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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 作者:云中岳
第 一 章 暮春三月。 江南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美不胜收,江南烟雨名满天下。 霍山一带山区,仍可算是江南的一部份,虽则在地望上,它位於江北。 一条古径从潜山绕过霍山,再沿白沙河直抵霍山镇,沿途丛山起伏,古道羊肠,有村落 处,桃花红李花白,满山绽放著各种颜色的杜鹃花,最多最灿烂的是猩红的映山红。 清明时节的春雨期将逝,即将进入时雨时晴的难测四月天。 这几天艳阳高照,道路不再泥泞,太阳暖洋洋令人神清气爽,穿夹衣也感到浑身舒畅, 赶路的旅客,必须穿单衣了。 古道在丛山中盘旋,实在不宜乘坐骑,脚程不见得比徒步快,有时必须下马率著坐骑走。 午后不久,一匹健马向东小驰。 骑士一身青骑装,显得矫捷雄壮,剑眉虎目留了小八字胡,气概不凡。廿来岁的青年, 浑身都是劲,似乎双手特长,像是传说中手中过膝型的人。 那双虎目似乎也与众不同,瞳仁特别大,因此见黑少见白,无形中焕发出怪异的光芒, 假使发起怒来,这种光芒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腰间系有四寸宽的皮护腰,外表可看出外层的一列暗器插座。兵刃插座所悬的剑,也令 人心中懔懔。 那是两尺八寸长的阔锋剑,剑靶就有八寸长。 看外表,他像江湖朋友所称的打手。 那时,江湖行业中的白道保镖,称为打手,没有所谓镖师,因镖局还没诞生。客货请人 沿途保护,通常称为打手,不称保镖或镖师。 但打手所使用的剑,通常是狭锋剑,靶长仅五或六寸,单手使用,是从老道巫师们的桃 木剑,或者七星剑演化出来的兵刃。 七星剑是铁制的,重量很少超过一斤,超过就“舞”不起来了,“舞”得漂亮才能驱妖 撵鬼。 江湖朋友所使用的狭锋剑,也很少超过两斤的,再重些,攻十剑八剑就精力不继了。 骑士的阔锋剑不简单,长度比传统的狭锋剑短两寸,但重量几乎超一倍,约在三斤左右, 一剑劈下去,真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骑士并不急於赶路,任由健马轻快地小驰,鸟语花香心旷神怡,轻拂著马鞭,一声长笑, 随即引吭长歌: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辄(则)春情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的)?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痴、娇、嗔、俏,荡气回肠,但从大男人口中唱出,还真有关西大汉敲铁板唱艳词南曲 的意味。 是宋代名娼小雪涛,回覆情人的小词。 宋代大爱国诗人陆游,有一位好朋友,爱上当时四川成都名妓小雪涛,带她东归,不久 便与她疏远了。她十分生气,少不了诸多埋怨。 这位朋友知道她不悦,寄词解释,请不要咒骂。她写了这首词作覆,情真意浓,情调美 极了。 目下京师的风月场中,教坊正积极提高神女们的素质。金陵十六楼的名花,与秦淮河的 院坊艳姬,令京师人士如醉如痴,歌舞名满天下。 金陵十六楼的东主,是当今的皇帝。首席大龟公,是死了十六年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臭头和尚朱元璋颇有远见,出身贫贱,知道男人的食色需要,食色可以粉饰太平。他把 开国功臣杀光,把他们的妻女,送入花大钱建起的金陵十六楼为娼。 这些高水准的女人们,多少具有相当高的才华,调教成高级妓女,肯定可以粉饰太平, 满足人们的需要,而且可以赚大钱。 因此有明一代,妓女大放异彩,秦淮河教坊金陵十六楼,名气比大明皇朝更响亮。后来 的正德皇帚,乾脆亲自开教坊做大龟公。 目下的京师在顺天府(南京)。十二年前,永乐皇帝从金川门杀入,夺了乃侄建文帝的 江山,便把老家北平府升为“北京”,府改称顺天府。 六年后(永乐十八年),把现在的京师改称“南京”。永乐十九年,正式将北京改为 “京师”,但称为“行在”,意思是不固定的。他自己不时南北两京跑,带了兵马出长城追 击大元帝国余孽。最后,死在南京。 直至正统年间,北京的“京师”,才正式有皇帝住进紫禁城。 目下是永乐十二年,京师在南京而不在北京。天下太平了将近一甲子,京师表面上是歌 舞升平。 天下并没真的太平。目下永乐大帝仍在漠外,与元鞑子作殊死战。南越(安南)仍在征 讨,炮火连天。 郑和(三宝太监)第三次(十年十一月奉使,十一年十月出发)下西洋,带了三百余艘 战舰(中有大宝船六十三艘),官兵将近三万人,向西洋各国示威,并搜寻死鬼皇帝建文的 下落。 建文帝是否真被烧死了,成为历史悬案。 永乐大帝只看到皇后烧焦了的尸体,心疑建文帝未死,因此展开海内外陆海大搜索。郑 和是认识建文帝的太监,可以信任。 天下大搜索,先后历时将近一百年,毫无结果。 歌声徐落,余音袅袅,健马刚绕过山嘴,对面大踏步出现五个人影,劈面撞上了。 “他娘的!”堵在路中,横握方便铲挡住去路的大和尚,脏话破口而出:“你这孽障人 模人样,牛高马大像个驴蛋,该唱十八摸叹五更,居然唱这种不入耳的玩意,去你娘的假冒 斯文。” 大和尚年约半百,肥头大耳粗壮如熊,真有八尺高,堵在路中像一座山。方便铲铲头特 大,相当沉重,绝不是用来掩埋路死人畜的家伙,一铲拍落,肯定可以把马头拍碎,人更不 用说了。 其余四个人,看长像便知不是好路数。 一个干瘪高瘦,面目险沉的中年道姑。 一个中年老道,脸色青灰眼神凌厉。 两个中年大汉,像一双红脸黑脸门神,佩的刀分量沉重,另一根鞭也粗有一握。 四个人分列路左右,盯著骑士像是要扑上的猛兽。 骑士不想坐骑受创,慢吞吞扳鞍下马。大和尚的话粗野难听,骑士却不生气,将坐骑驱 至道旁,脸上有令人莫测高深的邪笑。 “呵呵!和尚,你会唱十八摸叹五更,伟大,我十分佩服,有机会得专诚向你讨教讨教。 你念金刚经法华经之外,还会唱十八摸叹五更,想起刚才我唱的那两句,正好用在此时此地 问你。”骑士接近大和尚,邪笑惹人反感。 “那两句?”大和尚傻傻地问。 “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的?”骑士摇头晃脑,伸手拍拍脑袋急急纠正语病: “不,说错了,应该问:是那个圣僧教的?” “不空和尚,这小子在耍你。”老道突然高叫:“毙了他!” 大和尚不空大概属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类人,不假思索大吼一声,沉重的方便铲猛 然扫出,一记横扫千军势如排山倒海,要一铲把骑士打成两段。 骑士与铲势配合得十分密切,铲到人以相等的速度,切入疾绕,像是一闪即随铲而逝, 贴大和尚的左侧,神乎其神地旋贴在和尚身後,几乎背对背贴上了。反右手勾住了大和尚的 头,巨掌抱牢了和尚的嘴巴,臀部后挺,右脚踹中和尚的右小腿近膝弯处。 骑士的身材与大和尚相差无几,用这种怪招棋鼓相当而且熟练。 一声狂笑,大和尚丢掉方便铲,倒翻而飞,隆然一声暴震,飞出丈外背部著地,像倒翻 了一座山,似乎连地面也下陷震动。 人影如虚似幻,倏然幻现。 老道到了,情急抢救同伴,鸟爪似的有骨少肉大手,五指如钩像鹰爪,光临骑士的脸部。 如果抓中,五官铁定一团糟,毁定了。 骑士早料定这些家伙不是善类,不可能逞英雄单打独斗,人随反摔和尚时身形下挫,左 手横臂上抬护住头面,身高减低了两倍,高不及三尺,扭身右肘来一记顶心肘,身形同时上 抬。老道的巨爪抓住他的左小臂,觉得像是扣住了一根巨型大烙铁,还来不及转念,胸口猛 然一震,身形倒飞而起,飞退两丈外几乎跘倒。 中年大汉到了,泼风刀来一记力劈华山,刀风虎虎,刀见光不见影,这一刀快得像闪烁 的电光。 一刀落空,噗一声左胁被一脚扫中,侧冲出丈外,屈一膝跪倒。 变化太快,三人倒与退似乎在一刹那间鱼贯完成。 “混蛋!冲上来。”骑士沉叱,声震林野有如雷震。 另一大汉与老道,一剑一鞭正向他冲来。 他的剑已在长身而起时出鞘,蓄势待发像把关的天神,虎目中神光似电,扬剑跃然欲动 威风凛凛,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甚至散发出强烈的浓浓妖异杀气,具有强烈的震慑人心 威力。 那把剑两尺长的剑身,幻现青蒙蒙的光华,单手斜举,反射的阳光耀目生花。这玩意如 果落在人体上,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大汉吓了一跳,折向斜冲至路右。 中年老道倒也镇定,倏然止步剑尖下沉三寸,青灰色的脸膛呈现妖异的抽动线条,眼中 放射出慑人的幽光,大太阳下依然显得鬼气冲天,剑上传出隐隐异鸣,宽阔的青道袍无风自 摇。 “你要施展役魂大法了。你是凶名昭著的七煞妖巫,高邮盐帮大护法不世天师贾仁的弟 子。”骑士一字一吐,声如洪钟:“你的邪法一施,我保证把你大解八块,不信你试试看? 最好不要试。我不想为小冲突大开杀戎,非必要我不想杀人。” “你……你认识我?可能吗?”七煞妖巫吃惊了,不敢妄动,气势迅速沉落,脸上妖异 的现象僵化了,连嗓音也呈现不稳。 “我不认识你,但从传闻中知道你这号人物。” “你以为对付得了我?”七煞妖巫勇气又恢复了。 “那是一定的,可打保付官会票。”骑士的嗓音放柔和了些:“令师当年辅佐先称大周 皇帝,又改称大吴皇帝的张士诚。朱元璋的大军团平江,攻破闾门的水军先锋赵诚,领先攻 入皇宫,砍掉令师一层顶门头皮,令师见机化虹逃得性命。那位赵诚,就是在下的同门长辈。 他年轻做巢湖水贼投身廖家兄弟之前,是家祖的守炉童子,还不算是寄名弟子呢!你的伎俩, 在我面前行吗?” 平江,是那时的苏州。失败英雄张士诚逐鹿天下群雄并起时,是高邮、泰州一带的私盐 贩子头头,在平江被围九个月,城破被俘死得够英雄。目下在江南人士的心目中,他的声誉 比朱元璋高得多。 “你……你是……是……”七煞妖巫打一冷颤,嗓门降低了八度。 “不要问我是谁。”骑士收剑入鞘:“道姑练的是玄阴真气,贼和尚练的是铁菩萨禅功, 那大汉练的是混元气功;每个人在江湖足以横行天下,我用普通拳脚就把他们轻松地摆平了。 动兵刃,你们一定死,绝无例外。” “混蛋!你……你也运足了九阳玄功。”老道站在远处,仍在揉动胸口怪叫,不敢接近。 “九阳玄功?没听说过。”骑士摇头否认:“奇怪,你们几个凶残的江湖凶枭,平时天 南地北作恶多端,怎么可能走在一起,出现在这一带穷山恶水的?是不是恶贯满盈,自知罪 孽深重,跑来这里找地方自杀?” “去你娘的!”大和尚口中仍然不乾不净,脸红脖子粗大叫:“佛爷这种人,绝不可能 自行了断。咱们是前往潜台山潜台寺,找了果大师叙旧的。” “他已经涅盘五年啦!目下的住持叫虚云。”骑士伸手向西北的丛山伸手虚引:“要去, 请便啦!他娘的!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了。不过,我奉劝你们不要去。” 北面两三里外,是直上霄汉的霍山;西北,是潜台山、双山。 潜台寺在双山的下游中间,四面环水,是本镇的四大丛林(寺院)之一,那一带也是本 镇有名的风景区。 霍山又名天柱山,太高了,不能成为游览的名胜。 霍山是玄门洞天之一,访道的人不时现踪。但有些道侣跑错了地方,跑到百余里外的潜 山天柱峰去了。 传说中黄帝封五岳,南岳太远了,所以权且把霍山当南岳。这山也称天柱峰,所以也称 衡山。 霍山镇就在霍山的东南山脚下,据说汉武帝封禅,曾经亲自驾临此地,回銮曾经在镇东 廿里的复览山回头复览,信不信由你。 “咱们为何不要去?”七煞妖巫问。 “虚云老和尚脾气坏得很,偌大年纪还没具佛性。他那种人,再参修一百年也成不了佛。 了果贼秃颅在出家之前,是淮北的杀人采花大盗,气功轻功夸称江湖第一,做了和尚仍不时 外出作案。我心疑他五年前暴毙,很可能是死在虚云和尚手中的。你们知道虚云住持的底细 吗?” “咱们该知道吗?”七煞妖巫悻悻地反问。 “要去找他,应该知道呀!做贼做强盗,事先踩盘子是不可少的手段。” “他又是何方神圣?” “血手天尊侯英杰,听说过这号人物吧?天尊,表示是降妖伏魔的神祗;血手,表示出 手必须见血。他娘的!你们一定是想来这里建秘窟山门,浪荡大半生,老来才想找地方建根 基,不嫌太晚了吗?你们去吧!十里路就到,祝你们好运!” 骑士一挥手,掉头便走,迈步出了路面,悠闲地走向坐骑,毫不介意身後五个虎视眈眈 的强敌,以背向敌毫无警觉。 五个人早就暗中打手式示意,互相可用一般的江湖手语交谈。 老道的左手,悄然缓缓向上提。 淡芒一闪即至,然后厉啸声隐隐破空。 老道的道冠,突然往下掉,道髻也突然散了,苍色的头发披散而下,像个披头散发的厉 鬼。 “我在五丈外,就可以杀死你们。”骑士一手牵住缰绳,面向众人沉声说:“不会有下 次,记住了。老道劳驾,拾我的暗器完壁归赵。” 相距约三丈出头,这一击奇准无比。如果存心致人于死地,老道绝难活命。 五个人大骇,目定口呆。 老道脸色灰败,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战抖的双手,一面挽髻一面远出二丈外,捡拾斜插 在路肩的暗器,暗器距骑士发射的地方,已在六丈以上了。 拾起暗器,老道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是一端轻一端重的双锋三棱刺,也有人称双锋三棱针。三棱有定向作用,双锋两端皆 可伤人,不需用定向穗。 这枚刺长仅四寸,一指粗,重甸甸地沉重锋利,重量有二两以上,劲道如果够,三丈内 可破内家气功,穿壁贯甲轻而易举。 老道手中有一把小飞剑,威力比双锋三棱刺差远了。 “还给你!”老道在折回约两丈左右,沉暍震耳将刺抖手壁还,芒影一闪即至,速度惊 人。 骑士不闪不避,手一抄芒影消失无踪。 “你该与飞剑同发的,机会错过了。”骑士淡淡一笑,扳鞍上马:“虚云老和尚已练成 金刚禅功,火候精纯。你五个人可乘他拜佛念经时,出其不意用暗器和他赌命,问题是,这 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和他赌命,其蠢如猪。大概咱们不可能再见了,我要走 啦!” 蹄声得得,转过山脚便消失在林影内。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条古径向西伸。向东,经霍山镇至舒城县和庐州府城。向西,在黑石渡镇分途,右走 紫花埠镇出河南;左走潜山至湖广,古道羊肠,平时罕见有外地旅客行走,走上老半天不见 人踪。 沿途的村落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些收购药村土产的小商旅走动,山区养活不了多少人, 繁荣不起来。 踏入霍山镇,很难令人相信,这里曾经是建了国(潜国)、州(霍州)、县(武昌、霍 山)的大埠,到宋朝便降为镇(开宝四年)了。直至七十七年後(宏治二年),人口增多才 又恢复县治,称霍山县。 镇市的范围其实相当大,四条大街加上三四十条小巷,四五百户人家,街道显得参差杂 乱无章,没具有城市的型态。 店铺集中在几条大街上,倒还具有市镇的规模。 西大街居然有三四家客店,最大的悦来老店设备还不差,专门接待从各地来朝霍山的游 客。 霍山庙也称南岳祠,就位于霍山顶上,要进香得爬上老半天。 骑士在悦来老店投宿,未牌时分落店颇不平常,因此柜台的掌柜在登录旅客流水簿时, 显得特别留心以免出差错,怕接待了来路不明旅客受罚。 路引发自京师应天府宁县本籍,是真是假却就难以分辨了。 记载有详细资料,各栏记载的是:姓名本籍:李三郎李季玉,京师顺天府江湖县江东门 人氏,廿三岁,脸型……身分行业:船场执事,工户……事由限境:至六安州选购木材,为 期三月,起讫年月日…… 旅客流水簿登录,仅登录姓名李季玉。在官府的户口黄册中,才另行登录李三郎。三郎, 是他的平民身分阶级等第。平民分五等阶级,贵贱分明限制极严。 五等是秀、官、郎、畸、哥,每等又分五级。最高是秀。官不是做官的官,只是第二等 的名称。郎,是第三等,三,是该等的第三级。 有些人乾脆一生下来便认了命,把阶级做名,不再另行取名,以免麻烦,因此有些人名 叫大官三官,二哥三哥,大郎二郎,平常得很。 二进上房的设备,当然不可能和京师比,京都的三流旅舍单间,也比这里的一流上房高 级。 一床、一桌、一凳,筒简单单,洗漱上厕都得自己到水井和公共毛坑,一切都得自己来。 食厅供应粗茶淡饭,想大鱼大肉得上街进食店张罗。 洗漱毕,他留意客院的动静。 六间上房门窗紧闭,除了偶或有店伙经过之外,无声无息没有旅客安顿,大概天色尚早, 不是落店的时光。 但他本能地感觉出,对面的玄字黄字两间上房,好像有旅客居住,虽则门窗紧闭。 原因很简单,紧闭的房门,外面没加锁。 与他无关,他并没放在心上。 在街上逛了一圈,居然没发现巡检司衙门。 霍山镇是大镇,是进出湖广河南的古道,位于山区外缘,治安不可能良好,本来就有不 少毛贼,在潜山地区出没。按理,这里应该设有巡检司衙门。 难怪七煞妖巫那些人往这里跑,这里没有正式的治安人员跟监盘查。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那五个人,来找潜台寺死了的了果住持目的何在,仅凭猜测认为那 些人意在逃灾避祸,或者建立隐身秘窟。 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不怎么介意身外小是非的人,通常会犯下这种自以为是的毛病;他 就是这种小事糊涂的人。 事不关己不劳心,旅店是否有旅客不关他的事,旅客闭门休息,平常得很。 在街上食店晚膳返店,已是掌灯时分。 上房客院仍然没有旅客投宿,跨院的大统铺,也住了卅余名旅客,全店显得冷冷清清, 夜间上房客院更是暗沉沉,院廊下仅悬了一盏照明灯,很可能是为了他而点的。 所料不差,两间客房有灯光。 店伙领他到达客房门外,替他启锁,用手提灯笼内的蜡烛,点亮了菜油灯。 “稍後再替客官送茶来。在街上吃过了没有?晚膳小的可以送来。”店伙恭敬地问。 “吃过了,送茶来便可。”他脱下外衣,露出落店後改系在衣内的皮护腰:“今晚贵店 好像没有几个旅客,清闲得很呢!” “春游期已过,又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游客甚少,生意不好做啦!”店伙盯著他那怪异 的皮护腰,眼中有警戒的神色:“客官明天要到六安州?” “不一定,进山买木材要便宜些。”店伙当然知道他的来历,也当然存疑,他的打扮不 像木材商人,难怪店伙眼中有警戒神情:“哦!对面客房住了些甚么人?好像毫无动静呢! 你们得留意些,免出意外。” “是一位姓周的老头,带了两个儿子,从无为州来,要进潜山投亲。来了三天啦!老头 子落店便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三口子急得要死要活,好像景况不怎么好,出门碰 上病那就糟糕,盘缠告罄那就更不妙,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啦!”店伙说完,顺手出店带上门 走了。 院子并不大,光度幽暗,夜间人静,两人的对话声浪不算小,对面客房即使门窗紧闭, 稍一留心便可听清字句,声浪必定可以传入房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个字字入耳, 毫无困难。 客店是传播流言的地方,打听各方琐事平常得很,两人的谈话不涉及造谣是非,应该不 会发生纠纷。 店伙送来一壶六安茶,便不再前来招呼了。 他喝了两杯茶,取了洗漱用具直奔院角的水井。 本来可以用木桶,盛了水在房中沐浴洗漱的,但大多数旅客除了在公用浴室沐浴之外, 洗漱通常就在水井边进行。乡镇的简陋旅店,很少有高贵的旅客投宿,设备差理所当然,没 有人会少见多怪的。 如果有女眷,当然不会在水井旁出现。 到了水井旁,刚取过打水桶,他突然重新将桶放下,身形似电一闪即逝。 虚掩的房门,传出普通人不可能听到的轻微声息,但他听到了。 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正在他房中自床下拖出放在床底的马包,另一手抓住枕旁的百宝 囊。 那把型式古朴的宽锋剑,放在枕旁内侧。 “没有甚么好偷的,值钱的东西在我的荷包内。”他堵在房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床口的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拉开马步。 是一个脸色不健康、黄褐有病容、五短身材的人,乱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宽大破旧的 褐衫,泛灰的长裤,脚上居然是一双直筒子半统布靴,有点像侩鞋,是唯一稍像样的物件。 菜油灯光线有限,这人的轮廓模糊,一双眼睛似乎幻现黝黑的幽光,像是鬼物。 “你是对面客房的旅客。”他平静地说:“店伙说你们落店已经三天,令尊生病,盘缠 将罄,所以偷窃济急。看你的身手,偷窃未免委屈了你。喂!真需要救急吗?开口啦!不要 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气鬼。” 这人狠狠地打量他,扭头看看那把古剑,最後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默不作声似在思索 该如何突围出困,也像在思量他的话中诚意。 “如果你不便说,我也不便勉强。百宝囊里有廿吊钱,你掏出来好了。”他让至门旁从 怀袋中掏出一卷宝钞扬了扬:“宝钞不值钱,一贯只能换廿五六文钱,这有廿二贯,仍可派 小用场,至少两贯可以抵一天房钱,都送给你啦!” 那年头物价相当便宜,可是,宝钞却通货膨胀,一贯面值(一贯等于一千文,称十吊, 原始值是一两银子)的宝钞,只能当廿五至廿八文行使。 钱文成了主要通货,严禁使用金银,早些年使用金银会被杀头,目下是禁闭枷号,也禁 止以物易物。结果钱文升值,宝钞贬值了三十倍,仍在天天贬,私用银子禁不胜禁。 这种三流旅舍的单间,住一夜廿文钱尽够了。 金子目下更贵,本来四两银换一两金,私下兑换金一两换银七两半,银一两可换钱一千 三百文。买一斤肉,三文钱而已,用宝钞则需小额宝钞一百文。宝钞有六种:一贯、五百文、 四百、三百、两百、一百。 二十吊钱,重量将近七斤半,真够提的,可以算是财主了。 那人怎敢相信他的话?天下那有糊糊涂涂扮送财童子的大好人? 他将一大卷宝钞抛出。 那人伸手一抄,有如笔筒粗的一卷宝钞反向他飞射,居然不曾因高速而散开,翻腾呼啸 著向他迸射,劲道极为猛烈。 宝钞每张长一尺,宽六寸,桑皮纸所印制。廿二张卷成六寸宽的圆筒,体积可观,用内 力掷击,挨上一下那就灾情惨重。 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只感到手上一震。 “你出来。”他恼火地叫,一跳便到了院子里。 人影如虚似幻,如影附形衔尾跟到,小鬼拍门一掌吐出,攻他的胸口。 他反手急抄,擒龙手刁脉门。 那人闪电似的收招,向侧挫倒,扭倒时一脚斜飞,来一记快速绝伦的扫堂腿取下盘。 搭上手便是令人目眩的快攻,那人身材比他矮一个头,有如小鬼搏金刚,竟然敢用贴身 快攻相搏,可知必有所恃。 事实上确也非常了得,拳打脚踢有若狂风暴雨,手脚接触的打击声像珠走王盘,看谁的 要害先被击中,短期间他真摆平不了这条滑溜的泥鳅。 双方似乎有志一同,没用内家真力攻击。 终于传出一声怪响,人影中分,他退了两步,那人斜冲出丈外。 “等一等。”他伸掌阻止对方扑上,呼出一口长气,“你这招摘星换斗与众不同,用扣 而非斜捞。我听说过这种手法,你的师门长辈是谁?” “你……”那人大概右肘挨了一击,揉动著肘部,说话含含糊糊。 “你小小年纪,做小偷不嫌太小了吗?做小偷不光彩,所以不敢露底。”他用上了激将 法。 “我不是小偷。”那人怪叫。 “是贼,没错,贼。” “咦!你好像真是不相关的人。” “甚么不相关的人?” “中都城外凤阳城的王员外及那些妖魔鬼怪。” 朱洪武在建造南京城之外,在凤阳老家建了天下第二大城,叫中都,其实仅建了一部分 城门与城墙。 城内安置皇亲国戚,城外安置强迫迁来实都的江南十四万富户。京师也移了十万户,利 用这些富豪粉饰太平。 目下的永乐大帝,正派人营建北京皇城,建了十二年还没完工,但已将各地的十万户富 豪,与廿万平民工匠,安置在北京了。 “已退职好几年的工部员外郎王承先?”他是京师人,对京师的一些重要事故有相当程 度的了解,“难怪,那混蛋贪污营私舞弊,积财千万。而且,是与绝世人屠狼狈为奸的同谋 犯,打手护院养了一大群,保护他所弄到的千万家财。” “就是他。”那人说。 “怎么一回事?你们惹了他?” “这……不告诉你。” “好,等我打得你成了鼻涕虫,你就会乖乖吐实了。小偷挨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放手一搏,谁怕谁呀?”那人嗓音一变,大概一再被指是小偷,冒火啦!不自觉 地用上了原嗓门。 “咦!你是个小女孩。”他一怔,摇头苦笑。 “那又怎样?” “不怎样,算了算了。你真不需要帮助吗?” “你是说钱?”小女孩的话带有讽刺味:“你的钱留著吧!” “有甚么不对吗?”他提高嗓音:“我的钱也许有点不乾不净,但绝无意扮豪少,更无 意市恩博虚名,我不是甚么仗义疏财,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 他一气,扭头便走。 “我姓刘。”小女孩在他身后说。 他一怔,站住了。 “姓刘?”他思索片刻,徐徐转身:“乾罡坤极大真力,雨打残花十二散手。” “咦!你……” “到房里去。”他放低声音:“隔墙有耳。我先看看令尊。” “你……你像是知道我刘家……”小女孩也放低声音。 “拚命三郎刘超,是你甚么人?”他走近低声问。 “是我堂哥。”女孩以手掩面,嗓音变了:“他在雨花台被剐的那一年,我才三岁。堂 伯与堂叔全家蒙难,忠血成河,幸好那时我家在故乡,与堂伯堂叔少有往来,总算没受到株 连,但不得不举家远走他方,防患于未然。” “那时,我十一岁,在法场旁观,是被强迫前往看行刑的。令堂兄本来是被斩决,临刑 仰天长啸,刑具绳索寸裂,夺刽刀冲刽子手刀阵,连劈廿余名冲向刑官公案,力尽重创才被 凌迟的。我是成千上万目击者之一,他那时才十五岁,表现比左佥都御史景清景大人更英烈。 走,见了令尊再说。” “那不是家父,是前刑部主事罗大人的夫人和爱女。”小女孩傍著他向房门走:“罗主 事官虽小,誓死不降,全家男丁尽灭,女的发功臣家为奴。罗夫人那时年近四十,所以没发 送教坊司为娼。罗小姐当时年仅周岁尚未断奶,随母发给王狗官家为奴婢。” “咦!发功臣家为奴,仅限武职功臣人员。王狗官是文宫,怎将罪臣女眷配发为奴?” “都是绝世人屠在玩法。绝世人屠纪纲,当时已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手遮天,谁管得着 他呀!” 建文逊国,永乐大帝夺得乃弟的江山,大杀先朝遗臣,聚宝门雨花台刑场,每天屠杀三 千名以上男女,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先后用各种残忍死刑,杀掉将近十万名男女臣下,比他 老爹朱洪武所杀的卅余万名男女,数量上稍少些而已。但朱洪武从洪武六年,杀至洪武廿二 年,而永乐大帝,在一年中便杀了十几万。 最奇怪的现象是:文官踊跃殉难赴死,武官几乎大部分屈膝投降。方孝孺十族被诛,仅 他一族便被杀了八百七十三人。文官尽忠,武官怕死,实在怪异。 绝世人屠纪纲是当时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天下震栗的刽子手头头,所以绰号叫绝世 人屠。 现在,他仍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十二年来,仍在陆陆续续抄官员与各地富户 的家,仍在不断杀人。所豢养的一群江湖妖魔鬼怪,穷凶极恶惨无人道。 京师除了永乐皇帝之外,任何人提起这屠夫,都会半夜做恶梦,连皇亲国戚也下例外, 把他恨入骨髓。 “牵涉到绝世人屠,那就会永无天日了。”他叹了一口气,表示万般的无奈,“等我了 解经过之後,再作日後的打算。” 口口 口口 口口 三个老少女人走在一起逃亡,不扮男装将寸步难行。 不管扮甚么人,冒充甚么身分,同样寸步难行。 户口与行旅的管制极为严苛,在外地走动有如走在黄泉路上,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引导, 死路一条。 小女孩其实不小了,即将二八芳华,事实上身材相当高,仅比李季玉矮一个头而已。小 小年纪,已经在江湖闯荡了三个年头。她如果是普通女人,在江湖浪迹,存活率是有限的, 幸好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在京师,或者在天下各地,提起一个姓刘,芳名叫晓荑的二八芳华小姑娘,不可能有人 知道她是人是鬼。但提起拚命三郎刘超,可就如雷贯耳名动天下了。 十二年前燕兵攻入京师,燕王登上皇帝宝座,接著是大开杀戒,聚宝门外的雨花台,第 二次成为天下人同声为之一哭的大屠场。 想想看,每天在那巴掌大的刑场,处决几十、几百、几千个哭声震天的男女,被处决的 人有发白如银的老翁,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弱女,那惨绝人寰的光景,几如处身屠宰场,看 的人怎受得了? 被强迫前往观看行刑的京师人,有些人吓死了,有些人发了疯,有些人一生都活在恶梦 里。前後四十年,两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京师的百姓,胆都被吓破了,或者麻木了。 尸体一车一车拉往山后掩埋,一桶桶碎骨肉埋入沟渠内。 凌迟,是一寸寸一块块割肉拆骨的;剥皮也得用桶装皮;分尸也是成块的,所以得用桶 用袋装。 唯一空前绝后的刑场反抗事件,就出现在雨花台刑场,轰动天下,震撼了麻木的人心, 那就是拚命三郎刘超血战雨花台刑场的事件。 十五岁的刘超,仰天长啸挣碎五木及体、铁链加身的刑具,勇夺刽刀大闹法场,刀劈出 身燕山三护卫的刽子手廿余名,在上千名甲士刽子手的围攻下,力尽重伤被擒。永乐皇帝本 来就是一个疯子杀人狂,暴怒之下,千刀万剐碎裂了他。 他老爹刘固,叔父刘国,祖母袁氏,两家男女老少,已在他就刑之前便斩决了。 他老爹刘固,只是一个任职山东青州的教谕,那根本不算是官,只能管青州学舍内的二 三十个学生。 建文元年,就已经因为老母袁氏上了年纪,告老乞归。没料到数有前定,在数者难逃, 被尊称千秋英烈的左都御史景清,把他召来京师做私人秘书。 景御史行刺永乐帝失败,被剥皮悬刍挂在长安门示众,剁碎骨肉。 第二天,永乐帝驾经长安门,皮刍的绳索断落,皮人直扑永乐车驾。永乐帝嚇得怒火冲 天,烧了皮人,以后经常做恶梦,梦见景清找他索命。结果,永乐抄了景清九族,这就是 “瓜蔓抄”的由来。 刘固一家也受到株连,合家被杀,出了空前绝后的大闹法场事件,轰动天下。 其实并非绝后,六年后(永乐十八年),山东佛母唐赛儿白莲会造反,旋起旋没。唐佛 母在法场,重新演出大闹法场,崩碎刑具刀枪不入的事件。 不同的是,唐佛母不在法场杀刽子手,而在还押时破牢裸身白昼飞升出困,从此浪迹天 涯,下落成历史悬案。 晓荑一家老少,在缇骑到达捉拿之前,便已闻风远扬,从此浪迹江湖,在茫茫人海中找 去路。 刘家的长辈自从蒙人入主中原之后,便精研武技成就裴然。元末群雄并起,曾经有子弟 参加刘福通香军旗下,战功彪炳,极为出色。 刘固的祖父刘宏,在龙凤四年率香军攻破汴梁(开封)时阵亡,刘家子弟才正式退出逐 鹿中原的杀戮战场。之后便弃武就文,但家传武技并没有抛弃。 拚命三郎刘超,在雨花台刑场震古铄今的惊世表现,说明刘家子弟的武功,也可用惊世 二字来形容。那时,刘超仅是十五岁的少年。 晓荑姑娘今年也是十五岁,乾罡坤极大真力的火候,已经突破六七成境界,难怪敢独自 在鬼蜮江湖闯荡。 罗夫人母女住一间房,晓荑姑娘在邻房住宿,当李季玉与店伙打交道时,她就在门缝内 留意动静,对李季玉起疑,因此大胆入室求证。 罗夫人母女被院中的激斗所惊,吓得母女俩躲在床上被窝内发抖。晓荑姑娘引李季玉见 过罗夫人母女后,领李季玉至自己房中挑灯恳谈。 通名寒喧毕,姑娘将罗夫人母女的处境概略地说出。 “罗夫人在王家做灶下婢,恍眼十一个年头,女儿翠香也十二岁了。早些天,王狗官在 后花园看见翠香在蒔花,立即传下话,要将翠香调到书房伺候。”姑娘的话锋转入正题, “那老甲鱼的大宅中,仆妇使女真有上百之多,有些女人一年也难得见过他一次,他那栋私 室从不许内宅的男女接近。里面的漂亮女人,都是从外面用手段弄来的,进来或打发走,大 宅的人都不知道,也不敢过问。 这是说,进了他的私室,生死便无人知悉了。一月前,飞天鼠许奎伙同三名结义兄弟潜 入王家作案。李兄,你知道飞天鼠许奎的底细吗?” “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未谋面。”李季玉坦然说:“江湖乾坤七盗鼠,飞天鼠排名第 二,作案地区自江左至徐州一带,偶或也到扬州高邮猎食。这人很有骨气,神出鬼没盗亦有 道。王狗官的大宅被他光顾,肯定会破财,打手护院虽多,绝对奈何不了这位神盗。” “老甲鱼那天晚上,在书房强暴翠香,惹火了飞天鼠,打破不伤事主的行规,震毁了老 甲鱼的督脉,不但救出翠香,也把罗夫人背出王家。老甲鱼成了废人,出动了所有的打手护 院,以重金另请了不少妖魔鬼怪,兵分五路誓将罗夫人母女夺回化骨扬灰。 飞天鼠照顾母女俩十分不便,等于是被缚住了手脚,在寿州便被一群人追及。恰好我在 寿州与朋友小聚,答应替他带走罗夫人母女,让他吸引追兵追向颍州,我带罗夫人母女南下, 到湖广找地方安顿她们。 没料到在这里,罗夫人惊吓过度病倒了。我耽心有人追来,所以小心严防意外,听到你 向店伙问及我们的事,我必须侦查你的底细。也许是我白耽心,应该不会有人查出我们的行 踪去向。” 李季玉是个好听众,静静地听姑娘娓娓道来,一面听一面沉思,呼出一口长气摇头苦笑。 他想起七煞妖巫那些人,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但愿如此。”他不便凭猜测说出七煞妖巫那些人的事,也不想吓唬晓荑,话说得含蓄: “飞天鼠非常精明,也许能将追捕的人有效地引走。你知道追及飞天鼠的人,是那些牛鬼蛇 神吗?” “不知道,反正一定非常厉害。飞天鼠结义三兄弟,仅和一个人交手,黑夜中也占不了 上风,反而有一位兄弟受伤,要不是我恰好碰上,带他们躲入一处仓房中,必定难以脱身。 当时我也没有看清那个人,只看到淡淡的灰影,速度惊人,轻功高明极了。” “哦!你们在何处扮男装的?” “在寿州接手之后就改装的。”姑娘并没留意他话中的含意,以为他是想了解经过而已。 “救人须救彻。”他心中有数,不便说明。追踪的人一旦失去猎物的踪迹,当然会另找 可疑的线索,改装很难脱出追踪者的掌握。不想多问,立即转变话锋:“你对罗夫人母女有 何打算?” “我在江湖闯荡了两三年,认识了一些朋友,到湖广之后,请云梦双杰照料,替她们另 换身分安身立命。”姑娘还真有江湖行道者的气势,不但与飞天鼠这种人物结交,也和大豪 云梦双杰有往来。 云梦双杰是湖广地区的一方之豪,声誉甚隆的江湖仁义大爷。 “从这里穿越潜山山区,罗夫人母女胜任吗?”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改走舒城,南趋大江乘船。我替你们阻挡追兵,掩护你们远走高飞。” “那就谢谢你啦!”姑娘欣然道谢:“李兄,恕我冒昧,你知道我刘家的武功根底,对 江湖熟悉,是江湖道上的朋友吗?” 江湖道,包括的范围甚广,上九流下九流,得看所从事的行业区分。在性质上,黑道、 白道、侠义道、邪魔外道,界限其实并不鲜明,随时皆可能改门换道。 官方的管制虽则严峻苛刻,但仍有严重的疏漏,原因很简单,人必须活下去,想普天下 的人规规矩矩活下去势不可能,因为人有智愚,混口食的才能各有不同。人的欲望也各有千 秋,所用的手段也就千奇百怪。 一般说来,手段不正当的行业,皆可列为江湖道上的朋友,认同上因人而易,看法各有 不同,经常混淆不清。 官方也将人分为五等(元朝分为三等),但也不是世世相传的,可因时因地因事而改变 身分。 当然也有例外,朱元璋恨透了某些人,比方说陈友谅的部属九姓渔户、惰平、丐户、狿 (此字敲不出来,上“延”下“虫”)户,这些人是严格规定,永世不许翻身的,皇朝的更 代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身分地位。 “就算是吧!”他不作肯定答覆:“所以,我对武功武技派流,涉猎颇广。令堂兄在雨 花台英烈就义时,我是被迫前往观刑的市民之一。家师当时也在,所以知道你们刘家的武功 传承。 依我的猜测,燕山三护卫的精锐,是永乐帝的心腹死士,在道衍和尚姚少师所策划的飞 龙在天大计中,威震天下的飞龙秘谍内,主干就是燕山三护卫的人。当时刑场的警卫,有一 半是三护卫的甲士,他们很可能认出令堂兄的脉络。所以,你的处境并不妙。 目下飞龙秘谍的人,仍然遍布天下。锦衣卫在天下各地,共建立了十四座镇抚司公开的 衙门,秘窟还不知有多少,仍在捉拿反对当朝的所谓余孽。你最好小心,不要暴露身分。你 们暂且定下心养病,我会在暗中照应,该走时我会告诉你。记住,兵刃暗器不可离身。” “哦!你是说……” “小心为上,对不对?夜已深,好好歇息。白天,不要和我打招呼。” 不等姑娘提出疑问,他告辞出房。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 二 章 巳牌初,客店一静。 旅客如果辰牌时分不结帐动身,便表示不再启程了,必定继续住宿,何时动身,得看到 镇上所办的事,是否有著落。 李季玉没动身,店伙认为他可能要在镇上办事。 刘晓荑姑娘三个人当然仍在店中住宿,留在店中治病,病不好那能动身?雇山轿也得考 虑中途病势加剧,所以不可能启程离境。 这一进客院,更显得冷清,唯一不时走动的人是李季玉,他人高马大,走路的脚步声特 别引人注意。 他等旅客走光了,才外出早膳,因此返回客店时,已是巳牌时分。 其实,他是利用这短暂时间,出外打听消息。 在霍山镇,他几乎可算是半条地头蛇。这几年,他经常藉口选购造船木材,往来这一带 山区。 本镇的人并没留心这位偶或出现气概不凡的旅客,但谁也不会多管闲事查他的根底,根 本不知道他是老几。而他,却知道镇上的动静,对山区有深入的了解,有计划地避免引起镇 民的注意。 其实,在潜山山区,早已买不到质佳的造船木材,木材皆来自四川、湖广,这一带山区 可用的木材,早就砍伐得一干二净了。 原因出在京师紫禁城的永乐帝,在龙江关建造大批船只下西洋。 龙江关在凤仪门至江东门之间,所建造的宝船需要大量巨型木材。 下西洋的船只,分三处建造:京师、浙江、福建。宝船则以京剩江关为主,其他护航、 补给、攻击、巡哨的船只,则由浙江、福建承造。 每次出航,准备时间概略是一年,舰队宝船(置处舰)约在四十余艘趾簌十余艘,其他 船舰两至三百艘,实力与规模空前绝后。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广十八丈,可载官兵五百名, 世称空前绝后。 其实,早在三国时代,吴帝国孙权自武昌迁都金陵(建业)时,便已建立海上无敌舰队, 控制北起朝鲜、日本、南至婆罗洲。 大元帝国时,攻日本失败,即重建海军,那时,置处军舰已可载官兵一千人,比大明的 宝船大一倍。 汉代的伏波将军马援,就率领过大小两千逾艘战船的庞大舰队,置处舰楼船,就比大明 的宝船高大得多。 龙江关不但有造船厂,也专设徵集木材的税关,各地奉命采集的造船木材,皆在龙江关 集中。 附近的州县,合格的木材早就砍伐一空了,因此他不时在这一带山区进出,是没有必要 的。 他在院角的水井旁洗漱,瞥了姑娘的两间客房一眼,用手打出几种手式,听到姑娘的房 门开合两次的响声,这才从容不迫用手舀起水漱口、净面。 脚步声入耳,店伙领了五个人闯入,领先的是曾和他打过交道的七煞妖巫。 赶走了领路的店伙,五人神气地踏入院子。 他倒掉木盆的剩水,一面抖掉手上的水滴,一面向五人接近,笑吟吟一团和气。 “呵呵!诸位神色不太对。”他接近至丈内大笑,一面用衣袂拭手:“一定是在潜台寺 碰了大钉子。那位虚云老和尚脾气坏得很,我要你们不要去,你们就是不听,被我说中了 吧?” “罢了,那老秃驴的确不好惹。”七煞妖巫不敢再逞强,但仍具有慑人的气势:“咱们 也不想和他反脸,不再求他协助。” “他除了念怫之外,万事不管,你们居然求他协助,不啻自讨没趣。你们这些宇内妖魔 鬼怪,要求的协助会有好事?” “咱们认为他熟悉山区的动静,只要求他领路找几人而已。” “哦!你们不是来找地方,建秘密藏身处逃灾避祸,或者建秘窟的?” “胡说八道!”七煞妖巫大为不悦:“你从山里出来的?” “没错。” “咱们向店伙打听过了,你今天改变主意不走了。” “他XX的!”他粗野地说:“我走不走关你甚么事?” “你从山里来,与山里面的山民有交情。” “那也不关你的事。”他说:“不是我吹牛,山里村落那一家的闺女漂后,我一清二楚 呢!” “那就好。” “甚么意思?” “咱们奉命抓几个逃犯,两个女的,另有一个或两个男的,从六安州来。以一百两银子 为酬,付银子而不付宝钞,请你带路去找她们的下落,怎样?” “逃犯?你们这种人,配抓逃犯?他XX的!你们改邪归正改行做公人了?难道太阳从西 山升上来了?” “少给我胡说八道,不要惹火我们。”七煞妖巫受不了讽刺,要冒火了:“不要以为你 露了两手,就敢在咱们面前卖狂,真惹火了我们,五比一你一定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被逼急了,一定会不顾身分名头,倚仗人多一拥而上,我犯不 着和你们拚骨。一百两银子,可买三四十亩地,那可是一笔庞大的财富。我是一个见钱眼开 的人,真的给银子而非宝钞?” “付银锭。”七煞妖巫拍拍百宝囊:“见到人付清,找不到人,仅付十两银子。” “这……也好,说说看,逃犯是甚么人?” “两母女,姓罗,五十余岁和十二岁,是罪犯的家眷,官媒拍卖为奴逃走了。拐带她们 逃走的人,是一或两个贼伙,主要的贼首是往北走的,掩护她们往南走。你在山里做买卖, 一定可以协助咱们查出她们的去向……” “哈哈!他XX的,这一百两银子我赚定了。哈哈……”他大笑,打断对方的话。 “咦,你是说……” “三天前,我在苦马岭徐村,就看到四个进山找亲戚的老少,发觉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人, 确是女的。当时大感狐疑,但事不关己不劳心。既然有一百两银子好赚,我带你们去找,是 与不是你们所要找的人,不敢保证。”他显得兴高采烈,几乎要手舞足蹈:“先付定金,如 何?” “哦!苦马岭徐村有多远?” “要走一天,就是走潜山天柱峰的山径半途那座岭下。咱们说定了,明早动身。” “不,已经过了三天,不知有多少变故,兵贵神速,必须把握时效。”七煞妖巫掏出两 锭银子抛过:“立即动身,不必用坐骑,多给你廿两银子,这就动身。” “好。”他装模作样细察银锭的真伪,煞有介事:“银子多多益善。你大方,我也乾脆, 这就立即准备动身,请稍候。” 兴匆匆奔回客房,出来时已全身结扎停当,皮护腰系在衣内,剑用青巾裹了,仅带了一 个百宝囊,可能里面带有换洗衣物。 ☆☆ ☆☆ ☆☆ ☆☆ 七煞妖巫五个人,先带李季玉回到借宿的民宅,收拾包裹动身。 这些人不落店,用威吓手段借住民宅,偏僻市镇的平民百姓,谁有胆量拒绝这些凶神恶 煞? 霍山在镇西北五六里。潜山的天柱峰,在镇西南百余里。苦马岭徐村位於中途,五六十 里而已。 脚程放快一些,一两个时辰赶到轻而易举,难怪七煞妖巫要立即动身,目下仅巳牌正末 之间,早著呢! 出镇不久,七煞妖巫便开始催促快走,领先半肩放腿急奔。后面四个人,紧跟在李季玉 身后,亦步亦趋,间接地促使他加快步伐。 他毫不介意身后,表现得像个暴发户,有横财可发,心甘情愿为财赴汤蹈火。 不久道路中分,他走上了左面的小径。昨天回镇,他是在右面大道碰上这五位凶魔的。 “怎么走这条路?”七煞妖巫狐疑地问。 “这条才是至天柱峰的道路呀!”他指指右面大道:“那是绕走霍山的路,那会远绕十 二里左右,绕至前面黑石渡镇会合。我们走的是直路,前面四五里就是项家桥镇,沿白沙河 上行,路便向上升了。 从山上挑货品下山不费力,日用货物往上挑十分辛苦,所以山上的用品相当贵,你们带 够生活所需用品吗?” “有银子,不怕买不到,用得著带吗?”七煞妖巫没了解他话中的合意:“这条路怎一 罕见有人行走?” “快近午啦!当然罕见有人行走。”他信口答,抓牢话题:“山上的村落都只有十余户 人家,那有多余的日常日用品供人购买?从来也没有人向他们购买。你们追踪逃犯,不是三 天两天便可以解决的事,这一进山,走上半天鬼影俱无,你们能拖多久?哦!逃犯,是不是 该称逃奴?” “有分别吗?哼!” “怎么会没有分别?抓逃犯该是公门人的事,你们又不是公人,怎么指要捉的人是逃犯 呢?” “他,应该算是公门人。”七煞妖巫扭头指指那位背上有沉重钢鞭的大汉:“比一般的 巡捕身分地位高一百倍。你是……” “你们查过旅客流水簿,知道我是谁。当然,身分列入工户,那是为了活动方便的虚报 身分。但如果列为商户,那就神气不起来啦!商户是最下等的人,想穿一件漂亮的长衫也会 被监禁呢!哦!那个告老退职的姓王老甲鱼,每月给你们多少银子聘礼?” 七煞妖巫心中一震,倏然转身。 身后的背鞭大汉和走在稍后的女道姑,反应更是惊人,几乎同时冲出,爪抓颈指攻脊心, 手下绝情。 他声落人幻没,幻现在路右的斜坡草丛,一眨眼间,他已远出三丈外,爪与指落空还没 收回呢。 七煞妖巫用掌回头攻击,也一掌落空。 这是说,他是在前后夹击的极短距离中,化不可能为可能脱走的,像是前后一夹,把他 挤滑脱出的。 “他XX的!”他粗野地叫骂:“四野无人,你们几个杂种居心不良,妄想先把我制住, 逼太爷替你们卖命,以为太爷不知你们肚子里,有些甚么牛黄马宝?算了吧!好来好去,生 意不成仁义在,买卖勾消,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接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山坡上退,抛出两锭银子。 “站住!”七煞妖巫接住银子沉叱:“说清楚再走,你说甚么王老甲鱼?” “就是你们的主人呀!” “原来你是带罗氏母女逃走的人,你把她们藏在何处?”五人半弧形列阵,七煞妖巫居 然不敢下令抢攻,意图说服:“你说得对,好来好去,把她们交出,你可以平安自由的离 去。” “太爷也提出同样的要求。”他抖开裹着的剑靶,虎目中冷电森森:“你们追得太远了, 这里是太爷的地盘,你们乖乖向后转,滚回凤阳以免遭殃。立即走,你们可以平安自由离去, 走了就不要回来,记住了没有?” “该死的小辈,你不要以为昨天……” “昨天你们走运,今天好运不会再落在你们头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辈。咱们随后跟来的人,大概快要到了,那位号称生死判的领队 性如烈火,你绝对应付不了他的雷霆攻击,他会把你剁碎。乖乖丢下兵刃带咱们去捉罗氏母 女,是你唯一的活路。” “是吗?” “无可怀疑,他们也有五个人……” “我想等他们来,以便一网打尽。但恐怕他们不会来了,你们不必妄想他们能赶来一起 死啦!” “你是说……”七煞妖巫脸色大变,听出凶兆。 “虚云老和尚在等他们。我是说,血手灵官在等候他们。你们,由我负责。对付你们这 种妖孽,唯一可用的免除祸害手段,是采用你们的老手段斩草除根。你们不死,日后这一带 将祸患不止,不知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遭殃,杀!” 剑光夭矫难辨实质,有如满天雷电,风吼雷呜,每一剑就如一道霹雳,接触处,人体与 兵刃崩碎爆裂,劲道与速度骇人听闻,人与剑光似已浑为一体,所经处波开浪裂,五个江湖 超等的妖魔,在刀光下快速地崩溃。 血雨纷飞中,一道灰虹光贴地后逸,再折向滑下山坡,像一道流光冉冉远去。 是七煞妖巫,在四位同伴扑上拚命时,不进反退,丢下同伴化虹遁走了。这才是识时务 者为俊杰,老命保住了,同伴的死活,已无关宏旨,自保第一。 远出里外,前面草丛中传出一声佛号,幻现一位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右手的问讯掌向外 一翻,向前一按,虚空吐出一股奇异的无形劲流,泛灰的青僧袍外涨,袍袂与大袖飘举,似 要凌风而起。 双方接近的速度太快,妖巫化虹而遁,速度惊人,突然与幻现的人撞上,唯一的反应是 双手本能地吐出自卫,排除挡路的障碍。 一声奇异的气爆传出,七煞妖巫急速冲进的身躯,突然倒翻飞腾而起,口中喷出鲜血, 翻飞一匝远震出两丈外,然后腰带被人抓住了,消去翻势抛落在草丛中。 “你……你……”七煞妖巫挨了沉重一击,居然能保持灵智,仅七孔流血全身一软,眼 前朦胧,躺在草中手脚痉挛,含糊地、虚脱地叫。 抓住他的腰带,消去跌势将他抛落的人是李季玉,站在一侧像俯视著小鬼的天神。 “我要知道详情。”李季玉声如洪钟:“招,留你一命;不招……” “我……呃……”他招不出甚么了,口中鲜血大量涌流,抽搐著的身躯一软,怪眼睁得 大大地。 “小子,你嘴上已经有毛,仍然做事不牢。”老和尚笑吟吟摇头,说的话毫无有道高僧 味:“五个人,你居然没留有活口取口供?” “我留下这个妖巫做活口呀!你却一掌把他打死了,真糟。大师,你也没留活口?那几 个人……” “小子,你期望我这血手灵官留活口?想得真妙?哼!”老和尚撇撇嘴:“那五个混蛋 可能从这五个混蛋口中,知道和尚我是血手灵官,看到老和尚我出现在路旁,便一拥而上, 暗器兵刃齐飞,你以为我有机会留活口?” “这……” “你是主将,该你留活口的,对不对?这妖巫遁术不错,要不是我及时堵住,你捉得住 他?走脱了一个人,你这准备逃灾避祸的狡兔三窟之一,肯定会被掘掉,你真能干哪!小 子。” “你少来,他逃得掉?我是衔尾跟来的,他飞不上天入不了地。罢了,其实他们不是冲 我而来的,留不留活口无关宏旨。大师,谢啦!” “混小子你给我记住,以后不准把不三不四的人,往我潜台寺引,利用我替你除祸消灾。 再就是如无要事,少往你的秘窟跑,走多了夜路会遇上鬼,早晚会被你的仇家跟来挖你的老 根。” “哈哈!有你这位大菩萨坐镇我的秘窟外,谁会料到我敢在这里山区建窟?” “少给我找麻烦,小心我用魔火炼你这个浑金刚。” “哈哈!恕不奉陪。”他欠身行礼,向返镇的方向举步:“得赶回京城张罗了,要忙上 一段时日。” “忙甚么?” “漕河已经挖通,淮安的清江浦即将开埠,从此海运即将停止,明年漕河便可全部开放。 这时如果不抢先建立航站栈号,以后就轮不到我们了。竞争必须抢先,晚一步就机会不再 啦!” “何必亲自劳形?交给你那些狐群狗党经营岂不轻松?在京城鬼混,早晚会碰大钉子的。 你又没有在京城称雄道霸,放起焚天烈火的雄心壮志,混不出甚么局面来的,不如在天下各 地闯荡,做一些你认为心安理得的事,何等逍遥?” “哈哈!大师,你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 “去你的!我又不是修玄的,你胡说甚么三界五行?你师父也不敢吹牛说跳出红尘外 呢!”老和尚是佛门弟子,至少表面上有和尚的形象,当然反对玄门的三界五行,似笑非笑 打断他胡诌。 “在天下各地闯荡,夸夸其词说是甚么闯道行道,苦得要死,那算甚么逍遥呀?简直就 是虐待自己。在京都花花世界徵逐酒色财气,那才叫快乐逍遥,只要活得於心无愧,在花花 世界同样活得心安理得。人生几何?我可不想像家师一样,行侠仗义出生入死苦了一辈子, 最后失望了,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也是,大师,你不要参了几天禅,便冒充菩萨教 训后生晚辈……” “浑小子,你已经无可救药。你滚吧!” “我正在滚回京都花花世界呀!你以为我留恋这里的穷山恶水?那座山庄只是我偶或前 来参修的处所,心情烦恼时偶或前来住几天的陋窝。住了十几天,快要闷死啦!所以快马加 鞭,赶回滔滔红尘快活去也。” “没救,没救。”老和尚摇头苦笑:“那假小子曾经暗中跟来,很可能是不放心你独自 涉险。我打发她走了,要她赶快带罗氏母女离开。她听从你的建议,走舒城绕往江边乘船 去。” “那小丫头很不错,内外功都相当扎实。” “还好,很难得,刘家的武功,后继有人。你走吧!掩埋暴尸善后,是老衲的事。”老 和尚挥手赶人。 “劳驾啦,大师,再见。” ☆☆ ☆☆ ☆☆ ☆☆ 永乐帝把北平改为北京,确有把京师迁往北京的计划。 以往北地的粮食给养,皆取道海运至天津卫转输,海上风涛险恶,损失惨重,因此下令 挖通因战乱而淤塞的大运河,改由内河漕运不走海道。 北面的会通河已经挖通,南面黄河以南也挖通了。 在淮安的黄河南岸,辟建最大转运站清江浦镇,市区埠头已快马加鞭完成,今年很可能 通航,大运河便可南北畅通了。清江浦开埠,河运的公私行号,如雨后春笋般设一止,正是 一展的大好机会。 漕河开航,需要大量客货船,尤其是专运粮食与日用品的平底漕船,虽则以公营的船埠 制造为主,但数量庞大,仍需私营船场承制供应。 因此龙江关最大公营船场附近,中小型私营船场生意兴隆,与公营的龙江船厂配合密切, 虽则龙江船厂以制造海舶为主。 ☆☆ ☆☆ ☆☆ ☆☆ 江东门,是京师外城十六门之一,有城门楼而无城墙,在外城十六门中,最雄伟壮观的。 北面,便是龙江关。向北伸的廿余里江滨,直抵凤仪门,形成广大的城外闹市,包括秦 淮河下游的河岸,连结三汊河镇,市街纵横如棋盘,白天商旅云集,夜间灯火通明,是天下 第一大城外闹市。 市区占地甚广,范围包括石城门以北,清凉门外、秦淮河入江口的两岸横塘、栅塘、三 汊河镇、仪凤门以南。以南江滨与中河一带,另有不少私营的中小型船场。 把这里形容为天下最忙碌、最复杂脏乱、最繁荣拥挤、牛鬼蛇神最多的闹市,毫不为过。 是江湖好汉的猎食场,三教九流各展神通、龙争虎斗的竞技舞台。 在这里,发财第一,路边摆了几具死尸,只有地保坊长派人收殓,绝不会引起市民惊慌, 不以为怪,死几个人算得了甚么? 江宁船场,便是数家颇具规模的私营船场之一,几位船东,大半是出身船主的船户,背 景相当复杂,根底不足为外人道。 车船店脚衙(或牙——各行业的中人,称牙子),算是江湖行业的代表性人物,要想要 求这种人身世清清白白奉公守法,有如椽木求鱼,势不可能。 江宁船行的众多船材供应商中,设店面在江东门大街的盛昌栈买卖往来最密切。 盛昌栈三位东主之一的李季玉,绰号称闹海夜叉,城外的混混与江上的好汉,对这位打 起架来像魔鬼发威的李东主,印象深刻深怀戒心,如无绝对必要,最好避免和他动拳脚讲理, 以免吃亏上当,说不定头破血流得在床上躺十天半月划不来。 江宁县的可敬公人们(京城外分属江宁上元两县管辖),全都知道他是一个不怎么本份, 为人四海,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混混型人物,不需留意提防,不必列管问题不大的年轻人。 这种人,普通得车载斗量,而且经常往外地采购,不值得留意提防。 盛昌栈专门供应江宁船行精制的手桨、大桨、橹、篙、钩篙,自己有设在三汊河镇郊的 工场,也承制海舶用的四丈长坚木大橹,产品有口皆碑。 在达官贵人眼中,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下层阶级平民,根本毫无地位,没有人知道他是老 几。 以合法掩护非法,扮甚么就得像甚么。 回到京城,他在霍山的英雄形象便消失了。 在京城内外,佩刀携剑不啻自寻死路,只能在衣内暗藏匕首小兵刃,和一些中小型暗器 防身;在外地行走,尤其是偏僻的治安不良城镇,佩刀剑防身保命是合法的。 盛昌有三位东主,钱森、孙林、李季玉。 东主通常不经管店务,自有各式执事人负责,东主出资金,执事人员出力,如非碰上重 大事故,东主是不会出面处理善后的。 很多行业的东主是暗东,暗东通常是颇有地位的人,不想自贬身价,一旦列名工户或商 户,以后休想享受上流人物的特权了。因此东主不在店栈出现,事极平常,左邻右舍也不以 为怪,经常出现反而不正常。 这天近午时分,他出现在清凉门外大街,头上梳著懒人髻,青紧身直裰灯笼裤,腰带缠 了三匝,外表粗豪、骠悍,像打手护院,也流里流气狂放不羁,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身分地 位的豪少。 跨入石城酒肆的店堂,他眉心紧锁,若有所思,但脚下并没停留。 石城酒肆有三间门面,左右食厅设备等级不同。右面高级些,设有可以隔座的活动屏风, 便於携内眷或带粉头设席宴客的高级宾客。 大街南北向,南端衔接石城门大街,北端会合清凉门大街。从店门向南望,百余步外便 是宏伟的石城门。城门外大街两侧,便是瑰丽的教坊石城楼和讴歌楼,是金陵十六楼的两座。 北面两三里大街两侧,是清凉门外的清江楼和鼓腹楼。名义上,金陵十六楼由教坊司经 管,大东主就是当今皇帝。粉头歌妓,十之七八是罪臣们的妻女,永世不许她们翻身,死而 后已。 其中有许多是洪武朝的贵戚功臣妻女,泰半已成了年老色衰的老娼婢,只等死了抬至清 凉山下一埋了事。 有些进来时仅两三岁,目下是十六楼的当红歌舞妓;当然也有名门贵妇姿色欠佳,沦落 为三等低级妓女。 永乐皇帝杀的臣下更多,大量补充十六楼的女人。那些罪名稍小的官吏妻女,可以免上 雨花台刑场,不分老少,全往十六楼里送,让她们痛苦屈辱地过一生,其实她们本身无罪. 龙颜大怒下报复之酷,惨绝人寰。 可是,天下间人人都想做官。 右面的食厅连三进,食客盈厅,酒菜香四溢,人声嘈杂。午膳时光,食客众多理所当然。 他看到不陌生的人,因此心中犯疑。 店伙恭顺地领了五位衣著光鲜的食客,正入厅往后进的雅座走。 看到背影,他便知道领先的两个人是何方神圣。在京都,他是真正的超级地头蛇,至少, 他扮地方蛇鼠恰如其份。 如果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活动范围是有限的。 京都天子脚下非同小可,惹人注目麻烦便多,治安人员多如牛毛,都是掌有生死大权的 人物,被盯上了,随时都可能有横祸飞灾。 他是石城酒肆的常客。 石城酒肆并非高尚的酒店,顾客的品流复杂,以中下人士为主,高级的酒店酒楼多位於 江东门附近。 “李三爷好!”认识他的店伙含笑上前招呼:“怎么一个人来?” “城里的朋友片刻可到,替我留意。”他走向右面的食厅,向跟来的店伙说:“就是太 平坊那几个人,喜欢喝徐沛高粱那几个。我要一间近边的小厢,不要让人打扰。” “小的会张罗,放心啦!三爷。” 雅座有一半隔厢,他选在刚才那五位仁兄的隔邻,听说话的声浪,他知道五位仁兄位於 何处,虽则有屏风隔住了视线。 屏风阻影不阻声,左右厢食客的动静可以了然,即使低声谈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邻 桌的五位仁兄,说话根本无意放低谈秘说密。 先后来了五个大汉,和他亲热地寒暄。 五个大汉一个比一个粗壮,全是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的货色,一看就知是 城狐社鼠一类人物。 这五位朋友来自城内,可知定是城内的混字号人物。城狐社鼠的活动地盘,划分非常明 确,混错码头捞过界,是引起流血事故的犯忌举动。 城内的人,不会出城兴风作浪,猎食的对象不同,城内城外手段各有千秋,彼此井水不 犯河水,保持相互尊重的道义交情。除非涉及解决不了的难题,极少你刀我剑用三刀六眼摆 平纠纷。 他和城内城外的牛鬼蛇神都有往来,而且维持良好的交情,原因是他不在混口食,不牵 涉到争名夺利。 他是中小造船场的船材供应商小东主,对上门打抽丰的混世蛇鼠应付灵活,可以说他是 被猎者而非猎食者,蛇鼠们争名夺利的事与他无关,就不至於引起纷争。 他为人四海,又不是可以大砍大榨的大财主,而且敢打敢拚,城内城外的牛鬼蛇神们, 没有必要和他纠缠不清,惹火了他毫无好处,乐得保持不涉利益冲突的交情。 朋友间的聚会,多少会牵涉到一些有关的事务。这次聚会他是东道主,可知必定有事提 出商洽。 “胡二哥,你对工部衙门熟悉,有件事想劳动你的大驾周全。”酒至半酣,他对那位怪 眼似铜铃,膀阔腰圆的大汉说:“不管事成与否,兄弟当加厚谢。” “哈哈!小李,这是甚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厚谢甚么呀?”胡二哥嚎笑,拍了拍 胸膛表示有担当:“包在我身上好了,工部内外,兄弟都有人办事,交代一声就是啦!甚么 事?” “年初,杨太监杨敏从西洋率舰队回京。”他不再客套,话上正题:“随舰队东返的附 航商舶中,有一艘广州籍的游洋船,从新洲港载了一船紫檀,数百斤伽南香。在栖霞港被巡 江船查获,解送新江关钞关没收。我已经查出,伽南香已被绝世人屠的死党,千户王谦指名 索取吞没。紫檀不是造船的好材料,那玩意坚实沉重,磨擦过於急剧时,会起火烧毁,且价 格不菲。 我有位客户,需造华丽的游船,系缆的将军柱、锚坛的地龙、起锚的云车、桨和橹的天 地柱,皆指定用紫檀。诸位在工部和户部,都有兄弟走动,务请费心打听那船所载木料的下 落。” “咦!新江关在江东门外,就在江宁船行的附近。你的盛昌栈在新江关与龙江关之间, 那艘船的木料,必定卸在三汊河镇的堆集场,你怎么向我们城里的人讨消息?你的人应该一 清二楚呀!”胡二哥颇感诧异,因此指出问题所在。 “木料并没在堆集场卸下,所以说神秘失踪呀!如果是绝世人屠的人弄走,就不必劳动 诸位了。王千户那狗杂种吞没了伽南香,说不定连木料也吞了呢!任何东西,到了绝世双屠、 四大魔王、京都七狗八彪手中,任何人也休想染指索回了。” 绝世双屠,指历任十二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和干了九年御史的盖世屠夫陈瑛。陈瑛 几乎把建文朝的文武大臣杀光了,连永乐帝和皇太子也心惊,三年前才被永乐帝找机会宰掉 了,双屠只剩下单屠。 四大魔王,指秦、晋、燕、周的四位王世子。其中的燕王子专指次子朱高煦。长子高炽 应称为皇太子而非王世子。 这四个王世子,本来应该就藩封地,不准留在京师的,但因为他们的封地在边疆,皇帝 恩准他们留京接受文武教育,结果把京师的人,整得鸡飞狗跳,当街杀人巧取豪夺,被称四 大魔王;他们本来就是王。 七狗八彪,都是皇亲国戚的子弟,无恶不作的豪门不肖,京师人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 绝世人屠手下,另有死党叫十大刽子手,千户王谦便是十大刽子手之一。当然,他们不 是亲自动刀的行刑手,仅意指他们是坑害人虐杀人的专家。 十大刽子手的官阶,上起卫指挥使,下讫大汉将军(侍卫),不是低阶的武臣,在绝世 人屠的指挥下满手血腥。 新洲,在今越南归仁港。伽南香,是最名贵的虫酿木质香料,比檀香沉香贵数倍,是佛 门弟子做念珠的上材。 太监郑和下西洋,仅是大明对外海军舰队最大的一支,另派有中小型舰队,活跃在东南 海,也由太监领军。 太监杨敏这一支中型舰队,永乐十年出发,十二年回京,远及榜葛刺(印度、身毒、天 竺)。另一由大监侯显领的舰队,两次航海皆到过此地。只是这些中小型舰队,比不上郑和 的功业而已。海军向外发展,在洪武朝便已进行了。 “绝世人人的人,只要金银珍宝和美女。伽南香或许可以称奇珍,紫檀木就毫不稀罕了, 不会是走狗王千户所为。他如果要,整船拿走,工部户部的大官小官,谁敢放一个屁?”胡 二哥加以分析:“这样吧!我们替你查,有消息尽快告诉你。” “那就谢啦!”他突然放低声音,伸大拇指点向邻座,隔著屏风,邻座的语声仍可听清: “奇怪,那两个杀星,怎么可能在京里出现的?” 五位客人这才留意邻座的声息,不约而同侧耳倾听。 “哦!天地两杀星。”胡二哥压低嗓门:“大概你出门月余,回来没几天,不知道都城 的动静,所以觉得奇怪,你可得放勤快些了。” “他们不是在北京吗?”他不得不承认消息不灵通。 “御驾亲征的车驾快要回来啦!他们是先返京的领头人员。” 永乐帝第二次北伐,是去年底离京的,怎么可能就回来了?也可能战事顺利,提前班师 了。大军出京都至北京,来回一趟需半年以上。 “哦!这是说,绝世人屠快要回来啦!咱们京都的人又要遭殃了。”他摇头苦笑。 “那是当然的事,雨花台又要天天有人死了。” 绝世人屠纪纲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出征,当然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的安全。但一旦 班师,锦衣卫一部分人先赶回京都,并非不可能的事,可以先整顿皇城的警备。 “呵呵!好在咱们这些人,绝世人屠的刽子手,不屑在咱们身上费工夫。”他替众人轮 番斟酒:“反正与咱们无关,事不关己不劳心。胡二哥,听说你在南市楼旁的曲院有相好, 找个好日子聚一聚,我出钱你作东,怎样?我把讴歌楼的马王仙陈小丽几姐妹邀去,在弄月 画舫热闹两三天,如何?” 南市楼在聚宝门内秦淮河旁,讴歌楼就在石城门外大街。 十六楼是官营教坊,曲院是私营妓馆,真正技艺超群的歌舞妓,十之七八出身於曲院, 真正代表秦淮风月的艳姬,大多数是曲院的人。 “好哇!”胡二哥当然高兴,作东而有人出钱,妙极了:“只是你的事还没著手,那能 就要你破费?这样吧!等有了眉目,再谈聚会的事好不好?” “一言为定。”他乾了一杯酒,话锋一转:“最近好像没发现剧盗千幻修罗出没,可曾 听到有关这剧盗的消息?你那些奔走於镇抚司衙门的朋友,手上多少沾了鲜血,经手不少不 义之财,可别让这些朋友连累了。” “朋友嘛!越多越好,那能保证朋友都是圣人大好人?总不能因朋友不乾净就断绝往来 呀!”胡二哥叹了一口气:“你我都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朋友多的好处是多些照应。千幻 修罗不会找小妖小怪,我也不会做丧心病狂的事,放心啦!” “该说最近没发现千幻修罗出没?”那位叫沉图的大汉说:“半月前春雨绵绵,这剧盗 曾午夜出现在晋王世子府,重创三名护卫,劫走十件稀世珍宝。晋王府不敢声张,所以消息 并没广为流传。” “京都这几年来,先后共出现了七个神出鬼没的剧盗,闹得满城风雨,贵戚名豪睡不安 枕。”另一位姓杨的大汉说:“千幻修罗是第七个,也是最神秘最厉害的一个。绝世人屠出 动了锦衣卫的全部精锐,出动巳解散的飞龙秘谍天兵天将,这三年来花掉近百万金银,网罗 无数江湖超等牛鬼蛇神,不但在京都穷搜,也在外地府州布网张罗,迄今毫无所获,仍在捕 风捉影白费工夫。希望这剧盗做案做腻了,不要再在京都闹事啦!” “去你的!关你甚么事?”胡二哥撇撇嘴:“咱们这些小蛇鼠,家里面那有地方存放金 银珍宝,用得着怕威震天下的大剧盗光顾,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谈这些无谓的事,咱喝 酒。” “来豁拳,轮流打通关。”叫沉图的人用大杯斟酒:“我当先,打旗儿的先上。小李 来。” “来就来,谁怕谁呀!”他掳起衣袖,伸出手预备。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 三 章 盗与贼是不同的。 盗,也称强盗;贼,只偷不抢,技术本位,风声不对就断然放弃作案。 京师的治安自洪武朝中期,便每下愈况,尽管雨花台天天杀人血流成河,但城里城外依 然盗贼横行。 太平门外锺山北面所建的贯城(天牢),所囚禁的盗贼寥若晨星,十之八九是罪臣罪官。 五城兵马司的治安官兵,因京城特权人物太多,动辄得咎,根本不敢管事,碰上恶仆豪 奴,唯一可做的事是及早趋避。 因此即使碰上笨贼笨盗,大不了鸡猫狗叫吓唬一番了事,谁敢保证笨贼笨盗,不是皇亲 国戚的豪奴或子侄亲友?捉住了肯定会有大麻烦。 京城内外闹盗贼,平常得很。先后曾经出现过七名超等剧盗,迄今还没弄清其中任何一 人的底细,无从捉起,再重的赏格也没有人领取。 最近三年来,出现的千幻修罗,无疑是最神秘最厉害的一个,做案十之七八会伤害事主 的。 但就城内外的市民,对这位神秘剧盗,几乎众口一词人人称快,暗地里替他喝采,因为 他作案的对象,皆是神憎鬼厌的权贵豪强。 三更天,金川门外通向幕府山大道旁,那座富园林之胜的王家大院,黑沉沉的罕见灯火。 那时,金川门还没水久封闭。当年永乐帝带了大军从龙潭登陆,杀奔金川门,谷王穗与 李景隆(专门对付燕王的统帅征虏大将军),开了金川门投降。直至永乐十九年,金川门才 正式永远封闭。 目下这座城门,仍是进入北面山区的大道,右面的神策门,通常只有贵戚名豪出入,前 往燕子矶郊游,平民百姓最好不要走这条路。 城外的市街,十二年前燕兵入都,包围京城血战期间,街市房舍十之七八已经焚毁。目 下的仪凤门外江滨市街,江东门的关、镇、市街,以及聚宝门外的闹市,通济门外的乡镇, 都是新建的。 这座王家大院,也是新建的,仅建了九个年头,因此树小墙新。 宅主人在这里,实际居住的时间,仅有六年左右,便告老迁往凤阳的豪宅去了,只留下 几个老仆照料,作为亲友往来京都的宿处,平时罕见有人走动,主人不在,门前冷落车马稀。 这几天,凤阳那边来了不少人,门前开始有人走动,外表像是王家的体面亲友。 工部员外郎只是一个五品官,如不攀龙附凤结交权贵贪污营私,要想建筑这种有二三千 楝楼房,有花园水榭的大院,得苦干一千年,也许需两千年。再在凤阳中都建华厦,一万年 俸禄也不一定够花费。 夜间十三座城门关闭,完全断绝交通。 北面城墙(自凤仪门至东南的通济门)是官方建造的,规模稍次,但有些地段高度超过 四丈,外面有护城河,想飞越势不可能。 南面的城墙(自凤仪门南面至通济门)更雄伟,是天下第一大财主沈富——沈万三、沈 三秀、沈秀——出钱监工建造的,西面沿石城山清凉山的山脊建造。 有些地段,高度接近六丈。一旦城门关闭,任何绝顶轻功高手,也休想偷渡飞越,城头 巡夜的官兵昼夜往来不绝。 大院距城门约一里左右,城门外有一条小市街,市街末端不足百步,向右岔出一条大道, 百步左右便是王家大院的院门,两侧高高的山墙有如乡村的庄墙。 庄门楼上方的看守,不但可看清道路的景况,也可看到高大的城门楼,夜间,当然视界 有限,仅隐约可看到城门外市街的零星街灯,在夜风中闪烁。 大院内平时罕见人踪,灯火全无。今晚三更天,大厅中居然灯光明亮,八名男女,仍在 厅中品茗聊天。 一声长啸发自厅外的广大院子,院两侧花木扶疏。 八男女失惊而起,不约而同冲出厅外,站在外廊上向院中搜视。 每个人身上居然都佩有兵刃,委实令人起疑,似乎他们认为在京城并不安全,夜间也把 兵刃佩上防险。 城外的大户人家雇有保镖护院,携带兵刃不足为奇。 厅廊悬了两盏灯笼,光线朦胧,隐约可看到距阶约三四十步的青石地面,站著一个黑影, 面目难辨,却可看到金属的反光。 行家一看便心中有数,啸声是这个黑影发出的。 八男女飞跃下阶,半弧形列阵。人多势众,八比一当然气势如虹。 可是,看清人影,立即气势加快沉落,有两个人甚至退了两步。 灰色夜行衣,手中斜垂的狭锋刀光芒闪烁。 这种狭锋单刀的外型,与锦衣卫的军刀绣春刀相差无几,仅刀靶短两寸,刀身的弧度稍 小些。正常的长度是两尺六,也比绣春刀短四寸;再短四寸,可称为尖刀。 是面貌长像,把八名男女的气势压下了。 乱发披头,双目有一圈大黑环,脸上是红白黑三色横斜条纹,大嘴有一圈血红环;黑色 巨眼加上血红巨嘴,面孔布满三色横斑,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没错,是在京都横行三年的神秘剧盗,京都人士津津乐道的千幻修罗,有人曾经见过今 晚这种面像。 面像经常更换,是用色彩绘上的,所以经常变换,也因此而称千幻,可能是绘上的图案, 不可能每次绘得相同。 “是千幻修罗吗?”为首的粗壮中年人,手按剑靶沉声问:“你来干甚么?主人不在 家。” “如假包换,我,千幻修罗,果报之神,上天入海,唯我独尊。你们上,打了再说。” 千幻修罗声如洪钟,气势浑雄慑人心魄:“本神今晚如果所求不遂,必定火化了这座大宅院, 知道了吧?” 佛门弟子把诸天的神鬼龙分为八部,阿修罗排名第五。 阿修罗不但凶暴狞猛,而且任所欲为,经常和释世尊捣蛋,也掌果报天谴,住在天庭也 居住海底。道家传说中的阎王、龙王、夜叉、天魔……很可能是从这位凶神衍化出来 佛道两家你偷我的典章,我偷你的制度,是不争的事实,平常得很,因此大多数信徒连 神佛也搞不清,反正神佛鬼妖都拜。 口气强横霸道,凶神就是这副德行。 “你今晚的要求是甚么?”中年人也提高嗓音:“宅院里没有任何珍宝财物,你是白来 了。” “没有珍宝财物,所以本神要放火。”千幻修罗的刀徐升:“因此,你们必须负责保全 这座大院,保全宅院的唯一办法,是宰了本神死中求活。你们不上我上了。” “阁下……” 一声狂笑,刀起处电起雷随,刀所幻起的弧光,挟隐隐风雷贯入人丛。 中年人的武功修为与反应,可说超人一等,百忙中居然能挥剑封招反击,剑发指天划地 寓守於攻,剑上拂封刀,准备乘势下沉攻腹部。 剑毫无阻滞,封不住快速如电的刀光,刀猛然斜拍击中耳门,扭身便倒,耳轮被刀身拍 烂了。 刀光斜张,刀背击中一旁的另一大汉的右肋,可能击断了两三根肋骨。 刀光侧卷,第三个被击中的是女人,不是被刀击中的,而是被千幻修罗一掌拍在左耳门 上。单刀看的是手,女人大意忽略了手只注意刀。 摧枯拉朽,八男女不堪一击,两冲错刀光分张,所经处身躯竞赛谁倒得快,自始至终, 没发生兵刃接触的现象,表示八男女皆浪费精力,招架不了闪烁如电的刀光。而且自始至终, 仅用刀身和刀背攻击。 假使用刀锋攻击,八男女可能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 ☆☆ ☆☆ ☆☆ 中年人神智一清,只感到心中一凉。 大厅灯光明后,堂上的紫檀太师椅又大又沉重,他的粗壮身躯,容纳在椅内仍可转动, 但手脚发软,躺坐在椅内动弹不得。 脚前,七名男女同伴并躺成一排,一个个像死人,显然全都昏迷不醒。 千幻修罗站在椅旁紧靠在扶手上,随时可以伸手对付他,狰狞的鬼怪面孔,看来更为恐 怖慑人。 “你们有八个人,本神逐一盘问,口供如果某些情节不同,那表示必定有一个人撒谎。” 千幻修罗带有鬼气而非神气的怪嗓音,也令人闻之胆落:“阁下,先从你问起,吐实的人可 以活,胡招的人必须死。” “你……你你……”他快要崩溃了,语不成声:“宅……宅里没……没有……财…… 宝……” “财宝藏到何处去了?” “早……早在两……两年前,就……就搬到凤……凤阳……去……了……” “真的?” “千真……万确……”中年人急急表白:“我是从……从凤阳来的,这……这里不关…… 我的事,这里早……早就不需要护院看……看管。我……我是凤阳的护院。” “哦!你们白天,在石城酒肆那种二流馆子,约会锦衣卫派驻镇抚司衙门的大妖魔天地 双杀星,应该上超等的金陵酒楼,委实令人起疑,一定是策划甚么歹毒的坑害良善阴谋。” 千幻修罗的手,揪住了他完好的右耳轮,表示如果撒谎,就要把耳朵撕下:“天地双杀 星刚从北京回来没有几天,你们就迫不及待做他的鹰犬坑害良善了。说,策划些甚么阴毒勾 当?” 直指问题核心,大出他意料之外,白天的行动也被千幻修罗弄清了,他怎敢撒谎? “冤枉冤枉呀!”他不假思索地急急叫:“我们奉命来向他报讯,请他善……善后的。” “善后?祸事摆不平了?” “他……他们有几位朋友,在我那位东主府中做护院。”他神智已清,说话不再结结巴 巴:“上个月府中出了事,女奴勾引外贼劫财逃走,我们出动了六十余名人手分头追捕。天 地双杀星的朋友,从寿州往南追,十几个人从此失踪不见返回,分头追捕的人先后失望而归。 我们听说天地双杀星已从北京南返,所以赶来京城找他们,一方面向他们禀报那些朋友的消 息,另一方面请求他们加派镇抚司的人,前往追查下落。” “哦!原来如此,他们答应了吗?” “他们的朋友,本来就是替他们在凤阳王家卧底的,人失踪当然不会罢休,所以答应过 两三天,派人和我们到凤阳了解情势。锦衣卫的十四个镇抚司衙门,三分之二在苏杭一带, 来不及抽调人手。 这里也不便调动,亲征军近期可从北京返都,京都附近的警备需要整顿。他们打算找守 清凉山的骁骑右卫谍队,派人跟我们回凤阳办事,要我们随时候命动身。” 目下亲军上十二卫拱卫皇城,京城则由三十三京卫负责。 京卫的骁骑右卫,驻守在清凉山石城山一带,控制龙江关一带城外地区,军营在城内坡, 兵垒在山颠,沿山脊的城墙配置烽燧台。 事实上这一带防区,在燕军进攻京城时,没发生任何作用,永乐帝是从北面的金川门进 入的,投降的权臣把门开了,把兵请进城的,所以后来京师北迁后,这一带的防区便撤销了。 “你说谎了,你要我怎办?”千幻修罗问,揪住耳朵的手略加力道,意思是问耳朵要一 要揪下来。 “放我一……马……”中年人又开始战抖叫喊了。 “你在虐待你自己。”力道再加,耳朵变成长条了。 “九……九千岁不……在,还……还没回来,所……所以找……找天地双杀星处理…… 哎……唷……” 耳朵还没撕下来,中年人的叫喊声便已走了样,痛得受不了啦! 绝世人屠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贴身警卫长,权倾天下,制造无数冤狱,满手的血腥 他并不因此满足,他的部下包括皇帝的一群御前带刀侍卫,皆暗中称他为九千岁,意思 是仅比万岁皇帝差一分而已。 要不要增加一千岁?何时增加?他自己心中有数。 大明皇朝立国先后将近三百年,自称九千岁的人有好几个,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 纪纲,是最早的第一个。 下一个,是燕王二世子朱高煦,目下是京都四大魔王之一的风魔王,也是绝世人屠最想 除去的死敌之一。两人的杀气都重,一山不容二虎。 中年人不打自招,招出失踪的人不是天地双杀星的朋友,而是九绝人屠派往凤阳王家卧 底的人。 九绝人屠还没回京,天地双杀星打前站先回京城,当然得找天地双杀星处理,早些派人 寻找失踪者的下落。 “你也是纪九千岁派至王家卧底的?”千幻修罗撕耳的手停止用力。 “我……我那配?”中年人急急分辩,“我只是替他们跑跑腿的人。” “走狗的走字,就是跑腿的意思呀!”千幻修罗嘲弄地说:“你们的主人王老爷还好 吗?” “瘫痪在床气息奄奄,那能好?” “哦!遭到甚么祸来了?造孽太多受到报应?一定是,报应。” “是被一群大盗打断了脊梁。” “很好很好。” “你是说……” “你没撒谎,所以你的耳朵保住了。但是……” “但是甚么?” “你不能做走狗了。” “你……呃……” 耳门挨了一劈掌,立即昏厥。 八男女天快后了才清醒,发觉右脚经脉出了毛病,六条五经脉肝、肾、脾、胆、胃、膀 胱,与身躯断绝往来,右腿成了废物。 ☆☆ ☆☆ ☆☆ ☆☆ 次日辰牌时分。 八名衣著华丽的像貌威猛中年人,出现在王家大院。由三男两女在大厅接待,五个人都 瘸了右腿,用拐杖助步,气色甚差。 为首的中年人左耳毁右腿残,藉口受伤甚重,不能出来接待。 八个来客中,有昨天在石城酒肆作客的天地双杀星。 锦衣卫镇抚司衙门派出缉事侦查的人,通常不穿军服,仅在案发至事主宅院查抄捉拿时 穿军装。有些消息灵通的事主,在官兵抵达的前片刻,弃家逃之夭夭了。 因此后来成立更具权势的侦查特务组织东厂,以便衣活动为主,只有在需要外出示威时, 才穿上东厂的黑衣白靴制服,皇亲国戚见了这些人也心惊胆跳。 天杀星杨素、地杀星陈宗,早两年曾经正式调任大汉将军,甚获永乐帝信任的御前带刀 侍卫。去年,又被调回镇抚司衙门。但职等上,仍然是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不是带兵的将军,只是锦衣卫所属单位中的职称。 这一单位是第三等侍卫,派入宫城保护皇帝的机会不多,主要职责是侦缉奸究,经常外 调至各地的镇抚司衙门办案,所以这些人是正式的缇骑。 论等级,比派入宫的一等或二等侍卫低些,但发横财的机会极多,而且逍遥自在,名利 双收神气得很。大多数一级侍卫,都希望降级外调,跟在皇帝身边,实在无利可图。 “将爷,小的委实无法猜测,千幻修罗那恶贼,来这里行凶的原因目的。”那位权充主 人的铜铃眼大汉,苦著一张脸诉苦:“王老爷宅中没留下值价财物,这恶贼应该事先踩探得 一清二楚的,也应该知道这里无财可劫呀!把咱们八个人打昏再废右脚,天知道他到底有何 用意?” “岂有此理,你们有八个人,都是超等身手的护院,竟然被那恶贼一个人……” “将爷明鉴,他一个人大闹晋王府,晋府的护卫和家将上百,结果如何?”铜铃眼大汉 不满对方的指责,急急分辩;“那恶贼如果不用刀背刀身拍击,咱们八个人肯定没有一个完 整的。在护院打手的行业中,咱们可夸称是超等的高手,但在那些天下级的妖魔鬼怪高手名 宿面前,咱们仍然矮了一大截。咱们怕他,明天就……不,午后咱们就动身过江返回凤阳 去。” “你们不能走。”天杀星杨素沉声阻止。 “将爷……” “那恶贼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你们,而且知道你们与我在石城酒肆会晤的事。哼!很可能 是冲我们来的。”天杀星郑重地分析:“他不杀你们,用意何在?” “这……” “他算定我们会来。你们一走,他就不会来了,咱们正好将计就计,布下罗网等他来。” 天杀星一掌拍在桌上,怒容满面:“这恶贼在京都闹了两三年,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必须集 中全力搏杀此獠,永除后患咱们才能睡得安枕,机会来了,岂能放过?我这就回去调人手来。 你们仍可用暗器对付他,多几个人也多一分力。” “可是……” “不要可是。不需你们打头阵,怕甚么?哼!” “好吧好吧!咱们就留下好了。”铜铃眼大汉怎敢拒绝?沮丧地答应了:“咱们的暗器, 只能射老鼠。” 天杀星留下四个人,出宅返城调集人手。 ☆☆ ☆☆ ☆☆ ☆☆ 王家大院距金川门仅里余,大道两侧行道树不妨碍视线,出了私人院道,百余步外便有 民宅,视线便不能及远了,甚至看不到远处的城门。 当年,城门外的民宅在燕兵涌到时,并没发生战斗,接应入城的官兵早就开门迎接,因 此街宅并没焚毁。 转入大道,便看到百步外的街口,三匹健马迎面小驰而来,骑士的轮廓依稀可辨。 头上有青绸质有裳檐的华丽遮阳帽,走近了也看不到脸孔;月白色的骑装外,加了一件 轻柔的同色披风,健马轻快地小驰,披风飘扬十分悦目;看外形,便知道是身分地位甚高的 权贵人士。 京都的权贵多如牛毛,市民们见怪不怪,看鞍前有盛物的鞍袋估计,定是出城郊游登山 的豪门人士。 天杀星四个人走上了大道,对迎面而来的三骑士毫不介意。他们是便装出城的,并没用 坐骑代步,艳阳高照,所以沿路右侧泰然赶路。 健马接近至五十步左右,开始放蹄加快,蹄声引起地杀星的注意,大起反感。 谁敢在他们镇抚司将爷面前驰马?大概活得不耐烦了。他忘了穿的是便服。 “下马!”他突然向路中心移,沉叱声震耳欲聋。 “不可鲁莽。”天杀星一惊,急急出声相阻。 三匹健马在十余步外止蹄,但骑士并没下马。 天杀星之所以喝阻,原因是已看清三骑士是女的。 京都骑马的女人并不多,尽管江南的女人,十之七八是天足,天足骑马不成问题,踏镫 毫无困难。 那年头,豪门贵族的夫人小姐,裹小脚的少之又少,朱元璋的妻子一代贤后马皇后,她 的大脚就有一尺长。 地杀星怒火略减,准备拔绣春刀砍马的念头消失。 看骑士们的穿著打扮,绝非等闲,必定是权贵人士,虽则锦衣卫的将爷,不在乎任何权 贵,当然,有些权贵是惹不起的,比方说:京都四大魔王。 抬头上望,终於看到第一位骑士的面庞,因为骑士伸纤纤玉手,把遮阳帽的前缘抬高了 一些。 那是一张美得出奇的少女面庞,瓜子脸凤目亮晶晶,小樱唇嘴角略向上挑,那是性格刁 钻活泼的唇型;即使发怒也令人喜爱的唇型。 据说,生有这种可爱唇型的女人,性格天生外向,永远不会成为淑女,淑女应该话莫高 声笑莫露齿;穿骑装驰马也绝不会是淑女。 “我认得你们的刀。”少女美丽的面庞绽起俏皮的笑容,极为动人:“要不是偷来的, 就是昧著良心扮劫路的强盗。在城门口扮歹徒劫路,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吧?” 一掀披风,露出小蛮腰上的华丽皮护腰,以及佩剑的剑靶,剑靶没有华丽的饰物,云头 没挂剑穗,古色斑烂,靶比常剑长寸余。 不是饰剑,也不是江湖人从法师们的法剑,衍化出来的长剑,而是真正的格斗用狭锋剑, 沉重、锐利、钢铸、锷小、重心在中的杀人利器。这种剑不能用来舞,臂力不足休想把剑平 伸片刻,那有精力格斗? 少女的举动具有强烈的挑战味,表示认识绣春刀,没有甚么不得了,这把剑足以和刀争 雄长。 话也说得难听,把四位仁兄直接指为强盗。 地杀星强压下的怒火,重新冒起来了,火冲得更旺,长满横肉的脸扭曲可怖。 “你是那一家的小泼妇?可恶。”地杀星伸两个指头相招,气涌如山:“你下来,我正 打算抢你找地方快活,让你知道甚么叫劫路。” 豪门大户的子女,十之八九是绣花枕头,大不了学几招花拳绣腿吓唬人,那有胆气和真 的杀人专家玩命? 锦衣卫中,除了几个闲职单位之外,其他各单位都是杀人的专家,天地双杀星就是专家 中的专家。 这几句回敬的话说得更难听,甚至明白表示出猥亵味。 “下来就下来。”美丽少女居然不生气,语气有调侃味,右脚一抬,身形像是飞升而起, 一眨眼便飘落在马头左侧,轻拍马肩,健马向侧退。 另两位女骑士高坐雕鞍;像无关的旁观者,两匹马并辔站在路中,两人用旁人无法听到 的语音交谈,对同伴打交道的事视若无睹,同伴的安危,不需她们关心。 大道有行人往来,路像被起冲突的人堵死了,过往的行人不得不绕出路两侧走。胆子大 的人,乾胆在路两侧看热闹,片刻便聚集了三二十个人。 有人旁观,任何一方都不会输气。 “小泼妇,你……”地杀星像发威的猛虎,伸手戟指怒吼如雷:“你将后悔八辈子, 你……” 白影一闪即至,香风入鼻,鹰爪似的纤手到了眼前,食中两指轻点向地杀星的血盆大口。 “小心……”一旁的天杀星警告的叫声同时传到。 地杀星吃惊地疾退丈外,这是唯一的选择,本来伸出的大手,竟然来不及格开贴手臂攻 入的纤手,纤手的速度骇人听闻。 要不是反应够快,嘴唇必定遭殃,春笋似的指尖,距嘴不足三寸,似乎嘴唇已先一刹感 受到压力了,被击中肯定会造成伤害。 这股压力极为诡异,触体便产生震动和麻木感,绝非因速度快而激发的气流,可能是种 无法知道底蕴的震波,并无体外伤人的实近外劲。 这是说,如果这种震波的劲道外发,不需手指击实,很可能唇裂齿折,造成相当严重的 伤害。 “咦!”地杀星惊讶地拔刀:“你这小泼妇的手好快,而且练了诡异的内功,几乎上了 你的当,绝不饶你,接刀……” 刀光似电,声到刀随,眩目的刀光挟风雷而至,力劈华山猛然劈落。 古剑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出鞘、挥出,铮一声龙吟,错开了劈落的钢刀。 剑来不及反击,地杀星已随刀斜震出丈外,在路旁的沟边跟缘稳下马步,几乎失足跌落 两尺深的排水沟,脸上涌现惊容,眼中有难以置信的神情流露。 只见她信手挥洒封招,把雷霆万钧的一刀轻易地化解了。刀以力胜,竟然被剑震得向外 急荡。 “你很不错。”少女没追击,口气托大:“上吧!我给你连续狂攻七刀的机会,刀势尽 立加反击,回敬你七剑,机会不要错过了,上,” 口气的确托大,意思是说,以主人自居,所让的先机七刀,主人只守不攻。守只能封架 闪挪,不能反击,即使对方空门大开,主人也不可乘隙攻击,机会大好,很可能一刀便可你 死我活立分胜负。 “我试试看,给你七刀……”一旁的天杀星高叫,火杂杂挥刀冲进,刀发狠招大风起石, 力劈天门……一口气连攻七刀,绕了两圈,刀势凌厉猛烈,每一刀皆注入真力,真有摧山断 河的威力,闪烁的刀光已看不清刀的实体,只看到急剧闪烁的孤光。 少女果然只守不攻,剑也幻化为眩目的虹影,上拂下拨,来一刀接一刀,甚至不用真力 将刀震飞,封住中宫风雨不入,双脚在原地旋动,任由对方绕四周进攻,她像是成了轴,天 杀星是轮。 “铮铮……铮……”金呜声震耳欲聋,不时溅发刺目的火星。 人影乍分,天杀星倒退出丈外,脚下大乱,再急退两步勉强稳下身形。 啪一声响,飞腾出路左的刀鞘碰上一株行道树。 看热闹的人,惊慌地走避。 一个穿了褴褛青直裰的高瘦老人,像一个荒年流落他乡的老丐,手点一根褐黄色的打狗 竹杖,可能是一时失措,几乎被刀鞘扫中,脚下失问扭身欲倒,杖尾也因之而上挑,踉跄奔 出五六步,狼狈地向北面走,不敢再留下看热闹了。 穿了青长衫像个土财主的李季玉,站在高瘦老人右侧不远处,躲闪刀鞘的人群一乱,便 看到高瘦老人的狼狈像,虎目中冷电乍现,拨开撞来的一个看热闹的人,抢出两步,随即不 进反退,呼出一口长气,目送高瘦老人离去,哼了一声。 “你还不够好。”少女收了剑向天杀星说:“今天我心情好,不计较你的无礼。” 天杀星伸手接过同伴拾回的刀鞘,同伴打手式阻止他不要再逞强。 “小……小姑娘,你敢留下姓名吗?”天杀星仍不甘心,脸色气得发青,咬牙切齿地问。 少女扳鞍上马,也向两位女伴打手式示意可以走了。 “我姓符。”少女取下挂在鞍头上的马鞭:“若要找我报复,可到聚宝门西库司坊打 听。” 健马驰出,三女三骑向北小驰。 “库司坊,姓胡……”天杀星喃喃地自语,转向三位同伴问:“库司坊有那些贵戚名 豪?” 「唔!不是古月胡,恐怕是鬼画符的符。”地杀星眼神一变:“小泼妇认识我们所佩的 绣春刀,语气自负但不凌厉,显然知道咱们的真正身分。库司坊的曦园,老哥,想起甚么 吗?” “济阳侯府?”天杀星脱口叫:“曦园侯府。” “恐怕真是符侯爷的人。”地杀星摇头苦笑:“这老顽固惹不起,咱们认了。” “怕甚么?他在北京享福,天远地远,那管得了京师的事?”天杀星悻悻地说:“明的 奈何不了他这里的子侄,暗的咱们自有歹毒的手段要他好看。” “算了吧!老哥。”地杀星挽了天杀星举步:“出了事,老顽固岂肯甘休?怒火冲天赶 到京都问罪,连九千岁也不敢和他硬碰硬。老实说,九千岁不希望这老顽固到京师来,免生 闲气。如果让九千岁查出是咱们把老顽固激来的,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走吧,调集人手要 紧。” 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三位女骑士的身影已在两里外。 ☆☆ ☆☆ ☆☆ ☆☆ 路通北固山西麓,远在十里左右,如果绕幕府山沿江至名胜区十二台洞,半天也到不了 幕府山俗称观音山,山的东北角就是燕子矶,穿越山区或沿江边走,都可以到达。这时 动身前往,显然晚上不打算赶回城了。 健马开始加快,大道上行人渐稀。 三匹马不再鱼贯跟进,并辔以中等速度北行。 “小姐,该派人送去岂不省事?真不宜小姐亲自前往送书信的。”右面的女骑士有埋怨 的口吻:“要是沿途再有些耽搁,晚上就进不了城了。” “那是失礼的,少师交待的事,派人送去不成敬意。”小姐说:“我们来京这几天,市 面好像完全不同了,这一带风景也似乎陌生,所以我想到处看看。小时候眼中的景物,长大 后看的确不一样,好像前面的北固山,比从前矮了许多呢!唔……” “小姐怎么啦?”女骑士一惊,看到小姐的身形急晃了两下。 “没甚么。”小姐放缓缰绳,健马也四蹄一缓:“好像……好像突然眼花……” “哎呀!小姐……” “不要紧,只是一时眼花,刹那的晕眩而已,现在好了。那四个人无缘无故在大道上作 威作福,他们真是愈来愈不像个人样了。我们在北京这几年,对京师的事只限於传闻,不曾 目击,多少觉得可能有点失实。来了仅十天半月,所看到听到的事,真是……真是令人气愤, 却又无可奈何。” “小姐所看到听到的事,只是纪指挥不在时的现象呢!”女骑士忘了小姐的可疑眼花现 象,说出对锦衣卫的不满,“等他回来时,便知道甚么叫绝世人屠了,也许这十天半月中圣 驾可以抵京,人屠就要回来啦!小姐最好打消留下来住一年半载的打算,眼不见为净。而 且……而且……” “哦!你想说甚么?” “老爷夫人可能看中某个侄子弟,小姐你能不赶回去看看是否……” “去你的!你会作怪是不是?”小姐扭头羞笑:“你给我小心了,我打算把你先遣嫁出 去呢!咦……” 女骑士突然飞跃而起,在小姐的坐骑旁飘落,恰好抱住了小姐向下栽的身躯,反应之快 无与伦比。 “哎呀……”左面一名女骑士,也惊叫著跃落抓住了小姐的坐骑:“春兰姐,小姐怎么 啦?” “不好,到林子里看看再说,好像中暑。”女骑士春兰抱住眼珠子翻白的小姐,三脚两 步冲入路右的树林。 这里已是平缓的山坡,禁伐区的树林修整得可以在内行走,树下的枯叶小草相当乾净清 爽。 用披风作褥,在林缘把小姐放下,小姐已毫无反应,简直就是一个死人,只差口中一口 气还可证明是活的,手脚软绵绵表示不曾僵硬。 “小姐,小姐请你醒醒……”春兰急得泪下如泉,一手轻拍小姐的脸颊,一手惶恐地解 小姐的荷包取物,愈慌愈不易找出荷包内需要的东西,乾脆把所有的物品倾出。 安顿三匹坐骑的女骑士,目光突然落在不远处从林中钻出的褴褛老人身上。 “春兰姐,用水囊先灌行军散。”女骑士盯著褴褛老人,话却是向春兰说的。 中暑,服行军散颇为有效。 天气不算太热,巳牌时光怎么可能中暑? 骑在马上衣衫柔薄,有遮阳帽不受日晒,平时练武人讲究苦练寒暑不侵,这时中暑未免 太娇弱了吧? 小姐仍在冒冷汗,未施脂粉的面庞呈现苍白色,绝不是中暑,中暑的人脸红无汗,很可 能是小姐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昏迷,急得冒冷汗,只是生理功能出了失控的障碍,神智仍可感 受到心灵的冲击。 “你们有人病了?让老汉看看。”褴褛老人点著黄竹打狗棍蹒跚地走近,老眼眯成一条 缝,说话有气无力:“老汉知道急救,捏人中拍脸颊是不行的。” “老伯,这附近可有大户人家?”春兰正拾起一瓶行军散,一面接过同伴递来的水葫芦 一面问;“大户人家才可能有郎中,这里……” “放心啦,先让老汉看看再说。哦!不是中暑,冲了煞,没错,冲煞。”老汉摇头说: “这一带山坡不乾净,早些年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冤鬼比雨花台少不了多少,所以经常闹 妖魅……” 大姑娘躺在树下,身材完美躺著依然玲珑透凸,十分养眼,好在观看的是入土大半的老 人,不需顾虑风化礼教问题。 “胡说!你走开。”春兰不悦地叱喝,大概她不相信撞邪冲煞一类荒诞鬼话:“秋菊妹, 帮着扶起小姐,给小姐灌水吞药。” “不听老人言,倒楣在眼前,呵呵呵……”褴褛老人在一旁轻顿著打狗棍怪笑,半闭的 老眼张开了,幻发出阴森诡异的光芒:“北固山至江边一带,是孤魂怨鬼的猎食场,被缠上 的人,这辈子算是……” 蹲在一旁扶起小姐上身的秋菊,一听口气不对,老人说话不再有气无力,完全变了一个 人。 她猛地抬头,接触到老人阴森诡异的目光,脸色一变,警觉地重新放平小姐的身躯,豹 子般蹦跳而起。 “呵呵呵……倒也……”老人怪笑疾退丈外。 砰匍一声大震,扑出的秋菊摔倒在地。 正打算灌水喂药的春兰,也丢了水葫芦和药散,仆伏在小姐身上。 “老……鬼……你……”秋菊手脚略一抽搐便失去了活动能力,声音模糊得几不可闻。 她摔倒时冲势甚猛,惯性将她的身躯滚动面孔向上,恰好可看到身旁伸手可及的老人, 老人的狞笑令她心胆俱寒。 “老夫是怨鬼,怨鬼冯翔,江南七鬼之一,酒色财气皆有特殊嗜好的魔鬼。”老人俯身 揪住她的衣领,在揪住衣领之前已用力地抓了她的乳峰一把,一手挟棍一手拖人,往林深处 拖曳。 入林十余步,便不怕大道上行走的人看到了。 将人丢下,再打算抱小姐和春兰,刚转过身,眼角看到人影,也看到有物光临脸部,是 大拳头。 