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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金陵,这六朝金粉的都城,的确有它脂香粉腻的特色,福王朱由崧在马士英的拥立下登上了宝座,他不想随便地发动战争,也无意北图中兴,管它吴三桂也好,爱新觉罗氏也好,只要打不到这儿来,他就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小朝庭里享受六宫粉黛的温柔滋味,因此尽管四境烽火獠野,金陵城里,居然是一片歌舞升平。 你听那秦淮河畔,丝竹声,猜拳声,哄笑声,再加上珠圆玉润的软歌声,隐约地从河上的画肪中传来。 你再看那夫子庙畔,酒馆书场林立,建造得画梁雕楼,金碧辉煌,虽然刚入夜,到处都已烛火通明,不在白昼之下。 这时夫子庙前贡院街上的鸿运楼酒馆,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锅杓嘈杂整中,两匹骏马轻步而来。 马上驮着一双少年公子,一般的神仪晶莹,年龄也都在二十二三左右,只是前面的一个英气照人,后面的略见文弱,双双下马。 跑堂的早已像接着凤凰似的迎上来,一面接过马,一面躬身说:“陈爷,您大安,席早就准备好了,请上!请上!” 说着将马交给了打杂的,恭迎着二人上楼去了! 原来打头的那位少年公子姓陈,名金城,是世居金陵的大富户,乃翁八目金蝉陈一鸣,当年在金陵开设聚义镖局,任掌中一支青锋与手下三十六招六合神拳,享誉大江南北,三十年内镖局未出过一件岔子。 六十岁时,封剑散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非,祖产本丰,再加上镖局几十年来也着实赚了点儿,乐得享受一下安静的余年。 膝下有一子一女,珍逾性命,平生艺业,全部传给了兄妹二人。 陈金城六岁时就随父习技,陈一鸣不想儿子再吃江湖饭,倒是另外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可是陈金城嗜武若命,书虽然没敢放松,拳剑在半夜里宁可不睡觉,背人偷练,同时更磨着局里的镖师,学了不少其他工夫,虽然今年才二十三岁,文武两途,都有相当造诣,可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妹妹陈慧珠小他三岁,手上功夫稍谒于哥哥,女孩儿家心思巧妙,文学与提纵轻身工夫却超过良多。 陈一鸣整日面对着佳儿佳女,老怀欣慰,但是也知道江湖上能人很多,力诫轻露,所以除了陈金城在少年朋友丛中,略现身手,博取得一个粉面金刚的称号外,谁也不知道陈家二小姐有一身惊人绝艺。 昨天因为在画舫中,陈金城偶而与一个青年书生,把酒订交,扰了人家一顿,心中很不过意,所以今天才假这鸿运楼还席。 陈公子以侠少名噪金陵,手头又大方,所以堂官才像迎财神似的,将二人引到楼上雅座了。 那儿早就排好了杯筷,雪白的桌布上,烂银的杯箸映眼生辉,端的是好气派,更妙的是座上赫然一张红纸条上写着‘陈公子订’四个大字。 堂倌一把将纸条抢到手中,接着吆喝一声:“陈公子到,上茶!” 其实这吆喝是多余的,掌柜的何等眼尖,早就命两个十一二岁的俊童,各捧一杯细瓷香茗,安放在席上然后蹲膝请安:“二位爷,请入席用茶。” 那后面的书生文绉绉地笑了一下道:“陈兄果然不愧为京城佳公子,即这等声势,也令小弟开眼不少。” 陈金城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欧阳兄取笑了,他们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而已,你我萍水相逢,杯酒论交,乃属人生一大快事,别被这些俗套败了咱们酒兴。” 那个姓欧阳的书生见他说得很正经,倒也未便多加调侃,相与入坐,当有堂倌送来酒菜,两个俊童为他们面前各满斟上一杯,退至两旁侍立。 欧阳书生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说话,陈金城已懂得他的意思,一挥手:“你们去招呼的客人吧,我们要清清静静地喝一下。” 说着在袖中掏出两锭银子,也不管是多少就丢了过去。 两个孩子拿了银子,又屈膝说一声:“谢谢爷的赏。”才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陈金城等他们走后,举杯道:“这些俗物都走了,欧阳兄,来!干一杯。” 书生也把杯子举起来感慨地说:“金尽壮士无颜色,你又怎能怪那些俗人为它作尽恭敬呢!” 陈金城出身膏梁,当然无法领略到这份感慨的意境,所以他仰头把酒一口喝干说:“不提这些丧气事,喝酒要紧。” 说完向书生照杯摧饮,书生也微微一笑把酒干了。 觥筹交错,一壶酒尽得很快,堂倌赶忙又暖上一壶,话也慢慢地谈开了。 书生谈锋甚健、琴、棋、诗、书、画、乃甚于天文地理,似乎莫不精娴。 陈金城虽然自小即受业宿儒,自负倚马才华,却也不免口为之结,惟独谈论到技击,书生似乎一窍不通,可是他偏表示心仪虬髯客,红线女之流,言下对陈金城能承传绝艺,不胜钦慕。 陈金城自是谦逊一番,宾主间各有所长,互相推赞,非常融洽。 正在谈笑甚欢之际,堂倌又引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上来,衣着到也平常,只是相貌清异,具有一种飘洒出尘的气慨,在两人的旁边拣了一副座头,要了几味菜,一壶酒,自管独酌起来。 陈金城因为这酒楼名气很大,来往的客人很多,这个文士除了目光精逾常人,其他并无甚起眼之处,故而只望了他一下,依然与书生热烈欢饮,未曾多加理会。 可是这文人却作怪,喝了几口酒后,忽而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凶神照命,还在吃喝得快活,作死,作死!” 陈金城听了一怔,忙把头转向他望去,只见他用手在菜上一抓,捉住一只苍蝇,愤恨地摔在地下,才知道他原来是骂苍蝇,心下暗笑自己多心,回过头来刚要想挟一块菜,就听得楼梯咚咚直震,一左一右上来了两个面貌狰狞的汉子。 左边的年岁约莫三十五六,左颊有一条七八分长的紫色疤痕。 右边的比较年轻,二人面貌十分相似,衣着华丽。 上得楼来先朝自己狠狠地盯了一眼,那目光凌厉狠毒,心中不觉一凛,暗忖这二人外相凶恶,太阳穴坟起,分明是武功极有火候,自己与他们素未谋面,这等看我做什么?肚里在寻思,看书生神色自若,倒也不便表露。 二人也拣了一张邻近的桌子坐下。 堂倌已带笑过去招呼道:“二位爷是否喝酒?” 年轻的汉子把眼一瞪:“妈的,不喝酒上酒楼来干什么。” 堂惟一听,心说这两位客人倒是和气得紧,口头还是唯唯的道:“是!是!怪小的多嘴,二位爷点什么菜?” 脸上有疤痕的汉子用手朝陈金城桌上一指:“那儿吃什么,给咱们照样也来上一份。” 堂倌答应关照厨房去了。 陈金城心中想:“这不是明着找碴子,天下那有这样点菜法。” 没有想到书生却朗朗地笑道:“陈兄果然是会家,连点的菜都有人起而效尤,今日得会,幸甚!幸甚!” 陈金城听了只有摇头的份儿,心说:“倒底读书人的阅历差,连人家故意找麻烦都看不出。” 本来想过去问个明白的,伹记起老父不许自己多事,只好罢了,也不向书生解释,只是拿起筷子向他让菜,把事情就带过了。 不一会儿,堂倌把酒菜送来,刚要替二个汉子执壶倒酒,却被那年轻的一把夺过,冷冷地道:“老爷们一样花钱,怎么招待却有个厚薄,那两个小兔崽子呢!叫他们来侍候!” 堂倌一看他脸板得死死的,也不敢得罪他,忙诺诺连声退下,把先前那两个孩子叫来,低声地嘱咐了几句。 孩子点着头过来了,先满脸堆笑地屈膝蹲腿:“请二位老爷大安。” 然后持壶斟酒,恭身退后道:“二位老爷请用酒!” 汉子们这才哈哈大笑地端酒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两童始终执礼甚恭。 这时左首那个年长的汉子又阴侧恻地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真会拍马屁,大爷满心想找人晦气,这么一来我又不好意思啦,不过爷们可没有我孙子那么慷慨,舍得整大块的银子赏人,因为我那小孙子自己知道活不长了,反正留着银子也没用,所以才落得大方。” 说完又冷冷地朝陈金城瞟了一眼。 这一来陈金城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刚要起身发作,忽而感到自己肩头上,沉甸甸的来了一阵压力,那力量大得出奇,空自挣了半天,依然无法挪动身子。 愤然回头一看,却见文士已来到身后,一只衣袖斜斜地搭在自己肩上,居然架住了自己上挣之力,才晓得今夜真的走了眼,高人在侧,居然毫无所觉,不过看到文士脸上并不恶意,心中摸不清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怔在椅子上一时讲不出话来。 文士却笑吟吟地说道:“在下一人独酌,实在无聊得紧,见二位兄台谈得热闹,敢请为不速之客?” 陈金城还来不及答话,姓欧阳的书生早已站起道:“主人不至言钱少,高士佳客岂嫌多,请坐!请坐!” 遂命堂倌移过杯筷,亲自把盏道:“若得相逢便是缘,先生能饮一杯否?” 文士拊掌长笑道:“天地有情许我醉,江山无语笑人愁,既承抬爱,敢不如命。”说完将酒干了。 与书生相顾大笑。 那两个汉子初见文士过去,似乎怔了一下,后来见他与书生一掉文,知道不过是个半瓶醋的酸丁,遂而也笑了起来。 笑声中年轻的汉子还大刺刺地说道:“大哥,这酒楼叫鸿运楼,咱们可真找对了地方,这次顺手买卖,果然是鸿运高照,不但本钱捞得回来,加上这两笔利润,倒是没白跑一趟。” 陈金城一听,这不又是冲着自己这边吗,当下又想站起来,却见文士用眼朝自己一扫,嘴皮动了几下,耳鼓中即隐隐传来一阵细小的整昔,字字清楚:“少安毋燥,此二獠手下颇不简单,等下自有人收拾他,等着看戏好了。” 陈金城平时听父亲说过:内家高手能运用自己的功力,凭一股真气,将声音裹成一点,只送到自己要传话的人耳中,当时还将信将疑,现在见对面的书生,啖饮如旧,恍若未觉,知是“传音入密”内家劲功,心中对文士钦佩异常,当然遵命不再妄动。 文士却与书生谈得入港,凭诗促酒,拾句作肴,两入都是眉色飞舞,滔滔不绝,倒把个做主人的陈金城冷落在一边,做声不得。 那两个汉子使酒骂座,半天没有人接腔,也失去了兴趣。 疤脸汉子道:“老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迟早都是口中食,急些什么?来,咱们也喝个痛快,别让人家一边儿乐。” 两人也开怀畅饮起来,同时还缠着两个孩子胡闹,一会儿要摸脸蛋儿,一会儿搂着叫乖乖。 两个孩子心理讨厌极了,巴不得陈金城起来打他俩一顿才出气,可是一看陈公子成了个没嘴儿的葫芦,半天没冒出一个字儿,知道这两个煞神不好应付,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敷衍了事。 楼上客人也不少,可是人家化钱找小相公陪酒是件雅事,反而在一旁看热闹,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有一会儿。 楼下又哼哼哈哈地跑上一个土头土脑的老头子,一件袄子虽是补补绽绽,浆洗得倒是很干净。 老头儿上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半天,然后才走到汉子的桌旁施了一个礼道:“二位大爷请问一声,我是在夫子庙前要猴儿戏的,刚才我养的两头猴子跑了,我看它上了楼,您见着了没有?” 年轻的汉子正和小童缠得有味,被他这没头没脸的一问,打断了兴头,再加上问的又是莫名其妙的话,心中不由大怒,一掌将老头推开道:“去!去!活见鬼,老子连猴毛都没见着一根,那里来什么猴儿。” 老者被推后了两三步才站住脚,也没有生气,只是自言自语道:“奇怪—我明明看着两个畜生上了楼,怎么会不见了呢?别是我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撞上了鬼吧!” 疤脸大汉见老头儿来得邪门,早已留上意,这时见他话又说得不明不白,显然是存心挑眼来的,脸色一沉,正待发作,不想他怀中的孩子童心方炽,听说有猴子上楼信以为真,忙过去一把拉住老头儿说:“老爷子,您那猴儿什么样子,真的上了楼吗?” 老头儿双手一摊道:“怎么不真嘛—我那猴儿站起来比你还高呢,奈,差不多就有那两位大爷那么高。” 说着还朝两个汉子比手划脚的指了一下,接着道:“我老头孤身一人,没儿没女,那两头猴儿就跟我孙子一样,一旦死了,还靠它俩送终呢,这一跑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说完搓手顿脚直叹气,样子煞是滑稽。 这时连两个孩子都听出他是有昕指了,心中虽然痛快,表面上还忍住没笑出来。 堂倌见他闹得不像话,忙上来推他道:“老头儿,你别在这儿混说吧!下去,下去!” 老头儿被他一赶,反倒发了横,瞪着两眼向堂倌道:“你别欺负我年纪大,就想讹我的猴儿,老实说送给你都没关系,不过我可得警告你,我那两个猴孙子好偷酒喝,几杯下肚,猴性可全发了,混叫混闹,比疯狗还厉害,要是拆了你的酒楼,或是猴手猴脚,把那两个小鬼的蛋黄给掏了出来,你可别找我老人家打官司!” 这几句话骂得可透澈之至,整个酒楼上都掀起一片哄笑声。 两个汉子气得黑脸透白。 年轻的那个一步纵前,单掌裂石开碑,一招劈向老者胸前,口中还喝道:“老狗,找死。” 攻势迅速凌厉,汉子自分必中。 陈金城知道迟早必会发生冲突,见状惊呼一声,欲救莫及,心中替老者担忧。 谁知老头儿滑溜得紧,扭腰一闪身形已到汉子后面,顺手摸了一下,口中还叫着:“好红的猴儿屁股啊!” 原来老头儿闪身之际,还好整以暇地在怀中掏出一包朱砂,趁机抹上一把。 汉子招势走空,身体朝前一冲,俯扑在地上竟是爬不起来,分明被点上了穴道,却把个大红屁股朝着天。 当下又引起哄堂笑声。 那文士更缺德,站起来举杯遥贺道:“沐猴而冠,象具人形,衣冠禽兽,正宜如此处置,老丈的是妙人解颐,在下浮一大白。” 说完真的喝了一大口。 疤睑汉子本来也准备出手,一见老头儿身法,随即呆了一下,阴侧侧地向老头儿作了一揖道:“潜踪步云梦绝技,老前辈莫不是上官大侠?” 老头呵呵大笑说:“难为你大猴儿眼光倒是够狠的,老夫一向有个脾气,就是最疼晚辈,你这么一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再要猴儿啦!麻烦你回去告诉点苍三魔,就讲我老头子出头管这码事了,还有中秋玄武湖劝他能搁下也罢!” 疤脸汉子依然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点苍门下,迢迢千里而来,就是为这两件事,我范正伟睑上这道疤?在心头整整痛了十六年,冲着老前辈一句话就要我们搁手,似乎有点强人所难罢!” 老头儿把眼瞪得滚圆地喝道:“大猴儿,凭你早先那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死有余辜,陈一鸣手下留情,只给你睑上做了点记号,要是换在老夫手中,怕不早已割下你这颗猴头来了!” 大汉也不理他,上前拍开兄弟的穴道,把他扶起来。 年轻的汉子恨得咬牙切齿地说:“老家伙,此地动手不太方便,今夜三更陈家见,大爷非报回这一掌之仇!” 疤睑的汉子更绝,他接口道:“老二,别抖狠了,凭咱们现在手头几把三脚猫工夫,要想排人家云梦大侠,那还差得远呢,不过好在咱们还算年轻,等他个十年廿载的,老头儿总不能不死,那时候刨了他的棺材,我包你也打回这一屁股。” 这一番话听着软,骨子里阴损却到了极点。 老头儿也怔了片刻,才呵呵地笑道:“好大猴儿,不愧叫阴风赤练,居然叫我老头儿也怕了你,冲你这一手儿,我宁可跳下海去喂王八,也不敢让你遂了心。” 大汉扶着弟弟,丢下一锭银子就走了。 陈金城听了半响,这才约略有些明白,赶情这两个人早年在父亲手下吃了亏,寻仇来的,自己面貌像煞父亲,在金陵又尽人皆知,难怪人家一找就着。 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玄武湖的事何指,而且眼前这个老头儿誉满武林,难得又肯为自己家的事伸手,千万不愿错过机会,忙上前一躬到地道:“老前辈武坛泰斗,小子自恨无缘识荆,方才更蒙解围之德,铭感无已,桌上菜肴犹温,敢请以一杯水酒,聊申谢意。” 老头儿端详了他一下道:“陈一鸣有了你这么好儿子,难怪不愿再争强斗胜了,也好,我老头儿就是爱喝两盅,可是口袋不争气,常闹饥荒,只好靠着替人家助拳打秋风,我说小子你要是存心请客,可别心疼银子,我老头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卖命。” 陈金城知道此老信口诙谐,游戏江湖已惯,闻言必恭必敬地将老头引到座上,一看文士已不知去向,只有欧阳书生在席,长揖迓客。 老头儿很留心地看了他一眼,颔首为礼,坐下又怪嚷道:“那穷酸呢!支使人家出来打架现眼,自己却骗了一顿吃喝溜了,你们读书人诡计多端,真是不得交。” 陈金城一闻穷酸两个字,恍然大悟,跌足叹息道:“方才原来是诸葛大侠,无怪有此高深功力,失诸交臂,可惜!可惜!” 老头儿丝毫不讲客气,风卷残云,口到杯干,一面吃,一面可在留神书生的行动,但见他加玉树临风,温文而潇洒,老头儿心中纳闷,忖想我开人多矣,从未走眼,居然摸不出这小伙子的路数。 看他好似不会武功,可是神莹内饮,分明又像内家高手,不妨试他一下,于是拿起酒壶道:“这位小哥怎么不喝酒,来!老夫敬你一杯。” 壶嘴对准书生左胸点去。 陈金城见状大惊,欲拦阻已是不及。 可是书生却似根本不懂,只是泰然地拿起酒杯道:“长者赐,不敢辞,小可拜领!” 壶嘴堪堪已点到衣襟,老头儿才把劲道收回,替他斟上了酒,那陈金城也把一颗快跳上口腔的心收回。 老头儿把酒壶放下,不禁感慨万端,暗骂自己真的老了,这书生实不谙武技,否则岂有敞开穴道,任人去点的道理,自己疑了半天的鬼,还落一个晚辈面前失了态。 虽说人老脸皮厚!毕竟也不太挂得住,低头又喝了几杯闷酒,推盅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一会准到你家去,现在不过初更,你也该回家通知你父亲一声,范氏兄弟手头已不含糊,点苍三魔假若也来助拳,事情就更辣手了。 尤其要注意他们的独门暗器,追魂夺命钉,点苍门中就是以此成名,只能相机躲避,千万不可硬碰,能撑到另一个帮手到来,则三魔不足畏矣!” 说完一扭头,人已不知去向。 欧阳书生摇头摆尾地念道:“转瞬间莫知其所踪,老丈其犹神乎,余叹为观止矣!” 陈金城因为强敌伺侧,急于回家向老父报警,那儿还有心肠陪他认文,匆匆地命人结帐,向书生一拱手道:“欧阳兄,今日简慢得紧,来日再好好地陪您喝一下吧。” 说完下楼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只有书生似乎尚无去意,命酒呼肴,据座独酌,喝了一阵,恨恨地道:“无端败我酒兴,统统都饶不得!” 忽而逸兴端飞,神态激扬,击节长吟曰:“……千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与尔同消万古愁。” 音调铿锵清越,直上长空,历久不绝。 口口 口口 口口 陈家的宅第座落在丹凤街上的唱经楼侧,老武师陈一鸣吃过饭,跟女儿在客厅里下棋消遣。 父女俩正为着一个结打得不可开交,陈慧珠一算自己只有两个结可救了,而爸爸还有七八个呢,眼看着这局棋是输定了,女孩子家心胸较窄,正想出奇计扳回劣势,忽见陈金城匆匁地从外面赶进来,乘机将棋枰一乱道:“哥哥来了,咱们算和,不下了。” 陈一鸣也站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耍赖。” 他一眼看见陈金城脸色庄重,不由微吃一惊,忙问道:“金城!你不是请朋友吃饭么,这么早就赶回来了?” 陈金城忙把在酒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一鸣越听,面色也就越阴沉,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要退出江湖,解散镖局,固然我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斗生涯,可是主要的原因还是风闻泯江双煞再度出道关系,十六年前我保了一枝镖到四川,将镖银交给货主,当然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招待,夜终席敌,途经一座大府院,忽然随风闻到一阵异香,马上认出这是下五门迷药,仗着艺高胆大,抽剑跳墙进去。 正好遇上双煞中的老大阴风赤练范正伟利用闷香采花,武林中最痛恨这种败类,我当然不能袖手,那时他的功夫已是不差,我只是略胜一筹,用剑在他顿上挑破了一道口子,申诫几句便放他走了。 谁知道他一怀恨,竟和弟弟黄面灵官范正奇投到点苍三魔门下学艺。 三魔武功得自西域异人,所居点苍山更是充满了毒蛇猛兽,正派侠士,都不敢轻易撄其锋,此番来到中原,当然不是专为报仇,但是双煞居心险毒,决不会轻易放过机会,虽然云梦上官大侠答应帮忙,他的老搭挡布衣秀士诸葛晦也不至袖手,究竟能否挡得住三魔,还很成问题,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陈金城见父亲说得这般严重,心中也是惶急。 慧珠小姑娘倒是满不在乎说:“爸爸,你从来没有怕过人,现在反而到畏头缩脑的,我偏不相信他们那么厉害,到时候非割下两颗魔头给你瞧!” 陈一鸣摇摇头,正要骂女儿不懂事,忽听得檐下一声朗笑道:“小姑娘胆气甚豪,就是凶杀之气太重,将来恐怕不容易找婆家吧!” 语音清亮,分别是文士的口音。 陈一鸣面色一变,刚想赶出去,陈金城已然喜孜孜地抢到门口道:“诸葛大侠,别开玩笑了,请进来一坐。” 眼前一花,文士飘身而落,身法端的巧妙,进来后先朝陈一鸣拱手作礼道:“晚生事急从权,未及叩门,这脸墙之罪,老丈可肯原谅否?” 陈一鸣忙含笑前迎说:“诸葛大侠说那里话,陈某不才,惹祸上门,大侠慷慨过往作答援手,感谢都来不及,快请上坐。” 遂命儿女拜见,陈金城遵命躬身施礼。 诸葛晦拱揖道:“酒楼中打扰世兄,还没谢过呢,你我侠义门中,拘这些俗礼作甚。” 慧珠大姑娘因为诸葛晦未进门先就开起她的玩笑来,再者也实在瞧不起这样一个酸秀才有多大本事,伸手在棋枰上拈了两颗棋子,一面向诸葛晦欠身万福,口中还说着:“诸葛大侠,小女子陈慧珠见礼。” 话刚说完,一抖手,两点寒星直奔文士双目。 陈金城见状忙道:“慧珠,不得无礼。” 话已不及,好文士你看他不接不避,待得棋子到达目前,双眼一闭,竟用眼皮将棋子夹住,目再张时竟用内家劲力将棋子弹回枰上,不偏不倚,正是原来取走时的位置。 姑娘一看不好,心想这是什么功夫,忙一扭头逃回里间去了。 陈一鸣也觉得自己将女儿骄纵得太不像话了,正想去逼池出来道歉,诸葛晦早已哈哈大笑道:“在下出言轻慢,正自有取打之道,令嫒仙露明珠,一派天真,老丈何忍相责。” 陈一鸣才叹一口气道:“在下中年丧偶,对这一子一女都不免溺爱太甚,以至于在诸葛大侠面前贻笑大方。” 诸葛晦解慰道:“惟其如此,方不失为赤子之心,世兄人中鳞凤,金陵侠少,不怕老兄见气,这一儿一女将来在武林中的声誉恐怕都要超过你呢!” 陈一鸣谦道:“我倒不希望他们有个多大成就,只盼大侠往后多加管教,令他们不至误入岐途,贻羞家门,就是万幸了!” 语音方落,檐外又有一个苍老的口音道:“我说穷酸做不出好事吧,教你来替人家护院的,你却跑到客厅混充前辈,挨打不是活该?” 分明是云梦狂客上官云彬的口气,声才入耳,人已翻到庭前。 陈一鸣早岁行道江湖,与上官云彬曾有一面之缘,早巳站起来,一拱手道:“川中一别,已经六易寒暑,上官大侠依然清颜未改,令小弟佩服得紧!” 上官云彬叫道:“着哇!老弟,您怎么一见面就损我,像我这鸡皮鹤发,都可算作清颜,那穷酸可成了天上金童了,从那儿找个一大把年纪的玉女去配他呀!”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上官云彬却又拉住陈一鸣道:“老弟,你说该怎么谢我,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宅子不干净,特别把了性大和尚从鸡鸣寺里拉出来替你降魔。” 陈一鸣闻言惊喜道:“了性大师驻节鸡鸣寺,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大师一身工夫,已臻化境,他要是真肯出来,点苍三魔的确讨不了好去。” 诸葛晦面色开朗地问道:“老和尚人呢?” 老头儿慢吞吞地说道:“他不肯来。” 此言一出,陈山鸣不禁又沮丧起来。 连诸葛晦都是愕然相显。 上官云彬却又微笑说道:“你们放心,我老头子向来不打没把握的架,老和尚有缘未了,就是一个‘嗔’字还没解脱,等一下魔头要是来了,老头儿跟穷酸大概还可以挡一阵,真到吃不消时,和尚在一边也就躲不住了,那时包管他会出手。” 陈一鸣听了虽还不甚放心,但想到有此二人在场,虽不敢说必能取胜,落败已是不易,继又想到二人落拓不覊,惟都好喝两杯,忙命人下厨拾夺去了。 有钱的人家好办事,不到半个时辰,厅上已将烛火点得通明,大圆桌上鸡鸭罗陈,老武师带着子女,恭陪着两位风尘奇士,大家饮笑自如,完全不像是面临大敌的样子,你说是全无戒备吗? 则不不然,三个做主人的都是一身劲装,老武师的宝剑就挂在床旁的柱子上。 大姑娘慧珠的袖箭可不也安放在手边,大姑娘的刁钻与上官云彬对上了劲,一老一少吵吵嚷嚷地倒也颇不寂寞。 “梆”!“梆”!“梆”!更鼓三敲,丹凤街上来了三条黑影,捷如狸猫,尤其是前面一个身形更现俐落,飕飕飕,全都登上了陈府大墙,飘然落地无声。 可是等他们刚将身形站稳立定,院中花荫深处,已然转出一名健仆,扬声道:“来者莫非是点苍厉老师父,我家主人已在客厅置酒秉烛待客,特命小人引路!” 前面的那条黑影想不到这儿布置得十分严密,好在自己并无偷袭之意,否则岂非又丢一个大人,乃亦亢声答道:“请烦贵管家转告主人,说点苍山煞手神魔厉天吼率门下弟子范正伟、范正奇造访。” 健仆随即在前引路,直往客厅而来。 黑夜里何等静寂,这边一问一答,客厅里早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一听来的仅是三魔中武功最弱的厉天吼,心下不由一松,但转想到其他两个魔头随伺在侧也未可知,便不敢怠慢,遂由陈一鸣带领,迎将出来。 客厅门口亦有二名健仆手执火炬,火光中见这厉天吼不过五十上下年纪,相貌阴沉,腰中一条盘龙软鞭,非金非铁,份量不重,遂知此人以内功见长。 陈一鸣双手一拱道:“点苍山遥隔千里,厉老师能折节过访,颇使蓬摹生辉,寒夜客来酒当茶,在下敬备粗肴,请厉老师进内一叙。” 说毕伸手延宾,下人们已在一旁安好席位,等三入坐定。 做主人的陈一鸣持杯站起来道:“厉老师来意,陈某不问可知,反正今日江湖上,道义全失,只分强弱而不论是非了,且请尽此一杯酒,嗣后随厉老师划出道儿,陈某无不接受。” 厉天吼虽是一向狂妄已惯,听此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也不禁脸红,好在他为人阴沉,借机将酒一饮而尽道:“陈老镖头快人快语,厉某佩服得紧,少时敝师侄过节,仍由他们自行料理,厉某此来,倒是想会会上官、诸葛二位大侠。” 老头儿憋了半天,此刻才找到了说话机会面向诸葛晦笑道:“穷酸,可见咱俩的人缘坏到极点,好人贤士,见了咱们,退避惟恐不及,魔头魔崽子,一惹就上身,甩都甩不掉,我想着做人到这步田地,实在没意思,不如向主人借根绳子,自己勒脖子算了。” 话刚说完,忽而又改口道:“不行,不行,死不得,那大猴儿想摸我的死人屁股,我老头子年纪虽然大,倒底是个男人,这屁股要是让人家摸一把,将来连师父都没有脸见人。” 这一番话诙谐调侃兼而有之,而且一骂就是一窝,连半个都没漏,你叫那范正奇如何忍得住,突地跳起来,指着上官云彬道:“老匹夫!你别仗着一张利口欺人,出来,范二爷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老头儿摇头叹气道:“吃江湖饭的人命实在苦,好容易遇到个好主人肯让我吃一顿,偏偏又要叫我串堂会,要猴儿,我说穷酸啦!你可省着点吃,别等我要完猴儿回来,盘盘见底,我可跟你没完。” 说着懒懒地站起身来,正要出来。 陈金城已经先他而出道:“晚辈不才,愿替老前辈接这一阵。” 上官云彬一看,心下可作了难,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手头究竟如何,可是陈金城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又不能叫他退下,只得说道:“人家可是名家门下,你自己估量接得下吗?” 陈金城何尝不知道对手厉害,可是自己究竟是正点儿,决没有第一场就让客人下去的道理。 陈一鸣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虽然心痛儿子,口头也不便拦阻,只是说:“年轻人让他阅历一下也好,不吃点苦头,始终不知天高地厚。” 上官云彤只得又回到位上说道:“逮猴儿可不是光凭力气的,小伙子,你得多用点脑筋。” 意思告诉他对手太强,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陈金城当然理会得。 范正奇赌气叫阵,也有点色厉内荏,现在见陈金城下场,倒正合心意,暗忖道我先收拾你这个小畜牲,也好折一折对方锐气。 遂一摆门户,等待对方进招,陈金城紧一紧腰带,缓步下场,心中已打定主意,知道凭功力自己实在相差太远,宁可游斗而不对掌,所以一上手并不使出家传六合神拳,先一招“游蜂戏蕊”,双拳若虚若实击向范正奇上盘,脚下已移向他身后。 果然范正奋存心硬架,双手“分波拨萍”,照准拳上扣去。 陈金城已将手抽回,左腿“流云过峡”,点向范正奋后腰,黄面灵官一招走空,知道敌人必用下盘攻向自己,正是会者不忙,轻轻右斜一步便自闪过,回身“长江逐浪”,双掌分前后攻出,劲道奇大,陈金城不敢硬接,退已不及,只好“夕阳斜照”。从旁边将来掌化开,底下老树盘根,一腿扫去。 范正奇逼得用“喜鹊登枝”跳起躲过,心中就有点发毛,暗想这小子看不出真还有两手儿,若不小心应付。 说不定会叫他讨了便宜去,自己就别想再混了,暗用功力,贯注双掌,游斗了十几回合,觊定机会想将他一招毙于掌下。 谁想陈金城忒也乖巧,早已窥破他的心意,只在他的四周直转,并不欺身上前。 范正奇眼看又走了七八招,敌人都是略沾即退,不由得心头火起,抢进中宫,当头一掌“力劈华山”,竟是全力施为,真要挨上,连铁石也会粉碎。 陈金城血肉之躯如何能当,看得全场人都是一凛,连厉天吼都觉得对一个初学末进,不应如此狠毒,心中大为不值。 慧珠姑娘更是嘤然惊呼,织手按定袖箭,只要哥哥伤了,她定不饶他。 可是陈金城福至心灵,一个“乳燕投波”,居然埋头合手,硬从他掌下穿进去,危险处间不容发,只听得砰然一响,陈金城双掌击中他的小腹,加上整个身体的冲力,那力量岂同小可。 范正奇踉跄后退数步,废然的坐下,显见得受伤不轻。 陈金城自己亦被反震之力弹起,忙一个鲤鱼打挺,在空中稳定身形,双臂发麻,暗呼一声:“侥幸!” 他走到范正奇面前,作了一拱道:“小子一时失招,但也为自救之计,范二当家的请多原谅!” 范正奋腹内血气翻勇,不敢开口说话,怕散了真气,只狠狠地盯住他,目光里充满了怨恨之色。 陈金城也自骇然,回到这边席上,老头儿早已翘起大拇指道:“小伙子,想不出你还真不含糊,那一招要是换了老夫,恐怕早已成了肉饼,给各位加菜了,我老头子要敬你一杯呢。” 说着真的端了一杯酒递给他。 陈金城手还在发颤,抖抖地接过来喝了。 诸葛晦也道:“孺子可教,不愧英雄出少年,我也要跟你亲热亲热!” 说着拉起他的双手。陈金城骤感一股柔劲,从手上传至全身,舒泰无比,知道这位武林前辈以本身功力,助自己恢复镇定,心中非常感激。 这时阴风赤链范正伟走到兄弟身边,帮他推弩了半响,才在范正奇后心拍了一掌,黄面灵官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慢慢地方能站起来,黄脸透得更黄了。 在哥哥的搀扶之下,一言不发地走回位子坐下,厉天吼从身边掏出一包伤药着他和酒吞下。 范正伟刚想出去叫阵,却被厉天吼止住了:“慢着!你们弟兄俩的过节又多了,留着下次一起再算吧—我先想会会两位高人。” 范正伟遵命退后。 厉天吼慢慢地走到客厅正中间,抬眼朝席上扫射一周,最后停留在上官、诸葛二人身上,冷冷地说道:“二位是先后上呢,还是一起上?” 语气高傲,简直没有将二人看在眼里。 上官、诸葛,人誉为武林二绝,岂能受这种奚落,各自起立,要争先出手。 不意一条细小的人影,飞落厅中,众人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慧珠姑娘,见哥哥得了釆头,心里很不服气,有心要在众人前露面,抢先一斗魔头。 厉天吼一见来的是位姑娘,心中先呼晦气,任自己在武林的地位,胜了她也没有什么光釆。 谁想姑娘淘气惯了,笑吟吟地站在他对面,先盈盈的施了一礼道:“厉老师父,您是老前辈了,我要是跟您比掌力兵器,那一样都沾不了光,因此咱们换个比赛的方法好不好呢?” 厉天吼一时倒弄不清她捣的什么鬼?反正以自己的功夫,那一桩都不会吃亏,倒要看看这小姑娘有多大能耐,因此微笑地说:“但凭姑娘划出道儿,老夫无不奉陪。” 姑娘道:“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我用暗器比你的轻功,你只许躲不准接,当然也不准还手,我一筒袖箭打完都没中就算输,你若是让袖箭沾了一点衣服也算输,怎么样?当然你若是觉得不上算,咱们不比也行。” 厉天吼一听就怨苦了,可是凭自己也声一代宗师身份,而且话又叫人给扣住,要说不比,那入实在丢不起,要说比,普天之下,也没有比这种更大的哑叭亏了,当下只好咬紧牙关道: “好吧—老夫悉听吩咐,就请姑娘发招吧!” 这边席上本来都为姑娘揑着一把汗,及至听完她刁钻古怪的比法之后,扣又不禁叫绝,老头子第一个就欢喜得拍掌道:“妙哇!姑娘,下次老头儿定拜你为师,专学这种打人的招数,不过人家厉老师父是对你客气,你可别手下没轻没重,真要把人家给打了,传出去叫人家说你倚小欺大,藐视武林前辈,这个罪名你可担不了!” 表面上虽然是说陈慧珠,骨子里却全在损厉天吼。 煞手神魔如何不懂得,可是他闻言毫不动怒,只是冷笑道:“上官老儿,不必逞口舌之能,厉某这一回认了,以后必向你领教一下踪步绝技。” 老头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正想开口再损他几句,却被诸葛晦拦住道:“徒费口舌无益,姑娘开始吧!” 陈慧珠向厉天吼福了一福道:“晚辈放肆了!”纤手一扬,袖箭便往厉天吼飞去,分上、中、下三路攻到。 厉天吼虽称三魔最弱的一环,但也非一般所谓高手能望其项背,你看他偏头、扭腰、提腿,轻而易举地躲过三箭,快如电光火石,确是美极,看得诸人不禁咋舌。 尤其老头子心里更毛咕,自己在江湖打滚一世,罕遇敌手,今晚只怕难保令名。 姑娘见一击不中,莲步轻移,扬手又发两枝,这次可是一先一后,攻的全是中盘,一枝奔左,逼得他朝另端挪动,后一枝接踵而至。 厉天吼再想闪开已是不及,猛暍一声:“好手法!”身体平躺下去,施展铁板桥工夫。 可是姑娘好似早就料到他这一手,娇躯拔起空中,苍猝连发五支,成一朵梅花似的攻到,这一步狠辣之至,出乎大家意外。 厉天吼人将贴近地面,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闪了,只得用最下乘的办法,运聚全身功打,挥动双掌,任一股掌风,堪堪将五支袖箭来势稍稍拨偏,齐插在身旁。 这才站起身来,松出一口气道:“有僭姑娘了!”背上却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姑娘没完呢,贴身过来,照门面又是两箭。 这一来,大家愕然惊叫一声。 只有陈氏父子微笑不语。 煞手神魔身形刚定,真气又散了,躲既不及,挡也不成,只得手忙脚乱地拈住一支,劈开一支,心中不由大怒道:“混帐女娃,胆敢不遵规定,暗算老夫!” 上官、诸葛,面上也有不豫之色,原来一般袖箭,一筒十支,现在陈慧珠竟发了十二支,即使是个女孩儿,这种行为也不能饶恕。 可是陈慧珠却笑嘻嘻地过去说:“老前辈您输了!” 厉天吼怎肯忍这口气,两眼一瞪,刚要发作。 陈金城也起立道:“老前辈是输了,舍妹的袖箭因较小,一筒可装十二支,刚才只说明在一个内定输赢,却并未限定支数,老前辈一接一拨,就算中了两支,依照规定,应该是舍妹占胜,不过老前辈手眼步法,依然堪称绝技,晚辈佩服异常。”说着施了一礼,态度十分诚恳。 厉天吼一拈手中接来的箭支,觉得确实比通常所用的要小巧得多,再一看姑娘解下的箭筒,分明所言不虚,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子,心中这份难过就别说了。 呆呆的站在那里,竟是做声不出,想到自己来时,何种声势,可是一连两仗败北,而且都折在后生小辈手里,若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那点苍三魔的名头,岂不叫自己给损个干净。 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场面找回来,因此稍息了一下,向上官云彬道:“厉某头阵认输,不敢食言,即请上官大侠赐教!” 上官云彬平素向不拘言笑,这次却是一声不发,移步走到厅中,单掌指敌,一手护胸,蓄势待发。 厉天吼也是一般紧张,作势遥遥相对,谁也不愿意提先出手。 因为大家都是绝顶高手,知道若一击不中,马上就子敌以隙,虽然不至就此落败,可是再要抢回先机就很难了。 二人俱是一般心思,僵持约有盏茶时间。 厉天吼已是不耐,一声喝道:“厉某出手了,大侠留神!” 语毕掌至,一招“排云驭气”,掌风挟着无比劲力攻到。 上官云彬以逸待劳,马上“推窗望月”,硬接了他这一掌,差不多用了九成功力,砰然作响,劲风震动得烛火不住地跳动,连杯中的酒面上,也微微地起了一层涟漪,双方都霍地抽身退后。 厉天吼心中佩服这老头儿功力毕竟不含糊,自己手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佼者,能接下这一掌的,尚无第二人。 上官云彬可不同了,他试出对方尚未全力施为,但是这一掌接下后,自己全身感到微微震动,对方却若无其事,无怪乎大家一提到点苍山都视作畏途,三魔中最弱的一个,功力即已如此浑厚,其他两个魔头之厉害,不问可知。 他心中发怯,口头却不甘示弱,也喝一声:“好魔头,果然有些鬼门道,老夫陪你捉迷藏玩玩!” 身形一换,随即施出独门绝技潜踪步,一条灰色人影,东飘西隐,步步贴在对方身后,附形随影,不时地偷空攻出一掌,点上一脚,端的巧妙已极。 厉天吼也知道这是老头儿籍以成名的工夫,当下不敢怠慢,忙将自己在点苍苦练出来的一套百禽掌法施展开来。 -------------------------------- Wavelet 扫描 张丹枫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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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点苍山浓荫蔽天,都是千年古树,其中栖息的鸟类,不下千余种。 厉天吼常年观察各种鸟类的飞行姿态,发现竟有无穷奥妙在内,悉心钻悟,被他创练出九十四招掌法,浸淫二十年,始终没有机会使用。 平时兄弟对招,以至对付大哥毒手灵魔厉天啸的灵蛇掌,与师妹妙手玉魔崔珏的天龙掌法,都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 今日看见上官云彬的潜踪步,纯粹是提踪小巧工夫,不禁见猎心喜,而且能得如此高手对招,正是测验掌法威力的绝妙机会,如何肯轻易放弃。 你看他一招“鸿飞冥冥”,高大的身体就像一只大雁似的扑起半空,旋身“灵鹫搏鹿”,伸开十指向上官云彬顶门抓下。 老头儿见多识广,遇到这种怪异的招式也不禁骇异,只得硬仗功力,“分花拂柳”,架开他的十指。 厉天吼“雁落平沙”,手下并未停歇,又是“白鹤探颈”,拚五指成一啄,点向他的乳门穴。 上官云彬只得又咬紧牙关,“渔人挥笠”,将他拂开,上官云彬处在挨打的局面下,连硬招架两招,吃力之至,鼻心也隐隐见汗。 那厉天吼反而倒愈打愈起劲儿,同时在接触中感到对方的手微微发颤,知道老头儿真气将竭,胜卷在握,一发想早点结束这场拚门,乃飞身运足全力,先是“鹤唳云间”,再度将身子拔起半空,然后“苍鹰猝击”,将上官云彬整个地笼罩在拳影掌风之内。 眼见得这一下老头儿不死必伤。 厅中人哗然起立。 泯江双煞欣然含笑。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诸葛晦大袖飘起,迅速抢至上官云彬身畔,铁袖挥动,运上十分功力,替他接下了这一掌。 诸葛晦早年慕武,在黄山石壁中,得到一部奇书,为前明技击名家悟道子遗著,书中除道家吐纳练丹之术外,更有许多练功口诀。 诸葛晦无师自通,苦学十年后,艺成行道江湖,与上官云彬赌技论交,顿我莫逆,如何能眼看他死于非命,他正当壮富之年,劲力自较上官云彬浑厚。 这次又是为了心切老友生命,突然出手,袖风与厉天吼的掌风相遇,又是砰然一响,双方各退一步。 厉天吼依然面不改色。 诸葛晦的衣袖却像蝴蝶似的,落下两块布片,在内力上,显见得尚输一筹。 突然厅外叟叟两声,又进来两个人,打头的是一个老者,年龄与上官云彬差不多,后面却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美艳少妇。 老者一进来就哈哈大笑道:“中原二绝,侠名满武林,原来也不过是倚多持强之辈,我厉天啸开眼了。” 大家一听来的竟是毒手灵魔厉天啸,那身后美妇,不问可知是妙手玉魔崔珏。 三魔同时现身,叫这边如何不惊。 老头儿掌下逃生,喘息刚定,见了这种情形,凭他那种豁达的人,竟也叹息一声,朝门外幽幽地说道:“秃驴,你再要藏着不出头,我们都要遭魔劫归位了,老头儿死后化作厉鬼,也必定扰得你不能清修!” 语音刚歇,厅外送来一声苍劲奇古的佛号,接着进来一位老僧,双眉垂颊,形容枯瘦,正是当年睥睨武林的一代奋人降魔尊者了性大师。 大师当年行道江湖,有名的嫉恶如仇,武林败类遇到他,绝无幸免,那时点苍三魔尚未成名,老和尚晚年感到杀孽太重,洗手江湖,悄然隐去,藏身人海,除了一二知交好友,谁也无法知道他的行踪。 三魔艺成,立窑点苍山,闻知江湖上有此一号人物,因他的外号叫伏魔尊者,刚好压住了三魔,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三番两次遗人入中原找老和尚的踪迹,以便较一下魔高道长,孰知老和尚恰似在人海间失去了踪影,三魔等了很久,近两年才把这事淡忘了下去,那晓得天意使然,这回误打误撞,却在这儿会了面。 大魔厉天啸首先迎上去劈手一打问讯:“大师世外高人,久绝江湖,厉某出道太晚,常以未谋一晤为憾,不意今日得睹仙颜,实足快慰平生。”口中虽在说话,掌上劲力已疾攻过去。 老和尚合什作礼回拜,口里谦虚道:“施主太过奖了,老衲灰心世事,早已不问人间是非,施主一再相寻,无非是为老衲早年匪号,有触犯三位之处,此号乃武林朋友所赠,老衲身受有愧,殊非得已,今日当着这么多人,老衲愿意自动取滑此号,施主于意云何?” 身子未动,却已将厉天啸的攻势轻轻地化开去,慢慢地向厅上走来! 诸葛晦初见三魔现身,心中的忧急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及至老和尚露了面,他才称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 老头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直嚷道:“老秃儿,你在破庙里关了几年,把六情七欲都抛开了,连老朋友的生死你都没放在心上,刚才要不是老头儿情急一声喊,你那秃头恐怕还缩在房上不肯下来呢!” 降魔尊者不去理他,却向陈一鸣作礼道:“老施主不失为明智之士,急流勇退,颇令老衲心折。” 陈一鸣忙躬身施礼答道:“弟子一向不知大师驻驿此间,致疏于问候,今日更因本身一些未了恩仇,竟惊动法师大驾,弟子惶恐不已。” 说完又命自己的子女上前参见。 这时鸡声数唱,天际也现出一线曙光,将长空点染得绚丽辉煌。 点苍三魔由大魔厉天啸为首,起立趋前向老和尚道:“一月后于玄武湖上,武林尚有一次盛会,老禅师想必亦有所风闻,今日扰主人太久,不便一较长短,届时务请大师法驾光临,吾等共欲领教大师降魔绝技,大师信人,当不至爽约吧!” 老和尚颔首道:“老衲已然将名号取消,三位依然未为满足,老衲年岁已老,行将就木,蚁命何足珍惜,到时必溅血湖上,以快三位之意!” 厉天啸见他已经答应了,倒不愿多逗留,遂偕同崔珏、厉天吼,带着泯江双煞范氏兄弟,朝陈一鸣道了一声:“打扰。”耸身登墙,鱼贯而去。 满天的朝霞里,谁也不曾注意有一道身影蹑在三魔之后,飞出墙去。 那身法快速绝伦,远超过三魔良多,老和尚似略有所觉,口中微噫了一声,伹他并没有告诉大家,只是在心头暗暗纳闷,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 不过看来中秋之约,将会增加一层凶险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时节将近中秋,金陵城中人言鼎沸,竞相传云中秋夜的玄武湖上武林大会,原来马士英当权之后,深深地感觉到朝中的大臣对他不满。 左良玉远踞云贵。 史阁部拥重兵于扬州,他们帐下都不乏异能之士。 再者郑芝龙麾下也有不少的东洋剑客,他们都不好惹。 金陵城里东厂的士子也反对他。 那般读书人虽不足畏,可是与他们论交的朋友中,很有几个江湖豪士,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他一方面感到需要保卫自己,另一方面也想藉此剪除部份异己。 由于门下有个护卫断魂花刀刘骥,与泯江双煞有过一份交情,特地备了一份厚礼,外加一封措辞异常谦卑的书信,央请点苍三魔前来,另一方面欲函邀天下好手,以中秋为期,在玄武湖上开武林大会,较技赌胜,唆使福王御封,天下第一的名号,并且将宫中密藏,前古名双龙泉剑为釆。 起初尚不知三魔是否答应出山,故以未敢明目张胆地宣布。 江湖上也不过略有所闻而已,及至三魔赶到金陵,允准出头主持,他才公开地设擂台,出通告,轰动一时。 三代以下,不好名者几希,尤其是武林中人,更是宁为名死,也不愿输这一口气,许多归隐多年的健者,都跃跃欲试。 “天下第一”这名号太诱惑人了,何况,龙泉剑武林至宝,斩金削玉,为天下无双利器呢! 八月初十,玄武门的大红榜上已经贴满了报名参加的名单,其中固不乏赫赫知名之士,如:点苍三魔、上官云彬、诸葛晦、了性大师等自毋庸赘述,余外比较叫得出万儿的有关外马场主庞大福。 庞大德兄弟,东北绿林三杰万里追风卜云雕,托铁塔耿志雄,不坏金钢谢一飞。 武当名宿无非道人,邛峡掌门铁掌无敌阮来风,马江三峡船帮龙头帮主柳寒霜,福建武夷山无因师太等。 其他当然还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不过比赛规定另有一条,那就是未曾报名的,可以在已报名的决赛后。 临时报名参加,最辣手的就是这一项规定,因为榜上列名的人,谁的斤量多少,大家都还有数儿,就怕突然冒出一两个狠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不过三魔却满不在乎,而且那一条规定,就是他们要求加上去的,显见得是胸有成竹。 中秋之夜,天公作美,一轮清辉朗照天际,长空如洗,清楚得不带一丝云彩,擂台架在湖中心,用无数大茅竹围戍一个四丈见方的大浮台,上铺木板。 板上再垫了一层厚厚的毛毡,煞是平稳,四面俱无栏杆,只在角上向湖心钉入四根木桩,再用巨缆系住擂台,使它不致飘走。 天刚入夜,擂台十丈以外的四周,早已密密层层地围满了无数船只,不是打擂的,便是看擂的,端地热闹非凡。 那些赁不到船只的,便只好挤在城墙上,或是爬上岸边的大树,远远地观看。 陈家乃金陵巨绅,在玄武湖上原有私人游舫。 这时早已端整了一桌酒席,陈金城先在船上恭候,远远地看到父亲陈一鸣陪同了性大师和上官云彬、诸葛晦以及妹妹慧珠姑娘到来,忙命船拢岸,躬身迎诸人上船。 忽听人丛中喊道:“陈兄,盛会难得,兄弟正急着租不到船,既然兄台早有准备,何不提契小弟一行。” 陈金城抬头一看,原来是那日在酒楼上同饮的书生,心想你一个读书人,这种事何必瞎凑热闹。 同时更因为妹妹在座,将陌生男子引来一起,究竟不太方便,一时沉吟未答。 陈一鸣久历江湖,豪迈成性,倒没有这么多顾忌,闻言答道:“这位公子既与小儿相识,便不是外人,便请同来一叙,只是舟小间窄,多多简慢。” 陈金城只得等他也上了船,着令僮仆撑船离岸,向着擂台而去。 大家分宾主坐下,书生与诸葛晦,上官云彬已然在酒楼相识了。 陈金城又替他向了性大师及父亲妹妹等人介绍了。 慧珠姑娘虽说长这么大了,与陌生青年男子见面还是第一次,而且他又是十分俊俏,芳张称存好感,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书生却毫不在意,匆匆一揖,便与诸葛晦攀谈起来,间或与了性大师涉及禅学,居然也深谙个中三味,吐语如珠,的确博学。 姑娘虽从小弄惯拳棒,在学问上也稍下过一番工夫,闻言钦佩异常,那好感也就增加几分。船到离台十丈,随即停止不进,大家一打量擂台,才晓得争这武林第一的名号,的确不容易。 因为擂台四周十丈以内,都是一片止水,全无通路,要想上去打擂,若无绝顶轻功,即此第一关就不易通过。 陈金城虽然勉强可以踪上去,但眼前多少高手,根本没打算一显身手。 这十丈的距离,在上官、诸葛、了性等人,自然不算是一会事,不过为时尚早,此刻无需着急,大家也就畅谈欢饮起来。 了性大师身在佛门,戒荤不戒酒。 书生的量更不弱,上官、诸葛,一对酒坛子,几个人这一喝上劲,倒像把打擂的事忘了。 更鸣二鼓,丽月正朗,湖上起了一阵骚动,中间的官船上一声炮响,马士英身为大学士不便出面。 这个做主人的风头却让给护卫刘骥去了。 断魂花刀身手不弱,你看他在官船上一个“寒塘渡鹤”,身形在空中两个滚翻,端端正正地落在台中心,四周即扬起轰雷似的釆声。 刘骥在台中心向四周一抱拳,先交代了一番场面话,然后才正式地归到本题道:“今日较技,所争乃天下第一名号,故以特别慎重,每人上场,一阵即定胜负,兵刃暗器,轻功拳掌,概由后上场者选择,生死各凭天命,胜者除御封天下第一名号,另有龙泉名剑一柄作釆,刘骥不才,愿先试剑。” 说完在背上撒下一枝宝剑,典式古雅,的非凡品,锵然一声,名剑出匣,一泓秋水,映着明月,尤现光辉。 刘骥以指弹剑,声若龙吟,猛暍一声,舞剑盘花盖顶,展开身法,以剑作刀,施出六十四路断魂刀法。 伹见一路剑影,不见人形,剑上原有三尺光芒,这一舞动开来,简直就有丈许远近,四周釆声不绝,夹着一些好事者带着鞭炮。 这时也放将起来,劈拍之声,热烈之至,刘骥舞得兴起,一指剑芒,扫向台角的火炬,剑身未至,锋芒所及,一枝粗若人臂的火炬,突然中断,那火头落向湖心,犹自浮在水面上,良久始熄。 刘骥直待六十四路刀法使完,才默然收剑,抱元守一,抱剑向四周拱手道:“刘某自知技疏艺浅,留此以待高人。” 说完将剑归鞘,很庄重地将剑交给台左的一名兵卒,自己人又一耸身,回至官船上。 四周又是一阵暴喊,声寂后湖上默然,大家都目视台上,看是谁抢先登台。 遂见台旁一只小船上纵起一人,空中并不转动身形,轻飘飘地落至台上,就凭这一身轻功,武林中已属不可多见,及至其将身立定。 大家才看出是一个三十许的汉子,一身关外装束,来至台前拱手道:“在下庞大德,乃热河承德双义牧场场主,江湖赠匪号飞天狻猊。 此次前来,要说是争这天下第一,兄弟自己知道还差得远,不过借个机会跟武林朋友套个交情,不管那位,只要肯上台指教,兄弟无不感激之至,日后若至关外走动,兄弟无论如何,也必尽上一份地主之谊,决不至怠慢朋友。” 飞天狻猊人极正派,而且以好客著名,本身武功与乃兄庞大福自成一派,所以他一上台,很多武林朋友倒不好意思上去较量了。 只有南方的无因师太,平时既少在江湖走动,自己是武夷山龙象庵主持,福建武林人物,无出其右者,遂养成一种倨傲无比的性格,除对一些前辈人物,如上官云彬,无非道人尚保留三分客气外,那把其他人看在跟里。 闻言不禁大为不耐,也飞身上台道:“宠檀越关外高手,贫尼无因,自不量力,愿在手下讨教一阵掌法,希檀越勿吝赐教。” 说完单掌并指作礼,态度十分倨傲。 庞大德年轻气盛,那里忍得住这等情形,不过看对方是个女流,而且年纪也四十多岁了,到底不愿形之于色,所以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师太客气,小子后毕末进,尚祈老前辈手下留情。” 他本是客气话,谁想到女人最忌人称老,无因师太已年过四十,虽身为佛门弟子,这火性犹未磨退,她艺出少林,纯以硬功见长,闻言功骤两臂,口中说着:“那么贫尼放肆了!” 一招“横槊渡江”,斜切庞大德右胁。 飞天狻猊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如此不讲理,但见出手凌厉,倒也识货,知是少林外家掌法,不敢硬碰。 他号称飞天狻猊,轻功自是不弱,急切里翻身纵后,巧妙地躲过来势,心上也是真火,遂展开家传灵猿掌法,与她对上手。 少林佛门金刚掌法,全是硬接硬打的招式,攻势十分凶猛,却是最耗气力。 庞大德的本意原想以小巧的灵猿掌边打边闪,待她力气衰竭时,自然知难而退。 不想无因师太少林佼者,功力何等雄厚,瞬息百十招后,不但未见疲累,反倒精神陡长,步步进逼,攻势竟愈来愈狠,堪堪将他逼到台边。 猛喝一声:“接招!”左手架开他的“白猿献果”,右手却“猛虎过岗”,噗然一响,宠大德一时失手,前胸中掌,身子直若断线风筝,跌向台外,朝湖中落去。 看得武林诸雄,莫不大惊失色,乃兄丈身天神庞大福手足情深,见状不敢怠慢,飞身扑向湖面抓住他的双腿,一抖手掷向船上,早有带来的驯马师接着,自己也藉此一掷的弹力,射向台上,却见台上同时自为己的船上,飞身来到二人。 庞氏兄弟雄踞开外开设牧场,资财富厚,为人又仗义好友,朋友甚多。 这二人一边东北绿林三杰之一的万里追风卜云雕,一为长白山采参客领袖千手哪咤萧仪。 无因师太一见三人同时上台倒怔了一下,伹她为人倨傲,依然不放在心上,冷冷地说道: “北道武林朋友果然声势浩大惹不起,才打了一个,就要群殴了。” 语气尖辣,面上还带着冷笑,说得三人都面上一红,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不愿下去。 末后还是萧仪说道:“庞大哥还是去看一下令弟伤势,你我生死之交,谁找回这场过节都是一样,卜兄也请暂在一边掠阵,真到小弟接不下时,再由卜兄出手,也别教人家笑咱们不懂规矩。” 庞大福见他这么说了,当然不好坚持。 卜云鹃也只得退到持火炬的健卒身畔,立定观战。 这萧仪对无因师太一抱拳道:“师太少林掌法,名传遐迩,弟子方才已见过了,衷心佩服,萧仪有个不情之谊卜愿在师太手下,讨教一下佛门菩提珠绝技。” 原来长白山上接云表,万丈深山中,倒处都是毒蛇猛兽,采参客结伴入山,挖取人参,当然每人都须具有绝顶功夫。 可是那些大兽,肉粗革坚,拳脚挨上几下,蛮不在乎,惟有以暗器巧击目鼻穴道,方足致其死命。 萧仪身为参客领袖,那一手暗器可说是炉火纯青,种类又多,认穴奇准,所以才赢得千手哪咤之号。 他见过老尼掌法,晓得绝讨不了好去,好在擂台规定后来者有选项目的权利,所以他要求比暗器。 无因师太自然也听说过千手哪咤之名,知道他敢出来叫阵,必定是有两下子,但人家既然提出来了,自己不能就此推脱,再者也是自持艺高,存心要见识一下,闻言一语不发,从手上褪下一串念珠,两手一捻绳头,丝绦竟成粉层,飘身退至台角,才向萧仪道:“阿弥陀佛,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萧檀越便请赐招吧!” 萧仪也将身闪至对角,躬身道:“弟子遵命,师太留神接招,打!” 打字方出口,两支三才钉便脱手飞出,一奔顶门,一支却直指气海穴。 无因师太会者不忙,偏头让过第一支,手指微弹,四颗菩提珠出手,一颗将打穴的三才钉击落,另三颗却成品字形,反击萧仪。 千手哪咤第一次出手,原是试探性质,现在见老尼果然不含糊,一出手便是四颗,而且还连攻带挡。 那手法真不容轻视,自己若不悉心应付,恐怕这千手哪咤要变成剁爪团鱼。 一面发出三粒铁蒺藜,迎着菩提子,在空中叮然作响,爆成三溜火花,阗然而减,一面斜步探手,双臂扬处,两支青磷箭,一支瓦棱风镖,九片柳叶飞刀,外加八粒银月弹,这些家私,几乎是同时出手。 千手哪咤果是名不虚传,这一片刀光箭雨,风涌而至。 无因师太那等高手,看来也觉心惊。 这阵暗器成网状分布,躲闪是根本不可能,其中以青磷箭最为惹厌,箭尾尾带有磷火,沾衣即着,无法硬架,只得发出两颗菩提子将来势撞偏,随即袈裟一挥,大袖飘风,舞起一股劲力,银月弹首先落地,瓦棱镖头尖尾圆,后面并不用丝绸取准,依然钻进来,直取胸口了。 无因师太忙用衣袖卷住,惟独那九口飞刀,忒也怪异,虽被动风卷歪,一回头又复攻到,仿佛是有人在后操纵似的。 无因一看,对方居然识得回风打法,心中想起一人,不由大惊,忙用刚才卷得的风镖,举手过顶,使用软索锤的招式,才将九片飞刀,一一格落,口中说道:“萧檀越原来是莫老前辈传人,贫尼认输。” 话虽出口,为时已是不及,五点寒光迎面而来,正是长春派莫无愁的独门暗器冰魄神梭,不避掌风,专破气功横练,而且如影随形,任你绝顶轻功也无法全数避过。 当下猛一仰后,“长桥卧波”,躲开母梭,那四只子梭却被她倒下时的气流所牵,垂直下钻。 无因师太,刚又举腿踢开两支,另两支却再也无法躲开,只好咬牙鼓劲,拚着挨两下了,随觉得臂眉两处一阵凉寒,知已中梭,但奇怪何以不自痛楚,那两梭沾体后,也叮然落到台上,才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并未遽下毒手。 想到觉己猝施重手,将人家好友击伤,心中倒是很惭愧,站起身来朝萧仪虔诚一拜道: “萧檀越仁心慈术,贫尼感愧万分,方才误伤令友,实为歉疚,愿同往一视,设忽铸成大错,贫尼必溅血以报,若是内脏未碎,则少林万应保命丹或可奏效。” 萧仪亦因少林乃武林名家,门下弟子无论僧尼俗,为数太多,本不愿轻易结怨,故以手下发梭时,力量仅用到刚好点身为止。 现在见她自动地消去仇隙,省却日后无限纠纷,心中如何不愿,忙也拱手回礼道:“师太快人快语,萧仪心折,万应保命丹功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师太若慨允相救,敝友必可保全,否则萧仪纵有千年人参,命或可保,伤恐难治,请移驾船上一叙如何?” 说完又朝万里追风卜云雕道:“吾等前来,无非一开眼界而已,真要数天下第一,此间高人太多,卜兄当计及明哲保身,何必争这口闲气呢!” 卜云雕原也是为友出手,并不是想出这个风头,闻言也同意道:“萧兄言得极是,小弟遵命告退。” 言罢刚想随萧仪及无因身后下台,突见一道身形,疾若鹰隼,飘然而至,挡在自己前面道:“三杰名满关外,卜头领怎么不露一手就想下去,难道认为开内朋友不值一顾么?” 卜云雕一看,来的竟是西南出名的魔头,点苍三魔中的煞手神魔厉天吼,心中知道斗不过他,但要是这么抽身一走,人可丢大了,武林道中,宁可折身,不辱名头。 他只得停住身形道:“厉老师一定要赐教,卜某舍命也得接着,厉老师请划道儿。” 原来三魔早先不上台,是想先让大家先碰一阵,闹得怨纠仇结,然后再逐个收拾,坐稳天下第一的宝座,这一石两鸟之计,不可谓不毒,及见头一场无因击伤庞大德,心中的确欢喜,谁知第二场打罢人家却讲和了,这才忍不住。 但愿搁下一个是一个,故而由厉大吼出场拦下万里追风。 厉天吼由腰间撒下藤蛇软鞭,笑吟吟地说道:“厉某不才,想在兵器上一领卜头领双戟绝技。” 卜云雕见人家一出口就把自己底细摸得很清楚,心中的确很吃惊。 其实三魔绝少涉足中原,对这些事情,那里知道得许多。 倒是他们门下一双宝贝徒弟泯江双煞,见多识广,眼皮子最杂,中原塞北关外,武林人物可说是无所不知。 三魔也就因此得力不少。 卜云雕知道善罢不了,随由背上撤下双戟,互相一击,锵然一响,这一双短戟,全由纯钢制成,色作乌铁,份量沉重,戟前月牙弯弯,能锁能刺。 卜云雕就是仗着它,纵横山海关外,了无敌手,可是今夜遇到厉天吼,却占不了半点便宜。 因为煞手神魔这一支藤蛇软鞭,乃取括苍山中千年古藤制就,坚韧异常,不畏任何宝双,本人内力又足,这一叫缠上,任何兵器也势非脱手不可。 卜云雕懂得这一点,所以一上手,便留神不敢接架,单凭灵巧的招式,偷空递招,这一来自是处处受制,幸亏他临敌经验丰富,勉强支持到四五十个招面,已是通体见汗,险象百出。 厉天吼存心逞威,当然也不肯放松,眼看着又是十几回合过去。看到对方招式凌乱,知道胜负已定,脸上狞笑愈厉,窥机一招“神龙抖甲”,猛喝道:“撒手!” 声音才歇,软鞭已卷住双戟,奋手一拖,卜云雕身形被他一带,不由自主地向他怀中撞去。 厉天吼看他堪堪将到面前,腾出左掌,“春雷乍惊”,劈向顶门。 卜云雕那里有时间招架,总算百忙中将头一偏,击中右肩,噗的一声,那眉胛骨已吃震得粉碎,软瘫在地。 台下呼叱两声,不前不后,同时飞上两人,正是其余二杰,托铁塔耿志雄和不坏金刚谢一飞。 这二人与万里追风卜云雕情同手足,共称为绿林三杰。 立窑兴安岭,虽是聚啸山林,却极少打劫孤身客商,手下多为猎户,平素以行猎为生,周有大批客商过境,亦仅收常例费,随即沿途加以保护,形如镖局一般,故以极受一般人尊敬,现见结义兄长受伤如何不怒。 托铁塔耿志雄身长一丈,手持镔铁降魔杵,上台并不答话,兜头打下,力道不下千斤。 厉天吼一见来人,虽然认识,可是对方并末按照规矩比赛,心中也是有气,猛喝一声: “来得好!” 反手挥鞭,力注单臂,那一枝软鞭竟坚如精钢,迎着降魔杵,硬接了一招。 这一手一露,台下群谁不禁一震,点苍三魔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就凭他这一架,那内在功力在今日武林,赶得上的恐怕也是有限的几个。 不墟金刚这时已将受伤的卜云雕抱起,为他推宫活血,见状更是心惊,确知单单凭自己兄弟手下,就是二人联上也未必沾得了便宜,迅速止住耿志雄继续发招道:“二哥,算了吧,今日咱们弟兄认栽,大哥伤势不轻,还是赶快回去医治要紧。” 耿志雄瞧对方那等声势,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实在是不够秤的,忙也收手向厉天吼,一拱道:“厉老师技高艺绝,三杰弟兄自不量力,妄图以卵击石,当然是自取其辱,好在山高水长,以后日子还多呢,两年之后,必向厉老师要回这场过节。” 厉天吼傲然一笑,抱拳还礼道:“厉某学艺不精,以至收招不住,伤了大头领,实感歉疚,随时随地,点苍山摩云山庄理,总会有人接待,还三位一个明白。” 耿志雄见他说话时,眼睛根本不瞧自己,神气倨傲之极,只得含念地望了他一眼,随同谢飞抱着卜云雕踪身回船去了。 煞手神魔掌万里追风,鞭退托铁塔,一刹时连败两位武林高手心中得意已极,朗朗地向着台下道:“厉某久闻中原甚多高人,倘不以厉某技拙,尚祈驾临赐教。” 这时陈一鸣舟中,上官云彬已是第一个忍不住道:“老家伙那份狂妄样子,我实在瞧不惯,拚了这身老骨头,我也要会会他。” 说完就要站起来,却被了性大师一把拦住道:“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恶人自有恶入磨,你就再忍一下吧!” 不想这些动作,已被厉天吼看在眼里,遥遥地在台上道:“陈老镖头名盖江南,船上当不乏高手,何不请上一叙。” 说完眼睛注定这边船上,四围看热闹的入见厉天吼指名挑战,而且所指的又是他们所熟知的陈一鸣,随即鼓掌喝釆助兴。 这一来陈一鸣即使无意争雄,也闲不住了,只有站起身来。 陈金城与慧珠见老父意欲出手,情知上去不免遭辱,却又不便阻止,只急得把眼睛瞧定了性大师。 老和尚缓缓地起立道:“阿弥陀佛,看样子老衲不上是不行了,只是老衲技艺久疏,此一去不免溅血台上,一趁魔心愿吧!” 这几句话虽是轻轻地说,可是那声音响亮清澈,传遍湖上,语音乍歇,湖中顿时现得异常静寂,可见老和尚功力之深远。 厉天吼自那日在陈家一会,知道上、诸二人不足虞,惟一愿斗的就是他,故而指名叫阵了。 现在见老和尚果然出来,心中不由大喜,连忙在台上恭身道:“老禅师世外高人厉某能得讨教,实快平生,敬迓法驾。” 说完遂见陈一鸣船上,轻轻地飘起一个灰色人影,慢慢地向台上飘落,心中就是一惊,知道这是轻功中最罕见的凌云步法。 原来人在空中想快,倒是不出奇,最难得的是慢,慢得如一张落叶随风,徐徐而降,这一宗功夫,怕不有七八十年浸淫。 降魔尊者了性大师上台后,合什作礼,缓声道:“三位一再寻老衲踪影,必是为着老衲名号,现在老衲早已脱离江湖,这名号要之何用,今日愿当天下英雄之前,取消这降魔尊者名号,请厉老师容老衲告退如何?” 厉天吼没想到老和尚一来讲出的竟是这番话,倒不由得呆了一下,不过他为人最深沉,想到自己师兄妹三人,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扳回这一个面子,要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委实是太便宜了人家。 他略为寻思,才哈哈地大笑道:“老禅师太客气了,本来天下阴阳无二理,无所谓魔,也无所谓道,强者为上,魔高时魔即谓道,老禅师若胜得厉某等之人,老禅师的名号自然保存,否则亦请将尊号上“降”字去掉,移驾点苍山,厉某自当专建精院以养天年,老禅师意下如何?” 了性大师再好的涵养,也免不了动气,长眉一耸:“厉施主此举未免逼人太甚,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今天是善罢不了,不过老衲久已不动兵刃,惟愿在掌上一领点苍绝学。” 厉天吼又是哈哈一笑道:“老禅师若早就如此干脆,岂非省了许多无谓口舌,请!”语毕单掌作势,凝神以待。 老禅师也是一般地慎重。 双方默然相视,脚下慢慢地移动,看来好似非常轻松,然而四周的行家却都知道。 此二人的艺业俱已臻化境,若一出手,势必以本身功力硬折,胜负立明,是以大家都蓄劲待机而发,不敢轻动。 不惟斗的人如此,看的人亦复如此。 上官、诸葛、陈一鸣等诸人,凝神注视台上,屏息不敢稍动,只有书生吃喝自如,并不因台上的紧张局势而稍受影响。 相持片刻,书生突然轻轻地说一声:“老师父赢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大家都把眼睛注视到他脸上。 书生也似乎自觉失言,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晚生并不懂武学,只是看到老师父依然神定气闲,而那位厉老师却已略见浮燥,兵法所谓燥急求进者必败,故一时斗胆,遽作预论,在诸位行家面前,贻笑大方了!” 说完举酒自饮以解嘲。 上官云彬鼻子里哼了一声。 诸葛晦淡淡一笑,俱未作答。 只有慧珠姑娘不服气地一撤嘴:“人家还没有交手呢!你怎么就看出输赢来了呢?” 书生毫不在意地道:“小生一时多嘴,姑娘教训得极是!” 话完还朝她笑了一下。 大姑娘话出口,才觉得不太客气,没想人家竟马上认错,反倒把粉脸臊得飞红。 台上厉天吼果然似感不耐,轻吼一声:“接掌”,一招逆江行舟,掌上挟着无比劲力,朝老和尚胸前推去。 了性大师也是“推窗望月”,挥掌相抵。 双方手掌相距一尺,劲力已缠顶住,谁都前进不了,四周持火炬的健卒,都感到呼吸困难,立足不稳,那炬上的火滔,也似受风一般,向外直吐。 两人足下都已立定不动,可是整个浮台,却在微微地颤动,掀起无数的涟漪,向四周展开。 将四周的看客,惊得咋舌不止。 相持又是片刻,厉天吼突然觉得对方力道减低,心中一喜,忙挥掌向前。 大魔厉天啸叫得一声:“不好,老二要糟。” 话才说完,已见台上厉天吼猛退了四五步,矮身坐在地上,口中已吐出血来。 原来了性大师欲擒故纵,先将力量减低,等他冲进时,猛用全身真力推出。 厉天吼只感到一阵推力,击向自己,远超过自己发出之力,知道已比在人家下面,幸而他功力高,一见苗头不对,慌忙回身自保,却已抵挡不住,退了几步,腿下一软,扑地坐下,嗓子里甜甜的,一股热流自丹田突上,冲口而出,却是鲜红的血,知道受伤不轻,不敢再运气作力,只好听任胸头血气涌翻,只是压住不再使他吐出来。 大魔忙一飞身上了台,先将弟弟的穴道闭住,然后关切地问:“老二,你还撑得住吗?” 厉天吼挣了一下道:“不妨事,我自己还能下去,大哥,你自管放心上吧,老和尚虽然将我震荡,他自己也累得可以了。” 说完自己在身边摸出一颗丸药吃了,用力拍开身上的穴道,悻幸然地下台去了。 毒手灵魔厉天啸走到台中,全然不动声色,只是很冷静地说道:“老禅师果然高明,舍弟多承教训,天啸不才,还是愿意在掌上受教!” 了性大师刚才胜得厉天吼,已是侥幸仗着心思灵巧奏效。 实际功力二人并差不了多少。 厉天吼在三魔中功力最差,自己在遽拚之后,劲势已如强弩之末,要与功力更高的厉天啸交手,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势又不能抽身退出,将心一横道:“老衲年过九十,形将就木,此生已无足恋,能在厉大义士手下超渡,亦复何憾,厉大义士请赐招吧。” 厉天啸躬身答道:“遵命!”轻轻一抬手,五指微屈,朝前一弹,指尖即见五道蓝气向前逼去。 了性大师,见状大惊,情知这是对方成名三大绝技之一的碧蛇指功,盖以这厉天啸深居点苍,命徒众四出搜集毒蛇,豢养在摩云山庄里,每天定时挤出毒液,喝将下去,然后用本、身功力将毒液中所含水分逼出体外。 存其至毒,分布全身,对敌时再将毒气集中指尖,藉劲功发出,其势绝锐,任何内家护身真气都无法挡住,沾体即钻入毛孔,顷刻毒发,无药可治。 惟道家太乙神功与佛门须弥功可挡指劲,而无法解毒,可自保而无力克敌。 须弥功自己仅知皮毛而未得其奥,且此等功力,最耗真气,不能持久,对方毒手灵魔即由此得名,一上手即出杀着,显见得必欲置自己于死地,以为乃弟报一掌之仇。 此刻为图自救,少不得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当下盘坐在地下,右手的食指与姆指点成一圈,左掌聚毕生功力,在圈内迎出,正是所谓纳须弥于芥子之神功,果然佛门正学,非同小可。 了性大师虽是初登堂室,那功力已是不凡,随见五道蓝气,合成一股,停在圈外半尺地方,奋力前进,却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住,冲击不已,兀自不退。 厉天啸见对方居然练成这等功力,也自心惊,忙在他对面坐下,收三指独留食中二指,继续向前点去。 这一来蓝气也合五为二,却粗了一倍有余,攻势更见猛鸷,顷刻又前进了二寸。 这两个武林高手各运本身功力硬拚,声势兀自非凡,许多名家尚未登台者,各在底下暗呼侥幸不已。 再看台上比斗的二人,胜负渐见分明。 那蓝气离圈只有一寸光景。 了性大师的长眉不住地颤动,力气渐竭,伹他知道此举乃关生死存亡,只要蓝气一钻进圈子,自己必定是身死无疑,从此魔道高张,天下正派武林,恐无瞧类矣,所以虽然满头大汗,依旧拚命苦撑。 毒手灵魔厉天啸,形势上虽占优先,可是吃力异常,也是凝神定指聚劲,两眼注定对方不动,将蓝气一分一分地朝前逼近。 这边船上的上官云彬与诸葛晦,却早已急得五内俱焚,眼看着这一位武林领袖,形将毕命于魔指之下,自己要想上去援手,凭身边的工夫恐怕连身都挨不上,何况对方最厉害的一个魔头妙手玉魔崔珏还在一边虎视眈眈,自己上去不但帮不了忙,恐怕还更误事。 老头儿槌胸跌足。 诸葛晦短吁长叹。 陈一鸣父子摇头不语,慧珠姑娘星泪盈眶。 只有书生恍若未觉,把酒临风,突然对月长吟道:“无我即无物,非心亦非相,须弥即芥子,沧海斗勺量,清风送我去,明镜自然光,大干是世界,宝树菩提香。” 声若龙吟,似诗似偈,飘荡于湖上,历久不绝。 慧珠姑娘白了他一眼,方要怪他不知死活,幸灾乐祸,瞥见台上了性忽而脸色一动,闭目垂帘,宝相庄严,片刻之间,脸上紧张之色全消,更之以一脉祥和之气。 那两股蓝气似乎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反击力量,由离圈半寸,逐渐后退。 厉天啸亦脸上见汗拼力加指,然退势不绝,终于退到离他自己半尺地方。 厉天啸一声长叹,收指起立道:“老禅师神华内莹,天啸自认不如,天下第一宝座,留待高人,厉某认输。” 了性大师亦慢慢起立道:“厉大居士不必自谦乃耳,说来惭愧,方才老衲拚力相持,亦不敌居士指上劲功,危在毫发之际,幸有高人临时赐以指引,乃悟须弥芥子之道,这天下第一之名,老衲亦愧不敢当,请从此辞。” 说完与厉天啸各自作礼,飘身引退,将擂台空空地留在湖上。 老和尚回到船上,向欧阳书生揖作礼道:“欧阳施主故晦宝光,老衲失眼简慢,乞恕不敬,适才多承棒喝,乃使冥顽强尽,摸索得无限光明,一旦承教,终身必以师礼视之,请受一拜。” 说完真要拜将下去,这一来却急坏了少年书生,惊煞了旁观诸人。 欧阳书生一急之下,隔席举手一拦,一股劲风拦住了老和尚下拜之势。 老头子惊喜中带着羞愧,自己连番相试,依然测不出对方内蓄绝顶武功。 诸葛晦自负眼空四海,今朝迭见高人,才知自己所学,竟是萤火之光,别说比不上朗朗秋月,就是一颗小星星也谈不上,而且高手就在身畔,却浑无所觉,讪讪的脸上也有些不是味儿。 陈一鸣父子当然是惊喜交集。 至于慧珠姑娘心中那番滋味,就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此时台上却翩然降下一朵绿云,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正是三魔中年纪最轻,而武功最高的妙手玉魔崔珏。 原来厉氏兄弟俱受业西域一异赤龙子崔萍门下,厉氏兄弟仅得乃师功夫十之六七,而崔珏是崔萍的独生女儿,已有父亲全部真传。 平时厉氏兄弟虽为一代宗师,可是碰上师妹,依然是恭恭敬敬。 崔萍自己本身艺业,已至人神之间,平时就隐居点苍山中,不问世事,可是老头儿野心颇大,很有天下独尊之意,可是自己究竟不好意思出头,是以授意门下一女二徒,创点苍一派。 这次竞技湖上,老头儿答应暗中支持,叫三魔出头,这也是厉氏兄弟目中无人,狂傲不可一世的原因。 谁想他们过于低估中原武林力量,厉天吼首先受创于了性掌下,厉天啸也技逊佛家须弥功一筹,这才由妙手玉魔崔珏上台,意欲争比这天下第一的名号,臣服天下武林。 使点苍派感为天下门户魁斗。 崔珏人本,美艳,唯生性冷峻,平素嗜武如命,淡于儿女私情,而且普天之下要找一个能匹配她的如意郎君也的确不易。 这一亮身台上,大家见她凌空而至,居然连身上的绿色湖绉长裙也不曾飘动半点。 早又是轰然一声喝釆,妙手玉魔吐语如落珠,盈盈在台上微福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适才二位师兄都已领教过中原武学,崔珏自不量力,想以手中一支六贼妙昔玉笛,一会高人!” 老头—儿上官云彬这时晓得书生是个绝顶高手,但是始终未见他出手,当然也不好意思去迫问人家师传门户,突然心生一计,转头对诸葛晦道:“你这穷酸不是现在还打着光棍吗? 而且弄音乐又是你拿手,还不快上去,迟了老婆可叫别人抢跑了!” 说着拉着他衣服硬拖到船边,贴背一掌送推出去。 诸葛晦收身不住,只好顺着他的掌势向台上直飞而去。 不想老头子忒也促狭,这一掌用的竟是十成力量,眼看着已到台心,那后送之力依然未见停止,只好在半空双掌前击,带起一阵劲风,然后再藉反震之力,化滑来势,“秋叶离枝”,身形飘然落在台上,点尘不惊。 妙手玉魔崔珏久闻布衣秀士之名,正面相对,今天还是第一回,抬眼看去,只见他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一袭布衣,飘逸脱俗直如青松明月,心头不禁微颤一下。 试想她久居点苍山,那儿全是苗人猓猓聚集之地,即或有一些汉人,也全是厉氏门下,行上猥亵之辈,几时有过这种俊朗人物,她自己行年即将三十,欲依然是小姑独处,今初一见诸葛晦,为其风神所慑。 她立刻将先前倨傲之色收起,笑吟吟地迎着诸葛晦说道:“诸葛大侠中原奇士,不弃边野,慨然赐教,小女子感谢之至!” 语毕盈盈一福。 诸葛晦还礼不迭,心中也惊于她的明艳,暗想厉氏兄弟外貌狰狞,称之曰魔无愧,此女丽若天人,且满脸正气,如何也与他们沆瀣一气,安上个妙手玉魔的外号,实在有点不相符,也有点为她不值。 他当下也肃容拱揖道:“诸葛晦不学无术,然粗晓音律,闻道姑娘以玉笛较技,一时见猎心喜,愿以寸弦,一领六贼妙音!” 说完在浮台的茅竹上拚指一划,立即取出一根长约半丈的竹片,弯成弓状,然后在袖中掏出一段银丝,却是一根普通琴上的君弦。 诸葛晦将弦在弓上绷紧,信手一弹,信翁作响,震人耳鼓。 那四周持火炬的健卒心神受荡,火炬立刻把持不住,掉落湖里,人也摇摇欲倒。 崔珏却满不在意,翠袖一挥,劲风立将四名健卒凌空送到官船上,功力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崔珏将健卒送走后,又朝诸葛晦浅笑道:“朗月在天,如此良宵,调丝弄竹,是何等雅事,诸葛大侠妙指仙音,恐此等俗人禁受不起,小女子斗胆代为送走,冒犯之至,敬乞海涵。” 诸葛晦被她说得脸上通红,再看她挥手之间,竟将四角四名大汉,凌空飞送出十丈,居然毫无所伤,掌劲刚柔合度,功力高出自己实在太多,更是心惊。 幸而自己下台只是要求以单弦较笛,否则若要动手,自己恐怕连十招也接不了,忙也腼然作谢道:“在下一时疏忽,多蒙姑娘惠劝,心感不已,请姑娘亮笛赐教。” 说完端坐在台一角,凝神竖弓,屈指欲弹。 崔珏也盈盈移步,走至另一角在腰上解下一枝玉笛,色作翠绿,连丝绦也是绿色的。 绿衣、绿裙,就像是一枝嫩绿的荷叶,轻立在湖中,映着对面神仪晶莹的诸葛晦,简直就是一幅月下行乐图,那里像是两大高手对敌试招呢! 月到中天,湖中静静的浮台上,突而扬起一缕笛音,幽幽的,就像是一个伤春悲秋的怨女,面对着逝水流年,而起了一阵美人迟暮的感触,玉容寂寞泪阑干,正是那无限的惆怅,彷佛有珠泪千斛,无处诉弹。 湖上四周围着多少只船,聚着多少人,那些人都悄然无声,他们的心都跟着笛音,飞到那寂寞的闺楼上了。 -------------------------------- Wavelet 扫描 张丹枫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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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笛声又转了,这次转得更凄凉了,若明妃之出塞,大漠风寒,念君王兮何方,又若虞姬之围于垓下,楚歌四起,帐中杯酒,顷刻之间兮永别,更若马嵬之玉环,白绫加颈,君王掩面救不得,问苍天兮无语。 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端的叫人肝肠寸断。 舟中,陈一鸣瞅然无语。 上官云彬老眉微皱。 了性大师凛然不动。 陈金城摇头太息。 慧珠姑娘热泪盈眶,靠着爹爹的眉头。 只有书生击节欣赏,神情怡悦泰然,忽而铮然一声,恍如石破天惊,原来诸葛晦已弹起他的单弦琴。 这琴昔又自不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浪花如雪,海阔天空,任凭鸟飞鱼跃,激起人的万丈豪情。 湖上普遍的传起一阵吁声,彷佛人们刚从颓废中振作起来的叹息。 崔珏嫣然一笑,随也把笛晋转向高亢,正是岳武穆的满江红调子“……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笛晋中充满了金戈铁马,大家顿时觉得自己义愤填膺,举杯高祝,指望即时可以直捣黄龙。 一曲终了,笛声悠悠又起,还是那阙满江红,不过词意变了“……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果然是兵燹之后,满目苍痍,人心厌战,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笛声再变,这次竟是李后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曲毕,余吾袅袅,犹自缭荡在湖上,大家都感怀国事,触动身世,湖上满是一片饮泣之声。 诸葛晦本来已停手不弹,这时似乎也被笛声感动,正待凄然泪下,忽而一惊,暗自警惕自己是在比试,如何能意为境夺,猛又拂弦,竟弹起易水送别之辞:“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重新激动人们的豪情,可是他自己刚才心念已为笛音所动,此刻虽发奋振作,手法已稍见不稳。 末一句刚完,绷然一响,弦断了,他心中一愕,蓦而笛声又起了。 这次却是一种靡靡之音,彷佛是令人置身在天台仙境,桃花遍地,桃林中有无数美娃,逐花飞舞,罗襦半解,脂香四溢,端是无边春色。 诸葛晦生性恬远,对这些事恍若未睹,一任那些美女投怀送抱,他依然是正襟危坐。 崔珏看得微微点头,遂再更改笛声。 这次她摸对了诸葛晦的脾胃,吹起苏东波的水调歌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这回诸葛晦的确意动了,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台边,彷佛真想振羽凌空而去。 俄而笛音一收,扣见崔珏笑吟吟地持笛而立,星眸中却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面上一红,长揖道:“姑娘六贼妙音,的确不同凡响,诸葛晦耳鼻口目意情,莫不受役,实见高明。” 崔珏也回了他一福道:“诸葛大侠志在高山流水,恬远淡泊,虽为所动,胸襟仍是令小女子钦佩不已,今日会后,仍望时予赐教切磋,倘蒙拨冗移玉点苍山上,定焚香扫轩以待,彼时不为争雄,无存敌意,翡翠玉笛,当奏迎宾之曲。” 说完双目凝注,态度十分诚恳。 诸葛晦心中却不由一荡,不过他马上发觉自己失态,端容再作礼道:“辱承谬赞,不胜汗颜,诸葛晦得闲,定当过访,再聆妙音,容图后会。” 说完双脚一点,飞回这边船上。 崔珏呆呆地留在台上,满是惜别之容。 布衣秀士脚刚到船边,就被上官云彬一把抓住,哇哇地嚷道:“谢大媒,谢大媒,老头子一掌,你这穷酸就捞个媳妇,早知道有这种好事,老头子自己去了。” 诸葛晦被他说得啼笑皆非,脸上飞红,开口不得。 陈一鸣忠厚,忙过来解围道:“上官大侠,别开玩笑了,快请入坐喝酒吧!” 上官云彬一看诸葛晦真有点急了,遂也顺风收蓬,哈哈一笑落坐,忽而又跳起来道: “这小子那儿去了!” 原来眨眼之间,船上已不见书生踪影,满船俱是高手,连人家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心中明晓得他含有绝技,却又不禁愕然。 妙手玉魔持笛在台上扬声道:“还有那位高人,愿意上来赐教。” 四周一片寂然,当然人群中固不乏身怀异能之士,可是大家都看过她表演的一手掌上送人绝技,也被她的一枝笛子勾引得喜怒哀乐,七情遍历,谁也没胆子上去碰一下钉子了。 可是奇事发生了,大家都哗然一惊。 慧珠姑娘的那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原来湖中的水面上,轻飘飘地站定一位少年公子,正是那个姓欧阳的书生,但见他缓摇着手中折扇,一步一步地,把如镜的水面,当作了阳关大道,慢慢地向台上踱去,口中还依俄地吟着:“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句吟完,人也走到台边,迈步跨上去,朝崔珏施了一礼道:“适才一聆雅奏,顿觉此曲只应天上有,仙子霜女素娥,小谪人寰,小生欧阳子陵,深感仙凡路遥,错过今宵,只怕无缘识荆,故而不惴冒昧,愿再聆仙曲,同时愿以手中金环,预作引玉之砖。” 崔珏本来已为他绝世的轻功所惑,武功轻身法练至绝顶,当然可以登萍渡水,踏雪无痕,不过那全丈一个快字。 即使所谓一苇渡江,脚下亦需有借力之物,从没有能在水面上慢腾腾走的,再看他除了前两步,毡上略有水迹之外,以后竟是干干的,这种功夫可说是到了令人骇异的程度。 她自己的父亲赤龙子崔萍自幼即得异人洗毛伐髓,再穷数十年苦练之功,恐怕也比不上他干净俐落。 面前这青年公子,最多只有二十二三岁,真不知道怎么练成的,而且欧阳子陵这个名字,就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说过。 可是人家对着自己这样彬彬有礼,倒不能尽呆想着不开口,遂也赶紧回身施礼道:“欧阳公子功力举世无双,崔珏今日眼见,方信天外有天,艺无止境之说,伹不知公子师承门户能见告否?” 欧阳子陵微微一笑说:“家师宇内散人,名号连小生也不知道,望乞仙子谅解,至于小生不情之请,仙子是否吝于赐教?” 崔珏见他说得很诚实,而且知道有许多高人,的确不愿意留下名号,遂也不便多问!便道:“公子既也不知令师名号,想必自是一位绝世高人,公子一身所学,恐已功参造化,崔珏萤火之光,责难与浩月争辉,雕虫小技,亦有辱尊听,既是公子欲以金环赐教,崔珏敬洗耳以待。” 这一番话说得谦虚之至,欧阳子陵听得微微点头,觉得此女实为阆宛仙葩,侧身三魔之列,至为可惜,遂道:“崔仙子谦虚乃耳,欧阳子陵晚学末进,实为感愧,既是必欲在下先行出手,只好冒犯了!” 说完在手上褪下一枚金环,状如手镯,只是光彩耀目,似乎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辉。 崔珏行至台角,凝神端坐,神情十分庄严。 欧阳子陵持环屏息,忽而将环向天空掷去,伹见一轮金光,映月生辉,冲霄而上。 到得半空之际,欧阳子陵忽而身形平空升起,直线而上,手中招扇已然合拢,轻点环身。 但闻叮然一声,弥久不绝,那声音就像一种有形的物质,钻入人的耳鼓,直达到心头,震荡不已。 顷刻就化为无数的声音,因人而异,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可是各人心中耳中所听到竟无一人绝对相同。 离家的游子耳畔是慈母温柔的叮咛,久旷的征夫扣只听见爱妻如珠的笑语,或是爱儿娇稚的呼唤,莫不悚然动容,有人涕泣涟涟,有人笑意盎然。 只有了性大师,合十盘坐,耳聆真如,心现莲台,那脸上木然全无一丝表情,无形中功力又进了一层。 崔珏本来心如止水,可是今天遇见诸葛晦后,平静的心湖中已泛起涟漪,叮声入耳,倏而化为那清越的琴晋,弹的是凤求凰,司马相如就是以此一曲,深获卓文君芳心,缔就千古佳话。 现在这琴音就是在耳畔诉说着思慕之情,然而是那么清高脱俗,彷佛是厌倦了江湖打斗生涯,愿相与偕隐,结庐深山,但修神仙眷属,不作柴米夫妻,闲扫落花,阅金经,调素琴,终老是乡,永不作出岫之想。 崔珏活到三十岁,从未动过情,可是思春之情,总是难免有之的,春花秋月之夜,心中也浮过一阵遐思,不过她把那一切都当作梦,一个绮丽的梦,现在这梦居然要实现了,脸上不自而然地泛起了一丝微带羞怯的笑意。 就在这大家如痴如幻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暴喝:“珏儿,快警觉,这是佛门七情环神音!” 那声音苍老而低沉,然令人心头一凛,大家突然警觉,才发现刚才那些扰人心神的语音,都是幻象。 定睛看台上,崔珏敛袵起立,身旁扣多了一个道装老者,赶情那刚才一声警喝,是这位老者所发。 听他叫妙手玉魔为珏儿,情知此人必是传闻中的西域异人,三魔之师赤龙子崔萍,方才心惊书生武技盖世,此刻却又替欧阳子陵耽心起来。 崔珏走到欧阳子陵面前道:“公子金环,佛门至音,崔珏自认不敌,笛子也愿藏拙,不再献丑了。” 说完又朝父亲看了一眼,目光含着哀恳神色,意思是请老父手下稍留分寸,别对此子施逞辣手。 这目光看到欧阳子陵眼里,心中笑她对自己父亲的信心过高,却也不免感动,暗道: “即使你这一念之慈,我也必助一臂之力,成就武林一双绝好佳偶。” 赤龙子崔萍这次虽然跟着来到中原,自己原来打算出头,他熟知中原武林实力,能敌厉氏兄弟的已绝无仅有,能与女儿打成平手的,根本没想到世上有这等人物存在,谁知道事情偏出人意料。 厉天吼败于了性掌下是他自己疏忽所致。 厉天啸较掌落下风是半途有人帮忙,了性不足畏,背后帮忙的那个人功力却未容轻视。 及至欧阳子陵一现身,他便心知女儿要输,及后闻说依然是比较音乐,他又放了心,因为他深知崔珏的一枝玉笛,已能役人六贼,而且从小随自己习技,道心若水,既不能胜人当亦不至落败。 然而对方一出手,竟是久已失传的佛门至宝七情金环,此环取陨石中玄天金母铸炼,其质无坚不致,无柔不克,功力深者,抛空击鸣,可伤人却敌于无形。 百年前据云为一高僧所持,高僧物化后,此宝亦告失踪,不知何以在此子手中出现,且能将七情佛音,运用自如,端的是不可思议。 崔萍轻轻地走到台前,朝欧阳子陵颔首道:“公子手持佛门至宝七情环,但不知与得道高僧悟元大师如何称呼。” 欧阳子陵见他一出口就说出七情环来历,心中也钦佩他的见闻渊博,遂庄容答礼道: “老仙长想必是赤龙子老前辈,此环乃晚辈得自恒山一石穴中,内有一高僧遗蜕,并有拳环秘笈各一,晚辈潜心苦学,略窥门径而已,实不知师门名号,今承仙长告知,至为感激。 崔仙长术已通神,莫非也有意问鼎天下第一虚名,若是则晚辈理应退让,不敢有忤前辈。” 崔萍呵呵大笑:“公子人中俊杰,身负绝学,更难得虚坏若谷,如此胸怀,天下第一当非公子莫属,老朽仅祈能与佛门高弟,互证所学,无论胜负,名号宝剑,皆无所取,公子当能允所请。” 欧阳子陵心想你这老魔头果然刁猾,嘴吧里口口声声不争天下第一,你真要打胜了,天下豪杰都在这里,要不要都是你的,乐得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可是也不去点破他,依然笑笑若无其事地道:“既是老仙长执意赐教,晚辈敢不如命。” 接着略一盘算,又道:“点苍秘技,包罗万象,区区一场实难窥全豹,晚辈意欲多加两场,三次比赛,由前场负者出题,老前辈意下如何。” 崔萍矍然长笑道:“公子此言,深获我心,老朽遵命,即请公子命首场题目。” 欧阳子陵见他如些托大,正好叫他上当,忙道:“老仙长如此抬爱,晚辈心领,这首场晚辈意欲一较轻功及掌力,晚辈与老仙长各离台一丈,以掌击台,若此台缆断漂向那方,即作负论。” 崔萍一听就抽了一口凉气,暗想这一场自己是吃亏定了,方才看他步行水面的功力,自己就没那样轻松,凌空挥掌,脚下又是水面无法吃力,要击断粗若儿臂般的巨缆,真是难于上天。 但他偏不信对方小小年纪,能具此等功力,于是略一点头道:“悉如尊意。” 欧阳子陵作了一揖,首先下台,依然神定气闲,步水而走,稳如平夷。 台下观擂台的人,几曾听过这种比法,愕然张嘴秸舌,几乎连气都不敢透一口,所以欧阳子陵神功再现,举湖寂然,湖上就没有一点釆声。 崔萍也跨步下台,提气凝神,这老魔头的功力煞是惊人,依然可以飘身水面,只是面色庄重,不若书生轻松。 崔萍双手微摆向前走去,具实他暗中使坏,拂袖之间已用暗劲将靠自己这面的缆绳振断,仅留一股,少时发掌,当可减却阻力不小。 欧阳子陵目光何等锐厉,但想此时喊破了,老魔成名不易,这个人丢不起,故而心存忠厚,只朝他微微地笑一下。 崔萍脸上一红,举掌作势这:“公子请!” 欧阳子陵也举手相属道:“请!”暗聚佛门青莲心功,劲风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空台运去。 崔萍也并力出击,力量刚接台缘,就觉得对方掌劲属柔,若静湖初潮,一阵比一阵大,绵绵不绝,生生不已,幸亏有缆索的拉力阻碍一下,否则一出手,自己就得落下风,忙吸气凝神,出全力相抵。 他微闻两声细响,知道对方缆索已断,压力骤增,咬紧牙关,须发皆张,竭全身十二成功力挡住来势。 谁知道他这一下运劲,忘了脚下乃水面,气一疏,身体已稍稍下沉,可是崔萍注意力全放在掌上,未尝理会,蓦觉脚背一凉,忙低头一看,水已淹至踝骨,长叹一声:“公子掌力惊人,老朽认输!”松手撤劲,飞身上台。 欧阳子陵也飞身上台,余劲却将浮台推前两尺有余。 台下轰然扬起一阵欢呼,响澈云霄。 陈金城松了一口气,觉得手上奇痛,低头看一下,却是妹妹慧珠的一只纤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脉门,犹自未松,乃轻轻地拍了一下。 慧珠姑娘蓦而警觉,粉脸飞红,幸而大家都目注台上二人,讪讪地朝哥哥伸了下舌头,一笑而罢。 崔萍第一阵失利,脸上却越发地煞白,向欧阳子陵发语道:“老朽首场见负,次场应由敝意出题,老朽仍欲借此台较技,你我各占一方,各以千斤堕法,将此浮台向水中下逼,力不逮则台高作负,公子以为如何?” 盖崔萍老谋深算,对方轻功已臻化境,谅必得灵药之助,惟重身千斤堕,却全无捷径可循,纯以功力见长,欲以本身一甲子余的努力修为,找回这一场。 台下有不少高手深谙此道,均觉得崔萍此举,实有失身份,凭他在武林身份,对一后生末进,似不应出此欠公允之比法。 可是欧阳子陵闻言却毫不在意地道:“老仙长此题的确高明,晚辈自知功力不足以与仙长数十年神功相较,伹高人难遇,即或落败,亦为荣幸。请!” 说完部飘身至台一角。 崔萍被他不轻重的几句话,说得满不是味儿,可是人家把话已点出来了,再讲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胜了这一场,下场题目由他出吧,遂也转至对角站好。 双方立定,猛喝一声开始,各运功力将浮台向下逼去。 那浮台系用数百支空心茅竹架成,浮力之巨,不下万石。 崔萍一运功力,果然惊人之至,浮台立即下沉数寸,水波展起无数皱纹,向外蔓延开去了。 崔萍再一用力,浮台又下数寸,他立刻就发现不对,照台的浮力来计,压下时不应如此吃力,而且他身在一角,照理只有一半的力量即可如愿,可是如今却耗力倍余,这道理的确令人费解。 但是抬头看一下对面的欧阳子陵,负手背立,仰首望月,神情悠闲已极,那儿像是在参身比斗,再看他那边台的高度,却与自己一样,分毫不差,仔细再一寻思,却连呼上当不止的。 原来他发出之力,被对方藉内家牵引之法,遍及全台,是以自己处一角之隅,而要将全台逼沉下去,正如力能举千斛之勇夫,却不能持一杖之端而起百斤,难怪自己感到吃力之至了。 心想这一场对方持此办法,已稳立于不败之境,但奇怪的是牵引借力之法,乃玄门道家功夫,此子从何学得,可是自己深明共中奥妙,又不敢将力撤回,若自己遽而撤稍下沉之力,对方一觉,趁机稍微用力,四两拨千斤,自己立处下风。 只好将牙一咬,一面使劲下沉,一面也用牵引借力之法,硬生抗拒,这一来心作二用,所耗的真力也就更形可观,顶门冒起一丝丝的白气,显然是拚此一举,即使要费半月修养,亦在所不惜。 突见欧阳子陵回过身来,脸上满是不忍之色道:“老仙长隐居点苍山,松风水月,何等自在,何苦为名利所牵,晚辈本先师所赋行道安危重责,不得不炫技以惕宵小之妄,实不欲有损老仙长命名,原力送还。” 说完崔萍顿觉脚底送来一阵祥和之气,紧张的神情为之一松,再觉得对方之劲力,受自己的吸引,不断地送来,台身也迅速下沉顷刻与水面齐平,然而却妙在微波不惊,连涟漪都没有掀起,这才知适才怪人家取巧借劲,实是井蛙之见,脸上浮起一层愧色,将手一拱道: “公子绝世天人,老朽自不量力,蜻蜒撼柱,自招取辱之道,天下第一,非公子莫属,崔萍请从此告退,嗣后若蒙不弃,折节下临点苍,老朽备茗煮酒,只论文事,不谈武学矣!” 说完微点台缘,人已如一只飞鸿,翩然飞到自己船上去了。 欧阳子陵泰然地站在台上,让浮台缓缓地上升到原来的位置,四周轰然一声喝釆。 釆声中,断魂花刀刘骥捧剑飞身上台,先向四围作了一个揖道:“欧阳公子绝世神功,诸位有目共睹,刘某以主人身份,敬将武林第一名号,暨龙泉神剑奉上,有异议者请立刻上,台再比,否则此事便算定局。” 连问三声,台下寂然无应。 刘骥恭身献剑,同时高声道:“恭喜欧阳少侠,今日会后,领袖天下武林,神剑利器,惟有德者居之,请受剑!” 完了又低声道:“少侠下榻何处,乞予明示。家主人马大学土,恐有借重之处。” 欧阳子陵接剑后,正容朗声道:“宝剑愧受,天下第一,依然不敢有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技艺之道,迄无止境,且学无所长短,惟专而已,即穷数生之研,亦不能尽造化之半,欧阳子陵一介书生,何克当此,请归告贵主人,上承天心,居朝无愧,下体民意,造福苍生,则天下必乐为所用,若一味挟权自利,斧钺临身之日,必不太远,欧阳子陵疏野成性,无福享受相府富贵,语尽于此,刘英雄想必不致强人所难。” 花刀断魂默然无语。 欧阳子陵却向四周点首为礼,这次不再炫弄轻身功夫,两脚一纵,飞身又上了陈家的大船。 船夫荡开双桨,旁边的船只马上让出一条路,让他们悠然地驶出去,轻舟拢岸,岸上的人也自动地让出一条大路,恭立目送着这一位年轻的公子远去,他们并非慑于天下第一的名号。 而是欧阳子陵别具一种雍容超凡的风度,以前光华内敛,大家只觉得他人物俊朗,一旦脱颖而出,就像天上的明月,虽然高挂在碧空,却把柔和的光辉,遍照大地。 八月十六,月色依然晶莹,秦淮河畔的鸿运楼特别显得忙碌,楼上楼下的座位全部给人订了。 因为今晚由陈一鸣、上官云彬、诸葛晦三人具名发帖,遍邀留京的武林人物,为当世第一名武林好手欧阳子陵赠号。 俏书生虚怀若谷,认为此举迹近招摇,极力恳辞,可是这三个人那里肯由他分说,欧阳子陵推不掉,只好听其自然,人忙他不忙。 陈金城早赶到店里招呼去了。 他却被慧珠姑娘磨着教功夫,小妮子早先就透着对他有些意思,惟独嫌他太文弱,这一来知道他是绝顶高手,还不喜上眉梢,好不容易将一套飞花落英掌学会。 上官云彬已拉着破锣嗓子喊进练武场来:“老弟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动身了吧,练把式的朋友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何况还有着不少名派掌门人,要让他们等急了,硬派你年轻气盛,藐视武林同宗的大帽子,就说你武功再好,走到那儿也叫不起字号,那可辜负了咱们三个人的一片心。” 欧阳子陵正被缠得不可开交,老头来了可解了围,忙答一声:“晚辈换了衣服就去。” 话刚说完,人一晃就失踪影,直把大姑娘恨得牙痒痒,冲老头儿直瞪眼。 上官云彬一瞧可乐了,笑嘻嘻地道:“姑娘,你别嫌老头子不识趣,日子长呢,保在我身上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慧珠姑娘心里受用,脸上却挂不住,小嘴一翘:“你这那像个做长辈的说话,看我扯你胡子。” 说完就是刚学的一招“落红如雨”,上官云彬手忙脚乱地招架住,心中也是骇然,叹道: “倒底英雄出少年,看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真该退休了。” 五个人五匹马,踏着碎步直向秦淮河去。 慧珠姑娘傍着欧阳子陵并辔而行,马如龙,人似玉,马健,人美,这一路上就不知羡坏多少青春儿女,大家指指点点的。 诸葛晦稍许有一丝惆伥,心头掠上崔珏的倩影,他自己也奇怪何以忘不了她。 陈一鸣伴看上官云彬倒是有说有笑的,颇不寂寞。 看着快到酒楼了,后面三匹马追上来,抢先进门,楼上已坐了不少客人了,先在待备的客厅里略事休息。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欧阳子陵由诸葛晦陪同入席,大家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中。 欧阳子陵一看,来宾中只有了性大师因已出世,不愿凑热闹,赤龙子崔萍及门下三魔没有到,余外差不多全来了,连受伤的飞天狻猊庞大德和万里追风卜云雕都扶病参加,心中十分感动。 他忙向四座连连拱揖道:“欧阳子陵无德无能,承蒙诸位前辈如此厚爱,深为愧颜,今日之会若为晚辈赐号实不敢当,至若诸君平素各居天南地北,藉机一聚,煮酒话旧,则当别具一番意义。” 语毕又是一阵釆声,分宾主坐下。 酒过三巡,当下由武当掌门人无非道人赠号,无非道人年过七旬,精神矍铄,身掌武林七大宗派之一。 掌中松纹古剑传自武当祖师张三丰,辈份最高,故大家认为由他赠号最当。 无非道人站起来朗朗发言道:“欧阳少侠技惊天人,貌若潘安,文釆风流,贫道以为惟“玉龙”二字可传其神,“天外”二字可喻其晶,故欲以“天外玉龙”四字为号赠少侠,敬请武林朋友仲裁。” 语毕四座掌——又起,天外玉龙欧阳子陵这个名字就在武林中定了根。大家也就开怀畅饮起来。 依照惯例,受号的人必须表演一两手绝技以为该会助兴,这一手既不能太俗,也不能在行家面前敷衍了事。 欧阳子陵早得暗示,心中好生作难,蓦而灵机一动,举杯请大家干了之后说道:“晚辈心感高谊,无以为敬,愿奉一杯水酒以为诸君寿。” 说完命堂倌送来一坛陈年竹叶青,开了泥封。 欧阳子陵慢慢走到坛前,单掌朝上一提,内家劲力即将酒吸成一道匹练,冲口而出,妙在离掌半尺,彷佛是一块固形的物质,提至将有大半个人高,另一掌凌空一挥,遂见无数银星,飞向各人面前而去,落盏无声。 大家低头一看,每人的酒杯里都有了大半杯酒,安静地停在那里,纹丝不动,旁边也没有半点溅渍,更妙的是恰好每人一杯,一点不少不多,而且每人的酒,份量都是相同,这一手掌劲,内劲,巧劲,都发挥得恰到好处。 座上的人虽然都是武林好手,功夫却有深浅,然欧阳子陵这一飞掌凌空斟酒,大家不约而同地叫出一声:“好。” 无非道人感慨地叹道:“贫道痴长七十五岁,平生与历各种盛会不知几几,今夕总算大开眼界,叹为观上矣!敬为欧阳少侠浮一大白。” 说完举酒一饮而尽。 欧阳子陵慌忙地站起来:“晚辈不过藉小技娱宾,老前辈盛赞岂敢当受,晚辈敬陪一杯。” 这一开始不打紧,大家争相上来敬酒,当然都是却之不恭,一一拜领。 旁边急煞了慧珠姑娘,急得向老父直是做眼色,要他阻止。 八目金蝉陈一鸣当然懂得女儿的意思,不过帖子是他发的,客人是他请的,在座的谁都是响叮当的人物,他如何能阻止呢,只好满睑尴尬地当作不闻不见。 谁想欧阳子陵量豪人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更感激地笑了笑,好像是劝她不要担心。 姑娘恨得咬牙,轻轻地骂了句“酒……”满脸飞红地把个要出口的“鬼”字咽了下去。 正当大家热闹畅饮之际,楼台的栏干上白影一闪,进来个俏生生的身形,愕然惊视,正是赤龙子独生爱女——妙手玉魔崔珏,凄然地将一张柬帖递给欧阳子陵,等他看完了,才恳声地说道:“家父本已受少侠点化,不意经两个师兄一蛊惑,嗔心再起,妄图以米粒之珠,昵辉秋月,少侠天心为怀,屈时尚请视小女子薄面,略于保全,则小女子终生戴德不已。” 说完深深施礼,又朝诸葛晦深情地看了一眼,幽幽地转身,像一只孤零的哀昵,飘进夜空,悄悄地隐没了。 大家惊愕地去看那柬帖时只见上面写着:“字呈欧阳公子足下,公子学究天人,技夺造化,崔萍片刻受教,获慰终生,然一晤匆匆,终嫌短促,故再订后约,以快平生,且崔萍尚有知友数人,此次未尝同入中原,咸感以无缘识荆为憾,故拟于上元佳节,设筵于点苍摩云山庄,以迓鹤驽,公子武林第一人,当不至爽约,中原武林诸同道,倘亦有意赐教,当更欢迎,仆即取道西返部署,公子侠驾光降之时,定必扫叶就径以待也,崔萍谨具。” 字苍劲有力,铁笔银钩,龙蛇飞舞,然而给予大家的不是一种欣赏的美感,而是一阵稍带懔惧的沉默。 口口 口口 口口 中秋过后,清辉未减,十六的月亮还是那么迷人,一位白衣女郎,凄凉地伫立在秦淮河畔,河上的管弦丝竹,似乎引起了她无限的感慨。 这女郎正是方才酒楼传柬的妙手玉魔崔珏,她这次随着老父崔萍及师兄厉氏二魔北来中原,本是怀着万丈雄心,想问鼎天下第一的武林尊号,不意台上与诸葛晦琴笛交奏,自己虽然胜了,心中却不无惆伥,纵然学得绝世神技,称雄天下武林,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孑然以终吗? “不”!她的芳心替自己回答,若能有诸葛晦这等人物为伴,郎是淡泊终生,碌碌无名,也是心甘情愿的。 及至欧阳子陵一出现,连功力高过自己的老父也不免落败,那股争强斗胜的志更消沉了,心中只希望由此一来,父亲和师兄能知难而退,与中原武林交好,自己亦可藉机接近布衣秀士,一通款曲。 谁想到老父又受师兄蛊惑,竟不肯就此罢手,订期比武,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心中不免暗暗焦急起来。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微波的河水,不禁轻咏起:“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春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起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吹过蔷薇。” 吟毕,水面上掀起一圈圈的涟漪,却是点点珠泪如雨。 然而练武的入耳目是灵敏的,突然她听到背后有破风之声,急忙回头,一道白光已迎面击来,躲闪不及,只好伸出玉手接住,触掌柔滑,全无劲力,心中大为惊异,仔细一看,却是一片素绢。 展开来,上面写着几行草书,笔法劲健活泼:“来年元夜前夕,敬约黄昏之后,点苍春迟,恐难见月上柳梢,片袖聊表寸意,山下伫待芳踪。” 前不署名,后无落款,然而她认得这正是那天比赛时,诸葛晦衣上的袖子,想起朱淑真的生查子,芳心一阵激荡,两颊徒见红晕,凝顾来路,约约的全无一丝人影,只好羞怯怯收起袖子,飘然地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鸿运楼一上群侠愕然惊顾,原因是突然不见了天外玉龙欧阳子陵,更吃惊的是诸葛晦,因为他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衣服上少了半截袖子。 大家正在闹哄哄的时候,楼台上人影一闪,欧阳子陵的身形又出现在席间,云梦狂叟上官云彬头一个就哇哇地嚷了起来。 “老弟,你可真是天外玉龙,来去俱无踪迹,连行事也是神秘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刚才不声不响地一溜,准是到那只船上去找小媳妇去了。” 说完还不怀好意地朝慧珠姑娘眨了眨眼睛。 欧阳子陵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解释道:“老前辈别开玩笑,晚辈刚才出去不是为自己,倒是替人家作红娘,送定情物去的。” 上官云彬听完了话,怪眼一翻,正想再嚷两句,暗中忽然感到有人拽他的衣服,一看却是自己的老搭挡布衣秀士诸葛晦,再发觉他衣袖短了一截,心中恍然,想到这件事的确不宜张扬,遂把要出口的话强咽了下去。 大家接着商量起上元赴约的事。 粉面金刚陈金城不解地问道:“看柬帖上的口气,好像赤龙子还准备约人助拳,他们这一次已是倾巢而出了,难道在家中还留着好手不成?” 此言一出,正是大家心里想问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无法答覆。 只有武当掌门无非道长见多识广,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很难说,本来练武一道,就没有止境,一个人从出生直到老死,即使半刻也不停练,也无法说是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境,何况更要受天赋、方法,以及师父等种种的影响。 点苍一派功力最高的,当然要数赤龙子崔萍,不过据我所知,此老平素与藏边喜马拉雅山上许多天竺僧侣交好,那儿终年为冰雪所封,常人无法登临,其中顿不乏奋技异能之士,只是他们轻易不肯下山,很少为世人知闲罢了。 真要受了崔萍的邀请,下山与我们作对,确是未能轻视,欧阳少侠艺业再高,究竟入单势薄,不能不预为之计!” 这一番话说得中肯而扼要,大家赞服不已。 座中本来有许多人,激于武林义气,很想随欧阳子陵前去聊助一臂之力的,间言后也自默然而打消前念,他们见识过三魔的功夫,觉得连徒弟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是人家师父的朋友呢! 只有天外玉龙欧阳子陵依然毫不动容地道:“老前辈的话固然有理,不过先师遗笈对各宗派功夫都有详细叙述,天竺及西藏各家功夫,不外是瑜珈及密宗神功,俱是佛门失传心法固其神秘玄妙,祈幸尚有破解它的方法,只是此行事关整个中原武林,晚辈一人恐难担此重任,还是请各宗派均选出一人参加,共商大计。” 欧阳子陵人既和易,说话的态度又极其诚恳,座中各门长老都暗暗点头赞赏。他们对自己本门都悉之甚详,知道即使是遴派最好的高手参加,到时候也只有在一旁呐喊助阵的份儿,真正的大梁还是要靠他一独挑。 可是此子谦逊可人,分明不愿一人专美,扬威域外,声名却由各派分享,大家遂也不再拂逆他的美意,商定于十一月中旬,各家所推与会之人,集合湖北武当山真武总坛,然后一起取道经川入滇赴会。 一场庆功宴也就尽欢而敌。 有事的人全散了。 无非道长要赶回武当去,筹备一下十月中旬的迎宾事宜。 八目金蝉陈一鸣只约了上官云彬、诸葛晦和欧阳子陵回家。 上官、诸葛本如闲云野鹤,想到那里就到那里。 欧阳子陵也因为离会期尚远,希望在金陵领略一下六朝金粉的胜迹,他明知道慧珠姑娘太缠夹,住在那儿就别想清静,可是心中却有一种力量在逼着他去,这也许无法解释叫做爱吧。 可就是少男少女们心灵深处一丝互相吸引的力量,而构成许多动人的故事。 夜阑,一堆人都在陈家的客厅里下围棋,起先是欧阳子陵与上官云彬对垒,年轻人心思灵活,云梦狂客自许是此中老手,甫下十几子即有捉襟见肘之感。 诸葛晦、陈一鸣不甘寂寞,旁坐助阵,六只眼睛果然厉害多了,相互协助布局,总算堪堪挽回颓势。 这一来却激起大姑娘慧珠的不平,居然不避嫌疑,也挤到欧阳子陵旁边帮忙,边角大势已定,恰好是平分秋色。 惟剩下中央腹地以为胜负之争,短刀相接,最后仅以结定。 可是三个人发现这盘棋是输定了,因为找遍欧阳子陵全部领地,就是没有一点可以作为死结。 上官云彬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欧阳子陵道:“半月前在酒楼上,老夫初次识荆,曾以点穴相试,那时少侠不避不躲,设若老朽不及时抽手,少侠不知将何以自处?” 欧阳子陵莞尔一笑,徐徐道:“老前辈眼光的确厉害,晚辈已算是蹈光隐晦的了,谁知依然逃不过老前辈法眼,所以在老前辈相试时,只得运功将穴道逼过一边,设或被点上,也不过是皮肉之痛,然以下意揣测,老前辈德重武林,艺闻宇内,必不忍出此。” 上官云彬推秤起立,感慨地叹道:“老朽行年七十,生平绝少服人,今天对你这小伙子,算是服到家了,行事做人对敌,都是无懈可击,身上无穴可点,棋中无结可乘,一切都立于不败之境,看来这次老魔崔萍再度邀战,不外又是多一回自招其辱而已。” 语毕举座默然,大家都在体验那几句话,一刹那间,大家都领悟到对敌之时,不先求胜,先保不败,才是克敌惟一良策。 欧阳子陵见大家都似有所得,俊逸的脸上泛起一层笑意,庄容道:“天下技击之道,原本各有所长,无分轩轾的,所以有高下之别,全是因为本人对它了解的程度不够,三位老前辈已深得个中三昧,今后返朴归真,具此一念,功力自当又进境不少,晚辈预为之贺,夜深露重,请许先辞,明日晚辈拟造鸡鸣寺一访了性大师。” 说完后轻轻起立。 三个人都向他微笑点头不语,似乎心中已在迷惑中摸索到一丝光明,惟恐一开口,这一线光明即将阗然而逝。 陈慧珠掌着灯,将欧阳子陵带到一间精室,布置得异常典雅,素缎的帐幔被衾,靠床是一张书桌,供着一盆素心兰,旁边是一只小巧的金炉,淡淡地燃着一缕细香,那香味氤氲,令人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姑娘看他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心中也抑不住一阵得意道:“这屋子怎么样?我怕下人们做不好,特别自己来布置的,住你这天外玉龙不算辱没吧!” 欧阳子陵一拍掌笑道:“那里!那里,这屋子连神仙也住得,谢谢大姑娘。” 说完兜头就作了一个揖,不想慧珠一听这句话反倒生了气。 “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叫得多俗气,再这样别怪我不理你。” 欧阳子陵被这个钉子碰得莫名其妙,心想你明明是大姑娘,不叫姑娘叫什么,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究竟是个聪明人,眼看着她负气背立,一脉少女娇憨的神情,心中也是甜甜的,忙接着装傻道:“说起来这姑娘两个字的确不好听,何况再加上什么大小,难怪你生气,论年纪我跟你哥哥差不多,有心想托大,叫你一声珠妹妹,可是看你气成这样子,我是更不敢叫啦!” 话刚完,肩膀上被她擂了一拳,可是下手轻极了,慧珠已像一只燕子似的飞到门口,银铃似的笑声中含着甜蜜的羞意:“你这个人心眼太多太坏,明天不准你吃早饭!” 欧阳子陵被她那一拳槌得心头痒痒的,躺在床上一直无法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十三岁开始离家,十载深山习艺,领受人间无比的寂寞,直到今天才尝到了爱的滋味,一缕往事重又泛上心头。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初解人事的小孩子,母亲在八岁时就死了,父亲是个穷儒,一生功名不得意,携着自己在一家大户人家教书,自己也跟着伴读,日子也就马马虎虎的将就可以过得去。 可是偏又怪自己太聪明,一篇书刚读了两三篇,就已朗朗上口,相形之下,越发显得东家的小主子愚劣不堪。 主人不怪自己的儿子笨,反怨父亲藏私只教儿子不管学生,言词之间颇为不客气,父亲一气之下,辞馆带着自己另谋他就。 谁知时乘命蹇,到处奔波俱无着落,最苦的是右一天大雪纷飞,父子二人俱是饥寒交迫,倒在路旁边,那地方正在半山,寂无行人。 朦胧中仿佛有人在自己身上加了一件衣服,可是依然挡不住那砭骨的寒意,迷迷糊糊的就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周围全是钟乳石结成的山壁,不透一丝天光,然而却亮如日耀。 一会见来了一个老道士,须眉皆白,笑嘻嘻对自己说道:“很好,你醒过来了,贫道百年心愿,到此时方了,可以归见老友矣!” 说完,就走到后洞去了。 自己挣扎得半响矛爬起来,到后洞一看,才见石床上端坐着一僧一道,相貌奇古,老僧不认识,老道就是刚才对自己说话的那一个,可是二人都一动都不动,对自己进来恍若未觉,自己也不敢造次,悄悄地在旁边等侯。 又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忍不住了,才想过问一下,不想连叫了几声,那二人直若不闻,仔细地看一下,才发现他们俱已物化,面前放着一张简条,墨迹犹新,想是老道临坐化以前才写的。 大意谓:“老道与僧人俱为百多年前两位绝世武林奇人,道人名宁机子,僧名悟非,各具绝学,却双方不曾会面,后来僧人首先失踪,宁机子行遍宇内,未遇敌手,知道在这世界上惟有悟非大师可以与之一较上下,遂遍及各处名山古刹,以期一快生平,寻觅将近三十年,终于在古洞中相遇。 宁机子当然要求交手,然悟非大师已戡破红尘,坚决拒绝,宁机子苦逼良久,不获所请,强尔出手,力点悟非死穴,大师并不抗拒,宁机子手触处,居然柔若无物,心中大惊,乃运用毕生功力,掌击、拳打、指点,悟非静坐依然,既未出手还击,也不开口说话,可是拳脚所至,都好像对方已不再存在,空无一物,这才知道大师功力已臻仙凡之境,较自己高出良多。 顿时收起那种争强门胜之心,虚心求教,二人遂在洞中互相参研所学,录成青莲秘笈,意谓青莲白藕红荷花,万流一宗,殊途同归。 悠悠又是三十载,悟非化佛而去。 宁机子受其潜移默化,尘心亦淡,不复作出岫之想,然恐绝艺失传,勉留人间以待继者,天缘邈邈,直至百年之后,宁机子一时心血来潮,在半山中救得自己归来,老父业已冻毙,垂死前舐犊情深,将自己御寒的大氅盖在爱儿身上,幸保心头余温。 简上并说明留笈所在,学者必须心术端正,光大武学,否则极易走火入魔,洞后有温玉灵泉,培养数十枝玉芝,为武林至宝,每枝可抵半甲子功力,服后可僻谷健步,轻身祛病,希善为运用,勿暴殄天物云云……” 读罢又悲又喜,悲的是慈父见背,今后孑然一身,喜的是无意得此旷世奋缘,发誓今后必正心济世,行道江湖,以不负二位先师之意。 当下又朝二人遗蜕拜了几拜,口中默祷了几句,似见道人嘴角微微一笑,再无动静,心中悚然,知道自己若一露贪婪之态,宁机子必留最后的一口气,立取自己性命,遂小心翼翼地去至后洞,果见一大块洁白温润的大石上,丛生着一堆高才一指的小菌,香气扑鼻,采了一枝服下,立感体内舒泰无已,饥寒全忘,知是玉芝之功。 再回至二人身前,跪下道:“弟子欧阳子陵,承恩师全命于冻馁之中,更得列门墙,习绝世之艺,今后定上启天心,下全人义,光我武林,若有半点违心之行,必遭雷殛。” 祝罢恭恭敬敬地打开座后玉匣,取出一本薄若冰绢的帛书,上面以篆字大书“青莲秘笈” 四字,就在座前觅得一草制蒲团,遵照上面所传心法用起功来。 -------------------------------- Wavelet 扫描 张丹枫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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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秘笈所载文字,极为艰深,所幸在洞中一无所事,终日参研,偶有所得,必起立至二人遗蜕前,虔心通告致谢。 一如师尊生时,半丝不存稍侮之念,如是六七载之后,已深得其中奥秘,再一检视师尊遗物,发现悟非大师仅有七情宝环一枚,用法亦载于笈上。 宁机子却涉学甚丰,琴棋书画诗词剑等典籍,罔不应有尽有,遂在后几年中,一方面温习秘笈中绝学,一方面旁治杂学。 最后又发现宁机子遗物中有金骨绢扇一柄,遂渗合自己所学的大罗剑招式,另剑三十六式大罗扇绝招。 时光荏苒,十载已逝,自己看来各种功夫都已差不多了,遂在恩师遗蜕前拜别,遵命下山行道。 后洞玉芝,十年来以此为食,每数月服食一枝,亦祈剩无几,遂一并采下,留作灵药,以备济世之用。 出得洞口,峰壑依照,想起十年以来,自己常在这儿眺望练功,一但遽别,心下不无依依之感,为恐再有别人进去干扰恩师遗蜕,遂以大力金刚法移下一块山石,塞住洞口,重又凭吊一番,凄然含泪作别。 宁机子在洞中留下金珠甚多,他稍微变卖了一点,换上一身儒生的服装,心仪金陵胜景,而且正是秋天,拟一访栖霞红叶,拾道而来,结识了陈金城,沿途也打听得不少当今武林知名人物。 有时也偷偷地去试了一下,觉得远不如传闻中那么神手其技,这才知道自己两位师尊,果然技挟天下。 武林大会,自己本不想参加,及至听说有一柄龙泉古剑为釆,不由砰然心动,原来宁机子曾传下驳气驾剑的口诀,惟不得前古名刃,无缘一试,心想争取此剑,练成独步神技,光大师门,这才现身参加。 现在剑也有了,名也有了,却惹下许多是非,这时才真正地了解先师悟非退出武林,结隐古洞的真正涵意,浮生偷得半日闲,天下至贵者,莫若得闲中之趣啊! 金陵鸡鸣寺在北极阁麓下。 北极阁并不是楼,而是一座土丘,四周古木未葱笼,佳荫相属,景阳楼上望出去,江山胜迹尽收眼底下台城一曲,秋草铺黄,古木千章,霜叶凝紫,明窗远眺,心目一空。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这四句诗,倒是充份地能写出白频秋老的金陵景色。 楼下有一口古井,井阑以青石筑成,光滑平整,了无刀斧凿痕,可见初建时之精细匠心的。 这时井畔有一双青年男女伫立。 男的风度超人,正默然地凝视着井底,良久不作一语。 女的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彷佛有点不耐烦,轻轻地拉他衣袖道:“陵哥哥,你怎么发猷了,往者已逝,对着一口空井,尽看有什么意思。” 男的这才收回遥远的遐思,微微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想起昔日陈后主带着她的爱妃张丽华,为了躲避兵燹,藏身井中,一时感到富贵荣华,都不过浮云春梦,从前凤凰龙阁连霄汉,如今呢?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畔寒蜇泣,悠悠此生,是多么无常啊!” 女的嫣然一笑道:“看你怀了一身本事,婆婆妈妈的,就不像个男子汉,人生及时寻乐耳,何必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呢!你不是要找了性大师吗?别净在这儿耗了。” 原来这口井正是有名的古迹胭脂井。 这一男一女,男的是欧阳子陵,女的正是陈慧珠。 年轻人容易混熟,两天工夫,已经是哥哥妹妹的叫上口了。 欧阳子陵淡淡一笑,也没有答,话就随着她一同走向寺中去了。 知客僧听说他俩是找了性的,马上换了一幅端容,恭敬将他们引到客舍,献茶甫罢。 了性大师清矍的身形已跟着进来,朝二人合什作礼道:“少侠折节下访,老衲实在不敢当,昨日盛会,疏野之人,未敢躬与,乃恐败了大家豪兴,失礼处谨在此地致歉。少侠膺号天外玉龙,今后可领袖武林,为我中原武学,一放异釆!” 欧阳子陵连忙站起来道:“大师说那里话来,晚辈此次幸托先师余荫,得略胜崔萍老前辈一筹,若云天下第一,实不敢当此豪名,晚辈今日前来,皆因崔老前辈柬邀二度较技,时订明年上元日,场设点苍山摩云山庄内,晚辈拟请大师同往参与以无边佛法,渡煞化魔,为后辈援一臂之力。” 了性大师闻言一笑道:“少侠抬爱过甚,老衲些微末技,自知甚详,此次对厉氏兄弟,若非少侠加以指点,犹不得全身而退,点苍之约,凑数或许可以,真到须要老衲出手,恐怕只有误事辱名而已。” 欧阳子陵等他说罢,才笑道:“大师之言不然,武事固需勤练,悟诀却在片刻,若不得其道,穷一生之苦练亦无法登其堂奥,一旦贯通,立上千层,大师已得须弥心功之钥,即此一端,已足与赤龙子相抗拒,若再能进一步,则慧灯空明,由忘我至无我,是即泰山置于顶,黄河决于前,亦不能伤毫发矣!” 了性凝神细听,似略有所悟,突然问曰:“何谓忘我?” 欧阳子陵肃容答曰:“目不迷色,舌无觉味,斧钺加身而了无痛楚。” “何谓无我?”了性再问。 “无人相;无我相,有大我;无小我,以博爱为怀,以天下为公,是为无我。” 陈慧珠抢作答了,并转脸问欧阳子陵道:“陵哥哥以为然否?” 欧阳子陵笑答道:“对极!对极!我倒忘了你这个女才子了!可惜呀!可惜!” 陈姑娘呸了一声道:“我不过信口说了两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又有什么可惜的。” 说完白了他一眼。 欧阳子陵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不觉脸红红的,徐徐道:“我一直对恩师遗下的秘笈,学起来总有些摸不着边际的地方,听你这一讲,才整个明白了,我可惜的是假若那本秘笈要是由你来学的话,恐怕成就比我好多了。” 老和尚还不晓得子陵的身世,听来有些糊涂。 陈慧珠是明白的,立即庄容道:“青莲秘笈盖世奇珍,两位老前辈选你作了传人又岂是偶然的,固是半由天意,半由缘份,却是希望你能够光大绝学,造福人群,责任何等重大,你怎么可以这样自薄!” 欧阳子陵悚然心惊,正色恭身道:“珠妹妹责得极是,还希望你以后不时规告,作我箴贬。愚兄感激不尽。” 老和尚半聪明半糊涂地哈哈笑道:“俩人谁也别客气,将来日子长呢,一个不妨多作箴贬,另一个做再传师父,反正艺传不到外人去,那天梁鸿接了孟光案,老衲戒荤不戒酒,别忘了请我喝一杯。” 了性大师素来不拘言笑,今天大概是欢喜过了度,居然破例打起哈哈来了。 姑娘再大方也受不住,恨恨地一跺脚,向欧阳子陵恨恨地说道:“看!都是你。” 欧阳子陵被她埋怨得莫名其妙,想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是又好像确实是自己的不对,讪讪地站在那里答不出一句话。 老和尚一瞧心说糟,这个玩笑究竟开得太早一点,虽然看样子两个人都是一相情愿,可也不能当面给抖了出来。 好在客堂里只有三个人,忙着打圆场道:“寺陋庙简,委实没有好的招待,幸好还有自制松苓佳酿,足可娱宾,不过在这儿喝没意思,二位若是有兴,栖霞红叶正好,何不携瓮前往,把酒临风,应是别有一番滋味。 此处去栖霞甚近,以我等的脚力,不过盏茶工夫,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未免太惊世骇俗一点。” 欧阳子陵正想找个机会下台,听见这话自然是千肯万肯,忙接着道:“不为形役,方是性情中人,事实上我们就是慢慢地走,也不见得清净,那一场擂台打下来,我们都是出了名了。” 了性大师慨然长叹道:“可见虚名之累人,笑他碌碌众生,沉缅其中而不自觉,恩得患失,浑不知是非成败转头空,逞什么狠,称什么雄,贵为天子难不死,束发瞬间白头翁了……” 感叹甫罢,遂命小沙弥去拿酒。 不一会儿,酒是拿来了,慧珠姑娘看了却直皱眉头,原来那酒是装在一个白青色的瓷擭中,每只约五斤上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姑娘蹙眉说道:“我们一路飞奔,尚自可说,每人再挟上这么一个酒坛子,可实在不像话。” 了性大师舒眉莞尔道:“这点不劳姑娘费心,老衲在此数年,闲中无事,曾调理了一个弟子,少时命他一肩两担,跟在后面,大约不致落后太远。” 一切准备舒齐,大家上路。 小和尚明月才十五六岁,模样生得呆头呆脑,挑了酒跟着,神情忒是滑稽。 老和尚袈裟飘拂,举步甚是从容,然身去如飞。 欧阳子陵更是悠闲之至,可是步步不离老和尚左右。 姑娘轻功幼得家传,超过父兄,追他们两个人依然有点吃力。 小和尚则咬牙埋头,亦步亦趋。 一行人就这么古里古怪的奔栖霞而去。 栖霞山旧名摄山,以山中多药茸,可以摄生而致名,后唐高宗御书栖霞二字,固以名山。 秋来枫树千木障天,树高有类白杨,叶呈三裂掌状,霜后叶子变红,白云自深湛的碧空飞过。 这些点山横蒲的丹枫,真是蜀锦胭脂,如醉欲燃,千林似火,一抹如霞,泼丹砂似的光彩,把满山半天都烘染成丹青世界。 他们来至最高的凤翔峰。 小和尚明月也气吁吁地赶到,只差一脚工夫,的确不容易,在大石上将酒排好,最难得的是这小鬼头颇为细心,还带了笋干盐豆,以为下酒之用。 欧阳子陵赞怜地望了他一眼。 小和尚福至心灵,马上跪下叩头道:“大侠客若可怜弟子这一趟跑得辛苦,弟子别无所求,只想也跟到点苍去见识一下。” 了性大师微笑假骂道:“没有出息的东西,刚做了一点事,就老着脸皮要酬劳了,求也要求好的,欧阳公子一身绝艺,随便传你一手,也足够终身受益,谁知道你只想去看热闹,点苍山武林人物都视作畏途,何异龙潭虎穴,你以为这热闹是好瞧的。” 小和尚相蠢人不蠢,跪在地下道:“弟子知道此行险多,故而才要求前去,欧阳大侠必不愿损人辱师,定有成全之道,将来有点成就,也不致于跌了您师父一生的名望。” 话刚说完,后面树林中就有人笑着接口道:“老和尚归隐了十几年,却学得一肚子赖皮本事,自己教不好徒弟,却着他出来讹入,该打,该打。” 大家定睛一看,来的正是上官云彬、诸葛晦和陈一鸣父子。 云梦狂叟一面向峰上走来,口中还没闲着:“老和尚一生小气,我说他今天怎么大方起来,舍得把整坛的酒拿出来请客,原来还是没安着好心,替徒弟要家私来看,我说穷酸哪,咱们可别客气,这种机会难得,反正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啦,喝他个痛快的。” 吵吵嚷嚷的上了峰头。 了性大师被他呕得啼笑皆非,知道他一张嘴刁损到了家,一开口而且还没完,干脆不去理他。 小和尚一听可着了急,生怕他这一吵,将好事给吹了,马上又移过来向他叩头道:“上官师叔,您老做做老事成全弟子吧,您老爱喝酒,回头我再去给您稍几坛来,让您喝个痛快行吗?” 那份又可怜又可笑的样子招的大家都忍俊不止。 最后还是欧阳子陵不过意,朝他说道:“小师父请起来吧,点苍之行只要你师父愿意带你去,我是绝对没问题,至于学功夫,令师的须弥心功已是天下无敌的了,不过我有办法助你速成,好在时间还早,过些时在路上,一面走一面教吧!” 明月这一听简直比登了天还要高兴,恭敬地叩了三个头才起立站在一边。 上官云彬笑骂道:“你这小秃子怎么捡了便宜就要赖,这么多人两坛酒如何够喝,还不赶忙回去把你师父的好酒再搬几坛来,老和尚这回包你不会心疼。” 明月听了话一晃小脑袋又跑下山去了。 了性大师见欧阳子陵答应帮自己授徒,心里也十分高兴,笑嘻嘻地道:“你这老头子的一张嘴,既馋又贫,我们做和尚的吃十方,你吃到我们头上来了,竟是十一方,和尚吃了人家,至少还帮人家念两句经咒稍灾,你是吃完了还没好话说。” 大家又笑谵了一阵,才在石上踞地坐下。 这时秋光正好,金风吹得满山红叶飞舞,间而还夹杂着一阵桂花的香味,令人异样地沉醉。 松苓酒系采松根茯苓所酿,开口香醇。 大家都是杜康迷,忍不住叫起好来,马上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诸葛晦带点遗憾地说:“如此美景,佳酿在即,若有两只板鸭,则神仙不求也。” 陈一鸣笑着驭他的话道:“凡事还是稍留余味的好,一切都如愿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追求的事呢?” 语虽平淡,含意颇深,大家都默默地体味着那几句话,一时谁也没出声,埋头闷酒喝得快,顷刻两坛酒就报销了。 上官云彬忍不住就叫起来道:“我们上庙里一打听,知道老和尚上这儿喝酒来了,满心想来扰一顿的,谁知道老秃子实在小家子气,一共才带了这么一点来,喝得人喉咙痒痒的,小秃子虽说是去拿酒了,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来,这样下去,非把人憋死不可。” 说完了还在那儿恨恨不已,就听得峰下小和尚喊道:“上官师叔,您别骂了,这下包够您喝的。” 遂见他摇摇摆摆的挑着四坛子酒上来,扁担头上居然还挂着两只板鸭一只熟鹅,这一来不但是老头子嘻了嘴直笑。 诸葛晦和陈一鸣、欧阳子陵等也连呼小和尚可人。 明月满怀得意地上了峰头,歇下担子道:“我知道大家都是酒坛好手,所以多带了一点,再想到有酒没菜依然美中不足,特别让烧火的工人赶去买来,虽是慢了一点,请师叔念弟子一片孝心,免于责骂吧!” 上官云彬笑着道:“算你小秃子这下马屁拍准了,还不赶快把酒开上来,再慢一步,你师叔的酒虫就要爬出来了。” 酒美肴丰,大家重新开凄畅饮。 诸葛晦一时兴来,停杯道:“枯饮无聊,我们也该行个酒令,不负满山秋光。” 慧珠姑娘本来闲得难受,闻言第一个赞成道:“对!而且我们来个应景的,每人背古人诗一句,而且一定要是诵枫的,五言七言不拘,背不出的罚他不准喝酒。” 最后一句是针对着上官云彬说的。 因为老头子张着嘴要表示反对,这一招果然有效,老头子嘴闭上不响了。 其他人肚子里都不含糊,当然不会反对。 序以齿尊应推了性大师,老和尚略加思索念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似二月花— 杜牧句”念完饮了一杯。 下该上官云彬:“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阮藉句”。 轮至陈一鸣:“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凋—杜甫句。” 再下就是诸葛晦:“一坞藏深秋,枫叶翻蜀锦—郭祥正句。” 应是陈金城了:“千龛晚烟寂,双壁红树秋—梅尧臣句。” 欧阳子陵:“题诗满红叶,何必院花笺—郑谷简句。”他吟完了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慧珠一眼。 姑娘接口道:“万黑江枫夜,相思秋已深—冯琦句。” 吟吟唱唱,转瞬又是黄昏,断虹照晚之下,恍若晴霞的红叶青林,浑如燃起满山的熊熊野烧,烟深千里,红翦一抹,渲染着浓浓的秋意。 欧阳子陵量最浅,斜斜的倚着意珠姑娘,口中还在哺哺的吟着:“我醉欲眠君且去……” 陈金城也醉了。 慧珠姑娘有八分酒意,支着欧阳子陵,虽不好意思,却又不愿把他放在地上,几个老人看在眼里,都微微作笑,为了伯姑娘不好意思,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了性大师说:“今日之会兴已尽,稍过一两天就要打点入滇的事,我看大家还是准备回去吧。” 说完大家喊醒了欧阳子陵和陈金城,踏着十七稍缺的残月下山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萧萧的秋风吹着江水,也送着一张饱满的帆前进。 船上是一群奇怪的客人,有翩翩的少年公子,也有倩然含笑的妙龄少女,有文质彬彬的儒士,有老头子,老和尚,更有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 这正是欧阳子陵等一行人,为了践重阳聚首武当的约会。 陈一鸣是个练武的人,对于点苍山那种盛会是不愿放弃一睹的。 陈金城认为男儿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也跟着来了。 慧珠姑娘那里肯一个人留在家里,而且她心里有数,放着像欧阳子陵那种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何肯放松一步。 因为时间还充份,大家主张先乘一段船,然后才换马赶路。 天假其便,船虽然逆水恰碰着顺风,十几天工夫已经赶至湖北境内,再换上快马,终于在九月初八到达武当山下。 无非道长已命入在路侧恭候。 当头一人年纪约摸三十几岁,稍留了一些短须,相貌端正,身着道装,躬身上前道: “来者莫非是欧阳大侠暨诸位前辈,弟子清玄奉掌门之命恭迓侠驾。” 说罢举手肃客,状极郑重。 欧阳子陵忙上前致谢,同时又替同行诸人介绍了。 清玄一一执礼甚恭。 即使对明月小和尚也不例外,大家心中都极为钦佩,倒底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的礼貌不差。 拾级登山,清玄一面指点沿途的胜迹,一面告知日来山上已到的各派人物! 计有四川峨嵋金顶佛光寺主持觉残大师、邛崃掌门铁掌无敌阮来风,此老掌上工夫精绝,上次未见出手,这回不甘寂寞,回去摒挡了一下帮务,依然赶来。 另有江南穷家帮长老百结神乞徐亮、太极门丁一鹤等。 他们都是噪名一时的人物。 看看行至半山,斜坡上有一座亭子,朱栏石砌,建造得十分精细,上书“解剑亭”三个大字。 陈一鸣怕欧阳子陵不懂其中意思,慌忙走上来,附着他的耳边道:“武当自张三丰祖师创派时,即定下规条,贵为天子,至此亦须解下佩剑,否则触犯禁忌,举帮群起为敌。” 欧阳子陵闻言,慌忙从身上解下佩剑。 清玄见状,甚为感激,忙道:“敝派虽有至此解剑之陋规,但另有一条附注,即谓若武林中有特别值得尊敬的人物莅山时,可依旧佩剑直上,欧阳侠士人瑞,方才掌门已命弟子传言,敬请佩剑登山,以薄示敝派敬意。” 这也是武林中尊敬侠士的特规,今欧阳子陵既被公推为天下第一称号,武当派自以能迎接他上武当山为荣。 