷月突然说道:“可是两件十分秘密的事,骆二叔你都知道了。”   骆仲行干笑了一下,端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说道:“冷月!骆家大院的人不去动手,但是,我们不能不去了解,戈平毕竟是住在上蔡。上蔡的事,骆家大院如果不知道,那是说不过去的。”   冷月立即追问一句:“二叔!如此说来,二叔已经知道戈家灭门血案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骆仲行说道:“当然知道。”刚一说到此处,他立即又摇摇头接着说下去,“我们不谈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另外一件事,虽然说我们对戈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却有一个问题,至今是谜。这个谜给骆家大院带来了麻烦。”   骆非白立即问道:“二叔!是什么谜呢?可以告诉我们吗?”   骆仲行皱着眉头说道:“根据我们的了解,戈平对于他自己的处境知道得十分清楚,他能将独生女儿偷偷送走,分明了解事情的严重。他也知道一切祸根都是产生在那柄折扇之上,他为什么不将那柄折扇公之于世,甚至于当众毁掉,或者征诸武林人士的同意,交给某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保管?他为什么不这样做,而要冒着灭门的危险?珠宝这么贵重?秘芨这样重要?太不合乎常情了。看来,这柄折扇其中还有重大的隐情。”   骆非白和冷月同声问道:“是什么隐情呢?”   骆仲行摇头很认真地说道:“不知道!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   冷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颓丧极了。   骆仲行接着说道:“因为我们觉得其中有重大的隐情,引起骆家大院的兴趣,我们一定要把它弄明白,这样地楔而不舍一晃就是十几年。”   冷月问道:“请问二叔!十几年来可曾打听到其中的内情?”   骆仲行说道:“没有,因为要了解其中的内情,必须要找到戈平本人。十余年来,戈平的下落毫无消息,使我们感到很灰心。虽然是如此的说法,我们多少还掌握了一点线索。”   冷月啊了一声,不禁与骆仲行对看了一眼,紧接着问道:“是什么线索?有追寻的价值吗?”   骆仲行说道:“这条线索便是戈平的独生女儿戈易灵。”   冷月不觉蓦地站起来,但是立即被骆非白一把拉住,而且立即掩饰地说道:“这一个好线索,真是叫人吃惊。既然有了这样重要的线索,二叔!是不是追寻到了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呢?”   骆仲行没有回答他的话,将眼光停留在冷月身上,他缓缓地问道:“冷月姑娘!”   “二叔!你应该叫我冷月,我已经说过了。”   “冷月姑娘!你没有把我当作自己的二叔,我也只好把你当作客人看待。”   “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非白!你还在老叔面前打马虎眼!我要先请教冷月姑娘一个问题。冷月姑娘!你认识戈易灵?”   冷月一昂头答道:“不错!我认识。非但认识,而且是患难之交。”   骆仲行脸色倒是松弛下来了,点点头笑笑说道:“冷月姑娘!说老实话,戈易灵她现在何处?你能说吗?如果你不愿意说,我绝不勉强你。”   冷月用手紧握住骆非白的手,阻止他插嘴说话,可是她自己很果断地说道:“不管你怎么想法,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称你二叔。我可以很快回答你的问题,我能说,我也愿意说……”   “好极了!可否请告诉我。”   “二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二叔先告诉我,骆家大院对于戈易灵姑娘这条线索,到底采取了什么样的方法去处置她?”   “培养!”   “二叔!我不懂你这两个字。”   “冷月!我现在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不会有任何保留,等我讲完了之后,我对你有一个请求。”   “二叔!看来你对我没有了敌意,因此,你也不要用请求二字,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无不答应。”   “关于戈易灵的事,以及戈平没有死的事,只有我和庄主知道。根据我们的经验,可以判定戈平有一件重大的隐情,虽然与我们无关,却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因此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让人注意着戈易灵的下落。”   “十几年一直如此?”   “十几年一直如此。最后连监视的人都不知道换过多少,甚至最后干脆让他们在太湖海慧寺落户生根,只让他们知道一件事:海慧寺如果有一个姑娘出现,就跟住她。”   “啊!后来?”   “后来我和庄主都忍不住了。说来也好没来由,十几年都过去了,居然到了最后不能再等待下去,于是,庄主派我和你三姑、四叔一起前往海慧寺……”   “二叔!容我打岔,三姑和四叔知道内情吗?”   “我说过,除了庄主和我,没有第三者知道,三姑、四叔也不例外。临行之前,庄主交待我们三个人,只是说,十余年前,一个仇家的女儿,现在海慧寺,我们去取回来。”   “二叔!庄主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这样又该怎样说?十几年的事从何解释?不如直接了当,反正江湖之上,有数不清的恩恩怨怨,说起来用不着多解释。庄主又交待我两句话:可以设计骗到骆家大院最好,否则,不妨让她为我去找到戈平。”   “我不懂。”   “虽然戈平隐居不知去向,他对独生女儿的情形,一定非常挂心。一旦戈易灵离开了海慧寺,在江湖上四处闯荡,戈平能不知道吗?他一旦知道了,他能不现身和女儿见面吗?”   “啊!原来是这样的。”   骆非白这时候插嘴说道:“二叔!结果你运用了非青,扯了一个谎,让戈易灵奔走千山万水寻找仇家,说穿了她只是一个饵。”   骆仲行淡淡地笑笑说道:“虽然我这个办法并不高明,但是用意并不歹毒,我们只是想知道戈平到底是为了什么?说起来也很荒唐,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念头,耗费十几年的工夫。   人就是这么奇怪。说穿了这个世间的多多少少事情,不也就这样吗?又能说出多少道理呢?”   骆非白问道:“二叔!后来呢?”   骆仲行苦笑说道:“后来情形有了想不到的发展。一个月以前,骆家大院来了三个自称是倭人的客人”   冷月惊问道:“是多喜龟太郎吗?”   骆仲行说道:“你也知道多喜的事?对了!你能知道戈易灵,而且是她患难的朋友,应该知道的。但是,这次来的不是多喜,而是另外的一批人。他们一来,就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有关戈易灵的消息。”   骆非白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骆仲行说道:“可是他们一口咬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骆家大院,再也没人能知道戈平的下落。”   骆非白气愤地说道:“强人所难,岂有此理!”   骆仲行说道:“庄主当时挥手送客,根本就不跟他们谈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同时发动功击,没有人想到他们会这样歹毒,出手快极,两柄匕首,分别刺进庄主和你母亲身上……”   骆非白啊叫了一声,泪水又滚了下来,他叫道:“骆家大院竟然让这三个倭人当众行凶,我们的人呢?”   骆仲行黯然说道:“非白!这件事我很惭愧,我就在现场,当时我几乎怔住了。等我发觉了事情的突变,立即上前动手相搏,并且招呼来人围捕……”   冷月轻轻地问道:“二叔!是他们逃跑了吗?”   骆仲行摇摇头痛苦地说道:“没有,他们没有逃跑。在骆家大院让刺客公然跑掉了,传出江湖,骆家大院就永远不要在江湖上立足。可是结果,没有逃跑比逃跑还要糟糕!”   冷月和骆非白都抢着问道:“又发生了别的事是吗?”   骆仲行说道:“这三个倭人根本就没有打算逃跑,三个人背靠背,手里各持着一柄长刀,很镇静地告诉我们围上来的人,凭骆家大院的力量,一定可以将他们三个人剁成肉泥,但是,骆家大院的庄主,就无法保全性命了。”   骆非白咬牙说道:“这些卑劣的倭奴,居然他要挟了。”   骆仲行说道:“他说匕首上淬了剧毒,可以使受创的伤口,慢慢的溃烂,但是只要不动它,可以维持四十天,如果此刻拔出匕首,就立刻毒发身亡。”   “他胡说,岂有此理!”   “他说,刀锋上淬了剧毒,同时也涂有解药,只是解药量少,达不到中和,所以勉强维持四十天。如果将匕首拔掉,解药没有了,剧毒发作,就会立即要人死亡。”   骆非白连忙追着问道:“二叔!后来呢?”   骆仲行说道:“我看到庄主脸色大变,浑身软瘫,分明是毒行全身,功力已散,谁还敢动手。”   “他们在临走之前,说过一句话:四十天之内,一定会来骆家大院,如果不能告诉他们戈平的消息,庄主的毒伤只有让他毒发而亡了。”   骆非白跌足说道:“二叔!我们上当了,天下没有不可解之毒,哪里有让爹痛苦地挨了几十天。二叔!这是谁的主意?”   骆仲行说道:“当时是我的主意。非白!在那种情况之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他们所说是真,庄主毒发身亡,那还得了?所以我们让他们走了,然后,我们四处访请名医,结果,所请来的名医,都不敢拔下那柄匕首,也不敢下药解毒。”   骆非白沉默了,他在思考什么,没人知道。   冷月在此时轻轻地问道:“老爷子受伤已经有多久了?”   骆仲行说道:“今天刚满三十天。”   冷月说道:“换句话说,十天之内,那三个倭人一定会再来?”   骆仲行说道:“十天之内随时都会来,说不定现在,也说不定在四十天最后那一刻他们再来?”   冷月又问道:“在这三十天之内,老爷子没有什么交待吗?”   骆仲行反问道:“冷月!你这话的意思我不懂。”   冷月很平静地说道:“照二叔所说,骆家大院根本不知道戈总镖头的下落,因此,那三个倭人再来之时,也根本无法答复他们。那样老爷子这三十天的痛苦,是白受了的,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老爷子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交待?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准备出击的计划?我问的就是这个。”   冷月的话,说得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得非常有力。   骆仲行一时间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沉滞地说了一句:“庄主的确没有任何交待。”   骆非白此时突然说道:“二叔!对于这件事,我大概已经有了一个了解。现在我们回去吧!”   骆仲行问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骆非白说道:“回到爹那里,向他老人家说一声,我也应该去看看娘的伤势。”   骆仲行哦了一声说道:“我忘记告诉你,庄主每天这个时候要休息,我们再等一等去看他吧!”   骆非白说道:“不!我现在就要去,我去只是看看,决不惊动他老人家。”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伸手拉住冷月的手,口中说道:“二叔!你还可以在这里喝洒,我们去看看就来。”   没有等到骆仲行说话,二人很快就出了房门,沿着方才的路线,走向回路。   他们二人在路上走得很快,骆非白轻轻地问冷月:“路还记得吗?”   “我还记得”   “好极了!想不到你已经是老江湖了。”   “我和戈姑娘两个女的,遍走江湖,不得不处处小心,养成了随时留意的习惯。非白!   现在要右转弯,穿过回廊!”   “冷月!你有什么感想?”   “我为老爷子担着心事,他老人家受了这么大的苦。”   “我不是问这个。”   “你问什么?”   “你对二叔所说的整个事情经过,有什么感想?”   “非白!我听得很仔细,有许多地方使我很难理解。”   “冷月!不要那么小心说话,干脆说,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怀疑,因为整个过程,有许多漏洞。”   “非白!你是说……?”   “我是说,我开始怀疑,很多很多事,值得我们怀疑。例如说……”   二人已经来到围墙门口,骆非白缩口不言,刚要迈步进去,八个人八柄兵器,架成刀阵,分明是不让他们进去,而且两扇大门正缓缓地关起。   骆非白回头对冷月看了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奇怪吗?”   他转面正色向着八个人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八个人当中有一个领头的,倒是恭恭敬敬地回话:“庄主爷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骆非白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嗫嚅地说道:“小的听说了,你是少庄主,十几年前离开骆家大院。那时候小的还只是听用的小厮。”   骆非白啊了一声说道:“现在你的地位提升了,就可以拦住我,连我自己的生身之父都不能相见,是这样的吗?”   那人说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骆非白大怒问道:“在骆家大院你奉谁的命令,可以拦住我?”   冷月此时上前功道:“非白!不要追问他们,追问出来,大家颜面上不好看。”他又转身对那人说:“少庄主进去看老爷子,不会让你为难的,有什么问题,少庄主自然为你承担下来。再说,如果你要强迫着少庄主不能进去见老爷子,那在骆家大院会酿成多大的笑话呢?这样对你有好处吗?你仔细地想想。”   冷月说得非常委婉,但是,每句话都打中对方心里。他在估计,自己也没有能力硬挡着骆非白不让他进去。他深深地拱手说道:“姑娘是明理的人,原谅小的方才的失礼。少庄主!你请吧!”   八个人弯身躬腰,大门也缓缓而开。骆非白和冷月很快地走进去,刚一走进房里,骆非白抢一步跪在床前。   骆家大院的庄主骆伯言,勃然大怒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骆非白叩头说道:“爹!儿子随恩师习艺十余年,医道颇有所得,而且孩儿这次离开恩师的时候,曾经获得恩师赐有良药……”   骆伯言怒叱道:“住口!你二叔难道没有告诉你么?”   骆非白流着眼泪说道:“爹!天下无不可解之毒,孩儿听到爹忍受了近一个月的痛苦,孩儿肝胆俱裂。爹!你和恩师是多年的老友,你应该信得过他,也应该信得过孩儿。就是信不过孩儿,也应该信得过这粒雪莲实。”   骆伯言显然被“雪莲实”三个字震动了,他看到骆非白手里那一粒淡黄色的莲实,不觉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不是不信任你,实在你这个时候回来得太糟了!就算这粒雪莲实救得了我跟你娘的性命,又有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啊!”   骆非白急忙说道:“爹!先治好毒伤,其他再来商量,天下还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吗?”   他用牙齿咬开雪莲实,分一半给冷月,说道:“冷月!到里间去,你应该已经知道怎么来用它,研碎用凉水冲服,然后再来拿药敷创,匕首等到创口流鲜血的时候,再动手拔它。”   冷月刚一接过来,骆伯言沉重地说道:“孩子!我劝你还是立即离开此地,听爹的话……”   骆非白愕然说道:“爹!你要孩儿离开做什么?”   骆伯言惊异地反问道:“你二叔没有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么?那个叫山下的倭人,不只是武功很奇特,而且身有邪术,你不走难道要等他来?孩子!非青下落不明,难道你要骆家断后么?”   骆非白瞠然说道:“爹!二叔说的跟你不一样,他说……”   身后有人接着说道:“对!我说的是不一样。”   骆仲行站在房门口,人没有进来,只是倚在门上,眼睛里透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骆伯言皱着眉说道:“老二!你又喝酒了?”   骆仲行摇摇头说道:“庄主!我不能不喝酒,我不喝酒我就没有办法面对着你说话。因为,凭良心说,庄主!你对我是很好的,所以,我有愧疚之意。”   骆伯言说道:“仲行!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你是喝醉了。”   骆非白此时从地上站起来,沉声说道:“爹!二叔他并没有喝醉,他说的都是他内心的话。”   骆伯言问道:“孩子!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这中间好象有许多谜团,我又好象是被蒙在鼓里。”   骆仲行点点头说道:“庄主!你这句话可说对了,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骆伯言大怒,刚说得一声“你好大的胆。”立即双眉紧皱,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老二!你没有将我的意思告诉非白?”   “没有。”   “这件事完全是你设计的?”   “那倒不是,开始我并不想这么做。”   “那你是为什么呢?老二!我们是亲兄弟呀!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吗?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庄主!说来惭愧,我不愿意像你那样受罪,我没有本领抵御别人对我的诱惑。”   “不要再说了。老二!你太让我伤心了。”   骆非白厉声说道:“二叔!你勾结倭人,陷害我爹。你以为你可以趁心如愿吗?休想!”   他正准备要冲到门口,却被骆伯言喝住“非白!不可以。”   骆非白痛苦地叫道:“爹!”   骆伯言没有理会,他望着骆仲行说道:“老二!兄弟阋墙,是人伦灭绝的惨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什么诱惑使你失去人性?你说,只要你说出来,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只要你放非白他们离开,其他的事都可以谈,我可以让你获得你希望得到的。”   骆仲行削瘦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是,他还是朗朗地说道:“庄主!你既然要我说,我就说出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你欺骗了我、你瞒住了老三老四。”   “有这种事吗?”   “你根本就知道戈平的下落,至少你知道他去的方向,可是你一直瞒着我。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在我的感觉里,你没有把我当亲兄弟看待。”   骆伯言痛苦地哼了一声。   骆仲行又接着说道:“一直到你要我带着老三老四和非青,到太湖取戈易灵回来,你仍然没有说真话。你分明是将戈易灵偷偷取回来,这个‘取’字,你露了大马脚,你分明是要将戈易灵送到戈平那里去,你分明与戈平有默契,而我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老三老四更是蒙在鼓里,叫人难以心服哇!”   骆伯言呻吟地说道:“老二!于是你故意将戈易灵放走了,回来骗我说没有见到戈易灵。”   骆仲行说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非青贤侄让我安排,传递了一个谎言,我让戈易灵走遍天涯。”   “那又是为什么呢?”   “你不告诉我关于戈平的下落,我就要让戈易灵做饵,钓出她的父亲来。”   “老二!你真的这么毒!叫人想不到啊!”   “你应该可以想得到,因为你连亲兄弟都隐瞒,亲兄弟又为什么不可以欺骗你一次呢?”   “老二!关于戈平的事,我没有欺骗你,这中间有许多难言之隐。”   “对亲兄弟也难言吗?既然如此,我利用一点小手法,也是应该的了。只可惜戈易灵跑了不少地方,一点也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而非青老侄的线又断了,我的计划后半段落了空。”   “于是,你就勾结了倭人。老二!你在这一点上,太不成材。”   “我没有勾结,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他们说,有办法可以让你乖乖地说出戈平的下落。”   “老二!你这样做,除了伤天害理之外,你能获得什么好处?倭人奸诈阴毒成性,他会让你得到什么吗?”   “老实说,对戈平的事,我已经失望了,自己的亲兄长尚且不能让我分一杯羹,何况是外人?所以,我只想在事成之后,我取得骆家大院也就够了。”   “呸!”一口浓痰吐到地上,从骆伯言吐痰的情形来看,他是想把这一口痰吐到骆仲行的脸上,但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气力了。一口痰吐了之后,他喘成一团,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骆非白赶紧轻轻地捶着,说道:“爹!你老人家不要生气,这件事让孩儿来处理好了。”   这时候冷月从里间出来,骆非白将手中半粒雪莲实,交给了冷月,简短地说了一句:   “护着爹!”   他挺身大踏步向前迈了两步,横着身子站在床前。可是躺在床上的骆伯言却厉声叱喝:   “你们都给我走开,走!”   骆非白缓缓地退到床边,痛苦地叫道:“爹!”   骆伯言吃力地挥着手,挣扎着支撑起上身,喘着气说道:“非白!我的孩子,你且听爹的一句话。从现在起,爹承认了你的媳妇,她已经算是我们骆家的人。”   冷月立即跪在地上,流着眼泪叫道:“爹!谢谢你老人家。”   骆非白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知爹在这个紧要关头,为儿媳妇定下名份,是为了什么。   骆伯言老爷子继续说道:“非白!看你的气宇神情,你恩师将你调教得大致不差,冲你的本领应该可以自保,你现在立刻给我走,离开骆家大院。”   骆非白回身在床前跪下了,他痛苦地说道:“爹!原谅儿了不孝,在目前这种情形,要儿子离开你老人家,儿子是做不到的。”   骆伯言急得连咳数声,脸色呛得血红,他挥手不让骆非白来搀扶他,挣扎着靠着被褥,怒气不息地说道:“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拔出剑来跟你二叔拚个死活?还是要将你二叔赶走?孩子!你错了!”   他的说话语气缓下来了,可是气喘的严重,使他不能将话一气说完。他闭目养了一会神,又接着说道:“孩子!骆家大院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积善人家,但是纲常伦理,还没有敢去破坏它!你想想,你这样一拔剑之间,这伦理之情,还有什么?”   骆非白滴着泪说道:“爹!道理孩儿是懂,可是……”   骆伯言阻止住他说下去:“你能懂得,足证你恩师教导得不错。孩子!这种事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丝毫差池不得。   任凭别人如何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孩子!听爹的话,带着你媳妇走吧!”   骆仲行靠在门口,削瘦的脸上,透着一种古怪的表情,是感叹?是愧疚?还是讥消?让人分不清楚。他摇着头说道:“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这些话很能感人,可惜你说晚了,早些说,说不定落不到今天这种局面。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大哥!除非你将戈平的下落说出来,要不然,非白贤侄和侄媳妇恐怕就不容易走出骆家大院的。”   骆伯言刚一瞪眼睛,就随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二!你……”   骆仲行立即说道:“大哥!现在已经不是我了!你看!”   他一抬手,从房门外进来三个人,一字排开,堵住在门前。   骆非白霍然而起,冷月也立即站起身来,两个人快步站到床头前,和三个人对面站着。   骆仲行说道:“大哥!这件事你实在用不着固执,非白贤侄就是将他们三个全都砍了,对你的伤势,没有一点帮助,这情形和一个月以前,并没有改变。大哥!何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戈平隐瞒,但是我觉得不值。”   “老二!你真的让我生气,年纪都一大把了,连人格二字都不能领会!”   “你用不着骂我,我还是为着你好。”   “你要真的是为我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   “大哥!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可交解药,他们立即走人。我呢!骆家大院自然也容我不下,拍拍屁股,也就滚得远远的,不让你看见生气。骆家大院恢复往日的平静,这该多好!   大哥!你应该合算合算。”   骆伯言的脸色平静了,他叫非白和冷月站开,然后说道:“老二!如果我说我压根儿不晓得戈平的下落呢?”   “即使我相信,他们二位也断断不会相信。何况,我自己也不相信。”   骆伯言说道:“如果我说我知道,但是为了某种原因,我不能说。”   骆仲行哈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天下还有某种原因,能让你不顾自己性命。”   “老二!你太差了!为了某件事而不惜奉献出自己的性命,这种情形太多了。为了忠、为了孝、为了信、为了义,都可以以命成全。”   “哈!骆家大院的人吗?”   “不错!骆家大院的人算不上是好人,但是有时候为了某一件事,毫不考虑自己的。”   “好,就算如此,为了戈平,大哥你值得?戈平他算老几?戈平对你来说,忠孝信义是扯上哪个字?嗯!”   “除了戈平本身,还有他所代表的。”   “哦!你代表什么?是那柄折扇吗?大哥!你愈来愈让我不懂你,我做了你几十年兄弟兼部属,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了解一个人很难。我做了你几十年大哥,我又何尝了解你?老二!当我决定为这件事承担起一切后果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大哥!你的意思,命可以不要,戈平的去处一点也不能透露?”   “老二!这回你说对了!”   “大哥!你知道后果吗?”   “其他的,上天自有安排。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最具体的后果。”   骆伯言的话是带一丝淡淡的笑容说的,他的话音一落,只见他左手掀棉被褥子,右手顺手就拔出了扎在胸前的匕首。   骆非白和冷月都垂手站在一旁,但是,他们断没有料到有这种事情发生。等他们惊呼扑过来的时候,骆伯言结束了他一个月来的痛苦生活,阖上眼睛,虽然是剧毒发作而死,却是安祥如睡,皱了一个月的眉头舒解开了。   那柄匕首,握在有手,放在被褥之上,匕首通体都成了黑色。   骆非白一阵悲痛,人几乎晕过去,但是,一种复仇的怒火烧醒了他,倏地一起身,剑已出鞘。就在这同时,冷月也站起身来,电转回身,一眼瞥见三个倭人同时抬起手来,她警觉顿生,叫道:“非白!小心身后。”   她叫得太迟了,她的呼叫刚一出口,只觉得背上脊髓一麻,人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一阵寒意使冷月打了个冷颤,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刚一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非白!你在哪里?”   当她真正清醒,先是觉强光刺目,使她睁不开眼睛,继之她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捆绑住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念头摹然而起:“我受辱了!”   这个强烈的激动,使她整个人都跳起来。她这样一个挺动,才发觉她的双脚也被捆绑住了,她的浑身上下的衣裳,并没有解除的迹象。   冷月这才叹了一口无声的气,定下眼神,打量四周,是在另外一个房子里。   房子里坐着三个倭人,此刻都瞪着眼睛望着她。   冷月开口问道:“非白!非白他在哪里?”   房门呀然而开,骆仲行推门进来,当门而立,沉声冷面接着说道:“不要担心非白,他没有受到伤害,不论如何,我是他的二叔,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他。”   冷月姑娘一扬头,根本就没有看骆仲行一眼。   骆仲行走进来两步,随手将门掩上,淡淡地说道:“冷月!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不管怎么说,你是非白未过门的媳妇,你跟着非白叫过我一声二叔……”   冷月没待他说话,呸地一声,吐了一口痰,极力鄙夷地说道:“真亏你能说得出二叔这两个字,真是不知人间羞耻为何事。”   骆仲行一点也没有生气,依然平静地说道:“冷月!我不怪你用这种态度来对我,你的心情我能谅解。但是,你又能了解骆家大院老弟兄间的情形有多少?对于一个不十分了解的事情,最妥当的态度,不要妄断它的是非。”   冷月愤然说道:“我不必知道上一代的恩怨,我只知道你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外人,陷害自己的亲人,狗彘不如。”   骆仲行没有表示意见,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冷月!”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冷月!你不想知道非白的情形吗?”   “非白他现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提到非白,冷月再也控制不住她一颗焦灼的心。   骆仲行依然淡淡地说道:“冷月!你放心!非白没有事,他很好。刚才我说过,我总是他的二叔,我对他的关心,不比你差。”   一提到这里,冷月对他那种卑劣而产生的厌恶,又转向炽烈,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理会。   骆仲行接着说道:“非白因为目睹着丧父之痛,心神受到很大的戕丧。”   冷月又急又痛,不觉脱口叫道:“他现在哪里?”   骆仲行说道:“冷月姑娘!你不要激动,我说过再三,非白没有受到伤害。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有一个休息的时间,他现在安静地睡觉。”   冷月突然间一下子变得十分软弱,眼泪流下来了。她软弱地说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非白总是你的亲侄儿,你们上一代之间,无论有多少仇恨,与非白没有关系,为什么你们要折磨他呢?”   骆仲行说道:“冷月姑娘!你现在可以去看非白。”   冷月惊叫了一声,立即说道:“就是现在吗?我吗?”   骆仲行点点头说道:“就是现在,你可以去看他。”   他说着话,朝着冷月身边走过来,右手一抬,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雪亮锋利的匕着。当他一步一步走向冷月的时候,冷月突然有一股寒意,泛自心底。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一点点悲哀,她感觉到,自己能获当初女主人的青睐,从没有把她当作侍婢相待,已经使她凄凉的身世,得到一分安慰。   后来女主人让她陪伴戈易灵,虽然浪迹天涯,但是戈易灵待她有如姊妹,使她对于自己的人生,多了一分光明的憧憬。   在清江小筑之前,又遇到了骆非白,自己原以为彼此悬殊的身份,不敢作非份之想,只有将一颗爱慕的心意,偷偷藏起。直到清江小筑的一场患难,又加上天婆婆的有意促成,意外的姻缘,终成一双。谁又能料到如今是这样的下场,老天也太会作弄人!   她低低地无声地叹息,她在安慰着自己:“非白!在黄泉路上我们再相会吧!你等着我啊!”   她闭上眼睛,从眼角溢出两颗泪珠。但是,霎时间她又有一股豪气,闪过心头。她暗忖着:“我是非白的妻子,我不能再表现出怯懦,我不能有损他的英名。”   她一扬头,睁开眼睛,就在这个时候,看到寒光一闪,匕首挑向她的咽喉,嚓地一声,原先扣住她脖子的套索,应声而断。   这倒是出乎冷月的意料之外。   骆仲行的刀法准,出手快,一连几刀,缚住手脚的绳索,都被割成两截,断在地上。   冷月的手脚恢复了活动,人却没有站起来,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骆仲行。   骆仲行将匕首翻收到肘后,刚叫得一声:“冷月姑娘……”   冷月霍然而起,她的人还没有站稳,骆仲行的匕首快如闪电,一翻而出,匕首的尖端,飞快地抵住冷月的咽喉。但是,只是这样一闪,他又将匕首收回来,摇摇头说道:“冷月姑娘!你可千万不能糊涂,骆家的香烟,非白的安危,就全看你了。”   冷月站在那里,揉搓着手腕,冷冷地问道:“非白他现在哪里?”   骆仲行说道:“我要你心里先想明白,之后,我会立即带你去见他。”   冷月说道:“我的心里此刻比什么都明白,现在我要立刻见到他。”   骆仲行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我知道你冷月姑娘是明白人,请随我来。”   他转身前面带路,三个倭人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此刻也没有跟在后盯着来。   骆仲行走得很慢,他似乎对冷月很有把握,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说道:“冷月姑娘!你还记得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是非白的二叔,我绝不愿意伤害非白,也绝不希望有人伤害到非白。但是,那只是我的希望,并不是我有这个把握。”   冷月立即站住脚步,叱声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骆仲行侧过身来说道:“我在提醒你,非白的安危,完全在你的身上。”   说着话,他径自向前面走去,这回他走得很快。    ±湓乱а牢实溃骸澳恪憔烤挂鍪裁矗俊? 骆仲行没有再回答,他走到一间厢房,站在窗子外面,一伸手说道:“请吧!”   冷月飞奔上前,窗子是紧闭着的,窗子上糊的棉纸,被撕掉两格,看到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骆非白。   冷月大叫一声:“非白!”   就要推窗进去,窗子关得很牢,推它不开。   骆仲行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冷月姑娘!这扇窗户是铁做成的,骆家大院有不少房间,都是这种窗子,除非是用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别的都是白费力气。”   冷月回头厉声问道:“你们把非白怎么样了?”   骆仲行说道:“我已经说过多少遍,非白只是过度哀恸,我们为他用了一点药,让他睡着了,如此而已,没有人在此刻伤害他。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气息均匀,不是受伤的样子。你信不过我,应该信得过你自己的眼睛。”   冷月突然变得冷静极了,站在那里说道:“说罢!你们究竟打算怎么样?”   骆仲行微笑说道:“这才对了!我把我们的打算说出来,然后再听听你的打算。放心!   冷月姑娘!我们不会有太苛的要求。”   冷月冷冷地说道:“说罢!我在听着。”   骆仲行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彼此怒目而视,也不是谈问题的样子。非白的情形你也看过了,我们到另外一处去谈。我再重复一遍,我们不会有太苛的要求。”   他说着点点头,道声:“请随我来!”   转了两个弯,走进一间暗暗的房间里,一盏灯,正照着一张画满了黑白相间的方格子的圆形纸板。相距纸板约五六步的地方,放了一张椅子。骆仲行说道:“请坐。”   冷月毫不迟疑地坐下,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骆仲行说道:“姑娘!现在我先要告诉你,与你谈的对象不是我,是他们三位。”   因为房里太暗,乍一进来,除了那张圆纸板,冷月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圆纸板的后面,并排坐着三个倭人。   其中一个用纯熟的汉语说道:“我们想跟冷月姑娘交换一个条件。”   冷月说道:“是什么条件?你们想交换什么?”   “我们只请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真实地答复我们。然后我们让骆非白和你一同离开骆家大院。”   “什么问题?”   “冷月姑娘!请问你,是不是和戈易灵相识?”   冷月的心突然地一颤,她没有想到对方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该怎样回答呢?她迟疑了。   对方紧跟着又说话了。   “冷月姑娘!我们希望你回答的都是实话。如果你故意不说实话,受害的是你自己。你要考虑仔细。现在我再请问你一次:你和戈易灵相识吗?”   冷月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答道:“相识。”   “好极了!”对方显然是很满意这种答复。“再请问你,冷月姑娘,你和戈易灵有很好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   “嗯!请你说明白些,我们不愿意猜。因为万一猜错了,影响到我们,也影响到你和骆非白。”   “我们是交换条件,不是用威胁。”   “我们并不是威胁,是实话实说。”   “好!我告诉你们。按说我和戈易灵姑娘彼此身份太过悬殊,我们是不可能成为好友的。但是由于戈姑娘待人真心,而且,我们共过患难,我们算得上是好朋友。”   “好极了!那么你应该知道戈易灵的下落了?冷月姑娘!这个问题对你我都很重要,你可以想清楚再答复我们。”   冷月正色说道:“我可以立即告诉你们,我不知道戈姑娘现在何处。”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我们从清江小筑分手,我和非白回上蔡,戈易灵和马原一同赴笑面屠夫朱火黄的约。”   “谁?马原是谁?”   “大漠草原之鹰马原。”   三个倭人全都皱起了眉头,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冷月却接着说道:“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倭人说道:“没有了。”   冷月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各履诺言,我去接非白去了。”   倭人突然叫道:“冷月姑娘!请你等一等。”   冷月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冷冷地说道:“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他的信用,请你注意你所说的条件。言犹在耳,你该不会忘记的。”   倭人笑笑说道:“我没有说我不注意我的承诺,我只是再向冷月姑娘请教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必问你。   为了对你的一份尊重,我觉得还是先向你请教的好。”   冷月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只要不是条件,我可以回答你。”   倭人笑道:“好极了!冷月姑娘!你想见到戈易灵吗?”   冷月不由地皱眉说道:“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先别管我是什么意思,请你告诉我,你既然与戈易灵是患难之交,分手至今,你会不会想念她?是不是想见到她?”   “好朋友分手,当然希望重聚首,把谈别后。”   “好极了!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见到她,我们也在寻找她,我们何不合力去寻找戈易灵呢?有你同行,相信我们的共同愿望,会很快达成的。”   “无聊!”   冷月实在不愿意再和他们胡缠下去,一昂首,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股劲风袭至,冷月心里一凛,一塌肩,翻腕转身,连封带卸,想躲开这一招偷袭,可是已经迟了,当时她感到上身一麻,暗叫一声:“不好!”   