一声暴响,左颊挨了一记重击,眼前星斗满天,向后暴退。总算反应超人,急抬打狗棍 封架。 握棍上抬的手一震,五指如裂,棍脱手换了主人,同时右颊叭一声挨了一耳光。 “呃……”怨鬼厉叫,不管东南西北,撒腿狂奔,眼前已难以见物,只能向有光处飞逃, 脚下一虚,向前冲到,感到腰间一震,腰袋被夺走了。 千紧万紧,保命要紧,生死关头突生神力,爬起发狂般飞遁。 赶走怨鬼冯翔的人是李季玉,以青巾蒙住口鼻。 他弄不清双方的过节,也不想暴露本来面目,更不想伤人杀人,下手有分寸,一拳一掌 略施小惩,见好即收。 “那位姑娘的右胯后侧,中了一枚两寸长的小针,针淬有令人软麻僵化经脉,不能发声 求救的毒药。”他丢下打狗棍在小姐身畔,放下拖回的秋菊:“你们让老鬼近身,又中了他 的降龙散浑身脱力。针藏在打狗棍内,打狗棍是暗算人的弩筒。解药在袋内。你们相当幸 运。” 好人做到底,三女皆无法自救。 他从形如讨米袋的外表破旧袋内衬是革制的内层,取出十二只两寸大的磁葫芦,逐个察 看片刻,再小心地逐个倒出小药丸与各色药末,分别分辨药味。 显然他是行家,留下了四只磁葫芦,用打狗棍敲碎八只。打狗棍外表像竹,其实是铜制 的所谓弩枪。 分别让三女服下解药,不等三女恢复活动能力,动身扬长而去。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第四章 李季玉是京都小有名气的地方龙蛇,在龙江关有他的局面。 京都的龙蛇甚多,有些是天下级的名号响亮人物,有些是过往小作稽留的强龙,大多数 是各拥有一些人马的混世地方蛇鼠。 在表面上的形象,他只是地方的不大不小大事不犯小事偶或牵涉其中,不怎麽引人注意 的中性小人物,而非作奸犯科的混世者。 他有正当的职业,不招朋引类组帮结社,不涉及罪案,在治安人员与混世者的心目中, 他是个无害的血气方刚、志不大财也有限的年轻人,平凡得不需对他注意或防范。 他对巢穴附近的动静,却十分注意严加防范,可是京都龙蛇太多,他不可能完全了解各 方的动态。 北郊幕府山区有怨鬼冯翔活动,他就没有多少印象。怨鬼冯翔是天下级的江湖凶名昭著 妖孽,在京都逗留而且作案,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碰上了他颇感意外。 他知道怨鬼这个江南七鬼之一的江湖老凶贼,但所知有限,对那些江湖成名人物,他的 见闻颇为广博,可是曾经见过面的高手名宿或妖魔鬼怪,就屈指可数了。 他活动的地盘在京都,对京都的人脉地望有深入的了解,所从事的活动目标,也以京都 为主。 像怨鬼冯翔这种横行天下的人物,与他所从事的活动目标无关,赶走了怨鬼,他就把这 件事置於脑後了。 估计中,这种偶或在某地逗留的天下级龙蛇,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定然威风尽失无颜 立足,远走高飞以免贻笑江湖,甚至不敢在人前提及,对他不会有後患,因此置之脑後不再 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天地双杀星身上。不能让天地双杀星派人至凤阳追查,以免追查网 远布在霍山一带,影响他的安全,也影响刘姑娘与罗氏母女的安全,有釜底抽薪、截断追查 网的必要。 在王家大宅附近守候至未牌初,他像一头伺鼠的猫,有耐心地留意鼠窟的动静,看到好 些打扮成仆役的人三三两两进入王家,数量已超过三十大关。 他心中有数,天地双杀星派往凤阳的人在王家集合了,这些人鬼鬼祟祟的行动,引起他 的疑心。 镇抚司或骁骑右卫的人,都是无法无天的货色,怎麽可能扮仆役行动?而且也没有派庞 大人手的必要。 他不想在京都掀起杀戮风暴,不再花工夫侦伺。 京都至凤阳远得很呢!在路上动手有的是机会,只要到凤仪门外的大江渡头去等候,便 可掌握这些人的行踪。 他从钟阜门(小东门)入城,直奔凤仪门出城。 凤仪门不是他的活动地盘,城外江滨渡口的码头市街,一些本地小蛇鼠活动频繁,人数 最多,是京都最复杂的地区,龙蛇毕集,是江湖朋友最大的猎食场,仅航运的码头,就有十 八座之多。 那些属於天下级的江湖强龙,也不敢在这一带公然撒野。 他在这一带有小蛇鼠朋友,托小蛇鼠留意几个受伤的打手护院过江,小蛇鼠胜任愉快。 等猎物先走一两天,赶上去还来得及。甚至他打算到凤阳去等候,在凤阳闹事师出有名。 他有的是时间,办事从不操之过急。 天地双杀星布下埋伏等他,白费工夫,根本不知所要面对的人是何来路,所布的天罗地 网毫无作用。 渡江码头在城外市区的东端,往东延伸至山区的十余里地,仍有市街和村落,以及十余 处船场,比不上龙江关一带繁荣,因为没有商号栈仓设立。 这一带的船场,承建锦衣卫的快船和马船,后来大漕河正式大规模通航,京都移至北京, 快船和马船已没有作战的需要,合并建造马快船,成了专运皇家物品的船只。 所以这一带的私营船场,事实是由锦衣卫所完全控制的,赚钱或亏本,全得看那些主事 人是否高兴,贿赂的多寡,决定船场的兴衰成败,日子不好过。 渡头称为大江渡,对面是浦子口渡,有八艘大渡船往来,乘载车马轿。 浦子口渡本身也有四艘,利益均分,之外两岸另有中小型载旅客的渡船卅余艘,渡资每 人一至两文制钱。 码头市街万头攒动,热闹非常。他沿后街向东走,折入南巷尽头,行人渐稀,热浪蒸人。 轻拍一座土瓦屋的斑剥古老大门,片刻门开处,一名大汉当门而立,愁容满面的褐色面庞, 出现苦涩的笑意。 “小李,是你?辛苦辛苦,请进。”大汉颇感意外,一把将他拉入:“你来得正好,过 两天我就走了。” 市巷的低下人家住宅,低矮狭溢谈不上格局情调,一进门便是厅堂,有两进的住宅已不 多见,因此厅堂便设有神案,八仙桌替代供桌,也兼饭桌用。 桌上有一壶冷茶,大汉拖出条凳请他就坐斟茶。 “要走了?怎麽啦?”他接过茶笑问:“另有高就?你可是建业船场的主将,造船的第 一把手,干了半辈子,舍得另谋他就?吕场主待你不薄呀!” “别提了。”大汉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到京口,或者远走太仓,那边的船场建 造海舶,也用得著我这种建造江船的人才。” “毕竟船只不同,你仍然算是外行呀?徐老哥,到底发生甚麽事?” “建业船场即将抄没充公,吕场主可能家破人亡。” “甚麽?”他吃了一惊:“遭到甚麽祸事了?难道与绝世人屠即将返京有关?” “也差不多。”徐老哥咬牙切齿:“反正与他的镇抚司有关。” “说说看。” “镇抚司里面的狗内哄,争夺这一带船场的大肥肉,内哄得势的一方,所求不遂下毒手, 波及四家船场。失势的一方不甘心就放弃,咬定大肥肉不放,前天,有人向吕场主出示镇抚 司秘件,指出在他家中,由密探搜出三册妖书。” “老天爷!那可是抄家减门的大灾祸。”他大吃一惊,心中一凉。 妖书,包括的范围甚广,秘密会社教团的经典规章,都列为妖书。 朱元璋出身香军,曾经加入白莲会弥勒教,与被称为魔教的明尊教(西方摩门教),对 那些可能造反的教会极为敏感,查获便用大刑处理灭门抄家。宁可杀错一千一万,绝不放过 一人,受累被诬告而灭门破家的人非常多,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鸡儆猴。 可以说,不论是真是假,一旦告发的状子呈入公门,被告的人命运便决定了,不管是不 是挟仇诬告。 “所以,吕场主一门老少,天天在家大鱼大肉,享受在世的欢乐,眼睁睁等押至雨花台 受剐。船场目下已停工,由派来的几个官兵看守。” “罢了!这年头……”他也失声长叹,无可奈何:“可曾查出那一位是主谋?” “好像内哄仍未尘埃落定,要等他们斗出结果才会有行动。派来看管的人,是千户王谦 的爪牙。原来经管这一带船场的人,是上右亲军所的张大汉将军,他专管监造卫风快船,被 王千户斗了两年,很可能最近被斗垮。” 锦衣卫的快船,全名是卫风快船。后来快船与马船改变设计合并,步军与骑军可以联合 作战,称马快船或快马船,有千余艘之多,完全是皇家的专用船只,各地的军民见了这种船 如见魔鬼,有无比的特权。 “那就难怪啦!王谦是绝世人屠的忠实走狗,上右亲军所的张将爷地位低两级,输定了。 不谈这些,咱们只能听天由命。我在打听水蜈蚣小罗的下落,想请他办一些不怎麽紧要的 事。” “他到京口去了。”徐老哥说:“小李,他那些水上好汉恶毒得很,惹不得,有任何事 都不要找他,找他等於是引鬼上门。” 京口指镇江,市面繁荣程度不下於京都。 “这……好吧!不找他,我也无暇到镇江去找。徐老哥,不要太过耽心,锦衣卫内斗的 事,在尘埃落定之前,用不著忧心仲仲等灾祸降临,吉人自有天相,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吕场主是老好人,老天爷会突然清醒大发慈悲的。” “他娘的!我不信天老爷,天老爷势利得很,只会降灾给可怜的无辜百姓。”徐老哥愤 愤地怨天尤人。 “呵呵,你该信的。”他喝乾杯中茶离座准备走:“俗语说,莫道苍天无报应,举头三 尺有神明。” “神明不会报绝世人屠、王千户那种人,只有千幻修罗那种妖神才会找他们果报。” “呵呵!但愿你老哥这张乌鸦嘴有灵,被千幻修罗的千里眼顺风耳看到听到,接受你的 祝告,替你们执行果报出口怨气呢!过几天和你聚一聚,再见。” ◇◇◇◇◇◇◇◇◇ 锦衣卫成立初期,建制有十七个单位,后来单位逐渐增加,管的事愈来愈多。 永乐皇帝两次御驾北征,锦衣卫只有一部份官兵随驾,十二上直亲卫军也留在京师保护 太子。 他先后成立七个亲军卫,因为十二上直亲卫军是建文朝的人,对他的忠诚度可疑,所以 另建立亲军卫。 锦衣卫留京的官兵有三分之二,皇太子根本管束不了这些人。 那些握有大权的高级将爷,在城内置有私室宅院,大多数是抄没的贵戚名豪产业,假公 济私予以吞没,如被查出,也仅以漏报名目小加薄惩,因此被查出的事少之又少,也没有人 敢查,敢查的人一定是自己卫所的眼红袍泽。 千户王谦的豪华私宅,在三山门大街南面的黄家井街,那是一座占地半坊的豪华园林大 宅。出门北行不久,便是三山门大街。三山门也称水西门,是秦淮内河的出口,有水门管制 河水。 外面的西关,大路直通江东门,北面是中山王府的莫愁湖,南面是南湖,包括关内与江 东门大街,近城一段便是有名的风化区。那时,秦淮内河的妓院很少,以画舫为主,真正的 风化区,在西关与关外一段市街。 皇家教坊十六楼中鹤鸣、醉仙、轻烟、淡粉、柳翠、梅妍,六座名楼都在这里。 后来一把火把风月场烧光,官府禁建,风月场才逐渐蔓延入城遍布秦淮河,六座楼也不 再重建,消失在秦淮风月场,揭开四百年秦淮新风月序幕。 要找王千户,不必到镇抚司衙门去找。在黄家井街大宅,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在西关 风月场,或者秦淮的画舫去找,十之七八会一找即著。 他是风月场中的豪霸级大爷,粉头们又爱又恨的恶魔。 爱的理由是他舍得花钱,而且不按规定免费召粉头陪侍。京都的有权势人士,召妓招待 宾客是不花钱免费的。 恨的理由更简单,有许多女人,是被他以各种莫须有罪名罗织,抄没入官配发入教坊的 官宦人家内眷,仇恨不共戴天,却只能将血海仇恨埋藏在心底。 这天晚间,淡烟楼灯光如画,警卫森严,楼上楼下冠盖云集。千户王将军今晚宴客,闲 杂人等乖乖回避。 秦淮十六楼不只是单纯的一座楼,而是拥有许多房舍的建筑,楼本身雕梁画楝金碧辉煌; 楼下是一排排一间间宴乐堂室,楼上是一座座花厅与华丽绣房。 其他每楝房舍,则是二三流的低级卧室,嫖客另有门户出入,不许从主楼经过,打扮稍 差的人,想进门也非易事。 街对面,则是私营的妓院,粉头们如果由权贵们召出应局,也是免费的,帐记在主事的 教坊管理费用内。 李季玉与三位年轻朋友,同时在对面的春华院吃花酒。 春华院是颇有名气的私营妓院,品流颇高,粉头们经过悉心的调教,元曲杂剧歌舞都是 第一流的,俗称曲院。 缠头夜度资,比淡烟楼的名妓只高不低,普通嫖客还真不配至春华院或留香院进出,置 酒三五次,粉头是否肯让刘阮上天台,还是未定之天。 雅室是楼上的小厅之一,隔绝室外的声浪。盛筵酒菜满桌,酒是江南人少沾唇的徐沛高 粱一锅头,四位粉头另备有淡酒苏杭女儿红,敬酒才用高粱。 四位粉头皆年在十四五芳华,粉妆玉琢善体人意。陪李季玉坐台的小姑娘叫芳华,春华 院的红牌歌妓。 三位朋友的姓是赵钱孙,加上他姓李,恰好是赵钱孙李,绝配。在这里,除非是名士豪 客,姓名并不重要,也不一定是真名。 酒至半酣,逐渐放浪形骸。 四位小姑娘身边,各有一件乐器。 芳华姑娘的乐器是阮咸衍化出来的三弦,有点像改良式的马头琴。 月华是箫;秋华是琵琶;春华是笙。 众人调笑声中,突然传出珠走玉盘的嘈嘈切切琵琶声。原来是姓赵的年轻朋友,居然正 襟危坐聆听秋华的琵琶独奏。 过脉是一小段前奏曲,把所有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 李季玉温柔地扶正芳华的娇躯,剑眉攒得紧紧的。 他知道这段过脉所配的曲调,神色微变。 是禁曲,这十年来无人敢唱的禁曲。他想阻止,却又叹了一口气打消阻止的念头。 悲凉的歌声,在琵琶的怪异旋律中,幽幽地、却又豪壮地在空间里流泻,似乎其他的声 浪皆已沉寂了。 “幽燕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天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 是诗,而不是词。 歌声徐止,又是一段骤急的过脉。 “关中事业萧丞相,塞上功勋马伏波;老成不才无补救,西风一度一悲歌……” 李季玉突然伸手按住弦码,轻轻取过琵琶递给坐在他左首的芳华。 “你是女秀才的甚什麽人?”他柔声问。 “她是我表姑。”秋华拈起酒杯,一口喝乾,脸上木然,但泪水像涌泉般滴落在胸襟上 “忘了她,小姑娘。” “是的,忘了她。”秋华姑娘僵硬地说。 “有必要找死吗?”他叹了一口气:“王千户在对面的淡粉楼宴客,你这里也有他的爪 牙留连。老天爷!你认为我们不是他的走狗?” “你们不是走狗。”秋华泰然拭掉泪水:“午间你来订席,随即有一位公子爷前来查问, 知道李爷所订的四位姐妹,便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要我们好好招待你们。” “哦!那位公子爷姓甚名谁?”他心中暗惊,疑云大起,会有谁找上他的? “不知道,穿得体面,好像是贡院街府或县学舍的少年生员,甚至像国子监的举子。他 说,你们是他家乡的好友,不妨唱些特殊的曲子让你们欣赏。我表姑的诗,就是特殊的。她 的另一首诗,绝命诗,芳华姐谱的曲,你听:三朝元老两朝臣,尺蠖龙蛇叹屈伸,缩头胁肩 公相责,金川门外迎新君。” 他大惊失色,跳起来冲到门旁,猛地拉开门虎跳而去,像扑出的猎豹。 门外是灯光明亮的走道,有不少婢仆往来各处花厅,没有可疑的人。两个往来的小婢, 被他吓了一大跳,几乎尖叫出声。 “芳华,你也不要命了?”他重回室内,呼出一口长气:“唱一曲柳三变柳七的词吧! 我们要听的就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这三位朋友,明天就启程返乡。” “季玉兄,这些诗曲是怎麽一回事?”赵姓朋友并不紧张,泰然地问。 “不可问不许问,喝酒,听曲,知道吗?”他郑重地说:“我不想你在返乡前夕,被人 捉去上法场。” “对啊!听歌。”月华小姑娘举箫就唇:“我们姐妹可以唱百余支元曲南曲。芳华秋华 姐和唱,我们合奏。柳七郎的八声甘州,送三位公子爷明日早返归舟。” 琵琶和三弦不需用嘴,可以一面弹一面唱,四般乐器奏毕过脉,两位小姑娘妙曼的歌声 荡气回肠: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顾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少不了喝采一番,他立即和三位朋友告辞撤席。 四位姑娘看出他神色不对,不敢询问,惊愕地目送他们出室,神色都不太对。 ◇◇◇◇◇◇◇◇◇ 他一马当先从大街折入一条小巷,向关北偏僻处小心翼翼从容举步。 夜间城外各关,虽然没有夜禁,但关门仍然关闭交通断绝,须偷越关城脱身。 “季玉,怎麽一回事?”赵姓朋友和他并肩举步,忍不住发问:“你好像紧张兮兮,有 此必要吗?” “咱们被盯上了,你不觉得可疑吗?”他反问。 “你是指那位少年公子爷?” “对,还有……” “还有甚麽?” “四位小姑娘,凭甚么敢唱女秀才刘莫邪的禁诗?” “女秀才刘莫邪?” “你不是京都人,所以不知道。总之,她是金陵的才女,由舅父高教谕高成业教养成人, 九岁就可做出脱俗的诗。洪武帝曾经面试这位女神童,金口封她为女秀才。 永乐帝举兵,夺江山大计出於道衍和尚姚少师的策画,称龙飞在天大计,所以她诗中说 纵有天龙翻地轴。她忠於建文帝,亲自远赴淮安前线,劝驸马都尉梅殷固守黄河,所以诗中 说莫教铁骑过天河。 燕兵不敢越河一步,结果你应该猜得到了,她不但被控逆犯,而且指控她用妖术谋反, 是被盖世屠夫御史陈瑛告发的,硬指她唆使驸马谋反。她全家死在雨花台,梅驸马在宁国公 主的保护下得以免刑。宁国公主与永乐帝,都是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这兄妹俩从小就打打 闹闹,也感情深厚。 梅驸马最后,仍然死在另一位锦衣卫指挥使赵曦,和前军都督佥事谭深手中,把驸马挤 落河中淹死,很可能是永乐帝所授意的。这些事,你们外地人千万不要过问。” “去他娘的!咱们即使闲得无聊,也不会过问这种狗屁事。”姓钱的朋友说:“你认为 那位公子,是镇抚司派来试探你的人?” “我得预作提防,着手侦查。”他必须改变计划,将活动手段说出:“所以,我不打算 走了。天地双杀星三四十个杂碎,在金川门王家躲了三天,毫无动静,不知到底在策昼甚麽 阴谋,你们在前面等候,必须严防意外。” “放心啦!三二十个妖魔小丑,咱们对付得了。倒是你这里得特别当心,可不要在阴沟 里翻船。”姓孙的朋友说:“最好你能把王千户那些人引至外地,能把绝世人屠引出更妙, 在京都你不能杀他,在外地,哼!” “他们这些首脑,不会往外地跑。”他摇头苦笑:“离开京都,那有机会过穷奢极侈的 享受?” “说得也是,没有机会宰他们,真可惜。天地双杀星那些派往凤阳的人……” “斩草除根。”他凶狠的说:“替我一劳永逸办妥,免得牵肠挂肚。” “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好。你们走,不送你们了。” 已经到达墙根下,两丈余高的关城,与外地府州的城墙一高度相等,但阻不住混世的江 湖亡命。 送走了三位同伴,他重新折返西关大街。 这三天中,他曾经两次潜至金川门王家大院附近,进行监视性的侦查,为免打草惊蛇, 不曾潜入院内围,没发现可疑徵候,对这些人逗留不走极感困惑。天地双杀星在这三天中, 也不曾前往王家走动。 他无意中逃过一场灾难,王家大院有天罗地网等著他,等他进网入罗。 ◇◇◇◇◇◇◇◇◇ 济阳侯府地属聚宝门,黄家井街王千户的大宅属三山门。 其实两家相去仅里余,中间隔了几条小街巷而已,步行片刻可到;如果需要留意对方的 动静,派三两个人监视一目了然。 中山王府在南城的中心,徐家却在莫愁湖,与徐家有交往的亲朋权贵,必须经过三山门。 有心人如派人做眼线在三山门活动,收获必丰。 李季玉住在江东门船场附近,前往三山门喝花酒,白天走动到春华院订局,落在有心人 眼中,也是情理中事。 那位神秘的少年公子,显然是在西关发现他的,暗中跟到春华院,这才发生如此诡异的 不测情势。 他必须查出内情,感觉出危机,知道生存领域受到侵犯,不弄清真可能会在阴沟里翻船 的。 天色尚早,城外没有夜禁,这一带天黑成市,天后后街巷罕见早行人,昼夜颠倒。目下 二更未尽,正是风月场最热闹的时光。 淡粉楼依然戒备森严,楼上楼下纸醉金迷。 对面的春华院,隐约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乐韵。 淡粉楼前的广场,停了一排小轿,栓了不少坐骑,两侧的榆树下和廊阶,夫役健仆三三 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一些佩刀的护院打手,走来走去留意有否可疑的人,随时准备阻止闲人接近楼门。 李季玉仅在春华院左近略作逗留,然后泰然自若到了淡粉楼左端最外侧的广场边缘,坐 在大树下三个轿夫身旁,手中有一包油炸龙芽豆,香味四溢。 “尝几颗啦!至少可以解解馋。”他将豆包伸向侧方倚树坐著的轿夫面前:“今晚的主 客是那位老爷?敝主人是陪客,事先没听到风声,不知将爷请的主客是谁。老哥,大概贵主 人也不知道。” “我家主人名气大得很呢!与王将军交情深厚,怎麽不知道?”轿夫抓了一把油腻腻的 龙芽豆,丢入口中咬破吐出壳,豆仁发出格崩格崩怪响,说话含含糊糊:“主客是沈老爷沈 文度。” “哦!是他。”他淡淡一笑:“西关这一带,以及中山王府城南一带的市街,原来全是 他沈家的产业,他应该睹物伤情呀!他不是在平江老家吗?!怎麽跑到京都来了?” “皇帝即将凯旋班师,纪大将军很可能先行返京。沈老爷早已得到消息,从苏州赶来准 备迎接呀!”轿夫为了表示消息灵通,得意洋洋说出内情。 “他娘的!谁不知道王大将军与沈老爷狼狈为奸?”另一轿夫可能心怀激忿,不屑地说: “沈家的子侄,就这个混蛋不是东西。沈老太爷如果充军期满,留得命在放归故土,知道这 个杂种儿子的所作所为,将死不瞑目。哼!” “沈老太爷早就逃走了,半途扔掉解差溜走,去找他师父张大仙张三丰,遁世修成仙 啦!”第三名轿夫不甘寂寞:“修了将近三十年,成了仙不回家了,子孙贤与不肖,他懒得 管哪!” “说不定他凡心未除,贪欲未泯,暗中返家唆使儿子设法谋取财富,补偿他因筑城破家 被没收半城产业的损失呢!”第二名轿夫,用更愤世的口吻说:“沈老太爷沈万三是个胆小 鬼,那敢跟在张大仙身边修仙?” “对,他不敢。”李季玉声音放低接口:“张大仙不可能有工夫修仙,而在逃命。第一 个皇帝抓他,抓了二十几年没有抓到。第二个皇帝在主录大师溥洽大和尚的协助下,假死逃 出皇宫去找张大仙托庇。第三个皇帝一面派出飞龙秘谍捉他,一面替他修建武当山宫观,找 他的另一个门徒神霄商士丘玄清,做武当的掌门。 其实捉他的大计一直就不曾中止,捉住他可能要剥他的皮,所以他逃命要紧,那有工夫 修成大罗金仙?他这辈子,只能在地行仙的行列中鬼混了,呵呵!” “你……”第一名轿夫显然是拥权势派的人,立即发出抗议的声音。 “呵呵,老哥,别当真,说来玩的,传闻中是这样说的呀!”李季玉含笑打圆场:“隆 平侯郭琎,徵了三十万丁夫,仍在日以继夜修建武当山宫观,希望把张大仙哄回武当山,这 也是事实呀!我家有许多乡亲被徵做苦工,已经出役三四年了呢!现在还没有放回来。” 一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穿长衫的人影,轻咳了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 “你是谁,为何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这人声如洪钟,伸手向李季玉一指:“你好大的 胆子。” 这附近没有灯笼,远处楼门的灯光,在这里看不清人的面貌。 但练武有成的人,这微弱的光线已够亮啦!可分辨出是一位剑眉虎目、身材魁梧的廿余 岁年轻人,长衫内近腰处有物鼓起。 是剑靶,而且是杀人的利器,不是饰剑。 三个轿夫像是见了鬼,跳起来撒腿便跑。妖言惑众,这可是杀头充军的大灾祸,怎敢不 跑? 李季玉也跑,一跳丈余,显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普通汉子,逃的速度有限。 年轻人跨出两步,便贴上他的背部,右手一伸,五指如钩抓他的右颈侧。 一抓落空,他恰好向前一蹦。 左手食中两指如枪,如影附形指向他的脊心。 点穴术,不可滥用的内家武技。后来武当正式开山立派,正式以内家作号召,点穴术加 以发扬光大,拳剑正式与少林武功分庭抗礼,武技绝学广为流传,张大仙名正言顺成为一代 旷世宗师。 李季玉像是背后长了眼,勃然大怒一扭腰倏然转身,金丝缠腕闪电似的刁住对方的手腕。 “去你娘的武当不肖混蛋!”他大骂。 一面骂,手上用了五成劲,扣牢对方的手腕一扭一抬一带,对方随势前冲,右手按上了 对方的背心,顺势吐出。 骂声未落,年轻人已被推送出两丈外,像是向前跳跃,双脚赶不上推送的速度,砰一声 仆倒在地向前滑。 不远处的屋角人影来势如鬼魅幻形,似乎影一动便近身了。 “不许行凶……”声到人到手到,喝声清脆悦耳。 是女人,用的是兰花指制穴术,点他的左期门穴,太快了,来不及闪避,只能封架。 叭一声脆响,他本能地抬手,来一记手挥五弦,掌背拍中女人的右小臂。 “咦!”女人硬被震出八尺外,吃惊地娇呼。 他贴地掠走,去势似流光,也像是用缩地术,一晃便滑失在五六丈外的街心人潮中。 “不可穷追,危险!”女人不但不追,而且阻止跳起追欲追的年轻人追赶。 满街都是嫖客,有些嫖客醉得脚下踉跄,怎么追? “罢了,追也奈何不了这个人。”年轻人有自知之明,从善如流闻声止步:“在下周若 愚,丢人现眼。可否能请教小姐贵姓芳名?” “你是余老爷子余十舍的门人?”穿了男装长衫的年轻女郎不回答他的话,反而提出问 题:“沈文度没练武。沈富老爷子的武功传婿不传子。我猜,你是替沈文度保镖的。令师余 老爷子来了吗?” “我不想和锦衣卫的人打交道,所以暗中跟来看看。”周若愚脸一红,好在夜间看不到 窘态:“小姐跟何人来的?这里的确不宜小姐们出入呢!” “我也是来看看的。哦!你不认识刚才那个人?” “不认识,他语出不逊,因此……我去查他的根底,少陪。”话不投机,周若愚讪讪地 告辞。 年轻人自尊心强烈,他一点也不愚。 “我也会去查。”女郎在他背后说。 沈富,指天下第一大富豪,也叫沈万三,或者沈秀,沈万三秀。为了捐款修建都城的一 半,而且提前完工,惹火了朱元璋。 功高震主,财大也震主;要不是马皇后缓颊,朱元璋肯定会灭沈家满门:最后仅把他充 军云南,也说是辽东,一南一北,无人得悉真象。 他确是半途遁走的,从此下落成谜。 家产已全被抄没,儿子沈文度,女婿余十舍,迁回故乡平江(苏州)。 他的弟弟沈贵,也叫沈万四,轻视财富,捐出财产后迁回平江故居,耕读传家,没受到 牵连,子孙皆入仕途,孙儿沈汉、沈杰、沈玠,尤为出色。 沈万三被后人专奉为财神爷,这位大豪生死成谜。 他的儿子沈文度,妄图东山再起,与绝世人居纪纲交道,狼狈为奸,不但替绝世人屠敛 财,更替绝世人屠搜求美貌的小少女,所获的美女与财宝,一人一半均分。苏杭一带的人, 把沈文度恨入骨髓。两年后,与绝世人屠一起上了法场。 张大仙张三丰,有许多门人子弟,沈万三便是其中之一。朱元璋不杀沈万三,可能与张 三丰有关,张三丰是大明开国三神仙之一,朱元璋想杀他也无能为力。 张三丰窝藏建文帝,永乐帝杀他的念头更殷切。目前奉命在天下各地搜杀张大仙的超等 杀手,数量不少於五百名。 明里,却派了大臣胡荧与一众大臣太监,走遍天下去请张大仙,请张大仙回武当山享福。 更大量建造宫观,却把自己的金身,冒充真武大帝供奉在武当的金殿里。 永乐帝自称是真武大帝转世,其实是道衍和尚姚广孝出的夺江山妙主意。 ◇◇◇◇◇◇◇◇◇ 三更将尽,春华院楼上,依然灯火映掩,各处雅室,隐约传出燕语莺声,笙歌悠扬。 芳华姑娘的香闺,在楼后端的角间。附近邻房的姑娘们,都是颇有名气的的红姑娘,不 是雏妓,经常有熟悉的恩客留宿。 今晚她没有恩客留宿,先期已收了李季玉的缠头资,原订宴席在三更后撤筵,不留宿却 付了夜度资。所以三更后夜已过半,不会有其他恩客再来留宿。 私营妓院的粉头,比公营的教坊稍自由些,年老色衰可以赎身,教坊的粉头至死方休。 绣房设备完善,云帐锦衾花团锦簇,满室幽香,壁上居然悬挂著名士人手笔所书的字画。 妆台上搁了三柱烛台,仅点后了一柱,房中光度减弱大半,而且唯一亮着的红烛结有烛 花和烛泪,光度更朦胧了些。 烛影摇红,她稍显娇弱的身躯显得有点孤寂。 圆桌四周仅有两具锦礅,绣榻前的春凳,叠放著她卸下的华丽衫裙。身上,换穿了月白 色的薄绸亵衣长裤,可隐约看到里面的小花水红色胸围子,颇为诱人。 玉指轻挑,三弦琴幽幽切切的音符流泻而出。 这种乐器与琵琶截然不同,用琵琶奏十面埋伏,可令听曲的知音热血奔腾,如用三弦弹 奏,只能令人掉眼泪。 过脉悠然徐徐摇曳消逝,蓦地弦声一变,和弦的颤音有如暗潮初发,低徊的歌声,像来 自地层下的某处角落。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长夜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是唐代诗人温飞卿的词“更漏子”。 这位绰号叫温钟馗的大师,是两大艳词大师之一;另一位就是柳三变。 两人都是有过人才华的倒楣鬼,所传世的诗词曲,青楼稍有才华的艳姬,都会唱这两位 大师的作品,对诗仙诗圣李白杜甫,她们反而陌生。 罗帐后踱出一个朦胧的人影,无声无息像个幽灵。 弦声袅袅消逝,低徊的歌声似乎仍在空间里萦。 “似乎他不会回来了。”这人的话也幽幽地,含有失望的意味。 是一位眉清目秀,五短身材,穿了青衫的少年郎,那双晶后的明眸,在幽暗烛光下,似 乎幻发奇异的幽光。 “他本来就说好不在这里留宿的呀!公子爷偏不相信。”她小心翼翼地松弦,盈盈起立 将三弦琴放置在橱架上,转身嫣然一笑:“公子爷如不嫌弃,可向曹妈妈交代一声。” “你肯留我?”少年郎欣然走近拉住她的纤手,牵至锦礅坐下,颊旁竟然出现酒窝: “你这香闺不错呢!” “公子爷曾经看过多少曲院姑娘的香闺?”她俏巧地偎入少年郎怀中,抬起粉颊,纤手 轻抚少年郎的面庞,媚笑如花:“你几岁了?” 两个锦礅是并置的,便於相偎相倚。少年郎不解风情,对美女投怀送抱不感兴趣。 “你坐好。”少年郎将她推开,按她坐正娇躯:“我不能久留,利用些少时间和你促膝 清谈,请将这位叫李季玉的人,有关他的事告诉我。比方说,他的家世。” “咦!公子爷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吗?”她想再次偎入少年郎怀中,却发现少年郎挽住 她肩背的手,有一股怪异的力道,让她感到身躯像是僵化了。 “朋友有多种,岂能完全了解朋友的身世底细?说啦!你一定知道他的身世,是吗?” “公子爷错了。我这种身世的溷(音混)流落风尘女人,不会费心了解恩客的身世。我 所知道的是,他是龙江关附近的工户或商户,一个颇有豪气的年轻人,和城内城外一些小有 地位大爷有交情,在西关几家曲院有相好。但从没听说过他进出教坊六座楼,对面淡粉楼的 人就不认识他。很可能是他觉得教坊的女人很可怜,於心不忍。” “你也是他的相好?”少年郎盯著她另起话题。 “怎麽说呢?”她微笑沉思像在自问:“大多数时间,他专注地聆听我弹琴低唱,举动 温柔似若有情,通常三更尽便洒脱地离去。今晚他说,要听的是奉旨填词柳三变的今宵酒醒 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事实并非如此。” “你是说……” “他喜欢的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 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这种词,我们这一行的姐妹是不会唱的。西关曲院有六家,会 唱这种词的姐妹,不会超出三个。” “那是东坡居士的江城子。”少年郎显然也是顾曲周郎:“你就是会唱的三人之一,他 是你的知音。” “但愿如此。公子爷既然是他的朋友,但你这种等候朋友的举动,委实令人莫测高 深……” “不瞒你说,我还弄不清他是不是我那位朋友。” “那就更怪了,怎麽说?” “我只是从他的衣著与身材,凭感觉认为他是我那位朋友。” “面貌……” “我没看清,所以想先看看他的举动,再和他打交道,希望他确是我那位朋友。” “公子爷的话,我听不懂呢!” “不懂就算了。总之,谢谢你的合作。”少年郎从荷包里取出一只金手镯塞入她手中, 整衣而起:“也许,日后还得打扰你。” “谢谢你啦!公子爷,我盼望你来……” 少年郎伸手拍拍她的粉颊,阻止她说话,微笑颔首走向室门。 门外突然传入急促的凌乱脚步声,和叫喊声拍门声。少年郎一怔,门外的人开始拍打这 扇门了。 “开门开门,快!快!”门外的人嗓音像打雷,拍门声又响又急。 拉开门,三名大汉押著老鸨向门内冲,伸手推拨当门而立的少年郎。 “怎麽啦?”少年郎急闪在门侧,没让大汉的手沾脏。 “搜人!”大汉们一涌而入,三双怪眼向每一角落搜视,连床后床底也不放过,另一大 汉甚至打开衣橱察看,气势汹汹。 芳华姑娘花容失色,倚在妆台旁发抖。 “可恶!你这麽一点点大,就来曲院风流,像话吗?”为首的大汉搜不到人,向少年人 严词教训:“赶快滚回家,不要在这里现世找挨骂。” “喂!你们搜甚麽人?”少年郎冲陆续出房的大汉背影问,并没因受到大汉嘲弄性的指 责而生气。 “刺客。”走在最后的大汉说,并没回头瞧。 刺客,应该像头如巴斗的凶神恶煞,当然不会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型少年郎,所以大汉们 根本就忽视他。 脚步声急促,另几名大汉拥入另一端的走道,这三名大汉脚下一紧,奔向另一间绣房。 少年郎伸手拉入一位惊惶失措的仆妇,顺手掩上房门。 “刺客是甚麽人?”他柔声向仆妇问。 “我怎麽知道?”仆妇惊魂未定,仍在发抖:“街上乱得一塌糊涂,好多好多握刀带剑 的老爷,有些甚至跳上屋顶,说是搜捕一个蒙面刺客。听说刺客是从淡粉楼逃出来的,打伤 了好几位赴宴的老爷。” “真是大快人心啊!淡粉楼今晚是那些军爷请客,是几个甚麽将军。可惜,不知那位刺 客是甚麽人。”少年郎不怕犯忌,公然替刺客喝采,急急向房外走:“我得看看那是何方神 圣。”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灯红酒绿彻夜笙歌的西关,突然繁灯尽熄。 教坊曲院纷纷灭灯提早关门,街市一静,偶或有三五个行人仓皇而走,没有人再敢在街 上逗留。 淡粉楼前还有几个走动的人影,宾客们皆已不欢而散,一场盛宴被刺客捣散,人心惶惶 的。 刺客当然不在西关了,行刺是否成功,下一步必定是远走高飞,尽快脱离现场,因此搜 捕的人,可能已经追出关外去了。 少年郎胆大包天,背著手装出大人样,一摇三摆踏入淡粉楼前的广场。 有些人天生就好奇;有些人自以为大胆;有些人喜欢追根究底;因此寂静的市街中,气 氛紧张仍然有些人走动。 少年郎便是其中之一。 两个青衣人向他接近,劈面拦住了。 “怎麽啦?”他抢先发问:“刺客是怎麽一回事?” “屁的刺客。”那位腰间佩了铁尺,缠有铐链的公人愤愤地说:“没你的事,回家去吧! 小孩子不懂事,居然仍敢在街上走。” 是江宁县的捕快,权充把门的人;看少年郎的穿章打扮,毫无疑问地必定是豪门的子弟 京都的贵戚名豪多如过江之鲫,作威作福人见人怕,子弟们更是横行霸道,小小的捕快 真不敢对这些纨绔子弟无礼。 “我要知道。”少年郎已看出对方的捕快身分,神气地大声说。 “你……” “我是守备府的人。” 守备府,指中山王府徐家兼领的京师守备府。 “这……”捕快打一冷颤:“镇抚司的将爷,在这里宴客,一位粉头因敬酒的事逆了将 爷的旨意,跪下陪罪,被将爷一脚踢死了。” “咦!刚才有人搜刺客。” “是一个蒙面人,就在粉头被踢死时突然破窗而入行凶。将爷的人拚死阻挡,被打伤了 几个人,也可能死了几个。刺客看风色不对,跳窗逃掉了。” “宴客的将爷是不是王千户?” “是……是的。” “你们承办这件案子?” “老天爷!镇抚司的事,谁敢管?王将军也不让我们管。”捕快叫起天来。 “那混蛋将军踢死了粉头。” “那也是镇抚司的事,淡粉楼的粉头,有大半是镇抚司押来的。” “可恶!”少年郎一顿脚,扭头便走。 ◇◇◇◇◇◇◇◇◇ 四更将尽,斗转星移。 如果不在西关住宿,想出关已经不容易,想入城更是困难重重,首先得跳越关墙,爬上 四丈高的京城城墙,那是极为严格的考验。 因为如被巡城的官兵捉住,是唯一的死刑。 一些熟悉都城的行家,会准备船用手钩爬水门。 三山门其实没有山,山在石城门清凉门。 三山门没有山却有水,秦淮内河从这里流出城,设有水栅控制水位,称水门。因此有人 把这里叫水西门,山变成水了。 向大街南面的小巷绕出关城小坡,那是城根的禁建区,有一处登城头的石级道,白天允 许市民登上城头活动,夜间禁止登临。 城外南面不远处,可看到紧附在城门南端的水门,秦淮内河滚滚河水急泻而下,河道形 成关城南廓的护关河,在关西与外河会合。 她打算从这里偷越关城,从水门攀升进城省事些。 刚刚才踏入墙下禁建区杂草丛生的草坪,对面登城石级道下方,草中升起一个朦胧的黑 影。 “果然追来了,追得太慢了吧?这时才来呀?”黑影说话了,是悦耳的女性口音。 “我没追任何人,我自己的事忙著呢,”他在两丈外止步戒备,听声音便知是个年轻的 女人,她答话的嗓门也与在春华院不同,转变成女性的原嗓:“哦!你蒙了脸,一定是大闹 淡粉楼的蒙面人,他们说你是刺客,知道你是女的。贵姓呀?” “哼!你在反穿皮袄装羊,想拖延时间等你的人赶来策应。我的办法是杀一个算一个, 多杀几个便可建立我的威望,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千幻修罗分庭抗礼,甚至可以取代他 的地位,扬威京都名动天下。打!” 说打便打,打字出口,身形已一闪即至,走中宫切入,来一记快速的小鬼拍门,掌吐出 风雷声隐隐,出手便以外发的内力攻击,贴身抢攻信心十足。 这女人用青巾蒙住口鼻,穿了男人的青衫,进招速度快,青衫飘举像是凌风飞行,出掌 时风雷隐隐,走的是刚猛路子。 女人体质先天不足,实在不宜使用强攻的招术,小鬼拍门手伸出的距离短,有如贴身相 搏。 夜间相搏,对手的一切皆浑然不知,贸然硬碰硬封招,很可能一击便决定生死。 女扮男装都是心中有顾忌的人,不会用硬拚糊糊涂涂决生死。 少年郎的心态表现在行动中,随掌势疾退丈外,再一闪右移八尺,间不容发避过蒙面女 人续攻的一招蝴蝶双飞,避招表示无意放手相搏。 蒙面女人用腿飞踢的速度、劲道、高度、技巧,神乎其神无与伦比,但仍然慢了一刹那。 少年郎避招的反应,夜间根本看不清动态,快得肉眼难以分辨,棋逢敌手双方都感到心 惊。 “你真想下杀手立威呀?”少年郎徐徐后退示怯,但口气并没有示弱:“岂有此理!我 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杀了我你能得到甚麽?你要取代千幻修罗的地位, 千幻修罗你见过他吗?” “唔!你似乎不是那些人的打手,虽然我看到有两三个女人,夹杂在那些爪牙中向我动 刀动剑,但没有女扮男装的人在内。”蒙面女人不再气势汹汹:“那个甚麽王千户,是绝世 人屠的爪牙十大刽子手的第一刽子手。我来京都没几天,想找机会见见这个人,没想到他是 这种狼心狗肺货色,竟然在我的目击下,踢死一个可怜的妓女。我决定了,杀他这种头号刽 子手立威,定可威震京都,一鸣惊人,所以我一定找机会毙了他,他该杀。” “难难难!”少年郎也消去戒心:“京都这些所谓权势人士,贵戚名家,以及骄兵悍将, 自知造孽太多,仇人满都城,因此打手警卫皆是以重金礼聘的妖魔鬼怪,成群结队保护他寸 步不离,想毙他需冒极大的风险,成功的希望不到两成。你行吗?” “我京华女魅一定行。”蒙面女人拍拍酥胸亮名号:“就算张三丰亲自前来保护他,我 也有把握砍掉他的脑袋,替那个可怜妓女报仇,同时树立我的威望。” “京华女魅?”少年郎格格娇笑:“京都妖魔鬼怪都有了,现在又有魅,你以为京都不 是人的世界呀?” “我来了好些日子,京都人多得像蚂蚁,当然是人的世界啦!天色不早,大概不会有人 追来了,我得走。” “你住在城里?贵姓呀?” “有绰号就好。”京华女魅向登城阶走:“千幻修罗也无名无姓。再见。” 黑影一晃,便像流光般登上墙头,有意露一手轻功。 “等我一等,一起走……”少年郎急叫,也飞掠而登。 京华女魅不见了,可能已跳落外面的河堤走了。 ◇◇◇◇◇◇◇◇◇ 同一期间,城内黄家井街的王家大宅安静如恒,四更将尽,全宅沉寂,偶或可看到警卫 走动。 主人不在家,也不在镇抚司衙门值夜,宅中的警卫依然保持足额,不敢松懈。 主人今晚在西关淡粉楼宴客,绝不可能夜间返城。京都三座城的城门,天黑便关门,连 皇帝亲临,守门吏也不会开启城门接驾。 正屋的后堂是男人的禁地,大户人家奴仆多,后宅内院只有仆妇使女进出。如果有女警 卫,也只能在内院的厅堂和院子活动,不许进入内堂秘室一带。 房屋连巷并栋,如入迷宫,千门万户,白天进去也可能迷失在内。 每一座门,包括内部通道的隔门,夜间都是上了锁的,只要二更一过,便不许随意出入 了。 画了鬼面孔的人,出现在穿堂,在光度微弱的照明灯光下,极为狰狞可怖。 千幻修罗,横行京都三年的可怕剧盗。 他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有警卫,公然大踏步向内堂走。 甬道的门沉重坚牢,由一把半斤月牙锁扣住扣环,想撬坏这种中型铜锁,得用四五分粗 的铁撬棒才能如愿。 取出百宝囊中的百灵钥匙,三拨两拨,卡一声锁开了,重门叠户阻挡不了剧盗千幻修罗。 刚将门轻轻推开三寸,他倏然转身右手疾扬。 后厅门掠出一个穿黑劲装的女警卫,右手有晶亮的长剑,悄然扑来无声无息,剑指向他 的腿弯,扑势极快,没料到有物飞迎。 噗一声响,半斤月华锁在两丈左右,击中女警卫的胸口,呃了一声上体略向后仰,冲势 仍急,剑一沉锋尖触地,铮一声剑脱手发出清呜,人仍向前冲。 千幻修罗左手一抄,扣住女警卫的右手,右手叭一声给了女警卫一耳光。接触太快,一 照面便栽了。 “哎……”女警卫只感到乌天黑地,总算看到千幻修罗可怖的面孔了:“千……幻……” “不许叫!”千幻修罗扣住她的咽喉:“带路,到藏金库房,饶你。千幻修罗不杀肯听 命合作的人,对反抗者绝不手下留情,领路!” 一旋一推,女警卫身不由己,向甬道门冲去,呼一声撞开了本来已推开两三寸的厚重红 漆门。 铃当声急骤,声传屋外。 “有刺客……”女警卫的尖叫声也响后,倒在地上一面叫喊一面滚动。 千幻修罗在女警卫身侧止步,一脚踏住女警卫的小腹,示警的叫喊声倏然终止。 转身回顾,原来门框上方,悬挂了三个拳大的铜铃,门一推开便触及铃发出声响,片刻 方止。 是示警的警铃,简单而作用大。 女警卫双手拚全力打击推扳他的脚,身躯绝望地扭动,力道微弱,叫喊声成了吃力呼吸 声。 各处皆有声息传出,警卫出动了。 千幻修罗挪开脚,再瞥了痛得蜷曲成团的女警卫一眼,举步离去,从容不迫。已经惊动 全宅,警卫即将蜂涌而至,他却无意撤走,大摇大摆向内堂闯,像是本宅的主人老爷。 后面走道出现第一个人影,第二个,第三个…… 前面堂口,堂门开础八影涌出。 他打开卷住剑的布包,将剑从容不迫系在背上。 剑系在背上,紧急时不能迅速拔出应变,但剑鞘不妨碍活动,是最佳最俐落稳当的佩剑 方法。 两端人影抢到,刀剑的光芒慑人心魄。 一声长啸,他拔剑出鞘。 是在霍山时所佩古剑,那种可决河断岳的重剑。雁翎刀,就是从这种剑衍化改良出来的 自唐朝以后,军伍中连雁翎刀也逐渐淘汰了,因为这玩意重量不堪负荷,能使用这种刀 的勇士已经没有几个。 唐代的军制称府兵,兵刃是自备的,平时放在家里,有事应召集合,才携了兵刃行囊报 到,所以兵器五花八门。 从传世的木兰词中,可找出历史的遗痕。 木兰代父出征,连马鞭都是自己出钱买的,那年代做军人唯一的好处,是打胜仗的掳获 物可以归自己所有。平时在家不但要工作谋生,还得苦练武技,武技差劲,一上战场就死路 一条。 春秋时代,旷世大宗师欧冶子,为楚王铸了三把剑:龙渊(泉)、太阿、工布。晋国郑 国联军围楚,楚王登城举太阿仰天长啸破围,晋郑两军溃败如江河决堤。 龙渊太阿,就是这种剑的型式,所以他所使用的这把剑,行家称之为古剑,不同的是长 短不同而已。 他的剑出鞘,冲来的人冲势立减。 一般军用的刀剑,以及江湖武朋友的轻灵长剑,碰上古剑根本不堪一击,一碰就不断即 飞。 “我上了,杀!”他喝声似沉雷,接著长啸震天,向前面堵在内堂口的十余名警卫冲去 普通的剑,是不能用来砍劈的。他这把剑,却以砍劈为主,长啸声中,剑光似奔雷冲入 人丛,虎入羊群,迸发出满天雷电。 “铮铮铮……”暴响声与飞溅的鲜血同起,崩溃的人中分,波开浪裂。 冲入内堂,身后已躺下七个人,断手残肢撒了一地,狂嚎声惊心动魄。 退入堂的八个幸运警卫,四面急分脸无人色,完全丧失拦堵的勇气。 “住手!”身后传来震耳的叫吼,先前堵住他身后退路的十余名警卫跟来了:“有话 好……说……” 他倏然止步,刹住冲向溃散警卫的冲势,双手斜举在胸前的剑血光闪烁,冷然转身四顾。 他那魔鬼似的形象本来就令人胆落,这时的慑人气势更是强烈,凶猛狞恶跃然欲动,似 乎随时会扑上挥剑砍劈。 京师人士对杀人或被杀的血腥事故,反应早已变得麻木冷漠,两次前后多年的惨绝人寰 大屠杀,每天都有数万民众,被强迫前往雨花台观刑,一天杀一两千男女老少平常得很,因 此对生死看得平凡。 街边看到有几个人倒毙,绝不会引起骚动大惊小怪。 眼前的惨状,却令这些看破生死的警卫心胆俱寒,就这麽一冲之下,七个人就肢折躯裂。 面对形如魔鬼的千幻修罗,与那把血光闪烁的怪剑,有几个警卫惊得发抖,死的恐惧让 那些漠视死亡的警卫魂飞魄散。 “谁有话说?”他一字一吐声如沉雷。 一个雄壮的警卫迈出两步,举剑的手不稳定。 “你……你……”这位警卫舌头似乎打了结。 “我来抢劫。”他答得乾脆俐落。 “为……为甚麽?” “今晚贵主人在何处?” “他……他不在家。” “他在西关淡粉楼,宴请罪犯的家属平江沈文度,不要说你不知道?” 沈万三被抄家充军,所以名义上与实质上,依然是罪犯,家属仍然是罪犯的家属,除非 后来有皇帝下旨赦免罪状,或者改朝换代大明皇朝垮台,不然档案永远不可能撤销,子子孙 孙永远是犯属。 建文帝不曾下旨赦免,永乐帝也不曾下旨。 因此被充军的沈万三不论死活,都是皇帝判罪的永远罪犯,只有皇帝才能下旨赦免,或 者“昭雪”翻案。 “我……我们不能管主……主人的事。”警卫说的是实情,谁敢管主人的事? “他在淡粉楼踢死一个粉头,所以我有制裁他的充分理由。我千幻修罗主掌果报,不伤 害清清白白的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也得分担是非,你们如果操刀挥剑上,我会成全你们 把你们屠光。” “阁下……” “你们走,不走者死!”最后一个死字像乍雷,似乎整座大厦也在震动。 “阁下该给咱们一条活路,咱们不能走……” 一声长啸,他狂野地扑上了。 警卫别无抉择,大吼一声,剑发只攻不守的狠招七星联珠,职责所在必须拚命了。 铮一声大震,警卫的剑脱手飞腾,七星联珠该连续攻七剑,第一剑便被架偏了。 千幻修罗的左手同时探入,一掌把警卫劈昏,身随剑转,贴上另一名警卫的右胁,剑靶 击中这人的右耳门,一击便倒。 一冲一旋,剑拍掌飞,双脚似不沾地,身剑浑如一体,像流光般泻动,打击之快有如迅 雷疾风,人体在他一冲一旋之下,向四周迸散仆倒。 进入堂中的廿三名警卫,比被杀的七个人幸运,分别被剑拍昏,被掌击倒昏厥。 没有鲜血,没有断肢残躯。 片刻间,堂中除了他之外,已没有站立之人,先前被杀的七个,已没有声音发出,堂中 一静,血腥刺鼻。 他环顾四周,收了剑大踏步向堂后闯。 妇女们的尖叫声大作,全宅大乱。 ◇◇◇◇◇◇◇◇◇ 主人在西关宴客,身边有重金礼聘的保镖,留在宅中的护院充任警卫,防卫的人手少了 一半,其他的家丁仆役,根本派不上用场。 守护秘室金库的五个护院,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不随主人在外走动,忠诚地扼守 金库十分尽职。 护院们在外面与入侵的人格斗,这五位看守职责所在,不能外出声援,守在库房外的小 厅严阵以待。 小厅堂相当宽敞,平时没有人走动,只有主人偶或光临,或者在搬入金银珍宝时,才有 一些负责搬送的仆人进出。 此处算是五位看守的专用活动起居厅,即使是主人的心腹,未经召唤擅自接近禁区,也 杀无赦绝不宽贷。 主人在所有的奴仆心目中,这个主人比魔鬼还要可怕,还要暴虐,处死奴仆手段极为残 忍,奴仆天胆也不敢接近禁区。 保镖护院打手,是获得特殊优待的人,聘用的礼金也高,不是奴仆,因此不但对主人忠 心耿耿,而且帮助主人凌虐奴仆。 内院出了事,即使有十几个亲信奴仆想操刀棍逐贼,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以免引起主人 的疑心,与保镖护院的不满,无功有过老命白丢,被看成趁火打劫那就死定了。 京都的贵戚名豪巨霸,都知道如果千幻修罗以果报为藉口登门劫掠,十之八九会成功地 饱掠而去,反抗愈强损失愈惨重,因此把这个神秘大盗恨入骨髓。 藉口,要制造藉口太容易了。 所以千幻修罗一旦出现,没有人和他辩论入侵的理由,唯一可做的事,是倾全力和他生 死相决。 砰然大震声中,他踹倒了沉重的小厅门。 灯光明后,五位看守四男一女,用的全是狭锋刀,像五头冯河的暴虎,杀气腾腾等候著 他。 他古剑斜垂身侧,剑上血光闪烁,鬼怪的形象极为恐怖慑人,有如魔鬼现身。 “有人要出去自求生路吗?”他怪异可怕的嗓音震耳欲聋:“十声数送行。一……二…… 三……” 厅后是库门,两把十斤重的大将军锁,扣住的门环粗约径寸,巨斧屠槌也奈何不了锁与 环。 踢倒的厅门是唯一的出路,整座库舍是密闭式的建筑,没有窗户,大青砖墙厚度可能有 两尺。 留对方一条活路,情至义尽。 五男女徐徐移位合围,表明了要与库共存亡。 “八……九……十……”叫数声在密闭的室内特别震耳,像屠槌打击脑门。 刀光迸发,五男女疯狂地挥刀乍合,刀光倏起时,左手不约而同先一那发射致命的暗器, 五种暗器像万蜂归巢,以他为中心汇聚,刀光随后而至风雷满室,悬挂的灯笼像在风中摇曳, 烛台的烛火闪烁熄灭。 暗器速度快极,铁雨钢流三面集中,他向前一伏,像是从地层隐没,剑光贴地滚旋,暗 器在他的上空间不容发电掠而过,全部落空。 “哎……呃……”左面扑上的一男一女,共断了三条腿,向前摔倒、掷刀。 剑光暴起,侧旋、席卷,刺入一名大汉的右肋,一声冷叱,大汉的身躯被挑飞,砰一声 撞翻了一名同伴,叫号声惊心动魄。 一声长啸,冲出厅门逃走的中年人,被他赶上一剑劈在左肩上,连琵琶骨也被砍裂一半 以上,这一剑几乎把人砍成两爿(音盘)。 像在狂风扫落叶,一扫之下便连续倒了四个人,断了脚的人,发出凄厉的叫号求救。 被撞倒的年约半百大汉,刚挺起上身,便看清了处境,只惊得心胆俱寒,怎么一倒一起 的刹那间,就仅剩下一个人了? 千幻修罗可怕的身影,就站在前面等候他站起来。 “你……你这魔……鬼……”大汉不敢挺身站起,抓住的刀也不敢升起,语不成声: “光棍不……不断财路,你……你断了咱……咱们衣……食……” “闭嘴!”千幻修罗叱声如乍雷,打断大汉的话:“没有我这种人,有谁闲得无聊,用 重金聘请你们做保镖护院?真正天下太平,丰衣足食路不拾遗,你我这种人都该埋到坟墓里 去了。有我,才有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挥刀上,尽你的职责吧!阁下。” 大汉的左手袖底,射出梅花袖弩中最后一枚劲矢,人刀一体飞蹦而起,倾全力作孤注一 掷。 铮一声脆响,剑挡住射胸腹的劲矢,也架住了刺来的刀,剑仍然吐出,贯入大汉的右胸。 “呃……”大汉冲势倏止,浑身一震。 千幻修罗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抽剑扭头便走,从囊中取出一根奇形怪状的细铁枝,心无 旁骛拨弄大将军锁,不理会还在动的两个受伤大汉,不怕暗器在他背后袭击。 这种在苏州木渎镇制造的名牌最佳大将军锁,用来管制铁叶门,那些神偷鼠窃,只能望 锁兴叹。 但在千幻修罗的手中,三拨两拨便成了无用废物。 ◇◇◇◇◇◇◇◇◇ 王千户宅中被千幻修罗侵入的事,次日一早便传遍全城,并没引起多少惊扰,连官府也 仅多派几个人调查了事。 千幻修罗所作的案,官府是破不了的。 王千户宅中到底被劫走了多少金银珍宝,报案失单上数量并不多,但传出的消息说,被 搬走了几箱金锭,不少奇珍,连一箱比黄金更胜三倍的降真香,也被搬走了。 千幻修罗有多少爪牙一起做案,受伤的护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他们痛昏了,昏了 以后的事毫无所知。 千幻修罗确有一些爪牙,但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底细。 大快人心,京都的市民暗中高兴,在茶楼酒馆中,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快意话题。 辰牌末,卅余名穿鸳鸯战袄的官兵!刀出鞘剑离匣,光临库司坊曦园。 曦园是济阳侯符侯府,开国公侯中了不起的悍将。 所谓“开国”功臣,仅指永乐朝的“功臣”,与开国的洪武朝无关。 所以,后来嘉靖皇帝在十七年,把祖先(燕王一支)“太宗文皇帝”改号为“成祖文皇 帝”,斩断了朱元璋长子一支的继承血脉。因此,大明皇朝有了两位“祖”,明太祖和明成 祖。 永乐帝死后从“宗”升为“祖”,表示出承传的脉络。 济阳侯符永忠,是南下飞龙在天计划的策划元老之一,飞龙谍队的人,有大半是他的老 部属。 在进攻京都对岸浦子口时,是王世子朱高煦的亲军护卫指挥,几乎把世子的舅舅徐辉祖 斩於马下,他自己也右手受伤成残。 目下开府北京,名义上养老,替皇帝经营北京。新成立的亲军八卫中的羽林前卫官兵, 全是他的旧属。 锦衣卫的官兵,见了羽林前卫的官兵相戒远避。 羽林前卫不但是永乐帝远征大漠的主力,也有世子朱高煦撑腰,更有济阳侯做靠山,因 此比锦衣卫更受永乐帝信任,只是他们是纯粹的军人,权势威望比不上锦衣卫。 领队登门的人,是天地双杀星。 雄伟的大院门开处,两位穿长衫像貌威武的中年人踱出,把住门两侧有如天神,所佩的 军刀份量沉重,比天地双杀星所佩的绣春刀长两寸。 “咦!你们声势汹汹来干甚么?”右首的中年人粗眉深锁,神色有点不悦:“杨素,是 你领队?” 天杀星杨素虽然曾经是大汉将军,但大汉将军只是侍卫的职务,军阶只是小百户。中年 人神气地指名道姓,表明身分地位皆比天杀星高,虽然目下穿了便装。 “前来请见侯爷的千金。”天杀星居然气焰出现下压现象,不敢气大声粗:“侯爷千金 秘密前来京都好些天了,有些事卑职要见小姐……” “你这是甚么话?”中年人不悦地打断天杀星的话:“甚麽秘密?大小姐光明正大来京 小住,你说秘密是甚么意思?指大小姐意图造反?岂有此理!” “可否见了大小姐……” “不行!无礼,哼!” “何将军……” “闭嘴!你不要乱叫,以免引起误会。”中年人何将军沉下脸,一直不让对方把话说完: “何某已经辞掉军职,目下在侯府帮闲,这次护送大小姐回京小住,担了天大风险,岂能让 不三不四的人接近大小姐?早几天在金川门外,你们两人胆大包天……” “冤枉,那是误会。”天杀星硬著头皮辩护:“卑职在城外便装查缉奸宄(音鬼),由 於从没见过侯爷的千金……” “大小姐是奸宄?哼!” “昨晚镇抚司王将军宅中出了事,何爷可能已经知道了。”天杀星见软的失效,沉下脸 来硬的了。 “我该知道吗?” “王将军昨晚在西关淡粉楼宴客,有一个蒙面女人行刺,杀死杀伤了几个人。同时,城 内宅中受到剧盗入侵,死伤惨重,财物损失……” “混蛋!你到底想说甚麽?”何将军大为不耐:“女蒙面刺客,你想用恶毒的手段陷害 大小姐?” “卑职与大小姐发生冲突没几天,便发生女刺客的事故。昨晚卑职就在王将军身边,女 刺客的目标是我。见了大小姐之后,卑职便知道昨晚的蒙面女刺客是不是她了。卑职携有搜 宅符令……” “带了你的人滚!”何将军暴喝,嗓音像打雷,怒不可遏:“去叫王千户来。我这就去 世子府见汉府天策卫张指挥,请他派天策卫的人来和你们理论。快滚!” 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与王世子汉王朱高煦,目下皆在御驾亲征大漠的永乐帝身边。 王世子有三个卫的亲军,首卫便是天策卫。 永乐帝做皇世子时,以唐朝的李世民自居,李世民就曾任天策卫首长,因此把亲卫军取 名为天策卫,登基后把这个卫赐给次子朱高煦,对这个有霸王之勇的儿子有求必应。 天策卫的骄兵悍将,在京都像一群猛兽。 锦衣卫那些世袭的纨绔官兵,与天策卫的官兵打架稳输不赢,连皇帝也不管天策卫的官 兵是否有理,打了就打了,输了活该。 天杀星消息不灵通,没料到侯大小姐带了重量级的人南下,以为一个黄毛丫头回京小住, 父执辈远在北京,那经得起吓唬?带几个镇抚司的官兵登门问罪,一定可以公报私仇大显威 风。 大事不妙,再不见机打退堂鼓,等天策卫的骄兵悍将打上镇抚司衙门,那麻烦可就大了。 “好,我会再来。”天杀星悻悻地后退:“王将军正在调动人马,勒令五城兵马司协助 捉刺客,他会来的,而且会来得很快。” “我等他,哼!” 一群人虎头蛇尾收兵狼狈而走,不远处旁观的市民不住发出讥笑声。军爷们自己人闹事, 市民们大喝其采。 ◇◇◇◇◇◇◇◇◇ 天地双杀星运气真不错,短短几天中,两次与千幻修罗沾上交情,人财两失,虽则失的 财不是他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碰上蒙面女刺客。 他不敢公然声称捉拿千幻修罗,怕千幻修罗把他俩当成专门对付的猎物。包括他俩的大 主子大靠山绝世人屠,这两三年来,所有的爪牙皆在暗中搜杀千幻修罗,不但毫无所获,而 且损失惨重。 迄今为止,谁也没获得有关千幻修罗底细的讯息,千幻修罗善变幻众所周知,出现时到 底是真是假就无法证实了。 任何一个武功超拔的高手,皆可冒充千幻修罗,因为千幻修罗的真面目谁也没见过,每 次出现的可怖面孔都不一样,使用的武器也不同,要冒充太容易了。 当然,蒙面女刺客不可能是千幻修罗,千幻修罗不可能幻变成女人。 济阳侯的千金刚从北京返回京都,当然不可能是千幻修罗;千幻修罗在京都作案,已经 有三年时间。 不敢明目张胆和千幻修罗硬拚,找侯府大小姐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可是符大小姐居然有后台硬的长辈保护,来硬的后患无穷,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得不打 退堂鼓。 就算他们的主子绝世人屠在,也奈何不了济阳侯府的护驾大菩萨。 不能来硬的,来暗的该无困难。 天地双杀星不随队返回镇抚司衙门,离队直奔王家大宅,去找他们的顶头上司王千户, 发誓要把蒙面女刺客的真面目揭开。 两个大汉远远地跟踪,后面两个书僮也盯在两大汉身后亦步亦趋。街上的行人甚多,谁 也懒得理会身边的行人是何来路。 “这两个混蛋到底在搞甚麽鬼?”稍年长三两岁的大汉,向并肩而行的李季玉低声说: “金川门王家他那些人,潜藏三天深居简出,似乎不打算前往凤阳,好像把去凤阳的事忘了。 这两个混蛋一事未了,再生事端,是不是另有布局?” 济阳侯府门前发生的事故,市民看得一清二楚。 李季玉和同伴,也是看热闹的市民。 “这些混蛋知道行军布阵,熟悉兵者诡道的兵法,很可能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利用 这里的事故,掩护赴凤阳那些人的行动,声东击西。”李季玉加以分析:“我们已经有人在 半途等候,混蛋们这里的布局影响咱们不大。我得留意他们的举动,看他们能搞出甚麽玄 虚。” “蒙面女刺客是真是假?”大汉话锋一转。 “不知道,可能是真的。”李季玉说:“昨晚我也在,不曾目击,只知道结果。王狗官 踢死粉头千真万确,所以前来搬他的金库。” “你该宰了他的。” “那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李季玉苦笑:“那些妖魔鬼怪的头头,如果被刺客杀死,爪 牙们必定大捕疑犯,天知道会有多少无辜遭殃?杀小走狗爪牙,不会有大捕疑犯的行动。 那个蒙面女刺客,昨晚如果杀死了王狗官,淡粉楼的男女,很可能有四分之三的人被处 死。如果王狗官在家,我一剑把他宰了,他宅中的男女奴仆,最少也将有一半被处决。我得 留意这个女刺客,防备她乱来。” “替你们付一百两银子缠头资的小书生,知道他的底细吗?” “不知道。”李季玉坦然承认。 “没追查?” “急於来搬王狗官的金银,暂且放下小书生的事,其实,不见得是冲我套交情的。” “你对这位侯门千金,知道多少?” “我怎知道?她家在北京呢!你烦不烦呀?在金川门外她教训天地双杀星,我概略知道 她的内外功都有扎实的根基,如此而已。” “哈哈,兄弟,你真机灵哪!”大汉大笑:“发生在你身边的事和人,你都不知道,也 懒得追查。喂!你怎麽啦?想撒手不问尘俗事了?” “鸡毛蒜皮的事都过问,活得未免太辛苦了吧?”李季玉伸手向横街一指:“你走吧! 办你的事。我跟到王家,看看风色就走。回头见。” “小心了,兄弟!”大汉叮咛。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黄家井街王家大宅气氛紧张,穿制服的官兵与便衣秘探进进出出。 街坊左近的市民,则家家闭户以免惹来麻烦,过往的市民则埋头匆匆而过,有些人则宁 可绕小巷而走,大街似乎变成戒严区,市民们看到锦衣卫的官兵,比见到鬼还要害怕,碰上 了宁可绕道回避。 调查人员你来我往,每一单位的人员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肯定昨晚杀人劫财的千幻修 罗是真是假,也难以一致认同是男是女。 丧事不在大宅办理,死了多少人,外人无从得悉,反正也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去打听这种 事。 看不出特殊的异动,李季玉打消了留心察看的念头,也不需冒险混进去打听,事实上混 入并非易事,不办丧事,就没有闲杂人等进出。 出三山门西行,没在春华院逗留,瞥了暂时关门的淡粉楼一眼,看不出有甚么异状。 教坊区上午照例门户虚掩休息,所有的曲院也不开门,当然看不出异状。 唯一不同往昔的是,淡粉楼有几个治安人员看守,但毫不起劲懒洋洋,似乎昨晚的事无 关紧要。 他却发觉异状,有人盯他的梢。 他不怕有人盯梢,泰然自若走上了江东门大街。 关门外至江东门都是闹市,叫江东门大街。大街两侧的小街巷,私营的秦楼楚馆甚多, 半开门的下等娼寮也充斥其间。 他无意摆脱盯梢的人,泰然自若像在逛街。 这是他返家必走的道路,家就在江东门大街的一条小巷内,出小巷西行三五十步,便是 他的盛昌栈号。如果他摆脱盯梢的人,便表示他心虚不回家了。 这条大街直抵中新河,河滨北面下游,便是新江关。 从上游来的客货船,不驶经大江,而从大胜关驶入新河,避免风涛之险,旅客在这里抵 埠入城。新江关以北,便是龙江关各私营船场所在地。 一面走,一面思索所看到的情势,颇感狐疑。 淡粉楼毫无异状,仅有几个江宁县的便服捕快走动。 按往昔教坊发生嫖客闹事的光景估计,至少该有教坊司的人员出面善后,出了命案,必 定封闭严加调查十天半月。 教坊司的执事人员隶属礼部,那可是中央级的单位,那用得著小小的江宁县,派几个捕 快处理? 江宁县的治安人员,十之八九他认识,江东门附近属江宁县,县的捕快只能管一些鸡毛 蒜皮小纠纷。 王千户那些镇抚司的人,却向济阳侯府的大小姐兴师问罪,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其中有 何阴谋? 阴谋与他无关,陷害贵戚名豪与名臣勋员,是锦衣卫的惯技与恶毒的勾当,平常得很。 早些年,绝世双屠联手,硬把名动天下,出身连中三元的解学士解缙拉下马。看光景,镇抚 司打算向济阳侯开刀了,文武通吃。 那也与他无关。可是,他涉入符大小姐的事,目击天地双杀星引起冲突的经过。 知道有人盯梢,他的警觉心促使他处处留心意外发生。 后面,盯梢的人近身了。 他想:好家伙,迫不及待呢! 两名大汉急走两步,左右一夹,两臂弯便被架住了,挽挟的力道极为强劲。 “到小街后说话,不许声张。”右面挟住他的大汉凶狠的嗓音低沉震耳:“不听话,先 把你揍得半死。走!” “咦!你……你们……”他的神情惊惶失措。 平民百姓碰上强梁,就是这副德行。 “闭嘴!” 不由分说,连拖带拉夹住他向右折入小街。 小街末端百十步外,就是杨柳依依、花木扶疏的莫愁湖南岸。那是中山王府的产业,湖 滨里内不许有民居,但允许民众在湖滨游玩。 两三里湖滨建有亭台花榭,是市民郊游的好去处,春日桃红柳绿,游人如鲫。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也颇感惊讶! 这些人好厉害,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找上了他。 右面挟持他的中年大汉,是在金川门外,跟在天地双杀星后面的两大汉之一,定然是双 杀星的心腹死党,很可能曾经荣任侍卫大汉将军,武功非同小可,难怪手上的劲道强劲。 后面,陆续有人跟来。 江东门附近,认识他的人并不少。扮甚么就得像甚么,目下他不可扮真正的弱者,江东 门龙江关新江关的蛇鼠,大多数好汉对他怀有五七分敬意。 一挺胸膛,他大踏步任由两大汉挟著走,不再惊惶失措,流露出混世好汉的气概。 湖滨游人甚多,三人在一座小亭止步,一些胆小的游客,惶然出亭走避,胆大的人,则 在附近好奇地旁观。 两大汉把他按在石桌旁的石凳坐下,一左一右落坐有效地控制他。 “我认识你。”中年大汉冷冷一笑,一双凶光四射的怪眼逼视著他,紧吸住他的眼神, 一眨不眨。 “哦!我……我对阁下也感到眼熟。”他眼中有疑云,也盯著对方的面孔看来看去: “只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的朋友很多,你……请教两位尊姓?” “早几天,在金川门外。” “哎呀!想起来了。”他像是猛然想起那天的事:“你们有四位大爷,与三个女人……” “你那时是旁观者之一。” “是的,我恰好经过,一时好奇……” “你好像住在这一带,出现在金川门外,未糜嘬得太远了吧?你去金川门干甚么?” “哦!我在江东门外船场有份差事,到金川门外的船场找同行洽商船务。那一带的船场 承建小船艇,彼此有生意上往来。本来是乘代步舟往返的,因为进城办事,顺便走一趟。两 位爷台找我……” “好像你与那三个女人同路,把你以后所见到的事好好从实道来。”大汉一直不让他把 话说完,也表示不想听无关紧要的废话。 “是这样的。她们的马跑得很慢,但我仍然跟不上,到了北崮山南坡,我便不容易看到 她们了,只看到一个老村夫,从路右的林子里钻出来,跟在她们后面,以后,便再也见不到 她们了。” “真的?” “任何事也与我无关,我是实话实说呀!不过……不过……” “不过甚么?”大汉沉声追问。 “那个又老又穷,点着打狗棍的村夫……” “我知道,那老汉也是旁观者之一……咦!你说那老汉是从路旁的树林钻出的?” “是呀!他是……是……” “是甚么?” “我有朋友知道这个老妖魔。” “老妖魔?”大汉眼神一动。 “那老妖魔在幕府山一带山边江畔,专做劫财劫色的勾当,已经活动了一段时日。本城 的好汉,对这老妖魔不算陌生,好像姓冯,他那根外表像竹子的打狗棍,其实是青铜铸制的, 厉害得很呢!” “原来是这个老混蛋,怨鬼冯翔。”大汉自言自语:“一定是小泼妇的保镖,难怪敢撒 野。” “你说甚么?”他故意假装听力不灵光,没听清对方喃喃自语的话意。 “你能知道这个老鬼的底细,证明你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混得很有成就,我们正用 得著你这种人才。把你的姓名住处告诉我,我会派人找你。” “别抬举我啦!我可是安分守己有正当行业的人。我不懂甚么叫混,只不过朋友交得多 些而已。请不要找我,我的活计忙得很……” “甚么?你敢拒绝?”中年大汉冒火地拍凳而起。 “我有我的生计……” 中年大汉一把揪住他的襟领,哼了一声,手一抖,把他提起、摔出。 那天在金川门外,天地双杀星四个人,虽然穿了便装但佩的却是绣春刀。这种刀,京都 人士都知道代表甚么身分。 锦衣卫将爷提出的要求,平民百姓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拒绝反抗?那天在城门口大道 上,他们就敢公然挥刀向符大小姐行凶。 砰一声响,他被摔出丈外,背部着地滚了半匝,中年大汉手上的劲道可怕极了。 他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第二名大汉一闪即至,大手一伸抓住的背领。 一声怒吼,他旋身回头反扑,铁拳乱飞,居然有章有法,一阵暴响,他在大汉的胸腹连 捣十余拳,速度像狂风暴雨,力道也不轻,紧迫贴身攻击可圈可点。 大汉居然有点手忙脚乱,仅封住四五拳,退了五六步,而且没抓住回敬的机会,虽然对 落在胸腹的快拳毫不介太息。 最后封住他的右小臂,把他震出斜冲丈外,总算摆脱他的纠缠,拉开安全距离。 “咦!你这混蛋手脚真快。”大汉大感脸上无光,也大感诧异:“我要把你打得半死, 弄到天牢快活。” “甚么?天牢?”他大惊失色,惊恐的神情装得极为神似,转身便跑,奔出亭外草地。 跑不了,中年大汉已先一步堵住他的进路。 “跟我当差,不然剥你的皮。”中年大汉伸出大手,盯著他怪笑。 退不了,身后第二名大汉近身了。 右首丈外,幻现一个长衫飘飘虬髯如戟,像貌极为威猛的中年人,手中居然有一把尺二 长的怪摺扇,扇骨像是牛角制的,黑褐色有淡白纹路。 “康福,你要干甚么?掳人为奴?”中年人沉叱,怪眼中冷电湛湛:“你知道这是甚么 地方?哼!” 这里是中山王徐家的产业,市民休闲游玩的地方。 “这……贺二爷,不……不关你的事。”中年大汉看清了来人,凶焰尽消,但口气仍然 强硬。 “是吗?好,我去见魏国公看他怎么说。”贺二爷冷冷一笑:“但最好把你们一起带 去。” 徐达死后才封中山王,本爵仍是魏国公,子孙世袭的是公爵而非王爵,但京都人士一直 就以中山王称呼徐家的继承人,以表示尊敬。 目下的魏国公徐钦,是徐家的第三代继承人。 袭爵后的第四年(永乐九年),与四位功臣贵勋在京都横行不法,被永乐帝下诏勒令四 个不肖子孙,各自回家幽禁闭门读书。 徐家的府第在莫愁湖,圣旨虽然说幽禁读书,其实是自由的,只不过不再出现在城中的 中山王府而已,在官场交际上,他也被禁止参予。 除了皇帝,没有人撼动得了徐家的人。 永乐帝是徐钦的大姑丈,徐家不但是功臣,而且是名实相符的国戚,锦衣卫也不敢在徐 家的子弟面前充人样。 要被弄进中山王府,想出来可就难了。 徐钦与几位公侯世袭子侄,一度曾称霸京都,性情凶暴怪僻,但颇有正义感。在王府的 风景区撒野,肯定会惹得王爷火冒三千丈,府中的家将家丁也不会甘休。 “贺二爷,何必呢!”中年大汉康福口气不再强硬:“我只想网罗这种有些本事的混世 蛇鼠,替官家办事而已。这人其实并无大用,任眼线或可胜任,平时他跪下来求我们录用, 我们也不屑理会呢!告辞。” “哼!”贺二爷抬手送客。 康福的目光,落在出现在亭中的一位书生身上,眼中有疑云,离去时多次回头向书生注 目。 是一位真正的书生,因为除了穿的青儒衫之外,头上也戴了儒巾,只有在府学或国子监 就学的士子,才配穿戴这种儒衫儒巾。 看年纪,似乎不像士子,十六或十七八少年郎,怎配入府学或国子监?玉面朱唇风流俊 逸,很可能是贵戚名豪的纨绔子弟。 书生背著手,站在亭栏后注视著打交道的人微笑,目光在李季玉身上停留次数多,似乎 对打架颇有兴趣。学舍中学员必须练弓马刀枪,文武全才,所以如果看到士子们掳衣打架争 意气,不足为奇。 赶走了两大汉,贺二爷向书生打手式。 “试试他,贺叔。”书生含笑说。 “好。”贺二爷也含笑应陪,踏进一步一扇斜挥,敲李季玉的右臂,速度快得难见实影, 劲道似乎有限,仅速度快而已,信手挥敲轻描淡写。 一声惊叫,李季玉斜退八尺,右手抬不起来了,不等马步稳下,猛然冲上左拳待发,像 激怒中拚命,要争回一口气。 贺二爷淡淡一笑,摺扇前伸等候他冲上,如果挡不开扇,休想冲入挥拳攻击。 他在扇前仰面下挫,双脚前滑,出其不意绞住了贺二爷的右脚,身躯躺下急滚。 贺二爷一惊,倒纵而起。 他的双脚,像是绞住了铁柱,铁柱上抽,反而把他的右靴子带得脱脚飞起,绞势落空。 “哎呀……”他惊叫,虎扑而出,拾回跌落的靴子,一蹦两丈,飞奔而走。 “很不错,可派用场。”书生说:“贺叔,派人查他的底。我缺乏精明的布线人手,这 人不错。” “好的,愚叔替你张罗。”贺二爷举起摺扇,向西面游人众多处挥动,打出了一串信号 李季玉其实并没远走,躲在远处一株大柳树后,留意贺二爷和书生的举动,也看到游人 丛中,有三四个人从他逃走的方向窜走如飞。 是追赶他的人,书生另有保镖。 “这个姓贺的来头不小,锦衣卫的人也怕他,是何来路?”他自问:“我得留心提防意 外,可不要在阴沟里翻船。这位贺二爷武功深不可测,将是一大劲敌。” 人与人之间,初次见面,第一印象极为重要,他对书生和贺二爷的好感,印象颇为强烈。 心中一动,他联想到昨晚春华院,替他付一百两银子缠头资的神秘少年公子爷,会不会就是 这位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 他重新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 李季玉是江东门小有名气的*象少,毫不介立息有人跟踪盯梢,只要向普通的蛇鼠打听, 便可查出他的根底。 他本身不是混口食的混世蛇鼠,但与蛇鼠经常一起厮混,因此他的盛昌栈,从没受到蛇 鼠的干扰。 盛昌栈规模不大,算起来只是一家小有规样的加工厂,厂房也不大,出产的船具不需大 仓房安置,比起那些拥有广大厂房的船场,他的盛昌栈简直不成气候。 他孤家寡人,在栈号不远处的小巷,买了一座两进一院士瓦屋居住。 屋中的设备简陋,家俱简单,平时很少在内住宿,经常以采购名义在外地走动,不时在 城内外花天酒地留连忘返。 这座房舍,只是他的歇脚站,功能还不如客途的小旅舍。 启锁开门便是堂屋,平民房舍谈不上格局。 掩上门,却不上闩,拖条长凳顶住门,进入后面的院子,俐落地在灶间生火烧水。孤家 寡人生活简单,灶间的用具少得可怜,出了巷口便可在街上小食店,解决三餐民生问题,没 有下厨调理膳食的必要。 小巷的房舍几乎全是连楝式的,不可少的是前门和后门,其他甚么侧门院墙偏屋两厢全 免了。 想登堂入室,如果前后门关闭,就只有跳上瓦面,从小院子跳入一途。小院子也叫天井, 从檐日往下跳,丈余高而已,任何一个鼠窃也能上下自如。 大白天近午时分,小巷内行人往来不绝,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往屋顶跳,怕惊动街坊被当 成贼。 片刻,前面传来长凳倒地声。 长凳搁得极有技巧,门一动就倒。 他笑吟吟捧著盛茶具的托盘出堂,对堂中出现的不速之客没感到惊讶。 两个少年书僮,站在门内盯著倒下的长凳发呆。 “把凳子扶起拖过来坐。”他将茶盘放在八仙桌上笑容可掬:“你两个小孩子从城里有 耐心地跟来,累不累呀?我这处蜗居简陋,孤家寡人无物待客,总算有茶招待。我喜欢喝茶, 茶具是唯一精致的器具。” 两位少年书僮俊秀的脸蛋通红,红到脖子上去了。 青天白日闯门被发现,又羞又窘手足无措。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这两位书僮是跟踪的人,而且,他知道两书僮的身分。 “你好厉害!”那位瓜子脸书僮拖来长凳,由同伴安置好:“我轻轻一碰门,响声就吓 了我一跳。原来你知道我们要来,凳的搁法神乎其神,任何神偷也破解不了。” “我家里没有甚么值得一偷的,江东门一带的大贼小偷都知道。”他斟茶,茶色碧绿清 香扑鼻:“我姓李,李季玉。两位是……” 他坐在主位,两书僮并坐在客座,每人送上一杯茶,热腾腾不能马上喝,只能先嗅茶香 “我们问过巷口的一位大嫂,她称你李三爷。我们跟来不算冒昧,专诚来道谢的,你知 道我们,是吗?” “我这种狷狂的年轻人,手中有几个钱,朋友的品流也复杂,所以平日是很警觉小心的。 在京都的人,甚至整个江南地区的人,碰上家破人亡的机会甚多,能过一日好日子就过一天, 天知道那一天灾祸临头?所以,我知道你们在跟踪。抱歉,我不认识你们。” “你在金川门外,曾经目击镇抚司的密探向我们挑衅,曾经见到怨鬼冯翔暗算我们……” “哦!原来是三位小姐中的两位。”他拍拍脑袋装腔作势:“失礼失礼。老天爷,两位 小姐这种打扮……” “我姓符,小名晓云。那是我的侍女秋菊。谢谢你从怨鬼的魔掌中救了我们……” “慢著慢著。”他打断符晓云的话:“符小姐,你一定弄错了,我承认我练了几天弓马 拳棒,本来就是列名的壮勇不得不练,和一些泼皮打架还能胜任,那有本事救人?那天躲在 人丛中旁观,你们乘马走了,我也随后动身前往上元门,以后没发生任何事呀!” “你就是那个蒙面人,错不了的。”符晓云嫣然一笑:“以前我不敢断定,今天证实 了。” “你真会说笑。”他泰然自若喝了杯中茶:“救人是好事,怎会蒙面行事呀?我看你斗 那两个密探,剑光飞腾气吞河岳,要加害你的人,一定比你强,我那有勇气救你?你看错人 了。” “那个叫康福的密探,可以将人摔得半死,你不可能背部著地即横滚跃起,除非你比他 高明。那位叫贺二爷的人,扇伸出你便同时挫倒,而且用脚反击,配合得像你们两人事先曾 经套招演练,那是超一流高手也难以办到的事。李兄,你就承认吧!是不屑接受我的道谢 吗?” “符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我被欺负急於逃走是事实,现在还感到浑身都 在疼痛。”他等於是否认格斗的事:“有人道谢,是值得欣慰的事,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 厚著脸皮接受。天色近午,两位小姐肯否赏脸让我作东,请两位午膳?大街的蒋州酒楼菜肴 不错,鱼鲜更是可口,如何?” “这……” “我知道你是名门闺秀,平时我那敢高攀。蒋州酒楼高尚清洁,是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 酒楼,你们又是男装,不会有人辈语流长的,放心啦!我是诚心邀客。” “那就先谢你啦!”符晓云迟疑的神情突然一扫而空,欣然应喏:“这几年在北京,吃 的不是牛就是羊,甚至吃骆驼肉,实在令我这江南人受不了。我真不明白,驼峰名列八珍之 一,那种东西怎么能称八珍?” “那就请你尝鱼鲜,保证你大快朵颐,这就走。”他喝乾杯中茶:“呵呵!八珍中的猴 脑,你要是敢吃,我算是服了你。” ◇◇◇◇◇◇◇◇◇ 蒋州酒楼有三间门面,楼上三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沿江的大官商多在此楼应酬,官商 勾结的交际皆在此进行,是公开的秘密。 午间酒客不多,只有一些富户和友好小聚而已。 等到华灯初上,酒楼前便热闹起来了,车水马龙贵客盈门,连城内的豪门人士也出城光 顾。携有女眷的人不需耽心抛头露面,每一座厢皆具有良好的隐密性。 三个人只能小酌,所以在楼下就席。 店伙计认识李季玉,替他们张罗几味精美的可口时鲜,一壶淡淡的女儿红,上酒楼应该 有酒意思意思。 符大小姐是将门虎女,喝一两小杯女儿红不会有问题。有酒便於交谈,他们不是为了吃 喝而上酒楼的。 李季玉不想触及敏感的话题,他与京都的贵戚名豪毫无往来,避之唯恐不及,身分地位 是一天一地,在意识型态上几乎是对立的,极力避免与贵戚名豪有关连。 这些贵戚名豪其实并不好过,彼此之间长期权力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伴君如伴虎,暴 起暴落旦夕京华。 今天大权在手锄尽异己,明早可能全家老少上了雨花台刑场,女眷送入教坊司,府第易 主永世不得翻身。 谈些京都逸闻,避免提及自己的事,气氛融洽颇为投契,京都的轶闻是最好的话题。 “锺山改名为紫金山,以前曾经叫蒋山,所以萨都蛮的词上说蒋山青秦淮碧。”他的话 锋转入这座酒楼:“隋朝这里改称蒋州,东主取名为蒋州酒楼是有典可稽的。据我所知,本 地的人好像在十几种历史地名中,最喜欢的是金陵。秦始皇用埋金积陵断这里的龙脉,但这 里依然是好几个皇朝的帝都,龙脉难断;龙脉若断若续不是好现象,因此在这里建皇都的皇 朝寿命都不长。 当今皇帝迁都北京是早晚的事,他是真武大帝转生的大神,北方是他的天界封疆,在南 方会被火德星君克死,早走早好。你不会在京都久住吧?何时北旋?” 朱元璋是南方人,认为自己天赐火德,国号取与火有关的“明”。军队穿一面火红的鸳 鸯战袄,建都在江南。 永乐大帝封藩在北方,自以为天具水德,自命是真武大帝的转世化身,北方属水南方属 火,他不宜在江南旦夕受火的煎熬,回真武的北方便可安享江山,所以在登基的第一年,便 改藩地北平为北京,用意就是作迁都的准备。 可惜他有生之年,虽在永乐十九年改北京为京师,廿二年便死在南京,遗憾地长眠,不 曾住进北京的紫禁城登上龙座。 后来的正统皇帝刚正式迁都搬进紫禁城,南京的皇城便几乎被火德星君烧光,此后仅改 建了几座小宫殿,往昔雄伟的皇宫从此沦入历史灰烬中,已非本来面目了。 “我回京都是我娘的主意,要我看看是否可以搬回来。爹已经退休致仕,回来南方养老 也算是叶落归根。”符晓云对自己的动向无意隐瞒,娓娓道来把他当成可信赖的朋友:“我 的故乡在江对岸的全椒,建都时住在大功坊方孝亲巷。” “呵呵!距中山王府不远嘛,你们家也是功臣呀!或者该称开国功臣。” “你别笑。”符晓云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祖父的事,我爹才是永乐朝的功臣。当年渡 江在对岸浦子口血战,我爹随同世子朱高煦,杀得中山王徐辉祖几乎丢盔落马。皇上登基, 把曦园赐给家父,我娘才从北平迁来。 只住了四年,我九岁,皇上要在北京安排一些自己人,我家又搬到北京。这几年中,我 只回来了一次,京都对我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京都很乱,公侯将相朝不保夕,何必搬回来冒险?赶快回北京吧!离开可保平安。” 他好意相劝。 “可是……” “他们已经注意你了,你没嗅出危机吗?绝世人屠即将随驾凯旋返京,王千户肯定会狠 狠地攀咬你出口恶气,你受得了?” “他无奈我何,锦衣卫那改良品种疯狗其实并不疯,疯狗会乱咬人,他们不会,只会择 人而咬,绝不敢咬我家的人。”符晓云语气显得信心十足:“狂吠几下示示威,用意是警告 我家不要干涉他们的不法勾当而已。我不想管他们的残暴勾当,也无此能力,他们不会把我 当成威胁,他们知道,真要惹火了我,将有百害而无一利。哦!你听说过京华女魅这个人 吗?” “京华女魅?没听说过。京华,该指京都,我是京都人,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听谁 说的?”他是老京都,第一次听到这种饱含邪味的绰号,颇感诧异。 “这……昨晚闯入淡粉楼,行刺王千户的蒙女刺客,就叫京华女魅。” “不要捕风捉影人云亦云。”他说:“昨晚女刺客大闹淡粉楼事十分可疑,真假如谜。 王千户踢死一位可怜的粉头,已证实确有其事。至於蒙面女刺客杀了几个爪牙的传闻,真实 性不高。我走了一趟,淡粉楼不像曾经出过重大命案的现场。如果确有其事,走狗们不闹翻 天大捕疑犯才怪。他们到你家找你,指称你是疑犯,也不像大逮捕的徵兆,虎头蛇尾目的是 示威造势,没有监国皇太子的令旨,他们岂敢到你家撒野?” “李兄,我的确在西关,见过京华女魅,武功很了得。”符晓云无意中透露了天机: “口气大得很,连张大仙张三丰她也没放在心上,要和威震京都的千幻修罗分庭抗礼呢!” “哦!野心不小。”他淡淡一笑:“这表示这位京华女魅,是最近在京都出现的魔道新 秀,所以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明白了。” “你明白甚么?” “昨晚你为何出现在西关?” “这……这……”符晓云期期艾艾,不善说谎的人就是这种窘态。 “不会是穿书僮装吧?” “这身书僮装是买来的。” “你胆子真大。” “在北京我郊游通常穿男装或骑装。” “今天我请你俩午膳,只需二两银子。你昨晚花了一百两银子,真大方,谢啦!”他向 符晓云做鬼脸,符晓云连脖子都红了:“幸好我忙得很,无暇著手查那位少年书生,查也无 从着手。” “受人之恩不可忘,我一直就在留心救我的蒙面人。”符晓云回避他的目光羞笑:“说 来也真巧,三天前偶然在清凉门看到你,认出你曾在金川门看热闹,你的身材和穿章,极为 类似那位救我的蒙面人,所以……” “所以调查我的根底,做出替我付缠头资荒谬绝伦的糗事。呵呵!今晚把你拖到春华 院……” “你……你你敢……” “好啦!不逗你啦!你这侯门千金不知天高地厚……” “李兄,你是否对贵戚名豪有反感?”符晓云伸手按住他取酒杯的手,脸色流露出不安。 “那怎么会呢?”他抽回手,轻拍符晓云的掌背坦然微笑:“各人头上有片天,这世间 必须有各种人,扮演各种角色。有些人息息相关,有些人水火不容。人生如戏,曲院里的姑 娘们,天天演元曲杂剧,剧中人反映现实人生,是否与观众有关,观众心中有数。 贵戚名豪有他们的生活圈子,与我毫不相关,不相关就形同陌路,反感好感无从产生。 今天你我一见如故,不牵涉世俗的利害,明日是否有机会重聚话家常叙见闻,谁也无法预料 的事。 你做你的功臣世家将门虎女,我依然是为生活奔忙的小市民,绝不会发生我请你吃一顿, 明天要在你那里讨些好处的卑劣事。一般说来,像我这一类看得开的人,通常不会攀龙附凤 奔走於权贵之门。哦!你与京华女魅交过手,是吗?” 及时另起话题发问,技巧地撇开了敏感的话题。 要说他对贵戚名豪没有反感,那是违心之论;至少,目下他与卑鄙恶毒的权贵,正在作 以生命投注的斗争,与坏权贵有致命的利害冲突。 济阳侯是功臣,职责所在没有好坏之分,没藉权势作威作福,而且远在北京。 在他的眼中,已经算是大好的贵戚名豪了,所以对符晓云有好感,也的确欣赏这位侯门 小姐的作为,印象极佳,那天的马上英姿,留给他的印象十分鲜明。 “没有,我尊敬她行剌的作为。”符晓云说:“她用重掌狠腿进攻,像头母老虎,我不 便回敬,真要反击,我有胜她的信心。李兄,你一定练了内功……” “哈哈!一天到晚为生活而奔忙,为酒色财气卖命,那有闲工夫练甚么功?靠武功吃饭 会饿死的,你以为我会这么笨。普通的拳棒武技相当有成就,但不想逞强,风色不对就逃, 我逃的技巧很了不起呢!” 邻桌来了四位食客,其中一位大汉丢下同伴,向他这一桌走来。 “小李,我正要找你。”这人是胡二哥,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托的事, 我查出结果了,是从工部的朋友处获得正确消息。” “哦,辛苦你啦!结果……”他也放低声音。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胡二哥,说啦!结果是……” “确是被镇抚司衙门接走的,全吞了。紫檀木已卖给太仓县的一位木材商,伽南香进了 王……的库房。今早传出消息……” “我听说了,几百斤伽南香材,被千幻修罗搬走了,附带搬走了大量的金珠宝玩。”他 叹了一口气:“我算是丢掉了一笔好买卖。他娘的,千幻修罗这混蛋大发啦!他到底去了多 少人?几百斤伽南香,值几百斤金子,王将爷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他把渡洋船的十九个人全部活埋了,这叫做报应哪!你有客人,不打忧你了。我 和那边的三位朋友有事洽商,以后咱们再设法到画舫聚会。” “你忙你的。” “李兄,抱歉,我无意偷听,仍然听到你们的谈话。”胡二哥一走,符晓云讪讪地说: “你们的话声音不小,我总不能掩住耳朵呀!你们在说王千户。” “其实这并不是不许谈论的秘密。千幻修罗昨晚光临王家,以王千户踢死粉头作报复藉 口,大开杀戒劫走价值万金的财物,今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啦!奇怪,千幻修罗难道昨晚恰好 在淡粉楼?报复真快呢!这恶魔真不简单,厉害!” “唔!会不会是京华女魅做的案,嫁祸给千幻修罗?”符晓云黛眉深锁:“她是四更天 从水门入城的,片刻便可赶到王家。但是,仓卒间她有充足的人手搬财物吗?” “不可能是她?”他肯定地说:“她既然要和千幻修罗分庭抗礼,必须打出名号竞争, 冒名作案,反而助长千幻修罗的声势,她能得到甚么?不要再谈他们的是非,毕竟与我们无 关。膳罢我送你们回城,顺便到朝天宫大街找朋友讨口信。” “有空我来找你到幕府山游玩,走远些到燕子矶,欢迎吗?”符晓云满怀希冀笑吟吟提 出邀请。 “老天爷!你以为我也是豪门大少?”他等於是拒绝了邀请:“豪门大少只会靠父母余 荫,斗鸡走马逍遥自在。早些年洪武朝,他们白天踢球晚上赌马吊,不在乎朝庭禁令,被抓 住不少人砍头,不怕死的人暗中仍在玩,因为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这种百姓小民,得 为生计干活呢!而且我也很少在家,找不到我的。” 踢球,也就是个人表演或团体竞技的足球,卫所的军爷尤喜此道,当然与现代的足球不 同。那时卫所军为玩足球,把日常的操练全荒废了。 朱元璋深痛恶绝,下圣旨严禁,仍然有人照玩不误,抓了一些官兵砍头正法,始终不能 禁绝;直至晚明,民间更为风行。 在晚明的小说金瓶梅中,西门庆就是此中的踢球高手。 马吊也就是早期的麻将,风行一时禁不胜禁。 “你……你不喜欢我吗?”符晓云大感失望。 “别孩子气了,大小姐。不喜欢你,我会请你上酒楼聊天?你不觉得我们相处得像好朋 友吗?如果你想游山玩水,有机会我前往尊府邀请你,怎样?” “一言为定,我好高兴。”符晓云欣然娇叫。 其实这是婉拒的客套话,符大小姐却信以为真了。 ◇◇◇◇◇◇◇◇◇ 进城在黑廊街口分手,李季玉须往北走,挥手说声再见,目送两女转过街角,转身大踏 步离去。 两女重新出现在街角,盯著他昂然而去的背影发呆。 “他就是那个蒙面人。”符晓云肯定地说:“他为何不承认?” “小姐,难道你不明白吗?”侍女秋菊年长一两岁,侍女与外界的接触面广些,说的话 显得老练:“他对自己的身分地位相当满足,无意与贵戚名豪任何瓜葛,不想惹麻烦,所以 他说京都的公侯将相朝不保夕,劝小姐回北京。小姐,你见不到他了。他确是那个蒙面人, 但你不能逼他承认。” “我们明天到他的盛昌栈找他。” “他不会在盛昌栈的。” “这……”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许胡说。”符晓云一跺脚,转身举步:“我不喜欢酒色之徒,他就是酒色之徒。” “仅为了感恩之心而向他道谢?” “没错。” “小姐……” “你烦不烦呀?”符晓云扭头红著脸叱喝,脚下不停。 “好,不说。”秋菊掩唇偷笑:“咱们北京人说:骑著驴儿看唱本,走著瞧。” “你是鬼的北京人。”符晓云用带凤阳腔的官话说。 ◇◇◇◇◇◇◇◇◇ 沿小街东北行一两百步,便拆入朝天宫大街南段。 朝天宫大街颇为宽阔,南段市肆林立,车水马龙,算是商业区;北段更宽广些,但店铺 却不多,间或有高楼大厦,或者各种官署的衙门与住所。 朝天宫占地甚广,殿堂金碧辉煌,大殿前的广场辽阔,石牌坊巍峨壮观,皇帝敕建的宫 观不同凡响。 这座宫是皇家习礼所,名义上由僧、道录司经管,实际上管理的单位甚多,形成多头马 车。 礼部、鸿胪寺、教坊司、太常司……警卫不但有五城兵马司负责,甚至有亲卫军不时莅 临巡逻。闲杂人等除了定期开放民众拜祀日之外,禁止接近或游荡,一旦有官员集体前来习 礼,宫四周必定戒严。 每年,皇帝必定来拜祀一次,所以街北段特别壮观,衔接皇城的西华门外御道,也与大 功坊大街相通。 南段很少有大官往来,商业区行人摩肩接踵。 他沿街右大踏步北行,远远地,朝天宫巍峨的殿堂在望。 经过一家香烛店,刚感到诧异,这家大香烛店为何不开门营业?身后有人哼了一声,便 被人挟住了。 一而再被人在大街挟持,实在不是滋味。 “进去!”右面挟持他的人沉喝。 店中门拉开了,配合得恰到好处。 他心中叫苦,这次难以过关。 门内有五六个人,其中有天地双杀星。 后面挟持他的共有四个人,紧跟在他背后的人是叫康福的大汉,在莫愁湖畔单手抓起他 摔飞出丈外的高手,镇抚司有名气的秘探。 像一群狼拖逼一头老羊,连揪带拖把他推至店堂,砰一声背部被抵压在墙上,噗噗两声, 大拳头在他的肚腹捣了两记重的。 “哎……”他号叫,双手抱腹坐倒在墙根下。 “就是这个人?”天杀星盯著他向康福询问。 “就是他。”康福欠身答:“属下已经派人清查过了,他是江东门盛昌栈三个小东主之 一,叫李季玉,在城外颇有名气,不少混世蛇鼠与他往来,经常往教坊曲院花天酒地,打架 赢多输少,是个人才。属下试过他的身手,他应该算是二流的。” “唔!二流的人有用吗?”天杀星冷笑:“外表还算个人样,也许好好训练……” “长上,咱们用不著训练他挥刀舞枪。这小子可算是超级的蛇鼠,各方皆吃得开的豪少, 消息灵通有见识。就凭他一眼便看出怨鬼冯翔的底细,就可派用场,一定比咱们的眼线管 用。” “唔!对,对。”天杀星重新审视他,像在审贼:“你叫李季玉?” “是……是的。”他回答得有气无力,脸色泛青,那两拳大概让他吃足了苦头。 “那天你在金川门外,曾经看见怨鬼冯翔跟在那三个小女人身后,对不对?” “小的不……不知道甚么怨鬼,只知道是一个肮脏的老……老花子,那根打狗棍是…… 是铜铸的。用来打……打狗,一打就死。” “打狗?那老鬼棍中藏有毒针。你说,曾否见到那老鬼,与那三个小女人走在一起?走 在一起,便可证明他们是同党。”天杀星大而化之地盘问。 “小的没看见,小的走通向江滨的路,他们入山。诸位将爷,不……不关小的事。” “我们是镇抚司的人。” “小的知……知道。请……将爷开恩,不……不要把小的押……押入天牢。” “你配进天牢?去你的!”天杀星笑骂:“我们需要眼线人才,外地府州需要更多人手, 你熟悉京都,而且小有局面,替我们办事,保证你有好处。你那间小栈号,一年赚不了三两 百银子。替咱们办事,说不定一天就可分得一千两银子。” “小的不……不是做眼线的料……” “闭嘴!你敢拒绝?”天杀星大喝。 “小的……” “你如果拒绝,那就进天牢。” “小的栈号工人三四十,他们要赚钱养家……” “我替你封了,哼!” “将爷开恩……”他心中一凉,暗叫不妙。 这混蛋要封任何一家栈号,一句话就够了。 “时辰到了,咱们走。”天杀星不理会他恳求,向爪牙下令:“把这小子带著,回去再 说。” “遵令。”众爪牙同声应喏。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有栈号拖住腿,能跑却不敢跑。有家有业,等于被家业捆住 了手脚。 有三个人押着他,大概知道他手快脚快,必须把他看牢,而且得贴身随时可出手对付他, 不让他有机会溜走,把他当成需人看管的轻刑囚犯。 出发时共有十八个人,全穿了便衣,挟了用布裹住的绣春刀,革囊铐链捆绳栓在腰间, 外衣掩盖不着痕迹,显然是捉人行动的队伍。 越过朝天宫,进入北街,甚么事也没发生,仅引起一些行人注意,因为十八个人分两路 鱼贯而行,脚下沉稳而且步调整齐。他是唯一步调错乱的人,走在两路行列的中段。 北行百十步,行人少了许多,街道广阔,两侧行道树遮天蔽日,房舍以有庭院的大宅居 多。 迎面来了两行健马,约有廿匹左右,骑士穿了鲜明的红色制服,佩绣春刀,有些举着旗 帜,有些挟着用手挡人戳人的长型狼牙棒,或者驱赶人的长皮鞭。 骑军后面,是双骡拖曳的三辆囚车,和用一马拉动的五辆单人囚笼车。大囚车的囚笼可 装十余人,小囚车仅囚一名犯人,是押解有身分的人或主谋份子的专用囚车。 天地双杀星十八个人,在一座大宅前止步,两面一分,发出一声长啸。 街对面的巷道,涌出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飞奔而出堵住街两端,立即响起锣声,开始驱 赶行人,禁止通行,街上行人纷纷走避。 对面的大宅院门大开,一群甲士拥簇着穿千户军官服的王千户王谦,以及一群不三不四、 服装形形色色的人,大踏步向这一面走来。 天地双杀星十八个人,在大喝声中行军礼迎接。 