欧阳子陵人本来就谦恭,那里肯将剑重新佩上,只将它交给明月双手捧持,自己还是空身随着清玄前进。 这一来随行的许多武当门下弟子,也感客人对本门礼数周到,心中对这位年轻入,增加了不少好感。 行抵上清宫,观中已接获传报,两行羽士各持长剑,雁列门前,铃鼓齐鸣,无非道人竟以隆重帮礼迎接这位青年侠士。 慌得欧阳子陵急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劳道长以如此重礼接待,实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无非道长携住他的手,掀髯长笑道:“少侠武林奇士,得迓侠驾,乃本观百年来第一大事,区区微礼,正嫌过简,少侠何谦逊乃尔。” 同至客舍,分宾主坐定,大家一一见礼。 上官云彬人头最熟,各人中他大部份是旧交,东打趣,西调侃,一张嘴简直没有停歇的时间。 丐帮领袖百结神乞徐亮与欧阳子陵尚属初会,虽然已从门下弟子口中得悉年轻人打擂时所施神技,心中始终不信这么一个小伙子会有那么大本事,赢得大家如此尊敬。 所以一俟坐定,那在座上欠身道:“金陵盛会,老朽适因帮中有事,未克一识少侠神功,至为遗憾,故而一闻有二度扫魔之举,不揣愚拙,自荐一附骥尾,谅少侠不致见拒。” 欧阳子陵早就听说此公刚正不阿,惟僻性高傲,门下遍及江南,势力甚大,闻言不敢侮慢,忙起立道:“徐老前辈一代宗主,晚辈早就有意识荆,惟憾缘懢,此次再应点苍之约,得老前辈参加,无形增不少胜望,尚盼老前辈不以顽劣,时加赐诲,晚辈终生感激。” 话既谦虚,情又诚恳,徐亮就是再不服气,也无由发作,心中想道:“你这小鬼别狡猾,老化子迟早要摸摸你的底,看看你的斤两有多重。” 当晚在观中设筵款客,因为明日为正式会期,主人尚须多作准备,故而草草终席,各送至精舍安歇。 次日上午,各派门中人俱已陆续来齐。 如无因师太、东北三杰,开外两雄等俱是旧识,新来的人虽也有几个,俱非绝顶的高手。 云梦狂叟不禁慨然而叹:“中原武林凋蔽,委实人才太少,而且还各行其是,争强斗气,或则固步自封,夜郎自大,难怪要受边域魔崽子凌辱,少侠此次团结各家,共负时艰,正自有深意存焉,希望少侠能不吝赐教,使各派技艺,去芜存菁,光大技艺,亦中原武林之幸。” 语出举座默然,见过欧阳子陵身手者,点头深以为然,不明底细的,未免有点不服气,觉得将这个年轻人,实在捧得太高。 其中尤以徐亮为最,不过他倒底是个一帮之主,见主人没开口,也不好意思出言挺撞了。 不想无非道人,正和上官云彬一样意思,闻言首先赞同,并且提议道:“上官大侠之言,贫道深有同感,此去点苍,关系整个中原声誉,好在为时尚早,贫道意以三天为期,在此由各家代表演示本门工夫,请少侠逐一指点,苛有所获,亦可壮行色,本门忝为主人,首先请教,乞少侠勿辞。” 欧阳子陵做梦也想不到人家一下子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大题目,欲待推托,无非已下令弟子准备了,再觉得老道长一片诚意,却之实在不恭。 他又想起师门遗命光大武学,此举正是机会,遂也不好推辞,只得随着众人起身,走至—练武场内。 大家都眼睁睁看着他,瞧他如何纠正缺点。 三清观内的练武场地方很大,一旁列有观席。 无非道人先请大家坐好,然后朝欧阳子陵拱手道:“本门技以剑传,拳掌次之,其中尤以护观剑阵,允称不传之秘,历来虽有一二高手闯阵,鲜能破解,然以本门自度之,总算其中尚有不妥处。 惟此阵沿传以来,将有二百年历尺,历代掌门人,穷究其中破绽,皆不得其门,少侠天人,幸有以教之。” 说完拍手示意,进来了十三个道士,俱有四十上下年纪,长剑闪闪,行步轻稳,一望而知为内家高手,向座上稽首献礼,然后各照方位站好,静待令下。 无非又道:“此十三人为本门目前二代弟子,功力略逊于贫道及师弟觉非,除首座弟子清空不在内,可算是本门二等高手,比肩联阵,贫道凭本身功力,且熟黯其中奥妙,仅能维持百合,少侠具绝世神功,片时贫道令他们操演一遍,敬请指点。” 说罢微一点头。 场上阵势业已发动,剑影如林,剑气烛天,而且此十三人功力个个不凡,剑过处带起阵阵黄窿,飒飒的剑风夹着攻招时的叱咤声,端地惊人非凡。 座人有多少武林高手,莫不鼓掌喝釆,叹为观止。 惟独欧阳子陵凝神谛视,才发现此阵乃按两仪三才八卦而设,十三人恰好各占一个方位,互为呼应,阴生阳绝,天地人三才一体,外合生死伤景休开杜晦八门,的确严密紧凑。 然其中实在仍稍有微疵,只不过一般庸手不易发现而己,因而脸上浅浅的含着笑意,继续仔细地看下去。 约莫有半刻时光,全阵剑招走完,一声低呼,各自收身,依然是各站在原位的位置。 无非道人站起来走至欧阳子陵面前,笑道:“少侠适才已看过一遍,想必成竹在胸,便请入阵指导如何。” 欧阳子凌含笑起身道:“晚辈已略窥门径,但是否真能从容应付,尚未可知,老道长在旁多加照顾,盖先师对于奇门八卦,虽曾稍示堂奥,究竟不甚深切,故以晚辈未敢自专。” 无非道人见他一出口即将阵势方位明白指出,心中又惊又喜,惊得是此子所学果然非凡,喜的是本门武技,经他指点后,必可臻至无懈可击之境界。 正想请欧阳子陵下阵一试,不想一旁恼怒了百结神乞徐亮,他既不满意大家将一个青年捧为天人,更不满无非道人将一个小小剑阵夸说如此厉害,暗忖自己亦为一派宗主,平素傲啸江湖,几曾服过人来。 他虽然明知道今天身为客人,不宜过份嚣张,可是心中实在忍不下这一口气,迈进一步上前道:“欧阳少侠且请稍待作壁上观,老朽不才,愿先作试阵之行,然后少侠再入阵指点时,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武当护观阵法,闻名武林,轻易无人敢试其锋,并不仅因武当人多难惹,此阵玄奇莫测亦是原因之一。 现见徐亮竟然肯以一派之主的身份,轻易要求一试,安得不惊。 要知武林中成名不易,毁誉却在旦夕之间,是以历来得保全名以终者,鲜有其人,皆是过刚易折之故。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劝阻他,然不知此老功力究竟如何,可是心中还是替他鱿心的,脸上自然而然地现出一种不忍之色。 无非道人看在眼里,忙稽首致礼道:“徐帮主愿意率先指教,自是欢迎不过,好在今日大家原是观摩性质,不必一定要拚出你死我活,因此到时希望帮主手下略予担待。” 徐亮听了明知道这是老道士故意点醒自己适可而退,以免万一失手堕了多年名头,心下当也有一丝自悔孟浪,但他是何等高傲的人,焉能说了不算,故而还是周身束备了一番,腰中抽出丐帮帮主信物绿竹打狗棒下阵而去。 走至阵前,略作计较,方才自欧阳子陵口中,已然听出此阵大概。 现在仔细一打量此阵方位,果按八宫之数,只是中间五人,不知应何而设,只有相对付了。 当下轻喝一声:“僭礼了。”展开棒法,迳点生付二门,闪身攻入,阵势立即发动,背后有伤景两门剑到,前面两仪阵内二人,亦是长剑挥处“阴阳交泰”,剑劲凌厉异常。 好徐亮不愧为一派宗主,武功的确有过人之点,单掌野火燎天,硬以劲风逼退前面两人,另一手持棒,“饿狗摇尾”,棒影如山,架住攻进来的两剑。 乍闻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来剑的劲道之强,竟然只比他略差一筹。 那一支千载寒竹所制的打狗棒上,激起一溜火花。 这边一招方罢,横里有死杜两门又已攻到,三才阵中剑走轻灵,三支剑交成万点寒芒,罩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忙将自己平生绝学,一百零八招棒法使出。 练武场上顿时掀起一阵无比狂飙,剑风叟叟,外面八人若走马灯似的,围着他边打边转着。 中间的五个人则分成两组,轮流向他递招,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更兼招式新奇。 任你徐亮棒法如何厉害,一味的狠攻硬碰,这样打法最耗力气,看看走了六十几个照面,徐亮的顶门上已开始滚下汗珠,手也开始感到酸麻无比,这此才深知武当剑阵果是名不虚传,很想就此搁手,可是进阵容易出阵难。 此刻主动进退之势,全由别人操纵,自己只是随着转移,而且处处受制,几乎处于挨打的地位,若非内劲雄浑,恐怕全身早已像个马蜂窝了,若是喊停,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单是他着急,场外的人也莫不替他担心。 最急的是无非道人,为了本门的声誉,他既不能令弟子露出破绽来让他把阵攻破,为了江湖道义他也不能眼看着这位一代宗主活生生地毁在阵中,急得他两手连搓,直是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 欧阳子陵从他进阵起第一招后,就知道他要糟。 不意此老功力毕竟精纯,居然能硬拆硬接六十多招,要知道高手相较,往往一击即定胜负,似此等连接地对六十多招,岂非等于六十几位高手轮流向他递招较劲,即此一举,该老的耐战工夫,已足够惊人了。 他心下益念他成名不易,更生成全之意,惟其要做到两面俱全,而且不落痕迹,的确是一件难事。 雷光火电似的又走了十几招,徐亮实在无法支持了,将牙根一咬,心说我今天即使栽倒在这里,好歹也要拉一两个作陪的。 他暗中凝聚剩余功力,贯注右掌,准备等一下拚着以身喂剑,伦隙以掌功击两伤三人。 那里想到此阵宝穷武当两三百年来浸淫之精,十三人绵绵相应,而且他们一手挥剑,一手开掌,望之似乎并无作用,实则十三人掌劲连而为,敌人人不生此念此还好,一生此念则更糟。 因为一人之力,无论你大到如何程度,也无法与十三人相抗拒。 盖此阵若有一人受伤,则全阵立破,创始人早就想到这一层而预加以防备之道了。 徐亮急怒攻心,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心心念念就想两败俱伤,刚好阵势转到背后有景杜两门剑攻,而面前两仪却好是以背对敌,徐亮一见大喜,认为机会来了,夙不知此招乃阵法中最精奥的一手。 大凡人打久了,则躁进求胜之心愈切,必不肯放弃任何可资利用的机会。 此招阴转阳离,正是诱敌之招。 其实大家早巳转至恰当地位,掌凝一气,敌人若抢身前攻,则对掌背受剑,若返身自救,则掌风自背后袭至。 合十三人数十年功力,虽大罗神仙亦难当此一击。 徐亮掌已举起,正预备“锦鳞逆游”攻上,耳际突然传来一阵轻语:“不可,守坤位,攻离坎,以‘水火既济’攻敌,‘六丁开山’出阵。” 声音虽小,句句听得清楚,而且具有无上威力,身不由主地一一依言照办,果然轻而易举地诱敌自保,恰好露出一丝空挡,飘身出外。 他心中好生感激,心想是谁有此等功力,能以内家上乘传音工夫,相助自己出困。抬头头来一看,只见欧阳子陵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道:“老前辈果然好身手,能应付至九十五招全身而退,虽本若无非道长满百招之数,然一客一主,彼生此熟,功力可称悉敌,令晚辈等好生钦佩。” 说完致礼相贺,座中各入亦纷纷起立致贺。 无非道人脸上亦释然呈欢。 而徐亮目中对欧阳子陵更隐隐有感激之意,因为他那一番话,面面顾到,双方都不失面子,反而互相褒扬,遂知道适才传言指示出阵,一定亦是他所为。 再看他俊胡神逸的气度,想到自己心胸偏窄,不禁又愧又感,一把执定他的手道:“徐亮井蛙识天,妄图以米粒之珠,共秋月邀辉,实乃自招其辱,蒙少侠慨施臂援,今后有生之年,尽为戴德之时,嗣后少侠若有差遗,徐亮与门下数千弟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叫化子这一番话倒的确是肺腑之言,他这个人强项虽在所不免,却是最至性的人,一旦服了人,便心服口服,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绝不迟疑。 然而欧阳子陵何等虚怀若谷,那里肯容他这样说辞,慌忙屈下一腿道:“老前辈如此抬爱,晚辈怎生消受得起,如蒙不弃,请结为忘年之交,异日江南道上,共相盘桓,岂非人生一大快事,何必一定要闹些江湖俗套呢!” 这些话在欧阳子陵说来已经是很难得了;在年龄上说来,他这个要求确实太过份,可是在师门渊源说来,他又可以这些人的师门同辈,因此急了半天,他才算挤出了这么似合理似不合理的办法。 他刚一出口,又怕人家拒绝,骂自已太狂妄,没想到百结神乞哈哈大笑,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百结神乞满脸欢愉之色道:“这一来老叫化子可攀上高技了,行!我就托大做你一个老哥哥,有了你这么一个老弟,叫化子真是拾了黄金,以后穷家帮有人撑腰,谁还敢欺侮咱们,老化子有了这么一个阔亲戚,皇帝老子我也敢揪他下马。” 老叫化大概是兴奋过了度,又说又笑,手舞足蹈。 四座的人都面有羡色,不是羡慕欧阳子陵攀上了帮主,而是羡慕徐亮认了个好弟弟。 上官云彬第一个不服气,摇摇晃晃地过来,龇牙裂嘴地道:“欧阳少侠,咱们大伙儿一路上过来,你满口前辈大侠的直闹虚文,怎么一见了老叫化就论兄弟了呢?莫非我们这几个人都不够材料作你哥哥,还是你认为老叫化天生就该比我们矮一辈。” 这几句话诙谐调侃,兼而有之,座中人都随声附和。 天外玉龙虽然出道未久,谁都以一交为荣,眼见得穷家帮独得丰釆,不免都瞧得眼红了是以上官云彬一开口,大家都纷纷地叫嚷起来。 百结神乞怪眼一翻,哇哇大嚷道:“不行,不行,你们各大宗派都有镇山护派之宝,就是穷家帮最寒酸,什么也没有,好容易上天垂怜,送咱这么一位好弟弟,你们怎地为富不仁,也想分沾一分了,叫化子有了这么一位老弟,别说矮一辈,就是矮三辈,叫咱当曾孙子都干。” 徐亮一身衣服千孔百补,十足的鸩衣百结,百结神乞以此得名,再加上这一份穷凶极恶的样,逗得大家忍俊不置,一方面为了呕他,另一方面也为了确有存心,益发地叫闹不依。 这其间唯一笑不出的是欧阳子陵,他本是无心之举,而且又是事急从权,没有想到却因此牵惹出无限麻烦,怔怔地把眼睛看住无非道长乞援,这青年饶他学究天人,两个师父都没有教他应付这一手的方法。 最后还是做主人的无非道长出来解围,干脆主张大家一起交换兰谱,如此不但在感情上融洽,而且整个中原武林亦可团结一致,化解许多因门户而产生的嫌隙,真正做到四海一家的空前创举,以齿序尊。 这一来获得大家一致同意。 徐亮也答应了。 无非道长等风波平息了,才向欧阳子陵继续请教。 年轻人略作谦词,解下腰间佩剑,缓步走至场中,忽然想起手上乃龙泉古剑,凡铁恐难与抗衡,当面削折人家的长剑对武当颜面不好,因而迟疑的举步不前。 大家都急着的要看他如何破阵,见他站着不动心中都非常着急。 欧阳子陵欲待开口要求换剑,又怕武当门人误会他骄傲,心中好生作难。 还是慧珠姑娘女孩子心细,解下自己双剑递过道:“陵哥哥,你早就说要教我大罗剑的,这一路上急着赶路没有机会,现在一举两便,你就用我的双剑顺便教教我吧!”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了欧阳子陵闷在心中的围,不由他心中十分感激,接过双剑,朝她深情的瞟了一眼。 姑娘嫣然微笑,翻身回座去了。 欧阳子陵抽出双剑,虽然不是前古名刃,一泓秋水,映日生辉,却也是轻钢制就,非常锋利,在手中挥了一下,份量也还称手。遂步至阵前,喝了一个诺道:“在下告罪了。” 剑随身至,却是由死门攻入,双剑前攻三才,右挥两仪,一出手就是大罗剑中精招。 大罗剑为道家剑,用来对武当剑招,恰好是克星。 那十三人反觉处处地方都受到自己人的牵制。 同时欧阳子陵剑上强沉的内力,也震得他们手颤不已,个个都感到自保都不足,那有工夫联手攻敌。 转眼间走了七八十招,武当弟子每人都是心力交瘁,眼看着就要崩溃,忽而欧阳子陵剑势一变,身形突然睨离了敌对地位,也加入阵势中。 十三入骤觉压力减轻,而且身体随他的剑力所引,随着走动起来,这一来将一场比剑,变为操演了。 欧阳子陵身处阵中央,剑指处,阴会阳合,三才聚而弥六合,八卦变而有六十四爻,一共十四人将一个剑阵布得密不透风,而且一剑所至,却隐含十四人之力。 坐在数丈外的众人,都感到劲风拂面,逼住呼吸。 无非道长在一旁目定神注,喜动眉梢。 而那十三个武当弟子,却益发精神陡长,随着欧阳子陵的指示,抖动长剑,虎虎生风,觉得自从练阵以来,从未如今日这等顺利,而这一个剑阵也从未似今天这搛,将威力充份发挥过。 约莫有半个时辰,欧阳子陵长啸一声,收剑出阵,而阵势也跟着停止,大家才松然地舒一口气。 无非道长喜极将至涕下,泅着欧阳子陵长揖道:“今日蒙少侠成就之德,敞派感激无状,纵有千语也难申此意。” 欧阳子陵欠身还礼,诚恳地道:“贵派前辈创此阵,实已穷天地之奥,所遗憾者,阵中尚少一人,盖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而后才生四象八卦,故此阵若增一剑术高强之人为主,内含阴阳三才,外应八卦,则天下无敌矣!” 无非道长在他一开始指挥剑阵时,即已留意了,只是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听他一解释,茅塞顿开。 本来学武的人最重恩怨,一技之授,终身以保事之,何况欧阳子陵所传的,有关全派兴衰,若非自己身为掌门,早就要拜下去了。 他心中充满感激,口里呐呐的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百结神乞徐亮走上来道:“老弟,武当有这一个剑阵,可以高枕无忧了,老要饭的身为你哥哥,可不能太寒蠢了,事完后,你到江南去,我把你那些要饭的侄儿侄孙集合起来,你也得给敬一个讨饭阵才好。” 欧阳子陵心知这又是一层麻烦,伹又不能推托,少不得只有答应了。 -------------------------------- Wavelet 扫描 张丹枫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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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时已近午,无非道人请大家休息用膳,同时在大厅上设置香烛,以为结义之用,参加的可全是一时人杰。 无非、了性和觉残都是出家人不便参加。 百结神乞徐亮居长。 上官云彬第二。 邛崃掌门李来风第三。 太极门丁一鹤第四。 诸葛晦居第五。 欧阳子陵第六。 八目金蝉陈一鸣本来也想参加的,慧珠姑娘不能劝阻,急得直跳脚,还是上官云彬识趣,笑着把他拦住了。 老镖头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的确有点老悖了。 他真要参加一磕头,大姑娘非抹脖子不可,做老丈人不比做哥哥强多了。当然还有其他各门派的人,可是他们自惭形秽,不敢高攀了。 头也磕过了,序也论定了,礼也见罢了,大家趋前祝贺,各人换了称呼。 无非道长大排盛筵,恭请六弟兄上座。 席至一半,无非挥手示意,一个道装弟子双手棒着一个锦匣献至欧阳子陵面前,大家都愕然相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无非道长站起来道:“今日蒙少侠指点,为本派技艺增辉不少,敬将镇观法物一件相赠,以膺天外玉龙之号。” 说完将锦匣揭开,匣内红缎为衬,安着一条三寸来长的白玉雕龙,匠工精绝,跃然欲飞,宝光四射,的确是件价值连城的珍物。 无非并说明此龙乃和阗珍玉所制,夜可发光,更贵者功可怯毒,无论为何种毒物所伤,以龙口对准伤口,自有龙涎滴下,其毒立解,为武林九宝之一。 欧阳子陵见人家以这种希世奇珍见赠,那里肯收。 可是无非道长执意不肯,而且说他的外号系自己所取,刻时即有将此物相赠之意,现在又蒙授技之德,些许微物,实不足为报。 欧阳子陵无奈只能收起,并取出玉芝数株回敬。 无非见他拿出这么多玉芝来,大吃一惊道:“难怪少侠具此绝世神功,原来得九天大还芝之助,此芝只产于万年温玉之上,每甲子生一株,道家若得一株练丹,即可脱胎换骨,练功人服之,任督二脉自通,功力倍进,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居武林九宝之首,看来贫道所赠玉龙与之相较,则又微不足道矣!” 欧阳子陵起先只知道它的作用可以僻毂强身,实在猜不到有这么多好处,听无非道长这样一说,则又后悔当初在洞中吃得太多了。 他一点身上所有,大概还有七八株,而送给无非的那一把有六枝。 无非坚称至宝不敢多受,仅歉三株足矣,两株用以合药,一株留以镇观。 欧阳子陵不肯收回其余的,好生作难,僵持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主意,陈氏父女三人及五位结义兄长各赠一株,自己留一株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五株一并交给无非道长,请他制药济世。 武林中人,只要行为端正者,无论是谁,受了伤均可至武当山上求药医治。 这一番分配公正之至,举座鼓掌称欢,尤其是那得惠的几个人,心中的高兴可就甭提啦! 第二天,欧阳子陵逐一指点各派工夫,他很忙,可是忙得很高兴,因为师尊交给他光大武林的使命,他已完成了大部份。 大家在武当山按照欧阳子陵所授的练习了半个多月,一个个功力精进,俱非昔日吴下阿蒙了。 看看九月将尽,天候日凉,秋意加深,大家商量着该动身西下了。 因为那时交通未若现时那么方便,此去云南,迢迢万里,非一两个月不可,再者到了那儿,也须有一番准备,以免临时遇事仓卒,是以大家都主张早走。 十月初二,一行人包了两艘大船,逆江直向四川,预备在那儿取旱道入滇。 邛崃掌门铁掌无敌李来风,早岁曾到过点苍左近,地理比较熟,所以就由他指挥带路了。 深秋的长江水位较低,这些人又心急赶路,所以雇了牵夫轮流分班,不分日夜地前进着。 船一入四川境内,江面稍窄,水流转急,前进更是费力。 那些牵夫弓着身子,头几乎点着了地面,一步一步,努力地的前进,好不容易渡过了宜昌峡。 将近秭归时,天色已晚,侠义中人宅心仁慈,看到牵夫们辛苦的状态心中好生不忍,当晚逐在秭归歇宿,无非道人还每人发赏了五钱银子,令他们到岸上酒店里去喝一下解乏呢! 上官云根本是酒坛子,这些日子在船上虽说三餐不离杯中物,却始终未曾尽过兴,好不容易巴到船靠岸,说什么也要去痛饮一场。 百结神乞徐亮跟他是天生一对,再加两人又结了金兰,感情上更为融治,拖拖拉拉地就走了。 临去还拉上了八目金蝉陈一鸣。 其他人也觉得憋在船上好几天,十分无聊,三三两两地结伴上岸散散心。 偌大两艘船上,仅剩下了无非道长、了性大师、觉残大师三位世外高人,品茗着棋,小和尚明月侍候在侧。 欧阳子陵这几天正专心于凭气驽剑,虽然小有所成,可是进步的太慢,所以依然留在船上用功。 慧珠是守定了陵哥哥,他不离开她也不走,陪在一旁练习大罗剑招,姑娘天禀月增,尤其是服了玉芝之后,功力大进,已将这一路剑招精悟,舞来得手应心。 小妮子心中一高兴,手中越发加紧,舱前甲板上,飞起两朵银花,腾跃窜激,灵活非凡。 突然夜空中有人轻喝一声“好!” 语言生涩,从所未闻,姑娘遽而心惊收招,妙目注定发声之处,空空荡荡的一片芦苇,那有半丝人影,心中异常吃惊,心想自己这两艘船上,住的全是武林绝顶高手,有谁自不量力,敢来捋虎须呢? 她怀疑尽管怀疑,口中却朗朗发话道:“是那位高人路过,请即现身一见。” 语音方歇,暗中又有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声音彷佛来自身后,等他回头一看,却又是空无一人,虽然骇异此人好快的身法,但是恃着陵哥哥及二僧一道俱在舱中,不但不惊慌,反而激起她少女好胜的胸怀。 她一面暗中作准备,一面却泰然地说道:“是那方朋友这样鬼鬼祟祟的,岂非太不光明,若再不现身,本姑娘就要无礼了。” 忽而身后有暗器破空之声,躲已不及,只得反身挥剑,将击来的两道暗器振落。 可是那力量大得出奇,纵使自己日来功名骤增,也觉得两腕微疼,长剑几乎把握不住,藉着初五六新月的微光看去,芳心不由得大惊。 原来差一点就将她长剑震脱手的暗器,竟是两片薄薄的苇叶,则此人已到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境地,内力武功,比自己高明多了。 就在她心慌神乱的当儿,船头上哈哈传来一阵笑声:“既然你自称姑娘,我倒愿意套套交情,姑娘你多大年纪啦,许了婆家没有。” 陈慧珠抬头一看。船头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年纪也不过廿四五,同样地也穿了一身儒服,相貌异常俊美,只是神情猥亵,与欧阳子陵相较,高下立分。 慧珠见他一出口就轻薄,心中大怒,娇叱一声:“大胆狗贼,居然敢出言无状,赶快报上名来,在姑娘剑下受死。” 说完手一挽剑花,就是大罗剑中第一招“天地交泰”,横扫过去。 那青年脸上含笑,也不躲避,伸手就想在剑缝中去夺她的剑。 但是大罗剑何等神奇,岂有空隙可乘,玉手一回,第二招“方生不已”又自跟上,剑芒只差一点就扫中他的双腕。 青年微噫一声,似乎想不到她如此厉害,脚下微一用力,身形轻轻躲开,口中可没闲着: “哟,姑娘,你可真厉害,我还没报名呢,你怎么就动手呀!真要砍死了我,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更如意的郎君了。小生姓白名不凡,与人交手向不用兵器,方才那两片苇叶就是记号,故以又叫苇叶郎君,我都报告完了,应该请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啦!” 说完了一双眼睛还贼忒嘻嘻的盯着姑娘,好像一口就想把这美人儿吞下肚去似的,急色儿模样,实在惹厌。 姑娘从不步身江湖,然而一些闻名江湖的人物,却差不多全听乃父讲过,就是找不到这么一号人物。 再者这自称苇叶郎君的白不凡,一身功夫煞是怪异,无法看出他的师承门户,照理不应该这等对待他。 可是姑娘恨死了他的轻薄,手上剑一紧,边打连说道:“江湖无名小卒,也配问姑娘名字,今天非惩戒一下你这轻浮狂徒不可。” 接连地使出,“自强不息”,“潜龙勿用”,“九转丹迎”等招,双剑翻飞,一味的猛攻。 白不凡想是知道她的剑招厉害,并不反攻,只是仗着怪异的身法在四周游斗,口中姑娘妹子的直叫,抽空还朝姑娘见不得人的地方还上一两掌。 陈慧珠越打越火,也越是心惊,空自递了半天招,依旧没挨到敌人半点边,而且不时还要回身自救。 那些地方真要叫这轻薄鬼摸上一下,自己少不得只有横剑自刎,心里一着急,口中就喊出来了:“陵哥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自杀啦!” 语音凄婉,把与她对手的白不凡倒怔得一呆,就在他这一停神之际,眼前飘来四条人影,身法奇速,连来人是什么长相都没看清楚。 待等得来人站定,才看出是一道两僧与一个青年书生。 僧道须眉皆霜,像貌奇古。 书生却是神仪晶莹,比自己还要俊美,料想方才少女口中所说的陵哥哥一定是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莫名的妒意。 慧珠姑娘一直扑到欧阳子陵身畔,拉着他的胳臂,星目中含着眼泪,一指白不凡道: “陵哥哥,这个人欺悔我,你替我打他!” 欧阳子陵对这青年的轻薄行为,早已看在眼里,闻言愤形于色,不过他的礼貌始终不差,还是文绉绉地说道:“这位兄台身手超凡,外表看来也似衣冠中人,只是行止有欠端重,却非吾辈所应为。” 白不凡很少在江湖行走,欧阳子陵又是新近才成名,是以根本不知天外玉龙掌退赤龙子之事,他人又骄傲之极,自持武功盖世,那把眼前这干人看在眼中。 闻言仰天长笑,良久笑声始歇,才戟指着欧阳子陵道:“阁下枉读诗书,原来迂腐得紧,岂不知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男女相悦,本人之常情,我喜欢那位姑娘,不免对她表示一点好感,她不接受,我自有办法叫她屈服。阁下以护花自责,想必手头还有两下子,来!来! 我们不妨较量一下,胜者就为这位姑娘得主,你看如何?” 欧阳子陵还来不及开口,一旁却恼怒了峨媚高僧觉残大师,怒吼一声:“鼠辈胆敢无礼,趁早纳上命来!” 展开峨嵋绝学风雷掌,掌心朝外推出,隐含风雷之势。 白不凡轻轻地躲过,口中依旧冷嘲热讽地道:“大和尚贪嗔之念未除倒没关系,色心可不能再犯,你这一大把年纪,还好意思跟我们动手争女孩子,你就是打赢了,人家也未必愿意呀!” 觉残大师年高德邵,一向受人尊重,那里受得人家这样污蔑,两掌一错,又是一招“风雷骤至”,掌风漫天彻地而来。 白不凡一看躲不过了,只得迎着掌势,也是一招拍出去。 轰的一声,觉残大师退了两三步,才拿桩站住。 白不凡却只有上身晃了几下,脚步一点都没移动。 这小子难怪他如此狂妄,原来功力确有过人之处,以觉残大师数十年浸淫之功,也败在他手下。 欧阳子陵见觉残大师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知他适才比掌,真气已受振动,忙上前伸手抵住他的气海穴,暗用真力助他运气。 片刻之间便已复原,随后轻声地说:“大师功力并不逊于此人,只是动手时心气先燥,所以才失机,且请至一旁稍歇,此人挟技自傲,目中无人,待晚辈少挫他的凶焰。” 觉残大师面有愧色,间言退过一旁。 欧阳子陵转身对白不凡道:“观阁下出手,彼似百年前阴山四绝神君门下,庄佑昔年险为先师宁机子剑下游魂,以后远遁边荒,想不到调教出你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弟子,我到要替师门再申正义,教训你一番!” 欧阳子陵的话一出口,引起了各人极复杂的表情。 无非道长和了性、觉残两位高价是又惊又叹。 四绝神君庄佑以琴剑掌棋自认为四绝,以为天下了无敌手,行事又极狠毒孤僻,黑白两道的高手,伤在他掌剑两绝之下者,不知其数。 琴棋两道,因为缺乏对手,根本未曾施展,嗣后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想来必是遇上强硬对手,吃了亏而躲起来了。 今天听欧阳子陵这一说,才知道挫败他的人,竟是武林两大奇人之一的宁机子。 这些事他们也因为出道太晚,只是传闻,想不到今天居然又见到他的传人。 至于白不凡就不同了,他的脸上泛起的神情,竟是惊、怒、惧、恨兼而有之,原尚俊美的面庞,刹那问变为异常狰狞,喈喈地怪笑道:“好!好!原来阁下竟是宁机子那老杂毛的门人,家师当年以一剑受挫,被削断三指,怀恨远隐大慌,埋首重练绝技,为的就是想报那一剑之仇。 不想老杂毛倒是聪明,往坟墓中一躲就算完事了吗?那仇恨还没解除呢,他死了,你还活着,我师父叫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老道士的下落,在他老人家的预料中,老道士似乎不应该这么早就死的,现在只好找你要回这笔帐了,一百年来,三个指头也该长点利息,你剁下一条手臂算了。” 他的样子已不再是个文弱书生了,愤怒仇恨,刺激得他好像一头疯兽,翻开衣襟,撩出一对匕首,色作碧蓝,两眼死盯着,那神情连欧阳子陵瞧着也不禁赅异。 可是他做人一向忠厚,看他那付样子很是不忍,徐徐地说道:“事隔百年,再深的仇怨也该化解了,而且令师当年行事,也确是过于歹毒,为人神所不容,假若一点眶毗都要报复,那么死在令师手上的那些人,又该如何说法呢?” 白不凡不再答话,匕首一分,就朝欧阳子陵心头刺来,刃尖割过空气,尖声大作,显然他是拚全力出手。 欧阳子陵侧身避过。 白不凡毫不停身,翻手又朝背后扎去,动作之决,无与伦比。 欧阳子陵面向前望,根承看不到后面的敌人,然而他耳目聪敏,上身微微一弯,刀刃只差粒米之微,没有扎上。 不过旁边围观的人都早惊出一身冷汗。 白不凡两招落空,依然毫不停歇,单脚一点,身体像一只燕子,利刃在前,又照准他腰上攻到。 天外玉龙果然矫健,平地拔起丈余,躲过第三招,飘身落地,仍是根从容地说道:“在下已连让三招,阁下虽已得令师真传,然家师晚年与悟非大师参研武学,功力精深不知几倍,四绝神君仍非敌手,为阁下计最好就此收手,否则敝人七情金环出手,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白不凡冷笑连连道:“宁机子那几手大罗剑,家师早就有了破解之法,这淬毒金刃,就是为了对付它专门铸炼的,多言无益,足下快亮兵刃,手下一见真章。” 欧阳子陵见他一再相逼,忍无可忍,逐也撒下七情金环道:“令师既是昔年败于大罗剑下,欧阳子陵代表师门,不见令师不用剑,今天就以七情环讨教,看看四绝神君,七剑有什么精奇招式。” 白不凡猛纵前一步,左手匕首化作为万道蓝芒,“旭日初升”,朝欧阳子陵刺到,右手却将匕首脱手掷出,这一招分两方攻敌,的确十分厉害。 天外玉龙身兼二位奇人之学,岂是等闲,默莲佛家青莲心功护体,放弃那柄掷来的匕首不理,单手举环,迎看他攻来的招式“桔梗擎叶”,当然一响,佛门至宝,果是无坚不摧。 白不凡手上只剩下了一枝匕首柄,刃尖扣飞至十数丈外江心落下,更另一支掷出的七首。 也为青莲心功真气所阻,离身五寸处,即已无力落下,却将船板穿透,可见锋利之至。 白不凡见人家第一招还手,即将自己兵器击断,而且赖以致敌的脱手飞刃,也自无效,才知对方功力实在太强。 看来除非师父亲来,或许还有希望,逐快快地拔起地上匕首,恨声道:“前途再见,必还阁下一个了断,此刻请别!” 说完轻轻一飘,身形在月光暗淡的夜空消失了。 这儿空自站了四个人,每个人都是呆呆的,这一番从所未间的对话,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将他们惊呆了。 别说欧阳子陵的功夫他们及不上,就是白不凡的身手也令他们自愧不如,直到人去远了,欧阳子陵轻吁收环,他们才惊觉过来。 慧珠姑娘倒还好。 无非道长一声慨叹:“平时我们这些人自认为一派之长,眼高于天,欧阳施主玄武湖上献技,固然令贫道心折,然以为人中鳞凤,英雄少年,不过仅一人而已,现见这白姓少年,功力亦是如此了得,看来我们这些岁数真是痴长了!” 言下不禁十分感慨。 欧阳子陵扣正色道:“道长此言差矣,武功一道,还是以勤字见长,设或因师承各异,或得灵药之助而速成,只是缘份而已,若以道长数十载修为之功,再得旷世难得之奇缘,则天下可不作第二人想。 晚辈此次奉师命行道,光大武林,些微末枝,原无敝帚自珍之意,待括苍事了,拟将道家太清气诀与一些失传的剑招拳经,一一书之于帛。 凡武林中心地端正之士,均可按图索骥以期有成,只是恐知人不易,倘误传匪类,反足以助其害,然亦不能因噎废食,待日后由道长等各派宗主,共商此事后,再作决定吧!” 无非道长等人听完这番话,对欧阳子陵的胸襟怀抱,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一时倒不能表示意见,遂在口头上称颂一番,相继都走入舱里了。 欧阳子陵与陈慧珠走在最后面。 姑娘惊魂已定,想起刚才的情景,实在又羞又喜,紧挨看他的身旁道:“陵哥哥,你坏死了,眼看着我受人家欺负,你也不早些出来帮忙,刚才要不是我情急喊起来,你恐怕还在一旁看热闹,等我丢丑呢!” 欧阳子陵鼻中只闻到一阵少女特有的芳香,甜甜的别有一种醉人的韵味,再看她如怨如艾的神色,想起她在情急时对自己所表露够真意,心中十分感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 “珠妹妹,不会的,我是因为你虽然自小就开始练功,一直没有真正与人对过手,想让你增加一点临敌经验。 再者也想看你大罗剑的威力能发挥到什么程度,所以才暂时在旁观看,其实放着无非道长和了性、觉残二位大师在侧,那里会让你真吃到那个淫徙的亏呢!” 话才完,前面的觉残大师回头笑道:“少侠别给我们脸上贴金了,贫僧一招之内,就被人家震回来,若非少侠及时援手,只怕当场就得躺下。不过少侠此举用意虽好,究竟过份冒险一点,那小子身手不凡,真要让他挨了姑娘一点衣服,我们这一群人的脸还往那儿搁。姑娘固然要溅血江上,您少侠也免不了落个抱憾终生,下次这种事可千万开玩笑不得的。” 几句话虽属调笑,扣字字实情,听得欧阳子陵背上如有芒刺,脸红耳赤,十分惭愧。 姑娘本来还不怎么样,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受了极大委曲,鼻梁一酸,秀目中顿时热泪盈眶,看到心上人那份难受的模样,怕刺激他太甚,尽力忍住没掉下来。 无非道长突而哈哈大笑道:“老和尚未免也杞人忧天了,陈姑娘这一阵子跟小侠耳鬓厮磨,再加上她心思灵巧,当初凭一筒柚箭,连煞手神魔厉天吼都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更不用说了,胜那小子倒不一定有把握,几十招内要说吃亏,那是绝不会有的事,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看你老和尚是白担这份心了。” 无非道长本来不苛言笑,都只因见情态颇为尴尬,怕欧阳子陵下不了台,故而破例开了次玩笑。 同时武当峨楣渊源甚深,他与觉残私交更好,明知奚落几句,老和尚也不会生气,足见他对这年轻人之器重。 觉残大师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不过他心中对欧阳子陵亦是十分敬重,闻言哈哈一笑,就把事情带过了。 慧珠姑娘被他们一打岔,满肚子怨气也消了,拉住欧阳子陵道:“陵哥哥,你不是说大罗天上神仙剑,怎么我一连攻了几招,都被人家轻轻躲过,而且那姓白的说他师父已有破解之法,那么我学了不是依然没多大用吗?不行,你一定要教我几手别的,下次看见他,我要好好地打他一顿出出气。” 欧阳子陵微微笑道:“当年我师尊对付四绝神君时,艺业尚未臻化境,老妖怪即使记得几招,找出一些破绽,都早经改正了,你刚才使剑时,他只能够躲而不敢化解,就是可证实的。 后来我两位师尊又创研出几招更厉害,因为你功力不够使用,所以没有教你,我对白不凡讲不见老妖怪不撒剑倒不是自吹自擂,我确信有胜他的把握,就是你会的那几招,真要劲力充足,也可支持个百十回合不败。 掌上功夫我有佛门青莲心功护体,百力不侵,倒不怕他,问题在乎琴棋三绝。 据说我恩师宁机真人,也只能勉强战个平手,百年来老怪功夫必又进步不少,惟有到时相机应付了。 你虽已服千载玉芝,功力仍嫌不足,我有一套龙形八式掌法,加上云梦二哥的潜踪步,剑掌合用,再遇上那个狂徒,包你不会吃亏了。” 姑娘听他替自己设想得如此周到,芳心十分安慰,紧紧地偎着他。 无非等人识趣,一一回到后舱。 空洞洞的客脸中,红烛高烧,璧人如玉,照着俪影双双。 船窗外满天繁星,一弯新月如弓,东船西舫悄无声,不!有声,只是絮絮切切的细语,听不清楚说什么而已。 岸上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是拉牵的苦力和操舟的水手们饱饮归来。 一会,又可听见上官云彬和徐亮粗大的嗓子在远处叫嚷着过来,上岸去玩的人都纷纷地回船了。 无非道长重新把大家集合在舱内,将刚才所发生的事叙述一遍。 换来的是惊异,赞叹,当然有的人还不完全相信,有的人却遗憾着错过一场好戏,不过每个人都提高了惊觉。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结他们前途又添上一份凶险。 大家都望着欧阳子陵,见他神色安定,心中就放宽了不少,彷拂每个人都确信这位青年奇侠,会给他们一层安全的保障。 远处传来数声鸡鸣,迢迢的征途又将开始了 “长江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这是川中渔歌,正说明了巫峡的风光,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悬泉瀑布,林寒涧肃,上有高猿长啸,属行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数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拉牵的人无法立足,只好帮忙上船划桨操橹,奋力逆流而上,滩多水急。 船上的操舵舟子,多是积有多年经验的人担任,到此也是非常谨慎,不敢少懈。 船上群侠倒是绝不在乎,纷纷走到船头或是打开船舱,浏览两岸风景,正是欣赏得十分有味的时候,忽然上流急如箭矢一般淌来两只小船。 船夫隔得老远高声大喊:“前面来船快回头,上流在闹江猪!” 船老大听得马上面如土色,急忙就想掉头,可是被百结神乞阻住了。 丐帮长老见多识广,知道江猪即是海豚,又名海和尚,身形庞硕无朋,更兼力大,只是此物平素出现在长江下游,不知如何会跑到上游来,他自恃船上能手甚多,要是叫畜牲赶回头,今后大家就别混了。 极力向船老大担保无恙,同时更告诉他决心要为江上除害。 出外跑跑的人都是照子雪亮,这一批老老少少的人又不拘形迹,平素谈话中部已听出有好几个都是名闻江湖的武林宗主,见他一拍胸膛,船老大立刻也雄心万丈,亲自到后面把舵,同时关照大家尽力往前划。 这些舟子们又岂有不好事的,一个个管上用力,船倒反而像飞似的向前赶去。 百结神乞徐亮和邛崃掌门铁掌无敌李来风俱是精通水性的,他俩早已束装定当。 行了里许远近,就见浊浪排空,风浪中一个水牛大小的怪物正在掀波作浪,圆头细眼,胸前两枝长鳍状如人手,睹得船来彷佛触怒了它的凶性一下窜出水面。 好家伙,那身体足有一丈多长,通体作黄黑色,直奔船只冲来。 百结神乞功力高深,见状也有点心悸,江猪的确见过不少,像这么大的尚属初会,不过他胸膛拍在前头,这时不能太示弱,朝李来风打个招呼,双双窜下去水中。 李来风的兵器原就是峨媚刺,可作水陆两用,这会刚巧有用,他一个猛子扎下去,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船上的水手本来已吓得停手不划,船也被水冲退了两三丈。 及见他水性如此了得,震天价一声发喊,重新鼓起勇气将船定住。 徐亮的打狗棒在水中使起来较为不便,从船上借了一把短刀,衔在口里下了水,他是以踩水法前进,虽然是半身停在水面上,前进的速度并不比常人跑起来慢。 两人一前一后向江猪身旁泅去,距离还有两丈远近,就被江猪发现了。 这东西平素在江中称雄惯了,连一般大船见了它都躲避不迭,此刻见小小的两个人居然不避凶威,甚至胆敢迎着它泅来,不由得激发了凶性。 大头一摆,立即朝二人猛冲,大口利齿森森,形相端的吓人。 李来风双臂向上一抬,人已沉入水中,江水浊黄,凭他那好眼力,也只能看出四五尺远近,等到江猪从头上游过,他才瞧出这东西敢情并不是鱼,稀稀疏疏的还长了几根黑毛,全身无鳞。 当时不及细看,两腿一并,身体猛向上浮,手中峨嵋刺,结结实实的扎上那东西的肚子,虽说在水中使不上力,然而这一扎,少说也有三百斤力量,满心认为可以贯腹而入,谁想到手中一弹,竟如刺上一件轻轫的东西,生生地将峨嵋剌顶将回来,几乎脱手飞出。 那东西吃疼,仗着天生皮厚肉坚,却也吃了一点苦头,大尾一扫,隔着水竟将这一代宗主甩开丈许了。 李来风暗呼一声厉害,钻出水面一看。 老化子分明也是同样地吃了亏,只是他功力较深,不像自己这样狼狈。 二人都是江湖上跺脚四海颠的人物,居然合手连个畜牲都治不了,这个人丢得可够大的了。 百结神乞徐亮首先沉怒,眼看前面那孽畜又回头游来,猛喝一声,身体窜离水面丈许,拼着耗损真力,双掌翻开,竟用向不出手的南明离火掌功攻去。 掌风夹着一股热浪,击向江猪头上,那东西全身刀剑不入,想来也怕火烤,庞大的身躯应变极为灵敏,尾巴用力一挥,将身子沉入水里,掌力也自击到,砰然一响,水花飞起,含着一股白气冒起。 水能克火,已将掌力化为无形。 老叫化空中停不住身,依然掉下水里,这下可真泄了气,掌既无效,刀也不能伤它,弄不好或许还会给它咬上一口,那才冤枉呢。 是以人在水中,身手都不敢稍懈,左手一推,侧面窜出七八尺,幸亏有此一避,身势刚缓,原先落下之处,涌然波翻,掀出一颗大头,正是那东西自水底出击。 老叫化暗伸一下舌头,耳中却听得船上欧阳子陵扬声喊道:“二位兄长且请上船少歇,此物皮韧革坚,而且动作似受过人的训练,容小弟以龙泉剑除它。” 徐亮想来在水中的确莫伊奈何,只好向李来风一打招呼,双双回到船上。 欧阳子陵捧剑立于船头,呛然一声,神物出鞘,晶光四射,但见他仰天长啸,壮如龙吟,蓦而撒剑向空,宛若一道青虻。 大家都愕然相顾,不知他弄什么玄虚。 欧阳此时面色庄重,默运口诀,白衣一恍,竟然身随剑起,青白光芒混成一股,分不出那是人,那是剑。 江猪已离船丈许,掀起的波涛推得那么大的船也不住地摆动。 那东西见光华洒至,想也知道厉害,忙一埋头,沉入水底,剑光跟着追下去,江面上突然平静了,混浊的江水荡漾着几个水泡,大家不禁担起心来了。 蓦然红光一崩,黄色的水中透上一股鲜红,是江猪的?还是他的?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江水,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 突而青白光华再开,冒出水面而不带一丝水花,电火似的绕了几匝,才轻轻地飘落船头上。 欧阳子陵笑吟吟地站在那儿,别说平安无恙,连衣服也没潮着一角。 大家才梦惊似的喊出一声“好”。 许多水手以为是神人下降,干脆跪下了。 无非道长先开口道:“原来少侠已练成凭气御剑,此技仅属传闻,生平未尝目睹,今天才算开了眼界,贫道未解的是三百年来,江湖上未闻有人能此,想来令师也不擅此功,少侠由何学得。” 欧阳子陵闻言首先收剑入鞘,然后才恭敬地答道:“家师宁机真人,晚年悟道,参出其中诀要,然以神物难求,未能亲试,深感遗憾,故以留下口诀,晚辈此番金陵较技,目的也儿为了此剑,练成此技,以完先师未竟之愿,这一路上虽稍加练习,究竟未够纯熟,心神意念,尚不能与剑化为一体,是以耽误良久,才斩却该兽,倒累大家虚惊一场了。” 欧阳子陵虽是轻描淡写的讲出这几句话,早将一般武林高手惊得呆了,跟他论交的几个人固是兴奋之至,一些二流武功高手也深觉此行得追随为荣,就在大家惊喜交集的当儿,蓦听得绝壁上传来一阵震人耳鼓的长笑。 那笑声彷佛是无数碎针,刺得人心血翻燥,十分难过。 一个个忙运功抵御。 百结神乞徐亮首先不耐,凝集丹田之气,振喉长啸,竟用狮子吼神功与那笑声抗拒。 大家路觉得较为轻松一点,然而笑声还是从长啸间隙中透进来。 了性大师自从金陵会后,佛性更悟,平时从不兴贪嗔斗胜之念,此刻见大家都是一脸痛苦之状。 绝代高手欧阳子陵若有所思呆在一旁未作理会,只有长展寿眉,口中朗吟一声:“阿弥陀佛!” 音调不算响亮,然具无上威力,各人立觉心中一松。 而壁上长笑骤失,换来一声略带失望的叹息:“宁机老道的孽徒已然不错了,不意船上犹有高人,老夫庄佑,此番重入江湖,总算不至没有知音,白帝城中,敬迢大驾。” 语毕,骤见山壁上一道身形,疾若猿猱,一闪即逝。 欧阳子陵满脸惭愧趋向了性大师身畔长揖道:“晚辈乍间笑声,心知必是四绝神君现身拦截,一意去揣摩他的功力,忽略了大家,幸蒙老禅师出手,天龙禅唱,果是不凡,十数日来,大师功力精进如此,确是可贺。” 了性大师连忙回礼道:“少侠说那里话来,老衲多承数度指示,方开茅塞,适才冒然之举,实为初试,侥幸奏效,此去白帝不远,少侠想必知敌已详,尚应少作准备,以免到时为敌所乘。” 欧阳子陵敬诺而退,一问舟子,到白帝城只有一天的水程。 老少众侠想到热闹就在眼前,虽然有点危险,可是他们信任欧阳子陵,一个个还是兴冲冲的。 欧阳子陵却拉住陈慧珠道:“珠妹妹,我要用这一天工夫,将御剑气诀练熟,船上人多,没有静室只好借你的小舱一用,而且更要烦你护法,千万不准人闯进来,同时无因师太亦请你代为告罪。” 原来船上男的多,只有她与少林无因师太住了一间小舱。 大姑娘心切檀郎安全,自是满口答应,眼睁睁地将陵哥哥送进屋子,又托哥哥到前舱向无因师太说明,自己挪了一把椅子,居然坐镇在门口。 所谓朝发白帝,暮抵江陵,是顺水而言,这一逆水而上虽只有两百里水程,日夜兼途,数十名水手并力打奖,也需要一日时光。 大姑娘看守得倦了,靠着椅子朦胧欲睡,忽然有人拍她肩膀,惊得直跳起来口中忙喊: “不能进去!” 睁开眼睛一看,可不是陵哥哥好好地站在面前,脸上神采焕发,想必用功已完,嘟起嘴道:“人家替你看门,累得要死,你出来了也不喊我一声,还要恶作剧,看我理你才怪。” 说完果然背过身去,假装生气。 欧阳子陵心中十分感动,知道她爱闹小性,逐故意在后面沮丧地道:“我一出来,看到你睡着了,一时情急,将你叫醒过来,忘记了一件事,可惜!可惜!” 姑娘听他说得很正经,忙又回身道:“你忘了什么事,可惜什么!” 欧阳子陵忍住笑道:“早知道你会怪我,至少也要用墨替你添上两撇胡子,以免平白受冤。” 姑娘被他招笑了。 就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船外人语嘈杂,船老大高声喝道:“白帝城到,码头上的大哥,请让条路,小弟的船要拢岸。” 白帝城在四川奉节县东,原名鱼腹,王莽时,公孙述至此,自谓此地上应天象,承汉土运,改名为白帝城,还是相当热闹。 船刚靠岸,白不凡已经在码头上等候道:“诸位一日之间,赶到此地,实在不慢,家师已在前途等侯,在下特为引驾。” 他上次吃了苦头,这会词色之间已无傲气,惟独见到欧阳子陵与陈慧珠含笑并立,脸上稍为带着一丝妒恨的神情,不留心注意是看不出的。 这些人都没有见过四绝神君是什么样子,大家纷纷地上岸,由了性大师和无非道长居首,跟着白不凡前进。 行抵一所大宅院前,早有一般仆从们等在门口,见了白不凡执礼甚恭。 白不凡倨然地将大家领至客厅中坐下。 这客厅的确宽敞,三十几个人都坐定下来,居然还不太拥挤。 下人们献茶已毕,大家还不见四绝神君出来,心中十分焦急。 白不凡却不慌不忙地道:“这儿乃是寒舍,家门寒薄,父母俱已亡故,仅剩在下孑然一身,招待多有简慢,家师此刻正在书房,在下就去通报。” 说完一欠身,就朝后面去了。 过了约莫盏茶时间,四绝神君未见出来,白不凡也渺无一音讯,大家不由得十分不耐烦了 忽而传来几声叮咚的声音,欧阳子陵猛跳起来道:“不好!这是灭绝琴音,大家赶快退。” 大家问言吃惊,忙起身想要出去,可是琴声彷佛预知人意,香转柔婉,絮絮切切竟是无限柔情,不忍骤别之意,功力较浅的人又坐下不走了。 欧阳子陵、无非道长李来风等人当然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只得废然长叹坐下,运起功力去听那琴音。 那琴声也怪,持大家坐定,好似已将人留下,一转哀感为欢乐,令人眼前展开一片春和日丽的艳景,稚子舞于庭前,白发含笑堂上,耳畔是爱妻小语,身旁有姬妾殷勤,那情景多美好啊,一个个脸上浮起满足的笑意。 只有小和尚明月年轻不解事,楞头楞脑的站着不为所动。 老一辈的人闭目凝神,以本身功力去抵抗那动人心弦的琴声。 了性大师和无非道长二人直如未觉,可见他们定力之高。 琴声再变,转为高山流水之声。 无非道长突觉自己已参悟神功,九转丹成,练成不坏之声,今后可傲啸日月,寿并河山,心中微一动,不知不觉的入了魔道。 欧阳子陵见了微微一叹,再看了性反而宝相庄严,百相不侵,心中非常钦佩,逐朝他朗声道:“大师再宣佛音,晚辈敲环为声,共济迷离吧!” 了性庄容领首,振声口宣佛号。 欧阳子陵取出七情金环,叮的击了一不,众人如中棒喝,憬然而悟。 琴声亦转高吭,彷佛要与这两种佛门至音,一较长短。 逐在叮叮咚咚与环音梵唱之中,这些人都受尽了苦头,一会儿置身热汤,一会儿又跌入冰窖。 相持约有顿饭时间,欧阳子陵见了性大师额际汗生,略呈不支之状,奋起雄心,将金环击得响澈云雷,直拔千丈而上。 琴音不甘示弱,亦急追直上,尖刻剌耳,大家急忙以手将耳鼓掩上,蓦而砰然一声,琴音似因过昂而致弦断,环声回降,入耳祥和,大家才吐出一口气,有些人受损颇重,急忙坐正调息。 欧阳子陵徐徐收环,向内屋发话道:“琴道一绝,已然领教,庄老先生何不请出相见呢?” 语毕哈哈长笑,神态倨傲已极,大家正奇怪这年轻人何以一反常态,笑声未毕,后厅走出两人来。 前面一人儒服黄冠,年约五十左右,相貌甚是清秀。 后面跟的正是苇叶郎君白不凡。 那中年儒者走出厅前,冷冷地环视大家道:“那位是宁机高徒,居然能比过我灭绝琴音,还值得我老人家一见,不过此仗我并不认输,实在因俗人太多,我尚有天杀神音一曲未奏,真要奏起来,这些人怕不捶心呕肠,这百年来我已性情平和多了,算是你们这般人造化了。” 话固然是说得骄傲极了,可是神威发自无形。 厅中空有多少二流高手,闻言后个个慑伏,不则一词。 还是欧阳子陵站起身来道:“晚辈欧阳子陵,适才若非傲言相激,恐怕老前辈还是不肯出见呢,先师宁机真人昔年结嫌前辈,晚辈自当二肩担待,灭绝琴音无双,晚辈仅仗佛门至宝险胜,天杀神音想必厉害更多,异日觅一清僻之处,再行领教,老前辈不愿妄伤无辜,即此一念之慈,已造无穷后福矣!” 欧阳子陵的话讲得很诚恳,四绝神君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弟子白不凡,根骨已算好的了,然与此子相较,气度人品,何异鸡鹤之别,难怪小小年纪,即已传得老道士全部绝学,而且功力迥深于老道士当年。 同时更参杂了不少禅学,胆气奇壮,谈吐中节,越看越喜欢,不由得将原先仇恨之念,冲淡了不少。 四绝神君怪眼一翻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宁机子与老朽的一段过节,你一手揽去了,自问有这份把握吗?” 欧阳子陵庄重地答道:“晚辈身受师门教诲,恩深似海,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何况人生在世,即使加老前辈摄生有术,也不过较常人多活两倍而已,血肉之躯,断无不坏之理,迟早难免一死,只要死得其所,夫复何憾。” 庄佑听完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不禁鼓掌道:“壮哉!老夫最敬重有骨气的少年英雄,当年手下卑辞乞命的一个也没放过,倒是言语强项的,予以网开一面,今日凭你这份胆气,已先合了老夫脾胃,琴道改日再比,少时棋掌剑,我都给你留一分余地吧!” 欧阳子陵心知必难善罢,躬身施礼道:“晚辈从命,敬候老前辈吩咐。” 四绝神君缓缓拾起手道:“好!好!咱们先文后武,棋道上昔年宁机于也曾输我半子,你年纪太轻,我就让你九子吧!” 照理说庄佑如此成全,欧阳子陵应该领情才是。 不意这年轻人平时只管谦逊,一到这节骨眼上,劫是丝毫不肯让步,而且他的办法更绝,侃侃地说道:“任何功夫都有功力之差,惟有棋道,却全凭天赋,别无师承,晚辈不一定不如家师,老前辈也不一定必胜晚辈,而且枰上论技,实太枯燥。 晚辈意欲在空地上划下宫格。同时试技,各凭身法决速,布局夺地,脚印满为终局,另派人点查,子多地广者胜,老前辈意下如何。” 这种奕法,旷古未闻,庄佑自负四绝,那有不赞成的道理。 无非道长听了,不由衷心佩服这年轻人心思灵妙。 原来欧阳子陵自己知道若在枰上慢慢着来,无论如何必立于败地,因此想出这个办法只要仗着身法快速,对方就无法从容布局应敌了。 好在座上高手甚众,而且这种新奇的奕法,谁不愿一开眼界,大家一齐走至院中,选好一块空地。 上官诸葛徐李及白不凡五人动手,各持宝剑。 顷刻就在地上划成一方淇盘,每格两尺见方,盘大八十一方丈,厘米不差,然后各站一角。 无非道长忝为证人。 一声开始,两人各在枰上疾走。 上官云彬看着大吃一惊,因为金角银边草肚皮,乃为棋中百跌不破的至理。 不想欧阳子陵一上去却迳朝中央直奔,再一看他所用的步子,正是自己赖以成名的潜踪步。 只是由他走来,却别有无限奥妙,一时忘了看他们棋战,专心一志地在旁边揣摩步法。 欧阳子陵绕看中央走了一圈,然后突而身法一转,专跟在后面,遇眼即点。 双方白刃相接,庄佑一面走一面心惊,心想这年轻人身法好快,开始时因为贪一角之地,未及做活,即又匆匆另布他局,不意被他闯进去,连点四子,一个活眼都没有了,百忙中想以气胜,乃回头相连。 欧阳子陵却全不理会,你连我也连。 两人都是疾若飘风,这几百个空位还不是片刻走完。 庄佑长叹一声,离身出枰道:“世事如着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老夫自负棋中无匹,不想今日全军皆墨,今后四绝只存三绝,不再论棋矣!” 言罢神情甚是落寞。 欧阳子陵看了心中好生难过,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枰上论奕,老前辈依然独步天下,晚辈不过仗诡计取胜,实不足为道。” 庄佑依然摇头不语。 无非道长路是功力卓绝,然而对他们乍一走完即已自知胜负,确实有点不相信,走上前,惊得咋舌不止。 欧阳子陵穿的是儒靴,底厚两寸,每步的深度也恰好是两寸。 庄佑穿的却是布鞋,每步足足有半尺深,可见此老内力深厚,再一查棋势不由他不佩服。 -------------------------------- Wavelet 扫描 霹雳红星 OC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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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原来欧阳子陵先在中心走出两个活眼,然后一线长龙,蔓延出去,遇眼即点,论气虽短,却后有活路可恃。 在棋道说来,这是最笨的方法,然而这种奕法不同,不必按照规矩一人一子的下,谁的身法快,谁就可以得先机。 然而欧阳子陵的身法未必快似庄佑,何以能走得庄佑一子不活呢,这些问题只有庄佑与上官云彬心中明白。 他把潜踪步中怪异的步法运用上来,先将自己走成不死之局,然后如影随形跟在庄佑后面。 四绝神君走三步才成一虎口。 欧阳子陵一步即可点死,慢只慢在起先的八九步。 庄佑又输在贪功不做活上,以至于使这位绝顶高手,也不免落个全军覆没。 无非道长点验完毕,果真全场无一活眼。 庄佑明知此败非战之罪,但他一向言重如山,焉能说了不算,朝白不凡一点头道:“拿剑来!” 苇叶郎君应声献剑,却是长径半尺不到的一柄短刃。 四绝神君神色惨然地朝欧阳子陵道:“老夫昔年在令师大罗剑下,一招失误,三指立断,愤走大荒,越世百岁,此番重入中原 ,不意故人西辞,十指连心,看来老夫只有抱恨终天.了,千方百计,觅得此物,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以右手仅剩二指挟住短剑,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欧阳子凌见状.也自伤感,忙又恭身道:“前辈手中,莫非是往昔专诸剌王僚旧物,晚辈在金陵亦得古剑,龙泉鱼肠,利器同时出现,此会弥足珍贵,晚辈不才,大罗剑幸得学全,倘蒙长者不拒,愿尽所学,代师门一领百年精研绝招。” 说完呛然出剑,神物有灵,彷佛预知有对手出现,兀自震颤不已。 庄佑一见他手中的剑,再听完他的话,不由激起百丈豪情,伤感之容一扫而空,朗声大笑道:“好!好!老道士虽已作古,遇上你这小伙子也足慰老夫平生,少时老夫无论胜负,定将此剑赠送,神物利器,惟有你堪能当此,来!来!你我痛战三百合,莫负今宵!” 剑是名剑,人是高人,四周那些旁观者也觉得雄心勃勃,豪气干云,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静待这一场密锣紧鼓的好戏演出。 其中只有白不凡脸上隐起杀机,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欧阳子陵做梦也想不到一位戾气盖世的魔头,会变得这样和易近人,心中感动,执礼更恭,躬身施礼道:“请老前辈赐招!” 庄佑更不答话,挺剑“怒蛟搅海”,吸化千点寒芒激射而至。 欧阳子陵挥剑迎上,呛浪一响,火光直冒,手上微感一振,逐知此老内力确胜自己一筹,心切宝剑,急忙抽回看视。 庄佑亦是同样心思,名剑果不同凡响,双方俱无所伤,庄佑见他能接住自己一剑居然若无其事,对此子喜爱更深,长笑连连,挺剑再攻。 欧阳子陵见宝剑无恙,心中也自放宽,展开大罗剑招,斗在一起,三十回后,觉出此老隐身大荒,所钻研出专破大罗剑的招数,的确厉害。 往往一招攻出,对方已先将去路封住,相机立予还击,幸而师尊已改善不少,才不至为其所乘,逐更加小心应付。 而庄佑亦心惊不已,觉得此子所使虽为百年前旧招,但比老道士高明多了,而且有几招是前所未见的,加在里面,威力奇大,自已若非功力大精,恐怕早就落败了。 一老一少激战至两百多合,犹自难分难解。 看的人但见剑影满天,不时交鸣,每一招无论攻守,都含有绝妙玄机。 其中有不少是使剑的,偶而悟得一两剑,喜得心痒难搔,观此等高手比试,实在获益匪浅,那能不抖擞精神,凝神注规,是以场中只闻剑身交鸣,几乎连大家的呼吸都摒住了,惟恐一出气,就丧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连了性大师那等有道高僧,也张大了嘴而忘其所以。 剑演至四百多招,欧阳子陵稍有力乏现象,猛然长啸一声,跃起空中,使出大罗剑中最精绝的博龙叉三招,剑气若万道金虹、削顶,刺腰,刖足,几乎同时出手。 庄佑骇绝,急切间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只有咬紧牙关梃腰躲过第一剑,缩颈躲过第二剑,第三剑无论如何躲不过了,随手一拦,只想不受创太重。 谁知欧阳子陵眼见百余岁老翁,何忍使他败于自己剑下,手中一慢,长剑吃庄佑横里一击,脱手飞出。 欧阳子陵连忙退身而出,长拜道:“前辈剑术通神,晚辈不敌。” 四绝神君从地上将他搀起来,长叹道:“令师确为天人,庄佑昔年断指,怀恨挟仇,实在太于小气,刚才若非少侠手下留情,老夫恐怕又将断腿矣!” 亲自替他将长剑拾起,连同手上短剑一并交给他道:“龙泉鱼肠,悉归少侠,今后以之造顺苍生,亦可为老夫稍赎前愆,掌亦不必比了,老夫从此再归大荒,不复出矣!” 欧阳子陵却不去接剑,牵住他的衣服,满脸孺幕之情,诚恳说道:“前辈何苦作此等消极之言,子陵幼遭孤露,蒙恩师收留,却又是遗笈授技,始终缺少一长者垂顾赐诲,若蒙不弃,愿作螟蛉,待点苍事了,迎笃中原,承欢膝下,以奉养天年。” 说完一双大眼睛望定他,恳挚之态,现于形色。 庄佑想不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他一生行事乖僻,几曾有人这样对他,一时楞在那里,倒不知怎么好了。 欧阳子陵见他虽未曾答应,脸上却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年轻人至情动人,生性却很乖巧,忙跪下叩头道:“义父在上,陵儿叩见。” 老头子心中一高兴,喜极而泣,一把拉住他,呜呜的直是说不上话来。 无非道长见他们打成了亲戚,再者老这样僵着也不好,忙上前道喜。 他这一开始,大家都轰声雷动,一拥上前,你一言,我一语,才算把围解了。 欧阳子陵站起来,上官云彬、徐亮、李来风、诸葛晦四人忙又以子侄礼叩见。 大家正忙着叙礼,突然三点蓝光,带着极轻微的破空声,朝欧阳子陵击到。 庄佑认识来历,已来不及叫他躲避,一时情急,运掌劈开两道,落地化为匕首,另一道实在无法挡开,只有伸出另一只手代挨了一下。 就在大家的惊扰中,人群里失去了白不凡的际迹。 远远地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姓欧阳的小子,今天算你命长,水不转路转,点苍山上再给你颜色看吧。” 欧阳子凌心切义父的伤势,无暇去追他,其他人又没有他那么快的脚程,只好听着那刺耳的笑声渐渐地远去了。 白不凡含着妒恨出手,满心想欧阳子陵再厉害,也无法躲过这无声无息的三手联攻。 谁知被四绝神君发现了,劈开了两枝,硬挨了一下,他深知自己蓝阴淬毒匕首厉害,一面运功闭住穴道,一面衰弱地道:“陵儿,此刃乃取沙漠中天蝎尾毒所淬,系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快以鱼肠剑将我右臂割下,成可保全性命!”状甚痛苦。 欧阳子陵手持短剑,望着他脸上汗珠如豆,直往下滚落,不禁忧形于色,然而手中的剑就是迟迟地砍不下去。 庄佑等了半晌,仍不见他动手,而毒气上攻之势,愈来愈急,真气渐有抵制不住之感了逐在欧阳子陵手上将鱼肠剑一把抢过,正要自行动手断臂,却见慧珠姑娘过来,劈手拦住道:“老前辈且住,晚辈现有解救之法,只是未知能否有效,请稍忍片刻,容晚辈一试!” 说完接下鱼肠短剑,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无非道长不是曾经赠你一条怯毒玉龙吗? 怎么把它给忘了,武当镇观至宝,或许能解此毒。” 一言提醒了欧阳子陵,也使旁边围着的各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不敢确定此举一定有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比断臂好得多。 他忙在身畔将玉龙取出,将龙口靠近创口,那儿已呈乌黑色,肿起寸许,且不断有黑汁流出。 说也奇怪,龙口一近剑伤处,逐见龙体内流转起一阵淡红色光华。 片刻即淌出一滴大小如绿豆的透明液体,甫入创口,即化为一片淡红光雾,徐徐渗入臂肉,乌黑色也淡了许多,如是一连数滴,黑色终于完全退尽,恢复原时肉色。 庄佑亦觉痛苦全失。 欧阳子陵见异宝奏效,义父安然无恙,心中那份高兴就别说了,又恐庄佑耗力过甚,忙另取出一株玉芝,请他服下。 慧珠姑娘却取出绢巾,将创口裹好。 庄佑本来自分此臂必残,谁知龙涎滴后,居然毒消痛失,再经服下玉芝,神清气定,较之未受伤前,还要舒畅,满心欢喜中却也夹着一些感慨,微叹一声道:“老夫今日方信世界之大,当年一指受创,引为奇耻大辱。远遁穷荒,苦搜此至毒淬刃,原以为无药可救,中人必死,挟意寻仇,不想误传狼子,反害自身,这也是我平生偏激之报,更想不到造化神奇,居然有物可解,今后立身处世,当引以为鉴矣!” 大家见纷乱俱过,立即趋前致贺。 庄佑本是极端倨傲的人,此刻居然变得十分和易,对每人都是笑颜相向,即使是许多二流人物,亦不例外。 因此屋为白不凡所有,主人变颜他去,庄佑虽是他的师尊,但适才一刃生仇,师徒名份已绝,逐也不愿在此多留了。 大家拥拥从从,一起回到船上,解缆放舟,直向宜宾而去。 在船上,欧阳子陵与老少群侠一一将与崔萍订约较技的经过,告诉了庄佑,并征询他的意见。 庄佑因是自己义子的事情,当然锐身自任,愿意插一手,而且想到白不凡此去,亦必是投奔点苍山,更愤形于色,必欲到时手刃逆徒,倒是欧阳子陵劝他不妨予人以自新之途。 一群人在船上谈谈笑笑,颇不寂寞。 慧珠姑娘因欧阳子陵整天都随侍着庄佑,当然也亦步亦趋。 而庄佑也心知她是未来儿媳,对小妮子异常爱护,没事便将自己四绝功夫,倾囊传授,剑掌他自问稍逊于欧阳子凌,琴棋则远非其所能及,不过欧阳子陵幼秉上乘禅学,不易受乘而已。 短短一月工夫,小妮子调教得又进一层,连带他哥哥陈金城,亦得了不少好处,远非昔日吴下阿蒙矣! 欧阳子陵眼看看珠妹妹跟义父处得很好,心里也很高兴,没事就在船上一面指教各家技艺。 一面代了性大师教小和尚明月,他倒是梃忙,然而在百忙中的心情是愉快的。 船到宜宾,这是水路的终程,扬子江至此再上,则为金沙江矣,江面转窄,水流湍急,无法行船,大家弃舟换马。 好在这一行人都是各派宗主,个个行囊丰裕,有钱好办事,立即购得大批骏马,启蹬上道。 一行数十人,都带着武器,在路上走起来的确太惹眼了。 无非道长建议大家不妨分批前进,限期在昆明会齐,各人亦俱有同感,纷纷结伴走了。 了性与觉残大师是佛门弟子,带着小和尚一路。 上官云彬和百结神乞徐亮气味相投,又都是酒坛子,他们两人自成一气。 陈一鸣,无非道长和庄佑走一路。 大姑娘慧珠和四绝神君这一阵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她慧心灵通,知道陵哥哥对义父敬重非常,而且老头子东西还没教全,何况爹爹也在一起,故以要求跟着走。 李来风自寻其他人作伴。 只剩下欧阳子陵、陈金城和诸葛晦三个人,部是斯文打扮,走在一起也极相宜。 他们走在最后,衣度翩翩,骑在马上缓步前行,竟像寻胜访幽的骚人墨客,除了陈金城较为英武之外,谁还知道他们是身怀绝艺的奇人呢。 三人在四川购得精悍的川马,过盐津,经昭通,约十余天工夫,已经到达会泽,这是云南北部最大的城市,附近多铜山,以产铜知名。 进城时已是入夜时分,遂由诸葛晦带头投店宿下。 晚餐后三人部聚在屋里闲谈,忽而窗外传来一阵叮当的铁简声,接着是一个苍哑的喉咙唱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亲娘难留五更头,出门问凶不问吉,是福是祸躲不过。” 欧阳子陵听罢,眉头微皱,朝诸葛晦等二人说道:“此人内气充足,所喊的口禅又如此怪诞,似非普通走江湖的术士。” 诸葛晦点头然道:“六弟果然灼见,在下亦有同感。” 一语方罢,外面声音却又响起来道:“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一声时辰到,人在棺材里。” 语调越激,更夹杂着叮当的报君知,分外剌人耳鼓。 诸葛晦道:“此人功力不弱,分明不是以卦谋生,恐是有所为而来,也许就是冲着我们三人,倒不可不预为防范。” 正说着店小二进来沏茶,诸葛晦逐向他打听道:“店家,外面那位算命先生是早先就在地呢,还是今天才第一次上你们店里来的!” 那店小二也是个爱多嘴的,听见客人问他,忙操着川音道:“三位人客莫不是要算命,我劝你们别找他,这个算命的也不知道是那里钻出来的,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就是找不到比他更难看的,那一双眼睛说瞎不像瞎,就是看不见一点黑眼珠,脸上又是卡白的,活像个吊死鬼,出门人都贪图个好兆头,他满口胡说八道,就没有一句好话,这种人也想走江湖混饭吃,要不饿死才怪……” 那小二还待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欧阳子陵拦住了,并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倒不在乎什么兆头好不好,一个人的命反正是天生成的,好命算不坏,坏命算不好,就麻烦你去请他来替我们看看相。” 店小二见客人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心中当然不高兴,可是又不能违背,只好嘟着嘴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那个算命先生进来,三人定睛看去,就觉得方才店家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此人满身都彷拂阴森森地带一阵鬼气,形容枯瘦,身上的白布衣服倒还算干净,最惹眼的是他的腰带上坠着两件饰品,竟是活生生缩制成核桃大小的人头,鼻目宛然,栩栩如生。 进得门来,白眼球朝屋内一转,也未见他如何运功聚气,可是桌上那枝粗大的烛火竟是跳突不停,彷佛是受着一阵无形的劲道在摧逼。 诸葛晦微微一笑,举手肃客轻声说道:“先生请坐!” 衣柚微拂,烛火又恢复稳定,算命先生脸上稍稍一动,接着就拉开粗哑的喉咙道:“好好!莫谓城小不藏宝,三尺梧桐栖凤凰,想不到在僻乡野店之中,居然能遇着三位雅士,幸会!幸会!但不知那一位先赐教,山人虽仗口舌谋生,倒不是信口胡说,是非吉凶,知无不言,言无不中。” 陈金城走前一步道:“在下拟西行访友,但不知前途如何,请先生略示迷津?” 算命的突然将白眼球朝下一翻,露出黑色的眸子,精光四射,注视他有顷,才徐徐地在身畔掏出数十个纸卷,摊开在桌上说道:“卜前途测字决疑,然测字测机,诚心则灵,少时在下当见机而言,设或有开罪之处,尚祈多于原谅。” 陈金城含笑随手拈起一个纸卷,交给算命的。 他接着之后,并不马上打开,却就身畔又取出一管笔来,这笔成是怪异,通体乌黑,连笔头都是镔铁制就,要是普通的顾客,看他那一份长相,及这一套行头,恐怕早就敬谢不敏了。 然而这三人是何等人物,见状都毫不在意,而且聚精会神,倒要看看他闹些什么玄虚来。 算命先生坐下来,再慢慢地打开纸卷,赫然竟是一个朱砂书就的“户”字,逐见他提起铁笔,轻轻地在木桌上照样地写了一个户字,手头虽未见用力,入木竟有五分余,可知此人指上劲功确是不弱。 然后一翻白眼道:“就字论事,阁下前途确然凶险,户字去头便成尸,勉强前进,只恐六阳首级难保,然则删点去撤加一木二字便成东,既是坐船来,依愚见还是买船东返的好。” 他还待继续说下去诸葛吃已微笑伸手,在桌上一抹,那五分余深的刻字马上就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堆木屑。 然后看看他朗朗地发话道:“先生对此字曲解过甚,户者,门也,此刻门户敞开,铁笔书生,十年来你改了样子,可惜功夫依然没多大长进,赶快从门里出去,还可保个全身而退,否则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言一出,欧阳子陵与陈金城均愕然一惊,敢情诸葛晦早就认识此人,而且听口气,彷佛两人尚有宿怨。 就在二人疏神猜疑之际,那算命先生已抓起铁笔,飘身至门口,回头恨恨道:“诸葛晦,十年前桐柏山上,索良以一掌受辱,愤投天山七毒天王门下,埋首习技,为的就是想一雪十年旧恨,适才你手上已中了我蚀骨蛇涎,三天之内,周身必化为脓血而死,此毒妙在无药可解,你趁早准备后事吧!” 语毕人也渺了。 而诸葛晦适才拂桌面的那只手,也骤然感到奇痒难堪起来。 陈金城见状,心中大怒,正想追出去,却被欧阳子陵一把抓住道:“不可,这厮鬼计多端,且一身奇毒,陈兄单身一人追敌,实太犯险。我们还是先看看五哥中毒情形如何?” 原来欧阳子陵自与徐亮上官云彬等人结义之后,俱已改了称呼,兄弟情深,顾不得再去追敌。 二人朝诸葛晦手上看时,已隐隐泛起一阵红色,布衣秀士正运用功力,拚命忍住手上奇痒。 欧阳子陵忙摇空拂穴,想帮他止住毒气内攻,可是此毒异常奇特,并非钻入体内,却在皮肤上渐渐蔓延,穴道虽已闭住了,毒势却不住地向臂上浸染。 约有盏茶时分,红色已渐及腕间,诸葛晦人虽中毒,神智却异常清醒,而奇痒益发难以忍受。 欧阳子陵忙在身畔取出祛毒玉龙,意谓至毒如义父天蝎金刃,亦可藉此而解,以之疗此蛇毒,必可奏效, 谁想龙口接近红肿处,只见玉龙体内光波流转,龙口却无龙涎流下,痛酸依然不止。 这一来连他也楞住了,沉思有顷,忽然给他想通了,忙对陈金城说道:“陈兄且请在此照顾五哥,小弟略去即来。” 说完一幌身就出了门。 原来他想到龙涎必须见伤口始会滴下,然又不敢刺破诸话葛吃的手腕,恐蛇毒内侵,更形麻烦,只有另外出去找样毒物来咬上一口,取得题涎,虽不知是否一定有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地是决不肯放弃的。 天外玉龙功臻绝境,这一心切救人,那还不去如飘风。 眨眼之间,已到城郊,这时正是初冬,云南气候虽较江南温和,然亦是林叶萧索,四野寂无声息,月色朦咙,星光暗淡,但见怪石峻陵,急切间就是找不到一点蛇虫的院迹。 这些毒物也怪,平时惟恐避之不遑,等到你专门想找它时,却又茫无所在。 欧阳子陵急得在山野间乱翻乱找,狐鼠被惊得四处奔窜,可就是找不到一条毒蛇。 他空负一身绝技,这时却了无一用,又翻了半天大小石瑰,底下都是空空的,心中悬念义兄伤势,恨得他满腔怨火无处发,照准邻近的一株大树,就是一掌拍去。 欧阳子陵艺居武林第一,这一掌的声势又岂同小可,就听得轰然一响,那株粗可合抱的巨树居然拦腰而断,倒向旁边山石上。 暴响甫歇,忽而听得山林内有人在打呵欠,接着就有一个苍老的喉咙还带着睡意骂道: “那来的冒失鬼,还在这儿瞎吵瞎闹,扰了我老人家的好觉,赶快跪在那儿,自己打二十个嘴巴,然后挟着尾巴快滚!” 语音说完,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老者,乍一望上去,形相甚是龙钟,满头银发,髯白如雪。 只是神情冷漠,显得很不高兴。 欧阳子陵初时并不晓得林中有人,后来听人家语气高傲,心中未免有气,及至老头现身出来,看人家那么大的岁数,而且曲又在己,倒是不能再生气了,他虽在焦灼中,礼貌并不差,忙上前一躬到地道:“小子为了找样东西,一时情急,扰了老人家清梦,实感歉咎,尚祈长者垂谅。” 老头子老气横秋,间言依然冷冷地道:“小娃儿说得倒轻松,吵了我的好梦,道个歉就想算了,快跪下去,二十个嘴巴,一个也不准少。” 欧阳子陵一听,这老头子还真蛮得可以,不过有急事在身,实在不愿跟他多瞎缠,当下再躬身施礼道:“小子纵有不是之处,亦属无心之过,已然道过歉了,老丈所命,似稍嫌过份,晚辈自分罪不至此。” 说完作势欲走。 陡闻老者一声长笑道:“哈哈,五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说这种话的,你这娃儿凭刚才一掌断树的能耐,大概还值得我老头子教训一下,反正觉是睡不成了,来来来!陪老头子舒散一下筋骨,真要让我瞧上眼了,少时必定有你一份好处。” 说完身形一恍,已移至欧阳子陵左近,伸手就拍。 那掌力轻飘飘地过来,好似全无劲道,然而欧阳子陵却大吃一惊,因他从此老人的掌风上,意想起先师宁机子秘笈上所提起一个人来,好在青莲心功遇敌即自然发出护体,遂也举手朝老者掌上虚接了一下,身体却纵出七八尺外道:“左老前辈手下请留情,晚辈实有急事,耽误不得,日后若有暇,再在老前辈手下讨教。” 说完.一掉头拔腿便待纵起。 原来宁机真人与悟非大师合著之青莲秘笈上除载有上乘内外武功心法外,对宇内各家功夫长短,亦曾道及。 此老人所施掌法分明是阴掌,擅此功者仅鬼见愁左棠一人。 此人性情偏激,正邪不定,掌法怪异,发时柔若无力,中敌后却绵绵不已,暗劲愈来愈大,终必伤敌而后已,属天下至柔之功,惟道家至刚的赤阳掌法可克之。 赤阳掌功已作广陵散,失传久矣。 宁机子深得道家百门之秘,惟独此一掌法,仅解略要而已,且练者必须纯阳之体,于每日正午阳光最烈之时,瞠目对日,吸气发掌,至四五年始称有所成。 掌发时力可溶铁化石,无坚不摧,无柔不克,自己虽曾习之,惟不得堂奥,无法臻炉火纯青之境。 宁机真人毕生未遇左棠,是故仅云及此人,未尝一较高下。 不意自己于此时此地,狭路相逢,心中只是悬念义兄伤势,那有精神再惹是非,所以仅运赤阳掌功,稍接一下即行退出,一心一意只是想躲开此老。 谁知老头子见欧阳子陵居然能接住自己一掌而毫无损伤,不由大为惊异,长笑声中身形又飘至他身前道:“小娃儿是何人门下,居然识得老夫名字,而且能接下老夫一掌,来来来,咱们再印证一下,你别忙着走,无论是多急的事,只要你能接下老夫三掌,老头子负责替你解决。” 说完撩抽举掌,作势欲发。 欧阳子陵明知道这个老家伙罗嗦,可是不将他打发开,自己决无法抽身,不如干脆难他一下,遂恭谨地说道:“老前辈此言当真?” 老头子昂然点头道:“当然,我这么年纪,难道还跟你小娃娃耍赖皮。” 欧阳子陵接上再问道:“天山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你也能解?” 老头子脸上泛起一阵惊异之色道:“蚀骨蛇涎?你这娃儿年纪不大,怎么结下端木赐良这么厉害的对头?” 说完又沉思片刻道:“成!拼掉我囊中一件至宝,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你究竟何人门下,有把握接得住老夫三掌吗?” 欧阳子陵听说他能解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心中不由得一松,忙道:“老前辈果能解得蛇毒,晚辈不才,倒愿意试接三掌看,只是晚辈师门却未便相告。” 老头子对他不愿说出师门的事,倒是不十分在意,脸上淡淡地浮起一阵鄙夷的笑意,徐徐地说道:“老夫平生眼空四海,三招之内,老夫必定认出你的师门来历。” 说完一掌斜拂,阴掌带着六成动力击来。 欧阳子陵也默运赤阳功,“丹凤朝阳”一招迎上,两掌相交,刚柔互消,双方都未曾移动半步。 老头子眉头一皱道:“这是武当掌法,奇怪,无非那家伙教不出这么好的徒弟呀,来! 再接这一掌试试看。” 说完步伐向左滑出两步,长袖一抡,八成劲力随着迅速无比的掌风击到。 欧阳子陵不慌不忙,一旋身,单掌平推而出,依然是运用赤阳功,然而招式却改变了,“饿狗摇尾”,是江南穷家帮绝学。 老者的阴柔掌力上骤然感到一阵坚不可摧的刚劲传来,猛然体会到这正是天下至刚的赤阳功。 他不禁大吃一惊还:“原来阁下是宁机真人门下,赤阳掌法举世无匹,第三掌亦不必再比,老夫认输就是,只是阁下掌法涉学甚杂,武当与穷家帮跟阁下有甚渊源?” 欧阳子陵接下了第一掌时,心神已略感震动,知道此老阴柔掌功已臻化境,适才尚未全力施为,自己虽擅赤阳功,究竟限于年龄,无法得其精髓。 正在考虑如何接那第三掌,一听左棠居然自动认输,而且识出师承门户,心中惊愧感佩,兼而有之,忙又躬身施礼道:“老前辈过谦了,小子虽由先师处习得赤阳掌诀,连接两掌已感不支,断然无法接得老前辈全力施为的第三掌,只是小子义兄受蛇涎所毒,危在眉睫,老前辈既有解救之道,还请慨允援手,则小子感恩戴德,永矢勿忘。” 欧阳子陵这番话,完全是答非所问,然而诚实恳挚之至。 阴掌鬼见愁左棠虽然平素行为正邪难论,却是个至情中人,而且对目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感,遂跟着欧阳子陵,展开身法,直奔客舍而去。 二人穿窗而入,陈金城正守着话葛晦,满面惶急。 原来就是这一刻时光,诸葛晦的手臂已红肿大半,知觉全无,痛酸亦止,周身俱感麻木,想来毒气已渐次侵入体内。 陈金城见欧阳子陵陪着一个老头子进来,虽感惊异,欲仍旧向他躬身施礼。 左棠微一颔首,即走至诸葛晦身畔,检视了一番,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天山七毒老怪的蚀骨蛇涎,不过幸而老夫身畔携有万载空青,只是此物难觅,且只能使用一次,然老夫言出如山,不管它多宝贵,也只好拚舍救人了。” 说完在身畔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差,中间以棉絮护定一物,色作淡青,状如鸽卵。 左棠小心翼翼地将它掂了起来道:“此物乃玉石之精,中所贮晶液,可治百毒,武当门中有一玉龙,亦属同类之物,然玉龙口涎,仅可治破创中毒,见血始效,未若此物可于表面拔毒。” 欧阳子陵闻言在身畔亦将玉龙取出道:“武当玉龙,蒙无非道长见赐,适才亦曾以之相试,因未见龙涎滴下,小子亦揣度为无创口之故,又不敢将受创部份皮肤刺破,故而才至城郊山下,想擒一毒物,先使在小子身上咬破,取出龙涎再行治疗,是故才惊动老前辈。” 话才说完,却见左棠直跳起来,居色飞舞,满脸欢容道:“你这娃儿心思真巧,这办法一定行,更难得的是玉龙也归你所有,如此一来,老夫的这粒万载空青,便可省下了,倒不是老夫吝啬此物,因为它得自老夫的一位逝友,睹物思人,实在不忍用去。” 说完又郑重地将它放回盒中盖好,然后道:“毒虫也不必去找了,我身上随带得有,只是它亦非寻常毒虫可比,本身功力不足,被咬上之后,马上就会毒发身死。不过看少侠方才身手,当可无碍。” 说完又在身畔取一只小金盒,打开盒盖,从里面跳出一只蜘蛛,通体苍绿,大约拳许,八枝长脚上的绿毛茸茸,形相煞是怪丑。 左棠手指着蜘蛛道:“此物名叫碧蛛,禀天地奇毒而生,一产九卵,入土即钻,深有丈许,以后每年上升一尺,总在等九、十年间出土,脱卵化虫,再互相吞噬,雄雌各择同性吞食,最后仅剩一对。 此蛛行动快速可一纵丈余,齿牙中毒液,一滴可毙虎豹,百虫见之辟易,故亦不结网,任意四处遨游。 老夫前年途经苗疆,在乱山中无意发现,雄者过于歹毒,且又桀傲不驯,故以出手击毙了。 此雌蛛身体较小,且蛛毒另有许多用处,因此收服备用。 少侠可于臂腿等不甚重要之处,任其咬上一口,然后集中功力,迫住毒气,使之不旁溢,即可取得龙涎了。” 欧阳子陵闻言忙撩起柚子,左棠捉起蜘蛛,在他臂上一放,口中喃喃地对它说了几句话那毒物忒也怪异,彷拂能听懂人言似的,即在肌肉厚处咬了一口,迅速又跳回盒中去了。 欧阳子陵被咬之时,微觉一痛,他周身已练至坚逾精钢,此蛛轻轻一口,居然能将之咬穿,且令真气受振,厉害可见。 陈金城已将玉龙持好,另取烧酒一杯,觊得口涎将要滴下之际,慌忙移至杯中,如是一连数滴。 左棠道:“够了,天生灵物,不可暴殄。” 逐在欧阳子陵臂上滴了一下,拔去蛛毒。 另将那杯溶有龙涎的烧酒,抹在诸葛晦膀上红肿之处。 祛毒玉龙,果然不同凡响,但见酒着之处,黑烟直冒,滋滋作声。 左棠更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掌,默运阴柔功力,助他将已侵入体内毒质迫出,如是约一个时辰,才毒尽肿消。 布衣秀士自是委顿不堪。 连阴掌左棠亦是汗下如雨,陈金城已命小二打水进来,待二人抹洗完毕,才分别打坐将息。 未几,鸡声唱晓,各人经过夜来休息,都已恢复疲劳,谈起行止。 欧阳子陵自是亟力邀请左棠参加同行,练武的人那肯放弃这种较技扬名的良机。 老头儿自负眼空四海,听说此行有这么多高手与会,早已喜得心痒难搔,自是千肯百肯了。 四个人迤逦就道,一路上吟风咏月,当然不会寂寞,就在腊月中旬,进了昆明城,老远的就看见慧珠姑娘骑着一匹骝红小川马,捶着鞭子飞过来道:“哥哥、陵哥哥你们怎么这样迟呢,我们都到了四五天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回程接你们去了。” 说着跑过来,抢着陈金城跟欧阳子陵的辔头就要回头跑。 陈金城笑着将她拦住了:“丫头别疯了,看看还有别人呢。” 大姑娘抬头一瞧,诸葛晦和一个老头儿在马上冲她直笑,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喜极忘形失态,不由得把一颗脸羞红上了脖子。 她忙低头上前欠身行礼。 诸葛晦徽微笑道:“姑娘,不怪你着急,一日不见,如三秋呀,这一别离,怕没有数十寒暑,关山万里寄相思,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慧珠当然受不了这番调侃,只好夹着马,飞快地跑了。 激起诸葛晦和左棠一阵爽朗的长笑。 就在笑声中,四匹马缓缓地踱上街道,直向群侠居停的集贤客栈而来,甫及门口,大家都已得到慧珠姑娘的报讯,纷纷迎至门外。 义兄弟们见了面,自少不了有一阵寒喧。 欧阳子陵忙将左棠向大家引见了。 大家起初对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头儿还未曾多加注意,但他既与欧阳子陵等人同行,谅非等闲之辈。 及至一经介绍,竟是五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阴掌左棠,不由大吃一惊。 尤其是上官云彬、李来风、徐亮等人,对自己这位小老弟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他有多大福缘,竟与这些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都拉上了关系。 当下都以子侄礼叩见了。 四绝神君庄佑与左棠虽属初会,却是大家都倾慕已久。 庄佑尤其感慨道:“左兄盛名,早岁蜚声武林,惟憾无缘识荆,天假其便,今日乃得晤面,不料彼此均已鬓发如雪,吾辈练气习技,虽较常人多活上一倍岁月,然究属血肉之躯,迟早总不免物化。 看来昔日争强斗胜,好名负气,都是些无谓之举,英雄出少年,此度会后,与左兄觅一山明水秀之地,吟啸风月,清清净净之的渡此余年吧!” 鬼见愁左棠待他说完后,哈哈长笑道:“庄兄埋首穷荒几近百载,艺业固是进步不少,更难得的是将火性也磨掉了,只有你老弟不成材,年纪虽然一大把,心性却依然跟他们年轻人差不多,不顺眼的事我是非伸手不可,管得了的管,管不了也要管,大不了埋骨荒山吧了,人家叫我鬼见愁,我想就是到了阴间地府,大概也不会太老实。” 一番话把大家都引得笑起来了。 于是就在昆明城中休息了一日,接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点苍山进发。 约莫在正月初十,行抵山下,放眼望去,只见此山高接云表,古木葱笼,虽是隆冬,山上不改青翠,百鸟匿迹,惟有苍鹰高翔。 正在瞩目欣赏之际,突然半山腰里窜出一个黑点,疾若鹰隼,轻若流云,直向山下飘来。 倾刻已到面前,却是三魔之长,毒手灵魔厉天啸,行距众人丈余处,即将身立定,徐施礼道:“诸位果不失为信义君子,距会期尚有四日,已然赶至,家师因访友未归,行前已嘱迎客于山下停云小筑,厉某敬为带路。” 说完又施一礼,然后回转身来向着山道上慢慢走去。 众人跟着他拾道而上,走出里许,逐见一涧横路,宽有四丈余,对岸一座庄院,背山而建,广有数亩。 厉天啸回头道:“前面即为停云小筑,深山辟舍不易,室窄地僻,殊非待客之道,尚祈海涵。”说完轻轻一点涧岸,人已飘身而过,在对面恭身而待。 大家看那涧上别无桥梁,分明这是要考验来人轻功而设,与会诸人,有很多是一代宗师,这点距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还有些人是属于二三流角色,要他们纵过这么阔的山涧,的确不是易事。 可是照目前的情势,只要有一个过不去,就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欧阳子凌眉头微皱,正在衡量对付之策,百结神乞已知其意,究竟姜是老的辣,他走至欧阳子陵身畔微一咬耳。 天外玉龙立刻面泛喜色,走至溪涧旁道:“子陵此次承蒙邀试技,无限光荣,然念及艺薄技疏,恐有负雅望,故特邀得武林诸同好臂助,少时人多,介绍恐有疏漏之处,故假渡河之际,个别介绍。” 说完就依序请群侠一一渡河,一面以内家传音功夫,报出与会者派别及姓字名号。 有些人自然无须帮忙,一飞而渡,有些功力不足者,欧阳子陵假举手让客之便,默运佛家大力金刚掌风,暗送一阵。 仅顿饭时刻,五十余人,一一从容渡涧,了无痕迹。 厉天啸不明就里,看得暗自心惊,点苍门中,除三魔本身外,连门下弟子范正伟,范正奇兄弟在内,能渡此涧者,不出十余人。 今来人全有此等功夫,看来中原武林,确非易与,当下忙令徒众,大开庄门,将群侠引入庄内,各自安置妥当。 他才对欧阳子陵道:“距会期尚有数日,少侠请与诸武林同道在此少憩,若有所需,尽管吩咐待奉庄丁,只要在能力所及,决无问题,在下尚需急禀家师,告以少侠已如的而至,促其速返,容改日再来相陪。” 欧阳子陵亦作礼道:“厉老师有事自管请便,此次冒昧前来,蒙如此的款待,已极感谢。” 厉天啸作别上山去了。 大家也安心地在停云小筑中等待会期来临。 外表上看来彷佛极其平静,其实每人的内心,却是充满了焦灼与不宁。 停云小筑中的生活过得很舒适,点苍门中对大家的招待都很遇到,一日三餐,都是盛筵,山藏佳酿,味香而醇。 嗜酒的上官云彬徐亮固是乐不思蜀,连四绝神君与鬼见愁左棠亦是杯不离手,欢饮畅谈,不过大家都相当有分寸,盛会在即,谁都不会喝得过量。 厉氏兄弟,每日轮流下来作陪,这两个魔头再也不像金陵时那样狂傲过人,态度谦逊,语气中和。 不过他们对元宵之会,绝口不谈,神色平静,彷佛有极大取胜的把握。 赤龙子崔萍始终没出面,大家问起来,二魔总是推说访友末返,不过届期必至,访谁呢? 元宵之会邀谁参加?都绝口不提。 摩云山庄上作何布置他们也不说,这确实令大家憋得非常难受。 这些人中最急的是布衣秀士诸葛晦,他每天看照小老弟欧阳子陵跟陈慧珠亲亲热热,心中不无羡慕之感,可是崔珏的踪影不见,他也不好意思向厉氏兄弟动问。 元月十四日夜,月明如照,大家都提早将息,准备次日赴会。 只有他辗转反侧,在床上睡不着,心中泛起崔珏的倩影,明天一定可以见面了,她是否还是那样玉貌朱容,她是否还是那样对我脉脉含情。 突然他想自己与她所处的敌对地位,心中一阵惆怅,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念着“……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满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这次第,怎生一个愁字了得。” 这是宋代女词人李易安的声声慢,正说明了这三十五岁的大男子的满怀心事。 突然窗外起了一阵吟咏:“窈窕淑女,君子好述,述之不得,寝寐思复……辗转反侧。” 是他那小老弟欧阳子陵的声吾,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所念的词一定被他听见了,脸上不由得一红。 他忙起来将窗子打开,遂见他笑吟吟地站在窗外,手中握着一张纸笺与一只鸽子,嬉皮笑脸地道:“五哥,还不快起来赴约去,将来看你怎么谢我这个穿针引线的红郎。” 他说得很俏皮,还故意将红娘两个字改为红郎。 诸葛晦接过纸笺,只见上面以绢秀的字迹写着:“字呈话葛大侠足下:秦淮河畔,辱承相邀,不以薄柳之姿见弃,至为感激,早悉侠驾莅至,终恐徒增口舌,未克往晤,然感至情,故烦翎奴传言,今夜三鼓,候君涧畔,知名不具。” 诸葛晦看得莫明其妙。 于是欧阳子陵将那夜在酒楼上暗取衣柚,代为邀约之事相告,同时摧促他道:“夜深露重,莫使佳人久立,还不赶快前去,小弟不才,愿作逻卒,以防有不速之客打扰。” 话葛晦此时对这位老弟,真有说不出的感谢,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就飘身向涧畔而去。 欧阳子陵对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也就轻身离开,真的去负起他的巡逻使命了。 诸葛晦走到涧旁,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的倩影,傍水而立,不是他心目中思念的崔珏,还有谁来。 当下不敢鲁莽,轻轻地走过去,低声道:“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珏早就听得他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回头,现在人家出声招呼了,当然再不能背着身子,于是也回身福了一福。 四目相接,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望良久,还是诸葛晦再打破僵局道:“数月未见,姑娘清容减却不少,想必心中为令尊事不安,其实诸葛晦等此次前来,并未存心为敌,明日之会,设若崔老前辈能捐弃成见,把手言欢,宁非佳事。” 崔珏见他说到自己消瘦,不自主地把手模到颊上道:“诸葛大侠所言,确见小女子肺腑,怎奈老父执迷不悟,金陵一会,折于欧阳少侠手下,引为终身奇辱,返山后,四出广邀能手,必欲一扫前耻。 据我所知,日前抵达山庄者已有藏边红派高手布达拉宫喀达尊者,西昆仑玉灵子,柴达木苏尔等人,这些人都是些奇行怪异之士,其他还有一些人连我也不知道,明日之会,必不能善了。 只是我看欧阳少侠学究天人,心术端正,家父此举,适足以自取其辱,尚祈转求欧阳少侠,到时念崔珏一片苦心,稍予保全,则小女子必终生铭感。 至于诸葛大侠爱顾之情,崔珏有生之年,谨铬于心,会后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则摩云山庄内崔珏所居来凤楼上,尽多吹笛弹琴之所,否则崔珏必碎笛削发以谢君,夜深矣,诸葛大侠亦需早归休息,明日会上,容图再见!” 说完后,她合着满眶的泪水,像一集孤洁的自鹤,直飘上山顶去了。 只留下木然如痴的诸葛晦,缓缓地移动脚步,回到停云小筑,却带着比未见面时更多的惆怅。 -------------------------------- Wavelet 扫描 霹雳红星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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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元月十五,这是中国的上元佳节,一般的家庭中忙着制元宵,扎花灯。 在云南的点苍山中,这天却分外见得忙碌,因为这是继金陵中秋会后,第二次的武林大会。 这一次虽然只是由赤龙子崔萍私人具笺函邀,可是由于到场的俱为名燥一时的顶尖人物,反较上一次更为紧张热烈。 辰时,停云小筑中早已备就精致的早点,可是大家都没有心思去仔细品嚼,匆匆果腹。 毒手灵魔厉天啸、煞手神魔厉天吼已双双到来,恭请大家上道。 逐由欧阳子陵等六义兄弟为首,拥着四绝神君、鬼见愁二老,跟着各门派的侠义,齐向半山的摩云山庄而去。 这一段路有七八十里,给普通人慢慢地走,至少也得一天工夫。 然而,在这批身坏绝技的武林健者们身上又称得了什么,不到两个时辰,小山庄已可在望了。 摩云山庄是点苍门的根据地,建筑自非寻常,既名摩云,其高可知。 庄院建在一块突出的山岭上,方可数十亩,楼阁玲珑,流云飘拂,宛然神仙官阙,青松翠柏,点缀在雪地上,特别显得清楚。 在广有十丈的空场周围,已架设起芦棚,棚下一列长案,上置杯筷。 赤龙子崔萍神采依旧,迎着欧阳子随道:“少侠确是信人,崔萍仅一纸相邀,间关万里,各地的武林朋友,居然联袂而来,确令崔萍感激之至,彼此朋友俱多,一一介绍,未免过于琐烦,不如且请各自就坐,少时切磋之时,再行通名见面,岂非省事,少侠意下如何?” 欧阳子陵也因自这方面,有些人辈份较低,介绍起来反有不便,自是赞成,于是各一拱手,分宾主东西落坐。 酒过数巡,崔萍首先站起来道:“金陵一会,迄今数月,崔某败军之将本不足以言勇,然念及我辈边地武林同好,孤陋寡间,未识中原武学奇奥,故斗胆函邀今日之聚,一则把酒论交,欢渡隹节,再则崔某的一些朋友亦想藉机讨教,尚祈中原侠义,勿吝赐诲。” 说到这儿,略一停顿,然后用手一指西方的座头道:“我们这七个人,平素根本未尝涉足中原故,而只好自号曰塞外七友,今日愿各领一场,崔萍身为主人,当然义不容辞,率先候教。” 说完举手饮完斗杯,施施然就向场中踱来。 崔萍这一手的确很厉害,中原诸人,他知之甚稔,除了欧阳子陵会高他以外,余子碌碌,恐怕连他门下的一女二徒都不如,所以他这一出来,目的就在考较中原武艺。 欧阳子陵嬴过他,当然不便即时出手,余人不足畏,这第一场是赢定了。 崔萍走至场中,步态从容,面带笑意。 东座诸人更是出乎意料,明知会无好会,想不到头一场就是这么一位难惹人物。 金陵较技,大家多半曾往目睹,虽说这些日跟欧阳子陵过手喂招,各有进境不少,但如若与此老动手,则又相差太远。 因此都把眼睛看看天外玉龙,希望他有个妥善应付之策。 欧阳子陵一见崔萍下场,心中已在嘀咕,己方若论实力,委实太差,目前自己当然不能出去。 惟一能去的人,只有鬼见愁左棠与自己义父四绝神君庄佑。 可是此二人都是长辈,当然不能够叫他们出去,急得把眼直望着他们,希望有一人能自动地出手。 谁知此二老入座以来,吃喝不绝,笑语连连,把眼前事恍如未觉。 欧阳子陵请是不能请,换人又不行,急得学坐不宁。 而崔萍在场中也不出声催促,只是静静地含笑而待。 少年侠士无可奈何,正准备自己下场,拚着礼数不是,也不能折了这头一场的锐气,却见庄佑飘过来一阵阻止的眼光,又含笑向陈慧珠一颔首。 逐见大姑娘笑吟吟地捧剑而立,飘身而去。 这一下不但是欧阳子陵没有想到,连左棠亦是愕然。 慧珠姑娘却是智珠在握,面对着这一代宗师,全然不惊,庄容含笑道:“老前辈武林泰山北斗,小女子斗胆要求赐教,却有个不情之请,若老前辈准了,小女子即使犯个冒上不敬之罪,也想班门弄斧,藉末技博老前辈一笑,否则第一阵就算老前辈赢了。” 崔萍是何身份,这一番话又是处处扣着一个理字。 这时候就是要他把头砍下来,他也无法拒绝,因此朗声答道:“姑娘尽管提出条件吧,老夫无不答应!” 陈慧珠见他果然答应了,心中确实佩服四绝神君妙计卓绝。 原来庄佑早就跟她商量好,教了她一套言语,以备今日在场上折下一个最难惹的对手,不想事出凑巧,第一阵就用上了。 当下大姑娘不慌不忙地道:“小女子习技至今不过十几年,断难与老前辈近百年浸淫功力相较,不过师承门户,各有巧异,今日小女子乃请较招不较力,小女子以新学剑招八十一式请教。 老前辈也请以剑术赐教,互相以招术论胜负,不得假之以功力,否则一招之内,小女子必至剑折人亡,何堪言敌。” 说完恭身施礼,等待答复。 一番话毕,无论东西两座均鼓掌称好。 苦的只有崔萍一人,本来高手对敌,全是以功力论胜负,现在弃功力而不用,全凭招式,则一个普通江湖庸手,也可以出来叫阵,凭自己身份,当然不能说了不算,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不过他也颇为佩服此女慧黠可人,而且他浸染剑道,凡数十年,不相信真会折在这个小丫头手上,向座上一招手。 厉天啸马上献剑过来。 崔萍接剑在手,向陈慧珠道:“老朽一应从命,姑娘请出招吧!” 陈慧珠闻言,凝神壹志,举剑出手,大罗剑中第一式“舟墀朝阳”。 道家剑以谦让始,而以毒辣成,所以这第一招剑尖斜刺,望之平易,似乎随手一撩即可拨开,但它厉害的全在后面接踵而至,绵绵不已的攻势。 崔萍对剑道所知颇深,因以对手越是平凡的起式越留心,眼看着剑尖将点到面前,才横剑向外一封,顺势“斗转参横”,以七星剑迎敌。 七星亦为道家剑,系参照北斗七星方位而成。 一招七式,前三后四,步步为阵,尤其由高手演来,生色不已,常令敌人目眩神摇,不战而败。 然而它碰到大罗剑,正好遇到克星,七星剑以动制人,大罗剑扣正好以逸待劳。 是以崔萍觉得他自己四十九式即将走完,而对方依旧从容挥敌,见招折招,遇式破式,手法虽不出奇,每一招却都是恰到好处,间或攻出一两招,又是奇妙无比,仗着经验老到,才可勉强应付。 不由心中大吃一惊,暗中奇怪这女娃儿用的是什么招式,怎么一点破绽都没有,他那里晓得这是宁机子的不传之秘,再加上悟非大师精心校正,实已穷仙佛两家之长,岂是区区七星剑所能奈何的。 崔萍见久战无功,凭自己声望地位要是连这一个女孩子都胜不了,那今天这个人可丢大了。 将牙一咬,连连攻出七星剑中最后三招:“银河在天”,“平野星垂”,“星月争辉”,剑尖化为万点流萤,像一蓬星雨,向着陈慧珠当头洒下去。 这声势煞是惊人,东西各座上许多是剑术名家,甚至连欧阳子陵艺推字内第一人,见了崔萍这等攻势也觉骇人。 此一攻三招,若再溶加以无比深厚的功力,则直可熔冶金石,无坚不摧,当者披靡,因此都不禁呀然失声,替陈慧珠担心。 孰知大姑娘气定神闲,丝毫不惊,纤手握剑,仰面徐挥,从容将攻势一一化解。 这一来连旁观的欧阳子陵也惊得呆了,姑娘的大罗剑是他传授的,刚才用的那一招当然认识,正是大罗剑中极具威力的一式守势,“织天罗地”,本来是以极快的手法,在空中划成一道光孤,然后平胸推出,化为“灵拂飘风”,攻敌前胸。 可是陈慧珠并没有那样做,她变推为劈,招化大罗剑中第九式“长鲸入海”,剑若闪电,恰好迎上崔萍的最后一招星月争辉。 若依原式,除非是对这套剑法有极深火候,才足堪应付。以陈慧珠的功力,自是极难做到。 因此陈慧珠这一变招,自然而从容,不由得我们这位少年侠士要张口咋舌,惊喜有加了。 可是场上的变化瞬息万千,就在他目迷神摇之际,遽闻呛然一响,陈慧珠已若一只蝴蝶般的飘然飞出场外,直打了十几个筋斗,才落在地上。 她粉脸泛红,步履委顿,手中的一枝长剑只剩下五寸来长的剑柄,刚刚站定,就带着喘息向着崔萍敛衽道:“老前辈功力绝世,晚辈莫敢言敌。” 说完才慢慢地恍着回座去了。 短短的两句话,把崔萍窘在那儿面红耳赤,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他刚才因久战无功,心中渐渐上火,一连攻出三招,满以为对手的这个小姑娘,习艺再精,也无法抗此电火似的三连击。 谁想大姑娘身怀绝学,单剑连挥,居然挡过前两招,因此到了末一招上,功力自然贯注,幸亏立即想起较技不较力的规定。 但为时已晚,姑娘果然应招灵活,就不容他有撤回招式的时间,单剑已然迎上,崔萍虽已将劲道收回四成。 但那也非纤细弱质的陈慧珠所能抗受,还亏她新服玉芝,又经欧阳子陵及四绝神君一路上传授内家吐气导行之法,功力大增,所以只是折剑受震而已,否则要是换了她在金陵时的功力而言,怕不早已内脏碎裂,香消玉殒了。 崔萍呆立良久,才废然而叹曰:“陈姑娘的确剑术精绝,老夫一时疏忽,致有违规定,这一阵虽然在剑术上尚未分胜负,但老夫被逼以功力出招,已然落败,所幸姑娘尚无大碍,否则老夫必溅血以报。” 说完怏怏地回到主座去了。 这边大家立即拥到陈慧珠的身旁,纷纷向她慰问。 欧阳子陵尤其关心,可是当着许多人又不好意思形之于色,只好敛着满腹深情,柔声地问道:“珠妹妹,你,你没什么吧?” 大姑娘喘息初定,心中正在得意,看他那份关切的样子,不由十分感动,眯着眼睛顽皮地向他笑道:“没有关系,那老头儿真疠害,我这条膀子到现在还是酸麻得难受。” 接着又眼珠一转道:“陵哥哥,在路上我把大罗剑演给庄老前辈看过了,他把次序稍微更动一下,你看是不是比原先好多了?” 欧阳子陵闻言朝庄佑望了一眼。 老头儿正在那儿掀髯微笑,脸上一片得色,原来庄佑昔年以琴棋剑掌号称四绝,后来败在宁机真人大罗剑下,远隐穷荒,苦练剑技,以图一雪昔日之耻。 及至二度出山,宁机真人已奄然物化,乃与欧阳子陵较剑,谁想他在进步,人家也在进步。 大罗剑经宁机子与悟非上人精心改正,迥非往日,乃至依然落败不过他几十年的苦心究竟并非白费。 在分手赴昆明的这一路上,他与陈慧珠一起走,小妮子成天磨着他指点,将几十年的研究心得详细参照大罗剑招,果然给他发现这一套天下无敌的剑招中,依然有很多疏漏的地方,逐细心的加以纠正,是以适才陈慧珠演来,竟较欧阳子陵更为密切而具有威力。 欧阳子陵行家眼里识货,故以朝义父望去,那眼中除依幕之情外,还带着无限敬佩。 这些情景在旁人看来,自是莫名其妙,只有他们自己心照不宣,相互一笑,万千句语词,都在默默中表达无遣了。 崔萍回至座中,默然无语,旁边过来一个粗眉大眼身披红袍的壮年番僧。 正是藏边布达拉宫主持活佛红派主教噶达尊者,来到他身畔,朗声安慰他道:“崔兄不过被诡计所乘,又不是真的技不如人,洒家想接下一场,会会中原高人。” 说完两手一挥,宽大的僧袍衣袖洒开,就像两只翅膀,一个庞大的身躯却轻得像一片红云,悄然飘落场中。 他傲然而立,连礼都不施一个,就发话道:“洒家乃布达拉官红衣活佛噶达,这次应崔大哥邀约,本来只想做壁上观的,及见中原侠林,居然有不少释道门中高人,一时心痒,冒昧下场,谨求赐教。” 说完目光灼灼,轮流在了性大师,觉残大师,无非道长及无因师太等人身上滚来滚去,嘴角牵起一阵鄙视的笑容。 这情景在了性、觉残等人说来,他们涵养极深,绝不至妄动无明。 无非道长身为一派掌门,荣誉攸关,也不会轻举妄动。 其中只有无因师太,脾气最躁,那里受得了这种蔑视,她虽属少林旁支,辈份颇高,功力亦是不凡。 金陵会时亦曾掌伤飞天猿猴庞大德,名震一时。 她一按桌面,就从桌子上穿了出来,口中喝道:“少林外,福建武夷山了因承教!”说完就是“呼”的一掌,拦胸击去,劲道奇疾。 噶达为红派高手,藏边人笃信喇嘛教。 这些喇嘛僧自幼即被保选入官,一方面学经,大部份时间则用以习武,他们不经女色,武技属阳刚一派。 天龙掌法尤称卓绝,因为平素根本不出疆域,是以与中原不相往来,崔萍游踪偶及藏城拉萨,以技论交,乃成莫逆。 崔珏亦因此得传天龙掌法。 噶达一向受人尊敬,高傲已惯,倒非他故意如此。 无因师太那里知道得这么多,恨他狂妄太甚,一出手即用全力。 噶达突感劲风拂面知道对方以硬打为主,倒是合上胃口,逐也迎掌击去。 砰然一响,两股劲力合上,够得上说是天摇地动,场上但见飞沙走石,烟尘蔽目。 待等得烟消雾散,大家才放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无因师太掌腕全碎,仅擎着一双秃臂,口角流血,站在那儿摇摇欲倒,双目狰狞而视,瞪着一身一脸都是血花,却木立愕然的噶达。 原来第一招大家都用上全力,硬碰硬的仗,是无法取巧的。 无因师太一来身属女流,禀赋已然吃亏,再者外功火候也不及噶达自小苦练,来得精纯,故以一击即定高下,然而她毕竟算是不错。 噶达在一震之下,当堂退后两步,憋住一口气,半天方始吐出。 陈慧珠慌忙自人群中飞出,也顾不了她满身血污,一把抱住无因即将倒下的身体,飞回东座。 众人纷纷过来探视时,这一代侠尼早已口喷鲜血,瞌然长逝。 无因一招丧生,激怒了东座诸人。 百结神乞第一个拂袖怪叫道:“这秃驴出手伤人,如此歹毒,俺定要碰他一下,出出这口气。” 说完就要出场,却被了性大师拦住道:“徐帮主且慢,阵上交锋,强者生弱者死,这倒怪不得人家手上歹毒,适才若对方功力较差,则此刻横尸者必为对方,徐帮主那时又作何讲呢。 不过无因师太与老纳俱为佛门子弟,一旦遭此下场,虽说早登极乐,未尝非福,然毕竟物伤其类,请帮主将这一场让给老衲吧!” 徐亮一听老和尚的话果然有道理,再听到物伤其类的话,想到刚才骂人家秃驴,而自己这边也还有二老一小三个和尚,不由脸上一红,当然不好意思再跟他争了。 降魔尊者了性大师带着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步下场中,早岁以心狠手辣著称,晚年潜心改性,早已杀心全无了。 认识欧阳子陵后,经少年侠士屡加棒喝,更是悟澈禅机,这回他拦住徐亮倒不是为了他口中所说的原因,而是他眼见徐亮含愤而出,一上手必以杀着,无论胜负都免不了漫天血雨的 。 老和尚不愿再见杀孽,是以挺身而出,向噶达合计作礼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已绝六根,断名嗔,法兄清修藏宫,逍遥自在,何苦自寻烦恼,牵入这各缰利锁。依老袖愚见,我们还是各作壁上观吧!” 噶达喘息已定,面上血迹亦由下人递上净布揩拭干净,一举得采,食髓知味,正想出出风头,人前吐气,那里听得进这些话。 不过他见了性大师年逾耄耋,而体健如松,声若宏钟,一望而知为内外兼修之健者,倒也不敢怠慢,忙躬身合什作礼道:“高僧说那里话来,洒家久处边缘,无缘与中原同门求教,孤陋闭塞,深以为憾,难得有这个机,可集思广益,如何肯错过,目下四座皆武林朋友,你我同时制宜,且在功夫上互相切磋一番,日后有缘,当迎驾布连拉宫,再行拜授高僧舌底莲花。” 了性大师见他执迷不悟,只得长叹一声道:“法兄既是这等说法,老衲也不再饶舌,只是了性近年一心向禅,早年那些功夫全都抛下了,法兄执意赐教,老衲一切都遵命接受就是。” 噶达一听此僧就是前些日子在金陵掌震二魔的降魔尊者,更是不敢小视,估量自己还是掌上功夫见长 。 天龙九式除擅急攻之外,尚间以点穴,以此攻敌,可稳立于不败之地,当下再施一礼道: “既承高僧抬举,洒家拟在掌法上求教。” 说完举手作式,轻喝一声道“有僭”,龙舞云中,一身红衣带起无数动力,疾罩而至。 了性大师近承欧阳子陵数度开导,渐渐身与神合,功力倍增,已非昔日金陵敌二魔时可比矣。 但是此刻也觉压力骤至,自身体四周逼近,口中默念心经口诀,抱元守一,单掌徐按,用的很平凡的招式“野叟献曝”,可是却有一股至刚至强的力量,向外激射出去。 噶达发掌之后,猛觉劲道受阻,两股力量发出时虽是迅速,而接触时却极缓慢,因此点尘不惊。 噶达发觉对方的力量与自己居然不相上下,倒是不愿意硬拚下去,随手撤招。 而了性大师也适时将劲道撤回。 旁观的人除那些二三流武师外俱可看出二人一时瑜亮,难分高低。 诧异的是厉氏二魔,他们功力只有噶达十之六七,而上次金陵较技时,了性临时得人之助,也只比他们略胜一筹。 区区未及半载,而对方大部份时间都在舟马困顿之际,不知何以能功力精进若此,他们实不知道。 了性近年悟禅,于静中已深得进境之诀,然由于未臻堂奥,故藏而不露,若水之渐积而不泄,与时日而增其势,一旦洞穿阻塞,则奔腾千里矣。 噶达与了性这两位绝顶高手,稍接即退。 了性大师仍然凝神端立,状若凝岩。 噶达则徐步围绕,相机作再度进击。 如是有片刻,东西两座悄然无声,大家都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场中。 乍而红云再扬,原来噶达绕至了性右侧,见他闭目舒气,机不可失,“碧海腾蛟”,劲风又起,疾若流矢,同时左手微屈,疾点了性“肩井”“灵台”“腹结”三穴。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无数高手禁不住出声惊呼。 以为了性此次必不能免,孰料老和尚突然张目,依然不慌不忙,一手屈指如圈,一手运掌外发。正是上次败毒手灵魔厉大啸的须弥心功。 佛门神功果然不同凡响,在离身二尺之处已将噶达身形挡住,一步也不能欺近。 噶达对此等功夫,从未听闻,不由又惊又恐,当下更运全身功力,舍命前进。 二人逐成僵持状态,相对片时,噶达已略感力竭。 而了性依然神定气闲。 红衣喇嘛机智过人,明知这样下去,必然徒劳无功,倏尔抽身急退,转至了性背面,这次他已成竹在胸,不再以力硬拚,左手“潜龙返穴”,疾攻了性下盘,左手骈二指默运天龙指功,斜削老和尚后腰。 降魔尊者一生光明磊落,对人全无心机,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从背后发掌攻击,闻得掌风迫体,慌忙回身运掌相迎。 那晓得噶达心本不在掌上,两掌甫接,老和尚突觉腰眼上一痛,知道已遭暗算。 他急切间化掌为抓,竟生生将噶达的一只左掌捏成纷碎,而他本人却一声闷哼,栽倒地上。 这两个动作,俱是奇快无比,使人连转念的功夫都没有,却已两败俱伤了。 明月小和尚,师徒情深,视状慌忙抢出,将老和尚半扶半抱的捧回座上,大家拥将过去了。 老和尚已是奄奄一息,无力地睁开眼睛,对大家苦笑一下,然后微弱地说道:“老衲自知早岁杀孽太重,故晚年虔心向佛,图赎前愆,以冀善终,谁知天道果报昭爽,依然难免死于争斗,亦为天命使然。 且老衲年已八十余,死复何憾,惟此一具臭皮囊,雅不欲抛骨荒山,尚祈欧阳施主南返时,座骨灰于鸡鸣山下,再者小徒明月,随老衲有年,未克善教之,徜蒙予以提携成全,老衲必感恩于地下。 少侠技拟天人,亦盼一本慈悲为怀,少造杀孽,多结善功,则上天必有以报之,老衲归矣!” 言讫,闭目而逝。 南来群侠中,以上官云彬与老和尚最称莫逆,自是捶胸大恸。 而欧阳子陵想到这次硬把他拖来送命,心中尤其难过。 明月、陈慧珠则早已泣不成声矣! 最后还是无非道长达观,奉劝大家道:“逝者已矣,会尚未毕,请大家节哀,我方已折两人,请少侠细加妥善安排,今日之会固无法善了。然亦不再损折人矣!” 一言提醒大家,视线再转到场中时,见庄丁已将场上血迹打扫干净。 受伤断掌的噶达,亦经人扶回疗治,当然不能再找他应战了。 因此了性及无因师太的很多朋友,都只好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以备异日赴藏边复仇。 自有人送来了白布,将二位佛门侠士的遗蜕盖好。 西座的那些人对一连两幕血淋淋的惨剧似乎丝毫都不动心,虽然他们这边也有人受伤,但比较起来,显然是占了上风。 因此一个个都是笑吟吟地,仅只有做主人的崔萍与他的女儿妙手玉魔崔珏,脸上浮起一阵不豫之色。 不久,又有一个老道士慢慢地走至场中,朗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刚才那两位朋友虽是空门中人,但在下以为那是最好的归宿,否则学了一身本事,到最后落个老死病榻,岂非太已可惜,在下西昆仑玉露子不学无术,倒是希望中原的武林朋友也给我一个痛快了断。” 言罢两眼上翻,对东座各人却未曾看上一眼。 这老家伙的神情已极可恶,再加上说出来的话简直幸灾乐祸,令群侠愤激不已。 不过诸葛晦上次听崔珏讲后,回来曾告诉大家对方的虚实,更鉴于方才了性曾失手于噶达,知道此老实在难惹。 东座很多人虽是恨得磨拳擦掌,却没有轻举妄动的鲁莽出场。 是以玉灵子脸上的倨傲之色更形浓厚了,就在他张开口正想再卖几句狂的时候,陡见一缕灰影,自东座上激射而出。 好快的身形,连来人是什么样子都未及看清,等到他把身形停住,才见出这是东座上坐在首席的两个老者之一。 看他被人家那样尊崇,知道功力必深厚异常,而且就凭刚才出场时的那份轻功,也足够镇人的了。 且不提玉露子心中嘀咕。 那出场的正是阴掌鬼见愁左棠,此老一向目空一切,然而人极热情,自与欧阳子陵比掌订交,见他温谦恭顺,心下确实喜欢,所以才一路随来,及至见了四绝神君庄佑,交谈之下,竟是互有所长,交相倾慕。 本来他以为点苍约来的那些帮手不过么魔小丑,不堪言敌,所以根本没打算要出手,倒是想跟赤龙子崔萍递上两招,后来见对方一出手,这边连折了两个高手,才知道过于轻估人家。 玉灵子一卖狂,他这种脾气如何受得了,当下施展独门轻功流影无际身法出场,意在先声夺人,及见对方果然被镇住了,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玉灵子一稽首道:“在下从未涉足中原,因以一向少会,请示台端名号来,以便领教。” 左棠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我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名字也不登大雅之堂,尤其是敝号,一说出来就令你头痛,还是不说的好。” 说完,脸上更堆着一层莫测高深的笑意。 玉露子听得莫名其妙,心想名号还有什么告不得人的,却不知道暗中已给人家作耍了一了一阵。 东座诸人看他沉思的样子,再一回味左棠的话,俱各忍俊不止。 上官云彬尤其促狭,在座上一高叫道:“你这个冒牌牛鼻子杂毛,怎么连左棠老前辈都不认识,老前辈人尊‘鬼见愁’,你还不赶紧夹着尾巴快滚。” 玉灵子一听差点气炸了肺腑,再也顾不得礼数,呼的一掌劈出,口中还喝道:“老匹夫不识抬举,只懂得口舌上占便宜,有真本事你就把我变做鬼,否则你就改叫‘愁见鬼’了。” 左棠袍柚低拂,一股阴柔之力把攻来的掌劲消弥于无形,然后依旧慢吞吞地说道:“我叫你别问我的名号吧!问了自己又怕,这是何苦来呢?而且老夫还有个规矩,当我面闻名号的人,不变鬼就别想离开,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等着老夫来成全?” 玉露子愤极,他本不善言词,这回干脆不开口,埋头闷声,一掌接一掌地攻了过去,掌风劲绝,刮起满地泥沙。 说也奇怪,他那么强的掌劲,只要一迫近左棠身边数尺,即被一种无形的阴柔之力化解了。 他自己这一边固其飞沙走石,阵势惊人,左棠身畔四尺周围,却是寸土不扬,平静已极,如是走了十多招,玉灵子知道对方擅具阴柔之功,刚好是自己阳刚掌功的克星,一赌气,干脆停下不攻了。 左棠见他突然停下不动了,知道他黔驴技穷,逐又故意呕他道:“老道长,您怎么不打了,老夫对敌更还有个怪脾气,就是对手越差用心越大,与高手对招,十回之内,必见胜负,反之对方若是个全不会武功之人,那大概要一百五十合方始解决,你大概学过几天功夫,我们就以一百二十招定输赢罢!” 玉灵子虽未在江湖走动,但近十年来与崔萍交往,昆仑点苍之际,的确也会过一些好手的。 阵前无十合之敌,虽功力输崔萍一筹,但他有几种歹毒暗器,发时手法怪异,为崔萍所不及。 因此深为崔萍倚重,此度将他请来,列为一个重要的帮手,试问他如何受得了这等奚落,运气骈指,不用掌功而换指劲,点将出去。 他一面瞠目大呼道:“老匹夫欺人太甚,我与你势不两立。” 玉灵子所习武功,大部属外家刚强之劲,惟独此指功属柔,指诀得自昆仑石窟,利用山间所产玉灵寒石练成,指风所及,不带一丝声息,中物不伤表面,而内里尽为纤粉,自号玉灵子即以此得名。 因发时耗人功力太多,故不常使用,这回被逼急了,因而不顾一切地发了出来。 左棠见他出指,已感怪异,好在他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凡事都有防在先,一点也不怠慢,口中虽任意调侃,手上并未稍懈,暗运全力,也以阴掌迎上两股柔力相触。 望之似无声息,其实双方心中俱感吃惊。 左棠掌风接碰到那一点冷劲,虽然抵住了,身上却隐隐感到一丝寒意,他本身修为有年,寒暑不侵,几成不坏之身,对方能令他心神受震,的确不可易与。 更吃惊是玉灵子,他自使用此指以来,未遇敌手,与崔萍切磋之时,也恐造成失手而未曾试用,现竟被人家以掌劲挡住,相持不下,高劣已分,你叫他如何不骇异欲绝呢。 相对有时,左棠见他手指微颤,知为力竭之象,而他自己也感到压力渐强,分明已不能久持。 生姜倒底是老的辣,眉尖一皱,计上心头,故意又发话使玉灵子分神道:“看不出你这老杂毛还留下了这一手,这一来颇合老夫脾胃,把你提高等级,改为一百合定高下如何?” 玉灵子果为所赚,闻言怒火上冲,心神一分,指劲自然较弱,废然收指,退后数步,一面喘息一面道:“老匹夫果然不错,能够抵得过我这一指,总算还有点鬼门道,在下还有一些压箱底的玩意,想一并赐教,不知道你是否承受得了?” 左棠亦借此收回掌劲,他心气未浮,耗力较少,恢复得自然快一点,暗忖:他居然敢公开叫阵,必然有点鬼门道。 但仗着艺高胆大,且情势也不容推辞,逐笑吟吟地说道:“那里,那里,老杂毛刚才火辣辣的样子,何等刚强可爱,怎么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莫不是打急了,想把你那些破铃烂鼓搬出来,这是你老道的吃饭家伙,真要把它们丢了,一会儿在阴间地府你拿什么去赶道场,骗鬼饭吃呢?” 玉灵子知道要论口齿犀利,他是无论如何斗不过这老家伙的,因此闷气吞声,走至十步步外,突然回身喝道:“留神,照打!” 一支暗赤光华,长约三寸,似针非针似镖非镖的东西直奔左棠而来,去势徐缓,毫无声息。 左棠弄不清这是什么东西,自不敢用手去接,袍袖一拂,柔劲迎出,满以为必可将它卷开,谁知此物也怪异,那绝大柔劲,似乎对它毫无作用,依然摇曳着钻了进来。 左棠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屈指运气,对准暗器尖头一弹,一股锐风过处,暗器被撞出一丈开外。 甫一着地,那物突然齐腹炸开,扬起一莲绿色星雨,落在地上,随着冒起大片绿色烟雾,将黄沙的土地蚀得吱吱直响。 左棠见状,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吉人天相,错打错着,幸而方才没有用手去接,否则现在恐怕已经周身都是稀烂的一片了。 原来玉灵子此物名叫火雷针,发时并不出奇,去时势子又慢,然以劲功打出,不畏内外掌风。 到了敌人身前,自然会迫使人或接或从旁敲落,然此针仅头上为发出时抵挡空气阻力,所以较为坚硬。 针身极为脆弱,一触即破,爆出毒浆。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免骨销肉溶,确是无比歹毒的暗器。 左棠百忙中顶着针尖将它抛出,才得免于难,心中却是扑通直跳,暗呼了几声:“好险。” 玉灵子见一击未中,脸上一阵狞笑,喊出一声“好”,接着两手连扬,前后四枝,连续发出。 这会儿他知道老头儿已明烛其中诀窍,所以出手极快,四支火雷针疾若奔电,飞驰而至。 左棠当然不敢去接,迅速转身,施开绝顶轻功“流影无际”,向后去。 可是那四支火雷针,却似有人控制似的,一齐朝他追踪至,而且有两枝去势竟比他还快,一下子追过他的前头,呼的一声,突然回头,依旧朝他攻到,这一来变成前后攻,任他再好本领也难逃开了。 眨眼之间,四支针同时攻到更妙的是每两针互相靠近,自动碰击爆发。 人在危急中,求生的本能是急迫的,左棠就乘四针相撞的一刹那,突然拔身纵起。 绿色光雨中,他灰色的身影恰好在上面半尺光景,而且幸亏他百忙中将宽大的衣袖朝脚下一护,才挡住那激射而上的毒浆。 虽然如此,鞋底上仍不免沾了数滴,左棠人在在空中双掌向下一按,又拔起丈余,不等身躯落地,已将宽袍与鞋子脱下,猛喝一声:“好狠毒的杂毛,且尝尝老夫的这宗宝贝!” 说罢脱手一团金光向玉灵子击去。 左棠一生虽然行事怪诞,正邪莫辨,然为人却正大光明,是以身上从未携带暗器,这时身在空中,短衣赤脚,已极狼狈。 一眼望去,玉灵子满脸狠毒之容,正在摸出火雷针想继续发放,赶尽杀绝。 左棠一时情急,在怀中掏得一样东西就朝他掷去,正是盛放碧蛛的那只金盒。 玉灵子连番受辱,对左棠恨入切骨,必欲杀之以甘心,两番出手,虽未能击中对方,确已令之手忙脚乱。 这第三度出手,定可奏效,心中正在得意,没想到老头儿半空也能发暗器还击,略一迟疑,金光已飞至面前,无可奈何,只好伸手托住,他又伯盒上染毒汁,慌忙丢在地下察看手指,见无异状,方才放心、 不意颈上一阵奇痛,“哎呀”二字尚未出口,人已倒在地上。 原来他将盒子丢向地下时,振开盒盖,那碧蛛连滚带摇,激得又痛又怒,跳出来就想寻人而吃。 只怪他专心察看手指是否中毒,忽略了杀星照命。 碧蛛动作如风,且又在急怒交加之际,跳到他颈项上就是一口,咬在那等重要部位,剧毒立时攻心。 而且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到大家发现赶来,已然毒发不治矣! 鬼见愁左棠惊魂乍定,对这种结果倒是没有想到,收回碧蛛,默然退至座上,良久一言不发。 赤龙子崔萍一脸戚色,来至场中,因为两方都有死伤,他倒不便归咎那一边,只是沉痛地说:“崔萍此番柬邀两方朋友论技,本意只是互相切磋武功技艺,不意血腥迭现,诚出意料之外。愚意此刻大家都是意气正刚,不宜再作比赛,且死者为大,久致旷露,殊非恭敬之道,今日暂停论技,殡殓死者,明日双方另议不伤和气的比赛方法,再行较技,各位意见如何?” 此言一出,厉氏二魔心中未免有点失望,但发言提议的是自己师父,自是无法反对。 欧阳子陵自是答应,东棚各人虽有点不甘心,然而欧阳子陵点头了,他们自然也只好同意。 只有无非道长、觉残大师及庄佑脸上浮起衷心赞同的神色。 大家作礼互退。 没多久,风云跋扈的黄土场上变为异常沉寂,间或有几个人影走过,那只是负责打扫的庄丁。 那些叱咤一世的英雄豪杰们,有的沉浸在悲哀中,有的兴奋于回忆里。 不过到了最后,他们的意念和心思都一致了,他们都后悔自己学了这一身本事,朔风正冽,这是英雄的叹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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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元月十五夜,月色宜人,山下,在每一个热闹的市镇里,一定正是火树银花,澈地笙歌。 然而点苍山上元夜是凄凉的。 崔萍一个人坐在大厅上,神情具常地落莫,摇曳不定的烛火,照着三具灵枢,里面静静地躺着的,一个是他的知友,另两个是举世瞩目的侠士。 他俩本都可以不死的,可是都死了,虽然人都免不了要死的,可是他们不应该现在就死啊! 这都是谁的责任!毫无疑问,是他自己。 不,应该说是他那一路争强斗胜的心。 然而,他数十年来埋首苦练就是为着争强斗胜啊!他心中充满着矛盾,这种矛盾深深地折磨他的心,啮食他的灵魂。 还有令他更担心的是,他一共约了五个人来帮忙的,噶达伤腕、玉霓子死了,还有一个苏尔并不会比前二人高明到那里。 他真正倚为长城的两个人虽已答应参加了,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来。 明天,明天很快地就要来临,明天凭什么去跟人家比啊。对方高手欧阳子陵并未出手,那两个老头子也够麻烦的。 他越想越烦,沉重地站起来,慢慢地渡到来凤阁前,银虹照小楼,崔珏也没睡,她手托香腮,对着圆圆的月亮出神。 崔萍看见了女儿,心中就起了一阵宽慰,女儿不仅是他的安慰,而且也是他引为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才十九岁,他已把她造成一朵武林奇葩,一枝玉笛,曾在金陵合上出尽了风头。 可是现在看她呆呆地倚着窗栏,面对满月,仿佛有着无限心事。 这一瞬间,他才觉得女儿长大了,大得自己懂得思想,不再像昔日绕人膝下,娇语乞怜了。 他不想惊动她,微微地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正想离开,然而崔珏已经发现他了。 她从两丈高的楼上掠身而下,轻灵得像一只银色的燕子! 晶莹的月光下,她看起来像一个忧愁的仙女,因为在她眼角上,还微微地带着轻轻一抹泪痕。 “爹,您还没睡?” “没有,这一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大多,烦得我睡不着。” “是的,爹,今天的事情的确太可怕了,明天不再这样了吧?” “当然,明天我会想出一个和平的方法,今天这样的情形,本来不是我希望的。明天当然不能让它再发生了,可是我担心也是明天,你李叔叔和万叔叔不知道是否能赶到,他俩要是不来,明天光靠爹跟苏尔是不够的。 你的笛子或许能抵别人,但是那欧阳子陵有七情金环啊,他有那样一件佛门至宝,便足以抵挡一切的魔障了,唉!怎么天下的幸运都集中到一个年轻人身上呢?” “爹,您又意气用事了,您不是经常讲:‘各有福缘莫羡人’么?现在又发什么牢骚呢? 李叔叔跟万叔叔不来也好,来了反而多事,我最怕万叔叔的眼睛了,鬼气森森的,叫人看了就不舒服。” “哈哈……傻丫头,别胡说了,怎么可以随便批评长辈呢?你万叔叔的功夫全在他的眼神中!” 在崔萍爽朗的笑声中,崔珏尽情地压制住自己厌恶的情绪,陪着父亲谈笑,然而在她紧皱的眉头中,显见有难言之隐。 崔萍跟女儿聊过一阵,神情变得高兴多了。 突然他兴致勃发地道:“珏儿,咱俩好久没玩乐器了,上去把你的笛子取下来,顺便帮我把筝带下来,我要高兴一下。” “爹,这么晚了,算了吧,您这一个兴,就有很多人要跟着遭殃,庄上俗人太多,怕他俩受不了!” “不要紧,我们弹奏平顺一点的曲子好了,而且我也真该练练,明天说不定用得上,两三年没弄弦子,手法恐怕都生疏了吧!”说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崔珏怕引起他更多的感慨,慌忙上楼拿乐器去了。 银白色的光辉照着山石,照着枯秃的枝梢,也照着苍翠的古松。 松下,一个妙龄绝色的女郎斜倚着大石,口边横着玉笛,与石上正襟危坐手弄古筝的老翁相映成对,就如一幅绝妙图画。 焉而,一缕笛音扬起,如夏夜长空里的一点流萤,幽幽的,带些伤感的,任意高低地漫游着。 那笛音能令人忘记了一切的烦恼,仿佛自己就是那双流萤,无拘无束,忘情飞游着,然而忘情中总有一丝憾意,那就是此身茫茫,何处是归程的寂寞之感。 不过突然叮咚几声筝鸣,鼓舞起流萤的生命,她振翅长飞,直入太空,暗绿的尾光越闪越小,终于整个地不见了。 崔珏吁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笛子,她的脸上泛起了羞色,似乎因为心事被老父看穿了而不好意思。 然崔萍不正也同她一样有心事吗,只听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俗子颇多,英才难选!” 话音才落,松树顶上忽地飘下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文土,笑嘻嘻朝崔萍道:“老哥哥,你们父女好高的兴趣,深夜还在这儿抚筝弄笛,把我搁在在大树上,似非待客之道吧!” 后面跟来的一个也是文士打扮,较为年轻,相貌虽是不俗,可就是那双眸子太可恶了,精光闪烁,夺人心魄。 尤其是看向崔珏时,简直充满了邪念,嘿嘿地笑道:“贤侄女,你那笛子可越来越超神入化了,你万叔叔在树上差点就坐不住要掉下来,你这妙手玉魔果然名不虚傅,愚叔佩服,佩服!” 崔萍一见这二人现身,显得非常高兴,慌忙站起来道:“二位老弟怎么到这时候才来呀,来了也不出声招呼一下,怠慢,怠慢,珏儿还不赶快向叔叔见礼。” 崔珏对头一个年长文士倒是必恭必敬地叫了一声:“李叔叔!” 对那个年轻的先翻了个白眼,才万分无奈地叫了声:“万叔叔。” 她然后裣衽道:“二位叔叔请跟爹上客厅奉茶,侄女先告退了。” 说完低头收拾起笛筝,飘身上楼去了。 眼看着她倩妙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姓万的掉头向姓李的说道:“奇怪,一样是叔叔,怎么她叫你的时候,好像比叫我恭敬得多了。” 姓李的朝他笑了一下道:“谁叫你每次见面,都是满口胡柴,一点也不像个长辈的样子吗,君子不重则不威,你怪得谁来。” 姓万的对他仿佛极为尊敬,虽然被教训了一顿,却是讪讪地不敢答腔。 还是崔萍出头解围道;“小品女顽劣成性,冒犯尊长,然老夫亦有容纵之罪,夜深露重,二位贤弟且请入内待茶,尚有要事,急待商榷。” 说完一手拖着一个,向客厅去了。 原来那年轻的文士,名叫万自刚,与年长的李不问同属阿而泰山雪老人门下。 雪老人陆地神仙,根本不问世事,除守洞童子外,门下仅此二弟子。 李不问入门较早,对乃师密宗精神功已得精髓,内外兼修,论造就在崔萍之上,唯杂学功夫不如。 万自刚入门较迟,惟目具异禀,可操纵别人意志行为,是一块习精神功的佳材。 雪老人就是爱惜他的资质而予以收录,不过雪老人终觉得他心术不正,可能旁生异志,始终末肯倾囊相授,更关照李不问时刻加以监督。 李不问禀承师命,对这个师弟很少假以颜色。 万自刚表面上对师兄总是维持着尊敬,内心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密宗门中最戒轻露,李不问除对崔萍交称莫逆,根本很少走动,是以外界丝毫不知有此宗派。 此次崔萍柬邀较技,李不问本不拟答应参加,但万自刚见猎心喜,极力促使,再者亦是崔萍情面不可却,卒告允准。 然适值老人坐关,二人须守关护法,一时无法分身,直待雪老人出关后,方始兼程赶到,已然迟了一日。 元月十六,群侠依然齐集东棚,佳肴罗列,不减昨日盛况,只是少了两个人,大家都不免有些惨然。 酒过数巡,崔萍起立邀欧阳子陵至一旁密谈。 片刻,各自回座,然后由崔萍致词道:“昨日由于双方以功力或器械硬拚,致屡演惨剧,实有失以武会友本意,本人方才已与欧阳公子商妥,今日于静中试技,本方第一阵由柴达木盆地高手苏尔武师出场,比试方法为飞花穿石。” 语毕,从人抬进一块大石,色作墨青,质地光润,长宽高各为五尺,扛至场中放定。 苏尔徐步出场,众人看他不过六十左右,领下扎髯如媚,神情煞是威武,走至石前,稍一运气,学掌击石。 掌若如利刃割帛,一方大石中分为二,俨然如斧削,单凭这一手已足够惊人,四座纷纷拍掌叫好。 欧阳子陵绝顶高手,也不禁为之动容点首。 苏尔举手抱拳,答谢大家为他捧场,然后说道:“域外之人,本无一技之长,承主人雅意,必欲本人献丑以博诸公一笑,只好腼颜从之,微末之技,实不堪入高明法眼,惟盼抛砖引玉,中原侠林,幸有以教之。” 说完,提起两块大石,各置东西座前放好,然后过至西座,下人忙又在石上各放下一枝梅花。 苏尔拈花微笑道:“那位大侠赐教?” 苏面一掌裂石,那等功力虽是惊人,但东座至少还有几个人可以照办,此刻见欲以轻飘飘的几朵梅花,洞穿那么厚的青石,就未免太难了。 互相顾望良久,一旁突然闪出邛崃掌门,铁掌无敌阮来风,众人见他出去后,心中却是一定。 盖此老掌上工夫精绝,内力尤其到家,平素已达飞花却敌,摘叶伤人境界,自与欧阳子陵结义后,小老弟慨赠武林至宾,温玉灵芝,服后功力更增,此阵虽然不一定有胜望,谅来应无败理。 阮来风步至座前石边,躬身施礼道:“在下阮来风敬承教诲,请苏老师先行示范,阮某当勉力附随骥尾。” 苏尔默然回礼,逐着拿起树枝,摘下一朵梅花,凌空打出,手中并不停止,随摘随打,直至一株花枝上的梅花尽皆摘完,随手将空枝丢在地下,笑道:“化外之人,不善丹青、涂鸭之作,未免贻笑大方了。” 大家看去,不禁咋舌。 原来他将许多小梅花,一一排列成一朵大梅花,萼蕊俱全,每小朵梅花,嵌进石内,恰与面齐,心眼心法功力,无一不臻化境,引得诸人莫不叫好。 同时又将眼睛看着阮来风,瞧他如何应付。 铁掌无敌熟思有顷,他对苏尔的手法非常佩服,照样画葫芦,或许勉强可以巴结,但决不如人家均匀干净,而且自己身为一派掌门,要是坍了台,全门弟子都见不得人,荣辱所关,难怪他要异常慎重。 忽然耳边传来极细的声音说道:“三哥,用掌风,寒梅吐蕊!” 他斜眼望去,见欧阳子陵欠身向诸葛晦作耳语,而一双眼睛却直盯着自己,分明是他在用传音入密功夫在向自己示意。 