人立即昏了过去。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冷月似乎听到一连串持续不断地呼叫声:“冷月姑娘!冷月姑娘!冷月姑娘!”   冷月就在一连串的呼叫之下,悠悠醒来。当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一个大圆纸板,黑白相间的方格子,忽大忽小,不断在转动,看得叫人头晕目眩!   冷月禁不住摇摇头,这时候呼叫声又起在耳畔:“冷月!冷月!你要睡觉了,你的眼睛已经疲倦了,你是真的要睡了!你已经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冷月就真的这样睡着了。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五章 相见不相识 孤女觅双亲   当冷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是躺在戈易灵姑娘的怀里,她一跃而起,忽又将戈易灵姑娘一把抱住,哭着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非白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他要是死了,我是不能活下去的。”   戈易灵拥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附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道:“冷月!冷静下来,一切事情我们慢慢地谈。”   冷月一直在低声饮泣,良久,她才抬起头来,擦去眼泪,低声说道:“戈姑娘!原谅我的失态,我……太……”   戈易灵一直搂着冷月的双肩,安慰着说道:“冷月!还跟我说客气话做什么呢?我们之间的交情,还要说这些话吗?   不管怎样,我们又见面了。趁着这里无人,我们叙一叙别后吧!方才你一再提到非白的安全,是怎么样呢?骆大哥遭遇到什么危难吗?”   冷月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用眼睛看了朱火黄一眼。   朱火黄正色说道:“冷月姑娘!并不是我爱管闲事,按说呢,你们姑娘家谈话,我是不应该听的……”   戈易灵立即拦住说道:“爷爷!……”   朱火黄却反拦住她说道:“戈姑娘!我可不愿意那么老,我们爷孙的关系,随着还我真面目告一段落。要不然,冷月姑娘又该怎么称呼我呢?叫我一声朱伯伯,也就足够了。”   朱火黄打了一连串的哈哈之后,又正色说道:“方才我说,姑娘家说话,按理我是不应该听的,但是我想两位在谈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当中,说不定可以获得一些蛛丝马迹,有利于我们今后的行踪,所以,我还是冒昧地要做一个旁听的人。”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我们没有什么事可以瞒你的。”   这是一句真话,戈易灵和冷月互相倾诉着彼此的遭遇,没有一丝一点的隐瞒。尤其是冷月,说到骆伯言老爷子的自杀,说到骆非白的被制,忍不住泪珠潸潸而下,悲痛不已,连带戈易灵也为之感伤。   朱火黄坐在一旁,听得十分仔细,每一个细小的过节,他都不放松,间或还要问一两句。直到最后,两位姑娘各为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相拥而泣。朱火黄站起身来,在一旁来回踱着,一会搔头苦思,一会仰天凝眸,突然,他一拍手,叫道:“可惜呀!我们为什么会这么愚笨呢?”   戈易灵和冷月都吓了一跳,两个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他,不知道朱火黄说的是“可惜”什么?   朱火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两位姑娘!我们错过一次最好的机会。不过,也总算给我辛苦的历程,有了一点点收获。”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你说的话,我们听不懂。”   朱火黄说道:“我们暂时先别谈这个。冷月姑娘!我有一个不合人情的意见。”   冷月连忙说道:“朱伯伯!快别这么说,冷月这次能脱离魔掌,是朱伯伯和戈姑娘的再生之德,冷月现在除了一条命之外,一无所有,朱伯伯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朱火黄说道:“冷月姑娘和骆非白已有白头之约,如今冷月姑娘既然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第一件事当然他该专程赶回河南上蔡,探视骆非白的安危,就人情而言,这是无庸置疑的事。”   冷月知道下面还有下文,她咬着唇,忍着泪,在静静地听着。   朱火黄望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可是,河间至上蔡,何止千里之遥,冷月姑娘离开上蔡,又不知几经时日,如今再兼程赶回,也不是三五日可以赶到……”   戈易灵立即接着说道:“朱伯伯!再远、再多些时日,我们也要赶到上蔡去的。凭我和冷月的生死之交,一切事情都要丢开,专程去一趟上蔡。”   朱火黄笑笑说道:“小灵子!这回你可领会错了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不通人情吗?”   “对不起!朱伯伯!”   “小灵子!我当然不会怪你,我只是告诉你,我和你一样地为冷月姑娘的处境焦急。但是,小灵子!我和你不同的地方,是我在焦急之余,我不会冲动,我要很冷静地分析利弊得失。”   戈易灵脸上飞起一层红晕,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朱伯伯!我们都会听你的教诲。”   朱火黄用眼睛盯住戈易灵和冷月,缓缓而沉重地说道:“做一个成功的江湖客,我说成功的江湖客,意思是指:除了武功和经验之外,有时候还要忍受痛苦的韧力。当你衡量利弊得失的时候,往往要自动地张大嘴,吞下钢刀扎心的痛苦。唯有如此,你才能在途程多险的江湖仗剑行义。”   戈易灵和冷月规规矩矩,肃然地坐着,倾听恭聆。   朱火黄接着长叹一口气说道:“你们看,我把话又说远了。我的意思是说,按情接义,冷月姑娘……”   “对不起!朱伯伯!容我打岔,清朱伯伯叫我冷月。”   “好吧!冷月!你此刻在恢复本性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到上蔡,探视骆非白的安危,那是千该万该。如果你不如此,那就有违常情。但是,如果你进一步再仔细想想,即使你能兼程日夜,三五天之内赶回,你能带给骆非白的是什么?”   “朱伯伯!她该回去探听一个结果啊!”   “结果是好是坏,早就有了定论,冷月回去并不能改变结果,反而可能落入陷井。”   “朱伯伯!不是我为冷月说话,就是明知为陷井,她也不能不赶回上蔡,一探究竟。”   “如果有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呢?”   “会有吗?”   “有!这件事就是在方才救醒我和冷月的那个神秘不露面的人身上。”   “啊!这个人是谁,朱伯伯原来是知道的。”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致说可惜二字。”   “这个神秘客是谁?”   “是令尊戈平戈总镖头,也就是你我万水千山,无头无绪在寻找的人。”   戈易灵不由地跳了起来,上前抓住朱火黄的手,叫道:“朱伯伯!你看到他?你看到了斗笠下的脸庞?那为什么不早些……”   朱火黄平静地说道:“小灵子!我如果看到了,也不会认识。真正说起来,我和令尊并没有见过面。”   “可是,朱伯伯你方才又说……”   “是的!我方才说那个斗笠戴得很低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也是目前许多人都在寻找的戈平戈总镖头。那是根据我在听到你方才的叙述之中,使我得到了启示。”   “我说的什么话,引起朱伯伯这样的推断呢?”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在你们的谈话中,获得了许多证明。其中之一就是证明那个戴斗笠的人,他是什么身份。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一件事?”   “朱伯伯!我求你快些说明嘛!”   “当我和冷月都还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几乎被对方用毒弩射死,这时候来了这位戴斗笠的人,是不是?这一段情节最重要,你能不能详细地再为我们说一遍?”   戈易灵想了一下,说道:“当对方要用毒弩射我的时候,这位戴斗笠的忽然的出现,他不但阻止了对方射箭,而且用大袖挥落了八张快弩射出来的毒箭。我原以为他会惩罚对方……”   “结果并没有,是吗?”   “对!他没有给对方任何惩罚,只是说了一段话。”   朱火黄立即说道:“这一段话是怎么说的?你如果记得,说得愈详细愈好。你能记得多少?”   戈易灵说道:“因为这一段话说得很奇特,所以,我记得很详细。他是说:今天卖剑的大会上,他和对方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应该是缘分。”   “嗯!还有呢?”   “他说虽然双方都扑了空,算起来对方比他输得更惨,因为对方居然当面不识真人。”   “够了!这一段话就说到这里为止。这段话里面有三个可以肯定的事。第一,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什么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听说戈易灵在河间卖剑,前来寻找戈易灵的。第二,结果双方都扑空了,因为,发觉戈易灵是假的,岂不是双方都补空了么?第三,对方比他输得更惨,因为当面不识真人。这两句话重要极了。因为对方找戈易灵的目的是在发现戈平,结果戈易灵是假的,而戈平本人与之当面居然又不相识,岂不是输得更惨么?”   戈易灵松下了双手,低头在沉吟,显然对朱火黄这样的说明,虽说无法反驳,却也难以心服。   朱火黄接着说道:“下面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小灵子!你说当他说能够解除我跟冷月身上的邪术的时候,你不很相信。”   戈易灵说道:“是的。当他纵放对方逃走,而朱伯伯和冷月仍然没有解除身上的魔咒,我着急了。他说他可以解决,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可是他说的话,似乎有一股力量,使我不得不相信。他说:相信我,姑娘!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如果我的女儿在身边,跟你差不多年纪,我不能骗你……”   朱火黄一挥手说道:“好!只说到此地为止。在令尊的心里,念念不忘的,便是他的独生女儿。昔日方外之托,有了变化,如今行迹不明,他只有到处寻找。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一件事都可以使他想起自己的女儿,这是人之常情。”   戈易灵神情黯然,流下了眼泪。   朱火黄郑重的指出:“小灵子!请你注意你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你说,他的话似乎有一股力量,使你无法抗拒,不得不相信,这叫做父女骨肉之情的天性。小灵了!这种感受你以前有过吗?在海慧寺,那是骆非白的二叔四姑去接你的时候,你有这种感受吗?”   戈易灵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冷月默默地搂着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朱火黄说道:“就目前来说,追寻令尊戈平戈总镖头,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小灵子!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戈易灵拭着眼泪,点着头。但是她又恍恍地说道:“可是冷月她……”   朱火黄说道:“冷月如果要回上蔡,也决不能一个人回去。骆仲行是多么贪婪狠毒的人,还有倭人在背地撑腰,冷月好不容易脱离苦难,难道还要自投罗网不成?冷月要去上蔡,我们当然要陪着一同去,否则,叫我们如何放得下心?”   冷月连忙说道:“不!朱伯伯!正是你说的,当前的急务,是追寻戈伯伯,绝不能因为我的事而耽搁。”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所以,单独让你回去,我们不放心 我们也做不到。只有请冷月跟我们一齐走……”   戈易灵接着说道:“朱伯伯!骆非白骆大哥的安危未卜,我们如何能留着冷月不让她走呢?”   朱火黄不觉反问道:“这么说你放心让她单身回到上蔡去冒险吗?”   戈易灵嗫嚅地说道:“我……当然不……”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当你在两害相权的时刻,你能断然决定取舍,这就表示你成熟了。另外还有一个很要紧的考虑因素,我以为骆非白这位老弟必然无恙。在清江小筑我们也曾经有一面之缘,他是一个有无穷光明前途的人,断不致有意外。”   冷月很沉静地说道:“谢谢朱伯伯的安慰。”   朱火黄很严肃地说道:“冷月!不要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任何一件事情离不开一个理字。骆仲行的倒行逆施,他绝对难容于骆家大院的。如果我说的不错,骆家大院骆庄主死讯一经传出,就是骆仲行授首之时,而骆非白老弟必然平安无恙。”   冷月平静地说道:“朱伯伯!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随着朱伯伯和戈姑娘,一同去寻找戈伯伯。”   戈易灵急着说道:“冷月!你……”   冷月摇摇头说道:“姑娘!你什么也不要说,冷月不会为了一己私情,来影响到大局。”   朱火黄侧着耳朵听一听,微笑说道:“你们二位不要再为这件事争执了,因为目前你我都已经来不及走了。”   戈易灵倾耳一听,已经听到蹄声,说道:“是河间府的捕快人马追上来了。”   冷月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朱伯伯!你和戈姑娘沿着这道丛林深入进去,可以离去。这里由我来抵挡着。”   朱火黄笑道:“这是什么话呢?不让你去上蔡,却留下你挡追兵,那我和小灵子还算人吗?”   戈易灵说道:“河间府的兵马捕快,谅他们不敢正眼瞧我们一下。他们要是真敢捋虎须,我们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朱火黄说道:“我们见机行事,能够不惹麻烦,当然是为上策。现在我们牵马朝外走。”   “朝外走?迎上去?”   “对!因为令尊也是朝这个方向去的,我们要找他,难道还要背道而驰不成?”   三个人,牵着三匹马,缓缓地走向林外。   迎面奔来十多匹马,奔驰得很急,冲进丛林,分从他们三个人的两边,奔了过去。   朱火黄牵着马领头,昂然而行,视若无睹。   这十余骑刚一过去,迎面又来了两骑,勒缰停马,等在五丈之外。这时节刚过去的十几匹马,一个唿哨,忽地又卷将回来,盯在朱火黄三个人的后面,形成了一个前后包围的形势。   朱火黄停下来了,他从容地前后一打量,沉声问道:“各位是冲着我们三个人来的吗?”   迎面的两个人,头戴硬纱巾,齐眉勒住一条黄丝带,黑披风,露出里面深黄色的紧身排扣衣裤,薄底快靴端在纯银的马镫上。光面无须,浓眉细目,看起来两个人好像是弟兄,左边的人手里挽着一根细长的马鞭,绕着几圈,握在手里,两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冷月的身上。   右边马上的人用手指冷月说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朱火黄淡淡地问道:“这位是在问我的话吗?”   右边马上的人似乎是个冷面汉子,也是冷冷地反问:“你以为呢?在这里我还要问谁的话?”   朱火黄笑了一笑说道:“看各位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无知无识之人,而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各位平日向一个陌生人 问话请教,都是这样的语气吗?”他回头对戈易灵、冷月一眨眼,说道:“这叫做出门三五里,各处不相同。大概你们贵宝地就是这样的待人接物吧!”   戈易灵立即接着说道:“不!朱伯伯!这叫做‘人不可貌相’,衣冠楚楚的人,不一定有见识。”   冷月居然此时鼓掌说道:“好一个人不可貌相,说在这些人身上,入木三分。”   坐在马上左边的人,一脸勃然,一拎马缰,立即就要冲将过来,被右边这人拦住,他对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尊驾何人?可否请告知尊姓大名?”   朱火黄说道:“早就该这么问话,只可惜迟了一点。现在我倒要请教二位,如此拦住去路,是为了什么?是寻衅吗?   我们与二位毫无瓜葛,更无怨仇,是拦路打劫吗?看样子二位也不是那种下三滥的人。   二位不将来意说明白,我们的话,恐怕就谈不下去。”   右边的人龇牙一笑,笑得令人可怕,白森森的牙齿,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他在一笑之后,笑容倏地收敛,一瞬间,嘴角向下扯得多长,冷峻地说道:“看样子,阁下大概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个人物,而且手底下也有两下子,因此,说起话来刺人。我要奉劝阁下,得意之后就是失意,小心摔个马趴将门牙摔掉。说吧!你是哪一道的人物?你与这小子有什么关系?说清楚了,因为你和我们没有什么过节,可以让你过去,将来京城里你去找我们,还可以把你当朋友待。要是你偏不识相,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   “啊!”朱火黄这一声“啊”得很长,有着调侃的意味。“这么说阁下还有高抬贵手的意思,那还真是我的幸运。往后我们到了京城,还能高攀你阁下这样叫得开字号的朋友,真不容易呀!”   他对冷月挤挤眼、歪歪嘴,怪声怪调地说道:“小子!休怪我们不够交情,其实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咱们本来就谈不上交情,你的事你自己管,往后你就看着办吧!”   他又一扬头轻松地说道:“我和这小子的关系,说得够清楚了吧,怎么样,咱们可以过去吗?”   对面马上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右边的人说道:“瞧你方才嘴硬,原来只是一个银样腊枪头,嘴硬骨头酥。”   左边那人立即接着说道:“看他方才那份嚣张,就应该给他一点苦头吃吃。”   他一抖手,那根缠在手上的马鞭,闪电而出,在朱火黄的鼻尖前面不到两寸的地方,一掠而过,然后又像灵蛇一样,回到手掌之中。   朱火黄笑嘻嘻地说道:“二位说过,只要交待清楚关系,就可以让我们过去。是不是又要自食诺言?”   右边的人眼睛深沉地盯着朱火黄,看到那份镇静,脸上的颜色微微一变。然后才缓缓地说道:“朋友!我们不会食言的,只要你记得自己所说的话,也就是了!请吧!”   朱火黄耸耸肩说道:“我会记得我的每一句话。小灵子!咱们走。”   戈易灵也跟着耸耸肩,牵着马对眼前的情形视若无睹,朝着前面走去。对面的两匹马各向两边一带缰,让开正好可以走过一匹马的空隙。朱火黄走在前面,戈易灵跟在后面。   刚一穿过那一道空隙,戈易灵突然一弹而起,左拳右脚,人借自己马鞍上那样的一垫脚,快得好像一阵旋风,又准又狠,掌风脚步,分别扫中左右的两人,应声坠马,落在地上。只剩下两匹空着鞍的马,在那里顿足刨蹄。   就在戈易灵发起攻击的同时,冷月一个倒翻,冲天拔起,倏地向前一扑,身后为首的一匹马,如此一惊,刚刚扬起前蹄,就听得叭地一声,马上的人就如同倒了半截塔,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冷月的身形,正好掩在马的一旁,叱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动!”   那十几匹马上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拔出兵刃,先自呆住了。估计领头的那两个人,在人家一出手的瞬间,就倒得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其他的还有什么可妄动的。   朱火黄微笑着说道:“里面的人还有头儿吗?”   迟疑了一下,从十几匹马当中,有一个黑面汉子应声说道:“我算不得头儿,有话我可以记下来,带回去转达。”   朱火黄说道:“没有话要你转达,将你们这三个人带走。”   那黑面汉子点头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朱火黄说道:“没有了。只是有一点要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要嚣张,人与人总得有点礼数,对不对?   所以,给你们一次教训。你们可以走了。”   那黑面汉子说道:“承情了!不过……”   他端躇了一下,接着说道:“并不是我不知好歹,我们也有眼光,看得出各位是高人,今天要将我们这十多个弟兄留下,我们谁也走不了。不过,既然各位高抬贵手,我们就得寸进尺地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朱火黄说道:“说吧!”   那黑面汉子接着说道:“请教三位尊姓大名?”   “一定要告诉你们吗?”   “回去总得有个交待,这是一个手下人活着回去的唯一条件。”   “好!既然让你回去,总是要让你活下去。记得,我姓朱,一个闯荡江湖数十年姓朱的。”   “朱爷!还能多告诉我们一些吗?”   “朋友!人要知足。告诉你一个朱字,你就足够回去应对的了。请吧!”   那黑面汉子在马上拱拱手说道:“是的!朱爷!你说的对极了,人要知足。”他一挥手,吆喝着:“伙伴们!抬人拉马,别再愣着。”   人手都很利落,三个人被抬着放在马背上,一阵蹄声,十几匹马就这么走了。   朱火黄对冷月点点头说道:“虽然比不上你心灵受制时的身手,但是,也相当了得。最难能可贵的,是你的机智,是你和小灵子之间的默契。”   冷月望着戈易灵微微一笑。   戈易灵接着说道:“这大概就是患难之交的特色吧!共过生死的人,每一个举上、每一瞬眼神,都会有心灵的互通。   比方说是现在我就知道冷月的意思,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紧离开此地?”   朱火黄随意地问了一句:“现在就要离开吗?为什么呢?”   问是随意问的,可是听在戈易灵和冷月的耳里,却是大吃一惊。不离开此地,待在这样荒野之地,难道要等什么吗?再说,这十几匹马跑回到河间,说不定还到不了河间,就会有人追到这里来。当然,谈不上“怕”字,却也犯不着等在这里要和他们见个真章,除非有其他重要的目的。   戈易灵和冷月对着一眼之后,轻轻地问道:“朱伯伯!我们是要赶路的呀!”   朱火黄索性牵着马,朝回头路走,找到一块大石头,撇下缰绳,人就坐了下来,笑着说道:“现在我们暂时不赶路了,我们要等人。”   戈易灵怔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悟的说道:“说的也是,那些大内护卫,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实在也叫人看不惯,等他们来,教训教训他们。”   冷月没有说话,她觉得朱火黄凡事经验老到,不是无故寻衅的那种人,如果真的要教训大内护卫那些人,当时又何必匆匆离开河间府?   冷月姑娘默默地没有插嘴说话。   朱火黄沉吟了半晌,突然说道:“小灵子!你在心里要有准备。待一会儿,会有高手赶来,你要小心应付。说一句老话,武功这件事,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   戈易灵突然抢着问道:“朱伯伯!你说万一是什么意思?”   朱火黄缓缓地说道:“我说万一来人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小灵子!不是我长他们的锐气,你最多只是百招之敌。”   戈易灵不由地一口气向上冲,但是,她立即压了下去。   因为她对朱火黄太了解了,当深沉思考说话的时候,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着含意的。   戈易灵吸了一口气说道:“朱伯伯!百招之后如果我真的败了呢?”   朱火黄正经地说道:“你如果真的败了,最重要一件事,你要极力保全自己不要受到伤害。老实说,你可以被擒,却千万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戈易灵真的有些啼笑皆非了,但是,她看到朱火黄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她把自己准备说着玩的话,收起来了,只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朱伯伯!你的话我不懂!”   朱火黄说道:“我的话容易懂得很,斗得过对手,你自然可以取胜。当你们斗不过人家,你要保住自己不要受伤。”   “宁可被擒?”   “对!宁可被擒。”   “然后呢?朱伯伯!”   “然后等人来营救你。”   “朱伯伯!你是等到我失败被擒之后,才来救我吗?”   “小灵子!你弄错了,不是我来救你。”   “谁?这里除了你朱伯伯,还有谁?”   冷月在一旁一直细心地观察着,在用心地倾听着。这时候她忍不住插嘴说话了。   “朱伯泊!我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冷月!你既然叫我朱伯伯,就不许客气。”   “朱伯伯!我们留在这里等,就是为了等那些大内高手来跟他们拼吗?”   “是这样的。”   “结果拼不过他们,甚至于戈姑娘要失败被擒?”   “大概是如此。”   “结果让别人来营救?”   “大概是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老实说,这样做有着相当的危险。如果戈姑娘真如朱伯伯所说,不是百招之敌,一旦失手受到伤害呢?如果没有人前来营救呢?如果营救的也不是对手呢?”   朱火黄这才绽了一丝笑容,轻松着语调说道:“冷月!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冷月顿了一下又问道:“朱伯伯!刚才我说到,这些‘如果’之中,任何一个‘如果’都会有危险的。我们为什么要等在这里接受这些危险呢?难道是非这样不可吗?”   朱火黄说道:“冷月!天下事没有什么‘非这样不可的’,只是衡量利弊得失,以眼前的情况来说,非如此不是最好的举措。”   “可是戈姑娘……”   “你是关心小灵子的。其实天下事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呢?常言道是:人在家中坐,尚且有祸从天上来,何况是仗剑江湖,简直就是处处危机,哪里没有危险呢?再进一步来说,吾人做事,只问是不是当为。如果是应当做的,成败也罢,安危也罢,都不是我们所应该顾虑的。”   冷月立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谢谢朱伯伯教诲。”但是,她立即又接着问道:“朱伯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问。根据朱伯伯刚才说的情况,似乎没有提到朱伯伯你自己。你呢?会和我们一起吗?”   朱火黄毫不考虑地说道:“当然会和你们在一起。”   冷月紧跟着又问道:“朱伯伯!请原谅我的多话。从朱伯伯方才所说的情况中,似乎从来没有提到朱伯伯你的行踪。我在想……”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朱伯伯留在现场,即令对方来了如何的高手,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像所说的那么危险。戈姑娘说,朱伯伯不但武功高,而且用毒的功夫,更是一绝。”   “小灵子虽然是在捧我,倒也是些实话。”   “朱伯伯!好像在即将到来的一场拼斗中,你并不准备出手,你准备让戈姑娘一个人顶挡头阵,可是要留下来的又是你朱伯伯……”   戈易灵拦住冷月说道:“冷月!不可以这样和朱伯伯说话。”   冷月说道:“我只是把心里的一点疑虑说出来,并不是成心对朱伯伯的不敬。”   朱火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两位姑娘。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听到蹄声震地,而且向前远眺望去,尘头大起,来的至少有十骑以上。   朱火黄突然收敛起笑容,十分严肃地说道:“小灵子!这种场面,你要好好的对付。冷月!你也要帮助小灵子。说起来这算是一次冒险,但是,如果冒险是对我们很有价值的,相信你们也乐意冒险的,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吗?”   戈易灵立即说道:“朱伯伯!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应付这次事情,不让你失望的。”   冷月却跟着说道:“朱伯伯!我要再问一句话。”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你问吧!”   冷月说道:“朱伯伯!你说冒险是有代价的,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呢?”   朱火黄断然说道:“不能!”   他说着话,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几步,突然一蹬腿,凌空拔起,扑向一棵大树,比猿猴的身手还要敏捷,直揉而上,藏身在一个大鸟巢的后面,密集的枝桠,正好将他遮盖得一丝不露。他的那匹马,在他临上树以前点了一脚,已经泼开四蹄冲进不远的林中去了。   冷月在皱着眉头沉思。   戈易灵安慰着她说道:“冷月!我跟随朱伯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从来没有一件事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既然这么决定,一定有他的用意。”   冷月说道:“姑娘,我当然会信得过朱伯伯。不过,我是在想,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他说有人来救,这个人是谁?现在又在哪里?这样的荒野,四下无人踪,他能及时救得了我们吗?”   “朱伯伯说过的,就一定会兑现。”   “姑娘!冷月并不是怕,而是觉得朱伯伯这一招太神奇了。既然凭我们的智慧想不通,只有等待谜底揭穿之后,让我们惊奇罢!”   戈易灵严肃地说道:“冷月!我想的不是这些。我想这可能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真正高手。我要考验自己两件事。”   冷月问道:“哪两件呢?”   戈易灵说道:“第一,我不能忘记本剑的含义,我要看看以一点真忱,能不能感动一个人,而化干戈为玉帛。”   “照朱伯伯的说法,恐怕大难。”   “那么第二,我要试试自己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姑娘!这一点我可以为你做见证。”   “他们来了!”   对面卷起尘土,十几匹马,直扑而来,相距不远,奔驰的马儿齐齐停住,一字排开。当中一匹赤炭枣骝,神骏高大,浑身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在那里不安地刨着前蹄。   马上坐的是一位干瘪的老头子,蜡黄脸,疏疏落落长了几绺胡须,一对很大的招风耳,却又是那么干干地看上去像是假的。头上没有戴帽子,花白的头发,绾在头顶,横插了一根白杨木的簪子。左眼戴了一个黑眼罩,右眼深凹,精光逼人。   身上穿的一领古铜色的长衣,拦腰系了一根嵌了铜扣的牛皮带,左右两侧,各插了五支飞镖,银亮的刀口,微露在外。脚上穿的是薄底快靴,很有力的踏在镫上。因为他生得瘦小,坐在这样高大的马上,透着有几分滑稽。   在他的左右,各有五匹快马,马上都是黑披风,斜插剑的英武汉子。   戈易灵姑娘空着一双手,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倒是冷月拄着宝剑,很有些虎视眈眈的神气,准备随时而动的样子。   老头坐在马上打量了很久,拈着胡须问道:“方才我们有三个人,是你们打伤的吗?”   戈易灵点点头说道:“是的,正是我将他们打伤的。”   老头脸上露出笑容,点着头,颇为赞许的样子。接着他又说道:“打伤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戈易灵说道:“你应该先问问我,为什么要打伤你的人。”   老头高高地赞了一声“好”字,伸出指头,点着戈易灵说道:“女娃儿,就冲着你这两句话,你打伤我的人这码事,怪他们学艺不精,不干你的事,我不追究。”   戈易灵倒是很认真地拱着手说道:“谢谢!我们年轻,难免气盛,老人家不追究,我是很感激!”   老头说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三个问题。”   戈易灵又手而立,仰着头,说道:“请问吧!我是知无不言。”   老头又点点头说了一声“很好”。他问道:“听说有一姓朱的老江湖,他人呢?”   “他走了。”   “哦!真的吗?”   “人是我打的,祸是我闯的,他不走留此地做什么?即使他留在此地,与他无关的事,老人家问他则甚!”   “这个小子是你什么人?”指着冷月,问话的语气就显得冷硬了。   “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   “老人家!你这话问得不高明,同行闯荡江湖,自然就是朋友。除此之外,你叫我一个女孩儿家,怎样回答?”   “女娃儿!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因为他在河间府闯下了滔天大祸,如果没有特殊关系,我们会考虑放你一马!”   “哦!是这样的呀!”   “是这样的!女娃儿!”   “那真是太糟糕了!我和她现在已经是生死之交,他闯的祸,我恐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真是太糟糕了。不管如何,问完第三个问题,再谈这件事。女娃儿,你姓甚名谁?   你这样闯荡江湖为了什么?   如果有机会让你安顿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你可愿意?……   直接了当地说吧!你这个女娃儿,无论是气质、胆识、容貌、谈吐,都是我老人家少见的,我准备收你做我的干女儿,你可愿意?”   戈易灵微笑说道:“你能够不再追究我这位朋友的事吗?”   老头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恐怕不行,因为他闯的祸太大了,不处理恐怕是不行的。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尽量不让他受苦,让他受到很好的照管,即令要处置他,也会给他一个痛快。”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这样说我是没有那份福气了,如果你们要处置她,我就会和你拼到底。”   这时候左右两边的人,已经有人催动坐骑,就要立即冲过来。老头一挥手,阻止住了,他缓缓地问道:“女娃儿!你不再想想吗?”   戈易灵摇头说道:“用不着了。”   老头叹了一叹气,说道:“唉!那真是太可惜的事。”   他刚要挥动手臂,却又接着问道:“女娃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戈易灵说道:“我叫戈易灵,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河间府卖剑寻父的事,是你们一手办的,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   冷月忍不住在一旁拉着她的衣服说道:“姑娘!你这是做些什么呢?”   戈易灵微笑说道:“你看这一场拼斗能免得了吗?就不如早较量个高低,到现在我才知道,和谐不是单方面,和谐是要经过痛苦的过程才能获得的。”   老头这时候突然呵呵大笑,那一只独眼,迸射出慑人的光芒。他指着戈易灵呵呵说道:   “女娃儿!不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凭你这份勇气,我老人家今天一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他一挥手,叫道:“上一个。”   左边立即冲出一骑,马到临前,人在马上甩镫张臂,马儿跑开了,人在半空中飘然落下,手里多了一柄剑。   冷月刚一迈步上前,立即被戈易灵拦住。   “刚才我们说好的,你今天只是我的见证人。”   冷月说道:“是的!我只能做见证人,但是不是这些人,对不对?”她用眼风扫了一下马上的独眼老头,低低地说道:“留着精神对付今天的百招之敌,其余的留给我,不要同我争了,好吗?”   戈易灵这才闪开一边,只说了一句:“小心点!”   冷月昂然上前,拔剑出鞘,相隔五步,和来人对面而止。   老头说话了:“这小子在河间表现得不弱,他虽然没有能力杀了二爷,那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但是,他不是弱者。   二十招之内,废掉他的一只手臂。”   冷月冷冷地说道:“把我看成一只小鸡吗?”   对面来人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此时更不答话,长剑一动,疾如风火,一连攻出三剑。   冷月从容地闪动,宝剑倒收在肘后,没有出手。   对方刚刚攻出一招“力贯金环”,直指冷月前胸,出剑快,落剑准,分明一剑要刺穿冷月的胸膛。但是,就在冷月一偏身形的瞬间,对方右腕一扭,宝剑一晃而变,由刺而削,正好划向冷月的左肩,那正是要卸下冷月的一只手臂。   变化之快、之奇,说明对方是击剑高手。   冷月刚一扭腰,人向后面一倒,脚跟立地,人似风摆残荷,以一丝之差,险煞人的让过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剑光划过,递招已老,冷月倏地翻身而起,藏在肘后的剑,比人还要快,只见寒光一闪,大喝一声:“着!”随着喷出一阵血雾,一只右臂连同宝剑,掉在地上,人也随着一晕,翻身倒下。   这时候分从左右抢出两骑,不是救人,而是攻击。两骑交错,两柄剑绞剪而至,马儿分从两边走了,两栖宝剑却在冷月一个“夜战八方”单刀招式,硬荡而起,卸开两柄绞剪而来的剑,三个人成了一个品字形对立。   双骑并出,交叉攻击,其声势是十分惊人的,立意是一举将冷月击死。没有料到冷月制敌机先,趁着两人还没有会合之前,剑光从中切人,分击两边,变被动为主动,对方人在行动中,力道不沉,硬封之下,两柄剑竟被力荡而开,使得攻击的人,胆为之寒。   冷月长剑斜指在胸前,目而喝:“偷袭无耻!”   武林拼斗,亦如战场上两军对垒一般,气势关系重要,两个人被冷月叱责,竟迟疑不敢动手。   就在这样一迟疑之际,老头在马上忽地一扬手,两点寒星闪电而至,分取两人的“对口”大穴,两人顿时翻身气绝,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只是两人的口中露出一点点银亮的镖刀。老头发镖之快,中镖之准,出手之毒,令人心寒。   这时候从他紧挨的右边,马背上有人控背躬身陪话说道:“请三爷息怒,属下在三爷面前讨下这份差事。”   老头没有吭气,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马上这人催动坐骑,越众而出。没走几步,便飘身下马,掀去披风斗篷,探手从肩头上拔出宝剑,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前来。面对着冷月,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拔剑一拱,单说一个“请”宇,眼神紧紧盯住冷月,站在那里一丝不动。   冷月依然持剑而立,没有答腔。   双方都知道,遇到了击剑的高手,因此最担心的还是戈易灵姑娘。他明白冷月当初只是跟随毗蓝夫人,耳儒目染,再由夫人亲自指点,击剑武功并非出自专门,除非冷月在被制住心灵,输以招式,她还能记得,否则,这一场斗剑,冷月是输定了。   幸好这样的僵持,谁也没有盲动。击剑之道,敌未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就在那发动攻击的一瞬间,如果有一方功力稍差,就会剑毁人亡。   因为冷月的神情稳极了,眼神清澈,气定神闲,使得对方不敢贸然出手。   突然,戈易灵清叱一声说道:“慢着!”   老头也一挥手,分明是约制住现场的拼斗。他指着戈易灵说道:“你有话尽管说。”   戈易灵说道:“我只想请问一件事,今天这一场拼斗,到目前为止,还算是按照武林规矩行事。”   老头说道:“什么叫还算是按规矩行事?