骑军到了,囚车也到了。骑军下马列阵,囚车驻在院门两侧。门外的动静异声四播,宅 内的人早已知道了。 满面横肉高大狞猛的王千户还没接近院门,院门便拉开了,抢出十余个人,看清大踏步 向院门走的王千户,所有的人皆大惊失色,列阵的军伍与囚车,更吓掉他们的三魂。 两名甲士抢先几步,扬鞭大喝:“进去!” 甲士、骑军、便衣密探……一涌而入,大宅大乱,前后大封锁。 李季玉不配随着走动,被推入门房的小屋,有一个人看守着他,门外不时有警卫走动, 全宅戒备森严,他想走也走不了。 门房在院门楼侧方,距里面的厅堂内院远着呢,里面到底发生了些甚么事,他不可能知 道。 他对跟在王千户身后几个不三不四的人,不算完全陌生,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为何在 此地出现?有两个人他印象十分深刻,他早就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他,在这两个人面前, 他没有地位。 第一个生了一双死鱼眼,半百年纪头发几乎全白了的青衫中年人,是镇抚司的密探三头 之一的白无常常天禄,一个血都是冷的冷血恶魔。 另一个也是中年人,脸圆圆身材已发福,满脸奸笑其实不笑的平江土地沈文度。 沈文度是第一大财主沈万三的儿子,沈万三被充军,亿万家财被没收,人丁星散,家小 迁回苏州。 原籍苏州的家产名义上抄没了,但秘密窖藏在太湖一座湖滨秘宅的财富,幸而没被发现, 仍有追逐权势的本钱。 永乐帝登基之后,他不时在京都出现,起初不敢公然活动,渐渐从黑暗中走出太阳下, 在公卿权贵之门走动。但多数时日在苏州出面,与开府苏州的镇抚司衙门走得很近。 锦衣卫设在各府州的衙门,共有十四处之多,后来增至十七所,直至京师北迁,才撤掉 各所,仅留下南北两镇抚司。 沈文度与绝世人屠纪指挥使勾结,提供财色的消息,这已经不是秘密,双方合作七八年 了。京都、镇江、苏州、杭州,那些达官贵人豪门大户,家藏了些甚么异宝奇珍,那家的小 姑娘美丽可爱,他了然于胸,所以称平江土地。 他有许多蛇鼠可用,可说是真正的无所不知人间土地,由他提供消息,绝世人屠则负责 出面灭门抄家,所获的珍宝美少女,二一添作五均分。 李季玉昨晚就知道,王千户在淡粉楼招待沈文度,那不关他的事,所以毫不介意。 沈文度不该一同出马的,不该出现在锦衣卫捉拿罪犯的队伍中,公然出面出动,胆子未 免太大了。 “这个吏部考功清吏司员外郎,油尽灯枯走完了一生富贵路。”他心中叹息着说。 他知道这家大宅主人的底细,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员外郎上官栋,任职吏部十年,从司务 厅的司务干起,短短的十年,由从九品升至从五品,很可能有升侍郎的希望。这座大宅,街 坊称之为上官大宅,也叫上官员外宅。 官场的事与他无关,他只留意大奸大恶的底细,这位小官上官员外郎是好是坏,他毫无 所知。 看情势,这里将有一个时辰以上的逗留,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探索今后的处境以便应付。 看守他的大汉对宅中的动静漠不关心,坐在凳上倚壁假寐,连鞘的绣春刀搁在膝上。如 果他想夺刀,估计中应该手到刀来。但他不能夺刀突围出困,还不是最后关头。 “喂!军爷。”他懒散地倚壁半躺半坐,不再流露焦灼的神情:“其实用不着看守我, 我不会逃走。你们一定是捉罪犯抄家,抄家可以顺手牵羊发财,你为何不去?去晚了甚么都 没有啦!” “轮不到我这种小兵发财。”大汉张开双目瞪了他一眼:“珍宝金银这次全得交出,作 为补偿千户长的损失。昨晚千户长家中,被千幻修罗劫走了价值十万的财宝。” “哦!是为了被劫,才来抄这位官员的家作补偿?” “废话,抄上官员外郎的家,半月前就已定案,家产必须充公,财宝临时决定归千户长 所有。” “咦!一个员外郎家中,能抄出多少财宝?!京都这种坐衙的小辟多如牛毛,能抄出多 少油水?” “你不懂。”大汉大概想卖弄见多识广的能耐,口没遮栏:“这小官管考功,内外官员 的考绩操在他手中,重要的是,早年他是御史陈瑛的同党。知道陈御史吗?” “盖世屠夫陈瑛,我当然知道。三年前我的盛昌栈开张,恰好是他一门老少在雨花台斩 决的同一天。他在九年中,几乎杀光了火烧鬼皇帝的文武遗臣。我明白了,上官员外郎得了 不少好处。” “对。他暗中替陈御史搜集各遗臣的罪证,所以分得不少好处。上月有人查出他藏有四 件宝物,上上一个原主是财神沈万三被抄没的无价至宝,所以,他才有今天,或许是报应 吧!” “哦!难怪沈万三的儿子来了。”他恍然:“沈万三的聚宝盆,已经埋在聚宝门下,还 有甚么无价至宝流落在上官家?” “听说是照妖镜、夜明珠、鱼肠剑、碧玉玲珑灯。到底是啥玩意,要看了才知道,可惜 我没有看的机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深深叹息:“消息传出,千幻修罗很可能又去找他。沈万 三的聚宝盘,带给他抄家充军几乎灭门的大祸,遗下的宝物仍在为祸人间。喂!贵上打算如 何煎迫我?” “要你替他效命,简单明了。” “如果我坚决拒绝。” “死路一条。”大汉毫不婉转含蓄:“我们的要求,敢拒绝的人下场是肯定的。” “我可能在走霉运。”他愁眉苦脸:“走了一趟金川门,看到了不该看的事,与闭门家 中坐,祸从天上来差不多,真是岂有此理。” “这叫做能者多劳呀!如果你没有本事,不是能派用场的地头蛇,你跪在地上磕一万响 头,也休想被我们录用呢!你该向老天爷叩谢,这可是发财的大好机会。我从金吾右卫调至 锦衣卫,派至镇抚司三年半,就拥有三百亩田一座庄院。” “他娘的!我开盛昌栈三年,苦得要死,还赚不到一百亩田,更别说庄院了,连住处也 破破烂烂,值不了廿两银子。你们军爷的日子真好过哪!” “只有锦衣卫的人才有发财的机会,连金吾卫的人也苦得要死穷得要命。别向我诉苦, 该怪你命中注定的。现在你开始走运了,千万不要蠢得放弃。”大汉好意地相劝:“做眼线 虽然有凶险,但也可以自辟财源,说不定一天就可以捞千百两银子,能昧着良心发财更多更 快。” “我会考虑接受你的建议,谁又不想发财呀!他娘的,难怪雨花台天天都有人头落地。” 他悻悻地发牢骚。 ◇◇◇◇◇◇◇◇◇ 犯人押走了,只留下几个拷掠追赃。 上官员外郎的犯罪事实有三项:一是接受贿赂,擅改考功左右升黜调免;二是三年前抄 没陈御史资产时,隐瞒陈御史寄存的十箱财宝;三是散布妖言,家中私设巫坛旦夕诅咒天地。 证人甚多,其中有奴仆数人;证物也不少,从吏部调出曾经窜改的考功公文就不少于卅 件,连巫坛诅咒祝告的祷词黄折也有廿份以上,如何被取走的,谁也不敢问,这玩意应该是 祝告毕便立即焚毁的,怎么可能落在锦衣卫的密探手中?反正每件罪状都是死罪,命运已经 注定了。 搜查挖掘的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他像是被遗忘了,软禁在门房极感烦躁不安。 先后来了两个人,逼他表态投入镇抚司当差。 镇抚司雇用的所谓桩头桩子数量甚多,私自雇用的也不少,有些是礼聘的,有些则是征 用,按才能分类,待遇相差天壤。 他还不配礼聘,属于强迫征用,威迫利诱逼他就范。 他婉转地一再表示,要慎重考虑,不作肯定答覆,希望拖延三两天,等处理一些私人事 务再决定去留。 当夜在门房的接待室,躺在壁根下喂了一夜蚊子;宅里面则忙了一夜,拆复壁挖地窟寻 找藏财物的秘库。 次日近午时分,人陆续撤出,完成封屋手续,交由五城兵马司的人接管,抄没的大功告 成。 他无法知道结果,不知道所谓四件奇珍是否抄到了。 鱼肠剑,武朋友梦寐以求的神物。这把传说中的小宝剑是否真有其物,谁也不去深究, 其实品质稍好的尺二以下短匕首,都可以称鱼肠剑或鱼藏剑。 两名大汉押着他,随在撤走的队伍后面离开上官大宅。 大街上行人远避,胆子大的人站在对街看热闹,一个个沉默漠然,似乎对这种事司空见 惯不以为奇。 “你可以走了。”押送他的大汉拍拍他的肩膀,神神倒还和气:“赶快拿定主意。你知 道该往何处报到,机会不可错过了。” 意思简单明了,要他处理了私人事务,答应投效,前往御道洪武大街镇抚司衙门报到。 “就这样?”他反而一楞,大感意外。 “就这样。”大汉淡淡一笑,丢下他偕同伴跟上前面的队伍。 “他娘的!天杀星好像很重视我,居然大发慈悲没把我整得半死,可能是今天的太阳, 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他的杀星光度也改变了。”他自言自语苦笑,走向返家的路。 王千户与天地双杀星一些重要的人,昨天便离开上官家了。 ◇◇◇◇◇◇◇◇◇ 踏入住处的小巷口,几位邻居的妇女,全用充满同情的口吻和他打招呼,令他疑云大起, 脚下加快。 看到锁已不在门扣的小屋,他便知道不妙了。 有五个人在屋内等他,包括两位东主和栈房执事。 “你可回来了,还以为你被逮走了呢。”大东主看到他,脸上的忧虑神情舒缓了些: “栈里出了祸事,到处找你不着……” “不要急,急也没有用。”他安慰众人,心里有数:“定下心善后要紧,发生了些甚么 祸事?” “昨天傍晚,龙江提举司来了一群杂碎,出示好几份公文,又不让人看,说是本栈的案 犯了。”大东主本来健康的面孔,成了苦瓜脸:“仓场盗卖案中,有人招出本栈私买了一批 盗卖的赃材,硬指东栈仓堆集那批购自九江木料行的桧木桨材,是私买的赃物。” “我们从来不买来历不明的木材。”执事吴七哭丧着脸接口:“为了证明来源,取出栈 单、买卖合同、龙江关榷税分司的税凭。结果,全被取走了,要咱们到公堂诉说分辩。” “然后来了几个顺天府刑房的人,和提举司的杂碎套交情。江东门的大爷水怪郑江,闻 风赶来调解……” “不要说了。”他苦笑:“我只要知道结果。这种事平常得很,有人在有计画地陷害我 们。” “栈号工场全部没收充公。”大东主欲哭无泪:“多花了五百两银子,不将咱们负责人 提堂。另五百两银子转赎,免除枷号十天的罪罚。一千两银子,今早送给他们,才封栈销案。 盛昌栈的招牌在我那里。” “罢了,没查封栈号以外的私产,他们已是网开一面了。”他长叹一声,眼中有怨毒的 火花闪烁:“咱们存在钱庄的钱,够不够应收外欠的开支?” “咱们没有外欠,应收款约在三百两银子左右。”大东主不住搓手:“提出一千两银子, 所剩的周转金不足一百两,如何善后?工场的货品原材,一根也拿不出来变卖,应收款一个 月以内休想收回一文半文……” “墙倒众人推,应收款不可能收回来了,提举司那些杂碎,会根据没收的帐册欠军追讨。 今天我去筹两千两银子,工人伙计每人发一年工资作遣散费,其余的作为补偿两位兄长的损 失。记住,千万要守秘。我设法争取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中,本栈号的人,务必另谋生计到 镇江找活路。两位兄长必须立即迁藉,愈快愈好……” “老三,有这么严重?”大东主大惊失色。 “比你所想像的更严重。断退路唆使提举司出面,只是小小的警告,下一步……等他们 觉得不需要我的时候,那就万事皆休。” “你是说……” “镇抚司的人在玩灵猫戏鼠的把戏。” “哎呀……”大东主打一冷颤,全身发抖。 “千万不要声张。”他准备动身:“我去打点,你们立即进行善后,切记必须守秘不动 声色,小心了,沉着应变度过难关。” ◇◇◇◇◇◇◇◇◇ 盛昌栈只是他掩护活动的洞窟之一,东主与所有的伙计,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出了意外 随时皆可放弃。 他另有一些知道内情的同伴,暗中处理善后事宜,不需他亲自奔走打点,防备跟监的人 摸底,镇抚司的眼线无孔不入,亲自奔走活动非常危险。 他所要做的事,是向一些重量级的狐鼠求助,要求协助平反封栈冤屈事宜,吸引眼线的 注意。 傍晚时分,他在一家食店晚膳,叫了三壶徐沛高粱,表示他心情沮丧苦闷。 喝了两壶酒,桌左右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拖出条凳坐下,盯着他像盯着羔羊的狼。 “想开了吗?”右面的大汉狞笑着:“你的朋友真不少,你还真可以称江东门的土地 呢!” 他向蛇鼠们求助,瞒不了这些眼线。 “酒肉朋友,多几个也有好处呀!至少急难时可以获得朋友的同情。”他喝了半碗酒, 叹了一口气。 “同情并不能给你实质上的帮助,老弟。” “说得也是。”他又叹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人肯周济十两廿两银。得找人卖屋了,我 那间屋子卖卅两银子不会有问题,省用些可以过一年平安日子。算你们狠,是你们出的断后 路毒主意。” “开玩笑,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咱们镇抚司那能管?该是贵栈号得罪了龙江关某些人, 所以……” “是王将军布的棋局?”他大声问。 “你怎么这样蠢?王将军会管下级人员的小事?他忙得很呢!忙着布大棋局。” “那是谁……” “是杨爷所授意的。”大汉说:“他很急,迫切地希望你能替他查出怨鬼冯翔的下落, 怨鬼牵涉到那三个小女人。你在上元门江滨的朋友,有能力清查幕府山一带蛇窟鼠穴。老弟, 不要死心眼,你那家栈号,你的资金仅占三成,还不到两百两银子。跟着我们办事,要不了 几天就可以赚个三倍利。” “我先试试看,明天跑一趟上元门,看我那些朋友肯不肯帮忙,也考验我是否有替你们 办事的能力。”他开始布局,争取时间:“那个叫甚么怨鬼冯翔的老乞,本事是不是很了 得?” “他不是老乞,是大财主,江南七鬼之一,非常了得。你要注意,发现踪迹赶快派人通 报,千万不可妄动打草惊蛇,那恶鬼伸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三次。” “他娘的,不要把我看得那么不中用……” “你也许敢打敢拚,手脚快年轻力壮。我们的人曾经试过你的能耐,认为可派用场,所 以要你投效。但比起真正武功了得的人,你算那条葱?如不小心想逞强,你肯定会送命的。 不打扰你啦,再见!”大汉离座,确是出于善意地叮咛。 “他娘的,正好解决王家准备前往凤阳那些人。”他暗自嘀咕:“这件事,早就应该解 决了。他们一直逗留不走,不知到底有何阴谋。” 他派有人在江对面浦子口渡头等候,准备半途解决这些人。这些人却潜伏在王家,毫无 动身的迹象,夜长梦多,不解决难免有些牵挂。绝不能让这些人到凤阳查罗家母女的下落, 那会影响他霍山秘窟的安全。 ◇◇◇◇◇◇◇◇◇ 凤仪门至上元门江滨的混世蛇鼠,与他仅算是泛泛之交。 这些下江的混世好汉,与上江的龙蛇也仅保持道上混世的交情,上下的地盘泾渭分明, 一旦发生利害冲突,就会三刀六眼解决。所以他想说动一些蛇鼠搜索,真有诚意相助的就没 有几个。 花了不少银子,总算请到七个见钱眼开的蛇鼠,答应替他搜寻一个老花子的下落。七个 人分为三组,分配地区分头搜寻打听。 他单独行动,不想有人在旁碍事。 动身时已是巳牌初,天色不早了。 他心中有数,在山区一带,不可能找得到怨鬼,这恶鬼的武器丢掉了,头青脸肿十天半 月好不了,那敢留在失风现场藏匿疗伤?恐怕早就在市街找地方躲起来了。在市街藏匿反而 安全,在山区反而容易被人找出踪迹。 这只是他按常理估计怨鬼的心态和行动,却忽略了进一步查怨鬼在这一带活动情形。 怨鬼把这一带划为做案的地盘,已经有好些时日,必定有良好的落脚处,作为临时巢穴, 在隐秘安全的巢穴养伤,比在城内外市街藏匿风险少得多。 山区有不少民居,民居也仅限于在溪谷或山脚附近,并非穷荒莽野,本来就是郊游的风 景区。往北的燕子矶附近靠江的一列风景线,暇日更是满山红男绿女。 他像是游山客,循小径逐段找村舍打听,想得到必定自费劲。 在北崮山附近走了一圈,便日色西沉倦鸟归林,干脆就在一处三家村借宿,一天过去了, 毫无所获。 他知道有两个人跟踪,更知道两个跟踪者在他借宿之后,便返城去了。 他必须争取三天的时间,让两位东主有办理迁藉脱身的机会。 天黑后不久,山中村民早睡早起,借宿的人当然随俗,关上房门睡大觉。宅主人当然不 会过问客人是否睡了,全村黑沉沉星月无光。 一个黑影似流光,越野而走直奔金川门。 ◇◇◇◇◇◇◇◇◇ 掌灯时分,王家大院的三进内堂,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其他房舍黑沉沉。 自从上次千幻修罗来过之后,这座以往雕梁画栋的内堂,便开始夜间有灯火了,久无人 住的内堂已失去往昔的光彩,家俱零落门窗积尘聚垢。 摆了四张八仙桌,内堂成了食厅,卅四名老少男女高手,分四桌进食,酒菜香扑鼻。 上首一桌八个人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准备就位,天色不早了。”那位豹头环眼中年人拍了桌子大声说:“再提醒诸位,就 位之后,绝对禁止走动。发现敌踪,也不许离开埋伏位置。不管来的是不是千幻修罗,务必 等他入厅才发起攻击,齐发暗器击中了也不许现身,等他死。任何走动的形影,皆用暗器攻 击,所以天不亮,任何人皆不许离开埋伏处现身走动,以免枉送性命,记住了没有?” “白白穷紧张了好几天,那恶魔不会来了,潘爷。”下有一名中年女人说:“可否向杨 爷说一声,让咱们早些动身前往凤阳吧!躲在这里烦都烦死了。” “不许埋怨!”中年人不悦地说:“事有先后缓急,凤阳的事是次要。那恶魔这两天, 一定会来的。” “不见得,他已经到城里行凶,这里……” “上次他空手而去,必定不甘心。” “这里他会再来?” “一定会。今早来了三部车,众所周知,车里载有抄自上官员外郎家窖藏的财物。那恶 魔一定知道,消息昨晚就传出运赃的事了,所以那恶魔一定会来的,咱们务必把他毙了永除 后患。别多说了,早些准备。” “这是说,在京都活动的江湖牛鬼蛇神,都会闻风前来打上官家财宝的主意,咱们平空 多了一百倍强敌。”另一桌面目阴沉的中年人离座,说的话阴恻恻有不满意味:“老潘,好 好准备吧!一定会有机会接待许多朋友的,包括千幻修罗在内。” “你怕吗?”中年人老潘也冷冷地问。 “怕我还会来吗?”中年人冷冷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杀星知道我曾经横行 江湖廿年,天不怕地不怕,用重金聘请我做保镖,保护他的权益,我当然会尽力。千幻修罗 只是你们京都的地方恶魔,我这个天下之雄还没把他当成人物呢!老实说,我还真耽心把怨 鬼冯翔引来。 这个鬼精明阴毒,贪财好色,做事不择手段,是天下级的恶鬼;他要是来了,咱们这些 人中,很可能有人遭殃。用财来引诱千幻修罗,不是好主意,因为财也可以把其他更可怕的 牛鬼蛇神引来哪!” “少说几句吧!刘兄。”先前发话的女人也食毕离座:“载来大批金珠财宝,而且事先 透露风声,铁定会引来各式各样牛鬼蛇神的。所以潘爷说得一清二楚,不管来的人是不是千 幻修罗,都要用暗器发起攻击。这是说,计画中已将闻风而来的各路牛鬼蛇神计及了。咱们 早作准备吧!希望来的是千幻修罗,结束这里的事,咱们就用不着辛辛苦苦,在这里守株待 兔啦!” “这里的事了,还有其他的事呀!”另有人用大嗓门挖苦:“我们是吃朝廷的粮饷,做 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千户老爷花重金请你们办事,没有事情你们这些天下级的英雄好汉干甚 么呀?吃饱了,干活去吧!要嘴皮子成不了事的。” 显然这人是锦衣卫的官兵,不是聘请来的英雄好汉,所以说话带钩带刺。 锦衣卫的官兵都是世袭的,那些封袭寄名的功臣子弟更是招摇跋扈,对聘请的牛鬼蛇神 甚有反感,心理上认为这些牛鬼蛇神们,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挖苦几句聊可减低心理的不 平衡。 如果不算贪黩所得,外聘的牛鬼蛇神们身分低下,但量才为用,待遇比现职的官兵高许 多许多,工作的危险性也比官兵高许多许多。 ◇◇◇◇◇◇◇◇◇ 一个黑影出现在王家大宅门楼的广场旁大树下。 初更将尽,天宇黑沉沉似有雨意,星月无光,四野无人,夜空下倍感孤寂。 里外金川门的城门楼也没有灯火,门外大街也罕见行人,在这里也看不到城外市街,树 林挡住了视线。 是鬼魂游荡的时候了,初更尽至五更初鸡呜之前,是鬼魂活动的时间;初更之前出现, 会被人的阳气冲散,鸡啼之前如不返回阴间,会被天火所焚神形俱灭。 所以,以鬼的形象活动的人,通常在夜间作祟害人,白天则与平常人并无不同,当然白 天也害人祟人,鬼不害人而人害人。 这个黑影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树下,就具有慑人的鬼形象,披头散发,而目难辨,破烂 的衣裤,握着一根五尺长棍,夜风轻吹,散发与破烂衣裤不时扬起,是唯一“动”的物体。 久久,久久,黑影毫无入宅的象迹,站在树下无声无息,像个竖立在田间的稻草人。 在宅外不可能看到宅内的动静,必须纵上宅内的屋顶,才能看到内院诱人进入的灯光。 宅院门外,应该有人暗中警卫,应该有人发现这个黑影,可是毫无动静。 黑影终于离开原地,磷光一闪,蓦然失踪,像是平空幻化隐没了。 磷火徐徐熄灭,这种夜行人的法宝仅能维持片刻。 火光果然引来另一个黑影,接近的速度快极,但到了树下,绿色的火焰恰好熄灭。 也是一个披头散发鬼怪似的黑影,但穿的是衫裙,灰黑色的裙摆飘飘,是个女鬼。先前 的黑影是男鬼,破烂的衣裤与泛灰的飞蓬乱发一看便知,走近定可发现,年纪不小了。 “咦!”女鬼颇感意外,似乎无法相信先前的黑影,会消失得如此快捷,的确没看到黑 影从何处消失幻没的。 鬼碰上了儿,看谁的鬼道行高。 ◇◇◇◇◇◇◇◇◇ 男鬼出现在东院一座楼房的屋顶,远远地眺望正室三进内院厅堂透出的隐约灯光,门窗 紧闭,明窗透出的灯光,显得朦胧遥远。 房舍甚多,黑夜间乱窜乱闯浪费时间,找不到人必定焦躁不安,一旦看到灯光,便会不 假思索向灯光接近,希望在有灯火处能找得到人。 “他们不像是真正的行家,而我是行家中的顶尖高手。咱们来好好较量神通。”男鬼自 言自语:“外围一定有暗哨传递讯息,信号该已传进去了。” 男鬼站在屋脊上,潜伏的暗哨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虽则星月无光天色漆黑,应该可以让 暗哨发现的。 片刻,三进院的东厢屋顶,突然升起阵阵浓烟,风一吹,扩散相当迅速。不久,火光渐 现。 失火。京都的房屋,十之七八是木造的,豪门大宅也不例外,一旦失火,灌救极为困难。 同时,一定会引起惊惶,救火的人也将涌到,所有的埋伏也将成空。 不等火舌冲破屋顶,埋伏的人已章法大乱蜂涌而出。 放火,一定会打乱对方防卫网。 目的达到了,男鬼发出一声震天长笑,离开屋脊从楼角飘降,消失在檐角下。 这瞬间,他看到黑影从另一面登上屋脊,速度惊人,而且对方发现他滑下的身影,毫不 迟疑跟踪疾下,追的速度加快了些。 ◇◇◇◇◇◇◇◇◇ 这种华丽的楼房,二楼外侧不但有廊,外面更建有震檐,下降的技巧佳,黑夜中也不怕 失足。 两个黑影在竞技,竞下降的技巧。人毕竟不是鸟,顶檐距地面的高度超过三丈,向下降 的技巧不够,不摔死也将跌断腿。 一勾檐口身形内荡,脚从外廊的栏干上穿越,半空中身形扭转面向下,手便搭住了栏干, 轻轻一按一拨,还没沉落外廊的双脚急收,身形飞出栏外,落在裳檐上,再一滑一点,出檐 口飞跃而下。裳檐高度仅丈五六,一个鼠窃也可轻易地纵落。 衔尾穷追的是女鬼,几乎采同一方式分两段飘降。也许女性的身躯柔软度佳,因此似乎 更为灵活美妙,速度也概略相等。 如在白天旁观,两鬼的飘降技巧令人目不暇给,大叹观止,也令人替他们捏一把冷汗。 如果檐瓦松动,非摔死不可。 男鬼无意摆脱女鬼,飘落便在屋角和花树丛中飞掠而走,片刻便飞越院墙出宅,从东南 角越野飞跃,去势如电射星飞。 女鬼也快得惊人,保持廿步左右距离,衔尾狂追,远出里外,便拉近至五六步距离,追 了个首尾相连。两鬼的速度依然不变,女鬼的脚下大约十步中多走一步,所以距离终于拉近 了。 男鬼突然止步向下一蹲,打狗棍头柱地尾向上斜伸。 女鬼追势太急太猛,肯定无法应付意外,将被打狗棍贯胸,黑夜中几乎看不见棍影。 即使没有打狗棍,女鬼也会被男鬼绊倒摔得半死。村夫俗子用这种手段捉弄追的人,十 之八九会得心应手,平平无奇功效却大,成功与否在于时机能否把握洽当。 生死决于电光石火似的一刹那,决定于超人的反应技巧和功力。 女鬼的超人反应,匪夷所思。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女鬼的左小臂斜沉挡在胸腹的横线上,左脚转脚掌前踹,右脚 断然向突然蹲下的男鬼凶猛地飞踢。 她是否看到打狗棍无法得悉,不但右手左脚构成防卫网,右脚断然前踢可以制蹲伏的死 命,这是拚个两败俱伤的致命狠着。 这一撞无可避免,肯定会两败俱伤。 蹲下的男鬼与打狗棍,就在行将接触的电光石火俄倾间,突然在眼前消失,出现在前面 十余步外,脚步声再起,重新向前飞奔。 男鬼无意要女鬼的命,女鬼根本不可能挡住插小腹的打狗棍。 女鬼冲势加剧,再次狂追。 重新开始,你逃我追。 ◇◇◇◇◇◇◇◇◇ 王家大院的火势控制住了,金川门外大街的救火坊,来得相当快,四郊都有人赶来救火。 城外的街市称厢不称坊,几位厢长邻长与居民来了一大群,按规定查报,乱成一团。最 后由镇抚司的将爷们出面,把乱哄哄的人请走了事。 起火的东院房舍衔接正屋,烧毁了三进院的内堂东厢,幸好救火的人来得快效率高,总 算没火化了这座金川门外的华丽大院。 卅余名高手藏匿数天,极为冷静地布网张罗,信心十足要毙了千幻修罗,结果空欢喜一 场。 他们曾经看到有人出现在屋顶,火一起,听到震天长笑,毫无疑问是千幻修罗做的好事。 防卫网瓦解,千幻修罗不上当,用火攻示威,依常情估计,走了就不会回来再闹啦! 但这些人显然信心动摇,必胜必成的勇气直线沉落,不愿在王家逗留,经过商量,决定 迁地为良,前往城门外大街找民宅安顿,明早返城方便些。 几经折腾,动身时已是三更初正之间,宅中除了王宅的留守奴仆之外,还有三十余名救 火人员留驻,监视火场的动静,以防死灰复燃。 出了大宅的私有小径,大道路口距街口约有里余,大道上黑沉沉空庄死寂,夜间不可能 有人行走。 卅余名男女向里外的街口举步,一个个怨天恨地,大声诅咒公敌千幻修罗,咬牙切齿发 誓要将这位横行京都的大盗化骨扬灰。 气势很壮,骨子里却心中懔懔。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突然发现十余步外,一个黑影屹立在路当中,断路的意图明显, 如不走近,还真难发现是一个人影。 “前面有人……”有人急叫。 “哈哈……”长笑震天,声到人到,打狗棍象尖刀般锲入毫无防备垂头丧气的人丛,也 像虎入羊群,点打扫劈所经处波开浪裂。 “哎……啊……”狂叫声与人体倒地声齐起。 谁也没看清打击的武器是啥玩意,也没看清近身的人是不是同伴,便挨了沉重一击,一 击便倒地难起。 机伶鬼有福了,一看不对就四散而走,而且避开同伴,以免误把敌人当同伴枉送性命, 天色太黑,每一个人影都可能是敌人。千幻修罗幻化为同伴,大有可能。 一冲就散,卅余名高手,一冲便倒了一半。 ◇◇◇◇◇◇◇◇◇ 娇啸声震耳,夜间更显得高亢尖锐,黑影随啸声冲入,剑动风雷发,猛扑挥剑追逐的男 鬼。 这次,男鬼不逃了。 “铮铮铮……”金呜震耳,火星直冒,风雷声更是慑人心魄,棍风剑气发出惊人的异呜。 打狗棍不是竹制的,上挑下劈来一剑接一剑,黑夜间全凭经验封招,剑势太快太猛烈, 连接十余剑,没抓住反击的机会,但也把女鬼逼退了三丈余。 打狗棍本来用于远攻,但抓不住远攻的好机,只能用两端上下近距离封架,居然无法把 女鬼的剑震出空门;女鬼御剑的力道十分惊人,攻招之快速猛烈更为出色,长劲与韧力超尘 绝俗,不像出于体质柔性的女人手中。 女鬼早有准备,因此取得主攻权,剑一出便全力相搏,内力御剑志在必得。 男鬼却是仓卒间接招,先前的搏斗已耗掉不少真力,在完全守势中,依然能将女鬼逼退 三丈余,可知实力比女鬼浑厚些。 不能让走散了的爪牙重聚围攻,男鬼终于抓住机会,一招毒龙出洞点向女鬼的右肋,把 女鬼逼退八尺,一声长笑,越野飞掠而走。 “是怨鬼冯翔!抓住他剥他的皮。”终于有人看清男鬼的褴褛身影和打狗棍了,大叫大 嚷追出,胆气大壮,先前以为是千幻修罗的怯念一扫而空。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天下级的高手排名高低,江湖朋友认定的标准各有不同。 有些三流人物,如果敢在各地闯荡,敢杀敢拚而能闯出一些名气,依然可以名列天下级 的人物。 怨鬼冯翔的排名并不高,虽然他是天下级人物。 江南七鬼的名气和武功,都只能算是二流人物而已,所以镇抚司的爪牙一听黑影是怨鬼 冯翔,胆气立即提升至峰颠,忘了死伤惨重的劣势,奋起狂追。 只追了三五十步,前面夜色茫茫,草木依稀,男女两鬼影早就不见了,怎么追? 女儿这次无法把距离拉近了。 前面男鬼的身影,一直保持在十步左右,紧追紧走,慢追慢走,脚步声沉重,像是真力 将竭,但始终无法拉近一步半步。 冲入一处小坡,遍生及膝茅草,不再有树木,视野突然开朗。 男鬼直奔茅草坪中心,倏然止步旋身,打狗棍前伸,冷然相候。 女鬼已呈现呼吸不稳现象,警觉地在丈外沉静地调和呼吸,像一双石人,双方不言不动 暗自行功调息,先恢复精力再说。 天色太黑,虽相距近丈,面对面依然难以分辨面貌,仅可看出模糊的轮廓。 其实即使是白天,也难以分辨面貌,两人的面孔皆涂了色彩斑纹,或者彩绘成可怖的鬼 怪面孔,披头散发,连五官也无法分辨,甚至看不出五官。唯一可以分辨的是打扮穿章,能 看出是男是女。 “你真是甚么怨鬼冯翔?”女鬼发话了,悦耳的女性嗓音已可听出是年轻的女人。 男鬼不言不动,像具石翁仲。 两人的外型皆狰狞可怖,鬼气冲天。 “为何不回答?”女儿提高声音,有女强人托大的凌人气势。 男鬼丝纹不动,充耳不闻不屑回答。 “我要求你远离京都。”女儿的口吻更托大了:“我京华女魅已经把京都列为活动地盘, 京都左近是我女魅的势力范围,不许其他的牛鬼蛇神侵犯我的权益。你必须立即远离疆界, 不然你必须死。你走不走?” 男鬼的屹立姿态丝毫不变,以沉默作答覆。 剑伸出了,传出隐隐龙吟,马步沉稳有宗师级气势,以内力御剑而且火候浑雄精纯,剑 上才有龙吟声发出,即将全力进击的意图流露无遗。 “回答我的话!”京华女魅怒叱。 没有反应,男鬼依然不言不动屹立如山。 无论是本地的龙蛇,或者意图到京都图谋发展的英雄好汉,谁也不敢夸口把京都画为自 己的地盘,京华女魅霸气十足的话,狂妄已极引人反感。男鬼却无动於衷,毫无生气冒火的 表现。 得不到回应,这位以女霸自命的女魅怒火冲天,先前追逐了将近一个更次,早已心中焦 躁,怒火一冲,杀机猛然暴发,龙吟突然增剧。 “你不是我要的猎物,但你决意找死,那就成全你,让你去做真的鬼……” 话未完,剑影幻化为急电旋光迸射而出,剑一动身形已切入行雷霆一击。 不是一击,而是连绵抢攻的狠招云龙三现,急剧切入的如影附形连续袭击:三处方位、 刺削劈三种出剑手法、三种攻击劲道、三种身法变化。 如果一出手便击中目标,一“现”就不再变现了,目标如果承受得了封架从心,当然可 连续发招三现五现。 打狗棍几乎同时发动,男鬼双手握棍护住中宫,不再硬封闪烁如电的剑影,仗灵活的身 法闪避,配合对方旋动幻现的身法游走,任凭剑法全力发挥。 也像是以身引诱对方发招变招,在满天雷电中穿梭游走,剑光都是迸射的瞬间落空,毫 发之差功败垂成。 一声娇叱,绝招再发,七星联珠喷出一连串惊电,一剑连一剑强攻猛压,气势空前凌厉, 剑气似风涛,四周气流急剧涌流,草浪一阵紧似一阵。 男鬼仍不还手,左门右移身影如虚似幻,换了七次方位,女魅的联珠七剑,有两剑几乎 得手,危机间不容发。 有惊无险,男鬼承受得了如此猛烈的重压。 “铮”一声暴震,最后一剑与打狗棍接触。 人影斜分,各向侧方震出丈外。 “咦!”男鬼第一次发出了声音,稳下马步身形仍在摇晃不定,可知所承受的震力极为 猛烈。 京华女魅右脚一软,扭身仆倒,一滚即飞跃而起,手中剑仍传出隐隐震呜。 胜负已判,男鬼这一棍威力惊人。 气流的呼啸声余音犹在,另有一种怪异的潜劲影响气流的流动。 男鬼不见了,是在京华女魅摔倒时走的。 “他……他怎么可能截断我的昊天神罡力源?”京华女魅骇然自语,持剑的手呈现颤抖: “他们都说怨鬼只是武功二流的货色,那不是真的。” 夜空寂寂,人早就不见了,想追也无从追起。 她心中雪亮,追上了又能怎样? 先前她已经追了一个更次,在这一带树林旷野大捉迷藏,她没抓住任何行致命一击的机 会。 现在,她该知难而退了。 ◇◇◇◇◇◇◇◇◇ 男鬼是向北走的,沿大道掠走如飞。 片刻后,便到了怨鬼冯翔被揍的所在,把打狗棍往一株古树洞中一塞,拍拍手满意地离 去。 不久,三位镇抚司爪牙匆匆经过,并没停留,像是赶路的夜行客。 破晓时分,城门开启,第一批爪牙涌出。 不久是第二批、第三批…… 搜山的人出动了,怨鬼冯翔仍然潜藏在山区,昨晚在王家大院放火杀人,爪牙死伤惨重。 死的不多,三个而已。重伤的共有十八名,被打狗棍击中的人,不死也将受伤,而且伤势一 定不轻,骨折内绽,废定了。 ◇◇◇◇◇◇◇◇◇ 出动十万官兵,也无法搜遍山区的每一角落。 林深草茂荆棘丛生,有些地方高岩峻壁,从来就没有人涉足其间。一个机警的老江湖, 却可以潜藏在任何一处角落。 每一批爪牙皆在十五六名左右,不可能沿途搜索可疑的山林,只能沿游山小径走动,向 民居查询可疑的人,盘诘一些上了年纪又脏又穷的居民。 整座幕府山区上起上元门,下迄栖霞岭,群山起伏,分为数十处风景区。 因此山中民宅小村星罗棋布,无数小径向四面八方延伸,本地居民与游山客络绎於途, 不是人迹罕见的荒山野岭。 李季玉所走的小径,是通向观音门的大道,可直抵燕子矶,到观音阁进香。 观音阁也就是以后改建的宏伟济寺(永济寺),所以这座燕子矶西面的山叫观音山。当 时观音阁仅具雏形,香火并不旺盛。 农舍的一家老少,天一亮就在农地工作,家中只留下几个妇孺料理家务。 他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懒洋洋毫不起劲,昨天奔波打听一个老花子的消息,毫无所获 难怪提不起劲。 今天必须继续奔走,让有心人知道他确在尽力。 洗漱的地方在屋侧的小溪旁,溪水清澈见底,大石砌成的溪岸是妇女洗濯的工作场,日 上三竿工作已了,只有他一个人洗漱。 用的清洁品是无患子,洗脸时泡沫盖住了眼睛,来不及用水冲洗,猛地一头栽入溪水里。 是被人在他身后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入水中的。 水深仅及腰,他一蹦而起,脸上的泡沫一乾二净,视线一清。 “狗娘养的混蛋!”他扭转身破口大骂,踊身一跳便上了溪岸。 岸上有三名佩刀的大汉,踢他的人正是在莫愁湖小亭,把他摔飞的康福,镇抚司的密探。 这次,康福用脚踢他下水,得意洋洋盯著他怪笑,快意的神情表示心中乐极。 落汤鸡狼狈可知,他受不了啦!一声怒吼,他火杂杂冲进,双手箕张似要比力摔跤,脚 下沉重冲势猛急,真像一头疯牛。 康福一声狂笑,巨爪疾伸,要反扣他的手扭身将他摔飞,得意的神情表示心中的愉快, 信心十足。 他伸出的手突然下沉,身形斜仆,双手一沾地,右腿来一记狂风扫叶。 一声惊呼,康福被扫得仰面便倒。 康福知道他手脚快,没料到他快得出乎意料之外,也没料到他胆敢反击,一照面便骤不 及防被扫中右脚,而且扫力相当猛烈,阴沟里翻船。 第二名大汉及时抢出,飞脚便踢他的左肋。 他刚收住腿势,还来不及挺身站起,当机立断扭身顺势侧躺、急滚。大汉的靴尖,擦他 的胸侧掠过,一脚落空,他的反应可圈可点。 一声怒吼,他跃起拔出衣内的匕首作势反扑。 “你敢撒野?”沉喝声及时传到。 屋侧踱出八个人,沉喝的人是天杀星杨素。 “他娘的!不要逼我。”他沿溪岸移退,扬匕戒备:“在下甚么都没有了,还有甚么好 怕的?大不了去见阎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要小看我,杀一个老本有着落,杀两个 赚对本利。真要拚命,宰你们一两个不算太难,谁怕谁呀?” “你吹起牛来了,哼!”天杀星挥手示意阻止康福扑上:“你也配说这种话?不知死活 的东西。” “你们奈何不了我。”他转身奔出十余步,拉开安全距离,无意急急逃命:“等我逃回 城,再陪你们玩命。他娘的!你们应该怕我,我会让你们天天做恶梦。” “你好大的狗胆,胆敢说这种威胁性的话。”天杀星冒火地伸手抓住刀靶。 “不怕死的人,可做出任何恶毒的事。”他不在乎天杀星狞恶的态度,提高了嗓音: “我有不少下九流的朋友,把心一横我会赚亏心钱。你们大多数军户不愿住在卫城,把家小 安顿在城内外的私宅中,王千户就是其中之一。 花十两银子,找一个上江或外地的小蛇鼠,或者下三滥混混,把你们上市场的老婆女儿 捅一刀,易如反掌。他娘的!一天捅三两个,保证你们天天做恶梦。要不了十天半月,你们 的家小敢上街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存心拚命视死如归的人,杀死仇家的家小是不会手软的。 花银子顾请杀手报复更为有效,问题在於是否有大量的银子做花红。在京都附近,就有 几个极为神秘的杀手集团接买卖。 军民分籍。军户通常有自己的卫城居住,有卫田耕种,有自己的村落。 但在京都,亲军卫与京卫的三十三卫中,大半没有自己的卫城卫田,只有驻地和营区, 没有安顿眷属的住所。 比方说,亲军卫中的旗手卫,就挤在已废的同泰寺遗址附近,那还有余地建眷属的房舍? 最幸运的是孝陵卫,卫城与卫田的总面积,有都城四分之一大,神气得很,可惜没有发 财的机会,没有权势左右不了时局。 他的话不是虚声恫吓,所流露的亡命气势,所有的爪牙皆心中懔懔,他所显露的矫捷身 手,也让所有的人不敢忽视他的能耐。 只要往山林中一窜,这些人想抓住他并非易事。 “你在玩自己的命,你在逼我杀你永绝后患。”天杀星表面暴跳如雷,其实色厉内荏: “你最好乖乖听话。你是个精明的蛇鼠,我会重用你。我还没正式录用你,你就偷懒敷衍桀 傲不驯。你在找怨鬼的下落,太阳快当顶了,你还在洗漱,你是这样办事的?混蛋!” “我还没答应投效,你管不著我的事。”他见好即收,收了匕首:“我另请朋友协助, 正在全力侦查。像你们这种大队人马乱闯的手段,怨鬼远在三里外就被你们吓跑了。不要管 我,我另找方向慢慢查,急不来的,阁下。” “不行,你必须跟著我们一同行动。”天杀星脸上怒容仍在,不许他另找方向查:“怨 鬼昨晚四更左右,可能逃往这条路上来了,四队人马并进围搜,用得著你和各处民宅的人打 交道?跟我走。” “我……” “不许拒绝。”天杀星怒喝。 溪对面的杨树丛中,枝叶簌簌而动,钻出了一个俊秀倜傥的佩剑书生,笑容可掬轻摇著 摺扇。 “你们怎么啦?”书生悦耳的嗓音传到。 只见他左手优雅地抄起长衫的衣袂,一提腿,身形美妙地拔升,轻灵飘逸地飞越两丈宽 的小溪,像是蹑虚飞行,飘落时点尘不惊,似乎体重消失了。 “咦!”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 天杀星更是脸色大变。 跳两丈宽并不难,练武稍有成就的三流人物也可一跃而过。但像这样既不需助跑,也不 需作势纵跃,轻描淡写提腿拔升飞越,一流高手也无法办到,难怪众人吃惊。 李季玉对这位书生不陌生,莫愁湖畔小亭曾有一面之缘,书生的同伴贺二爷,似乎对他 也不怀好意。 这次他留了心,看出其中玄机。 “又碰上了,真巧啊!”书生向康福说:“你们一而再威吓这位兄台,有充足的理由吗? 这位兄台似乎不愿意随你们走呢!对不对?” 任何一种计划,不可能完全按计划实施,计算再精,也会有意外的情况出现,所以策定 计划时,必须预计多种应付意外的手段,才能灵活执行。一旦出了意外状况,才不至於手忙 脚乱计成画饼。 俊秀书生意外的出现,与他所策定的计划有关键性的冲突,不符合他的利益,这意外的 状况变数太大,须临机应变加以克服控制。 “公子爷干预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他向书生道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现 在已失去一切,还得在京都混口食,不想和镇抚司的将爷们玩命,因为玩命的本钱不足。我 认了,今天跟他们走,以后,他们最好不要再煎迫我。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断了我的活 路,我会豁出去找一些人垫棺材背大家死。” “我会阻止他们强迫你卖命。”书生语气肯定:“信任我,好吗?在莫愁湖畔,我已经 证明给你看了。” “我知道。”他苦笑:“公子爷想必是豪门贵戚,与镇抚司的将爷有交情,不必为了我 一个市井混混伤了和气,我的处境将更为恶劣。诸位将爷,有甚么事请吩咐。” 他已经看出,凶残恶毒的天杀星,对这位书生深怀戒心,书生的惊世轻功,的确令这些 人心虚。 再就是书生的长辈必定是大有来头的人,连镇抚司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权势超高人物。那 天在莫愁湖畔,叫康福的爪牙就胆怯地溜之大吉。 “我知道你昨天就已经来了。”天杀星不理会书生的强硬态度,对他的态度不再气势汹 汹。 “对,还邀了上元门的几位同伴。” “可有发现?” “白忙了一天。昨天傍晚,打听出观音门附近,有几个可疑的人落脚,两三个上了年纪 的人,平时行动鬼鬼祟祟,经常打扰游客,夜间居住在仙源涧与上台洞之间的岩洞内。我打 算午后再去。 我那些绕江滨前往观音山查访的人,如无意外,午后即可到达燕子矶,这里前往不足十 里路,不需急急忙忙前往,所以不必早起,我早膳还没有著落呢!” 燕子矶在观音山的东北群山分脉处,外城十六门的观音门就在山坡上,距金川门或凤仪 门约廿里左右。 游矶客上午去下午回,也可以在观音阁附近的民居借宿。 一个三流高手,一个至两个时辰,便可跑一趟来回;住在观音山至都城做案,往来十分 的方便。 “到观音阁再进食,准备走。”天杀星催促他动身。 “这……” “昨晚怨鬼在城外做案,咱们已查出他撤走的路就是这一条。他已力尽,很可能受了内 伤,只要搜出他的住处,他搜翅难飞。别罗唆,走。” “好吧好吧!我这就立即拾夺。”他收了洗漱用具,急急奔入农舍。 出来时,他仍是浑身湿淋淋。 书生在农舍前的大树下冷眼旁观,天杀星一群人不敢再招惹书生。 ◇◇◇◇◇◇◇◇◇ 燕子矶是观音山突出江中的峰嘴,六朝以来皆是天下闻名的名胜区,但游客并不是很多。 升斗小民旦夕为衣食而奔忙,那有闲工夫附庸风雅游名胜? 真正前来游山的人士,十之八九是有身分地位的豪客,也是亡命混混们作案的对象,与 保镖打打杀杀的事时有所闻。 怨鬼冯翔的作案范围,就以幕府山与北崮山一带为主,很少在燕子矶附近作案,对绑架 勒赎兴趣缺缺。游山客很少在身上携带贵重财物,不是好买卖。 一阵急走,急如星火。 后面半里地,书生大袖飘飘紧跟不舍。 距观音门的里余,前面出现四个奔跑的人影,远远地便可看出脚下沉重,迎面奔来依稀 可辨身形轮廓,全是青衣大汉而非村民。 “哎呀!是我的朋友。”走在前面的李季玉惊呼:“一定是出了甚么事,他们在奔跑 呢!” “可能是好消息。”走在他身后的天杀星欣然说。 “但愿如此!”他心中一宽:“我邀的人全在,谢天谢地。如果朋友有所失问,我罪过 大了。他娘的!为了不相干的事替你们奔忙,耽惊受怕还得看你们的嘴脸,更难堪的是受你 们侮辱,你们到底让不让咱们这种百姓小民活呀?” “乖乖替咱们办事,你们就可以活。”天杀星得意洋洋:“而且活得如意愉快,有权有 势更可发财。只有一等一的笨驴蛋,才会拒绝替咱们效命办事。哼!你是一等一的笨驴蛋吗? 一定是。” “乖乖替你们办事,死的机会也多。”他向前急迎:“我为自己而活,无责一身轻,没 有人管束逍遥自在,活得更如意愉快。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阁下。” 四个青衣人到了。 一个个气喘如牛,浑身大汗,好在脚下仍能支持。 “不要去,李老弟。”为首大汉看清飞步急迎的他,老远便大叫:“去不得,赶……赶 快回……城……” “怎么一回事?”他止步急问。 “有好些人,有刀有剑……”四大汉止步,一面作急促大周天呼吸,为首大汉说:“正 在山林岩洞间厮杀,好可怕。我们好不容易窜逃成功,千万不要去……” “可有像老花子一样的人?”天杀星急问。 “有穿得褴褛的穷人,是不是老花子就不知道了。你们……” “不要问我们是甚么人,有使用打狗棍的人吗?” “曾经看到有用棍杖的人。”大汉肯定地说。 “人在何处?” “在仙源洞和上台洞中台洞附近。” “我们的人找到他了。”天杀星欢呼。 “你们……”大汉觉得他话有问题。 “走,赶两步。李季玉,你也去。”天杀星叫,堵住他的身后,举手一挥。 十余名同伴立即超越,飞掠而走。 “你们快回城,快。”他不敢开溜,向四位同伴叮咛:“忘了今天的事,不要等我了, 走!” 后面,书生正飞掠而来。 ◇◇◇◇◇◇◇◇◇ 仙源洞、上台洞皆在燕子矶的西面,传说中共有十二个岩洞,连绵向江一面直抵幕府山 有些岩洞已经堵塞无迹可寻,留下的仙迹神话,只能作为神话流传,游客通常不愿攀山 越崖寻找游玩,所以平时罕见人迹,久之便成了一些修仙人结茅隐世洞府。 这一带山区,包括都城西北一带山岭,高度有限,根本不配称山。 比方说锺山,据传说,是秦始皇积金堆土砌成以断金陵王气而成的,如果是真,堆的山 能有多高? 但观音山一带是石山,千万年沧海桑田,滚滚长江也没能冲垮这些山,山反而把江流逼 向北移,形成金陵地区曲折九十度的巨大外向弯流。 当然,锺山不可能是秦始皇堆成的,那可是金陵地区最大最高的山,主峰拔高一百五十 丈,比燕子矶高了七八倍。 除了临江一面有飞岩峭壁外,其他地方皆可登山游玩。 他们不走观音门,从门西里余沿小径急升。 远远地,便听到山林中偶或传来的叱喝,以及刺耳的金铁交呜声,可知有人在山林中追 逐,也表示有不少人拚搏。 怨鬼冯翔不是孤家寡人,很可能有不少党羽。 接近山腰,便看到右面的小山顶有人叱喝,看到兵刃的闪光。 “腿快的先上。”天杀星一面飞奔一面下令。 连李季玉全算上,共有十五个人。 其中一半的脚下功夫,比天杀星高明些,天杀星落在最快的人后面廿步以上,所以催促 前面的人加快奔赴斗场。 李季玉的脚力也不差,紧跟在天杀星后面,比他慢的人有六名之多,难怪他在农舍时打 算溜走逃回城。 跑得快,并不表示武功也了得。 包括天杀星在内,都认为他只是一个混世豪少,拳脚枪棒勉强过得去,但聪明机警能拚 也能逃,根本不值得重视,仅可担任眼线。 眼线不需要武功了得,聪明机警便可胜任。 有人发出三声怪啸,两短一长。 回啸声传到,一长一短。 众人立即加快,全力卯上了。 ◇◇◇◇◇◇◇◇◇ 最快抢上小山头的五个人,立即看清了情势,怒吼连声,挥刀直上,无畏地投入了斗场。 八名穿了破烂衫裤的人,悍勇狂野围攻六名镇抚司密探,其中有地杀星。 六个密探仍可保持列阵应敌的气势,但情势岌岌可危,只能交互掩护封架,失去反击的 能力,精力已耗损得快要油尽灯枯了。 山顶有草无木,血腥刺鼻,可看到草中散布的几具尸体,两三个缓缓向外爬行受了重伤 的人。 有生力军加入,杀声震耳。 对面山脊恰好冲来十余个穿破烂衫裤的人,怨鬼冯翔最先抢登,手中有一根沉重的齐眉 棍,身上有被溅上的血迹,乱发如飞蓬。 他发出一声怒啸,疯狂地冲入人丛,一棍将一名密探打飞出两丈外,再一记毒龙出洞, 棍贯入一名密探的左胁四寸以上,手一抖,尸体飞抛出丈外,沾满鲜血的棍,扫向刚抢上山 顶的天杀星腰胁,棍风虎虎,劲道极为猛烈。 江南七鬼名不虚传,一冲之下便棍毙两名高手密探。 “果然是你这狗王八。”天杀星怒吼,急退两步不敢用刀硬接齐眉棍,棍势尽刀切入, 力劈华山反击怨鬼的六阳魁首,切入的身法快逾电闪,刀气迸发似风涛。 怨鬼身形斜扭,棍尾噗一声挑中刀脊,棍势立变拦腰便扫,破招反击一气呵成,把天杀 星逼退出丈外,赶上来一记拨草寻蛇攻下盘。 天杀星有点手忙脚乱,狭锋的绣春刀,不是对付栗木制齐眉棍的好武器,只能用来砍白 腊杆花枪。如果一刀砍不断棍,必定被坚硬如铁的棍陷住,刀很可能会脱手,或者刀身折断。 李季玉鬼聪明,抢上山顶便往外圈绕,他手中的尺二匕首,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个使分水刺的大汉找上了他,三五刺便把他逼得八方游走,毫无近身切入的机会,兵 刃在先天上便落在下风,一寸长一寸强,分水刺主宰此全局。 分水刺其实奈何不了他,他游走闪避的身法极为灵活,避免冒险切入用匕攻击,有效地 缠住了武功比他强数倍的对手。 看到这些勇悍如狮,使用分水刺、钩、刀的大汉,他便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只是深感 诧异,这些江上水匪,怎么可能与怨鬼这种陆上匪盗走在一起的? 山临江一面,虽然山势峻峭,有绝壁飞崖,但仍有小径上下,舟船可逼岸停泊,所以许 多游山客不想辛苦两条腿,宁可从凤仪门或上元门江滨乘船前往。 燕子矶下也有泊舟处,以铁链系舟。 后来在系舟处的山崖上,建了关王庙供游客膜拜歇息。 所以有水匪在山区出现,并非奇事。 双方都有生力军加入,天地双杀星的人处境不妙。水贼的人数多了四分之一,加上武功 最高的怨鬼大发神威,情势岌岌可危。 一比一,天杀星比怨鬼差了一段距离,兵刃上也先天不足,绣春刀简直就递不出招式, 被怨鬼逼得东躲西闪,险象横生。 李季玉也被对手逼得险象横生,短匕首毫无用武之地。 书生早已到达,但站在斗场外植剑旁观,亮晶晶的大眼,跟著怨鬼移动,看出天杀星已 支撑不了多久,终於拔出插在草地中的长剑。 一声怪啸,书生突然身剑合一,穿越人丛的空隙,猛扑一棍击飞天杀星绣春刀的怨鬼背 影。 怨鬼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无暇补天杀星一棍,大旋身来一记龙神摆尾,反手扫击书生的 腰脊,单手扫出远及八尺外,力道千钧,棍风似殷雷。 书生的剑伸出飞刺,长度不是五尺。 生死将决,没有任何闪避的时间,接触太快了。 人影幻现在怨鬼脚前,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手上一托恰好托住怨鬼握棍的右小臂,棍 同时上升,前端掠过书生的右肩,擦上头侧向斜上方疾升,几乎贴肉擦过。 书生的冲势倏止,惊出一身冷汗。 “哎唷……狗养的贼王八……”李季玉在惊叫咒骂声中,从怨鬼的脚下斜滚出丈外,像 是被恶鬼踢滚的,不等滚势停止,爬起便跑,手中的匕首丢掉了。 “你该死!”怨鬼向惊魂未定的书生大骂,一跃三丈,挟棍狂追李季玉。 在跃出的同时,左手悄然向后一拂,细小的芒影破空,快得目力难及。 李季玉脚下踉跄,像是脚下不便跑不动,大概被怨鬼踢中胯骨,逃不了啦! 刚奔过地杀星身侧,地杀星刚躲闪对手的分水刀,马步还没稳下,眼角瞥见人影掠近, 不假思索地扭身就是一刀,仓卒间挥刀自保。 啪一声怪响,绣春刀被齐眉棍击中,虎口被震裂,连人带刀斜摔出丈外。 齐眉棍疾收疾点,点向李季玉的背心。 摔倒的地杀星看出危机,心中一凉。 “仆倒!”地杀星总算天良未泯,全力大叫。 情势发展有如电光石火,叫声不可能发生作用。 眼一花,看到怨鬼身侧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不陌生的女人。 女人的手,扣住了怨鬼的齐眉棍。 “你要变真的鬼了。”女人说,另一纤纤玉手的指尖,光临怨鬼的眉心。 怨鬼大骇,像是见了真的鬼,双手一松,丢掉夺不回的齐眉棍,仰身飞退,鱼龙反跃远 出两丈外,发出一声厉啸,亡命飞遁。 李季玉被棍触及背部,向前仆倒。 女人不再理会怨鬼,慌乱地扶住撑起上身的李季玉。 “你……你不要紧吧?李兄……” 是符家大小姐符晓云。 她穿了碎花村姑两截衫裤,小家碧玉打扮显得灵秀活泼,梳了两条齐腰大辫,侯门千金 变成村姑野丫头。 “哦!是你!”他转身坐在草中,耸动双肩试身躯是否灵活:“好像被人推了我一把, 还好我皮粗肉厚,受得了。来游山?老天爷,你这身打扮……” “你还笑?”符晓云恨恨地推了他一把,他确在苦笑:“你怎么参予打打杀杀的事?尤 其是和这些人……” 符晓云指指狼狈爬起的地杀星,而且狠瞪著走近的天杀星哼了一声。 怨鬼逃掉了,水匪也走了个精光大吉,死尸不管了,逃命第一。 天地双杀星只剩下七个人,无力追赶,也不敢追,死伤极为惨重,救死扶伤忙得不可开 交。 “他是我们的人。”地杀星说;“总算证明怨鬼不是你符家的人,不然……不然…… 哼!” “你胡说些甚么?怨鬼是我家的人?”符晓云跳起来:“我回京都没几天,认识不了几 个人。那个怨鬼那天在金川门外,乘我和你们打交道时,用棍内的毒针暗算我,我找他算帐 找了好几天,你……” “你最好不要妄想回京都结交匪类,暗中培植实力图谋不轨。”天杀星冷冷地说,转身 离去。 图谋不轨,正是锦衣卫查缉的目标,不论是否有嫌疑,镇抚司都有权定案。 有不少内庭贵戚名豪,外庭的高官大员,都是栽在这莫须有的罪案,而被抄家灭门的; 甚至有几位亲王郡王,也被绝世人屠坑了。 天杀星离开救助伤者,书生走近取代了天杀星的位置。 “要不要我向你道谢?”书生笑吟吟盯著李季玉:“我留意你许久,精明机警很了不起, 泼赖的打法可圈可点。那天在莫愁湖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所以……” “谢谢夸奖。”李季玉呼出一口长气:“我在江东门打架,很少被打得头破血流,皮粗 肉厚禁受得起打击,这是我称豪少人物的本钱。 近来真是霉透了,祸事接二连三,今天没被杀死,大概要转运啦!符小姐,我陪你回城, 好吗?请你便饭,聊算谢你救命的恩情。” “你不能走。”地杀星叫:“快!帮我们救助受伤的人善后。” “我也受了伤。”李季玉大声拒绝:“右胯挨了一脚,背心挨了一棍,你以为我是铁打 的人?回城要走二十多里路,我得先到观音门镇雇轿子。” “你敢?你……” “我不是你们的人,我不听你的。”李季玉口气强硬,不顾后果:“你的人死伤,不关 我的事。” “陈忠,你要恩将仇报吗?”书生摺扇一伸,挡住了要冲上的地杀星:“李兄再三申明, 他不是你们的人,你们查封了他的栈号,逼他做你们的眼线,他没答应,在那家农舍我就听 到他拒绝的话,现在他又说了。” “不关你的事。”地杀星悻悻地说。 “他也救了我,这就是我的事了。”书生脸一沉:“他是我的朋友,你最好对他保持同 样的尊敬。” “李兄,我扶你走,看谁敢拦阻你。”符晓云扶起李季玉,架住他的右腋:“到观音门 镇有三四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撑得住,走。” 隐隐幽香与爱洁少女的汗液味,令他心中一荡。 “我撑得住,拜托替我砍树枝做拐杖。”他脸一红,挣开架住他的有力小手:“右脚的 确有点不便。贼人留下的刀,砍树派得上用场。” “不要逞强。”书生说:“我也助你一臂之力,扶你一把。” “哼!”地杀星一跺脚,转身离去。 北面山林中,突然传来不规则的怪啸声。 打算伸手扶持的书生,听到啸声目光落向啸声传来处。 “老鬼正向山下逃,逃向江边。”书生举步便走:“江边是绝路,他插翅难飞,我非毙 了这老鬼不可。李兄,咱们城里见。” 身边没有人了,天地双杀星与同伴正在救护受伤的人。 “江边不是绝路。”李季玉说:“追上去也奈何不了怨鬼,老鬼的武功低不了多少。老 鬼的同伴是江下游的水匪,江边一定泊有他们的船。” “我一定要……咦!我……”走了十余步的书生,突然脚下失闪,像被草所绊,几乎摔 倒。 在不远处替同伴上药的天杀星,恰好抬头向这一面张望,看到书生的狼狈像,眼神一动。 李季玉一怔,看出异状。 书生又走了两步,又几乎跌倒。 “他有点不妙。”符晓云脱口惊呼。 人影纷现,快速地上来了三个人。 领先的是贺二爷,腰间佩有剑。 “他中了怨鬼的毒针,毒发了,快救他。”李季玉高叫,认出抢上来的贺二爷是书生的 同伴,话是向贺二爷说的:“毒可令人身躯软麻,经脉僵化,毒性并不剧烈。贺二爷,有这 种解药吗?” 书生已被贺二爷抱住,另两名中年人左右戒备。 “老鬼的小毒针藏在打狗棍内,今天他使用齐眉棍,应该不是中了毒针呀!”符晓云是 过来人,知道中针的反应:“快看他是否能说话就知道了。” 两个中年人左右戒备,气势慑人,像护驾的天神,用意是禁止有人接近。李季玉和符晓 云知道上前相助,必定引起误会,所以不便接近。 “我们有解药。”天杀星向这里走:“贺二爷,要不要接受……” 双方显然熟悉对方的底细,所以那天在莫愁湖畔,镇抚司密探康福不敢在贺二爷面前撒 野。 今天在农舍,书生出现挑衅,天杀星就不敢逞强。 “我们也有解药。”贺二爷脸上焦急的神情消失了:“我们已获得口供,这些悍匪是下 游黄天荡的水贼,昨晚在江滨泊舟,上山不知有何图谋,并非怨鬼的同伙,恰好同仇敌忾临 时结合行凶。老鬼已随同水匪下山,你们捉不到他了。” 三人带了书生,从另一面走了。 两位戒备的中年人,一直就虎视耽耽,随时皆可能拔剑扑出,严防有人拦阻,显然不信 任天杀星几个人,敌意相当强烈。 “我们也走。”李季玉低声说:“镇抚司的人都不可靠,须防他们认为有机可乘对付 你。” “你如果信任镇抚司的人,那就死掉一半了。”符晓云也低声说,不由他拒绝,架住他 的手安置在肩背,抱住他的腰急急下山。 天地双杀星几次想拔刀跟出,却又一而再忍住了。
第 九 章 练武有成的武朋友,对扑打伤毫不介意,视同家常便饭,除非内部有碎骨头需要整理。 下了小山坡,李季玉已经不需搀扶,找了一根树枝作杖,两人直奔观音门。 在外城十六门中,观音门最为偏僻,附近原有一座小村,西口然而然称为观音门村。 也有人称多镇,因为有一条小街,供应游山客日常用品,便被称为市镇了,其实仅有五 六十户人家。 日色近午,李季玉早餐还没入腹呢!当然他不需雇轿返城,在一家小食店先填五脏庙。 符晓云显得兴高采烈,亲自吩咐店伙准备食物,完全没有侯门千金的凌人气势,和气活 泼吱吱喳喳,像个生长山村的野丫头,平易近人逗人喜爱。 今天游山客不多,西面山区打打杀杀,大半游客都被吓跑了,小店的食客少得可怜,空 敞的店堂冷清清,没有人打扰他俩的安宁。 “李兄,你怎么知道怨鬼的棍中有毒针?”符晓云像是信口问,晶亮的凤目却留意他脸 上的神色变化。 “这件事早就在城内外轰传,镇抚司的人,咬定老鬼是你符家的爪牙,是暗中图谋不轨 的党羽。”他神态坦然,掩饰得不著痕迹:“怨鬼是名气不小的匪盗,江湖朋友对这个鬼的 根底一清二楚。我有不少混世朋友,当然知道老鬼肚子里有些什么黄马宝。小丫头,你不会 是闲得无聊,不做大小姐,扮小村姑来游山的吧?” “我来找你的。”符晓云脸一红:“镇抚司的人抄了你的栈号,逼你替他们做眼线,我 一清二楚,可惜无力替你主持公道。昨天我就知道你替他们入山搜寻怨鬼,我也要我这个老 鬼算账,所以一早来了,可惜走错了路,没能早些找到你。你说,今后你有何打算?” “天地双杀星是罪魁,最先计算我的祸首。但支持他们的是王千户,抄栈号断后路,就 是王千户所授意的毒计。他们最好就此放手,不然我和他们没完没了。京都我地头热,人脉 足,更有混世的本钱和能耐,他们的权势影响不了我这种人,我就和他们玩命,谁怕谁呀?” “犯不著,李兄。”符晓云忧形於色:“我回北京,陪我去北京另创基业。” “人离乡贱,北京我一无所知。北京也没有造船场,我去干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那就住到我家去暂避风头。” “唷!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住到你家去干什么?你家的人怎么说?真是少不更事, 胡闹。”他大笑:“呵呵!我是京都最精明的蛇鼠,孤家寡人生活简单容易,可藏的地方多 得很。栈号被抄,我已经了无牵挂。镇抚司这些混蛋,应该怕我向他们报复,抄栈的债他们 必须偿还,我是他们终身的债主。” “李兄,事情如果闹大……” “闹得愈大愈热闹,遭殃的人愈多。不关你的事,小丫头。你爹毕竟与锦衣卫情非泛泛, 介入我的事将有大灾祸。我把你看成谈得来的朋友,可没有把朋友拖入血腥风暴中心的坏习 惯。以后不要找我,知道吗?” “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他们奈何不了我,却容易对付坑害我的朋友。所以,今后我不会把你看成朋友。饭后 你赶快回城,我在这附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哦!有件事向你请教。” “甚么事?”符晓云被他技巧地岔开话题。 “那个书生。”他说:“身分很高,镇抚司的人也怕他。跟随在他身边那位贺二爷,更 是气势不凡。在京都的权费,他们的身分地位可能在公侯之间。你爹是济阳侯,镇抚司的人 对你也不假辞色,可知他们的权势,比你爹高得多。我是京都无所不知的龙蛇,却不知道他 们的底细,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个叫贺二爷的人,他是汉王府的参赞贺长宏。以往,他是飞龙秘谍的悍将。 汉王世子目下随驾亲征漠北,不久将返驾京都。锦衣卫敢对付任何一位亲王世子,但绝对不 敢得罪汉王府的一个小卒,惹火了汉王世子,汉王会一剑砍掉绝世人屠的脑袋。” “难怪。”他恍然:“汉王世子号称天下第一勇将,在京都是四大魔王的风王。锦衣卫 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兽性惊世,就怕这位风魔王。哦!风魔王有几个女儿?” “不知道,只知道有两位郡主,年纪都很小。其他姬妾所出的到底有多少,外人就无法 知道了。咦!你问汉王世子的女儿有何用意?” “那个书生是假的,女扮男装的假货。”他脸上有邪邪的笑意:“她也在打我的主意。” “甚么?她……”符晓云讶然惊呼。 “你紧张甚么?我应付得了。她可能想要我做她的随从,那位贺二爷就曾经派人盯我的 梢。她能正确估计我的行踪,一定非常难缠……”他将在莫愁湖畔,第一次与书生见面的经 过说出,最后说:“她的武功很了得,你比她更高些。而怨鬼的武功仅可算一流的,你俩人 却栽在老鬼手中,以后你得在防暗器上下苦功,以免再上当。” “你怎么知道我栽在老鬼手中的?” “那是你说的呀!你向天杀星辩白……” “算你有理,但我不满意。”符晓云懊此他一眼:“我是很有耐心的。送我回城好不好? 我还真怕老鬼躲在路旁的草丛里,再给我一针呢!” “我的拳脚只能算是三流的,保护不了你,还得劳驾你保护我呢!打烂仗我可以派用场, 其他免谈。” “鬼话。你不送我,我也不回去,在这里替你办事。” “这……好吧好吧,你还会耍赖呢!” 其实,他也不放心符晓云独自返城。怨鬼是不是随水匪登船走了,谁也不知道,躲在路 旁用手发射毒针暗算,大有可能。 镇抚司的人更可怕,半途截击灭口,消息不可能外泄,侯府的人怎知道小姐的生死命运? “那就谢谢你啦!”符晓云眉飞色舞:“我家里的人,都知我难缠。那些亲友们,见到 我就头疼……” “天之骄女,我知道。”他从腰袋掏出两吊钱会账:“我现在就头疼了,走吧!” 出街尾不远,符晓云便挽了他的手膀,轻盈地并肩举步,不由他不放缓脚程。 “改天。”符晓云指指路右的群峰:“我们来游燕子矶,往西沿崖径遍游十二台洞,再 从幕府山出江滨,绕城到江东门回城,好不好?” “那不累死才怪,一上点也不好。”他拍拍挂在肘弯的小手:“游十二台洞全程七八里, 全是山径磴道,不能骑马,你吃得消?如果有坐骑,不如去游牛首山,四十里御道宽坦,正 好驰马。” “好哇!你说的,游牛首山。可是……” “可是甚么?” “那是风景最差劲的地方,太祖高皇帝本来要把它炸掉……” “你真笨哦!去游牛首比较安全哪!” “去你的!住在都城里也不安全呢!” 两人谈谈说说,斗斗嘴有说有笑,真像一双游山的伴侣,一双极为厮熟投缘的朋友。 远出三四里,后面大踏步来了三名大汉,脚下甚快,不久便超越他们走在前面。 三大汉仅瞥了他俩一眼,眼神怪怪地。 “镇抚司密探。”他向符晓云低声说:“是最先连夜潜赴燕子矶布桩的人,好像没赶上 搏杀,一脸神气没流露败军的楣像。” “他们其实并没落败呀!” “也差不多啦!” 前面二三十步的路右大树下,突然抢出六名村夫打扮的中年人,手中握有用布卷住的兵 刃,迎面堵在路中,有两个中年人的衣襟上沾有血迹。 三个密探已别无抉择,并肩列阵从衣内取出尺八尖刀。 “干甚么的?”为首的密探喝声似沉雷,气大声粗骠悍的气势极为慑人。 李季玉止步,拉住符晓云的小手示意小心身后。两人距三密探身后仅十余步,想回避已 来不及了。 符晓云警觉地扭头回顾,看到路右的树林前,踱出三个同样村夫打扮的人,截住后路的 意图极为明显,三把分水刀已经握在手中。 如果他俩是真的游山客,前后被堵,唯一的选择是避至路旁,等候命运的安排。 他往路左移,在路旁的大树下等候变化。 “狗养的杂种!”为首的中年人破口大骂:“你知道太爷要干甚么。留一个人带口信, 你带好了。” “你是甚么东西。”密探一点也不在乎对方人多势众,手中尖刀有异芒闪烁。 “太爷我是怨鬼冯翔的朋友,代表江湖朋友说话。他们是黄天荡的好汉,代表水上好汉 说话。狗东西你记住了,好好把话传到。” “胜得了在下的刀,你再狂吠尚未为晚。” “只怕你死了,无人传话,所以先让你们三个人都听到,但只留下一个人传话。你们的 小官搜刮百姓,大官则吃小官。你们镇抚司的杂种吃大官,吃皇亲国戚。咱们英雄好汉与你 们镇抚司井水不犯河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你们没有利害冲突,你们大举挞伐就不上道 了,这笔债你们必须偿付。从现在起,咱们和你们誓不两立,在都城内外,和你们玩命,放 起焚天烈火,看谁死谁活……” “你给我闭嘴!”密探沉叱,打断对方的话:“你敢说没有利害冲突?你们在向咱们的 权威挑战。昨晚怨鬼那狗杂种,就在金川门外的王家大院放火,然后打埋伏偷袭,残害了本 司不少人,形同造反,所以咱们必须捉住他化骨扬灰。你们都是钦犯,罪大恶极……” 一声怒啸,六个好汉火杂杂挥刀扑上了。 断后路的三个人,三把分水刀扑向李季玉和符晓云。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游山的人。”李季玉拉了符晓云便跑,一面高叫。 逃跑应该入林,追的人应该过林莫入。 他俩却在大道左右绕圈子,左闪右避灵活万分,三个水匪的刀,根本没有机会近身挥出 晓云更会作怪,不住抽冷子将李季玉向追逐的水匪推,一面窜走,一面娇叫救命。 两人赤手空拳,也无意和水匪交手。 李季玉被晓云捉弄得险象横生,被推了好几把,两次几乎撞向水匪的刀,闹了个手忙脚 乱。 他心中雪后,小丫头在试他的真才实学,把他咬定是救命的蒙面人,对他的否认存疑。 这次他投入斗场几乎被怨鬼击中后心,表现并不出色,但小丫头仍然坚信他就是惩戒怨 鬼的蒙面人,要逼他暴露真才实学。 他第一次见到晓云便生好感,那天晓云的马上英姿,给予他的印象极为鲜明,所以跟踪 加以援手。 第二次见面,晓云给予他强烈的亲和感更为鲜明,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却又平空产生排 斥心理。 他对侯门千金并无恶感,京都声誉不差的公侯并不少。 但在心理上,他对权费人士普遍存有排斥感,坏的公侯将相似乎更多,没有一个是好东 西,这些凶残的贵胃豪门人士,是他狩猎的目标,因此产生排斥心理。 但他喜欢晓云,这位侯门千金与众不同。 他觉得逗弄这位大小姐,身心方面都会产生快感。 小丫头用心机试探他,他觉得好笑也好玩。 小丫头聪明机伶,他得小心应付免露马脚。 晓云在推他做挡箭牌时,流露的紧张神情,令他好笑也大感歉疚,似乎玩得太过火了。 小丫头像是保护小豹的母豹,紧张万分随时准备扑上抢救。 真要危机光临,晓云不可能及时抢救的,生死间不容发,即使位於身侧,也来不及抢救 援手。 果然危机出现,晓云闪躲一名水匪砍来的一刀,扭身闪在他身后,信手将他推向水匪的 左侧。 他斜冲而出,一脚踏中一块浮石,惊叫一声向前仆倒。 水匪身手十分灵活,抓住好机抢进一刀下劈。 一声惊叱,晓云骇然冲出,没料到会发生不测的意外,激发出神奇的力道,像是破空弹 起的劲矢,砰然大震中,把水匪斜撞出两丈外,撞成一团滚落在路旁的大树下,刀尖距他的 背部半尺突然飞走了。 “我们走……”她爬起一跃即至,急急扶起他急叫,嗓音全变了,脸色苍白仍在流冷汗。 走不了,第二名水匪抢到,力劈华山有如雷电下劈。 晓云不得不发挥所学了,将他向路旁的树林一推,扭头大旋身移位避刀,一掌劈在水匪 的左耳门上,颅骨应掌内陷。 身形再旋,飞腾,半空中一腿飞扫,踢中第三名冲来的水贼后枕骨。 像飞舞的蛱蝶,踢中目标身形急速来一记前空翻,飘落在他身侧,挽住他的手膀,喝声 走!窜林而走枝叶摇摇,脱离现场。 “看看结果……”他低叫。 “不能让你冒险。”晓云断然拒绝:“我好后悔好笨,没将意外计及。” “甚么意外?”他装傻装到底。 “意外就是意外啦!快。”晓云当然不会解释。 身后,兵刃交击声震耳。 ◇◇◇◇◇◇◇◇◇ 一连三天,江东门附近的蛇鼠,受到相当大的压力,被镇抚司和一些来历不明的盘诘、 威迫利诱,要求供给李季玉的消息下落,幸好手段不怎么暴烈。 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道他躲起来了。 在京都如果存心躲起来,不外出活动讨生活,有门路伪造户籍,躲十年八年甚至躲一辈 子,也轻而易举。 京都连皇帝全算上,军民真有总人口将近百万。 万商云集,过往的官民丁夫,徵用各地的工户匠户,加上往来的活动人口,每天也有一 二十万,怎么可能查出一个存心逃匿的老江湖? 在京都猎食的神出鬼没牛鬼蛇神,与列管有案的地方龙蛇,依然在京都活跃,干得有声 有色。捉拿他们的悬赏甚高,而落网的罪犯却没有这些人在内。 捉了三年赏金极高的千幻修罗,迄今仍然没有人知道他是人是鬼。 这天傍晚,两名中年大汉闯入神钩蔡寿的家。 江东门有四位地棍头头,江湖朋友颇为尊重他们的大爷地位。 神钩蔡寿排名第一,自然而然成为江湖朋友口中的蔡大爷。但在其他人眼中,他就不配 称人物了。 神钩蔡寿与几位混世弟兄,像是见到了鬼,惶诚惶恐在厅堂接待两位来客,脸色难看像 是待决之囚。 “蔡寿。”为首的中年大汉呼名道姓,神情威猛:“你知我是谁吧?” “小的知道。”神钩蔡寿站在桌旁欠身回话:“将爷是司里的缉事官,但……但小的不 知道将爷的高名上姓,恕罪恕罪。” 司里,指镇抚司。治安单位以司称呼的只有镇抚司。 镇抚司的缉事官不但官阶相当高,而且通常穿便衣活动,是内任外雇的密探指挥人员, 权威极大握有生杀大权。 “我姓廖,百户。”中年大汉淡淡一笑:“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先告诉你!我来 是善意的。” 百户千户,都是官兵,也是职名。军民分户,官兵都是世袭的。 每一官兵除了军职之外,也代表有一户人家,也是户籍。 所以百户不但是管百余名官兵的军官,也是这百余名官兵的户籍上司,每一户的老少很 可能有一二十名,因此称百户或百户长。 一卫官兵编制人数是五千六百名,百户肯定会有六七十个之多。 至於那些经过皇帝加封的“世袭百户”,有名无籍,算是卫外吃闲饭的权贵子弟,不受 卫所管辖,也无兵可带,只是一种光荣的虚衔而已。 总之,现职百户已可算是权势人物;当然,这是指锦衣卫而言。 其他各卫,包括亲军十二卫在内,百户算不了甚么,只是带百十名兵的小官而已,很可 能被派至大官权贵的大宅中充任门房,或者做管奴仆的领班,毫无地位。 善意而来,神钩蔡寿心中一宽,虽然不知道这善意有多少份量,毕竟仍有安度难关的希 望。 “小的明白。”神钩蔡寿更恭谦了:“司里曾经有些人来,要小的供给李季玉的消息。 廖将爷明鉴,那李季玉只是一个小栈号的工户,不是混世的人,与咱们这些人平时有些往来 而已。栈号被龙江提举司查封抄没之后,他就躲起来了。小的曾经出动所有的人手,查他的 下落,迄今为止,依然无影无踪。” “你真查不出线索?” “小的对天发誓,要是知道必定被天打雷劈……” “你相信天打雷劈?”廖百户脸一沉。 “将爷……”神钩开始发抖。 “好了好了。”廖百户态度不再凌厉:“本司的人在找他,汉王府的人在找他,济阳侯 府的人也在找他,他算是一呜惊人了。我找他,与司里无关。” “将爷的意思……” “四天前在至燕子矶的大道上,他和济阳侯府的小姐,替我宰了两个水匪,吓走了一个, 我们三个人才能对付六个高手水匪,虽然牺牲了一位弟兄,却毙了三名水匪。我受了伤,另 一位弟兄也断了右脚。如果没有他相助,我这条命早已不存在了。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所 以希望早一步找到他,安排他到外地安身立命,甚至可在北京的朋友处安顿他。” 神钩蔡寿虽然相信镇抚司也有好人,但也不能完全相信廖百户的善意。 “我保证获得任何有关李季玉的消息,将尽快禀知将爷。”神钩蔡寿拍胸膛保证:“但 如果他躲到城里去,我这些蛇鼠就无能为力了,在城内调查,将引起城内好汉的误会。” “那就谢啦!”廖百户偕同伴离座:“有消息可派人到司里找我,务必守秘,告辞。” 送走了客人,所有的人都发觉浑身发软。 镇抚司的密探,当场挥刀砍死三五个人,死的人死了也不乾净,会有各种罪名加在死者 头上。 地方治安人员根本不敢过问,死者是否有罪不是问题。 ◇◇◇◇◇◇◇◇◇ 李季玉的房屋并没被没收,一把锁守门,这段时日里谁也不知道他躲在何处,那把锁一 直就不曾移动过,表示他一直不曾返家。 锁是把守不了门的,锁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天黑后不久,他悄然接近后门的小空地。 这条巷子的房舍都是连栋的,如果不走前门,唯一进屋的方法,是从后门爬上屋,再跳 入院子。有本领高上高下的好汉,当然可从邻屋的屋顶接近。 他不会高上高下,蛇鼠们只知道他皮粗肉厚,会挥拳舞棒,那不算武功,不可能练了轻 功高上高下。 爬檐口相当危险,檐一扳便有坠瓦的可能,因此他带了一根竹竿,靠上屋檐往上爬。 手刚触及檐口,下面有人拍打竹竿。 扭头下望,有三个人在仰面盯著他怪笑。 “爬上屋顶呀!可别掉下来跌断腿。”停止拍打扶着竹竿的人说:“他娘的!跌断腿, 就派不上用场了,咱们开的不是养老院,所用的人都是体格最好最完整的。你这混蛋这几天, 躲到何处去了。” “你……你们……”他僵在上面,上下两难。 “是福不是福,是福躲不过;京都虽大,绝对没有安全的地方让你避祸逃灾。下来吧! 乖乖跟咱们去见杨爷,这几天找不到你的踪影,他的怒火一天比一天旺,你得小心了。” 天杀星杨素,由於活动时经常穿便服,所以在外面活动的人,不称他的军阶只称爷。 “他娘的!”他也大惊,乾脆爬上瓦面:“你们真打加一吗?把在下的警告不当一回事, 你们会後悔的。逼我这种没有家累的人和你们赌命,你们实在很蠢。他娘的!你们最好快 滚!” “你这狗主八好大的狗胆……” 人影快速地跳落,竹竿更先一刹那侧倒。 “砰!噗啪……”铁拳著肉声暴起,四个人乍合乍分,双拳加上双脚,打击奇快无与伦 比。 倒下的竹竿,砸中一名密探的脑袋,竟然被砸昏了,可能击中脑袋。 另两人根本没有动手的准备,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反抗动手,刚看到人影扑落,打击便 像暴风雨光临,重拳着内铁脚及体。 “哎……唷……”两人同时大叫,向两侧摔跌。 一流高手在骤不及防下,被没入流的蛇鼠出其不意打倒,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这三位密探就是一流高手。李季玉却是众所公认,没入流的地方豪少蛇鼠,刹那间把三 个高手出其不意摆平了,栽得真冤。 “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他在十余步外,向晕头转向爬起的两个密探大叫大嚷: “你们断我的生路,我不在乎;再三煎迫欺人太甚,在下忍无可忍。玩命赌命,在下一概奉 陪,你们走著瞧,谁怕谁呀!” 两个密探咬牙切齿冲上,他窜走如飞溜之大吉。 ◇◇◇◇◇◇◇◇◇ 三山门进门第一座桥是水门桥,沟通秦淮内河两岸,平时行人往来不绝,附近的人称为 市桥。 午牌时分,两名大汉拥簇著一乘小轿,自北向南通过水门桥,护轿的两大汉举动粗暴, 不住叱喝或动手,将接近轿旁的行人推开。 是地杀星陈忠的女人,拜客从此地返家。 地杀星的家在瓦官寺街,至河北岸走动,非走水门桥不可,有两个随从护轿,不但神气 而且安全。 刚到达桥中段,桥右侧跟着走的李季玉,突然将遮阳笠摘下,露出本来面目,移步往轿 旁靠。 轿右的护大汉手急眼快,抢出一步伸手抓他的右后肩,可能准备把他拖倒,以便痛打一 顿。 轿中有女眷,岂能让男人接近? 他恰好转身,砰一声铁拳吻上了护轿大汉的印堂眉心,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不至於 打破头。 这地方不能碰,碰上了必定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暂时失明,稍重些甚至会昏厥。 “呃……”护轿大汉仰面便倒。 叭叭两掌拍出,轿窗破碎,轿内的女人惶然尖叫,吓了个花容失色。 两个轿夫大骇,慌张地放下轿。 轿左的护轿大汉绕轿抢到,猛虎扑羊双手齐出,要将他扑倒擒人,双手呈现劲道十足的 线条,爪功可能非常厉害,搭上身就走不了啦! 他扭身飞旋,速度比大汉快一倍,噗一声一脚踢在大汉的左肋下。一声长笑,身形再旋, 一脚把轿角踢破一个大洞。 大汉禁受不起飞踢的一脚,摔倒在地鬼叫连天。 “下次再见。”他向轿内的女人大叫。 两轿夫怎敢拦阻他?这是雇的轿而非家轿,轿夫没有拦阻凶手的能力,眼睁睁目送他长 笑而去。 行人纷纷走避,引起一阵骚动。 报复行动正式展开,引起的震撼有如平地一声雷,等於是向镇抚司挑战,向权威挑战, 向皇权挑战。简单的说,是万恶不赦的叛逆行为,有如造反。 镇抚司的人,必须捉住他,才能替他按上叛逆的罪名,才可以任意将罪名加在他头上。 抓不到,就只能算是当街行凶骚扰官眷。 第二天,黄家井街王家大宅的两名门警,被人偷袭而且打破了大院门,门警一个断手一 个断了右脚胫骨,连人影也没看清,听到长笑而走的笑声,才知道偷袭的人是李季玉。 打上王千户的家,这还了得? 目下指挥使绝世人屠随驾亲征,指挥权由王千户暂代,消息传出,京都为之震动。 第三天午夜,李季玉侵入天杀星杨素的后院,挥动手中的铁棍,把几间内房打得稀烂, 内院鸡飞狗走,妇孺们衣衫不整奔逃,惊叫声呐喊声,几乎全街可闻,街坊纷纷惊起。 黑夜中没有人拦得住他,内院的女眷谁敢面对他的大铁棍? 镇抚司的家眷们人人自危,一夕数惊叫苦连天。 昼夜轮流出击,骄兵悍将们的家眷,白天连门也不敢出,夜间门窗紧闭睡不安枕。 王千户起初是怒火冲天,天地双杀星更是暴跳如雷,勒令密探限期活捉李季玉,赏金一 而再提高。 各地的城狐社鼠,几乎全被密探们驱出搜寻李季玉的下落。 最后,愤怒变成惊惧。 十天过去了,每天不论日夜,都有大小官兵的家眷受到骚扰,妇孺开始挨耳光,男的壮 丁则被打得半死,而李季玉到底躲在何处,毫无线索无处可寻。 京都的好市民们暗中喝采。 镇抚司也停止罗织大案,暂时没有人被抄家打入天牢,把全部力量人手,用在捉拿李季 玉的重刑案上。 神出鬼没的报复打击,不分昼夜如火如荼进行。 平地一声雷,李季玉在短短的十天半月中,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好汉,江湖朋友大感震 惊。 ◇◇◇◇◇◇◇◇◇ 这天傍晚时分,金川门外废弃了的王家大院,鬼影幢幢成了幽灵聚会的所在,一些打扮 得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从偏僻处进入。 外围有警哨,有人负责赶来聚会的人,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王家大宅自从被疑是怨鬼的人纵火之后,留守的几个奴仆当天便走了,不再有人看守照 料,成了被弃的废宅,虽然仍有许多完好的房舍供人住宿。 前进院大厅仍是完好的,点起了四支火把,全厅有烟有火,相当危险易引火灾。 主位上高坐着怨鬼冯翔,仍是那一身褴褛花子装,身旁搁了一棍可作拐杖用的镔铁鸭舌 枪。 那根弩筒打狗棍丢掉了,那玩意打造不易,所以改用齐眉棍,或者长仅五尺的鸭舌枪。 列座的共有二十六名牛鬼蛇神,盛况空前。 “经过几天的侦查,诸位该已了解京都的概略情势了。”怨鬼的话一字一吐,在广阔的 厅堂中产生震耳的回音共呜:“居然冒出一个叫李季玉的人,与镇抚司为敌闹得天翻地覆, 正好符合咱们的利益,等於是帮助咱们进行雷霆报复。他所制造的混乱,等於是替咱们制造 机会,请诸位留心这个人的动静,必要时务必助他一臂之力。” “咱们谁也不认识这个人,如何助他?”一位三角脸中年人大声说:“难难难。冯老哥, 不要为这个人分心好不好?分心会误事的。” “我只是说必要呀!”怨鬼笑得暖昧:“这种被迫铤而走险舍命报复的人,只要留心些, 定可发现他的,必要时才能助他。助他对咱们有利,对不对?” “已经查出在淡粉楼向王千户行刺的蒙面女人,也是无人知道根底,自称京华女魅的新 秀,比千幻修罗更神秘。”那位狮鼻海口眼似铜铃的大汉嗓门更响后:“咱们水上好汉,对 你们这些江湖龙蛇所知有限,这个女人可能是你们的同道,更可能是侠义道的所谓女侠。有 关这方面的消息,冯老兄应该供给咱们了解呀!可是你们也毫无所知。这个称魅的女人……” 天气炎热,门窗都是大开的,外面有两名警哨,不可能有人接近门窗而不被发现。 可是,却没派人把守通向后堂的走廊。 外面传入直撼脑门的震天长啸,似乎大厅也在撼动。 同一瞬间,右侧后堂走道口,淡淡的黑影射出,三道目力难及的淡芒先一刹那破空,射 向坐在堂下临时摆设的长案主位,毫无戒心的怨鬼背心。 淡淡黑影必须通过堂上,向堂下猛扑,淡芒先发,速度太快,黑影无法随淡芒后面到达。 啸声来得及时,先黑影先到一刹那,引起众人的震骇,啸声来得太突然了。 怨鬼人老成精,反应最快,啸声绝不会无缘无故传来,也绝不会是自己人所发,猛地向 下一缩,双脚前伸躺倒,一手抓住伴在长登旁的鸭舌枪,一手将所坐的长凳向上掀起。 堂上射下的三枚暗器,全贯入坚实的长案,长凳飞起翻腾,挡住了黑影的来路。 黑影伸出的剑立即横拍,长登裂开向侧飞抛。 坐在左侧另一条长登上的大汉,手急眼快抓住插在侧方木架上的火把,悄然飞跃而起, 火把点向冲越长案上空的黑影背心。 这种废船缆是竹丝编制的两寸半大缆,截成三至五尺长短当火把用,风愈吹愈旺,与竹 筒制的桐油火把不同,一碰就火星四溅。 黑影没料到啸声让所有的人及时警觉,计算错误,不但暗器落空,扑落时也失去怨鬼的 形影,知道身后必定受到怨鬼的反击,飘落时本能地一剑后挥自卫。这一招回龙引凤,是先 扭头再转身发剑的。 看到的是火光,招已发收不回来了。 啪一声怪响,火星与火焰猛然拚爆。 黑影的身形,就在剑触及火把时飞退。 “用暗器!”有人大叫。 黑影不再停留,一两间便消失在厅门外。 “是个画了花脸的人。”有人看清黑影的轮廓了。 “暗器危险,不能追。”从案下爬出的怨鬼,大声喝阻同伴追出:“确是女人,有灰斑 的夜行衣凹凸分明,乳峰高挺,年纪不轻。谁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 一名中年人走近长案,伸食拇指拔出斜贯入长案的三把飞刀察看。 是长四寸的柳叶刀,刀身有可见的扭曲弧度,可以折小弧路线飞行,所以也称回风柳叶 刀。能回风,表示刀身薄,通常的长度是六寸。四寸太轻,不好用劲。威力愈长愈容易击中 目标,太短只能用来吓唬人。 刀斜贯入长案寸余,劲道可怕。堂上至堂下的长案,足有两丈五六距离。这是说,女人 的飞刀,定可在三丈左右,造成可怕的致命伤害,威力惊人。 “没有任何标记。”中年人将飞刀放下,让众人传观:“任何铁器店皆可打造,兵器店 更有现成的产品出售,从飞刀上不易查出来龙去脉。” “诸位,有谁与高手女人结了怨?”有人大声问:“从对头中猜测,或可理出头绪。” “冯老哥,飞刀的目标是你。”中年人苦笑:“你老哥好财好色,凌辱了不少女人,想 想看,会不会是……” 众人都挤在三座长案旁,有人发出一声沉喝,手一扬,八寸单刃飞刀破空。 厅中门的门槛外,画了鬼面孔,隆胸细腰,夜行衣有灰色怪斑,剑系在背上的女夜行人, 手一抄便接住飞旋而来劲道猛烈的单刃飞刀,轻描淡写手法精妙绝伦,迎面接刀的胆气,也 令人悚然而惊。 “我,京华女魅。”女鬼怪怪的嗓音带有鬼气:“京都是我的猎食地盘,不许你们这些 土匪强盗水贼撒野。给我滚离京都,不然杀无赦。怨鬼是罪魁祸首,你必须死。其他的 人……” 暗器齐飞,京华女魅一闪便幻没了,随暗器扑出的几个人,颓然止步。 怨鬼与四个人超越冒险冲出,外面的大院子漆黑,女魅的夜行衣有隐形作用,想得到必 定无踪可寻。 “这泼妇存心恶毒,她不是有意来示威的,而是存心要锄除咱们这些江湖好汉,不然为 何杀咱们的警卫?”冲出厅外的人,发现已死的两名警哨尸体,愤怒地大叫:“咱们与这泼 贱货誓不两立。” 等於是废话,射击怨鬼的三把飞刀,便表示杀人的意图了,这那算是示威?要不是啸声 先一刹那传到,让怨鬼提高警觉,三把飞刀将是致命的追魂符。 就算京华女魅早已拥有京都的地盘,排斥外地的龙蛇,以保护地盘权益,也该先提出警 告,或者派人展现实力示威,毫无警告便下毒手杀人,有违江湖规矩,会引起公愤,受到江 湖道上的朋友群起而攻。 初生之犊不怕虎;京华女魅定然藐视江湖规矩。 “咱们提前发动,立即进城按地区分头行事。”怨鬼放弃追逐,重新出现在厅门外,咬 牙切齿宣布:“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让天下的英雄好汉,为咱们在京都放起焚天烈火的壮举 喝采,也为死去的朋友雪耻复仇,这就走。” “我们这一组当先。”最先察看飞刀的中年人举步向外走:“黄家井街王千户的大宅, 是我这一组的目标。” 两个警哨的死,激发了这些人的怨毒火苗,一个个气涌如山,立即出发进城。 京都的城墙高有四丈,外面的护城河宽度最少也有七八丈宽。这些人全是犯罪专家,夜 间进出轻而易举。 三更天,王千户家被盗群侵入杀人放火,盗群一击即走,无意抢劫财物,死伤幸好不严 重。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十 章 王家大宅自从李季玉出面骚扰之後,便有了周详的应变准备,警卫加强,实力雄厚,虽 然受到突袭,仍然发挥了防卫的功能,死伤减至最低限。 在一个更次之内,锦衣卫一些官兵和密探的城内私宅,共有十八家受到攻击,有五家的 火势波及邻舍。 全城骚动,人人自危。 三天、五天……天天晚上有人纵火、杀人、抢劫,苦主几乎全是锦衣卫官兵私宅的眷属。 治安人员昼夜奔忙,叫苦连天。禁卫军加强戒备巡逻,天一黑便彻底执行夜禁,疲於奔 命怨声载道。 内情秘辛早就传开了,锦衣卫与镇抚司的人,成了指摘埋怨的对象,被公认是引起血腥 纠纷的罪魁祸首,王千户更成了众矢之的。 ◇◇◇◇◇◇◇◇◇ 这期间李季玉也同时进行骚扰,比起怨鬼那些强盗式的袭击,所造成的损失微弱多了, 他打人伤人而不杀人,也不放火。 但所造成的恐怖感,威力似乎更大些,那些被打得头青面肿甚至成残的家属们,向他们 的一家之主施压,哭哭啼啼怨天恨地,家中首先就鸡犬不宁,一家之主受到内外不同的压力, 内外都不安全,勇气直线沉落。 大多数官兵,不敢再用大嗓门叫嚷捉李季玉千刀万剐了。 随时光的飞逝,情势在积极的防制中渐趋稳定。 誓死复仇强盗式的袭击,锐气随对方的有效反制而减弱,其中所损失的人手,难以获得 补充,因此袭击的次数,过了高峰期便逐渐减少,声势也日渐减弱,最后三两天才发生一次, 很少发生真正造成大伤害的袭击了。 结果,李季玉的骚扰显得日益严重。 匪徒的袭击限於夜晚,夜晚防备容易些。城中严格执行夜禁,发现匪徒的机会大得多。 李季玉的骚扰,是没有时间性的,白天打了就走效果更佳,往闹市一钻便消失在人潮中。 那些将爷们的家小,白天不敢上街。 连捍卫皇城宫城十二亲军卫的内眷们,也不敢在外走动,以免被认误是锦衣卫的眷属受 到无妄之灾。 受害最深的是镇抚司密探们的眷属,被整治得灾情惨重。 三队密探的首领,把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将他弄到手,集中全力侦查他的踪迹,加 紧逼迫所有的城内外蛇鼠,威迫利诱卯足了全力。 这天傍晚时分,两队人马驰出聚宝门,四十余匹健马奋蹄飞驰,扬起滚滚尘埃。 驰入西南大道,蹄声如雷,健马以袭步急冲,里外也可以听到急骤的蹄声。 四里、五里……大安德门在望。 在外城十六门中,大安德门规模名列中等,但却是最美观的一座门,而且两侧有延伸里 余的土城墙。 门内,是有百余户人家的安德村。 健马驰入村口,村中大乱,犬吠声大作,村民纷纷走避,引起极大的恐慌。 一队骑士穿镇抚司的军装,一队是打扮各异的密探。领队的人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第一 头头白无常常天禄,也是现职的百户。 这位密探被人称为冷血恶魔,绰号叫白无常,天生的少年白发,一双死鱼眼令人望了生 畏,喜怒不现表情,京师人士谈起这个人,脸都会突然发青。 人马包围了村西北的三家土瓦屋。 白无常将坐骑交给随从,带了六名同伴,快速地踢开中间一家民宅的大门,把惊恐万状 的宅中男女,驱至堂屋面壁跪下,由随后跟人的十名官兵搜查屋内各处。 八个宅中男女跪成一列,一个个脸无人色。 满天晚霞,堂屋内倒还明后,所有男女老少的面孔一览无遗,一眼便可看清身材面貌。 宅主人年约半百,已经是满面风霜的老病交侵可怜虫,浑身发抖似乎快要吓昏了。 两个二十余岁年轻人相当壮实,稍年长那位更是高大魁梧,显得人才一表,孔武有力。 搜查得相当彻底,毫无可疑事物抄出。 “你家寄住了一个叫李三的人,人在何处?”白无常命人拖过宅主人跪在厅中央,坐在 长凳上开始盘问:“从实招来,不许撒谎。” 跪在最外侧的高大年轻人,抖得更厉害了。 “小……小的就是李……李三。”年轻人抬起头战栗著回话:“小的是三汊河镇四…… 四海荐头店的伙……伙计,请了几天假,来……来这里准备买……买田。小的本来是农…… 农户,早些年把田卖了做……做伙计谋……谋生,从……从没做……做过坏事,将……将爷 开恩……” 不但求开恩,而且不住磕头,状极可怜。 “你就是李三?”白无常厉声问:“真名叫李季玉的江东门李三?” “小的只……只叫李三,名也……也是三。三汊河镇不属江东门,属龙江关……” “可恶!该死!”白无常口中说狠话,脸上的神情阴森冷漠丝毫不变。 “将爷开恩……小的……”李三磕头如捣蒜,嗓音大变像在嘶声叫号。 “去你的!”白无常一脚将李三踢得跌翻出丈外,口鼻血流如注:“通风报信的人事先 没查明底细,该死!杨杰。” “属下在。”一名大汉欠身应诺。 “明天把那两个痞棍抓来法办。” “这……长上明鉴。”杨杰苦著脸说:“那些蠢货知道李季玉了得,怎敢出面进一步查 证?如果把那两个蠢货打个半死,日后不会有人敢通风报信了。” “回去再说。”“口无常冷森森地向外走。 来的密探中,大半认识李季玉,所以先前驱出宅中男女时,便知道这些男女中没有李季 玉在内了。 捕风捉影,白跑了一趟,劳师动众毫无所得,回程时似乎健马都跑不动了,而且少了几 匹马,可能疲劳掉队啦! ◇◇◇◇◇◇◇◇◇ 骑车与密探在出发离开聚宝门时,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密探的侦查网布得极广,消息 极为灵通,大批人马紧急出动,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村西北角有一座有两进小殿堂的龙王庙,有一个老庙祝管理香火。 早年庙中有几名道士,后来限制出家拆除其他寺庙,勒令僧道还俗或者合并,道士便失 了踪,庙幸好不曾拆除。庙祝不是僧道,所以没被赶走。 天大旱或者闹水灾,才会有人到龙王庙拜祀,平时香火冷落,大白天也鬼打死人。 老庙祝视茫茫发苍苍,年老体衰苟延残喘。 上了年绝的人,通常睡得少,这位老庙祝却反常,天一黑就关门睡觉,由於耳背,晚间 外面有何动静,也休想惊醒他老人家出房探视。 今晚亦不例外,老庙祝早就安歇了。 后殿供的是龙王,泥塑金身有模有样,左右廊的虾兵蟹将夜叉,一个比一个狰狞,白天 连小顽童见了也害怕。 今晚长明灯多加了几条油芯,光度比平时亮三倍。 神案上法器被推至左侧,本来就没摆设有供品,代之而起的是荷叶盛的菜肴,一大葫芦 酒,折竹板作箸,酒菜香扑鼻。 拜坛太矮,不能当凳坐。 李季玉高坐在神案右侧,可以监视大开的殿门。 殿门该是闭上的,但今晚却大开,让灯火外泄,其实长明灯的光度有限,殿中幽暗,阴 森森鬼气冲天。 村老的传闻中,这座距村不足百步的龙王庙,闹鬼怪的传说甚多,白天连村中的顽童也 很少前来游玩。 他踞坐在神案上,吃相相当不雅。 头上梳了懒人髻,穿宽大的青直裰,敞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胸膛,衣袖掳至肘上方,粗野、 骠悍、不修边幅,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干好事的打手帮闲,或者混世的豪客。 一大葫芦酒已喝掉大半,菜肴也所剩无几。 他满脸红光,大概已有五七分醉意。 有了五七分醉意的人,正是意气风发,或者牢骚待泄的时段,不识相的人最好不要招惹 这种醉鬼,一句话不对头,就可能引发暴烈的反应。 领先踱入殿门的人,赫然是本来已经返城的白无常常百户,镇抚司三大密探头头排名第 一的恶魔,举手投足皆可致人於死的高手。 随后进入的四个爪牙,两面抢出堵住了殿两侧。 完全堵死了他的活动空间,有如四面包围,除非他能钻入龙王爷的神座下小洞孔,变成 老鼠溜走。 白无常阴森可怖的面孔,真像个传说中的鬼差白无常,狠盯着他的死鱼眼,这时却有了 表情,凶光闪烁令人心胆俱寒。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并没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来两口。”他伸出酒葫芦,没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梁一锅头,这才是 英雄酒。见者有份,有酒大家喝,别客气,来啦!” “你认识我,是吗?”白无常的嗓音带有鬼气,毫无激怒的神色流露。 “那是当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爷,被我打掉了四 颗门牙,嘴巴肿得像猪嘴,他快好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附近。”“白无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 藏的技巧,咱们逐渐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虚虚实实手法,已经不灵光了。千户大人急於见 你,我要带你去见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见他,他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要求,要我替他卖命。”他重重地放 下酒葫芦,表示心中的不满:“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开创自己的局面,京都该 有我叱吒风云的一席地,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鹰犬?” “你少做梦,你行吗?”白无常居然破例和他谈话,似是性情大变:“我答应在三天之 内,发还你的栈号。要不了一年半载,保证你成为江东门的富豪。”