阮来风何等聪明,一点即透,当下拿起梅枝,向前掷去,梅枝在丈许处落下。 阮来风运掌吸气,猛喝一声道:“去!”掌风带着花枝,直飞向青石,入石无声,他才吁出一口气道:“惭愧,惭愧,小弟画虎似犬,刻鹄类骛,高明当前,实不胜汗颜。”说完背负着双手回座去了。 大察拥前看时,不由得也呼出一声:“妙!” 原来阮来风一掌将花枝劈向石上,花朵虽有深浅,却别有一种风致,而且是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 更妙者是他将花枝也嵌进一半,浮凸在外,花不离枝,就好像似一个巧匠,在青石板上浮雕出一枝老梅,迎风吐蕊,别具一种高雒的情调。 崔萍一见,明知人家在功力上稍逊,但他是个雅人,私心上要他评论,他一定认为是阮来风胜的。 欧阳子陵朗声对来发言道:“这一场比赛,心眼手法,各有千秋,难分优劣,愚意作为平手,崔老前辈以为何如?” 崔萍听见欧阳子陵自己不讳言在心思上占便宜,而且所评也非常公允,对这个年轻人的气度很是钦佩,忙道:“少侠法眼高超,所论极是,老夫赞成!” 于是双方一笑归座。 这次轮到由东棚出题了,布衣秀士诸葛晦笑吟吟地捧着一张古琴,走至场中,安好座位,然后庄容道:“今日会无俗客,诸葛晦本来金陵之会,曾折于崔小姐玉笛之下,败军之将,何堪言勇,但敝人近由四绝神君庄老伯父处聆学新曲,且蒙以心弦古琴相借,佳器当前,难免手痒,愿以高山流水,一会知音。” 崔萍一听这话倒真是合了胃口,他本人就喜音津,而且这一方面心法,全部传给了女儿,见对方以琴相桃,真想下去试试,可是自己第一阵已经下过了,再出场未免不太好意思的。 而自己这方面谙此者只有崔珏一人,同时他也知道女儿曾经赢过他,时隔数月,论进境总也高不到那儿去,因此以目示意,令崔珏下场应战。 妙手玉魔想不到话葛晦会出场挑战,她对他的造诣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心仪此人,既不愿令他下不了场,自己又不能故意落败,接到老父的命令后,心中倒是作难了半天,才手持玉笛,盈盈步入场中,裣衽作礼道:“诸葛大侠曲中高手,当知琴有三不弹!”言罢妙目凝注,意在劝他适时藉机而退。 诸葛晦此番出来,当然是有恃而无恐。而且欧阳子陵有意成全义兄与崔珏的一段好事,连夜央求庄佑教了一套琴诀,更把四绝神君视同拱璧的心弦宝琴也商借过来,预定今天由诸葛晦出场,更算准对方必由崔珏出应的。 然而布衣秀士接触到伊人的眼神,也体出她发言提醒的深意,心中感激万分,于是连忙庄重地答道:“在下略知一二,心不平静不弹,景不宜人不弹,不遇知音不弹,然今日之会又当作别论,我心已化沾泥絮,静止与否,存乎一念,灵山空寂,座有知友,何谓不宜,能聆我曲,便知我音,故斯时斯地,无不可弹之理,崔小姐若不以俗人视在下,请尽量施为!” 崔珏见他说得很有把握,而且言谈之间,颇有把自己列为知音,以心相属之意,芳心十分激动。 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亦不宜过份表示关切,逐各施一礼,分别作势,一面是正襟危坐,心无他用,全注琴中。 一个是斜凭栏杆,神凝一端,俱在笛里,遥望过去,直若一双莹人,飘逸绰约,那里像两个高手厮拚的样子。 诸葛晦低眉信手,仙翁数声,心弦古琴,果然别具威力,入耳震心。 东西两座,欧阳子陵、庄、左二老,崔萍、李不问、万自刚等有数高手外,余人如上官云彬、无非、万氏双魔等都禁不住以手掩耳,不克自制。 崔珏面带惊容,不信他能进境若此,倒不由得激起雄心,撮口吹笛,气聚内家劲功,音化一线攒云,这一来两音合奏,威力更是惊人。 那些人即使是用手掩着耳朵,却依然不管事,那声音彷佛透过肉掌,直刺进心神中去。 崔萍连忙叫停道:“不行,这等比赛,旁人恐怕受不了,且少待片刻,老夫将筝取来,欧阳公子亦请施展七情金环,在一旁助奏,如此则场中放手施为,两座有筝环掩盖,当不至波及旁人,老夫有生以来,未尝聆此佳音,今日之会,殊足令人兴奋。” 言罢眉须皆动,状如高兴已极,一连声地命人取筝。 欧阳子陵亦含笑如命取出金环,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四音俱发,琴笛虽仍高亢激人,然为环筝所调和,入耳舒畅。 但场中二人,仍不受旁音所牵及,各展神通。 诸葛晦所弹的系庄估新授“洛水怨曲”,那是三国时曹子建与宓妃间一段哀恋的故事,一个天才,一位佳人,一段错误的婚姻,一出千古的悲剧,这本来已够动人的了。 宓妃死后,子建适游于洛水之畔,梦见她化为洛水的神仙,二人仙凡路隔,互诉着别后无尽的相思与寂寞。 这份哀艳的恋情,由诸葛晦的琴中娓娓的弹来,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崔珏一连换了七八种的笛曲,可是那都是些空洞的思想,若是对方在一无所从的时候,当然会随着她的笛而入幻境,这就是上次诸葛晦所以落败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他心神已有所专属,全部的灵魂都注入琴中,好像他自己就是那位七步成诗的诗人,把满腔对于命运的诅咒,对于卑恶人性的悲愤,对于爱情的幽怨,都化在琴言中奏出了。 崔珏慢慢地受着琴的吸引,因为那是一个熟悉的故事,一个有血有泪的真实故事,这故事曾令她扼腕叹息,也曾令她掬酒过同情的眼泪。 突然,那故事具体化了,那些人物理成真实的了,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娓娓的琴音在对她说:“你就是那薄命的女人!!甄宓”,“你对面就是那伤心的才子——曹子建。” 她的神智马上提醒她说:“不,我不是,他也不是!” 可是叮咚的琴音并不放弃,温婉地在耳畔说着:“是的,你是的,你负他太多了,他向着你来了,快去迎接他吧。” 于是她觉得自己的确就是甄宓。 于是她忆起他们无数甜蜜的往事,她也彷佛听见那梦寐思恋的人儿——曹子建,踱向洛水之畔,以凄凉的声音,念着洛神赋:“……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缆绳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眶,悲哀充塞在她的胸臆,她已无法自持了,一任琴声带着她在洛水上旁徨。 诸葛晦忘神地弹奏看,他也忘记了自己,那些琴诀不是在脑中涌出的,而是在心中像一道狂暴的江流,向外激涌,他也溶化在琴中了,直到最后的一个音节在指尖划过时,他依然呆立着,神志中他并没有回复。 他还是曹子建,因此当对面一个熟悉的悲切的声音喊着:“子建!”的时候,他也忘神地叫出一声:“宓姐”,然后近着扑来的人影,紧紧地,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半天也没有放开。 “叮!”这是什么声音,是欧阳子陵的七情环,这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也将许多人拉离幻境,他们都历规看刚才那一幕。 连崔萍也在内,他的筝在一半时就忘记弹了,不过,他们只仿佛是一个戏台下的观众,溶化在台上的悲欢离合里。 演戏的人醒了,他们都已放开了手,很不好意思地回到座上了。 看戏的人醒得较迟,他们目睹着最后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团圆了,心中在祈盼着这出戏最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间。 始终在清醒中的只有两个——欧阳子陵与庄佑。 “叮”,他将七情金环再敲一下,将所有的人全拉回现实。 崔萍擦了一下眼睛,发现上面居然是湿的,他糊涂了,弄不清刚才的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幻。 欧阳子陵已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很真诚地说道:“佳人多薄命,才子常坎坷,此诚千古憾事,真者亦幻,幻者亦真,老前辈亦性情中人,自不免为至情所动,人生在世,无非贪嗔爱痴,即使名成利就,到头来无非白骨黄上,本会到此,正宜结束,老前辈以为然否?” 少年侠士一片仁心,想趁机就此化千戈为玉帛,所以出头提议倡和,同时想进一步为诸葛晦求亲。 谁知崔萍的心神,依然骤注在琴上,摇头答非所问的说道:“诸葛大侠固然神乎其技,但作琴谱的这位庄老先生,的确可称为琴神,老夫心折之至,少侠可否代为引见?” 原来他是个音迷,刚才一度聆曲,居然体出其中奥妙,连比赛的事都忘了。 忽然由后传来一阵冷泠的声言道:“什么琴神?看来中原豪侠之士,也不过是司马相如等无耻文人之尤。” 说话的是万自刚,他一向对崔珏就存着非分之想,只不过限于辈份,没好意思启口,总想慢慢等机会托师兄出面作伐。 刚才崔珏跟诸葛晦的那些情形他却看在眼里,只是迷于琴音,无甚感觉,这会儿回醒过来,满心不是味儿。 再看看崔萍一派钦服的样子,只怕一谈拢,他的满心希望都不免要落空了,所以赶紧出口毁谤,想再桃起两边的恶感来。 这几句话,果然激怒了四绝神君,老头子盛气之下,巍然走过来,冷冰冰的说道:“阁下口气不凡,想来必有绝艺教人,庄佑不才,愿意再以琴音领教,三响之内,若不教你自行认输,老夫就把肩上人头割下,随尊意处置。” 万自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子貌不惊人,虽然知道他就是方才洛水怨曲的作者,琴上造诣,必然极为高明,但是要说到在三声之内,即可折服自己,这是无论如何的不可能相信之事。 因此听完话之后,先长笑了一番,然后一脸狂傲之色,冷着喉咙道:“如此甚好,老头子,你就弹吧,若是三声之内,我果然认输了,随便你派那一位也到我头上来割人头好了。” 崔萍想不到他们一下于就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倒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可是他看见李不问寒着一张面在旁边闷声不响,想着人家是自己坚邀来助拳的,当然不能出面解劝。 欧阳子陵也因为万自刚过于出言无状,想叫他得些教训,他对自己义父颇为信任,见他说的那么有把握,知绝无问题,便也在一旁不作声。 至于李不问,他一方面不满意师弟的那种无状,觉得简直替师门丢人,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方未免把话说的过份一点。 密宗门下,固然是万自刚业绩较差,但也不至于在声音之下认输,因此一气之下,干脆来个两不管,到看他们如何了解。 说到万自刚心中还有个坏主意,他知道自己两眼,别具摄人心神威力,到时运起精神功,想存心耍这老头一下子,叫他一声琴都弹不起来,就在这各打各的注意下,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开始了。 四绝神君庄佑,缓步走到琴前坐下道:“老夫目下所弹者是紫府遗诀灭绝神音,威力虽因人而异,然此调极易伤人心神,老夫每弹一下,间隔约半盏茶之久,诸君如有不支者,请速退至十丈之外,方保无虑,因此调一声强于一声,幸勿自误。” 东棚各人,因在白不凡家中领教过他的琴技,本领较差的早就自动离开了。 只有西棚诸人,觉得这老头未免自夸过甚,大家都不相信,而且跃跃欲试,都集中在十丈开外围观。 庄佑见他们不相信,敛神吸气,“汪”的弹起第一响,灭绝神音,岂同凡响,立即大家都感到身上如遭雷击,遍体麻木。 天上刺刺掉下一连串飞鸟来。 厉氏兄弟等功力差的,立即转身退出。 只有崔萍、李不问、苏尔等三人,依然忍着痛苦,准备接受第二声的考验,可是他们心中开始承认这老头儿绝非虚放空言。 万自刚站在对场,他全身已如厉蜂在那儿叮剌,可是他还是咬紧牙关忍住。 邪恶的眼中,放出一阵魔鬼似的光来,那光似一个冰冷的幽灵,令人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庄佑虽有百余年修为,但仍禁不住打一个寒噤,心想这家伙怪不得敢口发狂言,原来的确还有两下。 因此一面运功抵抗住那两道狠毒的眼光,一面收凝心神,等待半盏茶的时间,估量着大约差不多了。 突然震弦,“铮!”的一响,第二声了,那威力更是无穷,两旁的木棚自动无声地场下,化为无数屑粉。 崔萍昏迷欲倒,李不问目骇神摇,苏尔已委顿在地,幸亏欧阳子陵在侧,一一把他们送出去。 这年轻人的确不凡,只有他神态依旧。 连左棠都是摇摇恍恍的离开。 万自刚本来是坐在一个石凳上的,这时凳子已化石粉散开,所有人中,也以他所受最为痛苦,身上的衣服都已被他抓得粉碎,口中喷着鲜血,皮肉也被他自己一块块地挖出来。 他恶毒的眼光已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变得不能震慑人了。 然而有一点,他是倔强的,他还是没有开口认输。 庄佑身上的威胁解除了,万自刚的精神功已无法施为了,理在他可以安心地欣赏他痛苦的神态。 然而有一丝的怜悯飘上了他的心头,对面这人跟我并没有仇恨啊!我何必要杀死他呢? 我跟他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为了争一时的意气而杀死一个人似乎太没有价值了。 不过他突然记起自己在开始时发的誓言,假若他不死,我就要输掉我的头了,为了这狂妄的家伙,难道我竟要牺牲一世的英名跟生命去救活他,不,这更没有价值了。 所以他在矛盾的心情中,又伸手要去拨弄琴弦、这是天地间最奥妙,也是最具威力的声音只需他指头一动,对面这家伙将腑脏暴露而死,这样做了又有仟么意义呢?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办呢? 他在忧疑着,指尖已抚在弦上,却始终无法将它拨动,半盏茶的时间立刻就要到了,他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 要是在半年前,他是绝不会考虑的,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个老翁的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来。 他收了欧阳子陵做义子之后,这年轻人的热诚英博爱感勤了他,也唤醒了潜伏的人性,使他在这时刻中产生了犹豫,“爱人”是一种莫大的牺牲与痛苦,这一瞬间,他了解到一个人要成“佛”是多么的困难。 半盏茶的时间到了,他无法情摇摇头,准备拨弄商弦,那就是宇宙间的至杀之声! “爹爹,等一下!” 这是欧阳子陵的呼声。 这呼声止住了庄佑拨弦的手,也救活了万自刚的命,这仁忧为怀的第一奇侠跟他的义父一样心思,他也在极力思索解决这一个问题的办法。 突然,一线光明掠过他的脑际,慌忙出口喊阻,总算及时挽回这一场悲剧。 “今日之会在事先就声明过必须要和平解决,不得已流血相见,第三声琴后,不论那一方胜利总须有一人丧命,似以本会初衷不合,因此在下以主会人资格,请求停止这一场比赛,双方权作平手,双方若必欲一分高下,当于今后订期改约举行,管见若此,请主会人崔老前辈仲裁!” 欧阳子陵的这番话是凭功力发出的,音调激越,使得每一个远避在外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四绝神君庄佑朝他嘉许地笑了一下,站在那儿等待崔萍答覆。 崔萍、李不问等人在心沉迷之际,已被欧阳子陵送至圈外,这时神智已然恢复,忙又飞身赶回来,恭声道:“少侠之言,深切敝意,如此便请庄老先生与万贤弟暂停,另外约期再比吧!” 庄佑莞尔含笑,挎琴起立道:“老朽遵命!”说着慢慢地离开场于,棚已震碎了,当然不能再坐。 万自刚则连爬起身的力气却没有了,由两个庄丁把他抬到后庄休息。 崔萍至此已是口服心服,他不仅佩服庄佑的琴音神妙,更佩服欧阳子陵能在灭绝神音的无比威力下,丝毫不受影响的绝世功力。 因此他拱手谢罪道:“崔萍自不量力,妄图领袖武林,实乃井蛙之见,今聆庄老先生灭绝神音,方信宇宙之大,天外有天,庄老先生神技莫可与之,欧阳公子之绝世才华,弥足令人敬佩,较技之学,到此为止,崔萍今后,愿供驱策,不再言敌矣!” 语毕,目视西座诸入。 李不问心感欧阳子陵成全之德,也身受灭绝神言之厄,目睹少年侠士安然无恙,也是口服心倾,率先赞成。 厉氏二魔面露不豫之态,然他们师父已服输了,自己更谈不上对抗了,只好默然无语而退。 欧阳子陵自是谦逊一番,一场武林滔天劫运,至此消弥无形,中原众侠当然兴奋不已! 于是首先设灵,祭奠了性大师、无因师太,及玉灵子三位死者,众人各念生平相交莫逆也流了不少眼泪。 是晚,崔萍在摩云山庄,设盛筵款待群英,席间觥筹交错,极一时之欢酒至半晌,欧阳子陵为义兄诸葛晦请命作伐,缔姻崔珏。 赤龙子一口答尤。 江湖豪杰,原不须烦文耨节,诸葛晦即席拔取身上玉珏纳采文定,叩拜已毕,成就武林双佳侣,平添无限佳话。 诸葛晦与崔珏的婚事定于元月二十与行。 崔萍无后,商定由他入赘,嗣后以次子立岳家为嗣,所以婚礼的一功事宜,俱由摩云山庄准备。 赴会的人,当然要等到吃过喜酒再走。 可是其间也有一两件不愉快的事。 那就是噶达与万自刚在一个夜里不告而别,可是大家认这只是一个偶发的误会,都没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的等着吃喜酒。 婚礼的准备事宜,是由煞手神魔厉天吼,毒手灵魔广天啸兄弟带同门下弟子范正奇、范正伟负责。 诸葛晦和崔珏,他们等着做新郎新娘,倒没有世俗儿女惺惺之态,他们有时在来凤阁上抚弦弄笛,有时在点苍山头评诗论月,卿卿我我。 欧阳子陵比较忙,他要陪着崔萍、庄佑、李不问、左棠等人谈天,也要陪着上官云彬、徐亮等一般结义兄弟饮酒,更要陪着陈慧珠游山、教剑,有时还要应酬一下跟他一起西来的群豪。 所以这几天他是真苦,终于二十日到了。 这天整个摩云山庄内洋溢着一团喜气,倒处都是挂红结采,每个人都穿上了礼服,然而有几个人的脸上却带着不同的表情。 欧阳子陵略见悃郁,原因是早上他身的时候,壁间的龙泉剑突然自动地吟啸起来,呛锒一声,跳出剑鞘半尺,灵物有知,多半能于敌临前示警。 天外玉龙遂知今天一定可能会有不测发生,然而大好吉日,他又不能声张败兴,只得一面留神暗中戒备,一面通知庄佑,希望他能帮忙注意,同时自己更随时到处巡望,可是始终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庄中一直也很平静,直到吉时将属,他才入内观礼,心想宝剑出鞘,也许是偶然凑巧,暗笑自己多疑,空自紧张了一天。 厅上,正面排上礼案,墙上红绸衬底,安上一个大金喜字,案上燃着一对粗有四寸的龙凤花烛,前面紫铜兽炉内,燃着一束檀香。 雾气氤氲中,诸葛晦遍体罗绮,崔珏满头珠翠。 上官云彬司礼,响亮的唱礼中,一对新夫妇盈盈下拜。 庄佑暂兼男方亲长。 行礼已毕,送入洞房后,宾客罗列入席。 欧阳子陵心细,百忙中忽然不见厉天啸、厉天吼兄弟,甚至范正奇、范正伟都不在厅中,未免心中奇怪,忙拉过一个庄丁来问。 据云他们都在厅后照呼厨房上菜。 少年侠士心有不释,借故起身身至厅后一看,厨房里正忙得一团糟,却只有一个老庄头.在那儿指挥着,依然不见厉氏兄弟的踪影,问了一声,却说已至前厅入席去了。 欧阳子陵暗叫不妙,勿忙返身赶至洞房来凤阁上,只见双门紧闭,他倒是不敢造次,先在门上叩了几下,里面并无么声,心知不妙,忙运当一推,双扉洞开,室中彩帐灿目,香烟缭绕,诗葛晦和衣倒在床上,新娘子崔珏已不知去向。 慌忙上前扶起一看,只见他脸呈青灰,双目紧闭,上齿深咬入唇,鼻中微有气息,想系中毒。 惟不解毒从何来,忽然鼻中吸进一丝甜香,脑中即稍有晕眩之感,心知必是那檀香作崇,慌忙端起香炉,掷向窗外,同时挥掌对房中余烟赶出,再去看诸葛晦时,见他依然昏迷不醒。 这一来可把少年侠士急坏了,他试用冷水喷面,推官过穴,任何的方法都试过了,俱是一无用处。 蓦而,他想起一件事,顿足叫声:“不好!”顾不得救诸葛晦,慌忙飞身向大厅而去。 他才踏入厅门,不由得我们少年英雄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厅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人,兽炉中的残香依然在袅袅上升,每一个人中毒的现象,都与诸葛晦一样。 只是在人群中又少了陈慧珠、庄佑,与鬼见愁左棠三人。 如是一来,这少年侠士纵有通天奇能,也不禁急得涕泗交流,空自看着满厅屋的昏迷不醒的人,团团乱转,万分无奈中,只好离开客厅,想从别的地方,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踅过前庭,地下并躺着两对庄丁,虽不似中毒现象,却也是气息全无,原来被人点了死穴。 而且从死者脸上平静的表情上看来,点穴的这人,武功很高,才可以在不知觉之间,致人以死命。 欧阳子陵的心神在悲愤中带起了一连串的疑问?敌人是谁? 厉氏兄弟到现在踪迹不见,他们上那儿去了,洞房中及客厅中的毒香当然是他们点的,可是这毒香又是从那儿来的?这种厉害的毒香是什么? 而且崔珏跟陈慧珠上那儿去了,庄佑跟左棠又上那儿去了?他们的艺业那么高,经验又那样丰富,该不会也道了人家的暗算吧! 这一连串的谜深深地困扰着他,那么多的忧虑煎熬着他,然而他究竟是个超凡的人,这许多突然的变故,并没有令他乱了步骤。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适于远离,厅中躺着那么多昏迷无抵抗力的人,敌人又是专门在暗中活动,想到这里,他怕起来了,慌忙又转回头,到了大厅上一看,还好没什么意外发生。 他又跑上来凤阁将诸葛晦搬下来,放在大众一起。 然后,他只好坐在旁边守望着。 突然,他看见,一个细小的影子扑进大厅,那影子看见他。似乎一喜,连忙扑近来,高声地所道:“欧阳大侠,您没有受到暗算吗?” 欧阳子陵看到来的竟是小和尚明月,人在万分无奈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无比兴奋的。 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小孩,所以他把抓住小和尚的手道:“明月,你怎么没中毒?这些人怎么了?是谁下的手,庄老爷子左老爷子,还有崔小姐,陈姑娘他们上那儿去了?” 明月被他捉住了手,似乎感到极为拘束,而且对他一连串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所以愕在那儿,张着口,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另外的一只手中拿着一个瓷瓶,也不知是放下好,还是拿着的好。 欧阳子陵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令他慢慢地说。 明月松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说出一番话来,原来他看见今天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的,热闹异常,小和尚跟了性清淡惯了,处在那等场合中极不自在,所以溜出来,躲在灵堂中去陪伴师父遗蜕去了。 大厅中不时传来笑闹声,更衬托出灵堂中的寂寞,小和尚想起师父生前对他种种慈祥的照顾,不禁黯然泪下。 正在伤心的时候,忽然厅上变得寂然了,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觉得奇怪,才想到出去看一下,还没有走进大厅,远远就看见一个白衣的青年土肩上背着陈慧珠出来,看面貌极似那一天在江边遇见的白不凡。 他因为人矮小,且又躲在阴暗中,是以未被人家发觉。 没有多久,又见万自刚背上背着崔珏出来,断掌的噶达跟在后面,都一起朝庄外去了。 又过了一下,厅中扬起一阵大喝:“好狠毒的贼子!” 一前一后冲出两个人来,正是庄佑与左棠,也向着庄外追去了。 他因为本领太差,不敢冒昧出来,又等了一下,听出全无动静,才跑到大厅上看一下,见大家都昏倒了。 不知是何原故,又想到在武当山,无非曾将万年玉芝合成了许多药丸,这次带了一瓶来,或许能够解毒。 也未可知,因此跑去拿了来,同时他又发现他们的住房也被翻过了,少了什么东西也无法细点,幸而药瓶一找就着,所以拿着就来了。 听完了这番话,欧阳子陵已知大概,万自刚与噶达必是挟恨成仇,半夜不告而退,不知如何与白不凡遇上了,联成一气,暗中会合了厉氏兄弟,趁大家高兴疏神时,出此下策。 只是不解他们毒香从何而来,厅上的人多半是三山五岳的武林使者,普通毒物决计算不了他们。 所幸二老无恙,已然出去追敌,目前最重要的是将昏迷的人救醒,玉芝所合灵药是否有效,不得而知,只好姑且一试。 他先扶起话葛晦,板开他的牙齿,塞进一颗药丸,吩咐明月取来冷水,将药丸灌下,然后伸手按住他胸前大脉,运劲力助药化开。 约有一刻工夫,谙葛晦的脸色渐转红润,又停了片刻,已能逐渐行动,只是四肢酸软无力。 明月一见灵药有效,早已如法灌下二三十人了。 欧阳子陵也逐一为众人推宫活穴,将近一个时辰,大家都已施治完毕,功力较高者,不待推拿,自动醒转。 大家谈起经过,都是鼻触香,初时不以为异,渐觉晕胀,随即不省人事,如出一辙,且奇在醒转之后,虽能行动,却举止费力,功夫全失。 尤其是崔萍、陈一鸣及诸葛晦等人,闻道崔珏、陈慧珠被劫掳,又惊又怒,恨得大骂连声,却又无可奈何。 欧阳子陵更是心切伊人安全,但总比较镇定。 且庄佑、左棠,追敌未回,说不定他们能够除去敌人,将人救回,倒是劝大家不必急燥,安心将息。恢复功力,一切等二老回来再说。 如此吵吵开阔,忙乱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已近黎明,才见庄佑与左棠二入,垂头丧气,自厅上飞落。 一见大家都已醒转,倒是十分惊奇,再问知欧阳子陵无恙,神情似少安慰随后说一番话来,令大家都为之惊异不止。 原来厅中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庄佑即有点不适,初时以为仅只自己身上如此,再一看旁边的左棠,亦是紧皱眉头,心知有异。 厅中已有数人倒下,二入毕竟功力高深,慌忙屏住呼吸,逐见白不凡进来,面浮狞笑,走至陈慧珠身前,伸手将她举起,扛在肩上。 庄佑正想出手阻止,蓦觉胸口胀塞,已知中毒,逐伪装倒在案上,暗中运功,徐徐将毒气排出。 白不凡得手后,曾将眼光在他身上一扫,暗笑了一下,走出大门去了。 庄佑又停片刻,觉得胀闷之感渐弱,知道毒气大部都已排尽,不敢怠慢,刚想站起来,而左棠亦已吼出一声。 二人对望一眼,未及说话,即双双追出。 以二老的脚程,何等迅速,照理不久即可追上,然中毒之余,运气迫毒,耗费体力太多了,跑出很远,才远远望见,前面有数点黑影急窜,敌踪已现。 二老提提精神,又追了一阵,渐渐已可看得清楚,这才发现不仅是白不凡背着陈慧珠,而且还有万自刚肩上扛着崔珏,二女俱是人事不醒,更有厉氏兄弟,厉天吼拿着他的心弦古琴,厉天啸则手持短剑,正是他赠给义儿欧阳子陵的鱼肠剑,这一来眼见他们是有计划的迷人夺宝劫女。 庄佑气得目毗须张,大喝一声道:“几个叛师孽徒,竟敢做出这等无耻行迳,还不将命留下!” 几个人对他的追来,似略感意外,可是他们都彷佛没听见他的叫声,加紧脚步,向前奔逃。 左堂本来在后,因为庄佑出声讲话,脚下略迟,已被他抢过前额,猛然一掌,击向断后的噶达。 红衣喇嘛听见风声,伸手另一只未曾受伤的手,挥掌来挡,他的飞龙乃阳刚之劲,因内力不远,故为柔所克,脚步踉跄,跌出十几步外。 而阴掌鬼见愁的掌风二次又到,刚好劈在背上,一股阴劲,直振内腑,鼻间哼得一声,已告死去。 左棠掌殛噶达,脚下并不停留,依然与庄佑猛追,眼见前面有一片树林,这几个人一进林中,身形即已隐没。 二老追至林口,毫不迟疑,正想继身入林搜索,忽然林中嘿嘿传出一阵阴笑,夹着非常刺耳的声音道:“二位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怎么那么大的岁数了,还跟年轻人抢老婆,再说抢回去了,也轮不到你们,替人作嫁,真是何苦来呢?” 语毕,在林中开出一个老者,周身打扮怪异,头上白发如银,却用一个蛇形金圈箍住,身上披件长袍,上面却绣着虾蟆、蜈蚣、蝎子等毒虫。 左棠一见他的形相,惊呼出一声:“七毒天王!” 老者又嘿嘿地笑道:“端木赐良的名头可没有二位的响亮,今晚何夕,竟让我同时会见了两位高人,我说二位是几十年跺脚四海颤的人物,怎么追着人家一群后生小辈打架,传到江湖上,不怕让人家笑掉大牙么?” 七毒天王名毒,人毒,话更毒,这几句话竟把两个名负一时的绝顶人物僵在那儿了。 半晌,庄佑才恨声道:“我说那几个么魔小丑,怎么这胆大的胆子,原来还是你这个老毒物在背后撑腰,端木赐良,你用这种鬼计,到底是要脸不要?” 端水赐良仰大哈哈大笑道:“点苍山武林较技,天下人皆可参加,我端木赐良虽然不成才,倒也颇有问鼎之意,君子斗智不斗力,你看我略施小计,就把你们弄得全军皆墨,不正可以睥睨天下吗?而且此行不虚,所获颇丰,一把利刃,一张古琴,一只碧蛛,更还有几个心计狠毒,颇能传我衣钵的门人,简直可以说是一本万利,天下有这种便宜,只伯你们二位也舍不得不沾吧?” 说完,又是一声长笑,直把庄、左二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左棠想起今日为了吃喜酒,把养碧蛛的盒子留在房里,没有带走,此刻想必也被盗走了。 这等禀天地间奇毒之物,被他收去,更是如虎添翼,为害更甚,悔不当初没一掌将它击毙了。 他还在心中失悔,庄佑早就忍无可忍,“呼”的一掌击了过去。 七毒天王不惟此毒擅名,真正的功夫亦不含糊,他翻手也是一掌,劲道绝伦,硬将庄佑的掌力化去。 他退后一步笑道:“四绝老儿,你别动肝火,凭你那四绝功夫,恐怕只有琴道值几个钱,可是少了那张古琴,你的灭绝神音恐怕永远要成广陵散了,叫化子没有蛇,你也耍不开了,再者我警告你,我这身毒,三步以内,任何东西你可挨不得,要是我拚着给你打一下,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庄佑本来举掌想再攻的,听了他的话果然停下了手。 这老毒虫的话倒句句不假,普通琴的弦太脆弱,无法达到灭绝神音绝大威力的要求。 这家伙一身都是毒,根本连沾都不能沾,因此呆在那里,竟不知如何是好! 端木赐良又开口了,声如午夜枭啼,分外剌耳。 “点苍山上的那般家伙都中了我的毒龙香,假若你们能想法子把他们弄醒,或许还有三个月的寿命,不过在三个月中,每天要受到缩骨裂筋的痛苦,倒不如死掉的好,假若弄不醒,那么三天就完蛋了。 你们二位安然无恙,我倒是真高兴,否则在这世界上我连个可以对手的人都没有了,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老毒魔的最后几句话的确是出自肺腑。 二位老人对望了一下,心中浮起了年轻的欧阳子陵的影子,都不由有黯然之感,那年轻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啊!现在恐怕也躺在地上,三天之后即将死亡了。 庄佑咬了一下牙道:“老毒物,今天暂已放过你,咱们尽量去设法解救毒龙香的毒,假若那些人真没救了,咱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迟早会找上你七星岩作一了断。” 端木赐良仍旧用那种干笑的声音说道:“二位真是古道热肠,能够交到二位这种朋友,也的确是死而无憾了,我干脆再提供你们一个线索,要解毒龙香,除非是南海琼岛海底的紫贝,那玩意儿我端木赐良本身也无法弄到,因此这毒龙香到目前为上可算是无药可医,至于二位有兴趣来打上一架,那倒是无限欢迎!” 庄佑不再理他,一拉左棠,就向回程而来! 二人真是万念俱灰,走进厅里,见大家都已坐起,当然是非常惊奇,问起根由,各人自是一阵愤恨,一阵惊异。 当天,大家试作活动,觉得尚可行走,惟使不出功力。 庄上庄丁,除死十数人外,余者因分布各地工作,大部份俱未中毒,故尚可照应各人起居。 谈起二女被掳及解毒问题,事颇棘手,能动的人只有三个,庄上需人保护,赴南海采贝亦属不易,否则端木赐良决不至轻易相告,而且众人之中俱未见过紫贝,如何能去采取呢? 赴七星岩救人更需大批高手,这些问题深深地难住了大家,商讨了一整天,仍然无有结果。 -------------------------------- 旧雨楼 扫描 霹雳红星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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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第二天,有几个人的毒性开始发作了,周身的骨骼彷佛一把锯子在锯着,那是一种椎心的痛苦。 欧阳子陵无法可施,只好将他们穴道闭住,以稍减痛苦。 突然李不问想到乃师雪老人,早岁曾游南海,现在尚有不少人在那边,或许能知紫贝的所在与形状。 只是他此刻无力行动,自无法询问,更无能力搬请救兵了。 欧阳子陵见有此一线希望,自是不肯放弃,自愿代往一谒,请李不问上书述明所发生变故。 李不问因此次事变,其师弟万自刚亦为从逆之一,为请理门户计,自是义不容辞。 次晨,欧阳子陵正拟出发,庄丁忽然来报告道:“厅前正梁上贴着一张纸条,并放有一包东西。” 大家跑去一看,可不正是一个方形纸包,压住一张素笺,欧阳子陵正想跳上去拿下来看看。 左棠一把拖住道:“使不得,谨防诡计。” 说着拿了一枝竹棒,轻轻一纵,连条纸带包裹一起挑将下来。 笺上赫然写着:“冒昧手触此包者死,略做疏忽之罪,包纸外层亦含剧毒,可以竹棒拆开火焚,灰须埋于深。” 众人才觉得这七毒天王果然毒得可以,同时也佩服左棠细心。 竹棒挑开包纸后,里处有一封信。 信封上又写着几个字道:“此信无毒,可以拆阅!” 左棠依然不放心,仍是以竹棒将信封划开,才见一张低笺上书道:“心念故人,漏夜造访,见诸君霍然而苏,欣然大悦,盖此足证中原并非无人,尚可与我一相抗拒。 君等爱人以德,特将止痛丹方见告,可以地衣、牛黄、白木、松苓各二钱,烧灰吞服,即可止痛,然仍无法解毒,若无紫贝肉煎汤服之,三月后华陀束手矣,二姝暂留余处,未得诸君死讯,绝不令其易志,以全江湖道义。端木赐良谨留。” 庄佑看罢笑道:“这老毒物人虽毒,这番行为犹不失为江湖道义!” 遂命从人将信纸均送去火化,同时令人飞速出山买药备用不提。 欧阳子陵见诸事已定,便首途阿尔泰山而去。 庄中的日于是平静的,庄佑跟左棠两个人比较辛苦些,他们白天要到处照顾,晚上又得巡逻,很少有睡觉的机会。 心情最挹郁的是诸葛晦,好梦成空,望伊人兮何方,相思难寄,对明月而长叹!所以几天过后,他的人瘦多了。 众兄弟们虽然有时劝劝他,可都是些不关痛痒之言,而且他们自己的心情也不见得好,身罹奇毒,目前虽无痛苦,到时候紫贝是否能准时找到呢! 人最痛苦之事,莫过于已经知道死期,死并不可伯,尤其是学武的人,对生死事本看得很淡,可是日复一日的坐在那儿等死,绝不是一回事,而且明知敌人在前,却无法前去洒血拚死,更是痛苦非常。 因此爱喝酒的人镇日纵酒,静一点的人则多半聚在无非道长的房中听他讲道。 只赤龙子崔萍最达观,他不是与庄佑倾谈,便是独坐弄筝,把儿女牵挂,名利羁留的心情都挑开了,他解释得很好:吾生须臾,纵得陈博之寿,今又安在哉,若与草木同朽的,生何异蜉蝣,早晚都不免一死了之,庄子鼓盆而歌,良有以也。 一天,小和尚自庄外急奔进来,不断高声欢呼道:“欧阳大侠回来了……欧阳大侠回来了!”是的,欧阳子陵回来了,旁边还有一个龙钟的老人,他正是李不问和万自刚的师父雪老人。 他们来了会带给大家什么呢?每个人心中都急着想知道! 欧阳子陵与雪老人在摩雪山庄上一现身,立刻引起了大家的齐声欢呼,纷纷围拢来。 李不问首先参见师尊,然后为群侠一一引见雪老人。 众人中除崔萍曾获数面之缘外,其余皆是心仪斯老已久。 一旦真个见面,但见他步履从容,精神矍铄,尤其是面色红润如婴儿,分明是内功修为已达脱胎换骨,返真归元之无上境界,不由得心生敬意。 叩见已毕,延至堂上坐下。 雪老人环顾四周,慨然动容地说道:“老朽以就木之躯,本不作出岫之想,奈误收逆徒,结交匪人,令致诸君道此巨祸,衷心实感歉咎。故接到欧阳少侠传讯之后,星夜驰步,一则为清理门户,拘惩逆徒,再则亦为面诣诸君,一申歉意。” 大家见他语调沉痛,自是纷纷谦让。 老人面色稍定,接着又道:“端木赐良之师毒神辛天害,与老朽曾有数面之识,此人的是奇才,天下各种毒物,罔不详知,而其一身技业,亦罕有匹比,然玩火者终遭焚身,某日于南海巧获此毒龙香,见猎心喜,乃以身试毒,中毒后,虽知解法,不意对毒性未充份了解,醒后全身功力全失。 其所谓解方,即端木赐良留交诸君之方,乃藉此延长三月之生命,一面将毕生所知,传授门下惟一弟子端木赐良,一面穷研毒龙香,于死前二日,方知欲解此剧毒,必需海底紫贝肉烧末吞服,惜为时已晚,取贝无及,逐化脓血而终。 端木赐良自乃师死后,苦习毒功,广加研究,一身所得,居然青出于蓝,更胜于辛无害,为求毒龙香解药紫贝,曾数往南海,怎奈此贝深藏百丈海底,无法取得,废然而返。” 来人听到这里,闻道解药如此难求,一个个俱如跌入万丈深渊,脸上泛起失望的神色,有的更出声长叹。 雪老人却不理大家脸上的表情,继续讲道:“诸君且莫心急,话虽如此说,却非完全无望,且老朽粗解相人之术,诺君目前虽然面带晦色,却非夭相,看来事情尚不至于不可收拾。” 群侠见他说话口气,不像开玩笑,才把一腔失望的心情暂且放下。 明月小和尚最是忍不住,跑出来向雪老人跪下叩头:“老神仙,老菩萨,您有什么办法,赶快说出来吧,我实在等不及了!” 大家肚子里也都是急得要命,只是不好意思出口催促,被他这一来,脸上不由得引出了笑意,心底下未尝不觉得小和尚可人解意。 欧阳子陵惟恐他冲撞了雪老人,忙喝道:“明月,别胡说八道,还不快走开,雪老前辈在讲话,也有你开口岔嘴的余地。” 雪老人呵呵笑道:“少侠别骂他,小师父一片热肠,心切大家安危,老朽说话过于琐碎,倒是怪不得他。” 缓了一口气,又说道:“紫贝仅产于南海琼岛,色作淡紫,大如海碗,黑夜目射奇光,世所谓夜明珠即产于其中,只是此物稀少难求,百年艰遇其一,除肉可解毒龙香外,其贝壳及珠宝,均另有许多妙用。 老朽昔年涉游南海,交了几个朋友,风闻琼岛之侧,有一小屿,名曰漩珠。 屿上居有一对夫妇,获有数只稀世奇珍,自然引起一般人垂涎,巧取豪夺,怎奈这一对夫妇,武功极高,岛上又有许多阵形及毒虫怪兽为伏,所以有许多人丧生其间。 端木赐良可能也在那儿吃过苦头,所以致公然告知解药及产地,无非是想借刀杀人之计吧。” 雪老人讲了半天,才算把紫贝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大家都吁了一口气,药既是有地可寻,不过取之不易,这取药之责,由谁来负呢? 每个人都把眼睛瞅定欧阳子陵,天外玉龙功力未失,又是众人间功夫最高的一个,这个人选当然以他最合适。 所以欧阳子陵也毫不考虑地站起来道:“小弟不才,愿当南海取药之责,屿上夫妇既是武林同道,以情相求,应无不允之理,若是他们不通情理,人命关天,说不得只好强取了。” 雪老人点头道:“少侠一身所学,穷天地之奥,此去自无不当,只是少侠行道日浅,江湖阅历较浅,璇珠屿主夫妇性情极是乖僻,身手亦非易与,最好能得左老师伴同前往,则万无一失矣!” 阴掌鬼见愁左棠本就是个闲不得的人,这些日子因情势所逼,困在摩云山庄上。 每天伴着大家唉声叹气,内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一听雪老人提议要他一起去南海,正中下怀。 而且这种事也不容推辞,忙不迭的答应了。 当下又说了一些欧阳子陵会晤雪老人的情形,一宵无话,次日清晨,一老一少就勿匆下山,径奔南海而去。 南海即今广东沿海一带。 那时人文会萃,俱在中原,故沿海一带,尚未开发。 而广东琼州海峡对岸之琼岛(即今海南岛)尤为荒凉。 斯时由云南往广东之途有二,一为迳长江,至江西越五岭而入粤东。 一为顺澜沧江入海,乘舟之粤。 欧阳子陵与左棠二人一商量,觉得两条路都太费时,最近的路莫若直接翻山而行,只要对准方向……。 好在二人都有一身轻功,崇峦峡谷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二人马匹行李都不需携带,只准备了一些干粮,就直认东南而行。 云南多山,虽不甚高,翻岗越岭,也的确麻烦。 欧阳子陵与左棠心急赶路,就这些几十寻的高山显然不放在心上。 可是也不敢过份大意,因为山上丛林密布,有的广可几百里,渺无人迹,这些密林的落叶,堆积在地上,雨淋日晒,极易霉烂,幻成五色云气,袅袅浮游地面,即所谓瘴气,往往含有剧毒,中人立毙。 欧阳子陵早年饱食玉芝,一身百泰不侵。 左棠可不敢托大,鼻中早就塞好解瘴的药,这样走了五六天,看看已将走出云南境界,而二人身上所携的干粮也恰好吃完了。 左棠笑着对欧阳子陵道:“照我们现在的脚程来看,最多半个月,绝对可以赶到琼岛,目前马上就要进六诏山,一过此山,就是广西,这座山相当大,恐怕要走两天。今天不如在山脚下找个地方歇一晚,准备一下粮食,明日再作越山之计,未审意下如何?” 欧阳子陵见他已是那么大的岁数了,这些日子跟着自己翻山越岭,极少休息,虽说功力深厚,脸上也难免有一丝风尘之色,忙连口答应了。 二人逐放慢脚步,朝一个小镇走去。 这是一个汉苗瑶族杂居的小市集,名叫碧色寨,大抵系贩药材的行商在此休息,所以倒颇为热闹。 这时将近掌灯时分,二人拣了一家较为干挣的旅邸住下,一面叫店小二送来茶水酒菜,一面准备干粮。 店小二听完,把眼睛盯住他们二人道:“听二位客人口气,好尽是想要过山抄近路到广西,我劝你们还是多绕几步,到文山转大路去吧!” 左棠听了不由感到奇怪道:“怎么,小路不好走,莫非有强盗剪径不成?我们叔侄两个人,身上不过几两银子,送给他算了。” 小二陪笑道:“二位大概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所以不太清楚,山上强盗倒是没有,不过近两年来,就是没有人活着过山的。” 欧阳子陵见他说得很神秘,忍不住插口间说:“既不是强盗,那么是什么呢?” 小二脸上带着一点惊惧的神态说:“是什么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前年有几个采药的客人上去,结果只有一个人跑回来,到了山下,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活了三天,也追随他的同伴去了。 去年秋天,有两个镖客不相信,带了家伙上去,也没有见到下来,山上本来住了几家人,经常隔个十几天要下来买东西的,现在两年没有来,大概也是完蛋了。 大家都说是山神在那里住脚,所以抬了两只牛、十只羊去祭祀,他们不敢上山,远远地放在半山上就跑回来了。 过一天去看,嘿!牛羊都只剩下骨头了,也不知道山神有多大的肚子,那么多的肉,一顿就啃得光光的……” 旅店的小二总是多话,他这一讲开头,就指手划脚,沫星飞舞地说个没完。 欧阳子陵与左棠一听,心中已有了着落。 他们当然不信神灵,心知必是什么猛兽盘踞,当时也不说破。 那小二还待伸颈咧嘴地讲下去,却听见远远有个尖锐的嗓子在叫伙计。 店小二才闭上口,嘟嘟哝哝的说:“龟儿子的女娃娃家,单身一个人跑出来,住不店还不老实,整天叫魂,歇下还不到两个时辰,叫了七八趟人了,又是添酒,又是添菜,卖的啥子骚。” 说完朝二人行了个礼道:“前屋有位女客人叫我,二位客人要是有兴趣,等下我再来讲给你们听。”说着出屋去了。 欧阳子陵待他出去了,才替左棠斟了一杯酒道:“老前辈对山上的事作何见解?” 左棠沉吟了一下道:“山民无知,误托为神灵之说,以我看来,必是什么野兽伏在那儿。” 欧阳子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晚辈亦有同感,老前辈如若有兴趣,晚上何妨上去一探,我辈行道江湖,当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真要是什么害人的野兽,相机将它除去,未始不是一件功德。” 左棠欣然同意。 二人草草用过酒饭,命人来收拾了,推说行路疲惫,需要早些休息。 天色才黑,就已熄烛上床,略作调坐养息。 二更时分,一老一少,已然结束定当,推开窗子,一迳朝山路奔夫。 月色黯淡,只有星辰闪烁,光线虽然很暗,可是在他们二人说来,何异白昼光明。 欧阳子陵的轻功本来可以走在左棠前面,可是他为人谦逊,连并排都不敢僭越,始终是跟在五六步的后面。 左棠知他生性如此,倒也不跟他客气。 二人这一气飞奔,没有多久,就到达了山顶,但见群峰耸峙,风摇枯枝,瑟瑟作响,老树枝模,别具一种狰狞恐怖的气氛。 欧阳子陵突然“噫”的轻呼一声。 左棠听见他出声,站下来回头问道:“少侠莫非有所见?” 欧阳子陵见问,慢慢地说道:“晚辈恰才见树丛中似有黑影一闪,只是动作太快,不敢断定是什么?” 左棠惊疑道:“真的吗,老夫眼目昏花,倒底比不上你们少年人,我倒是没注意。”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说法,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讪讪地说道:“我们黑夜奔走,也许惊动了宿鸟,老前辈不在意,故以没看见,也许是晚辈一时眼花,亦未可知。” 欧阳子陵明明是见有人影一掠,不过身形太快,是以连他自己也觉得惊疑那人的功夫,再加左棠一客气,自己连忙解绎,心慌词乱,说得个语无伦次。 左棠轻轻一笑,逐把事情带过。 只是经此一来,二人不再施展轻功,一步步地慢慢向前搜索,同时更加倍注意向四周探望,一点也不放过。 二人又兢兢业业的走了里许。 蓦而听得对面的山峰上扬起一声厉啸,声言惨越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欧阳子陵与左棠脚下不敢怠慢,慌忙赶上前去一看,饶他天外玉龙艺高胆大,也不禁目摇神骇。 只见峰前大石下踞立着两三丈高的一个怪物,状如人形,只是遍体长毛,面目狰狞,望着二人,嘻开一张血盆似的大口呼呼地笑着。 左棠一向身上不带武器,这时也不免有点气短,忙向欧阳子陵道:“少侠快拔龙泉剑应敌,同时请借鱼肠一用,似这等巨物若非利器,恐不易制服。” 欧阳子陵闻言忙在胸前掏出短剑递过,一面放出龙泉应变。 那怪物似对他们手上两柄寒如秋水的利吸稍有一丝惧意,脸上的狞笑陡地收敛,长啸了一声,伸开树杆似的手指就朝左棠抓到。 别看两下相距十数丈,那怪物轻轻一跨就已扑到。 阴掌鬼见愁是何等人物,岂能让它轻易抓到,双脚一垫,已然退至七八丈外。 那怪物一把抓空,却将地上的石头生生地抓起一大把,怒吼一声,巨掌一扬,就把那把碎石朝一边旁观的欧阳子陵打去。 天外玉龙看它一把能将立足下的巨石抓裂,就知道此物不可易与。 等到碎石快打上身时,存心一试斤量,故意不加躲避,默运青莲心功护体。 那石块果然在近他身子两尺远近,就为心功所发的真气所阻,可是那冲击的力量却把他推后了五六步。 欧阳子陵试出厉害,不敢怠慢,恐怕左棠不明底细吃亏,一面挺剑朝怪物扑去。 他一面口中喊道:“左老前辈注意,此物力大无穷,只宜智取,晚辈在前面诱敌,请老前辈取它背面。” 说完后,一抖剑花,就朝怪物面上剌到。 那怪物对刺来的剑光不甚作理会,只是以一手护定双目,一手扣去格挡,龙泉千古名剑,砍在怪物的手上,仅只削落一片护身的长毛。 那时左棠亦在后面,奋起全力,鱼肠对准怪物的后腰刺到。 在左棠的意中,以为这一下必可没柄而入,生伯血腥染在身上,是以力量刚及身上,随即停住向后急踪。 幸而有此一举,他才没吃大亏。 原来鱼肠短剑刚扎上,就有一股弹力反震而上,刃尖仅剌进半分。 那怪物吃痛,反掌一拍,若不是左棠退得快,挨上这一下,非至断筋碎骨不可。 二人夹击无效,都只好退至一旁。 可是那怪物却触发了凶性,怪吼连连,引得山谷震动,枯叶摇落。 而且远远的地方亦响起类似的咆哮,好似这怪物还不止一头。 二人不由大为吃惊,慌忙遁至一块巨岩底下。 欧阳子陵道:“此物皮坚肉厚,神器亦不能伤,只是方才晚辈进攻时,见它以手护目,想必惟有此处可图,老前辈有何善策?” 左棠略一沉吟道:“老朽生平走遍深山异泽,从未见过有如此厉害之怪物,既是此物双目较弱,少时还是由你以轻功游斗,老朽躲在一旁,相机一试了!” 欧阳子陵闻言,窜出岩下,怒喝一声,挥动剑光,向它攻去。 那怪物吃欧阳子陵一剑扫落臂毛少许,想是亦稍有顾忌,挥舞着两只巨掌,身材虽巨,动作却极是伶俐,而且是专一想攫取欧阳子陵的宝剑。 于是吼声,脚步声,山石碎裂翻动声,剑刃劈风声,间而夹杂着呼喝声,许多声音乱成一片。 欧阳子陵接连地施展了好几种剑法,可是都没有办法制服眼前这个怪物。 幸而他仗着身体灵便,手中又是一口斩铁的宝剑,真力所至,还能削断一些它身上的长毛,给予它一点微小的剑痛。 假若换了一柄凡铁,恐怕早已断折了。 左棠躲在一边,想相机以鱼肠作暗器,去刺瞎那怪物的眼睛,然而那怪物机灵得紧,知道自己惟一致命伤就是双目,虽想不到旁伺的敌人会加以暗害,但是它伯欧阳子陵的剑会伤害到眼瞎,所以一直保护得很好。 如此相持了片刻,那怪物见打了很久都伤害不了敌人,而身上毛片凌飞,隐隐还有些痛的感觉。 一时性起,撮口长呼 ,四谷响应,连一些已归宿的飞鸟,也都敕敕地惊飞起来。 蓦而对面的山岗上,又出现一条巨大的身影,一个相似的怪物,凌空直扑,向欧阳子陵背上抓来。 少年侠士耳目何等聪明,早知腹背受敌,可是躲又躲不过,只好咬紧牙关,运起护身罡气,准备硬拚一下。 可是倒底没多大把握,心头突然的乱跳。 这时旁边的左棠再也躲不住了。 就在巨爪将要抓上之际,苍老的喉咙发出一声闷喝:“孽畜,敢尔!”手持鱼肠短刀,电也似的朝怪物目上刺去。 那后来的怪物眼看就要得手,突然眼前明光一晃,它那地方何等重要,如何肯由人刺伤,本能的举手一抡,把个阴掌鬼见愁撩出将有廿丈远,鱼肠剑也脱手跌落地上。 欧阳子陵见左棠为抢救自己,被怪物撤出,顾不得缠斗,矮身避过迎面怪物的一捞,两脚一蹬,箭也似的射出去,恰好接住左棠落下的身躯,他脚下还不敢停,恐怕怪物追击而至,左脚虚点右脚,展开梯云纵身法,凌空一翻,轻飘飘地落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底了。 先一看接住怀中的左棠,只见他双目紧闭,口中汨汨地淌出鲜血,滴在银丝似的胡须上面。 这一生行事乖违莫测的老人,自从认识自己以来,却一直都是披肝沥胆,这回为了救自己,竟受了重伤。 青年侠士见了,不由得义愤填膺,勿勿为他闭住经脉,以免血液继续流出,将身躯放下,口中长啸一声,长身一纵,拔起十余丈高,怀中掏一样东西,也不问是什么,用足力气,脱手就朝一个怪物扬去。 说也奇怪,错有错着,以欧阳子陵的功力,龙泉宝剑的锋利,都不致怪物以死命,这一样东西出去,击在怪物的头上,居然把一颗斗箩大的怪头击得粉碎,厉嗥了一声,两丈高的身躯朝上一冲七八丈,“叭!”的一响,摔落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那东西也滚了下来,叮咚作响,却是无坚不摧的伏魔利器——七情金环。 欧阳子陵一击成功,连自己也想尽不到,身体飘落至地上,却惊愕得呆住了。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呼喝:“好厉害的暗器!” 眼前黑影一恍,落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形,高的是个身着玄衣的女子,清丽脱俗,矮的却是一头小牛般大的猛兽,似虎非虎,似豹非豹,通体遍长金毛,神情异常威猛,落地以后,两只前足搭地,后体耸起,目中碧光直射,瞪住另一头未死的怪物,口中呜呜直吼。 那怪物初见同伴已死,呆了一下,继而愤极而啸,一对巨目四处乱射,像是要找出敌人替同伴报仇,可是一见后来的猛兽,连忙将身一缩,神情中带着一丝惧畏,看着死在地上同伴的尸体,想要逃走,却又心有不甘。 女郎见状似乎有点不耐烦,又娇叱了一声:“金儿!你还不快点把它打发掉,这东西凶死了,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怪兽听了话,钢尾一剪,低吼一声,举爪就朝前猛扑。 照理讲这怪兽的身材,比怪物不知小了多少倍,两相比较,根本不应是怪物的敌手。 可是怪物它却是懔惧异常,见它扑来,反而不敢硬接,两腿一蹬,向后就逃。 就是慢了一步,怪兽的利爪一搭上它的背,连皮背毛,生生的扯下一大片来,痛得厉声大吼,没命的向峰上窜去。 那女郎又叫起来了:“金儿,它要跑了,快追上去,要是跑掉了,注意我打你!” 其实这几句话是冤枉叫的,那怪兽何等灵敏,吼了一声,四腿凌空起前,空中一个翻身,落下来刚好档在怪物的前面,踞地作势,那目中的碧光激射,看上去令人心胆俱栗,怪物一看逃不了,心知必然无免,哀鸣了一声,叉开两手,蓄势存心拼命了。 怪兽见它居然敢存抵抗之意,不由更为愤怒,猛吼一声,又自扑上。 这次怪物不再躲避,两手也朝它抡去,“拍!”的一声,四爪接实。 说来难以相信怪物那么大而重的身躯,再加上刀剑不入的厚皮,居然叫小小怪兽打出五六丈去,滚地惨嗥,想来双掌必是已经折断了。 而怪兽也被它的巨力打了一个滚翻,起来后更是暴怒,跳上去两爪朝怪物前胸一阵猛抓去。 又是几声厉啸,庞然巨物,已是膛破肠流,巨腿撑了几下,倒把坚硬的石地蹬出两个深坑。 一场惊天动地的兽斗,片刻间就已结束。 欧阳子陵在怪兽前去接斗时,就扶起左棠来为他推宫活脉,可是眼睛并没有闲着,对刚才那一场战斗,一点也没有放过。 见自己费尽力气都无可奈何的怪物,两三个接触就为小小的怪兽所毙,心中不但惊悚,更还有些惭愧的感觉。 这时左棠业已醒转,脸上气色亦稍见好转,瞪着一对大眼,对目前的情景诧异之至。 欧阳子陵逐将他靠在岩壁上休息,起身朝女郎长揖道:“多承小姐仗义援手,在下欧阳子陵衷心致谢!” 那女郎亦朝他回了一福道:“那里,那里,欧阳公子太客气了,刚才你一出手不也是杀了一头么?只是我奇怪你有那么厉害的武器,为什么不早加使用,而害得这位老伯伯受伤呢?” 欧阳子陵被她说得万分惭愧,红着一张脸道:“这怪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么厉害,在下手中所持龙泉剑,系前古名刃,依然无法剌伤它,是以想不到怀中的七情金环反能奏效,刚才不过是情切之举,能一击而毙,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呢!” 女郎见他连比带划解释,满脸涨得通红,情状十分可笑,早就赫赫一声笑了出来,后来见他提到七情金还,忙把笑容敛起,庄严地问道:“七情金环系悟非大师成名武器,不知欧阳公子与家师叔是何渊源?” 欧阳子陵见她将悟非大师叫成师叔,心中十分奇怪,他并没有直接受悟非传技,对于师门渊源更不清楚。 当下忙把昔日由宁机子带至洞中,根据遗笈习技的经过,一一很恭敬的说了一遍。 女郎听罢才哦然一声,然后亦庄容道:“小妹辛红绢,家师上清下昙,与悟非大师为同门,百年前悟非师叔仗手中七情金环,行道江湖,家师远离红尘,结发修心于哀牢山,从不涉足人间。 行年两百余岁,依然不老神仙,八年前收得小妹为徒,艺成下山之际,才告知有这么一位师叔,嘱小妹寻访,不意师叔已而仙去,幸尚有师兄作为传人,端的可喜……” 欧阳子陵才知道自己尚有一位师伯健存人间,心中十分欣喜,同时又问起辛红绢何以也到了这儿来。 辛红绢略作思索道:“小妹前月经此,听说山上异状,黑夜来探,遇见这两个孽畜,当时亦不知是什么东西,同时皮坚肉厚,弄得剑也折了,镖也丢了,幸而仗着轻功,才狼狈而退,只好重上哀牢山,找师父帮忙,又遇见师父坐关,等到前天师父出关,才问清楚。 此物名叫猩魈,系天山特产一类巨种黄猩子与人熊交合而生,禀性凶残,尤甚于一般山野间之山魈木客,周身皮毛特别坚韧,几乎没有一种刀剑可伤,又喜杀生,只是所栖息地方,必为崇山峻岭,从不至平地,所以世人不甚熟知。 师父知道凭我的能力,绝不能除掉他,所以把她守洞的神兽狻猊金儿交给我带来,狻猊是龙的变种,天生是百兽的克星。 尤其是金儿,小的时候被悟非师叔在一个深山里发现,费了很多事才将他收服,取掉了脑后的凶骨,因为带着它不方便,百忙中将它送到哀牢山托我师父豢养。 这些年来跟着我师父的确学了不少本事,那一身能耐恐怕这个世界上就很少能制服它。 师父这些坐关入定,静中生慧,颇有一些神通,把金儿交给我时对我说,金儿虽跟了她多少年,倒底不是她的。此次下山,必有所遇。还说了一些话,叫我……” 辛红绢一口气讲了半天,突然脸上一红,就收住了话头,没有讲下去。 欧阳子陵听得津津有味,见她不讲了,忍不住问道:“师妹,师伯叫你怎么样?” 辛红绢被他一问,脸更红了,吱唔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说:“师父叫我下山行道江湖,说我不是佛门中人……” 欧阳子陵以为师伯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训示呢,所以急切想知道,谁晓得是这么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心想这是根普通的事,有什么值得脸红的呢,不过他为人谨厚,听后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辛红娟言不尽意的说完话,脸上犹是飞红,见欧阳子陵笑了起来,以为他也许已经知道自己师父的意思,脸上红得更是厉害了,忙道:“师兄,你笑什么,莫非悟非师叔在遗笈上也跟你说起什么吗?” 话虽是问出口,却羞得粉脸滚热,若不是夜色遮掩住一大半,那她的脸必已像只熟透的苹果。 欧阳子陵被他这一间,倒是怔住了,在脑中反覆思索了半天,始终想不起恩师所留的秘笈上有什么其他的指示。 因此歇了半晌,才歉然地说道:“小兄两位恩师论技可臻天人,对于术数却没有什么神通,因此我想遍秘籍,并没有发现对我未来之事有何指示,是以小兄亦深感迷惘而莫知所从,我想日后再去进谒师伯,一来拜识慈颜,再者也想领受一点教诲。” 辛红腹见他前面几句说明,才知道自己疑神弄鬼想左了,方才把一颗跳荡的心定了下来,临到后来几句,不由得不急起来,慌忙道:“我师父又入关了,这下子要好久才出定,我们以后再去吧!” 辛红绢空自着急得又拦又阻,却没有想到欧阳子陵目前急务在身,那里有空就去呢? 这当儿左棠却咳嗽了一声,老头儿早就醒了过来,闷声不响地在旁边,听他们认师兄妹,叙旧,讲事情,一大篇话奇乎也哉,听了不少见闻,出神得连伤痛全忘了。 这下子见一个羞怯怯地难以出口,一个偏又痴呆,他这个局外人倒是旁观者清,把辛红绢的满肚子别扭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再一看辛红绢虽在暗中,依然风华绝代,明艳照人,较之陈慧珠娇愍天真,依人小乌,又是别是一般风情。 心中既替欧阳子陵高兴,又为他好生作难,熊掌与鱼,孰取孰舍,就是要他这第三者来判断,也是难以决定。 继而一想,辛红绢的师父清昙神尼既然术可通神,事可前知,当然早有妥善安排,要自己操的那门子心,想到这里,认为事情目前只好到此为止,所以故意咳了一下,想不到这一咳,倒又牵动到伤势,痛得皱起下肩头。 欧阳子陵因为初识师门渊源,心中一高兴,忘记了左棠,听他一咳嗽,这才想起,连忙替辛红绢介绍道:“师妹!这是鬼见愁左老前辈,方才老前辈为救护我,被那猩魈抡了一下,你看要紧吗?” 辛红绢也忙上前见礼已毕,然后道:“家师深精岐黄,晚辈略知医理,猩魈力可碎山裂石,常人难当其锋,幸老前辈功力深厚,内脏略受震动,且师兄推拿得法,此刻淤血已经吐出,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不宜多作劳动,若得家师九天大转丹一粒,则立可恢复了,只可惜此药过于珍贵,未尝带出,少时将老前辈扶往山下店中休养,待晚辈返山一趟吧。” 欧阳子陵见她说得颇为严重:心中颇为着急,因为南海取贝刻不容缓,然左棠为了救自己受伤,也不能说不理,心中十分作难。 左棠知道他的心意,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见他一拍手道:“有了!” 伸手在价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速到辛红绢面前道:“师妹,我这儿有一株大还芝,据说也是灵药,不知是否能抵得上师伯九天大转丹的功效!” 辛红绢听他说是大还芝,心中还不相信,待把布包一打开,见果然是大还芝,不由雀跃三丈,欢声道:“真的,师兄,你那来这宝贝,这比我师父的九天大转丹强多了,前年我陪师父采药,无意中发现两株,师父高兴得了不得,当时给我吃了一株,助我打通了奇经八脉,剩下的那一株合了其他的灵药才练了一炉九天大转丹,我那两株论成色还比不上这一株呢。” 口中在说着,手上并不休息,一面将芝茵喂给左棠吃下去,一面用掌抵住左棠气海穴道: “老前辈请纳气丹田,徐走血脉,任它流走十二周天后,不但伤势痊愈,而功力尚可增进二成。” 左棠闻言,忙闭目垂睑,神气内敛,逐觉有一股热流,由体外透入,知道是辛红绢在以她的功力帮助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却无暇开口。 忙运神迎合那股热流,随着经脉,慢慢布向全身,而刚才吞下的那颗芝菌,亦化成一股祥泰无比的冲力向遍体流散,热流冲至生死玄关之处,似稍受阻遏,为芝菌的冲力一冲,豁然贯通,逐觉天人交泰,神我合一,进入一种从所未有的至高境界。 片刻之后,神凝于丹田,睁眼一看,只见两个年轻人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辛红绢嫣然作礼道:“恭喜老前辈,这一来生死玄关已通,已至不坏之身,倘有机缘能再获道家丹诀,可期永寿。” 左棠慌忙还礼不迭道:“辛女侠全命之德,已铭感五中,更蒙成全,老朽真不知道将如何以报,能多活一辈子,看着你们少年英侠,震誉武林,为愿已足,要是谈到长生不死,不独是天不容我,恐怕也遭鬼物所忌吧。” 欧阳子陵道:“不然,老前辈外号鬼见愁,鬼物是绝对不敢惹您的。” 一句话招得老少三人哈哈大笑,笑声中那神兽狻猊,却在地上衔起金环,口中鸣鸣直叫,状似十分眷恋。 辛红绢忙向它道:“金儿,这是我欧阳师兄,他是你旧主人悟非师叔的弟子,也是你的新主人,你还不赶快上前去拜见他!” 神兽通灵,完全听得懂人言,忙伏在欧阳子陵面前,口中呜呜,目中碧光乍敛,居然泪水盈眶,似乎既哀伤旧主之仙逝,又喜悦新主之相逢。 欧阳子陵上前,收起七情金环,手抚着它的金毛,想到师门恩重如山,不禁也是泫然泣下。 辛红绢孩子气重,想到猩魈的皮坚,用来制造软甲,岂不是很好护身衣。 欧阳子陵与左棠也都认为不错,拿起龙泉鱼肠来割了半天,还是只切了一点点,幸而想到金儿的利爪与此物正好相克,忙叫它来帮忙。 一阵撕拉,拽下四五块圆桌大小的魈皮,卷成一堆,驮在金儿身上。 三人一兽,迎着黎明,直向山下而来。 大清早,碧色寨的大部份人都还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深冬的冷风呼呼吹着,谁愿意那么早起来挨冻呢? 可是客栈里的伙计却没有那份好福气。 他缩着脖子,揉着惺忪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出房门。 先走过一间屋子,门关得紧紧的,里面没有一丝声息,他点一下头,心想倒底是读书的人斯文,连睡相都是文文静静的,一点鼾声都没有。 点头摆脑的又到了另一间屋子的门口,心中立刻又浮起一阵绮念。 昨晚那个女客人的形相又浮在他的眼前,那模样多美啊,简直像是仙女下凡。 现在她一定枕靠香腮,悄然熟睡吧! 想到那娇慵的神态,这年岁不大的店伙居然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忍不住凑头靠门,想在隙缝中朝里面张一下,眼睛才挨上门板,里面还是黑黝黝的一片模糊。 他定一定神,希望眼睛能渐渐习惯那黑暗的光线,进而能欣赏到那一幅香艳绮丽的画面来。 突然,也觉得不对头,是谁在他的后头上咻咻呼气呢。 他猛一回头,嘴吧只喊出一句:“妈呀!”两条腿立刻软软的不管事,咕咚一声坐在地上。 而面前的那个怪东西没有放过他,反而促狭地蹲在他前面,张开碧绿的眼睛瞪住他。 这自命多情的店小二马上又觉得屁股底下一阵冰凉,而且湿淋淋的极不好受。 大凡一个人到了骇绝的时候,就是这份尿屎不禁的德性。 可是还有更令他讶异的事呢,蓦而耳际传来一阵清脆的呼喝:“金儿把那狗头给我提过来,这混帐东西今天非好好地惩戒他一番不可!” 声音与昨夜呼茶要酒的相同,当然出自一人。 可是却令得那小二觉有一股凉气,从头顶直凉到脚底。 那神兽果然听话,一口咬起他胸前的衣服,轻轻一提,店小二立刻四肢腾空,向前走了几步“叭”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院子的地下。 店小二好容易才僵手僵脚的爬起来,一看,可不是那位美丽的女客人满脸秋霜的站在面前,旁边还有一老一少的两位读书人。 心中在奇怪,一大清早他们三个人怎么搞在一块儿去了,可是当前的情势实在不容他更想西想了。 倒底是当伙计的心眼儿灵活,立刻又朝下一跪,头如捣蒜,口中还不住地哀恳道:“姑娘,请你家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小的一时糊涂,实在该死,该死!” 姑娘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冷冷地道:“好,既然你自己知道该死,那倒不必麻烦,乖乖地把头拿来吧!” 呛锒一声,宝剑出鞘。 店小二一见,又是“妈呀”的叫了一声,咕咚一响,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辛红绢见他吓晕过了,怒气似乎消了一点,又把剑归了鞘。 “这样脓包的东西,宰了你倒怕污了我的剑,金儿,你给我揍他几下,看他以后还敢这样不规矩?”她恨恨地道。 金儿间言上前,伸出前爪,对他屁股上就是一掌打过去,直把他打得接连腾翻几个滚,这一来倒是痛醒了。 立刻姑娘、神仙、祖宗、奶奶,没口的喊着救命来了。 这一阵叫间,立刻把店中的客人,掌柜的,以及其他的伙计杂人都给招来了,瞧着院中神定气闻的站着三个人,都是神仪俊朗,而一只说不出名字的怪兽,形状凶猛,追着店小二直打。 谁都在心里咚嗦着不敢上前动问。 最后掌柜的瞧店小二已经声嘶力竭,恐怕在店中会闹出人命,勉强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 还没开口,欧阳子陵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扭头朝辛红绢道:“师妹,俗人无知,打了这半天,你的气也出了,饶了他吧。金儿,住手!” 神兽闻声却步,掌柜的才战战兢兢的上来向二人见礼。 左棠也逐把自己等三人上山杀死猩魈,回来恰好遇见店小二扒在门上偷窥的情形一说。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阴掌鬼见愁左棠,饮誉武林,可是行事飘忽,知道的人还不太多呢。 欧阳子陵南京炫技,荣膺天下第一,却是尽人皆知 。 江湖传闻,未免失实,把个天外玉龙简直说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神人。 现在这一条玉龙居然降到这一个小镇,而且星月上山,为大众除了为患甚久的祸患,那还不轰动。 立即地方上几个有头脸的士绅,联名投帖,设筵坚请,也有些过路的武林人士拜会叩见。 欧阳子陵人本和易,左棠也改了脾气,辛红绢爱玩儿,所以大伙儿倒也融融洽治。 这一天镇上简直比赛会还要热闹,晚上近黄昏时,一些好事之徒驰马上山,把那两个猩魈的尸体给运了下来。 当然他们原先没有大的胆子,多亏辛姑娘小孩儿脾气,吩附了神兽金儿一番话,在它的保护与帮助之下,才把那两具千余斤的兽品,用车子载到寨上。 大家一看它们那巨大的身躯,试过刀枪难伤的皮革之后,更是咋舌惊叹。 辛红绢见闻颇广,告诉大家,这东西肉可强身提神,骨浸酒后,可疗伤痨。 片刻之间,偌大的两具尸体,骨肉无存。 其间更有个西来的波斯胡贾,颇识异宝,迳前要求担任制甲之责,云那卷猩皮,能避刀枪水火之厄,他有办法可以速成,只要求以一件软甲为酬。 欧阳子陵等人正在为这一玩意儿伤脑筋,当然一口答应。 一日夜后,胡人如约交出九件软甲。 欧阳子陵心喜,额外多赏了他一件。 三个人,一头灵兽,带着七件武林视如奇珍的软甲,在大家夹道的欢送中,飘然地上了山道。 在碧色寨停留的这段时间内。 欧阳子陵将金陵较技,点苍比武,与群侠订交,直至陈慧珠、崔珏被掳,摩云山庄上众人中毒,自己与左棠南下求贝之事一一告诉给自己从未谋面的师妹听。 辛红绢对陈慧珠似乎问得特别详细。 欧阳子陵自是言来稍顾忌。 辛红绢何等聪明,见他吱吱唔唔的,心中还能不明白,因此悉落调侃,把欧阳子陵窘得满脸通红。 幸好左棠在旁不时解围,而且趁欧阳子陵忙着应酬别人的时候,偷偷的对辛红绢作了一番解释。 老头子自己一身孤零,对男女间的事却洞若烛照。 他知道女孩子心肠偏窄,一个弄不好,根可能演成悲剧。 因此一开始就谈到正题,他告诉姑娘,欧阳子陵与陈慧珠一直耳鬓厮磨,当然不免有情,更进一步猜测清昙神尼对辛红绢的终身也必是有一番指示。 说天外玉龙轩昂丈夫必不肯负义,但也不至违背师门之命,最妥善的办法只有一双两好。 也了解到女儿家有些事情自己不好意思出口,拍胸膛锐身自任到时候负责为姑娘作伐。 也幸亏有他这一番话,避免了天外玉龙许多无谓的夹缠。 提到欧阳子陵将大还芝送给武当门中炼药。 辛红绢倒是鼓掌称佳,说是惟有如此才不负灵药。 又听说他的义兄及陈氏兄妹各服了一株则跌足称可惜,如当时能适当地加以曲导,当可增无数功力,不过事已过去,悔亦无益。 听说欧阳子陵拜在四绝神君膝下,姑娘灵机一动,立刻要认左棠为义父。 大姑娘有她的想法,一来是自感身世孤露,再者心想我成了你的干女儿,我的事你能不尽力。 老头子平空得了个娇滴滴的干女儿,喜得眉开眼笑。 欧阳子陵就对此亦颇感欣慰。 辛红绢原奉师命下山行道,本无一定去处,当然要跟着他们一起上南海。 神兽金儿颇堪借重,而且对新主人眷恋之至,不尽依依,虽然有稍感不便,但亦将它带着。 人兽的功夫都是绝顶的,不下三两天,即已越过六诏山,进入广西境内。 这一日来到左江岸旁的一个县城,名叫太平。 三人因连日赶路,啃干粮,喝冷水,虽是体质超人,不至因而病倒,却也感到口中淡然无味。 左棠逐提议在此地稍作休息,同时也好好地吃他一顿。 两个年轻人自然也赞成了。 先找了店房歇下,命店小二打水进来各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衣服。 金儿没处安放,只好也替它开了个房间,可是它凶猛的状相没有敢去伺候,而且把店中原有的住客都吓跑了。 店主没办法,只好上来苦苦哀求,请欧阳子陵等人换家旅馆。 左棠老于江湖,知道跟这些人没别的话商量,干脆脱手掷给一锭五两重的金块,声明包下全部店房。 果然有钱使得鬼推磨,店主认定财神上门,吩咐大家死心塌地把他们当祖宗伺候。 -------------------------------- 旧雨楼 扫描 霹雳红星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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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三个人都准备舒齐了,开始上街去找酒馆,走出没多远,听见后面一阵发喊,原来是金儿跟来了。 辛红绢回头跟它说了半天,可是这畜牲也怪,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它口中呜呜直叫,却把乞怜的眼光望着左棠,好尽央求他出来说情。 老头子憋了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道:“红绢,瞧它怪可怜的,就让它跟着来吧,要是单独放在店中,它发起性来伤了人反不好!” 辛红绢却不过干老子的情面,她转身恨恨的给了它一巴掌。 姑娘气骂道:“这畜牲有了新主人,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这次带它出来,一路上也不知淘了我多少的气。 上次在碧色寨住着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一间破庙将它安置好,晚上去找它,就不知道它野到那儿去了,叫了好久才跑回来,赶到山上果然迟了一步,害您受了伤,一切都还不是这家伙惹出来的。” 金儿挨了打,满怀委曲地跑到左棠身边,用头擦着他腿,口中呜呜地低叫。 辛红绢气得挥手又要去打它。 她一面还赶着骂道:“这孽畜不服气,还在告我的状哩,师兄,你做主人的怎么也不管管它。” 欧阳子陵一直笑嘻嘻地在旁边看他们闹,结果看她吵个没完,才含笑伸手拦她道:“好了,好了,师妹,打狗还看主人面,冲着我你就饶它吧,再说我的肚子实在饿了,还是赶快找个地方吃东西吧,喂饱了肚子再慢慢地教训它吧!” 辛红绢一掌拍下去,半途中被欧阳子陵捉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同年的男性肌肤相触,心头扑扑地直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脸红得像山茶花。 左棠在旁边眯着眼睛直笑。 大姑娘这才回过味来,羞答答地抽回手:“你们主奴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干爹,您也是,有什么好笑的。” 飞红着脸,一甩头上的大辫子,扭过头领先跑了。 欧阳子陵也方始感觉到自己过于冒昧,后来看到辛红绢只是满面娇嗔,却不像个生气的模样,心中才放定。 左棠却哈哈地笑道:“唐突隹人,罪该如何,老贤侄,你还不赶忙上前陪个不是!” 欧阳子陵讪然一笑,口中自是不好再说什么,默然低头跟在辛红绢的后面走了。 跑出没多远,就见一根高杆,挑着一面酒旗,临风招展,隐约还可以看出是醉月楼三个字。 朱红漆的栏杆上,趴着一个绿衣的俏丽的身影在招手,正是他顽皮而佻达的师妹辛红绢。 老少二人来至楼下。 跑堂的迎上来。 “二位爷来了,请上来吧,那位姑娘已定好座了。” 欧阳子陵与左棠闻言就要进门。 突然又听得跑堂的叫道:“妈呀,这是什么狗,怎么那么大啊,爷,它要是咬人,小的可不敢招呼。” 欧阳子陵见他把狻猊说成狗,忍不住笑起来道:“对了,这是蒙古种金毛狗,你放心,它驯得很,不去惹它绝不会咬人,而且我也不带它上楼,就让它在大门口呆着吧,你先给它切十斤熟牛肉。” 说完又拍着它的头道:“金儿,楼上人多,你可不能上去,乖乖的等在这里,不许顽皮闯祸,吓着了别人我可不饶你。” 金儿点头答应。 欧阳子陵这才放心地同着左棠上楼。 辛红绢早已占着一付临窗的座头,倒也明朗干净。 二人过去坐下。 跑堂的过来安好杯筷,同时口中介绍着酒菜:“三位吃什么,小店最拿手的菜是冰糖肘子,香酥鸭,贵妃鸡,溜丸子……说到酒,特制家酿碧螺春,量最好的人也喝不过三壶!” 他这边拉拉杂的报着,菜倒引不起这三人的兴趣,酒可对了胃口。 左棠随着吩咐道:“菜随便你们拣可口的弄上来,倒是你说的碧螺春送一坛来,我看看究竟有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法。” 跑堂的听他开就要一坛,不由得吓得把舌头一伸。 “爷,一坛子有二十几斤,您三位能喝吗?不是小的多嘴,这酒都是十年以上的,小店将本求利,一钱银子一壶,一天满座客,最多只卖三坛,一去了泥封,就保不住酒味,剩下来可惜了……” 辛红绢柳眉一竖道:“你这人怎么那么罗嗦,谁耐烦喝人家剩下的,坛子开了封那怕就是喝一口,也照整坛子付银子,你要是不相信就先拿去!” 说完,当的一声,就在桌上扔下一锭五十两的元宝,然后又说道:“这够不够,不够再派人上高升栈拿金子去!” 堂倌一见银子就直了眼,心说这位姑娘好阔的出手。 那年头五十两银子够一个普通人家嚼裹一年的,口头却连连地说:“够了,够了,别说您三位,就是三十位也足有余了。” 说完鞠躬如猫,狗颠屁股,下楼上面吩咐去了。 欧阳子陵笑看道:“师妹,你何苦跟这般俗人淘气呢,人家做生意当然有他们困难的地方。” 姑娘也嫣然回笑道:“我就是瞧不惯他们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只是盏茶工夫,厨房里已经拾夺好几样熟菜,连带着凳子样大的一个酒坛子上来。 姑娘看他们那种维恭维敬,曲意巴结的样子,心中着实得意道:“你看,不是我这么一来,能有这么快吗,跑了那么多天,今天我非喝个痛快不可,别酸酪捏捏的喝了,干脆用大碗吧!” 说看一手捞起坛子,纤掌一推,土糊的泥封立刻粉摔堕地,连声地叫堂倌拿碗来。 店小二吓得直缩脖子,心里头打鼓道:“乖乖,看不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们儿有恁大的手劲,我可惹不起她,不然她发起脾气,葱花样的手指这么一拧,我吃饭家伙就算完了。” 忙不迭的应声下楼拿碗上来。 左棠瞧着她一派天真浑直的性情,对这个干女儿可真是打心里头欢喜起,笑吟吟地道: “丫头,你狂得可够了,不怕惊世骇俗吗?那里还像个女儿家!” 辛红绢倒了一碗酒道:“人就要脱俗才能尽情,我就不服气为什么女儿家非要投扭捏捏的才算温柔,人家看不惯由他大惊小怪去。” 说完端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忙又皱着眉头道:“这酒味道倒是真够,就是粘粘的不易下喉咙。” 大家朝她碗里看时,只见那碧螺春果是不错,色作深绿,香味扑鼻,只是浓得尽米汤似的。 堂倌在旁边忍住了笑道:“小店制这酒时,每瓮封足五十斤,放了十年之后,愈凝愈醇,只剩下一半了,必须用黄酒冲开才能用,方才……” 他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出姑娘性子太急。 辛红绢听了才知道自己过于莽撞,倒闹了一个笑话。 姑娘红着脸瞪起眼睛道:“早不讲清楚,还不快点拿黄酒来,多罗嗦什么?” 堂倌喏喏连声地去了。 也没有多久,烫了三壶黄酒送上来。 三人这才开怀畅饮起来。 左棠与欧阳子陵虽不若上官云彬、徐亮等人日沉醉乡。却也是掬生知己,入口知味,连呼好酒。 左一碗,右一碗的喝开了。 酒馆中看在钱的份上,更是曲意奉承,一道道的菜都是佳品,吃喝得十分满意。 辛红绢酡上红颜一双眼睛比黑宝石还亮,饱汪着两泓秋水,风姿特别迷人直把个欧阳子陵看得心旌动荡。 左棠眼观看他出神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笑着打趣他道:“来啊,老贤侄,将进酒,杯莫停,听君为我歌一曲,酒不醉人人自醉……” 欧阳子陵借酒装醉没去理他。 座上有多少酒客,他们似乎也沉迷在辛红绢绝世的姿容里。 偏着头的,歪着颈的,伸长了脖子的,眯着眼睛的,他们往肚子里直咽唾沫。 可是他们都领略过姑娘刚才刚酒坛,劈封泥的轻便样子,对她旁边的两个主儿都敢情也有一点不敢太轻视的猜测。 走江湖,跑码头的人心里都有数,妇女,游方的僧道、老人、士子、残缺者,这些人最不容轻视。 因为他们都可能身怀奇技,谁惹上他们谁倒霉。 所以大家肚里都很明白,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美得象一朵花,可是她也是玫瑰花,有刺儿扎手摘不得。 这时楼下也顶热闹,原来金儿威猛的长相吸引了不少闲人。 那个堂倌也顶一神气,向着一大堆的人在吹牛:“你们谁认识,我早年到过蒙古,所以才晓得,这是金毛狗,纯蒙古种,每天要吃二十斤上好牛肉呢,谁养得起呀,什么,有什么用,你这话可问得真够蠢的,告诉你,两只合起来可以咬死水牛般大的老虎呢!什么?你说我吹牛,我在蒙古可是亲眼看见的……” 一大篇鬼话传到楼上,把欧阳子陵,左棠和辛红绢三个人笑断了肠子。 突然他们止住笑声,因为底下突然又有一个人在说话了。 中气十足,闻声而知其人非等闲。 只听他沙哑喉咙道:“是谁那么阔气,拿看上好的牛肉喂畜牲,不是太可惜吗,我和尚化了半天的缘,只捞了半碗干饭下肚,实在是饿急了,金毛狗大爷,你也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修到一位阔主人,干脆再修修来生,把嘴上这块肉施舍给我穷和尚吧……啊呀,你不肯,那不行,我和尚只好抢了。” 逐听得底下一阵哄笑声。 金儿的怒吼声。 再加上那个堂倌的叫骂声:“哎呀,你这个和尚真是穷疯了,怎么抢狗食吃呢,还不快放下来,留神狗咬你……” 欧阳子陵一听就晓得底下闹事了,恐怕金儿发起性来伤人,慌忙一按桌面,就从窗口纵下街心。 只见一个和尚,全身破破烂烂一裘憎衣,携着一双草鞋,年纪倒也不大,满额癞疮,真个又臭又脏。 神兽金儿正双爪踞地,目中碧光闪烁,形将扑上,可是和尚躲在人堆里。 金儿想是顾忌误伤别人,所以只盯着他手中的一大块牛肉急吼。 和尚却一面吃肉一面含糊地叫道:“你们快帮帮忙,救救穷和尚一命,这位金毛狗大爷爪上有毒,抓上可就没有命了!” 给他这一叫,旁边的人不但没帮忙,反而都吓得躲开了。 欧阳子陵身落实地,就向着和尚走去,口中说道:“这位大师父何必跟畜牲开玩笑,请上楼一叙如何?” 天外玉龙思想敏捷,见和尚能从金儿口中将牛肉抢下,身手定是不凡,所以一开口就非常客气。 那晓得和尚存心耍赖,张舞着一双油手叫道:“公子爷,这位金毛狗大爷一定是您养的了,您有钱买肉喂畜牲,施舍我穷和尚一点也没有关系呀,难道人命不如狗命哪,啊呀,不好金毛狗大爷要拚命了,公子爷救命!” 说着脑袋一晃,就转到欧阳子陵身后。 他原来立脚的地方金影一闪,正是金儿扑了过来。 和尚一把拖住了欧阳子陵的衣服道:“公子爷,您怎么纵兽伤人哪,和尚就是抢了块肉,也罪不至死,这位金毛狗大爷的爪子一碰,和尚还有命啊。” 欧阳子陵为人忠厚,虽然明晓得和尚是个非常人。 不过他晓得金儿身躯灵活,力大无穷,恐怕它将人家抓伤了。 所以口中立刻喝道:“金儿,不许动!” 神兽果然准备蓄势再扑上来,闻喝止步。 一旁却恼怒了辛红绢,她跟左棠在忙乱中也跟下了楼,站在旁边没开口。 这时陡然一掌推出,口中喝道:“你这贼和尚藏头缩尾,绝对不是好人,照打!” 掌随语出,劲力无俦。 和尚猝不及防,只好举起袈裟的大袖子一挥,两股劲力相击砰然一响。 辛红绢有备而发,然也被震退了两步。 和尚却虚飘飘的退出五六步,站在地上发怔,似乎没想到这么弱的俏女郎,会有如许深厚的功力。 稍停了一会儿,他又哇呀大叫起来:“公子爷,不得了,您的这位媳妇儿比金毛狗大爷还厉害,我看您年纪不大,往后日子长呢,您怎么受得了哇!” 辛红绢听他胡言乱语,不禁气往上冲,飘前一步举掌又挥道:“秃驴,你自己在找死,姑娘今天非要你好看。” 和尚第一次对掌吃了小亏,这次见她掌势来得凶猛,不敢再硬接了,轻轻一闪滑过。 辛红绢那肯就此罢休,娇躯一转再次递掌攻到。 和尚见躲不掉了,只好也回头举掌,与她拚斗在一起。 欧阳子陵本来想上前劝开的,继而一想他素来没有见过师妹功力如何,藉此机会观察一下岂非佳事。 左堂也是同样心思,老少二人干脆站在一旁看热闹。 辛红绢用的是佛门青莲掌法。 掌飞处如一池青莲,荷叶田田,莲花朵朵,满地飞舞,间而合掌为拳,则又如碧梗擎着莲蓬,随风播曳生姿,端的神奇已极。 穷和尚则根本看不出什么家数,可是投掌举手之处,无一不合玄妙。 两人都用的一个字,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乱。 除了欧阳子陵与左棠之外,其他人只看见一团青影与一团黑影交缠飞舞。 他们只能够凭衣服知道青影是姑娘,黑影是和尚,可就是看不清楚和尚跟姑娘是什么样子的招式。 瞬息交手百十余回合,依然难分胜负。 不过欧阳子陵与左棠可就知道孰高孰低。 原因是姑娘凝神一志专心折招递招。 和尚却一面打,一面口中还嚎着:“哇呀!公子爷哇,您这媳妇儿可真厉害得紧,您找个理由休了她吧,不然往后可有你吃苦的,阿呀,和尚就是这一件破褂子,撕不得。 哇呀!金毛狗大爷啊!早知道你老人家有道么厉害的主母和尚就是饿疯了,也不敢抢您的肉呀,啊呀!和尚的头上长疮,大姑娘,你的手多干净,怎么能往那上面拍呀……” 和尚一面能分神讲话,一面仍能见招却敌,无形中就占了一丝上风,明眼人一望即知,是以又过了八九十招。 欧阳子陵突然一长身道:“师妹,你请暂退,让我来会一会这位大师父!” 说完左手猛探,刚好接下和尚一招虔心向佛,自己纹风不动,生生把和尚撩出半丈远去了。 和尚想不到来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功力,怪嘴咧了一下道:“啊呀,公子爷,刚才看你从楼上下来,我只想您是个练家子,没想到您还是深藏不露,和尚今天走眼,已经算栽了,不行,跟您媳妇打了半天和尚累了,改天再跟您讨教吧!” 说完丑脑袋一晃就朝上拔起想溜。 不想他今天碰上的全是扎手货,刚冒上八九尺高,横里又窜上一条身影。 阴掌鬼见愁迎额一掌道:“大师父别急,你搅了半天,总该交代个明白再去!” 和尚做梦也没料到这又是一把好手。 左棠掌劲本就不凡,再加上新服大还芝,生死玄关已通,这一掌之力岂是小可。 还亏和尚的确了得,一掌接上,眼看不对,云里翻身,跌坐在地上,瞪着怪眼道:“老爷子,您也了得嘛,得!和尚认栽,随你们怎么办吧?” 说完果然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欧阳子陵倒是不敢怠慢,走过去作了一揖道:“大师父功力超凡,在下欧阳子陵佩服之至,尚请告示法号,如蒙不弃,楼上酒菜尚温,何妨共谋一醉。” 穷和尚把怪眼拾起望了他半响才道:“原来阁下就是欧阳子陵啊,天下第一果真当之无愧,和尚输得口服心服,只是和尚这一身破烂,委实不敢高攀,还是今夜初更,容和尚更衣随家师一同拜会吧!” 说完倒是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朝他合什一拜,回头就走了。 这次没有人阻挡他,黑色的袈裟尽一阵风似的,几个起落,就不见踪影了。 欧阳子陵望着他的背影,倒是不胜惆怅。 辛红绢过来拖他的衣袖道:“师兄,这鬼和尚一身脏死了,嘴巴里还杂七杂八地不干净,我恨不得一剑劈下他那颗秃脑袋,你怎么轻轻松松的就放他走了。” 欧阳子陵笑着道:“有许多高人隐身风尘,谈吐行为莫不以游戏出之,开开玩笑是他们的习惯,这和尚一身艺业已经够得上是绝顶,他师父必然更了不起,我们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又何必要令他难堪呢!” 辛红绢一向高傲,今天对穷和尚一战,才知道自己的确太差。 及至欧阳子陵一掌退敌,心中对这位师兄算是服气到家了,何况她芳心还深紧在师兄身上呢! 因此虽是欧阳子陵的话中略有一点教训的意味,她倒是毫不为忤,笑嘻的道:“好了,管他高人低人,反正人家晚上还要来呢,楼上的菜也凉了,咱们倒是喝酒要紧。” 说完拖着欧阳子陵和左棠上楼去了。 堂倌目击刚才一场拚斗,又听说眼前的这位年青书生竟是方今武林第一好手欧阳子陵,态度益发尊敬了,慌忙照呼着温酒热菜。 等到三个人重新开始喝酒的时候,楼下又可听见他的声音,在介绍着道听途说而得来关于金陵较技的情形。 一招一式,虽然完全是外行话,可是隔着一层楼,依然可以想见他眉色飞舞的样子,彷佛他自己就是那位威震武林的少年英侠。 惹得楼上三个人又几乎喷了一衣服的酒。 又上了一两道菜,左棠却一直在想着那个穷和尚的来历,沉思有顷,突然他一拍桌子道: “是他,一定是他!” 欧阳子陵路辛红绢的脸上立刻浮起一阵企望的神色。 可是在棠却又不说话了,沉默地喝着酒。 辛红绢忍不住问道:“干爹,您莫非想起那和尚是谁了,快告诉我们嘛!” 左棠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不知道和尚是谁,却想起他的师父可能是一个人,这个人跟你们的师门还有一点仇嫌。 百余年前,江湖上盛传东僧西道一神君,东僧就是悟非大师,西道是宁机真人,一神君是指贤侄的义父四绝神君。 这些人的武功都高深莫测,可是他们都独来独往,不授门徒,不立宗派,因此很少有机会碰头,是以到底武功谁最高也不得而知。 突然后来东僧闹出双包案来了,往往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两个东僧,大家传说纷云,弄不清到底那一个东僧是真的。 渲染了一阵,终于这两个人碰头了,相约在泰山丈人峰头比武,规定胜者仍以东僧之名出现,负者从此绝足江湖。 此二憎武功路数不同,功力都很高,所以不同的是悟非大师较为庄重,另一个则幽默滑稽,玩世不恭。 那次比武情形谁也不知道,仅只嗣后悟非大师尚如云龙一现。 另一个东僧却从此失踪了。 是之以后大家猜测必是悟非大师技高一筹。 我看穷和尚身手卓绝,行事又是那等态度必是那一个东僧的传人无疑! 这些事知道的人很少,是以不曾在江湖上传闻开来,时过境迁,东僧西道相继仙去,惟独四绝神君尚存,没想到另一个东僧倒还活在世界上!” 左棠说完了也不禁唏嘘太息。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更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良久欧阳子陵才道:“奇怪,这等重大之事,何以先师遗授中并未提及。” 左棠道:“武林中人爱惜名誉尤甚于生命,宁机真人所以云及四绝神君断指之事,必是庄佑昔年曾矢志报复,为恐后世之人不知而为其所乘,故而留笈提醒注意。 那位老和尚败后,必是不声不响,自甘退让,悟非大师不愿揭人隐私,这也是前辈为人忠厚之处。今晚来的要真是那位老和尚,我们倒应该待人家礼貌一点,一着之失,自甘埋没终身,这种胸襟也值得人尊敬!” 左棠说罢,脸上满是端容。 两个年青人也不禁肃然起敬。 再喝过几碗,左棠推碗道:“好了,我们留点量晚上陪人家吧,据我所知,那位老和尚荤酒不禁,此地的碧螺春还真不错,少时以此待客,殊为相宜。”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当然遵命起立。 堂倌见他们要走慌忙捧着辛红绢所付的银子过来道:“小店的帐房上关照过了,说欧阳大侠当今第一奇人,能够光临小店,已经是莫大的光荣,一点酒菜所费不过十几两银子,就算小店的一番敬意吧,姑娘的银子无论如何请收回去!” 欧阳子陵笑着挥手道:“那怎么可以呢?你们做生意人家,辛辛苦苦的赚钱不容易,如何能打扰呢,酒菜钱还是照算,剩下的你们分分吧,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的,晚上我还要招待两个朋友吃饭,你请吩咐厨房,送上一桌上等席到高升栈,带上两坛碧螺春别忘记了!” 堂倌连声答应道:“是!是!小的立刻就去吩咐,晚上准送到,不过这银子……”他还待推托。 欧阳子陵道:“你别客气了,这点小意思不算什么,倒是晚上还要你多费神照料。” 堂倌没想到欧阳子陵出手会这么大方,能够侍奉天下第一高人已够他一辈人向人吹牛的了。 脱手三十几两银子的赏赐,跟厨房一拆帐,至少还可以分得十两,这是他半年的收入,你让他怎不感激涕零,欢喜欢狂呢,弯腰屈膝地将三个人送到楼下。 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争睹丰采。 堂倌在前面连声地开路:“让开,让开,欧阳大侠来了,你们让路呀!” 大家肃然地让出一条大路,没有虚伪,没有勉强,也没有威胁,每一个人都是衷心敬仰地分在两旁。 倒是欧阳子陵不过意,连连地向大家拱手道:“多谢,多谢,借光,借光!” 辛红绢初领受人尊敬之味,傍着欧阳子陵、芳心无限激动道:“师兄,你的武功真高,到处都有人尊敬你,多神气啊!” 欧阳子陵不好回答她什么。 倒是左棠在旁边接口道:“傻丫头,这句话你可讲错了,以力雄人者霸,以德服人者王,武林有多少大魔头,行事险恶,虽然功参造化,然而大家对他只有畏惧而不是心诚悦服的呀。 你师兄宅心忠厚,待人恭顺,而又武功盖世,天生的霸王之材,所以才赢得世人一致的尊敬,江湖口载碑道,莫不誉为人杰,你以为光凭武功可以行遍天下吗?” 一番大道理说得姑娘哑口无言,一缕芳心更倾注在师兄身上。 倒是欧阳子陵被赞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老前辈说道理可以,怎么拿晚辈开起玩笑了。” 就在谈谈说说中,三人一兽又回到客栈里。 店理的伙计早听见街上的传说,接待他们进门,莫不异常恭谨。 入夜,红烛高烧,高升栈的正房上早已安排好筵席,欧阳子陵等人肃容地坐在一旁,品茗恭候。 街上初更方敲,突然庭前白光一闪,直射府上红烛。 左棠伸手接住,却是一方柬帖。 上面正书:“老衲百了率徒谨拜。” 左棠看后笑了一下道:“昔年齐名东僧,何等威风,岁月留人,老禅师何必还闹这套虚文。” 一语甫毕,屋上飘下个身影,落地无声尘土不惊。 为头一个老和尚须眉皆雪,钉钉补补的一缀百纳还算干净。 后面的穷和尚居也然穿得干干净净。 -------------------------------- 旧雨楼 扫描 霹雳红星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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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和尚面现惊容道:“施主们好精明的耳目,居然还记得我百年前的丑事。” 欧阳子陵、辛红绢马上跪下:“悟非先师门下弟子叩见老前辈。” 老和尚一听面上更加惊异道:“欧阳大侠原来是悟非大师门下,请起如此重礼不敢当,听二位口气好像悟非大师已然作古,故人西逝,倍增感慨,幸见桃李争辉,弥足欣慰。”言下的确有点伤感的样子。 左棠却长揖道:“老禅师宝号百了,这等惺忪作态,又岂尝真了,对此佳肴美酒,不敢快坐下享受,讲那些丧气话作甚。” 几句话又到发了老和尚诙谐本性,点头道:“正是,正是,还是这位老施主识趣,穷儿啊,看样子主人是存心请客的,看你多没出息,好好客人不做,倒去跟畜牲抢东西吃,难怪要挨顿好揍!” 欧阳子陵刚刚站起来,闻言又想跪下。 却被老和尚拉住道:“我不是怪你,是那穷秃子不好,他回去跟我一说,我就揍了他一嘴巴,你看他脸上的红印子还在呢,我不是打他贪嘴,是打他贫嘴,既然跟我做了和尚,怎么能六根不净,满口媳妇姑娘的瞎说一通!” 说完自顾自的坐下了。 大家看穷和尚的脸上果然五个指印,宛然鲜明。 可是依旧笑嘻嘻地满不在乎跟着师父后面坐下。 众人见他们难师难徒,居然宝贝一对,倒也不再客套,相继坐下。 堂倌立即端上酒菜。 老和尚端碗一口喝干,啧啧地称赞道:“好酒,好酒,老和尚早就闻名这家馆子酒好,可是要饭化缘,那几个大钱只够吃饱肚子的,那有能力买这种好酒呢,穷儿劝我去偷,咳,渴不饮盗泉水,当和尚已够惨了,岂能再沦为贼。 当时我狠狠的揍了他几下,我说穷儿哪,人穷志可不能短,你要是嫌苦,只怪你跟错了师父。” 穷和尚笑嘻嘻地喝酒没说话。 其他三人却不由得对这师徒二人衷心起了钦佩,凭他们技挟海内,外表这幅穷相倒不是装出来,如此操守,举世几人能够。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谈的话也多了。 欧阳子陵约略地把自己下山后经过说了一遍。这其间老和尚师徒口到杯干的喝了几十碗酒。 老和尚才喟然叹道:“当年丈人峰头,我自不量力地找悟非较量,拳掌兵器内功,我没一样占上风,这才心甘情愿地把东僧这个名头让他继续承受,而退出江湖,绝口不论武事。 我的确佩服他,单凭死后调教的徒弟就比我的强得多,没错,欧阳施主,今日武林依然数你第一。 不过我确实知道他死了,我对他诺言也该解除了,今后江湖上有需用老和尚师徒的地方,你只管吩咐一声,咱们俩火里水里都敢去,老和尚骨头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一无用处!” 说到这里精目迫张,神光逼人。 欧阳子陵忙道:“前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要您肯伸手,江湖上那些么魔小丑,何足道哉!” 欧阳子陵的这番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赞佩,所以言来诚恳异常。 谁知这穷和尚笑嘻嘻地道:“欧阳大侠,您别给咱们师徒脸上贴金了,我知道师父的意思,他这些年来是饿苦了,所以肯替你卖力,是想教你管他吃喝呢,到时候他尽坐着享福,有事弟子服其劳,什么事还不多是抬举我穷和尚。” 老和尚听了大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秃子,人家才请你吃了一顿好的,就把你师父给卖了,你把底一揭穿,往后我还好意思光吃不动,养了你廿几年,连这点福都不能享,早知道我还不如养条狗呢!” 他们师徒俩这没大没小的一阵吵闹,把旁边的人可招得全笑了。 又吃喝了一阵,老和尚看来已酒足菜饱了,摸摸胡子站起来道:“穷儿,走吧,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吃了欧阳大侠一顿,免不了要替人家打个头阵,别的派不上用场,探探路总是行的,欧阳大侠,南海见吧!” 说完身形一纵,就没了影子。 穷和尚到房角捧了一坛没开封的碧螺春道:“我得赶紧追师父去,要是去晚了准保又得挨骂,有了这玩意儿,就可以塞住他嘴了。” 他一扭头也跑了。 只把另外的三个人怔在屋子里做声不得。 稍停片刻,只听得穷和尚喊道:“啊呀,金毛狗大爷,下次见面绝对还你牛肉,半两不少,现在我有要紧事,你可别拦我的路。” 想来必是金儿追着他讨债呢? 三人听了,却又不禁相顾莞尔。 由太平渡十万大山而入广东,再跨越六万大山,这一路都属于勾漏山脉,地势凶险,崇山峻岭,流湍飞瀑,再加上主毒蛇猛兽出没,这在常人说来简直是鬼域。 可是在欧阳子陵、左棠、辛红绢等人眼中,却又不当一回事了。 何况神兽狻猊,天生的是百兽之敌,所以他们这一路行来,阻或有之,险则未必。 终于在海康县追上了百了师徒。 五个人并肩赶路,一天之内,赶到海安。 这是广东靠琼岛最近的一个市镇,休息一夜,第二天即泛舟渡海,那可急不得,只好由它慢慢地顺风向前飘去。 他们所搭是一条大海船,船主邓海祥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终年在海上讨生活,问起璇珠屿,他指出在琼岛东侧,那地方很少有人去。 只知道此屿盛产珍珠,嘱他们抵琼岛后赴一个叫陵水的地方,那儿有很多采珠人或许会知道得详细一点。 船抵海口市,他们立刻又奔陵水。 那是个滨海的市镇,居民大都以捕鱼或采珠为业。 欧阳子陵首先请教关于紫贝的情形。 采珠人一致摇头说那是宝贝,能发现一只就一辈子吃喝不尽。 再问起璇珠屿则大家不但摇头说不知道,而且脸上还浮起一层恐怖的神色,好似谈到他们忌讳的鬼魔似的。 老练的左棠立刻猜测到其中必有隐情,轻轻地扯了一下欧阳子陵的衣角。 聪明如天外玉龙也立刻会意止口不问,随同着辛红绢一起离开。 至于老和尚师徒,早就在进陵水镇时分开。 欧阳子陵知道他们的脾气,不太愿意与人同伴,所以也只好由他们自由行动。 这个小镇集简陋异常,连客栈都没有一个,三人只好找一个僻静的茅草蓬坐下商量。 左棠微一沉思道:“有许多武林黑道的根据地,为了保全机密,常勒令周近的居民不得泄漏消息,否则必遭恶报,我看这璇珠屿上夫妇,行事诡密,尤将出之,一味盘问必无效果,只有慢慢地探听岛屿的下落。” 辛红绢忍不住道:“他们不过占据了一个小岛而已,干嘛要那么鬼鬼祟崇的,而且照此地居民脸上的神情看来,分明受到严重的警告,由此可知那岛主夫妇决不是什么好人。” 左棠道:“那倒不能这样说,他们远处域外,宁可住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必是贪图着什么奇珍异宝,就以那紫贝来说,不就是稀世奇珍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这样小心,必定是有用意的。” 三人猜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什么道理。 正说间,忽听得茅蓬外金儿厉吼连连,三人连忙出外一看,只是金儿缠着两个人在博斗着。 那两人下身围着兽皮,上身完全赤裸皮肤呈是古铜色,厉容凹目,生相怪异,各挺着一柄弯刀,武功居然不错。 但他们哪是金儿对手。 只是神兽守着主人格言不准伤人,所以任他们刀砍拳打,金儿只是满不在乎,他那一身金毛也不怕砍,不住地用尾爪,将二人打成一团。 左棠道:“观此二人装束长相,必系五指山的蛮族黎人,分明似欲不利于我们,被金儿所发现,那么他们一定与璇珠屿有关了。” 辛红绢道:“那正好,我们不是想知道璇珠屿的消息吗,在他们身上问取好了,金儿,快加点劲,把他们抓过来一个也不准漏掉!” 金儿起先只是在逗着他们玩,闻言奋起神威,怒吼一声,钢爪飞拍而出,呛鎯响后,两把刀都落在地上。然后神尾一剪,生生地把二人摔了一个筋斗,跌翻在地,一口一个,衔至他们面前放下。 辛红绢怒声问道:“你们这两个蛮子,拿着刀鬼头鬼脑地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赶快好好地给我说出来,不然就要你们好看。” 可是那两个蛮干凶睛暴凸,死盯着三人一声不响。 姑娘连问了几句,始终得不到回答,不由得怒从心起,蓦伸一指点在其中一个的软麻穴,口中喝道:“不给你点厉害你大概总不会痛快。” 那个蛮人被点后,哇然惨叫一声,两腿抽搐了几下,居然一动也不动了。 另一个见状也叫了一声,口喷鲜血,跟他那同伴一样倒地不动。 左棠上前一探鼻息,愕然道:“奇怪怎么都死了!” 辛红绢听说他们死了,也不禁大吃一惊道:“我只想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并没有点他重穴,怎么会死了呢?” 欧阳子陵将尸体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道:“这二人的主使者必是个心狠手辣之徒,而且功力相当高,为了怕他们万一受俘泄漏机密,所以事前用错穴法闭住了他们的穴道,只要一受到任何分筋错穴的指法,立即身亡,另一个想必是怕受痛苦,所以事先咬断舌根而亡。” 这种骇绝人寰的惨忍手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左棠行道江湖以来,也有八九十年之久,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默然了半响道:“照这样看来,那璇珠屿上夫妇二人,确实不简单,武功不去说他,单凭这种心计慎密,恐怕就要为我们取贝之行,增加不少困难。” 欧阳子陵愤然道:“不管了,反正这件事是势在必行,摩云山庄上几十条生命,几乎是武林精华,岂能白白由他牺牲,我们能善求便罢,否则拚命也要将紫贝取到手。” 辛红绢等他说完后,翘起大拇指道:“壮哉,欧阳大侠豪气干云,不愧领袖武林,可是少爷,拚命也得有对象,我们到现在连敌人在那里都不知道,你找谁去拚命啊!” 几句话把个天外玉龙调侃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姑娘是气他刚才对义父说话太不客气。 左棠自己倒不怎么样,见状倒怕欧阳子陵过于难堪,连忙解围道:“也许老和尚师徒那儿有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已响起穷和尚破锣似的嗓子:“金毛狗大爷,我有要紧事,您可别挡门,欠的牛肉小地方没处买,下次一定还。” 话一音刚完,油皮邋蹋的身形已出现在茅蓬门口,朝辛红绢一龇牙道:“大姑娘,老远就听见你在损老公,年轻轻的还没过门呢,你可不能那么凶,吓破了他的胆子以后可不敢要你。” 气得俏姑娘举起巴掌要打他,和尚不躲不闪。 姑娘一瞅他身上的腌臜样子又缩回了手,咬牙以毒攻毒道:“穷和尚,你的一张嘴又没遮拦,下次见了你师父我告上一状,包你又有一顿好巴掌挨的。” 穷和尚一听这句话,他可是吓得没敢再多嘴。 左棠笑着道:“少师父说有要紧事,想必令师徒已探准了璇珠岛的位置。” 穷和尚晃着脑袋道:“左老施主这话只猜对了一半,不但探准了位置,而且连船都雇好了,不过那船钱太贵,穷和尚师徒连命贴上都雇不起,所以只好命小僧前来通知各位,而且预先说明,穷和尚师徒是出力不出钱,船钱可得要各位负担。” 三人一听这话,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那里还管船钱的事呢,一连声的催促穷和尚快领路。 穷和尚摇头愰脑道:“船钱的问题你们别不在乎,只怕你们等下子要赖账!” 辛红绢心想雇一趟船,要得了多少银子,充其量不过一两锭元宝罢了,遂促道:“穷和尚你别罗嗉了,反正一切由我们负担,贵师徒尽管放心好了。” 和尚嘻着嘴道:“大姑娘,这可是你说的,如此一来,和尚就放心领路了。” 说着就领先出了门。 三人一兽跟在后面,跳高窜低的,不一会就到达一处隐僻的海边,果然岩角里泊着一条帆船。 老和尚正陪着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儿在谈天,见他们一到,老和尚用手一指道:“正主儿来了,你们自已谈吧!” 欧阳子陵正待开口。 那老头子已先打一躬道:“这位定是欧阳大侠了,果然仙露明珠,不愧一时人杰,老夫曹一江,早年亦有匪号,江湖朋友抬爱叫我闹海蛟,不过近二十年来老夫早已绝足江湖,浮舟海上只想渔贾以终,不意家罹巨祸,几至家破人亡,百无一策之际,天幸得遇百了大师,言及大侠等欲至璇珠屿寻贝,恰与老夫所谋不期而合。 为此敢请准附骥尾一行,此去璇珠屿,老夫自当一竭驽钝,不过少时老夫小有所请,亦恳大侠能予一臂之助,使老夫骨肉完聚,血仇得雪。” 欧阳子陵对于闹海蛟曹一江倒是有所风闻,知道此老水上工夫绝顶,领着三个儿子称雄东南海面。 做的虽是没本钱生涯,然为人非常正派,律下尤严,小本经营的客商,从不打劫,贪官恶绅,当之无免。沿海一带的贫苦渔民,差不多全受过他的好处。是以身居绿林,倒颇受白道上人士敬仰。 二十年前即已洗手归隐,不知如何又与璇珠屿上结下梁子,闻言自是不解,正待追问。 老和尚开口道:“这里讲话不方便,我们还是上了船,一面走一面说吧!” 大家当然赞成。 鱼贯登船,曹一江船上还有两个水手,立刻解缆启碇,扬帆而去。 曹一江将大家让至舱内,叙见已毕,这才开始叙出他与璇珠屿结仇经过。 原来曹一江感于绿林生涯终非善局,晚年乃收手不干,带着三个儿化鲲化鲳化鲛跟一些不愿遣散的部众,或渔或贾,倒也自得其乐。 有一天忽有一个旧日的部属,带着一袋明珠与一封信来。 信是由璇珠屿主骑鲸客夫妇具名。 大意谓他夫妇远据南海,掌握着无数财源,近来更与海外倭国海盗取得连系,实力更为雄厚。 鉴于当今朝纲不振,正是草莽英雄崛起之机,说赵宋朱明,无一是贵胄出身。 吾辈及时而起,可谓应天顺命,闻知曹一江海上号召力量颇大,劝他共图大举,取沿海,再行广招精兵,直下中原等等。 曹一江虽然不尊法纪,当过海盗,那不过是谋生之计,还不愿意真正地做叛逆,何况藉倭人的势力来残害自己的同胞呢。 不过他也知道璇珠屿骑鲸客夫妇的武功甚高,未容轻视,只有回一封信连同明珠,一并婉拒。 当时以为无事了,谁想过了一阵,他的三个儿子连同许多伙伴经商南海,在海上遭遇到盗劫。五只大船尽为所掳。仅放回一个人报讯,说起劫船的海盗有不少是中原漏网的黑道人物,其中更有三个倭人,剑法怪异莫测。 老大曹化鲲饮刃身亡。 化鲛化鲳因伤被俘。 还扬言闹海蛟欲保二子生命,从速答应加盟。 曹一江遽闻巨变如祸从天降,投降是绝不可能的事。 只好上璇珠屿去拚老命。 在陵水遇见了百了师徒,早年曾有一面之识,坚请老和尚帮忙。 老和尚恐怕人孤势单,故而派穷和尚来请欧阳子陵,还怕欧阳子陵为了求贝心切,不愿意破脸救人。 穷和尚才故弄虚玄,籍船钱的事硬扣上他们脖子。 话说得简单也费了不少口舌。 两个年轻人听罢果然义愤填膺。 不过欧阳子陵想到此行取紫贝解毒的责任实在也相当重大,不敢鲁莽骤作决定,因此把眼睛望着左棠,希望他能有一个较好的主意。 谁想老头儿也望着他 同样地没有办法,相顾有顷。 青轻侠士慨然动容道:“贝要取,人也要救,否则我们还说什么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呢。 只是目前我们人数的确太少,力量也不够充实,此去只能见机行事,因时制宜,最好能够善言开导使他们知难而退。 必不得已要动手时,最好请穷师兄能够想法子取得紫贝,送到摩云山庄上,将大家治好再纠合群力,以谋对付。 而曹老前辈则尽管抢救令郎,会同沿海英雄再图荡魔,我们其他人惟有尽量绊住他们高手,拚得一个是一个了。” 欧阳子陵话一说完,其余各人莫不悚然动容,他这番分配大公无私,坦然胸怀,豪气千秋。 因为取贝救人等事倒底要比拚斗危险性少一点。 辛红绢同门师妹,他可以作得了主。 左棠仗着他是辛红绢的义父,他也可以斗胆代为作主。 放了穷和尚,留下老和尚自是天经地义。 事关摩云山庄上群侠安危以及万千生灵,他不得不作这样的决定。 老和尚第一个叫起来道:“着哇,穷儿,这才是大侠客风度,你比得上吗,我真嫉拓悟非那老和尚,这种徒弟怎么不让我遇上呢!” 左棠笑道:“老和尚你别见人发财眼红了,欧阳贤侄这种资质你教得了吗,没的糟塌好材料,那才是天下第一罪人呢。 再说悟非大师一个人还不定有那么大的神通呢,宁机子那一肚子杂学不比你差吧,合两人毕生精华才调理出天下第一奇人,凭你也配做人家师父?” 老和尚游戏人生,口头很少让人,此刻叫左棠一顿排宣居然哑口无言,可见他是真心佩服这年轻人的气度。 只有穷和尚听说派他取贝,当然不肯服气。 他吵着追:“欧阳大侠,怎么拚命的事你不抬举穷和尚,反而派我干那轻活儿呢,和尚虽穷,倒底还是个男人,我看我跟令师妹对换一下吧!” 辛红绢立刻柳眉一瞪道:“怎么,你敢看不起女人,我不相信你做和尚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你娘不是女人,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出来比划比划。” 穷和尚当着师父的面,可的确惹不起这位大姑娘,只好也缩头不响。 曹一江感激涕然泪下,好容易才轮到机会说话,颤巍巍的站起来道:“欧阳大侠义薄云天,令老朽感愧顿生,既然事关万千生灵,小儿辈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老朽自请参加决一死战!” 欧阳子陵一听,心中说糟,怎么大家都要求参加决斗呢。 不过他脑筋聪明,立刻婉转解释道:“我相信每一个侠义中人,都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不过同样一死,有泰山鸿毛之别,死要死得其所。取贝之事,职责攸关,穷师兄应变机灵,当之必无一失,所以才借重。 至于曹老前辈,关系就更大了,骑鲸客阴谋要靠你去揭穿,无数海上英豪,要仗贤父子去号召,何能轻言牺牲。 再说我们此去,并不一定打得起来,真要拚上了,以百了大师及左前辈绝世功力应可自保,并不就是必死。设若我们突围而出,还需要曹前辈海上接应,因此我想依晚辈之计,绝无差错,各位不必再辩了。” 天外玉龙言正词严,道理充足,大家才没话说了。 船走了一阵,突然颠摇起来,一个水手过来报告道:“老当家的,海面上有水柱,我想是鲸鱼,船恐怕经不起,您老看怎么办?” 大家走到船头上一看,果然平静的海面上,冒起七八条水柱。 离船不到十几丈,间而有青白色巨大的身躯翻起,掀得浪涛汹涌。辛红绢孩子气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觉得很是好玩。其他人亦属初会,颇感兴趣。 只有曹一江面色庄重道:“这就是骑鲸客外号的由来,他把璇珠屿列为私产,养了十几条巨鲸,外面的来船假若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这些鲸鱼就会把船掀翻。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此地,现在这些鲸鱼恐怕对我们不怀好意,各位请在船上,老朽要下水去护卫一番。” 说完脱下外衣,里面穿的是紧身水靠,稍微束当了一下,拿着一枝钢叉,就跳下水里去了。 欧阳子陵在长江中见过徐亮与阮来风杀江猪,认为他们的水性已是够好的了,可是这闹海蛟却更了得。 只见他笔直像枝竹杆似的插进海面,双腿一弹,已在六七丈外钻出,抡着钢叉,就对准迎面而来的一条巨鲸刺去。 两下势子都急,可是那鲸鱼身子虽巨,动作却极灵活,见钢叉刺到,猛一摆头,横过身子。叉尖剌上它的前胸,深深地扎进两尺余。 鲸鱼吃痛,巨尾一掉,向海底钻下去。曹一江手不离叉,跟着被拖了下去。 辛红绢急叫不好。 倒是旁边的水手安慰她道:“不要紧,老当家的在水底能耽好几个时辰呢,鲸鱼可受不了,它非上来换气不可!” 果然没多久,碧水翻红,那条巨鲸又回到水面上,身上却多了七八个红孔,向外直漂鲜血。想来曹一江在海底又刺了它几叉。 另外那几条鲸鱼,一见同伴受了伤,激动了同仇之性,纷纷掉转头来,向曹一江这边泅去。 众人大吃一惊。 饶他闹海蛟水性再好,也无法抵挡七八条巨鲸的同时攻击。 船上的两个水手也赶快拿了鱼叉,要跳下去接应。 蓦而金影一闪,原来是金儿窜了下来。 神兽狻猊,不但在陆上扬威,水中亦复不弱,利爪一按,就扯下一大块肉,钢齿咬上,更是厉害。 尤其厉害的是它很乖巧。 它知道恁大的东西,皮肉之伤,决无法在短期内致其死命,所以它干脆找鲸鱼的小眼睛攻击。 它自己一身坚逾精钢,不怕咬又不怕打。 一会儿工夫,八条大鲸鱼全是遍体鳞伤,而且成了没眼的瞎子,有时自己还互相残咬起来。 曹一江见帮不上忙,干脆跳上船来了。 他一面口呼厉害一面对欧阳子陵笑道:“早知尊兽如此了得,老朽就不必献丑了!” 这时海中的八条鲸鱼已有六条伤重死亡。 其他的两条也带着一身血水,没命的向前逃去。 辛红绢高兴得拍手欢呼道:“这下子骑鲸客没鲸骑了,他一定气得要死。” 金儿懒得追赶残敌,飞身跳上船来。 欧阳子陵对爱兽真是怜惜之至,亲自找块干布为它抹干身上水渍。 穷和尚乐得哈哈追:“金毛狗大爷,您原来水陆两能嘛,比和尚旱鸭子强多了,看来那天您让我抢了牛肉还是口下留情,穷和尚向您陪罪,下次再也不敢冒犯虎威了。” 说着真的作了一个揖。 可是金儿半偏着头,仿佛还不愿领情。 飘飘地又行了一程,隐约已可以看见陆地的影子,同时也可以看出有两只大船正迎面而来。 百了禅师突然对曹一江及欧阳子陵道:“他们有人来了,少时就以你们两人出面好了,老和尚跟左施主识者无多,不必通报真名,也可以一骄敌志,使他们疏于戒备。” 欧阳子陵答应了。 两船相对行驶自是接近得快。 相隔里许,对面的船桅上升起一面黑旗,上面绣着一条白鲸。 闹海蛟也升起自己当年的号旗,金底银龙,煞是威武。 突然靠右边的大船上有人喝道:“来船除了曹老当家外,还有那些朋友,请预先报上大名,以便接待!” 中气充足,显见功力不弱。 欧阳子陵此时顾不得谦逊了,为求先声夺人起见,立刻用佛门狮子吼神功喝道:“中原欧阳子陵慕名来访。” 音调激越,如鹤唳云间,狮吼谷中,振耳动心,也不知是振于欧阳子陵的名头,还是惑于他的功力。 大船上居然不再作声。 直到相距只有五六丈远处,双方才将船停住。 右边的大船上站定一条大汉,年才三十余,紫睑膛,留短髭,形相颇为猛武,这时猛声喝道:“杀伤本岛神鲸是那位所为。” 说完用眼看着曹一江。 天外玉龙昂然道:“在下欧阳子陵纯为自卫,无意冒犯!” 那大汉用眼瞟了一下,诧然道:“哦,原来阁下就是目前江湖上盛传的后起之秀欧阳朋友,在下镇海狮燕璧,新任璇珠岛司宾。” 说完举手稍拱了一下。 他又望着曹一江道:“曹当家的,你算是海上知名的人物了,怎么做事情一点胆子都没有?你身上的水靠还滴水呢! 再说那些神鲸不是闹海蛟谁也没能力伤得了,怎么做了又不敢承认,让别人出来背锅! 要知道欧阳朋友那些能耐唬唬中原朋友还可以,论到璇珠岛上,真过没放在眼里!” 说完嘿嘿冷笑,神态倨傲简直不可一世。 曹一江当年叱咤海上,几曾受过这种奚落,闻言正想发作。 那边辛红绢已经忍不住了,娇喝一声:“无知狂徒,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始终不知道天高地厚,杀鲸鱼本姑娘也有一份,给你证据啦!” 语毕运青莲神功,双掌一劈海面,凌空击起一蓬水珠,直朝燕璧门面打去。 镇海狮前几年到过中原,的确没有遇见什么能人,遂养成他自大自狂。 虽是风闻欧阳子陵一些英雄事迹,总认为人家夸大其辞,不甚相信。 再者他自持武功了得,故意想把人家折辱一下,以表扬自己,没想到半路还杀出程咬金来。 俏姑娘说打就打,毫不客气。 燕璧还来不及动念头呢,水珠已全击到面前来了,忙挥舞掌风,将那蓬水珠击落,化为无数星沫。 可是依然有一点打在脸上,疼痛澈心,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发作,只得咬牙忍住。 辛红绢瞧他那狼狈相,心中好笑。 她口上还调侃道:“哟,小狮子啊,对不起了,伤着了那里没有,你是司宾嘛,来而不往非礼也,照样地打我一下好啦!” 辛红绢轻颦浅笑,看上去好像全没用力出手。 其实她已得清昙神尼真传了。 老师太一身技业,恐怕还在悟非大师之上。 她门下弟子又岂能简单。 这一掌藉物传力,够旁人练个七八年的,叫燕璧如何办得到。 镇海狮逞威黄海,近十年才崛起的名声,功夫倒是不错。可是为人贪残凶狠,始终不够曹一江名头响亮。 所以老想找他碰一下,今天当众坍台,怎能不暴跳如雷,怒喝一声:“臭娘们,老子要你好看。” 一窜丈余,凭空飞过来举掌想打。 欧阳子陵也恨他出言无状,单掌一挥道:“大司宾不劳亲迎,敬请留驾!” 一阵劲风在半空中把燕璧又送了回去。 舞手叉脚,砰然一响,跌在甲板上,丑相百出。 辛红绢笑嚷道:“好一个狮子滚绣球,璇珠屿真是好客,虚怀若谷,大司宾亲自献技娱宾,叫我们远来做客的何以为情。” 两个青年人各不过举手之劳,震住了两只大船上几十个人,他们都比燕璧还差,当然没有人接腔。 连闹海蛟曹一江也惊得目瞪口呆,惊喜交加。 突然岸上冲起一溜流星。 那是以火药制成,作通讯用火炮。 接着一个人在水面上破浪而来。 乍看几乎令人大为吃惊,因为并没有见他动脚,可是行动如箭,将水面分成两道白线,功力几乎超凡入圣。 只有欧阳子陵含笑不语。 因为他看见来人脚下踩着一条大鱼,心想璇珠屿上的人真会弄玄虚,要是不注意观察,的确会被他了一大跳。 船只离岸不过一里光景,瞬息即至。 离船十余丈,那人一扭身,拔高七八丈,正好落在船上,底下大鱼隐入水中不见,不过此种工夫,已属鲜见。 来人手持匕首一枝,掷在甲板上。 那人朗声道:“奉岛主谕:燕司宾怠慢佳客,有亏职守,着自断一掌,以示薄戒,在下璇珠屿金龙堂堂主,听水飞鱼于钧,代岛主敬迎贵宾,恭请欧阳大侠及曹当家登岸。” 燕璧面色灰败,然不敢违命,举起匕首将左掌切下。 于钧拿起他切下的断掌,掷下海中。 立刻有大群鲨鱼出来。 然后朝欧阳子陵躬身施礼。 青年侠士见这于钧气度非凡,心中倒很好感,逐也还了一礼。 于钧用手一挥道:“送贵宾登岸。” 两只大船立刻掉头。 船肚中每边各伸出十支木浆,夹着他们所乘的小船,排空破浪,直向那岩石狰狞的岛岸驶去。 走了约有半刻钟光景,船戛然停止不动,原来前面有一条十数丈长,丈余宽的石码头,伸入海中。 水手们将船靠码头,一行人随着于钧登岸,才发现这璇珠屿上果然不简单,岗陵起伏,半由天成,半经人事,依山建了很多房子。 隐隐约约的有很多人来往。更甚者许多黎人居然持茅披甲。 可见得骑鲸客的确胸怀异志。 于钧将一应来客,让入一间大房子。 他肃然客道:“此为本岛宾舍,本由燕司宾主持,现在因他犯刑去职,暂由兄弟接待诸位吧!” 随命黎奴端上茶来,为示无他,自己先举杯喝了一口,然后再让客道:“此茗产自岛上,更以本山泻珠泉水所养,其味略异于中原,诸位一尝便知。” 众人见于钧确像个磊落的汉子,不疑有他,举杯一尝,果然迥异常味,别饶良趣,寒喧已毕。 于钧即问大家来意。 欧阳子陵慨然述出此行目的,在于求贝索人,由于他的口气讲得很和婉,完全是站在武林同道的立场上,以义相求。 于钧沉吟了一下,回道:“此两事俱关重大,兄弟无力决定,需报请岛主栽夺。” 接着又微带歉意地说道:“根据本岛惯例,外来朋友,若有面诣岛主以作请求时,必需经过本岛特设之七险山道,兄弟深知此非待客之道,然恪于规定,实爱莫能助,不过欧阳兄宇内第一人,当可履险如夷。” 欧阳子陵心知要见到骑鲸客,必会有一番刁难,闻言自在意中,不过他对于钧关切之情,倒十分感动,连连称谢不已。 由于天时已晚,商定明日历险登山,于钧遂在贵宾舍中设筵款客,岛上准备充足,珍肴立办。 宾主谈笑融洽,极尽欢乐之能事。 在席中于钧心仪于欧阳子陵的谈吐才华,绝世风标,倒是加意结纳,他本是个热诚的汉子,盛情拳拳,酒中吐露出一些岛上的情形。 与曹一江所说的大致差不多。 酒,容易激发一个人的牢骚。 他对于骑鲸客的图窃神器,认为将相无种,倒不怎么非难。 可是对连络倭人之举,却不大赞成,感慨地叹息道:“扶桑野寇,分明狼子虎心,只可惜岛主愤急从事,结交非人,日后必蒙受其害,别说成大事了,就是璇珠屿这一片基业也将不保。” 欧阳子陵见这个人本性未泯,似乎尚可劝说。 于是他趁机进言道:“于兄身怀绝技,嗷烬江湖,路见不平,伸手以全道义,是何等自由,何苦受命于人,自甘束缚呢!” 于钧闻言默然。良久始道:“个中情由颇为曲折,目前你我初识,未免交浅言深,日后有机会再详谈吧,明日尚须上山,诸位宜早作休息,兄弟也须上去告诉一声,今日之会,就此结束,明晨再晤吧!” 说完拱手起立,神情显得很落寞。 大家也跟着站起来。 于钧交代侍候的黎奴几句,就向大家告辞走了。 众人目送他离去,回到宾舍坐下,谈起明日走赴七险山道的事。 左棠道:“骑鲸客可以网罗这么多武林好手,使他们乐为已用,而且更有驱鱼役蛮之能,此人确不可轻与,他所布置的七险山道,也定有过人之处,明天我们真应该要全力应付,稍有大意,恐怕连骑鲸客面都没见着,就将葬身在这海外穷山。” 众人也自栗然,又商量了一下应付事宜,各自到预备好的屋子里休息了!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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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二天清早,每个人都起来了,为防万一,各人穿了一套猩魑皮所制的软甲,漱洗方毕,于钧也赶来了,向大家一一问好,遂命黎奴送上早点。 于钧亲自陪着用毕,略作歇息,欧阳子陵促请带路,于钧领着大家步出宾舍,直向山下而来,行有数百步,抵达两块巨岩之间。 只见中间开着一条石路,宽约四尺,可容二人并行。 于钧诚恳地说道:“此处即为七险山道入口,全程长三十里,共分七道门户,上面标定名目,沿一线直上,别无叉路,平时岛人上下,也俱由此,不过封闭一切险阻而已,兄弟立即传令清道,诸位请小心准备,如果有困难请立即止步,对空施放此响箭,兄弟宁担不是,亦必赶至导诸位出险。” 说完由身边掏出一枚小箭,后附银笛,制作十分精巧。 欧阳子陵十分感动,拱手推辞道:“于兄高谊云深,令我等感澈心脾,然兄弟等此行势在必成,有死无已,万不能萌退志,更不敢累及于兄。” 于钧摇头不答,还是默然的将响箭塞在曹一江手中,拱手道了一声:“保重!” 他飞身退后,一扬手,天空爆开一溜火花,这是开始的信号。 欧阳子陵与左棠领先,老和尚辛红绢居中,穷和尚伴着曹一江断后,为的是他们二人另负责任,不宜犯险,金儿则摇头摆尾,或前或后的乱钻。 山道弯曲,左转右折,整整拐了七八个弯,才看见一门峙立,建筑得颇为雄伟,门上横着一方木匾,上书璇珠第一险,匾下还有块小木板,有人用指劲刻着一句唐诗:“云机萦纡登剑阁。” 欧阳子陵莞尔一笑道:“这大概是指路险了,我们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说完推开了门,眼前立刻展开一片奇异的景色,人说剑阁天下险,至少那还有条路可走,可是目前的这条路却出人意外的险,门下就是一道悬岩,岩下热气直腾,谅必是温泉沸汤,对面是一座峰头,烟雾隐约中现出另一座楼门,两门相去七八十丈,中间每隔丈余,插着一根细竹竿,大概就是所谓栈道了。 欧阳子陵摆手拦住大家道:“这看来与梅花椿差不多,凡是练过几天把式的人都难不倒的,但是璇珠屿上既把它列为七险之一,可能内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大家一起走,势属过于冒险,我看还是逐个过去吧,师妹轻功尚佳,请你们打头阵!” 辛红绢应声而出,作势正将纵起,却被老和尚一把拦住道:“老和尚师徒这一路行来,猛吃猛喝,略无微功,心中十分不过意,辛女侠,你就让我领个头功吧!” 辛红绢当然不能跟他争,又应命退下。 老和尚一长身,飘落在最前的那株竹竿上,像一只黑色的大蜻蜓,钉在竿头,一动都不动。 他知道所有的人中,曹一江的功力可能最差,是以用劲蹬了一下,竿头微颤,底下却不曾摇动,知道没有多大问题,遂放心的朝第二根竹竿越过去。 辛红绢怕他有失闪,腰上解下一根丝绸,头上安着两个小银钩,提在手中,跟在后面过去,其他的人也一个个跟上,最后是金儿,你别看它四只脚,单爪点竿,文风不动,好像比人还了得。 一连走出三十几根竹子,都无异状,大家的心都放宽了一点,而看来也到了中途。 蓦而老和尚的身形急向上拔,口中喊道:“不好!” 原来他的脚刚踩上竹竿,那玩意就好像有人控制似的,突地向下一沉,老和尚功力何等厉害,而且他也时时刻刻地在提防意外,所以大抽一挥,身子反而升一尺了,飘然又向一枝竹竿落下。 可是这次更缺德,他的脚还没有挨上呢?那竹竿竟自动的缩入地底,老和尚重施故技,依然藉两袖反激之力,拔上半空。 如是一起一落,直到第十二枝竹竿处,方始踏实立定,可是他这一分精纯的轻功,看得大家惊奇,钦佩不已,连欧阳子陵也自愧不如。 原来轻功身法,一次飘前十余丈固属上乘,可是还不算绝顶,惟其如此时起时落,才见功夫。 又走出了几根竹竿,后面的辛红绢可不敢玩这一套了,她猛提一口真气,绿衣飘拂,像只大蝴蝶似的飘然落下。 左棠如影随形而至。 曹一江看着这么远的距离,心头略感恐慌。 穷和尚心知其意,叫着解围进:“老当家的,我穷和尚可过不了这流沙河,您老做好事提携我一把。” 说着纵起来,跳到他的身边,竿额已无余地。 穷和尚只好借用他的脚尖一使劲,二人同时而起,双双飞越空档,直至实竿处,穷和尚用掌一推他的背后,曹一江直向前一根落下,然后自己才脚点实竿,依然维持先前的次序,大家又继续前进。 曹一江心中好生感愧,心想自己当年冤枉逞雄海上,现下的几个人,那一个不比我强得多,老的不必说,年轻人也是如此了得,不过他假如想到这批年轻人的师门无一不是顶天立地的奇人时,他心中的难过会好一点。 如是走出三十几步后,前面老和尚又在叫了:“骑鲸客,我把你这缺德鬼可恨毒了,你这是待客人还是考状元哪,老和尚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上这么高呀!” 原来竹竿到此为止,热雾弥漫中,坦然一方平台,是以远处看不见。 台上亦悬着一块木牌,写着璇珠第二险,下面则是两行诗:“行人至此归不得,凌云直上九重山。” 大家都上了木台,辛红绢道:“怎么归不得呢?我们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去好了。” 左棠看着她笑道:“丫头别傻了,你回头看看。” 辛红绢一回头,才发现来时借力的竹竿,一枝都没有了。 大家向前望去,只见一重峭壁,高有数十丈,离平台也有五六丈,光滑如镜,先前所见门楼,还是矗立峰顶。 大家起初以为那是第二道险阻的,想不到骑鲸客居然在这里伏了一笔。 左棠皱着眉道:“这山壁太滑,全无一丝可借力之处,纵有壁虎功、游龙术,也只能爬个十几丈,骑鲸客能想出这个难题目,此人不愧为鬼才。” 辛红绢噘着嘴道:“人家是鬼才,你是鬼见愁,快想个办法上去呀,难道就困在这里不成?” 左棠熟思有顷,对欧阳子陵道:“贤侄,你不是有两把宝剑吗?我想山石虽坚,总难当神物锋利,两把剑轮流使用,插入山壁,借力上升,大概还可一试!” 辛红绢雀跃道:“对!这办法妙极了,师兄,你快把宝剑拿出来。” 欧阳子陵道:“前辈这个方法当然可行,不过每次只能上一个人,费时大多,晚辈有个方法,只是不知功力能否及此,且姑容一试!” 说完拔出龙泉,迎空一扬,青光耀眼,闭目默念剑诀!猛喝一声:“起!”身剑合一,直向山壁冲去,铮然剑鸣,已创下一片山石,青光又起,超上七八尺,又创下一片山石,如此随创随上,像一条青蛇般窜上峰顶,壁下只闻不断的坠石声。 老和尚跌足惊叹道:“这是凭虚驭气,身剑合一的功夫啊,小伙子那儿学的,好像他的艺业已超过了悟非,当年我就没有听说过他也能此,老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罢!罢!当初我许他天下第一,只是尊重悟非那老秃子,不好意思跟他争,现在可是死心塌地,真心承认了!” 左棠也悚然动容道:“你是井底之蛙,能知多少事,以为除了悟非,就没有人盖过你了,告诉你这是宁机子的袋底功夫,不过杂毛道人自己并未练成,还有他那义父四绝神君的天杀琴音,恐怕你老和尚也受不了,当年只去找东僧争名,还算你聪明的,要是换上另外两个人,这把老骨头早已变灰了!” 老和尚息隐百年,火气早已磨得差不多了,任他百般挪揄,却始终不动气的道:“我不行,你也不见得行,听说你在赤阳掌下,照样吃了点小亏,丈二的灯台,别只照别人,看不见自己,老和尚喝酒吃肉没杀生,倒是你这魔头,早年多少杀孽,死后不打下地狱才怪,看在今日交谊,老和尚少不得还要替你念念超生经。” 他们两个人口头上谁也不让谁。 辛红绢却因为欧阳子陵上去很久,不见动静,芳心未免着急,催着道:“二位老人家以后有空你们慢慢斗口不迟,阶梯也挖好了,我们赶紧上去是正经。” 说完迫不及待地第一个顺阶而上,其他的人也不在多说,跟在后面上去了。 只有金儿,它天生异禀,根本不用阶梯的,利爪深嵌在石里,四肢并用,反而走到他们前头。 上得岩来,只见欧阳子陵坐在地上调息,脸上稍见苍白,片时方始恢复红润。 他站起来道:“晚辈倒底功力不足,得剑以后,事情又多,致疏于练习,今天在各位老前辈面前丢脸了!” 老和尚一把抓住他道:“算了,你这小伙子藏着这一手,让老和尚大开眼界,以前听人家说起身剑合一,还以为是古人造谣生事呢,老和尚人老心不老,往后你也教教我,让我驾着剑上西天去玩一趟。” 欧阳子陵以为他真想学呢,嗫嚅道:“驭气合剑是道家吐纳之术,与佛门之学,相去迳庭,并非晚辈挟技自珍,老禅师学来恐怕得不偿失。其实以老禅师佛门心法,参悟大道,可臻身外化身,神游大虚,是又比晚辈所学强多了。老禅师何苦舍近而求远呢?” 老和尚放手哈哈大笑道:“小伙子,别着急,我是逗着你玩的,我那里不晓得佛道两门,虽说殊途同归,倒底是冰炭不能共炉。至于说到修身证果,老和尚没那份雄心,人寿几何,绝情毁念,似乎太苦自已,老和尚只望能大酒大肉的吃他几年,就于愿已足!好了,好了,废话少说,路险、峰险都算渡过,我们看看前面那门楼上说些什么鬼话。”说完第一个摇头摆脑的走过去。 这座门楼建筑的比较阴沉,照例写着璇珠第三险,下面的字句不再题诗了,不伦不类,断章取义的摘了一句李后主的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老和尚道:“骑鲸客这免崽子,大概是想用滚汤灌耗子,曹老当家,这可是你闹海蛟的天下,和尚让你领头吧。” 曹一江应命推门,却是一条隧道,高可丈余,里面阴深深的,不过相当干燥,不由得奇怪道:“这里没有嘛!究竟是闹些什么玄虚?” 左棠说:“恐怕在前头呢?管他的,反正别无去路,走了再说!” 隧道相当长,越走越黑暗,幸而曹一江是个老江湖,身上东西带得很全,一晃火折子,点着油纸,大家才看得见前进。 走了约奠半里路光景,欧阳子陵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告诉大家道:“糟了,我们上当了,这地势愈走愈低,要是他们用机关,两头一堵死,再灌水进来,我们岂非是坐以待毙了!” 穷和尚一听着慌了道:“我可是个旱鸭子,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水,咱们还是快一点走,冲出去算了。” 曹一江听了加紧脚步向前冲,可是已来不及了。 轰然一响,前后两面落下两块铁闸,把他们人兽都关在中间了。 铁闸上面打开一个圆洞,直径尺余,开始朝里面流进水来,想这隧道有多大地方,不到一刻工夫,水已浸到胸膛上。 曹一江想泅过去堵着水洞,使它流得慢一些,谁知道刚一起步,身子就像石块似的沉了下去。 他闭口不及,喝了一口水,入嘴苦涩,慌忙挣扎钴起来道:“这是弱水,连鹅毛都浮不动,大家快闭住气用龟息之法静坐水中别动,我去探一下水源。” 话刚讲完,水已没顶,他干脆沉进水底,慢慢地向前爬去。 弱水果然不虚传,全无一点浮力。 好在这些人都是功力盖世,听曹一江的话后,立刻静坐水中,采用内家龟息之法,闭住呼吸,仅凭体内一口真气,抵抗外来的重大压力。 曹一江慢慢的摸索到铁闸,尽全力站起身子,伸手去够那个圆洞,不由得吐出一声: “苦也!” 原来那洞已闭上了。 他感到一阵失望,整个身子又坐了下来。 可是过了一会,他觉得有一个人摸索到他的身边,接着又听到铁闸上有声音传来,慢慢的那声音渐远,似乎到了铁闸外面去了。 他好生奇怪,用手一摸铁闸,居然底下有一个大洞,他突然想起欧阳子陵身上带着斩金断铁的宝剑,方才一定是他用宝剑开洞,内心一阵狂喜,庆幸得救了。 幸亏他闯海蛟水性了得,不惜耗费精神,运用功力,发出一阵短而急促的声音道:“各位快到这边来,从洞中爬出去。” 语音虽小,在水中可传得根远,而且非常清楚。 果然不一会,一个个都已爬过来,估量着大家都出去了,他才钻进洞里,爬过铁闸也出去了。 虽然隧道中没有一丝光线,可是他认定方向,一直前进,渐渐地势高了,他情知脱困有望,心情更加心奋。 可是他刚才为了传话,耗费掉许多空气,要是在普通水中,他是不在乎的,只要含上半口水,籍体内热力蒸发,他就得到一点微薄的氧气,足够支持他呼吸所用的。 然而这是弱水啊! 弱水往往会葬送掉多少水中的豪杰呢! 他闹梅蛟空有一身水中耐性,如今却全无方法施展,只是一丝求生的欲望,支持着他向前爬去。 胸口愈来愈涨闷了。 可是他想要活下去,他鼓励着自己不能停下来,渐渐的他感到眼睛能看到光了,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一些。 突然他的头已能超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口鲜血直冲出来,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许久,他感到有人在他胸前推拿,翻涌的血气平定了,人也舒服多了,睁开眼睛一看,大家都水淋淋的站在他的周围,每一个人都情切的望着他。 闹海蛟苦笑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弱水真厉害,老朽一生海上生涯,自信不让鱼龙,想不到浅浅的一池弱水,就把我困倒了,老朽一命必是欧阳大侠所救,今生不知将如何图报了!” 