如果我让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刀剑并举,来一个乱剑齐砍,那么叫做不按规矩行事。”   戈易灵微笑说道:“所以我说还算是按规矩行事,所差的只是不该用车轮战法,其实那也算不了什么,我的朋友可以接得下来。”   老头那只独眼滴溜溜一阵乱转,寒着脸问道:“你还想说些什么?”   戈易灵微笑说道:“如果按规矩行事,我也不会乱来,否则,占便宜的是我,因为,你们不敢伤我的性命,对不对?如果我乱来的话,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老头说道:“你想打如意算盘!你是个女娃儿能乱来什么?”   戈易灵笑笑说道:“譬如说,放毒之类的事。”   老头喝道:“娃儿!你敢!”   戈易灵笑笑说道:“如果大家都不按照规矩来,我有什么不敢!”   老头从马上一跃而下,立即有人过来递上一对日月双钩,蓝汪汪地闪着光。   老头一下马,原先持剑出场的人立即躬身退下。   戈易灵也上前说道:“冷月!该换我了。劳驾,将你手中宝剑借我用一下。”   老头讶然问道:“女娃儿!你连剑都没有吗?”   戈易灵应声说道:“有!我有一种白杨木削制的木剑,对付一般宵小,我用木剑也就够了,因为我出剑的目的,不在取对方的性命,略施惩戒也就是了。今天不同,面对着顶顶大名的大内高手头儿三爷……”   老头冷哼一声说道:“女娃儿!你原来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戈易灵笑道:“眼看耳听,还能不知道吗?”   老头哼了一声。   戈易灵接着说道:“面对你这样的高人,如果我用木剑,那是大不敬啊!如今我借用我朋友的剑,要在三爷手下领教五十招……”   老头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女娃儿!好一个领教五十招,女娃儿!你真狂得可爱。我老人家今天就陪你走五十招。不论你是戈易灵也罢,冒名顶替也罢,五十招之内,绝不伤你。”   戈易灵笑笑说道:“三爷!我可不能这样保险,俗语说:刀剑无眼,万一我一失手伤了你,可别怪我。”   老头指着戈易灵笑道:“好!好!我不怪你!你尽管施展便了!”   戈易灵道声:“承让!承让!”   当下一个纵步,扑上前来震腕抖出剑花,闪电刺出一招“毒蛇出洞”。老头不闪不让,手中日月双钩并没有分开,以极快的速度向上一格。   高手过招,招式决不用老,一则不用硬接,再则迅取变化。戈易灵这一招“毒蛇出洞”,原是试探性的,没有料到对方出手太快,来不及收招,只听得呛啷一声,溅起一阵火花,戈易灵的剑被荡开数尺,中间门户大开,危机顿现,而且虎口发热,几乎宝剑要脱手飞去。   戈易灵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才知道对方确是功力深厚。   她哪里还敢怠慢,一弹腿,返身一个倒纵,让开五尺。   老头并没有趁势追击,反倒收回日月双钩,点着头夸奖不止说道:“不错!不错!怪不得你自认有五十招之敌,就凭你这一招接实,宝剑没有脱手,证明你的话不虚。来!来!好好施展你的本领吧!”   戈易灵凝神一志,再次起步进身,展开自己的所学。每一招发出,都隐藏着下一招的变化,在攻势中,随时注意自保。   老头似乎也很用心,日月双钩分执双手,左钩右削,上搪下卸,化解了戈易灵的一切攻势,但是,他并没有得隙还手。这也并不意味着老头让招,而是戈易灵在攻招中,预先准备了收招的后路,一时还露不出破绽。   二十招过去,戈易灵的心请放开了,剑招绵绵使出,与步法配合得严密无瑕。可是老头的日月双钩,使得更是风雨不透,而且力道沉重。相形之下,戈易灵攻招的时候,点到就收,而接招的时候,尽量避免接实。时间一长,戈易灵就显得守多于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站在不远的冷月开始着急,他一直留神向四下观望,希望如朱火黄所说的,突然有一位高手出现,解除戈易灵目前的危机。但是,四周都是对方的人,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人影!   冷月不禁抬头向树上看,朱火黄不知道是藏得严密,还是已经换了地方,根本看不到人影。   冷月心里此刻已经有了打算,如果戈易灵失败被擒,她要拼着自己的性命,作舍命的一击。   且不说冷月站在那里心神不定,就在这一段时间内,场子里有了变化。   戈易灵所承受对方日月双钩的压力,愈来愈重,已经到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招之力!   突然,远处一骑如飞而至,冷月大喜,还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听得马上人厉声喊叫。   “戈易灵姑娘!”   这声喊叫是马上的人拚着全力在情急中叫出来的,凄厉惊人,撼人心弦。声到马到,立即有三骑迎击上去。   只见一阵鞭影,哗啦啦一阵刀剑声,有人兵刃被绞脱手,随即两点寒星,朝着老头飞去。   老头仿佛背上长了眼睛,叱喝一声:“大胆!”   左手月钩磕开戈易灵的长剑,右手日钩,扫落飞来的两柄飞刀。不知道他的右手是如何还能有空,一丝空隙也没有停顿,一抬手飞出两点寒星。   马上来人挥舞长鞭,击退了夹攻的三骑,当他发出两柄飞刀之后,作梦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及时还以颜色,哪里还能闪躲得开!哎呀一个翻身,坠落马下。   戈易灵听到那声喊叫,心里已经有所感受,此时眼光所及,不禁眼泪夺眶而出,扑上前去叫道:“马叔!”   老头及时一个跨步,日月双钩一伸,拦住去路,问道:“他是谁?”   戈易灵擦去眼泪说道:“他是一位言出必行的好汉,天山大漠草原之鹰马原。”   老头问道:“他叫你的名字是真的?”   戈易灵颤声说道:“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是戈易灵,是戈平的独生女儿,是你们天涯海角所要追寻的人。”   说罢她大踏步朝着马原的地方走过去。立即四周有人亮剑围过来,老头一挥手,止住众人,让戈易灵走过去。   戈易灵快步上前,只见马原的右胸和左肩各中了一支镖,他扶起马原叫道:“马叔!马叔!你真的赶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赶来呢!”   戈易灵说得声泪俱下。   可是这位天山大漠草原之鹰却在痛苦中勉强扯动嘴角,露出笑容,他吃力地说道:“戈姑娘!马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呐!可是,我来迟了。有一点是应该告慰姑娘的,老回回夫妇平安的回到了猩猩峡。姑娘!朱爷呢?他……”   马原的气息已经微弱,他的目光已经看不清楚身边的戈易灵,但是,他的口中仍然哺哺地含糊不清地说道:“朱爷……他……为什么……”   戈易灵大哭失声,这时候有人在身后说话,声音很轻柔:“女娃儿!我也觉得这位马原是一条汉子,千里赴义,现在这种人不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   戈易灵抬起泪眼,只见老头站在身边,手里托着一粒黑色的丸药,朝着她说道:“这粒药给他服下,两个时辰之后,再拔去镖,保证他完好如初。”   戈易灵伸手接过丸药,低沉地说声:“谢谢你。”   她认真地将丸药纳入马原口中,气若游丝的马原已经合上了眼睛,旁边有人帮着灌下一口水,将丸药送下。   老头对她说道:“不要担心马原,血性汉子我不会伤害他,这里我会留下人来,照护他两个时辰。现在我们走吧!”   戈易灵表情木然,冷月立即抢过来搀扶着她,低低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除了一死,剩下的只有跟着走,没有第三种选择,但是,我不能死,你尤其不能死。”   冷月忽然咬牙说道:“姑娘!我现在好恨!本来我们可以及时脱身的,都是因为……”   戈易灵摇摇头说道:“不可以,冷月!我们不可以恨任何人,何况事情没有到绝望,一切都可能有转机。”   老头故意表示大方,站着远远地,不去听戈易灵和冷月的谈话。他此刻的心情,是充满了愉悦的。虽然这趟河间之行,丧失了不少的同伙,但是,找到了戈易灵姑娘,就可以抵得上一切。因为他记得非常清楚,临行交付任务的时候,再三强调:活捉到了戈易灵,就是一件不世的奇功。为什么戈易灵这么重要?只晓得可以从她身上获得戈平的下落。为什么戈平这么重要?他不晓得,他现在也不需要晓得。建立了不世奇功,代表着获得了一切,又何必去多知道一些不相干的事呢?   他挥着手,有人牵过来两匹马,戈易灵和冷月走到马旁,这时候有人过来拿着一根鹿皮的绳子。   戈易灵厉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拿绳子的人没有讲话,老头站在那边微微笑道:“女娃儿!那是鹿筋揉人发编制的绳子,等闲刀剑都休想割动它半分。”   戈易灵厉声问道:“我问你这是做什么?”   老头笑道:“女娃儿!我保证,只要一回到京城,你会受到一切优渥的待遇,现在只有请你和这小子,暂时委屈。对于这一点,我抱歉!但是,我不能不这么做。”   戈易灵呆了一下,冷月朗声说道:“可杀不可辱!要捆绑我们的手脚,这是侮辱,我们办不到。”   老头脸色变了,独眼迸射着凶光,冷冷地说道:“好小子!你有种!你宁被杀,不受辱,好!我现在就成全你,我就把你给砍了。”   戈易灵一拉冷月低声说道:“冷月!朱伯伯说,保全性命为最要紧,我们要忍耐。”   冷月气愤地说道:“不要再提朱伯伯了!”   戈易灵轻轻地叫了一声:“冷月!”   然后她伸出双手,十分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可说的,你们捆吧!”   拿着鹿筋绳子的人,就要捆绑戈易灵。突然,老头叱喝一声:“什么人?大胆!”   话音未落,两点寒星直飞不远的大树上。就在同时,不知何处飞来一根极细的线,线上有一枚精巧的鱼钩,极快地飞来,准确无比地钩住那根鹿筋绳了,一扯之,凌空飞去。而老头那两支镖打向大树枝桠之口,如泥牛之入海。   老头不愧是老江湖,就在他打出两支飞镖之后,立即腾身而起,扑向戈易灵。而戈易灵和冷月仿佛若有所示,不约而同地展身掠回,直扑大树之旁。   不知何时,大树之下,站着一个人,头上戴着斗笠,低低地压住眉心,遮去大半个脸。   就在老头二度腾身追至大树之旁,戴斗笠的人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戈易灵和冷月,与老头对面而立。   这一切情况变化得太快,太出人意料之外。一时间,大家都怔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老头已经双手各持日钩月钩,严阵以待地向前迈近。   再看那边,不知何时,朱火黄趁机又将马原抱回到大树下。如此一来,双方人马集中,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老头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你这样一插手,已经犯上了丧身灭门的大祸了。”   戴斗笠的人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名震江湖的双镖双钩独眼龙粘可五粘三爷,怎么一入大内,成了官差,就变得如此官气十足!丧身灭门,对一个江湖客来说,是吓不住人的,何必拿这句话作开场白?”   对方一口叫出了粘可五粘三的字号,倒真的让粘三怔住了。因为粘三悄悄离开江湖,已经有十余年,进入大内充当护卫,更是少人知晓,为什么对方竟是如此了如指掌?他顿了一下,依然朗声问道:“你……你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戈平!”   粘三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全场的震动,第一个痛哭失声,嚎叫一声:“爹!”扑上前去的是戈易灵姑娘。   戈平伸手扶住戈易灵,一双眼睛仍然紧盯着粘三,口中说道:“乖女儿!此时不是讲话的时候,擦干眼泪,站到你朱伯伯那里去。”   粘可五粘三爷此刻的心情已经稳下来了,他眯着一双独眼,变得非常轻松地说道:“怎么称呼你呢?是称你作戈总镖头,还是另有称呼?请先告诉我,既然是老友了,总不能在称呼上失了礼数。你说,是不是?”   戈平的眼神没有离开过粘可五的双手,嘴里却淡淡地说道:“粘三爷!你我谈不上老友,也用不着在称呼上费这么大心思,有戈平这两个字,也就够了。我想,在这种场合,你总不是专要和我叙旧吧!”   粘可五将手中日月双钩一并,空出右手,脸上浮着诡谲的笑容,说道:“你戈总镖头仍然不失当年的豪气雄风,令人好生钦佩。既然大家都是直言无隐,咱家也就明说了吧!”   戈平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请指教吧!”   粘可五一伸右手,微欠着腰说道:“那么就请戈爷跟我们走一趟吧!请。”   这时候,左右两旁就有两个人,步伐缓缓而沉重地朝着戈平这边走过来。粘三突然大喝一声:“你们给我站着!戈爷是何等人物,用得着你们动手吗?也不先掂掂你们的斤两。   还不给我退下去。”   那两边过来的人,站着没有动,粘三却趁这个时机,向前移动了几步,客客气气的说道:“戈爷!请吧!我们准备了有坐骑。”   戈平笑了笑说道:“粘三爷,听来你一派官差口吻,好象是要拿我的意思,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吗?”   粘三说道:“真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我并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戈平说道:“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拿我叫?粘三爷!如果换过是你,会不会束手就缚,跟着走呢?”   粘三脸色一变,提高了声调说道:“想来你戈爷不会就这么乖乖地跟我走。不过,我劝你,你的武功再强,想必也不会跟一个人为敌。”   戈平淡淡地问道:“谁?”   粘三说道:“官家!当今皇上。你惹得起吗?”   戈平纵声哈哈大笑,潇洒地说道:“不欠粮、不逃役的人,皇上也不能奈何他。再说,粘三!亏你当年在江湖上闯荡过一阵,一点江湖客的骨气都没有了。常言道:拼着一身剐,皇帝拉下马。你以为当今皇上我就惹不起?”   粘三哦了一声说道:“看样子就算我说出是奉了皇差,你也是不会跟我走了,那是我粘三走了眼。”   这个“眼”宇一出口,只见他的右手一抬,两点寒星直飞戈平而来。   粘可五当年以“双镖双钩”在江湖上闯出字号,这一双兵刃、两枚暗器,是不同凡响的。他早就知道戈平不会轻易让他得手。十多年前,估计还可以斗一斗戈平,那也只是斗一斗,要想击败对方,从容擒拿,是断无可能。十几年后的今天,虽然戈平苍老了,而粘三却进了大内,天天都是锦衣玉食,功夫不见得有长进。衡量轻重,粘三不敢轻易动手。   但是,粘三是老谋深算的,他明知道戈平不会就如此驯服地束手待缚,他口中在和戈平敷衍,暗地里却在一步一步向戈平接近。在他估计有十成把握之后,突然发难,打出他仗以成名的双镖。   距离是太近了,近到使人无法闪躲的程度。戈平咦了一声,右手大袖一展,袖风未及一半,人却翻身倒了下去。   戈易灵大叫一声“爹”,人就疯狂地扑将过来。但是他刚一起步,就被朱火黄伸手一把拉住。   那边双镖双钩独眼粘三却在挥着手,呵呵笑道:“女娃儿!你且休要悲伤,你爹戈总镖头死不了。我老人家还要带他到当今皇上面前交差,到那个时候,才能决定你爹的死活。”   戈易灵被朱火黄一双手象铁箍似的紧紧拉住,她挣扎着哭喊着说道:“朱伯伯!天可见怜,让我父女好不容易见了一面,连话还不曾说得一句,就这样遭了毒手。朱伯伯!请你放开手,让我跟这个恶人爪牙,拼个死活。”   朱火黄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只是没有松手。   这时候粘三是得意十分地呵呵笑着说道:“女娃儿!如果我换过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哭闹骂人,因为那样于事无补。老实跟你说,我老人家说话算话,我说过我非常喜欢你,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干女儿,我可以担保,你爹在见到皇上发落之前,不会吃到苦头。至于你,不但不会受到牵连,而且还可以保举你受到奖赏,因为我可以说你大义灭亲……”   “呸!”戈易灵几乎是竭尽自己全力,吐出一口血痰,啐到粘可五粘三的面前,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披着人皮、没有人性的狗东西!你瞎了一双眼,连你的心也瞎了!你把姑娘当作什么人?姑娘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粘三一变而为阴阴地嘿笑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这样有骨气,义是这样的重视人伦的孝女。好!现在我就让你爹受一阵于挫骨扭筋的痛苦,看看你这个孝女又当怎么样?”   他说着话,大踏步上前,来到戈平的面前,弯下腰去,不知道要动什么手脚。   戈易灵疯狂地要挣扎着冲上去,突然,朱火黄的手一松,戈姑娘人向前一冲,脚下不稳一个跄踉,几乎摔了一跤。等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可把姑娘怔住了。   戈平戈总镖头闪电一挺而起,伸手如钩,一把刁住粘三的右手脉门。任凭粘三有何等功力,只落得浑身酸软,失去一切的劲道。   戈易灵怔怔地叫道:“爹!你……没有事吧!”   戈平微笑说道:“粘三爷的为人,我是久已闻名的。当他表面上无事,暗地里一步一步挨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怀好心,果然不出所料。”   朱火黄笑笑说道:“你装得不错,可把你的女儿吓坏了,恐怕把我也要怪罪了。”   戈易灵涨红了脸说道:“朱伯伯!你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呀!”   朱火黄哈哈大笑说道:“傻姑娘!我可不敢多说一个字啊!”   粘可五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用一只独眼,扫了朱火黄和戈易灵一眼之后,无比阴险地说道:“瞧你们那种得意样子,也不觉得难为情吗?”   朱火黄笑着反问道:“粘三!你还想动什么心思呢?还要再把皇上抬出来吓人吗?是不是又要让我们丧身灭门吗?”   粘可五粘三冷冷地说道:“戈平说的,丧身灭门,你们都不在意,他说作为一个江湖客,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但是,我要请教戈总镖头,作为一个江湖客,名誉是不是要紧?”   戈平抓住粘三的脉门,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粘三仍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就好。当你用不正当、不光明的手段,取胜于人,算什么英雄?算什么好汉?又算什么江湖客?”   戈易灵立即严词斥道:“粘三!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有资格说什么光明磊落吗?真是恬不知耻!”   粘三说道:“女娃儿!你是真的错了。我粘某人不够格谈正大光明,你爹又够格吗?他真的要够格,就应该在一刀一剑的招式上,将我制服,我没有话说。艺不如人,只能怨自己。可是,你爹是这样取胜的吗?”   戈易灵正待叱喝,戈平却淡淡地笑了一下,一松手,说声:“去吧!”粘三半身劲道尚未恢复,只觉得一股劲道,直涌而至,脚下拿不稳桩步,一个踉跄,噔、噔、噔,一连撞过去好几步,才勉力稳了下来。   粘三的脸霎时紫红得像猪肝,分不清他是愤怒还是惭愧,或者是竭尽全力来活络开周身的血脉。当他站定了脚步之后,独眼迸射出凶焰,但是嘴角却扯动得笑了。   粘三的笑,笑得很突然,先只是扯动一下嘴角,接着他洪水开闸也似的爆出一阵狂笑。   他用手指着戈平说道:“戈平!但愿你的真本事硬功夫,能和你的诡诈一样的出色,要不然,今天就有你的罪受了。”   说着话,日钩交到打手,日钩月钩一分,双臂的筋肉一阵滚动,骨节咯咯直响。霍然他双臂—阵搅动,钩影如幻,人影如飞,扑向戈平。   戈平身形一个旋动,步走轻灵,极快地一闪,正好从戈易灵身前一掠而过。只听得他说一句:“孩子!剑借给爹用一下。”   连人带剑就在这样一声“借用”之下,滚进了层层钩影之中。站在一旁已经为马原解除镖毒,治疗镖伤的朱火黄,此时不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满怀歉意的冷月,原本是默默站在身后。此叫忍不住轻轻地问道:“朱伯伯!你叹气了?”   朱火黄回头望了冷月一眼,笑笑说道:“可不是叹气了!”   冷月挨上前两步问道:“为什么?朱伯伯。”   朱火黄说道:“我原以为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高手拼斗,结果,叫我失望了。”   冷月问道:“是粘三太差了吗?”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不是。粘三在大内名列二三之间,身手不凡。老实说,在他的双钩之下,要想占得便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冷月当然相信。方才戈易灵姑娘拼出了全力,随时都有落败的机会。换过冷月自己,恐怕接不下来十招。朱火黄的意思是指戈平的功力不济吗?冷月不敢这样替戈伯伯设想。   留神拼斗中的两个人,由快而慢,一剑一钩,都是那么凝神一志的递招过式。看不出戈平有什么破绽。   朱火黄接着说道:“戈总镖头的功力,竟然是这样的超人深厚,叫人难以想得到的事。   如果戈总镖头手下不作留情,胜负不出十招之外。”   冷月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在场的就数她最差,她实在看不出正在拼斗中的两个人,有什么可以看得到的胜负契机。   突然,粘三右手日钩闪电似,搭上戈平的剑,左手月钩单演单刀的架式,劈向戈平的右肩。   这一招可以看出粘三的双钩确实不凡,配合得十分灵活,时间部位,天衣无缝。最叫人心惊的,还是他的一个“快”字。   戈易灵父女连心,一声“啊呀”还没有出口,只见戈平手中剑不知如何一翻而起,呛啷一阵响,日月双钩竟然如此在不能的情形之下,自行交叉碰撞,溅出一阵火花。而且劲道似乎奇大,竟将左手月钩磕飞几尺,使得粘三的门户大开。   说时已迟,那时实快,戈平的一柄剑有如灵蛇出洞一般,正好抢住这一瞬的可趁之机,剑光已经指向粘三的咽喉。眼看着就是一剑贯穿,血流人倒。但是,实际上却是没有。   戈平的剑光距粘三的咽喉约一寸的地方停了卜来,粘三双手一撇双钩,长叹——口气,说道:“怪我粘可五习艺不精,下手吧!你要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戏弄,那就休要怪我骂你难听的。”   戈平倏地一撤剑,反手将剑交给戈易灵,说道:“粘三爷!我们之间没有仇恨,为什么要以命相搏?但愿你粘三爷放我父女一马,留个来日好相见吧!”   粘三怔了一下,但是,立即苦笑道:“戈平!听你说话的声调,好像不是说笑,可是实际上你是在开我一个大玩笑。”   戈平伸手拦住戈易灵的说话,皱着眉说道:“是你粘三爷不相信我?”   粘三说道:“亏你还是一个走动官府的总镖头,难道你不知道有两句话:为人莫当差,当差不自在。当差要是当到大内,那不自在的情形就严重了。”   他仰着头,感慨万千地接着说道:“你以为你的剑没有贯穿我的咽喉,我感激你?我就带着人知恩图报地离去?你错了!对我来说,如今你戈总镖头已经和我粘三打了照面,我只有两条路可走。”   “哦!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我将你逮捕,带回到京城,交差领赏。”   “哼!你还想吗?”   “是的。我不能再想,因为我说过,艺不如人。因此,我只有第二条路可走,回去领责。最好的下场是赐死,最坏的结果,是求生不得,想死不能。”   “你是说?……”   “我是说,你戈总镖头虽然剑下留情,我不会记住这份情,我可能比死在你这位高手之下,更要凄惨。”   他挥挥手,召集起带来的人,准缶走向回头路。此时,他回过头来,望着戈平说道:   “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拿你,但是,我可相信,这样的搜捕行动,由于你的出现,更要急如星火了。你的功力,当然可以白保,这一点我是信得过的。有两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   戈平问道:“要告诉我什么呢?”   粘三说道:“大内总护卫御前带刀二品,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既然知道你出现了,他会出京拿你,你要小心。”   戈平拱拱手说道:“承告!感激得很。”   粘三说道:“还有,此人一身小巧功夫,射得一手极奇特的弩箭,百步之内,可以贯穿牛皮,最厉害的是一个‘快’字。他可以在一瞬之际。射你十箭,只要中上一箭,你肉绽骨穿,伤箭固血,你要小心。”   戈平突然问道:“粘三爷!你突然要告诉我这两件事做什么?”   粘三笑笑说道:“你不杀我,我总得表示感恩吧!”   戈平严正地拱拱手说道:“不敢!我们之间没有仇恨,已经足够。更无所谓恩惠。”   粘三说道:“那就算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再见。”   他扳鞍一纵,骑上马背,刚一吆喝,正要抖动缰绳,突然人影一闪,戈平以最高的身法,旋风一扑,拦住粘三的马前。   粘三沉下脸问道:“戈总镖头!你还要想做什么?”   戈平说道:“为了报答你方才的好意,在临别之前,我也要奉上一句话,供粘三爷斟酌。”   粘三说道:“我洗耳恭听。”   戈平说道:“方才听来,你似乎是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其实天地之大,何愁无地容身,何苦要死守京城?”   粘三在马上一震,还没有说话,戈干又拱拱手说道:“后会有期!请!”   说着一闪身,让开去路。粘三带着马缰,站在那里没有动静。那跟来的一群人,已经渐渐地走得远了。忽然,粘三一回头,说了一句:“各位!后会有期!承情!承情!”   一抖缰,马儿箭也似的冲了出去,他没有跟在那一群人的后面,却折向相反的方向,圈起一阵黄尘。   先走的那些人,本来都是策马徐行,在等着粘可五的。   如今粘三突然催动坐骑,狂奔而去,这一伙人顿时一愕,霎时间也跑得无影无踪。   戈平刚一转过身来,戈易灵早就扑到面前跪在地上,满面泪痕地叫道:“爹!”   戈平此时已禁不住泪如雨下,抚着戈易灵的头说道:“苦命的孩子!让你受苦了!爹对不起你。”   戈易灵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哀哀叫道:“爹!我娘呢?”   戈平牵起戈易灵姑娘,为女儿擦着眼泪,说道:“孩子!现在不是你我父女话叙当年的时候,时不我予!我们要趁这一个时刻,决定我们的去向。”   戈易灵仍然缠着追问道:“爹!我娘呢?她老人家现在哪里。一十八年没有见,难道爹不让孩儿知道娘的情形么?”   戈平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说来话长,我又没有办法长话短说。让爹处理好了这里的急事,再为你细说从头。”   他牵着戈易灵姑娘的手,走向这边说道:“不论事情是多么急,我还是先要向各位致以衷心的谢意。冷月姑娘……”   冷月立即说道:“戈伯伯!我当不起你这个谢字,要谢的应该是我。”   戈平未置可否,又向马原说道:“马原兄!……”   天山大漠草原之鹰马原,此刻已经是余毒已清,精神很好,连忙抱拳一拱说道:“马原粗人不敢当这样称呼。”   戈平说道:“大恩不敢言谢,虽然我还未尽然了解内情,两位对小女有恩,我是可以断定的,特别是朱大当家的……”   戈易灵立即打断话头,插嘴说道:“爹!别叫什么朱大当家的。别说朱伯伯不喜欢,连我听起来怪刺耳的。”   戈平刚要说声“抱歉!”朱火黄却于此时,缓缓地走过来,脸上严肃的表情,使得他的步履让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严重沉滞。   戈易灵立即迎上去叫道:“朱伯伯!”   朱火黄没有应声,却是朝着戈平问道:“戈总镖头!请问你一件事,请你照实告诉我。”   这语气、这神情,使人一怔。   戈平立即拱拱手说道:“知无不言,请尽管吩咐。”   朱火黄说道:“请问总镖头,当年保镖到北地,有人赠送给你一柄折扇,是总镖头随身携带,还是另藏在他处?”戈平的脸立即苍白了,他断断没有想到朱火黄突然提出的是这样的问题。   朱火黄又紧钉了一句:“总镖头!你说的知无不言。”   戈平一时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已经在刹那间,下定了决心。他平静地问道:“既然不能以当家的相称,以年龄叙齿,我称一声兄台大概还可以接受。请问朱兄台,你问这柄折扇的下落,为了何事?”   “你以为呢?”   “为了传说中的武功秘芨,还是为了传说中的珠宝?”   “如果我说都不是呢?”   “那就请朱兄台明白的告诉我。”   朱火黄沉声说道:“戈总镖头!你比我心里更明白,当今皇上特派大内高手,遍走江湖,广寻阁下,难道也是为了传说中的珠宝和秘芨吗?”   戈平此刻也沉下了脸,说道:“原来朱兄台……”   朱火黄立即说道:“戈总镖头!千万不可以乱猜。我只是要你告诉我,这柄折扇,现在何处?”   戈平摇着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朱兄台!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对小女有恩,这是我戈平深深感激的。但是,我虽然感激,却不能告诉你有关折扇的事。”   “为什么呢?”   “我不能回答你是为什么。”   “戈总镖头!如果我用强呢?”   “你不会的,你不是那种毫不讲感情的人,我是真实地希望你不会那么做。”   “不要太一厢情愿,我会这样做的。”   戈易灵在一旁听得呆了。这时候突然大叫:“朱伯伯!求你!我求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朱火黄断然地说道:“小灵子!这件事你不要过问。”   戈平也挥手止住戈易灵说话,果敢而断然地说道:“那真是太不幸了。恩人变成了仇人,这个世界叫人活不下去。虽然如此,我也只能说,那是太不幸了。”   “你的意思是宁可反脸成仇,也不将有关折扇的事告诉我一点一滴?”   “我没有选择。”   “你有把握胜过我?”   “没有把握我也要这么做。”   “我知道你的功力很高,可是,你可知道我朱某,用毒是当前一绝么?你的武功再高,说不定只在我一举手之间,就使你无法还手。你相信么?”   “我相信。但是,你可知道,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以夺志这句话吗?威胁只有对那些不入流的人才有用。对我来说,生死的威胁,是毫无意义的。”   戈易灵突然拿起宝剑,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道:“爹!朱伯伯!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针锋相对争执,我不知朱伯伯为什么对那柄传说中的折扇,是如此有兴趣!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将这柄折扇看得如此之重。是为了珠宝?为了秘芨?还是为了什么?我不能再看你们这样争下去,尤其不忍看到你们将要以死相拼。我只有先死,一死百了,我就不再伤心难过。”   她在说话的时候,宝剑是横在脖子上。    ±湓碌谝桓鱿冉衅鹄矗拮潘档溃骸肮媚铮∥颐堑男悦蔷镣蚩嗖疟4孀〉模荒苷庋簦 ? 马原站在那里感伤地说道:“戈姑娘!承你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叔叔,这时候我不能不说一句话。姑娘!我马原回天山猩猩峡,吃尽了苦头,赶回到河间,我是不愿意见到姑娘这样平白的溅血横尸的。”   戈平显得非常的冷静,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   马原忍不住说道:“戈总镖头!你应该说话,为什么不说话?老实说,戈姑娘是你唯一的女儿,衔哀寻仇,几度面临着生死边缘,那种苦难,真是铁石人也心酸。今天你们父女好不容易见面了,却又闹成这样。戈总镖头!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这样的自了残生?就这样为了那柄折扇和秘密,值得吗?”   戈平长叹了一声说道:“马原兄!你责备得很是。对于易灵这孩子,我是亏欠太多。但是,我只有对不起她,我不能因为挽救她的性命,说出折扇的下落。”   马原怪异地盯着戈平,不解地摇摇头说道:“我只能说是怪呀!你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抹脖子?真是让人想不透。”   马原又把眼光转到朱火黄的身上,沉重地说道:“朱爷!”   朱火黄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了,居然露出一丝笑容,望着马原说道:“你这大漠草原之鹰,又有什么话说?”   马原恳声说道:“朱爷!在清江小筑时开始,我对你朱爷,有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可是,在老回回的野店里,我又觉得你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好人……”   朱火黄突然哈哈大笑,接口说道:“马原!现在对我的评价又要改变了是不是?没有关系,人只有到盖棺的时候,才可以论定,现在都会随时改变的,我不会在意的。不过,小灵子!你不必悲伤失望,你应该高兴骄傲,因为,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真正了不起的父亲。他忠于对人的一诺,可以牺牲自己的独生女儿,在所不惜。”   朱火黄转向戈平说道:“戈总镖头!考验一个人是十分残忍的,你经过了最残忍的感情考验,表现不惧不惑,不受威胁,不受利诱的伟人情操,我衷心地敬佩你!也为所托得人庆幸。”   戈平怔住了,迟疑地问道:“朱兄台!你是什么意思?”   朱火黄微笑着说道:“戈总镖头!你休要惊疑,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他说着话,从身上占肉处,取出一个小小的深黄色的绢袋。上面有汗渍斑斑,代表着年深月久,也代表着朱火黄是如何珍藏在自己身上贴肉处,从不离身。   朱火黄很细心、很谨慎地解开这个黄色绢袋,从里面倾倒出一枚玉坠。这枚玉坠是用黄色的丝带系着,编成一个十分精致的结。朱火黄将玉坠托在掌中,伸到戈平的面前。   戈平一见,大惊失色,他用不着多看,只一眼他就可以看出朱火黄掌中的玉坠,和他那柄折扇系的玉坠,有着密切的关系。   当时他跪下行礼说道:“草民不知是世子王爷……”   朱火黄伸手拉起戈平,认真地说道:“虽然你心存社稷,可是你我人在江湖,如果人家都拘泥这些礼数,往后叫我们何以相处?”   戈平却坚持地说道:“礼不可缺。以前是不知,如今知而不礼,那绝不是为臣民之道。”   他立即招呼戈易灵、马原、冷月:“来见过王爷千岁!”   朱火黄挥手拦阻,沉痛地说道:“戈平兄!国破家亡,孑然一身,流落在江湖,对于国恨家仇,没有丝毫助益,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心怀先朝的臣民百姓。如果你再叫我一声王爷,真是要我无地自容了。戈平兄……”   朱火黄严肃地接着说道:“实则我现在是一位江湖客,唯其如此,我们才能将恢复大明朝的大业,在暗中从江湖上做起,如果我朱火黄成了王爷,今后的一切努力,都要事倍而功不能及半。”   戈平固执地说道:“回王爷的话,草民毁家灭门,为的就是要找到福王世子殿下,在江湖上登高一呼,众人景从,大业可成……”   “不!戈平兄!你错了。你和我都在寻找的,不是我,是我哥哥。他持有我君父的诏书,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殿下,他才有号召的能力。我这块玉、你那块玉,还有我哥哥那块玉,合起来才可以解开折扇的谜底。”   戈平急着说道:“可是……”   朱火黄笑道:“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告诉你,朱火黄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笑面屠夫……”   “那是王爷借以混淆人的耳目,以求安全。”   “你现在知道我,你才这样的说,你不知道我呢?恐怕你的看法又不一样了。戈平兄!   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将恢复大明的事业,一滴一点地去做,如果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谈什么名分、还谈什么身世、地位,那就叫做冥顽不灵的人了。”   “我总觉得……”   朱火黄哈哈笑起来了。   “戈平兄!你这个人不但忠诚不二,而且也固执得叫人无法相与。戈平兄!我很坦白地讲,你和我现在都是国家的罪人,都要以待罪之身、赎罪的心情,一点一滴来奉献。我们要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十年的打算,尽心尽力,而成功不必在我。能想到这些,你就自然心安,还要计较什么名分呢?好了!好了!不要再谈这些与正事无关的话了。   我的本名叫朱烨,既不好听,又不好叫,你还是叫我一声朱兄台,或者是朱大哥,让孩子们依旧叫我朱伯伯,马原他叫我朱爷,叫了这么久,也就不必再费事改口。戈平兄!你就说一声遵命吧!”   戈平倒是十分艰难地迟疑了一会儿,才规规矩矩地说道:“遵命!”   朱火黄点头说道:“这就对了。现在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今后的动向。戈平兄!先要听听你的意见,这十几年你的武功,已经臻于精境,在其他的方面呢?”   戈平刚要开口,朱火黄又伸手作势拦住他含笑说道:“从现在起,千万不要有王爷二字的称呼,只要你想到有害于事,有害于我,你对于这个称呼必然就不坚持了。”   戈平说道:“朱大哥!小弟敢不遵命。只是这十几年的经历,真正是血泪斑斑,说来话长,恐怕此刻是时不我予。”   朱火黄说道:“对!目前正是时不我予,而且时间非常急迫,是无法详谈,但是,你的遭遇,与我们今后行止,有密切的关系,不能不谈,我们长话短说吧!”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六章 南湖叙烟雨 木剑杳惊鸿   回忆对某些人来说,是充满了甜蜜。可是,回忆对戈平来说,却是充满了苦难的哀伤。   正如戈平自己一开始就说,那是血泪斑斑的历程。   戈平望着自己的爱女,再看看帮助爱女踏遍江湖的好友,觉得上天还是公平的,能让他在一十八年之后,还能见到长大成人的爱女,一切辛苦和折磨,对他个人来说,已经有了偿付,何况未来的成就,说不定能为多难的家国,能作更大的贡献,因而青史留名,也就不枉此生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说道:“江湖上都知道我保了一趟暗镖红货到北地,其实内情并非传说中那样。到现在要我保镖的人,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我毫无所知。”   朱火黄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戈易灵忍不住问道:“爹!那多奇怪呀!”   戈平继续说道:“奇怪的不只是如此。待我暗保红货,到了地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根本没有点收,先摆开一桌上等的酒筵,并且有数位姿色不恶的美女陪酒。照那位老大爷道貌岸然的样子,这种酒筵太不调和了。老实说,对于像我这样练武保镖为生的人来说,这种酒筵,使我如坐针毡。当时我就向老大爷说,请他点收清楚,我要回南。”   马原此时说道:“戈爷!照我看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他是必有所为,你这样走,恐怕不会让你走的。”   戈平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位老大爷连说不忙,珠玉已经到了地头,他信得过威远镖局,信得过戈总镖头,此时不谈珠宝。得饮酒时且饮酒,一则聊表谢忱,再则人生难得几回醉,他要我不必太拘谨。如果我认为这些穿红着绿的姑娘在这里不便,他可以换人相陪。”   马原叫道:“早就准备好了换人相陪?这是什么意思?是成心要把你戈爷灌醉么?”   朱火黄此时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马原快人快浯,这‘成心’二字,说得入木二分。”   戈平点点头说道:“这位老大爷果然挥退那几位美女,请来两位斯文的先生,这时候我发觉有一点奇怪之处,这位老大爷和这两先生都是一身明朝穿着,没有雉发,完全是上国衣冠。”   朱火黄仰天长吁,说了一句:“好一个上国衣冠。”   戈易灵姑娘却于此时翘着嘴说道:“爹!你方才还说时不我予,要长话短说,尽说这些琐碎的事做什么?”   朱火黄笑笑说道:“小灵子,你爹说的不是闲事,是关系重大的正事。”   戈平没有注意戈易灵瞪着惊讶的大眼睛,继续说道:“老大爷和这两位斯文先生不但博学多才,而且,对于江湖上的掌故,都能够历历如绘地道来,调和了当场的情绪。