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栈号,像一条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栓住我 的脖子,而且随时可以吊死我。你们只能对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对付那些有 家有业被父母妻儿栓死了的良民百姓。现在,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称豪少,结 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扎稳根基,等羽毛丰满爪牙锐利,一旦风起云涌,就是 我飞腾变化的时候了。” “你的好梦似乎很美呢!”白无常嘲弄地说:“你知道任何梦都会醒吗?” “你认为是梦,我认为是扬眉吐气的奋斗目标。”他从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长的手钩, 钩背砰一声敲在神案上,菜肴乱跳:“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了。千幻修罗专做大案, 等候你们抄没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财物时,动手从你们手中夺取。目下又出来一个京华女 魅,将京都划为势力范围。怨鬼与水陆匪盗,则大张旗鼓向你们报复。机会来了,我乘机插 上一脚向你们讨债。这期间我伤人打人并没杀人抢劫,以后可就无法保证了。你那位大舅子 非常幸运,仅掉了四颗门牙;以后,掉甚么就不知道了,很可能会掉脑袋呢!白无常,你们 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饱写意得很,不想和你计较,下半夜我还得爬城去找几位教坊粉 头快活呢!不送了。” 尺二手钩粗如拇指,有横把便於手握用劲,可钩起两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货堆顶 端,更可用作钩人的武器,被钩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钩背敲,磨盘大的石块一敲即破。用 来格斗,丈内近身的人铁定会遭殃。 白无常五个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但影响却大,他的名气居 然与一些名号响亮的龙蛇相等了。 镇抚司的密探无孔不入,全力对付他也无奈他何,虽则并没和他真正交过手,但在心理 上,已经把他列为劲敌。 五个人对他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颇为心惊,不再认为是酒后狂言不予重视。 白无常是内外功火候精纯的高手,以往那将一个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点心虚, 不敢认为酒后他昏了头痴人说梦。 “把他带走!”白无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弹,声落转身举步。 相距丈余,无形的指劲破空,异劲破风的锐啸慑人心魄,内劲外发伤人的距离,很可能 远及丈五六,已是超尘拔俗的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指劲攻击鸠尾大穴,很可能击碎胸肋交界处的蔽骨。 他命不该绝,恰好转身扭头取神案上的酒壶葫芦。 左右戒备的四个人,上来两个准备架住他。 指劲掠左臂外侧而过,衣袖裂了一条横缝。 刚转身往外走的白无常,踏出第一步,噗一声右膝测方挨了一钩背,哎了一声蹦跳出丈 外。 人影一冲而过,李季玉到了殿门外。 “可惜,该用钩尖的。”他在殿门外转身挥动著手钩:“下一次,我一定用钩尖……” 白无常一声厉叱,猛扑而出。 他转身飞窜,像老鼠般窜走了。 “我要剥你的皮……”白无常在他身后厉叫。 ◇◇◇◇◇◇◇◇◇ 马匹栓在村口的树林内,白无常五个人返回坐骑房,夜间看不见他们脸上羞愤交加的表 情,从解缰绳的急躁举动才知道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么可能在五个超一流的高手密探严密包围中,居然轻而易 举逃脱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无常敲了一钩,伤势虽无关宏旨,精神上的打击可就严重了。 难怪一直就奈何不了这个小混世豪少,手脚之快让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间想抓住这个 人,无此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失败,气愤填膺打道回城。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钱,只差没有致命的打击劲道。 白无常用可怕的指风打穴术攻击,事实上已功行全身,余劲未散,浑身仍在防卫状况中, 所以李季玉的一钩打击,没能造成伤害。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备,突然敲上一记,结果如何?人不可能时时行功戒备, 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动也运气行功防范意外。 李季玉的评价,与威胁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须严防,甚至必须除去的可怕人物。 刚解下缰绳的白无常,突然丢掉缰飞跃出林,绣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隐发龙吟。 前面杂草丛中,站著佩了剑的假书生。 “你们似乎不曾得手。”假书生毫无拔剑戒备的举动,背著手神态从容:“或者真的找 错人了。” “不关你的事。”白无常冷冷地收刀。 “当然关我的事,王千户难道不曾告诉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我不会放弃。” “本司的人也不会放弃。” “哼!” “不要妄想抬出汉府的招牌唬人。”白无常挥手示意,要跟出的四同伴退回树林:“本 司与汉府一直维持良好的关系,双方合作各取所需,汉王世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平民和本司 翻脸,何况世子还远在北京呢!汉王世子暗中招兵买马,本司的人不是不知,而是还没超出 可容忍程度,而且还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留京受教育的四个王世子中,汉王世子与普王世子最专横跋扈。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 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汉王世子。 这位世子一旦发起怒来,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他老爹永乐大帝,也压不住这个号称天 下第一勇将的乖戾儿子。 他老哥太子朱高炽,生得肥肥胖胖,见了他就害怕,天天在他的阴谋陷害下,过度日如 年的苦日子。 他公然放话,早晚会宰了老哥自己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 锦衣卫的官兵,有一半曾经是汉王世子的部属,因此绝世人屠虽然有心宰了这条癞龙子, 却不敢妄动,反而百般讨好,互相利用共谋奸利,暗中也准备拚个你死我活。绝世人屠已自 称九千岁,距万岁还会远吗? 汉王世子高大如巨灵,胁生龙鳞有万夫不当之勇,永乐皇帝宠爱有加,天天准备宰了老 哥以便升任太子。 胁生龙鳞,那该是皮肤病的一种,所以京都人士,称他为癞龙,也称风魔王。 太子生得肥肥胖胖,走路都走不稳,可能是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后来登基不到一年, 便升天去了。那年头,消渴症是不治的绝症,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我明白得很。”假书生的手,按上了剑靶:“你说的,还没超出可容忍的程度,而且 还有互相利用价值。把你和李季玉打交道的经过告诉我,好吗?” 意思是说,不告诉就需要动剑了。 “你威胁我吗?”白无常的容忍程度将降至底线。 “你说呢?”剑徐徐出鞘三寸。 “我没打算说。”绣春刀也出鞘三寸。 “那就没有可说的了。” “正是此意。” 刀与剑同时出鞘,同时进步出手,刀光剑影陡然乍合,铮一声暴响,人影骤分。 假书生急退两步,白无常则斜震出外,刀剑的隐隐震呜,有如龙吟虎啸,刀风剑气徐徐 消散。 “你还不配逼我。”白无常冷冷一笑,收刀入鞘:“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耽误我 的正事。好,我可以简略地告诉你……” 其实他心中雪后,一招见真章,假书生御剑的劲道与技巧,皆比他高明,犯不著冒险作 无谓的拚搏,不论胜负,对他都毫无好处,何况胜算有限,他的四名同伴势将加入,很可能 有同伴不幸去见阎王。 当然,他不会说出挨了一钩的事,灭自己的威风,说出来肯定会成为笑柄。 ◇◇◇◇◇◇◇◇◇ 假书生绕村外侧,越野而走前往龙王庙。 白无常非常精明,能查出李季玉的藏匿处,将人吓走便撤退返城,显然仍不够精明。 发现巢穴有危险,小兽通常会暂时走避,等危险过去消失,便会返回巢穴的,不会轻易 地丢弃旧巢穴,另找地方筑新巢更为危险。 李季玉一定会返回龙王庙住宿,一定估计白无常那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斗智,显然 李季玉占了上风。 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掌握他的动态。 远出百十步,假书生身形猛然飞升,鱼龙反跃一连三记快速美妙的后空翻,反飞三丈外, 轻灵地飘落,轻功方面极为惊人。 在半空急剧翻腾中,已将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动的物体,没看到任何可 疑的形影。 “咦!难道我的听觉迟钝了?”假书生喃喃自语,手握住剑靶但不曾出鞘,警觉地举目 四顾,小心地察看附近的一草一木,有否可疑的徵候。 毫无动静,白紧张一场。 “白无常,你最好不要跟来自讨无趣。”假书生不死心,大声提出警告。 片刻,她不得不相信听觉失误,不可能有人跟来,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向龙王庙 举步。 ◇◇◇◇◇◇◇◇◇ 疑心并未尽除,这次,她特别留心身后的声息,并且不时停步回头察看,脚下甚慢。 不论听觉或视觉,她自信都是超锐敏的,缓慢行走可以减低踏草声,她有信心一定可以 听出不寻常的声息。 附近杂草丛生,偶或生长著一些小编木丛,唯一高大的黑沉沉形影,是前面半里外树林 围绕的龙王庙,再就是左面百步左右的安德村。 在后面跟踪盯梢的人,必须利用小灌木丛,快速乍起乍伏逐丛跟进,也就必定发出踏草 的声息。 疑心反而碍事,她只顾留意身后,忽略了前面,估计中前面也不可能有危险。 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虚,急走两步总算稳住身形不曾摔倒。 “咦!”她站住了,举手轻拍前额,表示曾经出现晕眩现象:“居然会突然眼花,怎么 可能?” 每个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通常心知肚明,一旦发生突然异样的状况,首先便会怀疑身 体某些地方出了意外,不相信是正常的现象。 没感到异样,她再次举步,突又脚下一软。 “怨鬼……”她突然醒悟,脱口惊呼,向下挫倒。 对面草丛中升起一个黑影,发如飞蓬,手点鸭舌枪,果然是怨鬼冯翔。 怨鬼丢失了弩筒打狗棍,改用手发射毒针,威力距离仅有弩筒的四分之一,一至两丈内 仍可命中。 毒针另淬有麻沸一类药物,中针人不会感到疼痛,针体锐利细小,中针人不会发觉被针 击中,毒性循血液流遍全身,肌肉筋络便失去活动能力麻痹倒地。 “用你的生死,胁迫姓李的小辈替我卖命,他如果拒绝,你只有死了。”走近的怨鬼嗓 音十分刺耳,得意洋洋:“镇抚司的杂种,出动了大批人马也奈何不了他,这几天他在城内 干得有声有色,确是了不起。我不记你们在观音门的仇恨,但他必须答应听命于我。你最好 能说服他,不然……” “不然你咬我鸟。”身后传来李季玉粗俗的语音。 铁掌劈落在双肩上,双手失去活动功能,然后身躯被扳转,重拳在肚腹肋胁疾落如暴雨。 “哎……嗷……”怨鬼出声似狼嗥,被打倒在地挣扎难起。 “念在同仇敌忾份上,我放你一马。”李季玉没收了怨鬼的百宝囊,踢了怨鬼一脚: “他娘的!镇抚司无数高手名宿,也无法迫我替他们卖命。你一个入土大半的老鬼,居然妙 想天开妄想要我听命於你,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没事干替自己找麻烦。你滚吧!” “你偷袭……”怨鬼一时无法忍痛爬起,手脚不听指挥,咬牙切齿厉叫。 “你真不要脸。”李季玉一脚踏住怨鬼的右膝骨:“你横行天下,一直就用毒针毒香暗 算人,阴险恶毒卑鄙无耻,居然怪我偷袭。好吧!废你一条腿……” “哎唷!饶命……”怨鬼狂叫:“废了我的腿,我难逃那些狗东西的毒……毒手……饶 我……” 只消用力一蹬,膝关节便毁定了。 “唔!有道理。”李季玉收回脚:“有你们在城内杀人放火,对我极为有利。今后你们 必须离开我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打在下的烂主意。” “我……我只希望和你合作……” “没胃口,我有我的局面,不会与任何人合作,更不会替你们这种烂货报仇。” 抱起假书生,快速地消失在草丛远处。 怨鬼上次丢了打狗棍和百宝囊,这次百宝囊又丢了。 上次栽得莫名其妙,连被谁打倒也一无所知。这次又被打倒总算知道被谁打倒了。 ◇◇◇◇◇◇◇◇◇ 简陋的村边缘土瓦屋,可能许久没有人居住,卸下门板做床,居然有一条草席。天气炎 热,任何地方皆可住宿,一个无牵无挂的混世大男人,必须有睡草窝的能耐。 点起一支腊烛,这才席地打开怨鬼的百宝囊取解药。 假书生身躯失去活动能力,神智却是清明的,躺在木板床上,一直留意李季玉的举动。 怨鬼的解药李季玉一清二楚,他囊中就有上次没收的几种解药,所以找出几个小瓷葫芦, 打开一嗅便知是何种解药了。 “针射中何处,可能你仍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假书生口中, 手边有一碗水,滴水助药散下喉:“片刻药力行开,你就可以在身上找针了。老鬼改用手发 针,针太小太轻,不会贯肌透腹,不会造成伤害。老鬼贪财好色,所以不会把猎物一下子就 整得半死。男猎物可以用来勒赎,女猎物可以享用。” 他擎烛出房,在外面察看房舍各处,倾听邻居的动静,听不到任何声息。 回到房中,假书生的手脚已可缓慢活动了。 “李兄,替我找针好不好?”假书生可以清晰地说话了,头也可以转动。 “不好。”他滴腊凝住烛,摇摇头。 “哦?你……” “你是女人。” “咦!你知道……” “在观音山我就知道了。” “你在这里歇宿?”假书生转过话锋。 “原来预定在龙王庙,我的小包裹还在庙里呢!你可以照料自己,我得走了。” “请不要,我们得好好谈谈。” “小姐,没有甚么好谈的。”他在旁席地坐下:“你是汉府的人,我不会替汉府卖命。 老实说,你也作不了主。目前你吃得住王千户,神气地和他争取我。等到汉王世子和绝世人 屠返京,他两人狼狈为奸关系密切,不会为了我一个百姓小民而反脸,你能保证汉王世子不 将我交给绝世人屠吗?” “我一定可以保证,世子不会放弃你这种好人才,凭你能把镇抚司的人整得灰头土脸的 成就,任何方面的人都会把你看成得力臂膀。绝世人屠算甚么呢?汉王世子才能让你拥有赫 赫权势。” “没兴趣,你们这种血腥极浓的权势,对我没有诱惑力,你们也不需要我这种混世人 才。” “李兄,不要自甘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这种人才有特殊的用场。”假书生还真有 几分说客的才干。 “特殊用场?” “千幻修罗。”假书生挺身坐起。 “咦?关千幻修罗甚么事?”他眼神一变。 “我想聘请他做客卿,只有你这种人才,才能找得到他的踪迹。李兄,帮助我。”假书 生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用柔柔的嗓音向他请求。 “你在妙想天开。”他摇头苦笑。 “我是诚意找他的。” “去年秋末,千幻修罗就劫走了汉府一批珍宝。你居然想聘请他做汉府的客卿,易地而 处换了你,你敢接受吗?想自投罗网?” “世子根本不在乎那批珍宝,我会向千幻修罗解释。”假书生亲昵地将粉颊靠在他的肩 膀上,笑容极为动人:“我俩一起去找他,成功有望,我对你有信心。” 亲密的接触,美丽的面庞,并不因梳男人的发结而减色,晶亮的明眸流露祈求、兴奋、 喜悦等等神情,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柔性的请求并不过份,撒娇的成份比请求浓。 他心中一荡,一手抱住假书生的肩背,一手轻抚靠在肩窝里的美丽面庞,有亲吻面庞的 冲动。 “可是,我没有信心呀!”他的脸颊在假书生的额角轻扱(音器),有点心猿意马: “我对这个京都剧盗毫无所知,也不想知道,我对你毫无帮助,也不想帮助汉府的人……” “丢开汉府好吗?”假书生也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眼睛、嘴唇,绵绵的目光紧吸住他的 眼神:“只是你我两人的事。其实我在汉府作客而已,汉府的兴衰是他们的事,为朋友尽一 份心力,成败的机契并不操在我手中。各方都在培植实力,千幻修罗确是值得争取的目标。 “各方都在培植实力,你指的那些各方?”他扶正假书生的头,面面相对:“不要涉入, 好吗?” “我在京都不会久留,想涉入也没有时间呀,你在京都,应该听到一些风声呀!” “甚么风声?” “太子体弱多病,怯懦懒惰,与他老爹的个性完全相反,所以他老爹不喜欢他。目下他 名义上是监国,实际上却是软禁在东宫,不许他过问朝政,由他老爹在北京遥控。这种局面, 各方权贵国戚怎么想?他老爹是如何从侄儿手中夺得江山的?你应该知道……” “老天爷!我不要你介入这种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玩火……” “你……” “我一介草莽平民,我所要争的权势,不涉及争权夺利,不涉及争取富贵荣华。我不知 道你的身世,只知道我喜欢你。”他扶正假书生的身躯,脸上有失望的神情:“似乎你我走 的道路,南辕北辙……” “我并没走他们的路呀!”假书生嫣然一笑:“我在作客,知道吗?汉府的兴衰是他们 的事,我只做我有兴趣冒险刺激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他心中明白,不可能放心。 “你喜欢我,我好高兴。我姓欧阳,欧阳慧……” “你才不慧呢!”他拍拍欧阳慧的肩膀微笑,“简直就笨得可以称一流,居然涉入这种 倒胃口的事。我要走了,天色不早,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以便明天进城找镇抚司的好朋友 攀交情。” 他一蹦而起,向房外走。 “季玉,陪我……”欧阳慧娇叫,极其自然地改了称呼,把李兄的称呼抛掉了。 “针好像在你的左肋下,你自己可以取出。”他在房门外扭头说风凉话:“磨一磨再钻 上线孔,可以做缝衣针,呵呵……” “可恶!”欧阳慧大发娇嗔,但他已经走了。 当武器用的针,不可能改造成缝衣的工具。 ◇◇◇◇◇◇◇◇◇ 跳落院子,便看到殿内长明灯的幽光。 他心中一懔,贴在殿门旁警觉地留心声息。 有人来过,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白无常的精明,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跟踪白无常五个人,亲见两队人马动身返城,返庙时熄了长明灯准备歇息,却又心中 一动,重新外出侦查附近的动挣,居然被他发现怨鬼在附近布伏。他不想和怨鬼打交道,却 鬼使神差救了欧阳慧。 白无常如果再来,表示白无常已完全料中他的动态。 双方接触时间愈长,对方必定可以逐渐了解他的行动心态,找出他的弱点,他的优势将 愈来愈减弱。 他所面对的,是众多的老江湖。 片刻,里面毫无声息。 他是很有耐心的,本能地知道里面有人潜伏。 “是我啦!”里面的人终於沉不住气了,悦耳的熟悉嗓音令他戒意全消。 迈步入殿,首先嗅到淡淡的幽香。 虎腰一紧,一双小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居然把所有的人都引来了,你们事先商量好了的?”他拖过长凳,挽晓云坐下:“你 不要再跟著起哄好不好?累不累呀?” “我找得你好苦,你一直就存心避开我。”晓云撅著小嘴委委屈屈挽住他的手膀诉说: “只有盯在镇抚司的密探后面,才有找到你的希望。用轻功追赶坐骑,当然累啦!你……你 你……” 晓云仍是小村姑装,但换穿了深色的衫裤,剑系在背上,不伦不类那像个小村姑? “好了好了,别埋怨我好不好?我在和那些人斗法,树立我的权威,必须全力以赴,你 一定得乖乖在侯府做大小姐,不要在外乱跑好不好?有空我会去看你,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我更耽心你出意外,我……” “我会小心的,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 灵界管理地方事务最小的神,在村镇称土地,在城市称城隍,在京都首府称都城隍,有 如人间的地方治安首长,是人们想像中制造出来的神。 都城隍,通常是由当政的皇帝亲封的。 这个都字,很可能意指京都首府。 御史官职中称都御史,意义可能相同。 一旦奉命离京出巡,以及分驻天下各道或者提督,便只能称御史了,把都字去掉,表示 不在京都。 “你把她怎样了?”晓云突然问。 “她?你是说……” “那个假书生。”晓云说:“她追踪白无常的人马,我蹑在她后面,目击她和白无常打 交道,逼白无常说出和你打交道失败的经过。她好像发现我了,突然小心翼翼想引我出面, 却一头闯入怨鬼的埋伏区。你抱她走得太快,我追不上,只好先来这里等你,幸好你真回来 了。” “似乎我的行动愈来愈笨拙,你们都可以料中我的举动,得设法改善了。”他有悚然的 感觉:“她叫欧阳慧,是个好女孩,扮回女装,一定美丽动人。我打发她走了。她如果小心 些,放机伶些,怨鬼根本不是她的敌手。你不便在这里地方逗留,回城还来得及。” “你……你也要打发我走?” “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 “这……那还差不多。”晓云冲他做鬼脸。 “这就走。”他挽了晓云的手向外走,把手钩解下丢入神龛:“汉王世子府中,有没有 姓欧阳的权贵人士?” “我对汉府可说一无所知,别忘了,我回京都没几天呢!欧阳慧的身世……” “她只说在汉府作客,想要我帮助她找千幻修罗,邀请千幻修罗替汉府效命。” “妙想天开。”晓云撇撇嘴:“我详细打听过了,千幻修罗在京都善良人士的心目中, 是真正的兼管果报修罗神,会替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贵效命?李兄……季玉,你没答应她吧?” “没有。你想不想见他?我是说,千幻修罗。” “不想。”晓云不假思索坦然说。 “为何?” “我希望保持他在我心目中神的形象。我不信鬼神,但希望世间真的有神,神是正直的, 公正的,慈悲的,可是……世间没有这种神,天上也没有。” “阴间也没有。阎王也是人在无可奈何中,幻想杜撰出来的。赶两步,我带你从最安全 的地方爬城。”◇◇◇◇◇◇◇◇◇ 王千户这段时日里楣运当头,一连串事故接踵而至,人仰马翻死伤枕藉,刽子手头头的 权威,受到无情的挑战打击,愤怒得快要气疯了。 但主子远在北京,绝世人屠离京时所交待的任务,仍得按计进行,壮大主子的实力,与 筹措财富的阴谋,仍不能中止。 好在这期间的打击,皆与他进行的阴谋无关,并不妨碍他向主子效忠的大计进行。 这些治安事故,也不是镇抚司的主要职掌,那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他管不管有权取舍, 责任不会落在他头上。 他主要的职责,是防制一切影响皇权的犯天条事故发生、反制、扑灭。 其实,任何人犯了皇法,都可以解释成向皇权挑战。犯法该由刑部处理,但镇抚司却可 似任意干预,任意接手不许刑部经管。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官员贪墨,那是都察院的事。 但镇抚司干预接手的兴趣极浓,这可是抄家没产的发财好机,怎可放过?正好乘机制造 攀咬牵连扩大罪案的冤狱。 这天傍晚,他在黄家井家私宅,邀集几位心腹,酒足饭饱之后,在密室审阅一些拟定的 罪案,商讨进行的步骤和行动的手段。 对付这期间所发生的事故,已经交由爪牙们们处,除非发生重大意外,爪牙们不需向他 请示。 白无常晚上带人去捉李季玉的事,不需他处理,城里城外夜间不可能传递信息,他想亲 自指挥也力不从心。 其实他不认为李季玉的事是重大事故,镇抚司的人之所以全力以赴,问题出在受害者都 是这些人的家属,激起公愤誓必报复,便显得事态严重而已,实在不需他亲自处理。 公案上摆放了不少机密卷宗档案,其中有处理的行动纲领,是绝对机密的内部文件,与 呈报皇帝的奏章完全不同,只有主子绝世人屠能查阅批示。 在座的共有七个人,机密室外的警卫也严禁进入。灯火明后,每个人都红光满面,有了 几分酒意,毫无严肃商讨机密的气氛。 镇抚司内的案件,通常称为诏狱,意思是由皇帝亲自下诏查办的。每一件罪案,都牵涉 到许多人的生死大事,实在应该严肃地谨慎处理。 “在指挥使返京之前,这几件重案必须迅速结案,耽误得太久了,必须分案办理。”王 千户将案卷分别交给列席的人,脸上有得意的神情:“别让指挥使说咱们无能办事不力,大 家都有不便。范指挥,江右和州谢家的案件,显然有违指挥使的意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千岁特地授意,要抄灭大理寺少卿谢云鹏一族,结果仅抄了他堂弟一家,抄没的田产家当 发卖,也仅有一万八千两银子,仅处决了二十四个人。九千岁回京,你恐怕受不了呢!” 镇抚司设在各重要城市的分司,主事人通常称指挥。 在京本司的首脑由锦衣卫指挥使兼任,仍称指挥使,与各地的指挥是两码子事。镇抚司 的首长,则称为镇抚。 “谢少卿参劾本卫罗织大狱,天牢人满为患,语侵九千岁暴虐残民,难怪九千岁生气。” 范指挥猛抓头皮,表示无奈:“只是和州谢家一族,在当地为善不人后,极获当地官民爱戴, 侵凌官田的罪证也不足。和州的周知州是朝廷有案的公正廉明好官,有意替谢家的人开脱, 极力反对株连,据理力争仅办首要。京都的刑部吏部皆从中干顶。监国太子也下旨免究。能 抄没他堂弟一家,杀了二十四个人,已经相当不易了。九千岁责怪下来,我只好承当啦!不 会有事的。” “反正你执行不力,不关我的事。”王千户取出一个卷宗,往案中央一丢:“这案件牵 涉到普府,伪造的各种罪证皆已布置停当,必须在十天之内揭案。可以预计的是,普府必将 爪牙齐出,和咱们斗法,咱们得全力以赴,必须利用这一案,拔掉普王世子的重要爪牙,为 日后除去普王世子布局。在风雨雷电四魔王中,普王世子两魔王的爪牙最复杂,除去一些重 要爪牙,日后便容易对付他了。揭发的主事,诸住认为谁可以当大任?” “交给我好了,我熟悉普府的动静。”右首那位三角脸中年人,一双三角眼凶光暴射: “普府两位世子都不是好东西,老二朱济黄更是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野心最大,爪牙 最多最强悍。我那些人对付得了这些爪牙,放心啦!” 普王次世朱济黄,黄字左侧须加火偏旁。 这是皇家造字的特权,名的最后一字加五行表序。 中间一字,则表示世系。 朱济黄世系是第一代济(从永乐朝起算),五行也是第一字火。 第三个字不论任何字,皆必须按火、土、金、水、木五行次序,加在字左偏旁。至於辞 典中有否这个字,一概不管,这是皇家的特权。 一代女皇武则天,也造了不少字。 “十天的期限不算充裕,需要人手,早些通知我。九千岁不在,这是咱们第一次在虎口 拔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小心了。”王千户取出第二个卷宗:“现在,我们来讨论这一 案……” 砰然一声大震,机密室的沉重室门矗然倒坍。 室外本来有四名警卫,却声息全无。 “千幻修罗……”有人惊呼,刀出鞘跳案而起。 形如鬼怪魔神的千幻修罗堵在室门,手中的古剑闪烁著慑人心魄的光芒。 “老规矩,谁上谁死。”千幻修罗怪异刺耳的嗓音,在密闭的室中引起令人胆落的共呜: “听命行事的人可以活,千幻修罗是不杀没有抵抗力的人。谁上?” 亮刀跳案而出的人打一冷颤,悚然垂刀后退。 “混蛋!你在我家来来去去,太不上道,那有强盗在同一家再三作案的?”王千户的绣 春刀已经出鞘,却不敢冲出,破口大骂:“你根本就是无耻下三滥,狗都不吃的烂货。今晚 你来干甚么?” “骂得好。”千幻修罗也垂下剑,表示不必再动剑:“你这杂种不挥刀冲上来,非常走 运,我还真不想劈了你,劈了你,下次就没有机会抢劫你啦!” “你这混蛋……” “我真的无意杀你,杀你等於自断财路。你们择肥而噬,抄大官小官与仇敌的家,杀许 许多多的无辜,那不关我的事,当然我也管不了。你们争权夺利发大财,我也有权找你们发 小财。王千户,你抄灭上官员外郎的家,共抄得多少珍宝财物?” “你……” “你为了引诱我闯你的埋伏,故意向外声称,把吞没的金银珍宝,藏放在金川门外王家。 那些所谓金箱银箱,里面盛的全是砖石。现在,你愿交出让我带走吗?” “都存放在洪武门御道大街镇抚司门内,有种你去搬好了。”王千户使用激将法:“自 从上次你搬走我价值十万的金珠珍宝,我不再将财物藏入金库了。阁下,今晚你白来啦!” “很好很好。”千幻修罗徐徐升剑。 “甚么意思?” “表示我下次不会再来了。” “你不该来……” “我既然不会再来,表示以后来了也无利可图。所以,必须把你们杀光,下次就不必再 来了。” 语气充满凶兆血腥,听的人心胆俱寒。 “阁下……”王千户忍无可忍,扬刀待进。 一声长啸,千幻修罗疾冲而上,剑光如奔电,光芒闪处风雷骤发。 斜刺里扑出一个人,绣春刀从侧方切入,天外来鸿猛劈他的左后腰,刀上的劲道空前猛 烈,破气声似风涛,刀沉力猛具见功力。 剑光回旋,锋尖从王千户的胸口折向,距胸肌不足三寸,招发中途折向变招的技巧,无 与伦比,身随剑转大回旋,铮一声震开临背的绣春刀,顺势一挥光芒暴涨,剑光掠过那人的 脖子,人头脱颈飞起,鲜血喷射。 剑光再快速斜掠,被三个人掀起的长案,应剑崩裂,轰然倒坍响声震耳。 灯火闪烁,八盏大灯熄了五盏。 暴乱中,人影奔窜难辨形影。 掀起的长案面积大,他不得不毁案,案有效地挡住他,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密室后侧有两座秘门,是供逃走的救急秘道,由王千户领头,发疯似的夺门而遁。 一声沉叱,最后没能钻入秘门的人,被剑从腰背贯入,锋尖透胸。 七个人仅死了两个,非常幸运,掀案阻挡的机智相当高明,应变的技巧极为老练,逃过 被屠光的噩运。 秘室门极为坚牢,短期间想击毁不是易事。 “我不信金库内没有财物,不查看岂不是白来了?”千幻修罗必须争取时间,外院的人 很快会大批涌入,不再浪费时间毁秘门,毁门也不可能追及逃走的人了,剑隐肘后扭头出室。 全宅大乱,灯火一一熄灭。 ◇◇◇◇◇◇◇◇◇ 城外大安德门村白无常搜捕李季玉失败,是二更天的事。 王千户大宅受到千幻修罗袭击,发生在三更将尽子夜之后,城内城外同时失败,镇抚司 的人士气一落千丈。 符晓云是三更初返回侯府的。 李季玉童心未泯,带著她利用藏在草中的小竹筏,划过七八丈宽的城河,像在驾舟玩水。 然后用飞爪百链索爬四丈余高的城墙,神态悠闲毫不紧张,像带著玩伴,无牵无挂郊游 嬉戏,心情非常愉快。 (偷越城关)如被捉住,是唯一的死刑。 把晓云送抵侯府大院门外,李季玉才脚下轻(快)地离去。 他住在何处,晓云一无所知。 侯门一入深如海。 府中宅院甚多,主人一家老少远在北京,只留下三十余名男女仆人照料,大白天也很难 看到有人在各处走动。 她住在内院本来属於她的绣房,两侧的耳房住著侍女春兰秋菊。伴送她南来的几个人, 安顿在前院,相距远得很,夜间有事照应颇为困难。 她也不需特别照应,自信有自卫的能耐。 主人不在,庭深院广,人丁稀少,各处庭院花木扶疏,胆小的人住进来,真会白日见鬼 胆怯心虚。 难怪她急於找到李季玉,住在府中无所事事,倍感寂寞,李季玉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也会用心计,希望在多接触中,诱使李季玉承认是救她主婢的蒙面人。每接触一次, 就对豪放不羁的李季玉多一分好感。 这份亲和感与情爱无关,与恩情倒有些沾连。 她还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道与李季玉在一起,心情特别的愉快,不在时思念殷切,如此 而已。 李季玉在春华院那种风月场消磨,她居然毫无感觉。当然,那时她与李季玉只能算是陌 生人。 李季玉的表现,一次比一次出色,她认为李季玉是蒙面人的信念,也一次比一次坚定。 夜已深,两侍女怎敢安睡?小姐不在,何时返回无法估计,也为小姐的安危担心。 两女在厨下准备可口的点心,备下沏香茗的茶具。平时不许仆妇们接近,仆妇们根本不 知道小姐在家时的活动情形。 她是跳墙返家的。 两侍女接到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主婢三人在小花厅品茗享受可口点心,是楼上唯一 有灯光的地方。 梳洗易装后的晓云,小村姑的气息一扫而空,披下一头黑亮的及腰秀发,一身玉色连身 衫裙,回复侯门千金的淑女风华,与那天的马上英姿气质又是不同。 她真会变,也许是女大十八变吧! “小姐,把你们见面的经过,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春兰迫不及待希望知道经过: “京都的街坊邻舍,没有人不替他喝采的,好像有人称他为小霸王,他的拳脚功夫真的愈来 愈精巧厉害吗?说啦!小姐。” 两位侍女是从京师带往北京的,从小就接来和小姐作伴,一起长大玩耍,情同姐妹,甚 至一同读书练武,人前人后也不分主婢。年长一岁的春兰,晓云从小就称她为姐。晓云的老 娘也不以为意,认为是极为自然的事。 侯爷出身军伍,燕兵南下期间立下彪柄的汗马功劳,忠心耿耿勇冠三军,是世子高煦的 沙场最佳搭档。永乐帝曾经金口玉牙岂示符侯是忠心耿耿死士,任何人都必须对符侯表示尊 敬。 连世子朱高煦百般笼络他为心腹,也遭到他的拒绝。在他的心目中,他所尊敬的君王, 只有永乐帝和太子朱高炽,绝不与任何人营私结党。 绝世人屠也是永乐帝的亲信心腹,至少表面如此,把符侯爷恨之切骨,但也不敢设计陷 害他。 符侯爷受伤退休,绝世人屠最为快意,认为是去了眼中钉肉中刺,最好让符侯爷老病死 在北京,不要活著返回京都碍事。 符晓云出现在京都,确令第一号刽子手王千户头疼。而且符晓云首先找上了得力爪牙天 地双杀星,不管是有意或无意,都不是好兆头。 绝世人屠早已自称九千岁,暗中积极准备做万岁,这是绝对的机密,须防符晓云得到某 些风声。 另一个暗中积极准备做万岁的人,就是汉王世子朱高煦。汉府留京的爪牙,也对符晓云 的出现,怀有强烈的戒心。 这是说,济阳侯府极不安全,毫无防卫力。 晓云的处境,也可想而知,她自己却如蒙在鼓里,对京都的情势一知半解,认为与她无 关,她也的确不知道翻天覆地的阴谋。 主婢三人深夜在楼上品茗,灯光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些涉及秘密的罪案密谋,通常在夜间进行。 镇抚司的密探,就是夜间侦查的专家,深宅大院高楼密室,也阻挡不了这些武功超绝的 行家,神不知鬼不觉出入自如,这些皇家密探,被看成毒蛇猛兽。 “我不能说。”晓云脸上的小拜可爱极了,容光焕发表示心中的愉快:“他说的,不要 和任何人说有关他的事,以免招惹麻烦,增加他的困难。” “小姐,我们是外人吗?”春兰笑问。 “他说的,不管任何人都不可说。” “哦?他他,小姐心中只有他。”秋菊做鬼脸:“我们只想知道,他是如何对待小姐的。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正人君子,言行举止……” “啐!你想到那儿去了?”晓云脸一红:“我们只是谈得来的朋友,他亲切风趣见多识 广,和他在一起,我只感到快乐而安全,可以完全信赖他……” “现在就不安全了。”春兰突然压低声音,抬手过肩,用大拇指向身后的明窗:“从右 面过来的。” 楼外有廊,朱红栏杆可用飞爪百链索攀登,任何超尘拔俗的轻功高手,也不可能跃登三 丈高的高楼,人毕竟不是鸟。 用工具攀登,很难毫无声息发出。夜深人静,在楼廊潜行,也瞒不了听觉锐敏的行家。 春兰距明窗最近,所以最先听到声息。 晓云毫不紧张,淡淡一笑打出手式。 秋菊飞快地出厅,片刻便携来三把连鞘长剑。 三人继续品茗,继续谈心。 “小姐,要不要抽空去拜望少师?”春兰说话泰然自若,不理会背后的明窗有何动静: “老爷与少师交情深厚,小姐应该去向老佛爷请安,不是吗?” “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晓云说:“自从他老人家主编永乐大典完成之后,就足不出 寺苦修不问外事,连太子也见不到他。早些年他返回老家苏州,花了无数金银济助乡亲,却 不受欢迎,连乡亲父老也对他不谅解。他老了,可能万念俱灰,连乡亲也遗弃他,盖世功业 对他一个老和尚来说,只是尘世的业障而已。” “老佛爷心灰意懒,另有原因哪。”秋菊说:“他老人家一手策画龙飞在天大计,功业 千秋,但身为出家人,名利对他只是过眼云烟。” “你说的原因不敢说出来,我敢说,此地并无外人,怕甚么呀!”晓云不怕窗外的人偷 听:“皇上不让他清闲,要他做甚么僧录司左善世,做甚么资善大夫太子少师,他实在心里 不痛快。主要的是,皇上对他确是过份了些。当初兵发之前,他再三恳求皇上,不要杀一代 读书种子方孝孺,结果皇上屠光了方孝孺十族。他的知交大和尚溥洽,皇上认为大和尚,助 建文化装僧人遁出皇宫,囚禁迄今仍在天牢受罪,分明是有意给少师难堪。” 太子少师道衍和尚,指的是永乐第一大功臣姚广孝。永乐大帝杀功臣,比他老爹朱元璋 杀得少些,没把第一功臣杀掉,已经够厚道了,而且爵位高居一等。 姚广孝十四岁出家为僧,但另拜大法师席应真为师,结交的也都是玄门方士和术士法师, 所以有人称他为僧,也有人称他为道。 叩窗声三响,夜间清晰可闻。 春兰莲步轻移,泰然自若打开明窗说声请。 人影用乳燕穿帘身法,轻灵妙曼穿窗而入。 “你们有意说给我听的,肯定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进来的人是假书生欧阳慧,气色 不太好:“知道我是汉府的人,故意抬出道衍老和尚来吓唬我。老和尚最讨厌汉王世子,汉 王世子的确不敢招惹老和尚的人。我敢,老和尚吓唬不了我。” “你别误会,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不怕少师。少师虽然道力通玄,佛法无边, 但他老人家多年不问外事,众所周知,把他老人家抬出来,吓唬不了任何人。我爹与少师的 确交情深厚,不论在公在私,都不会把他人家抬出来唬人,以增加我家的威风权势。” “是吗?”欧阳慧冷冷地问。 “绝无虚假。” “好吧!算我多疑。” “你不是前来启疑的。” “对。” “有何贵干,你说吧!”晓云接过春兰递来的长剑。 “你在燕子矶扮成村姑,与李季玉走在一起。” “没错,当时你也在场。” “他是你的甚么人?”欧阳慧脸色一沉。 “他是我回京都所碰上的第一位朋友。”晓云坦然说:“他是京都的豪少,我是侯门千 金,所以只有扮村姑,才配和他在一起游山玩水,有甚么不对吗?” “他在京都兴风作浪。” “那是他的事,并不影响朋友的交情。哦!他冒犯了你吗?那天,他好像救过你。” “我要知道他住在何处。你是他的朋友,必须把他的藏身处告诉我。”欧阳慧将插在腰 带上的长剑,挪至趁手处,强者的气势流露,表示所求不遂便会动武的意图,毋庸置疑势在 必得。 “老天爷!整个锦衣卫的人在找他,京都的龙蛇都被迫四出找他,他敢把藏身处告诉 我?”晓云来软的,虽然手中有剑:“我和他只是认识没几天,见过两三次面的新交朋友, 他会告诉我?公子爷,你找错了人,找错了地方,你出现在我的妆楼,可知道后果吗?” “哼!你能把我怎样?你该怕我怎样呢!”欧阳慧傲然地说:“你撒谎,休想瞒得了我。 他胆大包天,锦衣卫奈何不了他,一定会把藏身处告诉你,料定你喜欢他不会出卖他。那天 你和他在一起的亲昵举动,我便知道你们是亲蜜的朋友了。说,他在何处?” “你在胡说八道乱栽赃,还真像是镇抚司的人呢!镇抚司的人把乱栽赃当成坑害人的万 灵丹,而且确是万灵丹。我再次郑重告诉你,他没将住处告诉我,赶快另找门路。你为何找 他?想恩将仇报吗?” “胡说八道。我喜欢他,我有能力保护他包庇他,我要接他到汉府安身,看谁敢前往找 他撒野?哼!” “你喜欢他?你?”晓云的口气一变。 她已经知道欧阳慧是女人,公然说喜欢李季玉,这代表甚么意义? “你在大惊小怪。”欧阳慧脸一红,会错了意。穿了男装,年轻俊秀,公然声称喜欢某 个大男人,极容易引起误会,引起暧昧的联想。 地不论南北,男人们喜男风狎娈童平常得很。 “你不说我不会走,你说不说?”欧阳慧横蛮的口吻咄咄逼人:“快说!我不能等你等 到天亮,哼!你非说不可,说!” “即使我知道,也不会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 “你……” “汉府与锦衣卫南北一家亲,你以为我不知道?快死了这条心,你们坑害不了他的。”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声龙吟,欧阳慧拔剑出鞘。两人手中都有剑,上次在观音门曾经各自为战,都知道对 方了得,必须用剑解决问题。 晓云更是心中有数,她知道对方的底蕴,也有意试试对方的能耐,用剑决胜的意念颇为 强烈。 “见了棺材我也不会掉泪,别忘了我是将门虎女。”剑出鞘,她反而神态轻松了,流露 的轻松中也呈现信心。 绝大多数的人,剑出鞘刀在手,必定气涌如山,杀气腾腾怒目相向,兽情爆发像要吃人 小花厅并不小,只是精致的摆设家俱甚多,在厅内动剑,家俱必定遭殃,也不易发挥剑 术的神髓。 “小姐,下面院子宽阔得很呢!”春兰细心,及时提醒小姐不可在厅内动手:“汉府的 公子爷不是强盗,是有身分的人,更是武术名家,武功超拔的高手,在院子里正好发挥剑上 的威力,是吗?” “好,院子里见。”晓云提著剑出厅下楼。 知道从原路出窗,跳楼而下。 ◇◇◇◇◇◇◇◇◇ 院子广阔,建有花坛花台花架有如花园,平时也是女眷活动的天地。但黑夜中视界有限, 没有照明灯,不是死仇大敌用剑玩命,十分危险。 欧阳慧极为自负,轻拂著长剑表示满不在乎,女强人的气势颇为强烈,似乎没把晓云当 成对手。 晓云也泰然自若,将剑举起用手帕轻轻揩拭,有如准备练剑而非拚搏,脸上有飘忽的笑 意。 “你真不肯说吗?”欧阳慧的剑升起了,剑隐作龙吟,滑进两步取得出剑距离。 “我坚决拒绝,因为无从说起。”晓云收了手帕,也升剑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气氛一紧,杀气涌发。 两侍女分两方戒备,但剑未出鞘。 “值得吗?”欧阳慧犹图说服。 “毫无疑问。”晓云说得斩钉截铁。 “你将后悔。” “该做的事,成败都不会後悔。” 一声娇叱,剑光迸射如雷电,喷射出一连串眩光,剑气爆发似风涛,欧阳慧抢制机先进 攻了,一招凌厉无匹的七星联珠强攻,连绵吐出七道闪电。 “铮铮铮……”晓云轻灵地移位,剑上挑下拨封得风雨不透,仅用一招云封雾锁封架, 仅移了五次位,退了近丈左右,瓦解了七剑狂猛的连绵攻击。 “咦!”欧阳慧一招攻势已盖,没能抓住攻第二招的连续攻击好机,晓云已在封最后一 剑时,移位至左方远在两丈外了,抢攻失败,大感意外。 这种排山倒海式的迫攻强压招式,其实威力虽大,功效却不佳,尤其是在空间广阔的地 方,对方采用游斗退步闪躲,便可将猛烈的攻势一一勾消。 但出剑进步的速度如果非常快,一剑便可把对手击倒,用不著一招攻七剑浪费精力,一 剑便够了。 “你动了杀机。”晓云的剑仍在隐隐震呜,可知封招的劲道极为浑雄,所以能挡架袭来 的猛烈剑势,双方在御剑的内力上,应该功力是相去不远的。 “废话!”欧阳慧声到、剑到、人到,剑光迸射,仍是正面强攻,招发乱洒星罗,也是 一招数剑的狠着。 晓云不再示弱,右脚滑出半步,宽大的玉色衫裙突然飘举外张,似要张翼凌空飞去,眩 光一闪,一剑击出,奇准地与对方电射而来的剑尖接触。 “铮!”怪异震耳的撞击声乍起,双剑锋尖接触处爆发出一朵海碗大的迸发光环,光度 朦胧,有几分像雾光,一明一灭随即消散。 空间里,奇异的震呜声袅袅消逝,像是午夜的风涛,似乎声源相当遥远。 各向斜后方暴退八尺,马步同时呈现不稳状态。 “是罡气的一种。”晓云举剑的手也呈现颤动:“幸好我禁受得起。汉府有你这种人才, 今后大有可为。你走吧!你杀不了我的,我可以缠住你三天三夜,算我怕你好了,你请吧!” “这怎么可能?”欧阳慧满脸惊疑,将剑尖移近至眼前察看:“我不信。” 不信就付诸行动,向晓云逼进,显然在惊疑分心察看剑损情形,并没听清晓云的话。 剑的锋尖是完整的,受损的应该是晓云的剑。想像中,晓云的剑该毁掉八寸锋尖,手臂 也可能受伤或虎口迸裂,输定了。 晓云的外表变化,黑夜中看不清,但屹立举剑的形象气势,不像是输了的人,所以不信。 剑影飞腾,异呜震耳,人剑缠成一团,闪动之快无与伦比,响起一连连惊心动魄的金铁 交呜,火星爆散像旗花。 每一剑接触皆罡风四荡,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全是强攻硬接的刚猛招路,互不相让强 行切入快攻,力拚三五十剑之后,全力一击的机会不再发生,双方的精力消耗甚快,成了真 正的缠斗,看谁的精力先竭,神功绝学已没有机会发挥。 一旁幻现三个黑影,看轮廓可分辨出是两女一男,都穿了夜行衣,刀剑系在背上。 两侍女及时抢出,挡住了幻现的三个人。 三个夜行人居然止步,不曾冒失地冲近。 “老天爷!怎么用蛮力拚剑?”为首的女夜行人,在两丈外娇叫:“双方功力悉敌,如 果用快攻,那就成了本能的、习惯性的你攻我架,你一下我一下,攻上千百招,也找不到攻 击要害的机会,你来我去没完没了,这算甚么呀?闹著玩?” “行家高论。”男的夜行人说:“但是,你没看出她们精力将竭吗?咱们走吧!没有意 外,咱们白来了,还以为出了不可收拾的变故呢!” “你们是……”春兰讶然问,戒意仍浓。 “我,冷剑飞花梅芳华。”先前发话的女人语气相当自负。 “哦!镇抚司的……” “密探。”梅芳华向后退:“今晚,我们负责这附近的治安。” “该说监视,是吗?” “也许吧!” 三人身形倏动,三两闪形影俱消。 表面狂猛的恶斗,也人影急分不再纠缠。 “咱们以绝技行致命一击。”欧阳慧气息有点不稳定,呼吸声隐约可闻,口气仍然强硬: “你需要调息以便聚气行功吗?” “我也有同感。”晓云也不示弱:“镇抚司的密探,都是高手名家,可别让他们看笑话, 讽刺我们在斗牛,你我足以称真正的高手名家。我进招了。” 两人都听到女密探冷剑飞花的话。 冷剑飞花是密探中大名鼎鼎的宗师级名家,在京都声威赫赫,侦查行动无孔不入神出鬼 没,剑术与暗器皆超尘拔俗,是江湖上的名女人。投入密探三年余,地位日高,有升任三大 侦缉组组长的声望与潜力,聘礼也逐步升高。 其实,两位高手密探,仅有一半说对了,仅看到她两人贴身迫攻的表情,黑夜中看不清 真实的状况。 先前雷霆一击,势均力敌,便各怀戒心,不再用绝学硬拚,因此仅看到她俩以剑术相搏, 认为不过如此而已。 密探们也没看出,晓云始终采守势。 既然要行致命一击,她必须主攻了。 剑向前一引,脚下灵巧地逼进,与先前采取防卫的气势完全不同,赫然有宗师级的气势 流露。 欧阳慧一怔,立即停止调息,一拉马步,升剑待发。 激光破空射到,晓云无畏地长驱直入,招发射星逸虹,走中宫强攻猛压。 “铮铮!”剑接触的奇异光团再次出现,罡风乍起形成气旋,啸风声慑人心魄。 欧阳慧暴退丈余,再急退两步稳下身形。 晓云马步一沉,仅退了两步,一声冷叱,身剑合一闪电似的扑上了,招发银汉聚星,仍 然是强攻猛压走中宫贯入的狠招。除非对方的闪避移位快一倍,不然非接不可,也必须具力 道有震开她的剑。 欧阳慧不再硬接,扭身斜移、下挫、半旋、拂剑……避招反击一气呵成,反应之快无与 伦比。 传出与护体神功冲击的啸呜,双方的剑尖,皆在对方的身躯近距离掠过,衣衫出现裂痕, 几乎触及肌肤,护体神功产生抗拒作用,不至於两败俱伤。 欧阳慧的右外肩,衣衫出现一条两寸长斜缝。 晓云的右外胯,连身衫裙也裂了一条三寸长横缝。 内功的种类甚多,派流传承各有不同,性质大同小异,功能各有所长。如果天赋体质佳 苦练有成,通常可产生两种主要功能。 一是内固;意思是巩固体内器官不受外力侵害,最高境界甚至毛发也可以保护。一些所 谓修至半仙之体的高手,甚至可以度过五行浩劫;唯一可伤害毛发的是雷火天劫。 一是外发;意思是功能扩大至体外,修为可决定扩大的距离,从五官、手脚聚於一点发 出。 最高境界可由意念力控制,即所谓神意所之,不需用手脚移动物体。 不论何种内功,目标都是追求长生,增进健康,保持生理机能活泼,绝不是用来杀人的。 结果,人的欲望,把这些功能用来追求欲望的满足,也就成了杀人的工具了。 尤其是外发的功能,被使用得最滥。保护网等於是扩大了,扩大就伤害到体外的事物, 便被作为攻击的工具,成为威力强大的武器,而且是无形的。用意识杀人,不是神话。 通常修至所谓化境的高手,如果对手功力相当,保护网很难扩及体外。 比方说:衣物。所谓毛发无伤,仅表示闪避的技巧高明而已,击中头部,头发是很难保 住的。 两人都被击中了,损坏了衣衫。 欧阳慧是被刺中的;晓云则是被锋尖划过的。 按击中的层次论,欧阳慧输了这一场激斗,是在迫不得已时走险,下意识地反击拚个两 败俱伤,后一刹那击中晓云的。 一旁出现三个人,又是两女一男。 “闹够了吧?”身材修长的男黑影,背着手冷冷地说:“你真不走,我要把你捆起来送 回汉府。” “我会再来。”欧阳慧用剑向晓云一指:“不把他的藏匿处告诉我,你休想安逸。只有 我才有能力保护他,你这里昼夜都有人监视,我也会来,哼!” “我真的不知道……”晓云大声分辩。 欧阳慧已经走了,根本不想听她的分辩。 “惹了镇抚司的人,已经够麻烦了,怎么又惹上了麻烦更大的汉府?你是唯恐麻烦不够 多呀?”男黑影用埋怨的口吻说:“不要再乱跑了好不好?出了意外怎办?” “我那敢招惹他们呀!”晓云将剑递给春兰:“每次都是他们有意生事的。这个鬼女 人……” “我不知道她的来历,得设法到汉府去查。” “那就请费心啦!谢谢。” “你最好晚上少往外跑,监视这里的人,已经从三级密探升高至一级了。早些歇息,门 户小心。”男黑影偕两女伴向前院走:“那三个密探,已被信号召走了,但仍得小心提防。 济阳侯府不是毫无防卫力的地方,只是人手不足,不可能布下防卫网而已。主人全家皆 在北京,也没有布防卫网的必要。 镇抚司的密探出入王公贵胄内室,在平民百姓的宅院往来,是他们查缉的职责,是皇家 的特权,任何人也不能干预拒绝或反抗。济阳侯府也不例外,连汉王世子也不例外,所以冷 剑飞花三个人,敢公然现身观战。 ◇◇◇◇◇◇◇◇◇ 破晓时分,住在太平井巷的两户人家,景阳钟刚响彻全城时,大门被李季玉踹破,把仍 没起床的男女老少惊起,打破门窗家俱,成年的男人侧被痛打一顿,闹了个鸡飞狗走,直至 街坊的人闻声赶到,这才跳后门的院墙溜之大吉。临行向鬼哭神号的妇孺宣称,如果不搬回 锦衣卫的眷属卫城区,下次来时把成年男女的腿打断,绝不宽贷。 这两家的家主,任职镇抚司,是镇抚袁江的随从十校尉之一。转调镇抚司之前,是大汉 将军。据说可能在绝世人屠返京之后,很可能外调苏州镇抚司的镇抚。这表示他是京师镇抚 司的红人,是镇抚袁江的心腹,职位虽比千户王谦低,亲信度却高,所以不久将外调任镇抚 王千户是京师镇抚司中,三个指挥千户之一,由於是绝世人屠的心腹,非常的跋扈,长 官镇抚袁江也指挥不动他,问题出在权力斗争上的争宠程度摆不平。其实,镇抚袁江也是绝 世人屠的心腹,凶残程度不比王千户差,争宠的局面一直就处於竞争状态,长官部属的关系 便模糊了,成了各干各的,看谁能替主子绝世人屠获得最大利益。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一早,消息便传遍全城。 耳语轰传,大快人心。 一昼夜间,连出三件大案,市民乐坏了。 三件大案是:镇抚司干员,在安德门捉钦犯失败。太平井巷,钦犯打劫镇抚司要员的家 以及千幻修罗再次出击,在王千户家杀人打劫。 这种事已经不算是新闻,与市民无关,他们所关心的是,李季玉能不能逃过镇抚司屠夫 们的追杀,以及李季玉何时再痛惩那些屠夫。 而真正有兴趣的事,是千幻修罗何时再出击。 城狐社鼠们被逼得很惨,三追五逼皮肉遭殃,勒令他们在三天之内必须查出李季玉的下 落。 结果,三天过去了,李季玉的下落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人知道他人在何方。 镇抚司的人心中有数,李季玉不会逃到外地避祸,早晚仍会出来捣乱的,因为李季玉早 就利用蛇鼠们放话,誓报抄没栈号之仇,绝不轻易罢手,摆明了要和镇抚司周旋到底,捋虎 须批龙鳞,光杆子一个,谁怕谁呀? 暴虎冯河,他的气势已成。 这天一早,龙蟠里至清凉寺的街道上,进香的善男信女们,陆陆续续结队前往进香。 清凉山是城西的名胜区,进香之后可以游山,登翠微亭览大江苋秦淮,春秋两季,仕女 如云。 山虽小,却是市民最佳的游览胜地。 其实真正可以自由游览的地方并不多,京城的城墙在这一带,都是沿山脊建立的,城西 三座山城墙贯连,设有兵垒兵营,是京卫军的驻防地,许多地方皆列为禁区,仅有一部份开 放。 这条街起自乌龙潭,北抵清凉寺。 清凉寺是本朝初周王世子改建的,三重大殿宏伟巍峨,香火甚盛,护法檀樾都是地方名 豪,也有京卫军的指挥使挂名充任,不是江湖牛充蛇神的猎食场,而是纨绔子弟猎艳的游乐 区。 两位年约二十五六的壮汉,带了家眷拜过菩萨,沿西面登山的林荫大道,有说有笑前往 翠微亭。 两位穿得稍为华丽的少妇,可能是两壮汉的妻子。两位中年仆妇,携有食篮食盒,可能 要在山上午膳作一日游。 登山大道游山客不多,稀稀落落,鸟语花香林荫蔽天,颇为幽静,不是节日,游山客大 都是有闲阶级。 前面走著一位穿灰长衫,衣袂掖在腰带上的人,手点一根三尺余长,产自茅山的天生弯 头手杖。 这种可作登山用的竹杖,天生的弯头,坚韧弹性佳,竹头形成的弯头可作攀钩,用来敲 人像个小铁槌,敲破脑袋轻而易举。 直的头,可作哭丧杖,杖身加长一倍,用时竹头朝下。 这人走得缓慢,似乎有点脚下不便。 这段山径是石级,拾级而上一步一顿,看背影虽然健壮,脚下不便走路相当吃力,所以 需要手杖。 逐渐接近这人身后,壮汉向左移准备超越。 “你们才来呀?”这人突然转头笑问,健康的面庞一团和气。 “哦!一早就来的。”留了两撇小胡子的壮汉也和气点头打招呼,没留意话中的含义: “也来游山?” “是呀,顺便办事。今天没当值?” “有三天假,带家小散散心。” “寺院那边有人说,两位是锦衣卫的将爷。” “是呀!天生注定的,日子还过得去啦!你是……” “哦!你不认识我?” “抱歉,恕我眼拙,你……” “小霸王李季玉。” 两壮汉一怔,急向后退,伸手挡住了随在后面的四个女人,示意她们后退。 锦衣卫的官兵,提起小霸王李季玉,莫不咬牙切齿,也心中发毛。 “你……你想怎样?”打交道的壮汉拉开马步沉声问。 “找你们套交情。”手杖一拂,啸风声刺耳。 “阁下……” “你两个家伙高大粗壮,人模人样,如不是校尉,就是力士,甚至是大汉将军,武功一 定非常了得。” “屁的校尉力士,我两人只是摆样子的小兵。” “咦?摆样子的?” “我在班剑司。”壮汉指指紧张备战的同伴:“他在旌节司。内卫十司的官兵,都是摆 样子的。我捧剑,他扛旗……” “哦!抱歉抱歉,找错人啦!你们走吧!”李季玉退至一旁,伸手请他们走:“与你们 无关,好好玩。” 锦衣卫的建制中,有许多司,许多所,各有专职,待遇各有不同。 镇抚司,仅是几个外卫司之一。内卫各司所,十之七八是皇帝的仪队或执役人员,编制 十分复杂。 他要找的人,是镇抚司的官兵,皇帝的特务、密探。 锦衣卫其他的人,不是他报复的对象,仅管全卫的人同仇敌忾把他当仇敌,他并不介意。 两壮汉半信半疑,警觉地携带女伴向上急走。 他掉头下山,直奔清凉寺。 寺内进香的人不多,善男信女嘻嘻哈哈,真正虔诚上香祝告磕头如捣蒜的人更少,十之 七八是来游山随喜的人,上香还愿的信众皆集中在大殿。 他踏入前面的天王殿,便听到颇为耳熟的谈话声,虎目生光,急急绕至殿后。 殿后是韦陀像,像前没建有拜台,空间不大,香客皆从两侧绕到,出了殿复门便是大殿 的广阔院子。 四个魁梧大汉的背影,刚跨出殿后门。 他随后跟出,手杖一伸,便钩住一个大汉的右脚,一声怪笑,把大汉拖倒。顺手再挥, 敲中另一名大汉的左肩尖。 打击力恰到好处,速度惊人。 第二名大汉斜倒还没著地,第三名大汉右胁便挨了一脚,厉叫一声向左摔出。 最后一名大汉闻声转身,砰一声左颊挨了一记重拳。 是那位叫康福的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则仇恨不深,莫愁湖畔的打击,他并没受 到伤害。 丢掉手杖,拳脚俱出,打击有如骤雨,记记落实。 康福冷不及防,左颊挨第一拳时便满天星斗,头晕目眩,闪躲也力不从心,在乱叫声中, 重重地摔倒,倒下就挣扎难起。 四个人爬起了两个,一伤肩一伤脚,无法再忍痛反击,惊恐地向外退。 香客纷纷走避,全寺大乱。 他拾回手杖,向挣扎难起的康福阴笑,拂动著手杖,随时皆可能用杖揍人。 “你……你你……”康福惊怒地叫:“你怎么可……可能打得倒我?你……” 康福上次一只手,就把他摔出丈外,那将他放在眼下?似乎还不信是被他打倒的。 “偷袭是我对付你们的手段,你们人太多,我有权采用偷袭手段应付,你们必须时时刻 刻提防。”他用杖拨动对方的腿弯:“下次,一定打断你的狗腿,今后别让我看到你在外走 动,记住了没有?” “下次我……我一定宰了你,不要活的。”康福坐在地上咬牙切齿:“你给我牢牢地记 住……” “哈哈哈哈……”他轻拂著手杖,狂笑著走了。 打了就走,速离现场;打击迅速结束,撤走尽快脱离;这是他主控大局的制胜法门,密 探们网罗密布也奈何不了他,军心士气直线下降,小霸王的绰号撼动京都。 ◇◇◇◇◇◇◇◇◇ 绝世人屠纪纲有自己的几座私宅,位於大功坊大街那一座,南距中山王府约三四百步, 是众多贵戚名豪府第中,最出色宏伟的一家。 中山王府也就是朱元璋没坐上皇座之前,任大宋皇朝吴王的吴王府,把故邸赐给功臣徐 达,街坊也改名为大功坊,与大功坊大街。 这附近有许多皇亲国戚的府第,每座豪宅皆宏伟壮观,大院套小院,楼阁连云,庭院深 深,有众多的家丁打手奴仆照料,里面发生了些甚么大事小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一般平民百姓,如无绝对必要,绝不走这条大街,宁可绕远些,走其他的街巷以免麻烦, 万一被家奴们抓入宅内,天知道会有何种结果? 夜间,尤其是夜禁一起,整条街除了巡逻的官兵,以及巡城御史率领的五城兵马司干员 走动之外,几乎没有市民往来,偌大的街道罕见人踪,阴森森有如鬼域。 当然暗中有镇抚司的密暗,像幽灵般在各处大宅院进出。 但他们通常不走大街,飞檐走壁神出鬼没,那一座大宅院里面发生了些甚么可疑变故, 第二天便会在镇抚司衙门建档,有专人处理汇集研判。 纪指挥使的大宅是唯一的例外,没有任何外人敢接近出入。 镇抚司是他锦衣卫的直属单位之一,直接由他指挥,他向皇帝负责,是最高的特务首脑, 只有皇帝才能管他。任何皇亲国戚,包括亲王世子在内,他都有绝对的权威,侦查他们的言 行活动。 他唯一撼动不了的人,是汉王世子老二朱高煦。 所有的密探,绝对不敢接近汉王府,汉王府的家将护卫,抓住密探就断然处理掉绝不留 情。 汉王府所阴养的刺客死士,武功都是超绝的,比镇抚司的密探高明多多,不论明争或暗 斗,绝世人屠都落在下风,注定了是大输家。 全力寻找李季玉下落的指示,当天晚上从汉王府发出。 同一期间,纪家大宅的密室中,举行秘密会议。 主持会议的三个人,皆年约半百左右,相貌威严气慨不凡。为首的人身材修长,阴森的 三角眼闪烁着冷电,胆气不足的人,触及眼光便心虚胆寒。 参予会议的有九名男女,王千户、天地双杀星都是坐在下首,地位显然都不高。 镇抚司衙门的首长是镇抚,下面有几个指挥,各有专责,指挥性质不同的干员。 王千户便是指挥之一,所属的干员中,天杀星地杀星是他心腹得力臂膀,带来参加会议, 颇不寻常。 简报花了半个更次,王千户狞猛的面孔,因不时受到追询而回答不当,一阵红一阵青相 当难堪。 “你们真能干哪!”主持人最后作结论,三角眼阴晴不定:“九千岁打发我先回来,途 中接到你们呈报的两封塘报,仅列案陈明所经办的重大案件,还以为你们一切都很顺利呢! 岂知情势竟然弄得这么糟。” “没有甚么好糟的,小丑跳梁,不影响本司按计划执行任务。办任何事都不可能没有任 何波折,问题是是否承受得了;本司就承受得了。”王千户有点恼羞成怒:“为了大局完成 任务为第一优先,不能调动太多的人手对付跳梁小丑,以后……” “又是跳梁小丑呀?”主事人大为不满:“三年前千幻修罗第一次露面作案,你们就认 为他是跳梁小丑没加以重视,结果迄今为止,所造成的损失不下於百万金银,成为心腹大患, 日甚一日。现在,又多了怨鬼一群剧盗水匪,平空又增加一个小霸王,居然又出现一个女刺 客杀手京华女魅。你说,够不够?” “怨鬼那群人无处立足,自从实施城外分区埋伏之后,他们的动静已被我们掌握,不可 能久留,事实上活动几乎停止了。过几天我将调动人手,全力对付小霸王……” “你考虑过吗?” “考虑甚么?” “你全力对付他,不怕他也全力对付你吗?” “这……” “你会付出多少代价?一旦他横下心对付你,会不会混入皇城闹事?据我所知,他还没 打出人命,一旦他误杀了其他单位的人或者内眷,结果如何?其他各司各所,已经有许多人 抱怨受到骚扰……” “做任何事都有人抱怨,人之常情。”王千户急急分辩:“天下事那能做得十全十美, 各方皆大欢喜的?” “问题出在都是你惹起的麻烦,能怪其他各司所的人抱怨?” “我这就集中全力对付他……” “住口!你就知道来硬的,不知道用其他手段应付吗?你手下难道没有用谋的人才?” “这……” “我派给你几个可用人手,他们是九千岁身边的人。” “我的手下人才济济……” “是吗?等九千岁返京,你仍然无法把这里的麻烦摆平,九千岁会饶你吗?想想吧!我 的人协助你,不会打乱你的指挥系统,好好用些心机吧!一定要在九千岁返京之前,把这些 麻烦清除掉。当然,千幻修罗的事例外,你摆平不了这个恶魔。” “我会尽全力,我保证。”王千户悻悻地说。 “但愿你的保证有信用,哼!”主事人显然对他的保证存疑,从一叠文卷中取出一份向 他扬了扬:“内附的那份沈文度的礼单,你验收了吗?” “概略看过了,已送入府库,府里要等九千岁返驾时亲自验收,才肯销案。再就是礼单 另一份所列的三十四名绝色少女,由苏州镇抚司接收看管,需苏州那边派卫风快船送来。沈 文度不敢自行载运,以免被巡河单位查获扣留,因此另列礼单。最近三两天,应该可以运到 了。” “他在推卸责任,这个人奸得很。”主事人收回文卷:“他受命以采办专使名义,由苏 州镇抚司支持搜罗,有自己的专使船只,根本不需司里派卫风快船运送,而且他的人手足, 苏州至镇江的巡河单位,谁敢动他?” “他说他的人多,人多手杂。而且他的随从,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牛鬼蛇神,沿途怕 那些少女有所失闪,所以为防意外,交由卫风快船载运可保平安。” “你相信?” “这……” “他怕风声传出,千幻修罗找上他。”主事人冷笑:“他的船,比我们的卫风快船快一 倍。问题出在江湖的牛鬼蛇神,对在各地活动的专使船只特别留心,有机会就下手劫掠。千 幻修罗绝不是独行巨盗,有不少党羽,消息灵通,被盯上了可就凶多吉少,他的专使船一进 入龙湾,当天便可能失事。由卫风快船运送确可安全,江湖牛鬼蛇神不会留意本司的军用船 只动静。你多留意些,苏州司的船一到,人立即接来,知道吗?” “接礼的人手早已派定了,不会误事。人直接送入贡院街府中,沿途不会有意外。” “那就好。已送入府的礼物,我负责验收,早些销案以明责任,不必等九千岁返京查验 了。” “那就有劳参赞方便了。”他苦笑:“礼物送抵府中多日,承办的司库老爷声称礼物贵 重数量多,几位负责鉴别的老爷居然诿称真假难办,因此拒绝销案,这期间出了任何意外, 我都脱不了责任,实在感到日夕不安忧心仲仲。” “你忧心些甚么?” “千幻修罗。”他的语气中有不满。 “哼!你……” “千幻修罗进出九千岁三处府第,先后已有三次之多,谁敢保证他为了九千岁不在家, 而不来第四次?礼物出了差错,我拿得到销案批示吗?要我赔,我赔不起哪!” “那你就该把礼物留在你家,就没有风险啦!”主事人在说风凉话。 “短短的十几天,那混蛋已进出我家两次了。幸好沈文度送来的礼物,当天我便送入府 中,不然……罢了,我承认奈何不了这混蛋。你们务必小心防范他来府中撒野,也许他已查 出礼物的事。沈文度没拿到销案单,不能回苏州,这期间他躲得稳稳地,不敢在外走动。” “那混蛋最好不要再来撒野,哼!”主事人冷冷地说:“这次我先动身返京,带来不少 江湖顶尖人物,礼聘的这些高手名宿,主要是回来对付这个狗王八的。这次,一定可剥他的 皮。” “但愿如此。”他阴笑:“活剥了他,咱们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他知道,就算除掉了千幻修罗,仍难高枕无忧,其他打镇抚司所搜刮财宝主意的人, 永远不会绝迹。 ◇◇◇◇◇◇◇◇◇ 每一个密探,有分配的活动地区,有活动策应的小组协同侦查,成为侦查网的一部份环 扣。 每一个人,也控制人数不等的城狐社鼠。 控制的层次有高有低,巨擘龙蛇则另由高阶层密探操纵。因此都城内外,侦查网是相当 严密的,涵盖面甚广。 但八仙过海,各展神通,看谁的神通广大,牛鬼蛇神仍可在侦查网中进出自如,活动仍 然不受限制。 千幻修罗在京都出没三年余,京都为非作歹的残民以逞暴虐贵戚名豪,受到劫掠的为数 甚多,身为特务治安首长的绝世人屠纪纲锦衣卫指挥使,府第中就曾经先后三次入侵,被劫 走了百万金珠。 对付千幻修罗的主力,也日渐增加,以千幻修罗为最急迫清除的目标,那能抽出人手, 来对付一个毫无份量、被迫走险反抗的小人物小霸王李季玉?这就是密探们的心态:不屑割 鸡用牛刀。 骚扰的情况日益严重,密探们必须正视这种压力了。 骚扰并没造成损失,但来自各方责难的压力怎能再忽视?至少本卫的官兵人心惶惶,来 自内部的压力难以应付。 话放出来了,很快地从城狐社鼠口中,加快传至每一角落,传播面甚广。放出的话是: 镇抚司的天地双杀星,要和小霸王谈判。 这是极为罕见的特殊事故,镇抚司从不和任何人谈判。 阎王好相与,小鬼难缠;小鬼不断骚扰,如不及早解决任由发展,很可能小鬼壮大成大 鬼,小风浪变成骇浪惊涛,那就难以收拾,小毛病演变成心腹大患。 天地双杀星所引发的纠纷,由他们出面解决理所当然。这也等於是镇抚司低调处理小霸 王的事故,是皇家特务极为少见的让步。 放出的话相当宽大,时地由李季玉指定,只有天地双杀星出面,李季玉出面的人数不限。 ◇◇◇◇◇◇◇◇◇ 话放出的第三天,才获得李季玉的回应,由一位江东门的小蛇鼠,转达他的答覆。 两天后,在沧波门崇善寺西北,小花冈的北面凉亭见面,午正现身,过时不候。天地双 杀星如果多来人,免谈。 沧波门距紫金山(锺山)不远,距城约十五里,从孝陵卫大道东行,岔出一条小径可抵 外城十六门之一的沧波门,是一座冈阜秀丽的小村。 大白天面对面,如果反脸交手,天地双杀星那将李季玉放在眼下?李季玉之所以威震京 都,都是向毫无防备的人偷袭,以及向家眷威吓所获致的声威,根本没有与密探交手的胆气 和能耐。 叫康福的密探被打得头青面肿,那是偷袭暗算所造成的伤害,真要面对面交手拚斗,康 福一只手,也可以要李季玉死三次。 天地双杀星的武功,比康福强两三倍,当是持平之论。与李季玉相较,相去天壤那能比? 两匹健马在午正之前,便驰抵小花冈,驱马直驰冈顶,到达冈顶的八角凉亭。 刚在亭栏系妥坐骑上亭右的树林踱出李季玉的身影,一袭黑长衫,腰带上系了一柄小匕 首,手中有那根弯竹头三尺登山手杖,头上有用黄荆条织成的遮阳圈,荆叶青青还没脱水, 显然是不久之前编制的,用意不全为了遮阳,而是遮住面孔的上半部,避免让有心人看出来 面目,表示他相当小心。 “两位非常准时,不愧称军户世家。”他神色轻松,脸上居然流露英气:“我来了片刻, 提前在附近走了一圈而已。” “你只有一个人来?”天杀星用目光搜索附近的树林,经过剪修的树林下一无所见。 “有谁敢和我来?除非他是不要命的孤魂野鬼。”他泰然踏入亭,占住东首表示他是主 人:“你们的瓜蔓抄苛政猛於虎,你们执行时更是恶毒惨酷,就算有朋友敢帮我和我并肩站, 我也不要他们协助玩命。” 永乐皇帝杀方孝孺,除九族杀十族。 杀御史景清,族诛称为瓜蔓抄,人丁像瓜藤向四面八方蔓延,沾到的人一概诛杀。街坊 村里皇法所及的地方,十户人家联保,其中一户有人犯罪,九户人家受株连法办严惩。 李季玉让栈号的人,有时间迁籍避祸,他才站出来与镇抚司的人周旋。他自己也迁籍邻 县句容,当然不会到句容报到落籍。 这世间,户口黄册中没有他这个人了。 “你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天杀星目露凶光。 “我只有一个人呀!” “不怕我动手逮捕你?” “千万不要轻试。”他拂了拂手杖,冷冷一笑:“我敢来,就有不怕的能耐。你两位也 许很了不起,内外功到家,但我也不弱,自保或逃跑谅无困难。一旦你们失败,后果你去想 好了。迄今为止,我还没开杀戒,仅管你们已准备把我食肉寝皮。一旦我横定了心开杀戒, 结果如何?想想吧!阁下。” “你威胁我吗?”天杀星还真有点心惊。 “你说呢?”他反问:“皇帝第一,你们第二。你们的话是金科玉律,你爱怎么说就是 甚么。你约我来,不是想听我胡说八道威胁吧?” “算你狠,事实上你的确给本司制造了许多麻烦,占了上风,威胁早已存在。”天杀星 居然不再发威,脸上有一反往昔的笑意:“本司有人主张与阁下和平相处,我也是赞成者之 一,抱有诚意前来相商,你有何高见?” “我是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早晚会被你们食肉寝皮,唯一可做的事,是和你们玩命, 玩到何时才终局,我不介意。我已经跨出第一步,必须勇往直前走下去,下一步走到何处, 得看你们截路的手段如何才能决定。这是说,你们操有主动权,你们仍是强者,主宰一切。 我想,你是来要我如何走的,是吗?” “我会设法要龙江提举司,发还你的栈号,或者没收另一家栈号判给你,从此把这件事 丢开。不再逼你做密探,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要再骚扰本司的人。阁 下,咱们情至义尽吧?”天杀星采取低姿势,条件可说破天荒优厚。 “龙江提举司已经结案,充公拍卖的栈号、工场、木材、生财工具,皆已拍卖决断结账, 共拍卖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银子已经送入王千户的大宅,还能发还给我?你的话有如信口开 河。” “本司交办的事,谁敢不遵……” “算了吧!别忘了我是京都的土地神,你们办事的手段我一清二楚。你们不是神,有些 事你们仍然无能为力的。你们另案没收一家栈号送给我,我敢要?开玩笑,我也绝不会接 受。” “你到底想怎样?”天杀星忍耐性有限,要冒火了。 “我接受双方把这件事丢开,我认了。从现在起,你们不管我的事,我不再向你们骚扰。 你们任何一个人向我袭击,或者干涉我的事,就是破坏承诺,一切责任由你们负。阁下,我 说得够明白吗?” “你为何不离开京都?”天杀星咬牙问。 “笑话,我是京都人,人离乡贱,离开京都岂不自断活路?也表示我犯罪落实,不得不 远走他乡逃灾避祸。阁下,免谈。” “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天杀星击掌三下:“一言为定,今后……” “一言为定。”他倒跃出亭,两起落便进入树林:“阁下最好发出信号,阻止阁下那些 人摸上来,以免你背上破坏承诺的责任,再见。” 天杀星打手式阻止地杀星追出,已看出追之不及了。 “他们为何来慢了?一群饭桶。”天杀星跺脚生气,恨恨地向冈脚眺望。 冈脚草木丛生,不可能看到隐起身形小心向上接近的人,居然被李季玉发现,两杀星大 感惊讶,对李季玉的评价,提高了许多。 这种草率的谈判,根本不可能当成正式的承诺。 镇抚司主宰生杀大权,代表皇帝的权威,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平民百姓示弱?天地双杀星 的身分地位甚低,也不可能代表镇抚司对一个形同叛逆的小人物妥协。 双方都在用心计耍手段,都没有谈判善后的诚意,却有意采对方的虚实,看谁神通广大 ◇◇◇◇◇◇◇◇◇ 双方都有意探对手的虚实,组织庞大人手多的一方,当然占了绝对优势,布下的明暗桩 在大白天,可以发挥最大的功能,一定可以侦查出对方的部署,查出对方的实力,甚至可以 捕捉对方的明暗桩。 明桩暗桩,通常不负责用武力达到目的,跟监的用意,主要是侦查出对方的人手底细来 历。 李季玉是单刀赴会的,让明暗桩大失所望。 眼线发现他是从朝阳门走御道出来的,更感到惊讶。出了朝阳门,御道两侧几乎全是亲 军卫的卫城区。 亲军卫以外的孝陵卫,卫城卫田最广,东乡一带的乡民进城,绕道南郊从通济门进出, 以免麻烦。 朝阳门内就是皇城,平民百姓没有活动的空间,御街全是衙门,平民百姓怎敢随便走动 自找麻烦?除非不想活了。 他竟然是从朝阳门出来的,难怪眼线惊讶,表示他已经豁出去天不怕地不怕,公然经过 镇抚司衙门,大摇大摆出城赴约,根本不怕镇抚司出动卫军围捕。 总算他胆子不太大,回城绕道走高桥门。 他与天地双杀星约会的消息,早就快速地传出。城狐社鼠们传播消息的速度快而广,引 起有心人的注意。 沧波门至高桥门也有十余里,附近的道路四通八达,田野村落星罗棋布,是藏匿的好地 方。当然啦!藏匿必须有门路。 大道通过一片桑园,桑树皆高度近丈。 把这一带形容为遍地桑麻,倒也贴切。 七个人藏身在桑田内,派有一名警哨,藏在桑园外侧的桑树下,警觉地监视大道两端。 为首的人是怨鬼冯翔,六位同伴都是拥有兵刃,扮成村夫年约半百上下的人,一个个骠 悍气势外露,扮老实的村夫并不适宜。 六个人坐在桑树下倚树假寐,每人身上都带有食物包,表示在这里将有相当长的时间逗 留。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绝不是他们歇宿藏匿的地方。 “冯老兄,已经是午牌末啦!不会有人经过了。”倚坐在右面一株桑树下,生了一个大 鹰钩鼻的中年人说:“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那是浪费时间哪!” “守株待兔,本来就是浪费时间呀!”怨鬼冯翔睁开双目,打了一个哈欠:“但这是没 有办法中的办法,不得不赌赌运气。咱们根本不可能接近沧波门附近,接近了也逃不过狗杂 种们的袭击。” “你认为李小辈一定可以脱身?” “很难说,所以说赌运气呀!事实已经证明,李小辈确是神通广大的龙蛇,神出鬼没来 去自如,城内城外他都非常熟悉,如果没有飞天遁地的能耐,他敢公然大白天指定时地与人 约会?所以,不要替他担心,好吗?咦……” 怨鬼突然跳起来,鸭舌枪向身后斜指。 其他的人也跳起戒备,以怨鬼为中心聚集。 人影排列而至,速度惊人,像草丛中的惊兔,仅看到依稀的人影,三窜两窜便幻现在眼 前。 九个人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俗,年皆在半百上下,各色人等俱全。 “咦!智圆和尚,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怨鬼认识为首的肥头大耳僧人,大感惊讶。 大和尚穿着僧便袍,胸前有一串黑色的铁菩提念珠,挟了一根褐色六尺问路杖,高大肥 胖不像个有道高僧,却像酒肉和尚,难怪红光满面腹大如鼓。 老道刚好相反,短小瘦弱似乎弱不禁风,道髻乱糟糟,挟着的紫铜如意却份量不轻,鹰 目却阴厉光芒闪烁不定,脸上没有四两肉,留的稀疏鼠须根根可数。 另三个中年人全都是满脸横肉,长像狰狞的大汉,胁下有用布卷藏的刀剑一类兵刃,极 像传闻中的寨主山大王,胆小朋友一见便心虚胆寒。 两位中年妇人风韵犹存,面貌姣好,身材丰盈,可能有点发福了,年轻时必定美丽动人。 “和你一样,来京都发财呀!”智圆和尚笑吟吟像大肚子弥勒佛:“我不贪和尚听说京 都天子脚下,信徒众多发财容易,有钱有势的护法檀樾舍得花钱,求神拜佛祈求钱更多势更 大,所以来啦!” “想法很妙。”怨鬼苦笑:“首先你得有人捧你出来当住持,你有吗?” “当然有啦!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当然,你想得到甚么,就必须付出些甚么。” “你是行家。” “你要付出的条件是……” “你怨鬼在京都,已经是风云人物。” “不错。” “捉你的赏格也高。” 怨鬼一听脸色一变,打出手式知会同伴,鸭舌枪改由双手握住,枪尾徐升完成戒备。 “不算高啦!五百两银子而已。”怨鬼冷冷一笑:“还比不上一个刚冒出头来的小辈价 码。” “我知道,小霸王李季玉,他的价码是一千两银子,但要活的。你一个前辈,只值一半, 但已经算相当高了,五百两银子,可买一两百亩肥田。五百两银子佛爷还看不上眼呢!但刚 到京都,根基还没有著落,每件事都需要花费,五百两银子虽少,聊胜於无哪!” “原来如此。你这把你剁碎了喂狗,狗都不吃的酒色贼和尚,居然在我身上打发财的烂 主意。”怨鬼一摆鸭舌枪,拉开马步:“他娘的!你行吗?” “他行。”不贪和尚向老道一指:“咱们几个人有志一同,有财大家发。哈哈!认识这 位地行仙吗?” “地行仙?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乾坤大天师无净道人?能算是江湖名流吗?还有这位仙娘。”不贪和尚指指 那位右颊有颗美人痣的中年妇人:“百了仙娘姜三娘子,早年叫桃花仙子姜芳菲。你如果也 没听说过,在江湖白混了一世三十年,愈混愈回去啦!怨鬼。” 怨鬼七个人,全都脸色大变。 怨鬼已经是天下级的恶魔,而这位乾坤大天师与百了仙娘,更是天下级的魔中之魔,江 湖各门各道的大豪巨霸,提起这两个魔中之魔,第一个反应便是积极防变,作最坏的打算, 防备他们打上门来狮子大开口勒索,要求不遂便大开杀戒灾祸临头。 怨鬼与他们是同一代的闯道者,都走邪恶道路,但论名头声威,怨鬼差了一大段距离。 “他娘的!你们居然改行,做起猎赏人来了,真是乾坤大变,狗屁不如。”怨鬼一咬牙, 找上了乾坤大天师:“我不信世间有甚么地行仙,仙也管不著我这个鬼。来吧!我向你单 挑。” “贫道本来就要找你们的。”乾坤大天师阴阴一笑:“咱们在京师逗留好几天了,发觉 想在京都建根基相当困难,治安人员多得像蚂蚁,咱们不能用老本行勒索筹措财源,必须在 早期拥有可观的资金,才能顺利地稳下来徐图发展。你们,还有那个甚么小霸王,便是咱们 的可靠资金,而且可以获得官方的支持在京都发展。你认命吧!怨鬼,你挑我,真挑对了, 贫道先灭你的神魂,再穿了你的琵琶骨拖去领赏,丢掉枪,丢!” 怨鬼真不该呆头鹅似的,倾听妖道大吹大擂,可能不知道妖术的可怕,也准备豁出拚个 你死我活,因此不知不觉中上了大当。 妖道话说到中途,怨鬼已两眼发直,魂魄已有一半离窍,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 一声怪响,鸭舌枪失手坠地。 六同伴大骇,一个个毛发森立脸色泛青。 “贫僧将好好摆布你,以惩戒你在贫道面前口出不逊。”乾坤大天师阴笑,举步上前左 手伸出了。 双方打交道,气氛剑拔弩张,谁也无暇分心理会其他的事,也无法发现一旁有人接近。 侧方的桑树下人影暴起,像乍现的流光,无法看清人影,看到光影一动,便与乾坤大天 师浑成一体了。 砰然一声大震,乾坤大天师的身躯斜飞倒摔,杖叶摇摇中,摔倒再滚动,被桑树干挡住, 抽搐了几下,手脚一松,昏厥了。 “快走!”摔飞乾坤大天师的人影怪叫,向侧像老鼠般窜走如飞。 怪叫声似沉雷,怨鬼猛然惊醒,俯身抓起鸭舌枪,喝声走!如飞而遁。 百了仙娘哼了一声,身形化虹而飞狂追逃了的人影。 不贪和尚也不慢,急起直追。 人群急散,逃命第一。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百了仙娘绰号称仙,仙是会变化的,化虹便是变化的一种,速度也令人难辨形影。 虹飞的速度有多快,凡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也没见过虹飞的异象,只是人云亦云形容快 的现象而已,其实虹是不会飞的,只能幻现与消失。 逃的人影更快得不可思议,即使没有桑树阻碍,化虹的百了仙娘也追不上他,三窜两窜 便形影俱消。桑林低矮浓密,追一个快速窜走的人不是易事,不可能像一部大车冲入林树断 枝折。 百了仙娘出现在桑园南端的大道旁,后面早已没有人跟来,不贪和尚那些人,不知追到 何础哎了。 大道上有几个乡民往来,不可能是逃走了的人影。 百了仙娘傻了眼,显然把人追掉啦! “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她心中惊疑自言自语:“他居然在我眼前逃掉了,怎么可 能?” 她居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相信居然把人追丢了。 大道南面,大踏步来了一个穿儒衫的佩剑书生,遮阳帽戴得低低地,只能看到鼻以下的 小半部面孔,嘴上无毛,显然是个少年书生。 那时,国子监建在鸡鸣山北面,学子生员包括外国的留学生,总数将近三千名。 这些大学生修习六艺,可以公然佩剑在外行走,所以看到书生挂剑,不足为奇。 这些大学生享有特权,弓马刀法剑术门门精通,可不是盖的,江湖的武术名家,十之七 八九不如他们。 明代中叶以前,县太爷披甲领兵冲锋陷阵,比武将毫不逊色,甚至更像个武将。 后来正德朝的一代名臣王阳明先生,弓马剑术名震天下,可惜被他的文彩所淹没,成为 文坛宗师而非武坛宗师。 她踱至路中相候,剑插在腰带上,有女霸的气势,堵住书生的去路。 书生当然看到有人故意挡路,脚下一慢,举手将遮阳帽的前檐抬高,露出俊秀充满灵气 的面孔。 她一怔,心中暗暗喝采。 读书人应该知书达礼,斯斯文文,即使挡路的人不是妇女,也不能毫不客气往前闯。 如按礼俗皇律,除非是官员,平民百姓对权贵人士或生员士子,必须避至一旁,甚至必 须恭顺地请安问好,不管是否相识,这是规矩。 双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将规则当一回事。 女人挡道,书生向前闯。 “站住!”百了仙娘冒火了,见面的好感烟消云散。男人向挡路的女人冲撞,女人肯定 是大输家,不得不喝阻提出警告啦! “干甚么的?”书生反问,总算在八尺外站住了。 “你从南面来。” “有甚么不对吗?”书生盯著她笑问。 “可曾看到有一个人……”她直觉地对书生的笑大起反感,觉得那是暧昧的邪笑。 一个依然漂亮的半老徐娘,对近面站立盯著她的书生,那种盯著她的目光,那种怪怪的 笑,即使不想歪了,也觉得实在可恶不正经。 “人?你看,这些不是人吗?”书生用手向路前后指来指去:“你我也都是人呀!” 大道并不大,而且前后都有弯折,两侧的高大行道树枝浓叶茂,路一弯就看不见前后的 人了。 大道前后,各有两三个村民行走,所以书生半真半假地调侃她。 书生有剑,她也有剑,都自以为是强者。 强者对强者态度不友好,是正常的反应。 她其实没看清打倒乾坤大天师的人,变化太快太突然,反正知道是一个人,绝不是鬼物 “一个奔跑很快穿上蓝色衫裤的人。”她逐渐按耐不住,对书生的反感加深:“不许撒 谎!” “岂有此理。”书生的修养更差,星目中杀机怒涌:“女人,你能指出我撒谎的理由吗? 真是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谁呀?” “该死的东西。”她怒火勃发,踏出一步一耳光抽出,速度不徐不疾。揍一个小书生, 出手用不著太快,打掉对方几颗牙齿不需用劲。 少年书生的身材,高度与她相等,出手掴耳光极为顺手,对方骤不及防,必定得心应手 一击即中,心理上毫无预防反击的准备。 叭一声耳光声暴起,人影骤分。 挨耳光的不是书生,而是她的左颊。 书生的反击,速度比她快一倍,左手一抬便架住她的右掌,右手来一记鬼王拨扇回敬一 耳光。 她禁受得起,但也眼前发黑,本能地暴退两步,感到口中咸咸地,齿龈受伤出血。 “你该死一千次。”她愤怒如狂,冲上一掌吐出,阴柔的掌风带有一股怪异的花香,外 发的距离可及丈外,气流并不猛烈!但仍可感觉出压力非常凌厉。 书生似料定她的反应,几乎同时抬手出掌,来一记小鬼拍门,以小幅度的拍击硬接她的 内家掌力,伸出大袖口的手晶莹如玉,外发的潜劲也是阴柔的。 一声气流迸爆,气旋激荡发声,形成爆散的气流,地面竟出现扬尘异象。 “难怪你敢猖狂无礼。”她退了一步,脸色立即冷静下来,不再激动:“玄阴真气的火 候不差,你的修为值得骄傲。你得死!” 她闪电似的扑上了,掌、指、爪兼施,势如狂风暴雨,贴身抢攻每一招皆直逼要害,主 悦此全局。 书生的脸色也变了,收敛了猖狂神态,用如封似闭见招破招,双掌布下了绵密的防卫网, 来者不拒上封下闭,把攻来的掌爪一一封出偏门,在三尺方圆的圈子旋转挪移,任由对方绕 著四周狂野进攻,偶或回敬一掌一指,化解太过急骤的险招。 气旋逐渐激烈,手臂的接触声连绵不绵,双方手上的强韧劲道相差不远,无法造成伤害 招式的速度也概略相当,难以取得绝对优势,即使双手全力接触,也无法把对方震开以 便取得全力一击的距离。 以快打快,是难以发挥全力一击的。 距离太近,打击力难以发挥致命的威力,一沾即开乍合乍分,没有聚力用绝招攻击的机 会。 从外表看,她攻势如潮,从四面八方强攻猛压,主宰了全局。 但行家定可看出,书生的防卫网极为绵密,泼水不入,她的八方狂攻,仅是浪费精力而 已,她的气势外表占尽上风,骨子里徒耗精力劳而无功。 书生想扭转形势易守为攻,也不是易事,她的攻势绵绵不绝极为猛烈,不易制造扭转局 势的机会。 经过的乡民纷纷走避,怕被波及远避为上。 仍然有不怕事的人,一旁出现一个旁观者。 “南无阿弥陀佛!”肥胖的不贪和尚智圆,念起佛号来居然声音宏亮有板有眼:“出家 人慈悲为怀,愿为施主们排难解纷。两位施主住手,老袖替两位排解,世间的是非,不需用 武力解决,我佛慈悲。” 久斗大损元气,双方都需要缓口气。 百了仙娘虚攻一掌,脱出纠缠。 书生也有气息不调和现象,汗湿衣衫。 “和尚,出家人休管闲事。”百了仙娘冷叱,她像是不认识不贪和尚。 “出家人仍然身在红尘内,出世也必须先入世,两位的闲事可能有伤害事故发生,老衲 岂能不管?女施主气势汹汹,正在激愤中,请歇息先冷静下来,老衲先向这位公子爷请教纠 纷的原因。公子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贪和尚笑吟吟和蔼可亲,真有几分有道高僧的 风度气概,装模作样立掌当胸欠身问讯,有板有眼。 “小意思,这位大嫂的态度很不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算了。”书生一面说,一面注 视和尚胸间所佩的念珠串,却又不能专注,目光不时被和尚当胸的手掌所吸引,眼中出现迷 惘的神情。 和尚所说的话,颇不平常的嗓音,已先一步影响了书生的听觉。立掌当胸的手,也出现 怪异的晃动,进一步吸引了书生的视觉。 六识已被控制了最重要的两识,大事去矣! 怨鬼是江湖名头响后的凶魔,性情残忍阴狠,武功极为出色,定力应该不差,见识也超 人一等。可是,却呆头鹅似的与乾坤大天师打交道斗嘴皮子,结果几乎成了待宰的老羊。 书生的经验想必有限,也像个笨蛋和不贪和尚打交道,听和尚正经八百排难解纷,和尚 有心他无意,上当是意料中事。 “公子爷请听老衲劝解,老衲……”不贪和尚缓慢地向前接近,嗓音更怪异,立掌当胸 的手晃动也怪异,完全吸引住书生的眼神。 书生眼神一乱,脚下也一乱。 “和尚小心……”侧方的百了仙娘尖叫,疾冲而上。 叫晚了,看到接近的飞行物,再发声向和尚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一块小饭碗大的石头,噗一声击和尚的后心。 和尚受不了沉重的打幻处,护体内功也不曾运起,肥胖的庞大身躯,砰一声撞中书生, 冲力甚大,两人跌成一团,再一滚而分开。 百了仙娘百忙中一掌拍出,劲气似怒涛,远在丈外,攻击随石头从树下冲出的淡淡土蓝 色人影。 是打昏乾坤大天师的身影,这次看清形影了。 土蓝色的人影居然看出她要下毒手,突然折向一跃两丈,掌劲落空,奇异的气流激啸声, 令人闻之毛发森立,这一掌真有致命的丈外伤人威力。 “厉害,快走。”土蓝色人影大叫,疾退入路左的拭粗,快极,重新难辨形影。 书生神智倏清,比和尚先爬起,恨恨地一脚踢在和尚的右肋上,和尚翻了一匝,书生也 惊叫一声,几乎被反震摔倒,立即飞遁。 百了仙娘仅追入林三四丈,失望地急急退出。 不贪和尚不见了,可能穷追遁走的书生。 两个人影从北面向这里飞奔,势如奔马。 领先的人,赫然是脸色可怖的乾坤大天师。 “打你的人从林子里逃走了。”百了仙娘指指路左树林急叫:“穷寇莫追……” “追!”乾坤大天师老远便怪叫如雷。 ◇◇◇ ◇◇◇ ◇◇◇ 李季玉沿小河旁的小径向南奔,土蓝色的身影窜走如飞。 书生则用轻功提纵术,纵跃起落轻灵敏捷。轻功在短期间,速度与窜走相差无几,但远 出一里半里,轻功便相形见拙了。 当然,这是指双方的体质与修为相当,所作的比较,彼此相当才能作评估。 不论何种轻功技巧,凡是需要纵跃起落的轻功,一定有弧度,也就必须比原有的距离多 一些,决难与直线窜走的速度相等。 直线窜走,永远比有曲线的纵跃快,而且能持久,所以轻功是不可能用来赶长途的,纵 跃百十次,精力可能耗损了八九成。 直线窜的距离如果是一百尺,纵跃上下很可能消耗一百二十尺的精力。两点之间,平面 直线是最近的。 上下纵跃是一连串的曲线,一定比直线远。 “分开走,不要跟来。”他像是两脚不沾地,双脚动得太快了,上体略向前倾保持冲劲, 也像是贴地飞行:“我引走他们,跟来保证跑断你的粉腿。” 他仍有心情调侃,可知有信心把强敌引走而无凶险。 书生是欧阳慧,怎肯听他的?心中一急,也改用窜奔术衔尾急追。 “不等我,我要骂你了。”欧阳慧一面急窜,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尖叫,速度比先前用纵 跃术快些,但想追上远在五十步外的李季玉不是易事。 李季玉突然向下一蹲,消失在汉岸的浓密灌木丛中。 她飞奔而至。 李季玉长身而起,指指前面,打出前面有警的手式,再指指对岸,猛地飞跃而起,飞越 两丈多宽的小溪,再一窜便消失在更浓密的树丛内。 她不假思索,轻灵地一跃而过。 前面出现三个急步趱赶的人影,是不贪和尚的同伴,从另一方向绕来的,警觉地搜寻踪 迹,远在百步外,似乎没发现有人越溪走避。 ◇◇◇ ◇◇◇ ◇◇◇ 这一面的溪岸高些,躲在草木丛中,可以看到溪对面小径的动静,人在小径上行走,由 於有草木生长挡住视线,仅能看到行人的身影忽隐忽现,但足以分辨身材面貌。 三个人快步匆匆而过,怎知溪对岸草木丛中有人藏匿?循小径追寻逃走的人,确是很笨。 确是不贪和尚智圆的党羽,但欧阳慧并没见过这些人,当然也不知道和尚与怨鬼冲突的 经过。 “你认识这三个人?”她傍在李季玉身侧,透过枝隙目送三个人向北走,气息还没调和 稳定。 “不认识,但却知道他们是那个女人的同伴。”李季玉呼吸稳定,仅出了一些汗,是那 种天生运动体质的人,激烈长期运动,血液也不会沸腾:“而且我知道,他们共有九个人, 全都是身怀绝技,却又卑鄙阴险的货色。你这么一个聪明漂亮武功了得的大小姐,居然笨头 笨脑和他们打交道论是非,而且站在下风,真笨哦!”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用妖术药物,向陌生人暗算?”她为自己的笨举动辩护:“那个贼 和尚人模人样,怎么看也像个有道高僧……” “少见识。”李季玉打断她的话:“苦修参禅的有道高僧,每天仅早午两餐吃粗茶淡饭, 没饿死已经是菩萨保佑了,会长得肥头大耳腹大如鼓?那贼秃绰号叫不贪和尚,却甚么都贪, 尤其贪财贪色,与怨鬼冯翔是一丘之貉,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匪类。即使你的武功比他差十 倍,他也宁可用妖术和药物把你摆平,不想和你费劲交手。” “我本来就少见识欠经验,认识几个高手名宿而已,怎知道那些人阴险恶毒?用不著讽 刺我呀!”她碰碰李季玉的手膀:“喂!你用甚么玩意把和尚打倒的?好像没把他打伤呢!” “人类最原始的武器,捡石头掷击。”李季玉说:“可惜相距甚远,石头大,贼和尚一 身肉,浑身横练,如果他有备,石头还不配替他捶背呢!你来乡野干甚么?领略田园风味?” “我是追寻符家小丫头的?她扮成小村童,出了聚宝门就向东飞跑,用布卷了剑。我盯 了她一个时辰,不知道她在这一带偷偷摸摸,转来转去鬼撞墙似的有何用意,最后跟丢了, 这小丫头鬼得很。” “咦?你跟踪她有何用意?” “跟踪她才能找得到你,果然不错。”她得意地说:“镇抚司加上五城兵马司,还有都 城内外的蛇鼠,谁也找不到你,你的神通广大得很。但我感觉出符小丫头与众不同,她知道 你的动静。告诉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我喜欢所有的美丽女人,呵呵!”他大笑:“包括你在内。我是京都的豪少,风月场 中有我的地位,谈得来,就是亲蜜的朋友;谈不来,少见面不伤和气。符家大小姐和我总算 还谈得来,还不能算亲蜜的朋友。我和镇抚司的天地双杀星,在沧波门约会,符大小姐不可 能知道。这里距约会处远在十里外了,你找到我,不可能与符大小姐有关,你运气不错。你 知道和尚那些人是妄想捉我领赏的人吗?” “不知道。哼!我非宰了他们不可。”她亲昵地挽住李季玉的手膀:“季玉,你实在不 必冒万千之险东藏西躲我整天为了打听你的消息奔波,紧张得日夕难安。