欧阳子陵郝然道:“老前辈别这么说,晚辈虽然能破闸脱困而出,不过是仗着利器,若非老前辈舍命传语,我真不知要如何去通知他们呢?而且晚辈新施运气驭剑之术,疲劳交瘁,决无返回救人之力,若是大家都葬身水中,晚辈又岂有独活之理呢?我们只能算是互救,谁也不欠谁的情。” 辛红绢怪他道:“师兄,你既然有宝剑,为什么不早点砍开铁闸,也免得我们受了那么多的罪了,你看这一身湿淋淋的多难过呀?” 老和尚生性豁达,刚脱困呢,他又有精神说笑了:“辛大姑娘,你这就怪错他了,事起仓卒,谁能一下想那么多呢?再说幸亏他没有鲁莽当时破闸,不然水一下子冲进来,我们连闭气都来不及,别说学王八打坐了,你们死了还算同命鸳鸯,老和尚等人陪葬在里头算是那一门子呢?” 姑娘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她啐了一声道:“老没正经,你们师父徒弟一丘之貉,亏你还好意思打穷和尚呢,自己就先该打。” 大家哈哈一阵笑,把刚才的惊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曹一江经过休息,体力也好得多了。 大家带着满身水,嘻嘻哈哈地又开始前进。 这段路也比较平坦,而且行去里许,始终没有见到第四险的征候,不由得有点奇怪。 再朝前走不多远,发现一所小屋子。 大家一阵紧张,心想这次又是什么名堂? 可是屋子前什么也没有写,推门进去,却出人意外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酒菜,桌旁熊熊的生着一炉火。 桌上有一张柬帖,上面写着:“且喜诸君无恙,南国春早,湿衣犹易生寒,爱客心切,敬备炉火以供烤衣之用,长途劳顿,灾厄余生,腹中想必饥饿,酒食聊表寸衷,三险虽渡,前途多艰,盼诸君饱食,少作养息,方足全力以赴也。 骑鲸客谨拜” 大家看后,禁不住相顾愕然。 百了禅师怪声叫道:“我们一路行来,都没见过人影,怎么我们的行动,那些魔崽子居然了如指掌,看来骑鲸客这鬼头还真不好对付。” 欧阳子陵最是细心,闻言略作思索,然后笑道:“老师父这下可看走眼了,骑鲸客化外之民,能有多大作为,这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酒菜炉火,纸条留字,都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可从炉中火烬,及酒菜都已冷却上,一看便知,彼等用意至为明显,若我们无法渡过那些难关,则必已丧生,这些酒菜不过徒作浪费而已。 若我等安然无恙而出,则此举不仅是一个示威,亦且表现岛上能人甚多,令我们心生怯意……” 欧阳子陵料事如神,详细的将自己目前一切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 老和尚听得的确心服,一拍大腿道:“着哇!你这小娃娃是了不起,我老和尚痴长了将近百岁,这些江湖门槛还是比不上你精,看样子我得叫穷和尚多跟你学学,我不想他赶上你,能及你一半,老和尚衣钵也算有了传人。” 辛红绢可等不及听完他们的那些噜嗦,早就把炉子抱向里门道:“你们真是,放着好酒好酒好菜不享受,尽讲些闲话,这一身湿淋淋的多难受,对不起,我可先要去烤衣服了。” 说着走到后屋去了。 其他的人也就坐下,酒菜虽是微温,制作倒是不错。 不一会儿,大家的肚子都塞得差不多,衣服也轮流着烤干了。 老和尚酒足饭饱,拍着肚子道:“走吧,骑鲸客那小子在纸条上把前面说得像龙潭虎穴似的,也许真的不简单,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没让我们临死前饿肚子,落个饿鬼下场!” 大家劫后余生,对骑鲸客留条上所谓前途尚多凶险,的确不无悸然之感,让他这一插嘴打趣,都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 大家略作收拾,便又顺路上道。 路越走越宽 两壁却越来越陡,就像是一座大山脉,被利斧在中间削出一条道路来似的这一群人中像左棠百了大师曹一江等人,行道日久,足迹几乎遍及各处名山大川,到此也不禁脱口叹息,钦佩这骑鲸客果然是一等超人,单看他岛上的经营布置,就很少有人及得到。 行有片刻,又是一道深沟阻路。 沟前果然直着一方木牌,写着璇珠第四险,下面一句七言诗:“行人至此欲断魂。” 欧阳子陵眼尖,早就看见字句了。 他恐怕别人轻举蹈险,所以加快了步子赶到沟边,口中却佯为不解地道:“我倒要看看这道山沟如何叫人断魂法。” 说着,走到了沟边。 其他人也一一相继赶到,俯身下望,则又是惊心骇绝的一幕。 沟底非水非石,却是烈焰腾腾的岩浆。 南海岛中多火山,骑鲸客因地制宜,把一个火山口当作险阻,也确亏他能想得到。 穷和尚不服气,脱下脚上的一双破草鞋扔下,尚未接近岩浆,就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青烟,顷刻乌有。 他这才吓得一伸舌头道:“乖乖!这岂止断魂啊!幸亏我没莽撞跳过去,否则怕不在半路上就烤焦了,落个尸骨无存!” 原来沟面不过数十丈宽,看来好似不算困难,只要轻功卓绝,直可一飞而过,可是沟面上的空气,奇热无比。 谁要是不知道,贸然一试,立刻形骨俱灭,端的厉害已极。 大家被穷和尚无意一试,瞧出厉害,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谁也想不起该如何飞渡过去。 欧阳子陵已练就护身罡气,倒是不怕火烤,可是不知其他人如何,因此也不好单独的过去。 他沉思一阵。 左棠突然道:“此险不易渡过,骑鲸客利用这天然地形,实是巧夺天工,老朽想来只有一法或许勉强可用。” 辛红绢一听有办法可以过去,慌不迭的拖住他的袖子道:“爹爹,你有办法快讲吧,别呕人了,你们年纪大的人讲话真是要命,唠唠叨叨,推三阻四,就是不干脆!” 大姑娘人天真,话更天真,自己废话说了一大篇,却怪人家唠叨。 左棠笑着没去反驳她,却讲出他的办法。 他认为上面不过空气太热,倒是有办法可以克制的。 只需由二个功力深厚的人,合掌力将热空气逼过一边,其他的人就乘机抢住这一刻的时间,在掌风的空隙中跳过去。 这方法说来简单,行之确颇为不易。 第一发掌之人的功力,是否真能迫开那热可熔金的空气尚未可知。 再者以掌击风,时机稍纵即逝,一定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过与不及,均将遭致杀身之灾祸。 是以,大家听完之后,都是一阵默然。 良久之后,欧阳子陵开口道:“看来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左老前辈与老禅师劲力深厚,请担任发掌之责,辛师妹可先行一试。” 辛红绢见欧阳子陵每次都把最危险的事情叫自己来做,心中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感到无限安慰。 因为可以看出师兄处处地方都没有把自己看成外人,所以听他吩咐已毕,立刻靠沟边站好。 她朝左棠及老和尚道:“爹爹、老师父,你们快请发掌吧!” 众人见天外玉龙已然指名分配,当然也不好争执。 左棠朝老和尚互望一眼,双双同时走至沟边,凝神聚气,猛然同喝一声:“发!” 两人一齐扬掌,呼的一响,两股掌力合成一强劲风,朝着沟面推去。 合两位宇内奇人之力,岂是小可,霎时即将一片微带烟雾的热气团,由中间冲开两丈方圆的一条路来。 但是凭肉眼绝看不出,只能以感觉来判断。 辛红绢俟掌风击出后,即像一只绿色的燕子似的,紧随掌风之后,直穿过去,碧影一闪到达对岸丈余远近处,才翩然落下。 大家见她无恙而渡,方始把一颗悬在心头的石块放了下来,可是出人意外的是俏姑娘脚尖才点地立刻娇叱一声,飞身又跳了起来。 大家慌忙朝她脚下看时,不由把刚才放下的石块又提上了心头。 原来那边地上盘踞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五色斑斓毒蛇,因为那儿土色也是红色,是以先前不曾留意。 这会儿毒蛇受热风一激,已然骚动不安,及至见有人下来,立刻纷纷的窜了过来,女孩儿家多半怕蛇,辛红绢虽然有一身绝顶功力,却由于天性始然,也未能免俗。 幸而她轻功卓绝,百忙中睹得一丝空隙,脚尖轻轻的一点,身形又拔起在半空中,猛吸一口气,展开在哀牢山清昙大师那儿苦练成的柳絮舞风身法。 她那绿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团因风飘舞的柳絮,在空中飘来飘去,可就是不敢下地。 那许多毒蛇骤失目标,空自乱窜了一阵,后来才发现敌人在空中,各自昂起怒首,红信直吐,口中更嘶嘶作响。 有几条大一点的蛇,更成了气候,口中嘘出一团团的毒雾,那声势的确是吓人。 这边尚未渡过的人,大半为姑娘神奇的身法所吸引,纷纷欣赏赞叹,连左棠与百了大师二人也都忘了继续发掌把别人送过去。 只有欧阳子陵知道,此等功夫最耗真力,不能持久,师妹一直不敢下坠,想必是那毒蛇很厉害。 心中很是着急,忙朝二人道:“二位前辈请发掌将金儿先送过去,它为虫兽之天然克星,对付那些毒蛇,恐怕比我们还内行些。” 一言提醒了大家,而金儿也早已跑至谷边,朝对岸低声怒吼。 左棠与老和尚不敢怠慢,舌底生雷,也是一声猛喝,掌风排山倒海而出,金色的影子像箭一般,跟在掌风之后,冲向对岸。 灵兽狻猊果然天生神威,四爪落地后,全身立刻金毛逆竖,发出一声崩天裂地的吼叫,那些毒蛇果然似受感应一条条低首盘蜷,状似颇为恐惧。 只有那几条大的,还不大害怕,可也十分谨慎,纷纷转移目标,不再针对空中的辛红绢却纷纷的游过来,将金儿围在中间,口中毒雾也各自收回,怒目嚣张,在离开金儿七八尺处,却已停止,不敢在前进了。 金儿也是一样的紧张,前爪踞地,铁尾翦起,口中低吼有声,双方都剑拔弩张,谁也不愿轻动。 这时灰影连闪,穷和尚、曹一江都相继过来了。 对岸只剩下左棠、老和尚及欧阳子陵三人,这就难了,他们可以再送一个人过来,可是其他二人又待如何飞渡呢? 沉思有顷,欧阳子陵决然道:“晚辈与左前辈合力,先送老禅师过去。” 语毕不由分说,即与左棠并力出掌,老和尚推辞不及,时机又稍纵即逝,不容思索,只好飞身而渡。 欧阳子陵俟他安全到达后,才对左棠道:“晚辈思得一渡过之法,然事近冒险,因与老前辈行谊较深,故斗胆请老前辈伴同犯险,实感歉疚。” 左棠却哈哈大笑道:“贤侄这番话岂非大已见外,老朽行年近百,几番死里逃生,早将死生二字看淡了,你这么年轻都不在乎,难道我还珍惜这条老命不成,倒底是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吧!”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一讲,当然不好意思再讲客气话了。 他遂用手比划着说道:“我曾见老前辈浮光掠影身法,确如电光石火,若我等二人先合力用掌劈开热气,随即跟着上前,也许能与掌风同时到达对岸也未可知。” 左棠听了也惟有这个方法了,当下毫不迟疑道:“好,就是这么一试吧!” 说完二人都庄容凝神聚气,直至觉得真气充沛,才互相对视一服,朝谷上猛然发掌。 这集二人全力施为,当然其势不凡。 掌风才出,二人即一前一后随之而起,可是发掌起步,中间必有一段时间,就在二人离岸尚有丈许之处,热流已自卷至。 欧阳子陵慌忙间暗叫一声:“不好!” 他急运护身罡气,长衣下摆已然燃着,可是他顾不了这样多,危急中还是再推出一掌,将左棠直送到对面。 自己则仗着青莲心功护体,空中朝上穿,直拔起七八尺,然后头前脚后,平射而至,乍一及地,立及俯身一滚,压熄身上着火的衣服,等到爬起身来,那付形像实是狼狈已极。再看左棠,却更是不堪,除却满身焦孔外,连一脸雪白的银胡,也都烤成了焦黄,残断了不少。 然而他神情愉快,一点都没有沮丧之容,笑着道:“贤侄,你真行,若不是你那一掌,老朽必然是尸骨无存了,这地底毒火想不到有如此厉害。 骑鲸客那小子我现在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能摆出如此一条七险山道,可以算他一号人物,四险俱渡,只不知那第五险又是什么?” 众人见他们自烈焰上安渡,已是佩服之至,当然是对欧阳子陵的佩服成份较多,及至左棠劫后余生,豪情不减,反而更加激昂,这份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老和尚满怀钦佩的道:“左兄豪人壮语,乃令人肃然起敬,更为后世留下不朽风标,老纳痴长岁月,却万万及不上这等修养,至于第五险却远在天边,近在目前了!” 说罢用手一指。 大家只见地下乱石丛上立中,远远地立着一块小木牌,宛然写璇珠第五险:灵蛇千条阻征程。 牌下另悬一方小片,上面密密层层的写了许多小字,却已看不清楚了。 大家见了牌子,才知道满地毒蛇也为七险之一,心中对骑鲸客这种精密的布置,确是由衷的赞佩。 大凡一个人若果功力超凡,勉强能渡得火谷,必然已惊魂乍定,喘息不止,毒蛇突出,猝不及防,必为所乘。 适才若非辛红绢轻身功夫不凡,而且对岸有人发掌送行,较为从容,否则此刻必已膏蛇吻矣。 大家都先后渡谷,且喜无恙,遂把心神定下,注意起神兽金儿与毒蛇的拚斗来。 金儿与那几条大的毒蛇僵持着,双方都不肯抢先发动,完全在比静的工夫。 这一着自是金儿占了便宜,它在清昙大师那儿十几年,完全已经磨去野性,所以此时据地作势,碧眼中蓝光闪烁,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那些毒蛇可没有这份耐性,不过慑于敌势太强,一时不敢冒昧行动而已。 是以凶睛怒凸,口中一团团的毒雾,不住的朝外直喷,金儿对它那毒雾也似颇顾忌,一丝都不敢让它迫近,尚未及身,就连连喷气将它冲散。 如是僵持片刻,那些毒蛇的凶焰稍杀,喷出的雾也没有以前浓了,而性情却更为暴躁,叫声嘶嘶,有一两条甚至昂首曲身,似欲向前窜噬,谁知它们所面对的,乃是一只通灵的异兽,洞悉她们的一切意向。 蛇首尚未射出,金影一闪,利爪已然伸向当先的两条巨蛇,惨啼声中,两条红影掷出,落地后鲜血直流,齐颈至膛,已为金儿利爪所裂。 这一来,的确将其他几条毒蛇震慑住了,不过此等毒物最是凶残,又极其合群,眼见同伴被杀,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再也不僵守了。 厉叫声中,一条条的红影纷纷的窜上前来,向金儿咬去,神兽狼狈也奋起雄风,齿噬、爪裂、尾翦,一刹时只见血雨纷飞。 欧阳子陵见蛇数太多,恐怕金儿吃亏,拉出腰间宝剑,正想上前帮助,却为辛红绢止住道:“师兄,你放心,金儿不会吃亏的,它天生是各种毒蛇的克星,再说这种蛇名叫喷雾,全身都含有剧毒,尤其是口中所喷的毒雾,常人吸入一丝,即告不治。那蛇血更是沾不得,碰到皮肤就烂,要不然金儿为什么跟她们僵持许久呢,就是想引得它们将毒雾吐尽,再逐一收拾,否则凭她浑身刀剑不入,早就扑过去了。” 欧阳子陵闻言止步,定睛朝金儿看去,果然放下了心,原来金儿亦知此蛇厉害,它一身皮毛虽坚,却也不愿意来冒险一试,所以将一身长毛都逆竖了起来,仿佛一只大刺猬似的。 那些毒蛇尽管有两三条缠在它身上,吃长毛所阻,就是无法咬到皮肉,而金儿爪牙俱利,片刻之间,遍地都是蛇尸,不是断头就是裂腹,还有那未死透的,在地上蠕蠕的扭动着,形格甚是丑恶,大家看了不由感到一阵呕心。 老和尚尤其合掌连呼阿弥陀佛不止。 且喜蛇障已除,一行人遂即小心翼翼地避着蛇尸走过,辛红绢还特地招呼大家闭住呼吸,以免吸进蛇血的那股腥臭之气。 约莫走出百十步后,腥味始无,也就到了先前那块牌子的底下,才看出那上面的字迹: “且喜诸君,幸免烈焰蛇吻,七险已渡其五,足见诸君功力深厚,然行百里者已过九十,前途为璇珠最后二险,迷宫难入诸君法眼,甲兵阵乃传自诸葛武侯,先贤胸中邱壑,实非凡夫俗子所能窥测,敬告诸君小心应付。 骑鲸客敬曰。” 辛红绢刚才几乎被蛇咬了一口,这时心中旧恨未消,看到骑鲸客又在卖弄,预先在这儿布置好一番风凉话,不由气往上仲,纤掌一扬,将木牌击得粉碎。 她恨恨地骂道:“这骑鲸客真不是玩意儿,自己不能出头,尽搞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儿,还要故作大方,预先示警,我就不相信凭他自己能将这七险山道走完!” 大家都朝她笑笑没做声,最后还是欧阳子陵劝她道:“师妹,别生闲气了,骑鲸客既然能够成为海外一派宗主,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就看他布置的这七险山道,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尚有两险未过,迷宫不外乎是八阵图之类的东西,他虽说得轻松,只怕实际还未必那么简单。 至于甲兵阵,必是木牛流马的滥觞,想当年诸葛先生孔明,六出祁山,颇仗着它立过一番功劳,连一代奸雄曹孟德都吃了不少亏,少时我们倒是要多费点精神,现在千万不可心浮气躁,免得临时慌张乱了主意!” 天外玉龙语重心长,表面上虽是对辛红绢谈话,实际上却是在点醒大家,辛红绢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内心也的确佩服师兄胸罗万机,果然乖乖的不再讲话。 其他人当然也敬服异常,一个个面色庄重,迈步向前走去。 时近未末申初,春日昼虽稍长,一抹娇阳,已稍见偏西。 百了大师催促大家道:“我们要快点走吧,一会儿太阳下山了,黑里恐怕就更难走。” 大家听得也是,赶忙加紧脚步,赶了约有一刻光景,果见一片桃林阻路,郁郁森森,就不知道它倒底有多大。 奇怪的是虽仅初冬,依然千树桃花,花团锦簇,靠路的一株树钉着一块木板,“旋珠第六险”,下面却写着两句唐代神象派诗人的两句桃源行:“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林下果然还有一曲清流,落英缤纷飘落在水面上,杳然而去,俨然十足江南风光。 左棠这时虽然衣衫破烂,须髯焦黄,绮景当前也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好!这地方有点意思,一路行来,我只道骑鲸客是个俗子村夫,不想他倒风雅的紧,这大概就是所谓迷宫了,真要是出不来,我就在里面做个问津渔夫,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了,仙源在即,我们还等什么呢,快朝里走吧!” 说完第一个顺溪跨入林中,欧阳子陵本来还想再研究一下再做处理的,见左棠进去了,只好跟在后面,其他的人自不怠慢,也就一一鱼贯入林。 清溪曲折,桃花灼灼,那景色迷人的,大家一路走一路欣赏,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了,可是绿湾湾,彷佛没有尽头,而且全是桃花流水,似乎也看腻了。 左棠的渐渐不耐烦,脚步就加快了,后面的人也快步赶上,如是又赶了半天,却依然没有走出桃林,这一来憋出了左棠的火了。 他脚上一用劲,竟使出独门工夫,浮光掠影身法。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还可以巴结,百了与穷和尚师徒俩展开佛门心法,也追个首尾不离,苦就苦了曹一江,差不多拚上吃奶的力气,气吁吁的追了半天,距离愈拉愈远,几乎快看不见前面的人了。 他心中着急,口里可不好意思叫前面慢点,只好咬紧牙齿拚命了。 又走了一阵,实在吃不消了,刚想停下歇口气,忽而黄影一闪,原来是金儿赶到他身边,将身子蹲下,似乎要他骑在身上。 老头子又羞又惭,然而技不如人,的确没办法,只得腼颜跨上,神兽狻猊一声低吼足下生风,就如一缕轻烟,虽是背上驮着一个人,却是满不在乎地向前飞奔。 没有多久,就追上了穷和尚那飞跃的身形,由此就可看出功力的深浅了,几个人一般地跑,左棠欧阳子陵辛红绢都没有怎样。 老和尚百了也是神定气闲,穷和尚可有点气喘地跟在师父后面,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 穷和尚一眼瞥见曹一江坐在金儿身上,马上就将迈过他而去,忍不住忘形地喊道:“金毛狗大爷,你可真不赖,干脆也带我和穷和尚一阵,反正你是四条腿,我穷和尚身轻不过四两,加上去也重不了多少,金毛狗大爷,你也做做好事吧!” 话刚说由完,又是哎呀一声,撇着嘴巴叫了起来,原来老和尚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嘴里还骂道:“你这穷小子,真给我老和尚泄气,我当年虽不成材,至少也冒充过一阵东僧,现在看你比人家徒弟差到那儿去,还好意思向畜生去求助!” 老和尚虽是在管徒弟,却把个叱咤海上的闹海蛟曹一江燥得满脸通红,也亏得这一闹,提醒了在前面埋首飞跑的鬼见愁左棠,猛然收步,欧阳子陵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举头望天,早是繁星满天,新月曲如眉,月下桃花流水别是一番风味。 左棠抬头向天,愕然道:“原来天早就黑了,那我们至少跑了有两个时辰了,听水飞鱼曾说这一山道,全长也不过四十里,以我们的脚程,应该两个四十里也跑完了,怎么连桃林都还没出呢,别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吧!” 一句话将大家都讲得醒过来了,举眼向四周一望,果然还是桃花千株,别无杂树,碧流清澈,跟刚进林子并无差别。 左棠废然的说道:“我明知它是迷宫,然而见了小河,心想水流必有源头,顺流而出,总该没有多大问题吧!而且一路走时,我即在注意桃花的变化,见它杂然栽种,全无章法,完全不像五行九官的阵势,真猜不透骑鲸客这家伙闹些什么鬼?” 左棠测不透迷宫奥窍,其他人也是不行,欧阳子陵学究通神,却也是不行,一行人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坐下休息。 穷和尚跟曹一江真累倒了,立刻盘坐纳气,辛红绢孩子气玩心重,一个人跳到对河去,拣一块草地干脆躺下来,左棠与老和尚不过闭目养神,只有欧阳子陵却斜倚着树干,两眼凝视着一碧如蓝的夜空,以及满天的星辰,静静的思索着迷宫中的诀要。 穷和尚休息了一下,疲劳已经恢复,看大家都是默不作声,似乎静得难受,遂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这些年来都是东飘西荡的,晚上不是住破庙,就是歇在人家的屋檐下,这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滋味,总算在今天第一次领略到。” 话才说完,老和尚睁开了眼睛,啐了一口笑骂道:“穷小子,做人讲话都要合分寸,凭你这份大庙不要,小庙不收的德性,连念阿弥陀佛,菩萨都嫌你腌臜,还要附庸风雅念诗,真是缺的那门子德,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季节,离七夕还早着,那来什么牵牛织女星,没的替我老和尚丢人现眼。” 穷和尚肚子里的书本儿本来就不多,这时候自以为很不错的扯上了一句诗,还挺得意呢,没想到又出了一次丑,撇了嘴很不高兴。 然他一眼看见隔河而坐的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忽而又转为笑容道:“师父,古人不是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吗,您是把书给想死了,我说的那儿是天上呢,您看眼前这小两口儿,不正是银汉两星,隔河相望吗?” 说着用手一指,大家顺眼望去,辛红绢可不正是侧身而卧,一双朗目,明若秋水,呆呆的凝视着欧阳子陵,那里面含着万千种情意。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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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家见状都笑了起来,辛红绢却羞得一纵身,从溪面飞了回来,拖住老和尚道:“大师,你瞧瞧你宝贝的徒弟,嘴里不干不净的,那像个出家人的样子,你还不快打他!” 她这边吵闹不依,老和尚笑着没作声,大家越发的哄笑起来。 辛红绢见左棠也在那儿掀髯大笑,急得又过去拖他道:“爹爹,你也是老没正经,自己干女儿受了人家欺侮,你不说替我出气,还要帮着笑!” 这其中始终没笑的是欧阳子陵,他自已是当事人之一,自然笑不出来,再者他的精神注意力一直放在凝神思索上,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天际掠过一道流星,亮光曳着长长的银尾,划过黑暗的长空,一霎眼就隐没在夜空中了,他突然的叫着道:“对了! 我想出来了。” 左棠被他的突然高叫怔住了,但脸上随即泛出一阵喜色,笑着道:“贤任莫非对此桃花迷阵,已看出一些端倪?” 欧阳子陵点头道:“是的,我看出了一点头绪,但是我怀疑骑鲸客真能摆出这个阵,这是河图的章法,然后加上先天易数与易象图,支综错列,然后配以武侯八阵图的门户,如此看来,非绝顶智慧与数十年苦研,断难弄清其中的变化。 先师宁机真人精通奇门遁甲,所留青莲秘籍语之颇详,然而我看也无如此成就,方才我仰观天象,总算摸清他的章法,然而如何破阵而出,却依旧毫无方法,幸而天上有一颗慧星掠过,这才得到一个启示。” 说着兴奋的在身上找出宝剑,就地划出迷阵的大概形势道:“看这桃林虽然千树一律,然如细心注意,则可看花色红白不一,自右而左,必是每隔七棵红桃则植白桃一株,满七七四九之数,则有两棵白桃,此乃河图洛书所载七盈七虚之法,再纵实而看,则红白更易,每隔八株白桃,立红桃一株,八八六四,则有红桃两株,是为易数八阵图法,而空隙之处,正暗含上天星象。 刚才的那颗慧星,恰好自天蝎星座起,掠大熊座,傍南门二,切北斗而逸出天空,此中间星罗虽密,却正好寻隙而出,一丝都不冲突,是以小侄若能出得此阵,只好算是天意了。” 欧阳子陵指手划脚的解释了半天,把周围的人都听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他们当然都不是外行,可也想不到其中居然有偌多变化。 曹一江昔年纵横海上,认星座而夜航自是袖底工夫,却也不如天外玉龙精博,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连声赞道:“少侠目光如炬,心细如发,更兼博学广知,设非预先概廓,纵有千百颗流星,又何足用,天助犹须人助,少侠几推宇内第一人!” 这是出乎真心的赞美,倒非客套之词,其他人又何尝不萌着同感呢? 阵势既然摸清,出阵当然也就容易多了。 欧阳子陵带着大家东折西弯,一面走还一面解说,什么地方逢三折五,什么地方遇六退一,果然没有多久,已经可以看桃林边缘以及外面的石路了。 辛红绢一方面是为了高兴,一方面也是憋了半天的气,玉手一扬,照准林边的一株桃树劈去,口中还骂道:“这片鬼桃林,不知道困了多少人,看我将它毁了去!” 掌才发出,却为欧阳子陵一把抓住道:“师妹,不可以,灵山胜景,破坏了实在可惜,再说其中还包含着鬼神莫测之机与天地之间的精华,毁之谨防天怒。” 辛红绢所发掌力,大部份被欧阳子陵所化,余劲仅将桃花震得花落如雨,而已然风愁雾起,雷声隐隐,大姑娘见险些闯祸,不由得把舌头伸了一下,还朝他顽皮的笑了笑,欧阳子陵对这个师妹也真是没办法。 穷和尚将头连摇道:“厉害!厉害,不瞒大家说,我刚才还想了一个臭办法,认为要是出不了阵,干脆大家一阵巴掌,把那鬼桃林毁了算了!” 说完咧着大嘴直翻眼,老和尚这次没骂他,事实上他也动过同样的念头。 出得桃林,前行百余步,迎面一座大厦,朱漆红门,兽头上镶着一副大铜门环,虽在深夜,可是兽眼中闪着四道紫色光辉,将四周照得毫芥毕现。 左棠笑着说:“好贵重的大门,这兽眼中的夜明珠,大概就是产自紫贝中的,世人若得其一,就可得毕生富贵,骑鲸客居然用来做门饰,未免太招摇一点吧!” 他说着就去读门旁的木牌:“游珠第七险:‘一舞剑器动四方’,这是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句子,骑鲸客把他这甲兵阵吹得那么厉害,莫非是弄了些木头人来舞剑不成?” 说完举手推门,双扉洞开,大家朝里望去,原来这屋子做直道形,一直通过去,两旁各站了五十四个木制甲人,合有一百零八之数,每个木人手中均持有利剑一柄,映着壁上的夜明珠,紫光辉眼,阵势的确惊人。 左棠口中虽说得轻松,行动却不敢造次,站在门口端详着该如何进去。 后面的老和尚却不耐烦了,抢先一步道:“既然来了,就是刀山地狱,也要闯它一阵,老纳权作先锋!” 说完单掌一撩,夜战八方,就冲进门里去了,穷和尚耽心师父,跟在后面也进了门,其他的人当然不容犹疑,先后窜进了门。 说也奇怪,欧阳子陵本来就留在后面掠阵,他乍一进去,两扇大门彷佛有人控制似的,砰然一响,自动关上,而屋中的那些木人,也开始活动了。 第一对木人呼地挡上来,两柄利剑朝着为首的老和尚,分心刺到,百了大师劲贯掌心,舌绽春雷,猛喝一声:“去!” 掌力分击两个木人,老和尚当年齐名东僧,功力虽较悟非大师略差,但宇内豪杰能与相抗者实不多,可是那击出的两掌,亦仅将木人来势稍阻,随又猛力刺到。 老和尚一见心中吃惊,口中叫着邪门,只好藏头缩颈躲过,木人一击不中,利剑交触,火光四迸,乍合又分,提剑又刺向后面的穷和尚,他见师父掌击无功,不敢斗胆抗拒,也照着老和尚的样子躲了过去,木人一一的刺过去,大家也如法泡制的躲过,而这时前面的老和尚已遇上第二对木人的狙击了。 这一次木人化刺为削,而且一前一后,右高左低,躲是无法躲,幸而老和尚应变得快,拔身飞起,避过前后对削之势,第三对木人也自攻到。 不一会儿,甬道中的木人已发动到三十几对,一时剑气烛天,铿锵之声不绝,众人中只有辛红绢与欧阳子陵带有武器,曹一江背后也插着两柄缅钢鱼叉。 天外玉龙生怕老和尚师徒空手吃亏,取出七情金环,奋起青莲心功,击向一对木人,佛门至宾,再加上无比威力,只听得两声巨响,木屑飞舞,那一对木人委然倒地,而欧阳子陵也感到手臂发麻,这是他出师以来,对敌何止百人中,从未遇到的情形。 当下他不敢怠慢,拾起两支剑,掷向前面,口中叫道:“老师父、穷师兄,这些甲兵乃海底铁心寒木所制,坚固异常,只可剑折招,千万不能硬碰,请接剑!” 两道寒光,如闪电般飞至,刚好为老和尚师徒抵挡了一招。 老和尚脸上一红,顾不得再骄傲了,俯身拾剑,立刻与木人又斗在一起,左棠则早接过欧阳子陵递过来的龙泉剑,迎杀起来。 大家都有了武器,接斗自是比较轻松,其中最为费力是曹一江,这些人都是剑术名家,论招数比功力都是他最差。 闹海蛟昔年称雄海上,今天反被闹个手忙脚乱,还亏身上穿着猩魑皮所制软甲,利剑不易刺透,所以肩背上虽是挨了几下,倒还没有受大伤,然而木人剑沉力猛,打在身上也不好受。 比较占便宜的是金儿,它一身皮毛不畏刀剑,四爪着地又矮得多,不时仗着天生神力,连冲带撞,还绊倒了不少木人。 几个人边打边走,慢慢已接近另一边甬门,木制甲兵为欧阳子陵击碎了几个,也被金儿碰倒了一些,辛红绢仗着身子轻灵,左闪右避,相机以剑猛削,倒也给她弄断了好几柄木人所持的剑,可是依然还有七八十个木人,围着他们猛砍直刺,招数怪异,不虞受伤,铁心寒木,质地坚硬,即使是龙泉名剑,也削它不断,因此把许多高手,围在中间,一筹莫展。 蓦而曹一江大叫一声,原来他腿上软甲遮掩不到之处被刺了一剑,本来已是疲累不堪,那禁得再受巨创,立即倒地,一个木人对他提剑就削,锋刀朝准颈项,其他人相隔既远,且又自顾不遑,眼见即将不救。 天外玉龙侠心仁慈,何况他是随自己前来破阵的,不顾本身危险,金环脱手而出,铮然一响,将木人长剑打断,侥幸救了他一命。 好个天外玉龙,金环掷出后,不敢怠慢,忙又自胸中取出玉制折扇,挥起自创大罗汉招,一招清风拂波,拍开攻上身来的两支长剑,飘身至曹一江身畔,保护着他不再受袭。 激斗仍在进行着,欧阳子陵对这么多没有生命的木人,一面打一面在想,他想到骑鲸客曾经留言,说甲兵乃诸葛武侯木牛流马的滥觞,那么一定有发动它的机钮,也一定有停止它的机钮,只要我们找到它的机钮,不就什么问题全解决了吗? 心里想到这里,眼睛就开始注意了,可是这木人全身雕制成一个甲兵形状,根本就找不到一丝破绽。 又游门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甲兵一招“力劈华山”,举剑向他头上砍下,欧阳子陵右手举扇迎上,左手却伸掌朝它肋下推去,陡而甲兵呼的一响,不但停止了攻击,而且退回壁间去了,原来被他无意间触到了机钮。 欧阳子陵心中这份一局兴就甭提了。 他慌忙大叫道:“师妹,注意,等它举手的时候,点肋下,那里是它的机关。” 少年侠士百忙中不忘谦虚,虽然发现了止住木人的方法,却借着通知师妹的机会告诉大家。 辛红绢这时正在空中,闻言纤手两摆“落雁平沙”,身体降落时,指触脚点,同时制住了两个甲兵,其他的人见状都心中大喜,抖擞精神,不到一会功夫,将七八十个甲兵一一都归回原位。 老和尚气吁吁的走到甬道门口,猛然一掌,将门把开,一丝曙光透进,原来他们在此跟甲兵斗了大半夜,天色已经亮了。 大家把受了伤的曹一江扶到外面,欧阳子陵朝天深吸了一口气,释然道:“七险山道总算全部走完了,不过照我来想,前途恐怕尚多艰险呢!” 语毕又是一声慨叹,这个年轻人虽说技艺通神,然而经过这一日夜的煎熬,几度生死脱勒,所以尽管英气透见眉宇,也掩不住那一种疲倦之色。 左棠一面替曹一江扎伤,一面笑着道:“贤侄别泄气了,经一事长一智,我老头子一生傲啸江湖,手头大大小小的狠仗也不知经过多少,眼皮子底下瞧得起谁来,想不到在这一夜之际,却让我闹了好几个灰头土脸,要不是仗着你,恐怕十条老命也送了。 吉人自有天相,七险已渡,曹兄的伤势也没有多大妨碍,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几步,告诉骑鲸客那免崽子,他以为天罗地网的七险山道,已被我们闯过来了,也让他开开眼界,莫以为宇内无人,一味自尊自大。” 老和尚也为左棠引得豪气干云长笑道:“左老檀樾快人快语,老纳敬为先报捷音!” 说完,一声长啸,清厉激越,震得山谷回响,树枝瑟瑟,山间有晨起觅食的苍鹰,也被惊得引翅远扬。 清啸乍歇,远远的山道上,拥过一大群人,接着有一个清亮的嗓子,夹着极为深厚的功力喊道:“诸位大侠功力盖世,连渡七险,冠绝古今,独醉生敬代岛主落宾!” 语音方落,人群中飘出一个黄服儒冠的中年人,面如美玉,数绺长须,直若松风水月,风度异常高雅,再一看他走路时的身法就更令人惊异了。 原来他每跨一步,望似幅度不大,可是身子就移前丈余,欧阳子陵诧异道:“这是缩地术,此人不惟身藏秘技,恐还胸罗奇学呢?” 老和尚合什当胸,轻念一声道:“阿弥陀佛,此人貌似子都,胸怀奇学,应是蟠桃会上人,惜乎眉带凶纹,声音中含有豺意,恐怕府城颇深,不好相与。” 辛红绢不相信地问道:“老师父,隔得这么远,你就把人家给看清楚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纳平生阅人多矣,姑娘不信,日后必知的。” 就在他们说几句话的时间,来人已行至身畔,施了一礼道:“七险山道自设立至今,尚无人渡得,诸位得于一昼夜之间,安然而过,确令在下佩服之至,岛主以诸位一夜未睡,难免旅途劳顿,特命在下先引至厅中精舍休息用餐,午后当于招贤馆中设盛筵接风,诸位如有所命,亦请于斯时一并赐示。”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一讲,知道此时说出来意也是没用,事情虽重要,倒不必急在一时,姑且等见到骑鲸客后,再做区处罢了。 遂也他抱拳作答道:“欧阳子陵后生末学,此次追随两位师门前辈,冒昧造访,殊感不安,更蒙岛主隆情招待,尤为感激,既是岛主有所指示,某等一切如命就是。” 说完又施一礼。 中年儒士也很客气的还礼,同时转身道:“欧阳大侠大客气了,独醉生敬请带路!” 说完起身走了,依然是用那套缩地术。 欧阳子陵知他存心考较,默运佛门青莲心功,身子平空御虚而起,走在他身旁道:“兄台如此客气,欧阳子陵担当不起,如蒙不弃,大家并肩而行吧!” 人在说话,脚步可不见动,可是说来奇怪,身形却始终贴在独醉生的旁边。 独醉生抬起眼睛,朝他看一下,那目光中显然的有一种诧异的神情,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微笑道:“欧阳大侠好妙的水云功!” 欧阳子陵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道:“独醉先生好精的地行术!” 独醉生哈哈长笑,笑声中伸出一只手来与欧阳子陵握了一下,那一握大家都没有运功力,然而确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一行人走过山口,那儿停了许多劲装的汉子,见他们来了,都肃然垂手侍立在一旁,可见骑鲸客对他们的礼遇的确不差。 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一座大厅前面,厅上一块横匾,草书金龙堂三个大字,笔力雄浑,独醉生用手一指道:“这儿本来是于堂主执事,于堂主昨日下山迎宾,诸位大概已见过了,此刻尚未回来,兄弟只好代为招待了,内厅已备汤水,请诸位稍事梳洗,就到厅前用餐。” 说完击了一下巴掌,遂有几个黎装少女过来侍候,独醉生又交待了几句话。 他告声得罪就到前厅去了。 大家都进到内厅,那些侍女立刻捧着几盆热水来,跪在地上,双手持盆,请大家盥洗。 穷和尚半天没说话,这会见他的幽默感又来了,嘻着大嘴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穷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师父,你看这脸盆还是金子做的妮,水也是怪香的,咱们好好的享受一下,也洗洗身上的穷气。” 老和尚狠瞪了他一眼,才对少女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劳侍候,女施主还是请将盆放下,老和尚自己会照顾。” 可是那些女孩子如若未闻,依旧木然的跪在那儿。 左棠心知必是岛上的规矩如此,遂劝他道:“大师还是将就擦把脸吧,不然她们恐怕永远跪着不敢起来呢!” 老和尚这才连呼罪过的擦了一把,穷和尚生性诙谐,放浪不羁,可是看到自己洗下满盆黑水,不由得也红了脸。 然而那些女孩子满脸恭敬,了无嫌恶之态,穷和尚讪讪的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以后跑江湖,也把行头换干净点儿吧,要不然再遇上这种场合多难受!” 老和尚本来已满肚子不是味儿,听见这句话更生气,大喝一声道:“咄!住口,孽障,出家人四大皆空,那能着相,你要是嫌脏,赶紧还俗,别再做我的徒弟!” 穷和尚几时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吓得闭口不敢做声,倒是辛红绢看不过意,她随清昙大师多年,佛理精深,这时眉绍春花笑道:“大师父,我有句话您别生气,你们空门中人,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实你照样吃肉喝酒,怎能说无,你是个和尚,人家看来是个和尚,自己摸摸头还是和尚,怎能说空呢,除了一个光头,您和俗人有何两样?一个人既有感觉,断不能说空,若无感觉,何必要分干净龌龊,自己弄舒服些,人家看来也顺眼些,所谓心中有佛,这才是成佛作祖的真正途径,您说对不对?” 老和尚被她抢白得两眼直翻,苦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欧阳子陵怕她得罪了老和尚,正想说几句话来转转圆,不想门口有人接腔道:“好道理,透辟之至,此足可为讨曹檄,治头风,憾在无酒,否则我定浮一大白,各位且莫忙于讨论空不空问题,一夜劳顿,腹中一定是空的了,前厅粗食已备,还是请用餐吧!” 大家回头一看,独醉生已笑吟吟的站在门旁,这才顾不得说话,随他到前厅去了。 可能是顾虑到大清早,也可能是顾虑到他们彻夜未眠,所以并未备酒,然而菜肴却很丰富精致,独醉生陪着大家用过,那些夷装少女又端上茶来,这才开始谈话。 独醉生首先清了一下喉咙,然后庄重地说道:“山道七险,泰半为岛主经营,惟桃花迷宫及甲兵二险,系出自在下布置,虽未敢云夺造化之工,然放目当今之世,知之者实无几人,诸君无恙而来,确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位高人所为,独醉生极冀一为识荆,达者满天下,知我有多少,若此番失诸交臂,恐将抱终身之憾。” 大家听完,都把眼睛看着欧阳子陵,天外玉龙本不欲出头,处在这个情形之下,知道推托不掉,乃谦虚的站起来道:“欧阳子陵幼禀师训,略知河洛易数及星象之学,然若比及先生之才,不啻云泥之别,此次得侥幸出阵,实乃天意,至于识得甲兵肋下机关,更属无心之举,盛赞不敢辱承,若先生不弃愚劣,敬请不时赐诲。” 独醉生一听又是欧阳子陵所为,不由得把眼睛盯在他含有深意的望了一下道:“大侠人中麟凤,陆地神仙,无怪乎金陵一举而为天下魁,独醉生今宵得见,无憾生平。” 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整衣起立道:“诸位一路辛苦,在下亦不再多作打扰,请稍事休息,午后申刻,岛主设筵招贤馆,斯时兄弟再来相邀。” 说完拱手作别,带着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告辞而去。 大家目送他离开后,百了大师微微一叹道:“此人相貌阴沉,对欧阳公子却是一片至诚,以德化人,人定未必不能胜天,但看公子如何努力了,若将此人渡化,不但这次取贝救人可省事不少,即日后武林,亦可免无穷杀机,此功德兹大,愿公子能好自为之!” 欧阳子陵见老和尚一反平常嬉笑之态,忙憬然应道:“晚辈以身许道,即滚汤鼎镬亦在所不辞,只缘技疏艺浅,不克当此重任,既是老前辈能预测先机,尚祈有以教之!” 老和尚合什谢道:“老衲不过粗知相人术而已,那里谈得上什么先机,公子一身所学,老和尚师徒委实望尘莫及,何云指教,公子只须上体天心,下启人怀,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必老纳多饶舌了!” 欧阳子陵还待谦逊,左棠已伸手拦住了:“老和尚不过读了几天麻衣相法,那里就能通神了,目前事情正多,晚上还要赴筵呢,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看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免得临时精神不济。”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到为他们预备好的房子里休息了。 其实他们都身怀绝技,休息不过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只有曹一江,他上了年纪,又受了腿伤,先前因为忙累,人前还强撑着,这一躺下去.身子立刻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直到将近申时,才被一阵谈话声惊醒过来,腿伤因为左棠给他服了武当无非道长所炼的玉芝大还丹,早已不觉什么痛苦,而且精神也好得多了,立即披衣走到前厅,只见听水飞鱼于钧正陪着大家在厅上谈天,一见到他进来,大家都客气的站起来。 于钧更是恭恭敬敬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老英雄您起来了,您腿伤怎么样,不碍事了吧?” 诚恳之色溢于言表,曹一江在山下就是为这汉子的义气所感动,尤其是他宁可违背禁例而把一支通讯示警的银箭强塞在自己手上的事,更令人佩服。 所以他也激动的回答道:“没有关系,左老英雄喂我服下的大约是什么灵丹仙药,这会儿不但不觉得痛,精神反而好得多了……” 他木来还想说几句感谢欧阳子陵和左棠的话,但一想到他们是跟自己一路来的,当着于钧反而不便,遂住口没说下去,遂暗中掏出那支响箭,偷偷塞在于钧手中,眼光中透出一阵感激之意。 于钧接在手中,脸红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诸位侠士功力无双,一昼夜间闯过七阵,足以睥睨当世,于钧山下之举,反嫌画蛇添足矣……” 大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正想解说一下,于钧忙使眼色止住,厅前黄影一闪,独醉生的身形已飘然而入道:“甲刻已到,岛主夫妇正候驾招贤馆中,独醉生奉命偕于堂主迎宾。” 于钧也连忙抢至门口,伸手让客道:“诸位大侠请!” 欧阳子陵等人见状,也只好将话咽下肚去,纷纷起立,逊谢一番,朝门外走去。 由金龙堂至招贤馆,约得百十步路,而且都是山坡,均以白石为砌,雕银作栏,端的一派气象,沿阶都站满了着锦装的侍女与手执金钺的武士,见众人行至,低首垂臂屏息而立,在恭敬中透着无限威严。 独醉生在前面陪着欧阳子陵,少年侠士虽然行道不久,却接连的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尽管这一阵迎宾的仪式是如何的庄重,少年侠士却依然谈笑自如,恍若未见,这种镇定功夫是半丝都假装不得的,独醉生看在眼里,敬服之心就又加了一成。 眼前一座朱楼,金碧辉煌,欧阳子陵心知必是招贤馆,朗声朝独醉生道:“欧阳子陵武林末进敬谒璇珠岛主,请先生代为先容。” 他的话是朝独醉生说的,其实中气内涵,数十丈方园但可听闻,独醉生笑着尚未开口,楼中已传出一阵雄壮的笑语道:“欧阳大侠远来是客,请不必客气,愚夫妇恭候多时了。” 语毕金锣两响,就在白羽宫旄的簇拥下,自楼门口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壮年约四十多岁,涧口虬髯,黑脸膛遍体绮装,俨然王者威严。 女的满头朱翠,耳垂明珰,面目姣好如二十许佳人。 这一亮相,倒使欧阳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赫赫不可一世的璇珠岛主竟是猛张飞似的人物,更想不到他的夫人会如此年轻。 不过这种惊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即恢复了一往的从容风度,深作一揖道:“欧阳子陵冒昧造访,承蒙岛主以重仪相邀,实愧不敢当。” 骑鲸客亦卑亦亢还了半礼,然后圆睁着彪眼,盯了他片刻,突而哈哈大笑道:“风闻欧阳大侠扬名中原,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何快平生,更想不到大侠竟是风秀儒雅的人物,与公瑾交令人自醉。 今日方知古人设辞立语,确有一番道理,薄肴水酒,村歌俚舞,本不足待佳宾,权表海外之人一点迓客情意,请!” 说完举手礼客,这时其他人都已来到,欧阳子陵一一为己方的人引见,骑鲸客夫妇对大家的礼貌还不差。 虽然曹一江的脸上隐隐已泛起愤怒之色,骑鲸客直如未觉,欧阳子陵见他那样沉得住气,心知此人必不易与,一面在谦让入座,一面在心中暗暗沉思对付之策。 再看左棠面色庄重,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地打算盘。 老和尚师徒两人成了没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响。 曹一江瞪眼干生气。 只有辛红绢,大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她觉得怪有意思,一双活溜溜的眼睛东扫西扫的最不安份。 骑鲸客等大家都坐好了,才开始为自己一边人介绍。 总护法独醉生是大家都见过的,以下则为五龙堂主,大家只认识听水飞鱼于钧是金龙堂执掌人。 其他为银龙堂主三绝手罗天生,玉龙堂主追魂燕子沈述民,灵笼堂主岭南畸人郑永南,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又民,这些人轮到介绍的时候,多半站起来抱拳说声“承教!”便又傲然地坐下。 骑鲸客介绍完毕五龙堂主,遂又笑着道:“本岛地小事烦,尚有几位护法因另有职务,此刻未能入席,以后再为介绍吧!” 语毕挥手传令开宴。 遂听得一声锣响,进来两列少女,一列侍觞,一列呈肴,席后细乐声起。 这些宫装少女,因平时训练有素,脚步都按照音乐节奏,进退合拍,动作一致,美妙非常,而那乐声非丝非竹,更是悦耳。 其他人听得倒无所谓,欧阳子陵入耳心惊,见独醉生脸上含笑,知他又在卖弄胸中才学,当下不作声,徐待发展。 果然酒过三巡,乐声更为动听。 独醉生忍不住开口道:“下里巴人之音,不知可能入诸位高人法耳?” 欧阳子陵笑道:“先生何谦逊乃耳,此碧海青天古调,只应天上有,我们得饱耳福已属三生有幸,不过女子吹奏,总嫌中气不足,若能补以铁板铜琶,恐怕连凤凰也引来了呢!” 独醉生本来脸上是一片得意的,直至欧阳子陵说出曲名,他已够惊奇的了。 等到他不需目睹,仅凭听觉就说出这早已失传的乐器,吹奏人甚至缺点也丝毫不爽,足见比自己高明甚多,失望之色现于眉宇。 半晌,才废然地叹口气道:“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能者有几人,就这几个女优训练起来已费了我不少心血,再叫我上那儿去找通窍的顽石呢!” 语毕居然有点感伤的意思。 欧阳子陵倒深深后悔不该刺伤他的。 沉默地又喝了一阵酒,欧阳子陵见骑鲸客始终不问他的来意,只是一味的劝酒让菜,他实在忍不住了。 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骑鲸客就拦住他道:“欧阳大侠,你的来意我已经非常清楚。 诸位千山万水,迢迢赐顾敝岛,目的共是两个,一是求紫贝,二是要放回曹老英雄的两位令郎,这两件事都不成问题。” 骑鲸客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欧阳子陵等人脸上浮起喜色,他们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就解决。 可是骑鲸客笑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本岛一向也有个规矩,就是凡能通过七险山道而到山上的武林朋友,都可以向本岛提出一个要求,本岛也有义务绝对允承,你的目的有二,我只能允其中之一,你选择那一个呢?” 此言一出,席上掀起一阵吵杂之声。 欧阳子陵木然而立,没想到这骑鲸客老滑头耍出了这一手。 最难的是曹一江,自己跟着上来一趟,却给欧阳子陵惹来这么多麻烦。 老和尚也感到很为难,因为曹一江的事是他引来的,乃合什致礼道:“岛主难道不能通融通融,使能两全其美吗?” 骑鲸客不去回答他,却把眼睛看住欧阳子陵道:“难道欧阳大侠要我当着全岛弟兄自坏规矩吗?” 这句话够厉害的,武林中门有门规,党有党纪,局外人绝对不可以逼着人家改变规律,否则即违江湖道义,为武林所不耻。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那么做,可是他心中实在为难,两件事论轻重实不能比拟,可是既然答应曹一江,武林中千金重一诺,岂能临时掉头不顾。 少年侠士沉思有顷,猛一咬牙道:“那么请岛主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 一语既罢,举座动容,悚然敬服少年侠士的义薄云天。 曹一江急得连连摆手道:“欧阳大侠,这事千万不可,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你的力量,还请以点苍山几十条人命为重。” 欧阳子陵苦笑的摆手道:“曹老英雄你别说了,要是你处在点苍山上中毒待救,也不愿意如此偷生全命吧!” 曹一江感动得老泪交流,怔在那儿做声不得。 骑鲸客彷佛早已料到这种结果,满脸奸笑的将面前小罄敲了一下道:“传令立即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请他们即来入席。” 随有侍卫领命而去。 不到一会工夫、曹化鲛、曹化鲳兄弟相继被领到席上,显见骑鲸客早就准备好了。 曹氏兄弟看见父亲与一些人在这儿喝酒,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曹一江巍巍地站起来道:“岛主请将他们两人仍旧绑回去,换取紫贝!” 骑鲸客笑道:“这个碍难从命,刚才你说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欧阳大侠的力量,因此这个选择之权,不在你我,而在欧阳大侠了!” 曹一江知道欧阳子陵绝对不说出交换的话,又急又愧,学掌击向自己天灵穴,惨声道: “曹一江自愧无能,负已累人,愿一死以谢天下英雄。” 话是说完了,那只手硬是拍不下去,原来已为欧阳子陵凌空拂穴,把穴道给点住了。 左棠过去给他拍开穴道,附在耳边轻轻地说:“老英雄你别想不开,事情并未到绝望关头,紫贝依然有希望可以取得,你这么一来非特与事无补,反而辜负了我那老贤侄的一片苦心。” 阔海蛟一想,果然不闹了。 欧阳子陵只是低头喝闷酒,反是骑鲸客兴高采烈,不特殷勤劝酒,一下子召乐,一下子命舞,好像是真心地款待这批佳宾。 左棠倒底人老经验多,看欧阳子陵闷闷不乐,遂低声劝他道:“骑鲸客此举早有准备,分明别具居心,我们一时大意,坠其阱中。 不过他挟紫贝做威胁,恐怕另有所求,我们以后还有办法可想,此刻何必放在脸上留人笑柄呢?不如干脆高高兴兴的吃他一顿!” 天外玉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果然收起愁怀,放情的吃喝谈笑起来。 妙舞清歌,最是宜人,天外玉龙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酒量既豪,吐语如珠,三文五典,罔不精熟,他这一放情,更是光芒万丈,与独醉生谈得更是投机。 酒至半酣,他忽然问道:“先生名独醉,不知是何用意?” 独醉生饮了门前一大杯,笑着道:“屈原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世界上什么事都好办,只有清醒最难过,所以不免沉江而死。 醉乡不住住何乡,醉里滋味最销魂,我为了想高高兴兴活一辈子,惟有众人皆醒我独醉了。” 欧阳子陵那一问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所以发表完他的独醉理论后,埋头喝酒不再出声音了。 子陵知道他心中有难言之隐,没再去撩拨他。 辛红绢听完他的独醉论后,觉得新奇,意有未尽,忍不住道:“先生刚才讲得很热闹,怎么忽然不开口了呢?” 独醉生长叹一声道:“酒还没有喝够,醉话讲不出,醒话是不会讲,不愿讲也不屑讲,所以我没有话讲了。” 语毕片刻,忽然击桌长歌道:“盛岢酒醉鞭名马,莫使多情累佳人。” 璇珠岛上的人是看惯了他的样子,都不觉得奇怪,东来群侠也是脱略中人,不以为怪。 只有欧阳子陵心细,看到璇珠岛夫人脸上隐隐有一阵痛苦之色,心中在奇怪:“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吗?” 他在暗中猜测着,随即想到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不该乱加猜想,想到这儿,他的脸不自主的红起来,幸好有酒盖住。 这一顿酒吃得很久。 筵后,骑鲸客希望他们能在岛上居留一两天,紫贝没到手,欧阳子陵当然不能走,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各人在自打主意中,宾主很客气的告别了。 大家依旧被招待在金龙堂中安歇。 于钧这汉子的确是够坦爽,他明确的承认今天骑鲸客手段过于狡猾,也坦白的说出骑鲸客之所以吝紫贝而不与,一定是想要邀请欧阳子陵等人参加逐鹿王位,以逞他君临天下的野心。 这跟欧阳子陵心中所想的相同,因此并不表示惊奇,倒是他看于钧这个人实在不愧为热血男儿,不知他何以能甘心为骑鲸客所用,忍不住出言相询。 谁知道于钧听罢,长叹一声道:“士各有志,兄弟也知道所附非人,怎奈恩怨所系,说不得只有走到那里是那里了!” 欧阳子陵见他不肯说出与骑鲸客究竟有什么恩怨牵缠,当然不能强问,话题一掉,转到独醉生身上。 于钧脸上遂现出一股不屑之态道:“这个人五年前才来到岛上,一身技艺业颇高,腹内所学更是广博,岛主的野心也是他给引起的,阴沉凶险,城府颇深,所以不到两年,就得到岛主的倚重,升为总护法,言听计从。 最近他又不知从那儿找来一批武林高手,担任银玉灵天四龙堂主,同时连结倭人,以增加岛上力量。 目前看起来,好像璇珠岛实力雄厚,足可称霸一方,可树大招风,再加专以巧取豪夺的作风对付武林同道,看来覆亡之期,已在不远,反不如以前偏处一隅,得保自在逍遥……” 大家看他牢骚越来越多,恐怕此地耳目众多,被人听去,对他不利,逐出言劝止,信口又胡诌了几句,大家都告散了。 欧阳子陵回到房中,胸内百思交集,想到紫贝尚未到手,点苍山上,无数英雄及几位义兄都亟待拯救,不禁忧从中来,在床上更睡不稳了。 辗转反侧,又是良久,心思始终不能平复,干脆披衣起身,开门外出。 虽说南海四季如春,夜寒依然如水,深夜中他发现这个岛防备得很周密,火把光中,身穿甲胄,手持长茅的武士不停地走来走去,间而还送来一阵巡夜的更鼓声。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应该是绝塞苦的战地风光,他想不到能够在这小岛上领略到了。 弯弯的新月斜挂上天幕,夜空中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在眨眼,除了武士们走路时振动衣甲的响声外,这儿应该没有别种声响。 可是他敏锐的听觉告诉他在右侧的竹林中有着金刃劈风的声响,他觉得很奇怪,难道有人在这儿拚斗不成。 他蹑起脚步,轻轻的转进竹林,顺着声音朝前找去,终于他看见了。 是一个人在那儿练剑,那个人身法轻灵,剑法极其怪异,根本说不出是那家的路数,可是一招一式都极其狠辣。 他在旁边观察了一下,脸上不自而然的浮起一阵笑意。 原来他看出这套剑法虽然狠毒凶险,可胜过天下任何一家的招数,然若与自己的大罗剑相较,仍觉火候不够,相差甚远。 又看了一下,那个人忽然收势,轻啸一声,回头望着,似已发现欧阳子陵来临,月光照着那人白色的面容,赫然是独醉生。 欧阳子陵知道行踪已现,不能再隐藏下去,遂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空山明月,一鹤独舞,先生真好雅兴!” 独醉生发现在旁窥视的人是欧阳子陵时,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现出欣喜的神情道:“愁绪万千,谁知我心,在下一时无眠,深感岑寂,这才想起举剑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意惊动侠趾,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大侠累了一天,不好好休息,莫非也是爱月眠迟么?” 欧阳子陵正因为偷窥人家练剑,很是失礼而感到不好意思,及见独醉生笑容相向,全无愠意,倒觉得此人尚为可亲,不像百了大师及于钧所说得那么阴险不近人情。 遂也他笑笑道:“那里,那里,在下可没有先生这么高雅的情趣,只不过是一时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扰了先生雅兴。” 独醉生见欧阳子陵眉头深锁,想到他是为什么而烦忧,遂笑着道:“大侠心中郁结的,莫非是为紫贝的事。” 欧阳子陵被人家一言道破心事,深服此人果然心智过人。 他慨然地道:“先生察微知著,洞见肺腑,在下此次冒生死之危而来,就是为了紫贝之事。 不想碰上了曹老英雄的事,为全江湖道义,只好先放下自己的事了,然紫贝势在必得,岛主以礼相待,欧阳子陵当然不便多作要求,是以感到心中忧虑不决。” 独醉生听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你我虽属初会,倒是颇获我心,托大叫你一声老弟吧。 我说老弟呀,你虽然身负绝学,艺高天人,可是要论到心机和阅历,可实在太差太差了吧。 你连闯七关,普天之下可说很难找到这份身手,岛主现在正在求才若渴的时候,自然想拉你为用,为己张本了。 闹海蛟父子的事只能说适逢其会,岛主抓住了机会,既应了规条又买了人情,让你老弟白忙了一阵,可还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摸到。” 独醉生见他听得出神,也得意的继续说道:“曹一江父子早年的海上名头,的确颇有一点作用,所以岛主先前是想将他们不择手段地拢络过来。 可是跟你老弟一比,他们差得太多了,干脆藉此恩将他们放了,也正好抢过你老弟一个要求的权利,此一为二鸟之计,不可谓之不妙。” 欧阳子陵听到这儿,不禁愤然作色道:“那么你的意思倒底要我怎么办呢!” 独醉生眼珠一转道:“老弟,你别忙,听我慢慢的道来,岛主既然挟持紫贝不与,当然是想以此要胁你跟他共襄大举呀。 紫贝虽然宝贵,他还是会给你的,可是你必须先答允他的条件,纠合中原武林人士以及各门派的好汉助他攘夺王位,有着那么大助力,这件事当然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你可是开国功勋,少不得裂土分疆,位极人臣,衣朱带紫了……” 欧阳子陵脸上勃然色变,摇手道:“先生别在说下去,我辈行侠仗义,视功名富贵如草芥,此事断不可为,欧阳子陵可不要紫贝,也不能答应这种条件。” 独醉生冷冷的追问道:“那么你是存心不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忍心看他们毒发身死了,是么?” 欧阳子陵为难的低下了头,独醉生呷呷冷笑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少年侠士凛然地抬头道:“死生有命,我不能将那些人治好后,再陷他们于不义,明天我就告辞回去。 先上天山找到七毒天王拚斗,偌能获胜,我就带着他的头回到点苍去送那批朋友回去,后事俱妥,我再自刎以谢知己,明天我也不见岛主了,就烦先生代为告诉一声!” 说完回头就走,被独醉生一把拖住了。 欧阳子陵朗眉一扬道:“先生莫非想强留在下么?” 青莲心功发出,周身自然地逼出一层劲气,振开独醉生的手指,独醉生想不到欧阳子陵已有顾念却敌的功力。 独醉生又惊又急地喊道:“老弟,等一下,再听我几句话!” 欧阳子陵闻声站住道:“先生要是再替岛主作说客,请恕在下不恭陪了!” 独醉生笑笑道:“老弟肝胆照人,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大轻,遇事急躁,这毛病可先万万不行。” 接着又放低声音道:“你已通读九书,颇治杂学,医卜星相,无所不能,拳棒刀枪,莫不熟精。” 欧阳子陵见他称兄道弟,款待亲热,先批评自己冒险,又吹嘘胸中学问技艺,一时弄不清他在搞什么鬼,也只好让他说下去。 独醉生却将嗓子压得更低道:“我在这岛上是另有用意的……那个告诉你也不妨,紫贝,骑鲸客把它视同拱璧,藏在极严密之处,从无第二人知晓。 今夜的谈话只有你知我知,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夜已深了,我该回去了。” 独醉生轻轻拍拍他的一肩膀,一掠身就走了。 独醉生的最后这番话,欧阳子陵感觉到非常意外,因此反而愕在那儿,半晌都没动弹,突而人影一闪,来到欧阳子陵身边。 欧阳子陵心头一惊,劈出了一掌,那人也举掌相迎,想是功力略逊,闷哼一声道:“老弟,是我!” 原来是独醉生去而复返,欧阳子陵苍猝中出手,用的是十成功力,见独醉生居然能硬接,倒是有点愕然了。 想不到独醉生比他的惊异心还大:“老弟,真了不起,你是怎么练的,愚兄要是差点劲,这一条命呜呼哀哉了。” 欧阳子陵自己差点误伤了人家,心里十分抱歉,正想开口说两句道歉的话,独醉生已压低了嗓子,在他的耳旁说:“老弟,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来告诉你的,愚兄以前曾经给骑鲸客引见了几个扶桑的剑士,谁知道他因人成事太急,对那几个倭人敬礼有加,比对我还亲信呢! 明天他恐怕会唆使他们跟你挑战的,扶桑剑法别成一派,颇有几下煞着,方才我在林中所练的几招,就是跟他们学的,那几手攻势凶厉,我一时还没想到破解之法。 明天你要小心点,最好不要大贴近,用轻身工夫游斗,等他疲倦了再设法挫败他们,我真不愿意你这本国第一高手吃了他们的亏,这一仗关系我们华夏令誉,你可大意不得。” 独醉生说这番话时,语调非常诚恳,使欧阳子陵倒是十分感动,不自而然地对面前这个怪人,产生了不少亲近的感觉。 所以他激动地道:“谢谢兄长关心,扶桑剑招传自我国的,唐代倭国曾派了不少士子留学长安,不但学文,而且也学了很多武事。天下武学本来就源出一宗,他们再厉害,小弟也有应付之道,到时必定不致令兄长失望的。” 独醉生见他已改口称自己为兄长,显然十分开心,再见他说得那么轻松,心中虽不敢全信,可是他接过老兄弟一掌,知道就凭功力,这位年轻高手必定吃不了亏,遂放心叮嘱两句珍重,这才真正的告别走了。 欧阳子陵目送他的身形在林畔消失,心中也摸不清是什么味道,面对这一个行为乖张莫测的怪人,的确感到无限迷惘。 照于钧的说法,他应该是骑鲸客的心腹,然而听他对自己谈话的口气,却又不十分正确,他们两个人都不像在说谎,他应该相信谁呢? 少年侠士一个人静静地思索良久,依旧找不出一丝头绪。 晚风中又送来一阵金柝,欧阳子陵不禁抬眼朝身披甲胄的执戈卫士看了一眼,心中开始替骑鲸客悲哀了。 这位野心的岛主还梦想着占有天下呢,殊不知他倚为基业的小岛上,已经开始有不稳的征象了。 “唉!名利二字误人啊!它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 少年侠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满腔纷扰的思绪,缓缓地移动脚步,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又是一个早晨了。 有人说过南海的鸟不语,花不香,这句话并不确实。 欧阳子陵由于昨夜睡得很迟,这时在床上刚合眼,就被窗外一阵啾瞅的雀语吵醒,还没有睁开眼,鼻子里就闻到一阵清香。 他慌忙睁开眼一看,桌上花瓶里已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束红梅,红艳欲滴,而鸟声舌燥,就在床头,虽然婉转悦耳,总觉得有点不自然。 所以他笑着道:“师妹,你怎么那么促狭,专喜欢扰人清梦。” 绿影一闪,辛红绢俏妙的身影飘来道:“你还好意思呢,太阳都老高了,赖在床上那象个练武的人。这儿的晨景真是妙极了,你不起来欣赏可是错过了。” 她说着,笑着,手上还拈着一株梅花,那模样天真煞,也令人爱煞。 欧阳子陵昨晚回来很晚,本是和衣而眠,此刻翻身下床,望着她拈花巧笑的样子,心神不禁也微微地泛起一阵涟漪。 他也笑着道:“大清早,你就顽皮起来了,这花是刚折的吧,我们现在是作客异地,一切行动都不能大自由,要不然犯了人家禁忌可不大好意思。” 欧阳子陵因为她是本门师妹,尤其这一路行来,看她天真的样子,处处都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所以语言中随时都带着一种大哥哥似的关切。 辛红绢心中一方面把师哥当神人,另一方面又把他当作情人,是以她的爱中总是渗杂了部份敬的成份。 因此听了这番话后,依然笑着道:“知道,跟着你天下第一大侠客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你惹祸丢脸呀!告诉你吧!这是听水飞鱼于大哥陪着我采的,该不会出问题了吧!” 他们在房内的谈话,早惊动了外面的人。 接着就有倩妆的侍儿送洗脸水进来。 于钧也含着满脸的笑容跟在后面进来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红梅在岭南一带早就开过了,岛上因仗着地气之灵,所以还留住了十几株,令师妹一定要采几朵来送给你,我这个做主人的当然也借机会借花献佛了。” 欧阳子陵向他一面问候,一面让坐。 辛红绢已红着脸出去了。 于钧摆手说道:“欧阳大侠,你别客气招呼我,快梳洗一下,岛主已经在招贤馆候驾了,说是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在下是奉命催驾的!” 欧阳子陵一听,胸中早已了然。 明知骑鲸客必是要那批所谓扶桑剑士跟自己较量一番,口中还装着毫不知情,诧异地问他道:“还有那些朋友,岛上的各堂堂主昨夜不是都已见过了吗?” 于钧见问,面上浮起怨色,愤然道:“还不是总护法引进的一些日本人,唉……愤急行事,引狼入室,我看岛主迟早会吃他们的亏,只希望大侠天威,能杀杀他们的傲气,也免得夷蛮之辈,笑我华夏无人。” 欧阳子陵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在那几个倭人手下受过挫。 再者昨天独醉生也把他们说得很厉害,心下不敢怠慢,匆忙的梳洗一下,就跟于钧一起到外面。 在外面会合了左棠与百了大师及徒儿,闹海蛟父子等人,随便用过早点,又朝招贤馆而来。 今天的招贤馆,气派又不同于昨夜,甲士罗列,斧戈映日生辉。 骑鲸客夫妇都是劲装佩剑,四龙堂主,各自束装,只有陪他们来的金龙堂主于钧穿着大袖客服。 独醉生还是儒服依然,与欧阳子陵两目相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在骑鲸客夫妇两旁,站着四个和服束髻的扶桑剑士,腰跨倭刀,面目狰狞,神色傲然,一派飞扬拔扈的样子。 骑鲸客笑着迎客,见礼已毕,然后宏声笑道:“大侠一代奇人,左老英雄与百了大师蜚声宇内,昨夜幸接华轩,荣辉蓬壁。 今天有几位海外朋友,亦想一赌丰采,敝人幸为引见!” 说完用手一指四人道:“这四位是扶桑岛青木门下四位剑士,铃木、官木、小男次郎、龟山。” 欧阳子陵举手一拱,四人亦颔首为礼,不过桀傲之态未减。 大家分宾主坐下后。四人中的铃木,最是性躁。 他站起来道:“我们弟兄四人,久仰贵国能人辈出,高手如云,所以浮海而来,希望能取他石攻错,以资进益,各位既是武术名家,还请不吝赐教为荷!” 这家伙一口中国话说得倒是很流利,就是语气太狂傲,璇珠岛上的几位堂主,脸上都有不愉之色。 只有骑鲸客毫无动静。 东来群侠大部份的人涵养都很好。 曹一江父子则是自知技不如人,怒在脸上没出声。一旁晃出穷和尚,他想是来此做客两天,在人家富贵的环境中没好意思太随便,所以衣服手脸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嬉皮笑脸的毛病未改,走前两步道:“向来两军交锋,都是扛旗的先行,小僧这次跟着出来,一路都管的打杂事务,您老兄第一个出阵,跟我大概也差不多,咱们练两手让大家开开胃吧。” 铃木听了他这番连损带骂的话,差点儿气炸了肚子。 原来四人中论本事,也数他略逊一筹,不过人家损是损,礼数上并不差,只好忍气道: “很好,就请师父赐教吧!” 说完拔出剑来走到场中,倭剑与我国剑略异,只是一面有锋,钝面尖头略朝上翘,如刀而窄,似剑偏厚,色泛秋水,亮铄银光,一望而知系为绝佳宝刃。 欧阳子陵想不到穷和尚会第一个上场的,碍了百了大师在场,他师又不出头阻止,自己当然不能拦挡。 只好解下腰间龙泉古剑递上,关心地道:“师兄愿打头阵自是好极,只是人家为东瀛名手,所持必非凡铁,请用小弟之剑。” 谁知道穷和尚把宝剑推回来道:“大侠不必耽心,我们这种掌旗兵打架,那里配使用前古名刃。 穷和尚出家人,不敢用刀使剑的,还是靠我的这破破僧袍,陪人家大剑士走几招吧!” 欧阳子陵见他不肯接受,只得回来。 穷和尚却飘飘摇摇的走至厅中,合什为礼道:“阿弥陀佛,小僧贫无立锥之地,衣食不全,全靠着这一身破僧袍做幌子,在外面化缘渡日。 等一下比划时,还请大剑士剑下留情,皮肉厚处剁两刀都不打紧,这僧袍要是给你割坏了,可是断人生路,死后要坠入阿鼻地狱的。” 玲木虽是精于我国语言,却不懂如此伶牙俐齿的骂阵,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再多作虚套,挺剑一挥,就斜跨过来。 他倒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锋刃未至,劲力先达,一股激风已将穷和尚的僧袍刮起。 这下子穷和尚的一张破嘴也顾不得再说笑了,缩颈凹胸,将极为凌厉的攻势躲过,两臂突扬,一双僧袖劲力贯注,反向铃木胸前击去。 铃木虽含怒出手,心气并未浮躁,他也知道眼前的一干男女僧俗无一易与,招数并不用老,长袖将至,反刃一撩,拍的一响,两方碰得结实,铃木不过手颤了一下。 穷和尚却被带得身势朝前一倾,不由得暗中伸了下舌头,心道这倭狗看他不出,内劲倒充沛得很,今天如不用心应付,只怕等一下要大丢人,忙稳住身形,不敢再打硬碰硬的算盘了。 他遂将身子一转,展开滑溜的身法,在一旁游斗,间或以破袖作刃,攻出几招,这种打法本来极耗力气,尤其是遇见东洋剑法,更是吃亏。 东瀛剑道,一向讲究以静制静,以逸待劳,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所以任你穷和尚鸢飞兔跃,人家在中间总是峙如山岳,然而只要一攻出手,还是被人家抢尽先机,往往被迫得撤招自救。 如此斗近百招,欧阳子陵这边的人莫不焦形诸色。 骑鲸客及三个日本人脸上都浮起一阵笑意。 又斗了一阵,穷和尚也看出自己吃亏了。 心想这一路上来,欧阳子陵出尽风头,自己师父当年也齐名东僧,虽说技差一筹,但自己第一次出手,也不能给师父丢脸呀! 说不得只好拚上一拚了,一面飘身迎斗,一面乱翻眼睛打主意,突然他想到了,这时刚好自己放出一袖“冷梅飘香”,铃木横剑来挡,机不可失,连忙撤回袖子,脚踏中官,“稼桃呈芳”另一只衣袖抽空直指铃木前胸。 铃木在同来四人中虽讲是最差劲的一个,然而淫浸剑道数十载,大小身经数百战,临阵经验极为丰富,所学剑法又极为诡异。 早在穷和尚怪眼直翻之际,心中已经提防,所以穷和尚淬然出手,虽然出乎意料,倒是不觉慌忙,只在毫厘之差,躲过柚刃,手中剑也同时撩了上来。 穷和尚是存心要将他收拾下来,以免折了头一阵的威风,一击无功,再踏前一步,“翠云出岫”依然单袖劈下,心想你身向后仰,势已用老,总躲不过我这一击吧! 旁观的人也都是这么想。 只有几个扶桑剑士不动声色,独醉生与欧阳子陵暗叫不好,而场中已发生变化了。 铃木直立飘身后退,穷和尚则木然而立,脸色苍白,胸前宽大的僧袍被划开一道口子,隐隐有血水渗出。 原来他跟招进招,眼看着就快要击到铃木之际,蓦觉胸前一凉,铃木往上撩起的剑,忽而在半途变为平削,扫上穷和尚的胸前.还亏他只想将人家点到为止,没有欺身太近,否则必至剖膛而死。 这一切均是刹那间的事,欧阳子陵飞身而出将穷和尚扶持回来,左棠掏出玉芝人还丹,半令内服,半敷伤处。 老和尚寒着脸没出声,良久才道:“孽障,平时叫你练功力总当作耳边春风,只学些嚼舌根子贫嘴,又不懂得藏拙,损兵辱师,死不足惜。” 欧阳子陵听着虽不以为然,却无法开口。 只有左棠道:“老和尚,你别那么说了,功力这玩意可要循序渐进,不可能一步登天,再者也怪人家剑招实在太奇,方才一招换在你我,不是照样没办法,你别不服气我讲这些话,试问到现在为止,你想出破招的方法了没有?” 老和尚起失的确是面泛怒色,听到这儿立即把刚要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实际上他的确还没有想出化解之法。 稍停片刻才缓缓地道:“那一招的确无法可解,不过换了我老和尚出场,准保他没有用这招的机会。” 左棠知道他是说将凭深厚的功力取胜,鄙夷地笑了一笑,不再出口驳他了。 铃木胜了一场,站在那儿并没有退意,依旧笑吟吟的面露傲然之态。 辛红绢实在看不顺眼,悄悄一拉欧阳子陵的衣襟道:“师兄,你看那家伙狂得厉害,我出去接他一阵行吗?” 欧阳子陵目凝片刻才道:“你去也行,不过要小心,最好是使用清昙师伯的伏魔剑,假若遇上方才的情形,你用‘卞庄刺虎’去削他的腿就稳可操胜券了。” 辛红绢应命束装整剑,左棠与老和尚在旁听着,立刻变得异常惊奇,“卞庄刺虎”是寻常的招式,双腿后蹲,举剑斜刺,刚好能避过那恶毒的一削而置敌于创,天衣无缝而妙到绝顶。 左棠朝老和尚望了一眼,意思是说:“如何!灵巧的心思不比高深的功力更好吗?” 辛红绢翩翩绿衣走至厅中,冷冷地说道:“我们中原武林高手比划,向来讲究点到为止,至于伤人流血,那是市并无赖的拚斗。 铃木先生既是来自扶桑东瀛,方才我穷师兄受伤是难怪了。 小女子辛红绢还想领教一下东瀛绝学,不过铃木先生要是认为车轮战不大光明的话,就请休息一下,换别位也是一样。” 大姑娘的话才叫真的厉害,一骂一贬,那些扶桑剑士个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四周的人多少都有些民族观念,这番话真说到他们的心窝里,暗呼痛快不止,连骑鲸客都面浮赞许之容。 钤木当然是最生气的一个,不过人家讲的是事实,辩也辩不过来,干脆在手下教训她一顿吧! 想到这里,长剑一摆道:“刚才敝人收手不住,伤了那位小师父,非常抱歉,不过只怨他学艺不精,姑娘若是替他报仇,只要有本事,砍下敝人的头来也无怨言,请快赐教吧!” 辛红绢见他已然动怒,心意就是要他如此。 她忙又笑道:“铃木先生你别忙呀,刚才你的话又有了毛病,要是我真砍下了你的头,你就是有怨言也无法说呀,你说对不对!”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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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姑娘一味刁钻,铃木可是真忍不住了,怒吼一声,挺剑就刺。 辛红绢织手一翻恰好挡住,呛然交响,火花四进,姑娘的剑得自乃师清昙神尼,虽非前古仙兵,倒也是纯钢之精。 与铃木对了一剑,心头暗暗吃惊,因为她试出铃木腕力雄浑,还在她之上,当下不敢怠慢,忙展开伏魔神剑,舞起一团剑花护住自己。 铃木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辛红绢。 因为他用的是东洋剑,其柄特长,可以双手握持,奋力一击,没有将人家单手的剑击出手,这女孩子的腕力的确不错了,忙也运用本门剑法战成一团。 这一场因为双方都用了武器,所以战来热闹多了,金铁相击之声不时可闻,再加上剑刃劈风之声,蔚为奇观。 伏魔神剑为清昙神尼的得意剑法,为恐魔长道消,故以出手都是煞着,每剑都是指人要害,攻敌必救。 铃木所用乃东瀛回风剑法,亦另成家数,有时毒辣处更过伏魔剑,幸亏大姑娘防守得严,所以未露败象。 两方激斗五十余合,确是惊天动地。 辛红绢幼随乃师习艺深山,无仇无侣,深体静中之诀,一开始震于铃木神力,犹有微悸,打久之后,渐觉对方劲力渐弱,反而从容起来,伏魔剑招,亦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至。铃木在对穷和尚时根本没出多少力,及至含怒出手对辛红绢时,确实是用上了全力,想三两招式就把她收拾起来。 不料,四五十招下来,对方不但没有怯意,反而愈打愈稳,这才发现不对,还亏他潜力雄浑,立刻恢复稳打方法,所以双方都慢了下来,而递招攻剑却更见狠毒。又是几了回合过去。 姑娘估计着自己一百零八式快要用完,不能再拖下去,奋起雄心,施出最具威力的三招,口中连呼,着!着!着! 第一剑“春江花月”为铃木化开。 第二招“秋雨梧桐”又被他躲过。 第三招“朔风怒号”,剑花若八方风雨骤至,铃木欲躲无方,将心一横,存心同归于尽,使出煞手拚命的一刽。 大家都知无法躲,四周的人哗然惊立,连骑鲸客与欧阳子陵都不例外。 辛红绢剑尖指向铃木笑腰穴,而眼前剑影如山而至。 还好她身材小巧,急忙中一矮身,锋刃擦顶而过,劈开包头罗帕撒下满头青丝,铃木却委顿在地。 辛红绢站起来一掠敞开的长发,心中还在噗通地直跳,欧阳子陵连忙上来关心地问道: “师妹,你没有什么吧!” 一面却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一只手。 大姑娘满脸飞红,朝他感激地摇摇头以示无他,像只小鸟似的飞到左棠身旁去了。另一边的小男次郎见铃木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如死,想来一定无救,不由的悲愤填膺。 他眦目大叫道:“你们贵国侠义中人,原来都是口是心非之辈,说什么点到为止,现在人躺在这儿,还有什么话说?” 他的话原是针对刚才的辛红绢而发的,却不应该夹杂不清,将璇珠岛的人也包括进去了。 因此大家都怒形于色,其中尤以听水飞鱼于钧,本来就对这批人没好处感的,只不过看在骑鲸客的份上,勉强维持个客气。 此时寒着脸上前,一掌拍开铃木的穴道,提起他朝三人面前一放,沉声道:“你看清楚些,他伤了一点皮没有,自己见识不够,哇哇乱嚷,连璇珠岛的脸也给你们丢尽了!”小男次郎低头一看,果然铃木的衣服虽为剑双穿通,可就皮肉不伤。 原来东瀛只擅外门工夫,对于内家点穴之道,的确丝毫不知,铃木人也醒了,只是羞愧难当,所以干脆赖在地上不想起来。 四人中惟有宫本见识较广,功力也最深,朝于钧望了一眼,走上前将铃木一把拉起来,哗哗啦啦的朝他讲了一番日语。铃木低头不响,连小男次郎也不是味道的退在一旁,想来都遭到了申斥,于钧事毕退座。 骑鲸客因为他是站在全岛的立场说话,虽不满意也无话可说。 欧阳子陵已深知东瀛剑法的厉害,自己这边的左棠与百了大师虽为一代高手,在剑术一道却并无深究,要胜得这几个倭国人虽有可能,然不以其道而克之,虽胜亦不武,所以干脆自己下去算了。 天外玉龙气度雍容,俊逸中却又透着万丈豪情。 他踏着稳健的步伐,走至场中,将手一拱,朗然发话,道兄弟之邦,武学一途,当然渊源颇深。 “东瀛华夏,同文同种,本为诸君浮海而来,此缘难遇,欧阳子陵仅凭所学,与诸君小作切磋,也许各有稗益,那一位先下场赐教。” 少年侠士气魄非凡,几句话亦异常诚挚,不由使这几个异族人心折,宫本既为这些人的首领,他也知道轻重,心知其他人下去亦不过自取其辱。 所以亦慨然献剑道:“大侠乃人中之凤,宫本虽海外一武士,亦望能见贤思齐,一领教诲!” 欧阳子陵见宫本不过五十上下年纪,精神矍铄,而且相貌也较为正直,遂恭立献剑道: “前辈请!” 宫本也拔剑示礼,庄重地答道:“大侠请!” 两个剑术名手,遽尔对手,双方都未曾尝过失败的滋味,所以知道这一仗不惟关系本身的成败,更还影响到两个国家的荣辱。 欧阳子陵昨晚在林中曾经看过独醉生练剑,对于东瀛剑法略知大概,而且更佩服独醉生的超人禀赋,他将那些较为辛辣的招数差不多都学全了。 宫本对大罗剑招自属初会,所以心中略慌。 他在璇珠岛上会过不少好手,俱可沾到上风,是以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一套狠厉的剑招,其实岂仅他不知,中国武林中识之者又有几人。 他们的一招一式都很慢,慢得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高手比划的道德,他们的剑术多半秘技自珍,因此在道义上应该有给对方一个思索破招的机会。大概来回递到二十招左右,场中的人不分胜负,所差的是宫本破招较慢,这当然要归功于独醉生事先示警的关系。 可是欧阳子陵攻出一招,宫本卒能设法来破解,不能不令人钦服他的剑术神妙。场外的人更紧张,大部份都站起来,连那三个东瀛剑客在内。 欧阳子陵出一招,他们就思索破解之法,然后再看宫本所用的方法是否与他们相同,然后他们面上现出羞愧的样子。因为宫本所用的方法远比他们高明。 其他五龙堂主则更忙了,他们要注意双方的攻守,场中人演得虽慢,他们依然目不暇接,却喜得心痒难搔。 独醉生则沉缅于大罗剑神妙莫测的变化中,他领受最快,得益最多,而欣愉之色表现得也最激烈。 骑鲸客比较从容,他当然不好意思跟着学招,可是他也最识货,所以也是张口结舌地愕然作态。 场中的拚斗已近百招了。 欧阳子陵仍然是步履从容,宫本则额汗见出,显然他的心智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对面这个年轻人果然不愧为第一高手。每一招式望去虽近平凡,实则内含无限玄机,有时往往莫测高深,明明是劈来的,忽而改削为刺,直抵眉心,迫得他本身的剑递不出去。 幸而所学颇广,卒能化险为夷,不过急出一身冷汗。 拚斗渐近白热化了,撤招救招,时常因为应变的关系,很自然的加快速度,两人的剑都贯注以内力,所以剑尖都自然发出劲气,挥动不算快,啸声却震耳。 剑交至第一百零九招,欧阳子陵突然清叱道:“前辈注意,在下放肄了!”剑化搏龙三招,普天之下,无人能躲过此三着,即使他的义父四绝神君庄佑亦以此受挫。 宫本咬紧牙关,奋力抵挡,磕去第一剑,无法挡住第二剑擒龙于海,眼看剑尖到达心窝,宫本废然闭目受死,手中剑亦呛然落地。欧阳子陵却适时抽手而退,四周响起一阵吁声。 这场比斗完了。 宫本腼然地拾起地上的剑,单指一敲,叮然化为两截。 然后他伤感地朝欧阳子陵道:“大侠当世剑神,宫本受教良多,今日就率同弟兄返国,今后有生之年,不再言剑矣!” 那几个扶桑剑士也都木然若丧。 欧阳子陵也觉得异常歉疚,忙道:“宫本前辈何须如此,在下虽略胜一筹,然许前辈为平生第一劲敌,心折无向,武功一道,绝无止境。 以前辈现时之学,穷三五载之精研,子陵绝非所敌,宝剑敬代归还原状,望前辈不弃所请!” 说着在地上拾起他的断剑,抓在手中,齐裂缝处合拢,默运神功,硬把一支纯钢断剑捏为原状,连一丝裂痕都看不出来。 欧阳子陵剑挫宫本,已经引起大家的无限敬佩,再露上这一手溶金合剑的神功,几乎令人疑为神话,哗然惊叹,满厅中皆是啧啧之声。 宫本接过剑来,略一省视,随即跪伏在地,顿首道:“宫本受剑之时,即曾立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刚才自断佩剑,即存必死之心,惟不欲客死异地,故欲于回国之后,告罪于祖坟之前,自寻了断。 今天大侠代合断剑,即此命为大侠所救,今后有生之年,永远追随左右。宫本自此刻起已放原籍,永为大侠家奴,好在宫本在扶桑亦未成家,此身无所挂碍,吾意已决,请大侠不必推辞。” 接着朝四周道:“皇天在上,宫本请诸君作一见证,自此时起,宫本更名为欧阳恩,原日宫本已死,今后惟欧阳恩永作家主人忠仆!” 语毕站起来恭立在欧阳子陵身畔。 这番举动纯出大家意外,尤其是那三个扶桑剑土,更没料到。 小男次郎走过来朝他用日语解说一遍,似乎在劝他打消此一意念。 谁知他面容一整,用华语说道:“欧阳恩一言既出,驷马难迫,你我关系已断,而且我身不属己,今后再有任何问题,除非你先向主人请示,否则请恕我拒绝作答!”说完话站至欧阳子陵身后,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欧阳子陵本待拒绝的,可是看他意念如铁,暂时绝无法动摇,只好默然回到座位上。欧阳恩紧侍在后,待他坐下,即恭立一旁,连左棠让他一席请他坐下,也坚持不可,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听其自然。 骑鲸客原想藉扶桑剑士,一挫东来群侠的,现在闹出这种结果,不但计划或了泡影,而且陪上一个倚为长城的宫本。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尽管他狡计满腹,也弄得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道:“欧阳大侠较技辛苦,仍请于堂主陪往金龙堂休息。” 欧阳子陵知道他急着要和大家商量对策,遂也不便多留,站起来告别退出招贤馆,左棠等人也跟着告退,欧阳恩追在后。 一行人步出招贤馆,顺着玉砌,走向金龙堂! 在路上,欧阳子陵执意不愿认欧阳恩为仆,说如蒙不弃,愿事之为兄,欧阳恩当然是不答应。 大家又跟着劝说,逼急了,这位扶桑剑土要抽剑自杀,实在劝说不通,大家也就只好由他,可是欧阳子陵对他曲意敬重,处处仍以兄长之礼对他,欧阳恩感澈心脾,也就唏嘘以对,因为不知骑鲸客究竟作何打算,一餐午饭大家都吃得沉默寡言。 左棠与百了大师及徒拚命的喝闷酒。 饭后良久,独醉生来约欧阳子陵,说岛主请他到寝宫密谈。 独醉生带他走的是一条小路,一面走一面告诉他道:“骑鲸客这下子是真的怕你了,他决意要拉拢你,不惜一切牺牲条件来拉拢你,只要你肯帮助他共图天下,你要他什么他都可以答应,不过两件东西不在内?” 欧阳子陵听得好奇问:“那两件东西?” 独醉生微微笑道:“他的命和他的妻子。” 欧阳子陵这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注意到独醉生在说到他的妻子四字时语气特别,更想到昨天的夜宴时骑鲸客夫人的表情,更决定他们之间有爱昧的猜测。不过这些疑问只存在心在,不好提出相询。 独醉生继续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命要留着做皇帝,当然不能给你,他的妻子绝代艳色,自古尽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帝,所以舍不得给你。 除此之外,任何东西,只要他拿得出的,莫不由你挑选,可见他对你的重视了。”欧阳子陵道:“他认为我可以随便就可以买得动吗?” “当然他不会这么想,骑鲸客自己是武林中人,他对富贵不能淫的人了解得很清楚,惟其如此,他才懂得以道义相挟。 你或许不要珍宝富贵,可是你要紫贝去救别人的命,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他认为你会考虑到这一点!” 欧阳子陵考虑了一下道:“我还是不能答应,昨天晚上我在林子里,我已经表白过我的决心!” 独醉生还是笑笑道:“骑鲸客老谋深算,想到过这种可能,所以他又定了一条计划以备万一,什么计划你想到吗?” 欧阳子陵略作沉思,爽然道:“范增曾劝项羽用韩信,不被采用,范增曾乃又做进一步之建议,大概骑鲸客对我也准备这么办吧?” 独醉生鼓掌道:“老弟,你不愧为高明,苟不得其人而用之,而必绝之以杜后患,想当皇帝的或已当皇帝的人都会把这条用人之策奉为圭枭。” 欧阳子陵道:“项王到底还是没有杀韩信,骑鲸客为什么非要杀我呢?” “所以项王才会于乌江自刎呀,做帝王的人必须讲究争辣心狠!”独醉生纵情地大笑,笑里有一丝得意的样子。 欧阳子陵沉默了一会儿,才愤怒地道:“士各有志,这是勉强不来的,人寿几何,求仁得仁,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再说欧阳子陵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到时候谁死还不一定呢?” 独醉生看他神情很是生气,忙收起自己嬉笑的态度,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你什么都好,就是暴躁的脾气改不了。你平心静气的听我讲呀。自古兵不厌诈,你等一会见了骑鲸客,不妨什么都答应下来,紫贝骗到手,来个翻脸不认帐,难道他还会跑到中原去找你不成。” 欧阳子陵听完独醉生教他的办法后心中极不以为然,可是还是耐着性子道:“你想我这样做,骑鲸客会相信吗?” “当然啦,一诺千金,只要你口中答应了,绝不反悔的!” “他真的这样想!” “千真万确,这是在我们商量对策时,他亲口说的。” 欧阳子陵这才堂堂皇皇地说道:“独醉兄,不是我说句生分的话,你我神交莫逆,虽已至无话不谈的程度,但若论知我,恐怕不如贵岛主呢!” 独醉生听得满脸飞红,嗫嗫嚅嚅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欧阳子陵怕他难堪,委婉地又安慰他道:“话固然如此说,但独醉兄完全本着一片爱我之心,依然使小弟感激无状。 我们走了很久了,为免骑鲸客生疑,还是赶快到他那儿去吧!” 独醉生又默然片时,才满心诚恳地说:“咳!老弟,你这人真叫我没办法,既然你决意如此,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别无他策。只是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设或老弟有何不测,我千方百计也会找到紫贝,帮忙送上点苍,聊敬一分心意!” 欧阳子陵万分感动,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哥哥,太好了,这一来我就更放心了!” 两人俱是默默无言的赶路,他们无需言语来表达,一种属于男性的,纯真的感情,溶合在他们之间。 小路快到尽头,就可以看到骑鲸客美仑美奂的寝宫。 独醉生悄然道:“少时一言不合,骑鲸客必将兵刃相向,五龙堂主的五龙阵威力无伦,以贤弟的绝世功力必可应付。扶桑剑士去一宫本,乃减一半实力,愚兄虽也算得一关,我必会相机令你闯过。最难惹的是骑鲸客本人,论功力实在我之上,大概与贤弟在伯仲之间,最好多留些力气去应付他。当然岛主夫人的飞蝶镖亦算一绝,不过我想她也许肯放过你的!” 欧阳子陵一听骑鲸客竟纠合这么多的高手来对付自己,不由心中暗惊,心想亏得无意中结识了独醉生,否则英雄难敌人多,纵有一身本事,恐怕也得落个埋骨荒山。寝宫在望,独醉生为避形迹,故意找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说。 二人穿过禁卫森严的寝宫门,老远就可以看见在白玉的地上铺着不少绣毡,骑鲸客夫妇,门下五龙堂主,及铃木、小男次郎、龟山等人都在场。 见独醉生陪着欧阳子陵进来,大家都站起身来,让他在骑鲸客的身旁坐定。天外玉龙眼扫四方,目光接触到于钧,这坦诚的汉子有着一层愧色,欧阳子陵在心中微微叹息,可惜他的明珠暗投,侍儿献罢香茗退下。 少年侠士干脆装着不知情的问道:“辱承岛主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骑鲸客目珠一转,徐徐的理着他的虬髯道:“大侠饱读诗书,当知唐有红拂传!” 欧阳子陵闻言知意,笑着道:“风尘三侠,千古佳话,岛主雄才盖世,正是虬髯客一流人物。” 骑鲸客掀髯长笑道:“大侠过奖,虬髯客当世之雄,敞人自知不如,而心向往焉!”他见大家都没有接腔,乃继续往下说道:“虬髯客遇李靖,乃知世有明主,不与李世民争天下,反倾囊助李靖成事,自往海外称王。今天纷乱,正豪杰奋起之秋,大侠秉绝世之才,将相无种,若有意问鼎,在下亦不愿让虬髯客专美于前,当倾全力以为后援,盖不惟君择臣,臣亦择君耳。” 骑鲸客这番话一出,除了欧阳子陵、独醉生脑筋较为灵活的人外,莫不大吃一惊,因为这完全是出乎意外,与他们的预谋不合。 天外玉龙心中暗笑道:“好家伙,明明是你自己心向神往的事,却往我的头上推,我要是真答应了,怕你不急得跳起来,可是我又怎能够答应呢?” 当下站起来谦谢道:“岛主盛情,高谊云深,然念欧阳子陵一介书生,略谱技击,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衣带紫之志,此番前来,仅为乞取紫贝以全武林数十侠义之命,若蒙见阳,铭感五内,舍此别无祈求。” 骑鲸客依然不动声色地道:“紫贝的事简单,何时大侠离岛当可奉上,只是方才听大侠一番表白,只见大侠志在林泉,胸怀高介,然则以敝人钝才,倒颇有志于保生民,领社稷,逐鹿中原,大侠是否认为太狂妄一点呢?”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相询,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答覆。良久他才道:“欧阳子陵虽曾禀圣贤遗训,倒并不是愚忠之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以岛主雄才大略,当然是一代王者之选,不过愚意以为岛主能在此海外,傲啸湖山,逍遥自在,何必一定去牵入名利争夺之场。况当今之主虽无大志,史可法、张名振等可称名臣,岛主真要抱济世之宏愿,又何必一定要跻身帝王之列呢!” 欧阳子陵以为这样总算把话讲得够婉转了,而且自己的意思也表现得够明显了。然而骑鲸客的真正目的尚未表明,又岂肯就此罢休,是以哈哈一笑道:“大侠既然认为敝人尚可一为,那你其他的意思可就错了。 福王昏庸,桂王懦弱,皆非兴国之君,通古斯人虎视耽耽于关东,史阁部有谋无勇秦良玉一介女流,张名振粮饷不全,马士英、阮大鍼之流当朝弄权,朱明气数已尽,覆亡乃旦夕间事,敞人以海外数十年之经营,联络得五湖四海武林朋友何下万余众,况一旦义旗举起,闻风响应者,犹在不计其数。 所憾,少如大侠之流的将才耳,何妨一匡在下成事—,亦庶几免湖山落异族之手耳,大侠于意云何?” 骑鲸客终于明白的说出了他的来意,尽管他的道理完全是胡说八道,可是他分析的现势却是事实。 欧阳子陵心忧国难,故以对后面那番话根本没在意听,直到全宫的人都把眼睛注定他时,他才警觉过来。 他略一定神起立拱手道:“子陵身无食肉相,与贵富无缘,此生只合老死江湖,而且匹夫之才也不堪当将任,岛主旄下能人甚多,岂在乎一个欧阳子陵呢!” 骑鲸客怪眼一翻道:“那么大侠是一定不肯屈就了?” 欧阳子陵见他声音已失去了那种伪装的平和,遂也抗声道:“夙志所限,碍难从命!” 骑鲸客再把声音加重道:“那么你不要紫贝了,也不要那些跟你上点苍山而冤枉送命的朋友了。他们也许都有着妻儿老小,就因为你一个人的固执而令那么多人痛苦,你还配谈什么道义,说什么天下第一?” 这几句话像一把利刀,深深刺进少年侠士的心里。 他愤怒地大叫道:“欧阳子陵行事,但求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们对道义的看法未必尽如岛主,是非自有公论,欧阳子陵不想饶舌,岛主假如无其他见教,恕我要告退了。” 骑鲸客哈哈大笑道:“我这璇珠岛上的寝宫,岂是随便任人出入之地?” 天外玉龙剑眉一竖,朗然道:“欧阳子陵奉召而来,依礼告退,未失江湖礼数,但不知岛主藉何故留难?” 说罢抬手按剑,他早得独醉生警告,知道不可能轻易脱身,所以一看说翻了脸,已在准备暗算。 果然刚把手摸上剑柄,就闻得脑后有金刀劈风之声,侧身劈过,却看出偷袭者乃是扶桑剑士之一的小男次郎。 欧阳子陵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你们东瀛剑法中,好像没有这样不声不响的一招吧!” 小男次郎满脸通红,无言可答,闷狠狠的又是一剑砍到,这次欧阳子陵存心给他颜色看,不在闪躲了。呛然掣剑出手,反腕近上,“当!”的一响。 小男次郎的功力仅次于宫本,当然不如欧阳子陵,突觉手腕发麻,兵刃几乎脱手,抽剑一看,他的精钢倭剑难敌龙泉名刃,上面已被砍开一道缺口。 心下忙着,忙用倭语朝呆立在一旁的铃木与龟山招呼,刷刷,二人略一迟疑,两剑出鞘,三个扶桑剑士把一个少年侠士围在中间了。 天外玉龙凛然不惧,展开手中三尺龙泉,却不用大罗剑,只是以看赤龙子崔萍的七星剑迎敌。 七星道家剑,崔萍仗之以成名,虽受创于陈慧珠的大罗剑下,然只是较招下较力,此刻乃是拚命而非比武,当然没有那么多顾虑。 欧阳子陵力贯剑身,从容挥敌,轻松自如,却把三个扶桑剑士激出了真火。铃木最是爆躁,数次抢攻无效,怒吼一声,拚命进攻,完全换了不顾生命的打法,对欧阳子陵恍在漫天的剑雨,浑如未觉,每一招都是存心两败俱伤。 这一来欧阳子陵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他自己当然不愿意受伤,可也不愿伤人,无形中就受了很多牵制。 其他二人看出便宜,遂也学铃木的方法,三个高手存心拚命,那力量的确非同小可,少年侠士纵有通天澈地之才,也挡不了这一阵猛攻,因之弄得险象百出。 他们狠拚了三十多招,突而铃木、龟山两支剑,一劈一撩,上下交攻而至,跳也跳不掉,蹲也蹲不下,本能朝后退了两步。 “嗤!”的一响,小男次郎背后一招狠刺,直奔后心而来,幸而他身上穿着猩魈皮软甲,挡住剑尖没刺进皮肉,却把儒衫划破一道裂口。 这是少年侠士行道以来第一次吃过这样大亏,激起了年轻人的傲性,一飞冲天,在空中清啸一整,“星垂平野”,龙泉剑洒下万道光雨。 三人只觉得剑气砭面,慌忙撤剑自保,一阵金铁交鸣,铃木断指,龟山削髻,小男次郎最惨,一只右腕整个剥下。 欧阳子陵以他的绝顶的功夫,一剑创三敌,确实镇住了全场的人。 骑鲸客触目惊心,杀掉欧阳子陵的心更坚,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令人惧栗的寒意。 他说道:“好!欧阳子陵不愧为天下第一人,绝世剑术无双,不过今天要是让你跑出了我的寝宫,我也枉在璇珠岛上称王了……五龙堂主摆阵,我要叫你中原大侠领略一下海南绝学。” 五龙堂主应命出场,于钧虽是不甚情愿,然也是无可奈何的,五人撤剑围立,形似一朵梅花。 于钧首先抱剑吟道:“金龙一条震八方。” 罗天生接着道:“银龙崛起撼穷荒。” 沈述民道:“玉龙神威天下惧。” 郑永南道:“灵龙腾气世无双。” 毕又民最后出来,他手挽剑花,扬起一阵啸声,然后长吟道:“天龙实为五龙首,满天灵雾龙飞扬。” 五龙先后吟毕,阵势即已展开。 一霎时但见霞气千条包围住欧阳子陵,五个人攻则齐攻,守则齐守,比方才漫无章法的攻势虽较文雅得多,但厉害实过之三倍。 少年侠士不敢托大,开始即以大罗剑更番应敌,心中还在研究他们的路数,直到十招之后,少年侠士才暗叫一声“不妙!”。 原来他已发现这个阵势实为威力无俦的归元古阵,合释道儒各家之精华,一以贯之,每攻出一招,殊途同归,集于一点。 而在内防守之人,却需分心来阻挡自各方的敌力,然而四象六合,无一不包,欲遁无术,只好恁着深厚的功力,硬架硬磕,这是最费力的打法。 五龙堂主,虽然没在武林闯出万儿,可是每个都是真才实学,可见天下之大,沧海遗珠,何处不是,尤以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又民,那支剑沉浑雄健,简直不在赤龙子等人之下! 欧阳子陵虽仗着先天禀赋,及常年服食玉芝之效,可是人究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金钢,五十几次的硬架硬接,他就等于接了二百多招。 任何高手处在这种局面之下,都会有吃不消的感觉,还亏于钧手下留情,每次递招都只用上四成功力,让他轻而易举的就可磕开,不过这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心里有数。及走了几招,骑鲸客看欧阳子陵败在俄顷,色霁心喜,毒计又上心头,悄悄地吩咐方才那三个落败的扶桑剑士。 龟山虽仅被削掉头上的发髻,那在倭人认为是奇大耻辱,所以他心切报仇,其他两个人都是刽指断腕,衔恨于心,纷纷易手持剑,加入战围。 他们三个人都是乘着五龙堂主收剑时出招,逼得欧阳子陵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当然更形狼狈。 年轻侠士疲于奔命,一口剑只能护住头脚等软甲挡不到之处,身上一件儒衫,已化做翩翩蝶舞,破碎不堪了。 独醉生心中忧愁,面上不表现出来。 骑鲸客则掀髯微笑,难抑得意之态。 欧阳子陵独斗八大高手,这也是他离师以来最惨烈的一次争战,也是最吃亏的一次。一向宅心仁厚的他,此刻杀红了眼,蓦而提足真气,发出一声清澈振耳的长啸,那啸声彷佛含着无限的悲愤,龟山下手略迟,青光一闪,胸前受剑扑地身亡。 死了一个对其他人并无影响,血腥的刺激使得其他两个扶桑剑士更形疯狂,就如两只疯虎般的猛扑向前。 铃木忘记了欧阳子陵穿着软甲,一剑刺向了前心,基于人类自卫的本能,他自然的一掌拍出来,剑刺实掌也拍实,剑尖被阻于软甲,只使欧阳子陵疼了一下。 掌是拍在肩上,佛门青莲心功何等烕势,铃木狂吼一声,肩骨粉碎,喷血而亡,总算又去掉了一个劲敌。 五龙堂主攻势依然不乱,小男次郎似乎连见两个同伴身亡而存怯意,退至一旁不再抢攻,欧阳子陵又稍稍得喘息一下的机会。骑鲸客并没有想到困兽犹斗,尚有如许威力,脸上得意之下没有了,眼睛不断的飘向独醉生示意他下场。 独醉生偏头不作声,也不动,好像不屑群斗。 骑鲸客无奈狂喝道:“夫人!用蝶镖取他,我不信今天这小子能活着离开!” 岛主夫人迟疑地掏向胸前,摸出三只金色的蝴蝶,正想发出,但一接触到独醉生阻止的眼光便又停了手。 骑鲸客大急的喝道:“夫人!你还等什么呢,这小子要是活着离岛,你的皇后可做不成了!” 时机稍纵郎逝,寝宫外飞身而到一大群人,进门就点了那几个卫士的穴道,穷和尚师徒各抢了一柄大斧。 辛红绢与欧阳恩各仗利剑,左棠还是一双空手,曹一江父子挺着长刀,最后一掠黄影是灵兽狻猊金儿。 这些人一进来就直冲向五龙阵,于钧自动歇手,老和尚一斧头砍向玉龙堂主追魂燕子沈述民。 这家伙轻功卓绝,内力略逊,抵不住那雷霆万钧的一击,长剑脱手而飞,也只好停下来躲得远远的,怕老和尚再砍他。 辛红绢跟穷和尚双斗岭南畸人郑永南,欧阳恩接住三绝手罗天生,只有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又民依然缠住欧阳子陵嘶杀,五龙堂主各自为政,归元阵当然不攻自破。左棠戟指住璇珠岛主道:“骑鲸客,你愧为一岛之主,原来还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群打群殴,凭你这种作风就足令天下英雄们齿寒,还想做天下之王呢,我劝你早死了这份心吧!” 骑鲸客本来想围杀欧阳子陵后再慢慢对付这批人的,见他们都赶来了,功败垂成,再一看场中自己的几个堂主都占不了上风,而对方还多出好几个人呢。 此时保全实力要紧,忙喝止了战斗。然后再朝左棠阴恻恻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成大事业者,莫不欲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好心想提拔你们,谁知道你们不识抬举,这又怨得谁来。现在别看你们都会齐了,我想要抓你们还是易如反掌,不相信咱们走着瞧!这个岛四面环海,我不怕你们飞上天去!” 欧阳子陵此刻喘息方定,忙走上来道:“我们这一次来,本是为着求取紫贝,别无其他用意。至于岛主错爱,委实有违素志,不敢从命,方才只当是一场误会,还望岛主念及武林情谊,赐赠紫贝,我们马上启舟东返,以后若有缘相见,还是会感念岛主一番情意!” 欧阳子陵处处还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愿多惹事端,所以这次虽然曲不在我,依然想委屈求全。 那知骑鲸客嘿嘿冷笑道:“你倒说得轻松,跑到我岛上来大闹一场,还想要了紫贝一走了之,就是我肯答应,地上那两位死去的朋友也不肯答应吧?” 大家朝地上望去,铃木与龟山血肉狼籍,欧阳恩脸上浮起了一阵悲惨的神色,大家都默然无言。 突然欧阳恩坚决的说:“岛主不必为这件事作难大家,死的是我们东瀛岛上的人,老实说我们这次来投靠你,倒不是真的想帮助你争夺江山,我们实在是另有计划,我虽说是四人的领队,实在主其事的是小男次郎,你只消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这几句话如一个晴大霹雳,不但震惊了东来群侠,连骑鲸客等璇珠岛上的人也大吃一惊,纷纷朝小男次郎望去。 只见他用倭语哇哇大骂了欧阳恩一场,口喷鲜血倒地,原来已自嚼舌根而死。四个扶桑剑士已去其三,而且一切事情的发展也出乎璇珠岛上等人的意外,所以大家都愕住了。 大家把眼睛窥定了欧阳恩,静静地等待他作一番详尽的叙述。 欧阳恩望了一下地上的尸体,才感慨地说道:“我们四个人本来都是锦之助将军帐下的剑手,将军野心勃勃,在国内妄图篡位。因力量不足而致失败,乃纠合许多海盗以期东山再起,后来见中国纷争频乃,认为这是一个发展实力的机会,遂遣出很多剑手来至贵国。 那些人名义虽说是投奔,实际上却是希望在贵国能造成一股内应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再通知锦之助率船前来,内外夹攻,以求能达到占领贵国的目的。所派出的剑手因大将军郑芝龙昔年曾留居扶桑,刻下又握重兵,所以都投到他那里去了。 我们本来也是要投郑芝龙的,结果遇见了独醉生先生,得之岛主亦有雄心,认为多一处地方活动也是好的,所以就投奔岛上了。四个人中虽然论武功是我较佳,但小男次郎为锦之助将军心腹,一切计划还是由他来作主……” 这番话不算短,可是也不过将他们的阴谋说出个大概情形。 众人听完后,相顾怍色,半晌说不出话。 良久,骑鲸客才哈哈地长笑道:“在下用人心切,差一点就作了傀儡,说不定还会成为民族罪人,若非欧阳大侠前来,宫本先生也不会说出他们的计谋,我岂非也要一直糊涂下去了。由此可见,入主中原,已非我一人之心,群雄纷逐鹿,智者着先鞭,大侠更应该跟我合作,才可以使大好河山,不落入异族之手。” 欧阳子陵见他到这时候,仍然没有放弃攘夺天下的野心,不由得十分恼怒,正想开口回绝,那边欧阳恩却已接口道:“我已经当众宣告过,宫本已于上午死了,现在我是欧阳恩。 锦之助将军不忠于国,我当然可以不忠于他,我这样做内心并不惭愧,只是岛主此举未知是否尽合天理人情?”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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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默然无言的注视他,乃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方今中原多事,满州人虎眈眈,倔于关外,天子虽然庸弱,忠志之士依然尽忠朝中,国事也未必无可为,岛主不思为国家生民造福却一心觊觎王位,不知是何居心……” 骑鲸客恼羞成怒,被他抢白得满脸通红,不由得狂喝一声:“住口,这番道理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要你来教训不成?” 欧阳恩嘿嘿冷笑,半晌才道:“当然,中原尽多忠义之士,那里用得上我化外之人,多作饶舌。” 这几句话是他带着一种讥讽的口气说出来的,听上去似乎平淡,实际上份量却是极为吃重。 因此不但璇珠岛上人无言可说,就是一代侠士欧阳子陵,也不禁噤口无声,良久,还是独醉生较为老练,叹出一口气道:“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敝人尚擅术数,据一切征象观之,朱明气象已终,目前虽尚苟延残喘,天命不可挽回,灭亡乃旦夕间事,因此岛主此举,倒未可厚非。 再者即使满人得主中原,虽非汉家天下,依然炎黄世胄,欧阳大侠高风亮节,仗侠江湖,不愿牵入政纷,则人各有志,自是不便相强,今日之会,双方都在意气头上,必不能有圆满结果,依愚见不若待之异日再做解决。” 骑鲸客见谋杀欧阳子陵的事,已或不可能僵持下去,也是不了之局,乐得见风使舵,遂也一改脸上表情道:“独醉护法之言不错,诸君远来,敞岛一直未好好的招待,乃请屈驾金龙堂,等诸异日,一切再作了断如何。” 欧阳子陵见他仍不把紫贝之事,作一明白决定,方想开口再说,却见独醉生飘过来一阵阻止的眼光,知道他一定别有用意。 他遂改口道:“既是如此,请容告退。” 说着与左棠、百了等人退出寝宫。 独醉生眼睛瞧着骑鲸客道:“在下陪诸位一行?” 说完见骑鲸客脸上虽浮过一阵狐疑之色,却并未阻止,乃陪着他们一起走了。一行人慢慢地步下玉砌,快抵达金龙堂前时,欧阳子陵见四周并无闲杂之人,忍不住握住独醉生的手道:“多谢兄长今日成全,方才在五龙阵包围中,兄长若乘机出手,小弟断难招架……” 他还待说下去,却见独醉生面色深忧道:“贤弟且莫说这些客套,目下你我处境都属险境的。骑鲸客对我已起疑心了。本来他岛上之事,无论巨细,都是跟我商量的,可是今天围斗你的计划,却在与五龙堂主商定之后,再行通知我!” 说到这儿不仅欧阳子陵凝神细听,连身后诸人也集了上来,独醉生忙止口不说。 左棠见状会意,忙低声朝大家道:“诸位虽也心切此事,但如此实为不妥,大家还是装着行路,听独醉生先生边走边说吧!” 众人依言分开,独醉生才接着道:“适才围斗之际,他也数次目示我出手,但我都装着没看见,心中益发动疑,此人心计缜密之至,连我也出乎意料,我在这儿失去信任倒不打紧,只可惜培育数载的计划也一举落空了。” 这几句话将大家都说得莫名其妙,如堕入五里雾中。 只有天外玉龙才智超人,闻言笑了一下道:“兄长绝世高人,所以甘心屈居骑鲸客之下,当然别有用心,依小弟看来,大概是老狐故技,只是不解兄长与骑鲸客何以结仇如此之深。” 淡淡数言,其他人依然不解其奥窍,瞠目莫知祈云。 只有独醉生却大吃一惊,良久才道:“贤弟见微知着,我对你除了佩服之外,简直找不到第二句话了。此刻金龙堂已到,为防骑鲸客再生疑惑,我不便再作勾当,今晚二鼓咱们还是在竹林中见,一切都等那时候再商量决定吧!” 说完向大家拱手作别,回到山上去了。 这里群侠等进了金龙堂,多心急知欧阳子陵那句老狐故技究竟是指什么?辛红绢最忍不住,拉着欧阳子陵道:“师兄,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快说出来吧,人家都憋死了。” 欧阳子陵笑着道:“这是蒲留仙聊斋上的故事,是说有一个富翁,他家里空屋子很多,有一天,来了一个老头子向他租赁花园中的空房子。 过了几天,这富翁到花园去玩,见空屋中笑语喧闹,可是推门进去,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遂知道来租房子的都是成气候的炼狐。所以他拣了一个晚上,命人在空屋周围架了柴薪硫黄,一把火把那些狐精都烧死了。” “这老富翁的心真狠,可是跟独醉生有什么关系呢?” 这又是辛红绢沉不住气,她在师兄面前,始终天真得像个小孩子! 欧阳子陵笑了一下道:“你别急,当然有关系啊,那些狐狸烧死了,可是老狐狸并没有死,他朝富翁恨恨地说了一番话就走了,富翁起初还怕它来报复,可是过了很久,始终不见动静,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又过了几年,富翁家中来了个老头子,自夸胸怀六韬,善知天命,认为富翁命中有九五之尊,劝他扬竿而起,以成大业,富翁将信将疑,慢慢被他说动了心,老头子又替他出去召集人马,果真称起王来了。” “起初在老头子的运筹惟幄之下,的确打了几次小胜仗,占领了好几座城市,这一来富翁更认定自己的命中注定该做皇帝,对老头子更加言听计从。” “朝廷见贼势强大,当然不敢再轻视,忙派大军前来扫荡,两军对峙的时候,老头子却神奇的失了踪,六军无主,况且本是乌合之众,一仗打下来,贼兵大败,富翁也被俘了。谋逆有据,当然免不了满门问罪,株连九族,富翁在临刑时,才记起老头子正是当年火中余生的老狐,利用借刀杀人之计报了灭门之仇。” 欧阳子陵说完了,大家才喘出一口气,也就懂得了独醉生所以甘心帮助骑鲸客的目的了。 百了禅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即此仇字,使得人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行迳,独醉生与骑鲸客之间,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怨恨,要如此报复呢?” 左棠哂然一笑道:“破家之恨,夺爱之仇,世界上只有这些事才能令人屈志埋名,以图一快,据老朽考察,大概还是后者居多。” 欧阳子陵早就看出独醉生和岛主夫人之间的暖昧,闻言知道左棠也看出端倪,他宅心忠厚,不愿意在事情真相未白之际,胡乱猜测人家的隐私,故以会意的朝他一笑。大家也都懂得他的意思,遂绝口不再谈论这件事,好在不久之后,黎奴已将晚饭开出,大家都入座用饭。 少年侠士心中惦记着二更与独醉生之约,所以匆匆的吃过饭,就推说比斗辛苦需要早作休息。 一个人回到房中,听到外面更鼓二敲,悄悄地推开窗子,像一溜轻烟似的窜入黑暗中,直向竹林而去。 这是一个阴深的长夜,竹虽是四季长绿的植物,可是在地下,依然铺满着枯黄的竹叶,欧阳子陵唯恐惊动了别人,所以走时非常小心。 他蹑身提气,彷佛是一抹轻尘,在枯叶上居然不带一丝声响。 走到那日独醉生练剑的地方。 四周围黑忽忽的,不见一个人影,显见得独醉生还没有来,他只好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又过了片刻,林中若然一响,一条黑影瘁然奔至,少年侠士弄不清是谁,慌忙举掌自卫来人已自发话道:“贤弟!是我,快跟我到金龙堂去,骑鲸客这贼子够阴险的,他在金龙堂的墙壁中,秘密埋了炸药,现在已派遣了五龙堂主前往发动燃爆,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欧阳子陵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再做客套,而且更嫌竹枝碍路费事,一鹤冲天,向上拔起四丈多高,穿出竹林上空,然后脚尖一点竹尖,飞也似的向金龙堂赶去。那片刻时间,黑压压的金龙堂已然在望,可是他的眼尖,突然看到墙根有人晃亮火折子。 少年侠士是真急,相隔还有丈余,突然劈出一掌,将火折子打熄,然后拚两指,直点上那个人的灵台穴。 他含愤出手,劲力何等霸道,可是来人身手下弱,斜腰拧身,居然躲过这一指,然后抽剑长身,“毒蛇吐信”,一剑刺向门面。 欧阳子陵这才看出他是灵龙堂主岭南畸人郑永南,他面带狰狞的说道:“好一个中原大侠,原来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是靠暗中伤人赚来的!” 郑永南剑招凌厉,劲力奇强,欧阳子陵的护身罡气根本挡不住,迫得低头躲过,一面在怀中掏出七情环与他交上手,一面大声地叫道:“左老前辈,老师父,你们快出来,屋子里不能耽,墙里面有火药!” 郑永南剑招一换,横扫千军拦腰砍到,口中却笑着说:“欧阳小子,你恐怕喊迟了,我们是四面一齐点药线的,这时恐怕其他三面都已经点上了,再过一下,你等着欣赏那惊天动地的一响吧!” 他的话没有讲错,果然在屋子的另三面都亮起了火光,欧阳子陵又急又怒,手中七情金环拚力一招,迎头攻去,口中喊道:“你这卑鄙的贼子,我跟你拚了。”这一招其快无比,郑永南躲避不及,只好横剑一拦挡住。 可是佛门至宝,何等坚硬,郑永南的精钢百链长剑,呛鲫一声,断为三截,而一只执剑的手,也虎口震裂,酸麻不已。 他忙飘身退后道:“小子好强的手劲,郑大爷不陪了!” 说完回头就走,欧阳子陵顾不得追敌了,又在门口大声地叫他们快出来,背后急风响处,三颗铁弹子夹击而至。 随着铁弹而来的是一声低喝:“小辈,招打!” 少年侠士闻声回头,依然仗着七情金环将三颗暗器击碎,抬头一看,天、玉、银三龙堂主都站在两丈开外,满脸狰狞地望着自己。 而这时堂中却咻咻地接连飞出好几条身影,原来是左棠辛红绢,百了师徒,曹一江父子都闻声出来,而那座金龙堂却很奇怪,一直迄未爆炸。 欧阳子陵见大家无恙出来,心中十分欣慰,倒是那三人脸上露出狐疑不决的样子,这时骑鲸客夫妇率着一批人也赶到。 望着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心中也很吃惊,沉声问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立民道:“毕堂主,这是怎么回事?” 毕立民恭敬地道:“启禀堂主,我也不知道,除了郑堂主那边被这小子拦住不及点燃火线外,我们三个人都把药线点着了才离开,就是不知为什么没有爆炸。” 骑鲸客极不相信地说道:“那火药是我早埋好,怎么会没效呢?你们确实把药线点上了么?” 三人正要答话,突然暗中又跃出一个人来,满脸痛苦之容,手抚胸口,朗声道:“岛主不要怪他们了,他们的确是燃上药线的。只是火药已被我用水灌潮,所以不曾爆炸,因为我觉得这几位都是中原堂堂正正的侠义人士,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对待他们。” 骑鲸这才知道他的一项阴谋又告破灭,又气又怒,大声喝道:“于钧,我从海上将你救起来,一直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想不到你吃里扒外,恩将仇报,你、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我一掌劈了你。” 话完后果然一掌推出,劲力奇大,不意于钧身后也推出一掌,两力相触,砰然一响,发掌相救的是百了大师。 他功力似较弱,当时退出数步,骑鲸客却身子朝后一幌,双方都极感惊奇,尤其是东来诸人中。 方知骑鲸客称雄璇珠,名下无虚,这是他第一次出手,连三龙堂主都惊奇万分,他们一直都知道岛主功力绝顶,敢情这也是第一次领略到,不由得脸上浮起得色! 这其中惟一不动声色的是于钧,这位大义凛然的汉子对目前生死关头似乎毫不在意,依然痛苦地说道:“于钧自知身负岛主重恩,但也不能抹杀良心做事,思前顾后,惟有一死相殉,尚望岛主,打消称王之念,则于钧死得其所矣!” 说完用手放开心头,一把匕首已连根插入,方才被他用手掩住,所以看不清楚,此刻他一咬牙,又将匕首拔出,血雨横飞,人已颓然倒下,一条正义凛然的汉子,就此遽尔消亡。 大家都悚而动容,辛红绢掩面不忍睹,欧阳子陵热泪盈眶,其他三龙堂主也不免感慨之至。 只有骑鲸客面色铁青,一掌又劈向地下喝道:“违我岛规者,即以此诫。”这次大家都没有注意,掌风所及,于钧的尸体顿时化为粉碎,血肉也模糊,根本不具人形。 辛红绢第一个看不顺眼,拔剑就向骑鲸客刺过去,口中还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大混帐,忠言逆耳,更还毁尸泄愤,姑娘非宰了你这武林败类!” 骑鲸客对她刺来的剑完全不放在心上,举掌再发,一股劲力硬将她推回去,口中还冷冷地说道:“辛侠女最好不要随便出口伤人,我在自己的岛上惩罚叛徒,外人还以少干涉为妙,真要打的话,你还够不上格。” 辛红绢果然被他的掌风逼回了十几步,还亏左棠一把将她拉住。 鬼见愁见了干女儿吃了亏,可沉不住气了,跨前一步道:“骑鲸客,看样子今天不见真章是办不到了,多讲无益,你我掌上见高下吧!” 骑鲸客没有理他的话,却把眼睛看着天龙堂主毕又民,这家伙心计深到了极点,他知道左棠的功力,跟他打起来倒不一定输,可是赢得也相当费力气,他还要留着力气,对付欧阳子陵,哪年轻人才是真的不好斗。 毕又民懂得他的意思,本来在五龙堂主也属他的功力最高,所以也跨出一步道:“在下领教一下左老前辈的高招吧,您叫鬼见愁,我叫一筹莫展,我们似乎都是属于令人头痛的人物,不知道是您叫我发愁呢,还是我叫您一筹莫展。” 毕又民的语气虽诙谐,用意却不简单,他也晓得左棠成名有年并非侥幸,所以想先引得对方先发怒,心浮气躁,动手时功力当然会打折扣。 可是左棠是何等人物,又岂能上这个当。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道:“很好,毕堂主愿意赐教,当然欢迎,反正今天我们要是得不到胜,也很难把命留下,第一下大家倒不必顾忌什么点到为止,总之打到躺下动不了才分胜负吧!” 毕又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老头儿还真阴损呢!话既叫他扣上,不拚命还真不成,好在大家都是阴柔的功夫,碰就碰吧。 遂他不再客套,翻一掌“春风暗渡”,朝他的肩上柔飘飘的拍去。 左棠早就准备了,也就“丁香吐枝”迎上,两股阴柔之力相撞,双方都是衣袂飘飘,可听不见一丝掌风。 然而功力毕竟有个深浅。 毕又民论修为或许可以与左棠一相抗拒,可是老头儿新服玉芝,又被打通了生死玄关,那境界就高了一层。 是以毕又民发觉到自己的掌力被对方消弥无形后,对方的余劲却依然传来,心知不妙,好在他应敌机敏,立刻收掌,侧身用卸字诀将来力化去,然后不再较功,却展开游鱼身法,配合精力苦练的缺月掌法接斗。 左棠却试出功力胜人,懒得多用招式,左一掌右一掌,尽是绵绵不绝的攻势,一掌厉于一掌,望之虽不奇特,招招却无一平凡,都是逼得人家必避必闪的,这种全凭力道的打法,最耗人元神的。 是以毕又民一方固然骇异他浑厚的内劲,另一方面心中也未曾不窃然自喜,暗道:“由你这老头子拚命来吧,等你打累了,可轮到我收拾你了。” 如此在一面打一面躲的情形下走了七八十招,左棠的劲力似乎不继了,他出掌的次数已然减少,每一掌的力量也没有先前充足了,而且隐隐闻喘吁之声。 东来诸侠中都替他非常着急,辛红绢与欧阳子陵尤其忧于形色,可是他们又怕弱了左棠的名头,始终不曾上前插手帮助,如此再经过二十几招攻闪后,左棠更加不济了,不但额际现汗,身手更见呆滞了。 辛红绢忍不住,刚要上前替他下来,旁边百了禅师一把拦住道:“女施主不可造次,瓦罐不离井上破,我们宁可见他战个力脱而死,也不能插手坏了他一世的盛名。”辛红绢只得凄然无言上步。 这时毕又民不再躲闪了,不时接上个两三掌,觉得对方果然劲道大减,心下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左老前辈,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你的掌劲的确不凡,只可惜年纪老了,后劲不继,不过你把这一世盛名交代在这璇珠岛上也不算辱没,拿命来吧?” 最后一句话刚离嘴,双掌一翻,十成劲力朝左棠胸前压到,看得旁观各人呀然出声惊呼。 可是左棠他一咬牙,反掌相迎,依然接下了这一掌,不过人却连连的后退,不住大口呼吸喘气。 毕又民见他以强弩之末,居然还能勉强接下他这一掌,心中略感意外,再一看他那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更形狂傲。 他长笑了一声,口中还是早先所维持的虚伪礼貌都没有了:“老家伙还真不错,你再接这一掌。” 说完用足十二劲力,“直扫黎庭”,漫天澈地的掌劲,再扑向左棠的前胸,这一击他是存心将老头子收拾下来。 旁边的人几乎把一颗心都紧得跳出腔外,辛红绢更是嘤咛惊呼,紧靠着欧阳子陵,别转头来,似乎不愿眼见这白发老翁,血染荒岛。只有岛上的人面呈喜色以待。 说时迟,那时决,就在大家悲喜不一之际,决斗场中已立分生死。 一声轻响过后,一条身影飞出两、丈远近,叭达一声,掉在地上,众人放眼望去,不是白发蟠蟠的阴掌鬼见愁,而是大家都以为必胜的天龙堂主毕又民。 左棠此时却全收起方才那种萎疲的样子,精神矍烁,神定气闲,哈哈长笑道:“生姜还是老的辣,毕堂主仗着一种怪异的身法,欺负我老头子血气已衰,老夫外号鬼见愁,那会真的那么傻,把力气耗完,坐以待毙不成。毕堂主心脉已断,内腑全碎,大概是回身返术了。 各位假若认为老夫手段过于毒辣,不妨当众摆份公道,只要真能占住个理字,老夫立刻自裁以谢。” 老头子大概是越说越气,此刻须发皆动,璇珠岛上的人一看这老家伙的确厉害,伤了人,得理还卖乖。 不过方才的拚斗实在是毕又民先弄狡猾,事后又赶尽杀绝,屈在己方,嘴皮子实在是硬不起来。 骑鲸客倒底经过风浪,冷冷地说道:“左老武师似乎太客气一点,不见生死不散,本来是你自己提出的,毕堂主技不如人,死了怨他自己,敝岛等一下少不了要替他了结,此刻大可不必在口头上卖弄什么!” 这句话不冷不热,说得恰到好处,左棠倒是不能再讲什么,只得默然退下。辛红绢一把拉住他的胳臂,眸中星泪未干,却又嬉皮笑脸地问道:“义父,你坏死了,干吗装得那么像呀,你知道人家为你耽了多大心事!” 左棠见她诚挚之态,娇憨感人,心中十分激动,抚着他的长发微笑道:“傻丫头,你哭啦,多害燥,怪爹爹不好,下次我要假装时先告诉你好不好?” 辛红绢赶紧擦掉了眼上的泪珠,娇笑道:“不要,下次再也不要您出手了,谁要找您麻烦,叫他冲着我来好了,我不行有师兄接着,您这么大岁数,不要再为我们随便跟人家动手了。” 他们这儿干父女俩缠夹没完,根本把强敌环伺,现在还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的这会事儿给忘了。 骑鲸客这会儿可真耽足了心事,五龙堂主已去其二,郑永南被欧阳子陵震伤了手,现在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 目下罗天生与沈述民不足持,功力高的总护法独醉生,也不知道现在躲在那儿,而且他自从欧阳子陵来了之后,一切的行动变得那么可疑,甚至可能会倒戈相向。还有几个倚以为重的高手都已派出办事,虽用飞鸽传书召回,他们是否能在这紧要关头赶回呢?看来只有自己和妻子尚堪一战,可是对方高手云集,真要来个群打群殴的话,那亏是吃定了。 他在岛上经营二十几年,凡事顺手,从未遇见此等扎手的事,沉思半晌,把沈述民叫过来,附耳吩咐了一番话。 看着他离开后,脸上堆下一层勉强的笑容,道:“在下拟请欧阳大侠赐教!”语毕,从腰间撤出长剑,色作乌金,虽在黑暗中犹放墨绿光华,宽有四指,左棠识货忙对欧阳子陵说道:“此剑名叫夺魂,本身能斩金断铁外,剑尖尚能放出迷雾伤人,贤侄必需小心应付。” 欧阳子陵点头理会,小小翼翼拔出龙泉,献剑作礼,口道一声:“请!”两方就开始战开了。 青年侠士心知大敌当前,不敢怠慢,一开始就以大罗剑迎敌,可是骑鲸客招式怪异,无论攻守,都反乎常例,为中原之未见。 因此这两个人交上手二十余合后,双方都心折于对方雄浑的内劲与奥秘的招数,连旁看的人都觉得此会不易,张目忘神,莫知所以。场中是静静的,除了偶而金铁交接时的响声外,连刀刃劈风声及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见双方修为之高与他们临敌之专神。 四十几招过去了。 欧阳子陵的大罗剑发挥最高的威力,每一招式都是暗含无穷的神劲,然而骑鲸客都能从容的化解,而且反攻出招式,诡异莫测。 骑鲸客脸色铁青,颔下的短虬微微颤动,神情是庄重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表现出一代枭雄的气度。 旁观的人更紧张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人从开始直到现在,她一向都是冷静得如一尊石像,是以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便是骑鲸客的妻子——璇珠岛的岛主夫人。 虽然在她面前已有两件血淋淋的惨剧发生,虽然她的丈夫现在正跟人作生死的恶斗,这些情形都不能改变她的冷寂,美丽的脸庞上平静得如一池止水,这冷漠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肯解答,也许包括她自己在内。 决斗进至白热化了。 青年侠士的剑招已演至七十几招,这是石破天惊的当儿,骑鲸客的怪异攻势略受阻遏,他此刻大部份的时间,用以封架,因此响声较多,火花也不住在空中迸发,可是他未露败象,神情也异常镇定。 不过假若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期待着他安排好的一件事。 蓦而远处的夜空中传出一阵海螺的鸣声,骑鲸客脸呈喜色,伸手在囊中摸出一样东西脱手向空中掷出。 那是一颗夜明珠,珠光将四周的情形照得很清楚,可是他这一连串的举动使他疏神防备,欧阳子陵的剑乘势切入,直刺左肩。骑鲸客急忙退身,已慢了一步,剑尖划过他的肩头,嗤的一声,割破外衣,现出两分深的一道血印,骑鲸客根本不顾肩上的伤痕,飘身而退。 罗天生和岛主夫人随着他退后。 欧阳子陵不清楚他们闹的什么玄虚,没有追击,而这时四处忽然火炬通明,涌出无数披甲仗矛的黎人,紧紧地包围住他们。 骑鲸客脸上浮起一阵愤怒的狞笑,长喝道:“欧阳子陵,你大概不知道标枪穿心的滋味吧,马上你就会尝到了,沈堂主,传令发动!” 沈述民手上持着一枝标枪,铜柄铜尖,大约有七尺长短,闻言脱手,带着一声呼啸,直朝欧阳子陵射到,而其他的黎人也是暴喝如雷,无数的枪枝,像雨点般的密集,直飞向他们身上而来。 这些黎兵并不同于一般普通的军兵,他们在山上从小就熟练标枪的使用,再经骑鲸客训练了几年,加之以严格的武功基础,所以他们的标枪无论在准头上与腕力上,俱是不容轻视,尤其是沈述民对欧阳子陵射出的那一支,强劲霸道,无与伦比。 天外玉龙一瞧标枪来到近前,他因为身后有人,不敢跳起躲避,横心仗剑劈去,一代奇侠心眼步法自然不差,正好迎着枪尖,将锋刃削去,然后伸左手,刚好握住枪杆,舞起一团枪花,将黎人射来的标枪格落不少,欧阳恩、辛红绢等人当然也如法施为,各接住一杆标枪抖动开来,才算堪堪保住,再者他们身上穿着猩魈皮所制软甲,对于这等兵器,恰能抵御,只要能防住头脚就可。苦就苦在曹化鲲化鲛兄弟,他们本来技业较差,又没有软甲保护,因此过了没多久,曹化鲛大叫一声,一枪透心而过。 欧阳子陵怕化鲲再有失闪,一掠身到他身边抖抢护住,同时大声叫道:“我们集在一堆很危险,大家向边上闯出去。” 众人只顾拨枪护体,忘记了突围这件事,闻言猛然惊醒,各人仗着枪就朝四周散开扑去。 辛红绢、左棠、欧阳恩直冲右翼,那些黎人泯不畏死,—挺着长枪前来阻挡。左棠这下杀出了真火,掌击、指点、枪挑,如人无人之境,一刹那之际,就有二十几人倒下,可是其余的黎人不但不退,反而上得更凶猛。 辛红绢仗着轻功卓越,她弃枪用剑,就如一只绿色的燕子,剑光闪处,红血涌冒,就有人惨呼倒下。 欧阳恩接住了沈述民,展开他的扶桑剑法,斗成一团。 另一边老和尚师徒与曹一江父子也打得落花流水,老和尚出家人不愿杀孽,他找上了银龙堂主罗天生。 岭南畸人郑永南去而复回,接着穷和尚打了起来,曹一江父子则仇恨刺心,迎着黎人狂杀,血透衣衫,依然不觉。 欧阳子陵目睹横尸遍地,心中十分不忍,仗剑冲向骑鲸客喝道:“岛主亦一时人杰,驱使这批无知愚人,为你卖命,算是哪等武林人为,在下非要你还出一个公道不可。” 骑鲸客眼见自己标枪毒计又告成功,只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曹化鲛,而珍逾性命,列为基本实力的黎军死亡枕藉,不禁目眦须张,大喝一声:“本岛主二十载经营,毁于一旦,欧阳小子我与你誓不两立。”手仗夺魂剑砍杀过来,交手两合,突然一按剑簧,剑尖透出一蓬黄烟。 欧阳子陵早听左棠交代过,当然不会上当,身体拔起空中,运掌一挥,那蓬黄烟直涌向一堆黎兵,顷刻就迷倒了许多。 天外玉龙身随剑下,织天罗地,剑光罩定骑鲸客头上洒下来,骑鲸客力挥夺魂剑,老树枝桠,总算挡过一招,搭上手,又狠战成一团。 这时岛上螺角齐鸣,原来在山下的许多人,也都持着武器奔杀上来,这些都是属于三流的江湖人物,武功虽不太高,可是要比黎兵们强多了。 他们有的近身枪斗,有些却在远处以暗器招呼,他们这种战法实在缺德,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应付这么多的敌人。 欧阳子陵对骑鲸客不分上下,左棠游刃有余,欧阳恩略占上风,老和尚不愿伤人,罗天生看准他这一点,放开自己的门户,一心拚命,老和尚倒一时奈他不得。