而且他们三位都能豪饮,如此推杯换盏,不觉我就有了八分酒意。”   戈易灵姑娘自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人变得活泼多了,而且童稚之气盎然。她义问道:“爹!听说你有千杯不醉之量,而且还单独地和别人较量过,怎么那么快就有八分醉意呢?”   戈平笑笑说道:“傻丫头,传说的事,有多少可靠的啊?   如果成心比酒,那就没有酒的味道了,何况谈得投机的时候,一杯接着一杯,人情味浓,那就很容易有酒意。”   戈易灵嗯了一下,说道:“爹!后来你醉了没有呢?”   戈平说道:“没有。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老大爷说了一段话,使我的酒化作一身冷汗,可以说是酒意全消了。”   戈易灵问道:“那一定是使爹十分意外,也十分愤怒的话,才会如此的,是吗?爹!”   戈平点点头说道:“正是大家谈兴正浓,酒兴遄飞的时刻,老大爷忽然对我说:戈总镖头,你想获得一套不世的大富大贵吗?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奉送你一套享用无穷的大富大贵!”   戈易灵又忍不住插嘴说道:“这真是奇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了呢?”   马原说道:“恐怕不是冒出来的,而是事先早就计划好了的。”   朱火黄点点头,传来赞许的眼光。   戈平说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话出来呢?我静静地等待下文,没有表示意见。那位老大爷见我没有说话,就接着告诉我:他的东家是前朝遗老,运来的珠宝,是准备在江湖上广结善缘,等到一旦时机成熟,复明大业就可以起事。”   戈易灵问道:“爹!他告诉你这些事做什么?”   戈平说道:“他要我前往官府告密,便可以获得大富大贵。”   戈易灵急着问道:“爹!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戈平说道:“我告诉他,这种事我不能。按说,我应该将这三个卖主求荣,背信寡义的人,杀死在现场。但是,对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下不了手。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人不要把富贵二字看得太重,那将是身败名裂的根由。今天我不杀他,如果他们仍然利欲熏心,会有别人来取他们的性命。我告诉他,我是一个保镖为生的江湖客,不懂得什么春秋大义,但是,至少我还懂得什么事当为不当为。我最后问了他们一句话: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我就掉头走了。”   戈易灵眼神里流露着无比的尊敬,轻轻地说道:“爹!你真了不起!你的一席话,要让很多人愧煞!”   朱火黄反复咏哦着“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这两句话,点头赞道:“戈平兄!这两句话,真是神来之句,用得恰到好处。”   马原说道:“戈爷!你这样走,分明是犯了忌,他们会就这样让你一走了事吗?”   戈平说道:“马原兄说得对极了,当我掉头而走的时候,那两位斯文先生在后面告诉我说:戈总镖头!你走不了的。”   戈易灵问道:“怎么?他们要动手?他们是会家子?他们原来是装猪吃虎?”   戈平摇头说道:“没有。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武功,但是,他们告诉我,方才饮的酒里面,渗着有慢性毒药,如果我不接受他们的意见,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断肠而死。而且不能行功,一旦行功运气,毒发得更快,立即七孔冒血而死。他们劝我:听他们的话,立即可以有一套大富大贵,唾手可得。不听他们的话,就要毒发身亡,他们要我慎重选择。”   戈易灵骂道:“可恶!无耻之尤。”   但是她立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接受了他们的利诱和威胁吗?”   马原说道:“戈爷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一定当场拔剑,将他们杀死,然后找到了解药。”   戈平说道:“老实说生命的威胁,是很吓人的。但是,如果为了保全生命,而玷辱了自己的人格,那时候生命就不是最重要的了。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曾经听说过,孟子说过一句话,意思是说生命在必要时,可以不兼顾的。”   戈易灵接着说道:“爹!孟子说:生命是我所重视的,义也是我所重视的,当这两者不可同时兼顾的时候,只有舍生命而取义。”   戈平点头赞道:“孩子!海慧寺老方丈的教诲是成功的。”   讲到海慧寺,戈易灵一阵心痛,眼泪几乎流下。   马原打岔问道:“戈爷!你是怎样处置当时的情况呢?”   戈平说道:“我的心情在一阵激动之后,趋于平静。我告诉他们,他们太小看了一个真正的江湖客,也真正低看了人性的尊贵。大概命中注定我要送命在小人之手,我昂然掉头朝着大厅之外走出去。”   戈易灵紧张地问道:“爹!他们是不是埋伏了杀手,在门外等你?”   戈平说道:“没有埋伏杀手,可是我在大厅门口,顶面遇见一位老者,当门而立,伸着双手……”   戈易灵抢着问道:“他要怎样?要擒拿你吗?”   戈平说道:“这老人流着眼泪向我说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金钱美色不能动心,酒不能乱其性,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是他真正要找的人,他终于找到了。”   戈易灵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戈平说道:“大厅里的三个人,也赶上前来,向我屈膝为礼,请我原谅他们方才的一连串试炼与考验。”   马原不解地问道:“无缘无故试验什么?又考验什么?戈爷与他们并不相识,这样千山万水,将你戈爷弄到此地,来这样考验,为的是什么?这岂不是太不合情理吗?”   朱火黄这时候说道:“马原!关键就在这里了。”   戈平点点头说道:“我当时倒是有了气愤之意,无缘无故,试验我的人格,所为何来?   后来那位老者请我再度入席,把酒敬我三杯之后,沉痛地说出了他的用心。朱大哥!   我可以全部说明白吗?”   朱火黄神情黯淡地说道:“说吧!要不然,我们的情节怎么衔接下去呢?创痛的伤痕总是要康复的,怕碰也不行啊!”   戈平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是的!其实这是我多余的一问,如果我不说出这后半段的经过,以前说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包括朱火黄在内,大家都缄默了,静静地等待着戈平说出这一段奇特的经过。   戈平说道:“老者再度邀我回到大厅,肃客入座。我请教他的尊姓大名。老者摇摇头回答我:一个国破家亡的人,还有什么面颜说自己的姓氏呢?说出来无非是有辱祖先罢了。”   “接着他告诉我,那酒里面没有丝毫毒药,他称赞我,美色、金钱、名位动摇不了一个人的心,已经是了不起。至于无视于自己生死的人,就更了不起。”   朱人黄叹道:“其实还有更了不起的,连自己十八年不见的独生女儿的性命,都可以牺牲,只为了一诺,戈平兄!你是至诚君子啊!”   戈平摇摇头说道:“朱大哥!只要是一个有良心血性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者的话很沉痛,我被他的沉痛心情感染了,没有再追问他的姓名。他告诉我:他是大明朝的一名臣民,他在福王事败之前,逃离了。他的逃离不是贪生怕死,而是领有旨意,福王殿下要他隐姓埋名,致力于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把驱逐鞑虏,光我华夏的种子,散插在民间,散播在江湖上。因为江湖上每多忠义之十,只要他们能记住这八个字,华夏重光,终必成功有日。”   戈易灵忍不住问道:“就凭着他这样一位与江湖上毫无渊源的老人吗?”   戈平说道:“傻丫头!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凭的就是一股契而不舍的耐力。一个人只要真诚立下一个志愿,没有不能成功的事。”   戈易灵悄悄地应了一声“是”,承认自己错了。   戈平又接着说道:“其实,真正要做的不是他,福王殿下交给他一柄折扇和一枚玉坠。”   “啊!就是爹你所保有的那柄折扇!也是江湖上大家都在追寻的那柄折扇。”   戈平点点头,他解开衣襟,一直翻到里面,从贴肉的胸前,取出一个黄绢缝制的布袋,两头各用黄色的丝绶紧紧地缠住。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解开丝绶,从里面取出一柄长约五寸的折扇,扇子下面系着一枚玉坠子,一眼看上去,就可以认定是和朱火黄所保有的那枚玉坠,型式一模一样。   戈平恭恭敬敬地将折扇捧在手里,交给了朱火黄,然后率领着戈易灵、马原、冷月三人,行大礼参拜了,朱火黄再将折扇交还给戈平,含着眼泪,也行礼参拜。   然后,戈平将折扇慢慢地展开,扇面上画的是淡墨山水,题了一首诗。诗是一首古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题诗的人没有落款,朱火黄泪水如断串的珍珠,洒落而下,轻轻地说道:“是父王的亲笔。”   戈平默然地收拢起折扇,良久,才擦干泪水,缓缓地说道:“老者说:福王殿下告诉他,叫他设法隐藏自己,然后让两位世子去找他。”   戈易灵又忍不住问道:“爹!你还没有说折扇有什么作用?”   戈平说道:“这柄折扇是一幅藏宝图,藏的是两种宝藏。一是一笔巨大的珠宝,数目价值连城。另一个是一本秘芨,里面记述的是一套拳术,没有什么奥秘,但是,人人可学,人人可以强身,可以御敌。”   戈易灵说道:“原来人言不差。”   戈平说道:“珠宝的用途,是用来团结武林,在江湖上结帮成派,暗藏复明的力量。秘芨拳经是给每一个参加帮派的人,强身御敌。”   马原在一旁说道:“那老头怎么费这么大的周折,找上戈爷?”   戈平说道:“老者领着旨意离开不久,福王殿下就发生了事变……”   朱火黄泪水泪泪而流,戈平黯然良久才说道:“两位世子下落不明,老者暗暗寻访,得不到一点消息,他自知自己在这方面不行,于是决心找一个代他来做这件事情的人。”   戈易灵接着问道:“于是他选上了爹。”   戈平说道:“那时节爹在江湖上有名望,而且为人声誉不坏,于是他选上了我。假借保镖的名义,将我引到此地,并且一再的试炼考验……”   戈易灵说道:“经过访察查问,难道还信不过爹的为人吗?”   戈平正色说道:“孩子!这是何等的大事,万一所托非人,后果何堪想象?”   戈易灵说道:“爹!女儿以你老人家为荣,你真了不起!”   朱火黄低低地说道:“小灵子!你爹了不起,却付出了血泪的痛苦代价。”   戈平哽咽住了。但是,他立即抬起头来,朗声说道:“玉坠三枚,合成一块才可以解得开藏宝图。两位世子各藏一枚,唯有寻访到两位世子,才能有所作为。最重要的是有了珠宝和秘芨之后,还要有人出而领导,所以老者把这份大责重任,交给了我。”   戈平说到此处,脸色沉重,几度哽咽不能成声。停了半晌,才接着说下去。   “这副担子压得我几乎寝食难安。镖局的事,我是不能再干下去了。携带着你娘和你,迁回上蔡。明曰隐退,实则我要从此设法寻访两位世子。”   冷月静静地在一旁,轻轻问道:“戈伯伯!你又为什么将戈……”   戈易灵抢着说道:“冷月!叫我易灵姊!”   冷月温柔地驯服地望了戈易灵一眼,轻轻地说道:“易灵姊!我在问戈伯伯,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海慧寺去?让你吃那么大的苦?”   戈平叹道:“对灵丫头我是永怀歉疚的,可是,我是不得已哟!”   他垂着头,表现出他内心的悲痛。终于他抬起头来说道:“自我承诺那位老者的以死相托之后……”   朱火黄浑身震颤,抢着说道:“戈平兄!你说什么?什么是以死相托?”   戈平神情在哀伤中又流露出肃穆之情,黯然说道:“当我接受老者的托付之后,他郑重地把折扇交给我,严肃地说着:这是一副千斤重担,要我好好地挑起,不要负他之托。而且他说这是长时间的事,不急于一时,但是不可一时或忘。他说,要我尽心尽力,否则,死后在阴曹地府不好相见。说毕,他们四个人……”   马原疑问道:“四个人?”   戈平说道:“连同先前的三个人,一齐朝我下拜。他说:拜的不是我,是拜的复明大业,我慌不迭地还礼。这时候,老者告诉我,这种事恐怕难以密不泄露,为了坚定我对他们的托付忠诚,他们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撞墙而死,头破血流,形状极惨!”   朱火黄大叫哭道:“老师!你死得太壮烈了!”   戈平惊问道:“他……是朱大哥的老师?”   朱火黄点头泣道:“我早就猜想到是我的恩师,为了尊重他老人家的遗言,不说也罢!   戈平兄!你说下去吧!舍生取义,给孩子们是一次教育。”   戈平回头望望,连同马原在内,三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神情庄严肃穆,表现出无比的哀思。   戈平说道:“做人一诺千金,何况是以死相托,又何况是所托如此大事。我当时就已经抱定,事成则已,不成我就以身相殉。可是,我的女儿不能这样小小年纪死于非命,我也知道这件事终久会被人知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找我。于是我为女儿找到一个可托之人……”   冷月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这一托,我易灵姊受了十年的折磨!”   戈平几乎是呻吟着说道:“我是不得已啊!冷月!”   戈易灵轻轻地走到戈平身边,跪在地上,依靠着戈平的腿说道:“爹!你不必难过,女儿吃苦算不了什么!”   戈平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可是……唉!……”   戈易灵摇着戈平的腿问道:“后来呢?爹!”   戈平神情惨淡地说道:“送走你以后,我才知道不出所料,江湖上有多少人来打我的本意,包括了倭人在内。他们只知道有珠宝,有秘芨,并不知道有其他的秘密,我还不担心。   后来连这一点也瞒个住了。”   朱火黄问道:“是大内的人吗?”   戈平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要我将折扇交出来,他们说:凭这柄折扇可以找到两个重要的人。”   朱火黄“啊”了一声,神情显得紧张起来。   戈平接着说道:“我没有理会他们,而且我告诉他们,不必耍狠,我戈平吃镖局的饭吃了那么多年,刀头上舔血,狠人狠事见过多了。”   戈易灵紧张地问道:“他们耍狠了没有呢?”   戈平说道:“没有。他们当中有人告诉我,不要糊涂,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名利吗?   只要我把折扇拿出来,如果藏的是珠宝,悉数归我,而且还可以再增加金银给我。如果我想做官,马上可以封我做上蔡的县太爷。”   马原说道:“喝!口气真不小。”   朱火黄叹气说道:“马原!他们是有那份权势的,你不晓得大内护卫的权势有多大,就是当朝显贵,有时候也要怕他们几分,尤其是汉人。”   戈易灵说道:“爹!你是怎样回答他们的呢?”   戈平说道:“我很坦白地告诉他们,不要跟我谈折扇的事,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跟他们说的。同时,我也告诉他们,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名利之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义……”   戈易灵抢着说道:“跟那些人谈义,爹!你是在对牛弹琴嘛!”   朱火黄叹气说道:“小灵子!你说错了。对牛弹琴,牛至多是不懂,它不会因为你对它弹琴,它就拿角抵你的。可是这些人不同,他们不懂,恐怕还要用角抵你,用蹄踢你。小灵子!为什么有些出世的高人,有人叹息地说,人不如畜牲,就是这个道理。”   戈平点点头说道:“他们见威胁利诱都无效,最后在临走之前,留下了狠话。他们说,如果不把这柄折扇拿出来,三天之内,他们要把我这个庄子翻一个身。”   戈易灵开始流下眼泪。   马原开始叹息。只有冷月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对这些人,要作最坏的打算,又要有最妥善的对策。戈伯伯!你不会没有妥善的安排的。”   戈平沉重地说道:“为这件事,我确实做了最坏的打算,我也作了很慎重的考虑。我考虑的不是我的生命安全,不是全家人的安全。就在我刚才说过,自从承诺了这件事,我把灵丫头寄托在海慧寺之后,我就有以身相殉的决心。冷月!   戈伯伯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我也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活一百岁,最后还是一个死字,因此,生死之事,我已经看得很开,唯一要注意的,是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时。”   冷月眼里流露着崇敬与虔诚,轻轻地说道:“戈伯伯!你自谦说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可是我觉得你是第一等的读书人,你真正做到了圣贤所教诲的事。冷月学到戈伯伯的一句话,终身受用。”   朱火黄却于此时接口说道:“戈平兄!你在那个时候,不能死啊!任务未完,死不是其时的。”   戈平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如果只是一个不怕死,那就简单了。我的问题不是在不怕死,而是在如何人负那四位不知姓名的遗老的以死相托。因此,我又想到一句话说:自古艰难唯一死。以前我不懂,人要死不是很容易吗?不对!   人要死在该死的时间和地点,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冷月坐在戈易灵的身边,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说道:“戈伯伯!你当时是怎么应付的呢?”   戈平说道:“我在深思之后,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保护这柄折扇的安全无恙,而且要设法找到所要找的人。当我有了这个决心之后,我决定了当时的行动,我要离开家……”   戈易灵揉着红红的眼睛,哀声问道:“爹!娘有没有随着你一块离开家?”   戈易灵的话,问得有如巫峡猿啼,令人泣血。   戈平说道:“当时我没有打算带你娘一同出走。”   戈易灵凄厉地叫道:“爹!你好狠心……”   朱火黄正色说道:“小灵子!让你爹把话说完。”   戈平黯然地说道:“是的!孩子!从道理上我送走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自己的妻子,确实是狠心!可是,我不能不狠心。我为什么要离开家?我不是逃命,是保护折扇不落人手。孩子!在决定离家之前,还有一件感人肺腑的事情。”   他仰起头,眺着远空,似乎在调整内心纷乱的情绪,停顿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道:“我要离开家的事,有两个人知道。”   他转向戈易灵说道:“一个是你母亲,其实在我决定离开金陵威远镖局的时候,你母亲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你母亲了不起的地方,她没有话可说,用自己的行动,来支持我的决定。当我告诉她,我要离开的时候,她很冷静地说,这次一别,极有可能就是永别,她要我珍重,要我不要忘记海慧寺还有我们一个苦命的女儿。”   说到此地,戈平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戈易灵早已经哭得如泪人一般。   冷月搂住戈易灵,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易灵姊!   我真羡慕你,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又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看我,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该哭的是我啊!”   戈易灵反抱着冷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倒是做了无声的安慰。   戈平用长袖擦去眼泪,说道:“还有一个人,是我的亲信长随,跟我走镖多年,我已经将他看成自己的弟兄手足,而且,我们之问年龄仿佛,长得也有几分相象。在我将决离去之前,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反对我这样的离去。”   朱火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马原此时忽然说道:“这位老哥能跟随戈爷身旁多年,人是一定错不了的。他反对戈爷离开,一定有他的一套见解。”   戈平说道:“说的正是。我问他为什么反对?他说,我这次离开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折扇,可是,当人们发现我走了,就会罢手吗?当然不会,从此将演变成我在江湖亡命,各路人马在江湖上追踪,永无安宁之日,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对呀!戈平兄你当时是当局者迷,为什么我们事后都想不到这个问题呢?”   戈平点点头说道:“朱大哥!你说的真对,我是当局者迷。在当时我只一心想到,逃离上蔡,就可以保护折扇,就可以在江湖卜访察两位世子。从没有想到,亡命江湖,引来万里追踪的后果。”   马原这时候接着说道:“戈爷!依马原在江湖上闯荡的经验来看,万里追踪,尚在其次,怕的是有心人利用你作饵,来顺风吹火式的寻找到两位世子。”   戈平黯然说:“一点也不错。我一经点透,立即就想到这一个更大的错误。于是,我真正的彷徨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朱火黄意味深长地说道:“戈平兄!你那位亲信长随,能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提供出这样的意见,想必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难道他没有提供你可行的建议吗?”   戈平点点头,又惨然地流下眼泪说道:“朱大哥料事如神,他确是胸有成竹。他告诉我,办法是有,但是,他要我同意他的冒渎与无礼。他说,他自幼跟着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在江湖磨练中,增长不少见闻。他说,从前汉高祖被围困的时候,有一位大臣想出一个脱困的方法……”   朱火黄及时击掌欢道:“戈平兄!为什么忠孝节义都让你们一家占全了呢?你一再说你没有读多少书,可是你们一家的所做所为,愧煞千古多少读书人!”   戈易灵急忙问道:“爹!又怎么啦?我那位叔叔出了一个什么主意呢?”   戈平擦去眼泪,黯然神伤地说道:“他要假扮我的身份,留在上蔡,与许多的敌人周旋,而他要我携带着你母亲,悄悄地离开上蔡。换句话说,他是抱着牺牲的决心,代我而死,断去许多敌人的歹念。”   戈易灵流着泪说道:“结果……结果……”   戈平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接下话去,停顿了一会才说道:“结果,孩子!你是已经知道了。上蔡戈家,遭到了灭门之祸,你那位叔叔求仁得仁,死在当场。从那时候起,威远镖局总镖头戈平,消失在江湖之中。”   这真是叫人哀痛而又感动的事,义仆代主而死,岂止是壮烈,而且也表现了江湖上有这样忠心耿耿、大义凛然的烈性汉子,反观吴三桂、洪承畴之流的人,真正叫人叹息说“礼失而求诸野”了。   戈平的叙述,感染了在场的人,大家都觉得心头压了一块铅,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还是朱火黄打破沉闷,问道:“戈平兄!这十多年,你是隐居,还是在不停地寻找你所要寻找的人呢?”   戈平说道:“我带着灵丫头的娘,携带着一些珠宝,连马也不敢骑,悄悄地离开了上蔡。当时我没有悲痛,我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肩上背负得更沉重了。为了我,已经有多少人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如果我不能做好这件事,我何以对那些因我而死的人?”   朱火黄叹气说道:“小灵子!听到没有?这叫做活着的人比死的人更要苦痛,你爹承当了这份无处可诉的苦痛,并不比你那苦难的十八年好过啊!”   戈易灵倚在戈平的膝上,低低的叫道:“爹!”   马原接着问道:“戈爷!这十多年你一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是隐居在何处呢?”   戈平摇头说道:“没有。我固然要为使命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我因此隐居,那岂不是与死去没有两样么?我和内人扮成乡下人,我们下定决心,也就是我前面说的,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就是寻找两位世子,把折扇交给他们,为此,我和内人商量,我们要往何处去?”   冷月轻轻说道:“茫茫人海,戈伯伯!这真是不知从何找起呀!”   戈平说道:“我们商量的结果,通衢大邑,我们不去,一则容易被人认出我们的身份,再则两位世子决不会栖身在热闹的市廛。我们专走深山,专找人烟杳至的庙宇。”   戈易灵忍不住说道:“爹!那样的路程,我娘受得了吗?”   戈平沉痛地说道:“是的。那样的路程,三五天你娘尚可以勉力支撑,日子一久,她实在是承受不了这种的辛苦。可是,你母亲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反倒时时安慰我、鼓励我,直到有这么一天……”   戈易灵紧张地叫起来问道:“爹!有一天怎么样?我娘她没事吧!”   戈平拍拍戈易灵的头,满脸肃穆之情说道:“灵丫头!孩子!不要这么激动。人的一生注定就是要受折磨的,我们必须要有这种打算,这样你才能活卜去。要不然,我们随时随刻都会倒下去的。”   戈易灵咬着自己的嘴唇,血丝从口角溢出来,她挺坐起来,没有再说话。那意思是说:   “你说吧!我准备承当最大的苦痛和磨折。”   戈平点点头说道;“灵丫头!你放心,你母亲并没有那么容易的就死去。”   戈易灵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满嘴鲜血,其状极惨。   冷月用手绢轻轻地拭着戈易灵的血渍,她轻轻地拥抱戈易灵,低低地在耳边说道:“易灵姊!你不觉得伯母是多么的伟大吗?你应该坚强得像她的女儿啊!”   戈易灵闭上眼睛,微微地点点头。   戈平接着说道:“有一天,我们走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山,因为我远远地看到深山里有一缕浮云,像是炊烟。我想,这样的深山,人迹杳至,如果那是炊烟,那真是好的隐居所在。   即令找不到世子,说不定也可以遇到世外的高人,请他为我指点迷津。就冲着这么一股信念,我牵扶着你母亲,朝深山的更深处前行。可是这时候你母亲却坐下来了。”   戈易灵睁开了眼睛,瞪着。   戈平说道:“这是你母亲告诉我,是她第一次告诉我,她实在不能走了。”   冷月倒是急了,连忙问道:“那一定是伯母到了实在不能忍受的地步了。”   戈平黯然说道:“她是一直在忍受着痛苦在瞒着我,其实她的脚早就已经磨起了水泡,水泡又破了,又没有敷药治疗。唉!在那样的深山里,也没有法子治疗啊!当她解开了鞋袜和脚布,真叫我吓得叫起来。”   戈易灵忍不住叫道:“可怜我娘……”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戈平说道:“她的一双脚,已经是血肉模糊,简直就不成脚的样子了。我痛心地埋怨她,为什么个跟我早些讲,要让她忍受这样的痛苦。我当时只是要匆忙地去采摘草药,为她敷脚止痛。你母亲拦住了我……”   戈易灵低低呻吟呼唤着:“娘!……”   戈平说道:“你母亲告诉我,是她拖累了我,往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她不能再这样拖累我下去。”   戈易灵急问道:“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戈平说道:“我也这样责问她,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母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认真地告诉我,不要灰心,不要气馁,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可以找到两位世子的。”   冷月低低地说道:“戈伯伯!戈伯母说这样的话,是事出有因的呀!戈伯伯!你应该有这个警觉!”   戈平叹道:“好孩子!你说得对极了。可是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些啊!我只是安慰她,我要去找草药。就在这个时候,灵丫头的母亲,爬起来,奋身一跳,跳下万丈深壑里去了。”   言犹未了,戈易灵一声问哼,人就昏了过去。   冷月忙不迭地为戈易灵推拿,半晌戈易灵才“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戈平说道:“灵丫头!孩子!你要好好听下去,情形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坏,虽然也不那么好。”   戈易灵用手捂着嘴,极力止住自己的哭声。   戈平说道:“当时我几乎没有思考地就想立即腾身跟着跳下去。可是等我到了绝壑的边缘,我止住了脚步。我告诉自己,我没有资格这样跳下去,因为我有大责在身。”   朱火黄叹了一口气。   马原却在一旁说话了,他说:“戈爷!难道你没有将尊夫人的尸体……唉!万丈深壑也无法处理的了。”   朱火黄说道:“戈平兄!是不是有了意外的发现?”   戈平说道:“我站在深壑边缘,正是心情如潮的时刻,我发觉灵丫头的母亲没有跌下去,就在两丈多深的悬崖上,被一棵树,一堆蔓藤将她兜住了。”   戈易灵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又惊惶地叫道:“爹!我娘没事吗?”   戈平点点头说道:“她没有事,可是她人也晕过去了。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样才能将她救上来。”   马原说道:“戈爷!虽然你有一身武功,恐怕还很不容易将人救上来的。唉!真是叫人着急呀!”   戈平说道:“不管如何困难,我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正在我撕下衣衫,结成布带,系稳岩石,准备垂下去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地从绝壑的云雾里,上来一个人。”   冷月说道:“不会是神仙吧!”   戈平说道:“当时我真以为是神仙,可是这个世间上哪里真有神仙呢?我呆住了。后来我留神一看,原来在绝壁之上,不知怎的钉了一根一根的铁钉。铁钉之上,还有铁环。   在铁环上边缠着有细细的铁链子……”   冷月说道:“多奇怪呀!”   朱火黄正色说道:“冷月姑娘!让戈平兄说下去。”   戈平接着说道:“我留心看那铁钉、铁环、铁链,没有一点磨蚀的样子,而且还用漆漆过,分明是常用的,这个人就是利用这个铁钉,攀上来的。”   戈易灵插嘴问道:“他可以救我娘上来吗?”   冷月也忍不住问道:“看样子他是经常上下深壑的,为的是什么呢?这样的深山中的绝壁深壑。”   朱火黄也插嘴问道:“来人是什么装束?多大年岁?”   戈平环视了一眼,先答复朱火黄说道:“来人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是一个出家人。”   朱火黄追问了一句:“是和尚吗?!”   戈平点点头说道:“是和尚。他的出现,使我大喜过望,我请求他帮助我,将我内人救上来。他朝着内人看了一下,一言不发,又从铁环攀身下去,过了一会,他再度从云雾中出现,手里拿了一根绳子。很快地将绳子绑妥在石头上,然后他垂下身去,将内人救了上来。”   戈易灵忍不住合掌念着:“阿弥陀佛!感谢上苍。”   戈平接着说道:“当时我已经是神心俱疲,几乎整个的人都失去了力气,我呆呆地看他救上你母亲,才大梦初觉似的,向他叩谢救命之恩。”   冷月低低地在戈易灵耳边说道:“易灵姊!吉人自有天相啊!”   戈易灵的一双手和冷月紧紧地握住,她向着戈平细声地问道:“这位大和尚叫什么名宇?”   戈平摇摇头说道:“当时他根本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看看你母亲晕过去的情形,以及那双脚的惨状,他从身上取出一小瓶药末,深黄颜色,交给我,只说了两句话,他说:给她服一半,再用水调溶涂抹在脚上。”   戈易灵抢着问道:“药有效吗?”   戈平说道:“有神效,我用水袋里的水,喂你母亲服下,再用水调溶涂抹在脚卜,你母亲立即苏醒过来,而且脚不痛了。老实说,保缥的人,除了习武之外,一些外伤的医疗,也要懂一点,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神效的药。我真把他当做大罗神仙,我再次向他叩谢,他却一言不发地朝着深山走去。”   戈易灵急道:“爹!你难道问不到人家的法号吗?他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冷月说道:“戈伯伯当然不会不问的。”   戈平说道:“我跪在那里,高声请问大师的法号。可是他漠然未听一样,只是缓缓地朝着深山里面继续走去。这时候我急了,大喊一声,请大师留步。就展开身形追过去,拦在他前面,跪在地上。”   冷月间道:“戈伯伯!他停下来没有呢?”   戈平说道:“他停下来。他皱着眉头问我还要做什么?我说救命的大恩大德,实在不敢言报,至少也应该知道大师的法号,以便终生怀德,没齿不忘。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   他就继续向山里走去。这时候我急了,大声说道:大师!救人需救彻底,你这样撒手不管就走,倒不如不救我们。他立下来,回头看看我。我继续告诉他,我的妻子如今寸步难行,停在这深山之内,最后不是饿死,就是被猛兽所噬。他这时问了我一句:你想怎样?我说,惜用大师一席之地,数日之粮,养好了伤,我们就走。”   朱火黄问道:“他答应了吗?”   戈易灵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一定会答应的。”   戈平说道:“他顿了一下,再看你母亲那样不堪的情形,叹了一口气,才点点头说了一句:随我来吧!”   戈易灵又合起手念了一声佛。   戈平说道:“我背起你母亲,随在他身后,朝着深山里走去。山路、唉!应该说根本没有路,看样子他还是尽量找好走的地方走。”   冷月说道:“在这里的险恶深山,他何以为生?”   戈平说道:“冷月,你问对了,我也如此怀疑。我在想:我是秉持着一念之诚,遍探深山巨泽,是有所为的。像他这样一个人在深山之中,何以为生?可是我这个怀疑,没有顿饭时辰,获得了答复。”   戈易灵间道:“是他自动说明白的吗?”   戈平摇摇头说道:“没有。我问他的话,尚且不予回答,如何会自动说明呢?那是我亲眼看到的。”   朱火黄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看到的是什么?戈平兄!”   戈平说道:“当我艰难地爬过一怪石隘路,顶上只有一线天光,里面可勉强通人,几经曲折,出得隘口,豁然开朗,迎面呈现的是令人不能相信的景象。”   戈易灵和冷月几乎是同时抢着间道:“是什么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呢?”   戈平说道:“迎面竟然是一片方圆数丈的平地,而且正是小麦成熟的季节,一片金黄,微风起处,麦浪翻滚。在麦田的尽头,一丛桃林,拥簇着两间草屋,屋的后面,有几丛竹林,有几只鸡鸭,正倘祥在桃林之中,这简直就是一幅农村美景,哪里像是深山绝岭之中呢?”   朱火黄坐在那里暗自点点头。   马原叹口气说道:“对于一个浪迹江湖的人来说,能够有这么一处地方,享享清福、神仙也不羡了。”   戈平叹道:“神仙生活如何,我们不晓得,不过,当我们历经苦难之后……看到这样一个优美恬静的地方,令人立即有一种超尘脱俗的念头。一切的名利之心,淡得没有丝毫痕迹。”   戈易灵问道:“后来呢?”   戈平说道:“进得草屋,一榻一几,别无他物。另一间却是灶锅俱全,最重要的有一缕泉水,浙浙沥沥引滴水到水缸里。我把你母亲放置在木榻之上,随着这位奇特的和尚,四周走一遍以后,他指指后屋里的两大缸,说是米面俱全,足够我夫妻一年之需。说完他就飘然离去。”   说得大家怔住了,怎么这样一声不响就走了啊!   戈平接着说道:“我在一怔之后,立即追到屋外,拦住他的去路。他显得有些不高兴,皱起眉锋,望着我。那意思是说:‘你还想干什么?’我认真地告诉他,这里我们待不久,三五天之后,就要离开,请他指点迷途,好让我们离开深山,继续我们的路程。”   朱火黄问道:“他怎么说?”   戈平说道:“这回他说话了,他很注意我所说的继续路程四个字,他告诉:‘至少要休息一两个月,否则,你的妻子就会送命在路途之中。’我告诉他,我们没有办法停留这么久的时间。”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戈平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当然能了解,你所负的大责重任,以及你急于完成这项任务的心情。但是,老实说,像这种大海捞针的情形,是不能急于一时的。而嫂夫人在那种情形之下,你能撇得下她吗?或者你能再让她随着你这样奔波跋涉吗?”   戈平低下头说道:“朱大哥!你只说对了一半。”   朱火黄不解地望着他。   戈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不能这样撇下她,对一个普通朋友,尚且不能这么做,何况她是结发的妻子!当然,我也不能勉强她再随着我这样跋涉受苦,因为我不忍心再看到她惨遭折磨。”   朱火黄说道:“那就对了。为什么说我只说对一半?”   戈平说道:“另一半是我和灵丫头的母亲,打从心里不能延搁我们的行程。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们也要不停地捞下去。”   马原抢着说道:“戈爷!那你就难了!”   戈平说道:“不难。我当时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我向这位救命恩人,坦白地说出了我的一切……”   朱火黄讶然,立即问道:“包括折扇的秘密吗?”   “包括了折扇的秘密,包括了我惨遭灭门的大祸,也包括了我跋涉深山幽谷的决心。”   “戈平兄……”   “我知道这是一种极不应该做的事。”   “可是你做了。”   “因为我自己告诉自己,这位出家人是一位正人君子,虽然他看来冷漠不近人情,实际他是一位充满慈悲心肠的方外人。”   “你告诉他这样大的秘密,是为了什么?”   “我让他了解一切之后,我只求他一件事,请他救人救彻底,让灵丫头的母亲在这里疗养,请他找一个人来照拂,我要一个人继续我的行程。”   戈易灵忍不住叫道:“爹!……”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她不忍心再埋怨自己的父亲,她可以想到,当时的决心,是何等的痛苦。   马原却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问道:“那样的深山,能找到人吗?”   戈平说道:“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个。”   朱火黄追问道:“那和尚会答应吗?”   “他答应了。”   “哦!这倒是叫人想不到的事。”   “他不但答应了,而且他很快的离去,又很快地回来,和他一同回来的是一位老婆婆,鹤发鸡皮,可是步履稳健,精神矍铄,我可以看得出,这位老婆婆是一位高人。”   “于是你放心地走了!”   “没有。和尚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他要我将折扇给他看一看。”   “啊!你同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是那么的有信心。我只稍微地迟疑了一下,便从身上拿出折扇。   还没有等到我解开黄绢捆扎的小口袋,那位和尚突然脸色一变,仰天长啸,啸声历久不歇,引起深山一阵如潮的回音。”   “啊!他是一位具有极深功力的高人!”   “等他转过脸来,我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戈平兄!不要再兜圈子了,快说下去。”