跟我进汉王府,弄 份汉府詹事身分,就可以公然在京都走动,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动你?答应我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他断然拒绝:“我不想做一个狐假虎威的好汉,做真正威震京都的小 霸王。” “你对汉府有反感……” “咦!我为何对汉府有反感?”他正色说:“汉王世子不会坑害我这种人,不会没收我 的栈号。在京都的大人物权力斗争中,汉王世子仅在锄除异己上着力下工夫,与王公大臣贵 戚名豪作选择性的血腥斗争,与我这种平民百姓毫不相干。一些豪奴欺凌百姓的事,也落不 到我头上,我没有对汉府有反感的理由呀!镇抚司却不同……” “你是说……” “镇抚司所经手的招狱冤狱,十之八九应该由各地治安单位或刑部经管的。像我的栈号 被没收,即使我的栈号真的买了赃材,也应该由江宁县查办,那用得著镇抚司行文龙江提举 司执法?镇抚司才是祸国殃民的残民虎狼,我和他们对抗理直气壮,绝不藉汉府的权势作护 身符,这样才能树之我英雄好汉的形象。不要管我的事,好吗?” “你真是固执,讨厌。”她鼓起腮帮子生气。 “如果我像个豪奴,面目可憎,你还会喜欢我吗?”李季玉伸手抱住她的小腰肢笑问: “进了汉府,就一定会成为豪奴听许多人使唤,走在街上狐假虎威,就算派在你身边做随从 吧!你会感到替你增光彩吗?” “你……哦……”她激情地投入李季玉的怀里,樱口中含糊地发出她也感到陌生的声音。 李季玉的气息产生剧烈的变化,粗鲁地把她压躺在草中,火热的嘴唇,绵绵地粗暴地亲 吻她的粉颊、耳背、粉头,强力的大手,在她的腰肢、酥胸游移。 她不知自己在做些甚么,纤手本能地在李季玉身上作有力的回应。 激情淹没了他俩,身外的天地离他俩逐渐遥远了,本能的官能需要,亟需获得满足。 不知何时,她的胸襟敞开了,胸围子的肩带解脱、滑落。她也含糊地喘息呻吟,本能地 拉扯李季玉的外裳,娇躯在强力的大手下颤抖、扭动。 对面的小径不时有村民走动,好在相距甚远,而且隔著一条小溪,这里的天地是他们的。 ◇◇◇ ◇◇◇ ◇◇◇ 不贪和尚九个男女,从北面快步南行。 “我们经过这一带时,没发现可疑的人走动。”先前从这里北上的一位中年人说:“南 面一带更无发现,不如罢休回城算了。抢救怨鬼与书生的人,虽然已可肯定是同一个人,但 只隐约看到他的身影,不可能看到面貌,就是走在路上碰了面,咱们也不敢断定是不是这个 人呀!怎么可能把他找出来,逼他承认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一定要把这个狗东西找出来,看身影气势便可认定是不是他。”乾坤大天师大概被打 得羞愤难当,皮肉也受到损伤,咬牙切齿不肯干休,停步伸手向溪对岸一指:“那边林密草 茂,是藏匿的好地方,咱们派一半人过去,沿溪岸向南搜,或许可以把他赶出来。” “好吧!我们过去。”中年人说:“老道,咱们丢下正事不管,怨鬼与小霸王还不知还 在何方,筹的财还没有着落呢!聪明吗?” “出其不意挨揍的不是你,所以你无关痛痒。”不贪和尚也是被揍得脸上无光的人,替 老道表不平:“如果挨骂的人是你瘟神郝威,你报复的念头更强烈十倍,你会就此干休吗?” “好啦好啦!不要再埋怨了好不好?”瘟神苦笑,向一男一女两同伴打手式示意过溪: “不管是否可搜出可疑的人,咱们在南面的小村会合。发现可疑的人而对付不了,咱们再发 信号招呼你们过来。这就走。” 九个人停步商量的地方,距李季玉两人藏身处约一里左右,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却 可隐约看到他们比手画脚的举动,尤其是向溪的这一面指指点点,行家即可看出意指过溪。 那一段小溪稍宽些,约有三丈余。三个男女轻功了得,不需场地起跑助势,急走两步便 一跃而过。 “路边的树林,也得派人走动,谁跟我走?”乾坤大天师指指路东的疏落树林:“里面 虽然不易藏匿,但获搜看或许有所发现呢!” 只有不贪和尚愿意同行。 树林稀疏视野甚广,不需仔细察看,两人的速度甚快,片刻便超越在小径行走的同伴, 毫无发现。 乾坤大天师一马当先,瘦小的身材在林中掠起如飞,绕过一株大树,突然快速地退回, 紧贴在树干上,发出一声警啸。 不贪和尚窜至另一株树下,问路杖向前面一指,打出有警的手式。 啸声吸引了所有的人,沿小径行走的四男女脚下一紧。 前面二十余步三株大树后,踱出三个佩绣春刀,穿村夫两截灰衣裤的人,阴沉沉地向他 两人接近。 为首那人一头白发,身材修伟气概不凡。 “你们赶快离开。”白发人在两丈外止步:“咱们要在此地布伏,监视这条小径,走!” 口气托大,似乎已经知道他两人的底细。 乾坤大天师离开树干,脸有惊容。 “白无常,你说话可得客气些,咱们在协助你们呢!”乾坤大天师脸色相当难看。 白无常天禄,镇抚司密探三头头之一,是控制江湖龙蛇的专家,役使地方蛇鼠的最佳指 挥者。 那天晚上在安德门捉李季玉失败,把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捉住李季玉的活剐,在侦 查搜捕上出尽死力。 “协助?你们是跪著养猪,看在钱份上。”白无常的话锋利伤人:“到别处搜寻线索吧! 这一带是本座的埋伏区,后面的人即将到达,再不走可能引起误会,快走!” 在小径南行的男女到了,气氛一紧。 这些人都是江湖凶神恶煞,还不习惯被人威胁奚落,受不了就会凶性大发,不顾一切挥 刃拚命。 白无常只有三个人,一旦反脸,肯定是大输家,应该说话客气些,没有刺激这些凶神恶 煞的必要,毕竟镇抚司不是这些凶神恶煞的主子。 而是经过高阶层人士邀来协助的客人。 白无常是低阶层执事人员,即使心中不满或者嫉妒,也不必形於表面。 第一个表示愤怒的人是百了仙娘,仍然具有魅力的凤目,放射出慑人的幽光,手按上了 剑靶踏出一步,像要发威的母老虎。 “有人不想活,妄想走险赌命了。”白无常慑人的目光,狠盯著百了仙娘:“你们进入 本地区,咱们就一清二楚了,本座发出你们妄动的讯号,我保证你们一定会被送入天牢接受 锻练,你们要进去吗?” 这可不是虚声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百了仙娘心中一跳,退一步回到原位。 这表示附近另有镇抚司的人!白无常三个人怎敢在偏僻的乡野,对付自称小霸王的钦犯? 在京都负责缉捕的人手,如果把城狐社鼠也算上,总数没有一万也有五千,结果如何? “不要赖在这里碍事,好吗?”另一位密探好意地打圆场:“小霸王离开沧波门小花冈 凉亭,确是往这条路上来的,咱们负责埋伏截击,不希望有外人在场。到别处碰运气吧!你 们还有机会捉怨鬼,千幻修罗,捉其他要犯,捉……你们请吧!” 乾坤大天师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哼了一声打出撤走的手式,恨恨地扭头便走,强忍怒 火的神情令人同情,正所谓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出到小径,在对面溪岸搜索的瘟神三个人,刚从溪对岸听到啸声赶来策应,恰好在小径 会合。 不贪和尚略加说明情势,九个人不住咒骂向南撤。 白无常跟至林外,在林缘目送他们消失在小径南端。 ◇◇◇ ◇◇◇ ◇◇◇ 李季玉曾经说过,他是京都的豪少,风月场中有他的地位。 而且更入骨地明白表示,他喜欢所有的美丽女人,不啻明白宣告他不是好人,好人也不 会取绰号为京都小霸王,好人最好离开他远一点。 显然欧阳慧也不是好人,所以敢和他亲近物以类聚。 即使她是好女人,是贵戚名豪的千金淑女,也难逃花丛老手的有意挑逗摆布。 大户人家的千金闺女们,对男女房第间的事所知有限得很,只能在诱发下,激起反射性 的本能情欲。 当李季玉温柔而又野蛮地,脱去她的儒衫之后,她像崩溃了的堤防,诱发她热情如火的 本性。 李季玉把她压在地上,再次收敛野蛮的举动,双手温柔地摸摸她晶莹如玉的酥胸,挑逗 令男人激发野性的双峰,灼热的嘴唇,却增加压力,从粉头直吻至腰脐,刚柔并济,她近乎 狂野地撕扯李季玉的头发,欲拒还迎地推扳那双令她心荡的大手。 “嗯……不……不要……”她痴迷地、含糊地扭动著喷火的横陈玉体,一手抓住在她胸 前游移的大手呻吟:“我……我我……” 李季玉不理会她象徵性的拒绝,反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探索,引导她的手深入。 “小……小慧……”李季玉的声调绵绵切切:“你……你让我不……不克自……持……” “不……不要在这里……”她想抽回手,却又觉得毫无抽回的力道,总算还没完全迷失: “跟……跟我回……回汉府我……我的闺……闺房……” 跟回汉府,她依然要求李季玉向汉府投效。 这里,是荒郊,光天化日,不宜千金淑女野合。 “回汉府做甚么?”李季玉含糊地低问,嘴唇在可爱的小蓓蕾加重压力。 那双小蓓蕾真可爱,小得像一颗相思豆,但已经增大了一倍,有了生命,有跃动的活力。 “世子雄……雄心万……丈……”她总算抽回手,惶乱地摸索李季玉的内腰带:“必须 清……清除一切阻碍。我……我需要你协……协助与……与千幻修罗会……会晤,汉府需…… 需要他这……这种人才……” 李季玉的外衣已经卸除,她的儒衫也被剥下丢在一旁,绣了牡丹花的胸围子,就卸落在 她的颈旁,两人已成了上空男女,肢体的紧密接触,情欲已升近顶点。 李季玉诱导她的手,解开了自己的内腰带,再放了她的手任由她自由活动,自己的手缓 缓地抚向她的禁区。缓慢显得温柔,当指的功力却相反地增加,她的胴体,在魔手的抚摸下 崩溃。 神智仍是清明的,居然能说出心中的意念。 “哦……小宝贝,你的记性真差。”李季玉的嘴,离开可爱的小蓓蕾,移至她的耳畔, 按在禁区的大手,压力突然减弱:“我说过,汉府……” 溪对面传来的警啸声,打断了李季玉的话。 激情突然降温,啸声像在他们头上敲了一记。 尤其是行将崩溃的她,她那不由自主的颤抖玉手,不需李季玉引导,已自动探索到某处 禁区,猛然一晨,急急抽回像被火灼的玉手。 “不必紧张。”李季玉也抽回按在禁区的手,挺身坐起,沉静地扶起她裸露的上体,拾 起胸围子递给她,示意要她沉著些:“溪对面发生情况。我们这边也有人,在北面百步左 右。” “哎呀……”她慌乱地穿衣:“是……是些甚……甚么人?” “不知道,立见分晓。”李季玉从容不迫穿著衣裤,虎目中冷电湛湛,面对大半裸裎的 动人玉体,他眼中毫无情欲的神情流露,目光透过校梢,远落在对岸的小径附近:“唔!是 不贪和尚那些人。” “我非宰了他们不可。”她系著胸围子暴怒地叫。 “你给我记住了。”李季玉伸手抓住她还没系妥的胸围子上缘,语气相当横蛮:“不许 你说这种不自量力的话,小宝贝。一比或一比二,如果他们不使用药物或妖术,你可以任意 宰割他们。如果他们使用药物,妖术,歹毒的暗器,你一个也对付不了。” “你……”她吃了一惊,李季玉的态度不对。 “你是我喜爱的女人,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李季玉脸色缓和了些,轻抚她的娇嫩面 颊:“这些江湖牛鬼蛇神,对汉府的雄心万丈大业并无妨碍,招惹了他们,反而有百害而无 一利,你犯不著和他们玩命,那不关你的事,小宝贝,记住了没有?” “你不要管我……”她气恼地叫。 “你给我记住。”李季玉又变了脸,把她按倒手压住她的酥胸:“我喜欢你,就得管你 的事。你也喜欢我,所以在我附近出没管我的事。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所以关心你,听话, 好吗?” 神情又有了改变,温柔地扶起她,替她拉上胸围子掩盖动人情欲的酥胸玉乳,拾过堆在 一旁的儒衫替她披上,脸上流露温柔的笑意。 软硬兼施,脸色阴暗不定,情绪变化难以捉摸,幸好表示关心的善意十分明朗。 她自以为是女强人,其实并不真的强,而且经过刚才的激情缠绵,袒荡裸裎肌肤之亲极 为煽情,毕竟还有羞耻感,想生气也冒不出火来。 此时此地,男人是强者;除非这男人是毫无男人味的半死不活男人。 她很难适应突然扮弱的变化,惶乱地转过身躯穿衣整装。 “还有镇抚司的人。”李季玉轻拂著竹手杖,目光落在对岸的树林前缘,不贪和尚九个 人,正气冲冲大踏步离去:“我认识这个人,三大密探头头之一的白无常,他那头白发,两 里外也可看清。” “他们敢向我撒野?哼!”她将佩剑改佩为带,塞入腰带随时有拔剑而斗的准备。 “在有外人观看时,他们不敢,一旦无人旁观目击,可就难说了。锦衣卫的绝世人屠, 与汉王世子名义上是一家,骨子里各怀鬼胎,双方的爪牙没有明争,暗斗却相当激烈。要小 心,小宝贝?” 白无常地位低,还不配参予暗斗,所以那天晚上在安德门,就不敢对她无礼。 目下人在乡野,没有旁人目击,天知道会发生何种事故?因此李季玉关切地要她小心, 不要和镇抚司的人起冲突。 “我不怕他们撒野。” “你这种心态要不得,不知道替自己找来多大的麻烦。没有必要打倒他们几个人引起公 愤,整天担心他们暗算报复,你活得未免太辛苦了吧!” “你害怕了?”她挽住了李季玉的手膀,粉脸突然酡红呼吸起了变化。 “我当然害怕,但怕我也得挺下去。”他微笑转首,在嫣红的粉颊亲了一吻:“宁斗智, 不斗力。我练了几年拳棒,还弄不清甚么叫武功,所知道的是: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我的 对策是小心谨慎,有耐心地等待好机,出其不意抓住机会打了就跑,平时任由他们耀武扬威, 让他们穷神气大吹其牛。” “那贼和尚挨了一石头,挨得不冤。”她羞笑,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你窜走的身法 去向难测,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用轻功提纵术追你,绝对无奈你何,有如猎犬在复杂的地形 追惊兔,白白浪费工夫。” “唷!你调侃我?”李季玉抱住了她索吻。 “嗯……我……我我……”她重新迷失在激情里,在李季玉的强力拥抱下,连站立的力 量也消失了。 “我们反往北走。”李季玉满足地松开拥抱,挽住她分校排草动身:“而且不能走道路。 这一带我熟悉,不会一头闯进他们的埋伏里。白无常那些人,就在对岸小径旁的树林布埋 伏。” 向对岸眺望,白无常已经不见了。 ◇◇◇ ◇◇◇ ◇◇◇ 欧阳慧是从正阳门出城的,对城外乡野所知有限。李季玉却是熟悉城郊四乡的地头蛇, 尤其是江东门沿江一带城郊最为熟悉。 把欧阳慧送至正阳门外,半哄半骗把大小姐打发入城,回头重返高桥门乡野,急如星火 欧阳慧是跟踪符晓云出城的,跟了一个时辰才把人跟丢,可以料定的是,符晓云仍在沧 波门至高桥门一带乡村出没,追寻他的踪迹。 他对符晓云的喜爱,比喜爱欧阳慧更深些。 符晓云善体人意,像依人的小鸟,对他信任而且流露出依恋,不介意他的所作所为,走 在一起便有契合的感觉。 要不是他有意疏远,有意让符晓云置身事外,感情的发展绝不会停留在低潮期,极可能 已经成为情投意合的爱侣。 那一带群魔乱舞,符晓云很可能陷入险境。 在城内,镇抚司的人不敢把她怎样,远在城乡十余里外,她孤身在那一带游荡,甚么可 怕的事都可能发生。 小丫头的武功足以自保,内外功的火候相当精纯,可能是先天体质特佳,肯用功苦练, 成就已超越不可能的境界。 但经验不足,也没有抗拒妖术邪术与药物的能耐,更没有旺盛的称雄野心,也就缺乏剑 在手气傲天苍,杀人如屠狗的气概,根本应付不了大群高手的围攻。这种人,存活的机会是 不大的。 他必须前往策应,把小丫头安全地带回城。 小丫头是去找他的,他那能放心?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符晓云的确是出城找李季玉的,主要原因也是关切李季玉的安危。 济阳侯府没有几个人,从北京护送她南返的随从,事实上帮不了她的忙,而且反对她与 李季玉交往。 与李季玉相处,她完全被李季玉所吸引,起初是存了一份感恩的念头,后来感恩的念头 减弱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喜爱,每见面一次,亲和感就增一分,甚至几分,每天都盼望李季 玉来看她,思念殷切。 李季玉不可能把藏匿处告诉,她也知道不可能有长久的藏匿处。 人手不足,消息自然不灵通。 镇抚司是京都的主宰,人手众多,控制了城内城外的蛇鼠,出动空前庞大的人力,布下 绵密的侦查网,也查不出李季玉的下落,她那有查的能力? 总算不错,她知道李季玉与天地双杀星约会的消息,消息缺乏具体内容,比风闻好不了 多少,她只能凭猜测估计,出城到城东郊碰运气。 想得到必定白费劲,到处乱钻毫无所见。 午正一过,她急得芳心大乱。 其实她摸错了方向,对京都城内城外的地理环境模糊得很,这期间连一个佩剑带刀的人 也没看到,怎知道约会的真正地点在何处?想找人打听,也不知如何著手或向谁打听。 她不死心,在一座小村向农舍买午膳,仔细打听,终於知道这座小村的西南约两里地, 便是高桥村,那儿建了外城十六门之一的桥门。 不死心继续找,改向北走,终於找出麻烦来了。 小径东绕西转,路上罕见行人,已经是未牌时分,天气炎热,村民们不会冒著大太阳相 互往来话家常。 心中焦躁,头上的遮阳帽挡得住烈日,挡不住热浪,穿了单薄的村姑青布衣裤,依然热 得一头汗。 没有一丝风,难怪她焦躁不安。 她得留意路况,太阳从身后曝晒,掀高遮阳帽露出面庞,可以察看前面的动静。 她以为扮成村姑,不会有人认识她,却忘了在观音门时她也扮村姑,怎能逃过有心人的 眼下? 她毫无江湖行道者的处世经验,一举一动在江湖人眼中,可说一无是处,一眼便可看出 她嫩得可笑。 路旁出现一座竹篱围绕的茅舍,柴门外的晒谷场,一些家禽悠闲地嬉游觅食,却没有看 家的犬走动吠叫。 这是颇不寻常的事,像这种孤立的农舍,最少也养两头家犬,甚至有四五头提防盗贼登 门。 她无意逗留打听消息,知道打听不出甚么来。 刚经过门外,柴门开处,抢出七个男女,速度奇快,瞬间便围住了她。 她真该及时这走的,因为她第一眼便认出,最先抢出的人,是形如乞丐或厉鬼的怨鬼冯 翔。 冤家路窄,对方人多势众,应该知道情势不利,正确的行动该是先行走避,她却任由对 方形成包围。 怨鬼手中没有弩杖,换用的鸭舌枪她不在乎。 “真是你这丫头?”怨鬼冯翔狞笑:“得来全不费工夫,妙极了。” “我也要找你算账,当然妙啦!”她毫不怯场,微笑著泰然自若解开里剑的布卷:“在 观音山被你逃掉了,一针之赐必须回报。天气热没有风,你的迷药派不上用场,我只要防备 你的左手针,就可以捉住你了。来吧!你会倚多为胜围攻吗?叫他们退,你不是下三滥的好 汉,而是名震京都的强盗英雄。” 怨鬼被她的话扣住了,虽则无意做英雄。 可是,怎敢和她单打独斗?在观音山,她单手便托住力道如山的齐眉棍,轻描淡写用左 手食中两指点眉心。 要不是机警逃得快,尸体早寒啦! “小丫头,老夫还不想和你拚老命,更不想倚多为胜,捉住你快活……” “你找死!”她不悦地拔剑出鞘。 “这样吧!和你商量和平解决之道。”怨鬼的口气敌意不明显:“些小仇恨,没有不死 不休的必要,是吗?” “你在打甚么鬼主意?” “小霸王是你的朋友,没错吧?” “没错,我以有这种朋友为荣。”她拍拍刚发育停匀的酥胸:“你休想找他的晦气,有 事冲我来。” “所以才找你商量呀!商量如果无法取得协议,再言其他。” “你话中有玄机,我不信任你。”她摘下遮阳帽丢至一旁,秀丽的面庞流露英气:“你 这老鬼阴毒残忍,我不和你这种人打交道。” “不要激怒我,小丫头。”怨鬼大为光火:“幸好我认为你有利用的价值,不希望先整 得你半死不活,有损大局,你最好识相些。” “好吧!我倒想听听你要商量些甚么。”她表示让步,确也有意听对方的意见。 “老夫从不认输,但小霸王的确比老夫高明。”怨鬼其实心中仍不认输,一而再栽在李 季玉手中,一直就认为那是李季玉打烂仗偷袭所造成的,正式交手,李季玉绝对占不了上风。 “你知道就好。”她并没感到惊讶,那天晚上在大安德门村,她曾经躲在一旁,目击李 季玉把怨鬼整治得大叫饶命。 “在京都,老夫的活动日益困难,而小霸王却相反,神出鬼没来去自如。老夫希望和他 谈合作事宜,大家把以往的小仇恨抛开,在京都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以他的智谋和武功,以 及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加上老夫一群朋友的打击力量,一定可以……” “岂有此理!”她忍不住冒火跳脚:“你居然妄想要他和你们一群匪类恶魔合作,岂不 是存心坑害他诱使他堕落吗?老鬼你存心不良……”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只要先把人捉住,再提要求必定一切顺利,斗嘴皮子简直浪费时 间。 怨鬼早就有动手的打算,毫不迟疑乘机发起攻击,双手持枪冲进,招发铁牛犁地挑下盘, 逼对方上跳或后退。 攻的速度快极,对方跳起后退是唯一的反应。 她果然跳起飞退,半途却改后空翻为侧空翻。 鸭舌枪是虚招,枪下挑中途,左手腕枪向前一抖,左掌四指暗中所挟的三枚毒针破空飞 出,向前上方飞射,手重新握枪继续冲进。 向后上方飞退,突然改为侧翻,折向飞出丈外,三枚毒针间不容发从她身侧几乎贴衣掠 过。 假使她事先没有应变的心理准备,三枚毒针至少有一枚击中她。 两个在外围把守的人,一刀一剑抓住好机向她翻落处聚合。 “铮铮”两声暴震,她翻落时不等双脚沾地落实,手中剑已撒出眩目的电光。 刀飞剑抛,两个人虎口迸裂,而且仰面摔倒,刀剑的反震力骇人听闻,御剑的劲道强烈 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般说来,反震力自刀剑传抵平掌,手掌受伤时,劲道必定消失一部份,另一部份也会 因手臂的曲线、弧度、吸收的弹性等等因素,而折向消失,即仗肩关节可能被余劲所伤害, 也绝不可能把人震得仰面摔倒,这是力学上的必然现象,劲道是直进的,不可能折向伤人。 在技巧上制造劲道形成直线的机会,就可以将人震倒。这表示她不但在内外功修为精湛, 御剑的技巧也下过苦功成就裴然。 身形沾地下挫、向侧方流泻,一眨眼,便已脱出重围,在两丈外幻现。 可是,怨鬼比她早了一刹那。 她侧空翻、接招反击、飘落。 怨鬼却是直线斜截,搏斗的经验比她丰富多多。 怨鬼的鸭舌枪,就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到了她的右胯外侧,用的是攻下盘的拨草寻 蛇,毫无疑问定可把她拨倒,胯骨也必定受伤不轻。 她心中一凉,已经发不出躲闪的劲道了。 眼一花,怨鬼身后多了一个人,左手抓牢鸭舌枪,右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怨鬼的咽喉, 如果五指一收,五指尖扣入喉万事皆休。 怨鬼像被扼住脖子的老鹅,双脚乱蹬,手扣住扼喉的怪手小臂,被拖死狗似的倒拖了几 步。 “谁敢上?”制住怨鬼的人是李季玉,喝声似沉雷:“你们退!” 七个人已有三个失去格斗能力,剩下的四个男女冲出抢救怨鬼,被喝声震得耳中轰呜, 骇然止步。 咽喉被扣牢,想叫饶命也发不出声音。 “季玉哥,再饶他一次吧!”晓云欣然跳起来向李季玉靠:“其实他不是可恶的敌人。” 李季玉把怨鬼推倒,将鸭舌枪丢下。 “离开我远一点,我不会和你同流合污无所不为。”李季玉取出插在腰带上的弯头手杖, 向吃力地挺身坐起的怨鬼一指:“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妨碍各行其是,就不会有是非,不然 我早晚会打破你的头。你丢下该做的事,不断向我骚扰玩弄阴谋,等於是直接帮助镇抚司的 人对付我。说,你真与镇抚司的混蛋勾结了?” “我给你……拚……了……”怨鬼跳起来厉叫,抢拾丢在一旁的鸭舌枪。 这次又是被李季玉出其不意制住的,输得委实不甘心,众目睽睽下脸上无光,羞愤交加 情急要拚命了。 刚俯身伸手触及枪,噗一声右肋挨了一脚,然后是拳掌如雨落在身上,只感到眼前发黑, 不知天地何在,痛得狂号几声,再次砰然倒地。 “乾脆打断你的鬼腿,卖给镇抚司可领五百两银子。”李季玉拔起插在一旁的手杖,轻 敲怨鬼的右脚,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意。 “放我一……马……”怨鬼痛苦地捶打著地面,几乎像在哭嚎:“我一个威震江湖的 前……前辈,被……被你一个地方小……小蛇鼠,打得……罢了,我认……栽,今后不…… 不再找……你……毕竟你也……也救过我……” “再找我,一定打断你的鬼腿卖掉。”李季玉拉丁晓云的手离去:“五百两银子,可买 百五六十亩田,没把你卖掉,委实有点不甘心,哼!” “你他娘的烂泥巴糊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不知道利用人手称雄道霸,永远成不了大 事。”怨鬼冲他的背影跳脚大叫大嚷:“有咱们这些前辈相助,肯定可以在京都掀起狂风巨 浪,可以……” 背影早已快速消失在路旁的拭粗里,这些话白说了。 迄今为止,与李季玉打过交道的人,都以为他是一时激愤而奋起反击玩命,孤身奋斗打 烂仗的外行亡命,不知道他另有人手暗中活动。 ◇◇◇◇◇◇◇◇◇ 晓云心满意足的拉著李季玉的手,穿枝入伏向西走,她以为向西当然是返城,打算离开 怨鬼那些人远一点,再和李季玉述说这段时日的思念。 李季玉突然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噤声,身形微挫,用潜行术轻灵地向南绕走。 “怎么啦?”她心中生疑,附耳低声问。 “回去看结果。”李季玉也放低声音。 “甚么结果?” “怨鬼那些人有大麻烦。” “咦!他们……” “这附近有好些人活动,怨鬼和我都是那些人狩猎的猎物。离开时,我发现有人从北面 来。” “哦!镇抚司的人?” “不是,领先的是个大和尚,绰号叫不贪和尚,其实甚么都贪,是一些江湖凶名昭著的 恶魔人物。他们是经过镇抚司默许在京都逗留,替镇抚司捕捉我、怨鬼、千幻修罗、京华女 魅等等威胁镇抚司的钦犯领赏,允许他们在京都活动作为交换条件的特殊人物。” “哎呀……” “这些人对我还无法构成威胁,怨鬼七个人可能要遭殃。怨鬼虽然阴险凶残不是东西, 比不贪和尚九个人却又好得多,而且怨鬼今后不会妨碍我,反而对我的活动有利。两害相权 取其轻,我宁可选择怨鬼,阻止他们残害怨鬼七个人。” “除掉他们?”晓云打一冷颤。她武功出类拔萃,也敢和人拚搏,但要她杀人,她可就 鼓不起勇气了。 “用不著除掉他们,有他们公然走动兴风作浪,吸引一部份注意力,对我的活动反而有 利。记住,你不要出面,躲在一旁袖手旁观,知道吗?” “这……我可以助你……” “你一出面,我就无法戏弄他们,那就脱不了身,有人要倒楣了。倒楣的人可能是我, 打烂仗我有把握,硬碰硬我……” “好啦好啦!我尽量袖手旁观,你满意了吧?”晓云一听倒楣的人可能是李季玉,脸色 都变了。 迄今为止,她还没看到李季玉与高手硬碰拚搏,还真有点相信李季玉是打烂仗的专家, 武功没有她高明,只是机智与经验不同凡响而已。 ◇◇◇◇◇◇◇◇◇ 怨鬼真该知道江湖规矩:远离出事的现场。 七个人可能因一而再受到挫折,心理不平衡,气愤羞恼忘了江湖规矩,竟然返回农舍歇 息。 同时怨鬼与两位同伴,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虽然禁受得起,也得服药推拿疏散淤血, 互相帮忙却忘了派出警哨。 他们却不知道,像斗败的公鸡返回农舍时,被远在里外的人看到了,他们却没留心小径 上的行人有何可疑,而且也没看到北面有人南下。小径弯弯曲曲,两侧生长著竹林树丛,如 不留心,很难发现远在里外的行人。 九个人脚下加快,不贪和尚一马当先,庞大肥胖的身躯,脚下一快便像一头千斤大水牛 奔跑,下脚处似乎隆然有声,铁制的问路杖着地声音更响。 他们并没看清进入农舍的人,仅看到行动迟缓的几个人进入农舍,匆匆一瞥为期甚暂, 人影模糊不易辨认,想仔细察看,人都进了农舍。 九男女在小径止步,目光向农舍的柴门集中。 “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这家农舍里。”不贪和尚嗓门大,用问路杖指向柴门:“劳 驾两位施主进去看看,顺便打听消息。” 柴门倏开,门内的中年大汉大吃一惊,火速掩上柴门,发出一声警号。 “是怨鬼冯翔的人。”曾经挨了么的乾坤大天师记性最佳,认识大汉是怨鬼的同伴。 “赏金有著落了。”有人兴奋地大叫,抢出向柴门飞撞。 不贪和尚一声狂笑,衔尾跟上。 九个人争先恐后向农舍冲,他们吃定了怨鬼七个人,毫无顾忌奋勇争先,强者的气势有 如一群暴民。 此时此地,他们把江湖闯道者英雄好汉的气慨全丢开了。 谁先把钦犯弄到手,赏金就多分一些。 十个江湖好汉九个穷,大秤分金银的强盗也少见,所以为名为利甘心情愿以命相搏,值 得奋勇争先不甘人后。 砰然一声大震,柴门破裂倒塌。 人群后面,狂叫声与门塌声相应和。 九个人争先恐后,必定有先有后不可能同时前涌,谁也没料到后面有人偷袭,走在最后 的两个人毫无戒心,打击及体一切已嫌晚了。 跟上偷袭的人是李季玉,幽灵似的幻现在后面,一掌劈中一个女人的颈根,同时一脚踹 中另一名大汉的右胯,力道不轻不重,他不想偷袭时下重手行致命一击。 “哎……嗷……”一男一女狂叫著摔倒。 第一脚踢中目标,身形扭转飞旋,第二脚在扭旋中扫中一名中年人的右颈侧,中年人应 脚侧摔。 似是刹那间击中三个人,三个人几乎同时摔倒。 崩塌的柴门内,怨鬼怒吼如雷,针飞枪起堵住门全力一搏,势如暴虎冯河。 等於两面夹攻,瞬间便有三分之一的人失去战斗力。 一击即走,李季玉出现在晒谷场旁,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弯头手杖,神色得意像个赢了钱 的赌徒。 “我小霸王的奖金,比怨鬼多一倍,冲我来,哈哈哈哈!”他轻拂著手杖狂笑:“来吧, 咱们来好好玩玩,看谁把命玩掉。” “是他,他是我的。”乾坤大天师厉叫,人化狂风飞跃而上,紫铜如意伸出了。 挨揍的乾坤大天师、不贪和尚、百了仙娘,都是魔道高手中的高手,但只知道揍他们的 土蓝色身影是人而不是鬼,当时只看到模糊的形影,不知道偷袭的人是李季玉。现在,他们 知道了。 随在乾坤大天师身后扑出的百了仙娘,再后面是不贪和尚,三个曾经挨揍的人眼都红了。 “哈哈哈哈……”李季玉扭头狂笑而走,速度惊人,向农宅北侧的果林竹丛窜走如飞, 三两窜便消失在最近的一丛修竹内。 愤怒冲昏了头的人,是不顾一切的。 乾坤大天师的速度,显然比李季玉快些,四丈余距离一冲即至,但李季玉已经消失在三 丈外的竹丛后,双方齐动,仅快了一丈多一点。 妖道身形再起,盯著李季玉在三丈外钻入竹丛的背影疾冲。 窜走,身形定然挫低,竹枝下垂挡住视线,向下一挫便看不到身影了。 妖道以为李季玉急於逃走,所以毫无顾忌地冲入竹丛,突然右脚一震,可能被竹枝绊住 了,一声惊叫,砰然大震中竹枝摇摇,仆倒在竹丛内狼狈万分。好在身材轻,乾瘦的身躯不 曾摔碎。 是被弯头手杖勾倒的。 狂笑声再起,伏在竹下的李季玉一窜便钻入不远处的果林,折向的技巧极为灵活敏捷, 恰好与后跟的百了仙娘错开一角方位。 不贪和尚及时折向,也是不顾一切猛扑狂冲。 刚冲入果林,噗一声肥胖如鼓的大肚子,又挨了一石头,打击力更沉重。 上次背部挨了一石头,这次是肚腹。 “啊……”不贪和尚这次受不了啦,身形一顿,脚下大乱,丢掉问路杖,双手抱住肚腹 蹲下了。 折向追来的百了仙娘大吃一惊,怎敢再追?三个人倒了两个,这次已不能算偷袭了,该 称不折不扣的游斗,是被技巧击倒的。 “和尚,不要紧吧?”百了仙娘扶住不贪和尚急问,救人要紧:“何处被击中……” “我不要紧,去……”不贪和尚蹲下了,铁青著脸厉叫:“去追那小……辈……” “不要蠢了,和尚。”百了仙娘苦笑:“除非能把他堵在绝地里,不然咱们奈何不了这 个小霸王。” “你长……他人志气……” “你不要不识相。”百了仙娘不悦地冷笑:“镇抚司人才济济,密探中比咱们高明的风 云人物甚多,结果如何?你以为他们肯花赏金,放话允许咱们在京都活动,是出於心甘情愿 的?如果他们对付得了小霸王,咱们能有机会在京都活动发展吗?” “这……” “日后再说吧!我扶你到农舍安顿。” “我们的人呢?” “可能去追怨鬼。”瘸著腿走出竹林的乾坤大天师向农舍走:“这天杀的小辈,如果落 在贫道手中,我不活剥了他,就不是人养的。” 有三个伤势不轻的人,在农舍治疗。 另三个人,确是去追怨鬼不知去向。 ◇◇◇◇◇◇◇◇◇ 怨鬼很够朋友,奋不顾身堵住柴门,掩护六位同伴屋后逃走,争取到片刻时间。 他看到门外有人被击倒,听到李季玉叫阵的语音和狂笑声,心中雪亮,小霸王又在卖弄 偷袭的惯技了,而且大发利市。 只是他心中犯疑,李季玉没有救他的理由。 李季玉曾经偷袭他折辱他,也曾经救过他,却又拒绝他协助,实在没有折回来救他的理 由。 他是个凶残恶毒的剧盗,记仇不记恩,从来不会慷慨给不相干的人恩惠,更不会对仇敌 施恩,所以对李季玉的举动犯疑。 李季玉这种性情,他认为大反他所认定的常规。 世俗所认定的常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认定的范围有自己的解释,但大致是有概 略标准的。 只有他这种人,才认定自己的标准,仁义道德的世俗标准,在他心目中是不存在的。仇 敌居然向他施恩,难怪他心中犯疑大惑不解。 众人从屋后撤走,心虚胆寒斗志全消。 怨鬼仍担任断后,穿林越野全速逃命。 只有三个人衔尾穷追,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来,必须有多快就是多快,敌势过 强,谁跑不快谁肯定会丢命,没有人敢留在后面拚命。 怨鬼是为首的人,不得不走在最后作最坏的打算。 两男一女兴奋地穷追,不知道是否有同伴跟来,更不知道同伴已被小霸王击溃了。他们 从农舍的柴门破门强攻,根本不知道身后同伴所发生的变故。 逃命的人,通常速度非常快,但双方的武功相差甚远,想摆脱衔尾穷追的人,光天化日 谈何容易?不片刻,便赶了个首尾相连。 奔出灌木丛,冲出的人叫了一声糟! 前面是宽数十步的草坪,前方是一座长约里余一字延伸,横在前面的大池塘,荷叶亭亭 势难飞渡,必须绕塘折向而逃,必定被追的人抄直距离追及。 怨鬼的同伴中,已经没有水匪,水匪早就承认失败,撤回下游的黄天荡老巢。水匪跳水 逃走,一定可以摆脱追逐的强敌。 果然很糟,绕走四五十步,斜截的人跟上了。 “哈哈哈……我不信有人在我瘟神郝威的追逐下,有人能飞天遁地逃得掉。”从侧方冲 来的人狂笑著撤剑大笑:“怨鬼冯翔,你是我的。” 怨鬼必须面对瘟神,跑不了只好拚命,大吼一声,鸭舌枪来一记横扫千军。仓卒间用这 招拦腰扫击,定可阻止对方冲近,甚至可把对方打成两段。 冲势又急又猛,瘟神不可能及时刹住脚步,必定用轻灵的剑,封架沉重昀鸭舌枪,除非 御剑的内力,比怨鬼浑厚一倍,劲道也强一倍,不然绝对封架不住鸭舌枪,很可能剑折人亡 瘟神的武功修为,真比怨鬼强一倍,但不想损及长剑,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倏然刹住 冲势,让鸭舌枪的枪尖,在腹前不足三寸掠过,一枪落空。 身形就在枪尖掠过的后一刹那滑进一步,剑光如电向上挑,挑向怨鬼的下裆,反击之快 无与伦比。 怨鬼不可能收招闪退,招发一半怎能收劲?鸭舌枪是重兵刃,易发难收,武功修为距收 发由心境界,仍差一大段距离,这一剑铁定会挑裂小腹或下阴,招一发生死便决定了。 身侧人影幻现,激光如流光入地,铮一声清鸣,拍中上挑的剑光,锋尖触地。 激光也上挑,光临瘟神的右膝。 人影与激光并没停顿,斜掠丈外找上了那位刚到的中年女人。 女人也用剑,娇叱一声剑出云封雾封,招架射来的激光,布下绵密的剑网。 射来的激光一升一沉,再向前吐出,锋尖触及女人握剑的右手小臂,割裂了一修半尺长 裂缝,立即有血沁出衣袖的缝隙。 “哎……”女人飞退丈外,脸色大变。 瘟神的右膝外侧也裂了一条小缝,急退几步屈膝跪倒。 同一瞬间,最后一名中年人,被李季玉用弯头手杖勾住右脚踝,快速向后拖。 中年人穿的短统快靴,靴筒硬有护脱的机会,仆伏在地拚命用手抓草,想稳住倒拖的身 躯,草被连根拔起,却无稳定作用。 刹那间,三个人都栽了。 怨鬼七位男女,在一旁发怔。 击伤瘟神和女人的激光,是晓云的剑,她扮成秀丽活泼的小村姑,有剑在手变得英气勃 勃,剑垂身侧注视著撑起站稳的瘟神,意思是说:冲上来。 把人拖出十余步外的李季玉,则丢掉手杖,发挥他打烂仗的精妙技巧,抓起中年人拳打 脚踢,有如暴雨打残荷,中年人挨了几十下,哀号一声砰然倒地。 不折不扣的村夫打架,没有甚么招术可一言,贴身缠斗拳脚交加,强攻猛压以快速取胜, 击中何处无关宏旨,也不需认准要害攻击,能击中就好。他的拳头重,挨一下肯定会痛得要 老命。 “你们,走!”晓云不忍心杀手,仅作惩罚性示威性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轻微,用平 静的语音,向瘟神下逐客令。 瘟神强抑扑上拚命的冲动,晓云流露在外的气势,真有宗师级的形象,高手名宿此时此 地,也不敢贸然向她挑战,她那一招神来之剑,确也令瘟神心寒。 “我来赶他们走。”李季玉拾回弯头手杖,大踏步接近大叫大嚷:“打断他们的狗腿, 免得他们继续做镇抚司的走狗坑害无辜。他们要捉我小霸王领赏,我有权打断他们的狗腿狗 爪子。” “毙了他们永除后患,算我一份。”怨鬼怒吼,挥枪发疯似的冲向瘟神:“别让他们跑 了……” “咱们也上。”怨鬼的同伴也举刃跟出。 瘟神一跳两丈,右膝的伤算不了一回事。 女人也不慢,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被打倒的中年人相距在二十步外,像醉鬼般踉跄逃命。 “追啊……”李季玉拉了晓云的手,装腔作势追赶。 “喂!”怨鬼在后面大叫。 李季玉在二十余步外转身,无意真的追赶。 怨鬼用左手,向他打出一串手势。 他举手一挥,拉了晓云重新飞奔。 “那老鬼的手式你懂?”远出五六十步外脚下一慢,晓云收剑笑问。 “我是江东门的豪少。车船店脚衙,十之八九可称江湖人。我的栈号与船有关,多少沾 了些江湖味,与江湖牛鬼蛇神有往来。”李季玉概略解释:“江湖人的手语派流甚多,自九 江以下,称为下江派。大部份通俗的手语,每一派都加以应用。比方说食中两指平伸上下夹 动,表示下水,不论上江派或下江派,都可以通用。向下前后夹动,表示跑路开溜,也是通 用的。” “怨鬼说甚么?” “他说,恩怨两消,大家是朋友。” “你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答,表示我不懂,挥手道别而已。” “他相信你不懂吗?” “挥手道别人人都懂呀!”李季玉避重就轻信口答。 “我要学。”晓云拉动他的手。 “你学来干甚么?” “你一定要教我。”晓云不回答他的问题,粉颊出现一抹嫣红。 “你们家没有介入江湖事的必要,而且必须避免介入。”李季玉一直留意前面的动静, 警觉地用目光搜寻可疑的徵候,没看到她的脸,不知道她心中想些甚么:“你答应我袖手旁 观,却抢出救那个几乎坑害你的怨鬼……” “你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晓云打断他的话:“如果怨鬼被杀,你可能一怒之下, 杀掉瘟神那些人,那就真正成为与怨鬼一夥的匪类了。镇抚司的人,就会化私仇为公敌,把 你正式列为钦犯,我……我就不能亲近你了。” 李季玉戏弄镇抚司的这一招,显得相当高明,公然以天地双杀星不该公报私仇,没收他 的栈号作藉口,所以扬言报复出口怨气,骚扰痛打镇抚司的人与眷属,一直就不曾下毒手出 命案。因此,连王千户也不屑把他罗织其他罪名列为钦犯,对外虽然声称他是钦犯必须捉拿, 但并没列案,发誓要用私刑对付他。 镇抚司可以用任何藉口,把任何人列为钦犯;但前提是必须有利可图,被陷害的人有巨 额财物可以抄没,劳师动众而又一无所得,岂不枉劳心力? 李季玉已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财物可抄了。 重要的是,李季玉公开扬言向镇抚司报复,界定为私人仇恨,指名挑战,京都人士众所 周知成为笑料。 镇抚司的人如果罗织其他罪名对付他,脸往那儿放?连私人仇恨也对付不了,被迫动用 皇家权力列案惊动皇帝,岂不让京都人士笑掉大牙? 镇抚司一旦列案,名义上案件须由皇帝亲阅批示的。 但皇帝日理万机忙得很,而且不时往北京跑,带兵出大漠追逐大元帝国余孽,那有闲工 夫批这些不成气候,只牵涉到小平民的小“叛逆”事件?除非真正牵涉到官员或皇亲国戚, 通常由锦衣卫指挥使全权处理。 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是皇帝的心腹亲信。 王千户宁可胁迫利诱江湖凶魔对付李季玉,也不想列案贻笑京都。 列案,大不了列上妖言惑众意图谋反罪名,大动干戈居然捉不到一个小平民,京都人士 怎么说?镇抚司的威信何在? 李季玉扬言与镇抚司的人为敌,并没向锦衣卫其他各司各所的人迁怒报复。 王千户对来自卫内的压力相当头痛,卫内官兵认为是双方的私仇,责怪王千户连累了整 个锦衣卫官兵受害。 主子绝世人屠还没返京,不得不对来自内部的压力让步。已经势成骑虎,这时列案已来 不及了,列案那将表示他无能,肯定会成为大笑柄。 晓云的忧虑是有道理的,一旦事情闹大不可收拾,想和李季玉亲近,更没有机会了。目 前情势并没真的恶劣,想和李季玉见上一面,便已困难重重啦! “我也没有工夫陪你。”李季玉叹了一口气:“你我像是生长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 走的道路也南辕北辙。你可以完全安排你的活动时间,高兴到何处游山玩水说走就走。我呢? 办得到吗?就算我还是栈号的小东主吧!为生活奔忙,每天有办不完的事务,还得到外地办 事,那有时间陪你游玩?不是我自卑,要我到你家登门拜望,就算你侯府的人不介意,我也 不想跨入你家的大门,你的亲朋怎么说?” “可是……” “不要可是了,不谈这种事,好吗?唔!好像不太妙。”李季玉突然隐身在一株大树后。 “怎么啦?”晓云也贴上了树干。 “前面不远是小径。”他从前面的枝隙中伸手示意:“看到行走的人吗?” 小径远在百步外,透过树林的枝叶空隙,可以隐约看到走动的人影,必须仔细留意分辨, 才能概略分辨轮廓,和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形状。 可看到几个鱼贯而行的村夫,每个人都胁挂囊,手上有长布卷,遮阳帽戴得低低地,走 路的气势,外行人也可看出他们不是村夫。 “唔?有好几个。小径南面也有人,不易看到。小径有人行走,是正常的事呀!”晓云 经验不够,无法看出那些人有何异处,枝叶空隙不大,人影忽隐忽现,确也不易仔细看清。 “大批密探赶到了,正在布网张罗。”李季玉冷冷一笑:“天地双杀星不服输,准备和 我赌命。如果我所料不差,小径以西,各处已有暗桩就住,至聚宝门和通济门的道路,打埋 伏的人为数定然可观。” “哎呀……” “让他们守株待兔,空欢喜白忙一场。你不能回去,必须等他们撤走才能动手。他们不 敢久耽的,夜间在城外活动非常危险,要宰他们的人多得很,他们的仇家太多了。上次夜间 在大安德门,白无常是带了大队人马出动的。他们只敢在城内不分昼夜横行,夜晚出城必定 成群结队活动。” “你打算……” “先找地方躲一躲,晚膳后送你回城。其实,可以绕远些,绕走大驯象门、大安德小安 德,由江东门送你入城,那一带我熟悉,大白天我也可以进出自如。” “说不定他们也在绕走的路上埋伏呢,而且大太阳下赶路受不了。好哇!找地方躲一 躲。”晓云无意赶回城,能和李季玉在一起相处,她求之不得。 为何盼望和李季玉在一起相处,原因她心中明白。 密探们在城郊,白天活动神气得很,天没黑就匆匆返城,以免被仇家毁尸灭迹。甚至各 京卫的一些没有差事的所谓余丁,也抓住机会就痛宰他们出口怨气,密探无缘无故失踪的事 故,平常得很。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这一带冈陵起伏,阡陌纵横田野一片金黄,小溪流有如蛛网,那是秦淮河交织成的灌溉 区。 所有的小溪皆幽静隐蔽,修竹茂林夹溪,水流舒缓游鱼悠然嬉游,鸟语花香风景绮丽。 一般溪流宽度约三四丈,可以用小艇与竹筏作交通工具,在溪中缓缓划行,头上枝叶低垂遮 住烈日,顿觉心旷神怡,都城的喧闹忙碌生活,相距已十分遥远了。 两人向农舍租了一艘小艇,由李季玉控制双桨,前面由晓云掌篙,小艇平静地半漂半划 向上游缓缓移动。 篙仅搁在一旁备用,晓云坐在船头,不时伸手入水作象徵性的划水,脸上快乐的神情表 示心中的愉快,浑然忘却这半天的刀光剑影。 “季玉哥,晚上我们不要回去,在这里划船作竟夜游。”晓云兴奋地用手浇水,溅起一 阵阵水花:“这里好幽静,俗念尽消……” “呵呵!你敢驾舟夜游?”李季玉大笑:“天一黑,你甚么都看不见了,鬼打死人。枭 啼取代了鸟语。风一吹,竹丛支嘎嘎像鬼号。满溪飞舞着萤火,与鬼火差不多。一条鱼突然 跃出水面,也会把你跳一跳。你不是来散心,而是来受罪。我很俗,是吗?” “你是用另一种眼光,看这个世界。”晓云瞥了他腰间的匕首一眼,目光转扫过那根弯 头手杖:“当然你说得有道理。记得在十一二岁之前,天一黑,谁也不敢到花园去玩耍,夜 间的花园的确吓人一无是处。” “哈哈!怕鬼,我知道。”他眼中其实没有笑意,笑声是乾笑:“京都的豪门园林大宅, 先后不知换了多少主人。俗语说:富贵不出三代。每一次换主人,除了是被不肖子孙败家出 售易主之外,十之七八在换主人时,全家很可能被杀灭绝,鬼故事便不胫而走。新主人多豢 养奴仆壮胆,想藉人气驱除鬼灵。” “胡说!” “是吗?城南第一富豪沈富沈万三,拥有京都半个城。聚宝门北起中山王府,南抵城外 十二厢,所有的街巷都是他的。连你家的济阳侯府,从前也是沈家的产业。你说,沈万三何 在?” “沈家在平江……” “我知道,沈家的子孙仍在,苏州故里仍留有一小部份产业。沈万三的老弟沈贵,仍是 苏州的仕绅。但快了,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你说快了是甚么意思?” “沈万三的儿子沈文度,早几年就拜在绝世人屠门下,有志一同狼狈为奸,向绝世人屠 提供豪门巨室名单,由绝世人屠策划屠门绝户计,抄没的子女金帛,二一添作五平分。绝世 人屠得意不会太久的,他已站在权势颠峰十二年,依然凶残恶毒贪得无厌,还能站得了多久? 沈文度能脱身在祸患之外?” “这个人已经来到京都。” “我知道,他在等绝世人屠随皇驾返京。他带来了许多金珠宝物,以及不少美丽小少女。 所携带来京的宝物中,有几件稀世奇珍。” “咦?你知道?” “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我敢和镇抚司玩命,凭的可不是亡命匹夫之勇,如果消 息不灵通,王千户早就把我剁碎了喂狗啦,说不定吃了我的心肝呢!不谈这些倒胃口的事。 你小小年纪,武功惊人,运剑的劲道和剑术,神奥得匪夷所思。是你老爹的家传武学吗?” “我爹冲锋陷阵的战技,敢说可称万人敌。对拳剑的武技,修为有限。你听说过太极玄 功吗?” “没听说过,我外行。” “那是练先天真气内功的一种,据说渊源玄门,所以称玄功。练内功真气的人,也称为 两仪大真力或两仪真气。但传授给我的师父,出身兼玄门佛门。我六岁筑基,火候还浅。你 看。” 晓云伸右手立掌当胸,脸色庄严肃穆,大拇指、中、无名、小指逐一收拢,仅留下直立 的食指,突然向下一流,一声轻响,纤纤玉指将座板洞穿了。 座板厚度一寸二,用尖利的铁钎以铁槌敲打,敲十几下不一定能钉穿。手指想洞穿寸二 的木板,只有一个可能:变戏法;或者,施展障眼术。 戏法或障眼术,都是假的。 “厉害!”李季玉喝采。 “季玉哥,我把练的心法告诉你。”晓云拔出手指正色说:“练内家气功,永远不嫌迟, 只要有大恒心大毅力肯下苦功,必有可观的成就。” “老天爷!你师父会责罚你,也许会打破我的头,指我向你一个小女孩骗绝学。”他苦 笑:“我不算太外行。练内功首先得凝神定心,心无外骛。你看,我能有时间凝神定心练功 吗?一曝十寒,每次都得从头练起,会有成就?每天我都必须和那些人斗智斗力,今天在这 里住宿,明天还不知身在何处,或者今晚就跨入鬼门关呢!哦!你在京都还有多少日子逗 留?” “我才不回北京呢!”晓云被他的话把主题岔开了:“这里比北京好多啦!难怪人人都 说江南好。我写的家书,交由中军都督府的塘报附寄北京,我爹娘很可能准备返京啦!将来 迁都北京,我们家没有留在北京的必要。你的家到底在何处呀?” “我江东门的家并没被查封。”他回避问题的藉口多得很,随便举出一例便理由充足: “大丈夫能屈能伸,甚么地方皆可安顿容身。天杀星杨素和白无常常天禄,都是足智多谋残 忍阴毒的好人才,不抄没我的家,用意就是和我斗智,想利用那座小屋牵住我的腿,把我看 成被拴住腿的蜢蚱,早晚跑不掉,不死也丢腿。” “我也曾经在那附近等你,也上了当是不是?”晓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贝齿咬著下唇, 浇了他一脸水:“守候你的人真不少,上当的人不止我一个。可恶!” “哈哈!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我是京都的精明猎鼠。天气热,我这种人何处不可藏身? 绝世人屠在城内,共有八座具有园林之胜的豪宅,都是我的居所。中山王徐家,除了莫愁湖 的府第可住数千人之外,城内就有四座花园巨厦,中山王府更是楼高厦广,在里面某一小房 住一夜,比住在紫禁城的皇帝寝宫更安全。” “哎呀!你不会真的跑到皇宫住宿吧?”晓云吃了一惊:“那是……” “犯灭十二族天条的大罪。”他停下桨,从怀中抽出一枝月白色的尺八箫递给她:“听 说过这支玉箫吗?玉是不能制箫的,制成箫也五音不佳。通常所称的玉箫,指箫的外表色泽, 并非真是玉制的箫,玉太重了。” 她仔细把玩,试吹了几个音符,音清越幽邃婉柔,与一般的竹箫不一样,似乎不是竹制 的,更不是玉制品,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好像比竹制的稍重些,这支玉箫……” “你该听说过,甚至见过呀?” “怎么可能?我肯定不知道这支箫的事。” “四年前冬季,皇帝北征,在北京逗留了一段时日才凯旋南返京都。你在北京……” “我在北京,四年前我十三岁,皇帝关我甚么事?”她将箫递还:“迄今为止,我还没 看过皇帝是高是矮呢!我爹是……” “是皇帝的心腹大将。”李季玉将箫收妥:“北京的事我不了解,只认为皇帝在北京, 随驾北征的后妃,会召见你们功臣贵戚的命妇,所以也认为你见过这支玉箫而已。” “你的话有玄机。”她说:“你可恶,我会是有幸被召见的命妇吗?” “哈哈!你们贵戚名豪的千金小姐,包括公主郡主,通常十四岁便有了婆家,嫁出门便 是命妇平常得很,总不会嫁给一个白丁平民吧?上次皇帝北征,随驾的是权妃,宫中最漂后 的女人,返京途中不幸去世了。” “哦!在北京我听说过她。那次她曾经接见专程从朝鲜赶抵北京见面的朝鲜大臣,接见 她来自朝鲜娘家的亲友。我明白了,这支箫……” “是她从朝鲜带来的玉箫。她是朝鲜进贡送来的美女,也是朝鲜音律世家的女儿。朝鲜 权家的箫和琴,在中土也大有名气。这是她带来的传家之宝。皇帝却对箫兴趣缺缺,仅对金 鼓声特别喜爱,所以嗜杀喜欢打仗。” “咦?你怎么可能得到这支箫?”她大感惊讶。 “四年前皇帝从北京凯旋,天寒地冻,权妃病逝在山东临城,葬在邹州,距她的故乡朝 鲜近些。当时营葬的三位主事人之一,绝世人屠综合丧务。这支箫本来是权妃心爱的乐器, 是指定的陪葬品。绝世人屠神通广大,把这支箫用偷龙转凤手法,胆大包天弄到手。” “哦?你是说……” “表示我可以任意进出绝世人屠任何一座大宅,表示他的藏宝窟在我眼中无秘密可一言, 在他的大宅进出住宿,毫无困难进出自如。本来想今天交给天杀星吓唬他的,表示我可以在 京都掀起狂风巨浪。但那混蛋只想要我的命,吓唬不了他的,所以改变主意,让他引发我强 烈的报复怒火。我等绝世人屠返京,再看情势策定活动计划。” “老天爷!这支箫如果让皇上看到……” “绝世人屠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是说……” “提前造反。” “哎呀……” “所以我认为天杀星知道之后,必定不敢妄动,和我订互利的约定,等他的主子返京再 说。绝世人屠了解情势之后,也就是风狂雨暴的时候了。他是否能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除 了他可用的权势与智谋之外,还得罪一点运气,以及看老天爷是否肯帮他的忙啦!” “季玉,你……你觉得有……有和绝世人屠赌……赌命的必要吗?”晓云不安地拨动溪 水,忧形於色。 “由不了我呀!我能不赌吗?” “可是……” “我知道你反对我的所作所为。” “我不反对你任何所作所为,只要你认为所作的事是对的。”晓云纠正他的话:“我唯 一担心的事,是你的安全,唯一希望的是,你能给我和你同患难的机会。季玉哥,我说得够 明白吗?我的要求过份吗?”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支持我的心意。”他徐徐将小艇调头往回路划行:“我非常感 谢,但我只希望保持你我之间,那种远离是非的友谊,必须要求你置身事外。回去找地方晚 膳,天色不早了。” “我能置身事外吗?”晓云脸上失望的神情明显:“我家附近,日夜都有人监视,甚至 出入百无禁忌,他们已将你看成我的同伴。” “我知道,所以不接近你的家。” “我想见你好难好难。”晓云话中流露出怨艾。 “人生有许多无奈,有些无奈是难以克服的。想克服,必须付出不同的代价。等我撑过 这段重要关键期,我才能有心情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 “你的意思……” “等绝世人屠返京,就可以知道情势的发展了。天地双杀星被我拖住他们的腿,无暇处 理外地的事,所以失去耐性,要急於解决和我的纠纷,作一次自以为必胜的豪赌,诡计其实 难售,胜算有限。老实说,他已输了这一注。” “你是指甚么事?”晓云真听不懂他的话意:“天地双杀星还有外地的事需要处理?京 都镇抚司仅负责都城内外的案件,已经忙不过来,如有牵涉到外地的案件,便行文各地镇抚 司,或者各地官府查办解京,最多只派一两个人前往督办催办。” “早些天他们就打算派密探前往凤阳。”他一语带过,不想将金川门王家大院事故透露: “哦!在你家监视的密探,地位一定相当高,你查出是那些人吗?” “人经常换,我也不认识他们。” “抓几个人查底……” “那能抓他们?”晓云苦笑:“他们奉圣旨办案,可以公然出入皇亲国戚的府第,只要 他们取出镇抚司的令牌符记,任何人也不敢动他们。” “我知道。”李季玉却是冷笑:“我的意思是,在他们来不及报出身分之前,神不知鬼 不觉把他们当匪盗处理,就不会有后患。汉府的人,就是采用这种血腥手段,对付在附近活 动的不明来历人物,所以镇抚司密探不敢接近汉府侦伺。” “可是,我……” “我知道你有困难,你必须尊重他们所代表的皇家权威。不要招惹他们,小心应付,不 要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就不会有事。” 晓云的老爹,是皇帝的忠诚勇将,绝不会与锦衣卫作对,即使锦衣卫所做的事天怒人怨。 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公开提刑单位,有权公开或秘密出入公侯将相家侦查,谁反抗谁就等 於反抗皇帝,也等於意图谋反。 这就是密探们毫无顾忌,在符家公然活动的原因。 汉府皇世子地位不一样,拥有强大的自卫能力。 朱高煦固然天生暴虐不是东西,天天打夺皇位的主意,但对他老爹永乐大帝,却是忠心 耿耿的,绝无推翻他老爹夺龙座的不臣之念,只在打倒他老哥皇太子上用计谋,谈不上反叛 谋反,这只是弟兄之间的夺权斗争。 所以绝世人屠根本不敢碰汉府,只能暗中派超级高手密探,留意汉府的动静,明里更百 般笼络讨好汉府的人,避免引起难以收拾的纠纷,影响第二次飞龙在天大计。 晓云默然,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纤手伸出船外拨弄溪水,不知在想些甚么。 ◇◇◇ ◇◇◇ ◇◇◇ 从来就没有人敢公然反抗镇抚司,更没有人敢公然向镇抚司的权威挑战。反抗和挑战的 人,早已被处决了。 千幻修罗横行京都三年余,做下十几件轰动天下的大案。但他并没公然向镇抚司挑战, 虽则作案的对象,有一半苦主是锦衣卫与镇抚司的人。他与所有的势权人物为敌,镇抚司只 是权势颠峰对象之一而已。 怨鬼虽然声称向镇抚司报复,但作案的对象无所不包,直接打击镇抚司的权威,并没专 与镇抚司周旋。 李季玉脱颖而出,是唯一敢公然向镇抚司挑战的人,打击的对象也仅限於镇抚司的人, 而且仅限於斗殴伤人,不构成刑案,报复性的攻击也不过份,因此获得各方人士喝采,声誉 鹊起一鸣惊人。 主事的王千户怎受得了?惹起是非的天地双杀星,更是七窍生烟愤怒如狂。 天地双杀星毫无善了的打算,要求会面谈判,只是图谋的手段,志在把李季玉诱出而已。 打击的人手,早已先一步散布在东南郊,威力搜捕与布网埋伏双管齐下,算定他必定逃 不出天罗地网。 浪费了半天,仍然毫无所获。 其实派来布网张罗的人并不多,那能丢下其他的事不管,抽调众多的人手对付一个亡命 蛇鼠?王千户只是镇抚司几个指挥之一,本身也只有一队密探可用。 更麻烦的是指挥官袁镇抚袁江,一直就反对向一个蛇鼠大动干戈,不许擅自调动其他各 部门的人手,以免威信降下谷底。 目下京都人士,已经把这件事作为茶余酒后的笑柄新闻传播,镇抚司已经快要威信扫地 啦! 谁也不甘心功败垂成,天快黑了也没有撤回城的打算。 晚霞满天,天色不早了。 天地双杀星带了七个男女密探,越野奔向不远处炊烟起处的三家村。 他们是策应的打击小组,只有搜捕区而没有埋伏区,一直就在走动搜寻,一个个累得垂 头丧气,口乾舌燥饥火中烧,看到小村落,不需催促便脚下自动加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整天,怨鬼七个人,先后多次身陷险境,没打过一次胜仗。天虽然快黑了,似乎祸患 依然未了。 他们在这处三家村晚膳,打算天一黑就动身离开险境。 他们知道郊区密探遍布,行动必须保持昼伏夜行,所以仍在高桥门以南一带郊野逗留, 等天黑再动身。 晚膳未毕,只等黄昏降临。这次,他们不再大意,晚膳也派有一个人担任警戒,以确保 安全。 三家村有一条小径通过,警戒的人注意力全放在小径两端,忽略了左右的田野,突然发 现有人从田野接近,已经相距在五十步内,没有应变的时间了。 担任警戒的人相当机警,急急撤走向农宅抢入。 正在堂屋进食的六个人吃了一惊,没发警号抢入,可知情势不妙。 “干甚么?”怨鬼惊得跳起来,已看出情势急迫。 “密探们到了,一大群。”警戒向屋后一指:“马上到了,快,扯活!” 不管怨鬼是否下令,警戒一溜烟走了。 来了一大群密探,怎敢不走?怨鬼抓起搁在凳旁的鸭舌枪,喝声走,向屋后急窜,七个 人成了惊弓之鸟,完全失去与密探拚命的勇气。 刚钻出屋后的菜圃,便被接近屋侧的人发现了。 “怨鬼在这里,别让他们逃掉。”发现他们的人大叫,飞纵而进。 没有人接斗,逃走第一。 天杀星的武功,无疑是最佳的,一跃三丈余,两三起落便领先追及逃得最慢的一个中年 人,大手疾伸,一掌拍向中年人的背心。 中年人可能知道走不了,追的人已到了身后,猛地左手后扔,甩出一枚透风镖,嗯了一 声,向前摔倒,背心挨了力道不轻不重的一掌,应掌便倒。 天杀星命不该绝,出掌时冲势仍猛,几乎贴上了中年人的背部,镖擦左肋而过。 “哎……”身后不足两丈的一个密探,冲得太急,即使能看到镖影,也来不及闪避了 用扔手向身后发镖,劲道最猛烈,人镖对进,那有躲闪的机会?镖贯入左胸下方,入体 足有三寸以上。 天杀星一跃而上,一脚踢在中年人的右肩侧,俯身扣住左手大喝一声,将中年人抓起、 反摔。 其他的人超越狂追,追入不远处的矮林。 ◇◇◇ ◇◇◇ ◇◇◇ 三家农舍共有十七位男女老少,全被抓来跪在堂屋两侧,一个个魂不附体,哀求声一出 便被两耳光打消,有几个吓昏了。 天地双杀星九个男女,控制了整座三家村。 捉获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五花大绑加上捆脚限绳,插翅难飞。 怨鬼与其他五名同伴逃掉了,仅被天杀星捉住一个人,愤怒与失望让主事的天杀星杀气 浓烈,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呈现扭曲变形,变得狰狞可怖。 “你们这些混帐东西,也来浑水摸鱼。”天杀星坐在条凳上,向跪在前面的中年人厉声 说:“你们这些人在何处藏匿?招。” “在你娘的房里。”中年人怪笑:“嘿嘿嘿……你满意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天杀星居然没气得跳起来,语调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但怪眼中 的杀气厉光,却比刚才更炽盛。 “你是天杀星杨素,太爷知道你是甚么货色。” “上刑。”天杀星冷叱。 上来两个人,分别架住臂弯,踏住腿弯,牢牢地将中年人制住,动弹不得。 再上来一个人,在中年人身后蹲下,拔出一把小刀,拉出食指,先割开指尖的皮肌,收 了小刀开始双手齐动,硬生生撕剥手指的皮肉,鲜血如泉。 “呃……”中年人叫了一声,咬牙切齿浑身挣扎抽搐,痛得身上每条肌肉皆在抽紧跳动。 第一节指尖骨扭断了,然后再撕剥下一节的皮肌。 “呃……哎……”中年人厉叫,猛烈地挣扎。 第二节指骨又扭断了,开始撕剥第三节指肌。 这种残忍的酷刑,比用拶(音攒)刑更痛苦百倍。 “招不招?招不招……”天杀星冷酷的逼问声,不徐不疾地连续吐出。 跪在两旁的村民男女,全吓得魂飞魄散。 中年人仍在挣扎,但不再叫喊,怪眼喷射出怨毒的光芒,死瞪著狞笑的天杀星。 开始剥中指,一节一节剥,再一节一节扭断。 “招!你这杂种狗王八!招……” 剥断了无名指,中年人终於痛昏了。 一盘冷水泼醒了他,开始剥小指,最后剥大拇指,中年人五个手指全断了,地下鲜血中 有皮肉,有指骨,鲜血染透了衣裤,上刑的人也双手全沾了血。 开始剥右手的手指,仍然是一节一节剥,一节一节逐节扭断指骨。 “长上,问不出甚么的。”一名密探在旁说:“他们都是凶残的亡命,可以忍受非人的 痛苦,明知必死,一定会选择英雄式的死。” “把他拖出去,在门外的树下剐了他。”天杀星不耐地挥手,向另一名密探说:“你去 把邻村的里正甲首抓来,以便建档。” “遵命。”密探欠身应诺:“可是,天快黑了,再耽搁,就无法回城了。” “这……”天杀星瞥了门外的天色一眼。 建档,必须先录供。 正式建档,需有当地的里正甲首具结画押,日后还得由江宁县的刑房人员认证,等於是 放弃管辖权,案由镇抚司栽案办理。 “何不先把这些人押回雨花台刑场囚室,明天再说?”密探继续提供意见。 “这么多人,怎么带?”天杀星指指大半被吓昏了的老少妇孺:“他们窝藏钦犯匪类, 要咱们抬他们走?在半途碰上其他的钦犯,怎办?你说得真轻松,哼!” 门外,受剐刑的中年人,终於发出可怕的叫号,以及含糊的叫骂声。 “这一家农宅的主人就是甲首,属下这就前往那边的小村,去把里正和另一两个甲首抓 来认证具结。”先前受命的密探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不必了。”天杀星离座踢倒长凳:“咱们的确不宜逗留。这些暴民招纳悍匪,夜间聚 众结社妖一言惑众,拒捕被格杀,立即处决,明天再派人来结案。赶快处理,我在外面等片 刻,早些动身。” 片刻,屋内传出惊心动魄的惨号。 晒谷场旁的大树下,中年人已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零碎,仅留下还算完整的头,用柳枝 吊住发结悬在横枝下。 ◇◇◇ ◇◇◇ ◇◇◇ 天地双杀星是密探的小头头,绰号可不是白叫的,天生嗜杀成狂,满手沾满血腥,京都 人士提起他们的名号,晚上都会做恶梦。得不到口供,杀一二十个无辜还消不了愤怒,三家 农户遭了无妄之灾,大祸临头。 制造假案格杀三五十个无辜,在镇抚司来说,简直就司空见惯小事一件,地方的任何治 安单位,也不敢过问案情,把地方街坊里正甲首抓来见证画押,谁敢不遵?如果把联保责任 加以追究,里正甲首也将连带遭殃。 天下各府州每年呈报刑部核判的死刑犯,数量约在三四百名左右。而镇抚司每年所处决 与死在天牢的人,说成千上万可能有人不相信,但却是事实。 朱元璋与永乐帝父子俩,把雨花台变成震古铄今、空前绝后的最大最惨酷刑场,最可怕 的人间地狱,一杀就是成千上万。 有时连杀十天半月,五刑兼用,自斩首至凌迟,漪欤盛哉。杀得京师人士魂飞魄散,杀 得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主其事的人,正是锦衣卫镇抚司。 这一代的屠夫,就是绝世人屠纪纲。 真正的主事人,上一代是朱洪武,这一代是永乐帝。 已经是初更将尽,小径上行人绝迹。 这条小径通向通济门,半途与另一条小径会合。 这条来会合的小径是从上方门传来的,弯弯曲曲白天只有附近乡民行走,夜间行人绝迹, 所有的小径都不是交通要道,村民夜间不会外出行走。 李季玉和晓云,手拉手沿小径奔向通济门。 看到前面的三家村,已经相距仅五上八十步了。 “奇怪,怎么没听到犬吠?”李季玉看到屋影,大感狐疑。 “狗大概拴在屋里呢!”晓云毕竟欠缺经验,警觉性也没有李季玉高。 “不可能。”李季玉低声说,放开晓云的小手:“你留意身后,小心为上。” 小径绕村西南伸展,距农舍不足二十步。 没有犬吠,没有灯火,一切反常,听不到声息。 李季玉脚下放慢,弯头手杖随时皆可能挥出,小心翼翼脚下放轻,但也无意惊动村民走 近房屋察看。 “血腥味。”他在通过第一家农舍时低声说:“有点不对,怎么可能有血腥味?” “唔!是有点可疑。”晓云嗅到血腥味了,但相距在二十步外,血腥味若有若无:“去 看看究竟。” “回城有十几里路呢!走吧!今晚我还有事,别让可疑的事耽搁行程。”李季玉不想看 究竟,沿途可疑的徵候甚多,那能每件事都留意追究? “哦!今晚你还有事?”晓云打消察看的念头,脚下加快:“我和你一起……” “你唯一可做的事,是回曦园好好睡一觉。”李季玉拒绝她参予自己的事,拉了她的手 急走。 如果他们好奇前往察看,一定可以看到树下被剐碎的尸体,以及屋内被杀的十七个村民 尸骸,目下的游戏局面,很可能立即改观。 平时眼不见为净,碰上了怎能不管? 在霍山他碰上刘晓荑姑娘的事,结果从凤阳跟来的杀手全被清除,迄今依然余波荡漾, 他在金川门王家大院掘根,阻止镇抚司派人前往凤阳策应。 以他目下的身分,也没有兜揽是非的意愿,没有人出面拦阻挑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赶 快离去。 “你唯一可做的事,是不要我参予你一起做任何事。”晓云悻悻地说,一赌气领先急走, 挣脱他的手,表示心中的不愉快。 “我的任何事你都不能参予。” “你……” “镇抚司的主子是谁?” “这……”晓云欲一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能让皇帝抄你的家吗?呵呵!我的已被抄了,所以我不怕。赶两步,还得带 你爬城呢!” 晓云总算不是任性的人,再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举步。 ◇◇◇ ◇◇◇ ◇◇◇ 京师有三座城:都城、皇城、宫城(紫禁城)。 皇城西面城外,贯通南北的大街是洪武大街,南端衔接大功坊大街。两大街衔接处,向 东岔北一条太平巷,巷中有大半是所谓稍高级的住宅。一些六部以下次级官员,所谓京官, 就指这些次级官员。 虽然称次级,但大多数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喜欢在这一带购置私宅,比上不足,比下有 余,所以称稍高级的住宅区。 其中一座三进院中级住宅,本坊的人称之为太平巷申家,据说是一位洪武朝退休致仕京 官的住宅,人丁稀少,出入的人不多。 在京师,一旦权落势失,即使现职仍是六部的官员,也无人理睬。退职致仕的人,更是 门前冷落车马稀,早就被人忘了他是谁。 太平巷申家向南走,可到大功坊大街绝世人屠豪华大院。 向北,是皇城的西御街,进西华门不远,便是汉王府的宏丽外宅。 正确的说,汉王府外宅在申家的东北,绝世人屠的大院在申家的西南,距离概略相等, 两方的人如想在申家集中,速度如果相等,也将同时到达,沿街巷飞奔,片刻可到。 巡夜的禁卫军,通常在大街巡逻。 太平巷一带,则由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走动。 总之,在太平巷附近,真的相当太平,宵小毛贼把这一带列为作案禁区,被抓住可不是 好玩的,形迹可疑便有被捕的凶险。 当然,镇抚司的密探是例外,活动不受任何限制。 四更天,全城在沉睡中。 四更天,存心犯案的人该撤走回巢了。 鬼魅似的黑影,出现在申家右邻的防火巷中。 申家的左右邻,都是现职的京官,这几年来,根本没见过申家的主人。 所看到的几个出入仆人仆妇,也极少与邻居的仆人打交道。非亲非故,老死不相往来, 宅内出了些甚么事故,外人也不想过问。 夜黑如墨,但这一带每一座住宅,院门外都悬有门灯,从街巷接近不是易事 宅院内重要的地段,也悬有照明的气死风圆形灯笼,活动也不容易,除非宅院内没派有 巡夜的人。 黑影从漆黑的窄小防火巷,接近后院的西厢,猛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瓦面,一滑一闪, 便向后院飘落,立即形影俱消。 三进院的格局,通常是前院、中院、后院,每一院除了正屋之外,都有东西两厢。 中院两侧,通常另有东院西院。 总之,房舍相当多。 一些大户,中院甚至是一座小型花园。 申家的后院相当大,摆设了不少盆景、盆栽、小型花坛、荷花缸等等景物,足供内眷在 院中嬉游。 两厢的外廊用一排排花窗隔住,所以不建廊栏,在院子里的人,不易看到走廊是否有人 走动。 走廊内的人,却可看到院子里的人活动,具有相当程度的隐密性。 黑影超越西厢的屋顶,速度并不太快,足以让潜伏的警哨看到,但一纵即倏然消失,行 动令警哨莫测高深,有点反常。 毫无声息,似乎没有警哨。 申家本来就人丁哀微,太平巷众所周知,白天也罕见有人进出,晚间不可能有人守夜。 看谁沉得住气,看谁先失去耐性。 采守势的人,通常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一方。 来的人不能久耽,天快后就走不了啦! 黑影果然再次现身了,却出现在门廊前的石阶下,像是幻现的,距先前飘落处足有二十 步以上。 幻现的同时,门廊的两盏照明灯笼同时熄灭,朦胧的光线消失,整个院子完全陷入黑暗 中,因此黑影像是倏现倏隐,真有如鬼魅幻形慑人心魄。 另两个人影也倏然暴起,速度也快得形影难辨,出现在黑影幻现的石阶下,咦了一声。 黑影倏现倏隐处空无所有,平空消失了。 门廊相当宽阔,堂门紧闭不可能穿门而入,人到何处去了?当然不可能隐没在石阶下。 如非遁地,该是飞天了。 两警哨之一疾退三丈,再前冲助势飞跃而起,跃登两丈高的檐口,轻功惊人,手一搭檐 口便斜滑而上,发出轻微的声息。 两丈,已是轻功高手的极限。 如果练至不助势用一鹤冲霄拔升,那就是传说中的地行仙境界啦!先天体质不带仙气的 人,练一千年也无法达到这种境界,人是活不了一千年的。 “下来吧!人如果上去了,会在上面等你吗?”下面的警哨说:“一定还躲在院子某一 角落,得用些心机把他引出来。” 上面的警哨不死心,掠登屋脊向四周眺望,这才失望地向下纵落。 “莫不是我眼花了?”纵落的警哨拔剑出鞘,目光在院子各处搜视。 “你眼花,我可没眼花,你我同时从两方扑出,表示你我都看到人影了。” “可是……人呢?” “灯笼被飞蝗石击破灭烛,已可证明你我都没眼花或者看到鬼。周老哥,咱们碰上超尘 拔俗的人。” 两人背对著门廊,目光搜视院子各处黑暗的角落。 盆景体积大,盆四周都可潜伏。 盆栽虽然体积小,仍可让行家蜷缩匿伏。 花坛的花草,更可以藏身,天太黑,院子广阔,除非能走遍每一角落,不然绝难发现匿 伏的人。 “夸奖夸奖。”身后突然传来低沉清晰的语音。 两警哨反应超人,是高手中的高手。 有剑在手的周老哥不假思索地大旋身,招发回眸返顾,剑一动立即剑气迸发如浪涛,速 度快得难以看到剑影。 另一警哨也不慢,倒打金钟一掌向后扔出,劈空掌力隐发风雷,内力已可外发伤人於丈 外了。 先发招后旋身,自然比周老哥转身的速度慢了一刹那。 身形旋转的瞬间,便知道不妙了,掌劲落空,眼角瞥见同伴周老哥向地面栽。一惊之下, 斜冲丈外拔剑。 周老哥握剑的手腕被黑影扣住,耳门挨了一劈掌,应掌昏厥,被黑影拖倒在地。 “千幻修罗……”拔剑在手的警哨大骇,不但不敢冲上发招攻击,反而骇然后退。 相距丈余,已可看清面目。 黑影披头散发,画了大花脸难辨面目,胁下有革囊,背系长靶大剑,灰色的夜行衣有隐 形的斑纹,双手又腰,站在丈外屹上止如山,鬼气冲天。 千幻修罗现身,每一次的法像皆大同小异,见到的人那有工夫分辨小异?唯一的想法是 碰上了可怖的大妖神千幻修罗,无暇分辨是真是假,勇气急剧下降。 “没错,我千幻修罗。你知道碰上千幻修罗,会有些甚么结果。阁下,尽你的责任吧! 发信号把你的人叫出来,你一个人无力回天,你们已经获得充分的时间准备了,我等你们。” 不需发信号,该出来的人陆续出来了。 堂门大开,厢廊也有人抢出。 七男两女围住了他,杀气涌腾。 “老夫郑世棠。”面对他灰髯人声如洪钟,穿一袭青衫,背著手气势不凡:“你来干甚 么?” “平江第一剑客,霸剑郑世棠,很好很好。”他从容不迫拔出背系的长剑:“你这位大 剑客,坐镇苏州半甲子,太湖的水上好汉,不敢到苏州动你一根汗毛。你到京都来,走错了 地方,京都是我千幻修罗的血食地盘。混蛋!你知道我来要干甚么。” “你……”霸剑郑世棠愤怒地拔剑。 剑刚出鞘,凌厉的剑气突然压体,射来的剑影似已幻化为眩光,本来远在两丈外的人影 出现在眼前,没有任何闪避的机会,接近得太快了。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快主悦此全局,来不及神动意动反应,反应也力不从心。 铮一声暴震,霸剑刚出鞘的剑,被挑飞出三丈外,猛烈地翻腾,几乎飞上屋檐,迸出激 爆的火星。 “去你的第一剑客。”千幻修罗一脚把霸剑踹得仰面摔倒,退回原位:“你们上吧!你 们应该知道结果的。我千幻修罗不接受个人单挑,仅接受高手围攻,以便及早了结,你们 上!” 京都的英雄好汉们,都知道围攻的结果,人愈多死得愈多,不杀则已,杀则血肉横飞。 千幻修罗出现的地方,就会把这地方变成杀戮战场,比雨花台刑场更恐怖,他那把剑分 裂人体,有如摧枯拉朽。 个人比拚搏命,反而有活的机会。 霸剑非常幸运,在鬼门关进出了一次活下来了。 平江,是宋朝太平兴国三年以后的名称,本朝初回复苏州的地名。苏州人对朱元璋有反 感,对张士诚颇为怀念,所以有些人自称平江人而不称苏州人。 霸剑不但是平江第一剑客,也是江南七大名剑之一。 目下江湖道百家争呜,有人高唱侠义道,自称剑客或侠客,自夸行侠仗义,已成气候。 其实,知道甚么叫侠义的人少之又少。 霸剑郑世棠,便是自称侠义道英雄之一,骨子里却是苏州地区的恶霸,在江湖闯荡过一 段时日,成为天下级的剑术名家,神气得很。 一拔剑就栽了,这位名剑客狼狈地爬起,似乎胆都被吓破了,似乎平空矮了一截站立不 牢。 “你……你这混蛋到……到底要干甚么?”霸剑接过同伴拾回送上的剑,色厉内荏怪叫。 其他的人,全都拉开马步扬声戒备,却没有扑上的勇气,有两个反而向后退。 “叫沈大爷沈文度出来就知道了。”千幻修罗左手又腰,右手以剑支地,站在那儿像伏 魔的韦陀,威风八面:“他是张三丰的亲传弟子,大仙级地行仙的门人,可不要丢张大仙的 面子。乖乖叫他滚出来和我打交道。” 张三丰目下可能躲在四川蜀王府。 这位大仙到底有多少门人弟子,谁也弄不清。沈万三是张三丰的弟子,也只是经过喧染 的传闻,确否待证。 沈文度是沈万三的儿子,说沈文度艺出武当门下,或者可以说得过去,说是出於张三丰 门下也没错。 但可以肯定的是,张三丰不至於同时收父子俩做弟子。 由於张大仙本人,并没公开声明收了多少门人,对武当开山建派的事也不加过问,对永 乐大帝明暗中找他的事也不加理睬。他本人的身世,更是谜中之谜,世间真正知道底细的人 少之又少,凡人怎知仙的事? 因此直至後来的满清皇朝中叶,出来了某一位仁兄,替张大仙立传,列出一脉相承的家 世、系传、仙迹,也把自己列为张大仙的及门弟子,成为后人考据张大仙的经典,天知道其 真实性有多少?而这本经典,后来居然也成为武当派弟子的圭臬,实在怪异。反正死无对证, 真假姑妄听之。 千幻修罗信口开河,可能也是受到传闻的影响,把沈文度也看成张三丰的弟子。 目下武当山的整理正在如火如荼进行,永乐大帝正徵调三十万丁夫,集天下有名气的工 匠,大兴土木建造武当宫观,希望把张三丰引出,用怀柔的手段,以达到歼除目的。 这是说,目下武当内家拳剑还没萌芽,但武当弟子的传闻已经传开了,张三丰的祖师爷 地位还没有影子。 假使张三丰一旦落在永乐大帝手中,肯定不会有武当派出现世间。 永乐大帝出动了上万名密谍,派有专使大臣,走遍搜遍天下,希望继承他老爹朱洪武的 遗志,把张三丰揪出哄出处理掉。 朱洪武在洪武二十四年,就派出大臣和密谍遍搜天下了。结果,张三丰在宝鸡的金台观 装死,逃脱密谍的天罗地网,擒捕他的大计功败垂成。 永乐帝因为他参予掩护建文帝出亡,图谋他的心念更切。但迄今为止,仍然奈何不了这 位活神仙。 永乐帝其实心中有数,建文帝出亡的主谋,与张三丰的参予并没多少关连,而是捧永乐 帝登上皇座的第一功臣姚广孝。 因此这几年有意疏远姚少师,连带也讨厌姚少师的门生皇太子朱高炽。 千幻修罗直接向沈文度挑战,表示他根本不在意名动天下的张大仙。 “沈大爷住在织锦坊。”霸剑脸上神色不安,口吻仍然缺乏霸气:“那一带他沈家的产 业被抄没,官府拍卖时,由朋友出面买回几栋,作为往来京都时的住处……” “你这个混蛋剑容真有担当哪!睁著眼睛说瞎话撒谎。”千幻修罗打断对方的话:“我 千幻修罗是神,神是无所不知的。织锦坊安顿一半他从苏州带来的爪牙,让有心人认为他藏 匿在该处。其实他和你们这些心腹爪牙,神不知鬼不觉躲在这里看风色。哼!我不信他敢不 出来,杀!” 声未落人已冲出,剑山耸发,剑气似风涛,人剑一体声到剑及。 “铮”一声狂震,霸剑的剑第二次脱手飞腾,噗一声右胯像是同时被剑拍中,向左侧摔 砰然再次摔倒,剑身拍击的力道可怕极了。 剑光侧旋,宛若电耀霆击。 相距最近的一男一女,看到剑光便不假思索地封招自保,反应极佳,封招后退不敢硬挺。 立即传出两声金鸣,一刀一剑应声折断飞坠,两人也急分暴退。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剑光如影附形,行致命的一击。 “住手!”沉叱声震耳欲聋:“冲沈某来……分……” 剑光折向、上升、翻腾、倒翻时剑光收敛,三记后空翻幻化为光团,猛然暴张,剑光迸 发,从上空向下激射,像是天宇中下劈的雷电。 三丈空间,三记后空翻,高度将近两丈,一眨眼便从上空下搏,完全失去人的形态,人 的重量与相距的空间似已消失,喝声未落,人与剑乍收乍放,从上空猛扑发声沉喝的人。 一男一女被剑气震得仰面摔倒,滚了两匝脱出剑下。 从厅堂纵出的五个人,最快的是沈文度,沉喝声如雷震,及时救了一男一女两爪牙的命。 危机光临,千幻修罗找上了他。 五支剑不可能在身形末稳时同时封架反击,从上空下搏的技巧也令五个人措手不及,出 乎意料之外,应付不了下劈的雷电,太快了。 首当其冲的沈文度与一名中年人,已被下劈的雷电罩住了。 “分”字就在这瞬间传出,五个人应声下挫、著地、滚动、分开…… 沈文度在著地的瞬间,感到压体的剑气斜掠过顶门,所戴的六合帽飞走了,右肩也受到 沉重的压力撼动,手中剑有化龙挣脱飞去的异象发生,护体的先天真气,有迸爆而散的现象。 一滚便斜窜而起,总算能立即拉开马步扬剑布下防卫网,只感到心中一凉。 四位亲信仍在滚动,还没站起。 五个人被凌空一击溃散了,假使五个人不分开逃避,用命相搏接招,结果如何? 千幻修罗并没追击,站在飘落处像天神,仍是左手又腰,右手剑支地。 “你的太极玄功,火候怎么如此差劲?”千幻修罗用嘲弄的口吻说:“你叫我冲你来, 你却用懒驴打滚绝技以柔克刚脱身,你在丢张大仙的脸,脸红了没有?” 沈文度本来人生得身材修伟,脸团团红光满面像富家翁;他本来就是富家翁,天下第一 大富豪沈万三的儿子,目下仍是苏州的不露面大财主。 脸上那会恢复红润?血色全无甚至泛青,冷汗澈体,握剑的手也不稳定。 刚才要不是以柔克刚借力退避,脑袋很可能破裂了,震飞的六合帽远落在两丈外,瘪瘪 地不再是半圆形啦!六合帽是本朝制定的平民帽,与四方平定巾绅仕帽一并流行,也就是后 来称为瓜皮帽的官绅便帽。 帽被震飞而脑袋没受伤,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等於是证明沈又度的太极玄功,绝 不是千幻修罗嘲弄的那么差劲。 “你这名震天下的剧盗,表面勇敢气吞河岳,其实阴险得很。”沈文度打出要爪牙退後 的手式,定下神功行百脉扬剑待敌:“出其不意淬然袭击,抢了先机便吹起牛来了。来吧! 我陪你练练。” “你也够奸猾呢!”千幻修罗提著剑逼进:“你认为单挑我无奈你何,因为时间对我不 利。重要的是,你认为我如果失手毙了你,我所要讨取的宝物便落了空,不会杀掉你,所以 才敢和我单挑。好,练就练,给你一记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源出老道法师们的驱神役鬼舞剑,左手装腔作势捏剑诀向前一会,用手指而 非用剑指,摆架式而非攻击。 拚剑如果用手指,会笑掉村夫俗子的大牙;舞剑是不能用来拚命的,那是儿戏。 千幻修罗不是用手指,而是剑向前一伸,剑气迸发,传出虎啸龙吟,剑光激射,排空直 入气势如虹,走中宫强攻猛压,像一道雷霆霹雳。 活动的时间不多了,高手名家相搏,制造进手的机会,需耗去不少时间,必须用真力击 破对方的严密防卫网,以猛烈的强攻争取时间,力与力的对决,不许对手有游斗的机会。 沈文度当然不会和他硬拚,剑走轻灵斜身发剑,剑发天地分光接招,上搭下拨寓守於攻, 只要能搭住他的剑将剑势引偏,便可乘势采入反击直捣中宫。 铮一声金鸣,火星飞溅。 千幻修罗的剑不但没被搭偏引出,却消去反震的劲道,双剑竟然像是吸住了,传出一声 刺耳的金铁相刮声,剑长驱直入,锋尖射向沈文度的右肩颈,剑锷相触,沈文度的剑身抗不 住凌厉的压力,向上翘升空门大开。 天地分光半招便瓦解了,剑根本不可能下沉拨击。 以柔克刚说得容易,但技巧很难把握。 理论上斜拨直线发出的劲道,不难四两拨千斤。 但四两拨十万斤,可就有如蜻蜓撼铁树难动分毫啦!反而被错开自暴空门,连闪避的机 会也失去了。 千幻修罗的剑,似乎劲道真有十万斤,而且没有反震的潜劲,断绝对方利用反震力向左 借力飘退的机会,强猛地贯入击肩取颈。 压住了剑锷,对方也抽不回剑,剑身已被逼得上挑形成曲线,那能成直线回抽?除非劲 道多一倍,才能阻挡他的猛压剑势。 沈文度突然人化轻烟,毅然弃剑飞退两丈,反应超尘拔俗,硬从千幻修罗的剑尖前逸走。 剑光如影附形,退得快跟得也快,仍是那一招仙人指路,剑尖像是幻现异芒。 沈文度仍陷在危局中,右大袖百忙中一拂,风雷骤发,临危不乱用衣袖解厄,蓬一声击 中剑身,身形斜飞出丈外,尺余长的袖桩,化成几片碎帛飞散了。 丢剑、断袖、一招决胜负。 一连串变化,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大爷入阵。”沉喝声及时传到。 沈文度不等稳下马步,身形再起。 七名男女在侧方列阵,七枝剑斜举宛若万笏朝天。 天罡阵,也就是日后武当威震江湖的七星剑阵。 第一星天枢位的中年人,将剑向上一抛,向侧流泻而出,让出星位。 沈文度到了,接住剑取代了天枢星位,一声低啸,玉衡三星齐动绕出,星座斜列七剑面 向劲敌徐徐下沉,等候对方入阵。 千幻修罗并没追击沈文度,轻拂著长剑屹立如山。 “我攻击天权。”他的剑升起,指向剑阵的真正中枢天权星座:“让你们漩玑玉衡包围 截击,看我能不能三两下把你们切割成殒星,我冲阵了。” 天罡阵以天权为轴心。 七颗星分为两部份,前四星称为璇玑,后三星叫玉衡;也称魁与杓,统称为斗。位於天 北,所以叫北斗。 真正立阵的是第一星天枢,枢纽的意思。 但阵势一动,天枢很难指挥玉衡三星,因此略加变通,有时改由位於中间的天权主阵, 指挥左右三星比较灵活,变化容易。 通常布阵以紫微星为攻击目标,因此星阵将目标锁定在紫微星座上。 但阵势毕竟不像天上的星座,无法排列成立体三度空间,只能以平面定位,目标不论闯 入何处星座,阵势便千变万化。 换一个角度看星座,星的排列便完全不同了,产生强烈的视差,无法估计那一颗星在那 一方向攻击。 天空的北斗其实是三度空间立体排列的,地面只能看到平面的组合图形,如果从天上的 另一角度看,就不可能看到北斗图案了。 所以目标一旦入阵,七个人的方位便完全变了,也就无法估料攻来的是那一颗星,无法 推断其他的星从何方攻击,变化出人意料,陷入便脱不了身。 要破阵,必须速度快,实力强,像尖刀一样锲入,把挡路的星一下就解决,直线冲入、 杀出,再回旋收拾另一颗星。 速度不够,后面三方剑山一聚,大事去矣! 凭他一招击败沈文度的实力,他有把握把七颗星切割成殒星碎石。 举起的剑尖,从沈文度的天枢位,徐徐指向中间的天权,那是一个虬髯如戟的中年大汉。 这表示他要以雷霆万钧的贯穿力,贯穿阵中心。 沈文度心中发冷,知道任何人也禁不起他一击,击倒一个人,阵势必定瓦解。 百万大军十面埋伏,也奈何不了楚霸王。 “你没有找我的理由。”沈文度真怕他说冲就冲,用话扣他:“你横行京都,把京都当 成你的血食地盘。我住在苏州,丝毫不影响你的权益。” “你绰号称平江土地,苏州是你的猎食场,但你出现在京都我的血食地盘内,有如失了 巢的兽,进入其他猛兽的地盘,你知道结果,是吗?” “你阁下……” “你把巧取豪夺分给绝世人屠的珍宝,到达京都的当天,便送入大功坊王家了。” “那关你甚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你在苏州坑害大户无辜,榨取他们的子女金帛,与绝世人屠均分,那 不关我的事。你搜求漂亮的少女和绝世人屠对分,也与我无关。我不是天上真正的执法神佛, 也不想管苏州的血腥是非。” “那你……” “你只将该均分的子女金帛送入王家,运少女的卫风快船还没到达呢!我要你还藏在这 里,要等绝世人屠返京之后,再亲自进奉的那一份礼物,不管你是否答应。” “你……你休想,你……” “闭嘴!”千幻修罗叱声如雷震:“进入京都的东西,都是我千幻修罗的猎物。你如果 妄想以三二十个高手名宿,不惜牺牲保护我的猎物,我一定把你们杀光,可打宝源局保付的 官会票。说!你给不给?” “我这些宝物,并没沾血腥……” “是否沾了血腥,不关我的事。你们这些人所侵夺得来的子女金帛,每一文钱,都沾了 极浓极浓的鲜血,天知道你们到底杀死了多少人?我如果心软不沾血腥,岂不是一文钱也休 想到手了?废话少说,你给不给?” 没有仁义道德可讲,剧盗当然不讲仁义道德。 千幻修罗就是京都剧盗,虽则京都人士称他为司报应的神佛,惩罚魔鬼的英雄好汉。 “你……” 一声长啸,剑光人影依稀,在长啸声中,人影飞抛,狂叫声惊心动魄。 “吧哒……”摔倒声此起彼落。 剑光人影幻现在阵后两丈外,啸声也悠然终止。 剑并没挥动,所以没沾有血迹。 包括天权星位的虬髯大汉在内,共倒了三颗星,两个是被踢飞的,一个被抓住右臂摔飞 出两丈外,伤势不算重,但仍然爬起时站立不牢。 “这就是天罡剑阵?”千幻修罗以剑支地怪腔怪调:“一冲就垮了,我还没用剑呢!快 重新摆阵,这次我要用剑了,快准备。” 不用剑,阵已一冲就垮,再用剑冲阵,后果令人不寒而栗。 已乱的阵势自溃,包括在旁戒备的人在内,惊骇地以平江土地为中心,聚合分两侧扬刃 戒备。 “罢了。”平江土地沮丧地收剑:“京都镇抚司上千高手,三年来也奈何不了你,死伤 极为惨重,你这魔鬼不是人。我认了,礼物给你。” “可别忘了最重要的四件礼物。”千幻修罗用警告性的口吻说:“少一件,我宰你两个 人。” “你……你怎知道……”平江土地心一凉。 “我有人在你身边卧底。” “不可能。”平江土地像在喊冤:“我带来的人,全是我的心腹亲信,他们的忠诚,无 可怀疑。” “是吗?” “真有人卧底,你会说出来?” “是吗?” “天杀的!你……” “记住,四件奇珍,缺一不可。四件珍宝,是你偷挖吴宫地殿获得的。四宝是照妖镜、 夜明珠、碧玉玲珑灯、鱼肠剑。鱼肠剑据说是越王允常,聘欧冶子所铸的五神剑之一、专诸 曾用来刺王僚,后来没入吴宫。巨阙被秦始皇所获,已埋入骊山始皇陵。这最大与最小的神 剑,两千年不腐该有此可能,所以你千万不要用小匕首鱼目混珠换掉,我一眼便可认出真伪。 快取来,别让我等到天亮。” 平江土地一咬牙,打出手式。 四名爪牙收了剑,奔向不远处的厅堂门。 “我会找你讨公道。”平江土地咬牙说:“一定。” “欢迎你到京都来找我,绝世人屠会供给你充足的人手。”千幻修罗说:“下次见面, 你不会如此幸运了。阁下,你知道今晚这里不流血的原因吗?按理,我该屠光你们的,早一 天杀掉你们这种人,就少一天让你们坑杀一些无辜。” “你告诉我岂不省事?” “也好。你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富一豪的儿子,出身豪门锦衣肉食,不知人间疾苦,也没 吃过苦没受过虐待,心肠还不至於狠毒。像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做过乞丐,受过太多 的荼毒与苛待,所以心硬如铁报复念头极为强烈,所以用大屠杀来发泄心中的怨毒。你替绝 世人屠坑害无辜搜刮子女金帛,还不至於丧心病狂,有些被你坑害的大家大霸,事实上他们 罪有应得。你不替绝世人屠做,另有人替他做,换做的人,可能比你狠毒一百倍。所以,你 今晚没死掉一个人。” “谁说我没吃过苦没受过虐待?”平江土地愤然大声说:“我家亿万家财被抄没,半个 城的产业被没收查封,家父被充军戍边……” “令尊也是罪有应得,你心中明白,是吗?” “我不明白,家父出资建都城三分之一,南城便是家父建造的,财多震主……” “真的吗?”千幻修罗打断对方的话。 “当然是真的。”平江土地说得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你知道原因。” “原因是甚么?” “金钱与权势,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满足,永远在不断追求更多的财富和权势,两者中权 势是第一优先。” “家父财可敌国……” “算了吧!他知道财多震主,财产一定会丢的,所以舍财而博取权势,损资筑城表示忠 诚。朱洪武看出他居心叵测,知道他志在谋取权势,所以动了杀机,幸好被马皇后於心不忍 救了你爹,也救了你全家。” “你才胡说八道。”平江土地大叫:“家父是商户,商户配谋取权势吗?” “有钱可使鬼推磨,你不懂?你老爹如果不存心谋取权势,为何在筑城完工时,请求出 资犒军?朱洪武宰你老爹的藉口,就是指你老爹胆大包天妄求犒军。” 犒军,指犒赏军队,那是至尊人物的权威象徵。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你心中雪亮,是吗?”千幻修罗冷笑:“只有皇帝天子,才有权犒军。你老爹一介平 民,而且是最下等的商户,虽然等第列为秀级,仍然是平民。平民居然敢请求犒军,想干甚 么?想当皇帝?朱洪武不灭你沈家的族,已经是你沈家祖上有德了。” “你……”平江土地恼羞成怒,要发作了。 “你现在投靠绝世人屠,以攫取金钱权势,妄想东山再起,重振你沈家天下第一富豪的 雄风,有如向灭门的途径迈进。阁下,你在自掘坟墓。” “你少管闲事,带了宝物滚吧!” 四名爪牙到了,由两名爪牙抬了一只两尺四寸见方,紫檀嵌金雕花木箱,重重地放下, 箱相当沉重。 “忠言逆耳。”千幻修罗收剑苦笑,抓起木箱搁上肩,一声长笑,人化流光隐没在东南 角的院墙时影下,近百斤的木箱似乎消失了重量。 “不能追!”平江土地喝住追出的四名爪牙。 西厢的瓦面,突然出现一个矮身材,裙袂飘飘的黑影,再一动便轻灵地飘落。 “你们追甚么?”黑影在飘降时问。 看形影听嗓音,便知是女人,披下长发,画了鬼面孔,背上有剑。 “京华女魅。”平江土地有点心惊,被飘降的轻灵身法吓了一跳,用手向东厢的南角一 指:“千幻修罗,刚从那边走了。” 京华女魅身形一闪,便远出三丈外,再一两间便形影俱消,速度骇人听闻,真像妖魅幻 现。 京华女魅最近一段时日里,曾经不断在夜间出没,在一些贵戚名豪的宏大宅院神出鬼没, 发现她的人如果动手攻击,不死也伤,名号传开了,京都人士对这位女魅印象日深,但弄不 清她在京都活动目的何在。 京华女魅据说曾经扬言,要找千幻修罗,为何要找,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平江土地不想与这个似无敌意的女人发生冲突,所以打发她离去。其实到底是不是京华 女魅,所有的人都不敢肯定。 ◇◇◇◇◇◇◇◇◇ 木箱颇为沉重,而且不便携带,本来就是该抬著走的家具,肩扛手抱都支持不了片刻。 手臂短的人,根本无法把箱安置在肩上行走。 千幻修罗手臂长,安置在肩上毫无困难,跳落防火巷,改扛为单手提著箱两端的提环, 健步如飞折入一条小街,将箱塞入一处墙角,鼓了三声掌,这才向前掠走数十步,跃登街左 的屋顶。 这里已是太平巷的巷底,东面不远处便是皇城的城外禁建区,城根有三丈宽的护城河, 河西岸禁建区宽有百步左右,遍栽花木,是京都人士闲暇时游玩的好去处,昼夜皆有禁卫军 巡逻。 城头上,更有一小队一小队衣甲整齐的禁卫军往来,定点的双哨卫十步一岗向外监视。 预计必定有人追踪,登屋飞檐走壁,就可以吸引追踪的人,让同伴将宝箱安全地带走。 果然所料不差,上下纵跃经过两条小街巷,后面有一个黑影出现,以令他诧异的奇速接 近,隐约看到模糊的黑影,沿高低参差的街舍纵跃上下如飞,忽隐忽现逐渐拉近距离。 等黑影接近至三家屋顶时,他开始加快,保持两三家屋顶的距离,窜高纵低直趋街尾。 片刻房舍已尽,到了草木扶疏的城河区,毫不迟疑往下跳,往草木中一钻。 黑影到了,也一跃而下。 窜出二三十步外,黑影到了身后伸手可及,已冲入短草坪,两人几乎贴上了。 “千幻修罗……”黑影叫,右手疾伸拍向他的背心,一无掌风二无异啸,这一掌平平无 奇。 他早有提防,凭感觉便知道对方出手了。 他故意制造让对方出手的机会,一切全在算计中。 斜扭旋身,在快速奔掠中停顿扭转,左手一抄,勾搭对方的脉门。 糟了,手伸出便知道料错了,黑影掌拍脊心是虚招,左掌才是主攻,两手攻出一前一后, 前后仅差分毫,与同时双手齐攻差不多,中途却后发先至,恰好从他的小臂侧旁探入,他的 手爪已收不回来了。 一声怪响,黑影的左掌,拍中他的右胸,也被他上抬的右手,撞中黑影的左小臂,小臂 向上扬,及时勾销了黑影左掌的后续怪异劲道。 他嗯了一声,倒飞丈外摔倒,背部著地后滚翻,踉跄爬起愤怒地拔剑。 右胸感到痛楚,但他禁受得了。 黑影是京华女魅,一掌居然没将他击昏,大感吃惊,出其不意用绝学行雷霆一击,竟然 收效微小,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冲上时剑已出鞘,掌攻无功,必须靠剑作致命一幻此, 吐出千朵白莲,狂风暴雨似的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攻势空前凌厉猛烈,绵绵不绝精力 旺盛。 