这是一个混战的局面,混乱中依然有一个人漠不动容。 那是——岛主夫人。 蓦而,岛上起火了。 首先是骑鲸客的寝宫,然后是山下,由于许多人放弃了战斗去救火,显见得那是个重要的地方。 突而一声兽吼,很多人听得精神一振,那是金儿,本来它被养在远处的兽栏中,不知是谁将它放了出来。 神兽狻猊周身刀剑不入,用来对付黎人的确妥当,它的利爪到处,惨呼之声不绝,黎人的心目中不怕死,但怕神,见了这只怪兽,以为触犯了神怒,纷纷地逃窜。穷和尚的腿上中了一支流箭,只好退下,由左棠接住了郑永南。 欧阳恩的扶桑剑法已逼得沈述民手忙脚乱。 骑鲸客形如疯狂,拚命缠定了欧阳子陵,他是恨毒了这年轻人,一座固若金汤的岛屿,一片千万财富的经营都毁了,毁在这个年轻人手上,他恨不得活生生的将他吞下肚去。可是,他假若能够平心静气的想一下,毁灭他的,应该是他自己那一份偏激的个性与野心。 不过还有一件更令他愤怒的事情呢! 混乱中有一个白衣的身形飘落场心,高声地宣布道:“各位朋友,璇珠岛今天是毁定了,你们到这儿卖命,不就是为着富贵吗?贵是无望了,岛上的财富现在可都是无主之物,各位还不为自己打算,一个劲儿的拚什么命!” 大家抬头一看,讲话的是岛上的总护法独醉生,这般下三流的江湖人,那还顾得什么叫道义,一盘呼啸,纷纷地四敌搜括去了。 连仅剩的三龙堂主罗天生、沈述民、郑永南,也愕然收手。 独醉生提着一个革囊,慢慢地走到左棠身畔,观看骑鲸客与欧阳子陵的拚斗,一面将手上的革囊递给他道:“老前辈,这里面所装的六个紫贝,大概够救人用了。” 左棠满怀兴奋地接过,骑鲸客却目中喷火的猛扑过来,挺剑直刺,口中骂道:“宰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匹夫,我跟你今世何怨,你要这时候害我!” 独醉生飘身躲开,神情激动地叫道:“骑鲸客,难道你忘记了十五年前被你抛入海中,夺取妻子的文弱书生了。十五年来我苦心孤诣地要想报复,可是技艺始终差你一着,所以我只好埋名隐身,等待一个机会,要你尝尽失败的滋味而死。天假其便欧阳大侠等人到来,我才促成你的毁灭,你干脆乖乖地伏剑受死吧!” 骑鲸客睑上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回头望着他的妻子,惨笑道:“原来是他!难怪你一直劝我重用他,劝我听他的话起兵称王,原来你们是有计划地想毁了我。可是你知道吗?我虽然将你抢了过来,我始终是爱你的,我的一切作为,也是为了你,不是你想做皇后,我会去争天下吗? 想不到这十五年来,你从未爱过我,目前我虽然是一败涂地了,可是你别得意,我在死前也要杀了他,让你痛苦一辈子!” 说完挺剑又刺向独醉生,剑招凌厉狠毒,专门找致命的地方攻击,甚至放开自己的要穴不顾,这种拚命的打法使得独醉生手忙脚乱,一点办法也没有,形势颇为危急,欧阳子陵见状正想出剑救助。 却见一直冷漠的岛主夫人突然伸手,射出两点银光,无声无息,其速无比,眨眼功夫,已刺入骑鲸客紫府,天台二穴,入肉无声。 骑鲸客手中剑呛然落地,狂吼一声:“琴芳,你好狠的心,我教了你天下无敌的蝶镖,想不到你竟然用来对付我……” 底下的话还没说完,这一代枭雄铁塔似的身体,委然倒地。 大家都被这突然来的变故惊呆了,良久始吐出一口气。 独醉生兴奋地走到岛主夫人,不!应该说是他从前的妻子身畔,拉住她的手欢然道: “芳妹,我们今后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了,芳妹,你高兴吗?” 冷漠的女人此刻脸上现出一种悲惨的神色,望了骑鲸客的尸体一眼,缓慢地说道:“是的,我很高兴,一身恩怨爱恨俱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学了这么多的东西很不容易,好好地活下去吧!” 声音越来越低,独醉生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慌忙抱住她道:“芳妹,你说什么?……咦! 你怎么啦?芳妹!你说话呀!芳妹,你……!” 独醉生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了。 这冷漠而美丽的女人,用蝶镖杀死了骑鲸客,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纤手移开的时候,她的胸口插着一支蝶形的小镖,谁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偷偷插进去的。在她的袖子里飘出一片素绢,上面血迹盈然地题着二十八个字的绝书! “屈身从贼十五年,无颜见君偏又逢,妄心耿耿明日月,天上人间会相见……”短短数言,何异子规啼血,杜鹃哀鸣,独醉生刚一看完,抱着她的遗体,像中箭哀狼似的叫一声: “芳妹!”早是口喷鲜血地倒了下去。 船在乘风破浪地前进,孤独的海鸥恋恋追随着船桅,彷佛是那位烈女的英灵,在默默地送着他们前进。 船舱中,独醉生拿着酒杯,一口喝完了樽中的苦酒,然后涕眼滂沱,唏嘘地诉说着那一番椎心刻骨的往事。 “我那年二十岁,琴芳十八岁,我们结婚没有到半年,因为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婚后感情尤具融洽,父母都亡故了,留下的家庭足够我们愉快地活一辈子,这种日子该是人生最美的了。” 独醉生的声音充满了神往的回忆。 “琴芳天性活泼,我也喜欢山水,我们曾经结伴玩了很多地方,虎丘山上,西子湖畔,人间天堂的苏杭,都曾留下我们的歌声足迹。 后来,琴芳说她一生都没有见过海,我也向往着那万顷碧涛,我们立刻就到了祟明,刚好有只大海船要到广东,我们就搭上船走了,谁知灾难就从这儿开始。”他的声音虽仍含着欢乐,却已渗进一丝悲哀的成分。 “船行出海三四天,我们充份地领受到大海的辽阔与壮大,尤其是在晚上,我们俩席地坐在船头上,聊备一二味小菜,浅斟低酌,念起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句,直觉得天上人间,但羡鸳骞不羡仙了。” “第五天,海上突起了风暴,我们的船在风雨中飘摇着,形势十分危急,琴芳紧紧地抱着我,我们俩都没有一丝的恐惧,因为我们毕竟可以死在一块儿啊!生已同衾,死得同椁,能选这碧荡无际的大海作归宿,与所爱的人从容就死,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啊!” 独醉生感慨地倒了一杯酒,其他听的人也屏息凝神。 辛红绢紧傍着欧阳子陵,深深地被他们伟大的爱情所感动着,也惟恐失去了身傍的人儿,它的心,也深深地系在他的身上啊! 独醉生一仰头,又喝下一杯苦酒,皱着眉头,继续叙述他的往事。“船依旧在风浪中颠摇着,突然奇事发生了,我们都看见不远的海面上浮着一叶小舟,那小舟小得仅可以载两个人,在狂风暴雨中,照理说早该翻了。可是那小舟却稳如磐石,上面坐着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大汉,满脸虬髯,他,就是骑鲸客!” 独醉生说到这个名字,独自表露出心中的恨意。 “船上的人看到了他,一致认为是龙王的化身,纷纷跪在船头上请求救命,求了一下,他果然将身一纵,轻飘飘地从小舟跳上了我们的大船,船上的人更以为是天神了,叩头如捣蒜,祈祷愈加虔诚。 只有我与琴芳,因为喜欢游历,见闻较多,心知必是什么武功特别卓越的江湖异人,他等大家祈求了一下,才到后船去掌舵,果然在他的驾驶之下,船平稳多了。大约过了三个时辰,风浪已停,他才与船上的人一一相见,同时宣布自己的名字叫做骑鲸客,不是龙王化身,也不是天神下凡,只是一个学过几天功夫的平凡人而已。他虽是那样说,可是船上人对他的恭敬却并不因而减低。” “我跟琴芳平时都喜欢看红线女聂隐娘等剑侠故事,也是很佩服朱家郭解等游侠的生涯,所以对这位骑鲸客可说是不胜孺慕之至,而他也对我们很和易,谁又知道他在笑脸后,藏着祸胎呢!” 独醉生说到这儿,脸上充满了一片愤恨之色! “当天晚上,我们在船头上欣赏海景,琴芳缠着他讲他行侠海上的故事,我也在旁边出神地听着。 可是我发现他的眼睛常盯着琴芳看,琴芳长得很美,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常会遇到这种事,因此我也不其在意,这贼子在那时已立下阴谋了。” “我们在船头上玩了很久,最后夜很深了,我们才告别准备回舱房睡觉,经过船舷,忽然被浪打得一侧,我和琴芳都立足不稳。 突然我觉得有一种很大的力量把我推向海中,当时我根本不懂武功,如何抵挡得住,一声救命还没叫出来,人已掉下海水中了! 我稍懂得一点水性,等我从水中把头挣扎地冒上来时,大船已走远了,幸而这一阵大风浪,在海上飘浮着许多木块,我够着一块大木,伏在上面,飘流了一夜,第二天,才被另一只海船救起。” “我猜测我坠海的原因,一直想不透那一阵推我下海的力量是从何而来,骑鲸客离我很远,他只有意无意的朝我一拂手。 直到我遇见了一位异人,拜入门下,才知道骑鲸客祈用的是拂空掌力,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要夺占琴芳了。” “我回到家中,常思念起琴芳,触景伤情,每一样东西都增加我对琴芳的怀念,最后我对一切感到灰心了,存心弃家访道,终于在中条山中,遇见了一个走方郎中,那时我正好在患病,那个郎中治好了我的病,也传了我一身技业与各种学问。” “十二年后,我的师父去逝了,我也开始走遍天涯海角,寻访骑鲸客的下落,更想一见我失落的妻子——琴芳。”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从一个海盗的口中,采知骑鲸客落脚在璇珠岛屿!立刻乘船走访,我深知他武功了得,深恐不是敌手,弃了原来的名字不用,更名独醉生!我的面貌经十数年忧伤侵蚀,改变了很多,我相信骑鲸客一定认不出来了。” “到了岛上,骑鲸客果然接见我,那时他正在需人之际,求才若渴,我施展手法击败了好几名高手。 骑鲸客亲自下场跟我较量,他果然技高一筹,然而对我异常赏识,立刻委以重任,我也见到琴芳了。 她不再是一个天真的少妇,个性变得异常冷漠,我知道她还是爱我的,只是骑鲸客也很爱地。我们很少有机会叙旧,然而大家都在商量击败他的方法,最后我想凭功力打倒他是不可能了,惟有仗别人的力量,促其速败。” “所以我帮他经营岛务,挑起他的野心,替他培植党羽,就是要他灭亡,我看准他相貌阴骛,不似人君,然而我哄他、骗他,琴芳也鼓动他,使他不自觉地堕入壳中。” “直到欧阳贤弟来了,因于你有渡七险山道的功力,我知道治他的人来了,所以我诚意的与你们结交。那天晚上,我从琴芳处探知紫贝的藏处,乘你们在打斗时去取了紫贝,同时我心知他必不能免,又放火烧了他的库藏,离间他的党羽。 果然他死了,是琴芳杀死了他,我的仇恨报了,可是琴芳也死了,这仇恨的代价是多么大啊!” 独醉生结束了他的故事,已是泪下如雨,东船西舫悄无言,船仍在破浪前进。 云南点苍的摩云山庄上,仍是充满了一片暮气。 上官云彬跟徐亮两个人是酒不离口,杯不离手,喝醉之后,佯狂骂座,几乎要跟每一个人打架。 只是他俩对小老弟欧阳子陵倒没有失去信心,每天都要在岭上眺望一阵。无非道长较为达观,每天跟雪老人与李不问研究密宗的心法,有人问他说:“假若药取不到,您只有个把月好活了,还那么虚心好学干么?” 他只淡淡的一笑,不作回答。 诸葛晦住在来凤阁上,那儿还挂着崔珏的玉笛,每天都要抚弄一番,有时皓月当头,他也会吹奏一曲,不是白头吟,便作断肠词。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恋爱,满以为月圆花好人长寿,谁知道造化弄人,好事多磨,如今棒打鸳鸯两分离,怎不愁肠百结呢! 陈一鸣瑟崔萍结了伴,两个老头儿对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只希望女儿能够无恙而还。 庄佑最闲,他功力未失,可是琴丢了无法再弹,棋道无人能匹,剑掌对着一大群失去功力的废人也是玩不开,把个四绝神君真是憋绝了。 有时他真想找上天山去跟七毒天王打一架,可又心切义子,不知他何时归来,百无一聊中,只好教小和尚明月的工夫来消遗,可是捉拳弄仗的又怕刺激大家,只有每天大清早,一老一少,跑上庄外山坡上去练。 这是欧阳子陵走后两个月的清早,老少两人又赶到山坡上,先做了一下吐纳工夫,然后开始练掌。 庄佑自己先把自己得意独创的龙形八式演了一遍,然后叫明月跟着练。 小和尚天资聪颖,悟性过人,一招一式,虽然火候尚差,但功架步法,却一点也不苟,尤其到最后两招,“龙飞于天”,“亢龙有悔”,更是精妙绝伦。 看得庄佑不住地点头拈须夸道:“成!小秃子,再过两年,江湖上算有你一号了,你的师父了性大师,人称伏魔尊者,一生仗义除奸,绿林宵小,闻名丧胆,你可不要跌了他的名头。” 小和尚见提起他师父,想到伏魔尊者惨死庄中,眼皮子红红的,有点想哭,忽然看到山道上跑来两个和尚,一老一少,身上补补绽绽,年纪轻的那个尤其脏,身旁却不伦不类地跟着一条似狗非狗的怪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瞪定他们。 穷和尚哼哼衔衔地走到跟着,看见明月,像发现了宝贝似的,张手舞脚地跑过来,咧开嘴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让我找到一个同行了,我说小师弟呀,你在那所大庙得意呀?我欠了这位金毛狗大爷的几块牛肉,让它成天追着我要债,你行行好,借我几两牛肉,把它给打发走吧!” 明月见他一双手满是泥垢,要来拖自己的衣服,忙一晃头躲开了。 那个穷和尚却又大叫起来道:“啊呀,小师弟你怎么溜呢?看在同是三宝弟子份上,你也该帮帮忙的呀!” 明月见他疯言疯语,满口胡柴,伸手又要抓人,不由得瞪起眼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会欠一只畜牲的肉,满嘴巴不干不净,算是那门子的三宝弟子。” 穷和尚嘻嘻一笑道:“小师弟,你背着人还不是偷肉吃,何必装得那么假正经呢,说真话,半斤牛肉你是借不借呢?”口说着,手又抓上来。 庄佑早已沉住脸,用手一挥道:“真人面前装什么假?回去吧!”一股劲风匝地而起,穷和尚还真听说,连翻带滚的向后直退,十几步后才一屁股坐在地,穷和尚哭丧着脸说道: “老施主您可真凶啊,怎么说打就打呢?牛肉不给也没关系,犯不着出手伤人呀!哎哟!我的腰痛死了,老施主,我这要是成了残废,你可得管一辈子的饭呀!” 庄佑不理他乱叫乱嚷,却向一旁沉脸不动的老和尚道:“打了小的才能逼出老呀,师父! 您怎么甘心看着徒弟挨揍呢!”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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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和尚突然长眉一耸道:“东僧西道俱已仙逝,你这一神君老命不短,不过对一个后生晚辈用这么重的手法,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吗?” 庄佑见这老和尚突然提出百年前的掌故,似乎吃了一惊,但立刻恢复镇定道:“大师既知在下昔年丑事,当然也该晓得我的脾气,管他后生先生,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向来就一剑了事,现在还算改了脾气,只打他一掌,大师既然不顺眼,尽管代令徒教训我就是!” 老和尚目射精光,厉声道:“四绝老儿,你别贫嘴,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庄佑把长袖一撩道:“光吹法螺没有用,现在又不是做佛事,你有种一巴掌也打我几个跟斗!” 老和尚闷哼一声,举掌劈来,口中说道:“如此老衲放肆了!” 庄佑也举掌迎上道:“这才像话!你早就不该先让那宝货徒弟先丢人的!” 两掌相击,砰然作响,果然石破天惊,声势骇人,两人都试出功力悉敌,老和尚肚里明白,庄佑却微噫一声,似乎不大相信,举掌再度攻上。 一僧一俗,两个寿期人瑞的老者,遂在山坡上动开了手,双方都是不卖帐,你一下,我一下,每掌都在比力气,交手十多掌都没分出高下。 越打越火大,精神也愈振作。 庄佑是各年来未遇到如此高手了,一时像遇见了知音,豪情顿发,掌掌不留情,还夹以响澈云霄的长笑。 老和尚却是闷声不响,出招还招,莫不贯之以毕生功力。 山坡上草石横飞,穷和尚闭口不再哼哼了。 小和尚明月也是忘其所以,张大了嘴,作声不得。 两人又剧斗了二十几招,大家都是欲罢不能,白发银须,杂以满天掌影,的确是一场精釆无比的打斗。 蓦而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灰色而长的身影,哈哈长笑道:“四绝老儿,你那宝贝儿子出了多大风头回来了,不赶快去看看他,在这儿拚什么老命!” 二人闻声住手了。 明月一见那人,跳起欢呼道:“左老前辈,您回来了!欧阳大侠呢?他一定也回来了吧! 紫贝取到了没有?” 来人正是阴掌鬼见愁左棠,小和尚一连串问了许多话,左棠还来不及回答,那边穷和尚已从地上爬起来懒懒地道:“当然取回来了,为了这几个宝贝蚌壳,差点送掉了我们师徒俩的命,眼巴巴地送来了,先挨上一顿好揍,真是晦气!” 小和尚一听拔随便跑。 左棠又笑着向老和尚道:“你这老秃子修的什么佛,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嗔心未除,大概听我说过不如庄老儿,进了门连茶都不喝一口,专门跑到这儿来打一架,真是何苦来呢!” 说着给他们引见了。 昔年神交故友,一旦相逢,自不免感慨无穷,刚才还打得挺热闹的,此刻却又眼泪涟涟的抱持一团,这也是老人常情,侠义者岂又能免俗。 穷和尚过来叩见了。 这次他不敢再嬉皮笑脸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心里可直犯估慑,挨揍还得谢谢他教训,我穷和尚真是穷命苦似黄莲了。 慢慢地走进庄门,大家都围在大厅上。欧阳子陵见了庄佑,立刻上前跪下,叫了一声: “爹!” 旁边一个全身穿绿的女孩子也脸红红地跪下叫道:“庄老伯,侄女辛红绢叩见,并代家师上清下昙问好!” 大概是左棠在路上先打了边鼓,庄佑倒是一点也不觉惊奇,一手一个将二个人扶了起来,他笑着对辛红绢道:“不敢当,不敢当,令师人间生佛,老朽实在当不起她的问候,倒是姑娘这一路多辛苦了。” 说完还笑笑地朝姑娘多望了两眼,口中连连说道:“好!好!不愧仙露明珠,跟慧珠那孩子一样地逗人喜欢,往后等把她救了回来,你们俩该多亲热亲热。” 姑娘脸红红地不作声,老头子在说好的时候,陈一鸣跟陈金城父子俩心中的确有点不是味儿,听到后来算放了心。 于是欧阳子陵又在大厅中坐定,开始说起此行取紫贝的经过,从斩猩魈,遇辛红绢,收金儿,邂逅百了师徒,逢曹一江,首途璇珠屿,渡七险山道,结识独醉生和欧阳恩直到破岛取贝,骑鲸客身死,一番经历,长话短说,也化了好几个时辰。 厅上几十个人的表情,随着他的叙述而变化,紧张时张口瞪目,伤感时悲叹唏嘘,反正在这一段时间内,他们仿佛听了一段极精釆的说书。 紫贝为了保存方便,早在船上就烧成粉末,雪老人亲自指导大家服用,剩下的依然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藏好。 此物能祛天下至毒,用途颇广,尤其准备赴七毒天王处救人,更属必须。百忙中,明月小和尚提出一个问题道:“欧阳大侠,您的鱼肠剑不是被端木赐良偷去了吗,怎么杀猩魈时又跑出一柄来呢?” 对啊!这个问题正有几个人想问的。 欧阳子陵闻言微笑道:“不错,这件事在忙乱中我忘了告诉大家,那天龙泉示警,我就想到可能有变乱发生,所以把兵刃都带全在身上。 鱼肠短刃,我另装了一付软鞘,以便藏在怀中,为了怕空剑鞘引起别人猜疑,所以随便取了一把匕首插进去,端木赐良老谋深算,没料到偷去的只是一柄凡铁与一个空鞘。”几句话解释完毕,引起大家一阵哄堂大笑,这笑声是两个月来所没有的,大家死里逃生,才发生一阵衷心的笑声啊! 这一夜欧阳子陵比较累,他亲自到每一个人的房中去采问他们服药后的反应。天交三鼓,他才蒙胧入睡,两个月来处心积虑,今天才放下了一半的心事,难怪他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次日清早,太阳也不过刚冒脸,青年侠士披衣下床,走到厅前广场上,喝!真比把式场还热闹。 每一个人都开心自己的功力是否真的恢复,也关心别人是否无恙,不约而同的全集到这片广场上来了。 吐气、开掌、击剑、腾跃、发暗器、练拳、要兵刀、试内功,每一个人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欧阳恩算是真的开了眼,他喟然叹说当初在璇珠岛上目空一切简直是井蛙之见,中原武学之广岂是扶桑小岛所能想像,自居奴仆的心更加坚定了。 庄佑对他极为器重,一定要他练几手扶桑剑术,推辞不得只好如命。 一场剑舞下来,四绝神君击节叹赏,拖住他详细解释,再加上老头子百年来对剑道研究,取长补短,自是议论中节。 欧阳恩自己佩服不已,老头子自己也眉开眼笑,说他终于找到一套可以跟大罗剑一较长短的剑术了。 言下彷佛对他两度败于大罗剑下的事出了一口气。 两天以后,庄佑逼着欧阳子陵较量,年轻侠士起初还为了对义父恭敬不好意思出杀手,几个回合以后几乎处处受制,为了维持师门威信,只得打起精神应付,果然双方不分轩轾。 老头子哈哈大笑,定剑名为绝桑剑法,以示扶桑与四绝合创,声明此剑不传干儿子,只教欧阳恩、辛红绢及陈慧珠三人。 明了哈哈一笑,说不传结果还不是全归入干儿子家中。 毒龙香之毒已除,下一步该商量着到天山救人,此举横渡大漠,远入新疆,去的人实在不宜太多。 各宗派的掌门人离帮日久,应该回去处理一下事务了。 因此决定去的人为庄佑、左棠、欧阳子陵、欧阳恩、辛红绢、独醉生、崔萍、李不问、诸葛晦、上官云彬及陈金城、百了师徒,外带金儿,共计十三人一兽。 人数虽少,可都是一时人选,实力上说来已足够雄厚。 摩云山庄上广排筵席,群雄快聚三天,然后一一告别,各自东西,大家决定等他们胜利归来。 而后在金陵广传武林帖,邀天下豪杰重聚。 由甘肃奔塞外的古道上,得得地飞来三匹骏马,马后跟着一头金毛的怪兽,这份形象够惹人眼的。 再一看马上的人物,一个老头子,一个年轻公子,还有一个却是千娇百媚的绝色佳人。 看他们健马轻裘,以为必是官宦中人,可是他们又不带保镖,似乎身上都带着极佳的武功。 他们正是一代奇侠欧阳子陵,他的师妹辛红绢,以及她的义父鬼见愁左棠。这一行人赴天山,为的是救陈慧珠与崔珏,来的人有十三个,大家分开走了,他们三个人组合在一起为一组。 通过河西走廊,经武威,张掖,再过去就是阳关了。 古人说,西出阳关无故人,因为塞外本是流戊充军之地,那种荒凉的情形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这天他们歇在一个小镇上,西北民风鄙薄,一般人的生活都很苦,突然接到三个衣着华贵的客人,慌得像什么似的。 掌柜的连忙弯腰将他们请进去。 辛红绢一见房子就大皱眉头,白床单都泛了土色,帐子却发了灰,大姑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掌柜的,你们没有好的房啦?这屋子怎么能住人!” 掌柜的五十几岁了,满脸皱纹望去比左棠年纪还大,干咳着回道:“老太爷,大爷,大奶奶,这是小店最好的屋子,在这镇上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上月李总兵的眷口,住的也是这两间……” 话还没有完呢,屁股上已经挨了姑娘一脚尖,疼得他哎哟直哼。 辛红绢脸飞红骂道:“什么大奶奶,眼睛看清楚一点再喊!” 掌柜在地上爬起来,一揉眼睛,这才明白挨揍的原因。 心说原来是位姑娘呀,这姑娘可真美,比我那黄脸婆不知道要美几百倍,人家是天仙,我那老婆呀,简直是夜叉都不如。 不过这姑娘可够凶的,那一脚幸亏是踹在肉厚的地方,否则那还有命……肚里胡思乱想,口中却连连地说道:“啊!你原来是姑娘,小的该死,该死……姑娘,苦地方,有这已经算好的了,您就将就点儿吧!” 欧阳子陵见他缠夹不清,怕他话多又要挨揍,忙解围地说道:“好了,就是这儿吧,掌柜的,有什么吃的,你去张罗一点来,钱不要紧,可得干净!” 掌柜的连连答道:“有!有!白水黄鸡子儿,卤羊肉,摊黄菜(西北语即炒蛋),面都有。” 他报了一大堆,欧阳子陵懂得没多少,还是左棠笑着道:“拣一盘鸡子儿,切两斤羊肉,下三碗面吧!” 掌柜的答应着出去了。 辛红绢才透出一口气道:“遇上这种人,真是没办法。” 欧阳子陵笑笑说:“人家是叫你那一脚尖给踢糊涂了!” 辛红绢回味起刚才被喊成大奶奶,知道欧阳子陵在打趣她,心里虽愿意,口中却不肯饶人。 她扬起眉毛道:“陵哥,你再胡说八道,我也要踢你了。” 掌柜的刚好开门送开水进来,只听见下半截的话,慌忙道:“姑娘,小的再也不敢乱叫了,你那一脚已受不了,再来一下,我这条命可就要送掉一半了!” 歪撞歪着,招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掌柜的摸摸脑袋,心说这三位客人怎么回事,随便拿人踢着开胃,还要笑,有那门子好笑的,自己挨两脚就笑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鸡蛋、羊肉、面都送来了。 辛红绢一看又直了眼。 羊肉腥骚难闻,面比手指头还粗,汤里浮着砂,尤其恶心的是上面还漂着十几片葱花,薰人欲吐,一赌气只是剥鸡蛋吃。 欧阳子陵也觉得食物难以下咽,好在他幼经困苦,皱着眉头扶筷子挑面条吃,左棠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辛红绢突然想起了方法,朝站在一旁的掌柜的问道:“喂,你们这鸡子儿是从那里来的?” 掌柜的不知道蛋里又有什么毛病了,忙躬身道:“保证新鲜,是小的自己下的!”说完发觉不对,忙又改口道:“不!不对!我的意思是说鸡子儿是小的自己店里的鸡下的。” 结结巴巴半天,才算把话讲清楚。 辛红绢早已笑得呕断肠子,半天方道:“管你谁下的,你去把鸡宰上两只,好好的烧一下拿上来!” 掌柜的一听要杀鸡,可就真的急了摸腮抓耳的,口中支支唔唔的道:“这个……这个…… 这……” 原来西北地僻,养鸡的确不容易,尤其是下蛋鸡,那可是衣食父母,宰了鸡,可不连鸡子儿也断了根。 辛红绢一听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一声道:“这个什么,舍不得是不是?给你银子就是了,哪!拿去!看够不够买你两只鸡的。” 脱手就是十两银子,当当一声丢在桌子上,掌柜的可又直了眼。 他这一生都没摸过这么大锭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进嘴里去咬一下,证明这确实是银子,而不是锡灌的。 这才眼笑眉开的揣在怀中,笑道:“够了,够了,这么大的银子,买凤凰都有多,别说是两只鸡了。” 说完狗颠屁股似的去了。 左棠跟欧阳子陵望着辛红绢一笑,晓得这是她的故技重施。 辛红绢扬起眉儿道:“你们笑什么,我这是百应法宝,百试不爽,你们要是再笑,回头不准吃鸡。” 也就是个个把时辰后,鸡已烧熟端来,掌柜的这下可真的恭敬万分,双手捧着盆子,居然擦得干干净净的。 他巴结道:“姑娘!不!大小姐,这会您放心吃吧,准干净,那是我女人烧的,我怕她不干净,先着她洗了个澡,然后才拾夺。店里其他生意我也回绝了,这地方过往的人太杂,我怕给惊动了三位……” 欧阳子陵见他还不断地丑表功,做尽世人趋炎附势的俗态,内心十分厌恶,忙挥手拦住他道:“好了,好了,大掌柜的,一切承情,你还是请忙别的事吧,我们吃完了再叫你进来收拾。” 掌柜的见自己不受欢迎,这才闭上嘴退了出去。 欧阳子陵苦笑着对辛红绢道:“师妹,你要是再给他十两银子,保险会给你写个长生牌位供上。” 辛红绢瞪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三个人默默地把两只鸡吃完了,才各自安歇。 辛红绢单独住一间房子,这房子霉气又重,被子又沉又厚,而且透着一股怪味,尤其是臭虫多,灯一熄,那小东西就全出来了。 辛红绢倒并不怕咬,可是那玩意儿爬在身上挺不舒服,一气之下,干脆坐起来,打火石把灯又点上,坐在一旁光生气。 灯影将她美丽的身形映在窗上,倒像个二八佳人了,手托香腮,似乎在怀着无限的悠思。 这情景够美,美得像一首诗,一幅画。 就是这美妙的情景,吸引了老远的,一个夜行人的足迹,他好快的身法,轻的像一溜烟似的飘落窗前。 他小心翼翼的移至窗前,用舌尖将窗纸濡湿,然后将手指轻轻的刺破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 一个女孩子身着绿色小袄,头上绿绸子包着青丝,下面是绿色的裤子,绿色的小蛮靴,美得像一枝没开花的水仙。窗外人将目光移到桌上,那儿放着一枝轻钢的长剑,一具小巧的暗器囊。他不由得笑了,暗中道:“原来你还会武艺,成,就凭你穿一身绿,我就喜欢你,你要是会武艺,更可以给我做做伴。”他想得真出神,脚下不由得出了一点声音。 辛红绢已经听到了,而且早就在他到窗下时就听见了。 八年的空山习艺,养面她灵敏的耳目,———养成她临敌从容的气度,她故意装成毫无知觉的。 窗外的人又笑了:“你虽然学过几天工夫,警觉性还差得多了,真要给我做伴,我还得好好的训练你。” 他的心思还没转完,辛红绢突然怒吼一声,纤手一扬,一点白光透窗打出,跟着人也飞鸟投林,穿出窗外。 可是她只听得窗外一声浅笑,等她将身子立定,人已经跨在围墙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身材纤长。 辛红绢一咬牙道:“我不相信你真能比我高明。” 她轻身提气,闪电似的追上去。 她快,前面的人也快,两条人影星丸似的追逐着,速度居然不相上下,可是辛红绢因为地形不熟,东一拐,西一弯,倒底把人给追丢了。 姑娘自出师门以来,一身绝妙的轻功,连师兄欧阳子陵也夸过地声好。 想不到今天追一个无名的毛贼,会把人给追丢,这份难过就甭说了,又搜索了一阵,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店中。 门口遇到了左棠和欧阳子陵,他们是闻声而出的,见姑娘不在屋中,正想出来找寻。姑娘把话一讲,三个人都透着奇怪,想不出这个具有绝顶轻功的夜行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呢! 回到屋中,又把他们给怔住了。 姑娘桌上的长剑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颗明珠,大若龙眼,色泽光润。底下压着一张纸笺,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去而复返,实心仪于仙露丰容,青锋暂取,明珠作抵,白龙堆中,愿接仙仪。”下面的署名是沙漠龙。 欧阳子陵掂着那颗珠子,望着那张纸笺,沉吟半晌道:“这珠子香味犹存,字迹也挺秀不群,再加上你观察的身材,这沙漠龙一定是个女孩子,看来她此举对你并无恶意,好在白龙堆是我们必经之地,到时候不妨结识一下。” 辛红绢一把抢过珠子道:“没羞,你认识多少女孩子呀,连人家身上香味你都知道,依我看,她八成是冲着你这天下第一大侠来的呢!不行!我非斗斗这沙漠龙,凭什么她要欺负我!” 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使小性令人难受,教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欧阳子陵被她说得面上通红,苦笑着作声不得,对这位调皮捣蛋的师妹,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听话时像只依人小鸟,倔强起来又像只小牛。 辛红绢见师兄涨红了脸,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又怕他受不了,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师哥,你别生气,我是被沙漠龙给气糊涂了,我给你陪罪好不好?” 欧阳子陵本来就没生气,经她一陪小心,倒是十分感动,不由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师妹,你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我们师门一共这两个传人,我关心你都来不及,那里会生你的气呢!” 大姑娘见他提及师门,一种关切之情,溢乎言表,也是感动得眼泪汪汪。左棠始终是笑嘻嘻地望着他们俩个吵吵闹闹,心中万分安慰。 掌柜的听见闹声,才探头探脑地凑进来道:“什么事,是不是闹贼?” 姑娘这下子算是找到了出气的对象啦。 她纤手指定他道:“正是,闹女贼啦,她叫沙漠龙,我看你鬼头鬼脑的,八成跟她有勾连,快说出她在那儿,要不然我就送你上衙门打官司,反正东西是在你的店里丢的,你总不能说一点都没关系!” 掌柜的一听沙漠龙三个字,把脸都吓黄了。 他抖索着压低嗓子道:“姑娘,你怎么惹上那位姑奶奶了,这可不能大声嚷,您!您的声音小一点行不行?” 辛红绢一听火就更大了,抖地又是给他一脚,踢得掌柜的哎哟直哼,这一脚大概还是老地方,所以他疼得眼泪直流!可是彷佛沙漠龙三个字镇住了他,尽管汗珠直冒,始终不敢大声嚷。 辛红绢却尖着嗓子叫道:“怎么?我丢了东西你还不许我说,难道说沙漠龙她是杀人放火的女强盗,告诉你,我丢了一百两金子,你不让我说,你就赔出来。” 掌柜的听她依然大声直嚷,吓得忍住爬过来叩头道:“姑娘,您行行好吧,你不怕她,我可真惹不起沙漠龙!” 说到这儿又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向着窗外道:“龙公主,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刚才小的无意间犯了你的忌讳,该死,该死!” 姑娘见他那疑神见鬼的样子,倒忍不住笑起来道:“看你那么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没出息,告诉你,沙漠龙给我赶跑了。她拿了我一柄剑,我却留下了她的一颗珠子,你别跪在那儿矮半截了,还不快起来,告诉我们沙漠龙倒底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 掌柜的这才爬了起来,用手摸着脖子道:“我说呢?龙公主家里头宝贝多着呢,那里会要您的金子呢?她那住的地方,连门帘都是珍珠串成的……” 辛红绢眼睛一瞪,说道:“我只问你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又不是查问她家私,你尽管噜嗉那些干什么?” 掌柜的喏喏连声:“小的这就说,这就说!” 他心中却在嘀咕,这姑娘好大脾气,跟龙公主倒是一个模样子。 “龙公主今年才二十左右吧,她的父亲原是回族的王公,所以大家都管叫她为公主。” “这位公主人漂亮不必说,一身武功也高得紧,飞来飞去的,两三丈高的城墙,她真不当一回事,可就是脾气怪得紧,从不许人背地谈论她。 她自称沙漠龙,可不准人家那么称呼…… 前年有个怔小子喝醉了酒,嘴里怔嚼舌根,说什么‘沙漠龙那小娘儿们长得真俏……’就是这一句话,半夜里叫割了舌头!” “还有一次,她带着部下上酒泉买东西,一个家伙多瞧了她两眼,眼眶中也就多了两支袖箭。” “她的行动真像一条龙,神出鬼没地,谁要是在她背后议论她,让她知道了,不说丢性命,总得留点记号!” 辛红绢忍不住问道:“她结下这么多仇,难道没有人找她的麻烦吗?” “怎么没有哇,可是她真行,每一次去找她麻烦的人,都是由人抬着回来的,日子久了,名气也大了,就没有人再去找晦气了。” 说了半天,他突然记住什么似的,啊呀一声,连忙又朝窗口下跪,喃喃地说道:“公主,不是小的吃了豹子胆,敢乱批评您老人家,实在是这位姑娘和两位客人要听,您饶了我吧!” 弄神捣鬼半天,见窗外并无动静,才放心吁出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苦笑道:“三位,小的就知道这么多,再也没得说了!” 辛红绢此刻对沙漠龙也没有那么怀恨了。 她眼前浮起一个形象!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武功好,高贵,神圣,不容凡夫俗子有一丝亵渎。 她,就是沙漠龙,无垠黄沙中的一条神龙。 掌柜的提着一颗忐忑的心告退,左棠与欧阳子陵也回房去睡。 只有辛红绢还在想着沙漠龙,她恨不得马上就到白龙堆里去,找到她,先跟她打一架,然后无论胜负,都要跟她交个朋友。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不是臭虫扰她安眠,也不是设备太差,她早忘记这些,是沙漠龙,这条龙使她失眠了。 第二天,天色阴沉沉的,似有雨意,然而三个人都不管天气好坏,坚持往下赶路,掌柜的早就把马给备好,还替他们准备了几只熟鸡,不用说,这是他连夜没睡觉给拾掇的。辛红绢笑了一笑,给了他一块五两重的金子,是真的黄澄澄的,沉甸甸的金子,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啊!黄脸婆耳朵上的那付小耳环才五分重,那还是她陪嫁过来的东西。 现在,一下子就有五两,喝!老子也抖了,赶明儿也买个丫头,白天让她干活,晚上给我温被窝。 他彷佛看见了下半辈子的远景,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昨天挨的那两脚尖全给忘了。三匹马,一头怪兽又出了镇,奔向遥远而深长的古道。 前面就是玉门关,这便是塞内外的分界线。 一出关,展开在眼前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砂原,黄里透黑,夹着阴沉沉的天,压在大地上,压在离人的心上。 辛红绢望见关外有一块大石头,许多人纷纷拣小石子,向上面打着,感到很奇怪,拖住欧阳子陵问道:“师哥,他们在干什么?” 天外玉龙微微一叹道:“那都是流放的犯人,他们这一次被放逐出来,不知那一年才能回来,所以用石头打山岩,是表示自此永别的意思。” 辛红绢生来不懂忧愁,此刻也不禁有点伤感,幽幽地说道:“咱们也打一下好不好?” 欧阳子陵微微哂道:“这是干什么,我们救了人,还不是立刻赶回中原,干么要显得那么丧气呢?” 辛红绢却凄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耽心;这一次去到天山,危险多了,我有点怕。万一你有三长两短,我一定想尽方法替你报仇,然后我就永远留在这个地方,不再回去了!” 说完星目中含着眼泪,幽幽地下马,石起一块石子朝山上打去,叭的一响,石子被击得粉碎。 欧阳子陵感于她深挚的情意,也拾了一块石子击去,继他的石后,叭的一声,另有一块小石子跟着打到。 二人愕然回头,左棠也神情索寞的站在马旁,望着那块巨大的岩石发呆。不用问,那块石子是他的。 辛红绢惊呼一声扑入他的怀中:“爹,你这干什么呀?” 左棠伤感地抚着她的肩头道:“老夫一生孤僻,就是看上你师哥一个年轻人,全心全意地跟定他。后来又遇见了你,总算分了一半的心给你,要是你们这两个娃娃都不回去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回去干啥?” 辛红绢感极而泣。 欧阳子陵双目垂泪。 左棠也是老泪纵横。 三个人对面伤感,莫衷一是。 忽而天空希聿聿一声鹰啼,一只桌面大小的皂雕直向一匹马抓去。 欧阳子陵早年听说塞外的鹰雕特大,能活抓人畜,还不大相信,此刻亲见,方知不虚,忙收摄心神,纵身举掌,猛推过去。 那皂雕的利爪已快接近马背,被欧阳子陵掌风击偏,而且还吃了一点苦头,怒鸣了一声,双翅一收,直向天空逸去,那匹马却惊得拔腿飞奔,连带其他两匹马也跟着跑了开去。一直闲着的金儿,这时候可有机会可以表现了,怒吼一声,放开四爪,追上去想把马匹拦回来。 那皂雕了欧阳子陵打了一掌,痛澈心骨,畜牲心里明白,这个人不易对付,可是它饿极了,急于择物而噬。 它一眼看见了金儿,论身材比马还小,以为最好欺负,双翅一收,一道黑点也似的又朝金儿抓落。 欧阳子陵本来是耽心马匹,见皂雕抓金儿,心说你这畜牲,尽找软的欺,这下可有你好受的。 果然金儿感觉黑影罩空,将身子一倒,变成了肚子朝上。 皂雕也知道金儿是想反噬,它在大漠称雄已惯,山猫豹狼,都是这付形象,困兽犹斗,多是爪到擒来,因此根本不在乎。 谁知这次可遇上了真正的克星,它的利爪尚未到达,金儿的后腿猛弹,透过钢翎,生生抓进它的腹膛,而利齿也将它的颈肉咬去半片。皂雕突受巨创,振羽不起,在沙地上扑腾着。 金儿更不放松,上前连抓带咬,一刻工夫,已将一只大雕了帐。 辛红绢见状雀跃欢呼,金儿也在皂雕的尸身旁边低吼,以示得意,它好久已经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这时,逃逸的马匹也被前面骆驼队的人给拦了下来。 骆驼队的领队是个四十岁的商人,见他们三个人的服式,显得非常讶异。他一面把缰绳交回来,一面很客气地说:“大爷,您这条狗真行,好像比西藏的獒犬还要厉害,要是您愿意割爱,我情愿出三匹骆驼交换。”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肉可以吃,皮可以装帐蓬,粪便可以当柴烧,任重致远,的确是无价之宝。 他开口就是三匹,以为欧阳子陵一定会答应的。 不想少年侠士摇摇头说道:“谢谢你,它是我老师送的,别说三匹,就是三万匹我也不能换。” 那年头人们都尊师重道。 商人听说,果然不再勉强,并且详细询问他们的去向。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说是上天山找七毒天王,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沙漠龙曾经留笺邀辛红绢上白龙堆,顺口答应他说上白龙堆。 商人一听他们到白龙堆,脸上就转过一种恭敬的样子:“哦!原来是龙公主的朋友啊,失敬,失敬!” 忽而又怀疑道:“不对啊,公主一向最讨厌男人的,怎么会邀请您去呢?”欧阳子陵还来不及答话。 那商人望见他俊朗的神仪,自作聪明地低声道:“凭公子这一表人才,公主或许会打破往例的,您要是真的当了驸马可真是福气不小。在下姓王,名得财,您在塞外一问骆驼王老三,大家都知道的,往后可得仗着您多多的帮忙了!” 青年侠士被他这一番自说自话,可真是弄得啼笑皆非。 “她是我师妹,沙漠龙是约她的,我跟这位老爷子送她去,王当家的可别想误会了。” 欧阳子陵指着辛红绢说。 王得财一敲脑袋,傻啦!心说,我今儿是怎么弄的,光说错话,让龙公主知道了,她能饶我呀! 不过做生意的人脑子够灵活,马上又向辛红绢献殷勤了。 王得财是个老沙漠,对这儿的地形熟,老少三侠见四周茫茫的一片黄沙,果真还找不到白龙堆在那儿,只好跟他的骆驼队一起走。 王得财见他们是上白龙堆找沙漠龙的,显得特别尊敬。 一面絮絮切切地叙述沙漠中的掌故,一面喧染的夸耀着沙漠龙的人品,财富以及武艺等等。 外行人偏要充内行,沙漠龙的一切好像都是他亲眼看见的。 三人反正嫌长途寂寞,也就姑妄听之。 入夜了。 王得财为了招待贵宾,特别杀了一只骆驼,以驼峰饷客,还拿出两皮袋子酒、象鼻、猩唇、熊掌、猴脑、驼峰,这些都是人间难得的仙品。 三人围着驼粪所燃起的野火,吃喝得十分高兴。 突然,沙漠扬起大围尘雾,雾中众兽奔腾,蔚成奇观。 三人看得正在起劲。 王得财已匆忙的跑过来道:“不好了,群兽迁奔,大风马上就要来了,三位快点吃吧,吃完后躲到我骆驼城底下去!” 原来他已命令骆驼一一卧倒,扎上四蹄,其他几个工人也忙着把货物堆到骆驼围成的方城中间。 此时万里碧空如洗,一抹淡云,映着朋星争辉。 辛红绢仰观天际,感觉那里是要括风的样子呢? 沙漠,这地方云天辽阔,一望无垠,都是黄里透黑的沙,砂是干燥的,地是干燥的,连空气也是干燥的。 夜里,牧人在营火旁烤肉,喝着烈酒,用拙劣的手法弹着三弦,用粗哑的喉咙唱着古老的情歌。 或者交谈着一些年轻时的壮举与艳遇,然后粗犷的笑着,闹着。 脑门上滴着汗,胡须上沾着油,映着红红的火光。 几百年来,他们就是这样地生活,这种生活,也将一代一代的继续下去。可是今夜,牧人们失去了欢乐的情趣。 他们无暇为下一次上那儿去找水草耽心,因为目前,他们就将面对一次灾难的考验—— 飓风。 是的,沙漠中的飓风是可怕的。 它不但具有无比的威力,而且它能挟带起满地的砂石,在片刻之间,埋葬掉一群牛羊,一队行商,或是整堆的活人。 天空寂静得令人恐怖,这是大风暴以前必有的宁静,随着这一阵宁静之后,宇宙将要掀起一阵巨变。 欧阳子陵、左棠与辛红绢为了深入白龙堆,去找沙漠龙要回辛红绢的失剑,远涉大漠,无巧不巧的让他们遇上了几十载难有一次的巨风。 天变得更暗了,风开始慢慢地加强。 骆驼王三——王得财跟他们的夫子们,都已经躲在驼城中,并且用粗索把每一个人的腰都拴了起来。 辛红绢看着觉得很好玩,忍不住高声地问道:“王掌柜的,你们都把腰连起来干什么? 难道还怕大风把人给刮上天去么?” 王得财人缩在驼腹底下,哑着喉咙,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女侠客,你没在这儿呆过,不知道沙漠里大风的厉害。十年前一阵暴风,连骆驼都吹得上天了。 今天照情形看来,恐怕比那次还厉害,各位虽然有工夫,这玩意可呈不得强,一会儿还是照我们的样吧,把腰也拴上吧!” 三人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微微一笑。风沙满天,酒当然是没法再喝了。 欧阳子陵比较持重,虽然没像王得财那样提议连索,却也主张到驼腹下去暂避一下这飓风。 左棠未置可否。 辛红绢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风,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是一定要尝一下乘风归去的滋呋,不但不到驼腹下,反而展开身法,在沙岗上迎风飞舞。 匝地飘砂,彷佛是烟云翻腾,她美妙的倩影,随着云波起伏,更像是一位绰约的仙子。 欧阳子陵与左棠被这种神妙的情景镇住了,他们也忘情地欣赏着,忽略了那风势一阵比一阵更劲急加强。 辛红绢在风中飘舞着,她的脸上,身上,被强劲的风砂刮得稍微有点砭痛的感觉,照理她应该马上停止了。 然而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尤其当着师兄的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地内心里推动着,逼使她支持下去。 狂风正以无比的威力推进着,呼啸的声音直如千万匹马奔腾在愤怒地冲锋,那种声势是惊人的。 沙漠,此刻已如一片波涛汹涌的巨海。 一个人他如何功参造化,然而他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永远无法与大自然相抗衡的。辛红绢骤觉一股强烈无比的劲力推来,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脱口惊呼出一声:“师兄,快来,我……” 下面的话未及出口,俏美的身躯已如一支脱弦的箭,随着劲风一起飘走了。欧阳子陵在劲风中突至时,已然感到不妙,他来不及通知左棠,脚尖一点,立即追着她的身形而去。 天外玉龙屡膺异遇,功力较辛红绢当然深厚得多,人虽然在强劲的疾风中,仍能维持住不跌倒,脚下却施展着绝顶轻功,借着风力,向前扑去。 辛红绢被风沙裹着,俏绿的身形就像一片秋叶,漫无所之,朝前飘着。 她想停下来,可是疾风狂推着,丝毫不给她一个停脚着力的机会,风沙紧逼着她的呼吸,现在连透气都很困难了。 她将眼一闭,不再作挣扎的打算,由它飘吧! 这年轻的女孩子心里浮起无限的凄楚,这下子是真正的乘风归去了,去到那儿呢?前面在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自己立刻找到了答案——死亡是的,是死亡。 在三个月前她无惧于死亡。 她跟师父在哀牢山中十年学艺,那时她心中是平静的,死,不过像一片黄叶的凋落,丝浮云的吹散,一滴露珠的升华,默默地来到人间,又默默地离去…… 可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的生命充实了。 三个月来的变化是很多的,璇珠岛上的英雄岁月,师兄的千万热情,填满了这十九岁的女孩子的心怀。 未来的日子是涂着蜜,闪着光彩的,她舍得放弃吗? “唉!我太任性了,逞什么能呢!要是一直都在师哥的身畔,他会保护我的,不管有多现在我要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了。我竟然没有机会告诉他一句话‘我爱他!’也没有机会听他说一句‘我爱你!’就这样死了,多么的遗憾啊!” 她在心中轻轻地埋下了自己的叹息! 突然,她觉得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衣服,然后揽紧她的身躯,她诧异的睁开眼,看见了一袭衣服,在黑暗中那袭衣服很醒目,是白色的。 然后她闻到一股气息,是一股熟悉的男人的气息。 她知道是谁了。 她激动的抓紧那个男人,哽咽的叫着:“师兄,陵哥哥……” 疾风中这种声是不容易传出的。 然而欧阳子陵会意到她的激动,将她拖得更近一点,凑在耳根说道:“师妹,别紧张,屏住气,这风太大了,连我也停不下来,只好随它飘了。” 那声音是亲切而柔和的,没有一丝谴怪的意味。 辛红绢她安心了,刚才那些对死亡的恐惧一扫而空。 现在即使是死,也能死在一块儿,也许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幸福,或者是更美丽的事,但我只要抓住目前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安详地紧紧的靠着欧阳子陵。 风仍是无情地吹着,推送着这一对年轻人,飞速地前进。 辛红绢用一只手抓紧欧阳子陵,另一只手卷成圆筒,对准他的耳朵,用力凑上去说道: “师哥,你对我真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救我,这次假若能安然脱险,我一定发誓听你的话,不再顽皮了!”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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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欧阳子陵原本就没有怪她的意思,听了这句话倒十分感动。 可是大风使他张不开口,只好寻到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一拍,算是回答。 虽然无以言语互通,可是两个人都觉得他们的距离又接近了许多。 远远地有一片黑影矗立,那是因风积起的沙丘。 本来也许仅是一块小石子,挡住了一些飞沙,慢慢地增加它的体积,直到变为异常庞大,然后再由另一阵风将它慢慢地消蚀。 在沙漠中这些沙丘的存亡是无常的,但目前的这一座却给了他们无限的宽慰。 欧阳子陵喜出望外,用出全身的力量,挽紧辛红绢,顺着风势,脚点沙面,很快地爬到了丘顶。 然后猛提真气,疾施千斤堕法,向沙丘的另一面直滑下去。 沙丘背风的那一面,坡势较陡,同时风势为沙丘所阻,力量也小得多。 所以二人一堕下,速度倒是根快,不要片刻时间,即已脚踏实地,上面虽是依旧飞沙走石,底下可平静得多了。 辛红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开欧阳子陵。 两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厚厚的黏上了一层细沙,幸好是天黑看不清楚,否则那样子一定非常可笑。 辛红绢先抖了抖身上,然后在腰间解下绸布,带着歉意地说道:“师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不少罪,把脸上擦擦吧!” 说着将绸巾递给欧阳子陵,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温情,他伸手接过来,没有忙着擦脸,却出神地望着辛红绢。 黑暗中也许看不清楚,可是籍着一点微光,他发现她的一双眸子似星样明亮,那里面含着千万种柔情。 良久,辛红绢被他望得很不好意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才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举起绸巾,擦着脸上的灰尘。 绸巾上带着一种气息,不是香,也不是什么其他味道,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心头泛起涟漪荡漾的气息。 擦着,擦着,他沉睡在那股气息中,半天也舍不得放下来。 辛红绢见他不停地在脸上摩擦,而且老是擦在同一个地方,两眼呆呆的。 十九岁的女孩子岂有不懂事的,她知道为什么会发呆,而且这也是她心里所祈盼的,可是女性特有的羞怯,使她无法把这番话说出来。 所以,她在心里荡漾了一阵后,劈手夺下那条细巾,娇笑着道:“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脸都不会擦。” 然后,她以一种先天的,母性的温柔,替他擦去了颈上,头上的灰尘。 若非头上的狂风怒吼,若非在这干旱的穷漠,这么该是一幅绝妙的景色,可是他们是在危险中,虽然是似水柔情,却只有片刻的温馨。 辛红绢替他抹干净了,再为自己抹,一面愁声的说:“爹爹和金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兜风更不知道要刮到什么时候才停。 十几年才有一次的大风,偏叫我们遇上了,说来说去都要怪那个沙漠龙,以后见了她,我非要好好的骂她一顿不可。” 欧阳子陵见她又犯了小孩儿脾气,忍不住笑着劝慰她道:“左老前辈吉人天相,他一定是跟驼队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阵风又不是沙漠龙刮起的,人家好意跟你换剑订交,怎么能怪人家呢?再说,我们此去天山,白龙堆更是必经之地,就是不找沙漠龙,我们也会遇上这阵风的,别多想了,累了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大概风也停了,我们再作打算吧!” 说着选了一块较平的沙地坐下,辛红绢也挨着他坐下,大家一时都不作声,闭上眼,静静地运气调息。 风依然拥着风沙,在他们顶上呼啸着,有时沙石激烈地相擦,磨出无数火星,在暗空中闪耀。 过了一会儿了。 辛红绢睁开眼,看见欧阳子陵依然在闭目养神,虽在深夜,他俊秀的面庞,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突然她心中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忍不住开口叫他道:“师哥!师哥!” 欧阳子陵凝神运气,似乎没听见。 辛红绢急得再叫了两声:“师哥,陵哥哥——” 这次他听见了。陵哥哥给他一种新的感觉,所以他睁开眼睛,口角带着一丝笑意,道: “嗯!做什么呢?” “陵哥哥,失陷在天山的那位陈姐姐是不是很美?” 欧阳子陵想不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一个问题,一时感到根难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家都说她很好看。” “我不管人家,我要你说,你是不是也认为她美?” 欧阳子陵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一个人的美丽所给一个人的印象,是不会有差别的,因此我跟别人一样,也认为她很美。” 辛红绢点点头道:“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美,否则你就不会那么喜欢她了!” 话说得根诚恳,那里面没有一丝虚伪,一丝嫉拓。 可是欧阳子陵却听得直皱眉头,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些问题。 又停了一下,辛红绢再度幽幽地问道:“我想我一定没有陈姐姐那样好看,陵哥哥,你说是吗?” “不,你也很美,你们两个人一个像娇艳的梅花,一个像绚烂的菊花,各有各的特色!” 少年侠士这一下听出了一些端倪来了,可是为了思索这番话,的确是费煞苦心。 辛红绢似乎有点放心了:“那么,照你看来,我们俩到底谁比较美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幸亏青年侠士聪明绝顶,立刻笑着道:“这不是比较的问题,你听过有人把菊花和梅花比较那一种美吗?梅花清艳脱俗,菊花俏丽忘忧,各有千秋,不但是我,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比较出你们的高下。” “那么,你也喜欢我了?” 她的声音中有着喜悦。 “是的,我很喜欢你,像喜欢她一样的喜欢你,你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真的吗?陵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你先认识陈姐姐,我真怕你会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们把她救出来后,三个人在一起玩,那该多好啊!不过陈姐姐会喜欢我吗?” 欧阳子陵心中泛起陈慧珠的情影,连带的想起了许多复杂的问题。 是的,他认识陈慧珠在先,而且两个人共渡过许多美丽的时光,虽然未经海誓山盟,然而大家的内心,早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在道义上,感情上,他都不应该负陈慧珠的。 然而辛红绢是自己唯一的师妹,而且左棠也曾经暗中告诉过他,清昙师伯对徒儿的终身已有指示,在师门的渊源上,他也不能负辛红绢。 当然最理想的是她们能效娥皇女英,这点辛红绢是没有问题了,陈慧珠怎么样呢?她会同意吗? 青年侠士感到很伤脑筋,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辛红绢望着他,知道他心里的烦恼。 很久,她握着他的手道:“陵哥哥,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你也喜欢我就够了,假如以后陈姐姐不愿意我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回到哀牢山中,陪着师父,我会永远的记着你的好处,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你,再也不会给别人了。” 这十九岁的女孩子太懂事了,欧阳子陵只有紧紧地握住她,相顾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太庸俗了。 辛红绢倚在欧阳子陵的怀中,满足的闭上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是幸幅,不一会儿,她居然睡着了。 风仍在呼啸着,声势似已减弱了一点,欧阳子陵的手臂环着辛红绢,他也很疲倦,然而他不想,不愿,也不忍心把她放下来。 “可怜的孩子,让她睡吧!这些日子她跟着我,出生人死,间关万里,从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他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那上面还粘着许多细沙,吃在嘴里涩支支的。 未来,他无法想像,以前他为着许多事情,无暇去想到自己的感情,今夜被辛红绢一提,他方开始有了痛苦。 得到了,才患失去,得到时并未体验到幸幅,因为它来之无形,失去时,他才意识到痛苦,尤其痛苦他尚未真正地得到,也不知是否将会失去! “唉!多情自古空余恨!” 他微微的吐出了一声叹息。 风渐微,细沙开始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把身子朝前弯一点,挡住辛红绢,免得细沙惊醒了她的好梦。 他自己感到更疲倦了,然而他没有睡意。 风停了。 无风的沙漠中现得出奇的平静,天幕由墨黑变为深灰,然接再变为浅灰,像一个病人的脸,再慢慢地,这个病人逐渐地褪去病容,换一丝红晕,再红,更红。 突然地,像打翻了彩色的染缸,烘托出满天朝霞。 辛红绢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充份的恢复了疲倦,她容光焕发,像风中的沙漠的早晨般的清新。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欧阳子陵疲累的神色,然而还是默默含情的看着她。 略一扭动身躯,才发现自己这一夜睡在师兄的怀中。 蓦地,夜来无限温馨都浮上她的记忆,像美丽的朝霞一样,少女的羞赧浮上她苹果也似的脸颊。 “陵哥哥!苦了你了,为什么不把我放下来,自己也好好的睡一下呢?”声音是甜蜜的,然而却充满了无限的歉咎与不安。 欧阳子陵笑一笑,望着她精神蓬勃的样子,觉得一夜辛苦都有了代价,“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醒你,而且我也睡不着,要是我们都睡了,被沙埋了都还不知道呢?” 风后的沙漠的确有着许多的改变。 昨天还可以看到沿途间点缀着几朵早春不知名的小花儿,而现在都被埋在厚厚的黄沙底下了。 两个人站起身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就连跑带跳的跃上沙丘一看,都呆住了。 一望无垠,黄漫漫的沙粒在晨光中闪铄着,东西,南北,都是一片单调的黄色,这是浩翰的沙海。 他们都见过海,这是海洋的另一形态。 “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上那儿去找爹和金儿?” 辛红绢说着翘起了嘴,她又犯愁了。 欧阳子陵略为思索了一下:“我们昨夜在风中约摸走了一个半时辰,风是由东南向南北吹,我们只要认定方向,往回走就是了。好在有太阳,方向决不会错,赶下三两百里,必可回到昨夜的地方。左伯父也许会等我们,不然就找到沙漠龙,我相信左老伯一定会到那儿去的!” 辛红绢一听就高兴了,拖着他的衣柚欢叫道:“陵哥,你真行,在那么大的风里你还能记得方向和时间,我一个人在飘的时候,急得直想哭,什么都记不起了。” 说完了,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忙又红着脸道:“我说的是真话,陵哥,你不许笑我哦!” 欧阳子陵有点想笑,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住没笑出来。 两个身影,一白一绿,冲破了无垠黄沙,在晨光中,拖着两条细长的影子向前急速地奔去。 翰海是辽润的,路是辽涧的,天是辽阔的。 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了。 太阳已升得老高,春天的太阳不算热而是饥渴,可是在沙漠却是相当的炙人,何况是一路飞奔。 然而令他们难忍的不是热,而是饥渴,汗湿透了衣服,失去的水份极需补充,换在常人早已不堪倒地了。 幸而他们都有一身超凡的功力,更为着心中迫切的希望,支持着他们前进。 大约又走了一阵,入眼依然是一片黄沙,没有一株树,一棵草,也没有一个生物或是一丝有水的迹象。 欧阳子陵尚可支持,辛红绢可实在吃不消了。 她随便找一堆沙堆一坐,苦着脸望着他道:“陵哥哥,我实在受不了,累倒还好,饿也忍得住,就是渴得难过,再找不到水,可真要躺下来了。” 天外玉龙自己何尝不是饥渴难忍,可是他还得挺起精神鼓励她道:“师妹,再忍一下,歇会儿再走,我们走了差不多两百里了,前面即使找不到左老伯和骆驼队,我想总可以碰上其他的旅客,那时我们向他买一袋子的水,让你痛痛快快的喝下去。” 这几句话似乎给了她一点点的力量,辛红绢再度的站了起来,向前走去,这次的速度减慢了,再也没有刚才拔足飞奔的力量。 上天似乎故意在磨难这一对侠侣,他们支持着又走了把个时辰,既没有发现行人,也没找到水源。 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了。 天外玉龙空有一身技业,他出道以来,经过多次的狠命拚斗,从来没有失败过,可是今天,这片沙漠把他击倒了。 人力究竟是无法与自然争雄。 两个人都坐下来了,喉头被干渴烧得发痛,无情的太阳依然晒着,使他们流汗,榨挤着他们身上有限的水份。 他们绝望地看看天,希望能有一丝云彩遮住大阳,一丝微风送来一阵细雨,那怕是细细的雨都好,可以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突然,天空中飘浮着两个小黑点。 辛红绢连忙兴奋的拉着欧阳子陵道:“陵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天外玉龙抬眼望去,精神也振作了,低声道:“是鹰,我们等它飞近,想法弄它下来,问题就解决了。” 希望在他们心头滋长,两个人都兴奋地,焦灼地凝视着天空,心里默祷告上天,别让它飞走了。 那两个黑点没有让他们失望,果然越飞越近,而且渐渐地向他们降低,然后就在他们顶上三十丈左右的地方盘旋。 现在,可以看清楚了。 每一只都有磨盘那么大,只是形状怪异,周身羽毛是黄褐色的,秃头无毛,头皮发着讨厌的肉色红光,弯啄,凶恶而令人恐怖。 欧阳子陵心中泛起一阵厌恶,以失望的语调对辛红绢说道:“完了!没有用,我听人家说过,这是专吃死人肉的兀鹰,它们大概是认为我们快死了,所以在等着吃我们的尸体呢!” 听见了吃死人肉这句话,一向爱干净的辛红绢打心底泛上一阵作呕的感觉,原来空洞的胃中就更难受了。 等了一会儿,求生的意志超过了一切,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恶心,无力地说道:“管它吃什么的!只要有一点东西,总比在这儿坐着等死强。” 欧阳子陵也没有别的话说,只好黯然的朝她一笑道:“我们不死它们是不会下来的,它可以在上面盘旋个一两天。为了引它们快点下来,只有装死一个法子。” 为了求生,先得装死,这是多么矛盾的事,然而世界上就是充满了这么许许多多的矛盾。 欧阳子陵先躺了下去,辛红绢跟着躺下来。 强烈的阳光照着他们的眼睛,望去特别刺眼,无可奈何,他们被逼得闭上了眼,这跟真的死差不了多少。 那两只秃鹰果然越飞越低了,口中发出刺耳的呜啸,似乎在为即将到口的一顿美食而高兴。 慢慢地,它们降落在他俩的身旁,粗大的脚爪撑着沙地,身上泛着难闻的腥臭味,血红的光头更可恶了。 它们不约而同的啄向欧阳子陵的肚子,目的在啄开他的腹腔好先吃五脏。 天外玉龙功力盖世,岂是一啄就能奏效的,何况他身上还穿着猩魍皮所制的软甲。 那两只秃鹰一啄无功,反而有一股弹力反震得啄嘴生疼,扁毛番生能有多少知识,不由得激起凶性。 正预备啄第二口时。 天外玉龙已淬起发难,双手一翻,已紧紧地抓牢两头兀鹰的颈子,手指一用力,但见四只翅膀猛煽,不消多大工夫,就安静不动了。 二人双双坐起。 欧阳子陵抓起一只,双手连拔,不一会儿就将毛都丢尽了,从怀中掏出鱼肠短刀,割开喉管,对辛红绢这:“师妹,乘血液未凝,你赶忙喝下吧……” 辛红绢接过来,看那红秃秃的身子就难受,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依言把嘴凑上喉管,吸那温热的,刺鼻的腥血。 一口,两口,四五口。 起初为着难忍的口渴,还能勉强地咽下去,十几口以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将它丢下来,再也不喝了。 欧阳子陵也是皱着眉头如法泡制,他喝得较多上后才用短刀割下一块块鹰肉,沙漠上没火也没柴,只好生嚼了。 幸而鹰内除了腥味外,略带酸涩,各人马马虎虎地吞了两块,怎么样也提不起兴趣再多尝一点。 喝了鹰血以后,精神略为振作。 欧阳子陵朝辛红绢苦笑道:“老子所谓返朴归真,叫人回向自然,我们可真是做得彻底了。你看,穿了握魑皮,露天而宿,茹毛,饮血,完全是回到洪荒时代的生活了,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辛红绢看见他摇头摆脑的掉起文来了,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还有兴趣开胃呢,人家都快要恶心死了!” 收拾起疲倦,稍减了饥渴,二个人又开始奔向那渺茫的前程。 春天里的沙漠昼到得迟,夜来得早,再经过两个时辰,天际晚霞如镜花水月一闪,大漠又被黑暗笼罩,气候开始转凉了。 在沙漠里就是这个样子,白天热得直流汗,夜里可冷得令人发抖,湿的汗在背上还没有干,这会儿冷冰冰的贴在肉上尤其令人难过。 白天里喝了几口鹰血,此刻早就化为汗水了,天虽冷,口渴却令人异样地难受。 辛红绢又开始累了,她把眼睛抬向欧阳子陵,他也是一脸憔悴。大姑娘心里一阵惭愧,幽幽地靠近他:“陵哥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的声音中已掺杂着哽咽。 欧阳子陵连忙靠近她,手扶着她正在抽搐的双肩:“师妹,别傻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要不是跟我出来,你怎么会受这种委屈,谁都没有错,天无绝人之路。歇一会儿,咱们再赶路,璇珠岛上那么多危险我们都闯过了,我就不相信会困死在这片沙漠上!” 辛红绢感到有一丝热力,从他的双手透过薄薄的衣裳,传到她的肩头,再传到全身,知道师兄以他自己疲累的身子,还拚着一丝余力,籍真气增加自己的精神。 她芳心一阵感动,忍不住哇的一声,投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欧阳子陵的确是累了。 可是他是个男人,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对这位娇弱的师妹,有呵护她,安慰她的义务,见她哭得根伤心,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慢慢地扶着坐下,然后紧紧的拥着她。 在欧阳子陵强壮有力的怀中,辛红绢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安慰,然而她没有停止哭泣,方才她是为歉咎而哭,现在却是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而哭。 突然,欧阳子陵抬起她的脸,在她涕泪交横的面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辛红绢为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呆住了,甚至停止了哭泣。 一霎之间,她内心感到异常地茫然,耳畔却响起欧阳子陵温柔的声音:“师妹,我没有意思要冒犯你,可是你哭得我心很乱,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师妹,你不会怪我吧? 我是喜欢你的,非常喜欢……”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异常充实,这轻轻的一吻意义何等重大啊!她领略到师哥这一吻不仅是喜欢,更是一种无限的爱? 她忘却了疲累,忘却了饥渴,忘却了任何的苦难与危险,沉浸在忘我的,爱的陶醉里,这一刹那间,她愿意为他献出一切,为他做任何的事。 她的脸被内心的爱情烧得滚热,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欧阳子陵,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陵哥哥,我在赶路的时候,我很怕我会躺下来,死掉了,因为那就永远的离开了你,现在我不怕了,就算我立刻死去,你已经跟随着我,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欧阳子陵火热的嘴唇封盖住她的呓语,周围静静地,静得只能听见彼此间的心跳。 他们原来就有爱了,可是那是一种灵性的爱,微妙的存在彼此的心中,像两朵幽弱的磷火,互闪着暗绿的光。这一场的磨难却使他们的爱更接近了,使他们深刻的体会到爱之火焰还有更激烈的燃烧。 “噗”,有一点声响从他们的顶头飞过,也将他们从沉迷中惊醒,黑暗中只有一丝微微的光。 欧阳子陵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飞鸟,然而这只鸟,却给了他们生之启示。 欧阳子陵跳起来:“师妹,快追,那是一只乌鸦,这种鸟飞不远的,那么前面一定有树林,有水,有草,或许还有人家!” 辛红绢也跳了起来,此刻浑身都是劲,生命太可爱了,尤其是充满了爱的生命,这值得用尽每一分力气去追求。 俩人手牵着手,追随着逝鸟的方向,急奔前进,生命的音堂心在腾跃着,所以他们跑得很快。 没有多久,他们追上了那只急飞的鸟。 再没多久,他们果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一潭在黑暗中泛着白光的水池,一片苍茸的草地…… 两人在水池旁尽情的大喝了一顿,然后倒在草地上,真正的睡着了,这是一场安逸的睡眠,安详地,无虑地,从死之边缘捡回了生命,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兴奋的呢? 沙漠不是全部不毛之地,有些地方也有水源,那儿芳草新鲜,群兽孳生,甚至还有白杨的林子,这就是所谓绿洲,也是牧人们放牧牛羊的天堂,欧阳子陵跟辛红绢找到的就是这么一块地方。 早晨,欧阳子陵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有几只乌鸦在白杨的枝梢呀呀地啼。 乌鸦本是一种不吉利的鸟,尤其是大清早,谁听了都会阵地吐口唾沫驱驱晦气,然而这声音在欧阳子陵的耳中却充满了亲切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朝旁边一看,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辛红绢不见了,地上的草还留着被压过的脚印,辛红绢的人已不知到那儿去了。 仳一急,连忙窜至林边,稀稀疏疏的几百棵白杨树周围,全没有影子,连忙又窜到水池边去,脚步才踏到地边的矮树,就听见她清脆的喉咙急叫道:“陵哥哥,别过来……” 她喊得迟了一步,清澈如镜的碧水中,正浸着辛红绢白玉般的胴体,就是那匆匆地一瞥,足以使他的脸红心跳,像犯了大罪的孩子,赶紧回头跑到地上,背着地子坐下,心里像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等了半天,才见辛红绢脸红红地走过来。 他赶忙站起来,满脸歉容,嗫嗫嚅嚅地道:“师妹,对不起,我找不到你急了,所以才……我不知道你……我没有看见……” 辛红绢脸急得飞红,绿色的小蛮靴在地上一顿,娇声地嚷道:“陵哥哥,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人家都害脸死了,你还要说。” 声音中带着颤,可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天下最难测少女心,她爱他甚至于超过自己,她也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是决不愿意像那样地暴露自己。 女孩子的爱是含蓄的,被动的,有保留的,这种心情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是欧阳子陵呢! 天外玉龙再聪明绝顶,也无法测知少女们微妙的心,所以,他只好怔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 相对良久,还是辛红绢以母性的温柔打破沉默:“沾了满身的沙子,你也该去洗一下,我上林子里去看看,弄点东西吃。还有你的白外衣都成黄的了,呆会儿别穿上,我给你洗一下,乘着有太阳,凉一个上午,大概就干了!” 说完,她就像一只小鹿般的跳进林子去了。 欧阳子陵这才讪讪的走到地边,他不敢脱了衣服下去,只是脱下外衣软甲鞋袜,然后连着内衣一起跳入池中。 春寒斗峭,水寒彻骨,然而对于绝艺在身的欧阳子陵,却算不了什么,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下,然后上岸,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他闭目对日,舌尖抵颚,默运起九天禅功,佛门心法,果然奥妙无穷。 约有盏茶时分,周身冒起一阵水雾,雾气氤氲中,他光华内敛,神相庄严,气走百穴,纳于丹田,等到坐功做完,衣服都干了,他才笑嘻嘻地跨下座石。 辛红绢已经猎得一头黄羊,趁他练功灼衣之际,在池旁剥皮去脏,拾掇干净,同时也将他的长衫洗好,然后效古人钻木取火之法,手蓄劲力,以两条枯柴互相磨擦,籍干草引燃,烧起一堆野火。 她忙碌得像一个能干的主妇,烤肉,晒衣服。 近午时分,衣服干了,黄羊肉也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那嫩黄色的油脂,不住嗤嗤的滴入火中,这在仅吃了两块生鹰肉的他们开来,更是一番兴奋的诱惑。 欧阳子陵等不及它全熟,就拣较黄的地方割了一块,也不怕烫嘴,一面咀嚼,一面咋舌赞道:“美,真美!师妹,你不愧为女易牙,将来我要是开馆子,一定请你当炉掌厨,保管可以门庭若市,抢尽天下名厨的生意。” 辛红绢听着心里十分受用,这女孩一向是佻达的,活泼的,可是这两天的生死历劫,以及爱的溶冶,使她变了很多。 她端庄而温柔,成熟得像一个妇人,轻垂下眼皮,嘴角挂着淡淡的浅笑道:“山姑村女,不过信手胡弄些粗食,那里敢当大侠谬赞,所以未遭唾弃,恐怕还是饥不择食之故!” 欧阳子陵见她巧笑倩语,别有一种撩人的情态,不觉也笑着打趣道:“那里!那里!仙子妙手精烹,何必谦逊乃尔,在下虽非老饕,这粗砺与玉食,还是分别得出来的。” 说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围着烬灰,默默地吃着喷香的烤肉,一种融洽的,和谐的空气,笼罩在他们的四周树上,白杨的枝梢已抽出新芽,像是珊瑚的上面镶着无数点星小的翡翠,这是大漠中的春天。 就在两人忘神大吃的时候,忽听得林中有一个粗哑而苍老的嗓子发话:“老道士,你整天炼丹修气,妄想修什么大罗金仙,其实是走岔了路,像人家那一对娃娃,才是真正的浊世神仙。” 两人听了大吃一惊。 因为凭他们的耳目之聪,林中在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走了眼。 循声抬头一看,白杨树的枝头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矮矮胖胖,面色红润的老者,另一个却是修髯黑发,面若冠玉的全真。 两个人都是笑吟吟的望着他俩。 欧阳子陵见是两个年纪大的人,且不问他们远涉穷荒而了无风尘之色,就以不声不响地入林上树,也必是不可轻侮的绝顶高人。 大漠高山最是卧虎藏龙之地。 欧阳子陵立刻站了起来,虔心作礼,很恭敬地道:“两位老前辈何时光临,晚辈们耳目不敏,居然全无知觉,有失远迎,不敬之处,尚祈原谅……” 话说到这里,就被那矮胖的老者打断了。 只见他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你听见了没有?那小伙子自称晚辈,大概是也会几手花拳、绣腿,而且人家的意思,分明是怪我们偷偷摸摸地闯进来,没向他打个招呼。本来嘛!先入为主,我们的确是太鲁莽一点,何况人家还带着媳妇儿!都是你嘴馋没出息,闻见了肉味就没命了,白招一顿笑,简直是活该!” 欧阳子陵见老者指手划脚,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而道者却依然面含微笑,不作一词,知道他们一定又是故意蹈隐的奇人。 从点苍之行后,他才知道世界上不求闻达的武林奇士,比比皆是,而且他们的真才实学,比起冒盗虚名的欺世之辈,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所以他依然面无愠色,笑吟吟地道:“老前辈误会晚辈的意思了,晚辈方才的话,确是实情,并无其他用意,既是道长不以粗肴为慢,何不请下树一尝。” 这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对老者说道:“疯子,肉是你自己想吃,怎么朝我身上推呢?现在人家请我吃了,可没说请你,等下子你就在旁边咽口水吧!” 说完飘身下树,轻轻一闪,就到了火堆旁边,中间隔了将有二十丈,就不知如何到的,这等绝妙身法,辛红绢即使素以轻功自诩,也不禁叹为观止矣! 被道人称为疯子的老者,此刻果然停在树上干瞪眼。朝欧阳子陵哇哇地吼道:“小娃儿,看你样子变聪明的,怎么眼光那么不济事,我一面讲话一面吞口水,你都没有看出来,怎么光请道士不请我呢!你是存心跟我遇不去呢,还是故意装傻拿我开胃。年纪轻轻,做事可不能太绝,我肚子里那条馋虫,已经喂了几十年了,饿死了它,看你拿什么来赔我!”一面讲,一面手摸肚子,疯态可掬。 欧阳子陵心想最近这一阵子所遇到的人,从自己的义兄上官云彬及丐帮帮主徐亮以及穷和尚师徒,怎么都是疯疯颠颠的,莫非人的本事大了,年纪老了,就非得装疯卖傻不可。 然而眼见道人的功力,这疯老儿跟他在一起,必也差不了的。 是以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前辈又见外了,方才晚辈虽是邀请道长,实际上老前辈也包括在内?既是前辈没听清楚,晚辈敬具至诚再恭请一次,只是无盐无酱,清淡寡味,怕难合老前辈的口胃哩!” 老者这才笑了起来道:“真的!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要盐没问题,我最怕吃淡东西,所以行走沙漠,别的东西都没带,那玩意可是随身至宝。” 既着哼哼卿卿,抱着树干,慢慢地溜了下来,却又像但完全不懂武功的样子。 走到火畔,辛红绢早已替他们各切好一块脯肉,老者慢慢地在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纸包,却是一块半灰半白的石块。 他另外又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辛红绢道:“女娃娃,你也别闲着,打点水去。” 辛红绢不知道他倒底在犒什么鬼,仍还是很顺从的到池畔去取了一盆水。 老头子冲她眯眼一笑,也没开口,就算表示谢意了。 拿起石头,泡在水中,又拣根枯枝搅动了一下,然后将石头取出,依旧用他纸包好,藏回怀中,这才擦擦手,撕着羊脯,一条条地蘸着水,放进嘴中去咀嚼,卷舌咂唇,似乎其妙无比。 道人也是一样的作法,把两个年轻人看得莫名其妙,相顾作声不得。 疯老头想是看出他们的狐疑,边吃边含糊地道:“你们这两个娃儿,想是第一次走沙漠,连岩盐都不认得。西南西北,吃的盐都是从矿里开出来的,别看不起这一块玩意儿,值好几两银子呢!” 凿岩取盐,欧阳子陵在书上是看过的,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真是经一事,长了一智。 他心里十分感激,恭敬地说道:“晚辈见识陋鄙,多谢老先生谆谆赐诲。” 不想这疯老汉的确不识好歹,人家对他客气,他反而神气起来。 他小眼睛一瞪,似偈似训的念道:“不知不识最好,有知觉便烦恼,悠悠人生百载,无非生死病老。” 听上去疯疯颠颠,细思起来,却又似含有无限玄机。 欧阳子陵用心去揣摩他的语意。 呆呆的,连辛红绢割给他的一块肉脯都不觉掉在地上。 老道士见状笑说:“疯子,你别胡说八道了,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你别把人家给弄糊涂了。” 老汉被他说得不服气,瞪眼辩道:“说我疯的人自己未必不疯,说我胡扯,你也好不了多少,我问你,道士学仙,和尚学佛,仙佛究竟有多少?要是真有仙佛,我怎么就瞧不见,摸不到,要是没有仙佛,你们辛辛苦苦,练丹诵诀,念经吃素又为的那条?” 一片道理似通非通,却是从所未闻? 现在不但是欧阳子陵糊涂,连辛红绢也傻了。 他们的师承都是佛门中人,多年浸淫其间,所受影响极深,做人行事,虽然是本着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们内在的思想,是倾向于佛家的。 突然,由于疯老汉的这番话,好像把他们以前的一切思想都椎翻了,叫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怎不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呢? 老道士精目圆睁,喝了一声:“咄!仙佛不必真有,然而它在我们修性的人来说,乃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人立志心于至善,虽不能至,而心向往焉!故其行乃得所方圆,这种博大精深的道理,又岂是你这凡夫俗子的心胸所能领略的。” 几句话乃是以金玉之声发出的,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总算让两个年轻人在迷惘中摸索到一线光明。 疯老汉虽是继续笑嘻嘻地跟他抬杠,然而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因为有方才的一番警惕,道心坚定,不再受迷惑了。 道士与老者边吃边说,两个年轻人静静地听着一面感于他们见解的透辟,一面却的确学了不少的东西。 一只羊很快地吃完了。 道士才在袍袖上擦了擦油渍,指着老者道:“他是疯子,没名没姓,我叫他疯子,他自号疯叟。至于贫道名号早忘,疯子叫我痴道,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我们俩在沙漠中做了三十年的朋友,整天就是这么吵吵闹闹的过日子,时间一长,居然谁都离不开谁了。几天前,听见小徒龙白玉说起大漠中来了一位女侠客,功力卓绝,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了,大概也是缘份吧!” 辛红绢一听,忙接口问道:“仙长高徒,是不是就是大家叫她沙漠龙的那位公主?” 道士还来不及回答,疯叟就抢着说道:“什么沙漠龙,那丫头刁钻古怪,还不如说沙漠蛇妥当些!” 欧阳子陵听疯叟这么一说,知道道士一定是沙漠龙的师长,心说难怪她的行动那么快,连师妹都追不上。 当下也把自己等二人同巨风流荡的情形叙述一遍,同时还向他们打听左棠的消息,与沙漠龙的居留处。 痴道掀髯长笑道:“盗剑留珠订交,确系小徒过于冒昧,贫道代为致歉,她住在小龙坪,此去约有一天路程。至于那位左老施主,既是与骆驼王三在一起,那人是个老沙漠,必不致于迷途,照理应该送二位去一趟,可是这次贫道与疯子有要事去待办,只好麻烦二位自己走了!” 当下指出小龙坪的方向,并借给他们一只装水的皮囊,同时他对欧阳子陵彷佛颇为赏识,坚嘱他们到小龙坪后,一定要暂候两三天,自己与疯叟办完事情后,当立即赶来相晤,叮嘱了好几遍,才与疯叟作别而去。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略作盘桓,他们有了经验,知道在夜间赶路,较为爽快,所以干脆歇至金乌西坠,才装满水袋,认定方向,兼程而去。 这一次当然走得从容多了,食水充足,干粮也准备好了。 疯叟临走更留下了一小块岩盐,所以他们行路并不太辛苦,约在第二天下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小龙坪。 “阴山下,疏勒川,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沙漠中牧地的描写。 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就是这一片情象、所异的是草原上除了牛羊之外,还三三两两,点缀着像大馒头似的蒙古包。 辛红绢第一次领略漠上的牧野风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这时有一个维吾尔的骑士,白布包头,挥着长鞭,策着一匹骏马,向他们奔来。 辛红绢连忙跑上去,拦着他的马头上声地问:“喂,沙漠龙是不是住在这儿,快叫她来,我要找她。” 那维吾尔骑士见她拦着马头,已是根不高兴,又见她口中喊着沙漠龙,不由得更生气了。 他沉着脸,用不太纯熟的汉语说道:“沙漠龙岂是你随便叫的,快道歉,以后要改口称龙公主。” 辛红绢天性倔强,那里受得住他这种傲慢的神态,也把脸一沉说道:“放屁,我凭什么道歉,她又不是皇帝的女儿,凭什么要我喊她公主,老实说,我不叫她女贼已经算客气了,我偏要叫,沙漠龙!沙漠龙,沙……” 那骑士气得脸色铁青,也不再答话,挥动鞭子,“刷”的一声,朝她头上就是一鞭打下来。 鞭子掠过空气,激起刺耳的啸呜。 辛红绢偏头让过,那骑士不服,反手又是一鞭下来。 这次辛红绢有了准备,伸手抓住鞭梢,朝怀中一拖,口中喝道:“混帐,你敢动手打人,下来!” 那骑士很听话,身子朝前一栽,果然翻下了马。 不过他身子还算敏捷,脚刚离蹬,立刻构里一挺身,轻轻地飘身下马,可是手上的鞭柄却没有离手,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滑了两下才稳定。 辛红绢估量不出这条汉子的身手如此敏捷,而且也感到他夺鞭的手劲颇有斤两,怕他把鞭子抢回去继续动蛮,所以抓住鞭梢的手故意的松了一下然后突地凝聚力量,喝了一声“撒手!” 果然汉子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冲,跌了个狗吃屎,鞭子自然也撒了手。 这汉子在维吾尔族中,地位是次于土司的头目,而且也算是较为有名的勇士之一。 突然折在一个汉家女孩子手中,当然又气又急,在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掏出怀中匕首,形同疯虎,就扑过来拚命。 辛红绢那能叫他趁手,近身三四尺处,纤腕一抖,鞭梢挽成斗大的花,首先卷飞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后给他后脑玉忱穴上,不轻不重的就是一下。 姑娘是手下留情,没让他受太重的伤。 可是这个汉子依然受不了,躺在地上直起喉咙用维语大骂。欧阳子陵看着只有皱眉的份儿。骂声惊动了其他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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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蓦地,十几匹马如飞而至,一见自己的同伴被制倒在地,而来人却是一个文弱书生与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似乎尚不太相信。 先前那个吃了亏的汉子,在地上又以维语哇哇嚷了一阵,似乎告诉他们这两个人是故意来寻衅的。 果然那些人闻言后,个个脸上泛起怒色,有的拿着鞭子,有的去鞍旁抽出兵器,意欲围殴。 欧阳子陵一向是抱定息事宁人的态度。 见状怕引起更大的麻烦,低声劝辛红绢道:“师妹,咱们是前来索剑的,还没见到主人面,就这样闹起来,似乎不大好吧!” 辛红绢却不在乎地说道:“我就是存心要闹点事的,谁叫她不声不响的拿了我的剑,还要留下一颗宝贝的珠子,分明是瞧不起人嘛!我非要把她激出来,好好地斗她一斗!” 说完又故意大声地叫道:“喂,你们这班人想干什么?还道一个还不够,要是你们有人敢动一下,我马上给你们依样划葫芦,一个不缺地躺在这儿,然后再去找沙漠龙那女强盗算帐。” 这些人听她出口就侮辱他们的女首领,个个愤形于色,鼓噪一声,长鞭短刀,纷纷地围攻上来。 欧阳子陵没法子,只好躲在一旁负手作壁上观,他知道对付这十几条大汉,辛红绢必可胜任愉快,乐得袖手旁观了。 他肚子里正打量着一会儿如何跟沙漠龙解释善了。 果然辛红绢身手了得,你看她周旋在十几条如虎似狼般的大汉之间,游刃有余,一只鞭舞开了,风雨不透,那些维吾尔人空自呈勇挺进,依然沾不着一丝衣角。 而且,有时脖子上,或是手腕上,还会不轻不重的挨上一两鞭,痛可澈骨,益发把他们激怒得怪叫连天。 辛红绢似乎故意拿他们开胃,她既不使他们受伤,也不准他们退后,有一两人看出疠害,想溜出去叫人的,姑娘笑道:“打不过想跑,可没那么容易,回来!” 鞭梢一指,鞭头就拐了弯,搭住那家伙的肩头,往后轻轻一扯,乖乖地又回来了。拚战良久,辛红绢并未用全力,所以愈打愈轻松,更加不肯住手,她好像要把两天来困顿沙漠所受的恶气,一脑儿出在他们身上。 那些大汉们可不同了。 他们是在狂怒中以全力出手,血肉之躯!精力毕竟有限,汗水直流,喘息不止,明知敌人太强,苦在欲罢不能,只好拚命苦撑,撑到他们的心目中的救应来到。草原上奔来一匹白马,不,应该说飞来一匹白马,皆因为马太好,速度也快,边驰,边奋蹄长嘶,那嘶声响亮而深远。 十几个力战的大汉闻嘶心定,彷佛吃了一股兴奋剂,不约而同的都住了手。 辛红绢也听到马嘶声了。 她与那些汉子们同样兴奋,她所等待的人,等待的事,终于来了。 可是那匹马大快,而骑马人的骑术也大精,彷佛是贴在马背上似的,因此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白马奔到离拚斗场中约四十丈远,蓦地收蹄,前腿腾空而起,又是希聿聿一声长嘶,嘶声中夹着飕的一声。 辛红绢骤觉手上一轻,原来一枝长箭,刚好射中鞭杆,那余劲特强,鞭柄握不住,被带出手去。 四周维吾尔的汉子们发出一声轰雷似的暴吼,是喝采!还是欢呼?谁也弄不清楚,因为他们都已匍匐在地下,一动也不动。 马背上突的射出一团彩影,像一只美丽的凤凰翩翩而降。 随着彩影而起的是一阵香风,似兰,似麝,是一种无法命名的高贵气息,这种香味能令一切的香料与花朵,都变得俗不可耐。 然后在他们面前,飘落一位丽人,她——便是震动塞内外的神秘美人沙漠龙。 辛红绢跟欧阳子陵都抬眼望去,然后,各自发出一声叹息,同是一声叹息,其所含的意义是不同的。 辛红绢所发出的,是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她自己也很美,而且也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像璇珠岛上,那苦命的岛主夫人琴芳,都可以算是人间绝色,然而眼前的沙漠龙比起来,一个是天上的朗星,一个只是地下的萤火,那差别太大了。 欧阳子陵所感到的又不同了,以男人的眼光看来,沙漠龙的美丽将又深一层。 他曾经喜欢过两个女孩子,陈慧珠与辛红绢,她们都是够美的了,多少次在人前人后,他内心中常将她们与一些其他的女人相比,也每一次难以掩抑自己内心的骄傲。 可是这一次,在他见到沙漠龙之后,那些骄傲都化为无限的憾意了。 这位高贵如女神的丽人含笑地站着,看着面前一男一女惊愕的表情,得意地却又温和地笑着。 大家都没开口,谁该先去打破这沉寂呢? 沙漠龙以她绝世美丽的姿容,震惊了男女两位青年英侠,看他们呆愕的样子,自是难免一种得意的心情。 不过,这种得意很快地就过去了。 因为在他们以前,她看过许多更失神的情态。 她轻启朱喉,以婉转如银铃的声音说道:“前几天在城中客寓,偶赌芳姿,心仪天人,取剑留珠,也许冒昧一点,不过那也只是闺中小谑,无论如何,我想总不至于使女侠上门兴师问罪吧!你一来就把我的族人打了一顿,不知是何用意?” 她的语意虽在问罪,不过口气是温婉的。 欧阳子陵正想开口解说。 辛红绢已抢着道:“陵哥哥,我自己来答覆她,这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不要你管。” 天外玉龙只好耸耸肩膀不作声。 辛红绢才对沙漠龙笑着道:“邸中留珠,倍见盛情,小妹间关远来,正为一践旧盟,只是你既是自称沙漠龙,为什么我就叫不得,为什么贵属下非要我叫你公主,而且动手就先打人。他们不讲理,我也只好不客气了,难道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用意,跑上几百里路,还遇上一阵大风,差点没把命送掉就是为了叫你一声公主?” 沙漠龙闻言脸红了一下,片刻才道:“原来是他们先冒犯了你,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开口,的确很不好意思,不过他们挨你的打也够了……看在我的份上,事情揭过就算了,好不好。” 辛红绢嘴撇了一下道:“我来的时候,就在路上听人家说你多了不起,我非要跟你较量一下,不论输嬴,我都愿意跟你交个朋友。” 沙漠龙娇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存心较量来的,我可不敢跟你比,那天晚上你追得我好凶,要不是我溜得快,怕不给你揍个烂扁,一切我都认输,咱们不打行不行?” “不行,我知道你厉害,刚才你还射了我一箭,你要是不跟我比就是看不起我,那我就不理你了。” 沙漠龙见她一派天真,全无心机的模样,觉得非常有趣,轻轻地笑道:“我们沙漠里的人,只知道骑马盘弓射雕,比这些你准保赢不了我。说到拳脚暗器点穴,你大概都是行家,我怎么也不敢班门弄斧,咱们比来比去都不会公平的,还是免了吧!” 辛红绢把头摇得像铃鼓似的,一连串地娇嚷着:“不行!都要比,这是我师兄欧阳子陵,人家叫他天外玉龙,请他做公证人好了。” 沙漠龙似乎被天外玉龙欧阳子陵这个名字震惊了一下,一双美目,瞅了他好几眼。 然后才红晕着脸敛袵作礼道:“原来公子是当今宇内第一高手欧阳大侠,辱承赐顾,乃使荒漠生辉,如此方才小女子一番作做,落入行家法眼内,难免贻笑大方了。” 莺语呖呖话更是温柔可人,把个年青侠士也躁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还礼谦逊道:“公主说那里话来,在下略谙技击,那里敢当天下第一之名,倒是适才公主穿杨神技,得独步人间而无愧!” 沙漠龙一向眼高于天,视男人若粪土砾石,不值一顾。 初见欧阳子陵,只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讨厌,及至得知他就是天外玉龙,方今武林一致称道的无双高手时,芳心里不知如何竟泛起一丝波荡,所以才多看他两眼,也对他客气多了辛红绢却等不及了,连声地催促道:“你们别在那儿尽是客套了,说一声,倒底比不比吧!” 沙漠龙羞红着脸没回音,欧阳子陵倒的确想知道这条沙漠中的神龙究竟有多高的技业,居然能震慑塞外,领率着牧野中的数千健儿。 所以他也帮道要求道:“公主既然身负绝世神功,何妨略示一二,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沙漠龙见情不可却,遂腼觍地笑着说:“既是大侠不以顽劣见弃,敢不如所命,只怕荒漠野人,难与令师妹相抗拮,大侠仲裁时盼多予成全。” 辛红绢见她答应比赛了,高兴地打趣道:“陵哥哥,还是你的面子大,一句话就行了,公主你放心,我这位师兄从来没帮过我的忙,倒拆了我不少台,看来今天我是输定了。” 辛红绢原本是一句无心的笑话,再者她见沙漠龙似乎颇为震于师兄的名头,心头有一丝得意。 心想,别看你美,可是我有个好师兄,那是你拿不出来的。 沙漠龙却被她激起了少女的好胜心。 尤其在欧阳子陵面前,她觉得需要表现,心里在说难道我真怕你不成,待会儿我一定叫你口服心服。 再者,辛红绢一声声的陵哥哥也叫得她不舒服。 两个少女在心里较上了劲,表面上当然都没露出来,欧阳子陵当然不知道内里消息,兴冲冲的准备做裁判人。 沙漠龙用维语朝那些大汉们说了一阵,大概是告诉他们说来的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解释开了就不许再存嫌隙,而且马上就要再和那位女侠比武订交,命令他们快去准备。 游牧民族大都狠勇好门,而且内心简纯,听说是公主的朋友,把刚才挨的揍全忘了,更听说要比武,真比什么都快乐,立刻哇哇大叫着回去准备了,并且留下了两匹马。 沙漠龙含笑地请他们登鞍,到草原上的帐篷内先去休息一会,二人自是从命而上。一路缓辔而行。 欧阳子陵打听得左棠尚未到来,沙漠龙说如他跟骆驼王老三走在一起,准保丢不了,一两天必可找到这儿。 慢慢地接近蒙古包了。 那是游牧民族居住的特色,虽然同样以牛皮制成的帐篷,在装饰与排场上却可分出阶级的高低。 沙漠龙是贵族,她的蒙古包漆成黄色,一路上的传说不假,的确是以珍珠为帘,丝绸为毡。 他们住过璇珠岛上的华美宫室,然比沙漠龙的皮帐,犹有不及。 略作梳洗,侍女送上奶茶,那是以羊奶加茶叶熬煮而成的,略带一点腥气,可是却别具风味。 帐外呜起胡茄,击起金鼓,蹄声杂乱,非常热闹。 二人不明就里,沙漠龙笑着解释道:“敝族认为比武是大典,尤其二位贵客,形式更不可简慢,所以召集全族的战士及牧人,让他们一起来目睹中原武学,以博见闻,少时若有不周处,尚祈二位原谅。” 说罢神秘地笑了一笑。 二人想不到她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布置,可是事已至此,说也无益,只好打起精神,免得少时一个应付不当,落个出乖露丑。 沙漠龙陪他们坐了一会,就去换衣服了。 另有四个女侍过来请辛红绢束装准备。 这下子大姑娘真窘了。 她除了一件软甲之外,什么都没有,只好将它脱下来披在外面,还亏那位波斯胡贾制作得十分精巧,穿在身上倒也显得英姿勃勃。 欧阳子陵将鱼肠龙泉都借给她一壮门面。 不一会,有晓汉语的维人进来请他们与会,两位青年人真为目前的声势吓了一大跳。 天已黑了,可是三四千名维族战士围成一个百丈方圆的大圈子,他们都骑在马上,衣甲鲜明,俨然如临大阵。 油脂做成的火炬照耀得如同白昼。 沙漠龙银衣银甲踞坐在白色的骏马上,连鞍具都是银光灿烂。 相形之下,辛红绢的确有点可怜兮兮。 戎装的侍女给他们牵来马匹,一黑一红,神骏异常,恭敬地道:“这胭脂骝与黑天骓跟公主的那匹霜骠可以算是塞外三匹最好的马。公主特别尊敬二位,所以特别指命装备以供驱策。女侠请任选一匹,由侍婢带到东边旗门下待赛。欧阳大侠则请至中央天篷下仲裁。” 辛红绢选了胭脂骝红马,朝欧阳子陵看了一眼,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 天外玉龙目送她离去,也是硬着头皮爬上黑天骓,迳奔天蓬。 他有点后悔自己多了一句。 惹下这一个难以处理的局面,要是辛红绢真要在这儿丢了大人,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马到天蓬,座上原有两位长老立刻站起,恭请裁判人就位,他们是族中推出来为辅的。 四面战士们齐声欢呼三响,算是表示对他的敬意,金铁交作,鞭鼓动地,漠野上充满了雄壮的气氛。 天外玉龙举手向四周谢礼,然后归座向二位长老请询比赛的规矩,他很谦虚,说自己初至此地,一切风俗习惯都不很熟悉,请他们多帮忙。 游牧人最重英雄,天外玉龙当今第一好汉,他们虽未目见,却经耳闻,所以两个长老都是恭恭敬敬地解释一切。 商定比赛七场:弓、马、枪、剑、纵跳、暗器与拳,以胜四场者为嬴。 欧阳子陵一听较为放心,除骑射略逊,辛红绢在其他方面都不算差,即若不胜、亦不至丢人太大,他这个做师兄的亦可稍微有点面子。 传令人上前请示第一场出赛项目,欧阳子陵心想强宾不压主,应该给沙漠龙一点面子,下令赛骑术。 传言人立刻在天蓬前大杆上升起一面双驹争雄的大旗,三通鼓罢,沙漠龙与辛红绢两骑分边而出,齐朝中央而来,双双立马收缰,马被勒,前蹄人立而起,骑马人也在镫上起立合手作礼。 辛红绢虽未若沙漠龙稳健,但她总算不错,同样嬴得四周一片欢呼。 早有人在场中布下各种障碍,欧阳子陵一挥手,两骑又退回旗门,接着鼓手打起开始的信号。 沙漠龙先出场,她在马上庄严得像一位女神,猛然放马,奔向一道木板架成的高墙,霜骠不愧良驹,四蹄一收,恍若一道银箭,掠过两丈高墙。 在欢呼声中,她在马上使尽威风,鞍里藏身,腹下穿云,绕场一圈中,她玩出几十种花样,无一不精。 维族的健儿的欢呼声,响撒云霄。 突然她马奔中央,在鞍上站起来,单足点马背,盈盈地施了一礼,结束第一场表演,收缰回到旗门下,休息去了。 轮到辛红绢出场了,她自问骑术绝对比不上沙漠龙,知道师兄首先赛骑是暗含相让之意,所以也不多做表演。 可是她露了一手漂亮的。 胭脂骝在撤腿跑时,将一条铁尾伸得毕直。 辛红绢仗着她身轻如燕的身法,站在马尾上控驹,维吾尔人毕竟识货,欢呼之声并不稍弱,她也在采声中引马回旗门。 这一场当然是沙漠龙嬴了。 第二场宣布斗枪,这是真才实学,为了紧张起见,双方用的是真枪。 沙漠龙用的是杨家枪法,妙在沉浑。 辛红绢则使六沉枪法,利在坚守。 一对红粉隹人,舍命沙场狠斗,双方谁都不肯稍让,两百合之后,欧阳子陵下令停比,判决平手,大家心服。 第三场赛箭。 两条母大虫都选了三百石的弓,每一膀都拉得满满的已经令人惊奇了,更难得辛红绢九箭中的,一枝不空,这在维吾尔族可算罕见了。 因此连两位辅判的长老,也都心折,许她为此地射雕手。 沙漠龙射法更奇,她一弓搭三枝箭,分射三个靶的,一连三弓,九枝箭分别聚在三点红心上。 这位沙漠里的丽人,今天掏出了压箱底的玩意儿,这一手连她的族人都没见过,震天狂呼声中,有很多人兴奋得跌下了马背。 当然又是她嬴了。 可是辛红绢输得心服,连欧阳子陵也觉得开了眼界,他自问做不到这一点。 第四场比剑。 辛红绢成竹在胸,因为四绝神君新教了她一套绝桑剑法,这套渗合了东瀛剑法的剑法,曾令天下第一剑的欧阳子陵束手无策。 沙漠龙仗青冥剑,使的是漠外的奇正剑法,凶狠辣俱臻上乘,遇见了绝桑剑法终不免俯首称臣。 七十合之后,辛红绢一剑削落她剑柄上的红缨,两位长老很公平,立刻宣布他们的公主输了,浩翰胸襟的确令人钦佩。 第五场纵跳是欧阳子陵最悬心的一场。 他知道师妹的轻功卓绝,而且一向以此为傲,但是他也见过沙漠龙师尊痴老人的绝顶身法,而且不久以前沙漠龙也露过一手马上腾身,两人可说是不分轩辕。 他更清楚辛红绢任何一场都可以输,要是输了这一场,她非抹脖子不可,私心祷告希望最好能不分胜负。 两个人都换上轻装。 辛红绢依然一身绿。 沙漠龙则全黑,黑衣服使她皮肤更现得白,也使她变得更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却又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二人在天蓬前等待比赛的方法。 欧阳子陵好生作难,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办法可以令她们不伤和气地结束。 沙漠龙美目轻转,以银铃样的声音说道:“欧阳大侠,我倒有一个比赛的方法,不知道可行否?现在天蓬前有一根旗杆,高大概是二十丈,我与辛女侠各站一边,大侠一声下令,我们就同时上纵,谁先把旗子取到手便算赢!” 欧阳子陵一听这句话,心说你吃亏了。 师妹在哀牢山学技,练的就是拔高之法,你的长处在于快捷,岂不是输定了。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辛红绢即接着说道:“好,就是这么办吧!” 她听出了便宜,生怕欧阳子陵拆穿了。 天外玉龙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二人各至旗下半丈远近站定,欧阳子陵却别有用意的离开主座,也至旗下站在她们中间,看双方都已准备妥当,举手作势,突然挥下,口中喝道:“开始!” “飕飕”,一绿一黑两条俏影都向上拔,及至十几丈处,双方身形都一停。 辛红绢纤腰一扭,又朝上飞去,手刚沾到旗角,另一边沙漠龙也自赶到,两个人一人扯住旗子一边,同时降落到地上。 四面看的人暴起震天的一声狂吼。 辛红绢见没有输,脸上感到很安慰,衷心地笑了一笑。 沙漠龙的俏脸上也含着笑,可是笑得勉强,而且目光溜过欧阳子陵,隐隐有感激之意。 欧阳子陵脸上含着笑意道:“好!好!二位同时触旗,同时落地,瑜亮并生,可喜可贺,这一场仍是平手。” 说着话,眼睛却对沙漠龙望着,好似告诉她不要介意。 原来双方在空中停顺之际,辛红绢籍扭腰之势,继续上腾,而沙漠龙却需拍掌顿足,虽然也上得了,时间上却慢一步。 就在她心慌之际,蓦觉脚底拍来一阵微风。 把自己往上一抬,刚好及时够上旗子,时间,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自己族中无此等高人,当然那是欧阳子陵暗中帮忙。 这事神秘得除了他们二人外,连辛红绢都不知道,其他人当然不必谈了。 第六场暗器,辛红绢佛门普提子武林一绝,略胜沙漠龙银芒针一筹。 第七场比拳掌,在功力上沙漠龙较为深厚,招数上则各有千秋,不过她顾念到欧阳子陵成全之德,也不忍硬拚硬打而胜。 一百回之后,欧阳子陵以及两位长老均站了起来宣布停止。 二人都是二胜二负三平,不分高低。 辛红绢在最后一场上,隐感沙漠龙有相让之意,所以对她感激地笑一笑,沙漠龙则对欧阳子陵笑一笑,意思是我总算报回你刚才一臂之助。 天外玉龙则感到如此结束,是最圆满的,所以含笑地望着二人,只有他的笑,真正的,满足的,不含其他用意的。 比武是圆满的结束了。 沙漠龙吩咐大家就地设酒,以资庆祝,好在大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声欢呼,立刻下了马,将马匹赶离场外,让它们自由活动。 本人则席地坐下,族中的女人们开始是上烤熟的牛羊,水果,以及大皮袋子的酒,欢呼畅饮起来。 沙漠龙与辛红绢先回到蒙古包中,换过了衣服,两个人手挽着手的走到天棚。 长老们原来在那儿陪着少年侠士的,看见公主驾到,慌忙恭身回避,侍女送上杯筋,庆功之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维吾尔是回教民族他们信奉的神是万能之主——阿拉真主。 沙漠龙首先率领族人,诵念了可兰经,感谢过真主的赐福,也祈求真主降福给他们的朋友。 她在领导族人祈祷的时候,的确庄严得似神的化身,可是到了最后两句,她的眸子注意欧阳子陵,那里面有着热情,有着少女的温柔与羞涩。 欧阳子陵在陈慧珠与辛红绢的眼中,曾见过同样的色彩,不由得心中一懔,偷偷地警惕自己道:“天啊!我可不能再坠入情孽了,慧妹妹,师妹,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可是当他看到她美丽的容颜时,又感到迷惘了,要拒绝沙漠龙那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一件困难的事。 辛红绢现在对沙漠龙的态度则是在敬爱中带着些敬意,她始终认为沙漠龙在最后一场比赛中给她留了一点余地,而且她更慑于她的美丽。 她认为她的美丽只有师哥才能匹配她,希望沙漠龙能爱上师兄,也希望师兄能分出一部份的感情去爱她。 反正已经有两个人了,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早先她对沙漠龙还有些敌意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要对沙漠龙那样美丽的女孩子维持长久的敌意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是她的情敌也不例外。 酒一巡一巡地斟着。 三个人在自己的心中各自盘算着自己的事,默默地喝着酒,那是葡萄酒,紫色的,甜甜的,使喝的人心头也泛着甜意。 浅醉为两女孩的颊上添了红晕,使辛红绢看来更娇憨,使沙漠龙更丽艳了。 欧阳子陵擎着酒杯,望着那紫色的汁液,也望着两个女孩子酡红的醉颜,他的心头不免浮着绮念。 自然而然的,他想起了一首诗。那是王昌龄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摧,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立刻忆起了这半年来许多出生入死的经历,那一切都变得非常地无谓,望着旁边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他几乎收敛起一切争雄江湖的壮志。若能常得美酒丽姝相伴,我愿终老是乡,永远也不跟人争雄斗势了,醇酒美人,消磨掉古今多少豪杰啊! 不过他究竟是个年轻人,一种奔腾澎湃的热血始终在心头冲击,所以他立刻惊醒过来,曹参醉醇酒,信陵近妇人,那是英雄暮年,无以寄情啊!我有多大年就!创了多少事业,敢做如此荒唐的打算呢?想到这里,他用手敲了自己两下脑袋,蓦地拔出腰间的龙泉长剑,摩娑着剑叶朗吟道:“百战锋镝钝,雄心再发硎,雨淫勤拂拭,光可照天青。” 吟罢,他觉得豪气万丈,把那些儿女私情,一股脑儿的丢到九霄云外。 当然他这突然举动,令两个女孩子吃了一惊,四双秀目瞪着他,诧异地,愕然地,不知他何以如此。 欧阳子陵见她俩张口作惊的状态,当然不能把方才内心的一番思想过程说出来,遂讪讪地朝沙漠龙道:“在下不胜酒力,一时无状,唐突公主,乞恕不敬之罪。” 沙漠龙笑一笑,脸上更红了。 她实在很喜欢欧阳子陵,只觉得他略现文弱,这一拔剑而吟,增加了不少英雄气慨,也增加了她不少的爱慕。 遂她笑盈盈含笑起立道:“那里!那里!大侠绝世风标,拔剑而歌,正是豪士本色,小女子倾慕都来不及,怎么说得上唐突呢!” 辛红绢也笑着道:“对了,陵哥哥,你刚才虎虎地样子,才像个真正的男人,比平常酸溜溜的可爱多了。” 欧阳子陵摇头苦笑,心想这是从那儿说起,我正想籍壮志豪气来一涤儿女私情,她们却愈缠愈深,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四周的维吾尔战士们也注意到这儿的事情了。 他们最崇拜英雄,天外玉龙名头已够震人的,这一仗剑而歌,侠义本色,更投了他们的胃口,掌声如雷。 一位长老代表大家上前敬了一扈酒,然后请求道:“久仰大侠技震中原,今霄难得盛会,就请大侠露一手,让我们瞻仰瞻仰!” 欧阳子陵被酒冲起了雄心,再者也知道推辞了不得,只好答应下座,请十二位健儿,手持火炬,站在远处帮忙。 大家都睁大了眼睛,要看这位天下第一奇人,将表现些什么绝技。 天外玉龙仗剑走至场中,先向四周献剑作礼,然后凝神聚气,猛叱一声,身随剑起。只见一道青光,扫向那十二个持火炬的健儿,他们只觉得冷气袭体,未见人影,火炬的火头已被剑气削下。青光流转,并不落地,又飘向旗杆,削下上面一盏天灯,然后倏然落至场中,仍旧是一个安闲含笑的欧阳子陵。 原来他施展的是身剑合一,凭虚御空的无上神技。 维吾尔族人几时见过这等事,屏息而观,连欧阳子陵慢慢地含笑归座都不知道。 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数千人有目共睹,这又是明明的事实。 直到半天之后,他们方回过气来,掀天狂呼,声动草原,历久不歇。 沙漠龙是知道这种功夫的,然而她的惊讶,比她的族民更甚,他们无可解释了。可以解释之为神,她却不同了。 她知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人,可是他却练成了仅只有传闻中才可听说到的功夫。 看见欧阳子陵归座,她禁不住起身盈盈下拜道:“大侠一代天人,已至陆地飞仙境界,小女子何幸,得识仙颜,请受一拜,以示钦敬。” 说完果真将跪下去,用她那美丽的嘴唇,吻了一下欧阳子陵的脚尖。这是回族人最尊敬的礼节。 欧阳子陵最怕人家跟他客气,尤其是女孩子,更令他手足无措,连忙用手扶她起来道: “公主,你这是干什么,别折杀我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胳臂,柔若无骨,而且鼻中也闻到一丝幽香,心神不禁一荡,忙强自镇慑。 而且他正容地道:“御剑之诀,本非不传之秘,只是名刃难求;今观公主所用佩剑青冥,乃属千古名器,所学亦系道家正宗。公主若是也想习此,明日有暇,当将诀法奉告,只是在下所学不精,恐事倍功半,徒然浪费公主时日而已。” 沙漠龙的手臂被欧阳子陵握着时,芳心即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后来听见他居然肯将失去的御剑诀相授,更是欢喜得莫知所从,一任粉臂在他握中。 她两眼呆呆地注视着他,身体半起半跪也无感觉,完全是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欧阳子陵却沉浸在她的美丽中,也忘了松手。 辛红绢在一旁拍手道:“对啊!那捞什子玩意儿,师兄就是不肯教我,说是什么释道不同源,学无所成。现在既然你跟他同一门,快让他教你。” 她这一开口,总算将两个人从出神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互相红着脸分开坐下。 辛红绢看在眼中,心里颇为高兴。 她在清昙大帅门下养成一种淡雅的胸怀,只要自己的感情有了归依,就不会再去嫉妒别人。 那夜与欧阳子陵谈及陈慧珠,仅只为了确定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所以她现时又替他俩拉拢了? 大姑娘心眼儿蛮多,眼珠儿一转,花样又来了。 她跑过去拉着沙漠龙的手道:“龙姐姐,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师兄今年二十四岁了,大概比你大,我们一起叫他陵哥哥好了,免得什么大侠公主,在下小女子,叫起来都令人怪别扭的。” 沙漠龙感激地道:“荒野之人,薄柳之姿,我怎么敢高攀……”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红绢拦住了道:“得啦!得啦!你答应了就是啦,说那么多干嘛呀!” 掉头来又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我替你收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妹妹,你说该怎么谢我,还不赶快叫一声龙妹妹,你要把她得罪了,我可跟你没完!” 欧阳子陵本来是怕缠夹,偏生辛红绢一相情愿,还替他强拉上身。 望着沙漠龙含着期待的眸于中泛着泪光,这情景让铁人也要动心,何况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呢? 他期期哎哎地道:“我一介寒士,别无所能,只怕……” 辛红绢接口道:“你心里愿意只怕委屈了龙妹妹是不是?人贵乎天真,过份矫情便是虚伪。来!我们喝一杯,好在酒是红的,就算歃血为盟吧!今后我多个姐姐,你多个妹妹,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说着举起一杯酒,二人只好陪着她举起来,杯碰杯,叮当一响,这一场喜剧就算定了局。 欧阳子陵忽然记起被困在天山七毒天王处的陈慧珠,心里感到很对不起她,神情未免有点悒悒。 辛红绢是个玻璃心肝的女孩子,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她立刻接口说道:“我刚才所说的三人,并不是指你陵哥哥,而是指那位陈姐姐而言,你放心,过两天等我干爹一到,我们马上出发。此上天山,管还你一个新鲜活泼的陈妹妹。 我们虽没见过她,却愿意对她仁至义尽,她愿不愿意认我们,那要看她的心胸如何?一切自有天命,犯不着现在愁眉苦脸瞎操心,人生及时行乐耳,当着美酒隹肴,不吃喝才是真傻瓜!” 说着拉着他俩大吃大喝起来。 辛红绢是变得很快,自从那天跟欧阳子陵一夕温柔之后,她虽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然而却像个少妇一般的温柔,懂事与成熟。 欧阳子陵纵有千万愁绪,当着两朵解语花,忘忧草,也不禁烦虑尽涤,忘情的纵饮起来了。 葡萄酒是甜甜的极易下喉,宿劲颇大,月上中宵,场上的战士们醉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些也都是舌短眼直。 辛红绢醉得厉害,倚在沙漠龙的怀中睡着了。 欧阳子陵也差不多,就是不曾躺下而已。 量最大的是沙漠龙,这一朵大漠奇葩不但人美,酒量也豪,她始终是清醒的。 她传令吩咐散席,那许多醉蟹才准抬回蒙古包去睡觉,沙漠中的领导者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然而这位至尊至贵的女公主,今夜显露出无比的温柔,先把辛红绢安排去睡了,再把半醉半醒的欧阳子陵扶着到榻上。 然后,对着一盏银灯,手托香腮,默默地想起她的心事来了。 欧阳子陵夜半酒醒,感到口渴难耐,遂在床上略一翻腾,便自坐起,正想下床找点茶来喝。 可是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目,只见满眼罗绮,珠王辉煌,仿佛自己所居,竟是一个女孩儿家的闺房。 他慌忙套上靴子,心头别别乱跳,幸好房中别无他人,否则我们这位年轻奇侠,非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可。 他一生拘谨,虽然有时不免寄情诗酒,但像昨夜那样烂醉如泥,还是第一次,糊里糊涂跑到这儿躺下了,要是冲撞了别人,日后传出江湖,自己还待如何做人呢? 不禁摇了摇头,连呼了两声:“惭愧!惭愧!酒能误事,以后再也不能这么滥饮了。” 帐中,绿腊莹莹,照着许多华美的陈设,照着壁间翠捎玉附的宝弓,照着丝缎新结的青冥长剑。 他知道这卧室的主人,正是风华绝代的沙漠龙。 他又不禁心猿意马,夜来杯酒叙谱后,她由幽怨变为欣悦,由刚勇变为妩媚,娇语如珠……一一都浮上心头。 -------------------------------- 旧雨楼 扫描 楚天侠影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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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掀开珠帘,眼前的景象又令他呆住了。 沙漠龙斜倚着小几,一只手轻托着云鬓,身上本来盖着一袭猩红斗篷,有一半滑落在地下。 宽大的袖子褪下了一截,露出了洁凝霜雪的手腕,正在慵慵娇盹。 脚旁有一个古铜的小火盆,盆中还有着几星炭烬。 他脑中浮起了韦庄的江南好: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沙漠龙的睡态是异常的美丽。然而,欧阳子陵的心中却充满了怜惜!可怜! “她的卧房被我占了,自己却被赶在外头打瞌睡……” 他爱怜地伸手去替她拉斗篷,想把她的肩头盖好。 一动,沙漠龙醒了。 看见欧阳子陵站在面前,脸上含着关切与不安,自己也感到异常的安慰,我熬了大半夜,总算没白费,至少让他知道了我的情意。 她长睫毛眨了两下,然后轻轻地说道:“陵……哥哥,你醒了,我也喝多了,本来想留在外头照顾你的,自己倒睡着了!” 说完后又是浅浅一笑,梨涡乍现,粉颊微红,神态端的撩人。 欧阳子陵望着她脉脉含情的样子,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甜蜜蜜的,痒苏苏的暖洋洋的。 沙漠上的夜是凉的,然而他背上却是热呼呼的,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在那儿爬着。 呐呐了半晌才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你的床给占了,害你没地方睡……” 声音中含着歉咎。 “那里!我把你扶进去的,你自己还满口连声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呢!怎么都忘了干干净净的呢?” 欧阳子陵摸摸头道:“我真是那样说的吗?我可是全都记不起来了!” 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占了你的房子,实在不敢当,你随便把我安排一个地方就行了,干嘛闹得你不能睡呢?” 沙漠龙浅浅地笑着,模样儿无限温柔。 她纤手掠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道:“我身边都是侍女,把你送到她们房里算什么呢?至于外面那些人,他们终年不洗澡,帐篷里那股味儿,你怎么受得了!君子爱人以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想去,只有我这间蜗居,还勉强可以安顿你这条天外玉龙,怎么样,你是不是感到委屈了?” 欧阳子陵连连作揖道:“这是什么话,你那屋子该住神仙,我这凡夫俗子,只合竹篱茅舍。刚才我一醒来,几疑置身天台……” 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刘阮天台这个比喻用得太过轻浮,连忙打住了口。 沙漠龙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幽幽地问道:“陵哥哥,你是不是嫌我那儿太奢侈,这是我们族里的规矩,并不是我喜欢如此。在沙地我也一样能睡,跟师父练功夫的时候,我就是住在山洞里,连个被子都没有,锦衣玉食我也不在意。只要我活得有意义,让我三餐啃黑面馒头我我也甘之如饴。” 欧阳子陵见她越说越远,急得连连摇手道:“你误会我的话了,你是一族之主,这种享受并不过份。再说,我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定要去找罪受,这种人一定是傻子了。我的意思只是在夸奖你的屋子漂亮华丽,应该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别无他意,你要是不相信,我对天盟誓好不好!” 沙漠龙嫣然转笑道:“你既然是师长,说两句也没有关系,那值得如此着急,对了,你大概是渴醒的,光顾着说话,忘记给你倒茶了。” 说着笑盈盈起立。 欧阳子陵连忙拦着道:“不忙!不忙!你累了半夜,那敢再劳动,还是我自己来吧!” 沙漠龙却笑着不去理他,姗姗地走到暖炉前,打开包里的锦袱,露出一把紫铜茶壶,再从旁边拿起一只王杯,先用绸布巾擦干了,才在壶中倒出一杯浓茶。 但她却不递过来,微触芳唇,试过了冷热,再姗姗地捧到他面道:“沙漠没有好茶叶,这玫瑰露还是在甘州带来的。香是有余而品不足,同时也凉了,你将就漱个口吧!我给你削梨,新疆的墨梨颜色不好看,味道可的确不坏。” 说着将茶递在他手上,只闻见一阵香风袭人,是茶香!还是脂粉香?都不是,这香味是发自她身上的。 沙漠中的人以牛羊为食,乳果作饮,使得男人身上透着膻猩,女人身上却发着幽香,尤其是女孩子,美得像花,香得似麝。 新疆的民谣中有一首:“吐鲁蕃的葡萄,哈蜜瓜,库车的杨姑一枝花。” 杨姑,就是维吾尔语中的少女。 欧阳子陵接过茶杯,眼睛望着杯沿一点淡淡的红痕,那是沙漠龙刚才试茶时所留下的脂迹。 一抹淡红,曾经伊人朱唇亲印,天外玉龙的心中,怎不泛起如潮的情思。 沙漠龙已经把梨削好了,切成方方的小块,盛在银盘里,旁边放着一枝烂银的小又,婀娜地走到欧阳子陵身畔。 她见他还在那儿发呆,娇叹地笑道:“快漱了口吃梨呀!一杯茶有什么好看的?” 银铃似的声音,将天外玉龙自遥遥的遐思中牵回。 他笑了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才端起茶,到盂前漱口,回到座上,朝她感激地说道: “龙妹,恐怕这是第一次你这样侍候人吧?” 沙漠龙微微一笑道:“不,我师父来的时候,我也侍候他,不过,这是第一次我感到侍候人也是一种快乐和享受。陵哥,假若你不嫌我讨厌,我愿意永远这样侍候你!” 欧阳子陵感于她语音中所带的诚挚。 灯下看这一位维吾尔的族长,她换了衣服,银色的小袄,淡红的长裙,不再似驰骋大漠的矫健,也不再似女神般的不可侵犯。 她依然美丽,美丽得如皎洁明亮的秋月,那柔和的光辉是她千万种柔情,浸淋着欧阳子陵。 使他彷佛在逐渐上升,升到碧荡无际的天空,升到美丽的广寒宫阙,在那儿会晤着月中的嫦蛾。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欧阳子陵用叉子刺着梨吃,那墨梨望去漆黑,入口却泌芳无比,而且没有渣滓,确是无上佳品。 当然他不好意思一个人独嚼,坚邀沙漠龙也尝一点,情不可却,她只好拔下头上银簪,刺了一片。然后慢慢的咀嚼道:“多少年来,我这屋中从未招待过客人,所以别的东西都全,这用具可只有一份,也许你不相信,我这儿就没有第二柄叉子。” 她讲这话时,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可是听在欧阳子陵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她是多尊贵啊!也许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这座锦绣的帐篷里,多少年来就是她一个人住在里面,现在我确不知道有那一份荣耀,让我闯进她的生活,用着她的东西…… 静静的吃完梨。 欧阳子陵站了起来道:“夜已经很深了,龙妹妹你也该去歇一会儿了,明天我教你练剑的口诀。” 沙漠龙却含情脉脉地道:“不,陵哥,我不困,我从来没有今夜那样兴奋过,天还没亮呢!外面风大,你别出去了,陪着我,我们长谈澈夜吧!陵哥……” 欧阳子陵无法抗拒那声音中所带的恳求,又坐了下来,于是,锦帐中充满了絮切的低语,银红照着两个影子。 远处,草原中,有牛羊的低呜,有郊狼的长嗥,有土拨鼠翻动泥土的声息,也有着骏马的长嘶。一切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抹朝霞把天空涂红。 微风轻拂着碧绿的长草,草中放牧着千万只牛羊,晨光熹微中,除了没有鸟雀的噪鸣,这完全是江南的风光,宁静、富庶、安详。 突然,远地驰来三匹骏马。 白的似雪,红的如朱,黑的像墨,这正是称雄漠上的三匹名驹,霜骠,紫骝和黑天骓! 马上驮着一个劲装的青年壮士与两位绝色佳人。 他们当然是欧阳子陵、辛红绢与沙漠龙。 天外玉龙一向是书生装束,然由于今天敌不过辛红绢再三的敦促,初试骑装。 小妮子说得好:“师兄,你虽然文武兼修,实际上说来你的文不如你的武,人干什么就得像什么,何苦弄得那么文诌诌的,看上去多惹眼……” 欧阳子陵拗不过她,只好换上了劲装,外面披着锦缎的大麾,英姿勃发,一反以往文弱的样子。 再加上跨下的黑天骓雄武的体态,益发得英气照人,使得两个女孩子的心中,又是倾慕,又是兴奋,那种心情,远非笔墨所能形容尽至。 马惊起了牛群,使得它们不安的骚动着,间或发出哞哞的低鸣。 辛红绢却被眼前庞大的牛群惊住了:“龙姐姐,这么多的牲口,都是你的?” 沙漠龙微微地笑着。 她虽然着了一身短装,却显得异常的温婉。 她很平淡地说道:“这只是一部份而已,由这儿纵马出去,在半个时辰以内,你所能看见的牛群,都可以算是我的。 因为我们族中是没有私产的,一切都由族长全权支配,要率领这么多人,管理这么多的财产,实在不是一个女孩子所能胜任的。可是我父亲又没有男孩子,为了使我们维吾尔人不致分裂,而受到其他部落的并吞,我只好勉强地担负起这付担子,其实我真愿意像其他女孩子一样……” 这一位沙漠中的女主,身挟无比的权势,然而在她心中这却是一份沉重的担负,这种心情是辛红绢无法了解的。 然而她那幽怨地神态使得辛红绢不由住了口,没有再提出其他的问题。 三个人默默地奔了一程,入眼依然是不尽的牛群,当然也有些骑着马放牧的维吾尔人,看见他们来了,都一律恭敬地举手行礼。 欧阳子陵因为是客人,所以也客气地回礼,只有沙漠龙淡然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完全无视于他们顶礼膜拜。 因为在沙漠上,她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马继续向前奔着,由于跑得太急了,她们的口中、身上,都冒着白气。 眼看着前面一汪碧水,欧阳子陵把马勒住,朝她们说:“这一阵下来,怕没有二三百里,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吧!” 辛红绢与沙漠龙都顺从地下了马,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辛红绢怜惜的摸了一下红马,忽而惊叫起来:“不好,我们跑得太急了,马身上都跑出血来了!” 二人朝她的手上看去,果然在她白玉般的手指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沙漠龙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欧阳子陵却忍不住失声赞道:“这不是血,是它的汗,古所谓汗血宝驹就是指此而言,龙妹,你真了不起,居然拥有这种价值连城的名驹!” 沙漠龙这才抬着眼皮,微带一丝娇羞道:“陵哥哥,你不愧博学,天下就没有你知道的事。这三匹的确是大宛的汗血种,尤其是你骑的那一匹,它的汗是黑色的,称为泼墨,无论这速度和耐力,都比另两匹强,它能遇见你这一位伯乐,总算不负所生。良马赠侠士,你这天下第一高手,原该有一匹好坐骑,送你啦!” 欧阳子陵起初听她说黑马的好处,忍不住用手抚着它的鬃毛,发现沾手果然是微黑的汗液。 