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从身上取出一枚玉坠……”   没等戈平说完,朱火黄突然凄厉地叫道:“大哥!……”   人随着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在地上。马原抢上来扶住他。朱火黄甩甩头,忽地一挥手,几乎将马原摔倒。他上前两大步,伸手一把抓住戈平的领口,厉声叫道:“戈平!为什么你要这样慢慢地兜圈子说!你……”   倏地他松下手,凄然低声地说道:“对不起!戈平兄!我太激动了。我感激你!终生感激你。由于你的一份心虔,居然先后找到了我们兄弟俩,上天不负苦心人。戈平兄!那座山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启程,去找我大哥,一切事情都可以开始了。”   戈平缓缓地说道:“朱大哥!是不是还让我慢慢地说完?”   朱火黄立即心生警觉问道:“怎么?事情有了变化了么?”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对不起!戈平兄!这么多年的磨练;仍然没有磨平我的急性子。说来也是令人伤心,算来如今就剩下我兄弟二人,按捺不住我的急躁。戈平兄!你还是慢慢说吧!”   戈平很认真地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当时他制止了我叩见,他告诉我两件事。”   “是关于如何纠合人心,号召武林的事吗?”   戈平摇头了。   “不是。他告诉我,如果我要以世子王爷相待的话,他立即就走,我将永远再也见不到他。”   “啊!”   “第二件事,叫我留在那里,陪伴灵丫头母亲休养。”   戈易灵问道:“爹!你接受了吗?”   戈平说道:“我还没有说话,他就告诉我,他说他了解我的忠诚和心情,但是,他说这是一件大事,绝不能急于一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只要我们此心不变,终有重光华夏之日,而且成功不必在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唯有如此,才能个急不躁、不疑不惑,坚持下去。”   “爹!那为什么要让你闲在那里呢?”   “没有闲。他请那位老婆婆指点我的武功。”   朱火黄问道:“老婆婆是何许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戈平说道:“是当年救大世子脱险的人。”   “啊!是武林名人吗?”   “我没敢多问。”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十年。整整的十年。”   “深山十年,心无旁骛,怪不得你的武功竟有如此精湛。十年以后呢?”   “十年以后,我带着茫然的心情,离开了那里。”   戈易灵问道:“爹!我娘呢?”   戈平缓缓地说道:“你母亲随着那位老婆婆学内修的功夫,身强脚健,后来在那里又独自斩荆披棘建造了一座小茅庵,她和老婆婆在小茅庵里带发修行,就在我离开前几天,她闭关潜修,不再和我见面。”   朱火黄叹道:“那是为了断绝你的挂念。戈平兄!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回去,相信嫂夫人已经修满出关,你们夫妻、母女重逢,我也可和大哥见面。”   戈平摇头说道:“不行!我找不到那地方。”   朱火黄睁着眼睛说道:“怎么会呢?岂有找不到地方的道理!”   戈平说道:“朱大哥!实不相瞒,十年深山习艺,非但没有离开过那一小块地方,连世子殿下到底居住在什么地方,我都没有去过。”   朱火黄说道:“你没有问过吗?”   戈平说道:“十年之中,难得见到他一两次。十年的岁月,使我从鼎盛壮年进入垂老之境,可是世子殿下没有一点改变,唯一使我感觉到不同的,他那种超尘出世的神情,与我初见面的时候,又更深了一层。”   “你们难道不谈话?”   “他的话本来就不多,加以老婆婆指点武功,督责极严,决不容许练功之时,心神不能集中。”   “这么说来,十年之间,你几乎没有跟他谈什么。”   “只有我离开的那一次。”   “啊!你向他道别!”   “不是。是他为我送行。他为我蒙上眼睛……”   “什么?蒙上眼睛?”   “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他不愿意有人来扰乱这里的清静,不得不如此。日后如果要见面,自然会有见面的方法。   他带着我以极快的身法,盘旋曲折,忽高忽低,约莫走了顿饭的光景,他停下了。解开蒙着的手巾,停在一道山涧之旁,四周仍然环着山峦。”   “嗯!山涧陡峭吗?”   “陡峭。”   “他告诉我沿着山涧前行,自然就可以找到道路。最后他用手搭住我的肩,用深沉的眸子注视着我,说了一段话,让我终身难忘。”   “他说些什么?”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缓缓而又深沉地告诉我,他对我一诺千金,任事忠诚,表示感激、表示敬佩。他说,他惭愧他不能和我一道去寻二弟……”   “啊!大哥!”   “他说他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得到你,他郑重地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找到你,必须转达他的意见:重光华夏,必定成功,但是不能急躁于一时,这是一件长远的事,而且这不是朱家复明的事,是要天下人都能起来重光大汉天威。因此,我们要竭尽所能的做,特别他说你—   —朱大哥,他要你毕生唯一职志,就在于斯。”   “可是他呢?”   “他也说到了他自己,他说他也没有置身事外,只是走的方向不一样,他并且向我保证,他不是一个偷懒的人。但愿将来能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戈平兄!你走出来以后,可曾知道那是什么地境?”   “安庆府梅城县境。”   朱火黄沉思了,良久,他霍然抬起头来说道:“戈平兄;如今老天有眼,三枚玉坠会合,你已经完成了使命,但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如何破解折扇之谜……”   “朱大哥!可是……”   “戈平兄!我大哥说得很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珠宝也罢,秘芨也罢,都不必急于这一时,从现在起,如何把重光华夏的种子,遍植在江湖上武林中,让忠义之士都能归于这个长久远大的事业,在我们恐怕要分道而行了。戈平兄!你应当……”   他的言犹未了,倾听了一会,便笑道:“戈平兄!分道扬镳的事,恐怕要暂时搁置一下了。”   戈平点点头说道:“应该怪我,为了让朱大哥了解全盘经过,短话长说,耽搁了时间,要不然我们已经离远了,少掉这次麻烦。”   朱火黄突然扬起头来朗声说道:“不!戈平兄!我不认为这是一次麻烦。你记得我大哥所说的话吗?”   戈平说道:“当然记得,我说过那是我终身难忘的箴言。”   朱火黄点头说道:“我大哥说,这是长远之计,不可操之过急。但是,万丈高楼也要从地起,让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吧!如果对方来的是小人物,也就算了,如果真是大内一等高手,尤其是他们领头人物,让他们给我们做一次宣扬吧!”   戈平接着说道:“遵照朱大哥的意思办理,这件事应该让我来处理,朱大哥坐在一旁为我掠阵,马原兄、冷月姑娘,还有灵丫头站在我的身后,为我助威吧。”   戈易灵跃跃欲试地说道:“爹!让女儿试试好不好!”   冷月适时阻止住说道:“易灵姊!刚才你听到朱伯伯说的,恐怕这回对付来人,不完全是斗狠比高,还有其他的目的,我们还是等在一旁听戈伯伯的指使做事也就是了。”   戈平刚一点头,表示对冷月的赞许,不远的来路,出现了一批人。   原本是奔驰着的,可是此刻已经缓慢了下来。两边有五六匹马,走在道路的两侧。马上乘坐的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壮年,一个个都长得十分的剽悍。一式抹额黄头巾,当中嵌着一块白色的玉,紧身玄色排扣劲装,外罩紫色大挡风,遮掩住一切,座下马匹都是万中选一的良马,此刻都踏着轻快的小碎步,显得平日的训练有素。   在路当中,有一顶奇特的轿子。其实真正说来那也不能算是轿子,仿佛是一个平台寿凳,上面罩着一顶鹅黄色的绣帐,紧密的封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个着绣帐的平台,是由四个人前后抬着的。这四个人长相非常的特殊,一个个都是裸露着上身,只套着一件又短又小绣花黄背心,露出筋肉怒张的手臂,黑毛蓬虬的胸膛。   下身穿着黄色灯笼裤,用红色的丝带扎着裤脚,脚登软皮长统薄底快靴。四个人一式的黄巾缠头,浓眉凹眼,下额黑黝黝的落腮大胡子,四个人站在那里,个个有如半截黑塔。   四个彪形大汉抬着平台,步履一致,如果照方才听到马蹄震地的声音看来,他们四个人跑得跟奔马一样的快。此刻,步履从容、肩若无物。   突然,左边领头的那匹马上的人,轻微地一声呼哨,左右两边的马,立即分从两侧奔驰而开,绕道两侧,朝着戈平所站的地方,包抄而至。   马好、骑马的人骑术更精,快速的一阵奔驰,每隔十步左右便自停了下来,二十丈方圆之内,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   那四个抬平台的彪形大汉,仍然踩着沉稳而缓慢的步子,对着戈平正面走过来。在平台的后面还跟着另外的一匹马,因为给平台绣幔遮住了,看不到马上坐的是何许人。   四个大汉抬着平台来到戈平面前大约有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四个人极有默契地站定,一翻手腕,将平台稳稳地从肩上卸下来,一折腰,放在地上。四个大汉双手环抱,挺立在原地,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   这时候从平台后面转出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齿白唇红的少年男子,一身玄色紧身衣裤,坐在银鞍黑骠之上,黑白分明,十分惹眼。   这骑马绕到平台之前,一夹马腹,冲到戈平之前三步的地方,突然一带缰,坐骑前蹄双扬,唏聿聿一声长嘶,稳稳地停在戈平面前。   戈平站在那里动也没动,脸带着微笑,注视着马上那人,没有出声说话。   骑在马上的人,目光流转,四下里一看,朝着戈平问道:“你就是金陵威远镖局什么总镖头戈平吗?”   戈易灵第一个忍耐不住,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问话!太放肆了。”   戈平伸手拦住戈易灵说下去,含着微笑说道:“灵丫头!   我辈做人,宁可别人没有礼貌,不可我们没有修养。这位小哥!你是在找总镖头吗?”   马上的少年眼睛一转,微微皱着眉锋问道:“老头!你叫我什么?”   戈平微笑说道:“方才说话的是我的女儿,看起来她的年龄不比你小,以我的年纪,叫你一声小哥,并不算错,小哥!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少年摇晃着脑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从来还没有人敢叫我小哥,你赶快叫我一声小爷,这件事就算了啦!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戈平依然含着微笑问道:“如此说来,小哥!你平日大概是嚣张惯了,才使得你这样目无尊长。看你有一副美好的外表,骨子里却是一个满腹糟糠的绣花枕头,可惜可惜!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教导你呢?”   那少年人突然嘻嘻笑了一卜,指着戈平说道:“老头!你可真会骂人,不带一个脏宇,可把人骂惨了。看样子在口头上我占不到便宜了。现在你看这个吧!”   这个“吧”字刚一出口,人从马上一弹而起,滴溜溜像极了一个正在旋转中的陀螺,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人还没有落地,却打来一蓬暗器,就如同一张网,罩向戈平的迎头。   大凡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对于和尚、尼姑、道人、乞丐、老妪和小孩,都要抱几分戒心。因为这等人能在江湖上走动,必然都有一身不可轻侮的功夫。戈平对于这个看去不知人情世故的少年人,尽管他微笑从容,随意应答,却不敢在内心稍有大意。   当对方从马背上一弹而起的瞬间,戈平立即提足功力,一见一蓬暗器闪电罩至,立即双脚一个绞动,以一发之先,闪身退到两尺以外,只听得嘶嘶一阵响,一圈银色的绳索,正好落在戈平方才站的地方。如果不是戈平心有准备,正好被套个正着。那绳子上都有闪亮的斜钩倒刺,套索的另一端,正握在少年人的手里。不用说,一旦套中了,就成了瓮中待捉的猎物了。   少年人一击落空,不觉一怔,随即又嘻嘻笑道:“老头!   你还真有两下真本事,怪不得他们灰头土脸的回去。”   戈平还没有答话,身后的马原接着说道:“戈爷!要是说玩套索,我马原可以奉陪他玩两下。”   戈平说道:“马原兄!不可……”   话还没有说完,马原的套索已经从后面飞出。   马原的一手套索功夫,是江湖上知名的,快极!准极!   套人、套马、套脖子、套手……一经套中,束手待擒。此刻马原套索一出手,少年人嘻笑了一声,只见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只随意一挽手花,索头正好落入他的手中。   说声迟,那时快,戈平一翻身双手一把抓住套索的中段,只听得砰地一声作响,这根鹿筋人发揉搓而成的套索,被戈平和对方少年拉得笔直,戈平的脚下入土几分,而对方那双漂亮的薄底快靴,可以看见的是靴鼻梁上裂开缝线。   马原自然了解这种情形的厉害,如果不是戈平从中这样一插手,马原恐怕右手手腕就要作废了。   少年人笑嘻嘻地一松手,放下套索,朝着马原问道:“还要不要换点别的玩玩!”   马原脸色苍白,嘴唇发抖,但是,他知道自己走了眼,对方功力太高,没有找回这个面子,可是这一口气忍受不了。   戈平随手将套索丢还给马原,淡淡地说道:“马原兄!你今天真是有幸啊!能够和江北玉面红孩儿一较短长,而且平分秋色,真是难得呀!”   马原一听恍然,他曾经听说过,大江南北有许多怪人,其中有一个名叫红孩儿的,一身内力和小巧功夫,已经臻入化境,如果今天是他,那就难怪了。   他用感激的眼光,望了戈平一眼,感谢给他下台阶的机会,默默地不再说话,收回套索。   对方歪着头问道:“老头!我们见过吗?”   戈平微笑说道:“说实话,我们没有见过面。”   “那你凭什么指出我是玉面红孩儿?”   “道理很简单。老实说,凭尊驾外表,年纪不到二十,可是尊驾功力却是如此惊人,那只有一个原因,尊驾青春永驻,游戏人间,那只有一个人才能有此能耐,大名鼎鼎江北玉面红孩儿!”   “说得有理。”   “可是我为尊驾可惜!”   “说吧!别兜圈子。”   “以尊驾在江湖上的名望,虽然不是一派宗师,却也受人尊敬,独来独往,无拘无束,为什么要陷身当今大内呢?   岂不是令人可惜吗?”   玉面红孩儿不再有嬉皮笑脸的表情了,他努着一双眼睛,盯着戈平说道:“戈平!你说我陷身大内,这个‘陷’字用得欠妥吧!”   戈平说道:“我说你陷身大内,是有原因的。据我所知道,你在大内并不是有很高的地位……”   玉面红孩儿立即说道:“我是客位!”   戈平微笑说道:“是吗?你是客位,为什么今天要受人驱使?还不是一句老话:捧人饭碗受人管。叫你来,你就不能不来。其实真正说来,你与我有什么仇恨?值得你前来和我以死相搏吗?你不是受驱使是什么?你和那些人……”   戈平指着转在四周的骑马者。   “……有什么差别?”   玉面红孩儿突然叱喝道:“戈平!你不要再说了。”   戈平望着他,顿了一卜,接着说道:“怎么?说到你心里去了吗?”   玉面红孩儿暴喝道:“够了!够了!我叫你个要再说了。”   戈平说道:“我可以不说,可是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否则你做了糊涂事,败坏了你的名头,你自已还不晓得。”   玉面红孩儿睁着眼睛问道:“什么事我不晓得?”   戈平问道:“你知道道你今天赶到河间来,为了什么?是单纯为了捉拿我戈平吗?我戈平是什么人?有这么重要吗?要劳动你们这些大内的高手来拿人吗?”   玉面红孩儿瞪着眼,没有说话。   戈平接着说道:“告诉你,是为了我保有的一柄折扇。因为这柄折扇可以寻找到大明福王殿下的两位世子下落。你知道当今为什么要这样重视寻找福王殿下的两位世子,因为两位世子是大明朝的根,江湖上忠义之士,也都在找他们,只要找到了,就可以拥他们出来,号召仁人志士,为重光华夏大业而献身。如今一切关键,就在这柄折扇之上,玉面红孩儿!以你在江湖上的行为,你断然不会做一个摧残大明后裔的杀手,所以,我相信你原本不知道。   是吗!”   玉面红孩儿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半晌,才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戈平正色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再说,这种事我可以说着玩的吗?照当今条律,我可以灭九族的。另外,凭我的功力,你也可以看得出,你要想赢我,也不是易事,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归根结底一句话,我还不是为了你阁下吗?   如果传出江湖,玉面红孩儿成了当今鹰爪,做了灭绝大明后裔的毒事,试问,你的半世英名何在?你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我说的话,句句真实,请你三思。”   玉面红孩儿面无表情,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和方才那种嬉笑的情形,完全两样。   戈平也转过身去,对着马原说道:“马原兄!我说的没有错吧!玉面红孩儿是当今江湖上的一个人物,你能在套索的功力,和他较量,是你值得自傲的一件事。”   马原不是一个粗鲁的人,他自然了解戈平说话的意思,当时拱拱手说道:“马原方才鲁莽了!……”   他的话似乎没有引起玉面红孩儿的注意,只见玉面红孩儿默默的转过身去,清理起套索,扳鞍上马,微微一带缰,竟朝着回路走去。   这时候,平台黄色绣幔中传出来声音,银铃串空、骂声燕语:“老五!怎么就走了呢?”   玉面红孩儿没有答腔,马儿缓缓地挨着平台边走过去,他的面部木然没有表情。   黄色绣幔里又传出声音:“老五!你这样子的走,是回去呢,还是另外有去处?无论如何,你总得去向老大打个招呼吧!”   玉面红孩儿干净利落地回了一句话:“不必了!”   绣幔里的人又说道:“听别人一席话,就改变了你的心意,这未免太过分了吧!你把老大和我们的交情,搁在何处?”   玉面红孩儿一面走着一面说道:“当初我来的时候,就有约在先,我的行动不受约束。”   绣幔里的人说道:“老五!我们尊重彼此的约定,我们对你没有任何约束。这次到河间来,可是事先征得你的同意的。”   “不错!是我同意的。可是现在我要走,不行吗?”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我也好向老大交待呀!”   “既然我的行动没有约束,就不必问我的原因。”   “是因为戈平的一段话吗?”   “既然你问到我,我就要反问一句,戈平的话是真的,还是他杜撰捏造的?”   “关于戈平这老小子……”   “虽然你现在供职在大内,毕竟你还是江湖上的人,这假话可不能说的。”   “老五!这件事与我们之间的约定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太有关系了!因为我可以在江湖上横行耍狠,我不能让江湖上的朋友说我一声无耻。我可以不管这档子事,但是,我不能让人家在背后说我一声助纣为虐。”   “哟!玉面红孩儿居然讲起忠孝节义礼义廉耻来了。”   “那也不是什么奇谈,常言道是盗亦有道,何况我玉面红孩儿只是一个江湖客,不是一个强盗。”   “那你是成心与老大为敌了!”   “无所谓。你们要是认为我是与你们为敌,我也不在乎。玉面红孩儿江湖上早已树敌太多,再加你们一两个,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你们觉得我还不是敌人,以后大家见面还有余地。”   “老五!你为什么不将这些话,跟老人说清楚以后再走呢!反正你是来去无碍的。”   “好了!好了!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了。你的鬼点子多,我的主意也不少,别在玉面红孩儿面前掉花枪。”   “老五!”   “说来说去,已经证明了一点,戈平说的话都是真的。”   玉面红孩儿本来勒住马,停在平台后面不远几步的地方,此刻已经催动马,缓缓地向前走去。他并没有回头,但是口中却是朗朗地说道:“因为你叫我一声老五,我不能不对你尽一份情义。戈平的话是实在的,你呀!就该悬崖勒马,对我辈来说,富贵显赫,算不了什么,其实真正说起来,你们这能算是官吗?别把做官的给骂惨了!”   玉面红孩儿的马走得很慢,这一会工夫,离开平台约有十来步远。   突然,绣幔里面一声尖锐的呼叫:“老五!”   就在叫声中,黄色的绣幔微微一掀,闪电飞出一阵亮光,数点在上,数点在下,连人带马,都罩在内。   这一阵暗器打得太毒,没有任何预警,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高手所应该有的作为。同时这一阵暗器打得太霸道,相距太近,人即使能闪躲得开,胯下的坐骑是完了。   玉面红孩儿几乎就和那雪亮银光飞出的同时,轻笑一声:“来得好!”   顺手一勒马缰,人从马上折腰翻身而起,迎着那上下两簇暗器一个旋动。   当时只听得笃、笃、笃……一阵响声,那亮光顿如泥牛入海。大家还没有看清楚玉面红孩儿的身形是如何动的,只见他飞快地旋动,有如一阵风,人已经回到马背上。   玉面红孩儿很平静地说道:“是你不讲交情,不是我玉面红孩儿。下次见面,咱们不是朋友;是不是敌人,就看你的表现了。”   坐骑踏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   平台里的人,没有动静,可是绣幔上面,整整齐齐钉了十把雪亮的柳叶刀。   戈平没有讲话,回头和朱火黄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玉面红孩儿真是名不虚传,小巧功夫了得,就凭他方才那一手,数当今武林,暗器高手都难望其项背的。”   另一方面,朱火黄心里想的更深一层:“象玉面红孩儿这种人,算不得是什么正派人物。可是面对着民族大义,他居然能表现出不苟从、不妥协!可见得人心的向背。如此,前途大有可为。”   戈平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着,但是,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一点懈怠,因为,他知道事情的危机并没有过去。   平台里面仍然是寂静无声。   四个抬平台的彪形大汉,抱着膀子,矗立在那里,像是四尊石像。   只有四周十多匹马,在那里不安地踢着蹄。   戈易灵忍不住了,她正要上前一步说话,却被马原伸手拦住,低声说道:“姑娘!”   戈易灵皱着眉,也低声说道:“马叔!这么干耗在这里,叫人受不了。反正要在功夫上见真章,干脆给他硬掀上去。”   马原摇摇头低声说道:“姑娘!当双方都是高人的时候,大家在没有动手之前,互较一个‘定’字,也是种拚斗。”   戈易灵有些不服气,说道:“玉面红孩儿一举手之际,就将对方涂得灰头土脸,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马原不以为然地说道:“戈爷说这玉面红孩儿是小巧功夫第一,对方输在暗器上,其他方面还不知道。”   冷月在一旁轻轻地插嘴说道:“听这布幔里说话的声音,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莺声燕语,年纪这么轻,能有多大了不得能耐!”   马原说道:“我不晓得。不过照玉面红孩儿的情形来看,说话的声音恐怕代表不了真正的面目。让我们等着看吧!”   突然,绣幔里轻轻地咳了一声,平台前站着那两名大汉立即躬身向内,伸手分开绣幔,并且打开平台沿,放下一个红丝绒的脚踏凳。   从绣幔里缓缓而又举止优雅地走出来一个妇人。   穿着一身湖水绿的绸衫,宽大长曳,没有一点皱纹折缝。肩上披着一件鹅黄色的丝织披肩,这件披肩十分别致,四四方方,当中一个圆洞,正好套在脖子上。   在这件鹅黄披肩的当中圆洞边缘,缀了许多细小的珠子,闪闪发光,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真是美得飘逸、美得超尘!   长衫曳地,看不到脚,长袖随风,看不到手。   头上高髻云环,戴着一顶露心的遮阳。四周有一圈湖水绿的绸巾,将面目和脖子,都遮了起来。   这妇人走下平台,轻移步履,走了几步,面对着戈平说道:“戈平!你很厉害!”   戈平微微地笑道:“恕在下眼拙,虽然你能直呼贱名,在下却不知道芳驾是何方高人,现在大内居的职位?”   妇人哦了一声,接着含有笑意地说道:“我们以为你戈总镖头见多识广,既然如此,也就不必道名称姓的了。戈平!我不知道你的武功是不是也能和你的心计一样的高明!”   戈平微笑说道:“我戈平为人,但知一个诚字,芳驾这心计二字,戈平不敢承当。”   妇人格格地笑了一下,遮阳绸巾随着笑声抖动了一阵,像是湖水泛起一阵涟漪。   “哟!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装起糊涂来居然还象是真的。”   “戈平性直,请有话直说。”   “说你装得像,你是愈装愈像。玉面红孩儿的事,不是你的心计成功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玉面红孩儿是他自己要走,他的话你也听得很清楚,与我戈平何干?”   “你不说那一套话,他会走吗?”   “啊!你说的是这个。”   “怎么样?承认了吧!”   “如果芳驾指的是这件事,我应该说那是玉面红孩儿的良知表现,他区分了是非善恶,与我无关,我只是告诉他一些事实而已。”   妇人突然声调一变,严厉地说道:“戈平!我不是玉面红孩儿,不要在我面前耍这一套,我很坦白地告诉你,此刻随着我走,将折扇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死罪活罪,可以一并减免!”   戈平笑笑说道:“哦!那我倒是谢谢你了!”   妇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要自以为忠心耿耿,义气凛然,告诉你,玉面红孩儿走了,还有我在。”   “你在又怎样?”   “你以为威远镖局总镖头那几手庄稼把式,能经得起几下吗?就凭我这四个轿夫,就够你承受的。”   “是嘛!威远镖局总镖头,连芳驾一个轿夫都不如吗?”   妇人没有答话,只说一声:“去一个。”   站在前面左边那个彪形大汉,立即迈步上前。    ∴邸⑧邸⑧邸涣父鼋庞∽樱鹊玫厣仙惩疗敕桑吹礁昶矫媲埃谎圆环ⅲ欢茁聿剑舻匾蝗兆鸥昶降亩亲拥防匆患恰? 戈平根本没有闪让,只听噗地一声,这一记重拳就好象捣在棉絮上一样。大汉一怔,随即左拳又是直捣而来。   这回戈平嘿了一声,大汉的拳头刚一接触到戈平的肚皮,仿佛遇到弹簧,一股反弹的劲道,有如潮水涌出,大汉噔、噔、噔,马步不稳,一连退了好几步,兀自把稳不住,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上。   妇人咦了一声,接着轻笑出声说道:“戈平!是我把你给瞧扁了,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两下子!”   这几句话可激怒了一个人。   戈易灵姑娘开始对这个神秘蒙面的女人,就没有好感。   听她说话年纪轻轻,却是这般没有教养,口口声声把戈姑娘的爹,当做后生晚辈看。如今那妇人刚说了这几句话,姑娘可按捺不住了,一声断喝:“无耻狂妄的东西,你家姑娘要教训教训你。”   声出人起,姑娘怕她爹阻挡她,特从右侧,腾身斜掠,双手伸指如钩,抓向妇人的面巾。   戈平大惊叫道:“灵丫头!不可……”   言犹未了,只听妇人娇滴滴地叱道:“大胆!”   只见她左手一拂,两尺多长的衣袖,突然舞起一阵风,迎向戈易灵姑娘。   只听得“砰”地一声,戈易灵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落到地上,顿时闭过气去。   戈平飞身过去,立即照着后心拍了一掌,哇地一声,戈易灵吐出一口紫血,睁开眼睛,微弱地叫了一声:“爹!”   戈平随即伸手点了她穴道,抱起她来,交给马原。   马原不待吩咐,转身就送到朱火黄身前。   妇人说道:“女孩儿家不要这么冒失,只是给她一点惩罚,要不了她的命。”   戈平说道:“惭愧得很,也感激得很!”   妇人说道:“戈平!你的功力比我所料的要高。我这四个轿夫都是在冰天雪地横练外五门硬功夫的高手,你居然能运用内力反弹,伤了他的手臂,老实说,是我低估了你。”   戈平仍然是那么平静地说道:“多承谬奖!”   妇人笑了一笑说道:“不过,你不要以为就这样你就可过关,那就是你自己又高估了。”   戈平说道:“我从来不高估自己。”   妇人说道:“人贵自知,你能不高估自己,那是很不错的。这样吧!不必随我回京,只要你能将折扇交给我,其他一切我都保证不追究。”   戈平朗声答道:“芳驾的话真正是错了!”   “我错了么?你对在哪里?”   “我不高估自己,但也不妄自菲薄。最重要的芳驾如果要从我这里取得折扇,只有一个方法,将我击毙在当场。但是,据我自己估计,要将我毙命当场,恐怕芳驾也没有多大把握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多说无益的话了。”   “不错。玉面红孩儿说的对,虽然你今天是大内的人,仍然是一个江湖客。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最好的办法,人家手底下见真章。”   妇人移动了脚步,身上湖水绿的绸衫,无风自动,仿佛波纹阵阵。   戈平举手说道:“还能容我说一句话吗?”   妇人冷冷地说道:“说罢!不过休想动坏心思!”   戈平正色说道:“我是个见识不广的人,不能知道芳驾真面目和大名,但是,我可以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的内外兼修的功力,超过了玉面红孩儿。”   妇人冷冷说道:“就是说这个吗?”   戈平说道:“因此!芳驾明事理的心,也绝不比玉面红孩儿差。”   妇人说道:“说下去。”   戈平说道:“大明江山虽然已经失了,但是,大明的人心没有失。只要有人登高一呼,终必能重光华夏……”   “这人是你吗?”   “戈平何许人?哪里有这样的能力!但是,福王殿下的世子不同。他可以纠合人心,他可以使群伦响应。在事机没有成熟之前,他的行踪,应该是秘密的。折扇就代表着福王世子的行止图,把这个图交给当今大内,那样我戈平还能算人吗?”   “我的看法正好与你相反。”   “愿意聆听你的高见。”   “据我所知道的,这柄折扇并不在于人的行止……”   “是珠宝吗?是秘芨吗?江湖上都这么传说,还有没有其他新的意见?”   “有!珠宝秘芨都不会假,另外还有福王的一封亲笔诏书,号召勤王。如果没有诏书,谁都可以冒充王子,你可能是,他也可能是……谁能相信?”   “啊!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而且也不知道。”   “不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现在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说明我对这件事的决心。戈平!给你一点时间思考这件事情的利弊得失,然后再来告诉我。”   她说完话,缓缓转过身去,走回到平台之前,就要踏上红丝绒的脚凳,戈平站在后面说话了。   “不必了!”   妇人闻声回头,虽然隔着网巾,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是可以断定的,她的眼睛,一定充满惊讶。   “你连思考一下都不愿意吗?”   “谢谢你给我思考的时间,我以为大可不必了。”   “戈平!你的经验、以及刚才我所看到你的武功,你不止是一名区区保镖走江湖的,十几年以后,你算是一位高人。”   “多承谬奖!愧不敢当。”   “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可以衡量当前的情势,是对你十分不利的。”   “承你说我戈平是高人,高人是不怕威胁的!”   “不是威胁。我这样心平气和与一个对手讲话,不是我平常的为人作风。”   “谢谢你对我的例外。”   “戈平!你可以试试,你和我斗,至多可以支撑到一两百招。剩下我这四个轿夫,还有十个大内的快弩手……”   她的话说到此处,四周十匹马上骑士,人人从大披风里取出一小巧精制的弩,端在手上,搭上箭镞,对准着场里面的人。   妇人接着说道:“这些弩,一次可以连续射出十支劲矢,十个人十张弩,连续以最快的速度射出一百支箭,你估计你们几个人有多少活命的机会。”   戈平四周看了一下,脸色平静,嘴角含着微笑,并没有说话。   妇人此刻已经转过身来,继续地说道:“这些弩手,都是我们老大亲自调教的,不要把他们当做普通弓箭手看待。”   她说着话,朝着左手边的一名骑士微微一点头。   只见那马上骑士一抬手,嗖、嗖、嗖……快得如同一瞬,一连射出十支箭,射中对面一棵树干上,每一支都深入树内,只留一点箭镞露在外面,十支箭射成碗口大的圆圈。   射箭的人,劲道固然惊人,技术更是了得,可见得她的话,并没有夸张。   妇人停了一下,似乎在等戈平的反应。   戈平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   终于妇人说话了。   “有什么意思吗?”   “我已经说过,在正常的情形下,没有人愿意接受威胁,如果十张劲弩就威胁我妥协了,那样的戈平又值得你重视吗?”   “你可以不怕,你的女儿呢?”   “如果她怕,她就不配做我的女儿,如果因为女儿的生命受到威胁,我就妥协了,我愧为头圆趾方的人。”   “话说到此地已经到了尽头,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话,大内的高手,包括我们老大,将会源源不断追到此地,你戈平永远不能全身而去,除非你留下折扇。”   戈平哈哈一笑说道:“在我接受折扇的当时,我就已经置生命于度外,你这些话,对我没有用处。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我这样不顾生死是为了什么?而你同样也濒临在生死边缘,又是为了什么?同样的是以生命作搏斗,所为的却不相同。是谁的生命有价值?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妇人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的价值就在此。本来我可以立即下令,射你们一阵箭雨……”   “请便!看看著名的弩箭,到底厉害到何种地步!”   “现在我要斗斗你,看你的功力是不是和口才一样的凌厉!”   “请吧!我随时奉陪。”   妇人不再说话,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身子,突然,双袖挥舞,带动一阵劲风,有如汹涌的潮水,排山倒海而来。   戈平不知道对方的袖里乾坤,当他感受到拂出的劲道大得异常的时候,他就决心不与之硬接。   顿时长啸一声,飘身而起,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投身于那飘飘长袖挥舞的层层衣影之中。   一个是水逐波影,一个是粉蝶穿花,使人眼花缭乱,成为难得一见的奇观。   这妇人果然高明,她将武林中传说的铁袖功,练到挥动之间,其利如刀,其沉如铁,真是少见。   戈平以游斗的身法,随着两只大袖挥舞的劲风,从容借势飘动在空隙之间,一时间只守不攻。   转眼间双方交手已经二十招过去,妇人的两只长袖挥舞的速度愈来愈急,嗖嗖的冷风,搅起方圆数丈之内,飞沙走石。戈平仍然仗着灵巧的身形步法飘忽穿梭,双方都没有破绽。   这时候朱火黄已经将戈易灵调治复元,并将马原和冷月召集在一起,交待他们:“照护小灵子,小心弩箭。以你们二人的功力,舞剑自保,任凭对方弩箭如何厉害,应该没有问题。”   朱火黄停了一下说道:“我去替下戈总镖头。”   冷月怯怯地问道:“是不是……”   朱火黄笑道:“不要乱猜。戈总镖头的武功,显然要越过我许多,对手虽然厉害,两百招之内难分高低。但是……”   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此事应速战速决,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他说着话,昂首阔步上前,朗声说道:“二位请暂停一下,我有两句话要说。”   戈平一折身,正好趁着两只长袖交叉的一个空隙,斜身飞掠,直扑而回,停脚在朱火黄的身边,问道:“朱大哥!有什么特别交待吗?”   朱火黄没有答话,只是含着微笑,注视着对方的妇人,在双方激烈力拼二三十招之后,非但脸不红、气不喘,而且。   站在那里一身宽大的绸衫,连一点飘动都没有,出落得那样的潇洒悠然。   妇人淡淡地问道:“你是谁?”   朱火黄微笑说道:“笑面屠夫朱火黄。”   戈平不觉愕然,这个时候说出这个名号做什么呢?不禁叫道:“朱大哥!”   朱火黄笑笑说道:“不要紧,笑面屠夫也不是一个藉藉无名的人物呀!”   对面的妇人哦了一声,说道:“我似乎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在边睡地带,小有名气。   你想做什么?要替回戈平,和我斗两百招吗?不过我斗戈平,是有彩头的,如果是他输了,他必须带着折扇跟我到京城一趟。你呢?你能替代戈平吗?”   朱火黄只是微笑着说道:“很抱歉!我什么也不能替代他。”   “那你来做什么?”   “我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这个“目”宇刚一出口,朱火黄右手一伸,人向前一个抢步、五指如钩,就要扯下挂在遮阳四周的绸巾。   对方妇人勃然大怒,叱道:“大胆!狂徒!”   右手向前一挥,花袖抖出笔直,有如一条棍棒,点向朱火黄的面门。   妇人在愤怒中出手,既快又狠,朱火黄根本收拾不及,也闪躲不及,当时连哎呀一声都没有叫出来,随着长袖凌厉的来势,人向后一翻,倒在地上直挺挺地。   戈平大惊失色,连忙屈膝在朱火黄的身边,马原和冷月也都抢上来。   对面的妇人这时候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仰着头笑得非常得意,良久,她才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名满四海的笑面屠夫,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   戈平这时候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我劝你得意不要太早!”   那妇人说道:“看样子你并不甘心,还要和我拼个结果出来。”   戈平微微一笑,说道:“要跟你拼的不是我,是他!”   他用手一指躺在地上的朱火黄。   妇人略有讶意不解地说道:“是他吗?”   朱火黄霍地一个翻身,盘腿坐起来,笑嘻嘻地应声说道:“不错!是我。”   妇人始而一怔,继之大怒,叱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朱火黄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不错!我是假装的。如果笑面屠夫就这样不堪一击,那也太不应该了。”   妇人怒道:“笑面屠夫!你胆敢戏弄于我,我要你尝到痛苦的滋味,要你为这种戏弄付出代价。”   她说着话,双臂忽然抬起,朱火黄却在这个时刻,摆着手说道:“慢来!慢来!”   那妇人双臂停住,没有说话。   朱火黄说道:“请你现在运气行功试试看,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妇人双臂缓缓垂下,停了一会,说道:“你在弄鬼!你……”   朱火黄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忘记笑面屠夫除了有一身不错的功力之外,还有一手莫测高深的弄毒伎俩。”   妇人顿了一下说道:“你没有机会,我这一身衣裳,也不是等闲之物,你没有弄毒的机会。”   朱火黄笑笑说道:“这就是笑面屠夫的高明不同凡响之处。你一出手将我击倒,名震边陲的笑面屠夫,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是值得你哈哈一笑的。”   “啊!你激怒我、又故意倒地引发我的笑意!……你……真是诡计多端。”   “不如此我不能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吸进我放的毒,如果你不中毒,我们如何结束今天这场拚斗?又如何能了结今天这件事?”   “你……”   “我劝你不要再想动手伤人了,只要你行功运气,毒发作得愈快,如果你倒在当场,对你的面子上是多么不好看啊?”   “说罢!你要怎么样?”   “你放心!我可以放毒,也就可以解毒,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仇恨,为什么一定要刀头见血才肯罢休呢?”   “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请你回去,只当没有发生这件事。”   “不行!办不到。”   “难道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要带人带扇回京城吗?你又能办得到吗?”   “我……可以……我可以死在这里,却不能空手回去。”   “是这样的吗?这件事居然值得你以身相殉吗?”   “那是我的事。”   “当然是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们讲几句话是可以的吧!”   “我们不是朋友!”   “错了!我们并不是敌人!只要不是敌人,就应该是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一句话,是有道理的。”   “如果你不再反对,我要向你说几句话。”   “我在听。”   “方才你说,你可以死在这里,却不能空手回去。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是值得的吗?   你是为何而死?”   “那是我的事。”   “古人说:死有重如泰山,有轻于鸿毛。你为了替清廷彻底清除大明朝后裔,为了消灭汉人光复华夏的根本,因此而死,你以为是重于泰山,或者轻于鸿毛?”   “那是我的事。”   “现在我并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是,以你的武功修为来看,绝不是藉藉之辈。将来你死之后,人家自然知道你是谁,到那时节,江湖上的人说你死在此时此地此事,是重于泰山,或者是轻于鸿毛?”   “方才听到玉面红孩儿说的一句话,你这样表面上威风显赫,实际上算不得是做官,何况像你这样的人,也断不会对清廷效忠。至于你所说的老大,他拉你进大内,淌这滩浑水,真是冒天下人耻骂的大不韪,这种人你还值得和他讲信守义吗?对于我辈江湖客来说,除去忠义二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重视和固执的。”   “你真的是笑面屠夫吗?”   “我虽然被号称为屠夫,却不会胡乱杀人!”   “可是你今天将要杀错一个人了。”   那妇人说着话,缓缓转过身,朝着平台走过去。   朱火黄站在那里说道:“我要再重复一遍,我虽然号称为笑面屠夫,却不曾胡乱杀过人,包括今天在内。”   那妇人停下脚步。   朱火黄接着又说道:“我弄毒成名,那就因为我可以收放自如。方才那一份毒,只是轻微的维持一盏茶的光景……”   那妇人突然一转身,左手长袖一挥,将身旁一块斗大的石头卷将起来,上飞四五尺,就在这个时候,她右手长袖忽又一挥,将那上飞的石头卷住,倏地一吐一送,哗啦啦斗大的石头变成一阵石雨,飞开两三丈外。落在地上大小只有拳头一般。   戈平看得脸上变色,马原和冷月以及正在调息中的戈易灵,几乎为之咋舌。   朱火黄站在那里稳然不动,面不改色,只是赞美道:“真是好俊的铁袖神功,令我们开了眼界。”   那妇人没有讲话,只是对四周马上的骑士点点头,她自己又朝着平台走去。   四周的十匹马各自带转缰绳,缓缓地移动了。那妇人也自踏上了平台的脚凳。   朱火黄忽然说道:“我们可否请你留下大名,即使日后没有机会见面,也让在场的晚辈怀念!”   那妇人站在脚凳之上,转过身来,缓缓地抬起手,突然一拉细小的绳子,挂在遮阳四周的绸巾,霍然而开,露出一张脸。   这是一张苍老而丑陋的脸,满脸皱纹,皮肤黝黑,朝大鼻,菠罗状眼皮,左脸颊上还有铜钱大小的一块黑斑,上面长满了浓浓的黑毛。   这么美丽而动听的声音,却配上这样丑陋的脸,使人没有办法相信,也没有办法适应。   她缓缓放下手,绸巾又遮住了整个面孔,人已经坐进平台之内,放下绣幔,四个壮汉缓缓地抬起。这时候从绣幔里传出依然美极了的声音:“从我这张脸去寻我的底细吧!”   平地转过一个弯,走了。   大家都在怔怔地望着,半晌没有人说话。   突然,戈平顿色说道:“原来是她!真叫人想不到的事。”   朱火黄说道:“中原武林怪人,我和马原都不熟悉,她到底是谁?”   戈平说道:“她的姓名没有人知道,因为她的容貌生得奇,而声音又特别甜美动人,所以大江南北武林同道还给她一个绰号叫烟雨黄莺。又因为她为人孤僻,行事狠毒,开罪于她的人,很少能够活命,又叫她恶面罗刹。”   冷月问道:“戈伯伯!像她这样的人,如何成为大内的鹰爪?她不像是一个甘心听命于人的人。”   戈平说道:“这种人不能以常情常理来衡量的,就像今天这样,谁又能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冷月又问道:“戈伯伯!照你和朱伯伯的推断,如果今天的情况一直恶化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戈平摇摇头,没有讲话。   朱火黄笑笑说道:“那是很难预料的,我们不作预料也罢。”   戈平忽然接着说道:“老实说,朱大哥今天突出奇兵,说之以理、动之以义,并且晓之以利害。否则,在场的人,非死即伤,绝没有现在这样美满。”   朱火黄正色说道:“不!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样。老实说,今天的事我不能居功,如果烟雨黄莺根本对我所说的话,没有一点兴趣,任凭我舌泛莲花,也无法让顽石点头。”   戈易灵坐在那里,她把今天的经过,看得清楚明白,因此她忍不住说道:“朱伯伯!这是你的谦虚,如果没有你用毒控制在先,用真理感动于后,这位烟雨黄莺恐怕不好善与的。”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这都是枝节问题,真正重要关键,是在于烟雨黄莺本人,如果不是她自我内心的真正省悟,像她这种人,毒是控制不住的,她可以死,而且在死前,她还可以疯狂的一拼,结果她没有,她居然和玉面红孩儿一样,选择最让我意外的,也是最为我们所希望的结局。”   他回过头来对戈平说道:“戈平兄!经过这样先后三个人的拦截,而其结果居然都是一样,这件事给我很重要的启示。”   因为他说话时态度的严肃,戈平自然起了肃穆之心,正色说道:“朱大哥!也并非我们愚鲁,只是我们一时不曾想到,请你为我们指点。”   朱火黄并没有谦让,背着手,仰着头,感喟无限地说道:“从大内出来三个高手,每个人都是武功高强,性情乖僻的怪人。可是,他们都是在极端敌对的心情之下,最后都转变为同情我们的立场。戈平兄!我用这同情二字,恰当吗?”   戈平严肃地说道:“朱大哥!我以为他们最后的态度,不止是同情而已,应该是和我们完全一致才对。朱大哥!我敢这样说,将来一旦时机成熟,江湖上有人举事,包括烟雨黄莺、玉面红孩儿在内,他们都是重光华夏阵容中的鼎力人物。”   “是啊!象烟雨黄莺这样极端孤僻的敌对人物,她都能转变过来,可见炎黄世胄,对于重光汉家邦的心情,是人同此心,而心同此理啊!从这件事的启示,使我对于未来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说着话,他的眼睛都湿润了。但是他立即又拭去泪痕,望着大家说道:“根据烟雨黄莺的说法,大内高手还会源源不断追踪而至。当然,烟雨黄营此此去,对他们中一次严重的打击,也为他们带来极大的困扰。暂时,此地是平静的,但是,此地决不可多留。”   此言一出,大家都整装待发。   朱火黄摆手说道:“现在情况既然有了转变,我们的行程就应该重新计划了。戈平兄!   你以为呢?”   戈平连忙说道:“朱大哥!我们自然一切都听你的。”   朱火黄看了大家一圈,先对冷月说道:“冷月姑娘!按情按理,都应该先陪你回上蔡,骆非白和骆家的情形,与你有血肉相关……”   冷月抢着说道:“朱伯伯!这一趟河间之行,我真正懂得了太多以往不懂的道理。在重建邦国大业的道理上,个人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朱火黄感动地拍拍冷月的肩,说道:“冷月!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但是邦国大计来日方长,而你的事是目前的急务。   我不能陪你,我请戈平兄陪你一同前去。戈平兄!……”   戈平连忙说道:“朱大哥的心意,我能体认。上蔡骆家是一股力量,我们不能让它落到外人手里。再说,灭门之后,我也没有回去,一杯浊酒、三柱清香,我应该献上的。”   戈易灵姑娘顿时有一股凄凉袭上心头,黯然叫道:“爹!”   戈平叹口气说道:“灵丫头!愈是伤心之地,愈要回去。   但是,你不要这次。你朱伯伯还有嘱咐。”   朱火黄望着戈易灵,问了一句:“小灵子!想念你母亲吗?”   戈易灵被这句话问到伤心处,立即流下眼泪,点着头说道:“想!”   朱火黄说道:“十年没有见,母子连心是应该想的。我陪你去见你母亲可好?”   戈易灵几乎跳了起来,说道:“真的!朱伯伯!我们马上走吗?”   但是,一转瞬问,她又黯然地望着戈平,低低地说道:“可是,爹他……”   朱火黄正色说道:“小灵子!冷月是你的好友,而且是患难生死之交,你爹陪冷月前往上蔡,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何况,上蔡骆家将来对我们有重大的帮助,因此,于公于私,你爹此次上蔡之行,都很重要。”   戈易灵低下头说道:“对不起!朱伯伯!我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   朱火黄微笑说道:“父女也是天性,我会怪你吗?”   戈平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朱大哥!虽然有折扇在身,我却记不住那里的地点。”   朱火黄微笑说道:“我从你的叙述中,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你放心,我会找得到的。只是对马原兄,我又要抱歉了。”   马原立即拱手说道:“朱爷!马原是个粗鲁汉子,能够听候朱爷的差遣,是马原毕生的荣幸。朱爷尽管吩咐。”   朱火黄说道:“马原兄!你还记得南湖烟雨楼的约会吗?”   马原应声说道:“天婆婆原是马原的旧主,清江小筑的事,不敢稍忘,朱爷莫非要马原跑一趟南湖?”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天婆婆伉俪虽然不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他的名头还是受识者所敬服,如果能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就已经奠下良好的基础。马原兄!你对这件事的重要内容,都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以你的关系,前去说明,一定可以获得天婆婆的信任。”   马原满脸肃穆之情,拱手说道:“朱爷!马原是何许人?   能得朱爷交付这样重任,马原敢不尽力而为。”   朱火黄道声“好”,他回对戈平说道:“五月初五,南湖烟雨楼之会,希望戈平兄和冷月姑娘也能赶来。还有上蔡骆家!”   冷月抢着说道:“朱伯伯!冷月虽然少读诗书,还能知道事情的轻重。不论上蔡骆家情形是如何,五月初五,我一定随戈伯伯赶到南湖烟雨楼。”   朱火黄说道:“姑娘恕我说一句宽你的心,非白老弟吉人天相,相信你们是双双而来的。戈平兄!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戈平望着戈易灵姑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触,迟疑了一会,说道:“灵丫头!看到你娘,就说……”   说什么呢?戈平的心里仿佛有一种预感,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又缓缓地说道:“按说,无论青灯古佛、贝叶梵红也好,终老泉林、耕读余生也好,都是我向往追寻的。但是,我们全家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   戈易灵叫道:“爹!”   戈平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一家三人,都可以说是劫后余生。我们所以能够渡过这个劫数,是有多少人为我们捐出了性命,如果我们不能善自利用我们的劫后余生,我们对不起的人是太多了。”   戈易灵问道:“爹!你说这些话做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朱火黄说道:“走吧!小灵子!你爹的话你听不懂,我也听不懂,等以后见到你母亲的时候,说给她听去。”   马原已经将各人的马匹都准备好了,突然间一种依依离情,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底。   终于戈平跃身上马,冷月也跟着上马,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声“再见”,纵马去了。   马原也走了。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听说过‘以杀止杀’这句话吗?”   “没有。”   “强盗恣意杀人,是为恶。我们去杀强盗,是为善。同样是刀头饮血,却有两个不同的评价,端看杀的用心是什么。强盗是为了填满他的欲,杀人放火。而我们杀强盗,是为救人,而以杀止杀。这种杀是属于‘仁’的一种行为。”   “啊!”   “你觉得是一种歪理,是吗?”朱火黄哈哈大笑,“今天我们谈了许多离题太远的话,不谈也罢。你看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也有些饥渴了,找处宿头歇下来,这种长途跋涉,是不能赶路的。”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人烟稀少。从中午在一处野店打尖到现在,夕阳昏黄,人饿马更乏。   缓缓地走了一阵,从马背上远远可以看到有一缕炊烟。   朱火黄笑道:“好了!今天不致餐风露宿了。小灵子!我们赶一阵吧!但愿是一处村镇,我需来一个醉饱。”   双骑一阵疾驰,很快地来到近前,看到既不是市镇,又不是村落,而是一座极大的庄院。   浓密的树林,围绕着房屋,一片浓荫,拥抱着高大的围墙,有一分气派,也给人有一分神秘。   朱火黄远远勒住坐骑,周围打量一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说道:“奇怪!”   戈易灵问道:“朱伯伯!你说什么奇怪?”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不在通衢大道,远近又没有人烟,为什么在此地有这样一座气派十足的房子?我觉得太悖常情!”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管他合不合常情,我们进去讨一碗水喝,借一席之地,住过今宵,明天上路。”   朱火黄笑笑说道:“说的也是!我们管他的闲事做什么?”   两人催动坐骑,缓缓向前走去。来到不远处,已经看到围墙的大门楼,和那紧闭的黑色大门。   朱火黄突然的摆手,他和戈易灵都停住马,驻足不前。   这时候从围墙外面树林中走向前来一个人,劲装佩刀,右肋下挂着一个皮囊,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站在马前不远处问道:“二位是奉何人所差?”   朱火黄翻身下马,将缰交给戈易灵,拱手说道:“我们爷俩儿赶路,错过了宿头,正好路过贵宝庄,但愿能借一席之地,让我们爷儿俩免得餐风露宿。”   那人眼睛直在朱火黄身上打转,然后摇着头说道:“不成!不成!”   朱火黄拱着手说道:“我们爷儿俩随身没带干粮,只求一席之地。这位兄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可否请你代我通报一声。”   那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成!不成!你们不但不能住这里,我劝你们趁早走远些,别尽在这里打转。   现在你是遇着我,换过旁人,没有工夫跟你们在这里多嘴多舌的。”   朱火黄说道:“人行在外,没有一个是带着房子走的。你们这么大的庄院,也不在乎我们爷儿俩一席之地。兄台!何不行行方便!”   戈易灵正要说话,叫朱火黄不要跟这等人多费口舌,策马夜行,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犯不着跟这等人讲好话。   那人瞪着眼睛说道:“不是我不肯跟你通报一声,搁在平时,我就做主了,将你们爷俩留下来,就在寨门楼子让一间房给你,也没有什么不得了,不过今天不同……”   朱火黄问道:“今天有什么不同?”   那人还没有答话,树林里有人接腔说道:“吴老七!你连话都不会讲,你滚远些吧!”   这个被称吴老七的人,立即面露畏怯之色,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快步退回,隐身到树林里去了。接着从树林里出来一个人。   清瘦而苍白,一双眼睛特别有神。穿着一袭长衫,透着几分斯文。他一露面就朝着朱火黄拱拱手赔着笑脸,说道:“真是对不住!吴老七是个笨人,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二位错过宿头,来借住一宵,还有什么不可以?这位兄台说得好,没有人会带着房子走的。”   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多谢得很!那位吴兄台也是位好人,只是……”   那人笑道:“吴老七是好人,就是因为他是好人,心眼太死,转不过来。我姓丁,是这里的内帐房,二位……”   朱火黄连忙说道:“我姓朱,我们爷俩是游山玩水的,没想到在河间府这样大地方,错了宿头。”   那位丁管事摆着手说道:“没有什么,人总是有失算的时候。这里是河间府的一个小县治,离官道很远。现在别说这些,二位想必已经是又饥又渴,早些歇着吧!”   他带领朱火黄和戈易灵,来到围墙的大门前,叫开大门,将朱火黄二人安排在大厅右侧西厢房,有人侍候漱洗,有人送来酒菜,丁管事还特别过来打招呼:“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好的招待,粗茶淡饭,略表心意,不能陪二位,明天再见!”   朱火黄连声道谢,口称“不敢”。   朱火黄和戈易灵正是饥渴之际,这顿酒饭,吃得十分香甜。饭后还送上香茗,侍候的人并且告诉他们,马匹也有人照料,请他们放心,早些安歇。朱火黄大声道谢之后,掩卜门,坐在椅子上沉思。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这家人真是好客,那位丁管事为人真是古道热肠。对于一个陌生人,竟然会如此热忱的招待,真是叫人感动。朱伯伯!明天我们要怎么样好好地谢谢人家?”   朱火黄抬起头来说道:“是的!他们待我们太好了,好得有些不近常情。”   戈易灵瞪大眼睛说道:“朱伯伯!你不会是说他们对我们有不怀好意吧!”   朱火黄说道:“事有常情常理,超出常情常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都是值得注意的事。”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他们这样招待我们,是不合平常情常理吗?”   朱火黄说道:“对一个错过宿头的人,予以接待,是合乎常理的,如果,接待的时候,视如贵宾,就不合常理。”   “今天他们接待我们是过分了一些。”   “招待在西厢房,人是上等酒食,马有最好饲料,而且口口声声招待不周。小灵子!如果易位相处,你对两个借宿的人,会这样接待吗?”   “唔!”   “其实,可疑之处,不止是这点。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为何会有这样一幢大宅院?”   “唔!”   “一般人家的宅院,又何来这样的豪华?更令人不解的,在这些豪华家具之中,没有一件是旧的,换言之,一向少人使用,为什么?”   “朱伯伯!照你的看法呢?”   “照我的看法,这是某显要的一处别庄。”   “显要的别庄?那自然是清廷的官吏了,哎呀……”   “小灵子!如果是普通官宦,倒也罢了,就怕是那些鹰爪,而且他们已经发觉我们的身分,我们就麻烦了。”   戈易灵不觉站起身来,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不必紧张,即令我们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今夜,我们是安全的,我们尽管放心饮食。”   戈易灵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发觉我们的身分呢?”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你看过猫吃老鼠吗?当猫抓住一只老鼠之后,它要恣意地玩弄,一直到它认为玩弄够了之后,才把老鼠吃掉!”   戈易灵皱了皱眉头说道:“他们把我们当做猫爪下的老鼠吗?”   朱火黄笑笑说道:“至少他们是有这样的看法。否则,他们是在等待。等那真正的主人来到之后,再对我们动手。所以,无论从哪一个情况来说,目前,我们不但是安全的,而且不会有人来惊扰我们。”   他说罢话,纵声哈哈大笑。   就在他笑声一落的同时,一阵人声嘈杂,远远从庄外逼近过来。接着步履杂乱,火把通明,照得西厢房也如同白昼。   戈易灵说道:“来了!看样子他们已经没有猫戏老鼠那种兴趣了。”   朱火黄隔着窗子,朝外看去,摇摇头说道:“如果我说得不错,好戏正要上台。小灵子,我们留心看戏吧!”   他将椅子移到窗棂之前,手里端着一杯酒,真是有隔窗看戏的模样。   戈易灵也走过来看去,西厢房外面本是一个大广场,此刻站满了七八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擎着一支火把。   正对着西厢房陈设着一排三个座位,宽大的红绒太师椅,披着一张虎皮。此刻没有人坐,空在那里。   朱火黄刚说道:“看样子今天晚上主持这场好戏的人,还不是等闲之辈,今天的戏码也一定精彩极了。你看,正戏快要上演了。”   窗外广场上突然一阵骚动,从人群外围又进来二十多人,紫红色大披风,散立在人群的第一排,这时候广场突然变得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有两个人,从那一排三个座位后面出来两个人,朱火黄不觉一惊,脱口说道:“原来是他们?怎么会是他们呢?”   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恶面罗刹。   二人出来以后,分坐在左右两侧。   朱火黄门中喃喃地说道:“会是他吗?会有这么巧吗?”   戈易灵也惊讶问道:“怎么会是他们两个?他们不是已经背离了清廷大内护卫头儿了吗?”   朱火黄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看样子我们低估了对手,而且我们今天落入了一个很危险的陷阱。”   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坐在两旁,表情木然。   这时候,后面又出来一个人,一式的紫红色大氅,身材不高,人裹在大氅里,越发地显得他矮小。削瘦的脸上,没有留胡须,头上也没有戴帽子,只是抹额扎了一条紫红色的带子,当中镶着一块晶莹光彩的玉。两道眉锋浓而且长,配上细长的眼睛,给人有一种阴阴的感觉。   这人的步履很轻快,大氅都没有飘动,人就已经来到三个座位当中坐下。   那个姓丁的管事,躬身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只见那人细长的眼睛一翻,眼光一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微微的一点头。   姓丁的退到一边,此刻就有人高声叫道:“请粘可五粘三爷!”   朱火黄“呀”了一声说道:“原来一个都没有走掉!那真是太厉害了!”   戈易灵说道:“朱伯伯!粘三当初在我爹的剑下逃命,是不是假意找台阶而去呢?”   朱火黄说道:“不会!粘三虽非什么正派君子,但是,他毕竟是个成名的人物,他不会欺骗你爹。况且,他在临走之前,郑重告诉你爹,御前带刀一品大内护卫首领,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这是一种感恩图报的行为,不会是欺诈。你看吧!双钩双镖粘可五就要出来了。”   果然,粘可五在一前一后两个人夹卫之下,来到广场,独眼的光芒,已经没有了,显然有一分丧气的神情。   当中那人说道:“给粘三爷的座位。”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很有力量的送到人的耳朵里,而且,给人有一种威严的感觉。   旁边有人“喳”了一声,立即有人抬来一张太师椅,放在粘三的身边。   那人一伸手,说了一个“坐”,粘三果然坐下。   那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咳了一声说道:“粘三爷!   我只想请教你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回答我,但是你回答的每一个字,希望都是真的。”   粘可五独眼忽然一翻说道:“大哥!你这是在审判我吗?”   那人笑了笑说道:“三爷!你能叫我一声大哥,表示你对于我们这里的规矩,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伙人,没有审判那一套官场玩意儿,也不会搞什么开香堂的江湖上规矩。”   粘三说道:“对!只要大哥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生死。那今天晚上的排场,是为了什么?”   那人微笑道:“三爷!我只借重你一下。”   粘三问道:“借重我?借重我什么?是头吗?是四肢吗?   还是其他东西?”   那人笑道:“三爷! 回答几个问题罢了!三爷!你不要想得太多太远!”   粘三说道:“大哥你尽管问吧!粘三就是不在眼前这种情况,我也是有问必答,而且是据实以答。”   那人点点头说声“很好”。他说:“粘三爷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受尊敬的人物,你的话假不了。”   粘三说道:“大哥有话请问吧!这排场说不是审判,我觉得有审判的味道,我坐在这里不是滋味。”   “粘三爷!承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要问你的第一句话,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曾亏待过你?”   “没有。大哥待我,天高地厚。”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件事与大哥你待我好,是两回事。”   “说吧!歪理是说不服人的!”   “对!大哥说的对极了,歪理是说不服人的,换句话说正理就不怕人不服。大哥你对我好,站在吃喝玩乐的方面,我想什么有什么,那是没话可说。”   “够了!你还要怎样?”   “大哥!我以前不懂,你应该懂的,那是不够的,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吃喝玩乐,做强盗也就可以了,又何必背上大哥你这笔人情债?”   “那你还要什么?你可以向我说,我可以尽量满足你的需要。”   “大哥!我要的这件东西,是你没有办法给我的。”   “噢!朝廷大内还有无法给你的东西吗?”   “我要人家在我背后、或者在我死后,不会骂我一声乱臣贼子!你能给我吗?”   “哈!粘老三!你算老几?你是洪承畴吗?你还是史可法?你以为人家会骂你?或者会捧你?你的生或者是死,只不过路上的一只蚂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注意。因此,我们所要得到的,只是眼前的欢乐快活,你还想留个千古名彪吗?你这个糊涂蛋!”   粘三笑笑说道:“大哥!搁着以前,你这些话我不但听得进去,而且我会死心塌地接受你这套。现在不行了,大哥!   有人点了我的窍!”   “啊!谁?”   “就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戈平。”   “他的话你就那么听得进吗?”   “没法子,他说的是正理。他说我粘三也算得上是个小人物,人家可以骂我狠、骂我毒、骂我十恶不赦,那都没有关系。可是人家骂我粘三做了满人的狗……”   这时候人影一闪,啪地一声,粘三挨了一个重重的嘴巴!粘三的嘴角流出血,右脸庞肿起很高,而且红而变紫。   粘三艰难地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当中那人脸色煞白,半晌淡淡地说道:“你说下去!”   粘三这才伸手,擦去嘴角的血,笑笑说道:“大哥!这一个嘴巴把你我的交情打光了,你为我安排的吃喝玩乐,算我给了补偿。”   他的独眼进射出光芒,回顾四周一下,才又缓缓地说道:“一个人坏到做贼做强盗,已经是丢了祖宗的脸;一个人如果做了满人的狗,那就连祖宗都卖了。我是扬州人,奇怪,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扬州整整被杀了十天这件事?我为什么还要帮助这样的敌人, 去寻找大明朝剩下来的一点根?我没有想通这个道理,是我粘某人混球。现在有人告诉我了,我如果再没有觉悟,那我粘三岂不是狗彘不如的东西了吗?”   “于是,你就离开了?”   “那是我对大哥你最好的交待。”   “你有没有想到,你走得了吗?”   “我想到了,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值得试一试。”   “试的结果呢?”   “没有关系,这就跟赌博一样,总是有个输赢的,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像我们这种人,刀头上舔血,命是不值钱的。”   “你说完了吗?”   “大哥你问完了吗?”   “粘三!我还要问你一句话。”   “大哥请问。”   “你愿意再回头吗?”   “回头?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回到大内来,只当没有发生任何事,你粘三爷在大内仍然是受人尊敬的人物。”   粘三仍笑笑说道:“谢了!大哥!我好不容易跳出了火坑,我不会再回头跳下去。”   “那你是选择了死?”   “我说过,我现在是输家,我根本没有选择。”   “很好!你粘三是条汉子,我会成全你。”他对旁边一点头,说道:“来两个人。”   立即从两边出来两个彪形大汉,站到粘三的椅子旁边,手在大披风里,已经握住了兵刃。   那人说道:“卸掉粘三爷的两条腿,让他滚了回去,去做他的忠臣孝子。”   两个人应了一声“是”,立即只见寒光一闪,两柄刀同时落下,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哎唷一声,呛啷啷两柄刀落在地上,两个人垂着打手,站在那里发呆。   那人哦了一声,笑笑说道:“粘三爷!我忘了你是高人,他们两个是侍候不了你的。可是你也忘了,我们这里也有规矩,这会你该知道有罪受了。”   粘三没有说话,那人又朝两旁一点头:“再去两个。这回将粘三爷的两条胳臂也卸下来,最重要的,不能让他死。听到没有。”   两旁一声暴雷样的喝道:“听到了!”两旁飞也似的出来两个人,亮刀掠身,直取粘三。谁也没有料到,人到刀落,就差那么一小段距离,两个人摔在地上,两柄刀摔得老远,粘三坐在那里纹风不动。   那人这次没有再向粘三说话了,他回顾一下坐在两旁的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   玉面红孩儿面上没有表情,对于广场中所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烟雨黄莺仍然是戴着那顶透顶遮阳,薄绸面纱遮住面孔,看不到她的脸上表情。可是从她的格格笑声中,可以了解她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   当中那人盯着烟雨黄莺,突然打了个哈哈,用手一拍自己的膝盖,挺开朗地说道:“这回真是糊涂到家了,我怎么会忘记有一位行家在旁边呢!二妹子!说真的,我还真没有想到你的玩意儿真不赖。我知道你行,可不知道你行到这种地步。二妹子!你是深藏不露哇!”   烟雨黄莺真正是莺声燕语地说道:“老大!你是在跟我说话的吗?”   那人也顿显一副嬉皮笑脸,点着头说道:“你以为呐?”   烟雨黄莺呵了一声说道:“这么说,老大是冲着我说了那么一大段了。可是为什么我听不懂呢?”   那人脸色变得真快,顿时笑容一收,脸色一沉说道:“黄易青!你可要放明白一点,这种马虎眼能打得过去吗?”   说着话,右手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咔嚓一声,紫檀木雕刻的虎头扶手,应掌而碎,变成一堆碎木片,掉落在地上。   烟雨黄莺仍然格格地笑了一笑,说道:“承你叫出我二十多年的真名实姓,那是说老大还能记得我的为人。老大!请你也要放明白些,今天我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可不是你捉住抓回来的逃犯。就算是被捉回来的,就凭你老大这两句狠话,露这一手大力重手印,我就吓住了吗?哈!哈!”   那人沉着声音说道:“二妹子!你是在向我挑衅?”   烟雨黄莺立即回答道:“你这么说,我也同意。不过,老大你不要忘记了,真正起头的是你。”   “粘三不是你动手脚救的吗?”   “早就应该这么真截了当地说出来,为什么还要绕着弯子说俏皮话呢?”   “你救粘三,分明是破我的规矩,二妹子!这样的挑衅我能忍受吗?”   “老大,你已经不行了!”   “噢!”   “你的眼力!你的判断力!你的自信!全都到哪里去了呢?”   “二妹子你说不是你在暗中弄的鬼?”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你那几个宝贝手下,到底是伤在什么东西之下?我可不敢掠人之美,要是我出手,这四个人早就了帐。可是现在他们,人是全倒了,却没有一个人受了伤,而是被一种极高的功力,用摘叶飞花的手法,暂时击中他们的穴道,闭住了气而已。从这里可以看出,动手的人,不但功力极高,而且,还有一分仁慈之心,不轻易伤害无足轻重的人。”   那人没有讲话,两双眼睛精光暴射,在粘三的周围环视了一圈之后,满脸激动得通红。   他霍然一起身,正要迈开大步,朝着粘三处走过去。就在他迈步的一瞬间,一点寒星闪电而至,快极!说明发暗器的人,功力精纯,已臻化境。   他一犹豫,一缩步,笃地一声响,就在他的脚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插着一柄剑,这柄剑是白杨木削制而成的剑,此刻深深地插入地下一尺多深。   --------------------------------   武侠屋扫描 jtleizf OCR  转载

第十七章 同心弥六合 大业照千秋   这柄木剑以如此精纯的功力,掷在当地,那人吓了一跳,烟雨黄莺黄易青吓了一跳,玉面红孩儿吓了一跳,连同在西厢房里的朱火黄也吓了一跳,他回头看着戈易灵姑娘,戈姑娘满脸惊诧,正瞠然不知所以。她的包裹在身后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木剑已经杳然。   那人怔了一阵之后,突然纵声哈哈大笑,回头对着烟雨黄莺说道:“二妹子!我今天可错怪你啦!我没有想到索命别庄今天所留的居然是出我意料的高人!”   他说着话,双手一张,叫声:“二位请吧!”   朱火黄和戈易灵对视一眼之后,不知道出去的好,或者是置之不理?   那人咦了—声接着说道:“阁下既然露了这一手,难道还不敢出来相见吗?”   朱火黄再回头朝西厢房里看了—下,除了房门是半掩着的,整个房间里没有第三者在。   朱火黄苦笑了一下对戈易灵说道:“小灵子!虽然我们不愿意掠人之美,看样子不出去是不行的了。”   戈易灵叫道:“朱伯伯!我的剑怎么会?……”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走吧!   迟早我们是要出去的,好在我们并不孤单。”   戈易灵说道:“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他们会帮我们吗?”   朱火黄说道:“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有旁人。”   他说着话,大踏步地从西厢房里走到外面广场。   朱火黄和戈易灵一出现在广场上,首先惊讶的是玉面红孩儿,他哟了一声说道:“朱老哥!没有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哇!”   烟雨黄莺却朝着戈易灵问道:“小姑娘!就是你们两个人吗?”   那人沉着脸问道:“阁下是……?”   “朱火黄。”   “噢!笑面屠夫朱火黄!”   “以前是,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笑面屠夫是什么?”   “以前为了隐姓埋名,我是笑面屠夫,现在我要当着你……啊!对了!尊驾就是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大内护卫的当家人物,尊姓是……?”   “林虎山。”   “这就是了。今天当着林大头目,当着你这位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告诉你一个你最需要知道的事,现在我不是笑面屠夫,而是大明福王殿下二世子朱烨。”   林虎山瞪着眼,一时没有说话。   朱火黄说道:“林大头目!……”  此时站在林虎山身后的丁管事叱道:“林大人!”   朱火黄微微笑道:“在你是,在我的眼里,他只是清廷豢养下的一批鹰爪头头而已。”   林虎山突然呵呵冷笑道:“笑面屠夫!你这点小心眼实在不高明,凭你就能用李代桃僵来替别人一死?你还不配!”   朱火黄微笑说道:“就算你精明,我唬不住你,我这样挺身替代,又为了什么呢?”   林虎山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无非是你们这些笨蛋傻瓜要表现一下赤胆忠心罢了。你以为你这样顶替而死,就可以保护福王的两世子不受追杀吗?”   朱火黄笑笑说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赤胆忠心、毋忘大明的人,都是笨蛋傻瓜,你可曾想到你是什么吗?刚才烟雨黄莺大姊说得对,你这样吃过大明朝米粮的人,回头来帮助清廷来追杀大明的后裔与义民义士,你不但笨,简直就是给自己祖宗蒙羞的糊涂蛋!”   林虎山大怒叱道:“朱火黄!你……”   “论武功、论才干,你林大头目都不在烟雨黄莺大姊之下,也不会在玉面红孩儿老哥之下,至于粘三爷还是要逊你一筹,可是他们都服膺了道理……林大头目!你能让我讲完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完的勇气!”   林虎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突然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笑了一笑,说道:“看来今天一切你都占了上风,索性让你得意下去吧!告诉你,我林虎山能在御前混上一个二品带刀护卫,也不至于太脓包,你说吧!我听下去。”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在两军对阵的情形来讲,你是大将风范,好!现在我就说下去。   林大头目!你这样追杀下去,能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所有武林正直之土:与你为敌,是你生前死后留传骂名,除了这些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林虎山冷冷地说道:“朱火黄!你应该知道,两将相争,各为其主,你那里讲的是赤胆忠心,我呢?以一个出身江湖草莽,能够上邀恩宠,视为亲信,这算不算知遇之恩?照你们的标准而言,我是不是也要讲一讲赤胆忠心呢?”   朱火黄说道:“林大头目!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能言善辩的高人,不过有一点我为你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将赤胆忠心和知遇之恩这八个字用错了地方。   古圣先贤给我们留下的道德规范,是不能乱用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林大头目!如果你面对一伙强盗,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是否也要感恩图报呢?”   “当今不是强盗!”   “窃钩与窃国,见树不见林。满人入关,杀戮不尽,暴虐无道,比一般强盗还要可恶十分。”   林虎山冷冷地说道:“朱火黄!任凭你舌泛莲花,也说不动我的心。你忘了武林人士有了不同歧见,不做什么口舌之辩,胜者为能。”   朱火黄感激地说道:“林大头目!我知道要一个沉迷的人,觉醒而服膺道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自然要陪你放手一搏。只不过我要提醒你,无论这一搏的结果如何,你都是输家!”   林虎山冷呵呵地笑了一笑说道:“朱火黄! 凭你笑面屠夫,你敢说这样的大话?”   朱火黄正色说道:“我会输给你,说不定我也会赢了你无论胜负,就在你这一举手之际,你已经决定与天下英豪为敌,所以说你是输定了的。”   林虎山说道:“好吧!我林某人能与天下武林为敌,输了也是值得的。不过在我与你交手之前,让我先办一件小事。”   朱火黄道声:“请便!”   林虎山冷笑一声,一股杀气,掠过他的眉宇,朱火黄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脱口叫道:“二位小心!”   