他也全力卯上了,剑光飞腾,撒出绵密的重重剑网,来一剑封一剑逐步后退。 右胸的隐痛,影响运剑的劲道,防守的技巧勉可发挥,攻招反击便力不从心了。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急剧,声传里外,在黑夜沉寂中传得更远,连皇城里面也清 晰可闻。 “对岸有人用兵刃搏斗,准备放箭。”城头上一阵乱,禁卫军向这一段集中,有人高声 下令。 警哨声传自北面,巡逻的禁卫军也闻声赶来。 天快亮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他强忍全力反击的冲动,一剑将京华女魅震退一步, 人化流光向北逸走,这次用了全力,两起落便形影俱消,比先前引诱身法快了两倍,他掏出 真才实学全力脱身。 巡逻的禁卫军从北面来,他居然向北走。 京华女魅怎肯罢手?奋起狂追,前面已看不到人影,依然不肯干休,直觉地全力向前追 逐,其实根本不知他是向何方走的。 追得太急太快,看到前面花树中的人影,相距已在十余步,来不及回避了。 十名禁卫军巡逻队,成一列排草并进。一名校刀手与一名箭手为一组,每组相距三步, 箭上弦刀出鞘。 “放箭!”禁卫军看到乍现的人影,立即下令发箭。 夜间,护城河两岸都是禁区。 即使没有夜禁,夜间绝对不许市民走动。 整座都城天一黑城门关闭,断绝交通。 二更末开始夜禁,除了执勤的治安人员之外,任何人也不许在街上走动游荡。 抓住犯禁的人,最轻的刑罚是枷号三天,很可能枷一天就死在枷上,得看执刑的人是否 慈悲。 巡逻的禁卫军,用箭射死犯夜禁的人,不但无过,而且有功。 当堂格杀,有功也加赏。 弦声一起,京华女魅已消失在西面的花木丛中。 ◇◇◇◇◇◇◇◇◇ 一栋大宅的后园水井旁,李季玉脱得赤条条洗浴,东方发白,园中死寂。 一位穿了仆役灰蓝外衣,留了八字胡的中年人,坐在井栏上写意地喝酒葫芦中的酒,吃 纸袋中的花生米,一面和他说话。 “这个甚么京华女魅,身怀多少绝技,在我还没摸清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再留意她,以 免招致不可测的大麻烦,知道吗?”他一面洗,一面郑重叮咛。 “她真有那么厉害?”中年人笑问。 “你以为我愿意抬高她的身价?上次在金川门王家,我扮怨鬼和她第一次交手,御剑的 真力确是昊天神罡,发时汹涌如雷霆,但还没练至阳极阴生境界。这次她突下毒手,毫无阳 罡的现象呈现,掌及体真力成一线,从掌心劳宫穴陡然迸发。我没料到她下毒手,几乎被她 的可怖掌力,在右胸贯穿一个洞,好险。” “绵里针绝技?” “很像,但威力倍增,很像传闻中的金针掌,那是即将阴极阳生的神奇掌功,练至化境, 两分大的小洞可贯穿人体前胸透后背。可知的是,她练了至阳至阴,两种截然不同,极难同 参的秘学。我们的人中,禁得起她全力一击的人,不会超出三个。” “呵呵!你是三个中的一个?” “不许开玩笑。” “是,老三。”中年人忍住笑:“我们不惹她,可以了吧?惹她又无利可图,何必没事 找事干呀?这鬼女人活动日渐积极,神出鬼没胡搞,谁也弄不清她目的何在,为何而来,不 像是在京都称霸,在京都称霸活不了多久的。听说她练了玄阴真气,是从镇抚司密探口中传 出的。” “当然有此可能。但玄阴真气,绝对练不成金针掌。” “她如果想雄霸京都,会妨碍你的活动哪!” “她是为千幻修罗而来的,错不了。上次在金川门王家,她说怨鬼不是她要等的人。现 在我明白了,她要等的人是千幻修罗。” “要取代千幻修罗的地位,必须……” “必须先除掉千幻修罗。你们不要插手,我和她玩玩。东西检查过了?” “对,共有十件珍宝,要看吗?” “以后再说。” “四件苏州灵岩山吴王故宫出土的珍宝都在。老三,除了碧玉玲珑灯确是巧夺天工之外, 其他三件不像是宝物呀!照妖镜里看不到妖影,夜明珠根本就不发光。那把有肠纹的鱼肠剑, 还没有我的匕首锋利呢!那能算宝?你上当了。” “古人的器物,质料那有后人所制的好?如果是,那表示后代的人没出息,永远没有进 步。古代名匠欧冶子干将等等传说中的大师,所铸的所谓宝剑利器,是与当时的铜刀铜剑作 比较,他们是最先发现铁的宗师。当代苏州的铸剑师所铸的剑,绝对比他们的古代老宗师佳。 真正发展出淬炼所谓精钢的技术,是近代两三百年的事。一把卖三十两银子的健钢松纹剑, 一定可以砍断传说神话中的龙渊太阿。千万不要迷信今人不如古人,杀人的工具,绝对是一 代比一代精巧的。” “呵呵!你像在发牢骚。” “是吗?”他开始穿衣:“总有一天,那些杀人於千里外的神话,会变成事实;而且不 是用飞剑杀一个人,而是用工具杀千里外成千上万的人。” “也许吧,”中年人可不认为他在说笑话。 ◇◇◇◇◇◇◇◇◇ 大功坊大街绝世人屠的巨宅,警卫增加了一倍。 谣言满天飞,夸张的消息在京都各处轰传。 不法之徒闹事闹到皇城外,皇城的禁卫军也慌了手脚,向镇抚司施压,要求镇抚司克期 查缉当夜闹事的暴民。 城南起自午门,绕城西至西华山上段也称御河的护城河对岸,暂时封闭,白天也不许市 民逗留。 纪家大宅白天的警卫也增加了一倍,门前一段街道,严禁过往的一巾民逗留。市民也没 有逗留的必要,像避瘟役一样,走街对面尽量靠边匆匆而过。 密室中,那位三角眼中年参赞,神色冷肃召见王千户和天地双煞星、白无常常天禄四个 人。 白无常是三大密探头头之一,最冷血最能干的干员。 “你们真能干哪!”参赞拍著公案冒火地斥责:“我已经告诉你们,改变策略对付那个 小霸王,用怀柔手段先稳住他。你们就是不听,阳奉阴违仍然迷信武力,割鸡用牛刀,把所 有的人手派出城乱搞,结果白忙一场,让千幻修罗去找沈文度,如入无人之境。千幻修罗劫 走沈文度呈奉九千岁的十件稀世奇珍,你们得负责,哼!” “老天爷!怎么扯上平江土地沈文度的?”王千户叫起苦来:“那根本是两码子事。没 有人能预估千幻修罗的行动,就算把十二卫亲卫军布满都城,也找不出他的鬼影,凭我手下 这些人,行吗?平江土地那群爪牙,一个个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们第二,也对付不了千幻修 罗,躲得最隐秘也逃不出千幻修罗的手掌心。他出了事丢了宝,关我甚么事呀!” “你有一半人手无法赶回城防范……” “就算能全部撤回,也保护不了平江土地呀!”平江土地三千户据理申诉:“参赞大人, 你饶了我好不好?九千岁在京,也奈何不了千幻修罗那混蛋,我……罢了,我依你的高见, 暂且和小霸王妥协,集中人手,全力追查珍宝的下落,或许能从珍宝的线索,查出千幻修罗 的匪窝。” “当然不能全怪你。”参赞大人口气一软:“你最好能稳住小霸王,以免分心浪费人力, 集中全力查珍宝的下落,那可是应该属於九千岁的稀世奇珍,无价之宝,至少比平江土地那 只骗人的传家之宝聚宝盆有价值。” “好的,我保证全力进行。” 据说沈万三的聚宝盆,被朱元璋没收了,结果根本聚不了一文钱,一怒之下,把盆埋在 大南门下,所以大南门叫聚宝门。 朱元璋没知识,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聚宝盆?如果真能放一锭金子进去,就变出满盆黄金, 要不了几天,紫禁城岂不成了堆金城?用不著向天下子民抽税充实皇库了。 沈万三的所谓传家之宝聚宝盆,其实是一种聚财的象徵,告诉子孙要辛勤赚取财富,要 聚积而不可漏散。 他富甲天下,拥有半个城的资产,上起规模宏大的航运与农庄大事业,下迄两文钱一个 的灯笼制作场小生意,结合农商拥众十万,形成庞大的江南连锁事业王国,钱可是一文一文 赚来的,辛勤经营夙夜匪懈,卯上全部精力,而非靠聚宝盆聚来的。 朱元璋这个大老粗,竟然不懂其中含义,眼红嫉妒把聚宝盆抢来聚宝,结果发财梦成空, 盆根本没有聚宝的神力,一怒之下把盆埋在城门下。 “昨晚在皇城外闹事的人查出来了?”参赞大人转换话题。 “查出来了。”王千户说:“平江土地亲自禀报,详述千幻修罗打劫的经过。本司派在 太平巷附近的密探,曾经目击千幻修罗与京华女魅追逐至御河。就是这两个男女,错不了。” “你想到对策吗?” “这……”王千户沮丧地摇头。 “京华女魅可以利用。”参赞大人面授机宜:“派人查这女人的底细,可以收买她专门 对付千幻修罗,不必担心这女人在京都称霸的小枝节,她成不了大事,对你不至於构成威 胁。” “我已分派得力人手,专门负责查这个女人的根底下落。如果她不肯接受收买,就必须 把她除掉以绝后患。她能与千幻修罗拚搏,我担心日后……” “担心她取代千幻修罗?” “我不该担心吗?” “该。我也相信你会想出防制的计策。不要再分心处理小霸王的事了,千幻修罗才是最 可怕的心腹大患,不要本未倒置与小霸王周旋,搞得两头落空。” 密室中商讨了一个时辰,其实并没讨论出甚么结果来。 ◇◇◇◇◇◇◇◇◇ 天杀星是很能干的,仍然透过上一次的中人,搭上沟通的线,开出保证条件,约定再次 与小霸王见面,所表现的诚意颇能打动人心博得同情。 双方都经过刻意的安排,看谁的神通广大。 中人是江东门的有头有脸人物,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 这位程大爷表面上,是拥有百十艘大小客货船的富豪,骨子里却是江东门混世龙蛇的头 头,经过漂白的往昔江上黑道好汉。 在江湖人士分类上,他还不算正式从黑道除名,身分虽然漂懊此,骨子里黑底还在,在 江东门的混世龙蛇中,他仍有呼风唤雨的神通。 李季玉与这位程大爷,一向关系良好颇有交情,生意上也有往来,客货船的一些船具, 有一半是由盛昌栈供应的。 经过两天接触磋商,天杀星别无抉择,听从水龙神的安排,决定了会面的时间。 未牌时分,天地双杀星仅穿了青长衫,没携有兵刃,出现在江宁船行的门前广场。 高大雄壮虬须满腮的水龙神,脑袋真有点像龙头,长相与身材皆相当唬人,威猛的气势 令胆小朋友望之却步,大踏步出店相迎。 客套一番,水龙神失礼地不请客人入店。 天地双杀星地位特殊,水龙神在他们面前毫无地位,居然不请他们入店款待,如在平时, 天胆也不敢如此无礼。 “这位是李老弟的引路人。”水龙神向缓步走近的一位豹头环眼,水夫打扮的中年人伸 手引见:“他叫孙老三,领咱们去见李老弟。” “请随我来。”孙老三抱拳施礼,神态和蔼,转身领先便走,是一个称职的领路人。 “孙老兄在何处得意?”天杀星紧跟在后探口风。 “吃水饭混日子,日子不好过哪!”孙老三并没回头,不徐不疾向码头走。 “孙老兄和李东主交情不薄吧?” “交情?我不认识李东主。” “咦!那你……”天杀星一怔,扭头盯了水龙神一眼,眼中杀气出现。 “午间有位姓李的年轻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要租我的小船,吩咐要在末牌正,在江宁 船行程大爷,接几位朋友划向上游的大胜关。”孙老三加以解释:“这条中新河我熟悉,一 两银子我也愿意干哪!” 中新河,指江东门以南一段内河河面。 再往上,叫上新河,可通大胜关,相距约三十里。 上江来的小小型船只,不走江流汹涌的大江,走上新中新下新河以避风涛,停泊在江东 门、新江关、龙江关。 但上江的木排,禁止从上新河下放龙江关,需走大江漂下。 “原来如此。”天杀星大感失望,也心中不安,显然在斗智上,李季玉比他高了一筹。 登上小艇,孙老三操双桨,泰然自若不徐不疾向上游划行,傍著西岸向上又向上。河中 舟艇往来不绝,谁也没留意傍岸行走的小艇。 西岸是白鹭洲,也称江心洲。 二水中分白鹭洲,指的就是这座大洲。洲上草木丛生,日渐加大,洲上已有人居住,而 且开垦了田地。 洲上除了白鹭之外,其他各种水禽更多。 三里、四里……小艇突然放慢。 西岸的滩岸芦苇丛前,一个青衣大汉高举右手挥动打招呼。 时届满潮,浑浊的江水已直迫芦苇丛,有些地方,芦苇已被潮水掩至苇腰以上了,已看 不到河滩。 “请随我来。”大汉不等小艇靠妥,转身便走。 小艇不驶大胜关,这五两银子真好赚。 排草急走,不久便到了一条小径,小径穿越草丛矮树,去向是西北。 看到耕地,也看到几座茅舍。 “到了,诸位请自行前往。”大汉在半里外止步,伸手向茅舍虚引。不等他们三人有所 表示,转身大踏步唱著小调走了。 天地双杀星一肚子火,这辈子那受过这种怨气?两人出身军户,而且是锦衣卫的正式军 官,皇家特务阶级,百姓小民怎敢不奉他们为上宾神明? 绕出第一座茅舍前,三人在广场外缘的树下止步,眼神百变,满脸狐疑。 广场中共有四个人,在烈日下练武技。 李季玉赤著上身,肌肉似乎不怎么发达,被太阳晒得红中泛褐,大概在烈日下练武,已 有一段时日。 仅穿了一条灯笼裤,浑身汗水。 手上有护臂,脚下有护踝,薄底快靴,浑身充满活力。 另三位中年人,一个比一个雄壮,高大魁梧,也半露著上身,肌肉如坟如丘,三角肌与 双头肌尤其壮实,简直就像三个门神。 三人不但也有护臂护踝,而且多了护膝,上身不穿衣,但有一件双层牛皮背心,前后各 有一块护心镜护背铁片,禁受得起打击。 似乎已练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四人皆浑身大汗。 李季玉以平常的步伐,向前不徐不疾行走。后面两位中年人,也大摇大摆前行,脚下的 步度大,稍快些,逐渐接近李季玉身后。 天地双杀星与水龙神都是行家,看得一头雾水。 第三名中年人在旁移动,一面说话一面比手划脚。 “神意不可分散,肌肉尽量放松,以免心情影响脚下的活动,稍有异动便会引起跟来的 人生疑。”中年人一面傍著移动,一面比手划脚指挥:“对了,脚下一定要保持原样。千万 不要转头他顾,更不可以回头察看。记住,你要对付的人是比你强三倍的行家。好,继续 走。” 两个随后走动的人,终於接近他身后了。 他突然疾退,右肘噗一声接在右面方那人的左胸肋下,扭身左旋,左掌猛劈左后方那人 的面孔。 右后方那人弯腰抱腹后退。 左后方那人右上臂一抬,噗一声挡住了他的掌。 一声虎吼,他来一记旋风腿,扭身飞踢,噗一声扫中那人的左胸,身形乍起乍落,转而 扑上弯腰抱腹后退的人,抱住对方的头便奋身扭滚,砰匍两声同时倒地。 “停!”傍著走的人急叫。 他放手爬起,顺手拉起头被他抱住扭倒的人。 “这会出人命,我没教你这一招呀!”那人揉动著脖子苦笑:“你想打人命官司吗?要 不得。” 抱住对方的头腾空扭转翻滚,十之八九会把对方的颈骨扭断。 他同时攻击身后的两个人,右后方那人受到两次攻击。 “抱歉抱歉,临时起意,好在并没用劲。”李季玉陪不是:“你装受伤装得不像,我当 时的念头是你受伤甚轻,所以……反应是不是不好?” “通常被撞断几根肋骨的人,仍有拚的余力,你的反应很好,只是会出人命。除非面临 生死关头,切记不可用致命的险招。” “我记住了。” 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步入广场。 “小李,你在干甚么呀?”水龙神讶然叫。 “我在练武技,练偷袭的技巧。从和州请来了三位武馆师父,我在苦练以便应付日后的 危难。”他笑吟吟迎上,用有江湖味的抱拳礼打招呼:“杨、陈两位将爷光临,无暇远迎, 恕罪恕罪,请屋里坐。” 他打出手式,三位师父冷然向另一家茅舍走了。 他不断向镇抚司的人袭击,用的就是偷袭手段。 现在加苦练偷袭的技巧,已明白表示要继续在京都兴风作浪,不肯善了,要和镇抚司的 人玩命玩到底。 天地双杀星与水龙神,都是武功超一流的高手,看了他气势如虹的猛烈攻击技巧,快得 令人目眩,虽则劲道不足,技巧却是阴狠辛辣猛烈无匹,感到心中暗惊,毫无疑问一定会出 人命。 在人丛中偷袭突袭,几乎十拿九稳。 茅舍空无一人,简陋的厅堂仅有一桌四凳。八仙桌上有一壶茶,四只茶杯,刚好供四个 人享用,似乎早已料定来赴约的人数。 “借住的茅屋,招待不周,非常抱歉。”他在下首主座斟茶,拍拍大茶壶:“不是鸳鸯 壶,请放心。” 经过磋商正式约会谈判,没有使用鸳鸯壶下毒的必要。真要下毒其实也不需用鸳鸯壶, 事先服下解药,同喝一壶茶亦可让对手中计上当。 “京城内外全是你的神出鬼没藏匿区,忽东忽西来去自如,还真没料到你在江心洲藏身, 难怪掌握不了你的踪迹,佩服佩服。”天杀星泰然喝了一口茶:“怨鬼那些人的武功,每个 人都比你强十倍,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也逃不出本司的掌握。李季玉,你值得骄傲,本司 的人不得不承认对付不了你。” “挺而走险,没有甚么好骄傲的。”他连喝三大杯茶,光赤的上身汗光闪闪:“我已经 一无所有,必须豁出去挣扎图存,早晚会被你们剐了我,过一天是一天。人早晚一定会死的, 绝无例外,早死晚死,砍掉脑袋或者化骨扬灰,没有甚么分别,所以我不怕你们,而且正在 练杀人的技巧,和你们生死相拚。我可以保证,一定可以换你们三二十条命。我是精明的生 意人,不做不赚的生意。” “没有这个必要,小李。”水龙神有充调人的责任,必须出面打圆场:“镇抚司不再追 究既往,从此不过问你的事,你可以光明正大在京都无忧无虑做生意,恢复你江东门豪少的 生活。两位将爷抱著友好的诚意,前来和你商量日后和平相处的……” “哦!贵司真有和平相处的诚意?”他向天杀星笑问:“早些天沧波门你们也指天誓日 有诚意,结果是十面埋伏群魔乱舞。事后我打听出死了不少无辜,有几家人遭了灭门惨祸。 阁下,你们的诚意实在令人怀疑。” “彼一时此一时。”天杀星毫不脸红,强忍一口恶气,沉著地表明立场:“以前是公了, 公事公办,办案的规定和手段,可不是我订的。现在是私了,私了的双方对等地位须讲诚信 的。在应天府上元江宁两县,虽然表面上案子一定,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骨子里却仍 然可以偷天换日私了。在本司,任何案件皆可私了,你是老京都,不需我提醒你,是吗?”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愿意再冒一次风险和你们谈私了。”他也口气一软:“你 们是掌生死大权的神佛,稳如泰山的大胜家,在公私两面,我都是注定的大输家,那能和你 们硬碰?我唯一的优势,是以亡命的气势,索回老本或者赚上几条命。或者抓住好机亡命天 涯,逃至边荒逃出外国逍遥。我有把握下一次随宝船下西洋,在西洋番邦打天下。这期间你 们如果宰不了我,就只能望洋兴叹无奈我何了。” 下西洋的舰队,目下共有两支。 正场由郑和率领,前年奉旨,去年舟师启程。 另一舰队由少监杨敕率领,也是去年出发。混入宝船充任水夫或船匠逃往西洋番邦,在 他来说毫无困难。 郑和这次是第四次下西洋,永乐十年奉旨,十一年岁尾才正式动身启航。 奉旨与启航是两码子事。 奉到圣旨,须集合舰队,调动兵马,充实军需,准备交易货物,这可不是一天就可完成 说走就走的。 而史迹的记载,皆以下圣旨的期日计算,与真正出发的时日不同,考据起来相当困难。 第四次出航,准备时间就几乎花了一年光阴。一个大舰队远航万里,那能圣旨一下就立即动 身启程? 他弦外之意,外表无奈,骨子里强硬,大不了拚命,拚赢了仍可逃亡至边荒或海外,你 无奈我何。 “这证明你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天杀星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确也知道他有 此能耐:“你没有必要和我们玩命。我们承担得了两败俱伤,你一死就甚麽都没有了。我们 死一两百人或一两千人无所谓,你绝对杀死不了我们一些阶层首长抵命。如果你不肯罢休, 最后能得到甚麽呢?” “所以我愿意和你见面谈呀!” “很好。本司的人,希望今后和平相处,互不干扰,桥归桥路归路。老实说,本司的密 探人才济济,想千方百计向本司投效的人多得很。如果你没有几分人才,想进入本司,排队 等上十年八年,也轮不到你呢!” “这是事实。”他冷冷一笑:“想卖身投靠你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们量才录用的 人,其实不超过两成,十之七八的人,都是花了大钱买通关节才进去的。你们藉权势坑害那 些不依附你们的豪门巨室,用不著我这种蛇鼠型人才。你们能放我一马,我还用得著和你们 玩命吗?好死不如恶活,我有活路可走,当然不会铤而走险做亡命。你怎么说?” “那就好。”天杀星不介意他话中的讽刺味:“我的意思已经表示得明白,桥归侨,路 归路互不侵犯干扰。你还有甚么要求,开出价码来。但我得申明,发还你的栈号已势不可能, 除非你愿意接收另一家栈号。你如果漫天开价,我自会就地还钱。” “我说过,我不会接受另一家栈号,也不要你们赔偿。唯一的要求,是你们这些大菩萨, 不要管我这种小鬼的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今后你们如果再挑衅,就让天 老爷安排结局吧!我想,我没有甚么好说了,你不会和我立契约订合同,双方的承诺你也无 权完全遵守,绝世人屠纪指挥使与王指挥三千户,一句话就可以勾销你所订的一切承诺。天 色不早了,诸位请打道回府。船在原处相候,恕不远送。” “我会遵守承诺,王指挥授权给我和你订约的。请记住,千万不要和怨鬼那些人勾结, 你知道那会有些甚么结果。告辞。” 双方各自喝掉杯中茶,表示送客和告辞。
第十七章 第三天傍晚。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的小宅中。 房舍一切依旧,不需整修。 过去的三天中,镇抚司的人皆集中全力,由平江士地的爪牙配合,侦查千幻修罗和京华 女魅的下落,不再留意李季玉的活动。 监视李家的密探早就撤走了,避免在李家附近走动,以免引起误会。当然,监视不可能 完全撤销。 怨鬼几个人,似乎逃离京都不再骚扰袭击。 他像是重见天日,可以在阳光下公然活动,但仍然小心翼翼,避免招摇飘忽不定,很少 在家中逗留,尽量避免固定在某处活动。 小霸王的名气,已有相当份量,打出了京都小霸王的旗号,知名度日高。 没有人把他与千幻修罗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崛起的地方豪少。镇抚司的人逼他做密探, 目的就是想利用他地方蛇鼠的活动面广,交游广及各方龙蛇的才华,以侦查千幻修罗的根底, 怎么可能两人有所牵连? 人怕出名猪怕肥;当然有不少麻烦需要面对,只要能撑过一段风险的时日,就可以站稳 脚根了,撑不过就没有他这号人物啦! 傍晚时分,江东门一带热闹得很,客货船纷纷抵埠,旅客拥挤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市肆 购物的人摩肩接踵。 急需进城的旅客络绎于途赶得匆忙,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然得在江东门的客店 耽搁一夜。 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他悄然启锁入屋,连邻居也不知道他回来了。 直敲瘁堂巡视宅前宅后,看不出异状,亲自生火,沏了一壶茶,写意地在堂屋品茗。 脱掉宽大的青直缀,露出里面的汗衫,腰带藏了一把平常尺寸的两尺二寸单刀,皮护腰, 还有一把匕首。 为了防范意外,他开始携带兵刃防身。镇抚司的保证,有如镜花水月,即使是王千户亲 自承诺,也是不算数的。 连绝世人屠的承诺,也是靠不住的。 这位天下为之战栗的人屠,每当抄没贵戚名豪的家,惯佣的欺骗手段,就是设法把藏匿 的财宝骗出来,指天誓日保证对方的安全,保证罪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要把所有财 物交出表示忠诚,保证不再追究。 结果,一切保证成空,窖藏抄出,藏匿在其他处所的财物到手,主人立即被正法。缴入 皇家金库的财物,只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他所骗出来的财物,则全是他的,所以他疯狂地陷害异己,疯狂地积财,任何骗术运用, 在他心目中全是合理的。 小霸王与天杀星打交道,就坦然指出一切保证都靠不住,绝世人屠与王千户,一句话就 可以勾销一切承诺,所以没有提条件谈判的必要,契约或合同也毫无用处。 江东门的蛇鼠,只知道他在栈号出事之后,曾经携带匕首,从来也没见过他使用。现在, 他不但带着匕首,而且携带单刀,表示他不敢掉以轻心,有搏命的准备,让有心人明白,他 有应付意外变化的准备。 堂屋设备简陋,家俱甚少,甚至没设有供祖先的神案。光杆子的家简陋是必然的,平时 他也很少在家住宿二 餐在食店解决,这里,只是他的一处落脚点,表示他是有家有业的安. 份守己良民。 解下刀搁在桌上,他写意地喝茶,第一杯热腾腾的茶入腹,汗衫立即出现汗影。天气炎 热喝热茶,未免有点反常;他本来就是一个反常的人。 刚斟妥第二杯茶,他突然放下壶抓住了连鞘单刀,警觉地抬头上望,将刀插在皮护腰上 跃然欲动。 这种平民房屋谈不上格局,上面没建有承尘(天花板),抬头可见梁桁屋瓦,有人在屋 瓦上行走,下面可以听得到瓦片受压挤的声息。 堂门是大开的,外面小小的天井一览无遗。他像一头猎豹,闪电似的扑出。 人影恰好向下飘落,非常准确地接触。 “哎呀……”熟悉的惊叫声十分悦耳。 从屋上飘落的人是假书生欧阳慧,距地三尺便被突然冲出的李季玉抱住摔倒在地。 李季玉一惊,滚倒地再次攻击咽喉的手,停在她的喉下收了劲,挺身拖了她站起。 “老天爷,青天白日,你在屋上高来高去,被人看到叫一声有贼,你我都有麻烦。”李 季玉一面埋怨,一面拉了她的手入屋,顺手替她拍掸身上沾了的灰尘,“我刚回家不久,你 有意替我惹麻烦。” “你算了吧!”她笑吟吟喜形于色:“你这里在这段时日里,不论昼夜,都有人跳上跃 下进进出出,知道的人见怪不怪。这两天才不再有人窥探,镇抚司的人总算真的撤走了。我 一直就在打听你的消息,今天忍不住跳入察看,没想到你真回来了。季玉,我要知道原因。” 李季玉挽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你要知道甚么原因?”李季玉信口问。 “镇抚司的人为何撤走的原因。” “他们不再过问我的事。” “哦!你和他们订了密约?不会是和他们合作吧?我……我不喜欢。”她脸上笑容消失 了:“那些人的要求十分一可刻,心不黑不毒的人是受不了的。你……你不会是曾经落在他 们手中,而被迫听他们使唤吧?” “谢谢你的关心,不要往坏处想好吗?呵呵!”李季玉欣然大笑,挽住她的小蛮腰: “是他们再次提出停战的要求,承诺今后不管我的事,我答应了,所以我可以公然自由走动 啦!” “真的?”她眼中有疑云。 “所以我才敢回家呀!” “你相信他们的诚意?” “不信,所以我带刀。”李季玉取出刀搁在桌上,手上一紧,她便紧偎入李季玉怀中: “我在京都生活了三年多,对那些人有深入的了解,谁要是愚蠢得信任他们的诚意,早晚会 死无葬身之地。小慧,以后你最好不要来,这里不安全,我不想连累你。” “可是你……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机会和你见面的。”李季玉亲吻她的粉颊,她却热情奔放亲吻李季玉灼热的嘴 唇,近乎狂野的拥抱,几乎推倒长凳。 沐浴在爱河的男女,一旦冲破肌肤相亲的藩篱,生理本能的反应,一发便不可遏止,需 要进一步的亲蜜接触,不会逗留在原阶段趑趄(音资居)不前。 李季玉迷失在激情中,第一次碰上热情如火的大姑娘,反应更为激烈,近乎狂野地把她 紧抱在怀里,吻遍她的面庞、粉颈,双手在她扭动着的娇躯寻幽探秘。 她沉醉迷乱的喘息、呢喃,成了引发本能情欲的无穷诱惑力,浑志身外一切,抱起她往 内间走。 他在京都以豪少身分活动,活动必须适合身分,以另一面目,掩护本来面目予取于求, 一直就非常成功。 在风月场中有他的踪迹,当然只限于品流高的风月场。 品流高的风月场艳姬,招待的恩客品流也不低。 这些艳姬受过适合身分的教养,在正式的交际场合,不可能流露荡妇淫娃的风情,扮成 高贵、矜持、能歌善舞,不轻易流露奔放的风情。 要想成为有品味的高级名妓,荡妇淫娃型的女人绝难胜任。 欧阳慧那种少女之美,是欢场女人万难企及的,清新秀丽天然国色,而且健美婀娜,已 经让他有点神魂颠倒,所呈现的叛逆性奔放热情更震撼着他,给予他截然不同的感受,完全 克制不了野性的冲动。 那天在荒郊,他几乎剥光了这位她喜欢的少女,不克自持几及于乱,事后连自己也感到 心中有愧,而且大感不可异议。 他见过、交往过不少漂亮的女人,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这种激情失控的现象。与欧阳慧仅 见过几次面,怎么就发生被迷的奇特反应? 有些女人,的确具有令男人一见便想到床的魅力。 现在,他就想到了床。 屋顶又传下声息,他还没被情欲迷失了灵智,立生警觉,急急将人放下。 “你带有人来?”他急问,从走道迅速退回堂屋。 他还记得刀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本能地抓住了刀。 欧阳慧随后跟出,迅速掩襟整衣。 “我都是独自走动的。”欧阳慧说,热潮从身上消退,有点羞怒:“交给我。” 有人跳落天井,轻功大佳,倏然急落,着地无声。 “不可冲动,这是我的家。”他一把拉住要抢出的欧阳慧,领先出堂。 这是他的家,不管来人是何方神圣,必定是冲他而来的,出了任何事,他都得负责。 是怨鬼冯翔,和另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 怨鬼居然换穿了长衫,不再蓬头垢脸,像一个有身分的仕绅,花子恶鬼的形象消失了。 老江湖对化装易容术多少有些涉猎,白天在城内外公然走动,不化装易容寸步难行,一 露面便会被密探发现。 他的化装易容术更精,连京都的狐鼠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这期间他一直就在都城内外 活动,神出鬼没消息十分灵通。 “唷!改头换面了。”他一眼便认出怨鬼的本来面目:“你来干甚么?” 欧阳慧却认不出是怨鬼,冒火地随时准备拔剑扑上。 怨鬼却认得欧阳慧,甚至知道是女而不是男书生,在观音门曾经交过手,给了欧阳慧一 针,因此眼中涌起强烈的警戒神情,迅速从袖底取出一根尺八铁洞箫戒备。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怨鬼沉声说:“那天你与天地双杀星在沧波门约会,我也带人 去了,一方面希望和你谈同仇敌忾合作事宜,一方面想助你一臂之力……” “他娘的!你该说打算混水摸鱼。” “随便你怎么说,你不否认同仇敌忾吧?结果你这家伙软硬不吃,我不但有一位朋友被 他们剐了,而且连累了三家农舍十七个男女老少,这些皇家走狗做的事天怒人怨,你难道不 和我并肩站?我们化敌为友,可以大展鸿图……” “去你的!我再次郑重警告你,我不会和你这种也是天怒人怨的混蛋合作。我活得好好 的,与镇抚司的人并无深仇大恨,为何要和你同仇敌忾?我还没活腻呢!我警告你,离开我 远一点,老鬼,惹火了我,我真会把你卖掉。” 欧阳慧猛然醒悟,这才知道是怨鬼冯翔,旧怨新仇涌上心头,愤怒地拔剑抢出。 怨鬼早怀戒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铁洞箫一抬,指向欧阳慧的胸口。 连鞘单刀飞旋而至,先一刹那到达,叭一声刀靶击中铁箫,铁箫向下急沉,一枚毒针贯 入方砖地,入砖两寸以上,劲道并不比往昔使用的杖弩差多少。 欧阳慧到了,剑迸发慑人的电光。 高瘦中年人及时斜出,大喝一声一袖斜挥,蓦地罡风大作,劲气如潮。 响起一声气爆,欧阳慧被强劲的袖风,震得冲进的身躯斜移,光临怨鬼胸口的剑光,也 随马步的斜移而离开怨鬼的胸口要害。 欧阳慧仅斜退了两步,剑随即转向高瘦中年人,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被可怕的袖风激 怒了。 高瘦中年人吃了一惊,这劲道雷霆万钧的一袖,应该把人震飞出两丈外的,怎么仅退了 两步?袖劲伤不了人。 “扯活。”高瘦中年人急叫,急走两步飞跃而起,跃登前进房舍的瓦面,溜之大吉: “以后再找他谈。” 怨鬼也不慢,后撤跃登如飞而遁。 “不能追,老鬼仍可用手发射毒针。”李季玉拾回刀,阻止欧阳慧上屋追赶。 欧阳慧总算接受劝告,后空翻消去上纵的冲势,对怨鬼的毒针,确也心中懔懔,一朝被 蛇咬,三年怕井绳,上次在观音门,怨鬼那一针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另有心懔的理由,心理上并没有必胜怨鬼的信心,凭武功,她也奈何不了怨鬼。 “小慧,今后你必须提高警觉,别让这老鬼有机会蹑在你身后暗算,走在大街上他也可 以轻而易举给你一针,不要再在外面乱跑好不好?”李季玉叮咛:“这老鬼的兵刃,不论长 短都可以发射毒针,防不胜防。走,我们到太白居晚膳。” 经过怨鬼的骚扰,情欲之火早已烟消火灭,哪有心情继续偷欢?心疚的念头克服了生理 的悸动。 “下次,哼!我一定毙了这老鬼,一定。”欧阳慧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季玉,你千万 不要上这老鬼的当。你更要小心防备他暗算你,跟我到汉府安顿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在汉府我算那条葱?走吧!”李季玉拒绝至汉府的心意极为坚决。 “以后再说。”欧阳慧显然无意放弃说服的念头。 ◇◇◇ ◇◇◇ ◇◇◇ 太白居酒店格调并不高,但在江东门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了,三家门面,各有两进 食厅。 左首一间,是高尚食客的宴会厅。 一则一进没隔开小间,有十余副雅座。 后一进设有厢座,密闭式的空间闲人匆入。 李季玉是太白居的常客,经常和朋友在这里宴会。 本来打算在厢座和欧阳慧安静地晚膳,不受其他食客打扰。 太白居的宴会,通常在夜间起更后开筵。 傍晚进膳期间,雅座与厢座甚少食客光临。普通食客只要求填饱肚子,酒足菜饱便不再 逗留,犯不着多花银钱在雅座充阔老。 踏入嘈杂的店堂,他楞住了,进退两难,也进退不了。 左首雅座食厅门内,刚好踱出天地双杀星。 “好哇,小李,来得好。”天杀星一眼便看到了他,落在他身上的阴森目光,居然有阴 森的笑意,话是向他说的,目光随即转落在假书生欧阳慧身上:“这边坐,两位是咱们的贵 宾,不打不成相识,相识也该赏脸呀!对不对?请。”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欧阳慧不悦地拒绝:“李兄的一举一动,皆在你们的 有效控制下,在这里摆鸿门宴等他,多妙的打算哪!李兄,我们另找地方晚餐,不上他们的 当。” “唷!有你这位汉府的欧阳小姐在,我们哪敢得罪你们呀!”地杀星陈忠也一反往昔的 债主面孔,阴笑不再慑人:“本司已不再管小李的事,你用不着替他的安全耽心,是吗?一 切有你撑着,天掉下来也压不到小李头上,除非你撑不住……” “谁敢说我撑不住?哼!”欧阳慧受不了激,领先便走:“我在汉府地位并不重要,你 们可以放心大胆把我打入天牢。而且汉王殿下在皇上身边,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 斗心机,她比天地双杀星差了一段距离。 镇抚司虽然皇家特务,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势,任何人也敢碰,包括所有的龙子龙孙皇亲 国戚,都在特务们的有效控制下。 可是,汉王不但是皇帝的次子,更是皇帝的爱将,燕兵南下争皇位,以及北征大漠,汉 王都是勇冠万军的急先锋,出生入死号称当代西楚霸王,威震天下的飞龙秘谍大半是他的部 属。 汉府的家将与铁卫军,杀起人来有如砍瓜切菜。 镇抚司的人,见到汉府的人,有如老鼠见猫,被杀掉也无处呼冤。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 屠纪纲,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汉王殿下。 欧阳慧是汉府的特殊人物,外界不明她的身世,在京都特别活跃,天不怕地不怕。镇抚 司的人谁都敢碰,就是不敢碰汉府的人。 因此第一次在莫愁湖露面,镇抚司的人乖乖偃旗息鼓。 在大庭广众间,天地双杀星天胆也不敢碰她,她有恃无恐,气冲冲地踏入厅门。 这些人打扰了她和李季玉独处的聚会,心里生气便形于表面,再被激将法一激,她像是 吃了一桶火药。 近走道的一桌,另有五个镇抚司的密探在座,其中有最残忍阴毒的白无常,五个人在品 茗,酒菜还没上桌,五双怪眼阴恻恻目迎她入厅。 食厅空荡荡,只有这一桌有人,可能店伙计已受到警告,不许其他食之。进入。十余副 桌面,这种大八仙桌可坐十二个食客。 “请坐请坐。”天杀星客气地请两人就上首主客座:“选日不如撞日,恰好碰上正好把 酒言欢。太白居没有汾酒,用徐沛高梁冒充。小李是酒将,徐沛高梁正好合口味。欧阳小姐 可饮女儿红,太白居的女儿红来自绍兴,真的不错,小李知道何处有好酒。” “上菜。”地杀星向在一旁伺候的三名店伙下令。 “呵呵!诸位大概把我的底全摸清了,连我喜欢甚么酒也一清二楚。”李季玉一点也不 介意身在虎狼的包围圈,豪迈地笑:“如果我所料不差,我曾经光顾的每一去处,包括教坊 曲院,你们都查过了。诸位将爷如果有兴,咱们论碗拚徐沛高粱,把我摆平,就可以把我抬 进镇抚司衙门了,呵呵!” “得问我肯是不肯。”欧阳慧黛眉一挑,冷冷一笑:“七比一,哪能拚酒?要拚必须公 平,他们七个人等于一个,你喝一碗,他们每人都得喝一碗。我监酒,不然就不许拚。” “唷!你管他管得这么紧……”天杀星笑得暧昧。 “我是他的朋友,有事得替朋友主持公道,无所谓管与不管,不然要朋友干甚么呀?” 欧阳慧不介意天杀星的弦外之音,落落大方把店伙送上的杯盘碗筷挪开,只留下一只碗: “一碗大概有五两左右,你们谁有三斤高梁的海量?以十碗酒为上限,有谁反对吗?” 李季玉首先表示要拚酒,天杀星也指出李季玉是酒将,因此她对李季玉有信心,公平拚 酒,这些人必定奈何不了李季玉。 江南人不喜欢喝烈酒,三斤徐沛一锅头高梁烧,可以醉倒一条牛。拚酒,没有技巧可言, 硬碰硬,每人面前倒三碗酒,互相逐碗喝光。 监酒的人注酒入碗,平碗面为止。 谁口角有酒流出,监酒的人立即执罚重新将酒注满。如此每次三碗,十碗酒足有五十两。 谁先醉得坐不牢,谁就是输家。 所谓有海量千杯不醉,那一千杯酒绝对不是徐沛一锅头高梁烧。这种酒倒在碗中用火点 燃,几乎可以烧得一滴不剩。 天杀星七个人傻了眼,七个人轮流车轮战逐一上阵,摆平李季玉绝无问题。七个人同时 公平拚,可以预见的是,喝不了三五碗,至少有一半人醉倒。 “好了好了,咱们请客不是请客拚酒的。”地杀星出面打圆场,咱们真有事要和小李谈 谈。” “哦!要谈甚么?”李季玉说:“我要说的话早就说得一清二楚,态度也表明得一清二 楚……” “谈他们的事。”地杀星伸手向食厅门引。 欧阳慧第一个跳起来,手中的饭碗破空疾飞。 厅门大踏步进来了五个人,领先的赫然是瘦小干瘪的乾坤大天师,鸟爪似的怪手一抄, 抓住了飞砸而来的饭碗,急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饭碗没破,接碗的功力可圈可点。 但碗上的劲道出乎意外猛烈,竟然把乾坤大天师震退了两步,可知论真才实学,乾坤大 天师占不了丝毫便宜,上次欧阳慧是被妖术制住的,与武功相差高低无关。 用妖术与药物制她的人,是不贪和尚与百万仙娘,这两个人,就跟在乾坤大天师身后, 所以大天师首当其冲。 五个人是乾坤大天师、不贪和尚、百了仙娘、瘟神、和一个留了八字胡面目阴沉的中年 人。 碗出手,她伸手拔剑。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这几个凶神恶煞想必是冲她来的,她也要找这些人出口怨气,先 前所憋的一肚子火,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 “住手,他们来并无恶意。”天杀星急叫,她的剑已经拔出了。 “看他们怎么说,先不要生气。”李季玉拉住了她:“是镇抚司的人安抚他们来的。” “那贼和尚我非宰了他不可。”她仍不肯罢休,但总算收了剑,狠盯着天杀星:“你如 果耍花招,我会找你,你给我记住。” 天杀星还真怕她发火撒野,即使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也不敢招惹她,汉府的人都不好惹。 “他们恰好在这附近走动,所以我顺便叫他们来,以便当面通知他们一些事,确是出于 好意。”天杀星满脸无奈,在气势上显然落于下风。 “你的好意有如酒里放了蒙汗药。”她愤愤地坐下:“那个甚么和尚甚么仙娘,无缘无 故谋害我,你最好把他们弄进天牢,不要利用他们在京都为非作歹。以后他们最好别让我碰 上,哼!” 乾坤大天师五个人,脸色极为难看,在邻座落坐,目光在她和李季玉身上狠盯,敌意明 显。 两名店伙慌忙替他们奉上拭手汗巾,送上茶水,低声下气请他们点酒菜,暂时缓和紧张 的气氛。 “我找他们来,主要是让他们当面了解,捉小李的事取销了,不会再有赏金。”天杀星 强忍恶气解释:“表明我的诚意,让小李安心。” “无利可图的事,咱们不会去做。”乾坤大天师狠瞪着李季玉:“一千两银子没弄到手, 十分可惜。李小辈,日后咱们之间,如果发生某些事故,比方说算过节,本天师可以保证, 与赏金无关。喂!你知道怨鬼那些人,藏匿在何处龟窝吗?说出他们的下落,咱们的过节一 笔勾销,如何?” 五个人都曾经被李季玉偷袭,整治得灰头土脸,因此把李季玉恨入骨髓,表面上不得不 摆出怀柔面孔,打肿了脸充胖子仍不输气。 他们挨揍的事,当然不会灭自己的威风张扬,天地双杀星这些镇抚司的人,怎知所发生 的变故? 以为抬出这些凶神恶煞,可以吓唬李季玉,却不知这些凶神恶煞曾经吃足苦头,没能发 生预期的吓唬作用。 “我也在留意他们。”欧阳慧也不知道李季玉与符晓云救了怨鬼的事:“那老鬼打了我 一枚毒针,我饶不了他们。” 乾坤大天师一怔,欲言又止。 当然不便将受到偷袭的事说出,以指证李季玉曾和怨鬼走在一起,李季玉的同伴曾中了 怨鬼的毒针,此中大有可疑,真弄不清李季玉在弄甚么玄虚。 “这些事说出来就算了,今后希望不要发生冲突误会。”天杀星故意忽略乾坤大天师说 过节的事,也表示双方有过节与镇抚司无关:“小李,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是京都人,当然仍得在京都闯天下。”李季玉说:“你想重施故技逼我迁籍离境, 休想。” “重拾旧业?” “资金还没有着落,暂时没有复业的打算,慢慢来,急不来的。可是……” “甚么可是?” “重拾旧业,这辈子没出息算是完了,所以我打算趁现在年轻力壮,在京都称雄道霸, 打出一片天。你们能踊跃争名夺利,权势金钱两者兼有,我为何自甘菲薄?所以准备勇往直 前,争取我的权势,有势有财,京都有我李季玉的地位。” “你有争的本事吗?” “不信你走着瞧。”李季玉傲然一笑:“就算没有本事争,在心理上也要争。有了权势 财富,谁敢把李季玉踩在脚底下要打要杀?他娘的!我也想通了。” “你想通甚么?”天杀星认为他被逼急了信口开河,争取权势财富岂是容易的事?有本 事还得有好命才行。 “人不能没有权势,没有权势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代法家大师李斯说:诟莫大于 卑贱,悲莫甚于穷困。没有权势就卑贱,没有财富就是穷困。同一时代六国封相的大说客苏 秦说:人生世上,势位富厚,可以勿乎哉?他不得意时,亲朋把他不当人;富贵时天下争聘, 位极人臣人人捧承。你天杀星昂首阔步在京都行走,连王公大臣也避道让你顾盼自雄。你能, 我为何不能?” “那就投效本司呀!”天杀星没听出话中的讽刺味,欣然大声说:“本司无任欢迎。” “我宁可投效汉府。”李季玉拍拍欧阳慧的手臂:“趋炎附势,必须往旺处着眼着手。” “你可是当真的?”欧阳慧也笨得可以,喜形于色兴奋雀跃,她等这句话已等得太久了。 “呵呵!我只是作一比较而已,别当真。喂!天杀星,怎么酒菜还没上桌?你请客的诚 意值得怀疑哪!” “酒菜来了。”地杀星指指鱼贯而来,几名捧着托盘上酒菜的店伙叫。 ◇◇◇ ◇◇◇ ◇◇◇ 出了太白居,天已经黑了,街上家家燃了门灯,店铺更是灯火妹戳,正所谓华灯初上, 夜市刚张。 无法回城了,欧阳慧一点也不介意。 李季玉已有了五七分酒意,但所流露的醉态并不明显,脚下沉实稳健,说话也没大著舌 头胡一言口乱语。 他俩出店时,天地双杀星那两桌人还在品茗,饭后茶可帮助消化,吃的大鱼大肉太多了。 他往西走,大街西端正是码头繁华区。 “你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喝醉了?”欧阳慧也有了两三分酒意,不理会穿了书生长衫, 挽住他的手膀,脸上红艳艳的面庞,晶亮又有点喜悦神情的明眸,增添了几分动人风华。 “没走错。”他拍拍挂在手膀上的小手:“江东门我熟得不可能再熟,闭上眼睛我也知 道身在何处。你曾经说过,在汉府安顿时日不多,哪有我这老京都熟?” “你的家在东面,你是东西不分哪!” “我本来就往西走吁!逛街,制造让你脱身回城的机会。” “脱身回城?我要住在你家里。”欧阳慧毫不含蓄挽紧他的手膀:“我有点醉了,爬城 相当危险……” “我家附近,最少有三种不同身分的人,像伺鼠的猫,留意一切可疑的动静征候,谁有 勇气放心大胆安眠高枕无忧?,你汉府的几位保镖,就在巷子对面第三家潜伏。你神不知鬼 不觉溜回城,监视的人肯定会疑神疑鬼,无形中增加你的威望,对你的评价提高了地”。” “咦!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的?”欧阳慧大感吃惊:“你是从小安德门绕回江东门的, 沿途并没逗留,回家片刻我就来了,你……” “小宝贝,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他往人丛中挤,放低声音:“有许多蛇鼠替我 奔走,这就是你的汉府、镇抚司、江湖牛鬼蛇神等等各方人马,垂视我希望罗致我的原因所 在。我这小神只与小鬼通消息,是不需面对面递送的。准备了。” “准备甚么呀?”欧阳慧没能了解他的心意。 “准备跟我溜之大吉。” 心灵契合神意相通,不是容易的事。 男女之间眉目传情,是本能反应而已,与心有灵犀,仍有一大段距离。 男女或朋友之间,要达到默契圆熟境界,谈何容易? 他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人,那人转身不悦地推他一把,他踉跄斜退,撞中另一名虎背雄 腰的大汉。 “去你的!”大汉怒叫,一拳击中他的右后肩。 一声怒吼,他大旋身抓住大汉的左手,来一记过肩大背摔。 叫喊声大起,摔飞的大汉砸倒了几个人,街上大乱。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街巷,知道该在何处制造混乱最为有利。 在人群大乱惊惶呐喊声中,往人丛中一钻,挽了欧阳慧快速窜走,消失在一家小店旁的 小巷内。 跟监的人在人丛中追逐,制造更大的混乱,结果可想而知,根本不知道他俩是从何处走 的。 眼线找到那间小店的伙计,伙计是最后看到他俩的人,只能指出他俩消失的小巷,小巷 中行走的人早就不在巷中,哪能找得到目击的人? 小巷中段,岔出好几条小巷,巷中黑沉沉,不熟悉的人走进去,连方向也摸不清。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小巷,所以往小巷钻。 在一段小巷岔路口,他突然止步,把欧阳慧抱住,在樱唇上亲了一吻,快速地像蜻蜓点 水。 “你上屋走,赶快回城。”他一窜两丈:“我跳不上屋,引走他们。再见。” “你……”欧阳慧一把没抓住他,急起狂追。 三转两转,他的身影消失了。 天太黑,小巷的路面不平。 欧阳慧不敢用纵跃术,也早已知道他窜走的速度极快,仅追了百十步,不知他往哪一条 小巷钻走了,只好罢休。 ◇◇◇ ◇◇◇ ◇◇◇ 欧阳慧并不需爬城返回汉王府,爬京城并非难事,京城的城狐社鼠们,都有爬城的门路。 汉王府在皇城内,爬皇城可就难了,城头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难以飞 越。 有六位同伴与她同行,其中有贺二爷在内。 七个人向水西门走,一面走一面谈话。 水西门外大街与江东门大街之间,有一段街道房舍不多,不能算市街,天黑后这段路行 人渐稀。 “你确定他真知道今晚的情势?”贺二爷听她说出今晚的概略经过,用郑重的口吻问。 “完全可以确定。”她的口吻坚决肯定:“他连附近有哪些人马跟监,也一清二楚。镇 抚司与各方牛鬼蛇神的动静,他了然于胸。我认为他也知道我有人在附近活动,只是不加以 点破而已。” “这小子真的奸似鬼,我们四面布桩也盯不住他。唔,确是超凡的好人才。”贺二爷用 赞赏的日吻说:“机警绝伦,制造混乱的手段可圈可点。小慧,你想过没有?” “哦!我想过甚么?” “绝世人屠所网罗人才的方向,与我们不同。” “确实不同。” “我们只从上面发展,在权势人士中争取同盟,王公大臣以下的人发生了些甚么事,我 们毫无办法掌握。绝世人屠恰好相反,全力打击权势人士,吸收各方牛鬼蛇神,鸡鸣狗盗城 狐社鼠一概网罗,无孔不入掌握上下情况。小慧,这个小霸王,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甚至 可用他来掌控绝世人屠的局面。多用些心机,务必把他置在控制下,可别让王千户先一步把 他争取到手。” “我不是在用心机吗?”她的语气流露出沮丧:“我比任何人都焦急,希望他能早些跟 我入汉府,可是……我一直就没有和他真正相处的机会哪!以后,你们不要再跟监好不好?” “不跟监,你出了意外,怎办?各方牛鬼蛇神,潜伏在一旁虎视耽耽。沈文度这混蛋已 发出十万火急邀请函,邀请一些甚么侠义道高手名宿助拳,第一步便是派人打小霸王利用蛇 鼠,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夺回被劫走的十件无价珍宝。沈家派出的人,武功绝对比镇抚司 的密探高明。你应付得了镇抚司的密探;应付沈家的江湖高手名宿就不容易了,我能放心?” “我有把握应付得了沈家的人,他们的武当内家拳剑如此而已。” “小慧,你可不要大意了。” “我不会大意。上次在淡粉楼,我目击王千户踢死那个粉头,一怒之下破窗冲入,三个 沈文度的保镖,也只能勉强挡了我一挡而已。当时我并不认识沈文度,只感到那三个人武功 很不错。事后碰上一个叫周惹愚的人,才知道他们是武当的弟子,不怎么样嘛!所以我敢夜 间前往沈家走动。” “我还是不放心……” “请放心啦!他们摆出天罡剑阵,仍被千幻修罗杀得心胆俱寒。而我,却能和千幻修罗 拚个平手。不要你们管啦!我一定可以独自把小霸王引入汉府。” “小慧,我哪能管得了你?”贺二爷无奈地叹了一 口气:“只是责任在身,你的安全 最重要,可不要一高兴就独自溜走,把我急得一头汗。万一出了事,我可得灾情惨重。” “如果真有了难以收拾的意外,就算你们就在我身旁,也来不及救应,是吗?” “这……” “所以我一个人活动方便些,当然我会小心。” “我自有安排,不会妨碍你。”贺二爷有自己的打算,并没表示是否跟监:“你很可能 与镇抚司的人,发生进一步的冲突。记住,不要过度刺激他们,毕竟他们仍有利用价值,世 子殿下不希望逼他们提前走险。” “哼!如果我不为大局着想,王千户哪能活得到今天?好啦好啦!你有完没有?” 贺二爷摇头苦笑,不再劝说。忠言逆耳,自命不凡的年轻人,通常听不进旁人不同的意 见,说多几句便认为是唠叨。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李季玉并不急于摆脱跟监的人,他有他的打算。 其实也没有摆脱跟监者的必要,不论是哪一方的牛鬼蛇神,跟监的目的,在于了解他的 动静,注意他的接触面有多广,图谋他的意念并不高,所以没有急于摆脱的必要。 如果没有人跟监,他的把戏就没有要的机会啦! 摆脱欧阳慧,他却是存心如此的,因为他不希望欧阳慧涉入他的行动计画中,虽则欧阳 慧也积极争取他投效汉王府,所用的手段采用柔性的,对他没构成任何威胁。 重要的是,他的确喜欢欧阳慧,一旦涉入她的行动计画,肯定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 从一条小巷钻出小街,便投身在逛夜市的人潮中。 夜市刚张,是江东门至码头一带,最热闹的时刻,傍晚登岸抵步的旅客,通常会在街上 撩船忘返。 走了一段街,不久便重新钻入一条小巷。 几个从小街口跟来的人,发觉他失踪,立即分头寻找,回头重找踪迹,夜间在闹市跟踪 盯梢,相当不易。 这是他计划中的重要步骤,忽隐忽现表现出他是在夜里活动的行家。 当然并非真的行家,所以始终不能完全摆脱跟监的眼线。 如果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就是真正的行家了。 按他在京都的身分地位和活动的情形,他应该不是真正的行家,虽然近期内开始混世玩 命而且练武,当然不可能在短期间成为老江湖行家。 如果让对方看透他,灵猫戏鼠的游戏就玩不成啦! 留下一些线索,才能将盯梢的人引来。 不久,他出现在码头下游的一处河仓内。 河仓不太大,堆了许多货箱和竹箩盛装的货物,在一排木箱左右,共有五个青衣人迎接 他,点起两支大烛,光度仍感不足。 箱上放置了四个大小不等的锦盒,外面用红绫包里,显得相当贵重,所盛的束西一定不 同凡响,一看便知是中小型的珠宝盒或匣。 那位留了八字胡,气势相当悍野的中年人,言归正传,开始向他解说。 “平江土地在耍花招,或者认为绝世人屠不识宝。”中年人开始解最小的锦盒:“这四 件所谓偷掘自吴宫的奇珍,经过我们的专家鉴定,全是骗人的,根本不是千余年前的吴宫故 物。你看,这就是夜明珠。” 红绒盒内,一颗大如鹅卵乳白色的浑圆大珠呈现在眼下。 中年人取出,放在焰火旁片刻,走入左面发堆黑暗虚将珠托在掌心,珠线出乳输色的光 影而非光芒,根本不可能照亮三尺以内的景物。 光影朦胧,在外行人眼中,的推掉乎其神,认为是奇珍异宝。 “呵呵!说是夜明也不算错呀!虽然不至放满仓生光,晕竟确是自行发光呢!”他笑吟 吟无意仔细察看。 “如果事先不曾经过强光照射,是不会发光的。”中年人从暗处踱出,将珠放人盒中: “这是颇有名氛的金刚青磷石磨裂的,外面再加了一层磷光银粉再仔细抛光,便成了所谓夜 明珠了,在行家眼中,价值不会超出三百两银子。由光度估针,裂造期不曾超过一百年。” “这面照妖镜也不是吴王阖闾时代的故物古董。”另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打开另一 个锦盒,取出一面八寸青铜镜。 八寸古铜镜,已可算是大型的了,古色斑烂,已长满了铜绿,但镜面经过良匠精精磨得 匀称,新涂上了金银,光可鉴人。 中年人将镜就近烛火,镜将光反射到侧后方的墙上,像朦胧的月亮,看不到妖精的形影 “烛光不够强烈,所以看不到妖精现形。”中年人拈着镜纽,在镜背指指点点:“镜背 缘刻磨了三条线条古朴简单的挟涡云虬龙,深浅各有不同。中间是半人半鬼的面孔,用泥墨 填平。从镜面看,是看不到图形的。在强光的照射下,比方说,日光。由于图形刻磨的深浅 不同,反射的光中发生极为不可思议的变化,光圈中隐约出现涡云虬龙与面孔的形影,在持 镜人的巧妙移动下,所出现的形影变化多端,光在变,人的视线也在变。看的人以为是妖怪, 所看到的就是妖怪。正确的说,这是俗称的魔镜,也就是变像的小型秦镜,所照的女人是好 是坏,生死全控制在持镜人手中。秦镜,当然不可能出现在吴故宫中。玄门方士用来在深山 行走降魔伏妖,那是骗人的,镜本身毫无魔力,魔由心生自己骗自己而已。用来骗人,价值 就大了。” “道理其实并不神奇深奥,只是懂的人不多而已。”留八字胡中年人加以补充:“道理 与蝴蝶杯、美人杯、九龙杯大同小异,全是利用厚薄光影变化的技巧,在杯底与杯身作文章, 精巧绝伦,不懂的人看到杯注入水,蝴蝶、美人、九龙似乎都是活的,便看成神物宝物了。” “这是百余年前景德镇湖田窑某一大师的制品。”另一位中年人打开最大的锦盒,取出 一座花台式,高约尺六的碧玉瓷灯台。彩绘的花树丛中,共有五名寸余高的唐冠美女,是立 体的。 中年人点燃了下面的烛座小蕊,柔和的烛光放射出碧中带绿的光芒。片刻,立体的小美 人徐徐开始旋舞,朦胧中似乎真的在舞蹈。 “景德镇在宋真宗景德年间,才把新平务地名改为景德镇烧制御具。制作此灯的大师, 在第一株花树下留有他的圆中有川字暗记。”中年人吹熄烛:“景德镇御窑的制品,出现在 一两千年前的地底吴宫,笑话闹大了。” “这把鱼肠剑,也是仿古利器。”留八字胡中年人打开另一个锦匣:“是健钢百炼松纹 匕首,吹毛可断,确是出于平江名匠之手,比传说中的鱼场瘪物,绝对好十倍。健钢出世不 足两百年,当然不是吴宫故物。找到识货的行家大户豪强,卖一千两银子不会有问题。兄弟, 要不要留作防身?练飞剑虽不可能杀人于千里外,百步外必中。” “我用不着,也不便留用。”李季玉苦笑:“平江土地追求名利花招不少,咱们也上当 了。你们走吧!依计行事。” “好的。”中年人开始收拾:“如果所料不差,人将被引来了。” “如果引不来,把戏就玩不成啦!”李季玉说:“你们留意平江土地那边的动静,务必 小心,武当那些人你们应付不易,都是些身怀绝技的人物。” “兄弟,为何要留意平江土地的人?”留八字胡中年人讶然问,将四个锦盒包妥。 “绝世人屠手下人才济济,拥有各方面的专家。他本人不但是争取权势雄才大略的枭雄, 更是收集金银珍宝与美女的鉴赏家。我问你,这些吴宫故物膺品,能骗得了他?他手中那些 鉴别专家都是饭桶?” “这……”中年人一楞:“他那些鉴别专家,绝对比我们的专家高明。连我都可以看出 是膺品……不是膺品,而是冒充的物品。” “那么,平江土地为何敢冒被绝世人屠看穿,被杀头抄家的风险,用这些近代珍宝冒充 吴宫故物?” “你是说……” “其中恐怕有阴谋,更可能真有故宫故物存在。” “哎呀……”中年人脸色一变。 “很可能用这些珍宝,准备让千幻修罗夺取,真正的吴宫故物,便可安全无生心了。” “唔!值得进一步追查。”中年人欣然说。 “不需操之过急,千万要特别提防反击。我会留意的,真正的宝物飞不了,哼!你们可 以走了。” “好,咱们走。兄弟,小心了。” “放心啦!他们各方,都没有来硬的打算,我陪他们玩玩而已。” 五个同伴告辞走了。 他点燃了四盏灯笼,从货堆的箱缝中,取出早已藏在该处的一把长剑,插在腰带上,这 才外出发出一声信号,留意四周的动静等候变化。 ◇◇◇◇◇◇◇◇◇ 这一段码头大街,建了不少私营的河仓,和公营的塌房(也是货仓),货物的上下需大 量的人手,所以天黑之后,这一带仍是乱糟糟人声嘈杂。 但街后的河仓附近,闭仓之后便很少有人走动了,仓前的广场暗沉沉,仓门外的一盏灯 笼像鬼火。 三个青衣大汉,已经查过好几座河仓,逐渐接近这座一列三排的巨大河仓。 刚踏入仓前的广场,后面跟来的两个敞开衣襟的流里流气壮汉,脚下加快跟上来了。四 五十步外,街上的人影人声清晰可辨。 这里不是禁区,人人都可自由走动。 如果碰上进货出货,必定嘈杂忙碌。 “你们也跟来了?”为首的大汉扭头问,口气不友好:“想干甚么?” “呵呵!你们有你们的门路,我们也找我们的线索,各有神通,殊途同归走在一起平常 得很呀!”身材特别魁梧的壮汉怪笑:“能一起找到此地来,表示咱们彼此道行相当,要干 甚么,彼此心照不宣,是吗?” “咱们只想侦查出,他到底有多少藏匿落脚的处所而已,并无进一步采取行动的意头, 并不妨碍你们的事,是吗?”大汉大概知道两壮汉的来历,所以采取低姿势应付,虽则口气 骨子里依然强硬。 “我们也没妨碍你们呀!彼此有志一同,各行其是。只要查出他的几处藏匿处,之后如 何找出他的弱点,如何争取他合作,就得看彼此的神通啦!”壮汉也表示侦查的用意,无意 用强硬手段引起纠纷:“诸位请便。这附近可藏身的地方甚多,在下建议各分东西,分头侦 查各隐秘处所,诸位意下如何?” “咦!阁下口气不对。”大汉警觉地退了两步,拉开安全距离:“两位不是镇抚司的 人。” “呵呵!我说过我是镇抚司的人吗?我还以为你们是镇抚司的人呢!显然彼此都弄错 了。”壮汉显然对镇抚司的人不在乎,但也没有多少敌意:“如果阁下肯通名,也许不会有 纷争。在下姓谢,谢长江。” “是真名吗?” “也许吧!”谢长江的答覆有调侃味。 “在下彭世昌。” “也是真名?” “也许吧!”大汉模仿谢长江的语调,维妙维肖。 在江湖混世的人,以绰号为主,极少使用真名实姓,说出来也不会引人注意。双方都有 意敷衍,说姓名而不露绰号。 “那就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吧!”谢长江表示让步:“咱们负责东面,赶快找,不然咱 们就白来了。这小辈有狐狸般机警狡猾,摆脱眼线的花招真不少,确是窜到这一带来了,如 果他不再走动,那就表示……” “表示这附近,有他藏匿的所在。好吧!我们负责西面的一带房舍。” 仓门突然大开,狂笑声震耳。人影像潮水般涌出,刀光旋舞,剑气飞腾,兵刃撞击声震 耳,人影闪动暴散。 “咦!你们干甚么?”谢长江讶然叫,拔剑出鞘冲出。 人影中冲出李季玉,向侧一跃两丈。 “你们人多,后会有期。”他扭头大叫,窜走如飞隐没在仓房的暗影中。 “是他。”谢长江看出他是谁,知道追不上只好止步。 五个人两面一分,围住先前与李季玉交手的六个人,气氛一紧,敌意甚浓。 “你们在干甚么?走掉的人是小霸王李季玉。”谢长江的剑,指向一名虬须大汉沉声问: “六打一,你们居然奈何不了他?亮你们的名号。” “关你甚么事?你们又是何方神圣?”虬须大汉气势更凶,扬刀反问。 “咱们要知道交手的原因,说!”谢长江厉声沉叱。 “咱们是镇抚司的神圣。”彭世昌也逼进一步声色俱厉亮出身分:“你像是为首的人, 最好实话实说,在下可以藉任何理由,把你们弄至天牢快活。” “不要用大嗓门唬人,唬不了咱们这些江湖龙蛇。”虬须大汉色厉内荏,嗓门弱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条件谈不拢,各方意见无法调和,都不肯让步,一言不合就拔刀剑了断,就 是这么一回事,平常得很。” “你们谈甚么条件?” “最近京都突然冒出一个风头甚健,自称小霸王李季玉的人,就是刚才走了的小辈。” 另一位高瘦身材的人人挺而出:“早些天他派人邀请咱们前来商谈合作事宜,口气相当狂妄。 咱们六个人,分别代表上江、下江、对面江左的英雄好汉,和他谈势力范围利益归属等等合 作事宜。他不但狂妄地要咱们承认他是主导,竟然要咱们尊奉他的旗号,作为他巩固京都地 位的屏障,也作为他一旦情势不利的退守外围基地,真是岂有此理,因此反脸动手,看谁有 能耐当家作主。” “你们水陆三地区的外地六条强龙,也奈何不了他一条京都小泥鳅?”彭世昌意似不信: “你们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不要妄想联手在京都兴风作浪,让他一个人在京都捣乱成不了大 事,一旦让他成为京都内外的主宰,羽翼一丰就会有祸事发生了,你们不怕被连累?” “他的剑术相当凌厉扎实,而且敢斗敢拚勇气十足,咱们并不想和他真的拚命,所以近 期间奈何不了他。”高瘦身材的人打出手式,六个人警觉地向后退走:“咱们仍想和他谈, 谈彼此都有利的合作条件,这毕竟是互利的好事,彼此坦诚协商意见将可沟通。如果咱们这 些英雄好汉怕连累,还用在江湖现世吗?哼!咱们后会有期上 六个人迅速撤走,彭世昌五个人不敢阻拦。 “那小子如果羽毛一丰,制他就不是易事了。”谢长江收了剑有点不安:“京都他已有 声望,再结合外地的龙蛇,可以进退裕如,对任何人都是严重的威胁。哦!彭老兄真是镇抚 司的人?” “抬出镇抚司的招牌,这些人才心中发虚。兵不厌诈,冒充也是手段之一呀!”彭世昌 等于是否认身分:“在下觉得,李小辈如果能结合外地的龙蛇,对我们反而有利,所以希望 他能达到目的。” “咦!你们……”谢长江讶然问。 “我们无意制他,只希望利用他。” “彭老兄的意思……” “那表示他实力扩张,消息更为灵通,对咱们有利,咱们需要他供给有利的消息线索。” “他娘的!原来你们是怨鬼冯翔的人……” “你现在才知道呀?哈哈……”彭世昌三个人狂笑着退走。 消息传播得非常迅速,小霸王羽翼已成,结合外地龙蛇的消息,当晚便传遍江东门,他 成为各方争取的目标,也是各方全神对他戒备的对象。 有人争取,有人投奔,这就是成名人物的权势象征,所有的人皆全力以赴的奋斗目标。 ◇◇◇◇◇◇◇◇◇ 谢长江两个人沿码头向西走,神情沮丧,费了不少工夫,浪费了不少时间,到头来仍然 查不出李季玉的藏身处,功败垂成难免沮丧失望。 刚到达至江东门的大街口,劈面碰上五个拦住去路神气万分的人。 天地双杀星像讨债的债主,拦住去路像挡路的金刚。 “你们不要乱搞。”天杀星杨素威风凛凛,摆出主宰者面孔声如宏钟:“你们这种如影 附形的跟踪术,拙劣得很会误了大事。看样子,你们是失败了。” “你们的人比咱们多一百倍,同样成不了事。咱们人手不足,对京都的情势相当陌生, 只好采取拙劣的盯梢术勉强凑合,失败并不丢人。”谢长江口气中有不满:“不要管我们的 事好不好?我们保证只要获得任何线索,都会全盘奉告,不敢有所隐瞒,你们还不满意?” “谅你们也不敢有所隐瞒。” “是呀!双方目标殊途同归,大前提是一致的。你们已表面上和那小辈取得和平协议, 不便来硬的,由咱们出面恩威并施逼他就范,岂不两全其美?你们已经失败了多次,的确不 便再用硬的,一旦逼得他把心一横,那就难以收拾啦!目下他已非吴下阿蒙,你们今后必须 特别小心,不要派三五个人走险妄图侥幸,今晚他的表现,就令咱们这些江湖之豪深怀戒 心。” “你在灭自己的威风。” “是吗?你听我说……”谢长江将目击的经过简要也说了,最后说:“上江下江江左三 地区,所派出的代表岂同小可?肯定会是江湖的超等高手,豪霸级的牛鬼蛇神,六个人联手 也奈何不了他,在咱们目击下来去自如。老实说,咱们兄弟俩还真不敢和他硬拚呢!”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天杀星口气不再凌厉。 “继续侦查他的狡兔多窟所在,必须在他的藏匿处堵死他,才能逼他就范,咱们需要他 全力协助。这小辈是京都的地头蛇鼠,活动皆在大庭广众的街巷中,咱们苏州来的人,在京 都不便恶形恶像逼他,只能在暗中动手脚,这是他比咱们形势强的唯一优势。” “你们对付不了他的,放弃吧,”天杀星好意地说:“你们希望他协助的事,超过了他 的能力所及,何苦在他身上打主意白费工夫?” “咱们另有人对付得了他。” “你们的人我大致了然,但大菩萨是对付不了小鬼的。你们都是江湖名人大菩萨,奈何 不了阴沟里的蛇鼠。李小辈是小鬼,也是阴沟里的蛇鼠。”天杀星是镇抚司的干员,对在京 都活动的可疑人物,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说“大致了然”,那是客气话,该说“全部了然” 绝非夸口。 “只要查出他的真正秘窟,哼!你看,咱们那些人足以将他整治得服服贴贴。”谢长江 用手向对街一指,有意显露实力:“那位老太婆,阴沟里的蛇鼠,也逃不出她的禁制。” 对街的一家小店前,一位老村妇和一位小村姑,站在门灯旁像在悠闲地观赏街景,一点 也不像一个会武功的高手名家。 “哦!她是那一座寺庙的神佛呀?”天杀星不屑地撇撇嘴。 “她不是神佛,是仙。”谢长江傲然地说。 “她是……” “日后自知,告辞。” “你们请便。”天杀星让出去路,目光仍紧落在对街的村妇村姑身上。门灯光度朦胧, 但足以看清面目,怎么看也看不出仙气,因此眼中有不信的疑云。 ◇◇◇◇◇◇◇◇◇ 三夏天,春华院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那些没有熟客的歌技,得随时出堂应局,在各处院厅粉墨登场,接待那些中等大爷级的 客人,歌舞、清唱、演元曲杂剧……每一座院厅,皆拥有相当数量的生张熟魏客人,整座春 华院处处笙歌莺燕乱飞,各色各样的嫖客丑态百出。 那些所谓红牌歌妓,则拥有专属的小院雅室,接待真正大爷级的熟客,有龟奴管制出入, 普通嫖客不许进入。 大爷们的随从奴仆,也负责阻止闲人接近。 街对面真正教坊区的淡粉楼附近,更是嫖客如云。 那年头赚钱容易,花得也大方。 一些真正的大户与权势人士,花钱更是大方,谁也不知道明天是否会大祸临头,能快乐 一天算一天,明天很可能被莫须有的罪名波及,被抄家甚至上法场,有钱不早些花掉,岂不 冤哉枉也? 权势人士与一些富豪大户,唯一可做的事是拚命赚钱,然后用钱造势,巴结更大的权贵, 增加权势以自保。 一旦投错了门靠错了边,就只好认命啦! 所有的权贵都心中有数,皇帝不是凡人,这些天之子却有凡人的七情六欲,性情残暴, 天心莫测,伴君如伴虎,天知道那一天突然龙颜大怒,大祸临头?因此权贵们都暗中预作打 算,各找奥援希图保住权位。 征逐酒色财气,便是巴结权贵的最佳手段,而且有如万灵丹,万试万灵。 酒与色,金陵十六楼便是最佳的场所。 其它的曲院,更显得高级多多。 芳华姑娘拥有自己的香闺,位于楼后侧的角间。 她是红牌歌妓,但不是顶尖的名花,因为她经常拒唱淫荡的俚曲,因此始终无法大红大 紫。 三更起更后不久,预订酒席的主人李季玉,才一反常态穿了粗豪的两截青衣,挟了用布 卷着的剑,偕同三位宾客,光临筵席设在香闺外的雅室。 以往,他通常穿长衫光临,有豪少的风标,今晚却打扮得像打手。 迎客的芳华姑娘怔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她兰心蕙质,已看出气氛不对了。 主客是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 上次在江心洲约会镇抚司的人见面,便是这位大爷牵线安排的。 其实,水龙神是镇抚司的眼线,外界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李季玉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龙神是江东门各门各道蛇鼠的大爷,声望以往比李季玉高得多。 仆妇龟奴张罗筵置,送茶送水。 双方分宾主落坐,神色都有点异样。 水龙神的两位随从,更显得紧张不安。 在这里谈风月外的事,的确走错了地方。 “芳华姑娘,你先回避。”李季玉在主位大马金刀坐下,将剑塞在腰带上,轻拍伴他落 坐的芳华姑娘香肩:“今晚我无心听曲,你可到闺房休息。” “好的。李爷,不要吓我。”芳华的纤手在发抖,被不寻常的气氛吓坏了。 “不会啦,”他拍拍姑娘的背心微笑:“我们只是谈谈,不会在你这里打闹。要打架, 我们会到白鹭洲解决。而且,喝几杯我们就走。” “诸位爷请恕罪,贱妾告退。”姑娘顺从地向众人行礼告罪,极感不安地返回闺房。 打发伺候的仆妇离开,李季玉亲自替对方斟酒,自己也斟满一杯。 “我这人楞头楞脑,有话就直说。”他起立拈杯举起:“请程大爷来,有些事请程大爷 转告王将军王千户。程大爷是双方的调解中人,请程大爷转告理该如此。我先敬诸位三杯, 话如果说得重了些,尚请见谅。” 他连干了三杯,脸上有飘忽的怪怪笑意。 “你今天好像很忙。”水龙神脸色尴尬,避开正题指指他的剑:“带了家伙,相当危险 呢!” “近来不断有不三不四的人,在我身边鬼鬼祟祟出没,像是缠身的冤鬼,想不忙也难。” 他冷冷一笑:“忙着摆脱这些冤鬼,真是煞费苦心忙得要死。把程大爷请来,就是为了这件 事。” “哦!你认为……” “大爷,你知道我是被逼铤而走险,不得不豁出去周旋的人。” “我知道……” “知道就好。”他一直不让水龙神把话说完,主控了全局:“镇抚司的人,已经承诺不 追究我的事,井水不犯河水,保持互不侵犯的局面。但盯梢的人,似乎愈来愈多。请转告王 将军,得放手时须放手,今后如果再被我发现跟踪盯梢的人,休怪我下毒手出人命。” “老弟,你已经是京都的风云人物,有人跟踪盯梢,事极平常呀!镇抚司的人……” “镇抚司的人,最好避免在我身边鬼鬼祟祟出没。程大爷,话传到就不关你的事了,不 至于影响你我既往的交情,事实上你也不能过问他们的事。程大爷,你肯将话据实传给他们 吗?” “这是我该做的事,义不容辞。”水龙神拍胸膛表示负责:“话一定带到,唯我是问。 据我所知,王将军的确不再分心管你的事,他的私事忙得很,公务更是日理万机,早几天千 幻修罗劫走一笔珍宝,他忙得焦头烂额。哦!老弟你没与怨鬼那些人搭上线吧?” “我不屑和怨鬼那些人打交道,我哪有兴趣与强盗搭线自贬身价自找麻烦?” “那就好。” “咦!怎么扯上怨鬼的?” “王将军正在调兵遣将,务必克期捉住怨鬼。” “为了怨鬼这种尸居余气的强盗大动干戈,劳师动众事倍功半,犯得着吗?主将军不算 聪明哪!” “此事另有原因。”水龙神心中高兴,总算把主要的有伤和气话题引开了。 “怨鬼仍在死缠不休,也难怪他恨之切骨。” “这不是主要原因,镇抚司的人被杀平常得很,死一个又补上一个,甚至两个,有的是 人。早些天,金川门王家大宅,曾受到怨鬼侵扰。那位前户部员外郎王承先,告老致仕迁至 凤阳养老享福,其实他是王将军的死党,迁至凤阳是替绝世人屠做中介人,向凤阳的皇亲国 戚勒索结党,大有成就。早些日子,凤阳王家出了意外,王老爷成了缠绵床席的废人。王将 军本来派人前往调查事故原因,却被怨鬼的事打乱了派人的计划。这两天凤阳有人返京,有 了事故的调查结果。” “哦!结果是甚么?”李季玉心中一动,潜山的事故可能泄露了。 “侵入王家的强盗,已查出是飞天鼠三兄弟,劫走了不少金银财宝,劫走了两个女奴。 飞天鼠的作案地区,在江左至徐州一带,与怨鬼有地缘性关连,双方有勾结联手的可能。怨 鬼侵扰金川门王家,与镇抚司直接发生冲突,很可能策应飞天鼠,阻止王将军派人前往凤阳 追查。王员外郎成了残废,凤阳方面的损失可观,王将军激怒得快要疯了,所以誓获怨鬼而 甘心。老弟,千万不要和怨鬼有牵连,以免殃及池鱼,犯不着,是吗?” “我已经说过,不想与怨鬼有瓜葛自贬身价。我刚在京都站稳脚步,建立我的京都小霸 王权威,与强盗有瓜葛,影响我的英雄好汉形象,我当然犯不着自贬身价。敬诸位三杯,天 色不早,我得走了。” “哦!不在芳华姑娘这里宿一宵?这段时日里,你到底住在何处呀?”水龙神并非感到 意外,众所周知,这段时日里他居无定所,活动频繁行踪飘忽,要找他,必须在行市去找。 “呵呵!如果在某处定居,京都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干杯。” ◇◇◇◇◇◇◇◇◇ 宾客当然识趣地先告辞,不可能让主人先走留下宾客善后。 水龙神三个人干了杯中酒,客气地告辞走了。 事先下请帖时已叙明设筵的原因和结果,应该不算是主人无礼下逐客令。 送走水龙神三位宾客,他返回小厅。 伺候的仆妇都不在,小厅中灯光明亮,空阒(音去)无人,显得冷冷清清。 门外隐隐传来各院厅的歌声笑语,这里却寂静无声。 香闺的门是紧闭的,芳华姑娘大概在房内歇息。 喝了几杯酒而已,他毫无酒意,在桌旁坐下,喝了一杯茶,呼出一口长气稳定情绪。 早就知道水龙神暗中与镇抚司勾结,是密探三头头之一的白无常常天禄,属下最得力的 眼线,控制江东门一带动静的得力臂膀,下帖相请,消息肯定会传入镇抚司,给予密探们有 可乘之机。 似乎并没有人跟来,水龙神在弄甚么玄虚? 没发生预料中的情况,他感到意外,也有点失望,看来这步棋并没下对路。 或者,镇抚司的人真有诚意不再计算他了。 也许,对方的行动计划有了弹性改变,出乎他预料之外,他失去主控的机会啦! 总算无意中,从水龙神口中获得凤阳方面的消息。 在潜山他就料想到,镇抚司的高手密探,一定可以查出飞天鼠作案的底细,很可能追查 至潜山。 果然不幸而料中,这件事影响他潜山秘窟的安全。 “必须断然釜底抽薪除掉后患。”他一掌拍在桌上,桌上杯盘乱跳,虎目中焕发出狞猛 冷森的光芒:“上次怨鬼介入,无意中阻止他们派人前往凤阳追查;这次,他们肯定会再派 人前往的。蛇无头不行,打蛇一定要把头打烂,哼!” 蓦地,他眼中冷电炽盛一倍。 拍桌声落的后一刹那,他听到香闺内,传出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异样声息。 他像遇见入侵地盘同类的猛兽,浑身产生本能的警觉反应,肌肉自然收缩,汗毛矗立, 全身能量蓄聚,随时准备爆发出石破天惊的能量劲道。 香闺内出了意外,他已感受到无形的感觉压力。 芳华姑娘的香闺,设备颇为华丽,门外悬有珠帘,如果掀动,在灯光的反映下,珠光映 掩闪烁,颇为悦目,虽然珠帘并不是真的珍珠串成的。 楼上每一间香闺,都设有明窗,距地面高约两丈左右,可防君子而防不了小人,连鼠窃 也可以爬窗侵入。 如果芳华姑娘已被挟持,他一闯进去,对方挟芳华姑娘做人质,胁迫他就范,他该怎办? 芳华姑娘的生死祸一福,与他毫不相干。 但是,他能置之不理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能坐视,或者一走了之。 那么,他必须面对不测的凶险。 没有思索是与非的时间,他必须当机立断采取行动,而且行动必须正确,错一步将全盘 皆输。 意动神功骤发,他像一部失控的大车,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房门猛冲急撞。 必须以出其不意的爆炸性震撼行动,制造暴烈的突袭好机。 房门轰然倒坍、崩裂。 他与破碎的门撞入房中,灯火摇摇,似乎整座楼都在摇撼,像受到大地震所摧残。 在惊叫声中,他仆倒滚转的身形,突然僵住了。 右手的剑出鞘,作势挥出。 左手有一只锡酒壶,呈现作势投掷的姿势。 剑不曾挥出,壶也不曾投出。 芳华姑娘躲在床角,死扳住床柱发抖。 房中没有其他的人在,芳华姑娘并没被人挟持。 他挺身跃出,一脸尴尬。 “她……她……”芳华姑娘看清是他,惊魂初定,用手指着一旁的地面惶然叫。 扭头顺指向一看,吃了一惊。 一个梳了双丫髻丫头打扮的青衣布裙小侍女,撞昏在一旁的壁角下,口鼻有鲜血流出。 “老天爷!”他惊叫,收了剑丢掉酒壶,抱起小侍女往床上放,毫不迟疑用巾拭掉血迹, 用压胸阻呼吸术急救,小侍女的呼吸像是停止了。 一瞥之下,他便看出小侍女是符晓云。 真气走岔,难怪呼吸出了窒息状况。 脸部受到门板撞击,口鼻的微血管破裂出血。 躲在门后,突然受到猛烈的碰撞,骤不及防事出意外,哪有余暇应变?没把鼻梁骨撞断, 已经相当幸运了。 失惊之下被撞昏,不算是严重的伤害。 真气走岔,与走火入魔相差不远,是相当麻烦的伤害,须有内功精深的高手,用真气导 引术疏解,以免遗留经脉变异的后患。 他就是内功精深的炼气高手,而且他了解晓云所练的内功承传。 呼吸一恢复正常,真气导引术便可派上用场,引气归元在他来说,小事一件。 当然,他不想让晓云知道他会内功,宁可辛苦些,独力用真气导引术,导引气机恢复功 能。 如果尽早把人救醒,两人同时行功,将事半功倍,可发挥导引的最佳功能,复元更快, 相辅相成,气机流动无远不届。 血脉中遗留的淤积废物,可加速排出体外。 芳华姑娘乖巧地备妥洗漱用具,出厅召来仆妇收拾残肴,沏好一壶茶,遣走仆妇在小厅 相候。 “哎呀!我……我怎么了?”晓云终于苏醒,发觉自己躺在牙床上,李季玉坐在床口替 她推拿,吃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身上的筋骨酸痛,叫声吓了李季玉一跳。 “你被门撞昏了。”李季玉收手站起,语气不悦:“你在弄甚么玄虚?老天爷!你一个 侯门千金,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对街的淡粉楼中,就有不少往昔王公贵胃的夫人小姐,是被抄没发教坊司为娼的官眷。 “我……我真没有用……”她狼狈地跳下床手足无措。 “吃足苦头了吧?真抱歉。”李季玉温柔地挽她入怀,轻拍她的背心:“幸好你的手按 在门上,消去撞力有缓冲的空间,不然……总算侥天之幸,你没受伤。好好洗漱,我在小厅 和芳华姑娘谈谈。” “季玉哥……”她将脸紧贴在李季玉的胸膛上低唤。 “这就是经验不够的人,偷窥的结果。”李季玉捧起她的面庞,轻抚仍沾有血迹的琼鼻 打趣她:“破了鼻子,千金小姐嫁不出去啦!” 不理会她的抗议,李季玉出房摇头苦笑。 草草洗漱毕,她喜悦地奔出厅自已搬锦彻落坐,接过芳华姑娘含笑递来的一杯茶。 “你笑甚么?”她羞笑着瞪了芳华姑娘一眼,芳华姑娘的笑意,在她眼中像含有调侃味 “你就是那天给了我百两银子的小书生,没错。”芳华姑娘傍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 的手,李爷真是你的朋友,难怪……” “不许说。”她伸手掩住芳华姑娘的小口娇笑:“那天的事他都知道了。” “我知道甚么?你就会作怪。”李季玉瞪了她一眼:“你脸皮厚百无禁忌,怎么老往这 里跑?” “我在替你保护风尘红粉知己呀!”她脸红红分辩:“楼下院廊花径的院墙下,塞了三 个跳墙进来,想跃上入窗的暴客,被我用小巧手法弄昏了。” “胡搞,是我故意把人引来的。”李季玉大摇其头:“这一来,不会有人再跟踪了,很 可能激起他们掳人了断的念头,来的人必定刀举剑飞。喝杯茶润润喉,赶快离开,不能连累 芳华姑娘再受惊吓了。” 她知道事态严重,不能连累曲院的可怜女人,即使胜了,消息传出也不光彩。 输了,后果更不堪设想,在曲院风月场被捉,像话吗? 喝了杯中茶,两人立即动身。 三更将尽,夜市阑珊。 大街上行人渐稀,教坊区嫖客也减少了许多。 李季玉钻入一条小巷,疾趋西面的关城,悄然拾级而上,跳落城外这才缓下脚步。关城 高不及两丈,上下容易。 “我带你从安全的地方爬城。”李季玉说:“渡城河的木筏我藏得隐密,水里的安全我 负责。” 从城内水门流出的秦淮内河,出城与外河会合后,便绕城向北流,形成京城西面的天然 护城河,比一般府州的城河宽一二十倍,水流湍息,用小木筏偷渡相当危险,泅水而过反而 安全。 “爬城回去天就快亮啦!镇抚司几个密探男女在等候我呢!我不要回去。”她扭着小腰 肢拒绝:“季玉哥,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每个人都想找出你的住处,谁也没成功。我在春 华院守候了三夜,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我知道你喜欢芳华姑娘,早晚你会去的,所以……” “晓云,暂时不要找我,好吗?”李季玉叹了一口气:“我正在奋斗,努力建立根基, 基础已经打好,但还没稳固,必须继续努力站稳脚跟,如果倒下去,就休想再站起来了。这 期间,我要和各方牛鬼蛇神周旋,斗智斗力把全付精力卯上了,一旦分心,我……我很喜欢 你,更想经常和你在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同样需要感情生活。我无意在风月场找寄托,那 只是必要的掩饰手段,让身边的人,把你看成平凡的、正常的人,普通的同类,无需提防的 无危险性人物。现在我摇身一变,必须有一段转变期,以便适应日后的身分,改变得太突然, 便会令人生疑了。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游山玩水,在城内心情哪能舒畅?烦都烦死了。” “有我在你身边,岂不多一分支撑的力量?”她无意留心李季玉其他的话意,仅留意建 立根基站稳脚跟,关心倒下去或站起来的事:“请相信我的武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季玉 哥,接受我的帮助会有那么困难吗?我不会伤害你的自尊,我……” “问题出在你不便介入,不能介入。”李季玉打断她的话:“送你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她一跺脚,站住赌气不走了。 “这……好吧!你先到我的住处再说,喝壶茶,天亮到街上早膳,你再回城歇息。走啦 走啦!” “你那间小屋?”她喜孜孜握住李季玉的手,回嗔作喜开心极了。 “我那间小屋哪能住?”李季玉折入另一条小径:“躲在附近不知有多少来路不明的牛 鬼蛇神,像猎犬一样等候机会扑上来。” “我也等了好多次啦!” “你就是不听话。” “人家好想和你在一起谈心……” “呵呵!我只能让你听到含有暴力血腥的凶险事。” “像那天划小船,我好开心……咦!怎么跑到莫愁湖来了?” “对,到了莫愁湖,南面里外房舍隐约有灯光处,就是西关外大街。” 已可看到盛栽的花木,平静的湖滨静悄悄。 “可别碰上中山王府的巡逻队哪!绕远些好不好?” “徐家白天才派几个人巡视,不会有人夜间前来偷挖花木,用得着派人夜间巡逻?连胜 棋楼也仅派了一个守卫而已,在京都谁敢在莫愁湖生事?我在华严庵住了两夜,只看到守卫 倚在大柳树下打瞌睡。” “老天爷!你住在华严庵?”她大惊小怪:“难怪没有人找得到你的住处,你几乎是睡 在猛虎身旁,么魔小丑,哪敢在猛虎窝旁游荡?” 华严庵在整顿天下佛寺庙宇期间,被拆掉大半,改建胜棋楼,庵只剩下三分之一,目前 不但没有和尚或尼姑住持,连看守的一个老香火道人也很少在内住宿。 堆积在破偏殿的佛像观音像,已蛛网尘封泥金剥落,早就没有香客上门,早年的华严普 陀佛国的风光,已一去不再回。 至于当初是拆庵建了楼,朱元璋才和徐达上楼赌棋呢!抑或是输了棋才建楼?历经一世, 岁月如流,谁也懒得追究。 徐家的人当然不便说,避免触皇家的霉头。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整座莫愁湖都是徐家的产业,王府大宅与胜棋楼附近,皆有家将兵勇把守,仅湖滨一带 白天供市民游玩,天黑后就不会有市民走动了。 镇抚司的密探,白天也极少在湖滨走动。 李季玉躲在华严庵,的确安全。 华严庵还剩下两座半偏殿,几间禅房,加搭了几间堆放杂物的简陋小室。 由于有一两个人看守住宿,所以有厨,虽则两个老香火道人很少住宿,偶或来待上一天 半天应卯似的,住一宵便走了。 看守胜棋楼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庵里是否有人逗留。 李季玉已经住了两夜,以主人自居,生起火沏茶,在禅房秉烛品茗,打算天一亮,再打 发晓云回城。 他有他的活动范围和目的,活动时不能让晓云参予。 在内心的感情世界里,他愈来愈喜爱这位聪明灵慧的侯府千金。 而在现实人生中,相去却愈来愈遥远。 在他的生活圈子里,没有晓云的地位。 芳华姑娘的情形,也概略相同,只能暂时安抚他的情绪,暂时作为舒缓紧张心情的避风 港。 总之,她们的人生道路和方向,皆与他南辕北辙。 “季玉哥,我们是要好的朋友,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晓云坐在方桌的对面,晶 亮的明眸凝视着他:“说错了,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呢?我就是一个放荡不羁,说话百无禁忌的人。”他有点歉然,晓云对他这个 要好朋友毫无所知:“世间有些事故的发生,是不能以常情论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现象,与 我的看法肯定会有所不同。朋友之间交换看法想法,是常情以内的事呀!” “我觉得你为了报复,和镇抚司的人大动肝火,是不是犯不着,有点意气用事呢?”晓 云所看到的表象,当然只限于情势发展的可见部份:“那些人上起绝世人屠,下迄供奔走的 眼线,几乎全是心态不正常,以攫取财势不择手段本性暴虐的毒蛇猛兽,没有人能抗拒或铲 除他们。既然力所不逮,何不离开他们另打天下?他们也许短期间忍受得了你的骚扰,但即 将随皇驾返京的绝世人屠,绝不会容许你在京都,向他的权威挑战。” “我知道情势对我极为不利。各方想利用我的人,都在不断施压,要在我权威建立真正 稳固之前,控制我或者除掉我。可用则用,不为所用就杀之以除后患,这是权势人士的用人 金科玉律,我不怪他们。晓云,你所看到的危机是另一面,所以关切忧心……” “人家急都急死了,难道所看到的危机不该忧心?”晓云叹了一口气:“不管你做甚么, 我都是支持你的,只耽心力所不逮,我的确无力和绝世人屠周旋。其他想加害你的人,我必 要时……” “必要时开杀戒,我知道。”李季玉笑了,很难相信这位侯门千金敢操剑杀人:“你放 心啦!我一点也不想铲除镇抚司的人,杀掉一个,他们会补上两个。天地双杀星的手下,有 些人比他两人更暴虐残忍,杀掉天地双杀星,也可能再增加几个更贪残的货色。只要他们不 招惹我,我也不想向他们报复,所被抄没的身外财物,我承受得了,事实证明,支持我的龙 蛇已愈来愈多,他们需要推举一个敢向权势反抗挑战的司令人。晓云,你是不是受到镇抚司 的人,有意放出的风声所影响,希望我离开京都另打天下?” “我承认。”晓云又叹了一口气:“在我家窥伺的人,不断明表暗示,希望我能劝你离 开,也要我回北京,就可太平无事,就不会妨碍他们在京都的工作,甚至表示送给你一笔可 观的赔偿金。如果你肯替他们办事,保证你可以成为他们的中坚得力臂膀……” “哦!他们确有不少谋士人才,在你身上下工夫耍手段了。”他冷冷一笑:“今后,你 千万不要再在外面乱跑了。回北京吧!你在京都实在没有必要,令尊在北京,有如龙在沧海 虎在云山;携家返回京都,则成了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绝世人屠在京一天,令尊就有一天危 险,回来受人宰割,犯得着吗?” “你……你希望我走?”晓云脸色沮丧。 “是要赶你走。”他情绪呈低落:“如果你没碰上我的事,现在可能已在返北京途中。 晓云,我喜欢你,不能连累你,君子爱人以德;爱人而把人拖入水深火热中共患难,我还没 有这种坏德性。” “季玉哥……” “京都内外,称雄道霸的人甚多。官方有风雨雷电四大魔王、七狗八彪、十大刽子手。 地方龙蛇有京都五条龙,水龙神就是其中之一。有十方士地,有七杰三英。我,称小霸王气 候已成,京都该有我地方龙蛇应有的地位,至少可以配和五条龙七杰三英平起平坐。所以, 我是不会走的,也不会和官方挂钩,保持我英雄好汉的形象。”李季玉豪情骏发,还真具有 称雄道霸的气势:“别人能,我为何不能?我重视你我的情谊,但不会接受你的支持,你的 处境,不允许你和我并肩站。晓云,不要再谈这种波诡云谲倒尽胃口的事,那与你无关。听 说北征军已经动身凯旋南返,赶在冬季之前返京。你如果北返,乘船走比较安逸些,秋末封 河疏浚断航,可就得走陆路受风霜之苦啦!早作打算,好吗?” “我会考虑。”晓云脸上有笑意,李季玉这些话份量不轻,她却表现出不介意的神情: “塘报已经抵京,大军已经出发南旋,三个月便可返京,皇上抵京该是闰九月的事了。后天 陵阳侯的三位夫人,要到牛首山崇教寺进香,游牛首祖堂一带风景区。所邀的各府官眷,可 以携家将随从护送。那一带听说有不法之徒出没,所以家将随从须带兵刃。我已收到邀请帖, 陪我去游山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李季玉大摇其头,断然拒绝:“陵阳侯是风魔王汉王世子的死党,汉 府的人也将前往,他们正在打我的主意,要我去做汉府的参赞,碰上了肯定会有是非。汉府 的那位假书生欧阳慧,也可能前往……” “哦!我几乎忘了她。那么,我不去了。”一听欧阳慧可能也去,晓云急急地表示不去 了。她对欧阳慧深怀戒心,早就知道李季玉和欧阳慧走得很近。可能是同性相斥吧!她对欧 阳慧引诱李季玉入汉府的事,不以为然十分反感,想阻止他们接近又力不从心。 李季王进入汉府,或者投效镇抚司,都会成为京都的特权人物,身分地位有如平步青云。 两相比较,以进入汉府最为有利,立即可以握有相当大的权势,成为人上人,有资格做 王公贵胄的宾客,出入豪门将相家。 “你们家济阳侯府,与陵阳侯府都是军人世家,公私交情不薄,两代交情相处融洽,你 不去恐有不便。这两天我也忙,得四处奔走应酬,与一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你无法找到我的。 牛首山祖堂一带,其实没有能起作用的不法之徒,那是京南的独掌擎天樊威的地盘,那家伙 是京都十方土地之一,手下的一些亡命不成气候。他如果敢唆使亡命惊扰你们这些官眷,五 城兵马司的人会铲掉他的根基,放心去玩啦!你可以把他那夸称可擎天的掌,连手一起轻易 地剁下来。” “哦!你对京都的四郊,相当熟悉呢!”晓云神色有点落寞,她心中明白,双方的身分 地位悬殊,李季玉根本不想到她济阳侯府走动。这期间,李季玉从没进过她的家。 李季玉的话,已明白指出,她那些功臣世家应该走在一起,李季玉则与龙蛇亡命套交情, 四处与牛鬼蛇神交际应酬,不需她这种人参予。 她在一厢情愿亲近李季玉,李季玉的生活圈子,她无法进入,一切对她都是陌生的。 相同地,李季玉在她的上流人士生活环境里,同样没有地位。 侯门深似海,却容纳不下李季玉这种行为出轨的京都豪少。 “我的生活环境与奋斗的目标,必须熟悉一切情势。”李季玉看出她的情绪低潮,不再 多说:“你有点精神不济。后面禅房还算干净,可放心睡两个时辰,不必急于一早返城回家, 走吧!我领你去。” 晓云默默地跟着他进入幽暗的禅房,禅房一榻一桌一凳,别无长物,好在有帐有衾。他 留了一盏菜油灯,拍拍晓云的肩膀。 “不必计较时辰,好好睡。”他柔声说:“醒来时请自行至院子的水井洗漱,届时我会 来招呼的。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晓云懒洋洋地说。 ◇◇◇◇◇◇◇◇◇ 独自面对孤灯品茗,他的思路纷芸。 偶然插手管了晓云的事,本来觉得今后不会重逢。 这位小姑娘给予他的印象极为鲜明,也仅止于单纯的喜爱,一种欣赏清丽少女的本能反 应,与一见钟情的喜爱截然不同。 晓云在春华院的反常举动,才真正引起他的注意,终于产生让他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内 心涌起波澜。 以后,晓云向他撒出的绵绵情网,反而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挣扎着想摆脱,却又难以割 舍。 他怎能把晓云拖入他的血腥纠纷里?济阳侯是单纯的功臣世家,军伍以外其他从不过问 的骁将,争名夺利的圈子里没有他这个人,清清白白武勇刚毅极受军中袍泽敬重,一个除了 “死忠”之外别无所有,别无所求的巨人。 如果这位巨人的女儿,被他扯入血腥的纠纷里,他能心中无愧? 他惩罚残毒的人,绝不会伤害所爱的人。 思路突然转向欧阳慧,立即感到心潮汹涌。 欧阳慧是汉王府的人;烈火似的美丽强悍女人。 汉王世子号称京都四大魔王的第一魔,第二魔雨魔王是周王世子朱有勋。 四个魔王中,晋王世子兄弟两人算两个魔王。 这四个王世子,把京都搞得乌烟瘴气,营私结党锄除异己,疯狂地敛财筹措财源,权力 斗争波及所有的官绅,形容为血腥满城并不为过。 比起残毒来,绝世人屠当然名列第一。 所以后来权力斗争的结果,晋王世子兄弟俩,栽在绝世人屠手中,晋王府所搜刮得来的 金珠宝玩,全进了绝世人屠的珍宝库,连所穿的王袍,也成了绝世人屠的家常服。 然后是汉王世子挺身而出,灭了绝世人屠的门。 总之,这些京都的妖孽,都是该受惩罚的人间恶魔。 千幻修罗曾经光临汉府和周府普府,光顾绝世人屠的纪家巨宅数次之多,造成重大的损 失,把千幻修罗恨入骨髓,图谋千幻修罗的念头人同此心。 幸好这些妖孽之间各怀鬼胎,所以没能采取联合行动。 汉府透过欧阳慧,打利用他的主意。 欧阳慧的激情倩影,驱走了晓云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这火辣辣热情如火的漂亮女人,比乖顺灵慧的晓云,具有的魅力热力强烈一百倍,那才 是真正女人中的女人。 