正在欣赏之际,忽见她说到后来,竟要把良驹相赠,忙椎辞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族中的至宝,我怎么可以平白地接受呢!” 沙漠龙一片诚意,想不到他会拒绝,粉脸泛红,星目中含着泪光:“小妹自知才德菲薄,昨夜幸蒙不弃订交,满以为今后肝胆相照,不分尔我,谁知些许微忱,乃遭见拒,依然视小妹若陌路,当然这是我自取其辱……” 说到这儿,语气哽咽,泫然欲泣。 欧阳子陵想不到她心眼儿这么多,连忙截住她的话头道:“龙妹,别这么说,我只是因为这份礼大贵重,受之有愧,无以为报,既是这样,我就拜领了好不好?” 沙漠龙这才嫣然转笑道:“良驹虽佳,倒底还是有价之物,你传我的御剑剑诀,才是真正的无价之秘,要是任何事都该有报酬的话,恐怕我还欠你的情呢!” 辛红绢一直在旁边,看他们吵吵闹闹的插不上嘴。这时见他们止口一段落,正想开口。 沙漠龙却抢先说道:“小妮子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想什么,黑天骓送了陵哥哥,紫骝当然送给你,我自己留下霜雪,这下你该不会说我不公平了吧?” 沙漠龙兰心慧质,一言中的。 辛红绢果然高兴得跳前挽着她的胳臂,欢声道:“龙姊姊,你真好,谢谢你啦!” 说着话的工夫,三匹马都各自跑到湖畔饮水去了,三个人也就慢慢地踱向湖岸。 沙漠龙指着浩翰的湖水说道:“新疆把湖泊叫做海子,这叫做博格海,我的领地就到此为止。冬天,我常到此地捉鱼。那时湖面上结了冰,凿一个大洞,鱼见了光,自己会跳出来,你们可惜来迟了,不然,围火烤鱼,吃起来别是一番风味呢!” 辛红绢童心最盛,听她说得好玩,忙道:“现在一样可以吃呀,龙姐姐,你管生火,我去捉鱼,咱们也请陵哥哥吃一顿烤鱼!陵哥哥,这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你只管坐在一边看着,不许动手帮忙!” 欧阳子陵果然含笑负手,在一旁观看湖景。 沙漠龙搜集枯草细树,生起一个火堆。 辛红绢却在身上解下一个后附丝绸的小银钩,站在岸上凝神注视水中。 突然纤手一扬,银钩带着一片光芒,入水无声,接着皓腕抖动,随手提起一条尺余长的鲜鱼,钩子恰好钩在腮边,兀自拍尾跳动。 辛红绢喜孜孜地捡起来放在一边,又去钓第二条。 不要多久工夫,已经够上了四五条。 沙漠龙娇笑道:“够了!够了!多了也吃不完的,糟蹋了反而可惜!” 辛红绢却钓上了瘾,不肯罢手。 她也笑着道:“好不容易二三百里跑一趟,多捉几条带回去送人吧!我以前在哀牢山上,背着师父常常这样捉鱼吃,那时怕挨骂,不敢多抓,今天一定要多钓几条。” 说着又钓上了五六尾。 还是欧阳子陵笑着拦道:“师妹,真的够了,杀这么多生,你不怕作孽吗?” 辛红绢这才住了手。 不过她仍不服气地反驳道:“陵哥哥,你就是爱讲那些扫兴的话,其实佛家茹素不杀生,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谓。天生万物,那一样不是生命,吃青菜不见得就不是杀生,君子远庖厨,更是掩耳盗铃之举。佛说:‘若叫人作,不如自作。’假若大家都不吃肉,屠夫也不会天天杀猪,所以吃肉的人,杀孽并不比屠夫更少一点,人哪一天不杀生?你何独怪乎我!” 俏姑娘妙语如珠,欧阳子陵纵然佛理精深,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倒是沙漠龙笑着过来,拧着她的脸颊道:“小妹妹,真不得了,你这篇大道理应该说给那些老和尚听,快把鱼拾夺干净了,烤来吃是正经!” 两个人嘻嘻哈哈在湖畔剥鳞剖鱼,细碎的涛声伴着银铃样的笑语,为这荒漠上的春天更增添无限春意。 轻风微微地吹过欧阳子陵的脸,使他有些晕淘淘地感觉。 他含笑地望一双丽姝,四只白手衬着碧绿的湖水,想起她们对自己的万千种柔情,深深地沉浸在幸福里。 这无边旖旎的风光是多么使人羡煞啊。 可是他始终有一丝惆怅地感觉,那是为什么呢? 他立刻忆起了陈慧珠,那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而且也是深深地爱着她,此刻她正在天山的七星岩上受着磨难,而我却在此地享受着人间无穷的艳福,这是多么的不公平的事啊! 他不是一个得陇望蜀的人。 这三个女孩子中任何一人,都值得一个男人终生不渝地爱她们。 尤其是沙漠龙,她更是人间的一株奇葩,可是此刻,他私心窃愿陈慧珠也能在湖畔洗鱼的行列里。 两个女孩子并没有发觉到他出神的状态。 她们兴冲冲地洗好了鱼,然后用细树枝穿好,放在火上烤着,直到鱼肉发出诱人的香味才每人持了一块,争先走到欧阳子陵身畔,一齐喊道:“陵哥哥,吃我的!” 欧阳子陵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发现她们各持着一块鱼,四只眼睛盯着他,都含着一种急切的,祈求的光彩。 他又面临选择的困难了,到底拿谁的好呢?满足了一方,必将使另一方失望,满足只仅仅在片刻,失望也许会影响到一个女孩子的终生。 所以他只好同时伸出两只手,将两块鱼同时接下道:“嗯!真香,两块我都吃!左手一口,右手一口,左右逢源,得其所哉!” 两个女孩子都满足了,也都有些失望。 事实上这是最完美的答覆,只是欧阳子陵左右逢源的那句话令她们羞红了双颊,各自又回到火旁烤鱼去了。 欧阳子陵轻松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在庆幸着还亏陈慧珠没在这儿,否则他那来第三只手呢! 三个人尽情地饱餐一顿。 沙漠龙撮口吹一声长哨上一匹马也得得地踏着碎步跑来,一白一红,却将黑马夹在中间。 这情景让他们看在眼里,又是一阵会心的微笑。 由于人马都在饱食之后,不宜放辔疾驰,所以他们顺着归途,听由马匹慢慢地走着。马上的人也谈着、笑着。 骄阳高挂在天空,照着他们,使每一个人的心头充满了暖意。 蓦地,前程尘头急起,好像有好几匹马奔来。 欧阳子陵眼力最佳,观望了一阵,对沙漠龙道:“来的是你的族人,他们跑得很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 沙漠龙也看清楚了!急忙催马上前。 欧阳子陵跟辛红绢也赶辔追上。 两方的马都急,不一会,就走到跟前。 来的果然是沙漠龙的属下,他们参见之后,立刻由为首的一条大汉叽叽哇哇地报告,沙漠龙听着,脸上时惊时怒。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听不懂,只好耐心地在旁等着。 很久之后,那大汉才报告完毕,沙漠龙脸色沉重的将手一挥,那几个族人哈腰上马,回首绝尘而去。 沙漠龙才寒着脸向欧阳子陵道:“方才据族人报告,说我师父跟疯师叔在路上遇见了左老前辈带着一条怪兽,在找你们。刚好师父他们发现了一册失传的练功秘岌,赶去寻求,由于人手不足,便邀请左伯父帮忙,左伯父因为你们有了下落,便答应了。 他们在库鲁克塔格山下找到了那册秘笈,可是却遇见了蒙古札萨克图汗部的高手围攻,三个人都被火器打伤了。师父和左伯父伤重不能行走,只有疯师叔一个人逃回来求救,而且札萨克图汗的骑兵正在部署,有进犯白龙堆的企图。疯师叔此刻正在疗治,叫我们火速赶回准备战争救人……”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尤其是辛红绢,听说义父受了伤,急得心如火焚,立即纵马飞奔。 欧阳子陵究竟比较慎重,一面问她有关札萨克图汗的情形,一面在思虑措置的方法。 沙漠龙见问,才半带羞怯地说出。 札萨克图汗系蒙古的一支大族,酋长札克汗早有野心,觊觎白龙堆的富庶,王子雅里都精于技击,两年前曾来求婚。当时曾以信仰不同为由而拒绝,雅都里不死心三番两次来纠缠,都被师父薄予惩戒赶了回去,很可能因恨成仇。这一次他挟精锐而来,必是存心侵略,为了救师父与左老伯父,也为着族人的生存,少不得只有一拚。不过札萨克图汗人多兵猛,硬拚起来必占劣势…… 欧阳子陵极力劝她放心,说自己既然遇上这种事断无不管之理,更何况还有左棠失陷在彼,以阴掌鬼见愁及痴道疯叟的绝顶功力都不免受伤,敌人必定极为扎手。自已同来虽尚有不少高手,可是分批而走失散了消息,敌强我弱,必须小心应付,几个人生死事小,举族数千人生死存亡堪虑,只有到时再作打算。 说着话,马行颇速,已然赶返牧地。 维吾尔的战士们大部份都得到了此一消息,纷纷披挂定当,他们看见了沙漠龙大声喧呼,要求一战。沙漠龙接受了欧阳子陵的建议,此刻她显得异常镇静,从容地吩咐大家静听候分配,一面派出六批人马作为前哨,探听敌踪,其余人待命候战。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她才跟欧阳子陵到蓬帐内探视疯叟。 疯老头子满头满脸都是灼伤的痕迹,辛红绢正在细心的替他敷油膏。 老头子疯疯傻傻的毛病没改,见了他们俩进来就笑迷迷的道:“哇!你们年青人真不含糊,没几夫功夫就搭上了,这就叫做双龙齐飞。你是条沙漠龙,他是条天外玉龙,往后再生一些龙子龙孙,龙儿龙女,你们可真是一门龙种了!” 沙漠龙把小脚一跺道:“师叔,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开玩笑,我师父跟左老伯父怎么样了,你们受的什么伤?” 疯叟依然笑着道:“没有关系,我们都成了火龙了,只不过他俩的火比我多挨些,我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山洞里,有那条金毛狗守着,准保出不了事。可惜的是那本天残秘笈,眼看着已经到了手,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阵子火药,把我们炸得遍体鳞伤,好好的一本书硬叫雅都里麾下的高手们抢了去。那小子虎子狼心,要是再学成了秘岌上所载的绝世神功,恐怕今后塞上,再也无宁日矣!” 欧阳子陵本想多问一些他们受伤争斗的情形,可是疯老头一味的胡扯八道,想来是对这件丢人的事不愿多说。 而前线的飞箭告急却已传至,雅都里亲率了四千劲骑,正取道乌尔士雅,兼程赶来,大概还有半日功夫,就可以抵达白龙堆。欧阳子陵和沙漠龙立即准备应战。维吾尔能出动的战士,只有两千人左右,在数量上就弱了一半,幸好敌劳我逸,而且士气激昂,尚可一战。沙漠龙主张坚守白龙堆的门户阿基克泉。欧阳子陵却认为在牧地上发生战争,无论胜负,都是件不上算的事,他主张留一半人坚守。另一半人衔枚轻出,暗伏在来路上,出其不意予以痛击。论兵法韬略,沙漠龙自知比不上陵哥哥,当然只有同意了。 疯叟火伤经过治疗后,已经稍愈,只是行动不便,于是就把留守的事交给了他。 辛红绢、沙漠龙、欧阳子陵,分骑了三匹汗血宝驹,率着七百健儿,一迳奔出阿基克泉而去。走出约有一个时辰,刚好前面横着一座小山。欧阳子陵看过地形之后,认为恰如所用。 遂请辛红绢带领六百骑,先埋伏在山上,等到一声信号,飞速冲下山来,出其不意,必定可以克敌致效。天外玉龙与沙漠龙却只领着一百人守候在山下。欧阳子陵也带着猩叽皮甲,可是他恃着有护身神功,将它让给沙漠龙穿了,自己只披上一件团花战袍。 马健、人俊,伴着旁边如花似玉的沙漠龙,越发像一双天人。他们镇静的神态,英俊的风标,就增加了那些维吾尔战士的信心,他们都肃静地,恭谨地追随在身后,摩拳擦掌,等待着一场浴血的厮杀。 大约有半个时辰光景,远远地蓬起随天尘雾,接着就可以听见汹涌的蹄声,札萨克图汗的骑兵到了。沙漠龙紧傍着欧阳子陵。这位沙漠中的公主虽有绝顶功夫,也曾经过很多次小的拚斗,但是参加大规模的战争,一种先天的女性的本能,使她表现得怯懦,所以她将一切都倚赖着欧阳子陵,彷佛只有这个男人的保护下,她才感到安全。欧阳子陵望着她的粉颊,耳上的珠坠正在不住的颤动,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反之远远在山上的辛红绢却兴奋地朝他们挥挥手。 欧阳子陵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感慨着,这两个女孩子在早上争相送鱼的时候,是一般的娇憨可人,然而此刻却又是多么地不同啊!沙漠龙完全是深闺弱质,她只合住在高楼,吟花叹月,过一般小姐的生活,要她驰骋沙场,率领着几千健儿,称雄漠上,又是一件多么不相宜的事。 来骑渐渐地近了。当头一匹骏马,上面载着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紫黑脸膛,微微留着些短髭,也不过三十左右年纪。背后另有人替他撑着一杆大旗,旗上黑底绣着一只白色大鹫。 沙漠龙低了嗓子对欧阳子陵道:“陵哥哥,这个人就是札萨克图汗的世子雅都里,他的后面马上跟着的,都是他从各地以重金礼聘的高手,我们该怎么办?” 欧阳子陵见她的声音中含着懔惧,赶忙低声鼓励她道:“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你先不妨以礼相见,若能善罢,当然更好,否则真要拚起来,我们也不会吃大大的亏。” 沙漠龙听见他的劝慰后,心中比较安定了点。 她轻轻策马走前了一步。 她尚未开口,雅都里已经嘻开大嘴笑道:“我们冒昧前来,未尝先容,倒劳公主远迎,真是不敢当之至!” 沙漠龙也勉强地浮起一阵笑意道:“王子率师远出,驾临敝部,不知有何见教!” 雅都里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声中满含着诡诈,有如豹狼的嗥呜:“哈哈哈……公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明明你我都根清楚,何必还装糊涂。不过我倒是愿意再说一遍。 第一,令师在库鲁克塔格山,得到了一部练功的天残秘笈,虽经在下拦截到手,却发现原来是假的。令师与一个老头子现在被困在洞中,谅来插翅难飞,只是那个疯老头子逃到了白龙堆,真经或许在他身上,请公主将他交出来,由在下带回。” 他的话到这儿顿了一下,观察到沙漠龙与欧阳子陵的脸上都有着惊诧之色,反而放下了心。 因为由此证明,那真经也不在疯叟身上,自己依然有机会可以找到。 所以他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一点:“其次,我们是旧调重弹,公主姿容无双,敝人曾数次托姻,你都以信仰不同而推托。我现在再来求一次亲,只要公主答应两族缔姻,我就放弃自己的宗教,信奉你的神明,我们两族只要联合起来,整个回疆蒙古都是我们的天下。敝人也是一个王子身份,不算辱没公主,但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这一番说得简直匪夷所思,沙漠龙听后在羞怯中更带着无限悲愤,觉得这家伙实在无耻到了极点。 她飞红着脸,怒喝道:“疯师叔的确在白龙堆中,他有没有得到秘笈我不清楚,至于把他交给王子带走,则阁下似乎过于上门欺人了一点。别说他是我的师叔,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既然托庇到我白龙堆,敝族就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谈到第二件事,我更不能答应了。你既然能为一个女人放弃信仰,那么你的人格高下也可以想像而得知。敝族人少地狭,招待不起几千大军,王子如没有其他见教,恕我怠慢,你请回师吧!” 雅都里见她一阵奚落,不但不感到羞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公主,你眼光不错,总算看出来我有数千大军,你更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人少地狭。那么你总该知道我们似乎不会这样简单,挥之即去吧!” 沙漠龙退后了两步,走至欧阳子陵身畔,勃然色变道:“你还想怎么样?” 雅都里将手举起道:“我不想怎么样,可是只要我手朝下一挥,我身后的四千余铁骑立刻可以踏平你的白龙堆。” 沙漠龙冷冷地笑了一声:“原来阁下是早就准备着来的,那还多说些什么呢,你就冲着我来吧!” 雅都里似乎没有想到沙漠龙会对他的骑兵孰视无睹。 他调查得很清楚,白龙堆中能作战的维吾尔人不会超过二千人,所以他带四千人是占绝对优势。 现在见沙漠龙镇定的样子,不由得怀疑地问道:“就凭你身后的一百人,能挡住我的大军?” 沙漠龙的确没有把握。 不过她接触到欧阳子陵安详的眼色,立刻恢复了信心。 她淡淡地笑道:“地上的蚂蚁该比老虎多吧,可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蚂蚁能咬死老虎的!” 雅都里脸膛上泛起了怒色,他见沙漠龙亲昵的傍在欧阳子陵身边。天外玉龙俊朗的丰仪令他自己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心中在暗暗的咒着:“你这小妮子原来认识一个小白脸,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非给点颜色看看。” 突然他兴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剁凤不如屠龙,我宰了那小子,让她绝了念头。 所以他一招手,射出两点乌光,直朝欧阳子陵打去。 然而他口中却对沙漠龙喝道:“混蛋丫头,本王子给你面子你不要,先让你尝些厉害吧!”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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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沙漠龙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就知道他一定在动坏主意,早就暗里提防了,不意贼子狡猾,居然暗算到欧阳子陵身上。 她芳心大急,正想出声警告。 谁知天外玉龙早已洞悉奸谋,不躲不闪,脸上依然含着笑意,等那两点乌光近身,才伸手接住,却是两支小型钢锥。 少年侠士据鞍长笑,将两支钢锥掷在地下,朗声道:“札萨克图汗也算是蒙古大部之一,札克汗郡王更是驰名蒙疆的勇士,可惜他却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这种阴毒的小人行为,真难为你堂堂王子怎么做得出来?” 雅都里偷袭无功,心中暗自吃惊,他腕力不弱,习艺二十余载,力挽奔牛,被誉为蒙古第一力士。 尤其在暗器上,下的功夫更深,两支钢一锥虽是随手发出,势足以洞金穿石,居然被小伙子轻而易举的接下来。 再加上听了人家一番奚落,把黑脸膛涨得飞红。 他沉声地说道:“阁下何方朋友,身手的确了得,不过这是我们两族间的事,局外人最好不要夹在里面淌混水。” 欧阳子陵仍是从容不迫地说道:“那么刚才阁下不声不响地赏了我这局外人两支钢锥做何解释呢?何况我也算不得是局外人。龙公主乃在下新认的妹妹,你欺负到她头上,我就有义务管。” 雅都里被他抢白了一阵,更听说他与沙漠龙认了兄妹,不由得嫉中火烧,怪声大叫道: “小子,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你也不打听一下,从蒙古到回疆,有几个人敢对我雅都里王子这样说话!” 少年侠土也傲然地说道:“我没听人家说起过你,不过照你刚才的行为,我只知道你是个无胆匪类。你也该打听打听,我欧阳子陵怕过谁来了。” 人的名,树的影。 欧阳子陵金陵论武,技震天下,他的名字已经比他先一脚来到塞外,所以天外玉龙一报名,立刻将雅都里楞住了。 他的脸上收起了桀傲,却依然沉声地道:“原来阁下就是中原第一高手,说来倒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值得我斗你一下,你有胆子跟我打上五十回合吗?” 天外玉龙一向是很谦逊的,可是他行事光明,特别瞧不起举止卑鄙的小人。 刚才雅都里不声不响的偷发暗器,的确激怒了他,再者他也想一显神威,若能使他知难而退,就可避免一场混战。 所以闻言后笑了一下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五十合似乎大多了一点,依我看,最多二十合,我一定要你抛兵弃蹬!” 雅都里暴跳如雷,狂乎道:“小子,你欺人太甚,来!来!我今天要不一枪把你刺个对穿,你始终不知道塞外有人。” 两方见他们要开始打斗了,都自动地退后,让出中间一块十几丈的空地,雅都里的手下早就将他的长枪准备好了。 这一个驰名蒙古的勇士究竟摄于欧阳子陵的名头,有些色厉内荏,所以他准备得十分小心。 少年侠士却是轻松之至的随便拣了一根长矛,策着黑天骓驰到他对面站定。 鼓手击起预备鼓。 沙漠龙相信陵哥哥的技业,所以很安闲地在一旁掠阵,间而用注满柔情的眸子扫他一眼。 黑天骓不愧名驹,它知道将要临阵了,显得十分兴奋,不住用前蹄轻轻地击打地面,等待着载它的主人扬威沙场。 鼓呜三通,双方纵辔出场。 雅都里的枪法根娴熟,而且腕力沉厚,每一招不是对准胸前,就是刺向喉头,彷佛要一枪刺死对方才甘心似的。 可是欧阳子陵意态从容,举手横戈,轻描淡写的磕,架,躲,闪,一连让他攻出十枪,却并未还过一招。 这比杀了雅都里还难受? 他在马上横枪大吼道:“小辈,你有没有种,怎么光守不攻呢,你要是想死,干脆自杀好了,何必坏了本王子的名声,让人家以后说我欺负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 欧阳子陵笑着回道:“别净顾吹大气,我答应二十回合内定输嬴,实在给你留份余地,其实以你的本事,连三招你都过不了。” 少年侠士悠悠闲闲地几句话,激得雅都里怒火冲天,重新举枪直溯,“毒蛇出洞”,手底用上了全力,既速且狠,心想这下看你如何躲。 欧阳子陵拍马迎前,枪舞万点梨花,矛头翁翁作响。 雅都里的枪头一触到他的矛尖上觉被一阵绝大潜力荡开,那股力量大得出奇,他才发觉不妙,枪柄已把握不住。 这时刚好两马擦身而过,欧阳子陵一横矛身,杆子生生击在他身上,顿觉千钧压体,猛吼一声,翻身栽倒马下。 那一百维吾尔人掀起震雷似的一声狂呼,他们恍若欣见天神下降。 欧阳子陵勒马回身,指着在地上的雅都里道:“如何,我才回了一枪杆,你就受不住了,这点本事还吹什么呢,好好回去练几年吧!” 雅都里在地上,黑脸变为煞白,不知是气的还是伤的。 突然他站起身来,朝欧阳子陵猛扑过去,紧咬着牙齿,他恨极了这年轻人,必欲杀之才甘心。 将到临前,擦开两手,向天外玉龙抓去。 这一个举动出人意料,连欧阳子陵都没有注意。 沙漠龙嘤声惊呼! 眼看着就要抓到了,忽而黑天骓突立而起,雅都里一把抓空,而黑天骓的前蹄却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胸膛。 大宛名驹,劲力无俦,这一蹄连铁石人都禁受不住,又是一声惨叫。 雅都里的身子像石块般弹回去,砰然着地,口喷鲜血,胸骨全折,当堂死去。 这下子变起须臾,快得令人未及思索。 欧阳子陵本意不想伤人的,他那一枪杆也打得极有分寸,没想到跨下坐骑闯了祸,情知有变,连忙一声长啸,招呼埋伏在山上的辛红绢冲杀下来。 果然那四千蒙古骑兵,见小王子丧了命、一个个哇哇怒吼,纷纷地冲过来,刀枪并举围住了欧阳子陵,意在杀了他给小王子偿命。 沙漠龙和她的族人亦时刻在备战中,见状也迎上来,真正的混战就开始了。 围住欧阳子陵的是雅都里从各地聘来的高手,有汉人、有蒙古人,更有几个罗刹人,他们的功夫的确都不错。 但若与璇珠岛上的五龙堂主相较,仍是差得太多,所以纵然人多,欧阳子陵并未放在心上。 他一手持龙泉,一手则拿着七情金环,从容地应付。 剑削着他们的兵器,应手立折,金环碰上那上凡铁,更如摧枯拉朽,而且大部份人都被他深沉的内力,震得手酸臂麻,心血跳荡。 没有多久功夫,一个个都带着些伤倒下了。 欧阳子陵杀出重围,转去接应沙漠龙和她的手下,他们都受着欧阳子陵英勇的鼓舞,个个奋起雄威。 因此那一百人倒也锐不可当,不过他们手下可没有欧阳子陵那样能拿捏分寸,刀光翻涌,血雨横飞的。 辛红绢所率的六百人,更是养锐已久,个个憋得不耐烦。 这下子蜂涌而下,那还不是开江倾闸,直泻千里,所以他们仅以七百之众,倒杀得四千人争相逃窜。 蒙古骑兵原是一支悍旅,当年成吉斯汗,仗之横扫欧陆,风云动色。 今天可吃了大亏。 最主要的是主将已失,指挥无人,靠着大家乱冲乱撞,自难与训练有素的维吾尔骑士相抗。 血战有顷,四千人已去其三,剩下的虽仍超过他们,可是士无斗志,兵败如山倒,好容易冲过重围的,拚命的策马逃回库鲁克塔格山去了。 因为那儿还有他们一部份军队屯扎。 欧阳子陵与沙漠龙开始召集部众,每个人都是血染征袍,可是脸上是兴奋的,他们深庆着有机会能够追随着族长与两位侠客参加这一项光荣的战斗。 这一场辉煌的战果可以使他们成名回疆,永远地在子孙前面夸耀。 沙漠龙清点了一下人数,死去的有四十几名,重伤与轻伤的合起来也有四十几名,合起来不到一百人。 这应该是一场空前的大胜利。 可是想到折了几十个同胞,她的脸上浮起了黯然的神色,无论是胜或是负,战争毕竟是残酷的。 脱疆的战马在旷野哀呜,鲜血染红了黄沙,重伤者濒死的呻吟,这些情形在悍勇善战的维吾尔骑士看来,只是一种胜利的刺激。 然而在三个学过高深武学的人眼中,却别是一番感慨。 沙漠龙留下了大部份人在此收拾残局。 她自己与欧阳子陵、辛红绢率了五十健骑奔库鲁克塔格山去拯救痴道与左棠,几个大头目怕他们人少吃亏,劝他们多带些人去。 可是天外玉龙坚持人多反而误事。 依他的意思连此五十人亦属多余,临行却别有深意地命每人在战利品中,各带了一张牛皮备用。 库鲁克塔格山为天山支脉,山虽不高,覆地却广,到达山下时,人马也都累了,所以他们选了一个小山作为据点休息。 他们一面进餐,一面商量如何在广大的山区找寻左棠他们的踪迹。 辛红绢却在埋怨疯叟只顾讲废话,忘了告诉他们山洞究竟在那儿? 沙漠龙则倦倦地靠着火堆休息,她闭着双眼,让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的眼,火光将她白脸映红了,更有一种出奇的美。 欧阳子陵在对面欣赏她的睡态,也是静静地坐着。 只有树枝在烧得毕剥直响。 除了放哨的卫士,大家都睡了。 忽然辛红绢悄悄地爬到欧阳子陵身边,在他耳旁悄悄地说道:“陵哥哥,你瞧瞧龙姐姐的睡态多美啊!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会想吻她一下,你是男人,你想不想?” 欧阳子陵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他刚才心中的确有这个企图。 回头看看辛红绢,见她脸上泛着一种天真的诚意,那几句话的确出自内腑,别无一丝娇柔假作。 他只好微带呵责地说道:“别胡说,小心给龙姐姐听见了,她会生气的!” 辛红绢依然笑着道:“她为什么要生气呢,我说的不是坏话呀!我想龙姐姐是会让你吻的,她很喜欢你的。陵哥哥,你去吻他一下好不好?我去给你挡着卫兵,不让他们看见。” 她的语气依然是那么诚挚,使人无法去对她生气。 欧阳子陵只好摇摇头,对这位天真而不解人事的师妹,简直是又好笑又可爱。 他怜惜地握住她的手道:“别胡闹了,你累了一天,难道不想睡吗,明天恐怕还有一场厮杀呢!早点睡吧!晚上地下凉,你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 辛红绢果然顺从的靠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她心中始终在遗憾着,沙漠龙那么美的睡态,不让陵哥哥吻一下是件可惜的事。 这少女自小就不跟世界接触,养成她无比纯洁的心怀。 欧阳子陵斜倚着山石,毫无一丝睡意,肩上送来辛红绢轻微的鼻息。 此刻,他心灵中异常的平静。 对面沙漠龙的姿容,眉头辛红绢的纯洁,都是世界上至善至美的,这种美感,在他心中升至最完善的境界。 这一刹那间,他感到自己变得很平凡而渺小了。 “希聿聿……” 夜里传来一声马嘶,那是黑天骓的嘶声。 这匹不平凡的汗血名驹意识到自己的英雄岁月开始了,所以在短促的春夜里,它也会感到寂寞! 自古以来的英雄,都是寂寞的呀! 欧阳于陵默默地念着苏轼的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唉……” 他也有着“人生如梦”的叹息。 晨光熹微中,大家都醒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每个人都恢复了疲累,居住沙漠的人,有他特殊寻人追踪的方法。 在一名维吾尔战士细心的勘察下,他们迳奔正东。 没多久,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蒙古人临时架搭的皮帐。 辛红绢怀疑地问道:“陵哥哥,你可以确定我爹爹他们是被困在这里吗?” 欧阳子陵肯定的答覆说:“是的,昨天据雅都里的口气听来,真本的天残秘笈尚未找到,这等练功的口诀,正是武林人物梦寐以求的宝物,蒙古人绝不会轻易放手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守着左伯父他们所休息的山洞。” 辛红绢闻言兴奋地道:“那我们快点攻上去吧!我真耽心爹爹他们的伤势……” 说着一勒紫骝,就要向山上冲去。 欧阳子陵伸手拦住道:“慢一点,这件事莽撞不得,昨天跟我们交手的那些人,武功虽然不错,可是要说到能将左伯父和痴老前辈等人截住,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因此我猜测必有什么能人在此,昨天之所以没有跟着去,一定是关切着真本没到手,不敢轻敌。因此这件事一定要从长计议。” 辛红绢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果然不再躁急求进。 三人略一商量,未后欧阳子陵道:“兵不厌诈,等一下由二位妹妹直接率人驱前,最好能闹起来,将他们的高手引出来。 而后我就可以乘机会先混进去,看看左伯父和痴前辈目前的情形如何,然后我再出来接应你们。” 辛红绢和沙漠龙当然别无异议,天外玉龙再交待了几句,然后一飘身像一只大鸟似的隐入树丛中不见了。 两位红妆英侠都不敢怠慢,率同五十劲骑,策马直朝山上的营帐而去。 马行颇速,在离帐尚有一箭之处,突然飕的一声,迎面射来一支雕翎长箭,恰好落在她俩的马前。 上面已有人喊道:“来人止步,札萨克图汗的护国法师驻跸在前面,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通行。” 辛红绢微微的冷笑道:“败军之将,还敢大言不惭,龙姐姐,你还给他一箭,杀杀他的傲气。” 她们本来就是为的生事,好让欧阳子陵偷空摸进去,所以沙漠龙毫不迟疑的撤下宝弓,在箭壶中抽出一支霜翎,搭上弦,觊定发话之处,“飕!”霜翎带着一道白光飞去,遂听有人惨呼一声,显见得是命中了。 辛红绢放着嗓子喊道:“白龙堆公主有要紧事上山,谁再敢大胆的阻路,刚才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说罢第一个策马上冲。 沙漠龙怕她有失闪,连忙在弦上又搭好三支箭,紧跟在后面,五十名劲骑亦是刀出鞘,矢控弦,密密衔接着而来。 蒙古人昨天新创之后,似乎对沙漠龙三个字有一丝的恐惧,不再有人发话阻拦,让她们一直到达帐前。 札萨克图汗人昨夜经过一次惨败,大部份的人都已退回本部了,这儿留下的大概有二百人左右,紧密的包抄住这条山道。 山道的尽头,都是高插云表的岩壁,显见得这是一道死谷。 左棠与痴道困守的山洞,一定就在谷底,所以他们只要把守住这一条山道,就不怕两个人逃上天去。 辛红绢与沙漠龙赶到营帐前没多久!里面转出了一个红衣番僧,鹰鼻狮口,相貌十分狰狞。 他对沙漠龙狞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回回,昨天靠着两个小汉狗的帮忙,杀死了我们王子及许多兄弟。那时佛爷因为有要事在身,来不及去找你报仇。不想你倒自己找上门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佛爷正好摘了你的心,祭一下王子的灵!” 沙漠龙尚未开口。 辛红绢冰雪聪明,见这番僧讲话时中气充足,凶口中精光四射,必是武功极为高超的人,心想陵哥哥又不在此地,这个和尚太不好惹,不把他激得心浮气躁,实难讨得便宜。 故以眼珠一转,俏声道:“你这贼和尚满口嚼的什么蛆,你所谓要事无非是指着天残秘笈罢了。可惜你用错了心思,那真本早就被疯叟老前辈带到白龙堆去了,你还在这儿等,岂非叫人好笑。说到杀你们王子,那是我师兄欧阳子陵,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你不敢去找他,净对着我们女孩子发横,算是那门子的好汉!” 俏姑娘连说带骂,以为番僧也会怒极而恼的。 不想这喇嘛的确厉害,听完后毫不动容,依然很平静地说道:“女娃娃扯谎本领倒不错,只是你们事先没有商量好,佛爷起初几乎相信了,可是一看那女回子的脸色,就晓得你在闹鬼!” 沙漠龙果然不擅作伪,听完辛红绢的话后,也是满脸惊容,明眼人一望而知。 番僧又沉声道:“就是天残秘笈真的被疯老子拿去了,佛爷也不会离开此地,我师兄噶达尊者,在云南被左棠杀死了,天假其便,将他送到此地。我正要将他碎尸万段,替师兄报仇。现在他中了青灵道长的火雷珠,被困在山洞里,不出七天,保管活活饿死在里头,你们想闯进去救他,就要通过佛爷这一关,不要命的就试着来吧!” 辛红绢一听又气又急,左棠在点苍山掌殛噶达的事,她听欧阳子陵说过,想不到冤家路窄,在这儿碰上他的师弟,看来不硬拚是不行的了。 纤掌一按马背,俏躯腾出半空,顺手带出鞍下双剑,抖起两蓬银花,就向番僧头上罩下,红衣喇嘛见她出招如此快利,倒也骇然,连忙侧身退后,由从人手中捞起禅杖,点向辛红绢,两个人已杀成一团。 辛红绢仗着身躯灵便,便兼绝桑剑法犀利,出手尽是杀着,但是喇嘛的禅杖招数不凡,内力充沛,完全是硬砸硬打,绝桑剑法的确是毒辣,可是吃亏在剑短,有许多杀着一定欺身近前方能使用,然而番价的禅杖舞得虎虎生风,的确不易欺近,两人坚持到三四十合,依然不分上下。 辛红绢越打越着急,她从出师行道以来,见过的都是一些绝顶好手,所以很少顺顺利利的赢上一仗。 昨天宝剑发利市,总算大杀了一场,可是对手太差,又完全没味道,因此在四十招后,她杀得兴起,一耸身纵起半空,挺剑直刺。 番僧猛喝一声:“来得好!”钢禅杖“拨萍见鱼”,拦空横扫,劲力绝伦。 辛红绢不敢硬碰,剑尖一点杖端,借势再度飞起,依然照原势攻下来,她这种巧妙到绝顶的轻身功夫,不但使旁观的沙龙漠心折,连与她对打的红衣喇嘛也感到佩服不已,不过局势不容他多作考虑,辛红绢的剑瞬息又临顶上,只好咬紧牙关,依样画葫芦拦扫出去。 如是一个飞刺,一个拦劈,交往总有六七个来回,番僧仍是余勇可贾,辛红绢却已微闻喘息,因为她每次仗剑尖将身体弹起,耗力甚巨,又挣扎了两次,她已累得双臂酸麻,既不能开口说话,又不敢落地,开口怕散了气,落地怕他趁势进袭,徒然急得直流汗。 沙漠龙也看出不妙了,她手中本来搭好箭的,这时不敢迟疑,清叱一声:“贼秃!看箭!” 弓弦响起,三枝霜翎分作三点白影,掠空而至,两支奔双目,一支箭射向他的大口。 喇嘛多半有一身横练工夫,除了唯一的穴门练不到,全身各处莫不是刀枪不入,所以见到沙漠龙的箭至,根本不作理会,双眼一闭,任凭两支长翁射在眼皮上,微微作响,即自弹落地上。 可是他忽略了射他嘴巴的那一支,噗然一声,虽未致命,却将牙齿射落了五六颗,因为横练工夫也练不到嘴巴去。 牙根连心,掉了一颗都够令人痛上半天,何况是五六颗门牙。 贼喇嘛痛吼一声,顾不得再去对付空中的辛红绢,抡着大禅杖,朝沙漠龙打到,口中鲜血淋漓的大骂:“贼回婆,你敢伤你家佛爷……” 不过他门牙新掉,口不关风,听上去就像哇哇乱叫。 可是他那一禅杖是狭全力出手,份量何下数千斤,沙漠龙不敢硬接,座下霜名驹,不劳主人操心,自动侧横七八步,钢杖击空,打在地上,四谷皆动,沙石横飞,将半截杖头都陷入土中,声势好不惊人。 红衣喇嘛急痛出手,一击不中,提起禅杖又是一招,“目空四海”,拦腰横扫,才挥出一半,禅杖忽然脱手飞出,接着庞大的身躯,不声不响地突然倒下。 那枝钢杖本身的重量已有百余斤,加上他的变力,约逾千斤,直飞向一座皮帐,当时帐倒人呼,形成一片慌乱。 沙漠龙躲过第一招,已是心惊肉跳,正不知该如何的躲过第二招,见状又惊又喜,定神一看,却见辛红绢手持双剑愕然地站在和尚跟前。 她满脸还是不相信地样子,半晌才道:“龙姐姐,你受惊了吧!这贼和尚的皮真厚,我知道他有横练工夫,所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金钢重手法,在他笑腰穴上刺了一剑,这下子就是个石头人,我相信也可以刺个对穿,谁知道还是只能将他点倒……” 沙漠龙慨然叹道:“看来我们的工夫实在是太差了,这个贼和尚要是在陵哥哥眼里,直可同土鸡瓦狗。可是我们合二人之力,耗了不少力气,最后还是碰巧胜了他,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江湖争雄的事,的确不是我们女孩子的本份。” 辛红绢对工夫太差这层也有同感,可是听到后来,她又不懂了。 她睁着大眼睛问道:“我们女孩子的本份是什么?是不是整天穿针捏线,那玩意儿厌气死了,我可做不来。” 沙漠龙浅浅地一笑道:“你是天上的仙子,小谪人寰,这些庸俗脂粉的活计,当然做不惯了。” 辛红绢被她打趣得脸上飞红,翘起嘴巴道:“龙姐姐,不来了,人家规规矩矩的跟你说话,你却拿我开玩笑。我知道了,你所说的女孩家本份,一定是相夫教子,嫁个好丈夫,斯斯文文,当一辈子的管家婆,可是别忘了,你是回族的公主,做那些事情,不是太降尊纣贵了吗?” 沙漠龙原木是在开她玩笑的,不想俏姑娘口舌犀利,反而倒打趣她来了。 她晕上粉颊,羞透眉梢,娇红着脸儿嗔道:“小妮子,口没遮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两个女孩子笑笑闹闹,完全忘记是强敌当前了。 就在她俩闹成一团的时候,对面营帐里在甲士的簇拥下,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羽冠星衣的道士,另一个却是个卫士打扮的文人。 这两个人一出来,对躺在地下的红衣喇嘛看了一眼,就将目光停在两个少女身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似乎不相信这两个花朵似的女孩子,居然能点倒望重蒙疆的护国法师。 道者年纪不过四十几岁,像貌倒相当清秀,微一稽首,朗然发话道:“贫道清灵子,一向住在西昆仑,这次到回疆来,主要是访求一个伙人的下落。前几天接到哈达法师的通告,知道我的仇人即在此间,所以赶了来,恰好遇上了江湖仇杀,恩怨纠纷甚多,二位姑娘何若勉强介入呢?依贫道之劝,二位最好还是赶快回头,至于哈达法师的过节,也由在下负责解开如何呢?” 原来这青灵子不但是西昆仑玉灵子的俗家兄弟,二人且同出一师门下,都是擅发火药暗器的高手。 玉灵子在点苍山上被左棠的金蛛咬死,消息传至西昆仑,青灵子当然是切誓报复,前天在这库鲁克塔格山上,让他遇见了左棠,所以用火雷珠将他炸伤了。 谁知左棠功力深厚,依然避入山洞,仗着神兽狻猊为助,一时无法奈何,只好采用株守的方法,为了怕左棠趁机逃出,是以寸步不敢远离。 后来听得哈达被两个女孩子点倒了,想不出头也不行,只有叮嘱蒙古战士紧守洞口,自己随同另一位哈达所邀来夺取秘笈的高手,出来一观。 哈达的功力并不在他之下,也为来人所乘,所以他不想动蛮,只希望好言将她们打发走,所以才讲出那番息事宁人的话。 青灵子已经算是低声下气的了,谁知辛红绢一听,火倒反而大了。 她怒叱一声道:“你这牛鼻子原来就是青灵子,你将我义父炸伤,还想赶尽杀绝,本姑娘今天非要你的狗命不可!” 话才说完,挺剑上前就刺,青灵子没想到对方不讲理到这种程度,说打就打,不由也惹上了怒火,举剑相迎,呛然一声。 青灵子试出这女娃儿腕劲确然不弱,但是比起自己,仍差一筹,怎么也想不透硬功绝顶的哈达会被她们治倒,当下也怒喝道:“不识抬举的丫头,道爷好意放你一条生路,你自己要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长剑挥舞,形成一片光幕,连己带敌,一起罩入光幕之内。 辛红绢试出青灵子功力上超过自己,她吃过哈达的亏,不敢轻易再上当了,所以一上手,就施展绝桑剑法。 因为青灵子也是使用长剑,所以她的许多杀着都能用得上了,刚好弥补了功力稍差的缺点。 青灵子虽未成名江湖,可是他实在的功夫远胜于一般成名的人物,平时也相当自负,然而今天在诡异的绝桑剑法下,却弄得险象丛生,手忙脚乱,要不是功力深厚,一开始就得送命了,所以他打出真火来了。 他深知自己的长处在于劲力充足,干脆放弃伤敌的念头,一心一意去磕辛红绢的剑,所以这一场打得十分的热闹,金铁交碰之声,不绝于耳,火星闪闪,好看已极。 辛红绢吃的苦头可大了,前几下硬碰,她还受得住,未了简直是她在避人家的剑了,抽空递上几招,却又是徒劳无功,三十回合之后,她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灵子似乎要活活的累死她,一枝长剑,注以深厚的内劲,每一招都是砍在她的兵器上,从对方反振回来的力越来越弱,他知道离成功之时不远了,他脸上泛着微笑,递出的剑招更狠了。 辛红绢是真累了,她恨自己早先不在内功上多下功夫,以致于处处吃亏,她知道单凭招数的话,早就可以将这可恶的道士收拾下来了。 不过她的倔强,仍旧咬着牙齿苦拚。 剑交至第四十合,青灵子陡地喝声“撒手!”一剑平拍,贯注十二分劲力,辛红绢已成强弩之末,手中双剑应喝离握,被击出数丈圈外。 青灵子换拍为刺,剑奔姑娘心窝,欲避无及,她只好横心闭目受死,剑尖刺上心,她本能的一侧身,用肩头代接了一剑,她觉得痛了一下,人却为这一刺之势,推出十几步,慌忙以手抚肩,却发现全无伤痕流血之象上刻暗呼一声“侥幸!”那件猩魍皮的软甲又救了她一次。 青灵子感到剑尖确实他刺到她一肩上,见对方居然毫无损伤,倒也惊得呆住了。 沙漠龙“唉呀”两字,已经叫出了口,及见小妹妹无恙,她才放了心,撤下背上青冥,傲然的跨下了霜,朝正在发怔的青灵子道:“道长功力通神,自是令人钦佩,只是手段过于狠毒,不像是出家人的所为。我妹妹兵器已往出手了,你还要刺她一剑,对一个无抵抗的年轻女孩子出此等重手,足见道长松风水月胸襟!” 沙漠龙后面的两句话,将青灵子挖得体无完肤,涨红了脸,半晌才辩道:“沙场较技,强存弱亡,乃不破真理,再说,她也没受伤呀!” 辛红绢在地上拾起双剑,愤然接口道:“牛鼻子你好厚的脸皮,我要不是有软甲护身,十个人也给你刺伤了,龙姐姐,别跟他多讲,你替我照样刺他一剑。” 沙漠龙冷冷地献剑道:“舍义妹多承赐教,龙白玉不才,还想领教一下,道长要是认为我们车轮战不愿接受的话,先歇一会也行。” 青灵于那里受得了这种侮辱,此刻被急怒冲昏了头,连普通的礼数都忘了,怪叫道: “放屁,对你们这种小丫头还要休息,你们就是两人一起上,道爷也不在乎!” 沙漠龙见他满脸涨红,使得原尚清秀的面庞变得很是可怖,心中倒替他婉惜,不过口头上是懒得多说了。 剑叶平挥,一招“清女扑蝶”,朝他头上平拍下去,口中还是招呼道:“既是如此,小女子遵命放肆了。” 她心存忠厚,知道青冥剑削铁如泥,所以不忍直砍,谁知道育灵子还想重施对付辛红绢的故技,反手“举火燎天”,要把她手中长剑磕飞,这一来恰好碰上剑锋。 沙漠宠用力不大,他自己可使上全劲,喀嚓一响,那支青钢长剑,立即断为两截,沙漠龙顺势一削,剑锋过处,把他头上的梁冠连同高髻都割下一团,披得满头散发。 沙漠龙收回青冥剑,浅笑道:“刚才你以力胜,现在我仗器克,其实都不能算赢,惟一不同的是你对我义妹不留余地,我却只取发代首,全你一命,你若有一分人性,现在就该赶快离开这儿,到吕祖像前去好好的忏悔一下。” 青灵子的脸色,已经由红变为铁青,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回过身来就走,跑出十多丈外,忽然回身,打出一把东西,既不击向沙漠龙,也不击向辛红绢,却是击向她们率来的五十劲骑。 辛红绢眼快,连忙喝道:“大家别躲,快拿出牛皮护住身子。” 那些劲骑久经大敌,应变自然迅速,牛皮又就在手头,闻言立刻拿起来,刚挡住身前,天空已发出一连串劈拍暴响,接着是马嘶之声,乱成一片。 原来那暗器正是火雷珠,触物即炸,碎片四散,灼热如火,那些人为皮所遮没有受伤,座下马匹却挨了一些,烫得乱蹦乱跳,有好几人被摔下马来。 青灵子已逃得没影子了。 辛红绢咋舌道:“我一听说那牛鼻子会用火器就留上心了,同时也明白了陵哥哥要我们带牛皮的用意,所以一看见他打出暗器,立刻叫大家防备,总算没伤人,马匹打坏了,回头找蒙古人赔去,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打我们?” 沙漠龙也是惊魂乍定,这时才展颜道:“那东西太小,爆炸力不大,我们的轻功足可躲过的,他不打我们正是他狠毒的地方,我现在倒后悔刚才没一剑割下他的脑袋来!” 说完还是恨恨不已。 这时对方只剩下一个术士打扮的中年文人了,只见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枝铁笔来,仰天长笑片刻,然后才温温地道:“梁红击鼓木兰剑,方才英雄出红颜,二位技艺不凡,在下倒要领教一番,单打独斗没意思,最好二位一齐上吧!” 二个人见他神态从容,一时倒拿不定这家伙有多大本事,辛红绢今天连番吃瘪,心气已馁,朝沙漠龙看了一眼说道:“龙姐姐,既是他这么说,咱们就别客气了!” 沙漠龙庄容挥起青冥剑,正准备与辛红绢联手攻上,突然后面山上跃起一条人影高声叫道:“不行!等一下!” 叫声方歇,人已落至她俩的面前。 二人一看,不约而同地欢声叫道:“陵哥哥。” 来人正是天外玉龙欧阳子陵,他含笑地应了一声,然后才指着那文人道:“这个人叫铁笔书生索良,是七毒天王端木赐良门下,一身本事有限,你们俩谁都打得过他,就是奇毒难防!他既然敢叫你们联手而上,必有什么阴谋,由我来对付吧!” 说完转身对着索良道:“川中一别,已有半载,阁下功夫没见长进,怎么依然是玩这些把戏呢!上回我五哥诸葛晦中了你的鬼计,幸而吉人天相,又治好啦!你不在天山,到这儿来淌混水,又是老毒物的主意了,想动天残秘笈的脑筋吧!告诉你别费心了,那秘笈我已经得到了。” 索良见身份被欧阳子陵识破,知道今天讨不了好,正想撒腿开溜,及至听说天残秘笈被欧阳子陵得手了,又把脚步停住,脸上显出不相信的样子。 欧阳子陵见状,猜到他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拿在手中,将封面对着他笑道:“怎么?不相信是吗?给你看一看吧,免你不死心!” 那本绢册上果然写着:天残功诀,南宋建安二年天残子手录几个隶书,绢叶微微有些发黄,可见是年代久远之物。 索良的眼中现出一阵羡慕的神色,良久才道:“家师确实命我来打听天残秘笈的下落,现在既然被你得去了,我自知本事不够,无法将它夺过来,不过家师一定有办法得到它,他想要的东西,从没有漏空过,你仔细地等着瞧好了。” 欧阳子陵哈哈大笑道:“你似乎把令师看得太高了,以前他不是属意我的鱼肠短剑吗,可是除了一个空鞘之外,只偷到一柄凡铁,鱼肠剑依然好好地在我身边。烦你归告令师,就说多承他告诉我们毒龙香的解药,紫贝我也早就取得,不久之后,我必会到南山滴水崖去一访,希望他能遵守诺言,好好地看待崔陈二位姑娘。” 索良见欧阳子陵蒙气纵横,颇为所慑,畏畏地说道:“两位姑娘在那儿很好,保管没有受到一点虐待,有欧阳大侠一句话,我回去就好交代了,大侠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想告辞了。” 欧阳子陵依然脸含微笑道:“索先生要走尽管请便,恕我不远送,不过为了我五哥诸葛晦的那场过节,请你把那支铁笔留下!” 索良早年以铁笔成名,归入端木赐良门下后,使用百毒淬炼,珍逾性命,如何肯舍得放下。 不过他知道欧阳子陵功力绝世,实在也惹不起,所以面有难色道:“欧阳大侠要其他东西都可从命,惟独这枝笔,乃是在下师尊所赐,未便如命,君子不强人所难,大侠当不至陷人不忠不义吧!” 欧阳子陵闻言故做惊异状道:“哦!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不过我听诸葛五哥说过,你是带艺投师的,不知阁下在未进七毒门下以前是使用什么兵器?” 索良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不由又羞又怒,抗声道:“欧阳子陵,你不要逼人太甚,不错,我以前也是使用铁笔,而且就是这枝铁笔,你一定要,我未尝不可以奉送,可是你有胆子亲手接过去吗?” 索良的铁笔上附百毒,诸葛晦就是中了笔尖划下木屑的毒,他明知今日善罢不了,干脆故示大方,出个难题,看看这小伙子如何下台。 欧阳子陵含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拿来吧!” 索良愤然地从怀中掏出笔只手递过,欧阳子陵毫不在意的接了过来,而且双手一搓,将一管纯钢铁笔,捏成一团圆球,再用劲一挤,已变成无数粉屑,纷纷散落在地下。 抬头一望,见索良依然停留在原地不走,不由得微微笑道:“你大概是在等我中毒是不是,老实告诉你,我手上已涂过紫贝的粉末,连天下第一至毒的毒龙香都能解,又何况区区蚀骨蛇涎所能奈何!” 索良这才带着愤恨的神色,转步登山,连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个女孩子在旁边望着,听着,彷佛经历着一奇异的梦境,直等索良的人影都去远了,她们才回过来。 连忙拉着欧阳子陵的衣襟,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陵哥哥,我爹呢,你看见他了没有?” “陵哥哥,我师父呢?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陵哥哥,你真的得到了天残秘笈吗?在那儿得到的?它上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工夫的呢?” “陵哥哥,你的手真的不要紧吗?” “陵哥哥,你怎么来得这么巧,差一步我们就要上当了,那家伙真坏,你怎么放他走了呢?” “陵哥哥……” 欧阳子陵却笑着不去回答她们的问题,先到帐中找到一个蒙古军官,训诫了一番,着他们留下五十骑马,并限定立刻离去。更要他们传言札克汗王不许复仇,否则定予严惩的。 随着又拍开了红衣喇嘛哈达法师的穴道,却废掉了他的横练工夫,叫他规规矩矩的做个佛门弟子,不得再牵入江湖是非。 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才跟两个花朵似的女孩子,坐在蒙古人留下的帐蓬中,讲述他在那短短的几刻钟时间内,所发生的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欧阳子陵下了马,离开了沙漠龙跟辛红绢,窜进了零乱的山岗,他本人轻功极佳,又不必绕路,所以反而走在她们头里,抢先进了帐篷的所在地。 他籍着山石和矮树隐蔽身形,一面去注意这一条山道,后面是峭壁,底下是绝谷,这儿绝对没有驻军的理由,除非是左棠他们被困在谷底,可是任这一两百人就想困住两个绝顶高手吗?他们连对付金儿都不够,除非这儿是有能人在暗伏着。想到这儿,他对于一切,就能猜到一个大概了,他在盘算着如何能不惊动别人而溜进谷去。 恰好有两个蒙古骑士赶着一大群马匹过来,他们大概是出去溜马回来,良机难得,他连忙以绝快的身法门入马腹下,随着马群,溜进了山谷,那两个人把马赶到平地上,他们就走开了。 欧阳子陵在马腹下钻了出来,放眼向谷底望去,就见绝壁上大大小小的,有着不少的山洞。其中的一个稍为大一点,洞中隐隐发出兽类的低吼,他听出是金儿的声音,知道左棠等人一定在洞中,心中不由得一阵兴奋。 可是他没有直接地窜入洞中,因为他看见离洞不远处,虎视耽耽的守着一个红衣喇嘛,一个道人和一个术士打扮的文人,喇嘛与道士都不认识,然而看得出武功颇高。 只有术士打扮的文人,他很面善,仿佛在那儿见过,及至看到他那黑少于白的眼珠!不禁恍然大悟。 这人就是在四川店中冒充算命先生而暗算诸葛晦的铁笔书生索良。 “这家伙不是端木赐良的弟子吗,怎么也混到这儿来了,莫非七毒天王对天残秘笈亦有所风闻,而冀图染指。” 欧阳子陵在心中暗中估惙,为了慎重起见,他不想打草惊蛇而兀自露面,刚好在他们三个人身后有一块大石,他又轻轻地闪在大石后面。 遂听索良向道人说道:“青灵道长,你的火雷珠可真算得是武林一绝,只可惜威力太小,不足以立即伤人致命。若是道长早些与兄弟见面,咱们俩合作炼制,在珠的外层加上一些家师秘制毒药,保管可以成为天下无双利器,那两个老家伙也挺不到现在了。” 道人也颇为遗憾地道:“尊师之名,贫道早有耳闻,惟憾无缘识荆,待此间事了,定当追随索兄赴天山一行,一来拜谒一下尊师端木前辈,再者也想领受一些教益!” 那个红衣喇嘛显得极不耐烦,不住地望着洞门,连连叹气。 索良劝解他道:“法师不要心急,那两个老鬼中了火灼,虽不致立刻送命,要想疗治,若无上好药物,却也不是易事,你我只要守在此地,包他跑不了的。天残秘笈真本,想必亦在附近洞中,只可惜这几个洞是互相连通的,那只畜生,又极为难惹,否则趁着现在有空,去搜上一下……”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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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喇嘛苦笑了一下道:“秘笈的事我倒不急,这次跟雅都里王子带了很多人出来,昨天一个大意,没跟他前去,以致于丧师辱名,王子也死了,我正不知日后对札克汗郡王如何交代,而且听逃回来的人说,昨天有两位少年汉人也帮着维吾尔人攻打我们,那个男的叫欧阳子陵,据说是中原第一高手,一会他们要是找了来,夜长梦多,恐怕不但我与青灵道长的杀兄大仇无法得报,连天残秘笈,也将变成一场徒劳!” 红衣喇嘛的话影响到其他二人的情绪,三个人都寒着脸不再出声。 欧阳子陵在石后暗暗好笑,心想我都来半天了你们还不知道,而且他听说山洞都是相连的,心里十分欢喜。 想着只要你们一不留神,我随便溜进那一个山洞,就可以找到左老伯父他们了。就在这时候前面跑来几个蒙古兵,对红衣喇嘛举手划脚的讲了半天,他知道一定是沙漠龙她们已经到了,心里更加兴奋。 果然不久之后,红衣喇嘛同道人跟索良低声说了几句,就跟蒙古人身后走了,欧阳子陵乘他们聚头说话时,像一溜烟似的,轻轻飞进最近的一个山洞。 洞里很黑,可是他练就夜眼,看得十分清楚,这是一个人工辟就的山洞,四壁很光滑,没有刀斧的凿痕,欧阳子陵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有人硬用掌劲在石头上开出来的洞穴,心中对那个辟洞人的功力十分钦佩。 顺着洞走进十几丈,洞就到底了,可是靠左边又有一条横道,他就沿着横道再向前走,洞中很干燥,空气也很新鲜,证明前面定有通路,所以他放心的又朝前走去。横道并不太长,五六丈处,他发现自己的左边露出天光,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另一个山洞,计算着再走过三个洞口,就可以走到左棠他们存身的洞穴,所以他更兴奋地朝前走去。 弯过第三个洞,他还可以看见索良与道人紧紧地盯着洞望着,似乎怕有人从洞中逃走,他不禁在心中暗骂道:“蠢货,洞里的人没出去,外面的人可摸进来了!”不过他心中急着要找到左棠他们,来不及多作思索,找到了横道,又折向前去。 突然,他感到有一阵急风从面前掠过,本能地劈出一掌,掌风扫过去,微闻吱的一声低叫,原来是一只蝙蝠。 他忍不住暗怪自己过于疑神疑鬼,被这么一只小动物吓着了,那只蝙蝠受了伤,在地上扑腾着,要挣扎着飞起。 青年侠士心中起了一阵恻悯,这小动物跟我无冤无仇,好端端的被我击伤了,不由得感到十分歉咎。 抬头一望,见这个洞特别高,顶上还架着横木,梁上黑压压地倒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蝙蝠,在地上的那一只,也努力地扑着肉翅,想要飞上去。 欧阳子陵小心地将它捉起来,蝙蝠在他手中挣扎着,似十分惊恐,小黑珠似的眼中流露着懔惧。 欧阳子陵在心中默默地安慰它道:“可怜的小东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现在我把你送回去,略表一点歉意吧!” 微微地一长身,拔起丈余,够到横梁,将那只蝙蝠挂了上去,身法极轻,连其他的蝙蝠都没有惊动。 突然他注意到对面的壁上有一个小铜环,紧嵌在石壁里,除非是平视,否则是不可能看见的,心中一动,猜不到这铜环有何用途。 所以他又飘身下来,走到铜环的位置附近,使用游龙术,揉身而上,慢慢地摸到了铜环。 发现它只有一端嵌死,另一端却可以提起来,彷佛是一个柜子的门栓一样。天外玉龙拉着铜环,用另一手撑着石壁,朝外一拉,铜环带着一块尺余见方的石盖,徐徐应手而起。 欧阳子陵心里充满惊异,不知道这石盖后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带着石盖,轻轻滑至地下,放下盖子,再度施展游龙术升上去。 这次他看清楚了,这石盖原来是一个暗龛的门,龛中安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与一封来涵,绢册的封面上,飞龙走蛇的写着一行隶书,这本绢册,正是许多梦寐寻求的天残秘笈。他发现了秘笈之后,心中倒并不太兴奋,只是有些怀疑,想到我的福缘已经够深厚的了,实在不需要锦上添花,再学什么绝顶武功。 因为功夫越高,烦恼又越多,反不如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不过学武的人,对一种新的功夫,总是有点好奇的,所以他依旧拿起了绢册,连同书缄,一并放入怀中,飘身下地,捡起石盖,仍旧盖好,使得暗盒像原来一样。 这才拿出书缄,就着洞中微弱的光线,慢慢地阅读。 缄上的语言很简单,以宋代方体字写着:“得我书者,列我门下,仗我技艺,行侠人间,心术端正,自有天佑,若生异志,天必锄之。留语我徒,慎戒勿忘,天残子书。” 缄后另有数行小字,写着:“你我师徒相见无缘,而礼不可废,中央大洞左起第四尺地下,为我骸骨,当迁至临安西子湖畔安葬,名湖佳景,庶几慰我泉下寂寞。”纸张都已经很旧了,触鼻一股霉气,冲得人极不舒服,欧阳子陵仍将信纳入缄中收起,才顺着横道,慢慢走至中间的洞穴。 那儿比较宽大明敞,左棠跟痴道人果然都在,只是脸上身上都被灼得焦黄处处,此时正在盘膝聚气疗伤。 金儿守护在一旁,凝神戒备,似乎怕人来打扰,欧阳子陵见他们都在紧要开头,知道惊动不得,遂轻轻的走过去。 金儿见有人过来,正想跃起狙击,及至发现来人是欧阳子陵,高兴已极,挨着他的衣服,摩摩擦擦,眷恋之情,简直无法形容,然而它追随清昙大师多年,知道入定时干扰不得,居然没发出一点声响。 欧阳子陵抚着它,鼻子也感到酸酸的极不好受,等了一会,左棠与痴道人俱未转醒,他见他们尚能运气,知道伤势并不太重,此间已无甚事,他耽心外面的沙漠龙与辛红绢吃亏,在金儿的耳旁嘱咐了几句,就出洞而来。 这次他觉得无须躲藏了,所以公然现身,意在给索良等人一个惊慌失措,不想一跨出门口,两个人都已不在,换几个蒙古兵在看守。 这几个家伙昨天已吃过苦头,一见欧阳子陵出来,哇哇怪叫几声,全部都跑光了,欧阳子陵没去追他们,却听得前面传来一阵连珠爆响,想起火雷珠厉害,慌忙赶出来。 见青灵子已跑,火雷珠也没伤到人,沙漠龙、辛红绢伊人无恙,遂放心地隐在一边,及至索良出面挑战,他怕她们不知道底细而上了当,这才飞身而出…… 一篇话说起来比做起来还长些,因为有时他必须停下话头,去为她们解释一下中间的细节,他在将近两个时辰内所遭遇的变故,也许比某些人的一生还要复杂。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了,辛红绢睁着一双大眼睛道:“陵哥哥,你的福气真好,人家想都想不到的事,全给你无意中碰上了,把天残秘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啦!” 欧阳子陵面有难色,原来他曾经翻了一下,功诀上第一篇就注明,本书在未练就之际,不可假手示第二人,否则必有不测。 所以他见辛红绢作此要求,心里十分为难,若是拿出来,的确有所不便,若是不拿出来,似乎又显得小家子气。 倒是沙漠龙懂事,知道他必有难言之隐。用话解围道:“不可以!陵哥哥尚未参拜那位天残老前辈的骸骨,因此不能算是真正的入门,更不能算是秘笈真正的得主,他没有权利随便把秘笈示人,我们也不应该看。” 义正严词,却又合情合理,欧阳子陵十分感激,辛红绢出身名家,先前随口说一句原不过是好奇,当然不会再作要求。 欧阳子陵见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来道:“痴前辈跟左伯父坐定也该完了,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第一个出了营帐,沙漠龙与辛红绢紧跟在后面,走下山谷,到达山洞门口,见左棠痴道正站在门口发怔,金儿盘回在他们脚边,苦在有口不能言,几个维吾尔人,却又指手划脚说不清楚。 突然两条人影飞掠过欧阳子陵,一个娇呼:“师父!”一个嗲唤:“爹爹!”辛红绢是含着两泡眼泪,扑入左棠怀中,沙漠龙温婉地站在师父的面前,八目相对,默然无语。 两个少女心中是一般激动,可是由于个性的不同,她们表达感情的方法也是有所不同的。 左棠抚着辛红绢的头发,见地还在那儿抽搐,不禁笑着道:“傻孩子,我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劲儿呢!” 辛红绢在他怀中扭了一下,触到伤处,疼得老头儿直皱眉,却没舍得将地推开。还是欧阳子陵看出来了! 笑着将辛红绢拉过来道:“师妹,左老伯身上还带着伤呢!那经得起你这样搓揉。”接着又关切地问道:“二位老人家伤势好一点了吧!方才我曾经到洞里去过,看见二位老人家正在运功,—没敢打扰,只好在外面等候……” 左棠恍然道:“原来贤侄已经到过洞中,怪不得我一醒过来,金儿就把我直往外拖,我还以为那畜生发了疯呢,没话说,这次又仗着你救了我……” 话才说到这儿,已被欧阳子陵拦着道:“这次小侄没有出力,完全是红妹妹和那位龙妹妹的功劳。” 辛红绢不肯居功,连忙辩解道:“别算我,人家都惭愧死了,一切还是陵哥哥,我跟龙姐姐几乎招了人家的毒手,他不但救了你们,连天残秘笈也得到了。” 姐姐妹妹的,已把老人家弄昏了头,再听说天残秘笈被欧阳子陵得去,更使他们惊疑不止,—还亏得小妮子口齿清楚,把一大堆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连天残子的留函背得一字不差,才算使他们了然。 痴道人感慨一声道:“一饮一啄,俱是前生注定,我们三把老骨头,费尽心力,只弄到了一本膺品,还为它几乎伤了老命,看来今后光大武林的使命,都要落在你这个小伙子身上了……”欧阳子陵诚惶诚恐,连声谦虚不敢。 沙漠龙一直闷在旁边,这个时候才得机会说话,她柔和地将粉脸朝着痴道人问道:“师父,青灵子的火雷珠,威力好像并不太强,怎么您三位老人家都会着了道儿呢?” 痴道听罢,微微一叹道:“算起来都怪我不好,那天我们在洞中找到了一本薄绢册,以为是天残秘笈得手了。正在高兴之际,忽然外面有人喝骂道,‘三个老鬼,趁早放下秘笈,否则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就打进来一大蓬暗器,我也来不及察看它是什么东西,就劈出一掌,谁知道掌风刚接触到那蓬暗器上,劈劈拍拍的就爆炸起来了。 我与左老先生距离最近,洞中地方小,躲都躲不掉,所以伤得比较厉害,你疯师叔受伤最轻,他把我们俩移到这大洞中,秘笈当然丢失了。疯师叔功力只受了一半损失,硬闯了出去,我与左老先生就全凭着那只神兽保护着,才没丢了性命,最气的是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清楚。” 左棠与痴道虽然运功调息了一阵,经过这半天说话,又累得有不支状态,辛红绢跟沙漠龙忙把他们扶到营帐中休息,由欧阳子陵给他们敷上带来的油膏,一切都舒齐了,才让他们静静的入睡,自己伴同着两个少女,走到左棠先前所停留的石洞中。 欧阳子陵遵照留缄上所说的位置,用龙泉剑向着石地上挖去,沙漠龙也用青冥剑帮忙,没有多久,果然削到一方石块,掀起石块,却是一个地道的入口。 地道里黑黝黝的,十分阴森,辛红绢与沙漠龙都害怕,却又不放心欧阳子陵单独深入,壮起胆子,相偎地跟在陵哥哥身后,进了地道。 石洞虽然很干燥,这地道内却异常朝湿,顶上不住地朝下滴水,而且在两壁上隐隐约约闪烁着碧绿的磷火。 辛红绢在肚子里暗骂这个天残子,真是个怪人,死后埋骨在这一个地狱似的鬼穴里,不知是何居心。 欧阳子陵却依旧恭谨地朝前走着。 阶梯走完了,他们置身在一间地室中,这间地室异常的宽大,里面堆放着许多典式古雅家俱,也陈设着许多珍贵的古玩,室顶悬着一颗大珠,由珠身放出暗绿的光华,照着这一间阴风凄凄的巨室。 室旁云床上映坐着一个老者的尸体,栩栩如生,胸前挂着一块玉玦。 欧阳子陵走到云床前,恭敬的叩了三个头,然后走近云床,发觉这老者齐膝盖以下,两只脚都没有了,这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自号天残的原因。 在他的手上持着一张柬帖,欧阳子陵虔敬地默祷一番,取下柬帖,上面依然只有几个字: “论吾徒,取我胸前玉玦,佩于心口,一如我状,不得有违。” 天外玉龙当然如命,取下玉玦,触手温凉,连忙照老者的样子挂好,奇事发生了。在他将玉玦移走后,不到一下工夫,老者身上的头发,胡须,以及皮肉,都变为灰粉,簌簌落下,顷刻之间,只剩下一具骷髅,可是在骷髅的腹中,留着一个锦囊,若非皮肉化去,这锦囊是看不见的。 欧阳子陵再打开锦囊,里面有着一红一黄两颗小珠,晶莹光圆,另外附有一方素绢,上面密密层层的写着许多字,他再打开一看,对这位长者的处心积虑,感到异常的钦佩。素绢上的字是这样的—— “余一再故布疑阵,非卖弄玄虚,实有深意存焉,功诀所载武学,实已窥天地之奥,余双足系天残,因以自名,即此一憾,致令无数神功,未能登其堂奥,含咎泉下,惟冀我徒能克成之,然普天之下,佳才难选,茹恨以终,期死后有缘,不使吾学成广陵散。 功诀上附剧毒,人若触之,终身不能解,仅温玉玦可穰,故此块须佩带终身,片刻不可离,否则三日之内,必如余之遗蜕,化为碎粉矣,得功诀后,蔑视我言,不来参余遗蜕,定遭此碎身之报。 室顶珠名照明,悬之暗室生辉,更可洞烛人体,历历分明,红珠名渥丹,能僻火疗伤,黄珠日雄精,佩之蛇虫僻易,百邪不侵,俱人世奇珍,留赠我徒。 室中珍玩,可将出济世,天生资财,不宜暴殄,且余出身富贵,为我弟子,亦不可寒伧,床下有玉匣,载我骸骨,葬之西子湖畔,天残子留。” 辛红绢在欧阳子陵身后,一面看,一面心跳,暗叫一声侥幸,幸亏刚才我没有要看秘笈,否则只有一块玉玦,两个人中,不是总要死一个的吗? 欧阳子陵在床下,果然找到一个玉匣,庄重的收殓了天残子的骸骨,背在身后,然后在沙漠龙与辛红绢的帮助下,将室中的玩物收拾成三个大包袱,最后在室顶取下照明珠,这间地室就永远沉在黑暗中了。 欧阳子陵将照明珠放在手掌上,果然淡绿的光透过去,将里面的骨骼、血管,都照得清楚异常。 辛红绢觉得很好玩,沙漠龙却一连串地叫道:“陵哥哥,快收拾起来吧,怕死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三个人又循着黑暗的地道,走出石洞,用盖子封好,乍见天光,眼睛都有点不舒服。沙漠龙却娇柔的说道:“陵哥哥,你现在也是富甲天下的财主了,该不会赚我富贵气息太重了吧!” 欧阳子陵皱起眉头,望着三个大包袱发愁,他自少经历贫闲,现在有了钱,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辛红绢替他出主意道:“天残老前辈要你用来济世,将来咱们开个大药店,聘请天下名医,专给穷人治病,施诊兼施药,分文不取,你说好不好?” 沙漠龙笑着道:“好!好!而且就请你当大掌柜,将来我穷了,病了就到那儿去治,不但要你施诊施药,而且还要你管吃管住!” 辛红绢也笑着打颤道:“行!你尽管来好了,不过我没有皮帐蓬,你要是来了,我请陵哥哥用黄金为你盖一间屋子。” 沙漠龙诧异道:“那是干什么?” 辛红绢笑道:“金屋藏娇呀!黄金有价,美人无价!像你这么美的人,不住黄金屋,有玷颜如玉!” 沙漠龙急得要去撕她的嘴,辛红绢笑着往欧阳子陵身后躲,天外玉龙夹在中间,笑也不是,拦也不是。 她们说起开药店,倒提醒他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 两个女孩子被他一哦,都停止了笑闹,四只眼睛望着他。 欧阳子陵道:“刚才我师尊的锦囊上不是说渥丹宝珠可以治火伤吗,咱们去给左伯父及痴道前辈试试看!” 两个女孩子也提起兴趣,摧着赶快走,在路上辛红绢笑着打趣他道:“陵哥哥,你的师父真多,悟非师叔、宁机真人,现在又加上一个天残老前辈,你倒底算是谁的弟子?那一个又是你的真正师父呢?” 欧阳子陵庄容地说道:“一技之授,终生为师,他们都是我的师父,我也都是他们的弟子。” 辛红绢道:“谁叫你生得一表人才,好徒弟当然大家都抢着要了,不像我,才学了八年功夫,就硬给师父撵下山来了!” 沙漠龙辩解道:“你别胡说,陵哥哥的师父都是留笈传技的,收徒弟时,他们都已作古了,怎么会抢着要呢?” 辛红绢笑着道:“所以你不懂了,这就叫英灵有知,否则他们怎能算是一代奇人呢?” 说罢眼珠一转,又对着欧阳子陵道:“陵哥哥,你要分成三块,才可以传三家的衣钵呢!悟非师叔是佛家,宁机道长是玄门,天残老前辈又是自成一派,你资禀过人,当然可以身兼数家之长,可是到你收徒弟时,是不是也要它溶会一炉呢?” 这倒是个难题,欧阳子陵的确不曾考虑到这一点,悟非跟宁机两人已经合并了,天残子并没有留言谈及传人之事,而且依他的函意,这一门必须一脉单传,难道就让它在自己手上绝传了吗? 所以他沉吟有顷,未作答覆。 沙漠龙兰心意质,冰雪聪明,接口答道:“这有什么难办呢,收三个徒弟,每人传他一家功夫,武学最怕杂,陵哥哥禀赋逾人不说,可是我相信他三家的功夫都无法练到颠峰,陵哥哥,我的知识有限,假若我说错了,你不要见怪!” 欧阳子陵茅塞顿开,心神一懔,满脸感激之色,连声道:“对!对!龙妹妹,你的见解高超,而且一言中的,我这里谢谢了,还希望以后你常常这样指示我!”天外玉龙是真心感谢,沙漠龙可经受不住,粉脸飞红,分外娇艳,急着道:“陵哥哥,我不来了,你是在挖苦我……” 辛红绢却笑着拍手说道:“一个别着急,一个也别客气了,日子还长着呢!都是自己人,何必太认真!” 沙漠龙更羞了,擒着她道:“小妮子,你又胡说八道,论谱结行你也有份,难道你不算自己人!” 辛红绢顽皮地眯着眼睛笑道:“我没有说我不是呀!” 话说完了,忽然想起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说词,觉得其中有语病,粉脸上也堆起了满天的晚霞。 说着,笑着,已经走到了营帐门口,先将包袱放下,左棠跟痴道还在痛苦地昏睡着,灼红的地方还有着一些水泡,欧阳子陵先点了他俩的昏睡穴,然后轻轻脱下衣服,两个女孩子避出去了。 欧阳子陵在怀中掏出了渥丹宝珠。 这颗珠不过有雀卵大小,在日光里更显得鲜红夺目,光彩四射,欧阳子陵用手起拈珠,轻轻地放在伤口上滚动着。 绝世奇珍,灵效如神,先是水泡扁了下去,然后坏的皮肤慢慢收缩,剥落,最后长出新肌,完好如初。 欧阳子陵逐个诊治,总计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完全收功,深深地吐着一口气,拍开二人的穴道。 先是痴道醒了转来,觉得一身痛楚尽失,低头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左棠也醒过来了。 痴道穿好衣服,一把拉住欧阳子陵道:“小伙子,那天在沙漠里我真走了眼,没想到你竟是神仙下凡,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仙丹?” 天外玉龙笑了笑道:“老前辈大概已痊愈了吧,令高足正在外面着急呢!我们出去再谈吧!” 说着首先掀开门帘出来,沙漠龙与辛红绢可不眼巴巴地坐在外面石头上等候消息,看见痴道和左棠跟在欧阳子陵身后出—来,脸上的伤痕平复了,更加显得精神焕发,不由得欢呼一声,像两只小鸟般的飞过来。 又是一场罗嗦,当然仍由辛红绢报告,她手舞足蹈的演说地室中的奇遇,神色飞舞,彷佛那些宝贝是她自己得到的一样。 两个老头子免不了又是一阵感激,一阵赞扬,当下又请欧阳子陵掏出三颗珠来欣赏,渥丹吸了火毒之后,光釆更盛了,照明到了太阳下更奇怪?晶光辉眼,似乎要跟丽日争辉,只有雄精依然不起光釆。 然而痴道士最识货,列它为三珠之冠,说这一颗珠乃万年毒蟒丹液所聚,不但可驱虫兽,而且另有许多异征,不信可以拿金儿一试。 辛红绢立刻吹口哨将金儿唤来,可是任凭你如何招呼,它总是畏畏缩缩地躲得老远,不敢近前。 痴道将珠收入锦囊,仍旧交给欧阳子陵藏好,然后说道:“狻猊通灵异兽,尚且畏惧,此珠神效可想像而得知,佩之入山,虎豹蛰伏,携之入海,蛟螭潜踪,贫道只在山海经上见之,不知那位天残老前辈,由那儿搜罗而来,少侠怀此异宝,尚祈特别珍重,否则山精魅魑,都恐怕会起而攫夺!” 辛红绢被他说得汗毛凛凛,翘起嘴唇道:“陵哥哥,你把它丢了算了,要是为它惹来许麻烦,那才划不来呢!” 欧阳子陵还真有这个意思,倒是左棠道:“丫头,别胡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是指着匹夫而言!天生异宝,惟有德者居之,你师兄堂堂君子,当世人杰,这种宝物,也只有他当得起,此去南天山,滴水崖,正用得这颗珠子,怎么好随便把它丢掉呢!” 接着又打开那三包珍玩,痴道更内行了,这是秦窑,那是汉玉,他都一一如数家珍,未后拿着一只瓷瓶,居然爱不释手。 大家看那只瓷瓶除了质光地滑,上面所绘的人物特别逼真之外,别无佳处,还是辛红绢顺手塞在包袱中,因此纷纷以不解地眼光看着它。 痴道咳嗽了一声,清清喉道:“你们都看不出这瓷瓶的宝贵吧!白玉!叫人拿点水来,最好是泉水。” 沙漠龙立刻叫从人装了一皮袋的泉水,痴道拿起皮袋,在瓶中注了约莫大半瓶,然后将它放在石平上,朝大家道:“现在你们看画上的人物!” 那幅画是八仙庆寿圃,泉水注进之后,这些人都动起来了。 韩湘子撮口吹笛,其声隐约可间,何仙姑绰约起舞,摇曳生姿,汉钟离蒲扇直摇,蓝釆和花篮献瑞,李铁拐醉态可掬,最妙的是张果老,他倒骑在驴子上,连驴头驴尾都在摆动,八个人各有各的动作,形态万千,看得大家目瞪口呆。 痴道将瓶中的水倒掉了,那些人物也恢复静止,他才庄重地道:“天地灵气所钟,多泄谨防神怒,这等稀世奇珍,识者确然无多,我若不是沉缅其中,恐怕也将以凡器视之。那位天残前辈,不惟武功入圣,对古玩也是大行家,可惜哲人其痿,令我望思不已。”言罢摇头叹息。 大家对他的博学精知,也是钦佩无状,欧阳子陵敬道:“这瓶何以有如此神奇,还请老前辈启示二一,也让晚辈们长点见识!” 痴道含笑说道:“这瓷瓶系唐代景窑出货,倒也不算太珍贵,贵就贵在画上,大画家吴道子画龙点睛的故事大家该知道吧,这事情信而有征,绝非空穴来风!” 辛红绢忍不住插口道:“那么这画也是出自吴大国师的手笔了?” 痴道颔首道:“不错,正是绝代画师的传神之作,据说他作图全凭灵感,有天经过景德镇,观赏画匠在坯上描花,突然心血来潮,夺下了画匠手上的笔,作下这一幅八仙庆寿图,画工不认识他,以为这人有神精病,后来见到画得不错,才胡乱送进窑去烧制。第一次为一个富商买去,他见了这情景,当场就吓死了,以后流传甚久,宋初收入国库,怎么到天残前辈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说罢以手抚瓶,无限珍惜,欧阳子陵见状忙道:“既是老前辈好于此道,晚辈初受训益,无以为敬,这瓷瓶就请哂纳吧!” 痴道见他将如此重礼相赠,连忙推辞道:“不可,不可!贫道数承援救,容未施报,如何再敢接受此等重仪。” 欧阳子陵诚恳池说道:“这瓷瓶的价值若不是前辈识出,恐怕也将埋没终生,名物择主,这就是老前辈祈说前生注定的缘份,再者晚辈并非白送,尚有偏劳前辈之处。”说着用手一指那三大包窟藏道:“这些东西虽是先师所赐,晚辈自愧识鄙,恐有负先师相赠,烦请老前辈一一鉴定,这瓶就算作为鉴定之酬如何?” 痴道见欧阳子陵请他鉴定古玩,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忙不迭地答应道:“这些事交给我疯子办吧,他比我还要迷呢!至于这瓷瓶……” 他还待推托,左棠也帮着相劝道:“既是年轻人一番诚意,道长就收下吧,要是落在不识货的手里,恐怕还会把它当酒壶用呢,那才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大家被他说得笑起来了。 痴道见无法推辞,才喜孜孜地道:“少侠隆情厚意,贫道只好愧受了。”说完又高兴地道:“要是疯子知道我得了这样的宝贝,他不羡杀才怪。” 此间的事,大都已了,一行人又开始启返白龙堆,因为他们带着一大批古玩,都是易碎之物,不敢走快,所以缓辔而行,大约走了一天半光景才回到白龙堆。 大家走到阿基克泉附近,也就是前几天克敌的战场,黄沙已经遮去一切战斗的痕迹,一点儿也看不出这儿就是三千多人埋骨的坟场,大家又不免一阵感慨。 疯叟早得到了前哨的报告,率同族中的长老及各小部头目,战士,以隆重的仪式迎接他们的领袖凯归。 一个长老上来献了一大斗的酒,沙漠龙接过暍了一口,随即含羞带怯连斗递给欧阳子陵,她意思是说:“这许多的光荣我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部份,其余大部份都该属于这位青年侠士的。” 欧阳子陵接过酒,他不懂得回族礼节,沙漠龙也忘了告诉他,因此捧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 痴道羁留回疆多年,他当然是知道的,因此轻轻地对他说:“少侠即全受了,也不为过,否则即请照样饮一口,然后将余酒泼洒天空。”天外玉龙依命而行,这意思是表示谦逊—— 我也仅沾到一丝光荣,真正的荣耀,该属于全能的真主阿拉! 果然等到漫天的酒雨落地后,四空响起如雷的欢呼。 疯叟的脸上犹带着灼伤,看见痴道跟左棠归来,自是十分高兴,再发现他俩脸上,身上仪都是完好无伤,那简直是惊异了。 痴道笑着说:“疯子……先让你闷一会,到了营地听我说一遍,保管可以治好你的疯病的?” 疯叟带信带疑的随他们策骑返回营地,入夜,火炬高烧,沙漠龙传令广备盛筵,一来是庆祝胜利,再者是欢迎她的师父,师叔,及左伯父无恙地归来,最主要的,自然是为了表示对陵哥哥的一番敬意。 -------------------------------- 旧雨楼 扫描 sglineliwei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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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今夜这朵回疆的玫瑰,柔顺得像一只小羊,娇弱得如一枝蓓蕾,热情得又如一株怒放的山茶,依偎在陵哥身畔,她不避形迹地向他布菜,替他斟酒,为他剥果子。 牧地上的筵席都是在露天摆设的,因为他们的皮帐中并无多大的余地,每席只能坐三个人,空出两头与对面不坐,围成一个大圆圈,中间是空场,以备即席兴起,表演娱乐时而用的。 三个老头子识趣,他们自凑成一桌,疯叟的火伤已被渥丹宝珠治好了,他也在痴道的口中,得知了少年侠士的超人技艺以及许多特殊遇合,一面听,一面咋舌,疯病没有治好,反而颠得更厉害。 因为他听说痴道得了一个瓷瓶,心里痒得比什么都难受,一面骂他昧心欺侮人家年青人不识货,讹人家的东西;一面又追不及待的要去看那三包珍玩,一面又对两个老人家暗示: 这个年青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们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义父,可别糊里糊涂的不管事,真要是坐失良机,那可是照着模子,都塑不出第二个天外玉龙来。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真后侮自己为什么不教个娇娇滴的徒弟,或是收个如花似玉的干女儿,将她嫁给欧阳子陵才好。 左棠笑着道:“年青人自己懂得安排,那里用得着我们老不死的烦心,你不会用眼睛多瞧瞧!” 三个老人都向旁边的桌上看去,这幸运的青年正享受着人间无比的艳福,接受着两个女孩子的笑语温存,软意照应。 疯叟用手摸着烧焦的胡子,渥丹宝珠能疗火毒,却无法治好这玩意,所以依然显得焦焦断断。 他这忘情地一抓,又拉下了十几茎来,他却全不在乎,微笑地朝痴道说:“你那宝贝徒弟何等娇贵,一生中恐怕从来没有这样伺侯过人吧!你这做师父的瞧着难过不难过?” 痴道笑骂道:“放屁,疯子越说越不像话了,师父难道好意思去吃徒弟的醋?”几句话招得两个老人哈哈大笑,喷了一桌子的酒。 月到中天,酒意酣然,紫葡萄酒将它的色彩,染在每个人的脸上,疯叟醉态可掬,眯着眼睛朝沙漠龙叫道:“丫头,既是那么谒诚招待你陵哥哥,为什么却留着压箱底的玩意儿,不拿出来!” 沙漠龙不解地问道:“师叔,我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孝敬您,只管说好了,只要我有,一定解囊而出,决不小气……您快说呀,别闷人好不好?” 疯叟笑着道:“丫头的嘴真甜,孝敬我不敢当,还是招待你陵哥哥吧,我们跟着沾点光算了。如此良宵,盛会不再,要是没有你的清歌妙舞,总觉有点遗憾,不许推托,我传令奏乐!” 说罢站起身来,用维语向邻近的桌上大声说了几句,那些维吾尔人听说公主要表演歌舞,欢笑着就去拿乐器,可见他们对这事的欢迎了。 沙漠龙却不依道:“师叔,您老没正经,尽拿我开玩笑,处处出我的丑,我们的俚歌蛮舞,陵哥哥会看得上眼吗……” 疯叟用眼一挤欧阳子陵,使坏道:“怎么样?欧阳公子,您要瞧不上眼,那就算了!” 这一来欧阳子陵说什么也不能不开口了,连忙说:“那儿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龙妹若肯一展歌喉,愚兄先浮一白为敬!” 说着干了面前的一注酒。 妹辛红绢也帮着催促道:“龙姐姐,你就答应表演吧,我最爱歌舞,可是跟着我师父,只学会了打坐念经。” 各方面一凑合,沙漠龙想不答应也不行,场中已奏起音乐,三弦伴着婉转的月琴,膻鼓紧合着清脆的竹简,充分是塞上风味! 沙漠龙本来穿着银绸长裙,上面罩着猩红色蚵小马甲,袅娜地走到场中。随着,她依照音乐的节拍,翩翩地舞起漫地倩影,三弦与月琴渐转为低柔,鼓简有节奏地轻点。 突然,像是由天际慢慢地飘来一阵娓娓的低诉,那歌声是以维吾尔的语言唱出的。疯叟为她一句句地译出来:“天上的白云悠悠,地面的绿水长流,妾以万斛柔情付君,心比金石更坚!……” 歌声拖着一丝细长的尾音,又慢慢遁入天际。 沙漠龙带着脉脉含情的眸子,轻鸿般地飘回席间,望着欧阳子陵仍在低念回昧,不由展眉娇羞一笑。 月将残,夜正阑。 “日出东南偶,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额上倭堕髻,耳中明日珠。 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将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峭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是古曲陌上桑,作者已经不详了,内容是以侧写的方法,描出美人罗敷的丽质无双,深入而动人。 可是在往南疆路上,这些词句便又成了沙漠龙的写照。 这个高贵,温柔而又艳绝人寰的沙漠公主,本来是冷漠的,平寂的住在白龙堆的万顷黄沙里,孤芳自赏,像一株生长在空谷的幽兰,无意把她绝世的姿容公诸人间,只是心甘情愿地伴随着高山白雪以终。 可是自从欧阳子陵踏进沙漠之后,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她心底的涟漪,也引燃了她热情的火焰。 所以一听说欧阳于陵等人要上南天山,滴水崖七星岩去救陈慧珠与崔珏,立刻磨着师父痴道,要他代理旅中事务,自己却一马一剑,跟着陵哥哥走了。 她举世无匹的美丽,在一路上的确得到无数人频频注盼,不过大家全认得这是白龙堆里的公主,多少也听过一些她往日的事迹。 尤其是前几天阿基克泉外的一战,直杀得风云变色,山摇地动,所以尽管瞧着往肚子里直咽唾沫,神色上却没敢现出一丝猥亵。 辛红绢用了一根皮带,围在金儿的脖子上,绿色的小袄裤下登着蛮靴,骑在枣红的紫骝上,别有一番英气照人的样子。 她紧挨着沙漠龙,顽皮地笑道:“龙姐姐,你真美得出奇,可也厉害得紧,这一路上走来,我看每一个人都是眼不转睛的望着你,可是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一来是怕你给吹跑了,再者也是给你的声名吓住了,怕半夜里不明不白地给人割了舌头!” 沙漠龙见她提起了自己往日的那些行事,不由得脸上一红,微叹道:“往日我的确是过份一点。可是那时候我心高于天,觉得自己的工夫实在很了不起,可是自从你跟陵哥哥来了之后,我才深深地感到自己不行。 陵哥哥一身技业不必谈了,就是你那套诡奇莫测的剑法与绝妙轻功,也比我高明多了,因此这一回到南天山,我只是跟着观光,根本就不想逞强出手了!” 辛红绢见她秀眉高耸,彷佛有无限感慨,不由得娇笑着道:“你那里用得着出手呢!对方若是个女子,见了你就羞跑了,若是个男人,你只要冲他笑一笑,包他连魂都飞上天了,乖乖地束手投降……” 俏姑娘话还没说完,沙漠龙已经羞红了脸,扬起鞭子要打她,叹骂道:“疯丫头,满嘴胡言,这种下流话难为你怎么说出口的,你笑掉过多少人的魂,换来这一份经验……” 辛红绢笑着纵马前逃,沙漠龙也勒马追上去,银铃似的笑声,荡漾在空际,把跟在后面的左棠与欧阳子陵都招得据鞍大笑不止。 霜骊紫骝都是汗血宝驹,她们俩这一跑出去,顷刻就没了踪影,欧阳子陵的黑天骓是赶得上的,可是他顾虑到左棠的马匹不佳,所以没有跟着追下去。 左棠的这一匹虽也属于佳种,可是与那三匹大宛种的良驹就不能比了,所以他也没有策马前追的企图,走了一会儿,依然看不见两个女孩子的踪影。 欧阳子陵心里有点担心,表面上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左棠了解他的心思,笑着道:“贤侄,你的马快,赶上去看看吧!回疆不比中原,在这儿隐藏着许多高手,她们俩的功夫虽然不错,倒底是女孩子,万一有什么舛错,咱们的人可是丢大了,而且端木赐良这老毒物已得知我们的行踪,难保他不在路上捣鬼……” 欧阳子陵听了果真心焦异常,不再跟左棠客套,说了一声:“如此小侄先走一步,追上了她们,就在前途等侯,老伯的马也不算太慢,随后也快来吧!” 语毕,一勒黑天骓的嚼铁,像飞似的奔前走了,左棠也不敢怠慢,鞭马如电,紧随着欧阳子陵的去路急驰。 他这匹马的速度不算慢,可是癖性太烈,受了几鞭之后,一面跑,一面跳,若非左棠骑术尚佳,功力不凡,几乎就被它颠了下来。 这下子惹起了他的癖火,心中在说道:“老夫外号鬼见愁,早岁在江湖上谁不钦服,晚年跑了一赵南海,一赵沙漠,倒连碰了好几个钉子,那是时衰鬼弄人,今天要是让你这畜生给治倒了,以后可真的没脸再混了!” 一面想着,一面就加劲地策马,马受痛性发,跑得更快,颠得更凶,一人一马,就这么边赶边惹气,直奔前路。 约莫有两盏茶时分,人累了,马更累了,不住地吐气,衔铁的地方,因为被他勒得太紧,已经滴下血来。 左棠见了,却又有些不忍,想到我真是老悖了,何苦去跟一只畜生惹闲气,两个女娃儿跑得没有影子,那个小伙子也看不见人影,要是再把这匹马给累倒了,可是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自然地放松了辔头,马匹吃足了苦头,想是也服了一点气,稍微减低了一些速度,乖乖地朝前跑着。 大约又走出一阵,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一抹青山,山下弯弯的一道河流。这时已是仲春,积雪皆溶,水势倒异常地湍急,奔腾澎湃,冲击在石岸上,溅珠泻玉,十分好看。 河畔停着一白一黑,两匹空马,马上的人影不见,老头儿心中一动,猜测到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何以不见辛红绢的红马! 因此他立刻摧骑前进,未到山下,只见欧阳子陵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沙漠龙,辛红绢依然毫无踪影。 欧阳子陵听见蹄声,抬头一望,见是左棠,神情在忧急中略见一丝喜悦,高声地叫道: “左伯父,您赶来了?” 左棠飘身下马,急急地走到他身畔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红妹妹呢!” 欧阳子陵也急着说道:“我也不晓得!我跑到此地,就看见龙妹妹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红妹跟她的紫骝都不知上那儿去了,只有将龙妹妹救醒才知道头绪。 可是她受的是外家的重手法,虽然我已经喂了她一粒大还芝所合丹药,性命已经无妨,可是那伤势疗治起来,颇费周章,左伯父!您年纪大一点,是否……” 左棠见沙漠龙星目紧闭,粉脸失色,知道受伤非轻,虽经灵药保命,却仍须上内功极高的好手,为她引血归经,再以绝高功力,助药力化开。 这种治法,势必肌肤相触,难怪欧阳子陵着急。 老头儿明若洞烛,虽然因为辛红绢的下落不明,他还悬挂在心,老朽虽叨在年长,却恐功力未逮,一个失策,不冤遗恨终天,便道:“贤侄与龙公主谊在兄妹,此事未便越殂代庖,老朽不才,还是权为护法罢!” 说完凝神戒备,背身而立,欧阳子陵明晓得左棠在借故推托,可是事实上不允许他再作怠慢。 只好屏息解开沙漠龙的衣襟,触目凝脂,是否令他心神旌摇不得而知,翻过沙漠龙的背后,只见一大块淤青,那伤势是再也耽误不得。 只好伸掌紧贴在她背上,潜运功力,让一股热流,从掌心慢慢透过沙漠龙的背上,渐次到达她的全体,直至功达百穴,药力慢慢化开。 而沙漠龙也在一阵轻微呻吟中,渐渐地恢复了知觉。 当然她首先感到的是轻微寒风袭体,很自然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上衣罗襦全解,而陵哥哥却一本正经的托着她的后背,头上热气直冒,知道他是在以内力替自己疗治伤势,女孩儿家的身体何等尊贵,洞房花烛,也不肯裸裎相见,何况是…… 再一瞥,左棠背面而立,而欧阳子陵的掌心,不住地有一股热力传来,将这位一向珍贵的沙漠公主,直羞得无地自容。 幸好左棠始终没有回头,而欧阳子陵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无旁逸,所以她只好一声不响,赧然地再闭上眼,承受他无比的温情。 片刻之后,沙漠龙背上的淤青逐渐地消褪,肤色也由红恢复到玉也似的洁白。欧阳子陵深长地吐出一口气,抽出手掌来,见沙漠龙依然闭着眼倚在他怀中,也不知是否已经清醒,只好替她把衣服再次地穿上。 沙漠中的女孩以雄健为美,因此沙漠龙的全身发育得很完整,前胸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裹扎得平平的。 因此他看在眼里,的确无法遏抑那一阵猛烈的心跳,呼气急促,连忙闭上眼睛,摸索着替她掩上衣襟。 越怕越过上,糊里糊涂的,他的手突然触到一团柔软的,滑腻的肌肉。 欧阳子陵虽然对女孩子全无经验,可也知道触手的是什么东西,立刻他的双颊透过一阵火也似的飞红。 而在他怀中的沙漠龙,全身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欧阳子陵只得又睁开了眼睛,三把两把地替她塞上衣襟。 由于刚才的那阵颤动,他知道她的确是醒了,对于她赖着不肯醒过来,多多少少的也有一点明白。 所以他将嘴凑在沙漠龙的耳旁,轻轻地说道:“龙妹妹,你醒一醒,为了替你治伤,愚兄自承冒昧一点,那是没有法子的事,快告诉我,你们遇见谁了?红妹上那儿去了?” 左棠也听见欧阳子陵的说话,将头回了过来。 沙漠龙知道再也不能装迷糊了,只得含羞带怯地坐了起来,压低着声音道:“我追着红妹妹刚到这河边,就看见那个被我们放掉的喇嘛哈达跟着四个老和尚拦着路。 红妹妹性子急燥,一见他面就叫道:‘你这个该死的贼和尚,上次我陵哥哥一念之慈,只散掉你的横练工夫,你不回去面壁思过,又在这儿干什么?’哈达没开口,另一个老和尚寒着脸,一声不响,戟指就朝红妹妹点了一下,她连躲都来不及,就叫他点倒了,金儿也被一个老和尚捉去了。 我冲上前想救红妹妹,其中的一个老和尚朝我劈出一掌,我就摔下马来,哈达冷笑着说,‘留下你告诉其他的人!’说完就跟在老和尚身后,带着金儿红妹妹和紫骝朝山上去了,我疼得很厉害,心里又着急,也昏了过去……” 左棠与欧阳子陵听着,面上现出诧异的神色,辛红绢与沙漠龙功力虽然不足,已非一般高手所能比拟。 而那几个老僧却能在一招之内,伤人擒人,更能将金儿活捉了去,则功力之强劲,简直是不可思议。 因之又问沙漠龙道:“那四个老和尚什么样子,你以前见过没有?” 沙漠龙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年纪很大,而且都是喇嘛的打扮,这座山属于阿尔金山的支脉,听说山上有个喇嘛寺,是蒙回藏各地喇嘛的圣地,不过外人从来没有到过,我想他们一定是那寺里的!” 左棠愤然道:“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们总要探一探那座喇嘛寺,要是掳走红儿的,真是那寺里的秃驴,我非放火烧了他那间破庙。” 这老头儿早年心狠手辣,遇见欧阳子陵后才敛起了一些凶性,前几天一阵火雷珠,炸出他的心火来,直到今天还没有平熄。 所以再遇上义女被劫,竟把昔年的那些怪癖凶性全引发了。 欧阳子陵听得心里当然不会赞同,不过表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皱着眉头道:“喇嘛虽然礼佛,为空门弟子,可是他们的武技自成一派,天龙掌法属天下至刚硬功,噶达与哈达不过稍具根底,那几个老和尚可能已深得其中精奥,去是一定要去的,然而交起手来,恐怕我们并无太多胜望。” 他说话的态度很庄重,沙漠龙是吃过苦头的,闻言自有同感,左棠也不觉懔然生戒,三人一时默默无言,空气极为岑寂。 歇了片刻,欧阳子陵突然豪气激发道:“我们上体天心,下尽人事,何必去计较成败,龙妹妹,你现在能走动了吗?” 沙漠龙试走了两步,虽然仍有不适之感,可是她知道此刻廷误不得,咬紧牙关点点头。 欧阳子陵看出她的勉强之态,遂道:“你重伤初愈,不宜多作劳动,少时若有拚斗,千万不可冒昧从事。假若我与左老伯有所失陷,你更不可逞强,火速回到白龙堆,通知痴疯二位前辈,然后往疏附找到我义父,召集大家,再作区处,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着我的话!”他说话的神情坚决,大有易水之畔,壮士永诀的意味。 沙漠龙听得眼眶一红,强忍住泪水点头答应。 左棠见气氛太沉重,故作轻松的说道:“几个臭和尚罢了,贤侄何必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欧阳子陵懂得左棠的心意,也把庄重的脸色一收,笑笑道:“侄儿不是怯敌,只是想先把退路铺好,此所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兵法亦云,备而后动,龙妹妹你只要记住这件事就行,倒并不一定要去行,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完撮口吹了一下,黑天骓和霜骊带着左棠的座马跑了过来,三人按鞍登骑,由欧阳子陵领先,向着一条狭仄的山道驰去! 这条路很不好走,沿着山壁以人工开辟出来,宽度仅容一马,底下就是湍急的奔流,地下也是高高低低的。 幸而坐骑都还不错,左棠的那一匹虽然较差,可是有欧阳子陵的黑天骓在前面带领着,倒也亦步亦趋,没出什么差错。 而且在这危险的地方,它也不敢再闹脾气了,于是三人三骑就在阴沉沉的山道上,不快不慢地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这山上树木葱笼,枝梢上有不少新芽,在暮色中也绿得可爱,归鸟噪鸣,景色倒是不错。 可是三个人都无心观赏,尤其是欧阳子陵,从树叶想到了辛红绢的绿衣,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心中非常焦急,不住地促马前进。 正是四月中旬,一轮满月升到半山,将银白的光辉洒在山道上,所以还能看得见前进,走出约莫有十几里的光景,随着晚风,送来了一阵钟声,寺院近了,三个人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又走前里许,灯光隐约中,已可见到寺院的外貌,这座庙建筑得并不大,可是矗立在山上,却又有一种森严的感觉。离寺十数丈,就有一个声音喝道:“来人止步,本寺与外界不相来往,施主们请回头吧!” 欧阳子陵尚未答话,左棠却在马上冷笑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就没有不准人随喜的庙,我们老远的赶了来,岂有个不参拜真佛就走的道理!” 他这几句话是以深沉的内力发出,震得山谷响应,遂见在阴影处跳出一个中年喇嘛,面色平静,合十为礼道:“原来施主是专程而来,这又不同了,请施主们见示尊姓大名,贫衲好禀告住持方丈接待。” 天外玉龙淡淡一笑,用手指着自己这边道:“在下欧阳子陵,那是我左棠老伯父,另一位是白龙堆龙白玉公主,冒昧造访贵寺,实有一事相询,大师示宝号职事,以便称呼!” 那个喇嘛听见欧阳子陵四字,面色略为一动,但遂即恢复平静道:“原来是中原第一高手欧阳施主,失敬!失敬!贫衲嗉达,乃呼音寺第三代首座弟子,现掌本寺经堂执事,不知施主们光临敝寺,有何见教!” 欧阳子陵听见他叫嗉达,心中已有分寸。 但还是故意地问道:“呼音寺为贵教圣地,则贵教各地的执事法师,大师想必都能知悉吧?” 嗉达摸不清他问话中的用意,率而答道:“是的!各地首座执事,都是敝寺第三代弟子担任,贫衲鲜有不知!” 欧阳子陵再问道:“藏边噶达法师,蒙疆哈达法师,与大师如何称呼!” 嗉达依然平静地说道:“他二人俱为贫衲师弟,只是行为不检,多管闲事,有违出家人本分,噶达师弟承左老施主超渡,哈达师弟承欧阳施主管教,敝寺十分感谢!” 嗉达的这几句话简直是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但是看他的态度很诚恳,则又不像虚伪,因此欧阳子陵只好将信将疑地再问道:“但不知哈达法师此刻何在?” 嗉达的面色又是一动道:“哈达师弟于前日来寺,遂由住持罚往后山苦修,三年不准步出经堂,欧阳施主问他作甚,莫不是要赶尽杀绝,呼音寺不愿介入是非,但也不是任人上门欺人之地!” 嗉达说到这儿,脸上浮起愤怒的神色。 欧阳子陵却哈哈笑道:“在下行事向来留人一分余地,真要赶尽杀绝,何必放他回来,只是大师方才的话是否信得过?” 嗉达愤然道:“真如在上,出家人向来不打诳语,欧阳施主此言,实在欺人太甚!” 欧阳子陵道:“并非在下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事实与大师所云,大相迳庭,故而动疑!” 嗉达作色道:“贫衲所言,何处不实,施主还我一个明白,否则请施主立刻道歉!” 欧阳子陵道:“方才大师所云,令师弟哈达在后山苦修,不准步出经堂一步……” 他才说到这儿,就被嗉达打断道:“此乃主持法论,千真万确,怎会有错!” 欧阳子陵笑一笑接着道:“可是今日午后,龙公主与敝师妹辛红绢途经山下,为令师弟与四位老法师阻路,龙公主受伤,敝师妹被掳不知下落,在下为寻找师妹来此,大师对此事作何解释?” 嗉达听了这番话后,脸上浮起一阵犹疑的神色道:“施主此言当真!敝师弟确曾做过此事么?” 他们这儿文诌谄地一问一答,左棠在旁早已不耐,冷冷地插口道:“怎么不真!难道龙公主会诬赖你们不成?再说天龙掌功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家,对一个女孩子下此重手,已属卑鄙之至,何况强掳妇女入寺,简直丢尽了出家人的脸!” 嗉达受他这一顿骂,恼怒得满脸通红,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得清清楚楚,急声道:“事实真相尚未明白,左施主不要血口喷人,若此事属实,本寺定有适当处置,否则便有你好看的,三位请在此稍侯,贫衲立即入内禀告住持方丈,一作调查!” 说完正想离开,左棠突然在马上而起,烂在他面前道:“且慢!” 嗉达诧异道:“左老施主尚有何见教!” 左棠脸上依然挂着冷笑道:“你进去调查,假若确有此事,你们面子挂不住,把我干女儿杀了,再来个毁尸灭迹,出来告诉我们一声没有,老朽找谁讲理去,我行道江湖数十年,岂能上这个当!” 嗉达被气得脸色铁青,沉声道:“呼音寺望重一方,岂会作出这种卑鄙行为!” 左棠道:“颜面攸关,这可不敢担保,总之防入之心不可无,我凭什么相信你!” 嗉达道:“依你之见,又待如何?”他急怒交加,连老施主三个字都忘记叫了。 左棠还是冷冷地说道:“我们一起进去搜搜看,然后再一起去找令师弟,三面相对,我才相信!” 嗉达沉吟了一下,决然道:“呼音寺从来就未容外人登门,今天为了本寺荣誉,我拚着违例受责,也要把你们带进去,只是马匹可不准牵进去,你们放心,放在门口,决不会有人偷!” 欧阳子陵见嗉达倒不失为一个正派人物,因此对寺中的清规也十分钦佩,生怕左棠把他逼得太难堪,忙接口说道:“这个自然,其实我们此来别无用意,只要能找到敞师妹。其他的事一律作罢!” 嗉达却铁寒着脸,一言不发,带着他们三人,走进了巍峨的寺门。 欧阳子陵用眼睛一打量这所圣寺,觉得它的气派确够宏伟的,寺门里就是大雄宝殿,供的是如来佛像,高有二丈余,宝相庄严,却是纯金铸造。 殿中香烟缭绕,钟罄之音不绝,显见这时正值晚课。 欧阳子陵心中一动,拖着左棠与沙漠龙道:“既入佛寺,断无见佛不参之礼,我们应该先参拜一下圣像,再作其他之议!” 左棠亦懂得他的心意,沙漠龙却有难色,因为她是个回教徒,不允许参拜其他宗教的神像。 欧阳子陵遂在她耳旁轻轻说道:“龙妹妹,事急从权,你非去不可,因为我们要找一下午间拦截你们的四个老僧,是否在这一群诵经僧侣之内!” 沙漠龙没有办法,只好跟在欧阳子陵与左棠身后,走至殿前,盈盈下拜,嗉达身在佛门,当然不能拦阻他们拜佛,亦在一旁,合什躬身,口中喃喃作祷,似乎在祈求佛祖原谅他将外人带入寺中。 欧阳子陵等人拜罢起身,殿中有百余僧侣,对他们都视若无睹,沙漠龙眼尖,一限瞥见殿中前排的蒲团上,赫然坐着日间拦路的四僧之一,而且出手掌击她的,就是此僧,是以印象十分深刻,忙悄悄的指给欧阳子陵看。 青年侠士心中有数,泰然地向嗉达道:“借问大师,前排右起第四位老法师,在贵寺中掌何职事。” 嗉达向殿内看了一眼,脸色又自动了一下道:“那是敝师叔赫尔尊者,现掌本寺刑堂,噶达师弟便是他的弟子!” 欧阳子陵见嗪达回答的话很诚恳,心中对他的正直很有好感,遂直接地告诉他说:“日间击伤龙公主的,便是这位法师,既是令师叔,想来大师亦不便前去询问,莫若由在下等拜见住持方丈后,再论曲直如何?” 嗉达见欧阳子陵很客气,心知他是在替自己立场设想,心中也很感激。 可是他彷佛不愿意惊动住持,慨然地说道:“施主美意可感,不过敞寺规矩,固重尊卑之分,然长幼之序,尤为重视。 除祖师及家师之外,贫衲忝列为第三代首座弟子,此事贫衲亦可担待,现经事未了,请施主们稍候,少时贫衲必可还施主们一个公道。” 欧阳子陵等人听说,知道他在寺中职权颇大,倒是不便再作催促,立在庭院中静静地等待晚课终了。 经音,梵唱,交织成一片祥和的气氛。 然而在欧阳子陵等三人的心中,却掀澜着无比的激动,看来在这清静示禅门圣地,又将发生一场狂烈的拚战! “当!”这是晚课的最后一响钟音,僧侣们鱼贯而出,低头闭目,对庭中的几个人,依然不看一眼。 好像除了他们的经课之外,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僧侣中有很多年轻的,他们走过沙漠龙的身畔,也漠然无视于她的美丽。这情景让欧阳子陵非常佩服,他心中想,他们才是真正的出世者啊!我虽然禀受了佛门至学,却做不到他们的心若止水…… 他的思绪立刻被打断了——因为殿门口出来的一排僧侣,个个都是长髯飘拂,掌伤沙漠龙的那个老僧,也夹在中间慢慢地踱过来。 嗉达将那一排老僧都唤住了。 他的神情亦卑亦庄,表现出一种威严,朗声道:“诸位师叔请慢走一步,弟子有微事奉渎!” 那些老僧果然都将步子停住了,一齐躬身道:“首座执事有何吩咐!” 嗉达用手一指道:“这三位是中原第一高手欧阳大侠,阴掌鬼见愁左棠老师父,及白龙堆的龙白玉公主,今日来寺,动间一件有关本寺荣誉的事,弟子未敢擅专,恭敬列位师叔商裁!” 说着用目光瞧着赫尔。 那老僧眉头一耸,跨出一步道:“呼音寺佛门圣地,从不许外人踏入一步,今天执事擅自将此三人引入,你是首座弟子,应懂得知法犯法,罪该何等,老衲责在刑堂,不必请示住持,就可以制裁你!” 嗉达毫不为他厉言所动,依旧冷静地说道:“师叔忘记了,首座弟子犯过,仅只有住持师祖可以处罚,此事弟子情不得已,少时自会向师祖头责。师叔无权动问,反倒是弟子有事请问!”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道:“哈达师弟领命受罚,今日私出经堂,师叔是否知情!”老僧脸上抽搐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老衲知道!” 此言一出,不惟嗉达悚然动容,连四周所站的那些老僧也都显出一种惨然的神色,因为他这一句话,呼音寺多少年的清规算是毁了! 嗉达颤着声音再问:“掌伤龙公主,是否师叔所为!” 赫尔也极为难过地答道:“是的!” 嗉达更激动地道:“掳却欧阳大侠师妹辛红绢,是否确有其事!” 赫尔不作声,只是点了一下头。 嗉达再问道:“日间另有三位师叔,与您一起下山,那三位师叔是谁,请师叔指出!” 赫尔经过一阵激动,心中似已打定了主意,此刻反而变得冷静起来,徐徐地说道:“这个,老衲未便奉告!” 嗉达惨然地说道:“师叔虽然仍刑堂执事之尊,犯下此等欺师妄法之过,弟子也无法包涵,只有去禀告住持祖师处理了!” 说完,转身正要进去,赫尔却目射精光,亘暍一声道:“且慢!执事把事看得太严重了,老衲除了将哈达师侄纵下山一项罪名外,其他均不算过,即此一项,老衲亦有可谅之情呀!” 嗉达闻言果然止步,用眼望着赫尔,他心切寺中的荣辱,虽然为了武林的正义,他必须执法如山,但是他依然希望这位掌刑堂的师叔能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保全呼音寺的清誉。 赫尔一望师侄的脸色,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遂缓缓地道:“小徒噶达较技点苍,虽然杀死无因师太及了性大师二人,但他自己亦伤在左老师父掌下,技不如人,无可厚非,本门并未深究!” 说到这儿,嗉达及一干老僧俱点头赞同,面有得色。 欧阳子陵与沙漠龙不作表示,左棠抿了一下嘴。 赫尔又接下去道:“哈达师侄心切同门之义,冀图报复,虽不合出家人宗旨,情亦可原,他技业不精遭擒,也是自取其辱,无法怨得别人!” 他一直说到这儿,彷佛都是极为公平,无懈可击,因此大家都只好再听下。可是老和尚的语调转为激昂了:“不过欧阳大侠不应废掉他的横练工夫,本门弟子犯了过错,自应由老衲刑堂处理,追废武功,外人怎可越俎代包。住持师尊息事宁人,不作追究,老衲责掌刑堂怎可坐视,因此携哈达师侄下山指认,擒辛红绢为质,就是希望欧阳大侠前来了断!” 老和尚把话说完了,须发皆动,一派理直气壮的样子。 天外玉龙却始终不动声色,转身向嗉达道:“大师为首座执事,对于令师叔所言,是否也有同感?” 嗉达见问,虽然感到赫尔有些强词夺理,但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只好嗫嚅答道:“贫衲认为尚无不合之处!” 欧阳子陵的脸色泛起了怒色,夷然道:“初时我对大师的公平正直,颇表敬仰,不想大师仍是不通情之人!” 嗉达被他骂得真有点受不住了,举掌欲劈道:“欧阳大侠说话请稍留分寸,贫衲何处不通情理,请告示明白,否则莫怪贫衲出手无情!” 欧阳子陵泰然而立,微笑着看着他举起的手掌。 嗉达这才觉得此举有失身份,红着脸将手收回。 少年侠士正容道:“就如赫尔尊者所云,武林较技,以胜者为大,那么我废掉哈达法师的功夫,正是我的权利。哈达法师如果真认为有辱师门,应该当场自尽,才算武林本份,忍辱偷生,也只该再练绝技来找我雪耻,怎么可以蛊惑师门,迁怒别人,快意私仇,这实在是卑鄙鼠辈的行迳。” 欧阳子陵的话也讲得牵强,不过针对着赫尔的歪理,恰是正好,所以那些僧侣们个个怒形于色,倒是哑口无言。 青年侠士豪气干云,又侃侃的说下去道:“贵寺若直接找我,并无不当之处,家师妹弱质女流,与贵寺何干,将她擒掳,算是什么英雄! 而且无故击伤龙公主,若非在下幸懔灵药,且略解歧黄,那等重手法下,那有活命,以贵寺堂堂之尊,此等行为,岂非令天下不齿。 再者贵寺不准外人进入,嗉达大师公开将在下等带入,尚难卸责任,则赫尔尊者将敝师妹掳来寺中,又不知该当何责? 当然这是你们家事,我不便过问,昕以提出来,无非是负咎于心,替嗉达大师卸轻一点责任。” 欧阳子陵辩才若泻,笑骂自如,更妙在看透赫尔心思,把自己等人诓入寺中,意欲举全寺之力,向自己为难,故而插入一笔,先令他们合不起来! 果然赫尔恼羞戍怒,霍地一掌劈过,口中骂道:“小辈!你信口雌黄!”掌风雄劲无比,欧阳子陵慌忙举掌一接,却也心惊!难怪辛红绢与沙漠龙接不下一招,这老和尚劲力之强,还在他之上。 两掌相击,碎然一声,震得四周的人,衣衫直飘,沙漠龙较近,生生被劲风推后了四五步,多亏左棠拦住,才差点没撞上柱子。 欧阳子陵退后一步,赦尔也退了一步,看上去双方在功力上不相伯仲。 可是少年侠士心中明白,这老和尚实较他以往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勉力地压制住自己跳荡的气血,冷笑一声道:“呼音寺领袖西域,难道这点名声就靠偷偷发招赚来的!”这句话实在太重,重得连四周的老僧们都受不了。 赫尔心惊之余,正想再度挥掌攻击。 嗉达却突地劈出一掌,扫向赫尔,口中说道:“本寺历年盛名,全为师权破坏无遗,弟子身为首座执事,职份所关,只好斗胆犯上,师叔们,先擒下刑堂执事,以正门规,再图别事?” 赫尔刚挡下嗉达一掌,那十几个老僧已将他团团围住,举手欲击,赫尔长叹一声,黯然地垂下头来,一点也不抵抗,听凭两个老僧点住他的穴道。 蓦而殿后传来一声宏亮的佛号:“阿弥陀佛,老衲一步来迟,已贻圣寺万年之羞!罢! 罢了!” 一个白发老僧,身披红色袈裟,缓步出殿,所有的僧侣都恭敬的低下头去。冷月无声照房拢,山风飒起,春夜还有寒意。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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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嗉达一见红衣老僧出来,立刻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低头叫了一声:“师父!”接着惭愧地说道:“弟子深负教诲,处事失当,致贻寺门之羞,请准先辞首座执事之责,然后弟子再自请处分……” 老僧将手一抬道:“这事怪不得你,以后再说,现在先将来宾给我引见一下。”他的声音清亮,不严自威,嗉达忙垂首领命,朝欧阳子陵等人说:“这是家师上朗下月,职掌本寺藏经楼主持,除祖师外,为本寺最尊之职……” 红衣老僧拦住他的话头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何必烦渎贵宾们清闻!”说完又对欧阳子陵道:“施主仙露风仪,想必是盛称方今第一高手欧阳大侠了!” 欧阳子陵忙躬身施礼道:“老禅师西域生佛,晚辈不敢当受谬赞!”说着也替左棠及沙漠龙引见了。 朗月禅师一一客气地见礼已毕,才慨然地发话道:“老衲属下不严,致令敞师弟屡犯侠驾,至为抱憾。令师妹及尊兽俱在寺内地窖无恙,少时当然释出,敞师弟得罪之处,寺规森严,亦必有惩诫之道,大侠尽可放心!” 欧阳子陵一听这老和尚讲话很合理,可是不立即将辛红绢释出,知道他必定有一番刁难的。不过也不晓得他会出什么题目,一时不好插口,只得耐心地听下去。 果然朗月禅师话风一变道:“只是敞寺领袖喇嘛一教,西域一带,亦薄有微名,敞师侄哈达行为纵有不是处,大侠杀之原无不当,惟不该废其功力,此事传之武林,教老衲何以对领下千万信徒交待!” 欧阳子陵想不到自己一念之慈,留下了哈达的生命,却惹来许多麻烦,当时废哈达横练工夫,只是怕他仗着一身硬功无敌,以后又率人找沙漠龙族人的麻烦,此时授人口实,窘在那儿,一时无言可答。 倒底姜是老的辣,左棠却在旁边哈哈笑道:“老禅师僻处深山,耳目未免有不聪之处,请恕老朽直言无隐,哈达法师既任札萨克图汗部护国法师,自应上启天心,少造杀孽,却不合妄启战端。 维吾儿人偏居白龙堆中,游牧自足,与法师何碍,法师却自持硬功无敌,与雅都里王子借故求婚,率军远出,若非我欧阳贤侄适逢其会,数千维吾尔人岂非死无噍类。老禅师何恕已太宽,责人过苛?废其功力,正所以防微杜渐,留其活命,亦所谓慈悲为怀,老禅师但请量事而思,何必斤斤计较于一些死规矩!”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丝毫不留余地,难得的是朗月禅师居然没有生气,可见这老和尚修为之高。 他轻轻地朝左棠一笑道:“照施主说起来,其曲全在我,施主们所为竟是全对的了?” 左棠也不甘相让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议,不是凭此几句话可以分黑白的!” 朗月禅师宏声大笑道:“好一个自有公议,那么照施主们的意思该如何解决?” 左棠道:“本来就没事,那里谈得上解决二字,老禅师将小女放出来,我们敬谢打扰之罪,就此告辞!” 朗月笑声更大了,哈哈数声之后才道:“呼音寺向无外人闯入,诸位盛气凌人而来,说声打扰就算了,似乎不太说得过去吧!” 左棠冷笑一声道:“令师弟将小女掳上山来,我们当然要来找人,人既然在这儿,我们一声不响地领走,难道这还算是上门欺人吗?老禅师认为要怎么样才满意呢?” 朗月道:“左施主誉满江湖,欧阳大侠当世人瑞,敝寺虽然没有什么出奇艺业,总还算武林一脉,二位难道认为不值一顾吗?” 左棠心知善罢不了,也就慨然地说道:“老禅师早说要教训我们一顿就是了,何以绕着圈子呢!老朽形将就木,能在这禅门圣地超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老禅师您尽管划下道儿吧!老朽少不得拿性命巴结。” 说完又回头向欧阳子陵道:“贤侄,你我相交一场,别无所托,少时我若溅血此地,你可千万拜托诸位大师替我多念几遍往生经!” 欧阳子陵也知道今天非打一场不可,他刚才领教过赫尔一掌,知道这儿的几个老和尚无一好惹,尤其是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更加厉害,怕左棠吃亏,忙接口道:“伯父,您是长辈,让小侄先接一场吧!” 左棠慷慨长笑道:“贤侄,你别跟我客气了,人家主要的就是想挫挫你这天下第一高手,老朽自知斤量有限,大将出马,步卒先行,让你这无用的老伯打个头阵吧!” 说完倒是往庭中一站,微笑道:“老禅师,您也别客气,谁行谁不行,自己肚里有数,老朽那几手三脚猫工夫,大概也不劳您出手,随便派位老师父超渡我吧!” 朗月自己根本没打算要出动,寺中论造诣,应数他自己跟他的弟子嗉达最佳,当然在他之上,还有他师父呼音寺住持方丈。 不过他认为所谓江湖高手,根本不屑一顾,所以朝一个灰衣老僧道:“智月师弟,就请你去领教一下左施主高招吧!” 智月应命而出,这老僧又干又瘦,然而步履从容,一望而知为佳者之一。 左棠笑着道:“老禅师,谢谢您看得起我,没叫第三代弟子招呼我,就凭这一份隆情,老朽死后有知,亦必图报。”又对智月道:“老师父,您也是得道高僧了,少时掌上请千万积德,让我一下子就了事,千万别不死不活的令人难受!” 智月合什作礼道:“左施主何必太谦,老衲从六岁入寺,至今虚渡六五,六十年来,这只手就从来没沾过一丝血腥,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大家都是点到为止吧!” 左棠见他这样一说,倒不好意思再在口头刻薄了,略一躬身道:“老师父请!” 智月再度合什道:“施主请!” 两人面对着各绕了两步。 左棠微抬右掌,轻飘飘地挥过去,口中道:“老朽先放肆了!” 智月却吐气开掌,运本门天龙功迎上,第一招为示谦让,双方都只用了一半功力,掌接无声,一属阳刚,一属阴柔,阴阳相化无形,双方都是略沾即退。 左棠却放了心,知道这个老和尚自己还接得了。 朗月禅师的脸上却显出惊异之色,因为哈达回来说起左棠,好像并不太厉害,却将欧阳子陵描述得神人下降。 如此看来,当年噶达死得不太冤枉。 庭中的两个人已经展开掌式,互相迭攻,智月的天龙掌为硬劲,掌下呼呼风生,老和尚功力不凡,连庭旁的栅栏都为之震动。 左棠却以飞絮掌迎敌,掌下一片轻柔,刚劲传来全被化解,一任四周劲气包围,他身上连衣角都不起一丝波动。 走下三十几个照面,左棠突然一尝“因风起舞”,贯注十成功力,阴劲透过智月的掌劲,直袭到他身上。 老和尚应招迅速,反手“雷霆乍惊”,亦以十成功力迎上,一阵风将左棠身后的柱子都震得直摇。 可是左棠仍神定气闲,柔能克刚,他的阴劲却将智月推后三步。 智月废然收掌,朝左棠感激地看一眼,道一声:“多承施主掌下留情,贫衲认输!” 左棠确实在掌下留了情,否则他可以震碎他的心脉。 智月朝朗月施一礼道:“小弟功力不足,有辱师兄所命,望乞恕罪。” 言罢回到班列,脸上很平静,丝毫没有愧作或羞恼之意,足见高僧胸怀。朗月也只淡淡地一笑,他自承观人不明,派了功力最低的智月出手,本来是以为足操胜券。 现在才算是认识了中原武学,确有过人之处,不过智月已经失败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换别人下去,以免落个车轮战之嘲。 所以合什道:“左施主功力超凡,以柔克刚,足见高明,老衲心服!” 左棠见他也认输了,认为这个老和尚确有宗主胸襟,所以也不讳言自己的弱点,含笑道: “快刀斩乱丝,刚又何尝不能克柔,老朽只是幸仗成全而已!” 朗月听出了左棠的话意,知道他也明白智月不是寺中高手,故以用话点出,大家心照不宣。 现在该欧阳子陵下场了,根据上一场的教训,朗月不敢再大意了,而且他也知道欧阳子陵功力不凡,还在左棠之上。 嗉达或可一战,但他的经验可能不足,二代弟子中师弟赫尔仅决于自己,但刚才已因犯过而遭禁闭,当然不能再让他出来。 考虑了一下,决定亲自一战。 所以他笑了一下道:“欧阳大侠宇内奇人,老衲不敢有渎,拟亲承赐诲,尚望大侠有以教我!” 天外玉龙一听这话,只好认了。 他知道比内力自己一定吃亏,想到这半年以来,自己出生入死,从未受过一次挫败,今夜怕讨不了好。 可是又不能推托,只得应道:“老禅师功参造化,晚辈何敢言匹,若一定要赐训,晚辈愿一领天龙杖法绝技!” 小伙子还算聪明的,他知道拳掌都不是对手,所以干脆挑战兵器了。 朗月禅师一笑,佩服年青人的用心,以他的身分,当然不能不同意,只是先招呼他道: “老衲所用禅杖,系缅刚合金所制,大侠的佩剑,是否能承受,老衲声明在先,以免大侠临时措手不及。” 他讲的是实情,可就是嫌骄傲一点。 欧阳子陵一向谦冲,何况人家本属前辈,因此淡然一笑,一手持剑,一手持环,不卑不亢地道:“龙泉得自金陵,全环赐自先师,俱非凡铁,老禅师手下若稍留余地,晚辈尚不致一击断剑!老禅师就请赐招吧!” 朗月禅师见他的一环一剑,在月下俱呈异辉,倒感到自己有点冒失,不过也不好意思多说了。 嗉达已替他将禅杖取到,色作淡青,在月华下也有一种耀眼的光彩。 朗月取杖在手,慢慢走至庭中,朗声长笑道:“明月在天,群星依稀,如此良宵,一会俊杰,这是何等豪情,欧阳大侠,咱们别多作客套了,请赐招吧!” 他的语音系以天龙禅唱之功发出,声作龙吟,嗡嗡不绝,沙漠龙惊得花容失色,左棠也自悚然动容。 连嗉达及那些老僧们也郡闭目凝神,用功抗拒。欧阳子陵亦是心灵受振,知道这是老和尚先声夺人。 所以他聚气丹田,哦而长吟道:“塞南青山塞北月,壮士长歌志未歇,剑光一道凌云霄,豪气千丈犯斗阙,老禅师气夺山河,晚辈不敢妄自菲薄,愿凭手中环剑,一领杖下雄风,以不负天上明月,四野繁星!” 他以道家太乙神功吐句,字字若战鼓雷鸣,粉金碎玉,其声势凌驾乎朋月之上。老和尚大喝一声:“好!” 挥动禅杖,盖天澈地而至,欧阳子陵指剑把环,迎舞而上,两个人立刻战成一片!天龙杖法系禅门奇学,由朗月禅师使来,尤见功力,满天都是杖影,夹以呼呼的风声,令人眼花撩乱。 欧阳子陵却以大罗剑法迎战,大罗神仙剑,尤其是今夜这一战,他使出了全身的功力,龙泉本有三尺剑芒,经他一挥动,几达半丈,不住地穿绕在杖影之间,这一场拚斗可以说是这青年奇侠有生以来最艰距的一次,也是最精釆的一次。 四面看的人都受不住砭体的剑气与杖风,纷纷地躲到殿旁的廊下,左棠,嗉达,以及全寺的僧侣,都叹为观止。 他们屏住了呼吸,生怕漏了一招一式,大家都忘情地观望着,连谁胜谁负都不放在心上了。 左棠的心情略有不同,他看出经过璇珠岛上的几次拚斗,这年青人的功力又精深了一成,在兴奋中又有着许多感慨! 沙漠龙心切陵哥哥的安全,也为他的神勇而感到了骄傲,只有她,是偏向一方面的,这美丽的女孩子在心中默祷真主阿拉,降福给他的陵哥哥! 朗月的心情是惊异的,也是兴奋的,有生以来,他发觉这个年青人才真正地可以作为自己的对手。 他的内力,他的招数,以他的年龄,实在无愧于天下第一高手。 欧阳子陵则陶醉在战斗中了,他知道今天只是一场比赛,无须拚命,即使败了,败在这样一个前辈高手之前,也无损于他天下第一的名号。 何况这名号自己就无意承受,可是师门的威望,整个中原武林的声誉,在支持着他,使他咬紧牙关撑下去,我宁可败于功力不继,也不能败于招数不精啊! 大罗剑是天下无敌的,怎能在我的手中使它蒙受瑕玷呢! 剑击在杖上,溜出火星,发出响声,环击在杖上,进出火花,发出更大的响声火星火花以及响声,点缀着空旷的庭院! 八十招过去了。 一百招过去了。 两百招过去了。 由于狠命的打击,欧阳子陵的手已经酸了,脸上也有汗珠。 对手的朗月禅师仍是异常镇定,从容地,迅速地挥着禅杖,将自己,将欧阳子陵罩在杖影中。 可是镇定是他的表面,几十年来的古佛青灯养成他的镇定,在内心里,他是骇异的,这年青人的剑招真毒。 有几次他都几乎来不及抽杖回来挡开,虽然刺上了也不一定会受伤,他的硬功已到利器不能伤的程度了。 可是只要让那剑尖沾上衣裳,呼音寺的声威就算完了,虽然自己败了还有师父,可是整日闭关清修的师父会出头对付一个晚辈吗?连我出头已经算是大压小了。第三百招了,欧阳子陵觉得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也许拚命还能支持个一两百招,难道真要战个力脱而死吗? 一纵身,剑演搏龙三招,这是大罗剑的精华,要是这三招再不能取胜的话,大罗剑是输定了。 第一剑,朗月横杖架过,第二剑他缩颈避过,然而欧阳子陵顺势回削,这最精绝的第三剑,割下了他一片红色的袈裟,可是他横抡的一杖也击到欧阳子陵的腰前。 “啊!”这是每一个人的惊叹!为一颗将殒灭的朗星而惊叹!大罗金仙也挡不住这霸道绝伦的一击,那年青的高手行吗!一个奇才,夭亡在这么年青的岁月,是多么的可惜啊!朗月自己也闭上眼! “陵哥哥……”这是沙漠龙惨然的悲呼! “当!” “叮当!” “呛啷!” 年青的欧阳子陵无恙而愕然惊立,他的右手已空,龙泉剑被击出手了,左手却依然握着七情金环。 朗月也愕然惊立,手中只剩下半截禅杖。 “吁!”大家深吐出一口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实,然而的确是事实,当禅杖横扫而至的时候,欧阳子陵无法可躲,只有用剑硬接,“当!”剑出手,那力量太强,一柄剑怎么接得住呢!杖势未灭,他只好再用金环迎上去,佛门至宝果然不同凡响,缅钢合金的禅杖也承受不了,当场断为两截。 不过,若不是二人的绝世功力是不可能有此现象的。 欧阳子陵仍是呆立着,脸色苍白。 突然,他一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这年青人已用出他全身的每一分力气,不管他功力再深,人总是人,不是铁石,当然更不可能是不坏的金刚。 “凌哥哥!” 沙漠龙哭着奔出去,解下腰间白色的丝绢,替他擦着嘴角的鲜血! 左棠也紧张地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贤侄,你觉得怎么了?” 欧阳子陵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道:“没有什么,我方才觉得心血跳动,把血吐出来之后,已经好得多了。” 朗月把半截钢杖丢在地上,伸手检起被削下的一角僧袍,颓然地叹出一口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剑术精绝,尤推独步,天下第一,当之无愧,老衲输得口服心服!”言罢将拳握紧,然后伸开手指,那一角僧袍,已变成无数细粉,纷纷落下,神色极为惨澹。 那些老僧也都摇头叹息,整个庭中都充满了一片萧瑟的景象。 欧阳子陵心中很是不忍,方要开口说话,嗉达却以愤急的口吻说道:“师父,您在功力上明明是胜了,而且欧阳大侠的剑也出手了,宝杖腰断,只是器不如人,并不是真正地输了啊。” 这是呼音寺中第三代的首徒,过份地关心寺中的荣誉,所以急急地起而激辩,忘记了自己出家人的风度了! 朗月禅师精目圆睁,怒喝一声:“住口,孽徒,你自己眼力不明,还要强嘴替我丢人,跪到佛祖面前去!” 嗉达想不到师父会生这么大的气,不敢违背,连忙低头道:“弟子知罪,弟子遵命!” 一声不响,飞身而至殿门,慢慢地走进去,跪倒在蒲团上。 朗月禅师又叹了一口气,对那些老僧道:“我要是不说出来,恐怕你们也跟嗉达一样地不明白! 方才欧阳大侠一剑削下时,本来是应该在我腿上的,可是大侠临时手下留情,剑势缓了一步,我才有机会躲开。 而欧阳大侠却因此一缓,脚步无法跟进,以至撞上我的禅杖,幸而欧阳大侠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否则老衲只有一死以谢!” 这是他们动手间的事,也只有他们两人心中明白,可是老和尚自己不讳言,坦然说出,胸襟的确令人佩服。 欧阳子陵又是钦敬又是感激地道:“老禅师过谦了,其实一上手,晚辈已经承让了,假若老禅师开始即以十成功力出手,不到五十招,晚辈就将弃剑而败……” 他还没说完,朗月禅师就拦住道:“大侠不必客气,功力在于修为,比武岂同拚命,老衲与大侠年龄相差太多,岂可仗功力取胜。 再说大侠若一开始就使出那三招,老衲功力再高,又有何用,不如就是不如,老衲不才,贻羞寺门,当郎禀明家师,另派他人接替职掌,老衲今后闭室苦修,再不谈武事矣!” 朗月禅师说完话后,闭目而立,神态已恢复平静,倒是其他人闻言却大吃一惊,连那些不轻易激动的老僧们,脸上都现出诧异之色。 欧阳子陵急叫了一声:“老禅师!”底下的话也呐呐地说不出口。 朗月徐徐地把眼睛睁开,淡笑道:“此乃我寺中私事,大侠但请不必过问,老衲现就去将令师妹请出,列位请在此稍侯?僧舍不款待施主,无法延请诸位入内奉茶,望乞恕不敬之处……” 说完领着那些老僧,绕过回廊,鱼贯而去,留下一座寂寞的空庭与三个愕然惊立的人。 佛殿中也走空了,油灯微弱的光照着全身的佛像,另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佛前,嗉达木然地跪立着,仿佛他也成了佛像了。 沙漠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才柔情万种地注视着欧阳子陵:“陵哥哥,你真的不要紧了吗?吐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替我治伤的药还有没有,自己也吃一颗吧!方才我真担心死了!” 欧阳子陵深感她的情意,温和地笑着道:“谢谢你,龙妹妹,我是用力过度,淤血上冲,要是不吐出来,反而不好。 那药只剩下一颗,已经用来替你治伤了,我没关系,早年我是用玉芝当饭吃的,这点伤算什么,倒是你以后该多保重,要是再有不测,我可拿不出第二颗药了。” 欧阳子陵说的是真心话,大还芝所合的药丸,他一共才带了两颗,一颗在璇珠岛上救了曹一江,另一颗刚才也用掉了。 可是沙漠龙却由药想到欧阳子陵替她脱衣疗伤的情形,脸颊飞红。 欧阳子陵想不透这几句话有什么冲撞她的地方,倒弄得莫明其妙,呆呆地问道:“怎么了?龙妹妹,我说错了话了?” 沙漠龙怎能将内心的想像说出,迟迟地道:“没有……陵哥哥,没有!”一张脸却红得几乎发紫。 欧阳子陵更是满头迷雾,张大了嘴想再问下去——左棠老眼精明,含笑地拍他肩膀道: “贤侄,你就别问了,这就叫做最难测,少女心!你一辈子也弄不明白。” 月影移西,天际已有明意,露水湿透了他们的衣服,这证明他们在庭中等了很久。沙漠龙有点焦急,怀疑地问道:“这么半天了,他们怎么还不把红妹妹送出来,会不会发生了变卦。” 欧阳子陵也感到很不耐,可是他依然宽慰她道:“不会的,朗月禅师胸怀磊落,不像是反覆无常的小人!” 左棠确因为老和尚一开始对他过份轻视,心中还有些不满意,披着嘴道:“这也很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老和尚骄傲透顶,吃了亏肯这样忍气吞声吗?” 欧阳子陵因为他谊属长者,心中虽不同意他的看法,口头却也不便说什么,正在这时,殿后人影幢幢,有很多人朝庭前而来。 临近了,才看出朗月禅师寒青着脸,跟随在一个枯瘦的老和尚之后走来,他身后依然追随着那一群老僧。 只是其中并无辛红绢的人影,也不见金儿的踪迹。 那群僧人走前,领头的老偕须眉皆白,打了一个问讯道:“有劳诸位久等,老僧苦木侯安。” 朗月的脸色依然很沉重,却在一旁恭身介绍道:“这是家师,也是本寺的住持方丈!” 欧阳子陵等人一听,这个枯瘦不起眼的老和尚竟是喇嘛教宗掌门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赶忙施礼不迭,连左棠那等骄傲之人,也自称了一声晚辈。 苦木大师居然很客气地一一还礼,然后才开口说话。 他嘴唇仅是轻微地启动,却是声若钟鸣:“老僧行年百余,看破红尘,一意清修,这才将教务交给弟子处理,本意此身已作归岫白云,孰知小儿辈无能,属下不严,屡犯清规,冒渎侠驽,老僧至感歉咎,朗月!” 朗月禅师那么大的年纪了,却始终在一旁恭身听训,面色已由铁青转为微红,听见师父的叫唤,忙应声道:“弟子在!敬侯训示!” 苦木道:“你身掌藏经楼重任,我在清修期间,全部的职守都交给你了,然而你轻举妄动,律下不严,获罪武林同道,快意私斗,辱及寺门,还不快向欧阳大侠以及左施主陪罪道歉!” 朗月果真向二人施礼道:“贫衲谨向二位致歉,以往一应事故,均系贫衲之过,请二位海涵!” 欧阳子陵及左棠忙他还礼不迭,同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鲁莽登山,亦有不是处,且一切误会,均系令师弟所致,大师何过之有!” 苦木道:“不然,斯时由他主持一切,凡本门所生事故,均应由他负责!” 欧阳子陵见他们尽在闹些繁文耨节,却丝毫不提到辛红绢,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忍不住问道:“晚辈师妹辛红绢为贵寺赫尔尊者薄拖惩诚,擒来山上,乞请准予释放,晚辈感恩不尽!” 苦木大师见他提到辛红绢,枯瘦的脸上动了一下,才道:“令师妹及尊兽为一位高人救走,留有一封柬缄,托敞寺转交大侠,敝寺未便擅拆,故不知那位高人是谁?为此老僧特地违例出山,一来为处理门中琐务,再者也希望大侠看完柬缄后,告示那位高人是谁?” 他的声音仍是平静的,宏亮的,可是其中已含着冷竣的意味! 欧阳子陵惊疑地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字谕欧阳师侄,欣知吾非师弟传业有人,且能一本天心,光大吾门,深为庆幸! 吾研先天易数,小有所成,知红徒及金儿有危,间关万里抵此,适逢呼音寺中赫尔喇嘛及同门师弟三人,背叛师门,欲加害红儿,及时加以救走,吾在此现身不便,故先至前途相候。 住持苦木大师修为有成,惟嗔念未除,汝宜妥为应付,谦礼相向,当不致迁怒于汝,必要时可归责于吾。 光我门中,任重道远,汝其勉之!知名不具!” 欧阳子陵虽未见过师伯,当然更不会认识笔迹,可是他知道师伯从未出现江湖,介入武林是非,也无人知道她的名号,此缄不至属伪。 遂庄容将柬封入缄中,然后才对苦木说道:“救敝师妹的是家师伯,神尼上清下昙,晚辈可奉告者仅此一点!” 苦木大师的脸色又动了一下,以震人耳鼓的声音说道:“掳却贵师妹固为敞寺不对,可是任意将人救走,连名号都不留一个,同属佛门弟子,令师伯又未免将呼音寺太视若无物了吧!” 他说到后来,声音简直像打雷一般。 欧阳子陵觉得师伯讲他嗔念未除,真是一点不错!遂也朗声回道:“家师伯事出无奈,当有下情可禀!” 苦木大师见欧阳子陵不但不认错,反而振振有词,他的脸上不禁现出怒色来了,大声地道:“如此上门欺人,还有什么道理,你说!你说!” 欧阳子陵不先忙着解释,却笑着道:“家师伯留缄对大师极端推崇,誉为当世高僧,惟憾在一点,若能看破嗔关,必可跳出三界,归大自在!” 苦木大师以稀世之龄,当着自己的弟子,被欧阳子陵说出自己的弱点,不由得脸上一红,然而他究竟是修养有道,立刻放低声音,和霭地说:“大侠教训得极是!但不知令师伯有何碍难之处,请大侠明示!” 这老衲无愧掌门高僧风度,知错认错,欧阳子陵孺慕之心,油然而生,遂也恭敬地道: “晚辈斗胆再动问一句,贵寺赫尔尊者及白天掳捉敞师妹的三位老师父,此刻可在寺中?” 苦木大师见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脸上又是一红,沉吟片刻道:“不怕大侠见笑,此事说来惭愧。老僧在后山得知前院变故,正欲找此四人责问,不意遍寻无着,想必惧罪潜逃下山,为此才耽误良久,劳诸位好等,但此为本门私事,与令师伯所为何关?” 欧阳子陵道:“此事大有关系,赫尔尊者挟恨于心,趁晚辈与朗月禅师交手之际,欲对敞师妹加以暗害,幸家师伯及时赶到拯救。 家师伯虽在空门,乃为比丘,僧尼有别,不便在此现身,且贵寺明例,不容外人登堂,故家师伯留言,令晚辈代向大师致歉,乞恕擅入之过。” 