几乎与朱火黄这样警告的同时,玉面红孩儿与烟雨黄莺同时站起身来,但是林虎山,只是微微地一族身,明向玉面红孩儿扑去,实则他的大斗篷一掀而起,飞出一蓬黑烟。快极了!朱火黄手中剑还没有出鞘,那股黑烟仿佛是有灵性,一转一掠,还来不及看清楚,那一蓬黑烟已经迎头罩向粘可五的身上。   因为这样声东击西,而且又是两次转折,粘可五等到发觉目标是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是黑烟,是一张又黑又细又密的网,网里面挂满了带钩又带刃的倒刺。   此刻,粘可五粘三爷成了网中的一条鱼。   朱火黄叫道:“林虎山!你太卑鄙!”   林虎山笑道:“到现在才知道,已经迟了。”   说着话,他一抖手,粘三一阵惨叫。那张网仿佛是有灵性的活东西,林虎山一抖手,网里的倒刺都自动转了一圈,透过衣服,扎到皮肉。不但钩锋扎进肉里,那刀刃也旋在皮里。   林虎山根本无视于粘三的情形,随手一丢,将一根细细的绳索,丢给站在不远的了管事,淡淡地说道:“小丁!你替我牵好,等一会一齐算总帐,你要好好地替我将粘三爷的皮剥下来。”   朱火黄伸手拦住戈易灵,可是戈姑娘显然是急了,她在身后说道:“朱伯伯!粘三的事我们不能不管,如果粘三今天被林虎山活剥了人皮,往后还会有人响应我们,支持我们吗?   粘三的惨死,不是小事,会影响到江湖人心的。”   朱火黄正色说道:“小灵子!我们自然要管,现在我们已经处在绝对的下风,沉着是最重要的。”   林虎山偏偏把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仍然是冷呵呵地说道:“朱火黄,别以为你刚才露的那一手,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那你就错了。我这索命别庄不敢自夸,任凭武林高手如何,到了这里,你就拿命来吧!”   他人是朝着朱火黄说话,突然回身一踢太师椅,像极了在生气。可是就在他这样一踢之卜,太师椅向后一滑,只听哗啦一声,从上面有如千斤坠顶,摹地掉下来两个活动的钢丝罩,正好将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连人连椅子,罩在当中。   因为事出突然,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任凭是如何了得,等到他们发觉情况不妙时,已经成了林虎山的笼中之物。   林虎山此刻得意已极,仰着头呵呵大笑,他指着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说道:“你们二位的功力可高着呐!要凭我林虎山拿下你们,还真要费一番手脚。不过……”   他的脸色变得寒酷无比,冰冷的声音说道:“像你们两位的身分,说叛离就叛离,如果不给你们应得的处罚,我这个大内护卫首领,也就不必干了。”   烟雨黄驾笑了一笑,隔着绸巾,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知道她有一份镇静。她缓缓地说道:“老大!跟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名堂不少,可是我不知索命别庄还有这一套,怪不得你这么得意,当今能让我和玉面红孩儿束手被缚,还不多哩!”   林虎山也缓缓地说道:“二妹子!我林某人要是都让你看清楚了,我能有今日吗?对不起!索命别庄有一个特别的玩意儿,就是活剥人皮!二妹子!你也不例外。”   这时候突然朱火黄人喝一声:“林虎山!你得意太早了!”   林虎山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眼睛斜睨着朱火黄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吗?”   朱火黄的脸色变了,半抬起来的手,缓缓地垂下,微张着的口,说不出话来。   林虎山脸卜的冷笑之意,变得浓了。   他在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的钢丝罩之前,来回的走着,口中说道:“朱火黄!我们在江湖上混的,都是读书不多的人,但是,这些年在宫廷大内听也听得多了,也知道一些道理。两军对垒,讲求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像他们二位……”   他立定脚,指着钢丝章里的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功力高,心性傲,用两句话一激,他们就自动地跟我回来。这是我了解他们,可是,他们了解我吗?了解得太少,对于索命别庄都没有听说过,所以,他们二位不得不成为瓮中之鳖!”   他倏地一转身,指着朱火黄说道:“至于你,是不是福王世子朱烨?我不知道,但是,对于笑面屠夫,我了解得不少。”   朱火黄没有说话,站在那里有如木雕泥塑一般。   林虎山以十分悠闲的姿态,回到自己的座位,这个太师椅已经和烟雨黄莺、玉面红孩儿相隔得有一段距离了,他坐在那里指着朱火黄说道:“你,朱火黄,武功很高,数在当前武林中,排名一等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你用毒的技巧。如果我所得到的消息不错,你阁下可以在举手之间,使人中毒于无形,可对吗?”   朱火黄仍然没有说话。   林虎山带着一分微笑,点点头说道:“朱火黄!你是不轻易放毒的,只有在最紧要的时刻,你才施展你的毒技。因为,你刚才喝叫我不要得意太早的时候,你放了毒,而且是很重的毒,对不对!”   朱火黄一直没有说话,戈易灵姑娘站在那里已经感觉到了情况不妙。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插不上手。   林虎山说道:“可是,我却没有倒下来。非但没有倒下来,我的功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看!”   他倏地右手一抬,披风随着一掀,嗖、嗖、嗖……一阵闪光从他的袖口射出,从朱火黄的两肩两耳之际,以丝毫之差而过,钉在身后西厢房的窗牖之上,八支银亮的月形镖,非常整齐地钉在窗上,正好切成一个圆形,那一块圆木头,悠悠地落了下来。   这份腕力和劲道,到如此分毫不差,真正是发暗器的绝顶高手。更叫人吃惊的是打出的速度,银光一闪,电花火石,说明这位大内护卫首领,确实不同凡响。   林虎山望着朱火黄说道:“怎么样?我没有中毒吧!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林某人的毒技,要比你高出一等。第二 你的毒受到了某种克制,失去效果。朱火黄!你知道是哪一种原因吗?”   朱火黄沉默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林虎山笑笑说道:“你看,你对我是一点也不了解,你如何能赢得了我?索命别庄今日之事,你是输定了,你还有打算吗?”   朱火黄开口说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林虎山!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认为今天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林虎山说道:“你要作困兽之斗?”   朱火黄说道:“用毒失利,还有我手中的剑。”   “唰”地一声,剑出鞘了。左手握住剑鞘,并没有捏剑诀,右手宝剑微微搭在剑鞘之上,交叉成一个尖角,对着林虎山。朱火黄朗声说道:“我虽然不像你对我的了解如此之深,但是我也知道一点点。”   “你知道我一些什么?”   “你林虎山所增长的是一些鸡毛蒜皮零碎玩意儿,确实有你的一套,但是,正宗的武功,你只是一个二三流的脚色。”   林虎山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你了解些什么东西?”   朱火黄说道:“我说你只能在一些暗器小的技巧上,高人一等,除此之外,你的剑术,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脚色!”   林虎山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回头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剑术是第几流的。   现在我要先让你开开眼界,看看索命别庄,活剥人皮的技巧。”   他刚刚一站起来,朱火黄立即冷笑说道:“林虎山!你没有胆子!”   林虎山停下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朱火黄说道:“我说你没有胆子,你不敢当着你这么多属下,和我比剑,因为你有自知之明,你怕输。”   “你在激我?”   “刚才你自己说的,我朱火黄的武功在武林中是一等高手,事实上我的击剑术在武林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因此,你不敢。”   “如果你输了呢?”   “哈!哈!那不是很简单吗?索命别庄擅长的就是剥人皮,你就多剥一张人皮好了!”   “这样好不好?我先让你见识一下,索命别庄活剥人皮的技巧,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被剥。”   林虎山抬起右手,那是叫大家准备的意思。   朱火黄更不稍待,宝剑一伸,人向前抢了两步,一连攻出三剑。这三剑是朱火黄的真才实学,出招缓,落剑快,变化莫测,实中带虚。   林虎山咦了一声,身形展开闪躲腾挪,就在原地三尺,闪避了这一抢攻击。   当朱火黄的一招“野火流萤”,剑光抖散一簇剑花,从林虎山的面门前一晃而收,宝剑回到原来搭在剑鞘的姿式,沉声说道:“林虎山!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拔剑,就休怪我不给你机会。”   林虎山缓缓地解开项下的丝带,脱下宽大的披风斗篷,一甩手,披风就如同一片云,直飞而去,落在靠近广场左边的一挂钩上,露出里面的紧身玄色排扣衣袄,薄底快靴,扎着一副黑白相间的绑腿。从他这一身穿着打扮,看不出他是当今大内的护卫首领,好像还是保持着他的江湖本色。   他一伸右手,叫声:“剑!”   立即有人从后面快步出来,双手捧着一柄装饰得极其美观华丽的宝剑。   林虎山剑一到手,立即按卡簧,铮地一声,宝剑出鞘,一股寒光,令人有针肤刺骨之感,宝剑横在林虎山的胸前,似乎泛起一层碧莹,使得林虎山的脸部似乎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   朱火黄不禁脱口说道:“莹光碧血剑!”   林虎山淡淡地笑道:“击剑的人如果连这柄剑都不认识,那也就是不入流的脚色了。”   他一撇剑鞘,左手捏着剑诀气定神闲,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朗声说道:“朱火黄!这柄剑在我只是一件佩饰,从来没有出鞘,因为,我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让我宝剑出鞘的对手。”   朱火黄说道:“今天是我朱某的荣幸!”   林虎山淡淡地说道:“未必!因为大凡一柄不常出鞘的宝剑,一旦出鞘,就为畅饮人血。”   朱火黄点点头,说道:“很好!我愿意以我的满腔热血,喂你的宝剑。我死了,是为了重光华夏,驱逐鞑虏,而洒下我的鲜血。林虎山如果是你死了呢?恐怕就要落个千载骂名了。在你我必有一死的情况之下,显然我是占了优势。”   林虎山根本不理睬,只说出两个字:“出剑!”   朱火黄这才一撇左手的剑鞘,收敛心神,准备面对最强劲的对手,作全力的一拼。   林虎山突然叫声:“注意了!”   只见他一个腾身,跳起五尺多高,然后以大鹏展翅凌空搏击的姿态,凌厉而快速地,迎头砍下一剑。   这是朱火黄说什么也想不到的情况。   因为击剑高手,着重在剑的“刺”,剑不是刀,“砍”是低级动作。尤其像林虎山这样的一流高手,腾跃起来,用剑砍人,是万万叫人料想不到的。   朱火黄只是瞬间一怔,剑锋已经临头。   无论怎样闪躲,都没有办法能逃过这一剑之危。   朱火黄没有选择,勉力一偏身,手中宝剑上迎硬架,像这样硬砍硬架,哪里是高手过招!就在大家十分诧异之下,只听得咔嚓、呛啷啷一阵火花之后,一阵金铁交鸣,朱火黄的手中宝剑,只剩下半截。   借着这一触的时问,朱火黄腾身撤步,向后倒退了八尺。   惊诧、愤怒、夹杂着自惭,朱火黄一手持着半截宝剑,站在那里,心头起伏不定,完全失上了一位高级击剑者应有的安详瑟宁静!   林虎山一剑得手,没有跟进,他用宝剑指着朱火黄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服气的,因为在击剑的剑术,还没有见真章,你是剑不如人,而不是技不如人。没有关系,稍安毋躁,我会给你留一个公个斗剑的机会。现在,我最先要做的事,是整顿纪律。”   突然这时候有人叱道:“慢着!”   戈易灵姑娘以极快的身法,绕过朱火黄的身旁,一掠身,从地上拔起那白杨木的木剑,挺立在林虎山的前用。   林虎山望着她笑笑说道:“你是戈平的女儿,还能动手跟我一搏吗?老实说,我不想伤你。”   戈易灵姑娘说道:“你以诈术毁伤我朱伯伯的宝剑,不是一个正宗击剑者的风范。如果你真的凭击剑的功夫,你赢不了我手中的木剑。”   林虎山皱着眉锋,说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拖延时间,等待奇迹吗?告诉你,索命别庄是不会有奇迹发生的。人到了这里,只有接受我所安排的命运!”   戈易灵更不答话,抢上前几步,身后却听到朱火黄喝上她道:“小灵子!你停下来!”   戈易灵没有理会,探身展臂,单演一招“懒龙探爪”,木剑晃动着剑花,指向林虎山的面前。   林虎山宝剑一护面门,人却呵呵一笑,盘步迂回,单掌舒爪,抓向戈易灵的左肩。   戈易灵居然不闪不躲,手中木剑倏地一收,闪电横削,转变为“流云出岫”,削向林虎山的右腰。   这种两败俱伤的豁出去杀法,旨在拼命。但是,如果先后之间,有了一瞬的差别,后果就完全不同了。   林虎山探爪抓人,显然要比戈易灵快得一丝占先,只要他的五指搭上戈易灵的肩头,戈易灵的木剑就会失去准头,落个肩碎人伤!   朱火黄一看情形不妙,大叫:“林虎山!”   人也扑上前去。他如此一喊一扑,原在影响林虎山的心神,分散他的注意力,争取一瞬间的缓冲,好让戈易灵姑娘躲过这一关。   没有料到就在他如此一扑未到的刹那,突然间,一股劲风涌至,潜力汹涌无比,直逼得朱火黄向后退了几步,戈易灵向斜地里冲出去,林虎山向后噔、噔、噔退了三五步。   三个人同时被这一股出奇强有力的劲道,突如其来的逼开,化解了这一刹那间非死即伤的场面,三个人各自惊讶猜疑之际,一个老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三个人之中。   没有人认识她。   鸡皮鹤发,瘦矮佝偻,一身蓝布衣袄,宽大不沾身,站在当中,眼睛先落在戈易灵的身上。   那眼光有一种特殊的力量,看得戈姑娘浑身感受到一股压力。戈易灵嗫嚅地问道:“老婆婆!我们认识吗?”   老婆婆满脸皱纹地笑笑说道:“孩子!把你手中的剑给我。”   戈易灵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即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木剑,交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木剑,用手摩婆着,轻微地叹息,眼神流露着对往事的无限怀念。   朱火黄觉察到这位老婆婆的出现,对他们没有恶意,便问道:“请问……”   老婆婆对朱火黄笑了笑,掉过头去,没有理他。   林虎山受了一震之后,他一直在全神贯注留心这位奇特的老婆婆。他知道索命别庄今夜有一个难过的关口,他自己暗中告诉自己:方才阻止惩罚粘三的,一定就是这位老婆婆,而且飞掷木剑入地,也一定是这位老婆婆。不仅是个难缠的人物,说不定整个计划从此破坏无遗,自己的一世英名,也就到此为止。   他在思忖:要用什么方式,来对忖这位老婆婆。   可是他发觉:老婆婆和朱火黄以及戈易灵并不是一伙的,他们之间,并不熟识。   林虎山一时心头大定,坦然迎上去。   老婆婆倒提着木剑,对着林虎山拱一拱手,口称:“林大人!”   林虎山始而二怔,立即回神过来,拱手说道:“老前辈,你说笑了。像我这种人能称得上是大人老爷吗?”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是当朝二品,总管大内护卫事宜,并且御前带刀,真可以说深得当今信赖,当前权贵,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林大人。”   林虎山顿时陪着笑脸说道:“老前辈谬奖,在下惭愧得很。”   老婆婆说道:“在江湖上打熬气力习武的,能够爬到林大人这种地位,真正是凤毛麟角。”   林虎山眼睛一转,立即说道:“老前辈!恕在下放肆,当今皇上礼贤下士,尤其对于我辈武林中人,更是求才若渴。   像老前辈这样的高人,如果能前往京城,在下保荐到大内,所受的尊荣富贵,在下这点点,哪里能比得上的呢?”   老婆婆笑笑说道:“像我这种快要入土的人了,对于那些尊荣富贵,已经是淡泊了。”   林虎山抢着说道:“老前辈不愿受束缚,闲云野鹤,那是不勉强的,可否请到京城逗留一二日,也容我做武林晚辈的,稍尽一份敬意可好!”   老婆婆淡淡地说道:“林大人此话可是出自诚心?”   林虎山连忙接口说道:“怎么敢轻慢老前辈!我是发自内心的一份虔诚。”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我相信林大人的一片诚心。既然如此,我请林大人将这份诚心,转答应我老婆子一点点请求。”   “请求?老前辈这两个字实在不敢当。”   “我是真心的请求林大人!”   “这,老前辈你是见过场面的人,你一定不会让我为难。只要不悖法、不背理,我林虎山承当得了的,我无不承当。”   “多谢林大人!”   “老前辈的意思是……?”   “请林大人将他们三位放了吧!”老婆婆手指着粘三、玉面红孩儿、烟雨黄莺,认真地望着林虎山。   林虎山冷冷地摇摇头说道:“老前辈!我方才说过,是要我林某人能承当得起来的,我无不承当。他们三个背叛了大清律,我没有这种权力可以放他们。”   “林大人!你有权力剥他们的人皮吗?”   “这……”   “林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前辈与他们三位沾亲带故?”   “没有。因为他们三位能够及时回头,悬崖勒马,同为光我华夏的大业尽力,这种放下屠刀的人,值得人尊敬,我老婆子就为这个替他们讲情。”   林虎山脸色变了,呵呵冷笑一声,说道:“老前辈!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不!林大人!我老婆子不是那种刻薄口舌的人。常言道:人各有志。我老婆子只是基于一分炎黄世胄的心清,愿意在就木之前,还要为驱逐鞑虏而尽力。至于你林大人报知遇之恩,也不算错。只是这三个人实在不应身遭如此惨刑。   林大人!念在江湖同道……”   “不!老前辈!就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真是抱歉!”   林虎山突然嗔目大喝:“下手!”   姓丁的管事,似乎早有默契,就在这一声吆喝之下,牵在手上的绳子就开始收动。   也就在这样一声吆喝的同时,只见人影一闪,掠过一阵亮光,一股寒风,有人哎呀出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就在这一瞬间——林虎山打出一蓬雪亮钩刀。   老婆婆闪身穿过这一蓬钩刀,右手木剑点卸了林虎山右肩,左手带走了林虎山的萤光碧血剑,人如旋风,剑走寒流,粘三的一身密网,削成两截,玉面红孩儿和烟雨黄莺的钢罩,化作数截落地。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双双扑上前,挟住林虎山。   朱火黄在粘三的身边,为他轻轻摘下那带钩、带刃的密网。   只有戈易灵呆在那里,让这一瞬间的变化,怔住了!   老婆婆对烟雨黄莺说道:“放开林大人吧!”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对视一眼,松手放开林虎山,回到老婆婆面前,正要行礼,却被老婆婆拦住,连说道:“志同道合的人,可以共生死,可当不得一个谢字。”   她缓缓地走过来,站在林虎山的背后,说道:“林大人!抱歉的是我,但是,借一句你的话说,我们是各为其主,谁也不要怪谁。”   林虎山没有回身,看个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十分平静的说话语气,可以说明她是一个遇事沉稳得住的人。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老婆婆说道:“不必了!”   “是怕我日后报复吗?”   “自从我决定抛弃掉山林隐居的生活,就没有将个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大明朝几百年的锦绣江山,都已经没了,个人生死算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姓名?”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只是我遁迹山林,从没有一天涉足江湖。在武林中十足无名小卒,跟你讲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如果把你的姓名告诉我,我回去之后,会竭尽一切力量,来搜捕你,我比不过你,我相信人外有人,我要遍请四塞八荒的奇人来斗你。”   烟雨黄莺冷冷地说道:“林老大!今天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能全身而去吗?”   玉面红孩儿也冷峻地说道:“即使这位老前辈对你宽大为怀,我也要斗斗你。看你除了阴险使坏之外,你还有多少斤两!”   老婆婆说道:“二位恕我老婆子多言,方才我也说过:在各为其主的情形之下,林大人的行为是可以被谅解的。至于……”   她提高了声音,朗朗地说下去。   “至于林大人要决心报复一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在台面上的人物,在这种情况下的心情,是十分痛苦的。不过,我所想的与林大人不同……”   “什么不同?”   “我还想不到那么远,因为我要是林大人,我应该想想眼前的两件事。”   她的眼神朝四下里巡视了一圈。   “第一件事,索命别庄这些人,日后如何相处?如何统率?”   林虎山瞪着眼,没有答腔。   “我老婆子可以想得到,随你林大人到索命别庄来的人,都是百中选一的高手,至少也都是你林大人的亲信。他们平日对你林大人敬畏有加,可是今大眼见着你林大人不但在武场上败了,更重要的是在道理上一点站不住脚,武林好汉,怕的就是理亏,请问你林大人要怎样在今后的日子里,再让他们心服?”   “你在挑拨?”   “我是在为你设身而想。事实上,在场的人都是血性汉子,如果他们了解,你是在帮着凶残的异族,追杀前朝遗孤,他们即使不投身到反清的行列,至少他们不会为虎作怅!他们会离计你。我说过:他们都是血性汉子,他们要站的只是一个理字,不是你那份金钱酒肉可以笼络得了的。因此,我为你担心。”   老婆婆这一段话,说得铿锵有力,入情入理。当时就有人应声说道:“老人家!多谢你指点迷津。我们空有一身武功,只不过做了残害人的爪牙,这不是一个血性汉子做得出来的事。对不起!我要走了!”   这一声“走”,四停人走掉了三停。   林虎山抬起手来,刚说得一声“你们”……终于垂下手,缓缓地说道:“你们都走吧!”   剩下的一停人,互相对觑一眼之后,大家规规矩矩向林虎山行礼,并且放下了兵刃和暗器,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林虎山附近站着没走的,只有姓丁的管事。   老婆婆继续说道:“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林大人显然奉了旨意,前来追杀福王两世子,寻找遗诏。当今命你亲自出马,是对你的重视,也表示对你期望之殷。如今你林大人赤手空拳回到京城,连手下的人都没有了,请问你如何向是皇上回话?你如何报知遇之恩?伴君如伴虎!所谓‘天威一怒’后果是可以想得到的。”   林虎山突然抬起头来,对那位丁管事的叱喝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丁管事的嗫嚅地说道:“我……这时候……觉得……”   林虎山咆哮着:“走!即刻走!”   丁管事也恭恭敬敬行礼,站起来有一分黯然,他忽然轻轻地问道:“爷还要回去大内吗?”   林虎山近似疯狂地吼着:“叫你滚,你还问的什么?”   索命别庄只剩墙上几支松脂,在哗哗剥剥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照耀着空荡荡的广场,有一分虚空的感觉。   林虎山回顾一周之后,面对着老婆婆说道:“你的武功,高不可测,我是比不上你,你的口才心计,更是高人一等,今天我认输到底,你说吧!你要把我怎么办?”   老婆婆呻吟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林大人虽然在江湖上有名气,而且在官场中又混了这么久,各种场面见得多了,还要我老婆子饶舌吗?再说林大人遣走最后一名亲信,想必对自己的去处早就有了安排,更何必多此一问?”   林虎山冷极了的表情,两眼朝天,轻描淡写地说道:“刚才我说过,你的武功高不可测,因此,我林虎山今天是笼中鸡、砧板上的肉,只有待宰待割的份儿,我不问你,又待问谁?”   老婆婆连连摇手说道:“林大人!你言重了。如果林大人真的要问我该如何办,老婆子也愿意真心回答一个浅见。”   林虎山说道:“先别管我是真心假意,且说出来听听,能听得进去的,我自然会听。”   老婆婆说道:“无论如何你我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林虎山立即说道:“好了!这种话我听不进去的。我不知清兵入关之前,明朝皇帝对我们这些平民有多少好处!”   老婆婆沉声说道:“林大人!这句话道尽了你心里的不平。其实你可曾想到:大明朝对我们做了民的有千般不好,我们这些做子民的又对大明朝有多少贡献?清兵入关,著名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至少这是明朝做不出来的残暴吧!   亲疏之间,就在这种血流飘杵的暴政之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林大人!我老婆子一辈子没有与官府打过交道,我今天也不是为朱姓打江山,而是为涂炭的生灵,争取一条生存活路,如此而已。林大人!这话听得进去吗?”   林虎山冷笑说道:“好大的口气!当前顺逆之势,是凭你们这些力量能挽回的吗?”   老婆婆说道:“对极了!顺逆之势,不是人力所能挽回。问题在于什么是顺逆之势?你以为目前这样霸住了大好江山,就是顺吗?我老婆了和你的看法正好相反,用残暴的手段,施之于广大百姓,使之俯首听命,那不是顺,那正是逆的根源。林大人!听你谈吐不俗,暴秦之亡于揭竿而起的故事,你应该是听说过。秦始皇扫平六国之时,是顺是逆?而他的结果呢?林大人!”   林虎山没有说话,他沉默,他紧闭着嘴。他的这种沉默,包含了多少不同的意见。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话说多了,未必能让人心服。我们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请吧!”   林虎山一顿,刚要迈步,却又停下来说了一句:“可惜!”   “林大人有话尽管说。”   “可惜我林虎山在一时疏忽之下,伤了右肩。”   “老婆子下手不重,那不是重伤。”   “虽然不是重伤,至少让我无法动手。”   “老婆子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的右肩受伤,至少我有机会凭我生平所学,和你拼一场真功夫,即令我仍然是输,我仍然是落得伤残,甚或丢掉性命,我是心服口服。”   “林大人!我老婆子知道你说这话,真正的用意不在跟我拼一场真功夫,而是别有所图。”   林虎山突然冷笑说道:“就算我别有所图,你又怕的是什么呢?”   老婆婆干瘪的脸上,突然有一种古怪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林大人!我会让你如愿的。”   林虎山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能让我如愿吗?”   老婆婆对林虎山点点头说声:“林大人!你请坐下吧!”   林虎山盯了她一眼,果然依言盘坐在地上。老婆婆慢慢走上前去,从身上取出一瓶白药,送给林虎山,叫他服下。   朱火黄在旁边一直很仔细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这时候他忍不住说话了:“老婆婆!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老婆婆说道:“请你不要劝阻我不为林大人治伤。”   朱火黄恳声说道:“老婆婆!林虎山是什么样的人,老人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再说,老婆婆你老人家已经再三为他指点迷津,他却迷恋着那一套荣华富贵,固执如初。这种人留着是一种祸害……”   老婆婆没有答话,只是自顾地走到林虎山的身后,用双手不停地搓捏着林虎山的右肩。   林虎山满脸汗珠,连嘴唇都变得苍白而在颤抖。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老婆婆突然双手停止了搓捏,只是两掌一前一后,合拊在林虎山的右肩,顷刻之间,林虎山满头满脸汗水,变得热气腾腾,他的脸也从苍白转变为红润。   倏地老婆婆双掌一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林大人!你可以用你的真功夫,来拼个上下高低了。你不是就这份心愿吗?”   林虎山依然闭着眼睛,一面默察,一面行功,终于一跃而起,伸舒了几下手臂,呵呵笑道:“果然!果然!灵药配着深厚的内功,我这脱臼离骨的手臂,如今活动如常,虽然我还要竭尽全力所能,和你拼个到死方休,但是,此刻我要感激的。”   他说着话,又重新披上了大斗篷,极其潇洒地一抬手,道声:“诸位请。”   老婆婆问道:“要到何处去?”   林虎山正色说道:“我这个人从不服人的,这一点大概你也可以看得出,不过今天我已经表示再三,你的功力是我望尘莫及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拼的呢?”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有话尽管说,不必绕弯子。”   林虎山说道:“老实说我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大的名气,而实际上我是横行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尽全力去和一个对手硬拼。今天我明知是输,我是要为自己掂掂斤两,拼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   “拣重要的说吧!”   “既然是尽全力,就是要将一切力量都用上。索命别庄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对我个人来说,有一些帮助。你是不是能够让我借重这些这些……”   老婆婆笑笑说道:“去罢!有什么帮助你的,尽管拿出来,既然让你拼全力,你就尽其一切好了。”   朱火黄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老婆婆!我们有这样做的需要吗?林虎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老婆婆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是不是?我这样的年龄,总不该失信于人吧!”   烟雨黄莺淡淡地接口说道:“我不知道林老大玩的是什么花样,但是我可以断定一点的,那就是他从没有好的存心。   不过,老婆婆的见识和功力,是林老大所无法能比的,他存心使坏,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林虎山将这些话都听在耳里,他没有搭腔,只是一脸诡谲地微笑,满身轻松地站在那里。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林大人!带路哇!”   林虎山一旋身,大踏步地朝着屋里走进去。老婆婆随在后面,刚一迈进门槛,忽又停下来,回头朝戈易灵和朱火黄说道:“姑娘!你和你朱伯伯暂时留在原处吧!”   朱火黄只微微顿了一下,便立即说道:“不!老婆婆!我要随你进去。”   老婆婆多皱的脸上,皱出笑容说道:“有原因吗?”   朱火黄认真地说道:“老婆婆!我虽然愚蠢,可也看得出林虎山是一个陷阱,也因此老婆婆才命我和小灵子留在外面。”   老婆婆说道:“因此你才要随着进去?那又代表什么呢?   你能消除这次陷阱所带来的灾害吗?”   “这……”   “如果你随着进去,并不能减除任何灾害,除表示你同赴患难的情谊之外,我看不出有其他的好处。”老婆婆把语气放缓,淡淡地接着说道:“请你们二位留在外面,并不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唉!留下吧!如果说是陷阱,外面又何尝不是可以成为陷阱。”   朱火黄心里涌起一阵感激之情,便不再言语,携着戈易灵留在西厢房的跨院。他明知道林虎山在后进有变化,但是,除了等待,他几乎没有可做的事。   老婆婆偕着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缓缓地进了后厅,宽大、单调,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只是在大厅正面后座有一排非常精致的屏风,雕花缕刻,是属于珍品。透过屏风看过去,有人影晃动。   老婆婆打量一阵之后,便绕过屏风,就看到迎面是一条通道,没有灯亮,黑漆无光。   烟雨黄莺抢上前一步,拦住老婆婆说道:“老人家!容我走在前面如何?”   老婆婆笑笑说道:“到了这里恐怕就容不得你我的主张了。”   言犹未了,从通道的那一端,传来林虎山的笑声,说话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回音:“哈!   哈!哈!黄易青,你那点功力还是给我省省吧!就你和玉面红孩儿,恐怕进不了我这条铜人巷十尺之地。”   老婆婆哦了一声说道:“铜人巷吗?”   林虎山应声说道:“不错!正是铜人巷。少林寺有铜人巷,索命别庄也有。所不同的,少林钢人技是给弟子考验功力的,我这索命别庄的铜人巷是拦截敌人、杀追敌人的,目的不一样,在设置的构造上,也就大不相同。”   老婆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烟雨黄莺却忍不住说道:“林老大!一个人的信誉还是很重要的,你说要凭你的所学,要竭尽所能,和老婆婆拼上一拼,你要老婆婆为你治好肩伤。现在你又搞出一个什么铜人巷,你是在弄什么鬼?”   林虎山呵呵笑道:“二妹子!亏你还跟我联手合作过很长的一段时期,你怎么立刻就把我忘掉了。林老大最大的长处,不在刀剑拳脚,而在鸡零狗碎的一些玩意儿。我说过我要竭尽所能,竭尽所能这四个字你明白吗?”   烟雨黄莺说道:“那你这铜人巷是什么意思?”   林虎山说道:“索命别庄的铜人巷设置了十二件机关削器,通过十二道机关削器,最后我在这里以逸待劳,这就是我的竭尽所能。我要提醒你们,索命别庄的铜人巷是杀人的,不是练武的,任何一样东西招呼下来,都可以致命。”   这一阵话之后,声音寂然。   面对着这样一条漆黑无光的铜人巷,老婆婆正要迈步进去,烟雨黄莺缓缓地说了一句:   “老婆婆!我们这样做值得吗?”   老婆婆回头看着她,等她继续再说下去。   “林虎山只是为他的失败,捞回一点面子,我们这样下去为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击败林虎山?老婆婆你早就已经击败他了。是为了我们宽大吗?这种人恐怕是不能点头的顽石。什么也不为,而去冒这种险,所以我说值不得。”   老婆婆笑笑说道:“你很关心我?”   烟雨黄莺说道:“铜人巷十二道机关削器,当然伤不到你,只是我以为有一种所为何来的感觉。”   老婆婆说道:“走吧!有很多事还真是没法说清楚的。”   玉面红孩儿抢上前一步说道:“让我走前面。”   说着他大踏步走进那黑洞洞的雨道,只听得他呼地一掌,一阵亮光随手而起,一个特制的火折子从玉面红孩儿的手中飞出,钉在一丈开外的甬道墙壁上,虽然只是一团昏黄的光,已经将甬道里面照得很清楚。   甬道约有六尺宽,可以容三个人并肩前进。   南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人的脚步虽然只是轻轻的踩下,却也引起重重的回音。   甬道一直通到前面,因为光亮不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有多深多远。   玉面红孩儿开始的时候,走得很慢,他全神贯注,谨防着任何方向来的攻击。   烟雨黄莺走在第二,老婆婆紧挨在身旁。   这样一直走下去,将近走了二十多步,甬道里平静无事,除脚步回音,连任何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玉面红孩儿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向前冲了几十步,仍然是没有任何一点机关削器的攻击。   这时候,距离那支火折子已经远了。黄昏的光已经照不到这里,玉面红孩儿所站的地方,已经是一团漆黑。   玉面红孩儿刚刚掏出第二支火折了,随手抖亮,不觉脱口叫道:“糟了!我们上当了。”   这样的突然叫声,引起嗡嗡如潮的回音。   老婆婆和烟雨黄莺已经来到近前。烟雨黄莺立即接着说道:“这是一条普通的地道,大概是用作必要时逃生之用,根本不是什么铜人巷,也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削器。”   老婆婆点头说道:“我走入地道之初,就有这种感觉,决不是什么铜人巷,但是却不晓得他是什么存心!”   玉面红孩儿急忙说道:“我们快撤吧!”   老婆婆说道:“来不及了!如果他是一项阴谋,那是绝对来不及了。”   这句话刚一说完,从甬道的那一头,仿佛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一阵得意的狂笑。   烟雨黄莺趁着那如潮的笑声刚一稍歇,立即厉声喝道:“林虎山!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卑劣的小人!”   林虎山阴沉沉地说道:“黄易青!你这样的死,已经便宜了你,按照我的规矩,应该活剥你的人皮,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玉面红孩儿一面暗示老婆婆快撤,一面说道:“林老大!这么说我也是捡到了便宜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死法?也好让我死了不至于变成糊涂鬼。”   远远地传来林虎山的声音,还是那么阴沉,他说:“告诉你也没有关系。这条甬道,是深入地下的。可以通到索命别 庄的外面,但是,在这条甬道的底下,埋了千百斤火药,现在引信正捏在我手里,只要我一点火,你们就会被炸成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挖不出来。这就是你们马上的下场。”   玉面红孩儿沉默了,他衡量由所站立的地方,到南道的出口,任凭有如何的本领,也冲不出去。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婆了这样的年纪,死了没有话可说,可是你们二位……   唉……”   烟雨黄莺立即说道:“老婆婆你这句话可说错了。我和玉面红孩儿能够一念回头,在临死之前,总算回到了正途,可以说死的是时候,常言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玉面红孩儿忽然说道:“慢着!慢着!”   他倾着耳朵,凝聚心神,听了一会,说道:“事情有了变化。”   烟雨黄莺问:“什么变化?一点声音没有,你听到什么变化?”   玉面红孩儿说道:“就是因为没有声音,我才认定了有变化。照时间看,我们此刻已经是粉身碎骨,埋身泥土之中,可是此刻一点动静都没有,岂不奇怪?”   烟雨黄莺摇着头说:“林虎山是何等人?你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玉面红孩儿说道:“他不会改变主意,难道没有别的意见么!”   老婆婆叹口气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   我们他不必跑,因为再快也跑不过命中注定的事。如果我们不该理骨此地,走出去的时间,也就够了。”   三个人走得很缓慢,沿着甬道,慢慢地走向来时的出口,在快接近出口处约在两三丈的地方,已经看到外面的微光。三个人不约而同,展开身形,冲出甬道。   回到原来的大院子里,已经是一片微曦的初晨。   朱火黄和戈易灵站在那里显然一步也没有离开,一见他们三人出来,立即迎上去,还没有来得及问话,烟雨黄莺却惊呼出来:“林老大!你是……?”   