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一倍,浑身起了强烈的反应,意念飞驰,早些天山间林下的情景在眼 前幻现,那具有爆炸性的裸程胴体,似乎出现在眼前。 原始欲望一发不可遏止,他把一壶已冷的茶喝得精光。 “我怎么了?”他突然拍打着前额低叫。 后面的禅房中,就有一个令他心动喜爱的女人。 可是,这位小姑娘清纯、灵秀,是个琉璃或碧玉制的女人,娇嫩易碎不忍碰的女人,一 个与欧阳慧完全不同型类的女人。 跑到院子的水井边,用小桶打上一桶水,猛然淋在头上,身上的热流这才徐徐消退。 不再胡思乱想,他趴在桌上蒙蒙胧胧地睡着了。 ◇◇◇◇◇◇◇◇◇ 日上三竿,他俩才出现在三山门外。 晓云毕竟缺乏磨练,辛苦一天体力透支,尽管心情不佳,仍然睡了两个半时辰,天色大 明才醒来。 南面两座城门,聚宝与通济,与城西最南的三山门,都是沈万三出资监工督造的,特别 宏丽,比正阳门更壮观。 每天破晓与黄昏,城门开启或关闭,这三座城门进出的市民,人山人海挤塞成一团。日 上三竿,城门进出的市民才逐渐减少。 “我不送你了。”李季玉毫无倦容,泰然自若拍拍晓云的肩膀:“千万拜托,今后不要 晚上出来乱闯了,我附近有一大群各色各样猛兽,随时等候时机扑上来。即使是大白天在市 街,也可能发生行刺谋杀的意外。如果这些猛兽野性发作,即使你在我身边,也保护不了我, 反而陷你于险境。好走。” 昨晚晓云戏称,替他保护风尘红粉知己,意指在暗中保护芳华姑娘,其实也暗示跟踪他, 在暗中保护他。 迄今为止,晓云仍然认为他是被迫反抗的豪少,敢打敢拚勇敢快捷,正在勤练武功年轻 气盛,并无真才实学,仅机警绝伦反应超人而已。 他偷袭打烂仗的技巧,晓云极感欣赏佩服,自叹不如,急难时还得靠他凭机智化解危机。 “你可别忘了,我的经验愈来愈丰富。”晓云得意地说:“而且我会用必要的手段,应 付牛鬼蛇神的挑战,你等着瞧好了。” “唷!你说的话居然有江湖味了,异数。”李季玉把她向前一推,转身大踏步走了。 “你并不真的很聪明。”晓云扭头冲李季玉的背影做鬼脸,微笑着自言自语。 转身走了十余步,她警觉地止步。 距城门口还有一二十步,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于途,把守城门维持进出秩序的兵勇,已经 因进出的人少了而撤离。 一个青衫飘飘的俊秀年轻公子爷,正跨越两尺高的城门槛,急走两步便到了城门外,劈 面碰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她低声嘀咕:“好像有意在这里等候的,这鬼女人来意不善。” 是假书生欧阳慧。迄今为止,欧阳慧一直就不曾以女装本来面目现身打交道,很可能易 钗而弁扮书生活动方便,不易受人注意,而且书生可以公然佩剑走动,所以一直就以假书生 身分露面。 “该死的!昨晚你和他住在一起?”欧阳慧急步出城,原因是在城门洞内端,隐约看到 李季玉的身影,所以急急抢出,仍然慢了几步,李季玉已经走了,隐没在进出城门的人丛中, 仅拦住了晓云,大为光火。 “咦!关你甚么事?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朋友走在一起不犯法吧?”晓云本来心情不 好,火气也大:“欧阳慧,你不要放泼,不断地找我的晦气,逼我说出他的下落,难道你就 断了腿瞎了眼,不能自己去找吗?他刚走,快去追还来得及。”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仍是一句话:关你甚么事?” “你敢不回答?”欧阳慧的手,搭上了剑靶。 “关你甚么事?”晓云仍是一句话,徐徐后退夷然无惧。 青天白日在城门口,拔剑行凶必定引起骚动,城门楼上的守门了勇,必定发讯下城干预。 她手中虽然没有剑,但毫无怯念。 那天晚上她已试出欧阳慧的真才实学,双方的修为相差有限,用剑也奈何不了她。 “我警告你,离开他远一点。”欧阳慧还真不便拔剑,已看出她有退走的意图,拔剑在 大街上追逐一个赤手空拳丫鬟打扮的少女,像话吗? “关你甚么事?”晓云得意地笑问,仍是一句老话。 “我要毙了你!”欧阳慧怒叫,疾冲而上。 “人妖发疯了……”晓云大叫,扭头便跑。 人群一乱,叫喊声四起。 人妖,引起市民极大的兴趣。 三追两追,晓云像老鼠般消失在骚动的人丛中。 ◇◇◇◇◇◇◇◇◇ 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平时很少在船行逗留,船行人手济济,用不着劳驾他坐 镇。 他的大宅不在码头区的半边街,而在江东门大街南面的中江街,是一座三进院的大宅, 经常在大厅接待佳宾或心腹弟兄。 他往昔那些黑道朋友,通常在夜间造访,十之七八是背了案见不得天日的道上弟兄,如 果留宿,天没亮就匆匆离去。 他暗中与镇抚司的密探勾结,知者不多,通常与密探在另一座小宅会晤,不会在大宅接 待密探,连船行里的伙计,也不知道东主是镇抚司的外围走狗。 午后不久,李季玉扮不速之客,出现在他的大厅,成为他非接待不可的贵宾。 以往,李季玉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在生意上的往来,他也是非常挑剔的买主。 名义上,他是江东门真正的大爷,李季玉只是制造与贩卖船具的小东主,一个豪爽的小 有名气豪少。 现在,他的大爷身分受到挑战,反而在李季玉面前矮了一截,可说是十年风水轮流转, 一代新人换旧人,李季玉的声威比他高出多多,江上江下与地方上的蛇鼠,逐渐与李季玉套 上交情。 所以今天李季玉不请自来找他,他不敢摆出大爷嘴脸抖威风。 两个保镖相当尽职,紧随在他身后接见李季玉,客套一番,宾主客气地坐下互相恭维问 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特别登门请指教。”喝了半杯茶,李季玉笑吟吟道出来意。 “难道镇抚司的人,又主动出事了?”水龙神大感不安:“老弟,镇抚司的人要求我出 面调解,做凑合的中人而已,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我无权过问呀!” “不是镇抚司的事啦!”他让水龙神宽心,水龙神哪管得了镇抚司的反覆无常手段: “程大爷是否知道,我与上江下江和对岸朋友洽商的事?” “知道一些风声。”水龙神说得谦虚,其实三路英雄好汉的动静,皆在有效掌握中: “他们已经放出风声,希望平心静气公平地再次洽商,对尊重你的旗号不再坚持反对,你真 降伏他们了?” 打出旗号,表示凭声望正式闯道,宣布活动主权。 尊重某人的旗号,表示承认势力范围。 尊奉某人的旗号,那就表示接受领导有主从关系了,通常会先发生血腥的武力冲突,谁 胜谁就是老大。 真正以道义结合推举的情形并不多见,多数是以火并决定主从,血腥味浓厚,闯道扬名 立万不是容易的事。 “无所谓降伏啦!我只是争取应有的地位而已。”他也说得谦虚,也暗示他在江东门的 声威地位,已非吴下阿蒙,往昔的大老粗吕蒙已脱胎换骨:“我的野心并不大,为争名利我 曾经付出代价。以后,看他们的了。” “你的打算是……” “行有行规,当然按规矩行事啦!我要求的是尊重而非尊奉,够朋友吧?”他将用布卷 着的剑往桌上一放:“一客不烦二主.!我今天拜望程大爷,顺便请程大爷转告镇抚司的大 菩萨们,请不要再派人像狗一样跟来跟去,可别让我误会是各路道上好汉派人走险的刺客, 用剑宰掉几个,那就冤仇无可化解了。江上江下的朋友,请程大爷代为致意,有甚么事需要 解决,可以当面和我谈,不要到处乱放话抬高自己的身价。今早我知道他们已经派人前来, 向大爷拜会致意,他们不可能自认被我降伏了,要他们放心,我不是不上道的泼滥。” “你托的两件事,我保证转告。”水龙神心中有鬼,还真不敢摆出大爷嘴脸。 “那就谢啦!”他喝掉杯中茶站起告辞:“打扰大爷非常抱歉,恕罪恕罪,告辞。” “招待不周,老弟海涵,好走。”水龙神伸手虚引送客,带了两保镖亲送出院门外,十 分客气,以往从没发生这种事。 ◇◇◇◇◇◇◇◇◇ 他携剑,表示已有用武力保护声威的准备。 外衣内,还藏有一把匕首。 至于还带了些甚么零碎,他心中明白,外人必须和他交过手,才知道他到底还有些甚么 法宝。 卯足全力争取名利的人,是相当可怕的,带武器表示必要时,不惜拔剑而斗流血五步。 中江街宽不过两丈,店铺零零落落,都是些小资本生意,行人并不多。北端衔接江东门 大街,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距街口还有百十步,右面小巷口屋角悄悄伸出一条手臂,光芒一闪,幻化为光圈,看到 光圈便已到了右胁下,速度快极。 他恰好看到伸出的手,也看到了光圈。眼角的余光,对移动的物体更锐敏些,有时候正 视反而看不真切。 反应决定了生死,他迈出的脚突然后缩。 光圈是凭经验决定前置量的,他突然停顿不进反退,本来该击中右胁的光圈,因而落空 贴他的腰腹擦衣而过,越过街心,几乎击中一位行人,嚓一声贯入对街小店的门柱,入柱三 寸。 是一把八寸单刃飞刀,劲道极为强猛。 如果贯入他的右胁,很可能尽偃而没。 一窜三丈,他愤怒地追入小巷。 小巷曲曲折折,而且有岔巷。 撤走的人速度惊人,用的是轻功提纵术,一跃两三丈,像大鸟起落,起步时距离便已领 三四十步,追赶不易。 这一带他熟悉,而且他的速度快,小巷虽弯弯曲曲不易掌握目标,但他非常准确地衔尾 穷追不舍,距离逐渐拉近,盯牢了对方的背影。 是一个高瘦的人,突然折入另一条岔巷,全力飞纵,两起落便远出三十步外,猛地飞跃 而起,越过左侧的一道院墙,向下一沉形影俱消。 他仅落后不足十步,不假思索跃登院墙这一端一座房舍,从山墙一面跃登,高度足有两 丈以上。 他愤怒之下,用上了真才实学。 那把飞刀非常歹毒,存心要他的命。 ◇◇◇◇◇◇◇◇◇ 他知道这座江东门刘家,江东门数座有名气的大院之一,主人六爪蛟刘元魁的宅院,主 人已经在山八年前合家平白失踪,据说已全家秘密迁走了,下落不明。 这座刘家大院由江宁县衙暂时接收封闭,等候主人返回处理,六年来却音讯全无,庭院 早就成了颓败的杂草丛生,即将成为废墟的破败废院。 六爪蛟刘元魁,是上一届的江东门仁义大爷,失踪之后,才由水龙神程日升取而代之。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幸好所有的房舍,仍是完整的,官府每一年半载派人前来略加整理,每年换两次封条, 按规定届满十年,便以无主物业充公拍卖。 他站在后院厢房的屋顶,留心细察后院的动静。 向他行刺的人,很可能潜伏在杂树蔓草中,等候机会突袭或蜇伏撤走。 后院也称内院,厅房仅供主人的家眷居住,内无三尺之量,是除主人之外,男人的禁地。 正打算跳下搜索,院厅的门廊传来人声,出现三个穿了天蓝色长衫的中年人,腰间佩了 剑,背着手有说有笑,在门廊略一停顿,然后泰然自若降阶踱入厅前的空地。 空地广约六十步见方,或者可称为厅前广场,铺设了水磨方砖。 短短的野草从砖缝长出,营养不良没有蔓延的空间,无法生长茂盛。 宅中不可能有人居住,这三个中年人绝不是大宅的人,看穿章打扮气势,应该是颇有地 位的人。 “找人把院子整理整理,住下来也舒服些。”那位留了三绺须的中年人,用手指指点点: “隔开两厢的明窗拆掉,院子活动的范围增加三分之一以上。把荷池填平,那一角可作练武 场。” “孙兄真准备买下来?”留了鼠须的中年人笑问。 “确有买下的打算。”留三绺须的孙兄点头:“兄弟在县衙有朋友,多花些银子打通关 节,便可设法买下来,钱可通神。” 厢房屋顶上的李季玉,到了檐口往下跳。 “咦!甚么人?”第三位豹头环眼中年人发现了他,沉声喝问。 “在下姓李,李季玉,追人来的。”他踏草而至:“有一个青衣人跳墙进入,很可能躲 在草木丛中,那混蛋在大街行刺,打了在下一飞刀。这座刘家大宅由官府看管,从来就没有 人居住,诸位是……” “呵呵!原来阁下就是京都小霸王,幸会幸会。”孙兄抱拳施礼,一团和气:“咱们从 常州来,在京都小住半月左右,暂借这座大宅落脚,打算在京多做些小买卖。早些天就知道 李老弟大闹京都的事迹,小霸王的声威已在江湖有了不轻的份量。咱们兄弟打算在京都创业, 正需要京都有份量的豪杰提携,有老弟鼎力相助,肯定会在近期内创出可观的局面。老 弟……” “且慢。”他打断孙兄的话:“你在向在下要求相助开创局面?” “是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天下不论任何地方,任何城市,外地人如果没有本 地人帮助,想立足也不是易事,哪能开创可观的局面?找本地人协助,当然必须找有头有脸 的龙蛇……” “阁下烧错了香,拜错了菩萨,找错了人摸错了门。” 他冷笑,不信任这个人:“你们应该拜水龙神程大爷的码头。我是本地人,千辛万苦九 死一生,才拥有今天小小的局面,日后危难仍多,还没根基稳固,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外 地人创局面?” “你听我说……” “你才要听我说。”他提高嗓音压下对方的话:“要想出人头地创局面,必须站在最强 最有希望的一方,与失败者弱者并肩站,注定了步失败者的后尘,永远抬不起头,一站出来 就会倒下去。去找能帮助你们的人吧!在京都,我小霸王算老几?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你们 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要请朋友探你们的底,查一查你们会不会妨碍我的发展。” “咱们有诚意交你这位朋友,不要不识相。”孙兄一听他要请人探底,脸色一变,笑容 消失了,口气不友善:“不是强龙不过江;称雄道霸的发展手段咱们懂。如果你没有利用价 值,你嗑一百个头,也休想有机会叩拜我这个大神佛呢!派人把你引来,是瞧得起你……” “原来向我下毒手行刺的杂种,是你们派的,你是卑鄙无耻的主谋,要和我玩命的凶手, 去你娘的狗王八!”他气往上冲破口大骂,那一飞刀歹毒致命,怎能算引?难怪他冒火: “也许你们真是大神佛,我这条小龙蛇惹不起你们,诸位有备而来,吃定我了。可否亮诸位 的名号?” 院角的蔓草丛中,钻出那位用飞刀“引”他的青衣中年人,三角脸勾鼻薄唇,一双鹰目 冷电森森。 “如果那一飞刀杀死你,证明你差劲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人的尖锐嗓门相当刺耳,迈 步走近与孙兄并肩站:“你很不错,也走运,恰好停步,鬼使神差保住了命。窜掠的速度极 为惊人,居然能紧迫追随追到此地来,的确有利用的价值,咱们找对人了。” 显然对方虽然自夸说是大神佛,却无意露名号。 对他那些近乎恶毒的咒骂,也没发生暴怒的现象。 “不要打利用我的烂主意。”他的神色松弛下来了,语气有示弱意味:“我刚闯出一片 天,日后危难仍多,自身难保,哪有能力帮助你们大展鸿图?去找别人吧!找真正的强龙做 靠山,大有可为。少陪。” 他警觉地后退,里剑的布巾解开一端,露出剑靶,一步步徐徐退走。 “站住!你不能走。”孙兄沉叱。 “你们阻止不了我的。”他已退出十步外,取得安全距离:“诸位的轻功也许非常高明, 有如流光逸电。但我也不弱,逃的技巧敢称数一数二,镇抚司的密探轻功比你们只高不低, 迄今为止还奈何不了我。” “你走得了今天,走得了明天吗?” “明天再说吧!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人是很脆弱很容易死的,世间的人日生三千, 夜死八百,你我都可能是这八百死者之一呢!” “你那些朋友、亲戚,喜欢的女人,可能比你先死呢!比方说,春华院的芳华姑娘,济 阳侯府的符家大小姐。汉王府的欧阳小郡主欧阳慧,她的真名是朱慧如,山东兖州鲁王国王 的女儿。” “哦!你神通不小,居然知道她的来历。”他颇感意外,难怪欧阳慧说在汉府作客。 目下封王山东的鲁王,是第一代皇帝朱元璋的孙子,辈份与汉王世子相等,汉王是欧阳 慧的堂叔,在汉府受到优待理所当然。 他口气平静,心中却波澜汹涌,怨毒的怒火猛然爆发燃烧,激发出肉食动物的原始兽性。 人就是动物之一,一种杂食性的最可怕以肉为主食的动物。 只有最卑鄙无耻的闯道下三滥,才会伤害无辜。 他在想,可能是怨鬼的人。 如果是,这个怨毒在进一步恩将仇报。 他的亲朋好友,全都置身在凶险死亡线上。 今后,没有人敢接近他了,这种孤立他的手段极为恶毒有效,他只有孤军奋斗天天生活 在恶梦中。 “咱们有人认识她,京都的情势咱们下过一番工夫调查。”孙兄傲然地说:“不是强龙 不过江,冒失地胡搞不是咱们这种人的作风,有充分的准备,才能按计行事展开活动。” “是吗?准备充分,犯错误的机会减少,你们必定拥有可观的实力扮强龙。我小霸王消 息灵通手面广,交游广阔有混世的本钱,居然不知道诸位的来历与活动情形,诸位必定不是 甚么人物,所以不会引人注意。你阁下颇有气概,是闯出名号的大神佛吗?贵姓?” “等你成了咱们的人,就知道我是何人物了。”孙兄不受激,不肯亮名号:“咱们缺乏 精明侦查人才,所以要你诚意合作……” “你这杂碎是不肯露见得人的名号了,是吗?”他盯着孙兄冷冷一笑:“怕露名号丢人 现眼。有些狗养的杂种,绰号见不得人。比方说,京城内的几个狗官暴虐阴毒鲜廉耻,号称 七狗八彪。彪,也是狗的一种,地狱的守门犬。(虎身上的斑纹;小老虎——国际标准汉字 大辞典)。以狗为绰号,亮出来便让人觉得不是东西。你老兄是以狗啦!娼妇啦!王八等等 做绰号,所以不敢亮给我小霸王听,以免污了我的耳朵……” 连珠飞刀破空,三把飞刀幻化为急旋的光环,向他衔尾疾射,愤怒飞射劲道十分可怕。 他竟然不闪不避,左手双指连点,急旋的飞刀逐一应指堕地,手指居然毫无损伤。 第三把飞刀刚跌落,人影乍合,两丈空间似乎并不存在,身形一动便贴身了。 剑光乍现,一闪即没,人影同时乍分,他出现在原地。 发射飞刀的中年人,人头离颈斜飞三尺,鲜血一冲,无头的尸体仰面便倒。 “杀无赦。”他的吼声同时传出,震耳欲聋。 变化太快,连站在那人身侧不远处的孙兄,也来不及伸手抢救,甚至很可能没看清他是 如何近身的,即使看清也来不及反应。 “咦……”孙兄三个人骇然惊叫,像是猛然苏醒,三支剑快速地出鞘。 人影再次接近,似乎速度更快,剑光一动,可怕的破风啸吟令人毛骨悚然。 想举剑封架,剑已举不起来了,身体已先一刹那受到打击,像某些地方一紧一松,气漏 光血流泻,身体各器官已不受神意指挥,剑反而失手堕地。 三个人几乎同时中剑,没抓住出剑自保的机会。 孙兄是最幸运的一个,右胁挨了一剑,不算是真正的要害,仅入体三四寸而已,丢掉剑 急退了三步,剧痛光临,踉跄站稳掩住右胁直不起腰来。 另两人一个心坎中剑,一个咽喉被割断。 “招出主使人名号,换你的命。”他像个天神,站在孙兄面前以剑支地沉声问。 “你……你好残……忍……”孙兄语不成声。 “招!” “天啊!怎……怎么可……能?”孙兄抬头厉叫:“你……你一个小……小蛇鼠……” “你招不招?” “在……下可以死……” “哪怕把你千刀万剐,也要把你们的根挖出来。” “呃……”孙兄再口一张,齐根咬断的断舌跌出口外,口中鲜血涌流,支持不住了,仰 面便倒。 他哼了一声,收剑掉头便走。 ◇◇◇◇◇◇◇◇◇ 八个男女在专心地检查四具尸体,其中有老少两村姑,每个人的脸色皆凝重惊疑,甚至 震惊出现惧容。 四个高手被杀死在一起,兵刃掉落在一旁,对手之强令人心惊,谁也弄不清是如何被杀 死的。 孙兄舌头咬断,尸体已呈现冷僵。 显然是事急自尽的,避免留下活口。 “没发生猛烈的激斗痕迹。”那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终于宣布结果:“来不及出招, 甚至来不及散开立下门户。对方出招的手法,似乎十分平常,斩首、挥割咽喉,刺中心坎左 胁。如果正式交手,右体向敌,心坎与左胁被刺中的机会不多。三把绝命飞刀掉落在一起, 确是可疑。绝命刀客尔老哥的绝命飞刀,确已发射已无疑问,为何掉落在一起,就令人百思 莫解了。他们到底碰上了甚么人多少人,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了。” “眼线坚称只有小霸王一个人追赶。”佩了剑的年轻人语气肯定:“眼线地头不熟,把 人追丢了,发誓没发现其他的人,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故。” “没有人敢和小霸王并肩站,所以必定只有小霸王一个人,把你们这里的四位高手中的 高手,用可怕的武功与技巧,快速地摆平了。”中年村姑冷冷地说,没有同仇敌忾的惊怒神 情流露:“你们不理会我的忠告,时机没成熟就匆匆发动。本来我答应由我处理的,你们就 是不想等机会缺乏耐心,认为对付一个京都小蛇鼠,足以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假使你们认为 实力比镇抚司的人强,日后很可能招致更惨痛的失败。镇抚司的人,已被小霸王整得叫苦连 天焦头烂额,不得不和他妥协,幸好没有人被他杀掉。今后谁再逞能,仍然认为小霸王是小 蛇鼠,下场是相当悲惨的,不要再乱搞了,诸位。” “谁也无法证明是小霸王所为呀!”中年人苦笑:“咱们不能再迁延时日,有小霸王相 助,有如平空增加上百精明眼线可派用场,多拖延一天,咱们就多一天困难,不能怪我们缺 乏耐心呀!” “你仍然主张乱搞?” “看来,只好让贤师徒全权作主进行了。不管是不是小霸王残杀咱们四位老哥,他难脱 嫌疑,一定要捉住他严加审问。这里仍派人追查线索,或可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 “我先走了,得好好预先布置。”中年村姑带了小村姑离去。 李季玉留活口的计划告吹,本来嚼舌自尽,不一定非死不可,抢救及时便可保住性命。 接应的人跚跚来迟,抵达时鲜血已经流尽,孙兄也存心自杀,生机已绝,即使接应的人 来得快,也救不了放弃求生念头的人。 ◇◇◇◇◇◇◇◇◇ 白无常常天禄是三大密探头头之一,江东门一带是他的管区。 为人精明强悍,刻毒阴险,心硬如铁,被人看成毒蛇猛兽。所制造的莫须有罪案不知凡 几,可说是杀人敛财的专家。 他控制蛇鼠的手段非常暴烈,也的确因此而消息灵通。 即使是心腹亲信的牛鬼蛇神,如敢对他有所隐瞒,或者办事不力,他也会毫不留情,用 令人做恶梦的手段严惩,因此消息比其他同袍灵通而且准确,在三大密探头头中名列第一。 他把小霸王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找机会把李季玉食肉寝皮。 但表面上不得不听从上级的指示,暂且停止与李季玉发生冲突,暗中对李季玉的活动极 为留意,为日后结算预作准备。 可是李季玉行踪飘忽,在江东门一带活动并不频繁,无法完全掌握李季玉的一举一动, 颇感烦恼。 只要李季玉现身,他必定亲自坐镇留意一切动静。 未牌左右,他出现在码头半边街的如意居茶坊。 李季玉与水龙神,在茶坊品茗。 “消息已经传出,口信已派了几个人专程前往转达。”水龙神表现得十分热心,特地来 向李季玉回话:“接到回音,如何找你回覆?” “我会找你,你找不到我的。”李季玉当然不会把住处说出,事实上他也居无定所: “我也另请人传话,有江上江下的几位当家朋友热心相助促成。白无常来了,可能是来找你 的。” 白无常正向他两人的桌旁接近,脸上冷厉的神情一如往昔,令人一见便心底生寒,所流 露的气势极为慑人,胆气不够的人,被盯上一眼也会发寒颤。 “我来找你的。”白无常当然听清他的话,自己拖出条凳坐下。 “有事吗?”他一点也不介意白无常慑人的气势,态度随随便便泰然口口若:“大半天 我都在江东门鬼混,没冲犯了贵司的人吧?” “你宰了他们几个人,是吗?” “宰了甚么人?谁呀?”他拍拍裹住的剑:“可别冤枉好人,要不要查验血迹?到底甚 么人被宰了?不会是你们的人吧?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连串的反问,加上他装得神似的一脸无辜相,白无常真不便指斥他撒谎。 “也许不是你所为,你初学乍练的武功,绝不是那些江湖枭雄的敌手,消息该是指鹿为 马误传。”白无常找理由自圆其说:“他们任何一个人,伸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百次。” “哦!这么厉害?” “听说过点穴术吧?” “这不是旷世绝学呀!”他说:“金针郎中针穴灸穴,已有千年历史。” “那是不同的。” “他们,他们指那些人?我招惹过他们吗?” “平江土地的人。” “平江土地?我不认识他呀!”他糊涂装到底。 “他在打你的主意。” “无聊。”他撤撇嘴:“我曾经戏称是京都的都城隍,可能无意中得罪他了。城隍比土 地高一级,都城隍比一般的府县城隍又高一级。” “他被千幻修罗劫走了十件无价奇珍。” “听说过。” “所以要胁迫你利用所有的牛鬼蛇神,替他查出千幻修罗的藏身窟,除去千幻修罗夺回 奇珍。本司也想请你协助,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你的名气愈来愈大,替你效力的蛇鼠也愈 来愈多,早就具有寻幽探秘,上天入地侦查的能力,为各方人士所争取的红人,所以牵涉也 广,各种事故发生,都认为有你一份。” “原来如此。”他语气中没有愤懑,但心里却怒火中烧。 平江土地用如此卑鄙歹毒的手段对付他,简直恶毒无耻。 那些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超级的强龙豪霸,其中还有武当的弟子,侠义道的英雄豪杰。 想不到竟然有人扮杀手,当街用飞刀行刺。 武当初建山门,由官方出面支持,虽然祖师爷张三丰逃遁在外,由亲传弟子主持山门俗 务,公然调教门入弟子,出身武当的门人,官府奉为上宾,因此不敢为非作歹,以侠义道英 雄自命,自抬身价颇受好评。 任何门派调教门人子弟,时间一久,肯定会形成恶性膨胀,良莠不齐。 另立门户的人也愈来愈多,很难保持门风宗旨。 更糟的是,练武的人大多数不务正业,而且好勇斗狠。 更恶劣的是趋炎附势,争逐名利欺善怕恶,久而久之,产生的英雄聊聊无几,成为流氓 地痞的烂货车载斗量。 良善的平民百姓,把这些人看成蛇蝎。 官府中的清官良吏,把这些人看成暴民乱源,一有事故发生,首先便把这些人列管严防 祸乱。 侠以武犯禁,一两千年前快就不值钱。 武当目下还没正式开山立派,门人弟子便赫然以侠义英雄自居了。 扮杀手行刺,岂能算是出身名门的侠义英雄?应该去做杀手刺客,在黑道领袖群伦。 历史证明,这些人永远是社会的毒瘤,这种现象永远存在,无法改变,所以有些过激人 士,主张把这些人屠尽杀光,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状更坏。 法学家韩非子更为激烈,把这些人列为五蠹之一。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你这句原来如此,有何用意?”白无常居然听出他话中另有含义。 “没甚么啦!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你疑惑甚么?” “你们之间,为何没刀来剑往互相砍杀?” “咦!甚么意思?”这次白无常猜不透了。 “你们都在打我的主意,都在胁迫我替你们效力,没错吧?”他质问的口气明显:“互 争相同的利,我没搞错。” “这……”白无常居然脸一红。 “韩非子说:利害有反,同利相残。”他正经八百泰然说:“意思是对我有利的事,必 定对你有害;反之亦然。双方逐相同的利,势必互相残害。你们和平江土地争相同的利,为 何不互相残杀?快了吧?嗯?” “去你的!”白无常拂袖而起,手一挥出店走了。 “老弟,你在揭他的疮疤。”水龙神不以为然:“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平江土地与王将 军,在淡粉楼置酒欢宴的事,他们是一家人。” “纵使平江土地出面对付我,其实是镇抚司在暗中牵线主谋,分别扮红脸黑脸,以为我 不知道?”他不住冷笑:“平江土地的人被宰了,想在我这里探口风,我趁机讽刺他出口怨 气,让他明白在我口中,得不到任何消息,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机。” “老弟,你实在很难缠。”水龙神神色有点不安。 “你现在才知道呀?” ◇◇◇◇◇◇◇◇◇ 平江土地城府甚深,精明机诈,表面上率领一些心腹亲信,半公开地落脚在太平巷申家。 把请来的江湖高手名宿,分散在城内外潜伏,侦查千幻修罗的踪迹,也暗中策应落脚在 太平巷申家的人,防范不测的布置相当绵密。 本来防范的主要对象,并非以千幻修罗为目标,而是以镇抚司为对象,一旦主子绝世人 屠翻脸无情,能有充足的时间应变脱身。 目下分散潜伏的人,奉命改以千幻修罗为目标,暂时搁下自身防卫的事,把在太平巷申 家的人也调遣外出运用。绝世人屠仍在北征军返京途中,不需留意防范。 所有的布署,镇抚司大半了然,但不予揭破,认为不足为患。 重要的行动,密探们多少有人在附近冷眼旁观,除非有必要,不会出面参予协助,留意 观察这些江湖豪霸处理事故的能力,建立日后“同利相残”的资料,主动权操在镇抚司手中。 由于城西邻接大江,沿江一带有几座关,几座码头,几座市镇,中间夹着秦淮河,构成 最大最繁荣的城外市区,人口比京城还要多,龙蛇混杂,甚么人都有,是江湖龙蛇的猎食场, 极为复杂。 同时,也是隐伏龙蛇的最佳处所,治安人员虽多,仍然无法掌握牛鬼蛇神的动态。 治安的单位甚多,谁也管不了谁,此中的老大是镇抚司,各单位的治安人员也就不敢多 管闲事。镇抚司的密探,三分之二在这一带活动。 平江土地派来潜伏侦查千幻修罗踪迹的人,分为好几处潜伏,自江东门至上元门,每一 组皆有五人以上,分区踩探清查可疑人物,想得到必定成效有限,白费工夫。 镇抚司的人多十倍以上,也掌握不住这一带的情势。 如果能获得李季玉的合作,大有希望,因此各方的人皆在李季玉身上打主意,威迫利诱 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根本不知道李季玉真正的底细,更不知道千幻修罗并非单枪匹马独自作案。 一明一暗,失败肯定是站在明处的人。派出潜伏的人虽然也算是在暗处,但岂能与一直 就站在暗处的人论短长? 白无常离开茶坊后不久,他不再和水龙神敷衍,付了茶资离去,大摇大摆取道奔向石城 门。 在公然走动期间,他不断在各处走动,与各处小有名气的蛇鼠交际应酬,也经常与往昔 的酒肉朋友小聚,让那些本来有耐心的跟踪眼线,跟得大不耐感到无趣无聊,逐渐不介意他 的动静了,因此相安无事。除非他有意摆脱,不然跟监的人绝不会失去他的踪迹。 需要住宿时,才是摆脱眼线的时候。夜间要摆脱跟踪的人易如反掌,派再多的人也是枉 然。 离开街市,便是通向附近小街市的路,房舍零星散布在路旁,有住宅而无店铺。 有些路段是农地、茂林、修竹、野地、沟渠……要走上一两里,才有另一处市街,或者 另一繁荣的小镇。 北起三汊河镇,南迄上新河镇,这一带真有七、八座小市镇,街道小路多得连本地人也 弄不清。这一带市民的生活环境,与京城内的市民截然不同,相去天壤不能比较。 在小市镇小街小道上行走,看不到一个鲜衣怒马的的豪门贵胄人士行走。如果发现了, 那一定是特殊人物,比方说,莫愁湖徐家的人。 在地望上,莫愁湖属于这个地区。不同的是,莫愁湖接近城根。在城外人心目中,徐家 不属于城外这一地区的人,中山王府在城内,地占城南半座城。 经过几家种菜地的农舍,前面菜园尽处,是一处郊野,路左是苇草丛生的小溪,遍生杨 树垂柳,间或可见竹丛。路旁的一排杨树下,停了两乘小轿,似乎正在歇脚。这是说,有特 殊人物在这条路上行走。 四个坐在树下歇息的轿夫,也颇为出色,高大健壮,像是私人雇用的轿夫,而非车轿行 的伙计。 两个护轿的随从,更是雄壮威武,骠悍的气势慑人,一看便知是打手护院,手中有藏了 兵刃的布卷。 天气炎热,树下虽然阴凉,但依然闷热,轿内的人却不出来,很可能是内眷。普通没有 身分地位的市民,最好不要逗留瞥他们一眼。 相距不足百步,面目看得真切。他一点也不在乎甚么特殊人物,江东门的牛鬼蛇神,都 知道他是不怎么本份的豪少,与甚么人都可以相处。 目下他已摇身一变,成了甚么都不怕的小霸王,敢和镇抚司玩命的亡命,人们应该怕他, 特殊人物应该避免招惹亡命光棍,在权势不及处更不敢嚣张。 他本来没在意这些人,路人人可走,谁也不介意路上的行人是何人物,各走各的互不相 干。 左面的小溪对岸草木丛生,视野不良,突然传出芦笛的怪异声浪,不像是小孩玩芦笛, 声音高低长短变化没有规律,五音却准确分明。小孩制来玩的芦笛,通常五音不全走样的。 他站住了,虎目中冷电乍现乍没。 芦笛仅吹奏了十余小段旋律便停止了,透过草梢树隙,看不到人影,有人也看不到。 前面四轿夫两随从,并没留意芦笛,聚在一起谈笑自若,目光也没落在他身上。 路侧有一排大柳树,他走近其中一株,伸手摘下一条柳枝,轻拂着像在观赏四周的风景, 驻足片刻,然后慢吞吞踱回路中,向前迈步。 前面的人仍在谈笑,毫无变化。 走了四五步,他丢掉柳枝,似乎突然记起某些事,拍拍自己的脑袋,转身回头大踏步走 上了回头路。 丢掉柳枝的举动有点怪异,轿夫们不可能看出破绽,怎知道他在打信号? 芦笛声也是信号,只有他才懂信号的含义。 绝大多数时间,他不要同伴在暗中布监视网,以避免万一落在仇敌手中,他自信有自保 的能力。 镇抚司、汉府、各方龙蛇,只想利用他挟持他,并不想要他的命,所以不需同伴跟踪策 应,他应付得了。 竟然发生大街行刺的致命危险,平江土地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付他,大出他意料之 外,必须提高警觉,不能再孤身涉险了。镇抚司的人杀他情有可原,平江土地没有杀他的理 由。 芦笛仅能传递简单的讯息,他仍然不知道前面这些人的来历。 他反向回路走,对方会有何种举动反应? 后面数十步,便是几家种菜园的农舍。 他并没有回头察看,但已发觉轿夫们站起的举动,似乎已感觉到他们惊讶失望的神情。 前后都有市街,相距都在里外,但皆被草木所遮掩,只能看到这几家农舍。 东面透过林梢,可看到郁郁苍苍的石城山,山颠的城墙和烽燧台清晰可辨。 不能向东面撤走,里外定然是秦淮河。泅水过河爬上山并不难,爬山颠的城墙就相当危 险了,城头上的警卫与巡城官兵甚多,大白天绝不可能登城而不被发现。 从三山门至石城门清凉门,非走这条路不可,这条路是捷径。绕西面的市镇走,远了一 倍以上。 有人在这里布局等他,应该不算是意外。 但能算定他前往石城门,这些人计算之精,令他悚然而惊,而且算定他一定走这条路,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对方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将接近农舍,不远处道路转弯处,出现急步而来的人影,路旁的草木空隙颇为模糊,难 以分辨人影的穿章打扮,只能看到快速移动的隐约身影。 他心中一动,以为对方在前面布伏,后面有人跟踪,两面堵截。 急急向路东一窜,向农舍后侧悄然绕走。 ◇◇◇◇◇◇◇◇◇ 他突然往回走,轿夫随从先是楞住了,然后是失望惊讶,神情不安。 “他怎么可能知道有埋伏退走的?难道他能望气便知吉凶?”生了吊客眉的雄壮随从脱 口低叫:“我不信他也是仙,仙级的高手怎会甘于扮地方蛇鼠?更不可能让镇抚司的人抄没 他的栈号。” “巧合。”另一随从说:“也许他突然记起忘了的事,赶回江东门处理,咱们功亏一篑, 白忙了老半天,功败垂成。” “箫仙姑,该怎办?”吊客眉随从向第一乘小轿问。 “跟去。”轿内传出冷冷的,但颇为悦耳的语音。 “跟去?那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会的。”轿内箫仙姑肯定地说:“我们停在这里摆阵,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从南或北 面来的,更不可能知道我们跟在他后面,绕到前面摆阵等他。” “这……这小辈精明机警……” “跟去再说,撤阵。”轿内的箫仙姑有点不耐:“保持接触才能见机行事,计划必须随 机应变。” “遵命,这就撤阵。” 两个随从两面一分,从四周取出放置的八具长一尺,径约一寸的精巧铜管。 “等一等。”第二乘小轿内,传出更悦耳的女性嗓音:“有人来了。咦!竟然是那个小 郡主,她怎么不和小霸王走在一起?小霸王在弄甚么玄虚?” 两个随从每人仅收取了两具铜管,应声匆匆将铜管重新放置在原处。 李季玉的身影已经消失,按理该走到前面去了,也应该与假书生会合,一起向北走。出 现的是假书生欧阳慧一个人,没与小霸王同行,颇不寻常。 路上没有其他的人行走,两人对进,绝不可能见面不相识,也绝不可能没碰上。 欧阳慧是汉府的人,不是秘密。她与小霸王走得很近,也是众周知的事,不可能在道上 相遇视同陌路,各走各路分道扬镖。 的确只有假书生一个人,脚下如行云流水速度甚快,一看便知正在匆匆赶路,后面不但 不见小霸王眼来,也没有暗中保护的人。 ◇◇◇◇◇◇◇◇◇ 李季玉从农舍的后侧绕走的,藉草木掩身向北潜行,不理会跟在后面截住后路的人是何 来路,跃过宽不足三丈的小溪,疾趋先前芦笛声传来处。 绕了一个大圈子,浪费了不少时间。 他不急,也无意与埋伏的人大动干戈。 贯通市郊各厢(城内称坊,城郊称厢,乡村称里)的道路有人行走,动剑相搏会引起骚 动,对方的底细毫无所知,没有一怒拔剑流血五步的必要。 以他目前的处境,也不宜过早暴露所学做得太过火,公然杀人与他的地头龙新秀身分不 符。 在江东门刘家,他愤怒地挥剑,原因是刘家是空宅无人目击,对方下毒手行刺激怒了他。 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村夫,藏身在几株小树下,发出几声鸟鸣信号引导他接近。 这种平凡相貌的人,是最佳的盯梢人才,见过面也不会留下印象,不会引人注意。 地势平坦,草木葱笼,如不发信号引导,即使到了身旁,也无法看到藏身的人。 “冲我来的?”他问。 “没错。”那人说:“从江东门跟来的,在小庙街绕出,经过细柳桥。似乎已经猜出你 要到石城门,脚下奇快,街上行人被冲得七零八落,早片刻抄到此地来,显然打算在这里等 你。我跟得相当辛苦,几乎露了行藏。” “是何来路?” “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镇抚司的人。” “怨鬼的人?” “不可能,怨鬼那些人只能扮滥货。大热天,轿门轿窗帘子深垂,看不到轿内的人。我 不敢跟得太近,也不认识扮轿夫随从的六个杂碎是何方神圣,只好发信号提醒你注意,天时 地利人和都对你不利。有何打算?” “不要在对方的计算布置下冒险硬闯,我们走,让他们呆呆地等,空欢喜一场。你不要 再跟了,赶到石城门等候,交代那边的人接手查底,走。” 赶到前面去等,就失去紧密接触,很容易失去猎物的踪迹,情势的变化,不可能皆在全 盘掌握中。 人手不足,失控的意外增加易乱章法。 镇抚司的密探众多,又有无数蛇鼠供走,仍然掌握不住他的动态,他可以飘忽不定来去 自如。两乘小轿不曾在石城门出现,失去猎物的踪迹。 ◇◇◇◇◇◇◇◇◇ 早上欧阳慧追逐晓云,想得到必定白费劲。 清晨的西关,大街小巷人潮汹涌,晓云鬼精灵,身材娇小会闪会钻,哪能在大街上发疯 似的追逐不休? 她知道晓云是李季玉的亲密朋友,所以看到晓云就冒火,简直到了看到影子就妒火中烧 程度,把晓云看成影响她和李季玉相爱的最大威胁。 她和李季玉已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未及于乱,在她的心目中,李季玉已经是她的禁蛮, 绝不容许其他的女人染指。 晓云是她最大的威胁,无法容忍晓云与李季玉继续交往的事实,阻止晓云接近李季玉, 是她全力以赴的目标。 把人追丢了,她不死心,城内城外穷找。汉府的一些眼线,被她逼得叫苦连天,干脆纷 纷走避,见了她就机伶地溜之大吉,她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可用了。 她已经查出,晓云并没返回济阳侯府。济阳侯府的人奈何不了她,大白天她也敢跳墙而 入耀武扬威。 其实她心中有数,她也奈何不了晓云,双方交过手,她没有克制晓云的信心。 显然晓云仍在李季玉身边活动,想起来就火冒三千丈。 她和李季玉激情迷乱的情景,那种几乎让她崩溃的感觉真神妙,这情景岂能发生在晓云 身上?昨晚如果晓云和李季玉住宿在一起,那……她想起来就气得发疯,这种事绝不容许再 发生。 浪费了大半天,她才猛然醒悟。找晓云不如找李季玉,李季玉的活动并不瞒人,公然四 出走动,不需多费工夫打听。 回到江东门,便打听出李季玉前往石城门。她急急向石城门赶,心中暗自打算,决定无 论如何,得把李季玉带回汉府,其他问题以后再解决。 她自信有强制李季玉的把握。从石城门进城,把人带入城大事定矣! 远远地,便看到前面杨林中的小轿,轿夫随从已经就位,作最后的检查整理,即将起轿 动身。 她不管旁人的事,脚下速度不减。 “公子爷请留步,有事请教。”吊客眉随从突然移至路中挡住去路伸手虚拦,笑吟吟态 度客气:“惊扰公子爷,恕罪恕罪。” 她虽然心中烦恼,但对方客气有礼,岂能不加理会? “哦!有事吗?”她止步瞥了两乘小轿一眼,看不到轿内的情景。 “我们家夫人小姐,要前往大方禅院进香,这条路没走错吧?有多远?” “我不是本地人。” “大方禅院在三山门西关附近。” “你到南面的大街问问好不好。”她向来路一指:“我只知道前面的大街三岔街口,右 走江东门,左走三山门,还相当远呢!” 迈出一步准备离去,突然眼前发晕,脚下一软,几乎屈膝挫倒。 轿窗绣帘一掀,露出一张十分秀丽的少女面庞,冲她噗嗤一笑,显得有点轻佻,大闺女 向男人卖弄风情,不像个淑女。 “这位公子爷好面善。”少女的媚笑十分动人,俏甜的嗓音悦耳动听:“我曾经见过 你。” “你是见了鬼。”她不悦地说,感到眼前又发晕了,身躯晃了两下:“我不认识你。” “你是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女扮男装极为出色,比在山东时成熟多了。从小你就 喜穿男装,和那些小伙子鬼混……” 她大吃一惊,扑向小轿,脚一动便向前一栽,只感到天旋地转。 吊客眉随从一把抓住了她,略一挣扎便失去知觉。 她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有时间被药物制住。 “拖放进来。”少女推开了轿门。 随从拖小猫似的,将她塞入小轿内。 ◇◇◇◇◇◇◇◇◇ 次日一早,皇城内的汉王世子府气氛紧张。 汉府的重要人员分组结队外出,追查贵宾欧阳慧的下落。 京城城内城外的蛇鼠大遭其殃,被雷霆手段整治得叫苦连天,甚至逼死了几个江东门的 蛇鼠。 因为欧阳慧失踪之前,最后看到她的人是在江东门一带,可知她是在江东门左近失踪的, 江东门的蛇鼠涉有重嫌。 汉府的参赞大人贺二爷贺长宏,带了四名家将长随,出现在库司坊曦园济阳侯府,脸色 难看像登门讨债的债主,气势汹汹有备而来。 晓云亲自在客厅接待,只带了侍女春兰,禁止其他的人走动,避免引起冲突误会。 “贺二爷,可否冷静分析情势?”她有耐心地和对方讲理:“昨天午后,我便前往长庆 寺拜谒少师,直至黄昏将临,才返家晚膳。城外所发生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不错,我和 李季玉是朋友,很谈得来,也只是朋友而已。我与欧阳慧无仇无怨,甚至曾经是共过患难的 人,见了面我一直就躲避她。她与李季玉的交情,我从不过问,没有任何理由暗算她伤害她。 这件事极为严重,一定要加紧追查,我愿意全力四出踩探,务必在最短期间抢救。请相信我, 我不是她的敌人。” 无凭无据,贺二爷真不便发作。 晓云从不与欧阳慧计较,见面走避确是实情,没有理由伤害欧阳慧。 尤其牵涉到情爱纠纷,除非双方皆横定了心,不然就没有拚个你死我活的必要,这方面 晓云已用行动表示不加计较。 分析得合情合理,贺二爷总算不是不讲理的人。 “符小姐,你能不能找到李季玉?”贺二爷口气不再咄咄逼人:“昨天下午他离开江东 门,有人看到他往石城门走,之后便失去踪迹,石城门清凉门一带的人,坚称他不曾前往走 动。找到他告知欧阳小姐失踪的事,务必请他出动所有的朋友紧急追查下落。” “我这就动身。”晓云义形于色:“我一直就在暗中侦查他真正的住处,多少有些印 象。” “最好请他来见我,劳驾你啦!” “我会尽力,但愿还来得及。” 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失踪,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假使落在怨鬼那些江湖妖魔鬼怪手中, 令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已经过了一夜,天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 欧阳慧的处境,没有想像中严重。 囚禁处是一间堂奥深处的小斗室,只有一张小床,门窄,窗小,蚊子嗡嗡叫,幸好不怎 么闷热。掌灯之后,晚膳送入,饭菜倒也精致,甚至有点心,比起一般的囚粮,该算是高级 享受了。 她不知身在何处,房门是开着的,一名大汉站在门外看守,她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需 要如厕,就会有一位中年女人进来把她押出去方便。 手有铐链,脚有铁镣,而且显然被服下身躯软弱的药物,举步也感到吃力,脚下显得特 别沉重。 总之,她插翅难飞。 也许是破天荒第一次被人囚禁,极感恐慌五内如焚。 虽则所见过的几个男女态度并不恶劣,她仍有见了鬼的感觉,女强人的神情完全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惊恐虚弱,听到脚步声也惊得心跳加速,死的恐惧几乎征服了她,试行逃走的 念头旋起旋灭,鼓不起一试的勇气。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她几乎要跳起来。 进来了五个男女,携来了一具明亮的五柱烛台,斗室内光度增加数倍,眼前一亮。她坐 在小床口,定下心留意这五个男女的态度。 那位面庞美丽的少女,她不算陌生。 少女年约十六七,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穿一袭翠绿连身衫裙,明眸皓齿,白天 轻佻的神态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俏丽活泼的淑女形象。 为首的中年美妇看不出真实年龄,云鬓的风钗属于名门贵妇专有的饰物,普通人家是禁 止佩戴的,所流露在外的贵妇风华,绝对可以冒充豪门命妇。 “没受到委屈吧?”中年美妇在唯一的方凳坐下,笑容令她心中略安:“大概你是平生 第一遭,被当作囚犯监禁,无时无刻皆为生死荣辱而耽心,不知恶梦何时光临。比起官府中 监狱的囚犯,你可说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她硬着头皮问。 “你不需知道。我们知道你,这就够了。” “我是汉王府的宾客……” “你算了吧!汉王世子是你的堂叔。” “咦!你……” “我在山东兖州小留百日,见过你带领甲士纵鹰猎兔,走马斗鸡,所以第一次见到你, 便认出你是鲁王国主的郡主朱慧如。” “似乎你是冲我来的。”她悚然而惊。 “以往,我对你并无成见。在天下各地的龙子龙孙中,你老爹鲁王算是稍好的一个国主。 在所有的金枝玉叶公主郡主中,你也不是最坏的一个。我在山东传道,建立玄女坛,却受到 林寡妇唐佛母的排挤,无法立足,所以到京都来看看风色。现在,我为了本身的利益,和你 商讨解决之道,也决定你的命运。” “玄女坛,我听说过,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有人告密……” “不谈山东的事,那是过去的不愉快陈年往事了,过去了的永不会再来。” “你到底想干甚么?在京都建坛?那是找死,活得不耐烦了。” “我要和你商讨公私两事。”中年美妇说出主题:“在公,你要负责说服小霸王,替咱 们办事。这要办的事也对你汉府有利,办成了两蒙其利皆大欢喜,相信你会乐见其成。” “休想。”她大叫;“他是我汉府的人……” “你算了吧!你在自欺欺人。我们要对付的人是千幻修罗,可能只有小霸王才有能力查 出这恶魔的下落。千幻修罗曾经抢劫汉府,是你我的共同仇敌,你有能力说服小霸王,他会 听你的。” “见鬼,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拒绝我的要求,不做汉府的参赞。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 好吗?” “那是你所用的手段错误,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征逐酒色的男人。我会教你,会教你如 何使用配合的工具。在私,我要求你拜在我门下,日后返回山东重建玄女坛,你将是我传道 的最佳臂膀。” “你去死好了,我坚决拒绝你公私两个要求。”她不再恐惧死亡或恶运,两个要求她都 不能答应,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没有“权衡”与“取舍”的余地。 说服李季玉,她不但无法向汉府交代,也将、水远失去所爱的人,李季玉不会原谅她, 何况李季玉根本不会答应。 拜在对方门下,不但永远受到对方的控制,也与她老爹为敌,与大明皇朝为敌。 建坛传播妖教,视同逆犯。 逆犯,是造反的代名词。 “你不要不识相。”中年美妇收了贵妇面孔,站起盯着她声色俱厉:“根本不由你不答 应,给你吞服两种仙丹,你会死心塌地替我办任何事。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追随我,展露你 的才华。服下仙丹之后,智慧退化,逐渐丧失判断的能力,只可保住本能,顺从地依命行事, 岂不白白浪费你这好人才?” “泼妇,你在做白日梦。”她凤目怒睁,站得笔直颇见威严,恢复了郡主的气势:“你 这些话,没有丝毫站服力。我堂堂皇家金枝玉叶,富贵荣华已升至颠峰。追随你,你能给我 甚么更高的荣誉地位?” “我能给你生命,我主宰了你的生死荣辱。”中年美妇只能用强横的口吻争取上风: “你的利用价值相当高。” “你只能给我无法忍受的屈辱,只能给我无尽的羞耻……” “掌她的嘴,好好整治她。”中年美妇愤怒地挥手示意:“让她知道该如何尊敬与服从 主宰她的人。” “遵命。”美丽少女欠身应喏。 中年美妇哼了一声,转身出房。 美丽少女与三位同伴,狼群似的攫住了她,粉拳玉掌齐飞,打得她不知人间何世。 她痛得天昏地黑,心中在狂叫:季王,救……我……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汉府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李季玉是地头神都城隍,可能知道她的处境。 这些人要她说服李季玉,她还有希望,不会无缘无故整死她。 ◇◇◇◇◇◇◇◇◇ 一般情况是:城外的城狐社鼠,很少进城为非作歹。 李季玉是江东门的豪少,江东门仍算是城外,情势演变把他逼上新崛起的龙蛇地位,开 始亡命混世,应该算是城外的狐鼠,但还没有定名落实,所以他经常在京城内走动,城内城 外大小通吃。 在城内骚扰锦衣卫官兵的眷属,痛打镇抚司人员的亲友,就表示他豁出去胆大包天,打 破城外不犯城内的禁己心,难免引起城内一些狐鼠的反感,认为他飞象过河,不上道侵犯地 盘,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争权谋利的事。 七狗八彪,是京城内龙蛇的代表性权势人物。 七狗排名第一的,是哮天犬裴浩,现任吏部左侍郎裴诚的次子,从小就是京都的不良少 年。 京城内的龙蛇,十之八九有权势人士撑腰,与城外的江湖龙蛇身分完全不同,称雄道霸 的对象也完全不同,平时互相勾结,也互相仇视,通常还能保持相安局面,谁也不愿侵犯对 方的势力范围,避免公开冲突,也没有冲突的必要。 一旦有了利害冲突翻脸,城外蛇鼠注定是输家,官府会出面干预,城外蛇鼠只有一条路 可走:跑路。 要不,就是进牢房听候命运安排。 再就是走极端报复,用命换命同归于尽。 这一招具有强烈的潜在威胁,让城内的龙蛇不敢做得太绝。 其实这一招成功的机会不大,很难抓住拚个同归于尽的机会。 但威胁仍是威胁,双方都不想发生这种局面。 而且真正不要命的人并不多,跑路逃灾避祸,是最佳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总之,任何一个称豪道霸的人,都不希望其他豪霸在自己的地盘内走动,不容许外人进 出势力范围内耀武扬威,一旦有所发现,就会严加提防,以免权利受损,或者对方打并吞的 主意。 当李季玉出现在小东门大街时,哮天犬的爪牙颇感紧张。李季玉与各方龙蛇搭线的事, 早就引起各方龙蛇的密切注意。 这是发现的第一步骤,先套上交情,下一步便是择肥而噬,远交近攻逐步壮大。 小东门指钟阜门。 京师的城池不是四四方方的,外型如瓮,北(上)小南(下)阔,钟阜门就在瓮口的侧 方,因此是门向东开的,向东直行便是金川门,因此俗称小东门,与城东的朝阳门正阳门不 一样,虽然都是门向东开。 李季玉昨天在石城门外市街,半公开地与几位朋友盘桓小聚,并不知道欧阳慧失踪的事, 更不知道欧阳慧找他半途被人诱擒弄走的。 他并没留心那两乘小轿的来龙去脉,离开时仅交代同伴留心注意,事后小轿并没前往石 城门,而从江东门原路撤走了。 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他从清凉门入城,行动极为隐秘,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次日午后不久,他在小东门大街露面,立即受到哮天犬的爪牙监视,他成了注目的目标。 他这个新崛起的小豪霸,野心勃勃胆大包天,公然与锦衣卫镇抚司叫阵周旋,早已成为 众所注目的亡命英雄,不但城内的七狗八彪深怀戒心,连城内城外的各路特权人士也留意他 的动静。 纵横裨阖,各展神通。 他的出现,有如一头刚成长的豹子,闯入另一头豹子的猎食地盘。 任何人皆可在街市行走,他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因此而引起特殊的反应,他概不负责。 四名大汉突然从他身后接近,先头两人从左右超越,一左一右挟住了他。两人身材高大 像门神,架住了他的双臂,像金刚挟住了小鬼。 “借一步说话。”右面的门神冷冷地说,脚下略为加快。 “咱们认识吗?”他无意挣脱,脸上甚至涌起怪怪的笑意。 他穿了宽大的粗灰布长衫,布裹住的剑藏在衣内,外表不易看出,平民百生在京城内佩 剑,相当犯忌极为危险,随时皆可能被治安人员逮捕法办。 “这岂不是认识了吗?”大汉的话带有浓浓的江湖味:“识相些,彼此心知肚明。你小 霸王那点点不成气候的能耐,识相些就彼此省了不少麻烦。” “哦!诸位是……” “不久自知。” “很好,很好。”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来路,不想点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无伏虎的能耐,岂不白白做了老虎的食物?这种情势是他 意料中必定发生的事。 折入一条小街,高广宏丽的裴家大宅在望。 这里是三品大员裴大人裴侍郎的家宅,不是官舍,所以大院门外没有丁勇把守,只有一 名护院在门外张望,留意往来的行人,防止陌生人闯门。 院门开处,出来四名打手,将四名大汉迎入,四双怪眼凶狠地打量神色泰然的李季玉, 嘴角有不屑的表情。 他实在没有霸王的气势,更没有三头六臂让人看了害怕。 身材中等修长,比四大汉的身材差了一截,一比一他也应付不了,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豪 霸。 这三年中,他只是一个少有人知,默默无闻的小豪少,认识他的人聊聊无几。 城内的人对他更是陌生,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与镇抚司周旋,这才一鸣惊人,受到各 方龙蛇的注意,认识他的人逐渐增加。 哮天大有一大群打手爪牙,也只有几个人见过他。 这几个人显然没把他看在眼下,神色上等于说小霸王如此而已,浪得虚名。 偏院的小厅相当广阔,是招待次要宾客的地方,堂上设主客座,堂下两侧也各有两副附 茶几的座位。 堂上主客座高坐着主人哮天犬裴浩,身材中等,尖耳突腮其貌不扬,怎么看也不像一个 大官的少爷,倒像一个在街头鬼混的瘪三,穿的花缎子长衫显得更为可笑。 另一位是七狗排名第三,地盘在西面凤仪门的四眼狗于钧,眉毛生得特殊,眉头的毛成 圆形特别长,远看神似另一双眼,与一般俗称四眼狗的家犬有点相像,这就是绰号的由来。 京都七狗八彪都不是好东西,是市民诅咒的坏胚子,也都是大官的儿子,权贵人物的不 肖子孙,在京都横行霸道巧取一豪夺,保镖打手进出成群结队,地盘内的蛇鼠都是他们的爪 牙。 当下的左右廊,也有八名雄纠纠气昂昂,高大健壮神态不可一世的打手,随时皆可保护 堂上的主人。 进了厅,四打手和四大汉,先前保持的两分客气消失了,脸一沉四面一围,立即缴了他 的剑,和佩在腰间的小匕首。 他神色从容,没加反抗。 八个人把他围在中间,两廊的八打手也跃然欲动。 两狗所摆出的阵仗,显示出强大的实力。 “人带到了。”先前和他打交道的大汉,欠身大声向堂上禀告。 “你就是江东门的小霸王李季玉?”哮天犬坐在大环椅内,怪眼在他身上乱转:“少见 少见,不怎么样嘛!能算小霸王?” “不错,我就是小霸王李季玉。你裴二少爷少见过我,我却见了你许多许多次。”他毫 不紧张,在八个高手的挟持下神色从容:“小霸王的绰号,是最近才获得的,以往我在江东 门……” “我知道,你是江东门的豪少,盛昌梭的小东主,船场那些吃水饭的人,认为你的水性 很不错,给你取绰号为闹海夜叉。你有了几个绰号,小霸王的绰号最令人难以忍受,可以称 为混蛋绰号。” “裴二少爷,你不喜欢?”他笑吟吟语带嘲弄味:“他娘的,其实我喜欢称我闹海夜叉, 或者都城隍。称小霸王实在不怎么妙,铁定冲犯了某些心里有称霸独尊念头的人,处境相当 危险,肯定会成为被打倒的对象。你要打倒我吗?” “混蛋!”哮天犬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嗓门提高了一倍,还真有点像犬吠:“打倒你? 我随时都可以宰掉你。问题是有人不肯,要找你办事。该死的混蛋!你到我小东门,像大爷 般逛来逛去,你在转甚么混蛋念头?想在我这里称霸王?去你娘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真的,还轮不到你宰我。如果我肯替那些打算要我办事的人报效,你不但不敢动我 一根汗毛,而且得晨暮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求老天爷诸天神佛保佑,保佑我不找你,求神 佛不要让我把你裴家一门老少,送上两花台刑场下地狱。喂!你派人绑架我来,有何用意, 可否三言两语说清楚?” “你不要死鸭子得张嘴硬。”哮天犬气势急剧沉落,色厉内荏恨恨地说。 “是吗?抛开你顾忌的话不谈,凭你哮天犬这些打手爪牙,也吓不倒我。我小霸王如果 没有三分颜色,岂敢开染坊?把绑架我的理由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找出原谅你的理由,好 吗?” 他反而提出威胁,抢先把对方咬定套牢。 汉府、镇抚司、苏州来的平江土地,都在争取他投效。不管他投入任何一方,京城内外 的龙蛇狐鼠,都不敢在他面前充人样。 镇抚司的王千户、天地双杀星、白无常……城内外的龙蛇猎鼠,谁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充 人样,除非活得不耐烦不要命了。 “我要郑重警告你。”哮天犬仍然嘴硬。 “警告我甚么?”他却一脸轻松。 “休想把你的地盘,扩展到城里来。”四眼狗看出哮天犬已落在下风,赶忙帮腔提高气 势:“你已经把城外的牛鬼蛇神,用合作的手段诱使他们就范,连外埠的龙蛇,也被你着手 入网进罗。你今天在这附近看风色,入城扩展的意图昭然若揭。你说吧!你愿意安份地在城 外鬼混,从此不在城内活动吗?” “如果我拒绝呢?” “趁早在你羽翼未丰之前,毫不留情埋葬你。”哮天犬厉声说:“剁碎了埋在后花园做 肥料,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算了吧!你们迫不及待绑架我,再三说这些恐吓威胁性的话,我不想计较,姑且认为 是情绪性信口说的大话,不能当真,可以原谅。” “没有人敢不把我的话当真。” “正许吧!你裴二少爷谁不怕呀!我郑重告诉你,我来小东门找朋友,与你无关,我绝 不会夺你的地盘,也无意打倒你取代你的权势地位,我不配,也不想,你可以安心了吧?我 要走了,告辞。” “把他拖至地牢剥了他。”哮天犬终于暴怒得从大环椅内跳起来:“这种不知死活的小 泼皮,居然能受到各方的重视,实在奇怪,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在哮天犬开始咆哮时,左右两大汉已手急眼快同时动手,扭臂搭肩牢牢地把李季玉擒住 压低上身,毫无反抗解脱的机会。 名家身手非同小可,手一动便将有效地制住了。 “二少爷,不会认错人,就是他,咱们的眼线认识他,不会走眼。”右面的大汉肯定地 说:“他已经承认了,错不了。” “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很可能是汉王府故意放出来的媒子,制造敌对的假象,进行某 一种阴谋。”哮天犬并不暴躁,暴躁只是摆威风的表面假象,骨子里却精明阴狠:“给我澈 底盘出其中秘辛,弄清了再送他上路。” “请放心,铁打的人进了地牢,也将溶化毁灭,一定可以把他的底细盘出。”大汉向同 伴用眼色示意,押着李季玉往后堂走。 有后花园的巨宅,必定房舍众多,加建地牢不会建山止在主宅地底,偏院深处发生任何 罪恶事故,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二十一章 两大汉挟住李季玉,跟在两名打手后面,进入一间密室,眼前一暗。 密室在堂奥深处,外面的房舍本来就光线不足,罕见有人走动,密室更是门窗窄小,关 闭得密不透风,大白天也需点起灯笼照明,在房舍内弄不清查夜,分不出东南西北。 这些房舍的作用,本来是婢仆的屋室,以及积存物品的地方。 目下裴大人携妻带妾,住在御街的官舍,在官舍五更天上朝方便,也必须住入官舍,带 走不少婢仆,留在大宅的人不多。 留在大宅当家的裴二少爷,成为横行京城的作威作福龙蛇,不便让婢仆揭发为非作歹的 罪行,因此把心腹以外的婢仆家丁,打发至城外的小农庄私宅安顿。 城内这座大宅只有三二十名心腹,不时接待地盘内的蛇鼠,安顿一些猪朋狗友,偌大的 巨宅,其实没住有多少人,大白天各处罕见有人走动,阴森诡谲鬼气冲天。 连正宅的五进厅院,有许多房舍都是昼夜上锁的,除非是打扫期,才会启锁打扫整理。 即使在这里举行人肉大宴,也没有外人知道。 大汉不需灯火照明,由打手启锁进入密室,拉开一座壁柜,露出一座地道门。另一名打 手,这才用火折子点燃一座单柱烛台,进入黑暗的地道。 地道窄小,不可能两人挟持,改由一名大汉,用锁臂术制住李季玉,走在最后。 降下地道末端,便隐约嗅到怪味,腥臭刺鼻,是从地牢门隙透出来的。 地牢门也有锁,打手一掌烛一启锁。走在第三的大汉,无意中扭头回望,突然大吃一惊。 扭臂制人的同伴,应该走在李季玉的右后侧的,所看到的景象刚好相反,同伴走在前面, 目定口呆像是白痴。 走在后面的李季玉,一手扣住同伴的后颈,一手反扭同伴的右臂,脸上有怪怪的笑意。 刚想叫喊,刚要扑上,李季玉急降而至,右脚疾飞,快逾电光石火,扫中大汉的左耳门。 两大汉同时摔倒,铁掌光临两名打手的天灵盖和耳门,两打手根本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 事,打击如迅雷疾风,被打昏也不知道打击从何而来。 烛台掉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许久许久,派来讨消息的人,发现四个昏迷不醒的人中,有两个已成了白痴。另两个被 救醒,说不出被打昏的经过,当然不知道是被何人打昏的。 合宅大乱,所有的人全出动了,搜寻失了踪的李季玉,人心惶惶如临大敌。 人手不足,想得到必定白费劲。 ◇◇◇◇◇◇◇◇◇ 青天白日,在大街闹市掳人,必定有人目击,不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裴家那些爪牙、打手、护院、帮闲,市民们一清二楚,把他们看成毒蛇猛兽,碰上了争 相趋避,所以目击的人为数不少,但却不知道被掳的人是谁,也不会有人关心被掳人的死活。 掌灯时分,终于有人登门光临。 天地双杀非常精明能干,京城内外发生重大事故,他俩十之八九会出现在现场处理,处 理的雷霆手段,会让京都的市民做恶梦,所以把他俩称为杀星。 由于两人合作无间,像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很少独自出动办案,所以称为天地双杀星。 这两个杀星出现的地方,附近的人保证心惊胆落,深恐祸从天降,被这两个杀星指为罪 犯。 至于是否真的犯了法,只有这两个杀星有权决定。 两人带了两个随从,出现在裴家宏丽的大厅。 晚膳已过,宅中不再忙碌,厅中灯火辉煌,点亮了所有的灯火接待贵宾。 比起天地双杀星来,哮天犬还真不配与两人平起平坐,镇抚司所掌握有生杀大权,没有 人敢向这恐怖的特权挑战,裴家算甚么玩意? 四眼狗不在,早已返回凤仪门去了。 哮天大是主人,在威风凛凛的天地双杀星面前,把豪霸的嘴脸完全丢弃,换上了卑谦谗 媚的狗样神情。 “许多人跑遍城内城外,找寻小霸王的踪迹,难怪毫无所获,原来是你把他弄到手藏起 来了。”天杀星一口就咬定了他,脸上的阴笑令人心中发毛:“裴浩,你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据我所知,你不认识他,他也没在你的小东门向你的权势挑战,你把他弄到手,实在不聪 明。” “杨大人是为了他而来的?”哮天犬心中有鬼,心中发慌仍强作镇定。 “是呀!”天杀星皮笑肉不笑,喝了一口茶:“本司与他订了口头上的承诺,不追究他 以往所犯的罪行。你把他弄到手,他那些死党和朋友,很可能误会是本司的人所为,说不定 不知死活向本司的人报复。我来,一方面希望知道经过,另一方面是了解他目下的处境。哦! 你没早早把他埋了吧?” “杨大人明鉴,我并不认识这个小霸王。”哮天犬心中叫苦,他怎知道李季玉目下的处 境:“午后我的人在大街,的确捉了一个疑似小霸王的人,目下不在我手中……” “你说甚么?”天杀星怪眼怒睁,拍着茶案要冒火了:“疑似小霸王的人,目下不在你 手中?你是说,本司所获的消息是假的?本司的人无能?” “杨大人请息怒。”哮天大直冒冷汗,脸色泛灰:“事情的经过非常顺利,但还没经过 拷问,不曾证实他的身分,便失去他的踪迹……” “胡说八道。”天杀星又拍茶案。 “我怎敢胡说?两个亲信重伤,两个超等高手成了白痴废人。迄今为止,搜遍全宅也毫 无所见,不知道这个疑似小霸王的人,是如何失踪或如何被人救走了,把他押往地牢的四个 人,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横定了心,一口咬定提的人疑似小霸王,以掩饰他向小霸王施暴的事实,不负挑起火 拚的责任。 “把你那些受伤的人叫来,我要盘问经过。”天杀星不再冒火。 “好的。”哮天犬如释重负,立即命人去抬受伤不轻的两个人。 最后连成了白痴的两个人也抬来了,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受伤的人可说毫无所知,只知 道突然被人从身后重击,糊糊涂涂失去知觉,更无法指出是否另有人跟至地牢。 当然,哮天犬的人众口一辞,坚称擒住的人,并没招出姓名,押往地牢审问,在地牢门 口失了踪。 按理,袭击的人不可能是这个疑似小霸王的人,两大汉两打手,确将这个人有效地制住, 一定是有人把他救走的。 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天地双杀星失望地走了。 ◇◇◇◇◇◇◇◇◇ 能派上用场的爪牙全召来了,裴家大宅戒备森严,布下严密的防卫网,如临大敌。 小霸王可能来讨公道,不成气候用不着害怕。 但救走小霸王的人可就令这些人胆寒啦!青天白日居然深入宅内,来无影去无踪,刹那 间神不知鬼不觉,击昏了四名武功超绝的高手护院,夜间谁还禁得起一击。 哮天犬简直坐立不安,改在秘室住宿,邻房与房外,共有八名保镖,不眠不休刀剑出鞘, 随时皆可一拥而上保护他的安全。 小霸王早晚会来找他的,今后日子难过。小霸王羽翼已丰,朋友日增,连镇抚司也束手 无策,任由小霸王壮大称雄。 如果大群亡命光临裴家,他这些权贵子弟组成,只敢欺凌良善耀武扬威的组合,禁受得 起几次袭击? 小霸王在城内骚扰锦衣卫官兵的眷属,打击无休无止,治安人员也无可奈何,袭击裴家 必定非常暴烈,很可能见人就下杀手,不再遵守不伤老弱妇孺的禁忌。 他真的害怕了,后悔无及,真不该小看了小霸王,以为一个小豪少容易对付,为了保护 自己的地盘,最佳的手段便是先发制人。 打蛇不死,报怨三生;没能迅速杀死小霸王,是最大的失策,今后小霸王不会放过他的, 向他报怨理直气壮,他将付出代价,代价可能让他承受不了。 三更的钟声从钟鼓楼传遍全城,各地段的更夫立即改变更柝声。 黑影出现在三进院的厅廊,两盏门廊灯同时被打碎熄灭,踹了沉重的中门一脚,转身退 出廊到了阶下的方砖地广场,静候变化。 表明了登门公然闹事,等候里面的人启门外出,不屑偷偷摸摸侵入屋内,等候主人率众 出来决战。 孤家寡人深入内院要求决战,这份胆气就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裴家不但自身的防卫坚强,紧急召来相助的朋友甚多,蚁多咬死象,怎能在开阔处等候 决战? 人影纷现,附近潜伏的人出来了。 中门大开,也出来了五个人影。 “京华女魅!”最先抢到的人脱口惊呼。 是一个穿灰色紧身夜行衣的女人,曲线玲珑一看便知,星光朗朗可看清轮廊,确是女人。 灰帕包头,灰色的蒙面巾,剑系在背上,腋下有百宝囊。 京华女魅第一次出现在淡粉楼,向王千户行刺失败,但伤了不少人,几乎要了王千户的 命。 之后,京华女魅的名号正式轰传。 另一次轰动的事件,发生在皇城外的御河旁,京华女魅夜斗千幻修罗难分胜负,造成更 轰动的爆炸性消息,奠定了神秘女超人的地位。 真正看清京华女魅面目的人,得未曾有。 所以有关的消息,都是来自猜测,人言人殊。 有的人说是像鬼怪,有的人说像妖魅;其实谁也没见过鬼怪妖魅,全凭各人的想像各说 各话。 千幻修罗的幻象,也人言人殊,每个人的形容都不一样,没有代表性的一致看法。 这些人早就被京华女魅的传闻所震慑,自以为是认为来人是京华女魅。 京华女魅出现是最近的事,口碑并不佳,毅誉参半,令人无法把她定位在某种人。 行刺王千户,获得市民的喝采和赞扬;夜斗千幻修罗,受到市民们咒骂。 千幻修罗是京都良善百姓心目中的报应神灵;江湖朋友心目中的超级英雄好汉;官府与 奸恶人士中的神秘剧盗,保镖护院心目中的杀神。 有人叫出京华女魅的绰号,其他的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京华女魅光临了。 千幻修罗在京都没碰上敌手,杀孽甚重剑下无敌。 京华女魅与千幻修罗拚成平手,这些爪牙们怎敢冒失地拔刀剑逞英雄? 八个打手三面一分,堵住了三方。 厅内出来的五个人,则迎面堵住挺身打交道。 “谁是哮天犬裴浩?站出来说话。”女夜行人抢先发话,嗓音怪怪地,一听便知是用假 嗓变声说话,并不怎么悦耳。 “二少爷不会和你说话。”中间那位高瘦的佩剑人,权充主人挺身打交道:“你真是京 华女魅?二少爷不可能认识你,不可能和你结了仇怨,你来有何用意?我是裴家的黄总管, 有事冲我来。” “好,冲你来就冲你来。”女夜行人说:“不要问我是谁,我也不认识你的二少爷哮天 犬裴浩。” “那你……” “我来带走小霸王李季玉。” “咦!你与他……”黄总管大感意外。 “废话少说。白天你们当街行凶掳劫他,他只练了几天武,逃不脱你们的毒手。有人目 击你们共有四个人,把他掳入尊府,把人让我带走,万事皆休;如果不,后果你们去想好 了。” “裴家可是官宦世家,不会在大街掳人。”黄总管硬着头皮否认:“二少爷与小霸王无 仇无怨,也不认识他,没有掳劫他的必要。你不要听信谣言,跑来裴家撒野。镇抚司的将爷 也被谣言所播弄前来讨人,查无实据不再追究。你走吧!我们不想招惹你京华女魅,镇抚司 出了甚高的悬赏捉你,你最好赶快走。” “如果镇抚司的人来了,就表示查明有据。你们没让镇抚司把小霸王带走吧?”女夜行 人徐徐拔剑,嗓音一变:“我唯你们是问。” 镇抚司的密探,从不理会查明有据无据,非常狠毒地捕风捉影罗织引人入罪,以便敲诈 勒索坑害所有的人。 任何风吹草动,也会上门搜索查缉,有罪无罪得看受查的人是否聪明识相,有否证据无 关宏旨。 一方说查无实据,一方却指称查明有据,南辕北辙认定完全不同,没有交会点,各说各 话必定谈不拢,势将各走极端。 女夜行人撤剑,已明白表示必须走上武力解决的道路,唯他们是问,不达目的不会善了 “我再郑重告诉你,我们不认识甚么小霸王,我们从没见过这个人,更不可能在大街劫 持他。”黄总管态度渐变,不再示弱,知道势难避免冲突,干脆保持豪霸气势:“本宅已布 下天罗地网,捉到人立即解送镇抚司。你最好见机全身而退,不然将永远后悔。” 举手一挥,十三个人完成包围,刀剑出鞘指向女夜行人,气氛一紧。 十三比一,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等候,女夜行人的处境恶劣,公然挑战的确愚蠢。 七狗八彪虽然只能算是京城内的小豪霸,但实力相当雄厚,有权贵人士明暗中支持,豢 养的打手豪奴中,不少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家,足以应付外地的各方龙蛇。 对付入侵的强敌之些高手名家们,是不会按武林规矩,逞英雄为声誉而单打独斗的,一 拥而上不算丢人现眼,这不是个人声誉名头的斗争。 雇主花重金请他们保镖护院,不是请他们来为自己扬名立万逞英雄的。 “不将小霸王交出,你们才会永远后悔。”女夜行人没看出危机,继续施压:“如果人 已让镇抚司带走,我和你们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我明白了,你也是打算和小霸王合作的人。”黄总管自以为是遽下定论:“你京华女 魅出现京都没几天,仅露了两三次面,并没做出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取的绰号只能唬人而 已,所以你也想利用小霸王,助你在京都建立你的权威。打的主意并不妙,小霸王自身难保, 哪有助你的能力?你的名号唬不了咱们这些人,既然你撂下狠话,咱们有权以牙还牙,把你 先弄个半死,再交给王千户剥你的皮。上!” “我先把她弄到手快活快活。”右首那位身材特高,手中有一把盘龙护手钩的人,怪腔 怪调语带邪味,独自迈步扬钩逼近:“这鬼魅身材玲珑透凸,必定年轻漂亮,抱在怀里压在 床上,一定销魂够味……呃……” 人影乍合,快如电光一闪,剑光现便已及体。 女夜行人是如何接近的,可能四周的人也没看清,天色黑暗,移动又太快了。剑拍中这 人的右耳门,一击即倒,幸好没用剑锋,用拍而非挥砍。 可能脸颊和嘴唇都受伤不轻,一剑惩戒吃足苦头。 “必要时,我会开杀戒。”女夜行人幻现在原处,轻拂长剑语气阴森:“你们这些人不 是下九流泼贱,说话最好像个人样。嘴上说下流话,是你们的祖母或亲娘所教的?简直无耻, 有娘养没娘教的坏种。” 被击倒的人失去知觉,仅手脚仍在抽搐,立即被同伴扶起上身,探索伤势一时无法行紧 急抢救。 这番话份量不轻,可能伤了所有的人的自尊。 一声怒叫,两个激怒得快要发疯的人,左手发射暗器,右手剑起风雷,随暗器猛然冲进 抢攻。 怒叫声是发起攻击的信号,但冲势过急,其他的人来不及同时发动,慢了一刹那,只能 随后跟进,显然在协同一致上不够周全,因而有先有后。 女夜行人并没看到暗器,但同时采取出手攻击的行动,不理会抢先冲进的两个人,人化 流光,剑虹迸射扑向黄总管。 速度似乎比先前增加了一倍。 暗器射错了方向,但最外侧的一道光芒,掠过女夜行人的左后肩,擦过剑鞘的异响清晰 可闻。 黄总管的剑本能地扭身,急封射来的快速剑虹,慢了一刹那,剑身撞及剑虹,但剑虹的 尖端,已先一瞬击中右上臂,割裂一条五六寸长的血缝,肌肉绽开,可以看到猩红的臂骨, 伤势不轻,惊叫一声向后飞退。 左右两名打手一分一剑,也慢了一刹那,来不及向女夜行人聚合。 包围圈因黄总管中剑暴退,而出现缺口。 围攻用来对付超一流的高手,成功的机会不大,除非所有的人武功修为相差不远,而被 围攻的人武功高得有限。 否则就算围了三重,也会让被围攻的人猛然突破一点,一冲便可破围而出。 黄总管的武功,比女夜行人差了一大段距离,一剑也没封住,几乎毁了握剑的右臂,惊 骇中本能地后退,包围圈破裂。 女夜行人甚至比他更快,破围后立即大旋身回头反击,剑光分张,人影依稀,两个负责 围堵的人,连人影也没看清,一断手一断脚,狂叫着摔倒。 伤人而不杀人,女夜行人仍没开杀戒。 断脚的人摔倒的同时,掷出左手暗藏的飞刀。 这次,女夜行人看到飞刀了。 这种中型的单刃飞刀体积不小,发射时急剧旋转,幻化为光团,体积便会在视觉上造成 大体积的感觉,容易看到。 “铮!”这次她不得不挥剑拍击飞刀了,相距太近,也不得不用剑拍击,反应出乎本能。 刹那间的停顿,立陷危局。 刀剑急聚,共有五个人拥到,刀山剑海汇聚,她不可能用剑架住三剑两刀。 身后突然幻现一个人影,抓住她的后腰带,她感到身躯突然离地,像是倒飞而起,三面 乍合的三剑两刀,锋刃几乎贴上她的胸腹,刀风剑气反而把她的身躯加快送走,惊出一身冷 汗。 飞退了两丈左右,双脚刚沾地,抓住她腰带的手一松,耳中听到熟悉的低喝:“跟我 来。” 她兴奋得跳起来,一跃三丈,跟在那人后面,再一纵便登上门阶,冲入黑暗的大厅。 “人逃入一厅去了,追!”身后有人大叫。 ◇◇◇◇◇◇◇◇◇ 全宅大乱,分组穷搜宅中各处角落。 全部人手动员,也仅有六十余名,要搜大小上百间房舍,真够累的。 搜了半个更次,人仰马翻,一个个疲劳不堪,怨声载道,逐渐松懈提不起劲,戒心降至 零点。 人早就跑掉了,搜索根本就多此一举。 所有的人心中有数,京华女魅如果没走掉,搜的人肯定会遭殃,三五个人绝对禁不起一 击,搜到的一组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伴同女魅撤走的另一个难以分辨的黑影,武功绝不可能比女魅差,定然是接应女魅的同 伴,更不易对付。 搜不到这两个人,是福不是祸,因此搜得并不积极,仅在主人焦躁的催促下,不得不虚 应故事在各处走动而已。 斗转星移,四更将尽。 搜的人纷纷歇息,不再作徒劳的努力。 两组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每组六个,有男有女,分从左右邻入侵,窜高纵低轻功火候精 纯,侵入的速度甚快,直捣中枢。 从右邻入侵的六男女,根本没有隐起身形的打算,从偏院的房舍屋顶接近,纵掠如飞, 甚至故意踹破屋瓦,发生足以惊动屋中人的声音,有意引人外出。 裴宅占地甚广,房舍叠栋连厢,但没建有楼房,可能原来的宅主不喜欢居住高楼。 入侵的蒙面人在屋顶如履平地,不需下地便可进入主宅的内院范围。 已就寝的人,纷纷惊起抄兵刃抢出,先后有人跃登屋顶,所策定的埋伏计划全乱了。 四名打手刚跃登屋顶,劈面碰上沿屋脊飞掠而来的六个蒙面人。 “甚么人?”第一名打手扬刀急问。 看到模糊的人影,一眨眼人影已疾掠而至。 “你们谋害了小霸王,杀!”最先掠到的蒙面人怒吼,狂野地扑上了。 打手不假思索本能地挥刀,急架迎面点来的棍形兵刃。刀不是对付棍的好兵刃,除非棍 是木制的。 “铮!”刀架住棍,刀身突然折断飞起。 是铁棍,单刀不堪一击。 棍凶猛地乘势探入,毫无阻滞地贯入打手的小腹,一声沉叱,打手的身躯被挑飞三尺高, 砰一声摔落丈外的瓦面,在瓦碎声中,发出一声惨号向下滚。 不是棍,是枪,那种扁嘴的鸭舌枪,刺入人体创口宽有寸余,膂力足可将人体挑飞,因 为挑的受力面积大,普通的花枪挑人时会滑脱。 随后而至的五个蒙面人,无意与对手贴身肉搏,闷声不响双手连扬,飞刀、钢镖、袖箭、 枣核镖……暗器似飞蝗,铁雨钢流淹没了另三名打手。 对面远处,黑暗的房舍屋顶,也传出令人心向下沉的狂号,另一组蒙面人也开始攻击了。 全宅大乱,惨叫狂号声,把街坊居民惊醒了,有人外出察看,有人奔走叫喊,犬吠声一 阵比一阵紧,巡夜的了勇叫喊着沿街向裴家大宅飞奔。 大搏杀如火如荼展开,两组蒙面人以暗器为主攻,尽量避免贴身拚兵刃,以狂风暴雨似 的快速行动,击溃所有登屋拦阻的人,在主宅的四进院屋顶会合,直杀至后宅,这才从后花 园快速撤出,消失在小街巷内。 强盗式的袭击,有如原野乍起的旋风,来得快,消失也快。 这种强攻方式,对付骤不及防的目标,十之八九会成功,所付出的代价也少。 十二个蒙面人,一个也没被留下。 等巡夜的治安人员赶到,蒙面人早就不见了。 ◇◇◇◇◇◇◇◇◇ 济阳侯府没住有几个人,主人一家老少皆住在北京。 大小姐南来小住,所带的人十余名而已。 偌大的深似海侯门,连留在府中照料的仆人全算上,仅三十出头,大多数房舍是空的。 镇抚司派来查夜窥伺的密探,根本用不着费神留意可疑动静,来来去去到处走动,也没 有人理会。 甚至留守的几个老仆,不时替这些密探送些点心意思意思。 这些皇家密探职责所在,侯府的人尊重他们的职权懒得计较。久而久之,来的密探一天 比一天少。 密探主要的监视对象,是侯府大小姐的动静。 而侯府房舍甚多,任何角落也可以溜出府外。 符大小姐愈来愈精明机警,进出自如哪能掌握她的动静?黑夜进出更是难见形影,密探 们干脆自找地方睡觉免得劳神。 李季玉第一次光临侯府,第一次光临符晓云的妆楼。 伺候大小姐的人,除了两个侍女外,还有一位中年仆妇,锦衣肉食之家,毕竟不同凡响。 远在数千里外的北京侯府,必定婢仆如云。 在他这个草莽狂夫的眼中,他是生活在另一世界的人。 他也曾经是被称为豪奢的豪少,在声色场中有他的地位。 但毕竟在那种声色场中,接触的人士十分复杂,固然有贵戚名豪身其中,也有下九流的 牛鬼蛇神充斥其间,并没脱离现实;与社会脉动并没脱节,所接触的光怪陆离环境,他周旋 其间应付裕如。 在这里,不自在的感觉油然而生。 侍女在香闺外的小花厅,准备了香茗点心款待他。 两座银烛台发出柔和的光芒,丰盛的茶点香味浓郁,四周华丽的摆设漾溢着富贵气息, 与曲院中歌妓们的俗艳摆设完全不同。 仆妇侍女恭顺卑谦的神情,也让他感到不自在。 她们走动时,简直就像幽灵,轻手轻脚唯恐发出声响,目光不与宾客平视,似乎她们并 不存在,默默地做她们该做的事,说话声音像蚊鸣。 夜静更阑,烛光摇曳,楼上楼下都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动,他却感到孤寂落寞。 前天晚上胜棋华严庵禅房的情景依稀幻现,这里哪能与破败的禅房比? 绣帘轻掀,侍女春兰伴同洗漱毕的大小姐,捧凤凰似的款步入厅,一阵女性的幽香在空 间里流动。 晓云仍有湿气的及腰长发,自然地在背部形成一重飞瀑,少女的风华极为动人,曳地的 乳色薄罗衫裙,因小腰间所系的罗带,而隐约呈现美好曲线。 当初他所看到妩媚中流露英气的鲜明形象消失了,扮小村姑的活泼清秀形象也不见了, 出现在烛光下的灵秀少女,才是真正的侯门千金本来面目。 晓云向侍女挥手示意,喜悦地傍着他坐下。两侍女与仆妇悄悄地离去,留下他俩再度秉 烛共度良夜。 “季玉哥,你来,我好高兴。”晓云浑忘前晚的落寞,喜上眉梢替他斟茶:“城,内城 外奔波了一天,找你找得心焦,猛然打听出哮天吠派人把你从大街上掳走,急得像是从万丈 高楼失足……” “你真精明呢!胆大包天仗剑硬闯。”他摇头苦笑:“你真以为凭你一支剑,就可以在 京城内横行?要不是我躲在邻宅突然心血来潮,重新进入裴家,你……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 我……” “好啦好啦!人家心里焦急才豁出去嘛!”晓云粉颊泛霞,吱吱喳喳抢着说:“让我气 愤的是,那条狗没有任何理由掳劫你。他的撑腰人是秦王世子,秦王世子在京师读书很勤, 不怎么管争权夺利的事,所以没列名四大魔王,与绝世人屠面和心不和。那条狗如把你交给 镇抚司,如何向秦王世子交代?” “这种人像墙头草,玩两面讨好手法图存平常得很。秦王世子的权势,的确比不上绝世 人屠,早晚会返回西安藩地,这个靠山是靠不住的。你又没有勇气杀人,怎么敢去闯虎穴龙 潭?杀伤唬不了那些高手名家,不敢下杀手肯定有输不赢。我听到他们叫出京华女魅的绰号, 才接近斗场察看的,看出你出手的举动不同,再一看便猜出是你,吓了我一大跳,幸好能及 时将你拉走。” “你不要把我看成胆小鬼,我正打算杀人呢!”晓云依然嘴硬:“你没受到虐待吧?” “没有,我不怕他们。” “你到城北……” “我是有意让他们把我请进裴家的,找裴家的一个人讨消息,可惜那人不在,等了老半 天,才失望地暂时躲在邻居守候。” “找甚么人?是被请去的?”晓云大感惊讶口 “请有多种请法啦!硬请是其中一种。哮天吠的重要爪牙中,看一个叫俞光的人,绰号 叫输光,一个嗜赌如何的滥货,是锦衣卫的力士。这人有袍泽在管带水师署任职,掌管卫风 快船的调动派遣,知道往来各地卫风快船的动静,可供给独门的消息。哦!你说奔波了一天 找我,有重要的事吗?今天你该到牛首山祖堂山一带,与那些官眷应酬,是吗?” “我没有心情去。”晓云说,被后面的问题,打消了询问找俞光的原因:“汉府的欧阳 慧,昨天下午在江东门附近失踪,她是去找你的,你没听到消息?” “真的?”他吃了一惊:“我一直躲在城里,没留意其他的事。你和她一样不知天高地 厚,不分昼夜不断到处乱跑,也许在某处访友,怎知道她失踪的?她的武功非常了不起,愈 来愈精明了,镇抚司的人不敢动她,应该不会受到劫持。” “汉府的贺参赞贺二爷来找我……”晓云将早上会见贺二爷的事说了:“汉府的人其实 不算太坏,只在朝廷的权力斗争中,锄除异己坑害反对的王公大臣,与百姓市民甚少关连, 不像镇抚司那么残民以逞。我觉得你也喜欢那丫头,能为她尽力就设法找她吧!你认识的朋 友多,也许能查出她的下落。” 他用心地审视晓云灵秀面庞上的神情,颇感困惑。 “你……你看我的目光……我脸上有甚么不对吗?”晓云被他看得红云上颊,妩媚地白 了他一眼。 “你这丫头真令人莫测高深。”他含笑摇头。 “我又怎么啦?” “我上春华院,你替我订粉头;我喜欢欧阳慧,你急急忙忙找我替她援手。你知道我喜 欢你吗?你喜欢我是无庸置疑的,但你这种喜欢的态度表现,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超出常 情以外啦!” “没错,我喜欢你是无庸置疑的。”晓云脸红红羞笑:“凡是你喜欢的人或事,我都喜 欢。你有权喜欢任何人,你将慢慢体会谁的感情深厚。如果我自私地阻止你与其他的人亲近, 不让你有所选择,日后我很可能失去你的友情舍我而去,你会笑我工于心计吗?” “好奇怪的想法。” “季玉哥……” “好了好了,我算是服了你。你知道欧阳慧的底细吗?她在汉府的身分地位如何?” 他几乎冲口说出欧阳慧的身分。 晓云的老爹,是永乐大帝的爱将,对各地的藩王应该不陌生。 他却不知,各地藩王各有封地称为国主,天各一方极少见面,堂兄弟叔伯之间,很可能 一辈子也不曾碰头,彼此到底有多少儿女,谁也不知道,外人更一无所知。 秦、燕、晋、周四府的世子齐聚京都受教育,那是永乐大帝的特殊恩赐,结果是晋王世 子兄弟俩,先是手足相残,然后大逆不道;燕府(汉王)世子被逐另封至山东,然后举兵造 反。 所以后来的皇帝,极少把藩王的世子留在京都,免生事端,不让这些兄弟们觊觎皇座。 “不知道。”晓云坦然说:“贺二爷很焦急,情绪紧张,应该是汉府重要的人,我始终 无法打听出她的身分,也无意积极打听。” “她如果有甚么三长两短,京都将风云变色到处血腥。” “咦!你是说……” “我甚么都没说。这一天中,恫吓的黑函是否已投入汉府?” “没有。” “可有风声放出?” “也没有,好像毫无动静。” “唔!很可能是冲我而来的,先让我焦急,弄不清他们的意向,心神一乱就失去冷静, 时辰一到,就可以控制我的动向了。” “你没听到风声……” “我这就走。”他心中其实相当焦急,大感不安;“我心里有数,概略可以猜出是何方 神圣所为。你不要插手,我要那些阴谋计算我的人后悔八辈子,哼!” “别忘了我的剑,季玉哥,我希望你把我看作亲蜜的朋友,而非摒弃在事外不相关的 人。” “这……” “我们曾经共过患难。” “明天在家等我的消息。”他喝掉杯中茶离座:“并请派人通知贺二爷,也许我需要他 的人协助行动。不要送我,我知道从何处可以爬墙外出。晚安。” “我一定要送你出去,我知道镇抚司的密探躲在何处窥伺。”晓云拉住他的手,还真以 为他不会轻功只会窜走:“就算碰上了,他们也不敢撒野。” 表面上的情势,显示镇抚司的人不敢向他撒野,骨子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只要有必胜 的把握,密探们肯定会用雷霆手段送他下地狱。 当然他也不想搞得烈火焚天,承认镇抚司是打不倒的巨人,公然拚命玩命,那是给自己 过不去的疯子行径,所以表面上让步,暗中也在打这些人的主意,才能有利可图,犯不着强 硬到底自找麻烦。 他在晓云的领路下,从偏僻处爬墙外出,星夜偷越城关,奔向江东门。 欧阳慧失踪,击中了他的要害。 欧阳慧对他倾心痴心,他也对这位健美的漂亮女郎动心,多次亲蜜的接触,逐渐从喜欢 改变成喜爱,几乎不克自恃,还真有点神魂颠倒。 一旦听说喜爱的人失踪,失踪的原因肯定与他有关,内心所引起的激烈反应,简直像将 爆发的火山。 而且,耽误了他急于办理的重要大事。大事不得不暂且搁在一边,抢救欧阳慧必须列为 优先。 他已经知道欧阳慧是山东鲁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的身分,并不影响他喜爱的心态,男 人喜爱女人,与是否可以婚嫁无关。 他也知道不可能成为皇室的额驸,身分地位不允许他攀龙附凤,保持男女单纯的情爱, 日后如何演变不需认真计较。 他这种亡命龙蛇,对所谓日后从不奢望,明天是否可以看到旭日上升,谁也不敢逆料, 把握眼前欢乐,其他不需费心计及。 他并没失去冷静,心中在盘算,清理出头绪,计算出一石两鸟的可行性,成功的希望有 多高。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第一次化装易容在江东门走动,连与他有酒肉交情的牛鬼蛇神,并肩走在一起谈话,也 认不出他就是盛昌栈的豪少李季玉,其他的人更不知道他就是轰动京都的小霸王。 码头与吃水饭的好汉,也认不出他是水性了得、打架泼野强悍的闹海夜叉。 扮成粗衣麻鞋的中年水客,气势神韵恰如身分。 古铜色的脸膛有皱纹,泛黄的掩口胡,再加上络腮须,眉毛粗了许多,走起路来背有点 驼,满身流露着风霜岁月留下的辛苦遗痕。 这种资本不多所赚有限,从不引人注意,连江湖蛇鼠也懒得打主意的水客,多得不可胜 数。 从江东门大街,折入南伸的小街,与他并肩而行扮成中年伙计的同伴,有一搭没一搭和 他低声交谈。过往的行人,还以为他俩在谈生意上的事务。 “就是这一家,轿子是从角门抬进去的。”中年同伴向街右那栋有庭院的大宅嘟嘟嘴, 脚下不停:“之后便罕见有人走动,仅偶或有一两个仆人进出,像到街上办事来去匆匆。” 小轿、小驴,都是妇女们的交通工具。小轿最为普遍,城内城郊皆可看到小轿往来。 如果是有华丽装饰的暖轿大轿,那就是有身分人家的交通工具了,平民百姓是不许拥有 或乘坐的。经营出租各式轿子的店号,城内城外为数甚多。 设伏计诱李季玉,瞎猫碰上死老鼠擒住欧阳慧的两乘小轿,不是简单的出租品,而是够 资格使用轿饰的大户人家私有小轿,查踪迹并不难。 “这是龙江关递运所分司的陈司务陈铭,买来送给小舅子胡百禄的大宅。”李季玉当然 对附近的环境熟悉:“胡百禄只是大驯象门种菜园的小农户,不敢住进这种大宅,租给在江 宁县道会司任道会的陶兴隆。陶道会出江西龙虎山,道号兀真,管理江宁境内的道人,这种 小道官不可能拥有那种小轿。咱们往回走,再次勘查小轿往来的路线,留意经过那些可疑的 宅院,是否曾经在何处停留,或可看出端倪。” “沿途小轿停留歇脚的地方,都有咱们的人小心进行调查附近可疑的处所。初步查证已 有眉目,我这就进行第二步搜证……” “不,那是我的事,你们只能负责初步查证,只有我才能进行深入调查,暴露行藏也不 会引起他们的疑心,我进行侦查理所当然,你们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上。奇怪,到现在他们还 没放出风声,想等甚么?” “想你焦急,等你失去冷静,届时放出风声,算定你必定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同伴冷 笑:“绑架的人是行家,但也不算专业的。他们应该知道,你与汉府毫无往来,江东门的豪 少,哪配与皇亲国戚沾上边?汉府女人的生死,根本不关你的事。兄弟,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是说……” “他们是冲汉府而来的,与你无关。所以,迄今为止仍没放出找你谈判的风声。” “唯一事先透露口风的人,是向我行刺的一群来历不明,潜藏在刘家大宅的人,行刺失 败,改向我的亲友下手,妄想逼我投效的杂碎。我留了一个活口,没获得口供。这些人一定 另有党羽,也必定潜藏在我活动的地盘内,不死心继续玩弄阴谋诡计。一定要刨出他们的根 底斩草除根,他们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潜在威胁,我就几乎葬送在飞刀下。哼!他们找到进 地狱的门了。这就分手,不要你管。你交代监视王千户的人,一定查出他派往凤阳的爪牙是 些甚么人,这几天爪牙应该动身了。” “好的。要小心,兄弟。”同伴岔入一条小巷,与站在小巷口的一个小贩打手式,匆匆 走了。 ◇◇◇◇◇◇◇◇◇ 孤军奋斗成不了大事,在百万人口的京都,活动的地域太广,人际关系极为复杂,治安 单位多如牛毛,孤家寡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李季玉站在明处活动,有合法的身分掩护,酒色财气样样有份,交游广阔消息灵通,让 各方龙蛇把他看成无害的小豪少,京都出了任何大事故,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暗中,他有一群藏于九地的侦查助手,布下极为有效而绝对隐秘的调查网和掩护网,三 年来卓有成效,没有人怀疑他的身分根底。 