苦木大师废然长叹道:“老僧传人不慎,致贻羞圣地,传笑武林,呼音寺不招待外宾陋例,已成历史,自今日起,广开寺门,任人出入! 叛师徒众,本门自会派人寻获,以正门规,耽误诸位良久,今日寺中事烦,未便招待,异日有缘,当广排素筵宴客!” 语毕合什作礼。 欧阳子陵见他有逐客之意,自己等人也心急赶路,不愿多作耽搁,遂作礼告罢骚扰之罪,正想与左棠等人告辞出门,不想老头儿心思一转,觉得良机不可失,连忙又向苦木道:“大师欲找寻叛徒,在下倒有一条明路,令徒孙哈达曾与南天山滴水崖七星岩端木赐良门下弟子索良为伴,彼等衔恨欧阳贤侄,必定会投奔该处,大师不妨派人上那儿打听一下!”说完才正式告辞出门。 一场滔天巨劫,就这样消弥了下去,还为这次西行救人添了个有力帮手,替端木赐良找了大麻烦。三个人都十分兴奋。 马匹果然都停留在寺门外,三人都认骑登鞍,轻策着小步慢慢地朝山下而去。天色已经大亮了,欧阳子陵吁出一口气,默念道:“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春夜啊!”蹄声得得,在西行的路上又扬起了征尘,因为少了一个辛红绢,这个行列就显得异样地寂寞。 三个人的心中,对那浅语轻柔而佻达的倩影,竟起了一种特别的思念。 离开了呼音寺不久,突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蹄声,一驽飞骑朝着他们的去路,一溜烟似地追来。 三个都不禁勒转马头来驻望。 骑尘来到临近,骤然煞住,马掀起前蹄作人立,“希聿聿”!一声奋鬣长嘶,才把急速的冲势停下来。 这就见得马好,马上的人骑术更好! 三人放眼望去,来人赫然是呼音寺住持方丈苦木大师,跨下却是辛红绢的紫骝。老和尚马上合什,微一作礼道:“列位走得匆忙,未及将辛女侠坐骑携去,兰若不便饲养牲口,是以老僧专程前来送还!” 说罢飘身下马,将缰绳送到欧阳子陵手中。 天外玉龙连忙也下骑恭身接乡,行礼道:“一骑能值几许,大师随便遣位师父送来就得,何敢亲劳佛驾!” 苦木正色道:“大侠谦甚,老僧自知门下弟子,在蒙藏一带惟我独尊骄横之至,得罪武林同道很多,总归其责,咎应在我,汗血宝驹,岂伺凡马,老僧自来,正所以表示,喇嘛一宗,并非全为骄纵之徒,再者老僧尚有一事相扰,恐徒辈说不清,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 话到此处,他停了一下,才又换了凛然的口吻说道:“令师伯清昙神尼批评老僧嗔关未戡,确是透辟之论。 私心之内,对令师伯倾慕无已,惟喇嘛一宗,广布西域,虽不足与中原名门大派相提并论,倒底谊属武林一脉。 老僧忝为掌门,对令师伯入寺救人之举,于职责无法坐视,请归告令师伯,今年六月十六,假藏边布达拉寺,恭请令师伯法驾莅临,一论曲直。” 苦木大师是以掌门人身份对清昙神尼约会,欧阳子陵当然无法推辞,只好道:“晚辈敬诺!” 苦木大师微微一笑道:“约会为六月间事,彼时尔我各为师门,自不便多作酬酢,但老僧明日立将遣弟子朗月等人赴南疆滴水崖七毒天王处,擒治叛徒,尚属敌忾同仇,盼大伙得便,仍赐臂援!” 欧阳子陵见这个老和尚恩怨分明,气度恢宏,十足名门胸襟,宗师怀抱,内心钦敬异常,仍恭身道:“晚辈不才!愿听朗月禅师指示!” 苦木色霁,含笑道:“大侠人中麟凤,天上神仙,小徒得供驱策,于愿已足,请不必太客气,老僧行矣!” 语毕一阵轻风,身形化为一点黑影,眨眼间消失在沙道的尽头。 左棠摇头道:“这个老和尚武功修为已达神明境界,幸亏还讲道理,否则恐怕我们谁也出不了呼音寺的大门。 贤侄,我除了你之外,很少再心许别人,今后恐怕要推翻这个观念了!天地之大,何处无能人异士,看来我自己这点能耐,实在是微乎其微了!” 欧阳子陵也有同感,他亲见老和尚离去时的功力,想起了六月十六的约会,不禁替自己的师门及那位尚未谋面的师伯发愁了! 左棠换乘了紫骝,将他自己的那匹马改驮行装,跟在后面,三人摧骑默默地前进。马蹄落在沙土上,使得大地都起了痉挛,晨风掠过春的漠野,有早开的小花,在路旁迎风招展。 黄色的路,绵亘在前方,无穷无尽,直伸到天的那一边,太阳出来了。 中午,他们停歇在一个山谷的阴处,沙漠龙一夜没有睡觉,娇美的容颜上有着一丝憔悴的风尘。 那并不是因为疲累,女孩子在恋爱中会变得异常地坚忍与柔顺,她可以承受一切的磨难,只要是为了爱,任何痛苦都有了代价了。 此刻,她是感染着欧阳子陵的沉默,像是一面镜子般,她同样地反映着陵哥哥的喜怒哀乐。 欧阳子陵在低头吃着干粮,他仍是默默地思索一些问题,偶然地,毫不注意地抬起眼睛,看到了沙漠龙的憔悴与忧郁。 他感到无限的歉咎,不由自主的走过握着她的手,怜惜地道:“龙妹妹!你累了,我真该死,竟忘记了你是受伤新愈,又熬了一夜没休息,骑了半天的马,你一定很累了!” 沙漠龙突然地承受到他的温情,内心稍感到有些慌乱的感觉,可是欧阳子陵的手上有一阵异样的吸力,使她无法把手抽回来,抬眼向旁边望了一下左棠,老头子彷佛很解事,早就躲到一旁闭目睡觉去了。 她的芳心起了一阵激荡,羞涩地,用着极低的声音说道:“不,陵哥哥,只要有你在身旁,我永远地不会感到疲倦!” 这绝美的女孩子,以银铃般轻妙的声音,温柔而又热情地倾诉出她的爱意,使得欧阳子陵激起了从所未有的感动。 他想起一首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得到了龙妹妹这么美丽的女孩子的爱情,我也无憾于片刻的分离吗?”他在心中轻问自己。 “不!不愿!一刻一分,甚至是眨眼的刹那,我也不愿意!”他又在心中,轻轻地回答自己。 所以他分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柔发用充满情意的声音说道:“谢谢你,龙妹妹,就算我此刻死了,因为你的这句话,我也不会有遗憾了!” 立刻有一只纤手掩上他的嘴,耳旁听沙漠龙俏美的语音:“不,陵哥哥,别说死,真主保佑你,你永远不会死的!” 无尽的蜜意洋溢在沙漠龙,也洋溢在他俩的心里,现在原本是春天,但此刻的春意更浓人! 不知过了多久,左棠在远处翻身坐起,他俩当然已经分开了,老头子装模作样地踱过来,伸懒腰,打哈欠。 然后再以含糊惺忪的口吻说道:“哈哈!倒底年纪大了,精神也不济,怎么一睡下去,就不知道醒呢!还是你们年青人行……瞧!脸上红忽忽的,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没多大问题。” 他的话才完,两个年青人的脸却更红了。 老头子踱向马旁,还摇着满头白发叹道:“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耳朵眼睛都不中用了!” 他是看他俩窘得不好意思,才补了那么两句,彷佛是表示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但,这不是太聪明了一点了吗,谁说老年人糊涂呢! 四匹马又开始前进了。 欧阳子陵为了解嘲,尽量想法子找话去跟左棠聊天,他的脸上仍有讪讪的神气,然而却已没有忧郁。 因此在他们的谈话中,也时时夹杂着沙漠龙银铃似的笑语。 蹄迹在黄沙的路上,慢慢的又被风沙掩没,且末城、民丰、洛浦、于阗,一个个漠野上的城市在蹄下滑过。 他们已穿越大半个戈壁沙漠,算计着再有六七天的行程,就可以到达疏附与西行群侠会合了。 欧阳子陵始终想到清昙神尼所说前途相见之语,对这位素未拜谒而又是本门仅存的师伯,他真是孺慕得紧,恨不得立刻与她见面才好。 当然对小妹妹辛红绢的思念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他时时怅望前途,其他二个人亦是一样的心思,路程就在盼企的心情中又缩短了一段。 这一天他们来到一座山下,路是蜿蜒在山岩旁的,上临绝壁,形势凶险,天外玉龙心中一动,催骑与沙漠龙走在一起,这是一种发出于自然的心情,每到一个较为危险的地方,他就会生出保护她的意念,尽管她本身的艺业并不算错,可是她娇美的容态仍给人一种柔弱感觉! 进入山道没多久,突然绝壁上起了一阵轰隆的急响,两块磨盘般的亘石,以急速的冲力,向着他俩击来。 天外玉龙的耳目何等聪敏,立刻马上长身,单掌推出,青莲心功自然贯注,劲道极强,推向首先飞落的一块大石。 当场将巨石击得飞起,迎着第二块大石,空中相接,砰然巨响,化作石雨缤纷,漫天落下。 就在他念头尚未转过来之际,那漫天飞落的石雨,彷佛有人运掌力指挥一般,再朝他二人的头上罩落。 欧阳子陵知道这并非普通落石,上面定有人埋伏暗算,而且功力之高,生平罕见。不敢怠慢,飞身而起,凌空施展青莲掌法,恍如满地莲叶田田,更加以无比劲功,将大小无数石块,纷纷向四周扫落。 可是那些石子也怪,明明已被掌劲逼开,将要落地之际,忽地又被一种大力所引,突然回头,仍是向他身上击去,而且力量甚大,竟有挡不住它们的趋势。 再加他人在半空,全凭一口真气提住身形,那能持久,堪堪劈到三四十掌,一口气接不上,飘然而堕,石块又继续朝他身上击到。 沙漠龙在骤遭激变,幸而有欧阳子陵挡了一阵,所以能抽身退后,与左棠会合在一起,未被波及。 她深知自己功力太浅,虽是心急,倒没有贸然上前帮忙,只是用着焦灼的眼光,望着陵哥哥独任其难。 欧阳子陵身体落地后,气也缓过来了。 更因为沙漠龙已经躲开,免了分心之忧,所以立刻夺起神功,运掌将石子又一一的击去,虽然很费劲,却比在空中时省力得多了。 那个暗算的人并未露面,只是在隐处指挥碎石攻击,不过这个人的功力,委实高到极点,那许多小石子受他的操纵,都变成了具有生命的活体,扑而又起,带着尖锐的刺空之声,在青年侠士的掌风周围飞舞,时时刻刻要找空隙钻进去! 欧阳子陵越打越心惊,他昨夜在呼音寺中,力斗朗月禅师,功力虽是不如,还可以藉玄妙的剑招克之。 这个隐身不现的人,却距离在老远,运石攻击,较之朗月,则又高出良多,他一直在担心端木赐良会命人伏路偷袭。 不想在这儿果然遇上了,而且厉害得紧。 僵持良久,青年侠士将心一横,咬牙忖道:“看样子今天是被困住了,自己若不行,左棠与沙漠龙则更堪虑!只有豁出命来拚了!” 因此他一咬牙,抽出龙泉古剑,睹定力量的来源是发自绝壁上一块凸石之后,默运剑诀,喝出一声:“起!” 身剑合一,化为一道清光,直向壁间凸石冲去。 他的御剑之法一共才用过三次,第一次是为了斩江猪,第二次为了登七险山道,第三次是在白龙堆中献枝。 因为这种功夫,最耗真力,又极狠毒,所以寻常拚斗,他宁可落败也不愿使用,今天实在是被逼得太急了,若不孤注一掷,心恐三个人都落不了便宜。 道家至上神功,殊非等闲,地上还在群石乱舞,他的人与剑已如一支急矢,扫到绝壁上去。 石后暴起一阵急喊:“陵哥哥!使不得,那是我师父!” 欧阳子陵听出是辛红绢的声音,急忙收势,石后打出一团白影,迎着他的剑光一阻,幸而藉此一阻之势,他才将剑势止住,定下身来。 石后,辛红绢依然一身绿衣,满脸惊容,站在一个女尼身畔,那女尼面貌清癯,微带着笑容,周身素衣,洁净得一尘不染,手中持着一柄拂尘,可是上面的马尾只剩下半截,另半截却散落在她的脚前。 欧阳子陵心知面前的这个女尼必是自己的师伯清昙,不等辛红绢介绍,立刻跪将下去,惶恐地说道:“弟子不知是师伯尊驾,贸然冲撞,罪该万死!”说完将头埋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清昙神尼笑着道:“这是我故意相试,不知不罪,红儿,快扶你师兄起来!”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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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辛红绢收回惊容,笑嘻嘻地去拉欧阳子陵的衣服。 青年侠士又磕了一个头,才随着辛红绢拖拉之势,立起身来,打量自己这位依然健存,今始谋面的师伯,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阵敬意。 她既然是悟非大师的师姐,年龄少说些也该有一百六七十了,然而望去只如四十几许人,禅门修性养身之学,端的奥妙无穷。 清昙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由得笑着道:“你是否觉得我太年轻,不像是你的师伯是吗?” 欧阳子陵赶紧恭身道:“弟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怀疑师伯,只是感于师门所学,博大精深,一时忘神,乞师伯恕罪。” 清昙叹了一口气道:“宇宙万事皆扰心,劳其智而毁其神,灵台一念付空明,万岁千载柏长青。老身百数十年来,方寸不着一物,勉强维持住不现老态,悟非师弟若不是卷身红尘,但今尚健在,恐怕比我还要年青呢!” 欧阳子陵见她提起了悟非,想到师门恩重,岂仅缘悭一面,未承欢笑,而且奄然佛化,报答无由,不由得泪承眉睫,涕下纷纷。 清昙笑叹道:“痴儿!你得天独厚,一身福缘,还伤心什么,出家不是遁世,而为济世,像我这样痴渡岁月,绝非佛祖本意,悟非师弟虽然圆寂了,他实在比我成功,也比我悟得澈底!我现在虽然想通了,可是此心已灰,只有多借重你们年青人了。” 说着忽然又由感慨转为兴奋地道:“我门中得师侄这表人才,亦是大幸,方才我故意叫红儿不许声张,出手相试,发现你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我若非百余年的修为,几乎制不了你,尤其是最后的那一手身剑合一,其利洞金穿石,当今之世,能挡下来的,寥寥无几,我用上全力,也断了半截拂尘,看来武林许你为第一个高手,倒不是瞎吹瞎捧,悟非师弟天上有知,亦足可告慰了!” 欧阳子陵听师伯一阵夸奖,想到自己不问青红皂白,贸然出手,不由得脸上飞红,正想再告罪几句,清昙神尼已含笑伸手阻拦道:“师侄不必耿介于怀,你虽是稍嫌莽撞,但是我这做长辈的,随便开玩笑,先有不是之处。听红儿说起你这半年来的作为,济世救人,誉满武林,增辉师门,比你这不成材的师伯可强得多了。 今后我把红儿交给你了,她孩子气重,功力也不足,必会替你增加不少累赘,好在同隶一脉,我也无须多作客套,下面的人大概等急了,我们下去吧!红儿,你先走!” 辛红绢听见师父把自己交给师兄,芳心又喜又羞,粉颊如酡,一闻此语,正好下场,俏绿的身影一纵,拔起半空。 然后像只小鸟似的,直投向路上,人还没着地,已经急喊道:“爹爹!龙姐姐!红儿来了!” 翩翩地降落在左棠怀中,另一只手,却拉住沙漠龙的衣服,星目含泪,万言千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左棠与沙漠龙在欧阳子陵身剑合一,窜上山顶之际,就已在下马戒备,以便接应,后来听出辛红绢的呼喊,才知道是自己人。 想到人家师伯侄初次会面,总有一番话说,故以耐心地伫立在路旁等候,这一接着辛红绢,虽为小别,恍同隔世,互相对望着,都是呐呐地说不上话。 随着辛红绢之后,空中又降落两条身影。 不,应该说是飘落两条身影,因为人若从高处跳下,绝无如此轻妙,悠悠的,渺渺的,像两片羽毛似的没有一点声息。 欧阳子陵谦冲为怀,稍落在清昙神尼之后,其实他的功力,足可以追个平排的。 沙漠龙以晚辈的身份叩见了,左棠年事虽高,比之神尼,则又差了一大截,因此他也想以后进身份叩谒。 却为清昙师太含笑拦住道:“左道友,你是红儿义父,我是她的师父,武林论辈不叙齿,你我以平礼相见吧!” 左棠依然躬身施礼,神尼却也还了他一个稽首。 老头子对人不是自称老夫便是老朽,在清昙神尼之前可不敢如此托大,只好说:“左某恭敬不如从命,然觊神尼朱颜宛容,驻容有术,后生末进,自愧不如,徒具衰态,岂仅不胜汗颜,衷心敬畏有加!” 清昙莞尔含笑谦辞道:“左道友说那里话来,台端行侠人间,誉满江湖,比诸贫尼避世深山,不知高明凡几,能得相逢便是缘,舍师侄多承训示,小徒更蒙爱顾,贫尼感激无状,那里还敢当得如此谬赞!” 说完又携着沙漠龙的手道:“浊世幽兰,芳谷奇葩,红儿夸你美绝天人,贫尼还不敢相信,今宵初见,果然胜似闻名多矣!我一个徒弟,一个师侄,多承你折节下交,今后要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 神尼话中有话,弦外有音,直听得沙漠龙,芳心亦羞亦喜,忸怩着说:“前辈,您是红妹妹的师尊,就跟我的师尊一样,怎么跟晚辈说话也是这么客气,龙儿一切都不行,全仗陵哥哥跟红妹妹多方指教,小获进益,那里还敢说照顾二字,连跟着他们学,我还怕不够格呢!” 左棠大概从清昙的那番话中,听出了几分春光,笑着掀髯道:“都别客气,都别客气!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湖人讲究的是和气多福,只要你们今后和和谐谐的,我和神尼就心满意足了!哈哈,哈……” 老头子大概是得意到了极点,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是他的话未免太露骨了一点儿!神尼世外人,仅只是淡淡一笑。 沙漠龙红透双颊,难禁喜上眉梢,有这两个人的一句话,她的大事定矣! 欧阳子陵心中自是千肯万肯,表面上还得装个讪讪然的样子。 只有辛红绢天真未鉴,嗔着去揪他的胡子,娇叫道:“爹爹,您这么大的岁数,尽拿我们小孩子开胃,我非要拔光你的胡子不可……” 左棠一边躲,一面笑着道:“不能拔,不能拔,我就是这几根山羊胡子,璇珠岛的火谷上烧了一小半,青灵子那假牛鼻子的火雷珠又炸了我一小半,再让你一拔,干爹只好到宫中去当老公公了。” 清昙神尼笑着把辛红绢拦住,由于他这几句诙谐的笑话,将欧阳子陵与沙漠龙都招得捧腹不止。 只有辛红绢不甚解事,尽着追问老公公是什么东西,跟爹爹的胡子有什么关系,可是大家都揉着肚子忍笑,谁也没告诉她,由着她睁大了眼睛去发怔了。 欢笑了一阵之后,大家又谈正经问题了。 辛红绢把师父救她的情形说了一阵,那倒没什么波折,末后欧阳子陵却郑重的向清昙师伯禀告了苦木大师订约之事。 神尼微叹了一口气道:“苦木论修为不在我下,论年岁也跟我差不多,可惜他修的是外功。虽已登峰造极,嗔念这一关却始终无法打通,我生平没与武林人物打过交道,想不到晚年却惹下了这场是非。 到时候只有去碰一下了,能够善了固然很好,无法和解只有付诸天命,真要拚起来我并没有多大把握胜他,只有借重师侄了,事关本门荣辱,你必须好自为之!” 欧阳子陵惶恐地道:“弟子身受师门洪恩,荣辱所系,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只是弟子功力太差,对付他的弟子朗月,已感不支,要说能与苦木大师一决上下,弟子自知决无此等能力,只怕有负师伯厚望了!” 清昙道:“陵侄不必妄自菲薄,功力固在修为,福缘亦足重视,你幼年以大还芝为粮,十年学艺所服何下数十株。 只是遗憾你照笈所学,末得深奥之窍,好在离会尚远,在这段时间,我会指导用功的,再者,天残功诀亦宜勤练,异日藏边之会大有用处,你等滴水崖事完,应该好好地学一下,以免将来一任宵小横行,而无制裁的方法。” 欧阳子陵恭身受敬,神态庄重异常,却又免不了带些怀疑地道:“弟子与左伯父等,亲见苦木大师离去之身法,功力确已超凡人圣,师伯对异日藏边布达拉寺之约,似乎成竹在胸,弟子愚劣,请叩其详!” 这问题不但萦绕于欧阳子陵胸中,左棠,沙漠龙,辛红绢等人莫不怔仲于心。 因此都将眼光投向清昙身上,希望她能说出一番道理! 谁知神尼仅只淡然一笑道:“贫尼虽于先天易数,略有所得,然世间根本没有未卜先知之人。苦木造诣确实不凡,连我也不敢说是必成,然而他那个人还肯讲理,再强也强不过公义天心,所以西藏之行,无论胜败,都不会有甚风险。 倒是此度南天山之约,灾舛颇多,端木赐良心计狠毒,据我所知,他已邀了不少隐名多年的魔头为助,此举不仅在倾覆中原武林,更有领袖群伦,独霸江湖之意,我们倒不能不慎重以赴!” 大家都听得憬然色变。 左棠道:“神尼似乎足迹不出哀牢,然耳目之敏,几乎遍及天下,左某敬仰无极,不知那毒物究竟邀了些什么能人,神尼能否先告示一二,也好使我们有个准备!” 清昙面容一整道:“九十年前齐名长白双尸,据云在家师弟悟非手下受创,然而他并未身故,现为七星岩上贵宾,更有苗疆蛊婆金姥姥,与老毒物气味相投,此刻也在为他得力臂援。 这些人贫尼早年只是耳闻,然知俱为毒绝一时的人物,长年销声隐迹,俱为受了正派人士的惩戒,埋首苦练绝技,以图一快,所以此次西行,不仅为救人,亦且是荡魔,为天下武林,一清败类!”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沙漠龙等人,出道太晚,对这些名字可说是闻未所闻,左棠却是知道的。 当他还是小伙子初入江湖时,还听得不少有关他们的传闻,所以面现惊容,他想不透端木赐良有多大道行,能延揽这么多的魔头为其所用。 清昙神尼叹道:“几十年来,正派人士相继物化,一二硕果仅存的故老,有的洁身自好,不再过问江湖事,有的固步自封,艺业未见多大进境。而那些魔头们却切志苦练,一日千里,贫尼若不为天下苍生,亦何至自坏晚节,遽而出山呢!红儿生死有命,我不救她,她也死不了,单只一点小事,难道我还值得关山万里,费神奔波么?” 欧阳子陵听了,才知此行前途艰险。师伯爱护情深,不惜中辍清修,出山接应,不禁感动于衷,发之无状,匐匍在地下,含泪叩首道:“师伯开关顾之情,弟子杀身难报……” 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清昙一把将他扶起,对这个初见面的师侄,她真喜爱到了极点,他的禀赋资质,心胸怀抱,无一不是极上之选。 因此虽然她早巳斩尽六欲,却也忍不住用袍袖替他拭着眼泪,激动地说:“痴孩子,祛魔行道,本是无上功德,正义中人,谁都有—份责任,这又不是你—个人,同在—门,你对我那样客气做什么。倒是你左伯父,本来闲云野鹤,何等自由之身,为了你们这一班小孩子,几度出生入死,你该谢谢他才对。” 欧阳子陵闻言,又转身对左棠跪下。 老头子本来被清昙神尼夸得很不好意思,这一来越发当不起了,慌忙用手搀住,连声谦辞道:“神尼金玉之言,益令左棠愧颜无地,我早年但凭一己好恶,任意行事,也不知造下多少罪孽。 还亏后来认识了他们这批年青人,行为正直、心胸光明,无形中受了不少感染,多多少少,总算做一些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私心感激尚且不及,那里还当得起这般对待,贤侄快起来,否则我也只好对你跪下了。” 左棠以功力论,半年前略胜于欧阳子陵一点,这半年来青年侠士历经磨练,早年所服的灵药逐渐发挥功能,进境有一日千里之势,他如何搀得动,急得自己也想撩衣下跪,欧阳子陵没法子,只好站了起来。 说说讲讲,虚掷了许多时光,大家都觉得应该上路了。 因为七星岩上既然埋伏了许多好手,怕先到的人,不明底细,冒昧行事而致上当,应该赶快前去会合,共商大计。 马只有四匹,人却有五个,如何分配也不够,欧阳子陵自愿让出黑天骓给师伯,自己以轻身术赶路。 清昙大师笑着摇手道:“此去疏附,不下千里,沿途俱为荒僻沙原,人为血肉之躯,何能与禽兽相比,我自有坐骑,师侄不必担心,而且脚程之快,包不在你们汗血名驹之下,你们尽管放心上马吧!” 大家都感到奇怪,不明白她的坐骑由何而来? 辛红绢却撮口长啸,半山闭窜出一条黄影,正是随着小妮子一同失陷的神兽狻猊金儿,这半天它都留在高处,担任防止及了望之责,听见了召唤,才赶下来。 这忠义的灵兽,见了主人之面,备及依恋,挨着欧阳子陵的衣服,呜呜直是低吼,苦在有口不能言,否则它必定能说出无数感人的言语。 清昙笑着拍它的头道:“你这孽畜,冤枉跟我听了十几年的经,还是这样地看不开,过些日子,我把你带回哀牟山上,整天守着洞府,不许你再见师侄的面,看你还作这怪样子不啊?” 金儿通灵,当然听得懂这些话,而且明知道清昙师太是吓着它玩的,却也急得双眼流泪,转身又扑到神尼之前,把一颗大头,直触神尼的云履,蓝眼珠含着一泡泪水,呜呜哀求,其状十分可怜。 辛红绢不忍,拉着神尼的衣袖道:“师父,这畜牲怪可怜的,您就别再吓它吧!” 说着在金儿的背上也打了一掌,叫着道:“你还不快起来,小心点载我师父赶路,要是追不上马匹,那可有你受的!” 清昙神尼也笑着提着它的耳朵,将它拉起来道:“阿弥陀佛,你以为我还希罕你这孽畜不成,你未戒肉食,跟了我十几年二哀牢山上的小动物也不知道遭多少殃,你早走早清静,还不起来,装这份可怜相给谁看!” 金儿这才欢叫一声,爬起身来,先朝欧阳子陵顽皮地眨眨眼睛,那眼泪远在眶内转呢,却又乖乖的站立清昙神尼身畔,等侯她坐上去。 这情形将大家却招笑了。 一行人认蹬上马,放辔急驰,金儿因为听了辛红绢的话,抖起精神,始终不肯落后。 欧阳子陵的黑天骓自然跑得最快,霜鬃与紫骝紧迫不舍,左棠当然落后了,跑得最快的,还数金儿。 心急马快,大概连休息在内,用了两天时间,他们终于赶到了疏附。 这是南疆的第一大城,所谓城,当然无法与中原城邑大市相比,也不过是人口聚集稍多而已。 最难得是邑中有一家汉人开的客栈,崔萍,庄佑,独醉生,欧阳恩,陈金城,百了大师师徒,李不问等人早到了,而且都歇在那家客店中。 只有诸葛晦与上官云彬老哥儿俩,不见踪影,他们是走得最早的一批,想来一定是诸葛晦心急玉人失陷,早一脚到七星岩去了。 大家见面后,略述经过,自不免有一番惊喜交集,感叹丛生。 新增的两个人,清昙神尼与沙漠龙给大家的印象之深,也无以复加。 神尼以她崇高的辈份与超凡的仪态,赢得众人一致的尊敬,沙漠龙则以她绝世的姿容,使得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看见她与欧阳子陵亲热的情形,则又令他们在艳羡之外,平添无限欢喜,只有她的美丽,才配得上他们心许的第一天人——欧阳子陵。 所以庄佑的笑口经常不闭,在晚间的聚宴上,他开玩笑地宣称自己由四绝增为六绝,除了琴棋剑掌之外,他自诩谓有天下最佳的干儿子,和最美的儿媳妇。 可是这些人在欢笑中,总有着一丝牵强的成分,因为七星岩中,陈慧珠与崔珏尚未救出,现在又要为诸葛晦与上官云彬担忧了,所以他们没敢多休息。 第二天一早,迤逦又上道向滴水崖进发了。 南疆的滴水崖七星岩,自从端木赐良在此盘踞之后,已把一座荒凉的山岭建设得美仑美奂。 后山的深院中,矗立着一座危楼,那楼不像堡中其他的屋子,遥遥相望,它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岭上。 楼中住着两个姿容美丽的女孩子,一个年岁较长,另一个却正在豆蔻年华,她俩当然就是那一对命运乖舛的女孩子——陈慧珠与崔珏。 自从被白不凡与万自刚分别劫出之后,立即转送到这座危楼之上。 端木赐良这老魔头倒还有江湖道义,他并没强迫她们嫁给不愿嫁的人,也没有虐待她俩,只用药物使她们功夫全失,禁闭在危楼上,衣食无缺。 而且安排了许多藉与消遣的玩意,以免她们寂寞,可是不准她们出去一步。 他宣布过这楼中四周都是绝毒的埋伏,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逃出去,就是这样,她俩在危楼中渡着悠悠的,悲伤的岁月。 每天,她们俩只是看看书,下下棋,偶而也弄弄乐器,来抒发心中的忧闷,幸而有着一股坚韧的信念在支持着,否则恐怕早就会自尽了。 那信念就是她们深信自己的心上人,必会摆脱万难,来将她们救出这重危楼。 堡中的生活是孤寂的,太阳升上又降落了,月亮圆了又缺了,在无比的岑寂中,过了三个月难挨的日子。 这是一个月夜,楼下是一片花圃,晚风将春花的芬芳送入楼窗,送到两个俱已清瘦许多的女孩子鼻中。 陈慧珠抑郁地向崔珏道:“姐姐,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还没有消息,我真急死了,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来呢?” 崔珏蹙着峨眉叹道:“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不死不活的真难过,照我的心性,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又怕他来了,落个遗恨无穷,唉,这个愁煞人的希望啊!” 两个女孩子一时都默然无语,事实上除了这几句话外,她们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良久,陈慧珠以一种坚决的声音说道:“不管他们了,等这次月亮再缺剩一角的时候,我再出不了这座危楼,只好自寻了断了,现在若不死,将来恐怕想找死都不容易!姐姐,你再把那易安居士的‘声声慢’吹一遍好吗?只有在听你吹笛子的时候,我的心里会比较好过一点!” 崔珏的确没有心情弄笛子,她是以笛子与诸葛晦定情,每吹一次,心里就痛一次,可是却不过她哀切的要求,拈起那枝血泪斑斑的湘妃竹笛,放在口边。 天际扬起一缕令人涕泣的呜咽,陈慧珠情不自禁,擒着眼泪跟着唱了起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而今有谁堪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笛咽,歌悲,东风又扫落了一阵残英。 蓦而花木扶疏,闪闪隐隐的来了两条黑影! 那两个黑影身形十分灵活,藉着花木的遮护,兔起鹘落,顷刻间已经来至危楼之下—,然而他们对那些花木彷佛十分顾忌,不但不敢用手触摸,甚至连衣服也不敢沾上一点。 此时楼上悲歌乍歇,两个女孩子相显对望,各自含着两泡清泪。 黑影为歌声的余韵所阻,身形略停,忽而他们一打手势,身材较高那人低喝了一声: “不管了!上!” 语音方歇,一先一后的纵上了栏杆,飘落在两个惊惶的女孩子面前,各含着两道邪祟的眼,分别地攫取他们的对象。 这两个人,正是追随端木赐良将她们掳来的万自刚与苇叶郎君白不凡。 万自刚在点苍山上所受的内伤仍未完全恢复,以致于使他的脸庞更形苍白,嘴角含着一丝淫秽的笑意:“侄女儿,万叔叔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崔珏像遇见了鬼魅般似的退后了两步,而另一边的陈慧珠也退到她身旁,恐惧地,颤抖地紧靠着她,双手也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虽是同在危急中,她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保护这位小妹妹。 所以她一只手揽着陈慧珠,一面以愤急的口吻:“万自刚,任你的作为,与我的爹爹结义之情早就断了,亏你还有脸自称叔叔!” 万自刚高声地大笑道:“对,不该叫叔叔,以后该叫哥哥了,老实说,要不是为你,我才不愿意替你爹爹卖命呢,哪晓得老头儿糊涂,反而跟敌人谈和了,更把你许配给诸葛晦那穷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一切作为,莫不出之于爱你,难道还不可以原谅吗?” 崔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羞愤难当。 正想劈他一掌,举起手来,才想自己功力已失,不禁颓然的又将手放下。 万自刚见状更得意了,跨前一步道:“怎么样,我知道你还顾念一点旧情,舍不得打我吧!其实论年龄,我并不比穷酸大多少,论造诣,我更较他高出很多,什么都比他强,你又何苦跟定了他呢!” 他越说越劲,身形也越移越近。 崔珏拥着陈慧珠慢慢地朝后退步,一直退到桌子旁边,后面再无余地了。 她一咬牙,厉声道:“万自刚!你再前进一步,我立刻就咬断舌根,自戕给你看,我生时无力杀你,死后化为厉鬼,也不有容你安神!” 神容凄越,语意恨毒,使万自刚不由得一怔,随即他收敛起嬉笑的神态,换了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 两眼注视着她道:“珏,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你应该明白吧,在点苍山上,我不顾性命,身试四绝老儿天杀神音,有什么力量促使我那样做呢!还不是为了爱吗?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万斛深情,你怎么能漠然无所动,诸葛晦已经死了,未来的岁月又是多么的悠长寂寞,你不愿意我永远地伴着你,爱护你吗?……” 他的声昔如一曲哀婉的恋歌,尤其是他的目光,使人有无限的迷惑,崔珏在那种目光的诱惑下,彷佛的确是负他太多,粉颊上一阵颤动,泪珠忍不住流了下来,望着他伸出的双臂,忍不住就想投了过去。 突然陈慧珠叫了起来:“崔姐姐,别信他的话,也别看他的眼睛,你忘记了他的眼光有鬼吗?” 这一阵呼叫像一响突发的巨雷,把崔珏在迷惑中震醒过来,立刻明白万自刚是在以精神功向她催眠蛊惑,立即专凝神志。 她功力虽失,多年修为的心法仍然晓悉,所以她闭上了眼,对万自刚的眼光不予理会,心里更在数着他所有恶劣的行迳,果然内外交相抗御,一任万自刚如何施为,再也无法迷惑她的神志了。 万自刚见精神功已然无法奏效,恼羞成怒,把一股怨气完全发泄在陈慧珠身上,恶狠狠地骂道:“贱婢,好端端的要你多什么嘴,坏了我的好事。” 语毕,劈空就是一掌。 陈慧珠就是功力未失,也无法挡住他的含忿出手,遑论此刻全无功力了,躲既无法躲,干脆闭目受死。 可是就在掌风临体之际,半空中匍的一声响,却是一向闷在旁边的白不凡,出手替她挡下了这一掌。 白不凡以功力论,自是无法与万自刚相抗拮,故以掌虽然是挡住了,人却被余劲推出了好几步。 他寒着一张脸道:“万兄,你这是干什么,方才在楼下我们是怎么说来着,要是你真将陈小姐杀死,岂不令小弟抱恨终天!” 万自刚出手之后,方自感觉不安,奈已收掌不及,幸而白不凡发掌相接,没将事情闹大了。 不由得歉咎地笑了一下道:“白老弟,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生气,忘了你的事儿啦!看来今天用软的是不行的了,还是依照咱们预定的计划,各行其事吧!” 白不凡气血乍定,闻言稍现一丝犹豫道:“我总觉得有些担心,帮主把此地列为禁地,并声明有许多埋伏,怎么我们不费一点事就上来了。这其中必有文章,我看还是……” 万自刚不等他说完,立刻拦住道:“老弟别三心两意了,帮主不过是嘴上说得厉害罢了,我们不是安然上来了吗?再说他原来也答应过我们,早晚都是那会子事,我相信他就是知道了我们偷上此楼,目前正在用人之际,也不会怎么样的。 而且归根结底一句话,你我背师离众,远不是为了一偿心愿,谁希罕当这捞什子七毒门侍者。 世事不可测,错过今朝,再也找不到如此良机了,真要等欧阳子陵那家伙找了来,听说他又得了天残功诀,帮主也未必挡得了,你我的鸳鸯梦,只怕迟早是镜花水月,老弟,佳人当前,莫负良辰,请吧!” 说完纵身就朝崔珏扑去。 白不凡为他说动了,也毫不迟疑的扑向陈慧珠。 两个女孩子偎依在一块,欲避无力,眼看就将白璧遭瑕,双双不约而同的紧咬舌尖,以便自裁。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响澈耳鼓的长笑,那笑声凄越惨厉,两人闻笑色变,脚下慢了一步,差一点没抓上她俩的衣裳。 紧随着笑声之后,楼头人影飘忽,上来了四条身影,当头一人身材高大,相貌阴骛,斑发墨髯,正是滴水崖七毒掌门端木赐良。 后面那三人为二男一女,男的形容酷似魔鬼,白衣、白发、白色的皮肤,双目深凹,颧骨突出,二人俱是一般长相,恍如新从棺木中跑出来的僵尸。 女的却鸡皮鹤发,身着花衣,极为不调和。 端木赐良沉着面色道:“万侍者、白侍者,你们二位入门虽浅,权掌颇高,应该知道本门规律如山,此楼既经我列为禁地,无故擅入,罪当何加!” 字字不严而烕,万自刚与白不凡那等凶顽之人,此时俯首听命,不敢回答一字。 端木赐良又沉声说道:“你们违禁擅入,尚念出乎人欲,犹可一恕,却不该藐视帮主,那圃中花树经我用毒汁浇溉,无不深含剧毒。 你们以为不沾上就没事了,事实上只要鼻子吸入一丝花香,就会烂尽心肺,你们若不相信,可以先运气一试!” 二人听得心中暗自吃惊,连忙如言运气,立刻感到内脏激痛,不禁面如土色,汗下如雨,立即匍匐在地上。目光望着端木赐良,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端木赐良见状面有得色,哈哈大笑道:“那两个女孩子我虽然答应过许配给你们,却必须在那班自命为侠义道人物死绝之后,期前必须毛发无损,老夫言出如山,你们这等行为,存心在使我失信于敌,死有余辜!” 他的脸上紧罩着一层寒霜,望之令人生畏。 万自刚与白不凡二人却俯首无言,强忍住腹内刺骨的痛楚。 这时跟在旁边的那个老年婆子,隐隐现出一种不忍之色,上前乞情道:“他们不敬帮主,自然罪该万死,姑念初犯,且在需人之际,请帮主看在老身面上,暂贷一死吧!” 端木赐良面色转霁道:“姥姥之命,敢不遵从。” 语毕从袖中掏出两颗丸药,掷在二人面前道:“承金姥姥为你们说情,暂恕目前死罪,此药可保三月寿命,三月内汝二人若无过犯,且能忠心帮中事务,我自会给你们解药,否则静待内脏糜烂而死吧!” 万自刚与白不凡拈起药丸,忙不迭的吞下肚去,站起身来朝端木赐良躬身作礼道:“谢帮主不杀之恩!” 端木赐良将手一摆,鼻中微哼一声:“罢了,你们先走吧!” 二人又作了一礼,才以恋恋不舍的目光,一扫崔珏与陈慧珠,然后飞身退出楼外。 那个老妇正是苗疆蛊婆金姥姥,待他们走后,以一种夸赞的口吻说道:“这二人的前师,一个是名震天下的四绝神君,一个是雪老人,俱为当世之绝,帮主不但能将他们抢过来,且能令其俯耳听命,雄才大略,可以想见,老身钦佩无已!” 端木赐良微微一笑道:“姥姥过奖了,这些人禀质恶毒,我不过是用以毒制毒之法,迫使他们就范而已,其实在他们心中不定有多恨我呢,此与姥姥以蛊制人,异曲而同工,那里敢当谬赞!” 金姥姥亦为绝世魔头、听完端木赐良的话后,深为知己,不由得嘻开大嘴,枭鸟般的大笑起来。 一旁那两个形如僵尸的老人冷地各哼了一声,彷佛对她的傲态极为不满。 金姥姥是何等高傲之人,怎能受得住这种冷落,立刻把眼睛一瞪,斜瞥着二人,煞住刺耳的长笑,也改为一声冷笑。 端木赐良见情势不佳,知道自己光是讨好金姥姥,冷淡了长白双尸,连忙接口道:“姥姥称雄苗疆,固然天下知名,两位梅老前辈,白骨功饮誉北五省,同属宇内无双,端木赐良何幸,得三位老前辈辱临赐诲,铭感五内。我已得消息,知道那批自命为侠义中人,已经沿途西来,不日可抵,届时望三位一炫神功,为吾辈吐一口气。” 他这番话可说是费煞苦心,两面讨好,总算将这场尴尬揭过去。 长白双尸中的老大梅世风始傲然的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的白牙,尤见狰恶,以干枯的嗓音道:“帮主太客气了,当年令师辛无害与在下弟兄曾有一面之缘。彼时敞弟兄承蒙订交,倾慕之至,刻下七毒技业,传至帮主手中,更是青出于蓝,想来异日光大吾道,必非帮主莫属。” 端木赐良谦辞了一下,才对崔珏与陈慧珠道:“方才使二位姑娘受惊了,老朽深感抱歉,这种事我担保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老朽此来有件事情相商。” 话说到此处,略停了一下道:“我虽然曾经答应过本门万白二位侍者,将二位姑娘许配给他俩……” 陈慧珠拦住他的话头,马上插口道:“我们的事不劳你费心,自有我们的父母作主,再说崔姐姐与诸葛大侠已经花烛拜堂,名份早定,你凭什么替我们指配……” 大姑娘虽然是气急发言,倒底因为是涉及婚配之事,脸上一红,底下的话当然也说不出口来了。 端木赐良不愧老奸巨滑,虽然受了顶撞,脸上却全无怒容,依然带着笑容道:“对,婚姻大事,当然我无权千涉,你们爱嫁谁就嫁谁,再说敝门两位侍者人品猥亵,连我郡瞧不上眼,何况是二位姑娘呢!你们尽管放心,除非是二位心甘情愿,老朽自无话说,否则老朽断不至强人所难。” 这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两个女孩子实在弄不清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只好睁大了眼睛,静听他说下去。 端木赐良此刻彷佛非常得意,摸着胡子笑哈哈地接着道:“老朽此来乃是带给你们一个绍世难逢的福缘。” 说着用手朝后一指道:“这是金姥姥,那二位是长白山梅世风,梅宇风前辈,他们俱是与家师齐名一时人物,家师虽已作占,这三位前辈不但健存,而且数十年来埋首绝艺,功力俱已达人神之境,可惜俱无传人,三位前辈都看上了姑娘们禀赋超人,有意将绝技传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请姑娘们任选一方拜师。” 他语音方落,双尸中的梅宇风心急,已经抢着道:“老婆子不过仗着几只臭虫子兴风作浪,那里及得上我们老弟兄的白骨功举世无双,姑娘们不必犹豫了,只要你们俩一点头,谁要是敢欺侮你们,梅老二立刻就要他好看!” 那边金姥姥早气得七窍生焖,跳脚道:“放屁,你们两个活死人,不过比死人多口气,也敢吹牛唬人,你们真要厉害,也不会叫悟非老和尚打得几十年不敢出头!” 双尸中的老大梅世风本来已经瞧老太婆不顺眼,这一揭到他们的疮疤,当然也是暴跳如雷,衣袖一翻,露出枯骨似的一双手臂,冷然地道:“臭老太婆,你嘴里干净点,谁行谁不行,伸量一下就知道。” 金姥姥也把膀子一抡,怪叫道:“打就打,我就不相信你们这一对活死人有什么了不起,楼上打不开,我们外头比划去!” 长白双尸岂肯示弱,转身走到楼窗旁道:“对!出去打痛快,咱们定了高下再来决定徒弟该属谁?” 三个人气冲冲地都要往外去。 端木赐良一看不对,敌人还没来,他们先要窝里闹,这三个老家伙都是一等一的好帮手,不管那一方败了,都是自己的大损失。 于是连忙拉住他们道:“三位前辈等一下,这事情不是斗意气可以决定的,我们不妨问一下两位姑娘的意见,她们也是当事人,至少这择师的事该让她们自己决定!” 三个老家伙一听也有道理,互相怒望了一眼,又转回身子,将目光全注定在两个女孩子身上。 崔珏心高气傲,这三个久都是穷凶极恶的魔头,那一方面她都不愿投,正想出言反对,不想陈慧珠刁钻古怪,一拉她的衣服俏眼翻了两下道:“三位老前辈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看上了我们,正是我们的福气,照理我们应该立刻磕头拜师,要是有所挑剔,简直是大不敬!” 三个老家伙听她说得入情入理,不由得各自嬉开一张嘴,觉得这女孩实在讨人喜欢! 俏姑娘脸上带着微笑,又侃侃的接下去道:“不过人总往好处学,我与崔姐姐未能免俗,当然也希望拜个高明一点的师父。” 三个老家伙又是将头连点表示十分赞同。 只有端木赐良心中暗暗着急,知道姑娘在使坏,可是又没有办法阻止她说下去,惟有暗中打主意。 果然陈慧珠接着道:“我们出世太晚,见闻也太少,当然不知道那一位老前辈技业比较高一点,因此对我们目前择师之举,实在是难以决定!” 话说到这儿她停住了,眼珠转了半晌道:“当然晚辈不敢使前辈们伤了和气,白骨功,伤了金姥姥固然不好!” 金姥姥插嘴叫道:“好娃娃别担心,凭他们两块死人骨头还能伤得了老婆子,那真是梦想!” 姑娘不去接她的岔,梅宇风又想攘臂而起,陈慧珠却一本正经地说道:“金姥姥的神蛊伤了梅老前辈也不好!” 梅世风哈哈一声长英道:“好精灵的女娃儿,说了半天,还是想激着我们几个老不死打场架给你看,行!就为了抢你这个女徒弟,我们哥儿俩也得赔上命去,老婆子,走啊,上外面打去!” 金姥姥也是爱煞了这女孩子,站起来道:“走就走,这么美的女孩子,要是练成了你们那死人样子,老婆子看着也心疼,这徒弟我收定了!” 三个老家伙又站了起来。 端木赐良眼珠一转,含着恶意地对陈慧珠看了一眼道:“老前辈们请等一下,我还有个计较!” 三个人果然又站住了,等他说出办法来。 端木赐良慢吞吞地道:“三位都是成名多年了,为了这点小事硬拚硬打实在太无聊,依我的意思,不妨暂等几天,那批侠义道来了之后,前辈们轮番出手,宰一个算一个,事后结算,那一方伤得人多,就称得胜,岂非一举两得!” 三个老家伙本来就是想与正道中人物一较长短,对这个方法自是赞成,只有陈慧珠却差点没急得哭起来。 她本来想卖弄聪明,让他们先拚个死活,替陵哥哥他们削弱一下敌势,不想狡诈不过端木赐良,反而将他们拉拢了,连忙叫道:“不行,这个办法不好!” 端木赐良好笑着问:“这个办法什么地方不好,请陈姑娘细道其详!” 陈慧珠想了一下道:“对手的功力未必全能相等,这个以伤人多少来决胜负,岂非不太公平!” 三个老家伙一听也有道理,金姥姥接着问道:“那么女娃娃,你有什么更高明的公平办法!” 陈慧珠又思索了一下,突然将牙一咬,不先说出方法,却对长白双尸问道:“听说老前辈早年曾与悟非大师较量过?” 长白双尸的白脸上一红,金姥姥却微有一点得色。 片刻之后,梅世风略微带着愧意说道:“是的,那时候我们弟兄的白骨功没练成,以半招落败,不过现在我有把握,绝对打得过老和尚,娃娃,你莫非知道老和尚的下落,快告诉我!” 陈慧珠黯然地道:“悟非大师已经仙逝,不过我陵哥哥却是他的传人,因此依我的之见,请三位老前辈到时与陵哥哥过招,谁要是胜了他,谁就称赢了!” 陈慧珠尚未答话,一旁的崔珏却忍不住道:“老前辈近来大概不问江湖事,欧阳子陵艺出悟非大师及宁机真人门下,学兼释道二家之长,金陵大会,技震天下英豪,公誉之为当今第一高手,家父赤龙子崔萍屡次见败,连他的义父四绝神君以及阴掌鬼见愁左老前辈亦莫能言敌。” 三个老家伙听说欧阳子陵如此英雄,倒不禁欣然色动。 梅宇风大声道:“好,想不到老和尚倒收得好徒弟,行!女娃儿,就以那小伙子为准吧,我们要是赢了他,你可不准耍赖皮!” 陈慧珠咬紧嘴唇点了一下头。 端木赐良却半点声色不动,面含微笑地催促道:“既是说定了,我们就走吧,前厅菜肴已备,请三位前辈用膳,二位姑娘也该用晚餐,我们不再打扰了。” 四条身影轻轻地一晃,飘落在花木扶疏之间,顷刻就消失了。 陈慧珠却含着两行清泪,跪在楼窗口,向着光亮的明月祈祷:“老天爷,请你保佑陵哥哥得胜吧,陵哥哥,我替你惹来麻烦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避免其他人无辜的牺牲,我只好把你拉出来了。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想尽方法,也会替你报仇,然后我再自杀在你坟前!陵哥哥!……” 字字血泪,句句哀音,彷佛是子规夜啼,猿揉悲鸣,月儿不胜哀伤,低头避入云中,东风难禁悲愁,扫下落花如泪。 端木赐良跟在长白双尸及金姥姥之后,默默地向前厅走去。 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阵狰狞,望着三个人的背影,暗暗冷笑道:“凭你们这种老糊涂,也敢在我面前混充前辈,趾高气扬……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叫你们领略一下我七毒天王的厉害。” 四人慢慢走向前厅,厉天吼与厉天啸兄弟在厅前轮值,论辈份他们比万自刚低了一级,论年纪则又比他大。 端木赐良可不理这一套,一律委之以侍者之职,万自刚与白不凡责在巡山对外,厉氏兄弟掌内。 另外尚有许多较为重要职事,却由他自己门下弟子担任。 厉氏兄弟见帮主驾到,立刻恭身迎接:“筵席已经准备好了,听候帮主吩咐!” 端木赐良将手一摆,庄容道:“开上来吧!请三位老前辈入席!” 厉氏兄弟恭身应命,亲自将桌子拉开,请长白双尸及金姥姥一一坐定,再由从人将酒斟好。 端木赐良才举杯邀饮,酒过数巡,端木赐良突沉着喉咙道:“天啸!天吼!” 厉氏兄弟一直在旁迅侍立,闻唤忙走来垂手肃立道:“弟子在,帮主有何法谕!” 端木赐良道:“你们弟兄做事情越来越不小心了,后面百花楼我虽然设有埋伏了,倒底也该派两个人在那儿守着,崔姑娘与陈姑娘将来可能是三位老前辈的门下弟子,要是出了点差错,你们俩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厉氏兄弟受责,脸色微红了一下。 厉天啸阿谀地说:“是,那是弟子们疏忽,不过我想没有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冒犯帮主天威!” 端木赐良冷笑道:“你们俩倒很看得起我,可是就有人偷上了楼,你们知不知道!” 厉氏弟兄面现惊色,讶异地道:“弟子该死,弟子不知情!” 端木赐良面容森严:“你们当然不知道!等你们晓得了,恐怕你们的那位宝贝师妹,已非冰清玉洁了!” 厉氏兄弟对乃师恩情已断,可是对小师妹崔珏,因为看着她长大,十分呵护,闻言立现怒色。 但是不敢发作出来,立刻恭身问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请帮主明示,弟子与他绝不干休!” 端木赐良看他俩急怒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表面上依然沉着脸道:“还等你们去出头,那我这帮主就白做了,我问你,万侍者与白侍者现在到哪儿去了!” 厉天吼人较率直,立刻怒声骂道:“果然是这两个贼子,迟早我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的……” 端木赐良不等他说下去,就已大声吼道:“在我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我问你他们现在上那儿去了!” 厉天吼立刻又躬身道:“弟子不敢,方才他俩气急败坏地走来,刚好前山暗哨示警,他们又赶到前山去了!” 端木赐良听说前山有警,倒是不再继续责问下去,面带惊奇地道:“前山有人侵入了,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向我报告!” 另三个人也放下了杯筷。 厉天吼却从容地道:“来的只有两个人,据暗哨的报告,极似布衣秀士诸葛晦与云梦狂叟上官云彬。此二人艺业平常,连弟子都不如,因此传令将他们困在回肠谷内,小丑跳梁,所以没有打扰帮主。” 端木赐良听说来的仅此二人,倒觉得自己过份紧张,重新端起酒杯道:“两个浪得虚名之辈,也值得动用埋伏去困他们,传出去七毒门可真够面子的了,去告诉两位巡山侍者,限他们在半个时辰内,将人擒到此地来发落,还有告诉暗卡,开放禁制,叫巡山侍者凭功夫取胜,否则以帮规论处。” 厉氏兄弟又敬诺了一声,带着一丝喜色走了。 梅宇风不解地问道:“你既然收留了这些人,干嘛又要使得他们不和,大家一心一力,做起事来不也方便一些,这道理我就不懂了!” 端木赐良哈哈大笑道:“前辈一向是两个人独来独往,那里想到创帮立门的困难,他们都是些叛师背门的凶狠之徒,愈是不和,愈易于控制。 要是让他们一条心的话,恐怕连我这个帮主都会被遭排挤掉,不单是他们,连我门下亲自授技的弟子,我都是令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监视,这样一来,人人为求自保,才能尽忠于我。” 语毕一阵凄厉长笑,满怀得志。 连三个杀人无数的老魔巨孽,心中都起了寒意。 端木赐良何等精明,一瞧三人神色,知道他们对自己有了戒心。 连忙收敛狂态,换了一付诚恳的语调道:“吾辈行事,但求快意,莫论是非,所以那些自命侠义的人物,都想杀之以快人心,所以在下自接掌本门以来,远避边疆,广招羽翼,亦所以为自保之计,天幸得三位前辈之助,当一求振拔,也让他们晓得这些邪魔外道,不可轻侮?” 三个老魔头向来行事只逞己意,并不讳言自己是邪魔,所以听罢端木赐良的话后,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知己,敌忾同仇,于是也谈笑风生起来。 端木赐良更是曲意奉承,对他们三人直捧上天,所以长白双尸的死人脸上,也浮上一丝酒意,金姥姥的皱脸上,也添了一阵红晕。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 旧雨楼 扫描 楚天侠影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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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万自刚与白不凡没有将来人擒到,连去传言的厉氏兄弟也没见回来报信,端木赐良的脸上不禁泛起一阵惊疑,放下酒杯道:“三位前辈请在此多喝一杯,我想去看看,前面不要是另外出了什么岔子。” 金姥姥也一推面前酒杯道:“帮主这就见外了,老婆子虽然是客,可是到了这儿,承蒙天天盛筵招待,不让我出点力,我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老婆子陪你走一趟吧!” 长白双尸岂肯后人,亦同时站起来道:“着哇!我们哥儿俩怎能让老婆子一人专美,酒是大家吃的,有力一起出,咱们也跑一趟!” 端木赐良此刻急着要出去,也懒得跟他们多客套,伸手相让道:“既是前辈们执意相助,我当然求之不得,好在酒也凉了,借着温酒之便,大家一起去散散心吧!” 他虽是口口声声叫人家前辈,却是始终不愿过份低抑自己一帮之主的身份,从未自称过晚辈。 好在三个老家伙也不斤斤计较称呼。 当下四个人由端木赐良领路,直向回肠谷而去。 端木赐良为显示功力,去步若飞。 姥姥一看,心说:“好哇!小子,你跟老婆子较上劲,老婆子人老腰腿还没老,不相信能输给你!” 遂也加紧追上。 长白双尸更不肯丢这份人,大袖挥处,也是去步如飞! 四条影子疾若狐鼠,先后赶到回肠谷,谁也没把谁比下去,大家心中都有个计较。 回肠谷不愧为回肠,四面高峰陡立,仅中间一块平原,山涧暴泻,涧上只横着一座独木桥。 谷中高树参天,月影斑驳,阴气沉沉,的确令人有荡气回肠之感。 涧畔有一块空地,厉氏兄弟各人接住一个对手厮拼,万自刚与白不凡却坐在一旁将息,月光下脸色甚是苍白,显见得是吃了亏。 端木赐良先前颇感奇怪,此二人论武功造诣,应在厉氏兄弟之上,怎么他们俩败了阵,而厉氏兄弟反而接得住。 继而一想,才知道原来白不凡与万自刚不久前中了花毒,内脏受伤,仅将余毒去掉,伤却未曾痊愈,难怪会吃败仗了。 万自刚与白不凡见帮主亲临,含愧地站起来道:“弟子自惭无能,有辱帮主之命!” 端木赐良用手摆道:“你们的伤势未愈,是我一时失察,倒怪不得你们,等一下再说吧!” 语毕负手至一旁观战。 厉氏兄弟一面打,内心却忍不住惊奇异常。 尤其是厉天吼,半年前在金陵陈家的客厅中,他曾连创二人,若非了性大师出手,这二人几乎难保性命,半年不到,他俩不但功力精进,连招数也神奇多了。 他那里想得到两个人不仅是得了个老弟欧阳子陵的许多指点,还服了一枝武林至宝大还芝。 四个人分成两对,掌风呼呼,砰击有声,上官云彬仍是以他的那套潜踪步,加以六合掌法,接斗厉天吼的百禽掌,双方势均力敌,谁也讨不了便宜。 诸葛晦则步履从容,与厉天啸抵掌,也是不相上下,端木赐良见他们胜负不分,自己矜持帮主身份,不屑下场动手。 长白双尸可管不了这么多,生怕被金姥姥抢了先去。 梅世风一拉梅宇风的衣服道:“老二,咱们练练功吧!” 语毕率先枪奔上官云彬,梅宇风立刻就找上了诸葛晦,他们弟兄俩出手向来不讲规矩,喊一声:“两位侍者请退!” 厉氏兄弟立刻应命退出。 梅世风掌凝白骨功,一手拍出去,上官云彬只感到劲力袭体,鼻中闻到一阵腐尸的臭味连还掌都来不及,当场受伤倒地。 而另一边,诺葛晦也是如同一辙,倒地不起! 梅世风收掌摇头道:“不够劲!连一下子都受不了。” 长白双尸出招伤敌,端木赐良看在眼内,暗暗心惊,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吩咐厉氏兄弟道:“将他们两人送到前面路上放着,算是给以后来的人一个警告!” 厉氏兄弟应命各扛起一人而去。 端木赐良却向长白双尸致谢道:“白骨功果然无敌,两位前辈再度出山,足以震动武林,酒大概已经温好了,咱们还是回去再谋一醉吧!” 双尸面有得色,仰天长笑,笑声直贯入夜空,惊起无数宿鸟,绕枝而啼。 欧阳子陵与群侠等在疏附没敢多耽搁,就赶向滴水崖而来。 途中他们三匹汗血宝驹可出足了风头,纵辔急驰的时候,其他的那些人可只有在后面赞羡的份儿了。 可是追追等等的,倒底也慢不了多少。 所以在两天工夫内,总也赶到了滴水崖附近。 辛红绢与沙漠龙童心末泯,一路上就在赌快;所以她们俩总是跑在前头,欧阳子陵鉴于在呼音寺之失,不敢离她们太远,总是在数十丈外相随接应。 突然前面有一片浓荫阻路,沙漠龙控马踌躇,辛红绢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策马直冲进林子去。 欧阳子陵一见大急,连忙喊道:“红妹妹,谨防敌人捣鬼,逢林不可轻入!” 可是辛红绢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的进去了,沙漠龙似乎略停一下,接着也策马跟进。 欧阳子陵心中焦灼,立控黑天骓,奔驰如电,刹那间赶到林边,辛红绢与沙漠龙的马上却已各驮了一个人出来。 辛红绢的手中还拿着一张告示般的大纸条。 欧阳子陵不及去看纸条上写什么,赶快下马去接下那个人,他的眼尖,老远已经看出是先期而走的上官云彬与诸葛晦。 他们俩神色惨白,周身疲软,淡淡的散出一种腐尸的臭味,最差的神智昏迷不醒,脉象与呼吸都很微弱,不知受伤已有多久,更不知所受的是什么伤。 青年侠士看了半天,才毫无所得地站了起来,眼中含着眼泪,心中十分悲愤,辛红绢无言地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 欧阳子陵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来人冒昧犯山,故薄施惩诚,以儆不自量之过,所中系白骨神功,天下无药可救,敬致哀忱,且告西来群豪,本月二十日,敝堡聊备水酒,既为诸君洗尘,亦为诸君饯行,祈请全体光临,勿劳鬼卒多作跋涉拘魂也。 端木赐良谨白。” 天外玉龙愤急到了极点,一扬手,将那张纸条化为无数碎蝶,因风扬散。 这时后面的人也都赶上来了,见状纷纷下马惊问。 欧阳子陵各拖着上官云彬及诺葛晦的一只软绵绵的手臂,垂泪不答。 还是辛红绢将情形对大家说了。 群豪中以独醉生与崔萍医道颇精,探脉以后亦是摇头不语。 大家再追问结果,独醉生废然道:“他们二人体内大部份器官俱已开始腐化,纵有千年灵丹,恐亦无能为力矣!” 来人中与他们二人的交往颇厚,闻言后都有黯然神伤的感觉。 尤其是崔萍,老泪纵横地叹道:“可怜的珏儿啊,未曾瑶台双飞凤,已是春闺梦里人!” 只有神尼清昙漠然无所动,沉吟片刻,方才徐徐地说道:“白骨功乃聚腐尸阴毒之气练成,可以藉道家赤阳功驱之,已腐内脏,贫尼尚有九还丹可疗,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尝试的方法,是否一定奏效,贫尼不敢担保!” 欧阳子陵一听师伯的话后,立刻跳起来,抹掉脸上的泪痕,欢声道:“成!这方法一定成,神农创草本,也不过是对症去源,固本培元的道理!” 他心切义兄,立刻就着手驱毒,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擅赤阳功,其他人只好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欧阳子陵先静坐凝神,直到气走百穴,赤阳功提到十分火候,才徐徐的伸手按到诸葛晦的胸前,将劲力不住的输导过去。 约莫有盏茶时分,诸葛晦的头上,手上,身上,都开始冒出热气,脸色也开始转为红润,无力地睁开眼睛。 看见欧阳子陵正满脸涨红的在他面前,知道这位小兄弟又一次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感激地笑了一下。 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独醉生戟指点在他的气促穴上,诸葛晦两眼一闭,又自失去知觉,众人吃了一惊。不解其故! 清昙神尼却笑着道:“独醉先生医理精妙,贫尼佩服异常,适才若非先生当机立断,恐又遗下无穷之患!” 独醉生谦逊地笑了一下,未作言语。 幸红绢却弄得莫名其妙,拖住神尼的衣袖道:“师父,您说话急死人,怎么专门打哑谜呢,快把道理说给我听听吧!” 其实着急的岂仅是辛红绢一人,大多数人都把眼睛看着清昙,希望这位世外高人能解释他们的疑团,多增一点知识。 神尼笑着道:“这有什么难懂的,你师兄以赤阳功已将尸毒逼集在一团,慢慢加以消灭,诸葛大侠自己本身亦有一股抗力,阻止尸毒流窜。 这种毒素细微无比,得隙即钻,若是一开口说话,阻御之势稍懈,尸毒逸出,钻入骨髓之内,就再也无法奈何他。 方才独醉先生点在气促穴上,不惟阻止了诸葛大侠说话疏神,而且更断绝了毒素一切可窜逸之途。 比我原来所想点哑穴一法,更见高明,可见学问之道,真是无穷无涯,我今天都长了不少学识,是以对独醉先生无限钦佩。” 独醉生在点完诸葛晦的穴道之后,手指并未离开,想是在以功力,帮助欧阳子陵,阻歼尸毒。 听见了神尼的话后,满面通红,很不好意思地道:“晚辈一得之愚,那里当得起师太谬赞,令师侄一身所学,已究罗天地之奥,师太胸中邱壑,岱山北海,更非晚辈所能望的了!” 他们在这儿客气谦逊,欧阳子陵却始终恍若不闻。 李不问看着十分佩服,忍不住赞道:“欧阳大侠不愧为佛门高弟,其定力之高,遑非吾等所及,即此心无二用之修为,换在旁人怕不要敷十年面壁,方克以臻……” 一言未毕,欧阳子陵已经收掌起立。 沙漠龙温婉地为他拂去额上汗珠,崔萍却赶紧弯下腰去,拂开诸葛晦的穴道,慢慢的为他推拿。 青年侠士喘息了一下道:“这白骨功的尸毒真厉害,若非五哥本身的抗力坚定,独醉兄又适时臂助,几乎制它不了,师伯,您的九还丹可以给五哥服了,我却要休息一下,才能再替二哥治疗!” 说完盘膝坐在地下,用起功来。 清昙一面拿出药丸,一面摇头说:“功夫还是要专神去练才好,欧阳师侄论禀赋的确是上好之材,可是他所学太杂,虽然每种功夫都有了一些根底,倒底经不起太多的考验,即以此一道而论,若换在宁机真人,一举而疗二人,易若反掌,那里还需要休息缓气呢!” 众人都憬然有所悟。 只有辛红绢不服气,为欧阳子陵辩解道:“师父,您这话有些不近情理,要是陵哥哥只学了悟非师叔一个人的功夫,那今天的白骨尸毒,谁也无法解得了,您在山上清修,当然是择一求精,若是要像陵哥哥一样行道江湖,还是广学博能的好!” 神尼被她说得无话可答,片刻之后,才笑道:“真是的!你这小妮子在外面跑了一趟,长了不少知识,韩文正公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看来你再跟陵哥哥学一阵子,可以反过来教我了!” 大姑娘被师父说得怪不好意思,拖着清昙的袖子闹不依,其他人也被招得哈哈大笑,把忧急悲伤的气氛都冲淡了。 这一天就在疗伤叙旧中过去了。 因为离二十日会期尚有二日,大家认为端木赐良既然按江湖礼数柬约,期前倒不应该前去打扰。 而且敌方势力并不弱,也应有一番讨议,遂在左近找了一个游牧民族的帐幕借居,因为有沙漠龙的关系,那位酋长倒把他们看得若上宾。 欧阳子陵由于强敌当前,抽空翻阅天残功诀,想在其中找到一些能够速成的功夫!大家都知道他责任重大,不去打扰他。 独醉生广阅群书,尤精策略,大家公推他担任指挥调度之责,眼前这些人,谁不是一时知名之士,他如何肯当此大任,力辞不得,只好竭尽智虑,作了一番安排,大家不仅钦服异常,连庄佑及清昙神尼也击节叹赏,誉之为当世奇材!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四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充满了一种暖意,然而这一群老老少少,的侠士们心中,却都相反地怀着阴森的沉重。 因为他们正在去赴一个近乎是死亡的约会,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正是好几个令人闻名丧胆,极端凶残险恶的魔头。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就可以看见滴水崖的远貌了,它背着一座高插云表的山峰,当着一条崎岖难行的山道,是一重高大的门楼,碧瓦雕柱,气象宏伟。 门紧紧的闭着,黄铜的大门环是嵌在一对狰狞的铁兽头口中,门上横着一方横额,草书着七星山堡四字,笔法劲捷。 可是在门的另一旁却树着一方木牌,赫然画着一个骷髅,下面用醒目的红漆写着:“擅入者死”! 百了禅师愤然地说道:“这老毒蛇约了我们来,门上却不留一个人接待,不知是闹的什么鬼!” 左棠最是性急,燥声吼道:“管他闹什么鬼,既来之,则闯之,难道凭一块烂木头,就把我们吓退了不成?” 语毕袍袖一挥,一股掌劲就朝那方木牌击去。 独醉生心计最细,慌忙拦道:“左前辈不可……” 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伸手将左棠推向旁边十数尺之外去,而自己也藉一推之势,退出老远。 果然在木牌受击之后,晃了几晃,并未倒下,却在骷髅的口眼鼻等空白之处,喷出几道黑色的汁液,并带着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 左棠因为被独醉生推开,才没有为黑水喷上,落在地下,立刻冒起一阵黑烟,片时才散尽。 而地下原来所铺的青石块,已经被黑色的毒水蚀出无数龟纹的裂痕。 左棠看得惊心,不由得咋舌道:“老毒物好狠毒的心计,若非独醉先生出手得快,老夫险些不明不白地做了冤鬼,只是这木牌上的骷髅,分明是用笔画上去的,怎么其中仍藏有这等机关?” 独醉生对木牌审视了一下,摇着头道:“小侄对于机关削器,略有涉猎,然与此造木牌的人相较,则又逊色多矣,小小的一方木板之中,竟暗含弹射的巧器,且不露形迹,若非那骷髅画得怪异,小侄又生性多疑,老实说,我也没看出其中一定有毛病!” 大家又惊叹了一阵,由于前车之鉴,对于那两扇深闭的大门都暗存戒心,谁也不敢冒昧去推动了。 默然地伫候了有盏茶时分,门里面有人用挪揄的口吻讥讽道:“诸位侠客不远千里而来,怎么望门止步呢!家师在厅中筵席已备,专候诸君一叙,还望诸君不要客气!” 欧阳子陵听出正是铁笔书生索良的声音,豪气上冲,毅然地踏前一步道:“闭门饷客,似非迎宾之道,欧阳子陵不才,只好登门求进了!” 说完双手推在门环上,用力朝前一送,两扇大门,豁然应手而开,眼前一条山道,俱用白石铺成阶梯。 索良神色倨傲地站在山道入口,看见欧阳子陵正在审视手掌,笑吟吟地说道:“七毒门虽然以毒著称,不过在大门上的确未施手脚,大侠尽管放心!” 这几句话不但使欧阳子陵脸上一红,连在他身后诸人,也有点讪讪的不是味儿,深深地感觉到七毒天王端木赐良的心计,确有过人之处。 索良对大家施了一礼,才慢慢地说道:“家师因为先有远客光临,正在接待,未遑分身,特命在下代致歉意,再者也为诸位领路。” 众人见他不惟说话时神情激傲,而且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闪烁不定,知道他是一个奸诈之徒,都不去理睬他。 只有欧阳子陵冷冷地一拱手道:“如此有烦索兄了。” 索良对众人冷淡之态,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耸了一下肩膀,阴恻恻地说道:“客气! 客气!在下就告罪先走一步,请诸位随着来吧!” 语毕转身随级而行,大家就在清昙神尼的率领下,鱼贯地向上走去,只是行列中少了上官云彤,诸葛晦与百了的弟子穷和尚,以及李不问四人,那是独醉生的计划,他们另有所事,远在抵达山门之际,早就隐过一旁。 山道的石级是弯曲蜿蜒的,因此使上山的人,根本无法知道前面将遇见什么,即此一端,亦可见端木赐良宅心之多计。 果然索良走不多远,即回身对大家说道:“家师为练功夫,曾豢养了许多虫兽之属,无不身蕴其毒,仅家师一人可控制,在下虽在门中,对它们也没有办法,现在家师正在陪客,这些毒虫蛇兽无人管御,难保不出来惊动诸位,因此在下把话说在前面,免得诸位不小心受了伤害,反而怪我这个领路的不尽责任!” 他一面说,一面乱翻眼睛,神情可恶到了极点,大家在心中暗暗提防,表面上都还是很镇静。 只有四绝神君庄佑愤怒地说道:“端木赐良是什么东西,尽弄这些鬼鬼祟祟的玩意,老夫当年闯荡江湖之际,他还不过是个黄口乳臭的小儿,今天居然敢对江湖前辈如此藐视!” 索良在前面咋咋怪笑道:“庄老先生,江湖无辈,只论渊源,家师论年纪虽然比您轻,可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千,好像他老人家没理由把您当前辈吧!” 庄佑听得心头火起,怒喝一声:“小子,你欺我太甚!” 突地一长身,就是劲力无俦的一掌,他四绝神君的名号并非虚得,这一掌挟着一股狂强的风势,直朝索良击去。 铁笔书生早料及此,所以说完话后,立刻朝前一跃丈余,才避过那一掌,口中还轻飘飘地说道:“庄老先生,您的火气还真大,不过我奉告您一句,在这山道上可不能乱发睥气,若有个风吹草动,可不能怪我!” 话刚说完,欧阳子陵已惊呼一声:“爹爹,快退,留神右边!” 庄佑闻声退后一步,忽的一响,从右面飞落一只大蝎子,拖着长尾,周身遍泛蓝光,足有茶盘大小。 庄佑是识货的,脱口呼出一声:“天蝎!” 索良在远处带笑不笑的哼了一声,然后才说:“庄老先生应该知道的,您用来淬练天蝎金刃的,正是这玩意儿,只不过大了一点,您不常见到吧!” 这种蓝色的蝎子是天山的特产,庄佑远隐穷荒之时,千方百计,化了很多精力,才捉到了拳头那么大的一只,淬链成四柄毒刃。 本来是为了找宁机真人报一剑之仇,后来收了欧阳子陵为螟蛉义子,旧仇自然一笔勾消了。 可是他对这种蝎子,倒是知之甚稔,这东西不但动作如风,而且还能喷出毒雾,中人必死,所以立刻传言大家远避,一面凝神注视着那只蝎子,预防它猝起发难。 那只蝎子一扑未中,立即蜷缩在路中央,鼓着龙眼大的巨目,口中还丝丝地直响,突然长尾在地下一弓,蓝光飞起,直向庄佑再度飞起。 欧阳子陵耽心义父受伤,早巳拔剑戒备,见状龙泉一挥,也飞起身来,向那道蓝光直劈过去,迎个正着。 天蝎毛壳坚硬,普通刀剑根本奈何它不了,龙泉前古名剑,只听得“笃”的一声,生生的将它的大螯劈下了一只。 这东西一吃痛,厉叫了一声,落下地上,扬头就是一蓬蓝雾,对着欧阳子陵喷过去。 庄佑惊喊道:“陵儿!快躲开,那雾沾不得!”可是他喊迟了。 欧阳子陵不懂得蝎性,见一剑只砍下它的前螯,本着除恶务尽的心,想上去再补上两剑,刚好被蓝雾喷个正着,而他的剑也对蝎子又砍下去,双方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发生。 剑落在蝎身上,应手裂为两段,流出一滩蓝水,而那团蓝雾只在他身前转了一下,顷刻化为无数细烟,一闪而灭,年青侠士依然无恙地屹立在路中央,为庄佑的呼喝声,惊得怔在那里。 庄佑满脸忧急地跑过来对他道:“陵儿,你呼吸一下试试看,这种毒雾中在人体上立刻发作的!” 欧阳子陵依言猛吸了几口气,又举起宝剑来挥了五六下,才摇头道:“我很好啊,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东西的壳还真结实,我砍的时候,手还振了一下。” 庄佑细察了他的面容神色,发现他的确是毫无所伤,不禁奇怪地道:“这我倒不懂了,我相信没有看错,这玩意的确是天蝎。 当年为捉一只小的,我全身都披上牛皮,好不容易才到手,还吃它的毒雾将牛皮蚀烂了一层,这只大得多了,难道毒性反而会减轻了不成!而且那毒雾很重,连风都吹不散,怎么会一下子都—消失了呢!” 大家听他说得厉害,都关心地跑到欧阳子陵身畔,闻言也是不解。 片刻之后,辛红绢突然拍手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清昙神尼瞧她得意的样子,不禁也笑了,温和地谴责说道:“痴儿!你疯成什么样子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怕大家笑话,你明白什么了!” 辛红绢被师父说得脸上飞红,看了大家一眼,才笑着道:“陵哥哥在库鲁克达格山上的洞穴里,得了天残老前辈的许多藏珍,其中不是有一颗雄精宝珠吗,那珠子能祛百毒,所以陵哥哥才没有受伤,而且毒雾也一定是被宝珠驱散了!” 大家一听才恍然大悟。 欧阳子陵当是就将珠囊取出,拈起雄精珠一看,黯黄的珠子吸进了毒雾之后,稍微现得光亮一点。 他又拿珠子靠近地下的死蝎,珠光更盛,而蝎身上的蓝色却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片灰白。 清昙神尼微叹了一口气道:“天地造物,确是玄机无穷,物物相克,周而不失,师侄有此一珠在手,任凭他端木赐良在山道上布置了多少毒蛇虫蛊,也可以履之如夷了!” 大家也跟着叹赏了一阵,才继续赶路。 索良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大概他是看到那天蝎无功,怕庄佑要打他,吓得赶紧溜之大吉了。 欧阳子陵因为身怀异珍,所以由他在前面开路,虽是无人带领,好在山道只有一条,别无岔路,顺途而行,倒不怕走错了。 一路上只听见两旁的密林里悉索直响,谅来是那些毒虫,慑于雄精宝珠之威,于是纷纷远避。 又走了一阵,只见前面的山道上横着一条独角巨蟒的尸体,旁边躺着一个黄衣的老僧,双手乌黑肿胀,已然气绝多时,可是他的手指却紧插在巨蟒的七寸里。 欧阳子陵一见,不禁讶然惊呼道:“这不是呼音寺中的智月大师吗!” 左棠赶前两步,审视了一下,发现果然是曾经与他一度交手的高僧智月,立时恻然悲叹无语! 沙漠龙一直没说话,因为当着这么多前辈,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此刻她忽然而现惊容地道:“怪不得索良说他师父在陪远客,看来朗月禅师已经先我们入山了,他们论武功固然高绝,可是若与端木赐良的恶毒相较,仍是不能抵敌,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他们吃亏!” 欧阳子陵点头赞成,其他人也深以为然,遂展开身形朝前直闯,下了一道山波,便是诸葛晦与上官云彬受伤的回肠谷。 渡过断涧,路也宽多了,隐隐地可以看见许多房屋,想来已快到达堡中的正屋了。 欧阳子陵看见四周静荡荡的,一个人影都不见,不知端木赐良倒底在捣什么鬼,忍不住聚气长啸道:“欧阳子陵应约拜山!” 声若龙吟,四谷响应,语声落后,山前袅袅地转出四个绝色青年女子来,为头的一个大约有二十几岁,姿容虽丽,却掩不住妖冶之态,与沙漠龙的绝世姿容,端庄仪态,相去何啻千里。 她带着三个女孩子走到跟前,福了一福,娇声说道:“索师兄已将诸位莅临的消息,告知家师,怎奈家师正在陪几位大师谈天,无暇分身,特遣小女子等四姐妹前来恭迎侠驾!” 她满脸含笑地望着欧阳子陵。 然后将眼光逐广往后看去,及至停在辛红绢及沙漠龙脸上,立刻现出一种惊叹之色,俏丽的目光中也涌上一阵杀意! 欧阳子陵因为有了沙漠龙与辛红绢那么美丽的妹妹,对这几个女子连正眼都不愿多瞧,冷冷地拱手道:“敬请姑娘们告知令师,说我们已经到了,一路上虽小有耽搁,幸而没有人受伤,令师准备将我们作何处置,乞速明示!” 那为头的女子闻言后,脸上稍微红了一下,立刻接口道:“家师也知道区区虫蚁,不足以当诸位侠义神烕,不过本门以毒成技,总该小有表示而己,厅上筵席已备,小女子这就带路。” 说完一转身,刮起一阵香风,婷婷地向山上走去,这四人虽是女流,身法倒不慢,大家在后面跟着,就只有陈金城感到有些吃力。 再走上山坡,眼前又是另有一番气象,瑶花琪草,璀灿耀目,而且都为罕见的品类,花木之后,就是一大座厅房。 正厅门口,肃立着两排锦衣的弟子,男的目清眉秀,女的花容月貌,每排都是十二人,更难得的是每一个人都彷佛具有颇高身手。 赤龙子崔萍见状,不禁叹道:“七毒天王能僻处南疆,他的这一番经营倒可算是芸芸大观,比起我的摩云山庄来,似乎高明多了!” 独醉生则细视那些花草后,也是失声惊叹道:“这是穿肠红,这是毒藿,这是追魂兰,七毒天王名不虚传,这些天下至毒的花草,我寻求多年,想找一本都难遇,他居然能搜罗得满园满圃!” 辛红绢听了奇怪道:“独醉先生,你又不要害人,寻求这些毒草做什么?” 独醉生笑着解释道:“天生万物,各有其正用,这些花草可以毒人,也可以救人,但看用者心术如何而定,就以这穿肠红来说吧!” 说着弯腰采了一朵血红的大花,拈在手中接着说下去道:“这花瓣晒干后,研成粉末,服之可以穿肠裂腑,立刻致命,但是若与其他草药合制成外敷药膏,可治风湿瘫痪,其验如神!” 正说间,那四个女子已经走进正厅。 不一会出来了一个隼目鹰鼻的老者,正是七毒天王端木赐良,依然还是那一身千奇百怪的打扮,锦袍上绣着七样毒虫,栩栩如生,手握精钢蛇杖,杖头上还盘着一条通体纯白的活蛇。 他先哈哈的干笑一阵,声如狼嗥,然后才朗然地道:“恭贺诸君,能渡过毒龙香之厄,重晤故人,不胜欣慰!” 庄佑冷冷地道:“老毒物,别假惺惺了,你看见我们没死,不定多失望呢,还高兴得起来吗?” 端木赐良将眼睛一翻,毫无愠色,仍是笑道:“四绝老儿,你这话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实说,放毒的人就是不怕救,你救了这一项,我才有兴趣去研究更高明的一项,否则还有什么趣味呢! 你们得了紫贝,固属可喜可贺,可是也逼使我创了几项新毒,那都是紫贝解不了的,所以说起来,我对诸位可是感激都来不及呢!” 言毕又是一阵哈哈长笑,众人听他的话意,确实是出乎内衷,对这个一身是毒的魔头,固然添了一阵警诫,可也存了一丝敬意,至少,他还不失为一派宗主的风度! 端木赐良在人群中逐一审视,面上又流出一番笑意:“哈哈!旧识不少,新知亦多,请进,请进,三杯水酒之后新知都成了旧雨了,哈哈……” 就在他的放纵笑声中,请大家郡进了大厅。 这所厅堂论规模倒不算大,可是其中设备精妙,布置奇特,则又另见一番匠心,尤其是靠墙壁的那一面,普通都是悬挂—山水字画,他却用两丈见方的大立轴,草书了一个大大的“毒”字。 旁边悬着一幅对联,却是用隶书魏碑的笔法写着:“以牙还牙,惟大英雄能狠心,用毒攻毒,是真豪杰必辣手。” 字体苍劲古朴,只是含意令人惊心。 厅中设着三张席面,一边坐着呼音寺中的第二高手朗月禅师与三位老僧,寒青着脸,朝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又默然坐下,尤其是对清昙神尼多望了一眼。 清昙淡然一笑处之。 主位上坐着长白双尸与苗疆蛊婆金姥姥,也是略一点头,却特别注意欧阳子陵。 天外玉龙神色自若,不以为意。 端木赐良等大家坐定后,回到主位上,朗然发话道:“今日之会,俱为一时俊杰,颇为不易,乃本门创立以来最大的盛举,是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武林人士,向例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诸位来意,在下都明白了,因此也不必多费口舌,只是端木赐良为筹备今日之会,颇费了一番苦心,所准备的菜肴,敢夸举世难求,因此请诸位安心吃过之后,再谈其他。” 说完后,对适才那四个女子一示眼色,依然由为头的那个女弟子走到厅后侧门,高喊了一声:“上菜!” 立刻由厅后侧面内,走出三对白衣髫婢,每一对抬着一只大银盆,上面覆似银盖,热气腾腾,各自安放到桌子上,垂手恭身退出。 端木赐良又怡然站起来道:“端木赐良以毒为技,我虽不下毒,诸君未必能释然无怀,为示心迹,故菜皿均以银盆承制,是否含毒,一看便知!” 独醉生在位子上冷冷地接口道:“穿肠红,五更菊,蝮蛇血,都是过银不黑的毒药,台端之言,似乎太过于笼统一点!” 端木赐良用眼睛瞥了他一下,欣然色喜道:“座中还有内行朋友,在下倒失敬了!不错,那三样东西的确是遇银不黑,然而却逃不过无垢木一试,朋友假若看一下筷子的质料,便可以相信端木赐良的诚意不虚。” 独醉生一看筷子,果然是一种洁白无垢的硬木刻成,微带一丝沉香的味道,确为天竺奇树无垢木,内心很佩服端木赐良收藏之丰,表面上微微一笑,表示默认。 端木赐良见独醉生已无异议,朝另三个女弟子吩咐道:“到席上去,准备侍候开宴。” 那三个女子各自认定一桌,掀起盖子。 —大家一看盘中所盛的菜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清昙神尼口念佛号,沙漠龙与辛红绢嘤然惊呼,花颜失色,朗月禅师那一桌则闭起眼睛,不敢再看。 原来盘中所承的,却是面目姣好的两颗女孩的头,齐颈切断,蒸得透熟,妙的是腥气全无,异香扑鼻。 庄佑拍桌起立,怒声道:“端木赐良,你还算人不算,这是什么菜!当着天下豪杰,你此举用心何在!” 端木赐良面色不动,平静地道:“四绝老儿,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为这道佳肴,四出张罗,不知道费了多少苦心,满心让你们一尝异味,聊尽东主之谊,怎么倒打一耙,讲出这等话来!” 庄佑道:“区区两颗人头,难为你费然苦心,门下女弟子多得很,随便宰上两个就算了,何必四出张罗呢!” 端木赐良仰天长笑道:“哈哈,四绝老儿,我算准你见少识陋,会有此一说,端木赐良杀人不吃人,给你个证据看吧!” 说完一拍手道:“拿进来!” 侧门依然是两个髫婢,提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养着两条七八尺长的巨蛇,蛇身并无怪异,那蛇头却宛然是女人的头,眉眼鼻发俱全,而且相当姣丽。 独醉生失声叫道:“美人蟒!” 端木赐良看了他一眼,微笑地说:“朋友还算识货的,美人蟒肉鲜美无比,老饕宁可以命相换一杯羹,尤其是它的头,可谓全部佳味的精华,我请你吃这等上品,难道又错了不成!” 庄佑不禁语塞,只好坐下,主座上四人已经吃喝起来,赞羡之声不绝,朗月禅师那一桌始终不动着。 这边独醉生,欧阳恩与陈金城以及庄佑左棠,都拿起筷子来一尝,果然其妙无比,欧阳子陵不忍吃,两个女孩子不敢吃,只有百了大师与清昙神尼二人,闭目直念佛号,其声喃喃,然清晰可闻。 端木赐良的心计是厉害的,当第二道菜上来的时候,确实又令大家色变了一下,因为银盆中所盛的,竟又是一个粉装玉琢的熟煮婴儿。 不过因为第一次出乖露丑,所以大家都皱眉头没开口,可把眼睛直瞧着独醉生,希望他能够识出端倪。 独醉生审视片刻,欣然色动,举筷子朝婴儿腹中插过去,略一拨划,更为放心了,喜孜孜的挟起一块肉来,放在口中咀嚼,还不住地称赞道:“主人真个惠我良多,这一蛇两吃之法倒不稀奇,离得的巧匠妙手,将婴儿做得如此酷似,倒不能不浮一大白!” 说着对主座上遥敬了一觞酒,端木赐良也端起杯子回敬道:“先生不愧知我!”语下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大家一听,知道这是以美人蟒的肉,装做而成,吃蛇肉已经够恶心的了,何况再做成这种怪摸样,苦了那几位禅门弟子,对着一桌盛筵,徒念阿弥陀佛! 好在端木赐良的玩笑开得并不过份,以后的几道菜都是规规矩矩的,而且也有一二味素肴,这样大家总算都有了一快朵颐的机会。 不过此人生性偏激高傲,行事总要一背常理,所以他将熏鱼与熊掌放在一盘,非要打破二者不可得兼之说。 大约经过一个时辰,酒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大家心中惦念着正事,都无心去饱填口腹之欲。 朗月禅师第一个忍不住,推起杯来道:“酒足饭饱,盛意拜领,老衲动问一句,敝师弟是否确在贵堡!” 赤龙子崔萍也接着道:“老朽舐犊情深,请准赐与小女一见,且小婿的过节,也希望有一个明确了断!” 双尸中的老二梅宇风冷冷地接口道:“你那宝贝女婿不堪一击,配我徒弟实在不够格,过些时间我帮你另找个好一点的!” 苗疆蛊婆金姥姥反唇相讥道:“活死人,你别臭美了,徒弟谁属还没决定呢!你就恬着脸叫起来了!” 梅世风大怒叫道:“老妖婆,凭你那付德性,也配做那两个孩子的师父,不信咱俩就先较量一下!” 金姥姥掳袖子就要动手,他们方才在一桌上还吃喝得十分起劲,翻脸不认人,邪魔外道,那里还顾得什么风度! 端木赐良皱眉头,看他们要打起来,才解劝道:“你们三位怎么说话不算话啦!那天在楼上你们跟陈姑娘怎么约好的,放着正主儿在那里不找,一味作此无谓意气之争,则又是何苦来哉!” 三个魔头果然不响了,其他人则听得莫明其妙。 端木赐良站起来解释道:“崔陈二位姑娘,资质不凡,禀赋尤佳,所以金前辈及二位梅前辈都有意收作衣钵传人,三位前辈功力超世,技业又各有所长,无论拜在那一方门下,都是二位姑娘的造化!” 崔萍怒声道:“胡说,吾虎女岂会投妖魔门下!” 金姥姥与长白双尸闻言都愤然的站起来。 却为端木赐良伸手拦住,阴恻恻地道:“崔老先生,您也太客气了,您要真是洁身自好,令嫒又何至于冠上一个妙手玉魔的雅号!” 崔萍闻言脸上一红,自悔当初,无话可答。端木赐良得意地又接下去道:“何况投师学艺,只要令嫒自己答应了,您也是无法可想!” 崔萍动容惊问:“那么珏儿自己答应了!” 端木赐良道:“当然答应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崔萍连骂糊涂。 七毒天王见大家悚然色动的样子,非常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才说下去道:“答应是答应了,只是投在那一边门下尚未决定,不过等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他又卖关子止口不说了。 梅宇风急性子,见他尽是纡回拖延,大是不耐,抢着说:“那是姓陈的女娃儿提的主意,说是有个小伙子欧阳子陵自命了不起,让我们哥儿俩跟老婆子各接他一场,那一边胜了,她们俩就投哪一边,小伙子飞快出来吧,老头子等得不耐烦了!” 他一步就跨到厅中央,似乎等不及就想动手,大家又把眼光注向欧阳子陵身上。 天外玉龙感到十分为难,此举责任实在太大。 -------------------------------- 旧雨楼 扫描 楚天侠影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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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两个女孩子的前途就在一搏之间决定,他做梦也想不到陈慧珠会给他这一份好差事,慢慢的站起来,正想走出去。 突然彩影一飘,锦衣的金姥姥抢先到了厅中,拦住了道:“梅老二,你好聪明的主意,这小伙子就算他生下来就开始练,也赶不上你百多年的功力,要是你一掌将他劈死了,老婆子找谁比去!那两个徒弟岂不是被你抢定了!” 梅宇风似乎没想到这一层,怔在厅中,一时无话可答,不过他们问答之际,激起了欧阳子陵的豪性。 他就是再好的涵养,也无法忍受这批目中无人的魔头将他当作死人般的摆布,何况长白双尸是先师悟非的手下败将。 天外玉龙横跨数步,走到他们对面,傲然地发话道:“三位所争的实在大有道理,不过你们忘记了一件事!” 梅宇风与金姥姥俱都一怔,颇为年轻人豪气所折,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事?” 欧阳子陵傲然道:“假若你们都败了,又作何论?” 梅宇风哈哈长笑良久,才止住了笑道:“年轻人,你倒还真合了我的胃口,当年我们哥儿俩白骨功还只有六成火候,与悟非老和尚过手,也不过只输了半招,我就不信你这小伙子还能强过老和尚去!” 欧阳子陵泰然地答道:“英雄无辈,交起手来,总该有个胜负,万一我胜得一招半招,三位又作何区处!” 金姥姥怪叫道:“老婆子若败了,一切自作罢论,而且从此退出江湖,决不与人交手!” 梅宇风也叫道:“老婆子都那样做了,长白双尸岂会后人,我们若败了,自断双掌,散去白骨功!小伙子,你去挑谁吧!” 欧阳子陵一字一句道:“你们三个人一起上!” 此言一出,不仅三个老魔头动容,连端木赐良那等府城极深的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这年轻人的口气的确是太大了! 欧阳子陵彷佛胸有成竹,夷然地说道:“在下自承年纪太轻,功力不足,说这话的目的,也不是藐视武林先进,我无论先挑那一方,胜了不必说,设若溅血庭中,另一方岂非吃定了亏!” 三个魔头一听这话也有道理,遂驻目凝神听他往下说:“所以为示公平起见,请三位同时—出手,不管那一方,在百合之内,先胜了我一招,就算赢了,若至百合仍未见胜,我们就算和,另外再想其他办法!” 梅世风本来大刺刺地坐在位子上,这时也起身加入到厅中来,高声叫道:“小伙子,真有你的! 梅老大输给悟非老和尚时,心里并没服气,可是今天还没交手呢,我倒先服了你了,等一下我们兄弟下手必定给你留点分寸,即使让老妖婆占了先,我也把女徒弟让她,非收下你不可!” 金姥姥不服气顶道:“活死人,别吹大气,老婆子要是赢了,三个我全要,你那鬼死人骨头功夫,要是伤了他,我可跟你没完!” 说着又要吵起来,还是欧阳子陵道:“我们先别争题外的事了,死生有命,三位既是以我为赌技对象,手下还是请别留情,这中间地方太小,请主人招呼更宽一点吧!” 端木赐且颔首喝一声“撤席”!立刻由侧门进来许多白衣弟子,将席面抬了出来,又把椅子一一排到靠墙放好,请大家入座观看。 独醉生忧心地走到欧阳子陵身畔,低声地问道:“老弟,你到底有把握没有,这三个老家伙都不好惹,我觉得你似乎太冒险一点!” 欧阳子陵深深地笑了一笑,彷佛绝有把握。 他只好带着满腹的忧虑离开了。 辛红绢与沙漠龙忧形于色,庄佑左棠与清昙神尼急在心里,然而他们矜持着身份,不太好意思表露出来。 欧阳子陵心折无限,赤龙子崔萍与陈金城都把企盼的眼光望着他。 端木赐良这一等绝毒的人物,却也不禁钦折地道:“欧阳大侠以甫及弱冠之年,独挑三位名家,无论胜负,传诸江湖亦不朽矣!” 桌子拉开了,场子也清出来了。 欧阳子陵态度从容地往场中一站声身拱手道:“三位请赐招吧!” 梅世风一拉两道丧门似的眉毛,敞声狂笑道:“小伙子,见好就收,犹不失为明智之举,过份的狂傲可就不像话了,以我们的身份,再加上三对一,要是再抢先出手的话,这以后的江湖也别混了!” 欧阳子陵徐徐地道:“既是您这么说,在下就放肆了!” 举掌当胸,“白虹贯日”以青莲心功发出一招,推向双尸中的老二梅宇风。 梅宇风不挡不还,本来想硬受一掌的,可是当欧阳子陵的手离他尚有数尺之遥,劲风迫体,将他的衣裳往后直飘。 老头子觉出不对,微微一侧身避过,口中却高兴地喊道:“小伙子,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场架还值得一打,老大,加点工夫,他比那天两个脓包够瘾多了!” 梅世风见弟弟居然不敢受掌,知道欧阳子陵的确不坏,也高兴得大吼道:“着哇,老二,几十年没打狠架了,今天就拿小伙子喂喂招吧!” 口里在说着,手可没闲,运了六成力气向他劈了一掌,但是没用白骨功,他还是真爱惜这小伙子,生怕把他打伤了。 欧阳子陵见定掌到,胸有成竹,伸右手接下他的掌,左手又向金姥姥拍去!口中还说道: “姥姥不肯先出手,在下只好冒犯了!” 金姥姥伸手硬接,心中倒是大吃一惊,暗想这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掌力雄浑,竟不在我之下。 那边的梅世风也在发怔,因为他的掌力初接欧阳子陵之际,只觉得对方虚若无物,将自己的力这全引了过去,到后来突然有强力回震,若非掌未用实,差一点就得当场吃亏。 其中只有欧阳子陵了然于心,原来他前两天翻阅天残功诀,找到了这么一段文字:“夫箪瓢本空,注水则实,皮囊本柔,鼓气则刚……刚柔盈虚,本无常态,存乎用者之心也…… 是则若我心可两用,取甲之刚而挫乙之柔,彼刚柔互消,我则坐收其功……此二心之功诀如下……” 他花了两天时间,专门研习这心作二用之法,已经娴熟自如,所以刚才一接一攻,他只在中间作为介体。 实际上是让梅世风与金姥姥较了一掌,就像是在水上行帆,吹动的是风,抵消风力的是帆,他的本身毫未出力。 用这种战法,敌人越强越好,愈多愈佳。 梅氏兄弟与金姥姥那知这个道理,他们越打越上火,力量也渐渐地用足了,不再稍存保留,可也越打越心惊,因为他们发现这年轻人的内力彷佛越来越足。 七十回合过去了,三个老人都微有气促的现象。 欧阳子陵却从容应付,长白双尸功力在伯仲间,而且两人练就的两仪战法,阴阳互长,可是遇见欧阳子陵,变成全无用处。 金姥姥单打独斗,可能稍占上风,然而抵不了二人同时出手,她吃的亏也最大。 幸而欧阳子陵心存忠厚,在引长白双尸的掌力时,暗用自己内力卸去一部份,让她能勉强的接下去。 旁边观战的人则又各怀不同的心情,跟欧阳子陵同来的那些人固其心喜无比。 朗月禅师在惊讶中带着惭愧,他认为小伙子在呼音寺中,对他还保留了一部份。 端木赐良则是由惊生惧了,此人不除,只怕今后武林中,再也没有邪道人物插足之余地了。 第八十回合开始的时候,梅宇风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微喘地对他兄长道:“老大,再打下去,恐怕我们还得栽次跟头,用煞手吧!” 梅世风也没有初时那份爱护的心情了,兄弟俩对望眼,一咬牙,白骨功提到十成火候,一左一右,分两边攻到,掌起处,惟见一层蒙蒙的白气。 金姥姥听见他们兄弟俩的对话,恐怕他们占了先,金蚕蛊功也运足了,当胸劈到。 掌力可借,毒功可无法转,但也无法躲。 欧阳子陵只好咬紧牙开,双掌运赤阳功,分接长白双尸,咬破舌尖,鼓起狂风吹,连鲜血一起喷向金姥姥的掌上。 变起刹那,举座人都哗然站立,张开了口,无法闭拢来,世界上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三个如此高手,同时急攻下幸存,然而欧阳子陵又创下了一次奇迹,他又做到了,同时吃亏的是那三个人而不是他! 天残功诀中这一心二用,借力使力的方法,端的无限神妙。 欧阳子陵借左边梅宇风之力,助长赤阳功,反攻另一边的梅世风,再以同样的方法回敬宇风,所以长白双尸都感受到一股炽热无比强风,将他们含有尸毒的白骨掌雾,灼化无形,还亏见机收掌得早,没有受伤。 欧阳子陵先使白骨无功,然后再合他们二人之力,加上自己的力道,鼓口狂吹,劲风中带着舌尖的鲜血,宛若一阵红雨,整个击向金姥姥。 舌尖连心,那一点心头热血,专克蛊毒,故此三人中亦以金姥姥身受较惨,当堂被那股强风,逼退了三步。 蛊毒无法得逞,有情急反噬之势,连忙撤掌退步,坐在地下,强运功力,将提集的蛊毒,慢慢化开。 长白双尸颓然地叹道:“罢了,罢了!小伙子,今后的天下都是你的了,江湖中从此就算没有我们这一号!” 金姥姥也在地下一跃而起道:“老婆子生平第一次受到挫折,现在我遵约收功,今后就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拿着刀子来杀我,老婆子亦必引颈就戳,绝对不再持武功还手的了!” 厅上诸人固然为欧阳子陵的成功而高兴,亦为这三个盖世的魔头失意而叹息,突然有人抬头向天,发出一阵宏亮而刺耳的笑声。 大家愕然回顾,发笑的正是这山堡的主人——七毒天王端木赐良。 梅世风佛然震怒道:“端木赐良,我们虽没有结盟,倒底也算是你请来的,难道我们落败了,你反而感到光荣不成!” 端木赐良止住笑声,才朗声地说道:“我那是笑你们失败,我是笑你们三个人在我山堡做客时,自居一代武林之尊,何等不凡,没想到被一个小辈戏弄了半天,自己还不知道,叫我怎么不好笑!” 梅宇风怒声道:“端木赐良,竞技较艺,胜败都是光明磊落之事,怎么可以称为戏弄呢,今天你若不还我一个明白,别看我们兄弟刚才已经宣布收手,要是为了不甘受辱,照样可以再把你揍得烂扁。” 端木赐良不慌不忙地问道:“当年二位与悟非交手时,在第几招上才落下风?” 梅世风两眼一翻道:“交手几近千合,才以半招见逊!” 端木赐良再问:“以二位现时功力,再较悟非,是否仍是不敌。” 长白双尸略一寻思,才由老二梅宇风运疑地道:“水涨船也高,咱们哥儿有了长进,悟非若是不死,当然技艺也不会毫无进展!鹿死谁手,未能预料!” 端木赐良接着问道:“且不论胜负结果,只是请问二位是否仍能支持千招!” 梅世风愤然怒声道:“端木赐良你别拿我们开胃,长白双尸再没出息,两个人的进境,比一个老和尚,总不会差上太多!” 端木赐良莞尔含笑道:“问题症结正是在此,这个年轻人是悟非留笈所收的弟子,比老和尚亲手传技,当然要差上一点,二位加上金姥姥一齐出手,照理不胜,也能支持到千合以上,可是你们在第几招上即有不支现象!” 这时金姥姥也凑上来了,含愧地插口道:“前十招未出全力,倒也没什么,及后内力增强,抗力亦强,第七十招时拚力而为,依照无可奈何人家,反把自己累坏了,老婆子不讳言自己差劲,想来活死人弟兄也差不多!” 长白双尸黯然无语,表示默认。 端木赐良却哈哈大笑道:“悟非即使把他的功力全部都留给徒弟,也不能把个小伙子调理得如天神下凡,三位化出全身力气,却是自己打自己,他何曾出了一点力,人家半点事不费,你们却空自拚了半天命,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练家子,知道世上所传,确有借力使力之法,不仅恍然大悟。 梅宇风大声怪叫道:“小伙子,看你一脸忠厚相,想不到也会闹鬼,耍了我们这一阵,小子,你有种老头子一个人再攻你十招,只要你能够再挡过去,长白双尸情愿输掉项上人头。” 欧阳子陵一听端木赐良居然能识破一心二用之法,深服此人目光锐利,心思缜密,见闻尤其广泛,可是秘密被人拆穿了,红着脸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独醉生却飘然出场道:“方才较技,我欧阳老弟的确用了一番心思,然而以三位前辈如此功夫身份,对我欧阳老弟所用身法,居然看不出来,自己心甘情愿地上了当,也无法怪别人,我只问一句话,你们对于刚才那场比赛承认不承认,要是不承认的话,取消前约,也未尝不可!” 长白双尸与金姥姥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被独醉生用话一挤,如何能说出不承认来,俱皆长叹一声,摇头走至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端木赐良刚要开口,独醉生又用手一拦道:“堡主的意思我很明白,你假若认为欧阳老弟赢得不够光明的话,我们不妨也比一下!” 他略一停顿,见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才笑着接口道:“我们请百了大师,左伯父及庄老伯父出手,堡主若也用同样的方法接下一百招,那欧阳老弟胜的这一场,即作罢论!” 端木赐良对百了不甚清楚,对左棠及庄佑却是领教过的,以一抵一倒无所谓,以一抵三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何况他也不会借力使力之法,忍气吞声地瞟了他一眼道:“这位朋友好利的嘴,端木赐良自承没这份取巧的能耐!” 独醉生也冷冷的笑着道:“借力使力乃上乘心法,何能谓之取巧,不能就是不能,在下不过依理而言,那里敢当利口之誉!” 端木赐良听他满口奚落,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城府极深险,尚不动声色,冷冷的看他一眼,默然归坐。 那一眼却将独醉生看得心惊肉跳,深觉此人心计之工,倒比那三个老魔头难惹。 朗月禅师见他们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站起来朝欧阳子陵合什道:“大侠神勇无双,贫衲至为感佩,大侠已接了一场,可否借步容贫衲与堡主商决一事!” 欧阳子陵救人的事尚未了,然朗月已经出言要求了,当然不能跟他争,遂也还了一礼道: “大师过奖了,大师有事,尽管请先!” 朗月禅师谢过,看他们回了座位,才转身对端木赐良道:“敝师弟赫尔等人随同敝师侄哈达,于数日前因故离寺,不知道是否来到贵堡!” 端木赐良道:“日前有五位高僧来敝堡作客,确有赫尔大师在内,然不知是禅师的师弟!” 朗月知道他是故意相讥,好在修为有年,已不存意气之争,闻言不以为忤,仍是客气地道:“贫衲此番离寺远出,正为寻此五人,以正门规,乞堡主念在江湖道义,将此五人交贫衲领回!” 端木赐良故作惊异道:“呼音寺望重一方,其中修为的俱都是得道高僧,怎么也会有叛离师门之事发生!” 朗月当着这么多人,见他不但一再相讥,而且涉及到呼音寺,不由得泛起一层怒色。 但转念一想,人家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长叹一声,依然婉和地道: “寺门不幸,乃出叛徒,致为堡主见笑,仍祈堡主念及同为武林一脉,将敝寺叛徒交出,贫衲感谢不尽!” 端木赐良长笑道:“老师父,好说!好说!呼音寺独霸蒙藏西域,何等清高,干嘛硬插到江湖这个是非圈子,不过大师既然以江湖道义相责,端木赐良倒有个道理求教!” 朗月再合什:“堡主尽管赐教!老衲洗耳恭听!” 端木赐良面容一整道:“那五位高僧中,哈达尊者与小徒索良交好,刻由小徒接待在静室参禅,他们是否叛离师门我不知道,只是既来我堡中作客,站在道义上,我就该保证他们不受侵扰。 禅师如此上门索人,端木赐良若是听任各位将人带走,在道义上我将如何自处,请禅师不必客气,教我一个善策!” 朗月犹是平静地道:“依堡主之见,又待如何?” 端木赐良不及开口。 旁边一个老僧开口道:“叛师之徒,早就不是佛门弟子了,还参个什么禅,师兄,我们还问个什么,就请堡主请示个地点,我们自己去寻他们便了!” 端木赐良耸肩长笑道:“这个禅可不容打扰,他们参的是欢喜禅,各位老师父若有兴趣,我这儿的女弟子个个天姿国色,得与高僧共承佛祖慈悲,也是她们的光荣……” 听到这里,朗月禅师的修养再好,也无法忍受了,怒声道:“贫衲一再相让,堡主却逼人太甚,若是再以此等污言相加,贫衲少不得只好得罪了。” 端木赐良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笑着道:“在下做事,一向不强人所难,任何事情,都由人心甘情愿,各位瞧不上我的女弟子就算了,也犯不上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这七星岩山堡岂是任人发横的地方,上山时,你们已经死了一个,假若再要不讲理,那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朗月想到智月师弟死于蛇毒之惨,忍无可忍,当胸劈到一掌。 端木赐良伸手一接,心头檩然,知道这些老和尚都是扎手货,他是心计极深的人,那会如此硬拚。 于是笑着道:“大师来此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找令师弟,何苦寻找麻烦,在下就将令师弟等人请出,你们自行了断好了!” 朗月见他突然又改了口风,也弄不清他究竟在捣什么鬼,不过此行目的确是为了找赫尔等人,以正门规。 当然也不愿多惹事,忙收掌合什道:“堡主成全美意,贫衲心感,方才多有得罪,请乞宽恕!” 端木赐良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客气!少时令师弟等来了,若是不认你这师兄,可别怪我袒护!” 朗月再作礼道:“堡主仁至义尽,贫衲理会得!” 端木赐良朝旁边的一个弟子道:“到静室去把那五位大师父请来,说是我有事相烦,别告诉他们这儿有其他的人在找他们!” 说完又对朗月道:“请恕在下没说实话,因为我怕令师弟听说大驾在此,不愿前来相见!” 朗月感激地道:“多谢堡主成全!” 大家都不明白端木赐良何以会如此讲情理,只有独醉生看出他眸子闪烁不定,知道必定又有阴谋! 又等了一会儿,每个人的神情都略为现得紧张,只有端木赐良面色平静,仿佛一切都有成算。 大厅门口起了一阵骚动。 不久步声杂乱,五个光头僧人,身上却穿了俗袍,不伦不类,哈达的手中还拿着一条妇女用的汗巾,满口酒气的走进厅来。 他们两眼都发直,一声不响,直走到厅中。 朗月禅师又羞又愤,掩目不忍多看,与他同来的三个老僧也都背转脸去,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这五个人来至端木赐良面前,打了一躬道:“堡主,你叫我干吗?要是没事,我还得赶快回去,那小娘们真有意思,她说她舍不得我走开,要我快点回去哩!” 说着还学着嗲声嗲气的腔调,简直令人作呕! 欧阳子陵与左棠沙漠龙都见过他在呼音寺中上夜课肃穆的神态,不禁感慨无穷,出声长叹! 端木赐良用手指着朗月道:“这位大师说是你的师兄,要你们跟他回去,你就跟他回去吧!” 赫尔对朗月看了一眼,现得很茫然的样子道:“我不认识,我没有师兄,我只认识那小娘们,她叫如花,哈哈!真的像花朵一样漂亮!” 朗月禅师大叫一声:“孽障,孽障,气死我也!” 端木赐良却阴沉沉地笑道:“大师,也许令师弟看破了空门,跳入了红尘,您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 说着又对赫尔道:“他说你犯了法,要捉你回去杀掉,你去不去!你想死,就跟这位大师去吧!” 赫尔急叫道:“我不要死,我不去,如花还等着我去喝酒呢,谁要杀我,我跟他拚了!” 朗月禅师目恣欲裂,怒吼道:“叛师孽徒,贻羞空门,呼音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拿命来吧!” 呼的一拳,攻了过去,赫尔转身一避,也还了一掌,朗月用手接住,砰的一声,却被震得退了一步,不由大感意外,赫尔的功力他知道的,原来在他之下,不知何以突然会高出一倍来! 赫尔打出一掌后,瞪着眼道:“呼音寺,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过了一会,又茫然地摇摇头道:“不对,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如花,她要我陪她喝酒,我不能被你杀死,我要杀死你!” 语毕,掌风呼呼,对着朋月禅师直逼过去。 朗月没法子,只好展开掌势,与他打成一堆。 赫尔的内力好似突然强了许多,将朗月攻得左支右黜。 与他同来的三个老僧,见状不佳,口宣一声佛号,上前加入战团,总算阻住他疯狂的攻势。 端木赐良对其余四个人道:“他们是来杀你们的,你们赶快上去吧,不然就要被他们杀死了!” 他的话彷佛有一种催眠的力量,那四个人一言不发,立刻也加入战团,这一来形势又改变了。 朗月等人又陷入危境,他们用的郡是天龙掌法,只是另五人仿佛功力大进,连哈达也几乎与朗月不相上下,遑论他人了! “砰”!一个老僧被击出圈外,立刻吐血倒地不起! “扑”!又是一个老僧的天灵盖被击碎了,死于非命! “咚”!接着一声惨呼,一个老僧的胸前着了赫尔一拳,拳头打进了身体,血雨横飞,呼音寺的外门横练工夫似乎失去了效用。 现在只剩下朗月一个人在苦撑,可是五对一,他更难应付了,生死须臾,他急得自髯怒张。 “啊”!这一声发自哈达,他的双眉被朗月两指挖出,痛得在地上乱滚,端木赐良得意地上前,一脚点在他的死穴上,止住了惨厉的叫号。 西来群侠束手无策,看到这种激厉的打斗,连庄佑左棠等人,都觉得无法插上手帮忙。 欧阳子陵眼见不忍,正要上前,却被独醉生一把拉住了,轻声在他耳旁说:“老弟!上不得,他们是中了‘失性芝’的毒,本性已泯,力大无穷,将雄精珠借我一用!” 欧阳子陵掏出珠来给他。 独醉生接过来,含在口中,又满饮了一口茶,走至场中,猛运真气,茶化成无数急雨,喷在每一个人的额上,身上! 一个老僧为茶一喷,神思一清,攻势立停,胸前受了朗月一掌,立刻扑地不起。 其他各人也停了手,赫尔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的倩势,呆了一下,狂呼了一声:“师兄!” 举掌自毙天灵,颓然倒地,另外的两个老僧亦是学他一样,砰,砰两响,是光头撞在石地上之声! 一场激厉无比的打斗,就此停止了! 朗月愕然惊立,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独醉生朝他歉然地道:“这怨不得令师弟,他们是受了毒药,迷失本性,所以如此,在下发现太迟……” 朗月一言不发,在地下挟起与自己同来三个老僧的尸体,朝端木赐良瞪了一眼,然后才沉痛地说道:“呼音寺拜受堡主之赐,永世不忘!” 说完冲出厅门,如飞而去。 端木赐良朝着他的背影,嘿嘿冷笑道:“你们同室操戈,跟我有什么关系!呼音寺不过是几个臭喇嘛,难道我还真怕你们不成,来人,把死尸丢到蛇谷去!” 立刻有弟子过来,将满地狼籍的尸体抬了出去,又有人拿了湿布进来,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独醉生冷笑道:“好一个同室操戈,堡主真会推托关系,只怕呼音寺不作如此想吧!” 端木赐良耸肩头,满不在乎地笑道:“驱虎吞狼,这又不是我发明的方法,朋友何责我太深,只是你能认出‘失性芝’的功效,而且更能将它解了,没事咱们倒要深交一下。” 独醉生掉头不去理他。 欧阳子陵站起来道:“这件事的曲直,自有呼音寺与堡主计较,我们不便多谈,只是我们方才看了堡主行事对人,内心不无戒惧,请问陈崔二位姑娘是否健在堡中?” 端木赐良悖然作色道:“这个当然,欧阳大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崔萍被欧阳子陵一语提醒,生怕端木赐良也给他吃了什么东西,连忙接着道:“堡主可否容我们先会面一下!” 端木赐良慨然道:“这当然可以,不过我声明在先,为了防她们逃走,我给他们服了散功水。除了功力全失外,别无其他作用,诸位尽管放心,若要恢复功力,我也有独门解药,她们就住在百花楼上,我们同去一访如何?” 大家听他如此一说,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不过总觉得见上一面比较放心,当下站了起来。 庄佑笑着道:“老毒物,有些地方,你还不失为掌门风度!” 端木赐良不答话,领头前行。 众人跟在他后面,只有金姥姥不见踪影。 大家以为她打败了无颜见人,遂也不去理会,行行重行行,慢慢地走到花圃,百花楼已然在望。 端木赐良将门户一重重地打开,走到楼上一看,只有崔珏被点了哑穴,躺在床上,陈慧珠不见踪影。 端木赐良自己也觉得奇怪,衣袖凌空拂出,解开了她的穴道。 崔珏见了众人与老父进来,恍同隔世,扑在崔萍的怀中哭着叫道:“陈妹妹被金姥姥劫走了!” 崔珏定了一下神,缓和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才娓娓地道出陈慧珠被掳走的情形。 原来金姥姥趁着朗月在拚斗的当儿,轻轻地离开了前厅。 是时大家都为场中的紧张局势所吸引,无暇注意,只有七毒天王端木赐良似若有意地瞟了一眼。 金姥姥的身形何等迅速,一出厅门,立即像一支离弦的急箭,飞也似的赶上了百花楼。 两个女孩子根本不知道前面所生的事故,依然在那儿愁眉相对。 蓦而红影一闪,眼前出现了一身火红衣衫的金姥姥,形色匆忙,喘息微闻。 陈慧珠姗然地迎上去道:“姥姥匆匆而来,有什么见教?莫非是我陵哥哥来了?” 这小妮子这些日子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件事情。 金姥姥在鼻子里哼了一下,算是回答! “真的!那你们比过了没有?” 金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涌起一阵惭色,冷冷地回答道:“比过了,我跟活死人兄弟一起出手,联攻那小伙子!” “啊!”两个女孩子发出一声惊呼,当今之世能抵挡这三个老魔头联手出击的,可以说是绝无其人。 何况欧阳子陵仅是一个初出道的年轻人。 金姥姥却不理她们的惊诧,依然很平静地道:“你们用不着急得那个样子,我们三个人起初还多少存了一份怜才之心,都只用了三分力量。 四十回合之后,那小伙子不但毫无败象,反而愈战愈勇,因此到了第八十回合之后我们被逼得以全力出手,活死人兄弟使出白骨功,我则便出最具威力的金蚕蛊功,一招过后……” 两个女孩子紧张得站了起来,张大了口,急切地,却又怕听那结果。 金姥姥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又自红了一下,微微叹息地说道:“你们别替那小伙子担心,这家伙看样子倒是蛮老实的,谁知道却滑头到了极顶,打了半天,他用的竟是借力使力之法,因此只是老身及活死人兄弟在拚命,他自己何尝费了半丝力气,那一记煞着之后,我们三个老不死的都闹了个灰头土脸……” 她才说到这儿,陈慧珠已跳起来欢声雀跃道:“这么说来,我陵哥哥赢了。” 金姥姥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论心机可以算是那小伙子赢了,若论真正的功力只怕未必!” 陈慧珠不服气地反驳道:“我陵哥哥一身学究天人,技参造化,即使真比功力,也不见得比姥姥差到那儿。” 金姥姥以更冷漠的声调说道:“井底之蛙,你有多少见识,欧阳子陵不过使着机缘,屡膺异遇,比常人多一点进境而已,若说技艺之道,可以一步登天,那大家就可以不必埋首苦练了!” 她说的是技击之道的真理。 陈慧珠相信陵哥哥身上有着超越常理的力量,可是她无法加以证实,只好噤在一旁不再作声了! 又过了片刻,金姥姥突然变换了一种口吻说道:“看你一口一声陵哥哥,恐怕一颗心,整个都放在那小伙子身上去了,可惜……” 陈慧珠被她说得满脸通红,然一听到可惜两个字,连忙抢着问道:“可惜什么!” 金姥姥徐徐地道:“我自有心问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那小伙子倒没像你一样地痴情,今天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个女孩子,论容貌都比你漂亮,论功夫恐怕也比你高出许多,论对那小伙子的关切,更不在你之下。 我不反对你爱那小伙子,只恐怕你在陵哥哥心中的地位,没有你自己所估量的那么重要吧!” 陈慧珠自从认识欧阳子陵之后,心中即有一层自卑的感觉,那是因为她见到陵哥哥一身出神入化的技业,自己跟他相比,何啻云泥,因此常有齐大非偶之感,可是一缕情丝,偏又全注个郎之身。 今天听了金姥姥的一番话,不由把心中疑惧的事情,全都勾了起来。 不过口头上还是不肯承认,尖声地叫道:“你胡说,我陵哥哥,岂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金姥姥面容一正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连较技失败都不敢讳言否认,何必在这种地方骗你!” 陈慧珠面色一变,低头不语,却已是珠泪如雨。 金姥姥又缓缓地说道:“武林中人匹配,虽不一定要功力相当,至少也得像个样子,以你现在的本事,跟那小伙子相比,实在是差多了。假若你真的爱那小伙子,不如跟老身去学过三五载,苗疆绝技固谈不上是顶尖之学,然较之你们目前一般中原成名之技,则又高出很多,这可是你的福缘,别人想求我还够不上呢!” 陈慧珠沉思有顷,毅然抬起头来道:“好,我跟你去,我再也不见他了!” 金姥姥含笑没开口。 崔珏却急道:“珠妹妹,你别忙,等欧阳大侠来了,你见他一面,再去不迟!” 陈慧珠这时却表示出异常坚决,沉声地说:“不,相见不如不见,我原也知道我很差,配不上他的……” 语调艰涩,神色黯然。 崔珏也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期期艾艾地道:“那么等一下欧阳大侠及令兄等人寻来后,我该怎样对他们说呢!” 陈慧珠突然在襟上撕下一幅白绢,咬破中指,在上面写了一阵,然后交给崔珏道:“你什么也别说,把这交给他就行了!” 崔珏木然地接过。 陈慧珠回头道:“姥姥,我们走吧!” 金姥姥带笑地过来挟着她的纤腰,轻轻飘到楼口。 崔珏忙追上去说道:“珠妹妹,等一下,你难道连令兄都不见一面了吗!” 金姥姥回身一拂,闭住了崔珏的穴道。 远地传来陈慧珠带哭的声音道:“不见!我谁都不想再见了……” 原来这片刻之间,他们已走出很远了! “愿与结同心,白头不相离,皓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绝情!” 这是卓文君的白头岭,当年一曲琴挑,成就了文坛上的千古佳话,而文君就以此短短的三十字,挽回了司马相如一颗奔驰的心,此刻,还是三十字,为我们少年侠士,平增无限的惆怅。 三十个血迹斑斑的绢秀字迹,也引得无数人沉入无语默然,辛红绢与沙漠龙当然无法说什么。 独醉生历劫情场,寂而无言。 良久,还是长白双尸中的梅宇风打破沉寂,哈哈一声长笑道:“老婆子真聪明,几句话就拐了个徒弟去了,崔萍!你那宝贝女婿诸葛晦此刻大概已经到了鬼门关了,我看令嫒也跟我们去算了!” 崔珏本来在人群中找不到诸葛晦,正自着急,听完这话后,不由也急得花容失色。 崔萍怒声道:“放屁,白骨功再强,还不至于像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小婿与上官大侠虽然中了你的白骨掌,可是已经由欧阳大侠以赤阳功治愈,现在正在山下将息,大概等一下子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梅宇风及梅世风的脸上都浮起惊奇的神色,双双以怀疑的目光瞧着欧阳子陵,不相信这年轻人真能一身兼备数门奇学。 天外玉龙这时已从出神中惊醒过来。 他明白此刻身在七星岩,面对着的俱是称绝一时的魔头,稍一疏神,自己这方的人就别想全身而退。 至于陈慧珠那儿,只有以后再去解释了。 所以闻言后,谦冲地一笑道:“欧阳子陵不才,赤阳功略事涉猎,以之对两位梅老前辈自属不堪言匹,然以之救治白骨寒毒却勉可奏效,晚辈两位义兄确已脱离险境,少时或可来此。” 梅宇风嘿嘿地干笑道:“老夫弟兄在世百岁,少说也跑了七八十年江湖,除了在悟非和和尚手下输了半招,倒还没听过在白骨功下有再生之人。 今天你这小伙子让我长了见识,来!来!我们再下来走几招,伸量一下你这天下第一高手,到底有多大道行。” 一向闷在旁边的四绝神君却突然开了口:“长白山绝寒之地,大家根本都不屑一顾,所以才容得你们两个蠢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白骨功是什么东西,也敢自认为绝学,老夫不会赤阳功,看你们两个老怪物可伤得了我!” 梅宇风扬眉看了庄佑一下,忽而长笑道:“宁机子剑下游魂,怎么有兴趣跑到七毒山庄来成名露脸了!” 庄佑近来与百了大师相处,颇解禅机,心情已不似从前那般易于激动。 听完他含讥带讽的话后,丝毫都不生气,淡然一笑道:“庄佑自己知道不行,昔年一剑断指,正足以为自骄者戒。 不过无论怎么说,东僧西道一神君,老夫勉强还在宇内三奇上挂个名,比二位僻处寒荒,舐着脸自己叫字号,充英雄强多了。 再换句话说,当年一剑,要是换了贤昆仲,恐怕所断的岂仅一指,这两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死人头,谅必搬家多年矣!” 庄佑连讽带损,长白双尸那等毫无修养之辈,如何受得了,双双一跃而出,戟指着四绝神君狂吼道:“老匹夫!逞口舌之利算那号人物,有种的你出来,让我们看看宇内三奇有多大威风!” 庄佑潇洒地跨出几步,走到他们对面,依然淡淡地笑着道:“如何,我说你们魔崽子不成气候吧,想成为一代名家,艺业固然重要,风度尤不可不佳,这样疯狗乱咬似的叫阵,算是什么玩意呢!” 语毕微一挥手,朗然地问道:“二位是先后上呢?还是一起上!” 长白双尸被他抢白得满脸飞红。 老大梅世风比较阴沉,首先抑制住自己满怀忿怒对梅宇风道:“老二,你先退下去,咱们也学学名家风度,宇内三奇已经有了两个归位,为免得他们泉下寂寞,咱们把这一奇也送去做伴吧!” 梅宇风应声而退,他们弟兄二人艺出一辙,同时出手,不过在攻势上凌厉一点,威力上并不能增加多少。 欧阳子陵却满怀关切地挨到庄佑身畔,期期艾艾地道:“爹爹他们的白骨功……” 庄佑却泰然地道:“没关系,当年悟非也不会赤阳功,怎么能赢他们一掌,物性相克虽属至理,可是世事并非全是按理可以行得通,你爸爸若是叫区区白骨功唬倒了,也妄称四绝,愧列三奇!” 欧阳子陵无奈,只好戚然退下,暗中却把赤阳神功提聚至十分程度,以备必要时出手一击。 左棠及百了等人虽未出声,关切之色现于眉表。 只有清昙神尼漠不关心,独醉生无动于衷,彷佛他们两人早就知道这一场比斗,虽是性命之争,然断不至演出悲剧似的。 梅世风功聚双臂,却没有提白骨功,他明白四绝神君昔日齐名三奇,定非偶然致之,白骨功是他压箱底的功夫,预备留在必要时,出手一搏。 庄佑仍是神态从容的步至场中,单掌微摆道:“请!” 梅世风不答话,劈胸就是一掌推来。声势凌厉之至,庄佑微微一笑,右掌突地翻出,硬碰硬的对了一掌。 砰然一声巨响,双方各退了一步,显然地在实力上不分轩轾,梅世风紧张的面色松懈了下来。 他将庄佑估计过高,所以拚全力发出一掌。 居然能将他也震退了一步,心下大为舒泰,朗然长笑道:“四绝神君掌称一绝,原来也不过如此,我就不用白骨功,谅你也讨不了好去。” 庄佑仍是潇洒地笑笑,没有答话。 七毒天王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一声冷哼别人听来都没有怎么样。 只有庄佑心中一惊,暗懔道:“这老狐狸目光如炬,我第一掌使上七成力,可是外表上确是做到全力而为的样子,我自信可以天衣无缝了,却依然瞒不过他,看来这个人的确不可以等闲视之。” 梅世风试过一掌后,知道只有在招式上决胜负了。 身形一翻,使出长白秘技雪花掌来,一时只见掌影飘空,恍如满天落雪缤纷,裹着千百条人影在庄佑四周飘动。 座中人俱为高手,然而见了梅世风的身法,也不禁咋舌而叹,誉为仅见。 庄佑却峙如泰岳,一任身外掌影如雪。 他只抱元守一双手,从容挥舞,将梅世风的每一招攻势都封了回去,神态安祥潇洒,别具一种令人心折的风度。 相持约有盏茶时分,梅世风似乎攻势略懈,庄佑蓦然猛喝一声,抢进梅世风掌风空隙处接连地拍出四掌。 这四掌动作虽有先后,然仿佛是一式四招同时而至,分击梅世风身前四大要穴。 梅世风虽然知道这四招中有三招都是虚式,只有一掌可以打实,可是任凭他临敌经验如何丰富,却无法测知那一掌会打实。 心中一阵骇然,脚下倒踩七星,侧身避过。 -------------------------------- 旧雨楼 扫描 楚天侠影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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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庄佑收掌夷然一笑道:“如何?老夫只须一招,你就吃不消了,其实活死人啊,你可上当了,老夫掌上功夫虽称一绝,倒底还没有到无相却敌的境界,那一招‘四面楚歌’看来虽快,却全是虚招,即使打上了也伤不了你,假若我真到虚实由心的地步,武林中还有你们妖魔小丑混的余地?” 梅世风被人家一招逼退,心中已满不是味,那里还受得住这连番奚落,苍白的脸上泛起愤色,厉声道:“四绝老鬼,休得卖狂,刚才我是估高你的功力,才着了你的道儿,我这一招要是不也将你逼退三步,江湖上就除了长白双尸这一号!” 语毕双手平伸,目中精光暴射,向前跨出一步,依然维持原状,庄佑却神色凛然地退了一步。 因为他认识这是修罗七式的第一招,“开天辟地”,看他双手平伸在胸前,却已提聚十分功力,可随意发向任何一个地方。 梅世风原式不动,再向前跨出一步。 这次庄佑不退了,曲臂蓄势,而梅世风跨出这一步后,也不再前进了,双方都是箭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梅世风虽然曾将庄佑逼退了一步,神情未见轻松,两道长眉竖起,反而现得异常紧张。 四下围观的好手,无论正邪两方,也都受了场上的影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突然清昙神尼悠悠地叹出一口气道:“以庄老施主这等功力,对梅氏兄弟依然未敢稍懈,可见此二人之修为不凡。 以此等天纵之资,若能洁身自爱,造福人群,何患不能誉满武林,留万世风标,可惜的是……” 她的话还没完,七毒天王端木赐良冷冷地接口道:“人生但求逞一意,何须身后百世名,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太纵然苦口婆心,却也难说得我们这些顽石点头!” 神尼又是一声轻叹,不再答话。 移目转视场中,见梅世风似因刚才二人的一番对话而受刺激,猛喝一声,双掌一击前胸,一击小腹,霸道绝伦。 庄佑也拚将全身功力分作两股,上下分接,奈因处在被动地位,无法将分寸拿捏至恰到好处。 故虽将掌力挡住,仍被余力牵引得退后两步,加上先前所退一步,恰符三步之数。 梅世风苍白的脸上现在一丝笑容,他上身虽在猛烈的晃动,脚下却未移分寸,总算把上一招所失的颜面找了回来。 庄佑也淡然一笑道:“修罗七式果然名不虚传,咱们算是平分秋色,还有六招尚请一并赐教如何,等你施完了,老夫也有一套不成气候的掌法请教!” 梅世风冷冷地望着他,心下微微有点寒意,虽然一招将他震退三步,可是这老儿像是一点不受影响。 修罗七式威力无俦,可也最耗真力,七招使满,真力耗去十分之六。 假若收拾不下这老头儿,今天算是输定了,不过口中却傲然地说道:“老匹夫,你有把握接下我六招吗?” 庄佑豪气凌云大笑道:“接得下算你魔崽子倒楣,接不下该我老头升天,人生不过一死耳,老夫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梅世风也被他激起了豪情,猛喝道:“好!” “风起云涌”、“江河直下”、“怒海狂涛”、“天崩地裂”、“山川雷动”、“烈焰腾扬”,修罗七式的余下六招似狂风暴雨般的卷出。 一霎时大厅上彷佛成了地狱世界,但见灰石飞扬,急风呼啸,每一掌,每一招,莫不挟刚强无比之势。 庄佑亦是须发皆动,掌劈,拳打,脚踢,拚将百余年之修为,作亡命之一搏。 蓦而,风消声住,地下只有尘土还在飞扬,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变作块块碎裂,庄佑青筋暴露,汗水直滴,一身白衣为猛烈的掌风刮剩丝丝寸缕,挂在仅剩紧身袄裤的身上,然高大的躯体犹屹立无恙。 梅世风则更形狼狈,长眉白发,根根贴皮肉而断,脸色比粉还白,虽勉强站住,已是摇摇欲倒。 四方的人都摒住呼吸,目视着场中相持的两人。 庄佑定了一下神,缓声道:“活死人,好霸道的掌势,老夫此刻大概还有一半功力,勉力尚可一搏,你撑得住吗?” 梅世风的脸上肌肉起了一阵疠苦的扭动,大叫一声,张口喷出满口鲜血,一仰身子,向后便倒。 尚未着地,就被飞身而来的梅宇风接着。 长白双尸已失去傲气,代之以一种钦敬之色。 梅世风受弟弟一阵推拿之后,神色转好一点,勉力站起道:“庄老儿,你能硬碰硬地接下我修罗七式,总算不愧名列三奇。 今天这一场我败得心服,所以我虽然受了伤,心中却一点都不恨你,但愿你老头儿命长一点,异日相逢,你我再好好地打上一场!” 说完庄重地向四绝神君弯腰作了一个揖,慢慢地走至一边地上,坐下调息。 庄佑也是肃然地回了一揖道:“活死人,老夫生平大小搏战,不下千次,却从未如今这样痛快过,天若假年,无论何时何地,老夫一定舍命奉陪。” 语毕亦走至一边调息,楼上立即陷入一片寂静,多少英雄豪杰,还被刚才那场壮烈的打斗所震慑,半晌说不出话来。 突然楼中有人鼓起掌来了,掌声清亮激越,大家愕然惊视,却是端木赐良。 这老魔头脸上依然不见一丝激动之色,宏亮的嗓子却充满了豪意道:“好!好!在下这百花楼何幸,先得两位绝世英雌,巾帼红粉在此小驻芳踪,又得两位盖世高手一展雄风,日后传诸武林,不但是楼得不朽,便我这做主人的沾光不少,今日会后,在下一定命人将此楼大加整焕,以俾为异日武林,增一胜地。” 说完哈哈大笑,笑声未绝,一旁已有人冷冷地接口道:“端木赐良,你且慢得意,点苍山上你用毒龙香陷害天下群豪,阴谋掳劫我的新婚妻子跟陈姑娘,这场过节,你以为一笑就能了结吗?” 大家闻声惊颤,楼门口站着上官云彤与诸葛晦,青衫依旧,丰神不改。 崔珏倒底是个比较庄重的女子,虽然她已是诸葛晦的妻子,用不着再拘形迹了,虽然她胸中蕴藏着如渴的思慕,如火的激情。 然而神色上,却能抑制住激动,姗姗地走过去,先对着上官云彬微微一福道:“上官大侠好!” 然后再偏过身来,向着诸葛晦道:“你好!” 诸葛晦脸上稍去了愤急之色,换之以无限深请,转视着她,轻轻地回答道:“好,你好!” 一问一答两句话,五个字,却彷佛说尽了千千万万关切的言语。 欧阳子陵呆呆地望着他们,心中受着猛烈地感动,他幼禀佛玄两门奇学,照理说应该可以跳出三界外,可是依然敌不过这人间至美至善的真情,眼眶中水雾迷蒙,几乎就有泫然欲泣的感觉。 蓦而他感到两边有一种轻微的压力近身。 定神一看,不知在什么时候,辛红绢与沙漠龙靠近到他的胁下,一左一右,紧紧地依偎着他。 四颗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晶莹的泪珠,面对着天下至爱的流露,像她们这些感情较为脆弱的女孩子,怎不动人心脾呢? 楼上并不太宽敞,容纳了这么多人竟无局促之感,原来大家被诸葛晦与崔珏动人的一幕吸引住了。 连神尼清昙与百了大师都不例外,人若能忘情,便是太上矣! 良久,冻结的空气被一阵轻呼冲散了:“端木赐良呢?” 发声的是穷和尚,大家闻声惊顾,楼上岂仅是不见了端木赐良;连长白双尸也都悄悄地退走了。 就在大家愕然相视的时候,楼头素影一飘,上来一个女子,正是在山下将他们带上七毒山庄的那一个。 她露着轻冶的笑意,曼声道:“家师因不愿打扰诸葛大侠一叙离倩,故而偕同两位梅老前辈先行告退,托弟子代向诸位请罪。 此刻家师已在正厅设筵,命弟子来恭促侠驾,而且在此去正厅沿途,尚设有小技娱宾,在诸位绝世高人眼中当不值一笑。 回功丹一粒,奉上诸葛夫人,当可解散功丸之毒,弟子先行,盼诸位侠驾早莅,免得家师怪责弟子敦客不力。” 说完扬手掷出一个小包,嘤然一笑,挺身就向花丛中踪落。 独醉生猝喝一声:“且慢!” 脱若鹰隼,伸开五指,追身而出,朝那女子身后抓去。 双方动作郡疾若闪电,但独醉生功力显较那女子为高,在她快要落地之际,手指已将要抓上她的裙角。 那女子倏忽回身,右脚点地,左脚猛提,将一袭百折长裙,整个掀了起来,独醉生一怔神,猛收势撤指,硬生生将抓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原来那女子转身掀裙,面对着独醉生,既不躲,也不挡,面上反而含着笑容,而她的裙子之内,未着寸缕,雪肤玉肌,纤介毕现。 独醉生是何等人物,焉能对这样的一个女人下手,略一迟疑之际,那女子已转入一丛花树之后,隐身不见。 耳际只闻得吃吃的笑声,夹以淫妮的语音道:“家师算准你会出手擒我,以为挟持,所以特别传了我这一招‘色不迷人人自迷’,也算准这一招必可奏功,独醉大侠,前途匪遥,相逢有日,您干嘛那么猴急呢!……” 一番浅笑,几句妮语,使得这位足智多谋的独醉生怔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 左棠跟在他后面下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弟,我看她对你好像颇有一点意思,难怪你老弟下不了手了。” 独醉生尴尬地苦笑了一下道:“老前辈别取笑了,端木赐良料事如神,假若他那女弟子的话属真,恐怕在此去大厅的路上,另有什么厉害的布置呢!” 这时大家都下来了,聚在一团,这时崔珏已服下解药,功力新复,夹在老父与诸葛晦中间状似十分柔弱。 欧阳子陵的两侧却依傍着辛红绢与沙漠龙,这两个身怀绝技的女孩子此刻都变得楚楚可怜,亟须他保护似的,两边恰好形成一种有趣的对比。 清昙睁目对眼前的花树看了一阵,然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道:“这花树看去杂乱无章,其实在乱中却又井然不紊,颇似八阵图之设,独醉先生此中高手,不知尚有其他见教否?” 独醉生见问,忙自谦逊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不过略知一二,那里就敢当高手之誉!” 说着也对花树,仔细端详起来。 良久,他依然摇着头道:“晚辈竭尽智力,也看不出这花树除了八阵图之外,另外还藏有什么变化。 八阵图虽然奥妙无穷,可是流传极为普遍,算不得是精奇之学,端木赐良计谋过人,断不至在这里摆上一个如此简单的阵式。” 语毕低头沉吟,接着清昙、庄佑、李不问、崔萍等人都在低头揣摸阵式。 这时依傍在欧阳子陵身畔的辛红绢忍不住开口说道:“既然看准了是八阵图,就依照八阵图的方法走去好了,到里面有什么变化,再随机应变也还来得及,无请如何,也比干耗在这儿好得多!” 一语方毕,清昙已轻声呵责道:“痴儿,你这个火爆性的性子几时才改得了,这儿都是当今绝世的高手,如何可以轻易涉险,稍有不测,辱名是小,平白赔上性命,今后尽为群魔天下,连个压制他们的人,都不容易找得到了。” 辛红绢被骂得噘着嘴不再出声。 独醉生却由神尼的话中摸索到一线光明,微笑道:“神尼且慢责备辛女侠,这花树恐怕除了八阵图外,再无其他变化,要有,也不过在花草上弄些鬼! 端木赐良是故意摆个简单的阵式,要我们去白化脑筋,假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此刻恐怕还在阵中看着我们闹笑话呢!” 一语甫毕,花树中果然传出端木赐良的朗声大笑:“独醉兄果然高明,端木赐良能得着你这样一个对手,实在感到无比兴奋,可惜你我是站在敌对立场,否则咱俩联起手来,放眼今世,恐怕再也找不到对手了!” 语毕又是一声悠然长叹道:“武功身手,可以由因缘,藉修为,以达于传神之境,惟独这心智计谋,却是全由天赋,半丝也造作不得。 端木赐良幸得一知己,实无憾生平,干脆再做个人情,告诉你们吧,这阵中花树,不论枝叶香味,均蕴奇毒,且不载于任何典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独醉生已冷冷地接上口道:“几株僻云萝,也难为你讲得那么神秘,而且你假若读过山海经的话,也该知道吞云树就是这个东西,更难得的是你将解药车前子就种在附近。 端木赐良,假若你还有什么更新奇的宝贝,不妨快去准备一下,这区区的一个小阵,在下还理会得!” 语毕,只听得林中一声长叹,接着就音迹俱渺了。 清昙神尼展眉一笑道:“独醉先生的确是奇才,这等稀世毒物,居然了若指掌,此举杀了那魔头不少凶焰。 只是贫尼粗解相人术,端木赐良聪慧绝世,可是心胸极窄,这一来他在前途又不知要设下多少厉害埋伏了。” 独醉生也谦冲地道:“家师一生寄迹江湖,足迹几遍天下,晚辈所得不过他胸中十分之五六而已。 只是家师心怀淡泊,终身以走方行药为志,是以没没以终,晚辈因心切恩怨,未能蹈光隐晦,有负先师遗志,神尼再一夸奖,益令晚辈汗颜无已!” 大家听了这番话,都是一阵默然。 良久,赤龙子崔萍首先感叹道:“崔萍自以为粗解技击,妄图称雄武林,乃引起无限纠纷。 适才听及独醉兄之言,顿觉名利误人,烦恼自取,独醉兄之师尊,若有意扬名显世,何患一代宗师,举世崇仰不可得,而自甘淡泊若此,喻之崔萍,宁不愧杀……。” 此言一出,连庄佑左棠欧阳子陵等人都泛起一阵愧色,低头不语。 大家都沉入一阵僵局。 还是沙漠龙心思巧妙,轻声道:“习艺用以强身,隐世埋名,谓之清,练技用之抑强,以暴止暴谓之侠,清也好,侠也好,都是练武的宗旨。 譬如一物的两面,清为武之体,侠为武之用,司马迁所谓:‘侠以武犯禁’,那是迂儒的见解,那里懂得侠义的胸襟。” 她侃侃言毕,上官云彬第一个鼓起掌来赞道:“对!对!还是龙公主见解透辟,把我们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此时若有酒,我定浮一大白。” 