大家都随着这一声惊呼,朝着那边看去,林虎山站在广场的另一角,有如一尊泥塑石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婆婆越众上前,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缓缓地移动脚步,右手拿着一支火折子,左手拿着半截残破的铁管子,一直走到老婆婆面前不远的地方,站住说道:“埋了三年的铁管子,每半年都要检查一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烂掉这样的一截,火药受了风,引信点燃到这里就熄灭了。”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同时发出惊呼。   老婆婆十分平静地向他说道:“任何事情都有意外,是不是?”   林虎山一直在摇着头说道:“这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意外!这是天意,老天爷不容许我这么做。我现在才晓得,逆天行事,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立即说道:“从此刻起,我不再是御前带刀二品护卫,因此,我不再是林大人,我是林虎山,一个浪迹江湖的江湖客。”   烟雨黄莺和玉面红孩儿几乎是同时叫道:“大哥!”   林虎山说道:“惭愧得很!我实在不配接受你们这一声大哥,因为顺逆之势已经是那么明显,我竟然固执如此,使自己无颜对自己。”   他撇下手里的火折子和那一截铁管子,朝着老婆婆拱拱手,说道:“老人家无论哪方面,实在高明得很,林虎山无颜请教尊姓大名。索命别庄从此不再是我的立足之地,多留一刻,多感受一分汗颜之苦,因此,我也无法款待老人家。不过江湖上有一句话: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老人家!我们后会有期。”   老婆婆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阁下今后的行迹,当然不便相问,可否给我老婆子一点暗示,今后若再见面时,我们无论如何要痛饮三杯。”   林虎山拱拱手说道:“感激!感激!按说我是寻找一处深山僻谷,面壁省过。但是,再想想,自己这种人,省过又待如何?与其省过,不如补过……”   玉面红孩儿惊道:“大哥!你是要为复明大业立功?以大哥的关系、功力、机智,立不世之功,震撼人心,则是易于反掌。”   林虎山正色说道:“兄弟!这句话你说错了。我林虎山不是什么人物,也谈不上什么品格,不过,一点点良心上的道理,我还是要遵守的。清廷人关作恶多端,可是他对我林虎山算得上是恩重如山。如今,我服膺天命顺逆,离开了他们,再叫我回去借机手刃一两个满清大臣,或者是王公贝勒,我是做不出来的。”   玉面红孩儿叫道:“大哥!个人的恩情,与邦国的仇恨,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啊!”   林虎山摇摇头说道:“兄弟!不要对我要求过高。我林虎山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小角色,没有读过圣贤书,只是凭自己的一点良知做事做人,如此而已。我再说一遍,兄弟!不要对我林虎山要求太高,也不要估价太高,你应该想想看,洪承畴、吴三桂这些人如何,比起他们来,我这样的做,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是不是!”   老婆婆说道:“林大人……”   林虎山立即说道:“老人家你这一声林大人就叫得十分的不对了。我说过从那一刻开始,我林虎山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小脚色。我与清廷不再有任何关系,这大人两个字,已经不再适用于我林某人了。”   老婆婆笑笑说道:“并不是我辩驳,我老婆子的用心,是认定你林虎山即使是回归江湖,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林虎山瞠然。   老婆婆接着说道:“为了不让你误解而难过,我们叙齿,大胆叫你一声老弟台吧!”   “不敢!不敢!折煞我了。”   “称谓不重要,不必去计较。倒是有一件事,我要郑重告诉你,林老弟!人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方才你说的洪承畴、吴三桂,我不觉得他们比你高出多少。”   “老人家!你高抬了我。”   “不是这样。人品的高低,与官位大小,是绝对没关连的。如果洪承畴和吴三桂能有你老弟台这一份潜存的良知,那真是苍生之福,可惜他们没有。就凭这一点,你比他们强出太多、太多!”   “老婆婆!你不是在劝我什么吧!”   “不会的。像林老弟台这种人,没有人能劝你什么,你也不需要别人劝你什么。就拿方才那件事来说……”   “哪件事?”   “地道底下埋火药,虽然引信潮湿,点燃不了火药,但是你可以再来一次,甚至于再接一根引信,在你的立场说,你应该这么做。可是你没有。”   “老婆婆!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它了。”   “我老婆子是用这件事,说明善恶之间,只在一念。当时你发现引信潮湿了,不当它意外,没有准备重来,却启发自己说是天意,使得你返朴归真。所以,就凭着这一点,洪承畴和吴三桂哪里比得上你?”   “老婆婆!我已经说过,今后的行迹,我心已决。清廷对我不薄,我离开他们,是基于天意之不可违,如果我再反手相向,那就是我太狠了些。”   “林老弟台!你的话入情入理,我们如果再多饶舌。就显得我们太不通人情了。”   “老婆婆谅解!林虎山感激不尽。但愿往后我还有机缘聆受老婆婆的教诲。”   “我说过,再见面老婆子要把敬三大杯!”   林虎山落地一躬,口称:“告辞了!”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向朱火黄拱拱手问道:“兄台!林虎山在告别之前,想再请问一声。按说这种请问已经是多余的了,但是为了让我自己亲耳再听一次,我只有再冒昧请教。”   朱火黄笑笑说道:“是关于我的身分是吗?”   林虎山严肃地点点头,说道:“我说过,这一问本是多余,但是我要亲耳再听一次。”   朱火黄说道:“我的真实名字叫朱烨。”   林虎山说道:“世子殿下?”   朱火黄黯然说道:“国破家亡,只落得流浪江湖,还提这些做什么?我如今只是个江湖客罢了。”   林虎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婆婆!方才你说顺逆之势,我还不一定就能接受。可是如今……唉!你看,当今为了追杀福王的两位世子,明地暗里,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量,遍布眼线,用尽计谋。说句老实话,我这个:二品带刀护卫,最主要的任务不是护驾,而是为了两位世子。可是,最后要追杀的人却在当面。当时失之交臂,如今我已革面洗心。老婆婆!这才是显示出你所说的顺逆之势啊!”   老婆婆皱纹的脸,露出诚挚的笑容,说道:“林老弟台!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林虎山拱拱手说道:“愿聆教诲!”   老婆婆说道:“那倒不敢。老婆子只是旁观者为林老弟台指出一点,就算你老弟台在他们刚一进入索命别庄之时,你就暗动手脚取得他们的性命,那还是代表个了大清朝是站在‘顺’的这一边。”   林虎山怔了一下,说道:“老婆婆是指还有大世子在。”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就算是两位世子同在此地被擒遇害,同样也解决不了清廷面对的问题。今天两位世子以大明后裔,登高一呼,固然可以获得群山响应。但是,换过别人奔走呼应,照样也可以掀起风起云涌。”   林虎山瞠然说道:“我愚昧,我不懂。”   老婆婆说道:“老弟台!你会懂的。满人入关,杀戮太重,以残暴来统计江山,岂有稳固理。”   林虎山点点头。   老婆婆接着说道:“至于我辈所做所为,只是在这顺逆之间,尽一份力量罢了。但求仁政早日出现,天下苍生之福”   林虎山忽然说道:“老婆婆!你是高人。依你之见,清廷气数快尽了吗?”   老婆婆说道:“我老婆子不是高人,我也看不出清廷的气数到底还有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更多更长的时日,那就看我们的努力如何而定了。不过,有一点我老婆子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异族统治的暴政,终必成为过去。我的年纪大了,说不定看不到这一天。但是一定有人看到这一天的来临。”   老婆婆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若有所感的说道:“我们做这种事,只是尽一份心力,成功不必在我!”   林虎山忽然感动极了,拱着手说道:“老婆婆!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过去我不懂,又从来没有听见有人说过。今天,我林虎山不敢说茅塞顿开,只能说是受益匪浅。告辞!老婆婆!我们一定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他朝周围拱了一遍手,大踏步朝着后进走去。来到屋前,一持身,平地拔起落身屋上。   烟雨黄莺黄易青和玉面红孩儿几乎是同时说道:“大哥稍待。”   两人冲上前几步,飞身上屋,说道:“大哥!我们总是老搭档啊!”   粘可五却也在这个时候叫道:“难道不能算上我的一份吗?”   也飞身上了屋。   林虎山朝他们三个人看看,向下面笑道:“老婆婆!你看,一转眼成了四个人了。谁敢说再一转眼之间,我的周围不会又有四十人、四百人呢?”   老婆婆双手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林虎山一行四人飘然而去,此时天色已经大明,朱火黄和戈易灵看到老婆婆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   戈易灵惊问道:“老婆婆!你……”   老婆婆牵着衣角,拭去眼泪,笑笑说道:“这就是人老了的样子,痛苦的时候,不一定流眼泪,高兴的时候,却往往忍不住热泪盈眶。”   朱火黄说道:“以林虎山这样的人,居然能苦海回头,真不容易,多亏老人家苦口婆心,感得顽石点头。”   老婆婆说道:“我老婆子的想法,和你有一点出入。林虎山一个人的回头,并不足喜。   而是他的回头说明了一个道理: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是有良知的,只要能启发他的良知,他就能分辨出善恶是非,还有什么更能说明我们的前程光明呢?这才是可喜呀!”   老婆婆说到此处,将林虎山遗留下来的萤光碧血剑拿在手中,又从戈易灵姑娘手里取回本剑,缓缓地说道:“大概现在你们最急于要知道的,是我老婆子到底是何许人了。要知道我是谁,先要从这柄木剑说起。”   她低下头,用手摩娑着这柄白杨木削制成的木剑,一时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正待说话,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立即说道:“快!我们快进屋里去。”   朱火黄和戈易灵也察觉到了情形有异,立即腾身起步,急掠而去,冲进后进屋里。   老婆婆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双手各握一柄剑,昂首而视,似乎是严阵以待。   不片刻,一阵脚步声,分别从前进房门口、窗口、屋上、墙头,站满了人,一式的号装兵勇,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一张弓,都已经搭上箭,引弦待发。   戈易灵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他们这些人!”   朱人黄说道:“小灵子!不要小看他们,七八十张弓,一齐乱射,伤人未必,也颇为讨厌。最主要的是他们突然出现,一定有恃。”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一点也不错,他们是有所恃的。如果我老婆婆猜得不错,林虎山的情形不妙。”   戈易灵急忙说道:“那怎么办呢?……”   她言下之意,以林虎山一行四人,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不是这些兵勇所能对付得了的。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前进大门的兵勇向两边一分,走进来一位武将,因为大家认不得他的品级,也不明白他的身分。只见他大模大样的走进来,身边十六个关西大汉,捧着已经出鞘的九环大刀,贴身分站在两边。   再看身后,拥簇着出来一堆人。戈易灵姑娘忍不住脱口惊呼了。   从后面被推出来的人,正是林虎山他们,外加姓丁的管事。他们五个人,正由四个彪形大汉服侍着,牛筋绞成的绳子紧紧地捆绑着,推到那个武官的身边。   这种情形不但是戈易灵诧异,连朱火黄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不由得从房里冲到门外,和老婆婆并肩站在一起。他忍不住说道:“林虎山怎么会被他们擒住,这根本是不会有的事。”   老婆婆沉静地说道:“总有一两人是真正忠于清廷的,换句话说,林虎山虽然御前带刀,深得信赖,还是在他身边安排了暗桩。这就是满人利害之处。”   朱火黄说道:“可是凭他们怎么能抓住林虎山呢?”   老婆婆说道:“林虎山一念归真之后,他不失为一位武林中的君子,君子是可以欺其方的。”   朱火黄真难相信,摇着头说道:“真是叫人难以想象,他。   们五个人任何一个都是武功高强,尤其是经验老道,心思缜密,怎么会落在这班人手里?不可思议!”   老婆婆说道:“我们等着瞧吧!谜底总是会揭开的。”   就在他们说这段话时间,对方似乎布好了一个阵势,约有五六十个人,背着手,在武将背后,雁行分开,也是一式兵勇打扮。   武将一挥手,周围的兵勇齐声呐喊,他这才沉声问道:“你们当中有一个是福王的儿子,是谁?出来。”   老婆婆伸手拦住朱火黄,她淡淡地问道:“看来是位大人。老婆子斗胆请问大人是那个衙门……?”   那个武将呵呵笑道:“御前带刀二品护卫。”   老婆婆缓缓地说道:“大人是跟老婆婆说笑!”   那武将呵呵笑道:“和林虎山一样吗?一样是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是汉人。今天的事,很明显有了差别。闲话少说,你叫姓朱的出来。”   老婆婆一撇手中的木剑,萤光碧血剑横在手中,缓缓地迈步上前。   这时候林虎山大声叫道:“老婆婆!小心他们的火铳!”   “吧”地一声,林虎山的脸上挨了一皮鞭,立即鲜血淋漓,肿起多高。   老婆婆说道:“大人!今天的事,我们不能善了吗?”   那武将呵呵笑道:“少跟我逞口舌之能,我不会听你那一套的。你们也少打歪主意。”   说着话,他的手突然一挥,只见排列在他身后的几十个人,原本是背着手的,此刻人人双手平举,手里端着火铳,对准着老婆婆。   那武将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武功很高,可是再高你也是血肉之躯。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这五十支火铳,轰出去的千百粒铁砂子,可以将你轰成蜂窝,要不要试试!”   老婆婆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的眼神一直在估量着眼前的情势。那位御前带刀二品护卫的满人武将,说得倒是实情,五十支火铳可以在一瞬间,把人轰成蜂窝。任凭武功如何了得的人,毕竟是血肉之躯。   很显然地,这五十支火铳,超过了在场人的武功极限,占尽了当场的优势。   那武将向前走动两步,身后左右两旁火铳手,紧紧地跟进两步,那情形真像一触即发。   老婆婆沉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武将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早就应该问这句话。”   老婆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说道:“那就请直说罢!你大人是明事理的人,你看这情景有心情逗趣吗?”   那武将脸上笑容一收,朗声说道:“叫姓朱的出来,就没有你的事。瞧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犯得着为着别人,挨上千百粒铁丸子吗?”   老婆婆说道:“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武将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在拖时间?”   老婆婆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问题就简单了。那是姓朱的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可以面对面地来解决。”   那武将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搅和这件事了?”   老婆婆说道:“我为什么要搅和呢?方才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老婆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要在临死之前,挨上几十粒铁丸子呢?”   这几句话,很能让那武将听得进去。只见他点点头,朝着老婆婆说道:“算你识时务!   现在你让开,叫姓朱的出来。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用这五十支铳,把他轰个稀烂。”   老婆婆说道:“让我老婆子进去劝劝他。这位大人你也要记住一点,捉活的解回京城,那比扛一具尸首回去,可就风光多了!好在大人有的是时间是不是?”   那武将沉吟了会。   老婆婆接着说道:“如果大人有顾虑,这样吧!大人的五十支火铳手,再向前摆一些,如果老婆子有什么三心二意你就一声令下,就尽管轰吧!”   那武将终于一点头,说声:“好吧!”   他再一挥手,五十支火铳手,向前拢集了几步,依然平抬着火铳,一触即发,形势十分紧张。   老婆婆刚要迈步进去,那武将又说道:“告诉姓朱的,乖乖出来受缚。任凭他有什么花样,逃不过火铳的一阵铁丸子。”   老婆婆应了一声说道:“可不是这样吗?”   人便走进了屋里,朱火黄抱拳说道:“老婆婆!我的事你不必管了,事实上你也犯不着跟铁丸子硬拼。”   老婆婆笑笑说道:“你以为我真的要你出去束手被擒?你以为我老婆子真的怕挨铁丸子?”   朱火黄连忙说道:“老婆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老婆婆当然是缓兵之计。但是,照情势看,我们确实是输家,扳不回当前的局面。因此,老婆婆不必再管这件事,我们总得要有人活着出去,这个人自然只有老婆婆最为适当。”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婆子能够不管吗?从你哥哥的事我就管起,今天我能一走了之吗?”   朱火黄意外吃惊,说道:“老人家曾经见过我哥哥吗?”   老婆婆说道:“这中间的话长,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不但要制服敌人,而且要救人,不能有一点差错,任何一点差错,都可以造成全盘的失败,所以我们三个人要联手配合得很好才行。”   戈易灵吃惊地问道:“老婆婆!就是我们三个人吗?”   老婆婆说道:“问题在于这五十支火铳,他们可以在刹那间,轰出成堆的火药和铁砂,而且这种三眼火铳,可以连续轰出三次,引信都很短,只要火绳一点燃,谁也沾不上身。   不过,任何一种利器总是有相克之道。”   朱火黄说道:“老婆婆!我们聆听你的高见。”   老婆婆说道:“原先我想到请你用毒……”   朱火黄摇摇头说道:“举手之际,让人立即倒在当场,我是可以办得到的,但是那是过去,不是现在。我总觉得用毒不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行为,所以,现在叫我用毒,至多制住对方,而且是缓慢的。”   老婆婆说道:“现在我想到另一个方法可以一试。”她指着屋里条桌上供着的两个花瓶,里面插着黄色的腊梅。   她取过一只花瓶,拿出腊梅,掂了掂重量,说道:“这样的一只花瓶,至少可盛了十海碗清水……”   外面那武将叫了:“你们快点商量,别尽拖时间,也别想打歪主意,你们是没有机会的。”   老婆婆朗声说道:“生死大事,不能不考虑仔细。”   她又压低声音说道:“这一花瓶水,我老婆子喝下去,然后,用内功逼出来,化作一蓬雨箭,五十支火铳,要再点火绳,总得要一段时间。这就是我要他们让火铳手尽量集中、尽量向前的意思。”   戈易灵脱口赞叹道:“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晚辈真是望尘莫及。”   朱火黄说道;“现在都不说这些了。老婆婆!我们听你安排。”   老婆婆说道:“在我喷出水箭的那一瞬间,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制服那位二品大人。制住他,有两重作用:第一,我担心他身上藏着有短的火铳,万一有那东西,我们可就大意不得。第二,只要制服了他,四周的弓箭手,就投鼠忌器了。”   朱火黄连忙说道:“我遵命尽力做到。”   老婆婆对着戈易灵说道:“你拿着萤光碧血剑,配合着我的一阵水箭,去保护林虎山他们几个,就怕有人在忙乱中,射出劲箭,林虎山他们人在捆绑之中,只有挨射的份儿,那就死定了。”   老婆婆有条不紊的安排,使人惊服。只是那么短短的时间之内,把问题考虑得如此周到。   外面那位武将又厉声叫道:“老婆子!你……”   老婆婆立即应声:“好了!好了!我们马上一齐出来。”   她捧起花瓶,咕噜一阵灌饮,一整花瓶水,喝进了肚子,真是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放下花瓶,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她走在前面,隔着一身宽大的衣裳,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朱火黄和戈易灵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到门外,五十支火铳手果然都集聚在门前不远,五十支火铳,都对准了他们三个人。   火绳都在冒着烟。   那名武将也走上前几步,站在那些火铳手的后面,用手指着朱火黄,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们汉人靠不住。林虎山身受朝廷重思,终其结果,还是成了叛逆,可是,都逃不过我的手掌,过来吧!束手受缚吧!”   朱火黄朗声说道:“我跟你的看法不同……”   那名武将喝道:“你有什么不同看法?我叫你乖乖地过来受缚,你还想怎么样?小心让你的脑袋轰成烂西瓜!”   朱火黄不疾不徐地说道:“大人!我已经是你掌中之物,你又何必如此急躁?让我把话讲完,我自然会伸手就缚。可以吗?”   那武将翻了翻眼睛,说了一句:“有话就快说。”   朱火黄拱拱手说道:“好!方才大人说到满人汉人的问题,我以为那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人与人的差别,是在于他对事情的看法,有没有良知,而不是在于是满是汉!”   那名武将哈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说不分满汉,咱们满人来做皇帝,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你还要苦苦地不舍,搞什么复明?”   朱火黄说道:“大人!你错了!我们反的不是满人而是反对暴政。我们复明也不尽然是复明,而是复我华夏的自尊……”   那武将勃然大怒,喝道:“混帐东西!你竟敢绕着弯子骂人?你们给我轰!”   就在他这个“轰”宇还没有出口,老婆婆突然一昂头、一张嘴,一股水宛如匹练,从她口中疾射而出,顷刻化作一蓬雨箭,洒湿了五十位火铳手的衣服,自然也洒熄了火铳上的火绳,洒潮了火铳上的引信。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是在场的任何人所没有想到的。   就在大家一怔的瞬间,朱火黄腾身一跃,疾如鹰隼,越过火铳手的人墙,直扑那名武将。   武将自是有几分身手,仓促之际,他还能一侧身,力图让开这样的凌空一扑,右手伸向腰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朱火黄竟然没有亮出兵刃,右手抓住对方左肩,左手刁住对方的右腕,就这样面对面的擒住了对方。   戈易灵姑娘就在朱火黄扑出的同时,冲向前去,萤光碧血剑掠起一道寒光,掠到林虎山他们五个人的面前。原来那一阵箭雨如蝗,使站在四周,引弓待发的弓箭手们,都被这突发的情况怔住了。再加上眼见二品护卫已经落在别人手里,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动。   戈易灵的手快、剑利,就在这一刻,她挥动宝剑,很快地将林虎山五个人身上捆绑的绳索,一齐挑断。   老婆婆一见已经掌握住整个局面,便朝着那武将点点头说道:“大人!你说过的,人要识时务。请你让他们放下这些火铳,撇下那些弓箭吧!”   朱火黄的左手微微一使力,武将的额上冒出了汗珠,嘴唇也在发抖。   老婆婆说道:“不必!放掉他。”   朱火黄一松手,顺手从他的腰间取走短铳。   那武将喘了一口气,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又看看老婆婆,然后才缓缓地说道:“你们都放下吧!”   他的话果然有效,五十支火铳,和七八十张弓,都丢在地上。   他望着老婆婆说道:“都照你的话做了,你还要怎么样?”   老婆婆摇摇头说道:“不怎样。你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了。”   那武将显然是不相信老婆婆的话,光着眼,半晌问道:“你是说,让我们走吗?”   老婆婆笑道:“当然让你走,我们为什么要留你呢?”那武将这回可真听清楚了,用手擦着头上的汗,嗫嚅地问道:“你们……你们……不杀我吗?”   老婆婆笑笑摇摇头。   朱火黄接着朗声说道:“这就是我们和你们不同的地方,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动辄就要杀人呢?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杀,也没有办法服人心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以为汉人的心就这样杀怕了吗?错了!”   那武将若有所悟,又若有所疑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老婆婆伸手道声:“你请!”   那名武将望了周围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这确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他转过身来,走出门外。那些火铳手、弓箭手,始而一怔,不片刻,大家一哄而散。   林虎山此刻走过来拱手说道:“要不是老婆婆出奇制胜,我们今天是完了。说来惭愧,我们竟被他骗住在先,被火铳压制在后,动也没有动一下,就这样束手被擒了。”   老婆婆摆手说道:“我跟他们说过,君了可以欺其方,林老弟台一念归真之后,心地坦荡,自然容易受骗。”   林虎山纵声大笑说道:“老婆婆!什么话我都可以承当,唯有这君子二字,离我太远。   今天的事,给我又有了新的体认,也给我对于未来有着新的信心。再度告辞!”   老婆婆没有说话,只是微笑颔首。   朱火黄倒是很感动地上前握住林虎山的手,认真地说道:“不论将来我们是否再相见,我们的心灵永远相通的。”   林虎山说道:“我从来没有尊称你一声世子,真是有些失礼。……”   朱火黄摇撼着他的手,认真说道:“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江湖客,我所努力的,也不是为了世子这个头衔。”   烟雨黄莺在一旁说道:“这句话说得很动人!”   玉面红孩儿说道:“走啊!此地仍然是不可久留。”   林虎山拱着手说道:“但愿再见面时,不像今天这样的狼狈。”   大家哈哈一笑,拱拱手走了。   一场狂风暴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戈易灵姑娘靠近老婆婆,又将那柄木剑还到老婆婆的手里,乖巧地搀着老婆婆说道:   “婆婆!我人还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吗?”   老婆婆笑笑说道:“想听故事是不是。”   戈易灵说道:“婆婆!我看你老人家对于这柄木剑特别重视,而这柄木剑又与我有重大的关系,婆婆!如果你说的故事是与这柄木剑有关,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索命别庄是不能久留的,老婆婆一时不会离开我们的,有话回头再说了。”   戈易灵站着规规矩矩应了一声:“是!”   老婆婆笑笑说道:“索命别庄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人来骚扰。我们不妨整治一点吃的,喂饱了肚子,也借这个时间把你们所想知道的说给你们。”   戈易灵姑娘立即跳起来去找厨房,朱火黄也帮着灶上灶下,虽然仓促之间,却也整治了热腾腾地几样菜肴,一大盘原有的馒头。而且,还找到了酒,道地的“莲花白”,想必是从京城里运来的。   老婆婆抿了一口酒,又用手摩娑着那柄白杨木削制的木剑,感慨万下地说道:“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说它是命运也好,说它是天意也好,可是在那一念之际,其上决定的还是自己。”   老婆婆这一段有感而发的话,朱火黄和戈易灵都不敢随意地搭腔。   老婆婆道:“时间过去几十年,可是这些往事却是历久弥新,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鲜明无比。有人说:人老了,对往事记得特别清楚,面对眼前的事,容易忘记。我不认为是这样。只要这件事深深融入了自已的感情,不论是过去的或者是现在的,不论是老人或者青壮,都是刻骨铭心,与自己的生命以俱存。”   朱火黄想想自己近十几年的生涯,那些历历如绘的往事,不正是如此吗?连老回回那杯纯纯的二锅头香味,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不正是因为溶入了自己的一份真情感吗?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老婆婆叹喟了一番,接着说道:“几十年前,有一双年轻的剑侣……”   戈易灵忍不住插嘴问道:“婆婆!什么叫做剑侣呀!”   老婆婆笑笑说道:“这个名词也算是我杜撰的了。一双年轻的男女,彼此对于击剑的功夫,都下得很深,也都很有心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彼此互较了剑技,彼此折服,而成为相互倾慕的情侣。因为他们是因剑而认识的,而目。后来又双双仗剑江湖,所以,我称他们为剑侣。”   朱火黄见老婆婆说得非常轻松,也就接口说道:“像这样葛鲍双修,联袂携手,那是神仙不羡的!”   老婆婆说道:“是啊!这一对年轻的剑侣在江湖上行快仗义,确是使人称羡,但是,花不能常红,月也不能久圆,有一天……”   戈易灵禁不住叫道:“啊!不!婆婆!你不要告诉我们有一天他们因为误会而分手了,那是最悲伤的老故事。”   老婆婆脸上没有一点激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小丫头!   人生有几个能脱离前人的轨迹?原都是一些不断上演的老戏啊!”   戈易灵怯怯地问道:“婆婆!有一天怎么样,他们终于分了手是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好友的相处,贵在心灵的契合,如果彼此不能做到这一点,而是把感情建立在克制和容忍之上,那就不是叫剑侣了。”   戈易灵轻轻地间道:“婆婆!你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朱火黄带有责意地说道:“小灵子!你怎么可以……”   老婆婆笑笑说道:“没有关系,我原本就要告诉你们的。   这件事是发生在清兵入关之后,一连串的屠杀,叫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扬州十日,真正是残暴惨绝。”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摇着头,深深地叹息。   “有一天,他们正在扬州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说来让人难抑心头之愤。三个清兵,将两百多扬州百姓男女老少赶到一个院子里,挨个排头杀过去……”   戈易灵轻轻地惊呼。   朱火黄的脸色变得苍白,牙根咬得紧紧的。   老婆婆叹息地说道:“真叫人想不到的,两百多人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被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拼命求生。当时那女的就忍不住了,她认为:就算是三个屠夫杀两百多头猪,猪也要跑一跑、跳一跳、叫一叫,何况是人?竟然是那样乖乖地挨砍。当时,女的拔剑杀了那三个疯狂的凶手。”   戈易灵忍不住喝采:“杀得好!”   老婆婆接着说道:“依照那女的意思,以牙还牙,她要仗着手中剑,在扬州将清兵杀个痛快。可是,她被男的阻止住了。”   朱火黄叹息说道:“阻止也不能算错!”   戈易灵问道:“那又为什么呢?”   老婆婆说道:“那男的劝阻正如他所说的,也不能算错。第一,大势所趋,就算他们两个人仗着一身本领,杀死千儿八百清兵,无补于大局,如果以杀不能止杀,这样的杀人,与清兵的残暴,又有什么差别?”   戈易灵显然没有同意这种说法,紧闭着嘴,没有吭声。   老婆婆接着说道:“第二个理由,两个人这样杀下去,可能把扬州搞得天下大乱,因而触怒清兵,杀戮得更厉害。而且,数万清兵在扬州,到头来恐怕两个人的性命都要送在扬州。”   戈易灵问道:“后来?”   老婆婆说道:“后来女的随着男的悄悄离开了扬州……”   “分手了吗?”   “还没有,但是这是裂痕的开始。”   “还有第二件冲突?”   “与这件事有关连。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这一对剑侣在江湖上双双游了几十年,绝不会为个人问题再有意气之争,他们争的是大的原则。”   “什么叫大的原则?”   “算我为他们杜撰的好了。他们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凄惨的景象,深深印在那女的心里,日夜不能忘。她悟出一个道理,异族的统治是可哀的,暴虐的统治是可恨的。善良的百姓为什么要受这种苦难?那些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担当的人、有大志向的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拯救黎民,如果这些人不出来,苍生何辜?”   “那位女前辈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是吗?”   “她并不以为自己具有大智慧、大担当,但是,她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大志气,应该有舍我其谁的气魄,而且要勇敢地投人,不要置身事外。”   “她要做什么呢?”   “那时候福王正在东南起事,有志之士,热烈参加。”   “她要到福王殿下那里去投效?”   “可是男的反对了。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反对的意见,对这个女的来说,是够伤心的。”   朱火黄这时候沉重地说道:“反对,想必有他的理由。”   老婆婆看了朱火黄一眼,顿了一下,叹息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呢?何况反对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对这个行为的本身。当时,女的没有再讲一句,断然离开了男的。”   “啊!几十年的剑侣,就这样分了手?”   “女的认为邦国受侵,百姓受害,如果都不动心,这种人仗剑江湖,所为何事?只是为了比翼双飞吗?如果是这样,她当然可以离开他!”   戈易灵轻轻地叹息了。   朱火黄轻轻问道:“老婆婆!那位女英雄到何处去了呢?”   老婆婆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是英雄,她只是以为这是做人的本分而已。至于她往何处,当然是到了福王殿下那边……”   “啊!她是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大世子的教习。”   “那时候的我呢?”   “你?你已经离开了。”   朱火黄再也忍不住了,流泪跪在地上,口称:“恩师!那个人就是你。我虽然没有受业门下,可是我的兄长是你救的,你对我朱氏一门,恩德深厚。”   老婆婆流着眼泪伸手扶起朱火黄,叫道:“世子!”   朱火黄顿首说道:“老人家!千万不能这样称呼。朱烨一家受你的大恩大德,超过了任何关系。”   老婆婆流泪不止说道:“兵败之日,我携同大世子从混乱中逃出,拜别福王殿下的情景,终生难忘。”   朱火黄问道:“我哥哥现在何处?”   老婆婆说道:“离开此地,我们就去那里吧!灵丫头的母亲也在那里,大家总要聚聚的。我说过,大业不是急于一时的。”   戈易灵按捺住和母亲相见的兴奋,她的心里只在想着一个问题,她怯怯地问道:“婆婆!请问抚育我十年,教导我的文事武功十年,赐我木剑寻亲的老方丈……?”   老婆婆神情黯然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他落发出了家,我没有想到他在一切与人为善的根本要求下,他也还有入世的心情,这柄木剑和抚育你十年的事实,充分说明,他的固执,还是可敬的,他并不是当年我所恨的没有邦国情感的人!”   戈易灵姑娘泪流不止,他想到老方丈在海慧寺被人伤了手臂,中毒而死的情形,她禁不住跪在老婆婆的面前,说不出话来,十年抚育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婆婆没有眼泪,只有深深地叹息。这叹息里有伤恸,也有回忆!   老婆婆用手抚摸着戈易灵的泪水,沉重地说道:“但是,这柄木剑,却也代表着他内心的冲突。”   那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仿佛从那上面可以看到老方丈的手泽。   老婆婆用带有泪痕的手,摩婆着剑身,缓缓地说道:“木剑是代表着一分仁慈,动手之际,常存一分仁心,这原也不错,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溅血横尸,有悻天意。但是,这也要看是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场合。”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时候都不敢插嘴接话。   老婆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面对的是凶残的敌人,这个敌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持木剑对他的仁慈,也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与自杀又有何异!你懂这个道理吗?”   戈易灵点着头。   老婆婆又说道:“还有一种情形,对方是以荼毒为职志,对他的仁慈,那就变成了对千千万万人的残忍。佛家是主张慈悲的,扫地尚重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是,佛又说:   除恶人即是行善事。仁慈是应该的,但是,人不能迂……”   说到“迂”,老婆婆似乎不忍心再将下面“腐”宇说出口,只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火黄拱手说道:“恩师教诲,顿启愚昧。”   老婆婆说道:“灵丫头!把这柄剑给我吧!”   戈易灵赶紧说道:“当然应该归婆婆保管。”   老婆婆黯然地一丝苦笑说道:“几十年的情分,我没有留下他的一点东西。再说他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不能留他什么。这柄木剑交给我,有另外一重用意。”   戈易灵立即垂手恭聆。   老婆婆说道:“从今天起,把木剑的仁慈放在心里,常存一念仁心,总是好的。但是,未来你的任重道远,你面对的敌人是不仁慈,因此,除了心存仁念之外,你还要剑,一柄真正可以饮血的剑。”   老婆婆将萤光碧血剑送交给戈易灵。

has loa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