这时独醉生已俯身在地下采了许多车前子的嫩叶,教大家在口中各含一两片。 然后再取几片,揉成一团,塞在鼻孔里道:“僻云萝每到黄昏之际,即由根上淡淡地散出一阵薄雾,无形无质,无色无味,吸入一丝,毒及肺腑,大罗金仙也当受不起,此刻日已西沉,毒雾也开始出来了,幸而这车前子是它惟一的克星,八阵图变化,相信大家都知道的,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 大家依言塞好,然后由独醉生与欧阳子陵带路。 左折右拐,簇拥着慢慢地走出花阵。 欧阳子陵走在最前面。 乍一出阵,鼻中就闻得一阵香风袭人,面前排着一大列身披轻纱的女子,个个都是姿容冶丽,媚可蚀骨。 这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际的晚霞也由绚烂归于黯淡。 而这些女子在手中俱执着一根粗大的铜燎,燎上火光熊熊,也不知其中燃的是什么油料,却能发出红黄蓝白青紫等各色的光彩,将夜色点缀得异常辉煌。 微风轻拂,有时吹起她们身上的轻纱,露出娇嫩的肌肤,夹着阵阵的香气,幻着瑰丽的彩色,益发撩人。 大家都走出花阵一后,一致为眼前的情景所惑,不知端木赐良这一番手脚又是捣的什么鬼。 独醉生悄悄地走到欧阳子陵耳畔轻语道:“这付排场大概总是什么勾魂艳舞,我们西来的各人中,大致除了金城兄的定力稍差外,其他人都不成问题,就只怕他们在其中另外渗杂些什么毒着。” 欧阳子陵一面寻思,一面也轻轻地回答他道:“端木赐良心计极工,毒树为兄长识破后,绝不会再摆出一些俗套来搪塞,是以据小弟的意思看来,这一场恐怕真的还不容易渡过呢。” 独醉生闻言颔首,寻思不语。 这时那列女子中,袅袅娜娜地走出一人,正是方才上楼传言,以一招“色不迷人人自迷” 逼退独醉生的那个女子。 所以独醉生见了她之后,面上微红,讪讪的颇不是味儿。 那女子却落落大方,毫无一丝羞赧之态,走到他们前面,盈盈弯腰作礼,然后软语轻吐,娇妮地道:“适才承独醉大侠手下留情,柳无双得全身而退,侠义胸怀,实令小女子心折无限。 家师闲来无事,曾训练门下诸师姐妹,排了一个小小的九天诸魔阵,此亦仅仅套以前西方摩登伽小困释迦佛的窠臼。 不过家师略加穿插,使其中稍微又多了一些玩意,排练以来,一直无缘一试,是以连我们也不知此阵威力如何,诸君领袖中原武林,胸怀高洁,朗姬秋月,温拟寒阳,区区微阵,谅来不值一笑,便请少加指教,诸君于意云何?” 摩登伽乃西方魔女,释迦得道之际,曾受她诸魔色身之考验,终因道心坚定,安然渡过,乃成佛身。 这故事流传很普遍,大家差不多都知道,惟独这九天诸魔大阵的威力究竟有多大,恐怕除了释迦佛祖本人之外,谁都不太清楚。 是以大家听完那自称为柳无双的女子一番话后,愕然相顾,拿不定一丝主意,其他人倒还好,惟独百了大师与清昙神尼,面上都遽然色变。 他们浸淫禅学多年,知道心魔蚀人于无相的厉害,却不知端木赐良这魔头究有多大的神通,居然能觅得失传几近两千年的秘谱。 众人见神尼面色端重,俱都默然。 片刻之后,还是欧阳子陵问道:“师伯,莫非这魔阵很厉害吗?” 清昙叹了一口气道:“释迦牟尼佛弃富贵若敝屣,舍娇妻美妾,一意证道,在阵中也被困了七日之久,突然参悟出困,方成证果,我们凡夫俗子,岂能望佛项背。” 大家听后,又陷入一阵默然。 未几突而独醉生大声道:“不管他了,反正今天逃也逃不了,我想佛祖当初也是人,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他能渡过,我们为什么不能? 再说端木赐良这个阵,能否真正地学全,也还是个问题,大家只有静心澄虑地闯他一下了。” 说完后朝犹在呆立候覆的柳无双微一点头道:“柳姑娘,令师既然安排好了,我们想推也推不了,你就请开始吧!” 柳无双嫣然一笑道:“壮哉!独醉大侠豪人豪语,小女子这就传令开始!” 说着她又躬身作礼,向后退去,回到阵列里。 刚要举手作势,又放了下来,大声地道:“小女子尚有一点补充,方才忘记讲了,因为家师在阵中另加了一些东西,所以少时诸君入阵之后,无论拳掌兵刃暗器,都请放心出手,不受限制。” 语毕,手势一挥,这一队女子立刻如同穿梭似的走动起来。 不一会,她们各走到固定的方位,将手中的铜燎插入预先设好的架子上,双双高高地举起。 而身上所披的轻纱也一齐脱落胸乳股腹,尽行裸露,在彩色的火光下,另有一种诱人的情调。 四周幽幽地,响起一阵非丝非竹的乐声,点以轻轻的简鼓,随着那节奏,这些裸女的身手作着温柔的挺动,九天诸魔阵开始了。 她们围成了一个圆形,将东来的群侠包在中间,做出各种柔媚的姿势,她们的面貌都很美丽,够得上尤物二字。 特别是一身肌肤,洁净无垢,细腰、隆乳、修腿、圆臂,举手投足之际,沟壑隐现,粉珠含露,细草芳菲,的确是妙相万千。 身上、腋下,浓浓的发出一种甜香,似醇似膏,非兰非麝,中人欲醉,再加上那柔靡的乐音,听入耳鼓,使人四肢皆疲,却又百脉贲张。 围在阵中的诸人,却都闭目正心。 因为清昙在入阵之初即已警告过大家,魔由心生、眼不观、耳不听,即可祛除许多有相外魔,减却许多威胁。 可是九天诸魔大阵又岂是那么容易不闻不见呢…… 蓦而庄佑大喝一声,霍地劈出一掌掌风过处,一名裸女嘤咛一声,被扫出丈许远近,粉脸失色。 却似受伤不重,略作调息,立又翩然起舞,可见她的功力还真不错。 原来庄佑正在闭目相抗之际,突然觉得有一缕指风,点向他胸前大穴。 四绝神君何许人也,刚觉指劲袭体,反应迅速,马上将疑聚的功力,用上八成劲道还击出来。 在他的心目中总以为是厉氏弟兄,或是白不凡,万自刚等人趁机偷袭,因那指劲虽不甚强,却也具有相当火候。 及至掌风劈出后,发现那仅只是端木赐良门下参加艳舞的女弟子时,心中不觉骇然,弟子若此,则那老魔头的真正功力,恐怕还要高他一筹。 大家为庄佑的一喝而惊,睁目一望,练武的人心机当然清楚,立即增加了不少惧意,原来端木赐良所谓加了一点东西,即是指此而言,艳舞腻曲扰心之际,若再要防备偷袭,则今天这一场拚命恐怕是凶多吉少。 曲声越来越淫扉,彷佛是一个荡妇淫娃,在极度消魂之际的曼吟低呻,刺激得人心摇神动。 而那舞姿也愈来愈不堪,时或双手捧着乳房,作恣意的摆动,时忽挺摇着股臀,作轻狂之颤抖。 而且距离也愈来愈近,在甜香之中,另夹杂着一种难以各状的气息,那种气息可以令人起疯狂的冲动。 欧阳子陵心若止水,而且他未解温柔,与陈慧珠,辛红绢,沙漠龙等人交往,也是禀着一种纯情,再加上他禀赋亦佳,所以身受不多。 独醉生曾经沧海,但是他遭遇悲惨,心若槁灰,所以也能无动于衷,其他人也都还过得去。 其中最苦的是陈金城,他禀赋最差,功力最低,出身膏粱,且又年轻力壮,当年名噪金陵,自负侠士风流,绮罗丛中,多少总领略过一些消魂滋味。 不过不嗜而已,此刻也以他身受最苦,心浮气燥,方寸灵台之间,已是天人交战,难分上下…… 这时却好柳无双翩然来临到他身畔,此姝艳丽无匹,又是阵中的主干,她的勾引工夫,自是超人一等,玉腿高撩,堪堪擦过他的脸前,万千妙相,一一呈现在他眼前,他再也无法控制了…… 满眼红丝,遍脸紫血,喉头发出一声兽类求偶情切时的低吼,猛然的向她的腰上抱去。 柳无双浅浅的一笑,纤腰一扭,脱出他的怀抱,娇躯拔空而起,空中一个转折,手指恰好点上他的志堂穴。 陈金城应手嗒然躺下,昏迷过去。 柳无双身躯落地之后,一抬腿,将他的身体踢出阵外。 这一起几个动作,快逾闪电,左棠虽然在他身边,却也来不及解救。 顿足一叹,阴掌提足劲道,扬手就向柳无双击去。 柳无双彷佛晓得厉害,没有正接,巧妙的一转身,避开正锋,却藉着余劲飘开身去,转到辛红绢的面前点出一指。 辛红绢童心犹存,对那些淫曲艳舞,尚在似解非解之际,所以耳目不失灵敏,看到柳无双欺身进击,晃肩避开指风,反手撩上一剑。 这一剑是大罗剑中最具威力的“始分鸿蒙”,嘶嘶的剑气中,彷若有千百支剑影,一齐罩向柳无双的身上。 柳无双没想到辛红绢这么年青,其定力已修为到外魔不侵的地步,更没有想到她剑招如此凌厉。 百忙中退避已是不及,尚幸临变反应迅速,止步,仰身,平着倒纵出去。 饶是这样,她的小腿肚上依然被剑芒扫及,划了分许深,寸余长的两道口子,雪白的肌肤,殷起一片刺目的鲜红。 辛红绢一见创敌,勇气大增,跟着冲过去,想再补上一两剑的,可是她身形刚动,乐音突然由淫靡转为祥和眼前扬起一蓬彩色光雾,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耳畔只听得师父清昙神尼微带焦灼的呼声:“红儿,快回来,这是无相魔音……” 她想循声去,可是眼前除了闪耀夺目的七色光雾外,连柳无双,清昙,左棠……等人,这些人方才都离他不远,而此刻连一个都找不到,周围光彩流转,莫辨东西,殊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深入了阵的中心。 祥和的乐音,越来越轻微,终至完全静止,彩色的光霞也渐渐地淡下去,她放眼四望,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出阵围,而且也走出了七毒山庄,只是不知道跟自己同来的那些人都到那儿去了。 走着,走着,更不知道走了多远,身旁永远是漆黑的森林,淡灰的天空,不见星月,也看不到太阳。 面前只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无限度的伸展出去,彷佛永远没有尽头。 突然,她有一种寂寞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她内心的深处,她觉得极需要找一个亲近的人,可以让她依傍,给她抚慰,听她倾诉。 心中在渴望着,脚下也自然而然地加紧起来。 又不知跑了多远,终于道旁的景物熟悉起来,她认识这正是在哀牢山中,跟着师父学艺,排遣童年小梦的地方,那闲中眺望的石台,偶而垂丝的小溪,一切都跟往日相似,给予她一种无比的亲切之感。 可是她并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因为她现在急着要去找她的师父,夕阳满山,把红光洒遍了山林。 她知道必须要赶快,再等一下,师父就要开始晚课了。 又向前走了一阵,脚下的路径是那么熟悉,就是闭上眼,也绝不会走错一步,爬上小坡,师父那小小的茅庵已经在眼前了。 跨进庵门,果然在佛前的蒲团上,端庄地盘坐着她的恩师——清昙神尼,宝相华严,蒲团前一炉清香,一具玉罄,完全和往昔一个样子。 辛红绢心中一阵伤心,涌起一种从所未有的激动,哭着叫了一声:“师父!”就向神尼的怀中扑去。 清昙慈祥地搂着她,用宽大的袍袖擦着她的眼泪,和霭地道:“痴儿,什么事值得你那样伤心的,亏你还跟我学了十年的道呢!” 辛红绢依偎在清昙的怀中,彷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乍遇久别的慈母,一面感到伤心,一面又有着满足。 带着眼泪,厥着嘴撒娇道:“师父,您不要红儿了!您怎么把红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摔在新疆,自己先回来了呢!我又急又怕,拚命的赶了来……” 清昙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把她推开了一点道:“痴儿,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是空门中人,古佛青灯不是你的归宿。 所以我把你交给你师兄,他会爱护你,照顾你,比我更细心,更妥切,你跟着他会有幸福的,怎么你不去找他,反而来缠我呢!” 辛红绢心中突然涌上欧阳子陵的影子,那么英俊,又是那么亲切,接着沙漠中的相拥,轻吻,绿洲的水池中,自己沐浴时被他见到时的娇羞,惶急,在他肩膀上小睡时的安祥,无数甜蜜的往事,一一勾起在眼前…… 心中充满着喜悦,可是口中却依然撒赖,扭曲着身子飞红着脸,低低地道:“不!师父,我要跟着您……” 清昙把她整个的推开了道:“痴儿啊!佛家最着重在一个字——缘,你与我无缘,与佛无缘,尽赖在这儿有什么好处,你师兄在山下等你,还不快去……” 八成儿愿意,一成儿孺慕,一成儿装作,辛红绢身不由己的,半推半迫的被师父赶下了山。 离开了师父,她立刻又加快了脚步。 因为在她的心中,是多么迫切的想见到陵哥哥啊! 欧阳子陵果然在山下等着她,老远地,那英俊而熟悉影子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 “陵哥哥!”她简直等不及跑下去,大声地叫了一句,人已纵身而起,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直向他身边投去。 欧阳子陵也喜悦地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说不出千万种情意,这一瞬间,他们都已忘记身在人世了。 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哼了一声,他们警觉的放开了手,辛红绢才发觉陵哥哥的身后站着一个美丽而略带憔悴的陌生女子,年龄大概要比她大一点,可是俏丽的脸上却含着冷酷的怒容。 欧阳子陵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含着一份歉意,笑着道:“珠妹妹,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方才告诉你的师妹辛红绢妹妹。” 然后又对辛红绢道:“师妹,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陈姐姐,陈慧珠姐姐,你们以后多亲热一点儿!” 说着对辛红绢使了一下眼色。 辛红绢聪明而又胸无城府,何况她早就渴望着一见这位陈姐姐了。 所以立刻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陈姐姐,我早就听陵哥哥说起你了,这次大家到新疆去,也是为了救你。 后来听说你被金姥姥带走了,我们真急得不得了,幸好你又跑出来了,你是怎么摆脱那老虔婆的……” 她满怀热情,一张嘴哇哇的讲得没停。 但是,陈慧珠却冷冷的抽开了手,沉默了半晌,才毫无感情地说道:“辛姑娘,你心胸坦爽,妙拟天人,错开今日,若是相逢异地,我一定跟你肝胆相照,结为生死之交,但……”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望着呆呆发怔的辛红绢与欧阳子陵一眼,声音变得更加严厉,接下去说道:“我们既然在今天这种场面之下碰到了,有些事情必需要弄清楚。” 说着她转向欧阳子陵:“陵哥哥,目前我暂时这样叫你,至于以后将如何叫你,完全要看你一会儿所表现的态度而定。 你是佛门弟子,应该知道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因此我现在问你的话,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欧阳子陵嗫嗫嚅嚅的说道:“珠妹妹,你知道我一向是说老实话的,尤其是对你……” 陈慧珠伸手打断他的话:“你等一下再讨我的好,我问你,从前你在点苍山的路上对我发过什么誓,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子陵激动地点头道:“我记得!” 陈慧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那么你把誓言再说一遍!” 欧阳子陵望着依然瞪目呆立的辛红绢,脸色呈现着一种痛苦的痉挛,一字一句,肯地的说道:“精诚相爱,永矢勿谖,地老天荒,此情不渝!” 陈慧珠笑了一下,毫无表情,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她用手戟指着欧阳子陵道:“照这样说来,你承认是爱过我的,对不对!” 欧阳子陵道:“直到现在我依然是爱着你的……” 陈慧珠突然声色俱厉地喝止他道:“住嘴!你除了有天下第一的武技外,还有着天下第一的利嘴,你既然说过生死不渝,为什么既钟情我于前,又移情你师妹于后!” 欧阳子陵立即申辩道:“珠妹妹,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陈慧珠俏眼一翻道:“误会!你敢再大声地说一句‘我和师妹之间,仅只有师兄妹之情!’” 欧阳子陵望着辛红绢大眼中盈盈的含着泪,口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辛红绢心中有如刀割,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声地哭叫道:“陵哥哥,我不愿使你为难,说呀!说你不爱我,说我只是你的师妹……” 欧阳子陵被她真情所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不!师妹,我不能说,我也爱你的……” 陈慧珠在旁气得粉脸煞白,连连冷笑道:“好精彩啊!悱恻缠绵,难解难分,你们都是一代高人的弟子,就多着我在旁边碍事,拔出剑来把我杀了不就完了,我比你们差多了,还怕我会反抗吗?” 说着,她突然变得激烈起来了,冲上前拔出欧阳子陵腰间的鱼肠短刀。 欧阳子陵大惊失色,忙一把拉住她,结结巴巴地问道:“珠……珠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陈慧珠却把刀柄塞在欧阳子陵手中:“你放心,我不会自杀,我非要你把我杀了,死得才瞑目,既不能得到你完整的爱,还不如死在你手中!” 欧阳子陵茫然地执着鱼肠短刀,剑鞘已被陈慧珠拔掉了,他两眼直视,神情已经陷入一种昏迷的状态,口中只是喃喃的说道:“不,珠妹妹,我不能杀你,我宁可杀死自己,也不能杀你!” 辛红绢两泪直流,跪在陈慧珠的脚前,抱住她的小腿,哀声地恳求道:“陈姐姐,你也是爱陵哥哥的,难道你忍心看他这样痛苦吗,难道我们不能和平相处吗?” 陈慧珠嘿嘿地冷笑着抽开了腿,依旧冷冰冰地说道:“不能,天下任何事都可以共享,惟独爱情的眼里容不进一颗沙子,你我决不能共存。” 说着,又回头对欧阳子陵说道:“你既然不肯杀死我,那你只有去杀她!” 她的手指着辛红绢,眼中流露出冷酷而残忍的光芒,那光芒异常地坚定,彷佛没有一丝可以转寰的余地。 欧阳子陵的眼光也跟着看向辛红绢,他牙齿紧咬着,俊美的脸形已因痛苦饪曲而变了形,口角流着血,显见他的牙齿已深咬进嘴唇,口中还是会含糊糊地说道:“不!我也不能杀死师妹,我还是杀死自己吧!” 说着举起手中的利刃,对着胸膛刺下去。 辛红绢五内皆焚,哭着跳起来哀叫一声:“陵哥哥……” 她迅速地要去抢欧阳子陵手中的短剑,谁知欧阳子陵已经进入半疯狂的状态,看见她扑过来,本能地用手朝外一推。 鱼肠的尖刀恰好对准她的胸膛,辛红绢只觉得胸前一阵澈心的刺痛,然后全身似一片微尘般的飞散了。 九天诸魔阵中现得异常的平静,那许多裸女都已停止了舞动,盘腿端坐在四周,当胸合什,神情安庄,一反适才淫荡之态,而那魔音仍是低低的、幽幽的自四方而来,只是分不出发自何处。 被困在阵中的诸人,神情则又不同了,或坐或卧的,脸上现出喜怒哀乐等各种不同的神态。 可是像庄佑、百了大师、独醉生、清昙、欧阳子陵等人的脸上仍是异常的平静,这证明了他们精深的定力尚可克制那扰人心神的魔音而不致迷惑。 清昙神尼最先睁开眼睛,她以无边的定力与心魔相抗,灵台愈来愈见空明,最后居然到达百相不侵的程度。 欧阳子陵没有多久,也脱出了心魔的困扰。 望着神尼湛然清朗的眸子,打心底生起一股敬意,微微一笑道:“师伯,您真行,居然已经到达灵台不着一物的境界了,幸而端木赐良对这九天诸魔也不过略窥门径,否则弟子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神尼赞许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说道:“以你的年龄,能够到达现在这种境界已经很不错了,假以时日,我这个师伯就不足相提并论了。 你看看红儿去,她禀赋修为都比不上你,刚才又轻身追敌,深入阵中,身受比你我都要厉害,恐怕她受不了!” 欧阳子陵忙站起身子,走进阵中央,只见辛红绢仰面躺在地上,满面泪痕,已经昏迷过去。 只是在她的胸前,正叮咬着一条毒蛇,秃尾尚在用力地扭动。 欧阳子陵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赶上去,也顾不得厉害,伸手就朝蛇身上抓去,说也奇怪,那条望似凶恶的毒蛇,到了欧阳子陵手中,居然混身萎顿,疲软如死,欧阳子陵信手摔在地下,它也只稍微扭动一下,即告死去。 欧阳子陵立即蹲下去,察看辛红绢被蛇咬着的地方,幸好,她身上仍穿着猩魑皮所制的软甲,蛇牙虽利,却未能将它咬穿。 辛红绢虽未受蛇咬,却现得异常地软弱,不仅昏迷不醒,连脉息也很微弱,欧阳子陵替他推拿了半天,仍然无效,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清昙神尼也过来了,略一探视,才微带忧虑地说道:“她中魔太深,心力已瘁,若非早岁服过我的大还丹,现在恐怕早已为魔火炼枯心血而死了。 现在没有关系,只需出阵之后,乞灵药物,再加上一阵调息就可复原,只是功力恐怕要打过折扣了。” 说着又摇头叹息道:“这九天诸魔大阵,端木赐良只不过才能发挥一成功效,即具如许威力,他真要学全了,只恐天下要大乱了!” 她一面叹着气,一面抱起辛红绢,忽然注意到辛红绢胸前尚留着的蛇牙,那是欧阳子陵抓蛇时用力太猛而折断下来的,禁不住失声惊呼道:“不好,师侄,你快看看别人去,端木赐良心计之狠毒,可谓天下无双。 方才有相魔舞中掺以武功偷袭尚可防御,此刻在无相魔音中又施放毒物,乘人心机迷失之际,加以暗算,那才真个防不胜防,恐怕我们这边,已有人身受其害了!” 欧阳子陵忙又回到各人身边一一探视过去。 沙漠龙娇貌如花,粉脸上堆着一片美意,艳丽动人,显见得也入魔了,不过程度较浅,欧阳子陵知道她一时半刻尚无大碍,不去打扰她,免得她走火入魔,再看她胸前也爬着一只拳大的蓝色天蝎,好在她亦穿着软甲,那蝎子无从下口。 欧阳子陵伸手捉起天蝎,他知道自己身怀僻毒宝珠,专克这类毒物,是以毫不迟知,果然那蝎子在他手中,浑身战傈,十分恐惧。 欧阳子陵想把它丢在地上摔死,见状心中不忍,想把他放了,又怕它去咬别人,只好握在手中,继续向前看去。 庄佑一面闭目抵制心魔,一面运指抵挡身前许多金色娱蚣的袭击,那娱蚣为数近百,可是已伤之过半,剩下的虽在拚命苦撑,却无法欺身半步。 看来庄佑是游刃有余,欧阳子陵心中对义父精深功力亦是钦服异常,想到他埋首穷荒百年,倒底没有虚掷岁月。 再过去是左棠,他学的阴柔功夫,柔以静致,所以他在阻止魔音上略占便宜,在他不远处,伫立着一只大蜘蛛,周身碧绿。 正是那只被端木赐良夺去的碧蛛,这类凶物禀性残忍,却最恋故旧,现在虽受七毒天王新的操纵,对故主仍念念不忘。 不但不去加害,反而替他守护,怕有其他的毒物前去害他,碧蛛的身畔横着两条蛇尸,就是最好的说明。 崔珏,崔萍,诸葛晦,上官云彬四个人坐在一堆,除崔萍不动声色外,其他三人或笑或啼,定力修为,深浅分明,不过他们好像入魔不深,最多元气略受亏损而已。 最难得的是他们都没有受毒虫的侵扰,欧阳子陵倒觉得十分诧异,再仔细一看,不禁恍然太悟。 原来在他们四周,用淡红的灰粉画了一个圆圈,正是能解百毒的紫贝粉末,这东西原本是放在独醉生身畔的,不知他在何时替他们安放好了。 -------------------------------- 旧雨楼 扫描 楚天侠影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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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再往前走是独醉生,他这人不愧胸罗奇才,手中持着一枝竹笛,横在口边,吹出一种极为高亢的声调。 那种音调已非人的耳鼓所能听得见,可见对于某些虫兽却具有作用,在他身前有许多大如红枣的黄色毒蚁,列成阵势与十几只黑蜘蛛相对,攻守迭起,变化万千。欧阳子陵莞尔一笑,知道他正以内功心法奏笛,一面用以祛抗魔音,一面用以役蚁抗蛛,借毒攻毒,别具用心。 欧阳恩在他身后正襟危坐,攻击他的黑蜘蛛被独醉生所役使的黄蚁挡住,心无二用,一意抗魔,倒未受多大影响。 再往后看去,却不禁使欧阳子陵发竖目眦,李不问抱着一条通体乌黑的毒蛇,面目尽紫,业已中毒死去多时,穷和尚的光头上叮集着无数大肚黄蜂,手中捏着一条死蛇,手指恰好拿捏在七寸上。 欧阳子陵心中明白,李不问论功力虽然精绝,然而他所习的密宗精神功,最易为魔道所乘,平素练功之际,尚须防备心魔内侵,一旦遇见这种魔中之圣的九天诸魔大阵,自然更易惑。 穷和尚修为的是禅门正宗,可惜功力太浅,自保有余,救人不足,大概见到李不问入魔失神,毒蛇临身之际,侠义心肠、岂能见死不救,伸手替他捉蛇。 自己一疏神,顶上黄蜂趁隙而入,这些绝毒之物,叮上一口即足致命,那堪拥上十几只,遂双双毕命在这魔阵之中。 青年侠士见状,五内俱裂,怒喝一声,劈手一扬,把握着的那只天蝎,就朝阵列中的一名裸女掷去。 那蝎子受僻毒宝珠所困,遽然脱去威胁,凶性暴发,噘着长尾,对着她的酥胸上螫了一下。 那女子身体一阵颤动,委然倒地不起。 天蝎似乎意犹未足,正欲飞身去攻击第二个人时,阵中灰影一幌,端木赐良巨大的身形已飘然而入,长袖一挥,先将蝎子收在袖中,冷冷的朝欧阳子陵道:“欧阳大侠不愧为宇内第一高手,我这九天诸魔阵中,居然能毫无所伤,不过对一个弱女,用这种毒辣手段,似非豪杰所应为吧!” 欧阳子陵急怒攻心,也不再顾得礼貌,厉声道:“以毒攻毒,正是庄主的行事手腕,你若不服气,我再表演几次给你看看!” 说着一把抓向穷和尚头上的毒蜂,又对一部份裸女掷去,端木赐良似乎极为爱惜那些女弟子,撮口厉啸一声,立刻阵中连声飕飕作响,那些被掷出的黄蜂,连同阵中所有的毒蛇虫蚁,顷刻之间,退了个干净。 端木赐良彷佛怒极,黑脸变为煞白,厉声道:“我因为尊敬各位都是一时成名的人物,所以留下了一分余地,既然欧阳大侠如此不顾情面,莫怪我也要下煞手了。”说完依然寒着脸一挥手,朝那罗列在四周的裸女喝道:“收阵!速退!”顿时,白影飞窜,那数十个裸身的女徒,恍若几十只白燕,分向四周散去,片刻之间,场上只剩下她们脱下来的轻纱,在地上随风婆娑。 乐音也停了,现在场中真正地变成了寂静,许多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百了大师恻然地站在穷和尚身畔,合什默祷。 穷和尚是他惟一的衣钵传人,二三年来,相依为命,一旦死生途遥,即使是像他如此修为的高僧,也难免要伤感了。 在魔障中的人总算是被解脱出来了,可是精神委靡不振,仿佛功力全失,看样子不是短期的调息可以恢复的。 辛红绢在神尼的怀中蠕蠕的动了一下,口中喃喃的呓道:“陵哥哥,你杀死我吧,陵哥哥,我宁可死了,也不愿见你这么痛苦,陵哥哥……陈姐姐……” 左棠站在神尼身畔,慈祥地用手抚着辛红绢的头发,缓慢而沉重地说道:“可怜的孩子,你中的魔太深了,我不知道你在魔魇中见到的是什么?可是我敢相信那一定很痛苦的事,苦了你了,孩子……” 语调中充满了怜惜与感情,沙漠龙不禁嘤然出声而泣。 欧阳子陵热泪盈眶,功力精深的老人们也是木然的呆立着,除了沙漠龙低切的哽咽外,这地方就像是一片死样的沉寂。 良久,突然在旷野里传来一阵叮叮的琴音,虽然只是叮咚数响,却刺激得人心跳耳鸣,肺腑翻腾作呕,令人极为不舒服。 庄佑突然跳起来道:“不好,这是幻灭魔曲,威力与天杀神音不相上下,端木赐良从那儿得来的这绝谱,难怪他耍想尽方法谋取我的心弦古琴了,陵儿,快敲你的金环,用伏魔神功敲,快!” 欧阳子陵忙把金环取出来,奋起神功,叮当数响,才将琴音盖了下去。 庄佑发了一口气,叹道:“幻灭魔曲与天杀神音同载于紫府遗诀中,我只得了上半部,所以习得天杀神音,没想那下半部却被这魔头得了去,再加上心弦古琴在他手中,这一来如虎添翼,恐怕没有人制得了他了!” 琴音又高了一点,超过了金环,重新刺激他们的耳鼓,这一次令人更难受了,有几个人忍不住了,开始倒在地上,痛苦的翻动着,连神尼清昙那等高人,也不禁蹙起了眉头,显见这琴音的威力无俦。 庄佑巨喝道:“陵儿!用全力,这些人新创之余,实在经受不起……” 他话才说到一半,已经痛苦得停住了。 欧阳子陵提起了全身功力,额上汗下如雨,挥指连续地击向金环。 在他们周围五丈以外,树叶片片碎粉而落,树枝也一丝地剥削,大地在震动着,岩石渐渐地向下塌陷。 这个宇宙彷佛在顷刻之间,即将毁灭。 欧阳子陵渐渐地有力不从心之感,可是他知道此刻责任的重大,只要他的手一停,身边这么多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在内,就像化为飞灰。 而后,这世界上,就将为邪恶魔毒所笼罩,所以他咬着牙齿苦撑着,一任那琴音似猛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敲击他的心房,一任口角的鲜血涔涔下流…… 琴声更高了,高得环音快盖不住了,而场中这些人的身受,也更痛苦,五脏六腑都像要从体内迸出体外,耳鼻及毛孔中,都开始向外渗出血液。 神尼涨紫着脸,对庄佑道:“庄施主,这幻灭魔曲,当真没有克制的办法吗?” 庄佑茫然地望了她一眼,然后长吟道:“欲为世间留正气,且效博浪作完人!”语音凄楚壮凉,吟毕,突然站起来,夺过欧阳子陵手中的金环,奋臂朝上一击。 “当!”这一声若黄钟大吕,气魄万千,浑猛而雄厚,像天地间一种至大至强的力量,但这种力量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扫除妖气,把人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力量。 紧接着这一响之后,是崩崩的几声清响,心弦古琴在这种至大至刚的力量之下,摧为寸寸片断。 从此紫府遗诀中的两阙至杀琴谱——天杀神音与幻灭魔曲——将永远地成为广陵散了,除非这世界上再出现第二具心弦古琴。 大地陷入一种真正的宁静。 很久之后大家才渐渐地从痛苦中恢复过来。 欧阳子陵看见庄佑呆呆的站立着,一手持着金环,另一只断指的手,却齐腕而断,鲜血犹在点滴下淋,忍不住惊呼一声:“义父!”就想扑上去扶持他。 神尼伸出拂尘将他拦住,缓声地道:“庄老施主为了救我们,已经把他毕生的精力,用于最后的一击,此刻心脉已断,你让他安静地归去,不要再去烦渎他了!” 庄佑仍然站立着,脸上异常地平静,可是在平静中,有一种无比庄严的肃穆。 黎明,朝阳把山岭染上一抹凄凉的红色,也照亮了这这地断枝残叶的山谷,才一夜的时间,这儿的变动是多么巨大啊! 晨光曦微中,大家都默默站立着,呆望着地下并躺的三具尸体,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然而在心底,却有着千百斛眼泪像江海似的奔流。 独醉生轻咳了一声说:“有人来了!” 大家顺着眼光望过去,谷边隐隐地转出一列白衣女子,都是端木赐良门下的女徒,由柳无双率预着,袅娜地走到他们面前。 柳无双先施了一礼,然后才恭声地说道:“家师对各位精湛的功力,深致无上敬意,一夜劳顿,特在前厅聊备粗肴。 请各位果腹稍息后,尚欲凭真实功力向诸位大侠讨教,至于此地事宜,小女子自会妥善料理,请诸位尽管放心好了!” 欧阳子陵别着一肚子的悲愤,正想发作,却被独醉生拦住道:“老弟!不可!她们依礼而来,我们不能失去风度,徒贻笑柄,而且我们正要吃点东西,养息一下,不如去扰他一顿吧!” 说完又对柳无双微微点头道:“令师盛意奉承,我们只好拜领,至于此地事宜,麻烦柳姑娘要多费心了!” 柳无双昨夜艳舞,骚媚入骨。今天居然一张肃穆,庄容一福道:“双方虽然敌我不容,但逝者为大,柳无双岂敢对遗体不敬,独醉大侠请放心。五妹!你引诸位大侠到前厅去!” 一个女子应声出来,大家都朝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默默的随着她身后走去。前厅中果然准备下极为丰盛的菜肴。 那个被叫做五妹的女子道:“家师亦因为略需调息,未克恭陪,请各位大侠谅鉴。现下由小女子敬待,—各位入席吧!” 一夜折腾,大家都有了饥意,草草坐下吃罢,各自走到一边调息。 午后,每个人都感到差不多复原到一大半,入魔较深的几人则仅能发挥出五成功力,只有辛红绢依然神情恍惚,大眼睛始终是呆呆的,只好由沙漠龙耐心地照顾她。 柳无双又来了,她仍是那种端淑的神态,对大家罄折作礼后,朗声道:“三位侠士的遗体,小女子已为含殓,暂厝百花楼上。 家师此刻已在落魂崖相侯,敬请各位前往,此去落魂崖仅里许,且沿途均有人恭迓侠驾,恕小女子不再引路了。” 语毕作礼,然后翩然地飘退而去。 独醉生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微带叹息地摇头道:“此女时庄时冶,亦娴亦荡,我竟识不出那一种才是她的本性。” 左棠接口道:“神女,女神,同样的两个字,不过是次序上的分别而已,庄者何尝不可以冶,荡者又何尝不能娴,性本无常,因人而异,老弟台,你认为她对你庄抑或冶?你希望她对你荡抑或娴?” 独醉生被他说得脸上通红,讪讪地道:“晚生不解禅机,老前辈请别取笑了!端木赐良既是派人前来相请,我们还是快点前去为要!” 崔萍怀疑地道:“端木赐良以毒成名,这次他却要跟我们以武技相搏,这里面怕另外有什么花样吧!” 清昙神尼摇摇头道:“此人心计之工,行事之狠,可云举世无匹,不过他的行为,犹不失为光明,凡有计谋煞着之前,必先予以通知,或明告,或暗示,定不会不教而诛,因此我认为他既然指明以功力搏胜,大概不再施什么其他的阴谋吧!” 百了大师心痛弟子之死,对端木赐良恨入切骨。 听神尼对他毁誉参半,不禁有些不服气,接口道:“那么他在无相魔音中,暗放毒物害人,又当如何解说呢!” 神尼轻轻一笑道:“大师可能是疏忽了,远在柳无双传言之际,她已经告诉我们在阵中另加了一些玩意儿。 端木赐良身掌七毒门,则加进毒物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没有能预先防备到,是我们自己心智不如,虑未能及,却不可以怪罪于他!” 百了闻言默然,可是在心中对端木赐良稍微萌起一丝敬意。 神尼见大家都不开口,沉思有顷,又慢慢地说道:“端木赐良思虑缜密,很少做没有把握之事,他虽然申明这一场只拚功力,其凶险的程度并不稍减,他对我们的虚实了如指掌,可是我们之中,有谁知道端木赐良的真正功力,究竟精深到何种程度?况且我们又经过九天诸魔阵一夜困扰,无论是谁,都无法全力以赴呢!” 大家听完后,心头都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一块重铅。 片刻之后,左棠长眉一耸道:“走吧!生死祸福,自有天命,人家鹄候良久,再不去还会以为我们怯场呢?” 一行人依然在欧阳子陵与独醉生的前引下,慢慢的向落魂崖走去,沿途每隔十丈,必有一男一女,两名七毒门下弟子侍立,见他们走过,双双弯腰,执礼甚恭。行未多久,已至落魂崖的进口。 大家见这地方,倒是名不虚传,在深谷中凌空拔起一道孤峰,峰圆如柱,顶上一削而平,峰下陡立如壁,云雾穿绕,四围空不着物,只有一道索桥,以供飞渡。 柳无双已在桥口鹄立,见他们来了,并不多作客套,施礼完毕,正容道:“家师正在崖上侯驾。” 说完后,领先翻上索桥,去步如飞。 那索桥只是两根粗麻绳,绑着一排木板,长有数十丈,高悬空中,随风晃动,桥上又无扶手。 然而她走在上面,若蜻蜒点水,脚下几个起落,身躯连幌都不幌,曼妙已极。独醉生微叹了一声:“其徒如此,端木赐良的功力似乎比我们想像的要高出许多!” 欧阳子陵在他身旁笑笑道:“此姝不俗,大有意趣!” 独醉生用手肘触了他一下道:“你自己一身都是情牵孽种,还有心情打趣别人,快走吧!” 两人展开身法,齐向桥上落去,捷若游龙,后面的人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功力较差的人,如诸葛晦、上官云彬、沙漠龙等,在俐落上未免就相形见拙了。 等大家齐上得崖头,端木赐良已在崖口相迎,当胸抱拳,朗声道:“诸位能在九天诸魔曲及幻灭魔曲下全身而退,颇合在下钦佩。端木赐良平生介豪,不轻易许人,独对诸君心折无限,故此设场落魂崖,想再领教一下中原绝学!望诸君不吝赐诲!” 他的话虽是对全体而发,可是大家很清楚,他真正的目的乃是对欧阳子陵,独醉生等有限的几个人而发。 崖上约宽有十丈见方,两边各设有许多草墩,为临时坐息之用,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作搏斗的场所。 厉氏兄弟、万自刚、白不凡、长白双尸及七毒门下的男女弟子已经占了一方,空下另一方当然是留给东来群侠的。所以欧阳子陵等人,也不多作客套,一迳走到草墩上坐下。 端木赐良等大家坐定后,朗然发话道:“在座各位,不是宿怨,便有新嫌,绝非空谈所能解决。 因此我们不必讲究什么点到为止,也不需要论场数,计时间,一场接一场,战到最后仍能活着的人,当然就是得胜者了……” 神尼站起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办法杀孽太重贫尼不敢赞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何必一定要流血相残呢!……” 端木赐良哈哈长笑道:“师太佛门中人,当然是以慈悲为本,怎奈端木赐良一向认为容忍敌人就是自杀。天下人非我类者即我仇,我们行事既不能一致,就无法共存,春生秋残,天心尚不戒杀,师太何独怪乎我……” 清昙长叹一声,知道此人已无可理喻,默然坐下。 端木赐良得意地长笑道:“大丈夫睚眦必报,人生最大乐趣,莫过于快意恩仇一夕间,那两位有兴趣先下场唱这场开锣戏!” 欧阳子陵突然站起来道:“且慢,在下尚有一事烦渎庄主!” 端木赐良道:“欧阳大侠尽管赐教!” 欧阳子陵道:“敝友陈金城,昨夜在阵中失陷,不知此刻安在?” 端木赐良道:“这个不劳大侠关心,他是陈姑娘的哥哥,陈姑娘既然拜金姥姥为师,我当然不会难为他,今晨已专门派人送他回金陵去了,端木赐良愿意与天下英雄为敌,何介意一竖子耳!” 欧阳子陵听说陈金城无恙,心中已感宽解,对他的讥刺毫不在意,微一点头示谢,便又坐下。 崔萍突然站起来道:“崔某欲先正—门规,请庄主将崔某两个叛徒交出!” 端木赐良阴侧侧地朝厉天吼,厉天啸道:“两位护法,崔老先生要杀你们呢!还不出去领死!” 厉氏兄弟天性尚不算十分凉薄,闻言为难的站了起来,对望了一眼,迟疑地不肯出场! 端木赐良忽地走过去,出手就点了二人穴道。 然后在他们口中各塞了一颗丸药,再解了他们的穴道,厉声道:“去!当初有胆子跑出来,现在就应该有勇气打一场!” 厉氏兄弟服下药后,神情变得异常呆滞,好像两个傀儡似的,呆呆地走到场中,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你要杀死我,不行,我要活下去,我有勇气,我们来打一场!” 端木赐良点穴,喂药的动作虽然做得极快,但依然瞒不了大家的眼睛,也立刻使人想到不久以前他以失性芝迷惑了赫尔去对付朗月的手段。 独醉生低声对欧阳子陵道:“不好!这老毒物故技重施,崔老先生恐怕应付不了!”一面说,一面用眼色向他暗示,欧阳子陵点头会意。 就在厉氏兄弟准备出手攻击的一刹那,二人猝然出动,身形似两条脱弦的急箭,分击向厉氏兄弟,而且还是挟全力出手。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厉氏兄弟并未见得如他们想像中那么厉害,相反的是二人彷佛功力迳减。 欧阳子陵与独醉生的掌打实卜去,对方全无一丝抗力,两声惨呼之后,叭叭两响,地上跌下一双血肉模糊的尸体。 欧阳子陵、独醉生、崔萍,甚至于他们这边的每一个人,都为这个意外的变化惊得呆住了。 端木赐良突然似枭鸟般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得意的成分。 良久,笑声始歇,他才拂着胸前长髯道:“端木赐良行事虽与诸位背道而驰,到底也算是武林一脉,对忘恩叛师这件事,却是与诸位一样的深恶痛绝,岂能相助弑师之举。再者驱虎吞狼,令之自相残杀,乃是用之报应呼音寺中那批妄自尊大,骄横不可一世的秃驴,崔老先生这等高雅人士,怎能对之如此大不敬! 我最需要申明的一点,就是端木赐良行事从不蹈前辙,一样菜绝不重抄两次,凡事焉能叫你们全料到了。最后,我要说明刚才两位护法所服的乃是散功丸,我是存心让崔老先生一偿正门规的夙愿,同时也藉此儆戒一下我自己门下弟子,不想害诸位虚惊一样,真是抱歉得很,哈哈……” 他接着又是一场大笑。 笑得大家心中直发毛,对此人用计之工,莫不懔然而惧,连一旁长白双尸梅氏弟兄,也不禁面上变色! 端木赐良一挥手,早有数名弟子上来将尸首搬起,朝崖下掷去。 他枭鸟一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今日之会,不知将死亡若干人,棺木筹制不及,幸而这崖下豢养着无数毒蛇,膏身蛇吻,尸得其所,亦吾辈习武入之大好佳事也!哈……下面是那几位凑热闹!” 崔萍已经黯然退下。 独醉生也退下去了。 只有欧阳子陵站在场中,用手指着白不凡与万自刚道:“家义父与李不问大侠均于昨夜身故,欧阳子陵不才,欲替他们料理一下未了事务,敬请贵门下两位侍者一会!” 端木赐良用眼光一扫万白二人,他们连忙站起来,满脸惶恐,因为有厉氏兄弟前车之鉴,他们不知道端木赐良又会对他们施什么辣手。 谁知七毒天王只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欧阳大侠一代天人,那里还需要我锦上添花,去吧!只要你们能够捡着命回来,我许你们寿期永颐!” 两人闻言,脸上稍有一丝喜色。 他们在七毒山庄这些日子,才算摸准了端木赐良这个人狠毒尽管狠毒,说话却最算话。 在欧阳子陵手中取胜也许不易,保命倒是不难,因为欧阳子陵不惯赶尽杀绝,再得端木赐良这句话,保命大概没问题了! 二人抖擞精神,迈步下场。 欧阳子陵亮剑蓄势,正待出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道:“公子身负重任,等一下尚有更强的对手要战,这一场由老奴代劳吧!” 欧阳子陵回头一看,发话的是欧阳恩,晓得他的扶桑剑法本已精绝,再加上四绝神君的改正与指教,剑术并不比自己差,微一颔首道:“兄长多小心了!” 宫本自欧阳子陵为他代续断剑之后,更名为欧阳恩,立誓为他的奴家,而欧阳子陵却一直以兄事之,两人关系就是这么奥妙。 万自刚与白不凡见欧阳子陵下去,换上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心知他不是省油的灯,倒底放心多了。 于是他们也摆出名家风度。 白不凡朝万自刚一点头道:“万兄是你上还是我上!” 万自刚尚未答话。 欧阳恩已在一旁催促道:“二位别费事了,还分什么先后呢,干脆一起来吧,今天要叫你们逃出命去,岂非辜负了端木庄主的一番盛意!” 他的话里很明显的点出端木赐良根本没有将他们这些背师另投的叛徒放在眼中,兔死狗烹,利用价值一完,他们就形同废物,乐得把他们充头阵送死。 万、白二人心中何尝清楚,可是错误已经铸成,此身如同俎上鱼肉,回首不及,给他这一明白点出,禁不住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两枝剑泼风似的砍到。 这两个人艺出名师,技业并不含糊,只是因为在百花楼上中了毒,内创未愈,功力略打折扣。 欧阳恩从容挥剑磕架,三个人顿时杀成一团。 白不凡的剑路虽狠,然而欧阳恩追随庄佑亦有一段时间,知之甚详,反之他的扶桑剑法对另二人说来却完全陌生。 且欧阳恩内力雄浑,硬拚硬架中,剑剑都藏有煞着,不到五十回合,迫得二人险象环生,自救颇难。 端木赐良原本对欧阳恩并无印象,所以对这一场打斗也没有化多少精神去注意,渐渐的他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对自己看走了眼,略感一丝沮丧。 “呛!” “嘶!” 一阵金铁交鸣,继之以一声裂帛,欧阳恩一剑磕开万自刚的斜劈,反手撩回来,扫向白不凡的前胸。 这一招诡异之至,白不凡躲避不及,总算退得快,没有被腰斩,可是胸前连衣襟带皮肉被划开一道口子,幸而未伤及骨,受创不深。 这一来激发他先天的暴戾之性,怒吼一声,挺剑乱刺,完全变成不顾命的打法,每一招都存心与敌偕亡,同归于尽。 然而欧阳恩的剑法何等老练泼辣,当年逞威璇玑岛上,连独醉生都自叹不如,岂能受他这种威胁。 翻手振腕,“刷!刷……”一连划出七剑,在自己面前布下一层剑幕,内力充达剥身,发出嗡嗡之声,将二人攻过来的剑势完全化于无形。 欧阳子陵等人在座上已经高声喊起好来了,连端木赐良这边也扬起一片赞声与鼓掌。掌音未绝,欧阳恩猛喝一声,那是扶桑剑士的习惯,在激斗中,他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继之于喝声之后,他一剑推出,白不凡受剑不动,呆立片刻,倒地变为两截,可见他出剑收剑之快。 现在只剩下万自刚一人对敌了,这家伙心计不差,刚才他并末使上全力,只让白不凡一人拚命,白不凡死了,也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怯意,退后一步,举剑凝视不动。欧阳恩也持剑跟他对望着,希望发现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万自刚的碧目中渐渐地发出蓝光,那蓝光有一种感人心神的作用,而他的脚步也在幔慢地向前移动,这家伙又使出他的精神功来了。 欧阳恩似乎被他的目光迷惑住了,神清有点呆滞,而且他持剑的手,也慢慢的向下低垂了。 欧阳子陵忍不住就想出去,却被独醉生黯然止住了,“不可以,这是生死之争,方才我们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死生有命,我们只能期望奇迹发现吧!” 万自刚越走越近,他的嘴角隐现着狞笑,目中碧光更盛,反之欧阳恩的剑已经垂到地下,他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觉,静侯死神的降临。 双方的人群中隐隐嗡起了不满的嗤嗤声,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形同谋杀,不过正因为是生死之争,谁都无法出头干预。 万自刚已走到离他两步的距离,伸剑可及,可是他并未急于劈下去,彷佛一头捕得老鼠的猫,先玩弄个够,再慢慢地尽情享受。 这样僵持了有半刻工夫,万自刚觉得四周对他不满的眼光愈来愈多,千目所指的滋味倒底不好受,他举起剑,从欧阳恩的头顶劈下去! “霍!”红光进现。 欧阳恩屹立无恙,万自刚的胸前犹在飘射着鲜血。 执桑剑士慢慢地收剑,对倒在地上,尚未斯气的万自刚缓缓地说道:“我不告诉你也许你死不瞑目。 敝人在扶桑学剑二十年,学忍术二十年,一则为了修养自己,再则也是为了克制各种幻术,昨夜在九天诸魔大阵中,我都不受其惑,还会在乎你这区区的精神功,本来我早就可以出手攻你的,为了让你多得意一会儿,故意装成受惑的样子,你持着双眼睛为非作歹,最后还是死在那双眼睛上,这就叫做果报不爽!” 万自刚慢慢地合上他的碧目,眼角挤下一滴眼泪,大概他到临死之际,才感到悔恨。欧阳恩回到座列,向天外玉龙一躬身道:“老奴幸不辱命!”欧阳子陵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 “老哥哥,这一阵只有你接得下来,方才我担心死了……” 端木赐良在座上站起来道:“好!好!在下不但目观中原高手逞威,更欣见海外名家炫技,幸何如之。各位想杀的人都已杀了,现在大概所需的,仅为端木赐良项上的这颗人头,但不知那位有兴趣前来一取!” 豪气四射,一双眼睛顾盼生烕。 大家一时为他这种神情所慑,闭口无语。 欧阳子陵又想站起来,左棠却抢着先起来道:“老夫恭陪一阵!” 端木赐良脾目望了他一眼道:“你不够资格!” 左棠却一反他往日狂傲性格,依然和气地问道:“那么庄主心目中认为谁够资格!” 端木赐良用手一指神尼清昙道:“在下心许这位师太为第一人,其次当是欧阳大侠!”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有人钦折他口气之豪,也有人佩服他眼光之准。 神尼与欧阳子陵对望一眼,却有一个冷峻的声音起自端木赐良背后:“我们弟兄俩落你庄主心目中算得上第几号人物?” 长白双尸一向眼高于天,梅世风虽然在庄佑手中吃了小亏,二人傲气未减,如何能忍受端木赐良这等冷落。 端木赐良回头看他们站在座列里愤形于色,鄙夷地笑了一笑,徐徐道:“端木赐良看在二位与先师略有交情份上,尊你们一声前辈,真要落我心中,你们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对老混蛋而已!” 七毒天王眼傲四海,心毒蛇蝎,以前一味拉拢梅氏兄弟,只是利用他们的白骨功中人无救而已。 后来见到白骨功为欧阳子陵的赤阳功所破,这两人已无可凭时,所以干脆连最后一点客气都不再保持了。 长白双尸当众受到这种谩骂,气得浑身直抖,七窍生烟,双双扑进场中,扬掌便劈,口中还怒骂道:“目无尊长的臭小子,想当年你那死鬼师父对我们还捧得像祖宗似的,你居然敢如此狂悖,瞧你老祖宗劈了你!” 端木赐良长袖一摆,劲风疾起,安安详详地接下每人一掌,脚下文风不动,却将二人都逼退一步。 这魔头第一次显示出他超凡的功力,依然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为他袍袖挥出之际,飘洒之极,谁也看不出他究竟用了多少力量,却将长白双尸全力一击封退。东来的群侠愕然惊立,做梦也想不到这魔头深藏不露,而内在的修为已达如此的境界,当然受惊最大的是梅世风梅宇风兄弟,愕然呆立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端木赐良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寒着脸道:“我给你们一条生路,那就是现在立刻离开此地,若是再要出口不逊,辱及先师,可别怪我不客气!” 长白双尸一向受人尊敬惯了,如何忍得下这等屈辱,虽然刚才一招为端木赐良逼退,可是学武的人宁可舍命,也不能损名。 怪吼一声,白骨功提至十分火候,双双出手攻上,但见白气蒙蒙,满场腐臭之气,薰人欲呕。 端木赐良疾退一步,躲开正锋,突地翻出右掌,色作血红,且较平常粗涨出一倍有余,猝地朝一一人扫去。 但见满天飘出红色气焰,劲力绝伦,梅氏兄弟胸口如受重击,登登登,一连退后了十几步。 然后坐倒在地上,脸色乌黑,四只眼睛狠狠地盯着端木赐良,然后才慢慢地从口中、耳中、鼻中溢出黑色的血液,然后再慢慢地倒在地下死去! 端木赐良收回右掌,稍微现得有些喘息,望着梅氏兄弟的尸体道:“这下子才真正的应了你们的外号——长白双尸,我这九毒巨灵掌自练成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开张,只是选了你们作对象,似乎还委屈了一点!” 说完朝身旁的弟子喝道:“丢下去!” 立即有两名白衣弟子恭身出来,一人一个,提起双腿,掷向崖下。 这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但时间极为短促,一两个照面,生死立分,看得东来群侠,个个噤口无声。 端木赐良傲然一笑,又把脸转向他们道:“当年在摩云山庄上,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就是为的要你们去引出一些厉害的对手来,现在无论那一位,愿意下场一搏,端木赐良无不恭陪!” 大家面面相顾,默不作声,看过七毒天王的身手后,每一个人都把自己跟他比了一下,谁都没有把握能够接得下他方才那一式。 时间在静默中溜过去,端木赐良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也愈来愈使人难堪。“阿弥陀佛,贫尼敬请端木庄主慈悲!” 清昙神尼在一声清亮的佛号之后,身体如一朵轻云,盘坐的姿势未改,冉冉的飞越众人头上,又冉冉的降落在场中。 “莲座飞升!” 欧阳子陵失声地惊呼起来,他没有想到师伯已经修为到这种境界,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衷心的敬佩。 其他人则连这种工夫的名称都说不出来。 清昙神尼落地之后,朝端木赐良微一合什道:“贫尼习技凡一百七十年,从未与人对过手,今日目睹庄主神功盖世,斗胆请教,尚祈庄主手下留情!” 端木赐良亦一收脸上的笑意,换成极度恭敬之色,躬身施礼道:“端木赐良蒙师太赐教,当引为毕生莫大之幸,师太佛门高人,不敢以拳掌相侮,请准以兵杖求教!” 清昙徐舒慈眉,颔首道:“多谢庄主看重,贫尼一概听任庄主之意!”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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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端木赐良回身一招手,早有他的弟子送上一根鸠杖,通体乌黑,只有鸠首上盘着一条白蛇。 端木赐良执杖在手,又作了一礼道:“师太必不肯先行出手,请恕在下僭越!”说完一抖杖身,幻为千点杖影,而鸠首上之白蛇也信信吐舌,恍若有千百条白蛇张口噬来。 清昙亦挥起拂帚,洒开万缕银丝,刚好将杖影一齐封住,二人在片刻之间,已互换了一二十招,势均力敌,铢两相当。 欧阳子凌一面看,一面惊心,一面兴奋,心中不住地思忖道:“幸而是师伯接了这一场,换上我的话,绝对抵不过这魔头的,师伯的功夫真高啊,端木赐良也不错,艺无止境,天外有人,这句话的确有道理……” 他在想着,想着!场上的两个人已交手了一百多招,每一招都博奥精深,天衣无缝,看得两旁的人如痴如醉,张口,伸舌,忘情不能自己。 蓦尔,端木赐良大喝一声,伸杖直捣,他知道招式无功,只有在功力上定胜负了。神尼伸出拂帚,搭在他的杖头上,双方各把自己的真力传在帚杖上较量起来。 这是一个僵持之局,谁也不相上下。 时间过去了两个时辰,场上的两个人,一站,一坐,不言,不动,彷佛已成了两尊化石可是他们的脸上都有了一些变化,神尼的脸色由红润中透出一丝淡白,端木赐良则由黑里透青。 这究竟是一场吃力的战斗。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是不了之局,两边观战的人都起了焦灼之感,他们要斗到什么时候才完呢! 独醉生一拉欧阳子陵,悄悄的在他耳旁说道:“他们的内力相等,目前不会有变化,可是再过五六个时辰,令师伯将有不支之象……” 欧阳子陵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神尼是坐着运功,比站着的端木赐良要吃一点亏,所以他尽快地在脑中想办法。 又过了一个时辰,欧阳子陵咬了一下牙,像是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然后他站起来,拔出龙泉古剑,长吟一声,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青光,直向二人中间窜去。“铮!”一声暴响,拂帚上的银丝及鸠杖都被他削去半尺多长,二人的真力给他一冲而有了凭籍,得以收回。 欧阳子陵却为二人的合力一激,弹起十几丈高,再慢慢的落回地面,已是脸红心跳,喘息不已…… 这一举出人意料,大家都讶然出声,端木赐良呼着气问道:“欧阳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子陵道:“庄主及家师伯如此比赛太费时间,所以在下斗胆分开,欲代家师伯接下半场……” 端木赐良怒道:“欧阳大侠,你怎么要无赖,堂堂侠义道,怎么也用车轮战这种卑劣的手段。” 欧阳子陵笑道:“我这一场不用力气!” 端木赐良诧异道:“我不明白……” 欧阳子陵从容道:“庄主以毒成名,天下毒物鲜有不知,在下班门弄斧,欲与庄主赛一场‘饮鸠止渴’,你我各备毒物一杯,互相交换喝下去,但不知庄主是否有兴!”端木赐良哈哈大笑道:“七毒天王要是不敢比毒,传到江湖上可是笑话了,成!我不想毒死你,可是我不相信你毒得死我!” 欧阳子陵仿佛成竹在胸,镇定地道:“相信与否试后才知,到时庄主恐怕相信已来不及了!” 端木赐良被激起了怒意,大声道:“比!比!现在就比,我们此刻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回来,你天下第一高手,我相信你不会偷偷地溜掉!” 说完一拔身,向桥上而去。 欧阳子陵也跟在后面去了,把崖上诸人弄得莫明其妙,又陷入一阵沉默里。 半个时辰瞬息即过,端木赐良取来一小瓶红色液体,欧阳子陵则弄了一碗清水。两人对望一眼,交相换过,一语不发。 欧阳子陵取过后,毫不考虑,一饮而尽。 端木赐良端详良久,连嗅,带以指试飞半晌以后,才皱着眉头,迟疑地喝下去。两个人饮完后,站着对望,依然默不发言。 空气冻结了,连大家的呼吸都冻结了。 良久,端木赐良的眉头紧皱,额上汗下如雨,哑着喉咙问道:“告诉我,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欧阳子陵沉声地说:“无影之毒,无药可解!” 端木赐良大叫一声,飞身跳向落魂崖下…… 七毒山庄上扬了一把火,烧得蛇虫乱窜,火能烧去一切,这地方不再有毒了。七星岩上也添了几座新冢,冢的四周遍植修竹,山溪曲绕,景色宜人,彷佛是一片仙境地。 冢前,有许多人在那儿垂泪凭吊。 欧阳子陵站在落魂崖上,望着端木赐良跳下去的地方,神情异常地惆怅。独醉生过来问道:“老弟,端木赐良给你喝的是什么?” 欧阳子陵限中含着泪,低低的道:“红葡萄酒,那里面根本没有毒!” “那么你给他喝的无影之毒是从那儿来的呢?” 欧阳子陵默然地取出天残秘笈,指着上面一段文字:“书面所附为无影之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仅温玉块可解,然需终身佩之,此玦举世惟一,余得之殊为不易……”独醉生默默地也望着崖下,不一会儿,他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嘶哑着嗓子道:“端木赐良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奇才,不过,他死了也是天下第一件好事……” 黯然神伤者,惟别而已。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各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因此,在七毒山庄的善后事宜告一段落之后,大家都涌起一片离情。 藏边布达拉宫的约期尚早,神尼清昙认为欧阳子陵应该利用这一段时间随她到哀牢山去,将本门技业作一番精修。 对于师伯之命,欧阳子陵自是不敢稍违,而且在他的内心对师伯也是孺慕异常,沙漠龙是跟定了陵哥哥,借口辛红绢中魔太深,复原不易,要求前往照料陪伴,同时也顺带地好向神尼有所请益。 清昙微微一笑默许。 崔萍带着崔珏诸葛晦上官云彬,回到点苍山摩云山庄小住,同时还要取道大雪山,通知雪老人一声。 他门下的两个弟子双双身故,想必也够使他难过的。 左棠与百了大师则都是受欧阳子陵所托,遄返金陵,左棠去金家探访陈金城受伤的情势,百了则驻锡鸡鸣寺,调教明月小和尚。 独醉生自愿与欧阳恩结伴,南去苗疆,采视一下陈慧珠的近况,附带地也为小老弟解说一下。 这个任务看起来颇不简单,大概只有独醉生那条如簧之舌,可以胜任。 大家的行程已定,互道珍重,依依而别。 本来依各人的意思,都还想在端阳前又再聚藏邑拉萨,为欧阳子陵等助阵。可是神尼婉谢了大家的好意,她认为与呼音寺间,不过是一点小误会,能解则解,不能解最多也只有在武技上切磋一番,人去多了,反而不好。 给她这么一说,大家自是不好坚持了。 东北往哀牢,路程并不在近。 神尼清昙不愿意为俗事所牵,带着神兽狻猊金儿先走。 剩下欧阳子陵与辛红绢沙漠龙三个人,跨着紫骝、霜骊,黑天骓三匹汗血名驹,潇洒地北返。 一路上鞭丝帽影,衬托着沙漠龙艳貌如花,的确是璧人无双,而花容憔悴的辛红绢跟在他们旁边,却又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态。 这是春天,沙漠中的花草种类不多。 可是它们并不肯虚掷那短暂的春光,依然竭尽本能,嫣红、鹅黄、浅紫,将沙漠点缀得多姿多彩。 顾虑到辛红绢体弱,再者也是紧张日子过多了,所以他们并不急着赶路,遇到景物稍佳的地方,总要停下来休息观赏一番。 这一天将近黄昏,彩霞千条,把蓝天烘托成一幅灿烂的锦绣,停在一个小小的湖泊旁边,欧阳子陵早就把马背上带的小牛皮帐篷架了起来。 然后与沙漠龙二人忙着生火烧水。 辛红绢则荏弱地倚着一块山石,欣赏着他们的忙碌。 本来她只是功力折损,并不至于柔弱得连一点事都不能做,可是两个人过份地爱惜地,不忍她再劳动。 弄得她只好微带着怨羡地在旁边看着。 慢慢地,她把眼光从欧阳子陵的身上移开,凝视着路旁的一朵小花。 那是一朵仙人掌攻瑰,在翡翠色的球茎上,绽开着三四朵黄色的小花,轻沐如风,摇曳生姿,别具一种风韵。 望着,望着,她不禁出神了。 突然,有一只轻轻的手,抚上她的肩膀,然后是欧阳子陵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红妹妹,是什么东西让你看呆了。” 辛红绢缓缓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欧阳子陵,答非所问的道:“陵哥哥,你替我做件事好不好?” “当然可以了,我会替你做任何事情的,即使你要夭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法子摘下来送给你!” 辛红绢感于他话中丰富的感情,激动地道:“谢谢你,陵哥哥,我不会要你去做那些困难的事情的,我只请你替我把那朵花摘来,我很喜欢那朵花,可是我彷佛很害怕,不敢去探它!” 欧阳子陵很奇怪,对辛红绢这种行迳是费解,然而看着她企盼的眼光,不忍心去拂逆她她的心意,飞身过去,将那朵仙人掌攻瑰摘了下来。 同时为了怕扎伤她的手,还小心翼翼地将球掌上的刺都扳了下来,捧着回到辛红绢身边,默然地递给她。 辛红绢像捧宝贝似的接过来,端在手中,凝神他看了半天,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秀目中竟流下泪来。 欧阳子陵不明白她为了什么,着急地问道:“红妹妹,你怎么了……” 辛红绢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才苦笑着道:“没有什么,师父常说我是个傻女孩子,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常想一些很傻的问题……” 说着举起手中的花朵,继续说道:“看见这朵花我又有了很多感触,它很像我们目前的处境……” 欧阳子陵莫明其妙,只好茫然地望着她,听她以微带悲凉的声调娓娓地诉说……“这上面的两朵大花,一朵是龙姐姐,一朵是那位陈姐姐,她们貌拟天人,正像这两棵花朵一般的绚烂。 你就是这花下的球茎,以你感情的汁水,培植着花朵的怒放,绿茎红花,相得益彰。至于我,我只是旁边那一颗小小的花蕾,我无意与她们争姘竟芳,只想在你的保护下,分得你一丝的养分,默默无闻地点缀着你的生命,这是一个极为卑微的心愿,谁知道天也不容……” 她语调悲楚,如零雁鸣于秋空,叫得人九回肠,如哀猿啸于深谷,啼得人摧心肝……欧阳子陵知道她着魔太深,此刻又入了魔道了。 可是也不禁为她的痴情所动,忍不住轻揽住她的双肩,含着眼泪,感动地说:“不会的,红妹妹,像你这么纯真的人,谁都不会不容你的。” 沙漠龙本来在一旁守着炉火,听见辛红绢在讲话,也过来站在她背后,此时也忍不住扑簌簌的眼泪直往下掉却是做声不出。 蓦而在沙漠的远处,有人作歌,歌调苍凉: “天苍苍,地黄黄! 笑他众生为名忙! 败为寇!成为王! 纵留青史虚名在, 春闺梦里啼红妆, 何如碌碌终吾身; 小妻俗子相依傍! 闻!又有何强?没!又有何妨? 天昏昏,地寒寒! 笑他众生为利缠! 金作屋!玉为栏! 阿房会聚天下珍; 楚人一炬草木残! 何如随身一壶酒, 黄粱几梦到长安! 富!又有何堪?贫!又有何难? 天莫莫,地悠悠! 笑他众生为情愁, 说恩爱,话温柔, 即使旷怨都成匹; 曾有几人到白头! 何如一剑随一马; 五湖四海傲王侯! 合,岂能常留!分,又有何忧!” 歌声尚在余空里回荡,远远的夕阳影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沙漠龙轻轻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欧阳子陵放开了辛红绢,凝视着前面道:“这个人歌声中气充足,歌词典雅,隐含出世之意,恐怕又是一位看破世情的逊世高人!” 说着那黑点渐渐地放大,来到临近,已可看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白面黑髯,神情懒散地跨在一匹马上。 走到他们身前,下了马,微一拱手道:“老朽因为贪玩漠上春光,竟忘记水囊已空,见公子炉上煮得好茶,不知能分我一杯否?” 欧阳子陵见他仪表不俗,再加上听过他的歌声,心中对他颇为尊敬,闻言连忙回礼道: “老丈说那里话,萍水相逢,即属缘份,一杯茶算得什么?适才听老丈高歌,颇是发人深省,晚辈囊中中携有一袋水酒,如蒙不弃,便请席地小坐,俾晚辈等稍领一点教诲如何?” 这时沙漠龙已经在吊架上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老者一面道谢着接过,一面哈哈大笑道:“老朽不过因为旅途寂寞,信口胡哼了几句。那里敢当公子如此夸奖,教诲是不敢当的,只是难得相逢,大家交个朋友,聊聊天倒是不错的!” 欧阳子陵也到马背上将酒袋,干脯,都拿了下来,同时还带了一床毯子,铺在地上,请老者坐下。 然后自己与沙漠龙,辛红绢等各占一方坐了,大家各道姓名,互相寒喧起来。老者自称姓石,名二慈,对欧阳子陵等人的名字,彷佛先前毫无所闻。 欧阳子陵只道人家志在游历,不开心江湖上的事情,所以也不在意,大家且酌且谈,甚为欢洽。 石二慈注意到辛红绢悒悒的神态,忍不住向欧阳子陵询道:“老朽行脚天涯,略解歧黄,不敢说自比黄陀,但任何病症,只需一脉,便知端详。我看令师妹神不守经,彷佛有大症在身,老朽身受款待,无以为报,请许我一探,或可稍尽绵力!” 欧阳子陵见石二慈满脸正气,不像个坏人,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人家那么大的岁数了,而且又是一片好意,遂叫辛红绢将纤腕伸出。 石二慈伸出两个指头,轻按在她的脉节上,闭目静探了一声,又换另一个手,亦复如此,然后收指睁目道:“辛姑娘脉象不稳,系受心魔侵经,内火炼神,若换常人,恐早已心力交瘁,幸而她早服灵药,得保心头一点元神未枯,然若再延以时日,就难说了。” 欧阳子陵早就知道辛红绢的病源了,让他诊脉,不过是情面难却,现在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大为叹服,忙起身长揖道:“老丈医术通神,说得一点不错,既是老丈识得端倪,想必有诊治之策,即请费心一治,晚辈当不惜任何报酬!” 石二慈摇头沉吟道:“难!难!非是老朽故意推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欧阳子陵见他一连说了两个难字,心中十分焦灼,急忙道:“老丈有什么为难之处,莫非药物难求……” 石二慈拦住他的话道:“非也!非也!这种病不是身体肺腑上的病,药石无法奏效。” 欧阳子陵又道:“那么到底为难在什么地方呢?” 石二慈喝了一口酒道:“辛姑娘病因魔起,魔由心生,心为神之主,神乃精之源,故欲疗此疾,必须以内力贯注。一方面防心火炼魔,一方面引精归神,驱神就心,这两种手法老朽倒是熟谙,只是一心无法二用,势难兼顾,力有不逮而已!” 欧阳子陵道:“以一心二用之法,行此二种功力,不知是否有效。” 石二慈答道:“当然有效了,不过一心二用之法,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空谷传声,连是否真正有这种方法都不得而知,所以我说难,就是难在这地方!” 欧阳子陵却雀跃喜道:“一心二用之法,晚辈倒略知二一,马上就传授老丈,请老丈为敝师妹一治如何?” 石二慈不相信地道:“你会一心二用之法?” 欧阳子陵正容道:“是的,晚辈在南疆一古洞中,得了一位异人秘笈,上面即载有一心二用之法,虽然那位异人告诚不得妄传别人,但老丈仁心长者,习得此法后,说不定还可以救得许多人生命,武功技术,用以济世,即为正途,我相信那位异人泉下有知,必不会反对的!” 说着立刻把一心二用的口诀,连带锻链的方法都一齐告诉了石二慈。 石二慈领会甚速,闭目静思约有半个时辰,然后拿起面前的筷子,一手一支,用不同的招式互相搏击起来。 欧阳子陵见他搏击的招式,不论攻守,都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觉得此人不但医道通神,而且在武术的造诣上,也比他所见一切高手为强。 这样的一个奇才,在江湖上居然默默无闻,不禁感慨无穷。 石二慈两手交换了几招之后,停下来道:“这一心二用之术,果然奥妙无穷,老朽初学神技,不禁失态,请公子不要见笑。事不宜迟,现在就为辛姑娘疗疾,还望公子在一旁护法,设若发现老朽有功力不支之态,立即援助一臂以免老朽救人不成,反而害之。” 欧阳子陵谨声侯教。 石二慈随即舍辛红绢盘腿坐好,双手各按住她腕间脉门,立刻有一种绵绵的力量,从他的指间,不断地传过去。 初时辛红绢的脸上,尚有哽咽悲切之态,渐渐地那些悲态清除,代之以嫣然笑容,最后连笑容也慢慢地淡起,漠然不动,神光湛然,入于无我无相的状态。 欧阳子陵是识货的,在一旁看了,不禁又是惊喜,又是骇异,因为他看出这石二慈的功力,已至高不可测的境界了。 就凭他这一手以内力祛心魔的功夫,自己异遇屡膺,再加上二十年面壁精修,恐怕也未必克此。 又过了一下,石二慈突然收手起立道:“幸不辱命,此刻辛姑娘大概已经痊愈了,老朽不敢要酬劳,只希望能将那美酒再赐我几杯足矣!” 欧阳子陵立刻捧上皮袋,恭敬地将他的面前酒杯注满,然后躬身道:“大德不敢言酬,尤其是目睹神功盖世,请前辈恕欧阳子陵失敬之罪!” 石二慈大笑道:“你原先对我也没有什么不敬之处,现在也不必特别对我客气,你教了我一门功夫,我替你治愈了辛姑娘。咱们只能算是两相扯直,若说是见了我的功夫才对我恭敬,公子,你不觉得太势利一点了吗?” 欧阳子陵被他说得脸上一红。 呆立了片刻,豪兴顿发,在石二慈对面坐下道:“既是前辈这么说,我就暂脱形迹,陪前辈快饮几杯,以不负这塞上明月,长空朗星!” 石二慈高兴地道:“好!好!这才是少年人本色,英雄无辈,你我并没有一丝渊源,也拉不上关系,何必为一些俗套所拘泥呢?” 一老一少开怀畅饮起来。 沙漠龙却趋前走至辛红绢身旁。 刚好她睁开了眼睛,一把拉住她的手跳起来道:“龙姐姐,我突然觉得我高兴起来了,以前我心上老是压着一块重东西,现在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揭掉似的!……” 沙漠龙拥着她喜极而泣。 欧阳子陵与石二慈却相视一笑。 一行人又成行了。 因为上哀牢山必需经过白龙堆,沙漠龙想去看一下师父,大家当然不反对。欧阳子陵因为感激石二慈治愈了辛红绢,坚邀他同至白龙堆中小作盘桓。石二慈游踪无定,倒是答应了。 辛红绢病愈之后,又回复到她那天真淘气的脾气,硬逼着沙漠龙要赛马,沙漠龙却不过她。 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在沙漠上只扬着两团白雾。 一刹那间,就跑得没影了。 欧阳子陵担心她们又出岔子,可是碍于石二慈在旁,不好意思赶上去,在马上略有不安之色。 石二慈见状心中了然,笑着对他道:“公子快赶上去吧!两个女孩子落了单倒底不太好,老朽的这匹马虽瘦,论脚力倒不错,大概不会落后太多!” 欧阳子陵朝他的马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可是石二慈双腿一夹,跨下的马就如同急箭似的射了出去。 眨眼间也不见了。 欧阳子陵这才了解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的见识实在太陋鄙了。 一面嗟叹着,一面加力策马。 黑天骓究竟不愧名驹,尤其到了沙漠上,它的精神更充足了,泼开四蹄,一阵风似的向前疾卷。 大约跑出有一盏茶时分,隐隐的看见黄雾飞腾,只是分辨不出是谁? 他座下的黑天骓也看见了,却更激起雄心,追得益发快了。 渐渐地迫近的时候,他才发现最落后的沙漠龙,她的霜骊因为起步迟了,一直在辛红绢后面一箭之遥的地方。 石二慈的影子仍是看不见。 欧阳子陵略为勒住一点马的速度,使它与沙漠龙并驰,一面在马上问道:“石老前辈呢?” 沙漠龙用手掩着口鼻,免得飞沙扑进去。 一面喘着气道:“早追到前面去了!” 欧阳子陵不信地问道:“什么?他那匹瘦马难道比汗血驹还快?” 沙漠龙弓着身摧马超前了一点。 然后回过头来道:“是的,他那马名叫白龙,是真正的龙种,一支单传,举世无双,是世界上最快的马!” 说着,两人渐渐地迫近了辛红绢。 霜骊本来与紫骝差不多,现在因为受了黑天骓的追逼,再加上沙漠龙的骑术精绝,终于赶上那一箭的距离。 又跑了一阵,只见石二慈站在一个小湖畔的石头上招手。 大家把马都勒住了。 紫骝性最烈,辛红绢虽是将它勒停了,可是它还在地上直蹦直跳,像是要将马上的辛红绢摔下来似的。 辛红绢则伏身在鞍上,贴得紧紧的,就是不肯下来,两方都别上劲了。 一人一马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石二慈的那匹瘦马已从池边饮完水回来,见状奋鬣长嘶了一声! 说也奇怪,紫骝立刻俯身贴耳,安静下来了。 欧阳子陵下了马,赞赏地走到瘦马身畔,抚着它的毛道:“真想不到你这么瘦,会有那么快的脚程,更还有降伏同类的威严。” 石二慈在一旁得意地笑道:“公子可知此马来历?” 欧阳子陵道:“我对马是门外汉,但是龙妹妹可是行家,她说前辈这匹马叫白龙,奇怪,它并不白啊!” 石二慈却面有惊色地望着沙漠龙道:“龙公主能知道它的名字,的确不愧为女伯乐矣,只是此马尚有许多特性,公主也清楚吗!” 沙漠龙谦逊地道:“晚辈知而不详,说出来怕惹老前辈笑话!” 辛红绢忙扯着她的衣服嚷道:“好了!女伯乐,弼马温,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讲出来吧!” 沙漠龙瞪了她一眼,才慢慢地说道:“此马产自天山,为群马之首,且必为牝马,母马产幼马后,立即死去。 盖全身精华,全钟于幼马之身矣,故此驹向来一脉单传,举世无匹,本应为纯白色,前辈大概将它染黄了。 此马涉水如舟,登山如夷,凌空飞跃,可达十数丈,可驰骋于峭壁之间,行千里于旦夕,且最重恩怨,前辈若不是于它有大恩,断不会如此驯服,晚辈所知,仅此数端,不全处尚祈前辈指教!” 石二慈长叹一声道:“龙公主博学多闻,知马之详,较老朽强出多矣,这马的确是我在天山发现的。彼时它正为一条毒蛇咬伤,奄奄一息,我替它除了蛇毒,它就跟着我走,当时我是嫌它太瘦,不去理会。谁想我跑多快,它也跑快,连奔出了十几个山头,也没有把它甩掉,我这才看出它不凡,将它收养了。博查群书,才找出它的来历,我想在外面来往行走,总会被人家认出来的,所以用特制的染料,变了它的毛色,谁知仍逃不过公主法眼!” 沙漠龙笑着道:“晚辈起先也没有看出来,后来一赛马,前辈自后面赶上来,我族中世代养马,晚辈略有所知。能超过汗血种的,只有白龙,冒险一猜,想不到居然给我瞎碰上了,只是侥幸而已,那里敢当前辈盛誉!” 这时那匹瘦马白龙,挨擦着欧阳子陵,竟似十分亲热。 石二慈见了面色一动,眼中闪过了一阵奇异的光彩。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白龙身上,谁都没有看到。 闲谈了一阵,大家又开始动身前进。 经过呼音寺的山脚下,却见朗月领着一大批身穿黄衣的喇嘛,鹄侯在路旁。望见他们来了,朗月首先越众而出,对欧阳子陵深深的施了一礼道:“彼日在七毒山庄上,多承大侠概施援手。且又格杀了端木赐良,火焚七星岩,报了敝同门被惨杀之仇,老僧风闻侠驽将于此经过,特率门下弟子恭候,聊申敬意。” 欧阳子陵连忙下马还礼不迭:“七毒山庄上晚辈不过幸怀宝珠而已,即使为禅师略解小困,也是武林中听应尽的本分,那里敢当老禅师如此相待……”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浮起一阵黯淡的神色,稍微停顿了一下道:“至于说到格杀端木赐良,我就更惭愧了。此人天纵其才,虽然行事过于偏激,行为仍不失磊落,我以诡谋毒杀了他,及今思之,犹耿耿于怀,内咎终身……” 朗月打断了话头道:“大侠不必自责太深,端木赐良一身是毒,奸诈百出,用这种方法对付他,正是所谓以毒攻毒,断无不当之理。” 欧阳子陵闻言仍是默然。 骑在马上的石二慈却在鼻中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峻之极,朗月不禁抬头望着他,发现这个不知名的老者眼中透出一种骇人的寒意。 恁是多年修为,也忍不住为他所震慑,退后一步问讯道:“施主何方高人?” 老者据鞍哈哈长笑道:“在下石二慈,乃是无名小卒,怎么敢说是高人,又那里当得起名闻天下武林的呼音寺中第二高手下问!” 朗月听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知道是自己一时性急开始就只顾与欧阳子陵寒喧,忘了招呼与他同来的人,理屈在我。 所以仍是心平气和地道:“石老施主虽然一向少会,想来亦必是一位武林朋友,请恕方才失礼之罪!” 石二慈依然哈哈大笑着答道:“好说,好说,想前些日子,老禅师在滴水崖七星岩上大展雄风,何等威势,我石某不过才学了几手庄稼把式,如何敢与您老禅师相提并论,称朋道友?”他这一番话,使得周围的人都大为诧异。 尤其是欧阳子陵与沙漠龙辛红绢等人,想不到一直很平易的石二慈,今天何以变得如此尖刻,咄咄逼人。 朗月的脸上也泛出了怒意,沉声道:“贫衲纵有不是之处,方才已经道过歉了,老施主一再以语言相激,不知是何用意?” 石二慈一收他脸上的笑意,换上一付冷冷的神情道:“老朽一向对人说人话,对你们这些是非不明,恩怨不分,狂妄无知的匹夫,当然不会有好话说!” 朗月与他身旁的许多喇嘛僧侣,听见石二慈的话后,都不禁勃然色变,好在他们都是出家人,还能按捺住没有立即出手。 朗月朝前跨了一步,举起单掌,怒声道:“呼音寺局处一隅,虽然没有称雄之心,可也决不是任人信口污蔑的地方。 老衲一再以礼相让,可是施主咄咄逼人,今日老施主不还我一个公道,那么老衲可要得罪了?” 石二慈望着他举起的单掌,脸色动都不动,仍是平静而冷峻地道:“老禅师准备怎么个得罪法,最了不起杀了我吧,可是你掩不了天下人之口,蔽不住天下人之目,无法令天下人不骂你们混帐……” 他还没有说完,朗月已大声喝道:“呼音寺那一件事不堪入天下人之目,今天你不说明白,休想全身而退!” 石二慈倏然将眼睛一瞪,精光四射,看得所有人都是一楞,乃听得他长笑道:“你口口声声与端木赐良仇不共天,借问这怨自何起?” “老衲八位师弟,一个师侄,陈尸七毒山庄,此恨此怨,若江海之深,切齿难忘!” “是端木赐良亲手杀死他们的?” 朗月一时语结。 片刻之后,才恨恨地道:“端木赐良什么东西,凭他也能杀死我门下九个弟子?他们乃是死于一种诡计毒谋之下!” 石二慈大声在笑起来道:“这诡计毒谋四个字用得真漂亮,几乎遮尽了你们自己的丑态了。 端木赐良不过只用了失性芝,那种药我倒是很清楚,本身并无作用,然而人若萌一丝邪念,则药力助之而兴,终至灵智全泯。呼音寺中都是佛门弟子,辈份高至第二三代高僧,难道连那么一点小小的把持力都没有么?” 朗月听完他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痛苦了半天。 突然凄声长叹道:“罢了!罢了!呼音寺百年清誉,今天全部付之东流,赫尔师弟啊,你造了多大的孽……” 声调哀婉,令人不忍卒闻。 欧阳子陵等人也觉得异常同情,只是不好开口劝慰。 石二慈这时反而倒下了马,冷恻恻地问道:“怎么样?你自知理屈了是不是,刚才你对我发了半天横,现在该怎么个收场!” 朗月深施一礼道:“老衲见闻浅陋,乃至多有冒犯,老衲今谨代表整个呼音寺向施主您致歉!” 石二慈哼了一声道:“那有这么简单!” 欧阳子陵见他得理不让人,似稍嫌过份,忙上前解劝道:“老前辈,朗月禅师已经道歉了,依晚辈意思……” 石二慈回头对他一摆手道:“公子,这件事你暂时别过问,方才这位老禅师曾经表示过端木赐良若凭真实本领,绝对斗不过呼音寺门下。他们领袖蒙藏,望重一方,武功必有过人之处。 老朽自愧未曾见过端木赐良,但听公子讲来,深知不如他远甚,可是我倒愿意讨教一下天龙掌的精绝功夫!” 朗月听了,一收脸上的凄苦之态道:“原来施主说了半天,竟是存心到此地替端木赐良,打不平来的!” 石二慈缓缓地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端木赐良与我陌不相识,真要替他打不平,我该找欧阳公子才对,说得明白一点,我是为了教训你们这批狂徒而来的!” 朗月的脸上泛起了真正的怒意,沉声道:“施主开了我们半天玩笑,原来仅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那太简单了……老衲自知学疏功浅,但高明当前,良机难得,还请施主不吝赐诲!” 石二慈毫不客气地道:“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朗月道:“完了,请赐招吧!” 石二慈道:“我既然是教训你,那里会先出手打你!” 朗月的脸已成了铁青色。 可是他知道目前的这个老头子口舌犀利,说话不多,发必刺人,再噜苏下去是自取其辱,当胸以九成功力劈出一掌。 朗月的功力之深在欧阳子陵之上。 这一掌当世能接下来的,实在找不出几个人。 可是石二慈哈哈一笑,迎面也是一拳打出去,竟是俗之又俗的黑虎偷心一招,然而拳风之劲,不在掌下。 拳掌相接,轰隆巨响,像是在空中突然一声霹雳。 石二慈文风不动,朗月则震退一步,四外俱惊。 欧阳子陵只知道此人不凡,可没有想到他功力居然精深如此,忘情所以,一张口便开在那儿竟合不上来。 朗月一招逊色。 内心惊诧的程度也不在欧阳子陵之下,强敌当前,不敢分心旁骛,立即屏息静气,展开天龙掌法,一招招地攻上去。 石二慈站在那儿,不徐不速,从容挥拳,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招式,可是恰到好处,把天龙掌凌厉的攻势都挡了回去。 朗月越打越心惊,自己出全力以赴,对方却彷佛游刃有余,自己浸淫天龙掌法七十年,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对方用的都是恰如他自己所云的庄稼把式而已,可是却妙用无穷,足见此人对武学融会之深。 九十七招天龙掌使完,朗月已经累得满身大汗,石二慈仍是心平静气,高下已分,以朗月这种身分,当然自知甚明。 立即收掌跳出圈外,喘息着道:“贫衲败了!” 言罢,脸色死灰,这是他第二次失败,前一次败在欧阳子陵的剑下,然而没有这一次狼狈。 石二慈收了拳,朝朗月看了一眼道:“你还没有败,不过再打下去,你非败不可。我奇怪的是呼音寺享誉武林,难道就凭你刚才那九十七掌打出来的?” 朗月经过片刻的调息,神气似乎恢复了一点。闻言在羞愧中带着气愤道:“老衲现在虽为藏经楼主持,以二代首徒兼掌门职务,但不是寺中功夫最好的,上有家师,中有几位天资奇佳的师弟,现在正在闭关苦修。老施主若是执意赐教,端阳之日,敝派与欧阳大侠师伯尚有布达拉宫之约,便请一并赐教如何?” 石二慈笑道:“我说呢,原来还留下了压箱底的玩意,既是这么说,端阳之会也算我一份,只是我声明一句,老朽虽与欧阳公子同行,却算不得一路。端阳之会上,我们算是三分鼎足,若是你们在欧阳公子手下吃了亏,说不定我会帮你们一点忙。” 朗月禅师气得几乎呕血。 但是他比过一场,技不如人,只好由得人家奚落,怒声地道:“呼音寺算不得武林正宗,却也未必自甘菲薄到靠施主助拳,盛意心领,端阳会上,呼音寺中少不得有人接待施主的。” 言罢又朝欧阳子陵合什道:“今日贫衲已谢过相助之德,他日会上再晤,仍不免有开罪处,大侠当能谅解!” 欧阳子陵还礼无言。 朗月率着众僧,缓缓地步上山径而去。 石二慈望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笑声令欧阳子陵心头一惊,这声音很熟悉,彷佛在那儿听过似的。 在白龙堆里小作盘桓。 石二慈与痴道疯叟谈得异常融洽,镇日诗酒流连,终宵澈旦。 欧阳子陵则伴着两个女孩子花月徘徊,尽量地享受她们的柔情蜜意…… 日子在欢乐中溜得很快,欧阳子陵惦记着要赶到哀牢山中,追随师伯再作精修,以备端阳会上一战。 所以住了六七天,便催着要走了。 石二慈虽然对朗月声明过他到时是独树一帜的。 可是对待欧阳子陵仍是十分友善关切。 这种似又郎离的态度,的确令人高深莫测,尤其是他一身武学之丰,功力之深,更为世所罕见。 欧阳子陵见人家以诚相待,当然也是掬肺腑与之交往,不过在心中感慨着世界上的怪人何其多也。 石二慈见欧阳子陵要走,他自己萍踪无定,也要跟着走,痴道人有些舍不得,挽留他多住些日子。 可是石二慈笑着道:“先前我做事一向趁性而行,近来突然体悟到,凡事欲求太满,必至溢遭天嫉,你我相交莫逆,欢聚数日,又飘然远别,大家都留一分深厚的怀念,不比常聚在一堆强多了,凡事留有限余味,可供无穷探索,这才是天心之所在!” 痴道憬然而悟,彼此一笑分手。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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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行人四匹马,马是灵驹,人拟天神,翻山涉水,万里间关,差不多十天光景,行抵哀牢山中。 欧阳子陵他邀石二慈一起上山。 石二慈却黯然婉拒了道:“公子上山为练功,老朽不敢耽误,况且端阳之会,尚须一晤,为期匪遥。据老朽所知,令师伯无法前往参加端阳之约,公子身负师门荣誉重任,尚祈利用此短短三月时间,广作进益。 放眼今世武林,众子碌碌,老朽独心许公子为第一人,有微物奉上贵师伯,聊表敬意,清昙神尼,绝世高人,见物必知用途,珍重,珍重,别矣!别矣!” 说完递过一个长方形的小纸包,欧阳子陵恭身接过。石二慈一策跨下白龙,飘然作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明日之日多烦忧……” 歌声由嘹亮而渐至隐约,终至没不可闻。 欧阳子陵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对他十分怀念起来。 辛红绢到了这儿就熟悉起来了,兴冲冲地在前面领路,指东指西地解说,十分得意。 欧阳子陵却被石二慈临去的那番话闷在心头,这老头儿从未见过师伯,他怎么会知道师伯不能参加端阳之会,送给师伯的又是什么东西,然而他始终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在中途拆开来看。 行行重行行,远远已可望见清昙虔修的草庵。 辛红绢迫不及待地策着紫骝先走了。 欧阳子陵与沙漠龙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临近庵门,辛红绢已经进去了,他们只好下了马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侯相召。 良久,才见辛红绢满脸忧容地出来道:“陵哥哥,龙姐姐,我师父请你们进去,她老人家病了!” 练武人除非是受伤,否则绝不至轻易生病。 神尼世外高人,平素修养有为,行年将达二百高龄,要说她会病,那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欧阳子陵与沙漠龙都大吃一惊,来不及问明原委,就匆匆地赶进去了。清昙神色委顿地盘坐在蒲团上,容颜已苍老了许多,欧阳子陵一阵心酸,跪下去叫了一声“师伯”,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 清昙无力地睁开眼睛,慈霭地道:“陵侄,你来了,你们在路上的耽搁了很久,我很不放心,我怕自己等不及你们到来……” 欧阳子陵悲从心来,呜咽地道:“师伯,您……” 泪如雨滴,下面的话再也说不来。 清昙苦笑了一下道:“我从回山的那一天,身体即感不适,微一运气,才发现身中剧毒,这是那天我与端木赐良各以全力相抗,他一身都是毒,双方都在舍命相抗之际,力道相通,不知不觉间,这毒就无形地感染过来了,他本身有抗毒能力,我却不行,这倒不是他故意害我,想来是天意如此了。” 欧阳子陵俯首垂泪,默然无语,他是了解这情形的,沙漠龙也是珠泪盈盈地问道:“老前辈,难道您中的毒就无法可救了?” 神尼黯然道:“他那个人一身为百毒之汇,这种无形的毒质,更为众毒之冠,举世之上,恐怕无物能解了。” 沙漠龙也是无言垂泪空气一时现得异常沉寂,突然嘤咛一声,那是辛红绢师徒情深,忍不住出声痛哭起来。神尼叹息了一声道:“你们不必难过,我已经较常人多活了两三倍,即使大归在即,也是意料中的事。现在我自己揣测,大约尚有两个月的寿命,在这段时间内,我想把你们的功夫略为指点一下,尤其是陵侄,今后师门重任,全在你的身上了。” 欧阳子陵等人依然垂捩无言。 清昙反而释然地笑道:“自古人生谁无死,你们都还是佛门弟子,怎么那样想不开?每天的己午之交,正是我运功抗毒的时间,你们远来劳顿,红儿,你带师兄和龙公主到后院去休息一下。酉时以后,再到这儿来,我开始给你们讲练功的精诀,可惜我现在无法示范,只有靠你们自己去摸索了!” 说完闭上眼睛,竟似十分疲倦。 辛红绢只好含着眼泪把欧阳子陵与沙漠龙带到后院,那儿一共有两间小屋,欧阳子陵占了一间,两个女孩子挤了另一间。 由于每一个人都是心事重重,大家全都没有开口,默默地进屋去了! 欧阳子陵进了屋里,见里面除了一榻一桌之外,别无长物,陈设十分简单,遂将身上的东西都解了下来,放在桌上。 结果发现石二慈托自己转呈的长方纸包,方才晤面匁匆忘了拿出来,遂将它放在一旁,宽了长衣,盘腿坐在杨上,用功调习,顷刻入定,渐至天人交臻境界,他发觉自己的功力,较之以往又深入了一层。 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酉刻已至,欧阳子陵精神抖擞,起身推门而出,进至辛红绢与沙漠龙的房间。 看到她们尚在用功,知道她们的功力尚未能至收发由心的境界,遂轻轻的拍醒了她们,同往前堂。 清昙的神色较上午好了一点,含笑地接受了他们的问候,然后叫他们在蒲团上坐下,欧阳子陵呈上石二慈的纸包。 同时将石二慈的情形说了一遍。 清昙听说石二慈从容败退朗月的功夫后,非常吃惊,到他申明要在端阳之会上独当一面时,微有一丝了然。 再听完他托欧阳子陵转述的话后,脸上仿佛完全明白的样子。 辛红绢忍不住问道:“师父,莫非您认识石老前辈吗?” 清昙点头道:“我本来不相信他死了,现在有八分证实了我的猜测,假若再打开这纸包,便可完全证明了!” 辛红绢一把托过欧阳子陵手上的纸包,接着问:“师父,您是说谁?” 神尼轻轻地道:“端木赐良!” 其他之人都是一惊。 辛红绢手上的纸包都几乎拿不住了! 神尼道:“别害怕,那上面绝对没有毒,快打开来看看吧,他此举百分之八十是出乎善意的!” 辛红绢颤巍巍地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则包着一枚风干的黑色东西,状如人指,冷香扑鼻。 而那纸包上,却写着一些字迹! “蛟胆一枝,以石乳溶而服之,当可着奇效,惟此物奇寒,服后应闭关一年,每日于子午之际以内家真火,徐驱寒毒,以此聊赎无心之愆,亦稍申敬佩之忱。 余突澈悟往非,惟名心来减,端阳之会,苦木实不可轻侮,令师侄虽技拟天人,犹不足以克之,所以锐身自任者,实不愿令西域番僧损中原令誉也。” 底下的署名仍是石二慈。 欧阳子陵皱眉道:“看语气的确是端木赐良,只是他为什么要称石二慈呢?” 沙漠龙灵心意质,蓦然悟道:“石二慈分明是十二慈的谐音。慈者、母也、十二母加起来可不正是一个毒字,只是无影之毒无药可解,怎么就毒不死他!” 神尼喟叹道:“他那个人对用毒之尊,天下无出其右者,无影之毒可能在一时之间难倒了他,那能真正毒死他。不过却治好了他的邪心异念,今后此人必可在武林中放一异彩,这实在是苍生之福,亦可见天心之微。” 辛红绢犹有未解问道:“他心地变了,怎么连面貌模样声音都变了呢?” 神尼看着她笑道:“傻孩子,你知道的实在太少了,擅于毒者必精于医,这易容改音之术,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照你们所描述他平易近人的模样,正是他一心向善的决断表示呢?” 于是四个人絮絮切切,谈的全是端木赐良情形。 然而他们的心情是开朗而愉快的。 清昙服了蛟胆之后,情形日渐好转,神色由苍老又慢慢恢复红润,每天除了运功炼化寒毒之外,就是指点欧阳子陵与辛红绢用功。 沙漠龙所学虽异,而欧阳子陵却技兼释道,在陵哥哥的指点下,她也有长足的进步,大罗剑,绝桑剑,以及御剑之术都小有所成,在剑术的造诣上,她恐怕已超过她的师父痴道人了。 闲时,他们三个年青人也曾评花吟月,傲啸山林,日子在愉快中飞逝,看看又是四月近半,端阳之约又迫在眉睫矣! 神尼果如石二慈所云不能参加,她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需要用以炼化蛟胆的寒毒,然而欧阳子陵足可以代表她。这年青人无愧于天下第一高手,在神尼悉心的指导下,他此刻的成就就已比师伯逊色不多。 何况他还兼有道家与天残秘笈中许多神奇的功夫,常人只需得其一即可大成,他却溶三家之长于一身,而且豪气英雄,再也没有从前文弱书生的样子了,江湖培育英雄,他的英雄岁月自金陵较技时即已开始,可是几度生死历劫,造就他的稳健,湛然大侠风标。 这种高贵的风度使他超越任何一个人,那是独醉生、崔萍、雪老人,甚至于端木赐良都比不上的。 健马,轻装,迎着四月塞上浓春的气息,壮士长歌出天关,他们踏上遥远的,西征的路途! 这一天,他们为着赶路,竟错过了宿头,人倒无所谓,座下的马虽为神驹,也毕竟是血肉之躯。 迢迢长途,还要靠着他们载负,而且天也微有雨意。 所以隐隐的发现一丝灯光之后,欧阳子陵主张赶到那儿歇一夜,两个女孩自然一切都听他的,因此三个人都策马朝那点灯光驰去。 到得临近,才发现那是一座高大的古庙,庙墙半颓,门上油漆剥落,阶上荆草蔓生,别是一番荒凉的景象,而萤萤的灯光,就从庙的缺墙中透出来。 欧阳子陵因为庙中既有灯光,一定有人居住,倒是不敢造次,手按着庙门上那个生锈的铁环,敲了几下。 半晌之后,门后傅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庙门依呀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老僧,灰衫破旧,形容枯槁,见了他们,甚是吃惊。 欧阳子陵很客气的作了一个揖道:“老师父打扰了,在下与这两位姑娘因为错过了宿头,而且天又快下雨了,想借宝刹借住一宿。” 老僧用惊奇的眼光又看了他们一眼,才慢慢地摇摇头道:“对不起,没有地方!”说着用手一指,原来他在荒废的庭院中用茅草架了一个小蓬,蓬门半开,里面有油灯的微光照着。 只有一榻之地,当然不可能容纳下很多人。 欧阳子陵笑着道:“我们并不想分占老师父的居处,只在殿上歇一夜,同时避避雨!” 说着雨点已经开始下落,虽然点子不大,可是却有着暴雨的征象,那老和尚惊叫道:“不行,那殿上不能耽,尤其是雷雨之夜。” 这下子换成欧阳子陵他们惊奇了。 同声问道:“为什么?难道那殿上有什么古怪吗?” 老僧颤声问道:“难道你们一路走来,没有听人家说过关于这庙的事情?”老僧嘟着枯扁的嘴唇道:“这就难怪了,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这庙里不太平,那殿上本来是停柩的地方,可是不知是什么道理?灵柩一停到这地方,立刻就变成古怪,那些尸体不但不枯,反而作起怪来。 经常夜半推开棺木,看见生人,立刻就抓上去,吸尽鲜血而死,力大无穷,刀剑不惧,尤其是雷雨之夜,几乎全部出动了。 附近两百里内六七个村庄都知道这回事,你们远道而来,又没有停下,所以没人告诉你们……” 辛红绢与沙漠龙虽有一身本事,可是女孩子天性怕鬼,听老僧讲得活灵活现,不禁毛骨悚然,紧紧靠在欧阳子陵身旁。 天外玉龙却神色夷然地笑道:“那么老师父住在此地怎么能不受其害?” 老僧见欧阳子陵不相信,神情很不高兴道:“我八岁在此地出家,现在九十多岁了,这些死人生前都认识我,所以不害我,现在我每逢遇见他们出来时,赶快敲锣通知左右,警告大家不要到附近来,这事情已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二十年来大家就为这事情供养着我……” 欧阳子陵笑道;“做了鬼,还认识故旧,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僧见欧阳子陵隐隐有挖苦之意,不禁更为生气,道:“你以为我在吓你们?不相信你尽管去好了,反正我告诉过你们了,出了事可别怨我?”说完他气冲冲地回到茅蓬里去了。 辛红绢却拉着欧阳子陵的衣袖道:“陵哥哥,我怕,我们离开这儿吧!”这时雨势更豪,雷声隆隆,金蛇乱窜,他们虽然站在庙门的廊亭下,风依然把雨点飘进来,打湿了他们的衣裳。 欧阳子陵伸着手,把两个女孩子揽住,发现她们都在颤抖,不由笑着道:“别听那老和尚的鬼话,行尸走肉,可能是有的,那只是死尸受了雷电的感应,不过能行动片刻罢了。 那有再活上二十年的,他在吓你们呢,雨这么大,我们怎么走,还是去躲一下吧,要是真有鬼,我们也开开眼界!”说完把马匹牵进来,栓在门亭里。 自己挟了两个女孩子,飞身一纵,窜进了大殿里。 藉着闪电的亮光,打量一下大殿,的确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几具棺木。 木前刻着姓名讳号,男女都有,木质陈旧油漆斑剥,仿佛停放很久,鬼气森森,十分恐怖。 沙漠龙与辛红绢更怕了,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蜷缩在他胸前,动都不敢动一下。欧阳子陵一再相劝,可是丝毫不起作用,只好拥着她俩走到供台前面,靠着台脚坐下。突然殿门口晃晃悠悠地来了一条人影,周身臃肿,两个女孩子吓得尖叫一声,埋首躲到欧阳子陵胸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欧阳子陵抬起手臂,凝聚功力,正准备劈过去。 那黑影却开了口:“不要怕,是我。”是那老僧的声音。 他披着一块油布,所以看来特别臃肿,慢慢地走过来,叹着气道:“你们一定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看你们都像练武的人,胆子也许壮一点,而且雨也实在太大了,我特别给你们送个灯来,有个光,万一风吹草动,你们能看清楚一点,也好有个准备。” 一面说着,一面摸出火石与艾,将带来的一盏油灯给点上了。 欧阳子陵见这老僧的来意很诚恳,倒是连连的向他道谢,老僧又看了他们几眼,摇着头,慢慢的回到他茅蓬去了。 这殿中多了一点如豆的灯亮,不但没有减小恐怖的气氛,反而加浓了神秘的意味。那灯光黯黯的,照着许多陈旧的棺木,而且殿外狂风的余劲,将火苗吹得一晃一晃的,格外骇人心魄。 沙漠龙颤着声音道:“陵哥哥,我实在真的有点怕,刚才我好像听见棺材中有响动的声音?” 欧阳子陵笑着宽慰她道:“那一定是你多心了,人之所以能够活着,完全是靠着精气神的作用,人死了,这些精神都失去了凭藉,自然地消失了……。” 他正说得高兴,沙漠龙却岔着嘴道:“不然,生死存灭,至今犹是一个谜,死后还魂或是作祟之事,屡见不鲜。湘西有赶尸的人,听说可以凭着符咒,驱尸千里,我师父当年曾亲眼目睹,百思不得其解……” 辛红绢却连忙挪前一点道:“龙姐姐,人家正怕得慌,你还要加意喧染,鬼神的感应最灵,不去提它没事,一提它就出现。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欧阳子陵笑着道:“无稽,无稽,你不知道在那本宝贝书上看到的荒唐故事,那是用来吓唬凡夫俗子的,我们武林中人,怎么可以……” 正说得起劲,突然在他们身后起了一阵吱吱的声响。 那声音很清楚,三个人都听见了,欧阳子陵警觉的住了,向后望去,两个女孩子则赶紧向他怀里藏躲。 惊心动魄的怪事出现了。 在微光的照耀下,一具棺木的盖子缓缓的朝上升起,腐朽的棺盖擦着棺身,吱吱的声音是因此而发出的。 风雨更厉,那嘈杂的风雨声却盖不住这吱吱的声响,尖锐的刺进他们的耳鼓。 欧阳子陵虽然一直口口声声的否认着,可是内心中并没有松懈戒备,面临此境,却也不免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低低地道:“你们别怕,是真是假还没有确定,不要自己先乱了主意,必要的时候,我们就赶快跑,僵尸的动作迟缓,追不上来的,还有你们别拉住我的膀子,我不相信这真是鬼,一定要试它一下……” 这一说不打紧,两个女孩子却把他的手臂拉得更紧了,生怕欧阳子陵会撇下她们,自己跑掉似。 可是六只眼睛,仍是瞪定那正在升高的棺盖。 油灯的光突然受了一阵无形的压力,焰苗低缩下去,变成绿豆那么大一点,连发出的光都是绿色的。 空气彷佛凝固了,使人的呼吸极不畅顺。 棺盖升到有三尺来高的时候,蓦然停住了,然后在棺中起了一阵悉索的衣服磨擦声,接着,一只脚跨出了棺木边缘,接着又是另一只脚,慢慢的,身体出现了,头出现了,整个地出现了。 “啊……” 沙漠龙与辛红绢共同发出一声惊呼! “啊!” 欧阳子陵也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呼! —面前出现的鬼魂形状太可怖了,照装束看来她是个女的,长发披乱,獠牙突出,口角犹留着已经干了的血迹,眼睛深深的凹下去。 从里面射出森森的碧光,雪白的面肤被绿色的灯光一照,使人可以隐约的发现上面有长约寸许的茸毛在拂动。 她举起枯瘦的手臂,那指甲长有尺余,嘻开了嘴,口中发出一种哼哼的声音,慢慢的向他们移动。 她越走近,欧阳子陵的心中也越嘀咕。 他记不起在那本书上看到过:“……夫人若死后,埋尸于阴寒之处,受地底戾气之感应其尸不朽,毛发指甲生长不止,灵性全泯而暴性乃现,犬齿特长乃成撩牙,受日月之精华起而为厉,嗜生人血,雷雨之夕,其为厉更甚……” 当时他置之一笑,认为是无稽之谈,想不到今天让他亲眼见到了。 它已走到离他们身前三尺左右的地方了,伸手可及,鼻中—也可以嗅到她身上那腐朽的臭味了。 欧阳子陵壮起胆子,觉得不能再迟延了,用力挣脱了两个女孩子的拉扯,暴喝一声: “嘿!” 聚毕身之力推出一掌。 欧阳子陵最近功力大增,这一掌又是挟全力而发,刚柔并济,就是击在石头上,也可以使之成为斋粉。 可是那女鬼彷佛是一层无形的物质,发出如此雄浑的掌力,居然透体而游,丝毫不受影响。 那女鬼口中哼哼几声,伸开鸟爪似的手指,直向他的脸上抓下来,同峙还翻起嘴唇,露出她那异常锐利的獠牙,似乎要择人而噬。 欧阳子陵一击无功,心中着忙,手下可不敢怠慢,清啸一声,挟起已经陷入惊怕失神的女孩子,飘身一闪,躲了开去。 那女鬼见一抓落了空,暴怒异常,厉声噑了一声,锐利刺耳,刹时殿中鬼声瞅啾,夹以棺盖落地乒乓声响。 在每一具棺木中,都跳出一具僵尸,有男有女,形状狰狞,哼哼之声不绝,伸开手指向他们抓到。 而那茅蓬中的老僧,也当当的敲起锣来。 欧阳子陵因为带着两个半昏迷的女孩子,行动很是不便,那些僵尸动作虽然笨直,却其快无比,踪跳之间,灵敏异常,围着他追逐起来! 欧阳子陵空有一身本事,由于第一掌落了空,知道掌力对这些鬼魅无效,完全仗着灵便的身法,在殿中躲闪还要带着两个人,实在不方便。 一急之下,突然将心一横,先伸手拍了一下沙漠龙与辛红绢的灵台穴,然后急叫道: “两位妹妹,你们先醒一醒,这些怪物极不好惹,我们还是打主意溜吧,我把你们丢出去,大家赶快跑……” 说完两臂一振,将她们直朝殿外掷去,两个女孩子被他在穴道上一拍,神智也清醒了过来。 空中一拧身,平平稳稳地落了下来,却见殿中吱吱两声鬼叫,有两具僵尸也一蹦一跳地追了出来。 辛红绢心胆但裂,忙命地向庙门口跑去,那僵尸也在后面紧紧地追着,另一具僵尸则朝沙漠龙紧迫近去。 欧阳子陵将两女掷出之后,身上俐便不少,反手一掠,寒光出鞘,已将龙泉宝剑出手,长吟一声,朝最近的一个僵尸砍去。 咔喳一声,红光崩现将那僵尸劈为两段,血雨横飞。 欧阳子陵没有想到这一剑会这么顺利,继而一想,龙泉乃前古名剑,神物有灵,能避奸邪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胆气大壮,又是长吟一声,舞动剑花,又朝邻近的两个僵尸扫去,那两个僵尸好似看出厉害,双双后退,怪噑一声,分向左右踪起。 欧阳子陵虽然一招劈空了,心中却大为放心。 因为他见那两个僵尸跃起时的样子,竟是先前二魔厉天啸所施的百禽身法中“鸿飞冥冥” 的招式。 鬼魂尚能施出武术招式,除了不可思议,只有假扮这一可能,他是相信后一者的。天外玉龙心思何等慎密,不待那两个鬼影落地,“分光捕影”一招跟上,剑取掌指,击将出去。 那两个鬼影似乎没有想到欧阳子陵出招如此迅速,应变不及,龙泉过处,剑芒所及,厉叫一声,拦腰被砍为两截。 而掌风括向的那一个,也是惨吼了一声,被震到两丈开外。 而欧阳子陵的手指,正好抓到他的脸上,“嘶!”的一响,将他的脸皮撕了下来,欧阳子陵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把手中的脸皮丢在地下,发现上面全无血迹,原来是一层人皮制的面具。 他急需要知道假扮的是什么人,所以立刻跟着飞过去,那鬼尸“扑甫”一声落在地上。 欧阳子陵后脚跟到,正想翻起他的面来一看,忽闻脑后又是哼哼的声音,最先出现的那个女鬼又到了他身后,鬼爪直插过来。 天外玉龙应变迅速,身影一晃,已经躲了开去。 那女鬼却把长爪插进倒在地上的鬼尸胸膛里去,一阵翻搅,掏出血淋肝脏,往口中直塞,咀嚼有声。 这一来把欧阳子陵又弄得怔住了。 被他劈死的两个僵尸,分明是人假扮,而眼前这个女鬼的行迳,又是真的僵尸无疑,真真假假,一头雾水。 这时殿外传来当当的锣声,与两个女孩子的尖叫声。 欧阳子陵心中着慌,恐怕她们有所失闪,连忙斜身一掠,想往殿外窜去,不意“呼”的一声,在地下吃肝肺的那女鬼忽然又纵起来,挡在他的面前。 欧阳子陵一横龙泉剑,手推出去,剑光一闪,那颗长发披散的狰狞鬼头,随手而落,然而她的身子与两只鬼爪,仍是姿势不变的向他抱到。 天外玉龙骇异欲绝,忘记了躲也忘记了挡,一把被他抱得死死的,腥臭之气,真是薰人欲呕。 那被砍去头颅的颈项,腔中还冒出黑血,向他脸上靠来,要不是一剑先将她头颅砍下来的话,此刻一定是张开利口咬过来了。 那黑血奇寒无比,欧阳子陵的脸上被冷血一冰,立刻清醒过来,奋臂一振,护身的真气自然发出。 首先将纠缠的女尸挣落,接着又挡住了几支偷袭而来的白羽袖箭,箭头泛蓝,可见剧毒无比,鬼物尚会使用喂毒暗器,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欧阳子陵心中虽仍是疑信参半,然而却被激起真怒,长啸一声,龙泉化作青芒,身剑合一,绕殿数匝,但闻惨嗥之声不绝。 顷刻之间,满殿都是尸体,血水横流。 欧阳子陵来不及去看那些尸体是谁,慌忙窜至院中。 只见两个女孩子被僵尸赶得满院乱跑,老和尚则坐在茅蓬中直敲锣,锣声越急,那僵尸跑得也愈快…… 欧阳子陵见这两个僵尸动作呆笨迟滞,虽然来去如风,可是只能直来直往,转弯极为不便。 便知道这一定与殿中那女鬼一般,属于真的僵尸,只不知道这批人是什么来路,真鬼与假鬼混在一堆。 可是情势已不容他多想,院中两个女孩子被僵尸迫得气喘不止,步履散漫,奇怪的是她们就是不敢拔剑挺斗。 欧阳子陵持剑直飞,这次他有了经验不砍头了,改为自上而下直劈,这鬼爪刚伸向沙漠龙,欧阳子陵的背后剑已至,无声无息地剖为两片,黑水直流。 沙漠龙压力骤失,叫出一声“陵哥哥!”腿下一软,倒在地下。 而另一边的辛红绢却被僵尸逼进了老和尚的茅蓬。 老和尚低着头敲锣。 辛红绢冲进来叫着:“老师父,救命!” 不想老和尚身形猝起,锣钟点向辛红绢的志堂穴,辛红绢嘤然一声而倒。 在她身后的僵尸却为欧阳子陵烂腰扫为两段。 老和尚一手按在辛红绢的命门上,一面惨厉的叫着:“欧阳子陵,你的胆子够大,心也够狠。 七毒山庄被你火焚了,这儿又杀死了我许多师兄弟,今生我不能杀你报仇,可是我可以杀了这个姑娘,令你终身痛苦……” 欧阳子陵一听不禁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惊问道:“在下与老师父素昧平生,但不知仇从何起,七毒山庄与老师父有何渊源这……” 老和尚惨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欧阳子陵,你是真笨还是假笨,才几个月不见面,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不是显得你太健忘吗?” 说着将手在脸上一抹,揭去人皮的面具,赫然竟是七毒山庄的漏网者之一,铁笔书生索良。 欧阳子陵一见是他,心中反而吃惊,这贼子功夫虽不怎么样,手段之辣与心机之损都是高人一等,现在又挟着辛红绢为威胁,倒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可是表面上仍是安定从容的道:“铁笔书生,你这家伙还是不长进,难怪你师父不愿意好好调教你。 七毒山庄上我们是本着好生之德,放你一条生路,就该好好的闭门思过,就是不服气,你也该埋首苦练功夫,以求他日扬眉吐气。 现在不知道在那儿学了一些驱尸之术,弄了这么几个略成气候的僵尸,再加上几个么魔贼子夹在中间弄鬼,就可以吓倒了我了吗?” 索良的手继续抵紧辛红绢的命门,冷冷地道:“你别得意,就算你料事如神,可是你知道我喂给僵尸吃的是什么东西。 告诉你那是天下无比的蚀骨蛇涎,你给她抱了一下,又洒得满身都是黑血,早已剧毒攻身,等一下我就看你在地上翻滚着乞命吧!” 欧阳子陵仰天长笑道:“铁笔书生,对不起得很,你又要失望了,我身上带有武当异宝祛毒玉龙,你多少也该有个风闻。 上次诸葛五哥中的毒是谁解去的?何况我还有温玉玦,连令你师父吃瘪的无影之毒都不受其害,以用毒而论,你自问比令师如何……”说毕长笑连声。 索良脸色大变,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下才狞厉地道:“就算你小子命大,可是这小姑娘却必须替我那些师弟们抵命。 只要我手里的这根针下去,任是大罗神仙也活不了,这样子虽不能杀死你,至少也可以令你痛苦含疚终身,哈哈……” 说着微一翻开手指露出夹在指缝中的一根蓝汪汪的细针,针尖恰好对准辛红绢的命门,阴沉地道:“你要是再敢进前一步,我拚着豁出这条命,也要你遗恨终身!”欧阳子陵闻言果然却步不前。 索良仍是狠毒地道:“有着你这种人存在,我就是活着也没有存身之处,因此今天我跟你是拚定了!” 欧阳子陵望着他狰狞的神色,心中十分着急。 可是因为辛红绢的生死在他的掌握间,投鼠忌器,又不敢上去撩拨他,只是站在那儿,冷汗急流。 两个人面对着,在不知不觉间,索良按着的手加重了一点,针尖刺得辛红绢起了一阵痛苦的颤动。 只要他再重一点,皮一破,这个纯洁无垢的女孩子就完了! 欧阳子陵的身体随着辛红绢的痛苦而扭曲。 最后他低沉的说:“索良,你放下她,我不但放过你,而且还保证你今后的安全,只是你……不能再作恶!” 索良像枭鸟般的笑起来道:“哈……大侠客,你也有神气不起来的日子,今天我就是不想活了,可是也不愿让你趁心如意……” 他的话还没有完,蓦而在索良身后的茅蓬边上劈进一溜青光,他连头都不及回即尸横在青光落地即止,现出沙漠龙悄丽的身影,她第一次使出了身剑合一的技击!欧阳子陵额手向天,喜悦的呼出一声:“龙妹妹……”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 旧雨楼 扫描 cndy001 OCR ,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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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布达拉宫在西藏的拉萨,宫中住的都是喇嘛,大喇嘛破尊称为活佛,不但是藏民宗教上的领袖,而且是精神上的领导者。 这一个传统由来已久,在藏民的心目中,活佛就是神的化身,高高在上,仰不可即,然而在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知道所有的活佛出身于呼音寺。 欧阳子陵等人在端阳前夕到达拉萨。 他们虽是堂堂正正的来赴会,却不愿意太招摇,所以他们远在城外,就将马匹寄放在一家藏人家中,并问明了到达拉宫的途径。 那藏人只道他们是去礼佛的,很热烈的招待他们用过晚餐并准备精美的客舍留他们歇宿,他们也道谢着接受了。 甫一入夜,欧阳子陵强抑着心底的兴奋,明天恐怕又得要狠狠的打上一场了,他从艺成下山,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 可是这一年内,他的遭遇几乎比人家的一生还复杂,虽然他的功力愈来愈精深,可是对手也愈来愈强,虽然他从未失败过,可也没有真正的胜利过。 明天,明天又是一个大日子。 苦木也是一个顽强的对手,端木赐良会来帮忙的,他能否抵得过苦木呢,他无法预测。 天下最困难的战斗莫过于跟不知深浅的对手比武,明天这一仗不仅是个人的荣辱,也关系着整个中原武林的胜负,这责任太重大了。 突然,在一刹那间,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空虚,争强斗胜变得太无聊了,想起端木赐良在大漠上的长歌:“……纵留青史虚名在……黄粱几梦到长安……”他几乎后悔自己曾经学过武艺。 这一夜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快天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歇了一下。没多久,辛红绢与沙漠龙已经装束停妥,这两个女孩子虽然很紧张,然而却很乐观而兴奋,彷佛她们确信陵哥哥必定可以稳操胜券似的。 欧阳子陵看在眼内,只好摇摇头。 布达拉宫并不太远,他们赶到的时候,朝阳的光芒刚好洒上那金碧辉煌的宫顶,沿途都是一色红衣,手持锡杖的僧侣,可见他们对今日之会的重视,因为今天参加的人虽不多,却是天下至尊的名位之争。 欧阳子陵步履从容,在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伴同之下,直走宫前的石级。红衣庄容的嗉达已在阶下恭候,看见来的仅仅只有他们三人,面含惊奇合什问道:“欧阳大侠少会了,怎么不见令师伯佛驾莅止,莫非我们化外同门,认为不屑一顾吗?” 欧阳子陵屈身答礼道:“大师言重了!家师伯因在七毒山庄中毒受伤,迄今未逾,故以今日由在下全权代表。” 嗉达脸上的惊诧之色更浓,但他相信欧阳子陵不会说谎,连忙恭身道:“既是如此,则大侠为今日会上主客,小僧以辈份所关,不敢有渎,请大侠稍候,容小僧归告家师出迎。” 欧阳子陵知道武林之会,最重辈份,自己既然代表师伯前来,嗉达自然要低了一级去,遂不再客气,微一点头,负手站至一边。 嗉达施过礼,返身如飞而去。 不一会,朗月的身形飘然而至,仍是恭谨地道:“老衲在宫顶远眺,因未见令师伯佛驾,故未曾亲迎,适得小徒归报,方知原委,深感至歉!” 欧阳子陵默然施礼。 朗月大袖一摆,回头当前领路,步上石级。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两旁的僧侣都合什作礼:口喧佛号,中气充足,音调清亮,每个人都具有高深火候。 欧阳子陵一面走一面想,心中感慨万端,旁边的这些僧侣,置之中原,每个人都可以列之为绝顶高手,可见喇嘛一脉,武学确有其不在轻侮之处。 进了宫门,触眼皆是金身佛像,连一切钟罄佛器,都是黄金铸成。 沙漠龙出身贵胄,拥有族中历代积存的财产,但也及不上宫中收藏之富,看着使她心中兴起一种由衷的敬意。 这敬意不是对着珍宝,而是折于这些珠宝在此地所产生的肃穆气氛。 绕过大殿,进至一所广室,大约有三十见方,以大理石作穹顶,白玉为地,光洁照人,可见匠心之巨伟。 朗月将他们带至一排坐椅前道:“此地本为弟子们听法之所,是以尚足宽广,老衲遵师命将此地辟为会场。 本意中原英豪能够一并来参加的,不想欧阳大侠等只有三人与会,这地方似乎显得太空旷了!” 他言下颇有些遗憾之意。 不想语音方落,大圆柱的石梁上有人以揶揄的口吻接腔道:“你们这些臭喇嘛不过找人打场小架罢了,那里值得惊动中原全部的英豪来看,人家留在那儿看看舟子牵夫赛龙船,也比上这儿来够味道得多了!” 语气苍老雄劲,话刚完,一条黑影飘然而下。 欧阳子陵眼尖,刚张开口招呼道:“端……” 那飘落下来的老者站稳了身子,两眼一翻,很快地接口道:“老夫石二慈,过去虽然跟公子虽有一面之识,但是今天可不能套关系,否则这些臭喇嘛会认为我们联手对付他们,那可太看得起他们了!” 朗月也认出这老者正是那天以极平凡的招式赢了自己的石二慈,对他的利口滑舌是早已领教过了,可是不甘心如此的受他奚落。 所以才冷冷地道:“敝派认为今日之会,乃是一件光明正大的隆举,所以在门口列有仪仗恭迎,谁知道施主竟效法梁上鼠窃,偷偷摸摸的进来了!” 石二慈哈哈大笑道:“大师这几句话可太抬举我了,人家欧阳大侠经你们苦木老和尚亲口所邀,代表他师伯,当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来。 而老朽只不过是你这二流货色随口那么讲了一句,我要是不知羞,也到宫门来个依礼而入,人家要是不承认,你我岂非都塌足了台,还是偷偷摸摸地进来,大家面上都好看些!” 朗月本意是笑他不够风度的,谁知道这老家伙一张口滑得透了边,反而被人挖苦了个够,不由得气得脸泛酱紫大声地道:“石施主,老衲自知功夫不如你,但是等一下我就拚了命,也要再挑你一场!” 石二慈依然满不在乎地道:“一切由你大师父高兴,反正这是你们的地方,老朽到了这儿,还不是像俎上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我们还有选择余地?” 朗月别着满肚子气,不去理他。 石二慈却大模大样地走到另一边椅子上坐下,做眉使眼地东张西望,片刻之后叫起来道: “这那像个约会的样子,客人赶这么早来了,别说酒肉了连个白水都没有一杯,久闻布达拉宫富甲天下,原来都是仗着这么吝啬省下来的!” 朗月陪着欧阳子陵等人进来,尚未坐定,就被他一阵扰闹,现在反说人家招待不周,朗月听着只有气苦在心里,涨红了脸,拈起玉槌,在金罄上当的敲了一下。立即在两旁的边门中出来了两列小喇嘛,个个唇红齿白,十分清秀,每个人都捧着一个玉盘,里面盛着各式细点香果,恭敬地安放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朗月恭身地道:“列位请随意用一些点心吧,贫衲这就去通报家师出来接待!”说着匆匆地走了。 欧阳子陵等人也就坐下,信手抓了一串葡萄,慢慢地咀嚼着。 不一会,后面出来了四个相貌清奇的老僧,步履沉稳,神色安定,在他们身后,便是神容枯寂的苦木。 苦木之后是朗月率着两列老僧,缓步合什低头踱出来。 先前出来的四个老僧走至一张坐椅旁,每边两人站定,然后苦木趋前坐下,朗月恭立于椅后,那两列老僧却分至两边站定,寂然无声。 欧阳子陵谦冲地率同二女站起来,施了一礼,苦木站起来回了他一礼。 石二慈却始终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苦木朝他望了一眼终于举手合什,打了一个问讯,然后从容地坐下道:“欧阳大侠数月不见,功力竟能精深如许之多,实令老僧心折,虽令师伯未能参加,然老僧确信大侠足能代表师门矣!” 欧阳子陵闻言大吃一惊,自己内力精进,只是一种感觉,外面并无显着的象征,这老和尚一眼即能看出,的确够得上是目光如炬了。 这时苦木的面偏向另一边,石二慈不等他开口,即自在座上发话:“老朽无名小卒承令高弟相邀,不过是随会观光,老禅师法眼如电,想必看出老朽是有名无实之辈,想出出我的丑是不是?” 苦木展眉一笑道:“老施主英华内敛,应是英雄谱上人,而隐蹈至今不为人闻,足见胸怀高洁!” 苦木的话讲得很诚恳。 可是石二慈不领这个情,哈哈一笑道:“世人但知喇嘛寺有活佛,却鲜有道及老禅师者,老禅师刚才那番话是捧我呢?还是捧你自己!” 苦木神色不动,仍是淡淡一笑道:“施主妙舌生花,老衲望尘莫及。” 这老和尚的确有过人的涵养,欧阳子陵与石二慈不自而然地露出一丝敬意,苦木身后的朗月却现出了愧色。 他想到自己一再地在石二慈面前控制不了怒意,的确是自己修为不够。 厅中自苦木歇口后,就陷入一阵沉默里,谁都不愿开口,谁也没有话说,让这沉默一直持续下去。 很久之后,石二慈轻咳一声,苦木听见他的咳声后,脸上微微一笑。 可是当他发现欧阳子陵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石施主俱有一大把年纪了,若是以静致的功夫而论,都还不如欧阳大侠远甚!” 石二慈忍不住一声轻咳后,立刻发现自己的把持功夫太差,老和尚闻咳心动一笑,比自已好不了多久,闻言立刻表示赞同道:“老禅师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之会既是三家分鼎,应数欧阳大侠各胜一场!” 欧阳子陵听石二慈的话中隐有偏袒之意,正想出言反对,不料苦木已表同意道:“老衲亦是此意,朗月!通知他们记分!” 朗月将手一挥,站在苦木旁边的四个老僧立刻同时把手一扬,但见银光飞扬,在欧阳子陵身后的石壁上,立刻响起一片叮叮之声。 等到四个人的手放下时,大理石的墙上添了银色的欧阳两个大字,底下并嵌了两粒红色宝石。 这四个人在同时出手,居然能丝毫不乱,用银制的菩提子排字,记点,最妙的是以欧阳子陵与石二慈那等眼光之下,竟不知道那两颗红宝石是何人发出的! 苦木爽朗一笑道:“今日之会,老衲忝为主人,大胆代订一个比赛规则,由每家出二题,胜一场得一分,头一场静持功夫,算是老衲之题,欧阳大侠独得两分,老衲与石施主俱为负数,下场应由胜者出题,请欧阳大侠赐命!” 欧阳子陵一听,不由得眨了眼,当前这两大高手,任何一人似乎都比自己强,头一场赢得侥幸,第二场若由自己出题,这个题可就难出了,出题太俗,难免贻下笑柄,要出个雅题,对他们两个人的确是不容易。 想了半天,仍无头绪,旁边的辛红绢拉了他一下,附耳轻轻地道:“陵哥哥,你以御剑术加上大罗剑的最后三招,难他们一下!” 欧阳子陵一听喜出望外,轻握了她的手一下,算是表示感激之意,遂起立道:“晚辈敬遵逾命,然自审功力浅薄,不敢邀二位前辈一试,是以只将所习剑法中攻出三招,二位前辈各将破招之法书出即可,二位前辈意下如何!” 苦木笑道:“大侠有出题之权,老衲等只有遵守!” 欧阳子陵不再谦逊,撤出腰间龙泉,跨前数步,轻叱一声,身随剑起,化为一道寒芒,然后使出七星剑中“星垂平野”,绝桑剑中的“朝阳初升”及大罗剑中的搏叉龙三招,这一共是五招。 但是因为身剑合一之故,较寻常快出两倍,最后三式,竟以一招攻出,眨眼之间,青光顿敛,欧阳子陵收剑恭身而退。 周围的许多喇嘛都不禁轻吁,他们只看见剑光流转,但觉得欧阳子陵那三招仿佛变成了千百招,一齐攻上身来,连挡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破招了。 小喇嘛送上两副笔墨,石二慈沉思有顷,提笔写了四个字,然后折上交给出座收题的沙漠龙。 苦木执笔沉吟良久,见石二慈交卷了,也一咬牙疾书四字交出。 沙漠龙怀着忐忑的心情,颤抖着手打开第一张,那是石二慈的,上面只有“懒驴打滚” 四个字,松了一口气,当即朗声诵出。 大家引起一阵轻笑,只有苦木与欧阳子陵未笑。 沙漠龙又打开了苦木的那一张,上面却是“玉石俱焚”四个字,四周又是一阵轻吁,这三招连攻已成天下剑术之最,竟无人可破! 石二慈哈哈纵声大笑。 苦木皱着眉头道:“石施主,你我虽都未曾破那剑招,但我至少比你积极一点,有什么可笑的!” 石二慈笑道:“欧阳公子无愧第一高手,那三手连攻,配以身剑合一之术,已臻天衣无缝之境,老朽懒驴打滚虽俗,至少可以保身而退,以图东山再起,禅师想仗着功力超人,意欲两败俱伤。 我问你,凭欧阳大侠运剑合身,一气呵成之烕,你有把握做到那一点吗?这一场欧阳大侠胜两分,我得一分,你仍是负数,你服不服?” 苦木又沉思了一下,缓缓道:“老衲服输!” 四个老僧又在石二慈那儿打出一个石字并有一颗红宝石。 欧阳子陵名下则有四颗红点了,不过这一次心情略有激动,银色的菩提子上有了深浅之分。 第三场该石二慈出题,他想了一下道:“二位都是佛门弟子,我这门外汉倒要班门弄斧,考一下二位的佛理,我口占一偈,二位以笔答。” 他顿一顿继道:“至贵者珍,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这一下两人都答得很快,石二慈先看欧阳子陵的是:“灵台不着一物,禅心自然珍坚!” 轻轻一笑道:“公子年纪不大,有此悟性已属难得。” 再看苦木的是:“无物即无我,无珍亦无坚!”不禁大为叹赏道:“老禅师果然高明,你赢了!” 不待吩咐,苦木的身后飞上两点红星,他们不敢冒犯师讳,只是单单的两颗红宝石,上面并无名字。 苦木突然睁大了眼睛道:“这第四场应由敝派命题了,小徒朗月之天龙杖法初折于欧阳大侠之手,天龙掌又受克于石施主。此二者实为本派武学之端,老衲忝颜意欲再论教一场,此乃我门下四弟子,入门在朗月之后,然资质在朗月之上,因生性淡泊,故终身随老衲虔修,不问世事。现四人合组有杖掌兼并阵法,二位联手亦可各自为敌亦可,九十七招内,二位若依然能破之出阵,则这一场老衲心甘情愿服输,今后天下武林任由二位角逐,喇嘛一派,永不谈武事矣!” 那四个老僧闻言下场,左右各有一名在小喇嘛手中接过钢禅杖,峙如山岳,站在场心。 石二慈一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苦木并没有说大话,这四人的任何一个看去都较朗月为强,自己若是单打独斗,还真没有把握。 遂朝欧阳子陵道:“公子,既是禅师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必客气,你用剑,我用掌,咱们也来个剑掌交并使用吧!” 欧阳子陵也有同样地看法,而且以二抵四,也不算倚多为胜,遂恭应一声道:“晚辈遵命!” 再度撇下龙泉,另一手取出七情钢环,他在哀牢山静修之际,从石二慈治伤前双手互击之势,悟出环剑互攻的招式。 一老一少,连袂下了场,步至四人中间。 苦木在座喝一声:“开始!”那四个老僧立即发动攻势,掌风杖影,交互而至,其威势之凌厉,竟超过朗月一倍。 欧阳子陵与石二慈都想一测他们的功力深浅,所以在第一招,两人都没有躲,吐气开声,硬接了一招。 “轰叮当,乒乓!”拳掌剑杖相触,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一招过后,场上的六个人居然都功力悉敌,谁也没把谁比下去。 旁观者中最感惊奇的是苦木与朗月,起初他把欧阳子陵列为最弱的一环,因为才几个月不见,再进步也好不到那儿去,可是现在这年青人所表现的功力,远比他们所想像的要高得多! 分而又合,场中六个人顷刻又杀成一片,石二慈与欧阳子陵却微微有些顾虑,因为目前这四个老僧内力之浑厚已至不可想像的地步。 每一招攻出后,除挟雷霆万钧的威势外,后面还继以绵绵不绝的劲力,不拿出十成功夫,简直就封不回去。 而他们更采正四象反两仪的战法,往往在人意料不到的地方攻来一招,顾前则无法顾后,左支右点,支持了将近四十合,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不过手上的招式仍无败象。 苦木回头朝朗月道:“这两个人能支持到现在,的确不是易事,你四个师弟联手合击之势,连我都抵挡不了,因此据我看来,他们大概会在八十招上落败!” 场中的拚斗又过了二十招,石二慈已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回顾欧阳子陵,彷佛比他还吃力,多亏一心二用之术,能以环剑分敌,尚在艰苦地撑持,不由得将牙一咬,细声传语道: “老朽在落魂崖上幸保余生,痛悟前非,革面易名、立誓不用诡谋,然今日为势所逼,少不得只有破戒了,公子请多留神!” 言毕撮口一声长啸,啸声高亢,直拔云霄,然后转为低柔,飘然四散,缓缓而下,直听得人心浮气燥,翻腾欲呕。 欧阳子陵一听,知道他又施出当年九天诸魔大阵中的蚀魂魔音来了,因为先受了他打过招呼,内心有了准备,一面以佛门的青莲心功控制自己,一面却以道家大乙玄功去抵制魔音端木赐良在七毒山庄上曾经施展过这类魔音,对他们的抵抗能力知之甚详,若非特别厉害,绝不会事前先告诉他! 果然在啸声由高至柔而渐渐消灭的时候,天际似乎响起一阵音乐,非丝非竹,亦佛亦仙,闻之令人如登神界,如证佛身,面前那四个老僧立刻停止攻击,目滞手呆起来。朗月及其他的老僧也都是面含微笑地望着空中,他们似见半天花飞如雨,忘却身在何处矣! 只有苦木脸色凝重,口中喃喃地念着佛经,凭本身无比的定力去接受魔的考验。石二慈仍是撮口轻吟,可是不知声自何出,他已用内劲将魔音变为一种玄秘无比的境界,超然万相之外,然而百忙中犹用手朝沙漠龙与辛红绢一指。 欧阳子陵循着手势看过去,见二女都已陷入如醉如痴的状态,知道她们的功力太浅,抵受不了这种至高魔音的侵蚀,也知道石二慈的这一指的意向何在,忙走过去点了她们的天聋、地哑及黑昏三处要穴,使她们与魔境完全隔离。 苦木撑了半天,口中由喃喃变为清越的梵唱,可是他的脸上的痛苦之色却逐渐加深,显见这是在拚力而为了。 又过了片刻,除了石二慈,欧阳子陵及苦木外,其他各僧都已瘫软在地,而苦木本人也似有不支之状。 梵唱声越来越响,石二慈的嘴唇也愈动愈急。 突然苦木一抬手,两粒红光射入石二慈身后的壁上,然后苦叹了一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衲亦碌碌中人,何能与九天神魔相抗,石施主请收功罢,老衲又输了!”石二慈住口不吹了,可是他头上的汗水也是如浆而下,显见吃力异常。 地下那些老僧们也悠悠的醒转,神色疲软地站起身子。 苦木望着他们摇头道:“孽障孽障,身在空门,心染浊,难怪我门中凋落至此!”那些老僧被责后,个个垂头不语,望着苦木身后的墙上,面色十分沮丧。石二慈却在地下拾起一颗遗落的红宝石,轻轻一弹,嵌入苦木的壁上,长笑道:“方才我们虽是比一场,却有两阵输赢,九天魔音算老夫抢先出题,贵派掌杖合璧,我们仍未敢有把握闯出。 因此可算贵派胜一分,现在欧阳公子得四分,老朽与老禅师各得三分,尚有欧阳公子一题未出,谁要胜了那一场才算胜,老禅师何必这么就认败了呢!” 苦木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未作言语,这么作法本是事实,石二慈若不施魔音,他们支持不了九十七招,可是人家有那种本事,也不能说不算,这一分可以说是人家送的,也可以说是自己给的。 然而在心中,却颇为敬佩石二慈的气度超人。 欧阳子陵自是毫无异议,可是他又作了难,上一场题目已经挖空心思,这一场是胜负之争,这比赛方法更不好想了。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所会的功夫一一回忆一遍,想在其中找出一样技能来,使三个人都可以公平地竟争一番!大罗剑,青莲心功,青莲掌法……不行,这些功夫虽然超绝,但是放在这一场上都不够份量。 突然他灵机一动,天残秘笈上有一种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不拿出来让他也想一想,说不定他们会有答案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立刻展眉道:“晚辈有一段练功口诀,尚未悟澈,现在把它念出来,二位前辈不妨一试,以之决定胜负如何?” 苦木与石二慈都欣然同意。 欧阳子陵遂凭着记忆念道:“青出于蓝,冰生于水,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身在物外,心在物理,参功吾道者,功并天地!” 石二慈与苦木却低头闭目沉思,旁边的人也都静静的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解出这个玄妙的谜! 很久之后,苦木睁开眼睛,石二慈紧接着也睁开眼睛,二人异口同声地道:“我……”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他们,可是两个人都止了口不说下去了。 再过了一下,石二慈说道:“我输了!” 苦木也面有得色地道:“老衲衷心同意,欧阳大侠应为武林第一人,今日之会,到此结束,敞派得大侠莅趾,实感无限荣幸!” 这结果使每一个人都莫明其妙,朗月及那些老僧们自然不敢再问。 欧阳子陵却忍不住道:“看二位前辈的样子,分明有所心得,何不说出来,让晚辈也好一开茅塞!” 苦木笑着道:“老衲的确因大侠数言,受益无穷,石施主亦是一样,惟此诀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大侠只须紧记此数句口诀,到了时候,自然会豁然贯通!” 欧阳子陵虽然还是不懂,但是他知道再问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噤口不言。石二慈却站起来道:“今日之会已完,我们也该走了,恭喜公子,今后光大武林,非君莫属,到前途我还有微物相赠,走吧!” 于是他们在苦木率众恭送下,离开了布达拉宫,直出拉萨,到那家藏人处取了马匹,出得城门,忽然一眨眼睛,白龙的背上生生地失去了石二慈的踪迹,只有一张柬帖,墨迹犹新呢。 “余因内疚于心,南下苗疆,掌毙金姥姥,陈姑娘有一函托余转交,现置之鞍内,彼姝刻已随独醉生南下金陵。 余此去天涯无定,芒鞋萍踪,有负良驹,敬以白龙见赠,公子行侠人间,当可善用其材,他年花好月圆,勿忘贻故人杯酒!” 端木赐良欧阳子陵慌忙在马鞍中翻出陈慧珠的信来,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跟沙漠龙辛红绢一起观看。 那是一篇洋洋万言的长书,悱恻缠绵,令人感极泣下,可是其中有几句,却又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