一旦成了众所注目的人,那就表示环境改变,是见好即收,另辟战场的时候了。 在某处地方待久了,早晚会不经意地犯了无可弥补的错误,被精明的人找出蛛丝马迹, 后果便不堪设想啦!不知道急流勇退月盈即亏道理的人,早晚会成为可悲的失败者。 他在潜山建秘内屈,目的就是安排退路。 居然在潜山无意中犯下错误,管了刘晓荑与罗家母女的闲事,事故牵连到遥远的京都, 祸患的根苗在镇抚司,日后可能被挖出根苗来,这件事必须及早清除祸根,祸根就是王千户 欧阳慧意外地失踪,打乱了他对付王千户的计划。 上次他大闹金川门王家大宅,王千户中止派人前往凤阳追查。 这次王千户获得凤阳方面,传来进一步的讯息,肯定会派出更精明的人,前往凤阳追查 飞天鼠的下落。他潜山秘窟所受到的威胁,更为严重了。 另有其他事故需要他处理,而且时限急迫,他分身乏术,大感烦恼。 昨晚不曾歇息,今天奔波了一天,虽然他精力旺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累不垮他,天 快黑了,肚子唱空城计可就胃里要造反啦! 他已恢复本来面目,一袭灰长衫,腰间有荷包有扇袋,仍是豪少打扮。 不同的是,手中有用布卷着的剑。这把剑是新买的,两斤多一点恰好趁手,是真正的杀 人家伙,而非一斤四两的饰剑。 这几天他公然以本来面目,在城内城外大方地走动,暗中跟监的眼线,认为跟踪容易, 比以往轻松,岂知却比以往困难,偶或掉以轻心,一转眼便失去他的踪迹,急得跳脚无可奈 何。久而久之,跟监的人已不在乎是否跟丢了。 踏入江宁酒坊的店门,便发现有人盯在后面。 酒坊以一买酒为主,但也准备了些现成烧卤小菜,供应一些在外买醉的主顾,所以在贩 酒的店堂侧方,摆了几张食桌,经常酒客满座。 他很少光顾这种纯一买酒的小店,除非临时碰上酒友,拉进店切几碟小菜,来两壶竹叶 青,天南地北聊些所发生的新闻,喝完拍拍腿走路,百十文钱便可打发,经济实惠皆大欢喜, 既可获得消息,也可增进友谊。 晚膳时光,吃酒的酒客反而不多,这里不是填饱五脏庙的地方,要填肚子须找小食店。 拖过长凳就座,跟来的店伙张罗酒菜,一名中年大汉,走近在他右首拖凳落坐,怪眼中 有怪怪的笑意,令人莫测高深。 “替我准备一份与这位少爷所要的相同酒菜。”大汉向店伙说:“但不要竹叶青,换徐 沛高梁一锅头。”转向他咧嘴一笑:“你很好嘛!咱们昨晚白耽心,白忙一场。” “他娘的!原来是你们做的好事。”他似笑非笑,粗话冲口而出:“难怪今天城门晚开 半个时辰,城内城外大举搜捕昨晚在裴家杀人的强盗。你们……” “我们是去救你的。” “甚么?你们……” “咱们欠你一份情,希望能有机会偿还。咱们这些人恩怨分明,有恩不报非好汉,有仇 不报枉为人……” “去你娘的!”他笑骂:“你们来去如风,一进一出见人就杀,这样能救我?分明是存 心不良,促我早死,真是岂有此理,你还敢来见我?”不用猜,他也知道是怨鬼的人。 这些江湖凶枭悍贼强盗,办事任性狂妄不顾后果,不会精心策划行动大计,哪能用这种 方式救人?难怪这期间他们毫无表现,已被镇抚司有效地阻绝他们报复的活动,处境日渐险 恶。 快速地打了就跑,是他们唯一可行的手段,因此他并没真的生气,倒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们不能耽搁呀!撤走如果晚了片刻,咱们一个人也逃不掉,一击即走,是咱们的惯 技。不能怪我们胡搞,咱们只能凭一股愤气,聊尽一分心意而已。你平安无恙,咱们好高 兴。” “去你的!胡搞。” “咱们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已经无法向镇抚司报复,始终掌握不了几个首脑的动静。 如果没有你帮助,咱们的损失将更为惨重。看来,不得不暂且忍耐,撤出京都等候机会卷土 重来。”大汉长吁短叹:“对付不相干的小豪霸哮天吠,咱们也感到力不从心,哪能奈何得 了镇抚司一些首脑人物?仅天地双杀星也吃定咱们了。” 店伙送来酒菜,替他俩斟上酒便招呼其他酒客,不打扰他俩的谈话。 他连喝了两杯酒,陷入沉思。 制造时势与利用时势,是纵横裨阖成功的保证。 以仁义道德或英雄好汉的心态办事,万事不成,在目下京都没有公义是非,没有天理国 法的环境中,英雄好汉注定了是大输家。 这里所指的英雄好汉,与江湖人士口中的英雄好汉是两码子事。 楚霸王是英雄,刘福通是英雄;荆柯是好汉,倪文俊是好汉。楚霸王与荆柯是古人;刘 福通与倪文俊是本朝初逐鹿群雄的人。不论古人或今人,命运注定了他们是大输家。 他不是英雄好汉。在江湖人士的分类中,他是邪魔外道;在官方的档案里,他是土匪强 盗;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他是替天行道的报应修罗神。 他必须依情势的发展,用自己的手段办事。 “喂!你在想甚么?”大汉发觉他失神,大感诧异。 “你们这些人,虽然夸称是亡命好汉,其实仍然贪恋生命,只是比别的人看得开而已。” 他定下神抛开思路,无意识地转动酒杯:“在某一处地方作案时间过久,犯了贵行的忌讳。 人手不足,实力有限,京都卧虎藏龙,你们哪有立足之地?再不见机远走高飞,下场是极为 痛苦悲惨的?” “这……我们明白,所以有些人走了。” “王千户正在改变防卫部署,把目标放在对付江湖龙蛇上,派遣得力臂膀带人分区防守, 一有动静就八方收网堵截合围。等他布署停当,就是你们的末日了。走吧!是该走的时候了, 对方已找出你们的弱点策定对策,你们能撑得了多久。” “可是,委实有点不甘心。”大汉恨声说。 “要被捉住凌迟剥皮才甘心吗?” “老弟,帮我们最后一次忙,至少得把天地双杀星宰了,咱们才甘心撤走。” “我不能帮助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京都小霸王的地位相当满意,岂能找死做强 盗?” “咱们并不想拖你下水,你也该找他们自怨气呀!” “这样吧,我找一两个人替你们打前锋。” “哦!你是说……” “天地双杀星算甚么呢!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的爪牙。镇抚司目下掌权任意翻云覆雨,不 断残害官民的刽子手,是十大刽子手的头头,宰了他不啻替天行道。我找人替你们打前锋, 出其不意攻入他三山门黄家井大宅,你们随后跟入,杀人放火一击即走,即使杀不死他,也 够他受的了。阁下回去和怨鬼商量,如果同意,给我留记号答覆。在三天之内准备行动,如 何?” “好。”大汉高兴得跳起来,把一壶酒以口就壶喝干:“我这就回去,再见。” “好走,小心了。” 镇抚司掌权的,除了主管袁镇抚之外,真正综理行动业务的,是下面的三个指挥。 排名第一的是王千户,号称十大刽子手的第一名。 他对顶头长官袁镇抚爱理不理,桀傲跋扈目无长官,所倚仗的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绝 世人屠的心腹,随时皆可能挤走袁镇抚由他接掌。 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唯一对外单位,绝世人屠随时皆可撤换该司的官兵,任用心腹爪牙为 所欲为。 因此,袁镇抚早就大权旁落,根本指挥不动王千户。 锄除王千户永绝后患,比歼除派往凤阳的爪牙更为有利,釜底抽薪,打蛇打头。 既然机会来了,岂可放过?利用怨鬼出面承担责任,就不会影响他日后的活动,反正怨 鬼这些人要撤出京都,不会牵扯到他。 ◇◇◇◇◇◇◇◇◇ 晚霞满天,在城门开始驱赶行人准备关闭时,他大摇大摆进城,跟监的人也尾随而入。 这表示他今晚在城内活动,城外发生任何事也与他无关,跟监的眼线,就是他不在事故 现场的证人。 他沿秦淮内河北岸小街,见街就走见巷就钻,三折两转便把跟监的人摆脱了,然后从中 山王府走上了大功坊大街。 街灯明亮,但他的外貌已改,跟监的人即使跟来,也认不出是他了。 长衫改换了青直裰,发结藏在青巾包头内,成了极普通的下等市民,与先前上等市民的 穿章打扮然不同。布卷了的剑,藏在宽大长及膝上的直裰圆领衫内,除非走得甚急,不然 从外表绝难发现衣内藏有兵刃。 向北走了里余,后面已看不到中山王府。街上行人不多,大功坊大街不是商业区。 右侧一条小巷中,钻出扮成书生的符晓云,一瞥之下,还真有几分神似假书生欧阳慧。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身材也概略相等。年轻貌美的少女,没经过开脸打扮,除非脸型方 圆分明,不然在光度朦胧中,不易分辨谁是谁。 “唷!你也扮书生,有何用意?”他向傍近并行的晓云怪腔怪调:“想冒充她吗?” “扮男装活动方便呀!”晓云伸手挽他的臂弯,突又急急缩手,大男人在大街上挽臂行 走不像话:“欧阳慧这期间昂首阔步,甚么地方都敢去,就是因为她穿了男装十分方便,神 气得很。我就不如她自在,所以……” “所以,她被那些混蛋掳走了;所以,你还能逍遥自在。晓云,你认为贺二爷肯接受我 的计划吗?” “应该会。”晓云语气并不怎么肯定:“他们消息不灵通,乱了章法,所出的都是强干 蛮干的危险主意,风险大得很。你有更好的主意,他能不接受?” “但愿他能接受,不然成功的希望不大。” “你真了解情势,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了?” “有七八成把握,两三成尚待证实。” “擒活口便可弄清这两三成呀!” “不能妄动,擒活口便会打草惊蛇。他们如果提高警觉加强戒备,或者迁地为良,那就 前功尽弃了,以后更大费周章啦!一旦迁走把欧阳慧藏得更隐密,想查出下落谈何容易?” “你真的神通广大,大半天就查出结果。”晓云其实并没感到惊讶,知道他有不少龙蛇 在暗中相助:“贺二爷亲自找到镇抚司衙门讨取消息,袁镇抚答应出动全部密探侦查,迄今 仍然毫无讯息。五城兵马司与应天府衙,也出动大群便衣官兵与巡捕,同样毫无所获。” “镇抚司会全力侦查?可能吗?”他冷笑:“如果我所料不差,镇抚司的密探很可能牵 涉在内,可能藏匿欧阳慧的地方,就在天地双杀的有效控制管区内。这件事暂时不要向贺二 爷透露,万一我料错了,所掀起的轩然大波,将难以收拾,会连累不少人。时辰不多了,赶 两步。” 折入洪武衡,晓云抢先向街右的一座大宅闯。 汉王世子府在皇城内,府中的一些文武家臣,另有住宅散布在京城各处,甚至有人在城 外置产。 一旦汉王之国(就藩),便得全部迁至封地,因此所置的产业,格局都属于中等,以便 变卖容易。一旦迁走,永远不会回来了。 贺二爷这座大宅其实不大,大的是他的名气。在京都的皇亲国戚恐怖的权力斗争中,汉 王朱高煦是顶尖的。所属的家臣属吏,身分地位也是佼佼出群的。 大院门外不论昼夜,都有两名甲士警卫。 里面有三名门子,昼夜值班,任何宾客部属求见,都必须先通过门子这一关,能否晋见, 大权在门子手中。 警卫事先已奉命迎接贵宾,门子也早就开了大院门恭候,往昔门子恶劣的嘴脸一扫而空, 可知贵宾的身分不同凡响。 贺二爷率领八名随从,亲至垂衣门迎接贵宾。 正屋大三间,中间的大厅灯火灯明,但不见人踪,人全被遣走了。 八名随从仅有四名随同入厅,另四人在厅廊外监视着大院子,假使发现可疑的人影,随 时皆可扑出。 各处静悄悄,警卫藏在何处,只有负责警卫的人知道。禁止心腹以外的人接近,以保证 这次秘密会晤的消息不至于外泄。 只有两位小侍女出来奉茶,随即悄然退走。 李季玉与贺二爷不算陌生,曾经见了几次面,仅在燕子矶交谈了几句话,贺二爷对他的 态度不好也不坏。这次,却是相当客气。 客套一番,主人焦灼的神情溢于言表。 “已经有了眉目。”李季玉知道对方心焦,开门见山说出情势:“对方真正的底细,今 晚将可揭晓。在证实之前,二爷务请忍耐。欧阳小姐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不大,挟人质要胁, 见面之前,人质是安全的。他们的确冲小可而来,要小可替他们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按情 势估料,后天他们就会放出风声要求我出面了。” “老弟估料是哪方面的人?”贺二爷心中略宽,脸上的焦灼神情舒缓了些。 “在没能证实之前,不敢妄下定论。按情势推测,确有蛛丝马迹可寻,有脉络可见。” “老弟有何打算?” “务请二爷沉着应变,不要表现出惊怒紧张的气势。其一,秘密派人监视太平巷申家。 二爷知道平江土地苏洲沈文度这个人吧?” “知道呀!那是个卑鄙无耻的杂碎,幸而漏网的罪犯家属,充军南荒的沈富沈万三的儿 子,当年随同他叔叔沈贵扮奴仆遁走的。太祖高皇不予深究。不再理会沈家的事。这杂碎奔 走在纪纲指挥使门下,作奸犯科在苏州坏事做尽。早些天他来了,要等纪指挥使随圣驾南旋 献宝。” “这个人藏在太平巷申家。” “老弟,我不能管这种事。”贺二爷苦笑:“王爷与平民百姓不可能有瓜葛,也不允许 干预平民百姓的事务。这个人与绑架的事有关?” “平江土地有许多出身江湖的爪牙,武当山就派有弟子在暗中保护他。早些天他放出风 声,召集江湖龙蛇协助,对付千幻修罗。应召前来的人是些甚么货色,由于他们散居藏匿, 不易摸清底细。是否有人参予绑架,不久自知。请二爷严密监视太平巷申家,一有异动,比 方说:纷纷四散出城逃匿。二爷必须逮捕这些人,不让平江土地漏网,我就可以放手对付绑 架的人了。投鼠忌器,为了欧阳小姐的安全,监视的人千万不可暴露行藏,二爷办得到吗?” “相信我,好吗?”贺二爷咬牙说:“如果他涉案主谋,我要剁碎了他喂狗,铲平他苏 州的祖坟,把他沈家四十年前的老账一起算,哼!” 贺二爷这番充满血腥的话,可不是唬人的。 汉王世子号称天下第一勇将,性情特别暴躁残忍,谁冲犯了他,皇亲国戚照打不误,当 街打死三两个三四品官员,小事一件。 汉府中的家将亲随,全是杀人如屠狗的勇士铁卫,一旦包围太平巷申家,刀剑如林强弓 如雨,能有几个活的人逃脱?肯定是一场可怖的大屠杀。 锦衣卫的官兵中,许多是汉王世子的老部下,勒令镇抚司的人抄没苏州沈家,可说电下 雷随易如反掌。 何况沈家本来就是钦犯遗属,汉王一句话就可让沈家烟消火灭,翻四十年前的老账,活 的人恐怕就没有几个了。 “其二。”李季玉不想知道以后沈家的处境:“天亮以后,你们的人不要在江东门一带 走动。一旦他们发现有异,将欧阳小姐移走,在外地藏匿,情势就控制不住了。我不希望拖 得太久,多拖一天,欧阳小姐便多一分危险。我不要你们的人在场,以免他们转向你们施压, 提出要求或交换条件,必定影响我的行动,反而增加欧阳小姐的危险,打乱我的救人计划。” “我信任你。”贺二爷郑重地说:“但我要知道,有哪几种可能的结果。成功的不必说, 说失败的。最糟的结果,糟到何种程度。” “不会有最糟的结果。”李季玉泰然一笑;“万一事不可为,我会接受他们的条件。他 们要利用我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欧阳小姐也向我表示过,也要我助她找千幻修罗。千幻修 罗曾经到汉府抢劫,也是汉府必欲得之的仇敌,你们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我答应协助岂不 皆大欢喜?只是……” “只是甚么?” “我耽心他们另有目的,这就十分棘手了。” “依你的猜测……” “要等我和他们接触之后,才能知道他们的目的是甚么。天色不早,我该前往探索了, 告辞。” “祝你顺利。”贺二爷语气极为诚恳。 ◇◇◇◇◇◇◇◇◇ 江东门刘家是废宅,江宁县衙看管的人,每年都换一次大院门外与各重要房舍,剥落老 旧的封条。 时限未到,不能提前拍卖。 至于房舍深处发生了些甚么事,是没有人理会的,反正一定会成为狐鼠之窝,不会有人 胆敢偷偷爬墙出入在内居住。 上次那三位仁兄,利用一个飞刀术了得的人,把李季玉引来,隐约透露说是前来京都, 图谋发展的江湖龙蛇,要网罗李季玉这条当地龙蛇做马前卒。 结果,发出威胁亲友的恐吓讯息,激怒了李季玉,四个人送了老命。 令他震惊的是,这些人知道欧阳慧是鲁王国主的郡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江湖龙蛇 怎么可能知道远在山东,龙子龙孙皇室内部的秘辛? 其实死鬼三个人的谈话,他早已潜入,听得一清二楚,那位孙兄无意中透露了重要的讯 息。 刘家大宅距那条小街的胡家大宅,隔了几条街巷,其实直线距离,相差仅里余。两乘小 轿从石城门返回胡宅,不需经过刘家大宅。 而调查小轿所经路线的人,证实小轿的确绕经刘家大宅这条街。 可惜找不到目击小轿曾否在何处停留过的人。即使有目击者,也不知道小轿停留时有何 异样举动。 李季玉与晓云行动非常迅速,初更天离开贺二爷的大宅,偷越三山门的水门,二更初便 到达刘家大宅附近,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夜市刚张,正是江东门最热闹的时光,逛街的行人 摩肩接踵,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他俩的装束打扮,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俩藏身在右邻的厢房屋顶,远远地监视刘家正房的第二进房舍。 院子里长满乱枝蔓草,房舍参差错落,远在百步外,不可能看到全貌,更难看出动静, 却可隐约看到房舍的屋顶,透天高处如果有人起落,目力佳的人,必定可以看到形影。屋下 面的光景,却无法看到了。 两人倚在厢与正屋交界处的屋顶暗影中,悠闲地留心刘宅的动静。刘宅黑沉沉,没发现 任何灯光。 天色尚早,不是夜行人活动的时光。 “你怎知道这里有人活动?”晓云紧倚着他坐得舒舒服服,用他的肩窝作枕,抬头转脸 问。 “人与兽不同,人会以处世的经验思考得失利害。兽类一旦发现巢穴被强敌骚扰侵入, 便会放弃旧巢。人不同,不会轻易放弃。有些人的想法与众不同,认为某些地方出过灾祸, 反而更安全,仇敌绝少重回守候。”他不便将在这里怒开杀戒的事说出:“反正我猜出他们 有此想法,来求证才决定找出他们另一处巢穴。” “你的人手多,不必亲自来的。我真没有用,连欧阳慧的身分也无从着手去查,抽丝剥 茧式的侦查方法,我没有这份能耐。” “我那些人不便正式出面,因为很可能会被发现而动武。”他更不便将同伴的事说出: “其实查这里的事并不难,这座没收入官的大宅,只有那些有特殊关系的人,才能设法交通 官府购买。藏匿在这里的人,看中这座大宅,想弄来做巢穴,无意中说出江宁衙门里有朋友, 可以设法取得。我在县衙也有朋友,略施手段便查出线索。这个设法想购买的人,叫剑断魂 孙世贤,是邻县高淳青山里的地方名人,也是名动江湖的名剑客,应朋友之约前来助拳的烂 货。想想看,会有哪些人请他来?” “镇抚司……” “不,镇抚司只用威胁手段,利用前来京都谋发展的人供奔走,限制他们发展。像不贪 和尚、乾坤大天师,就是这一类不得不接受利用的货色,而且都是声名狼藉的牛鬼蛇神。剑 断魂是颇有名气的剑客,令人不敢领教的坏剑客;现在,剑客中没有这号人物了。天色还早, 你何不假寐养神?有动静再叫醒你。” 倚在某些物体小睡称为假寐,晓云就斜倚在他怀中,一阵阵少女特有的淡香,不住往他 鼻中钻,逐渐有点心猿意马,似乎把晓云当成欧阳慧了。 如果是欧阳慧,哪会如此安静温驯?那位小郡主个性爽朗开放,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对 情绪的反应是直觉的,情绪上所产生的心理生理刺激,是不满现状,要求更多更深入,追求 更大的满足,除了本能的生理需求之外,其他一切皆抛出九霄云外,情与欲完全混淆在一起 了,很容易让男人认为是荡妇淫娃。 “我不累,我想和你谈谈欧阳慧。”晓云倚躺在他怀中,怎知道他在想些甚么?声调有 点与往常不一样:“我讨厌她,她似乎把你看成她的人,居然……居然……你和她到底发生 了些甚么事?” 以往,晓云只是不介意欧阳慧的举动,彼此并无仇怨,都是权贵名门的千金小姐,小冲 突不值得计较。 现在,晓云的态度有了显著的改变。 “不关你的事。”他含糊以对:“你既然讨厌她,竟然说动我救她。你所做的事真的很 反常。” “那是……那是以前的事啦!”晓云突然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想挺身移开却又迟疑。 “甚么以前以后?!你的意思……”他感觉出紧靠在胸怀上的娇躯,似乎肌肉有强直的 间歇性脉动。晓云背上传到他胸膛的温度,有升高的感觉。 他心中一荡,对这种变化他相当熟悉,挽住着小腰肢的大手,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大手 压力增加,占据男性心目中的欲望城堡。 “没……没有甚么啦……”晓云在他的大手下悸动,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了一倍。 双方背胸相贴,都看不到对方面部的表情,只能凭感觉想像,更增加几分神秘刺激。他 自己也浑身产生浪潮般的反应,真把晓云当成欧阳慧了。 他怎知道昨天晚上,送晓云回妆楼,在晓云的芳心深处,掀起多大的波澜?小姑娘不再 是好奇的旁观者,而是觉得芳心已有着落,陷入情网的怀春少女,产生自私独占的念头,分 别爱憎的心态健全成熟了。 亲昵的接触一次比一次深入强烈,晓云的身心都起了激烈的变化。 这变化不算陌生,只是强烈了些,畏缩地想挺身坐正身躯,不自觉地推却按在酥胸上的 大手,却发现纤手有点不听指挥,颤抖而且软弱无力。 “哦!我明白了。”他发觉晓云羞窘的身躯变化,心中一跳,神智一清,急急挪开蠢动 的手,呼出一口神情松懈的长气:“我和她,只是各怀机心的亲蜜朋友,双方所做的事,都 是心甘情愿的。这种男女间错综复杂,却又非常简单的事,你不需过问,你还小,不需要知 道。而且……而且……” “而且甚么?”晓云反而捉住他的手不放。 “你老爹与我毫无利害关系,对绝多数人无害的好人。”他扶正晓云的身躯,浪潮从身 上消退、冷却:“和你做朋友是非常愉快的事,却不能对你造成伤害。我这种人对好坏的看 法,虽然与众不同,但心中自有分寸。欧阳慧与你不同,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些甚么,要些 甚么。你不能和她比,你和她是完全不同型类的人。有动静了,果然被我料中啦!” 居然能抑止升起的情欲中止挑逗,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在黑暗的夜空下,任何理智的堤防也会崩溃,这时只有男女的单纯需要,其他一切问题 都遥远模糊,甚至不存在了,想抗拒生理的强烈需求,极为不易。 刘家大宅第三进正屋,确是出现隐约的灯光,是从某一座花窗泄出的幽暗光芒,光芒微 弱,该是有人点燃了一支小烛。 这座大宅应该没有人活动的,这是官府查封保管的充公产业。 上次刺客把他引来,那是事先安排布网等候他的,人被杀死,同党怎么敢仍在这里盘据 活动? 真被他料中了,这些人认为他不会再注意刘家。 当然他并不知道,所留下的一个活口,并没撑过生死关头,在他离开片刻之后便断了气。 即使有三两个人怀疑是他下的毒手,也提不出证据让同伴信服,凭他一个只会几手花拳 绣腿的豪少,怎配和江湖超等高手玩命来真的?他涉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负责调查凶手的 人,根本就没把他列在调查对象名单内。 “唔!好像真有人。”晓云被扰乱的情绪恢复稳定,看到那隐约的光芒:“要不要接近 侦查?也许可以弄到一两个人盘问口供。” “不行,那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以后的变化便难以掌握,势将重新布局,失去时效。 再等片刻,转赴胡家大宅,看有何发现。” “你的人手多,犯不着亲自侦查呀!” “不能派人在附近守候侦查。”他分析情势:“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精,是布眼线定桩的 专家,当然知道如何对付仇敌所布的眼线,所以我的人手虽多,绝不可派人在附近监控。我 要求贺二爷不动声色,原因在此。一旦他们发现异象,远迁至四乡外县,那就奈何不了他们 啦!” “我进去侦查,我的轻功……” “轻功与侦查的经验和技巧,是相辅相成的。你缺乏经验和技巧,而且在这里也派不上 用场。” “你不要小看我。”晓云提出抗议。 “在没查出囚人的正确处所之前,任何涉及可能使用武力的行动,都必须避免,投鼠忌 器不可影响人质的安全。你进去侦查,十之七八会被暗哨发现,结果如何?唔!灯光有异。” 灯光本来就微弱,可能是从某一间小房的小帘花窗,帘是内帘而非两帘的雅室透出来的。 内帘通常使用半透明的纱绸制成,灯光透出光影朦胧。 灯光在有节拍地闪动,明灭不定。 共出现四次停顿,闪动的次序是一短一长、两短一长、一短两长、三短一长。最后,灯 光终于不再出现,全宅黑沉沉。 “在打信号。”晓云出身武臣世家,对信号不外行。 “对,灯火信号,从特定的方向发出,我们正处身在接收信号的经路上。毫无疑问,在 我们这一方向的某一处房屋,有他们的外围警哨,另设有策应站或接待站。我们走,从右面 撤。” “哦!似乎人数不少呢!”晓云跟在他身后,利用瓦沟爬行:“这附近布伏的人,我对 付得了。” 有人在这附近,必须特别小心,不能被这些人发现。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二十三章 次日午后不久。 李季玉穿得一身光鲜,灰长衫,腰间有荷包、扇袋,恢复往昔的豪少打扮,手中不再携 带用布卷住的剑,表示不必随时准备动武了。 这段时日里,他公然在街市走动,出现的时间相当短促,通常露面不久,逛了半条街, 就突然消失在小街小巷中。 跟踪的人不胜其烦,跟丢了干脆就不再追寻,没有在他身上浪费人力时间的必要,也知 道不可能找出他长期藏匿住宿的地方。 长期跟监飘忽不定的精明目标,不是容易的事。 到底有多少各方龙蛇派人跟监,他做得深入了解。 需要防范的主要仇敌,是镇抚司的密探。 这些刽子手的一切承诺,都是一罪不住的,等他一旦失去戒心松弛下来,就会像猛兽一 样扑上来要他的命。 王千户和天地双杀星把他恨入骨髓,早晚会抓住机会活剐了他。 其他各方的龙蛇,只想利用他而已,没有杀他的理由,因此威胁不大,没有刻意提防的 必要。 江东门是他的老根,出现在江东门平常得很。因此有关的牛鬼蛇神,深信他的藏匿处必 定在江东门。 水龙神程日升,仍然是江东门的大爷。 至少名义上仍是大爷,心腹死党仍然拥护支持。 自从小霸王李季玉崛起之后,这位大爷耿耿于心,实在心里不痛快,天天耽心小霸王把 他踢下台,取而代之接收地盘。 这一天一定会来的,早晚而已。 连江山也经常改朝换代,地方的蛇鼠大爷起落更不足怪。目前还能保持名存实亡的处境, 已经相当幸运了。 李季玉曾经明白表示,不会取代他的江东门大爷地位,而要成为京都的大地区豪强,不 谋取小地区蛇鼠大爷的名位。 大地区豪强,毫无疑问埋所当然统治小地方的蛇鼠。 小霸王与大江上下的龙蛇搭上了线,与江对面各州县的豪强沾上了边,摆出的气势局面, 已经是大地区豪强的声势,各地方的小蛇鼠还敢不尊奉旗号? 这期间,水龙神这位大爷,就成了替各方龙蛇与李季玉搭线的中介人,被镇抚司完全控 制,成了李季玉与镇抚司撮合解决纠纷的唯一沟通人。在声望威望上,已经远远地落在李季 玉后面了。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大街,片刻水龙神就找到了他,拉住他进了金陵居茶坊,沏一壶龙 井表示有事商量,在茶坊公众场合谈,不是作奸犯科见不得人的事。 “江上江下那些朋友的事,谈妥了吗?”水龙神是牵线人,当然表示关心:“这几天你 像个游魂,想找你真不是易事。” “要打天下开创自己的局面,不得不亲自出马奔波呀!”他神采飞扬,流露出充满信心 的神采:“幸而有不少热心的朋友协助,倒还一切顺遂,谢谢程大爷关心。这两天镇抚司的 密探,已很少在城外走动,听说正集中人手,处理户部左侍郎殷成,今年春储粮宣府,供亲 征军出塞的军粮,缺少十万石的侵吞军粮大案。程大爷你这里总算安静了些,应付那些密探, 你可说焦头烂额,辛苦得很。” 他不便掀开水龙神是密探的秘密,口气隐含讽刺。 邻座一位中年茶客,突然拈了一杯茶过来移樽就教,含笑点头打招呼,拖出条凳迳自落 坐。 “那是绝世人屠从北京,以急足飞传的塘报,勒令王千户克期办理的,要在皇驾返京之 前,把殷侍郎一家处决抄没,雨花台最近几天将有热闹了。”中年茶客定然听清李季玉所说 的话,所以过来发表高论,表示消息灵通:“侵吞军粮怎么扯上殷侍郎,你们知道吗?” 茶坊酒馆,是交换消息传播谣言,买弄奇闻秘辛的最佳场所,所以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 方。 “平民百姓,谁闲得无聊打听这种事?”李季工冷冷一笑:“你是来探口风,想抓妖言 惑众罪犯的?” “我这副德行长相,配当密探吗?”中年茶客表明身分,并不认为谈官场是非是闲得无 聊:“户部仅负责调征各地钱粮。今年正月亲征军发驾之前,户部征调山东、山西、河南、 凤阳、淮安、徐州各地民丁十五万,由后军都督府发丁押运军粮一百万石赴宣府储仓。如果 有人吞没,只有后军都督府的官兵涉嫌,与殷侍郎风牛马不相及。” “你知道原因?”水龙神似乎有兴趣探听。 “当然知道,我有朋友在锦衣卫颇有权势。”中年茶客傲然地说:“所以消息灵通。” “怎么一回事?”李季玉表示有兴趣听原因。 “殷侍郎有一位亲戚,在亲征军中军指挥,武安侯郑亨麾下任职,据说是一位千户,控 告绝世人屠在北京虐杀无辜军民。结果不问可知,明白了吧?” “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小心祸从口出,你滚吧!”李季玉笑骂:“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 在江湖称雄道霸并不容易,还有许多事摆不平,牛鬼蛇神们仍在虎视耽耽,所以还没有余力 交通官府。有关官府的事,概不过问,你阁下满意了吧?” “你早已着手交通官府了,阁下。”中年茶客不走,冷冷一笑直瞪着他。 “胡说八道,我正在和官府作对。” “是吗?” “镇抚司的人会告诉你是真是假。” “你没在汉王世子府有朋友?” “是吗?”李季玉模仿对方的嗓音语调惟妙惟肖。 “你在济阳侯府没有朋友?” “他娘的!交了几个女朋友,似乎就引人眼红了。”他泼野地摔破一口茶杯:“我的女 朋友很多,有王府侯府的千金,有教坊曲院的粉头,有些朋友是英雄好汉,也有些朋友是土 匪强盗,朋友愈多愈好,造反也多几个人杀人放火呀!绑下,你这些话有何用意?给我一些 让我满意的答覆解惑好不好?” “这两天你没听到风声?”中年茶客答非所问。 “这几天都没下雨,哪会有风声?”他装疯扮傻:“快了,这两天祖堂山一带,傍晚时 分乌云满天,那一带一定有雨。你等着瞧,只要那边天空出现闪电,乌云就会移到这边来, 京城附近肯定会风雨交加。喂!说了老半天,还没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呢!贵姓呀?” “不必问,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对,说出名号,我也不知道你是老几。京都城乡有将近百万人口,我真不认识多少 个。” “俗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朋友的道义,对不对?”中年茶客不理会他话中的嘲 弄味。 “话是不错,这是江湖朋友的口头禅,拖朋友下水的藉日,狼狈为奸的金科玉律。我已 经身在江湖,我懂。”他向水龙神伸手虚引:“这位水龙神程大爷,不但懂,而且运用自如, 朋友满京都。” “好像你真的不知道,贵友欧阳小姐的消息。”中年茶客盯着他冷笑。 “她是汉府的人,汉府在皇城内。我这种人进皇城非常危险,比闯进鬼门关更可怕,所 以我从没进皇城自找麻烦,极少和她相处。哦!你阁下到底想说甚么?我该知道欧阳小姐的 消息吗?” “应该关心朋友安危吧?” “你是说……” “她有难,你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哦!她有难?” “对,她落在某些人手中了上 “你说甚么?”他故意大惊小怪,倏然变色而起。 “你听清了的。”中年茶客脸有喜色,被他脸上关切焦急的神情愚弄了,信以为真: “有人托我捎封信给你,你接不接受?” “信?这……” “欧阳小姐危在旦夕,信上有她所附的求救亲笔。” “好,我接受。” “好好看看,最好依信行事,不要鲁莽。”中年茶客在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推 给他:“你如果不按照信上的行动指示做,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再见。” 水龙神手急眼快,巨爪疾伸急抓中年茶客的手腕。 叭一声脆响,水龙神反而挨了一耳光,呃了一声,仰面便倒,长凳断了两根凳脚。 信到了李季玉手中,抓信的手乘机上拂。 中年茶客揍耳光的巨掌,还来不及收回,根本没料到李季玉敢出手攻击,而且速度快得 不可思议,看不清李季玉的手是如何攻击的。 抓信的向前翻,掌背击中中年茶客的眉心和印堂。 这部位是要害,不易击中,硬度高,击中的力道不足,不会造成重大伤害。 假使力道足,一击即毙。 即使不死留得命在,也会成为白痴废人。 “我要活剥了他!”水龙神爬起来厉叫。 中年茶客仆伏在桌上,缓缓向下滑落。 李季玉已出店走了,店伙与其他茶客纷纷走避。 水龙神并没看到李季玉出手,仅看到中年茶客软绵绵仆在桌上向桌下滑落。也许,这位 信使突然患了急症。 ◇◇◇◇◇◇◇◇◇ 庄子山水篇有一则寓言:螳螂捕蝉。 金陵居茶坊在大街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皆为生活而奔忙,每个人谋生的方法 都不一样。 有些人凭劳力糊口,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赚得一餐;有些人用生命做赌注,出生入死活 一天算一天。 共同走在大街上,谁也不管旁人的闲事,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当李季玉出现在大街时,他后面出现了螳螂捕蝉的寓言行列。 蝉、螳螂、黄雀(异鹊)、庄周的弹丸。 李季玉是蝉。几只螳螂,分属不同的组合。 黄雀也有两只,却是同伙。 挟着弹弓的庄周,冷眼旁观监控全局。 水龙神把李季玉拉进金陵居茶坊,事先是否知道中年茶客的底细,颇堪玩味,李季玉不 需仔细猜测,反正心中有数:水龙神拉他进茶坊,绝不是巧合。 茶坊店门右侧,街边有一列小食摊,一名水夫装扮的大汉,在食摊的食桌小饮。 食摊在路树下,大太阳晒不到。 大汉自斟自酌,将花生米一颗接一颗往大口中丢,意不在酒,侧着脸留意茶坊内的动静。 茶坊的店门是列卸式的,门全卸下,可看到店堂的全部光景。 右邻另一座门滩卖京粉凉茶的饮料摊,也有两个泼皮打扮的人喝凉茶,一碗凉茶喝了老 半天,就是不想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低声聊天,意也不在凉茶。 只有最精明的行家,才能看出这些人是螳螂和黄雀。 终于茶坊内起了冲突,水龙神挨了一耳光被打倒了。 小饮的大汉投杯而起,要往茶坊闯。 两个泼皮也不慢,虎跳而起。 茶坊左侧的门摊也有人长身而起,两个水夫打扮的人若无其事沿茶坊门口的人行道向右 走,无意闯入茶坊,却在近店门处,与大汉和两泼皮错肩而过。 这瞬间,两水夫的手悄然抖出,肉眼难辨的芒影破空,没入大汉与两泼皮的胁肋下。 大街上贴身暗算,十之八九得心应手,除非对方早有提防,不然稳可成功。 被芒影没入胁肋的人,脚下一虚,身形一顿,伸手在胁肋摸索。 两水夫近身双手齐动,分别在猎物身上用点穴术制人,然后一人挟一个扭头便走,连挟 带拖消失在人丛中。 另一个泼皮刚摸到左肋的创口,摸到露出的半寸长针形暗器尾部,刚想喊叫,却被急急 奔出店门的李季玉伸手一拨,身不由己扭身摔倒。 李季玉匆匆撤走,本能地拨开挡路的人,怎知挡路的人先中了暗器?无暇理会身后的事, 大踏步昂然走了,不知道挡路的人被拨倒的情景。 两水夫是黄雀,各衔住了一只螳螂。 挟了一个半昏迷,双脚不能举步,只能挟住拖走的人在人丛急走,是相当不易的事,挟 的力道要恰到好处,力道不足便成了拖死狗引人注意。 到了一条小巷口,两人急急折入。 “你们没有策应的人吗?”身后传来宏钟似的语音。 两人脸色一变,急急将挟着的人放下,衣内拔出匕首,左手各挟了三枚针形暗器。 三个人堵住了巷口,等于是挟了弹弓的庄周,盯住衔了螳螂的黄雀,弹弓随时可将黄雀 弹落。 面像讨人厌的水夫岁数不少了,目光落在扮书生少年郎的人身上。 另两人一是相貌威严的穿长衫中年人,与荆钗布裙朴素而有贵妇风华的中年女人。 “符大小姐,别管我们的事好不好?”水夫是怨鬼冯翔,不愧称老江湖,一眼便看出符 晓云的本来面目:“尽管咱们这些强盗不是东西,毕竟是站在小霸王一边的。咱们利用小霸 王捕捉眼线,间接替他分忧。我怨鬼为人坏得不可再坏,但恩怨分明,小霸王一而再救了我, 我绝不会扯他的后腿,而找机会回报……” “你确是坏得不可再坏。”晓云冷冷地独自向前接近,不介意怨鬼两人的毒针。 “符大小姐,我为金川门外的事再次郑重道歉。”怨鬼将毒针纳回臂套:“彼一时此一 时,那次幸好没让你造成伤害……” “你知道那次救我的人是小霸王,对不对?”晓云笑问:“所以再三和他捣乱……” “天地良心。”怨鬼沮丧地说:“我再次实话实说,那次我糊糊涂涂,被打得晕头转向, 只顾逃命,丢掉了成名的兵刃管弩,怎知是谁救了你?我发誓,即使是他救了你,我也不会 向他报复,我说得够明白吗?” “我相信你真的有意帮助小霸王。”晓云也知道用心计了,说的话脱离不相干的枝节: “真的吗?” “不错,我和他口头上没有甚么承诺,但已取得默契,行动互相配合。”怨鬼果然上当, 泄露了天机:“由他主导,我等他的信息。” “很好,你弄到两个人,给我留一个。”晓云愈来愈精明,不再追问以免露出马脚。 “这个……”怨鬼当然不愿割爱。 “你有一个人就够了。”晓云坚决地说:“我要。” “好吧!留一个给你。”怨鬼掏出一只扁的磁制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过:“解药。用 重手法制了脊心穴,能解吗?” “能。谢啦!” “再见。”怨鬼欣然挟起一个人,快步皆同伴离去。 “你没问他和小霸王的行动。”中年美妇说:“似乎你另有打算。” “对,我希望季玉能亲口告诉我。”晓云说:“如果他心中有我,会告诉我的。” “你算了吧!他根本不希望你和他同患难,不想你介入他的冒险行动,这才是他心中有 你的表现。把你拖去闯刀山与镇抚司为敌,那是坑害你,知道吗?所以任何有危险的行动, 他都不会告诉你。” “这……不会吧?昨晚我和他……” “走吧!有人来了。”中年人拉起昏厥的人:“往巷底走,快。” ◇◇◇◇◇◇◇◇◇ 李季玉与两位同伴,在一座街旁的小屋中,细阅书信研讨对策。 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要求他按时地见面,谈释放欧阳慧的条件,内附欧阳慧请他务必 赴会的手书。 他根本没见过欧阳慧的字,怎知是真是假? “兄弟,你把他们所派遣的人废了,是不是存心激怒他们?这对你极为不利呢!”同伴 对他的应付手段不以为然:“激怒的人气盛,你对付得了?不赴约是上策,你没欠欧阳慧甚 么。” “他们掌握不住我的行踪,接近的人被废,情况更扑朔迷离,必定疑神疑鬼,激忿愤怒 便会章法大乱,自乱阵脚先机巳失,我应付得了。这几天各方毫无动静,没获得预期的反应, 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放心啦!我与欧阳慧的事,你们不要管。”他胸有成竹,信心十足: “殷侍郎被抄没的珍宝,藏在绝世人屠的大宅,或者王千户的宅内,务必及早查明,早日下 手以免夜长梦多。” “藏在绝世人屠大功大宅的珍宝,仅是其中一小部份。其余真正值钱的珍宝,藏在王千 户黄家井街巨宅,把一些江湖牛鬼蛇神请入,专门准备对付千幻修罗。”同伴把调查结果说 出:“殷侍郎是皇太子的心腹,其实却是汉王世子的忠狗。四年前奉汉王令旨,参于陷害一 代能臣解缙,共抄没十八家大臣的财产,私吞了不少奇珍异宝。绝世人屠在北京抓住机会摆 布殷侍郎,明显地意在剪除汉王世子的羽翼。咱们如果不早些下手,等绝世人屠和汉王随军 返京,机会就少了。” “对,所以要及早下手。绝世人屠如果在家,他那些可怕的甲士很难对付。”李季玉曾 经扮千幻修罗多次抢劫绝世人屠大功坊的巨宅,每次都极为凶险,一次比一次困难,所以不 想冒险:“珍宝的上品有多少,查明了吗?” “查明了,这不是秘密。”同伴说:“王千户这杂种,把绝世人屠那一套绝活,运用得 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带兵登门宣示罪状之后,再诡称尚有转寰余地,用笑脸攻势,劝殷侍 郎把所有的财产交出赎罪,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声称定可丢官免罪保全家小。结果与往昔一 样,一次又一次哄骗追索,直至殷侍郎把分藏在各处的珍宝交出,证实确无余物,这才将家 小亲友逮捕送入天牢。很可能在皇驾返京之前,百十名老少押赴雨花台斩决。” “那不关我们的事。”李季玉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草莽狂夫,能做的事有限得很。 这几十年来,雨花台屠杀了一二十万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些人罪有应得,有些人却 是无辜的。有些妇孺尚在襁褓中便被杀死了,他们在世间做了甚么坏事?咱们这些草莽狂夫, 能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救他们吗?这世间人道与正义已经死了,所以咱们只能为非作歹做强盗。 这也是我同情怨鬼那些人的原因,虽则他们是无道的盗。” “兄弟,感叹无济于事。” “我知道。你们好好准备,千万要记住:藏于九地,分工合作,才能有效地策应站在明 处的我。我走了,大家小心,咱们只能赢,不能输,所以计须万全。” 强盗口中的替天行道,意义与公认的道迥然不同。 老实说,天是甚么?谁也不知道。 天是否有道的准则,谁也说不出所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愈说愈令人糊涂,每 个人心目中的天,都各有看法各有标准,所以所谓天道,其实是人所订定的。 ◇◇◇◇◇◇◇◇◇ 满城风雨,牵涉在内的人惶然不可终日。 谁也没料到李季玉胆敢潜回他的小屋,把这间小屋忽略了,有心人分在各处追逐,以为 他躲到城里去了。 金陵居茶坊出了事,有人看到他确是从三山门进城的。 只有晓云例外,她一直就躲在小屋中枯等。 她对李季玉了解日深,揣摸李季玉的心态颇有心得,芳心全投注在李季玉身上,感情的 发展已超越转型期深入更深入。 她比李季玉先到,跳天井进入,带了食物安置在灶间里,细心地打扫居室,整理得井井 有条,像个勤快的小主妇。 光棍子的家本来就杂乱无章,被她整理得焕然一新。 侯门千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有两位贴身侍女伺候,能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的确 难能可贵。 也许,她想证明自己也能过平凡人家的生活吧!居然蛮像一回事。 整理颇费工夫,感到有点累,枯等也觉得有点无聊,在小厅坐在长凳上胡思乱想,不知 不觉趴在八仙桌上蒙蒙胧胧睡着了。 天气炎热,街巷里的平民住宅,谈不上甚么格局,前门后门关闭,里面的门窗全是开启 的,以便空气流通。 除非跃登屋顶,或由邻舍的屋顶接近,从天井跳下,便可登堂入室。 天色不早了,邻舍已有人返家活动,不可能堂而皇之跃登屋顶。 当然,有心人例外。 她就是从后进的屋顶跃登,从天井跳下的。 后门上了闩,前门有大锁扣住门环,不可能破门而入,邻居也不会替李季玉照料这间问 题小屋。 两个男女也是从屋后进跃登的,无声无息跳下天井,似乎并不在乎危险,快速地窜入后 进堂屋。 片刻,猫似的钻出疾趋前后厅。 她也许好梦正甜,或者倦意甚浓,警觉心不足,依然趴在桌上沉睡。 两个入侵的男女脚下也的确轻灵,没发出任何声息。 身躯突然受到猛烈的撼动,她猛惊醒,第一个念头是,她的身躯正在飞起、摔出。 摔出的高度有限,她来不及转念反应,砰然大震中,她被摔翻在地。 本能的反应是想跃起或滚转,却发现双手不听指挥,双脚一动,身形斜滑,重心控制不 住,没有手相助平衡,根本无法挺身站起。 双手的双肩井穴被制,双手失去了自由控制能力。双手成了废物,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 发挥。 总算能挺身坐起,感到心中一凉。 两个穿粗布衣衫的男女,像普通的市民,脸色黄褐不怎么健康,似乎已是三十出头终日 辛劳的穷市民,泛灰的青粗布上衣宽大,女的长裤及踝扎脚穿包头布鞋。 五官却出奇地端正,脸色也不像是久历风霜所造成的,双目也清亮有神。 她看过怨鬼的化装易容术,李季玉也经常化装走动,所以不算陌生,已看出这两男女化 装易容术相当高明,衣内可能藏有短兵刃。 是那个女人,揪住她的背领把她摔倒的。 摔倒之前,已经先制住她的双肩井了。 她是行家,练内家的人对经穴非常熟悉,不但知道何处经穴或经脉被制,也知道用同样 的技巧制人。 从双手的感觉估计,对方所用的手法,以及制穴的轻重,她感到陌生,不可能自解。 想达到自解被制穴道的境界,须下半甲子苦功修炼。 如果天资不足,练气欠精纯,苦修一百年也是枉然,更休想解陌生手法所制的经穴。 “放乖些,妄想反抗,保证你大吃苦头。”女人冲她冷笑,说的话警告味十足:“小霸 王呢?” “我怎知道?”她知道大吃苦头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想逞强沉着应付:“我等了他老 半天,趴在桌上睡着了,你怎么问我?” “你撒谎。”女人大声说:“我们在后们的小街,跟在他后面,一转眼就失去他的身影, 猜想他可能跳屋走了。我们知道这里是他的家,所以也上屋追来。” “我们知道你是济阳府的符家小丫头,扮书生你瞒不了人。”男人接口说:“休想在我 们面前耍花招。你把他藏起来,知道我们的武功了不起,妄想用谎话打发我们,实在不聪 明。” “我用不着耍花招。”她想挺身站起,却被女人伸脚踢中她的右膝:“我如果不是一时 困倦睡着了,你们奈何得了我吗?小霸王练了几天武,你们也不见得比他强多少。你们跟监 的人,怎么反常地出面来硬的?你们是镇抚司的人吗?不会是吧?” “不要管我们是甚么人。”女人说:“我们知道你很不错,比那个欧阳慧差不了多少, 你两人都是我们要争取的人,也是我们在京都大展鸿图的保证。” “在京都大展鸿图?”她讶然问。 其实,她并不怎么感到惊讶。 京都是天下首府,每天都有各种牛鬼蛇神前来图谋发展,有些人葬身此地,有些人混出 些小局面。 怨鬼冯翔在京都,就混得相当如意,这次因她的涉入,更是大出风头,虽然几乎被镇抚 司扑灭,但并没完全失败,名气比往昔更大更响亮。 不贪和尚与乾坤大天师那些人,也正在大张旗鼓。 “不错,大展鸿图。”女人傲然地说:“咱们需要各色各样的人才共襄盛举,公侯将相 与升斗小民,都可以帮助咱们壮大根基,全面控制才能活动自如。小霸王是能控制地方龙蛇 的好人才,甚至能利用你和欧阳慧替他撑腰,表示他不但能控制地方龙蛇,更可以透过你们 网罗王侯公卿,所以一定要他向我们投效。” “你们在做白日梦。”她暗暗心惊,心中叫苦:“我的打算和你们相反,我不希望他介 入任何一方争权夺利。任何人敢在京都妄想全面控制大展鸿图,一定会很快被扑灭的。小霸 王只是江东门的豪少,他被迫与镇抚司玩命,原因是他对镇抚司其实没有威胁,所以镇抚司 勉强可以容忍他。结果可想而知的,即使他有霸王之勇,也会肝脑涂地。你们不要陷害他好 不好?他已经日子难过四面楚歌……” “你给我闭嘴!”女人凶狠地说:“你、欧阳慧,是我们招纳网罗王侯将相的灵媒,和 迫小霸王就范的保证人,你必须衷诚和我们合作。” “我可以死!”她无法冷静,尖声大叫:“休想利用我替你们卖命,你们……” “先把你羞辱得抬不起头,你就知道不顺从会有些甚么结果了,哼!”女人冒火地大叫: “志远,把她先剥光吊起来。” “呵呵!我非常乐意。”男人怪笑上前,俯身伸手抓住她的领襟,嗤一声撕裂她的儒衫 前襟,月白色的胸围子外露。 她双脚仍可用几成劲,咬牙切齿一脚急扫。 男人手急眼快,另一手扣住她的右膝弯,将她拖得仰面便倒。 “粉腿一定美得撩人情欲,把裤子撕掉就可大饱眼福了……唔……” 男人的另一手,刚抓住她的裤管,突然身形一晃,似乎失去重心摇摇欲倒。 “咦!志远……”女人一惊,抢出伸手急扶;“你怎……么……了……哎呀……” 女人的手刚扶住男人的腰,突然失足摔倒。 男人也手一松,放了她的腿,双脚一软,仰面跌在女人身上再滚落。 她也失去活动能力,平躺在地像是瘫痪了。 “志远,我……我的手……脚不……不能动了……”女人也瘫倒在地尖叫,嗓音大变。 “我……我也……也……”男人的手脚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瘫……痪了废…… 人……” “季玉哥……”她突然从绝望中获得生机,兴奋地大叫,可惜动弹不得。 一点不错,身躯的状况,与上次在金川门外,受到怨鬼暗算的情景完全相同。 怨鬼对李季玉不再仇视,虽则李季玉拒绝相助怨鬼。 迄今为止,她一直就认为那次身陷绝境,救她的蒙面人是李季玉。 怨鬼那次被打得灰头土脸,弩杖也被蒙面人没收了,百宝囊也易主,囊中有毒针和歹毒 迷香降龙散,当然还有解药。 可以肯定的是,她又中了降龙散。 这两个男女,也一同遭殃。 如果不是怨鬼来了,就是李季玉来啦!她希望是李季玉。 虽然她知道即使是怨鬼,怨鬼也不会伤害她,不久之前,她还从怨鬼手中夺获一个眼线, 怨鬼的态度友好,没把她当成敌人。 厅中多了一个人,确是李季玉。 “你真能干哪!”李季玉抢近,扶起她的上身,先偎她一颗豆丹:“何穴被制?” “双肩井……” “坐好。”李季玉到了她身后,先用双手的食中两指,探索双肩井:“下手相当重,把 你看成强敌。不能用对穴震穴术疏解,肩胛骨劲道无法透过。到我房里再说。” “咦!你……你知道解穴术?”她大感诧异。 “学了几天!”李季玉抱起她:“我在江心洲学武,那几位武师甚么都肯教,而我肯学, 一学就会。” “是吗?”她笑问,有调侃意味。 “错不了,我肯学肯下苦功。”李季玉向厅后走:“制穴术并不难,指尖有百十斤力道 就可运用自如。” ◇◇◇◇◇◇◇◇◇ 小卧室她整理过,一床一桌一橱简简单单,光棍男人的房间不需多置家俱,李季玉很少 在家中歇宿。 这里,只是他掩人耳目的家宅,一个豪少很少在家平常得很,平日的酒色财气应酬多得 很呢!所以平时找他的人,都知道不必前来白跑一趟,要在栈号留下话,才能找得到他。 她逐渐恢复活动能力,只是双手仍然不听指挥。 李季玉扶她在床口坐下,她居然毫无羞怯感,处身在光棍男人的卧室,她应该害怕的。 “你真知道解穴?”她泰然自若笑问。 “笨哦!话是说给那两个混蛋男女听的,以后那些人就不敢把我看成刚练武好欺负的豪 霸新秀。”李季玉在粉墙上摸索,片刻墙竟然向左推移。 卧室可以称斗室,这一面粉墙宽仅丈二见方,如果真是砖砌的墙,不可能移动。 是一面木制的活动墙,敷上的白垩其实是漆,室中幽暗光线不足,不敲打绝难发现是木 墙。 普通百姓的房屋,也有用木墙壁的,但绝不会用白垩冒充粉壁。 “咦!你这里设有机关呢,”她大感惊讶,整理房间时,她完全不知道墙壁有玄机。 “为非作歹的人,多少得设置一些逃灾避祸的小玩意。许多宅院有地窖,有复壁,有通 向外面的地道,我装一堵墙毫不足怪呀!”李季玉一面推墙一面说:“隔邻处有五进,宅主 把大部份租给一些小户人家,共住了七家老少。我派人租了一间大厢房,开设了暗门。” 木墙推开一半,便可看到邻舍的砖墙,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孔,里面可看到木门。 人影钻出,是衣衫朴素的一双男女,男的穿青直裰平民装,女的青衣布裙。 两人年约三十上下,五官端正气概不凡。 “我叫李璞玉,小霸王的堂兄。”壮年人笑吟吟自我介绍:“这位是贱内,高雅芳。我 的身分是玉工,工户。租住这座厢房,接一些玉石雕制首饰神像糊口,接一件买卖,得工作 三月半年,所以很少在外走动,宅主房东从不过问我的事。” “我……我可以叫你们大哥大嫂吗?”她羞笑,陌生感很快地消失:“我叫他……叫他 季玉哥。” “叫我大嫂保证你不会吃亏。”高雅芳走近亲热地挽住她坐下:“有甚么事,找我,错 不了。眼前我就可以替你补这件假儒衫。季玉,出了甚么事?” “五哥,把那两个狗男女,问清口供之后,处置掉。”李季玉凶狠地说:“本来我不想 和他们计较,以为是不贪和尚那些人,所以引他们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让他们知难而退 的。他们进屋我也不介意,没想到晓云在这里,幸亏一时心血来潮,跟进来想看个究竟。” “处置掉?”李璞玉惑然问。 江湖人士口中的所谓处置掉,意指杀掉灭口,小仇小怨,通常不会用这种极端手段对付。 “不要问,璞玉。”高雅芳脸色冷森:“晓云小妹的儒衫,说明了一切。” “如果是不贪和尚那一类的人,情有可原,废了便可。”李季玉加以说明,眉梢眼角杀 气流露:“如果是稍有名望的人而非混世龙蛇,把他们的尸体示众江湖。我如果晚进来一步, 晓云……劳驾,把他们弄到你那边去。五嫂,请替晓云解双肩井穴。” “呵呵!我是处理杂碎的专家。”李璞玉笑容可掬,似乎并非处理生死大事:“该怎么 办,我心里有数。走,帮我拖一个。” 两人出房,高雅芳动手检查制穴的情形。 “小事一件,全身放松。”高雅芳拍拍晓云的肩膀:“你一定是在毫无提防之下被制的, 所以气血没出现封阻的现象。如果你能争取片刻时间,你也可以用真气导引术自解穴道。” “我……”晓云脸一红:“我哪有自解穴道的修为?也对其他制穴术手法陌生。” “那是你缺乏经验,信心不足。你练的是两仪大真力,真正的玄门正宗练气术,已有七 成火候,突破不可能的境界。你的体质一定与众不同,天生的练内功体质,自解穴道并不困 难。” “咦!你怎知我练的是两仪大真力?”晓云有点骇然,对方怎么可能摸摸被制的穴道, 便知道所练内功的根底?那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她并不知道,李季玉早就知道她所练内功的根底。 “就是知道。”高雅芳不予点破:“有许多事你不知道,也许日后能有知道的一天。” “你的意思……” “日后自知。”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天还没黑,但室内却需点灯,街巷中拥挤在一起的矮平房,大白天依然光线不足。 晓云搬出早已备妥的酒菜点心,点起菜油灯,两人在后进的堂屋写意地晚膳。 卧房的粉壁已经恢复原状,李璞王夫妇早已返回邻舍,这里只有他俩人,不怕有人从屋 上窥探。 “那两个男女是些甚么人?”晓云忍不住询问内情,李季玉没把处理的经过告诉她。 “一批野心勃勃份子的爪牙。”李季玉当然不会透露重要的讯息:“与不贪和尚那些人 无关,不贪和尚那些人,已经正式接受镇抚司的条件,替王千户准备对付千幻修罗。正应了 一句俗话: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千幻修罗如何了得,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上 的一流高手,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们第二,所以敢到京都称雄道霸建山门,真是不知死活。” “那个女人,曾经透露利用你的目的。”晓云不管不贪和尚那些人的事:“奇怪,似乎 他们并不了解京都的情势,一厢情愿以为可以翻天覆地。更奇怪的是,镇抚司居然没听到有 关这些人的风声,按理无此可能,镇抚司的密探人才济济,无孔不入,有许多强龙光临图谋 不轨,怎么可能逃过镇抚司的耳目?” “你怎知道镇抚司没听到风声?” “我在怨鬼手中,夺获一个镇抚司的眼线,这个人另有一位同伴,昏倒在金陵居茶坊门 前。怨鬼带走的一个,不知是何来路。”晓云近朱者赤,说话逐渐带有江湖味:“镇抚司的 眼线,只负责留意你的动静,的确没有对付你的计画,不希望和你再起冲突。据那位眼线招 的供,他们的确知道你在茶坊内出了事,至于与何人冲突,他们并无所知,水龙神是他们的 人,意图冲入茶坊是想支援水龙神,坚决招称不知还有何人打你的主意。” “那些人与镇抚司暗通款曲,取得某种默契,口头上交换了某些条件和协议,也各怀鬼 胎,防止对方玩弄阴谋诡计。要说他们是同路人,其实并不正确。镇抚司的权势利益,绝不 可能让这些人分一杯羹,设有极限底线,一旦那些人超越,就等于挑战,很快就会加以扑 灭。” “我只要知道,他们对你有威胁吗?” “有,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解决。” “记住,多加我一把剑,好吗?”晓云郑重地说:“我只希望你的事有我参予,这点希 望过份吗?” “你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李季玉也神色肃穆。 “毫无疑问,我能。” “好,你能向镇抚司的人挥剑吗?” 问题极为严重,但简单得连白痴也可以正确地回答。 在晓云来说,却难以回答。 怨鬼可以也敢杀镇抚司的人,这个鬼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亡命,胆敢在京都做强盗作案, 可知早就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如果有机会,一定敢向紫禁城里的皇帝挥刀。 一个真正不怕死的小蛇鼠,同样敢砍杀镇抚司的人。 晓云无法回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尽管镇抚司的人所行所事天怒人怨,众手所指,罪恶 滔天。 但镇抚司的官兵中,有些是她老爹的袍泽或部属。 最重要的是,镇抚司是皇帝亲自指挥的鹰犬,而她老爹却是皇帝的爱将,死忠的忠臣。 “这……这……。”她僵住了,无法作答。 一旦她向镇抚司的人挥剑,结果不问可知的。 “你符家定会烟消火灭。”李季玉毫不含蓄说话坦率:“连桀傲雄骛性如烈火的汉王世 子,也不敢公然斩杀镇抚司的人。他曾经当街挥刀,杀死了好几个文武大官。不论任何人反 抗镇抚司的官兵,都有如反抗皇帝。晓云,你的所谓一点希望是否过份了?镇抚司的人在等 机会把我化骨扬灰,把我的头让官兵玩踢球游戏。我为了自保,早晚一定会狠狠地挥剑砍他 们的,能加你一把剑吗?” “我……我可以化装易容……” “能瞒得了行家?这是最笨的主意。带你与一些牛鬼蛇神玩命,我已经够蠢了。不谈这 些你办不到的事,吃饱了我送你进城。”李季玉的神情,显得有点烦躁。 “好吧!”晓云的情绪又开始低落。 那天晚上在莫愁湖胜棋楼的华严庵,她第一次发生情绪低潮,李季玉对她若即若离的态 度,令她芳心杂乱极感旁徨。 除非李季玉放弃在京都称雄道霸的念头,不然她不可能和李季玉并肩联手共创未来。 一旦镇抚司横定了心采取行动,李季玉注定了是大输家,这是唯一的结局,绝无例外。 除非李季玉明时势兴衰,风声不对就远离京都亡命天涯。 也面临岔路口,面临抉择,芳心旁徨,不知何去何从。 前面的岔路分为感情和理智,她站在分岔点上,人生的道路必须走下去,必须作痛苦的 选择。 不管她选择危险或痛苦,选择勇敢或畏缩,她都会受到伤害;甚至双方都会受到伤害。 不论生理或心理,她都是脆弱而不成熟的,还没有断然选择的能力。 严格说来,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肩上的负荷太重了,她不是一个任性的少女。 她与李季玉之间,感情上逐渐走近,理智上却愈走愈远,大有分道扬镳的感觉。 ◇◇◇◇◇◇◇◇◇ 拉开大门,李季玉虎目中冷电乍现。 “留意防身。”他将用布裹住的剑,塞入晓云手中,当门而立像门神,威猛的气势直有 点霸王形象。 小街灯光并不怎么明亮,天黑后不久,逛街的市民还不多,夜市刚张没现人潮。 五个人站在门外,似乎正打算叫门或破门而入,来势汹汹,像登门的凶神恶煞。 天地双杀星穿了便装,但佩了绣春刀。 另三位是管区在江东门的密探,对李季玉的家了如指掌。 但李季玉是否在家,连邻居也一问三不知,只能从大门是否上锁的情形估猜。现在大门 没上锁,所以知道他在家。 大眼瞪小眼,僵住了。 他堵在门口,无意让这些人登堂入室。 “不请我们进去?”天杀星杨素倒还沉得住气,盛气而来居然不摆出镇抚司至高无上的 威风。 镇抚司的人登门,连王府公仆也不敢拒他们于门外。 “你们请便。”他当然不会抗拒,也知道抗拒是自找麻烦,气冲冲地让出去路,退至桌 旁挑亮了菜油灯。 前厅的设备也简陋,他很少在家中招待朋友,除了八仙桌和条凳之外,两侧贴壁设有两 排长板凳而已,可容纳一二十名粗豪朋友小聚。 “你们真勤快呢!”客套毕请暴客落坐,用桌上的茶具,替对方各斟了一杯冷茶,说的 话有骨有刺:“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你们的爪牙监视下无所遁形,登门查看却是第一遭,有 此必要吗?” “少给我装糊涂。”天杀星盯着跃然欲动,严加戒备的晓云,话却是向他说的:“你把 我的人弄到何处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你在说些甚么呀?”他糊涂装到底:“我弄走你的人?算甚么?乱栽赃?这是你们的 惯技,别用在我身上好不好?” “你不要反穿皮袄装佯。”天杀星猛拍桌子:“我有两个人凑巧在金陵居茶坊,无缘无 故被人挟走了,一定是你的猪朋狗友所为……” “去你的,你不要空口说白话,情急乱咬人。我这期间所交那些愿意跟我混的朋友,都 是二三流的滥货,有谁敢在你们的高手名家面前撒野不要命?”他也气大声粗,理直气壮分 辩:“我收到那个混蛋的书信,趁乱脱身溜之大吉,怎知你有人跟监?” “那个杂种来头不小,确是胁迫水龙神引诱你进茶坊,水龙神没料到那人不用口头交代, 却用书信打交道,因此心中一急,便急急抢书信,有了书信,才能向我交代。没想到反而挨 了一记重耳光,没夺得书信。那杂种用力过猛,自己失足跌倒,后脑碰在方砖地上,竟然成 了白痴。也许不是你的人把我的人掳走,但难脱嫌疑。把书信给我,我全力协助你对付那些 绑匪。” “书信上郑重宣示要阅后销毁,所以烧掉了。”他说起谎来面不改色:“我不要任何人 协助,也没有与绑匪周旋的必要,那不关我的事。欧阳小姐是汉府的人,自有汉府处理。每 个人要为朋友的生死荣辱负主贝,这世间谁还敢交朋友?活得未免太累了吧?我和欧阳小姐 只是普通的朋友,还没达到生死见交情地步,何况我力所不逮,我没有和那些人玩命的能耐。 别来找我,拜托你们高抬贵手好不好?” “信上说些甚么条件?”天杀星还真不愿意浪费时间逼他。 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皆把他看成情急玩命,只会几手花拳绣腿,有几斤蛮力的豪少,哪 有与江湖豪少玩命的本钱?他说的话确也有几分实情,那的确不关他的事。 他和欧阳慧是朋友的事,其实相当勉强,众所周知,欧阳起初是用武力逼他投靠汉府的。 镇抚司逼他投效更为积极,逼的性质是相同的,逼能逼出友情吗?至少不可能逼出过命 交情。 绑匪用欧阳慧做人质逼他就范,根本就烧错了香拜错了庙,他如果置之不理,不会有人 怪他无情无义。 “没提条件。”他神色轻松,表示不重视这件事:“只要求我悄悄躲在家里,不许乱跑, 等候他们后续派人指示行动细节。所以,我偷偷躲回来等候消息,看他们能玩出甚么花招来。 你们如果有心帮助汉府,何不多派些人在这附近埋伏,候机捕捉信使,汉府会感谢你们的。” “你说谎!”天杀星暴怒地拍桌而起。 站在他身后戒备的晓云,退了一步拔剑出鞘。 “我才是与李兄生死见交情的朋友。”晓云庄严地举剑:“不要逼我挥剑,你们没有不 断迫害他的理由。天杀星,当初在金川门外结怨,事因我而起,牵连李兄你算甚么人物?你 最好不要误认机会来了,得问问你能付出多少代价。”她勇敢地站出来保护李季玉,真有将 门虎女气势。 确是机会大好,五个人把李季玉堵死在堂屋里,有如瓮中捉鳖,毫无脱逃的可能。 李季玉脱逃的能耐众所周知,只有把他堵死在绝地里,才有捉住他的可能。 “即使今晚他没付出代价,日后也会。”李季玉一点也不惊惶,安坐不动神态自若; “我敢保证天亮后不久,城内城外有许多锦衣卫官兵的私宅,不但失火,而且有人血流五步。 谁如果小看我那些蛇鼠朋友,肯定会遭殃的,他们杀不了高手名宿,杀一些老少妇孺绝无困 难。诸位,你们在替全卫的官兵与眷属,带来家破人亡的大灾祸,你们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杀掉我不但不是好运道,而且是难以消弭的大灾祸。” 天杀星的确有乘机捉住他的如意念头,被他这番话唬住了。 其实机会并不好,有晓云在场,天地双杀星毫无取胜的机会,虽说五比一占了相当大的 优势,但一旦动手,死掉一半绝无疑问,这代价极高,而且付出代价,并不能保证可以除去 晓云和李季玉。 “你恫吓我吗?”天杀星色厉内荏。 “你认为是说来玩的?”李季玉反问。 当初李季玉只有一个人,神出鬼没骚扰锦衣卫官兵的眷属,便已闹得满城风雨,如果出 动大批蛇鼠杀人放火,那还了得?怎么得了? “你给我牢牢地记住。”天杀星声色俱厉:“如果让我查出实据,证实是你的党羽掳走 了我的人,我将不惜任何代价,将你捉来食肉寝皮,把你的所有亲朋好友以及爪牙,不论老 少全送至雨花台刑场活剐。” “你也给我记住,我的承诺是神圣的。”李季玉站起沉声说:“只要你的人不向我行凶, 我绝对不会宰杀你的人,不会向锦衣卫的眷属报复,我承认你的权威和主宰的地位。一旦你 不信守承诺,我的承诺也就自动失效,不需公开宣示取销。” “本司的承诺……” “有如镜花水月。”李季玉抢着接口:“不但你们镇抚司的人视承诺为权宜的手段,所 有官方的承诺也一样反覆无常。连金口玉牙的皇帝,也视圣旨为儿戏,骗死人哄死人杀死人 的谋略,发泄兽性的手段。所以我不相信你的任何承诺,走在大街上,也得步步提防你的人 行凶撒野,所以你最好管制你那些激忿的属下,不许他们对我产生意图走险的念头。我要锁 门送符小姐返城,你们不至于恶劣得住在我家中监视我吧?” “他们就派有人潜藏在我家监视。”晓云说:“我家空的房舍甚多,藏三五十个人毫无 困难,藏在你这附近,你也找不到他们的。” “你少臭美。”天杀星不介意晓云的讽刺,话是向李季玉说的:“你能做出甚么惊天动 地的狗屁事?我并没派专人监视你的动静,我那些手下仅在碰上你时,顺便跟监留意你的举 动而已。” 天杀星打出撤走的手式,带了同伴气冲冲地出门走了口 “不要送我。”晓云拦住举步出门的李季玉:“我的人在西关等候,在西关我们有住处。 你这里要特别小心,我耽心两杀星带高手卷土重来。” “即使另有人来也不会露面。这两个杀星并不笨,知道付不起重大的代价。我羽翼已成, 杀掉我反而会招致大灾难,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投鼠忌器不会走险,并没把我当成真 正的威胁,不需花重大的代价除掉我。放心啦!那我就不送你了,让他们知道我今晚住在家 中,不必多派人手监控了。好走,小心了。” “明天见。”晓云把剑递还,不胜依依地迈步出门。 他关门上闩,吹熄了灯火,湛亮的虎目中,放射出有如猎食猛兽的特殊光芒。 ◇◇◇◇◇◇◇◇◇ 镇抚司的业务繁重,上起亲王公侯险谋造反,下迄街巷小市民打架闹事,都有权经管, 权力之大,空前绝后。 京都总衙门的最高长官是镇抚,下设三位指挥,王千户便是三位指挥之一。 由于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的心腹,因此大权独揽,顶头上司袁镇抚根本不敢 管他,不敢过问他经手的案件是否违法玩法。 镇抚司是锦衣卫众多单位之一,真正的主子是指挥使绝世人屠,镇抚司所经办的事务, 重大案件其实都由绝世人屠监控的。 在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派系甚多,各拥死党进行锄除异己,斗争极为惨烈。 声势最浩大的,该是绝世人屠,名义上他是拥护皇室忠于永乐皇帝的,其实他早已另行 培植实力,私底下自称九千岁,不臣之念昭然若揭。 等候好机、制造好机、掌握好机,便是他努力的中心大事。 锄除异己,筹措大量资财厚植实力,是全力进行的要务。 镇抚司便是他达到目标的最有力工具,王千户只是他最宠信的心腹而已。 其实全司的人,都是他的亲信心腹,天下各地十四处司所,都是他的忠实爪牙。 王千户名列十大刽子手的第一名,运筹帷幄日理万机,哪有余暇分心过问小霸王的事? 只不过偶或提及而已。 真正把李季玉看成眼中钉的人,是天地双杀星。 在王千户的心目中,小霸王事故,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癣疥之疾算不了甚么。 最急迫的重要大事,是在京都横行三年,为害日炽的千幻修罗,必须集中全力,除去这 心腹大患。 天地双杀星却把大量人手,派在江东门附近,一方面找机会对付小霸王,一方面应付陆 续拥来京都的牛鬼蛇神。 把用来对付千幻修罗的人手,调走了许多,因此布的网有了漏洞。 王千户并不知道其中详情,他自己的事忙得很。 主子绝世人屠,即将随远征军返京,事先已陆续以飞传方式,传回重要的机密塘报,军 书中指示急办的血腥大计,要他按计行事。 除掉殷侍郎,便是血腥大计之一。 他不但如期完成,而且获得大量的金银珍宝。 所没收的财物,最有价值的奇珍异宝,他不敢送入大功坊绝世人屠的大宅收藏,主子不 在家,万一大功坊大宅出了出息外,他铁定要遭殃,所以藏在他黄家井街大宅内,警卫增加 了一倍。 所谓日理万机,表示事务繁杂,大小事故公私两方面,每天都有意外发生,棘手的事层 出不穷,每件事他都得过问处理。 这两天他不在洪武门御街的衙门办事,在家处理一些公私要务。 他这种地位高的大员,是否在衙门办公无关宏旨,在私宅处理公务平常得很,有许多机 密大事,事实上是在私宅策画与完成的。 这并非公私不分,而是职权上允许他这样处理公务。 他心目中的所谓意外,专指、心腹大患千幻修罗。 除此之外,其他任何意外他皆可轻松地处理,几乎可以说,任何其他事故皆不算意外, 他处理得了。 上次沈文度从苏州入京,带了不少奇珍异宝与美少女,准备迎接绝世人屠返京,作为庆 祝北征凯旋的贺礼。 他仅接受了普通的珍保礼物,其他十件奇珍异宝,他就不敢收受,以免发生意外,他不 想负出意外的责任。 果然发生了意外,平江土地沈文度丢掉了奇珍异宝。 他感到极端震惊,甚至惊恐,千幻修罗怎么消息如此灵通?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平江土地是主子绝世人屠的忠实走狗,由苏州的镇抚司分司衙门暗中支持,半公开地陷 害良善,所缴的财物呈奉绝世人屠一半,另加额外的奇珍异宝作礼物,专门搜集美丽的小少 女进献。 绝世人屠是大大有名的美女收藏家,众所周知的恋稚狂,对美丽的十岁上下美少女特别 有兴趣,也是出名的娈童狂,所豢养的三队歌舞伎,皆是小少女与小顽童充任,每夜非少女 娈童伴宿不欢。 重要的是,平江土地的随从爪牙,全是江湖豪霸,名号响亮的龙蛇,居然在戒备森严之 下,被千幻修罗长驱直入予取予求。 他黄家井街大宅的人手更多,随从打手保镖漪欤盛哉,这些人的武功身手,虽然比不上 那些豪霸级的江湖龙蛇,但人数众多,结果仍然禁不起千幻修罗一击,三年来多次受到千幻 修罗侵袭,损失非常惨重。 主子绝世人屠城内外的几座大宅,也遭到几次致命的攻击。 他把心一横,决定也豢养江湖龙蛇。 把这些经验丰富,武功精于个人格斗的江湖龙蛇,配合他那些精于列阵整体作战的随从, 必可构成水泄不入的坚强防卫网,以及可以出击的攻坚小组扩大安全防卫区,应该可以将千 幻修罗置于死地。 不贪和尚那些人,便成了他的秘密武器。 当然,他并不知道,不贪和尚这些人,曾经栽在李季玉手中。 宅外围的第一道防卫网,本来由一群密探担任的。 这几天小霸王活动频繁,神出鬼没,不断与江湖龙蛇接触,羽翼已成,吸引了天地双杀 星的注意,心生警惕暗中准备防制小心布局,抽调了不少得力密探出城,黄家井大宅的外围 防卫网,便出现了空隙。 二更正,城内城外街市灯火通明。 但城内逛夜市的市民,已开始陆续返家了。 三更一起,开始夜禁,来不及返家犯禁的人,很可能在枷号三天中,头一天便死在枷上, 谁敢半夜三更还在街上鬼混?只有治安人员能在街上走动,巡城御史当然也捉小偷鼠窃。 王千户的黄家井大宅中,会议厅灯火明亮。会议桌两侧,十余名心腹爪牙,轮番报告各 宗案件的进行情形。 王千户通常把机密的公私案件,带到私宅开秘密会议,许多阴谋毒计,皆在秘密会议中 策定。 会议已接近尾声,他对忠心部属办事的能力颇感安慰。 最后一名爪牙刚报告完毕,合上卷宗回答他所提出的一些细节问题,厅门外传来隐隐人 声。 “外面怎么啦?”他突然抬头问。 门外的守卫闪出,站在门外欠身行礼。 “启禀长上,是外面的人,捉到一个可疑的和尚,正押往刑室审问。”守卫恭敬地禀告。 “和尚?带来我看看。”他信口说,同时举手示意,让爪牙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片刻,两名大汉架着一个慈眉善目,人才一表的穿灰色僧便服和尚入厅,将和尚向下一 按,和尚跪下了。 “人已带到,请长上过目。”一名大汉行礼禀告。 “怎么一回事?”他瞥了跪伏如羊的和尚一眼。 “这和尚经过大门外,鬼鬼祟祟举动诡异,被巡哨的人捉住,送来交给内堂管事讯问。 刚送到,还没移交内堂总管。” “这是从和尚身上搜出来的物品,呈请长上过目。”另一名大汉取出一只精绣的荷包, 递给在堂下伺候的一名随从,由随从登堂呈交。 荷包是目下时兴的男人饰物,用途甚多,但通常只有身分不低的人使用,平民百姓仅使 用皮袋布袋。 荷包内有一支金钗、一只碧玉指环、一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可算是一笔不小的财物了。 “唷!这和尚是财主呢!”他脸上出现平时稀有的开心怪笑意,狰狞的面孔不那么可怕 了:“这是有身分地位人家的内眷饰物,平民百姓不许拥有,怎么出现在和尚身上的?给我 问。” 精制的金银饰物,平民百姓甚至不许持有,只许使用木石制品,持有违禁品将受到严惩。 直至本朝中叶,百姓生活水准逐渐提高,大户人家更是日趋奢侈,首饰衣着家俱房舍的 禁令,才逐渐废弛。 比方说,严格禁止使用金银的禁令,正在半公开地解禁,百姓用以物易物的借口,钻皇 法的漏洞,不是用金银做买卖,而是以金银易物。 当然,官府是否严格认定,得看运气好不好了,一旦被认定是做买卖,那就灾情惨重。 认定是可以作多方面解释的,聪明人知道如何改变查获公人的认定,有钱可使鬼推磨, 认定的改变是可以轻易改变的,除非真的走了霉运,碰上一个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猪头三公 人。 “遵命。”第一名大汉欠身应喏,揪住和尚的耳朵强迫和尚抬头:“供出你的身分来历, 说!” “小僧在……在牛首山崇崇教寺出……出家。”和尚浑身发抖,脸如土色;“在……在 街尾汪员外家作……作七天法事,经过贵……贵府,看到许多将爷走动,心中发慌,所…… 所以……” “是个不守清规的偷香和尚。”王千户的兴趣消失了,打断和尚的话,将盛首饰的荷包 丢给大汉:“姘上的女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姬妾,拖出去把他阉了再赶走。” “饶……命……”和尚狂叫:“请老爷大发慈悲,佛祖菩萨会保佑老爷万代公侯……” “去你娘的!古往今来,史迹所载不过两千多年,哪有人享受万代公侯的?”王千户笑 骂:“你敢讽刺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拖他出去。” 大汉两耳光把和尚打得天昏地黑,叫不出饶命声了,左右一挟,拖了便走。 “这贼和尚长得人模人样,难怪能勾引大户人家的荡妇淫娃。”一名爪牙收起卷宗准离 席,信口自言自语:“家有众多娇妻美妾荡女的人家,最好少与僧道或三姑六婆往来……” “等一等。”王千户突然高叫。 京都的大官小官,谁没有几个娇妻美妾?王千户的这座大宅中,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到 底有多少个供他受用的女人,歌姬艳婢充塞内院,派有专人防止这些女人偷腥,内无三尺之 童管制极严。 “长上有何吩咐?”两大汉挟着和尚转身等候指示。 “和尚有多大年纪了?”王千户大声问。 大汉踢了和尚一脚,促使和尚回答。 “小僧今……今年三十二岁……”晕头转向的和尚,不假思索急急回答。 “三十二岁?”王千户脸上杀气怒涌。 “小……僧……”和尚知道失言了,脸色死灰。 “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为僧道,该当何罪?”王千户的话,令和尚心胆俱寒。 “秋后决。”一名爪牙接口。 “把他剁了,绝不待时。”王千户拍案怒叫。 “饶命……”和尚狂叫。 两大汉一耳光把和尚的话打断了,拖了便走。 佛门弟子把朱洪武列为第二个灭法罪人。 朱洪武做和尚时,参予香军造反打江山,知道宗教的力量有多可怕,知道有史以来,僧 道造反有多少次。 所以登基之后,首要之务便是整顿天下僧道,取缔黑道组织雷厉风行,严刑峻法杀无赦。 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为僧道,不但本人要处死,收容的寺庙住持,也格杀勿论。 天下的寺庙拆掉大半,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佛门各宗派道家诸法师,找不到天资 优秀的子弟传以衣钵,后继无人。 这制度直至永乐皇帝归天,洪熙皇登基,才逐渐半公开弛禁。 洪熙帝也就是目下的皇太子,糖尿病严重,登基在位仅一年,便龙驾归天去也。 死后镒仁宗,真正可称为妇人之仁,而非行仁政的仁,半生忧患,没享过一天福,在他 老爹和兄弟的险影下度日如年,登基后也毫无作为。 和尚被拖走了,心腹爪牙也就一一告退出厅。片刻,又陆续进来了七名爪牙,参见毕分 别就座。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王千户这次是召见爪牙,而非召开述职会议。 “咱们都准备就绪,明晨一早渡江就道。”那位左颊生了一个指头大毛痣的大汉,说的 话带有江湖味:“所备妥的证件、行装、勘合,皆一应俱全。有凤阳府派来传讯的人引导协 助,追缉行动定可顺利展开。” “很好。”他点点头,脸色极为阴森狞猛:“你们携有本司的符牌勘合,可以便宜行事。 我再提醒你们,一定要把活的飞天鼠带回来,他是飞贼,居然破戒伤害事主,而且救走重刑 罪犯的家属,是否牵涉到其他阴谋?所以一定要严加拷问追出根底。他救了罪犯家属向西逃, 另由强盗伙伴怨鬼在京都遥相策应,极为可疑,很可能蓄意进行不可告人的不法阴谋。本来 早些天便派人前往凤阳究办的,两次皆被意外的事故耽搁了。你们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多带些盘缠,沿途也可向各地官府征调,多聘请精明的江湖高手名家,务必尽快把有关的人 缉捕归案,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长上请放心,既然知道是飞天鼠涉案,就算他逃到海角天涯,属下也会把他追捕归案。 我四海游神足迹遍天下,交游广阔,熟悉江湖情势,有名有姓稍有名气的江湖牛鬼蛇神,休 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近期?内定有好消息,保证可以把活的飞天鼠押解回来。”大汉四海游 神大拍胸膛保证,表示出信心十足大言不惭。 “我要知道你们进行的计划,说来听听。”王千户信心仍然不足,要知道进行计划。 这其实说的是外行话,情况不明,追缉路线谁也不可能事先订,很可能发生上千上万种 变化,仅凭知道作案者的姓名去向初步讯息,便闭门造车在遥远的京都,策划行动大计,一 听就知道是外行。 “好的……”四海游神得意洋洋,开始大吹法螺。 ◇◇◇◇◇◇◇◇◇ 街尾的一条小巷中,三个奇形怪状的人影,从一家平房的屋顶飘降,无声无息有如鬼魅, 外表的形象,与真的鬼魅毫无分别。 小巷幽暗,夜间已无人行走,既没有人悬门灯,也没有更夫巡丁走动。 养在屋内的家犬,整夜都发出不规则的吠叫声。 养狗人家夜间照例关上狗洞,以免家犬外出伤及在小巷行走的人,打起官司来麻烦得很, 夜间狗守屋内而不守屋外。 如果伤了更夫或巡丁,搞不好会破家。 三人跳落小巷,隐没在两侧的屋角失去踪迹。其中一人取出一支两寸长的骨笛,吹出三 声长鸣。 不远处的暗影中,传回的却是芦哨的三短声。 三人身形再起,向芦笛声传来处掠去。 进入一座后堂的卧房,灯光乍现。 里面共有十一名男女,全都是清一式打扮的可怖怪物,仅携带的兵刃不同。 每人的脖子上,皆系了五寸宽的白巾,在幽暗的夜空下,十余步外亦可分辨。 披头散发,青紧身夜行衣,手臂和腿部,护臂护膝用破布条缠绕,活动时散开像长了尺 长的粗怪毛丛,具有吓人的功效,增加扮鬼怪妖物的视觉效果。 胸腹前,是一个大革囊,既可盛搏杀时的杀人法宝,也可抵挡兵刃的伤害。 腰间另有百宝囊,有四爪攀登索钩。 背上除了兵刃之外,另有一匣三尺长的标枪。 被引来的三个怪物,打扮完全相同,披头散发,加上黑白红三色的怪班大花脸。夜间突 然出现,即使最大胆的人,也会一看胆寒,再看魂飞。 “都准备好了吗?”三人中的一个笑问,笑容真可把胆小的人吓死。 “呵呵!一切停当。”扮成鬼怪,已完全失去本来面目的怨鬼欣然行礼说:“恕在下冒 昧,可否请三位老哥稍稍透露些少名号?” “不行。”为首的人断然拒绝:“在此之前或以后,你们都不知道咱们三个人。诸位是 为复仇而来,必须绝对避免分心沾手财物,那混蛋的地底库房,想攻破不啻痴人说梦。稍一 耽搁,想撤走难比登天,咱们唯一的优势,是快速突入速战速决,像尖刀一样贯入,立即拔 出。” “放心啦!咱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是为财而来,就算踩在一座元宝堆成的金山上, 也不会有人拾取。”怨鬼今晚改用刀,本能地抬手抚向肩后的刀靶:“咱们唯一的要求,是 替死去的朋友复仇,把京都闹个烈火焚天,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被他们杀死,咱们也心 甘情愿九泉瞑目。事后不论成功与否,咱们都会立即远走高飞上 “好,我放心了。记住,我们先杀进去,替你们开路。当第一声火弹雷爆炸时,你们在 心中默默计数,一百数尽,才可以猛然乘乱突入大开杀戒了。这一百数的时间内,我保证里 面一定像被打破的蜂窝蚁巢,预定撤走的西跨院,不会有多少人截击。时辰到了,我们先 走。” “谢谢三位老兄成全。”怨鬼诚恳地行礼道谢:“你们替咱们准备的这些歹毒玩意,足 以让咱们出入一趟紫禁城。三位老兄先请,彼此小心,预祝彼此平安胜利。” “记住,一百声数,用正常速度数。” “记住了,在下心中有数。” ◇◇◇◇◇◇◇◇◇ 王千户的大宅真是大,大得可比王侯的府第,仅正屋就有五进,每进七间。 再加上院、厢、南房、耳房、后花园、各院的亭台阁……老天爷,大白天闯进去,也摸 不清东南西北,深入些更是不见天日,陷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除非没有人拦截,而且高来 高去的轻功必须了得。 三鬼怪从右角门利用屋顶爬行接近,距宏丽的大院门四名警卫相当远。 角门外也有两名警卫,与大院门的四警卫形成相当广的警戒线。 在街上行走的人,皆畏畏缩缩利用对街的行道树往来,避免走街心,更不敢走王家大宅 的一边。 如非必要,最好少在这段街道往来,宁可绕远些,从相邻的街坊往返。 权贵人家的大宅,少接近为妙,被豪奴打手看不顺眼,被狠揍立送官究治,那才冤哉枉 也。 豪门贵胄人家,就有这种特权,百姓小民不必怨天,只好认命。 接近目标而没被外围的警戒发现,已成功了一半。 领先的鬼怪一打手式,不再隐起身形,人化流光飞跃而入,再一起便登上屋顶,向第一 进大厅堂飞掠,纵落在广阔的院子,一闪再闪便到了四盏大灯笼高悬、厅门大开灯火辉煌的 厅廊下。 两名警卫看到乍现的怪影,大吃一惊赶忙拔刀向阶下抢,同时发出一声怒吼传警。 “千幻修罗……”另一名警卫则用狂叫示警。 一声狂笑,鬼怪首先投出一只大包,穿越厅廊,投入大厅,然后两支小标枪化虹而去。 “啊……”两名抢下阶的警卫,几乎同时中枪向下栽。 “轰隆……”眩目的火光一闪,巨震声天动地摇。 宏丽的大厅柱倒屋坍,而且起火。 左右两院厢有人抢出,呐喊声大起。 鬼怪连发七支小标枪,发出一声怪啸,跃登右面的房舍,向里面疾冲,沿途投掷碗大的 雷火弹,用最后的三支小标枪,射倒登屋搜寻的三个人,到达第二进院子。 “我先走。”他向跟来的两同伴说:“尽快开辟西跨院退路,小心了。” 两同伴也在用小标枪大开杀戒,向高大的房舍投掷雷火弹。 雷声连绵不绝,天动地摇,火光烛天,惨号声惊心动魄。 全宅大乱,谁也弄不清发生了何种灾祸。 除了负责警卫的人以外,抢出的人皆衣衫不整,老少妇孺的哭喊声,与火雷的爆炸声相 应和。 京都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种不可能发生的灾祸,简直匪夷所思,没有任何人家,有这 种应变的心理准备,更不用说有应变的能力了。 大宅成了地狱,谁也没弄清情势,也看不到入侵的人在何处,真像被戳破的蜂巢蚁窝, 人们只顾逃命,操兵刃找寻入侵者拚命的人没有几个。 暴乱中,十一名男女鬼怪到了。 爆炸声强烈十倍,被杀的人多了十倍,整座大宅,成了杀人的屠场,说惨真惨。 王千户名列十大刽子手的首位,为恶一生,满手血腥,屠杀了成千上万的无辜,虽说是 奉圣旨行事,但兴大狱的主谋除了他的主子绝世人屠之外,部份罗织的冤狱有他一份。 他这座可媲美公侯府第的大宅,积蓄了他造孽一生所得来的子女金帛,被一群志切复仇 的强盗,杀得七零八落庐舍成墟。 为首的鬼怪独自深入,速度骇人听闻,沿途投掷雷火弹,投完最后一具,已贯入第四进 秘厅。 这里正是秘密会议厅的所在地,警卫最为严密强悍。 应变的能力,比其他宅院强数倍,当爆炸声初起时,这里便迅速动员应变,灯火全熄, 警卫快速地就位,每个人都有预定的防守位置,入侵的人不可能发现。 可是,火光烛天,前院有些房舍,火舌已冲破瓦面,满天火鸦飞舞,各处一片通明,熄 灭灯火等于多此一举,有些警卫失去屏障,暴露在火光下。 看到鬼怪似的人影出现,最后一枚火弹已破空投入黑暗的大厅。 “千幻修罗来了。”有人惊惶而又兴奋地大叫:“他值五千两银子。” 这一叫叫坏了,贪图五千两银子的人争出,最先掠到的人,是乾坤大天师无净道人。 “他是我的……”大天师兴奋莫名,左手大袖一挥,罡风乍起,灰雾飞腾,挺剑随后切 入,剑发指天划地,上攻手臂下削腿脚,志在击伤活擒。 剑刚挥出,灰雾也刚接近鬼怪,蓦地轰隆一声巨雷狂震,似乎地动天摇。 鬼怪左手一扬,疾退丈外。 乾坤大天师骇然失惊,被震得几乎摔倒,身形一顿,突觉胸口有异,左手一抬,摸到心 坎位置露出的锋利刺状物,长度不足一寸。 这位大天师是行家,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知道这种刺状暗器的长度,自四寸至八寸。 这是说,刺至少贯入心坎三寸以上了。 贯入一寸半,便可伤及心房。 砰一声响,这位想来京都打天下的江湖魔道高手,向前一栽倒下了,永远起不来啦! 大袖挥出的毒雾,毫没发生作用,却把从他上空冲出超越,扑向鬼怪的同伴薰倒了。 会议厅起火,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人,被猛烈的爆炸声吓得冲势一顿,杀神已猛然光临。 鬼怪像狂风,双手抡剑无畏地贯入人丛,剑上风雷骤发。 左荡右决宛若虎入羊群,在挥动的窄小空间内,剑运用得极为灵活,速度比单手使用快 捷一倍,力道却超出两倍,剑到人体剖裂,当者有死无生,一冲之下,杀开一条血路,脚下 成了血胡同,尸体向两侧抛摔。 火光烛天,天宇中一片血红,火鸦满天飞舞,全城骚动,警锣声狂鸣,在编的救火壮丁 紧急出动,纷向黄家井大街集中。 火光明亮,鬼怪砍翻了廿余名高手,看到近台阶下拥来的一群人中,断后的正是王千户, 左右共有八名贴身保镖,挥动着绣春军刀,喝叫着咒骂着,催促前面十余名爪牙冲上,冲上, 冲上! 鬼怪砍翻挡路的两个人,一闪即至,剑交由右手使用,左手连续急扬,霸道的四寸双锋 三棱刺,连续从怪异的护臂套中滑落掌心,也立即脱掌连续破空飞出,没有人能看到这种小 体积速度快的暗器,贯入体仍无所觉,太锋利了,直至生理机能突然崩溃,这才倒下挣命。 十余名高手爪牙,等他冲近时,已倒了七成以上。 “杀!”他发出震耳的怒吼,是用压舌破音发出的,特别强劲震撼力惊人,比用正常发 音的杀字,威力强数倍极为怪异,外行人几乎不知道他在叫甚么,不像杀字,倒有点相近呀 字。 重新双手运剑,最后三个人在他狂野的剑下崩溃,一冲便到了王千户面前。 八铁卫两面齐上,八把绣春军刀有如刀山聚合。 鬼怪一声长啸,右闪急旋,避开刀山聚合的中心,剑光在近距离内闪烁旋舞,看不清招 式,只看到光华连续闪耀,听到与军刀接触时的铿锵震耳金鸣,以及军刀脱手飞腾或折断的 模糊景象。 四名铁卫在一冲错下崩溃,不是腹裂就是胸开。
第二十五章 剑光续进,猛扑惊得停止咒骂的王千户。 “铮!”绣春军刀居然对住了刺来的一剑,王千户不愧称出身锦衣卫的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而是侍卫的职称,侍卫在锦衣卫的地位最高,职位与 官品皆相当于正三品从三品,但最穷最辛苦。 愈优秀愈能干的人,活该留在皇帝身边忍苦受穷。 奸佞的小人命该飞黄腾达,正直有为的人活该受苦受难下地狱。 刀突然脱手,向侧上方急剧翻腾。 剑尖乘势突进,指向王千户的胸口。 生死须臾,大劫临头。 另一铁卫从斜刺里冲到,鱼跃前扑,在千钧一发中,弃刀把王千户拦腰推倒了。 仍然晚了一刹那,避开胸口的致命一剑,却避不开右胁和右臂受伤,剑尖在及体前扭转, 以便贯骨缝而入,却贯入王千户的右胁侧,锋刃两面伤人,不但把右胁割了一条缝,右臂也 肌裂骨伤。 上臂的肱骨只有一根,割裂一半必定损及骨髓,即使能及时包扎接上,日后这条手臂也 活动不便,几乎成了废臂,不能与人拚命搏斗了。 剑光下沉,把鱼跃平飞而来,舍命抢救王千户的铁卫,拦腰一剑砍断了脊骨,几乎被腰 斩。 另三把刀一涌而至,剑势未尽,变招躲闪已力不从心,精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反应难 免迟钝了些。 十一名男女鬼怪,就在这生死须臾间涌到,第一枚暗器便击中第一名铁卫的背心,尺长 的单刃飞刀,旋转贯穿力极为猛烈,贯入背心尽偃而没。 砍断铁卫腰脊的鬼怪,危急中随剑仆倒在铁卫的背上,同时扭身急滚,铁卫仆地前他便 滚了半匝。被飞刀击中的那位铁卫,也随刀仆倒,军刀贴鬼怪的右胁疾下,反而砍中仆倒的 铁卫,等于是在断脊上加上一刀。 超人的反应,是生存的最大凭藉。鬼怪这手临危走险自救的险招,便是超人的反应的具 体结果。 鬼怪一滚而起,十一名鬼怪正在赶杀四面奔逃的人。 受伤的王千户不见了,乘乱丢下部属逃走啦! “够了,撤!”鬼怪大吼,声震长空,压下了木材焚烧时所发的爆烈声。 ◇◇◇◇◇◇◇◇◇ 全城沸腾,御林军封城搜捕匪徒。 王千户的大宅成为瓦烁场,所有的财物化为灰烬。 谣言满天飞,有人手舞足蹈快活地声称,大群千手修罗突袭黄家井大街王宅,尸体抬出 一百廿三具之多,伤者无算,大快人心。 知道风声的人,当然嗤之以鼻。千幻修罗作案,三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是唯一的独行 剧盗,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大群千幻修罗?不值识者一笑。 而且,千幻修罗从没用火器作案。千幻修罗作案是为财,火攻焚毁了一切,何来的财可 劫?这不是千幻修罗作案的手法惯例,谣言不攻自破。 一早,城门并没关闭,名义上的封城并非指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而是指派有大批官兵守 住城门,检查进出的可疑人物,搜出携有一尺以上的刀械凶器,立加扣押囚禁盘诘,雷厉风 行。 城外各市镇也人心惶惶,治安人员满街巡逻,成队便衣人员在有案的问题郊野,进行威 力搜索,搜寻可能藏匿在该处的疑犯。 一早,水龙神便光临李季玉的家,把门拍得一响,不住大声呼喊。 大门终于拉开,李季玉赤着上身,头上的懒人髻半散,睡眼惺忪似乎还没清醒。 大多数地方的平民百姓,睡觉赤身露体平常得很,只有大户人家的男女,才有所谓中衣 (内衣)穿着睡觉。 平常人家一辈子也没穿过绫罗绸缎,一件粗布直裰可能新三年旧三年,睡觉时穿上一定 破得快,那舍得穿? 常州一带近年来开始大量生产木棉布、苎布,纺织业蓬勃发展空前繁荣,平民布料大量 上市,但仍然价格不低,一件外衣还可以上当铺当三两百文钱。拦路打闷棍背娘舅的小贼, 当然不可能打劫到大户人家的男女大爷,对象全是苦哈哈单身汉,剥衣裤是最大打劫目标, 这些苦哈哈怎么可能穿绸着缎?为了一件粗布衣衫而打死人背死人,可知衣衫得来不易,做 一年工赚不到一件衣衫不是奇事,工钱大部份用来填肚子了。有楼房着绸缎穿金戴银,呼奴 唤婢乘车坐轿,在平民百姓眼中,那是天外的天云外的云,只能在清秋大梦中去求。 要不,就拿起刀枪做强盗,甚至打江山。 朱元璋的前半生,穷得父母死无葬身之地,当乞丐做和尚混粥糊口几乎饿死。最后脱下 僧袍把心一横,红帕包头拿起刀枪,投入香军造反去也,才打出大明皇朝一片江山。所以, 想造反的大有人在。这与那些权贵人士想造反的心态完全不同,成功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他出现在门外,魁梧雄健的身材,比水龙神那种土豪装束威武百倍,像怒目金刚面对小 鬼。 “干甚么呀?早觉最惬意,存心不让我睡吗?”他不再对水龙神表示尊敬,怒容满面虎 目彪圆:“今天我还得养好精神办事呢!看你这惶急的神情,准没有好事,是不是左邻右舍 失火了?” 两个随从愤怒地左右齐上,要动手了。以往,水龙神的大爷地位,所有的蛇鼠谁敢不尊? 包括他在内,见面便矮了一截。 水龙神赶忙挥手阻止随从妄动。情势不由人,早已明白江东门仁义大爷的地位,已经非 比往昔,小霸王的声威名气,早已掩盖了他水龙神的光彩,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 人.!江湖名头的起落,淘汰率是非常高的。江湖没有不倒翁,武林没有长青树。 “正是城内失火。”水龙神苦笑。 “城内失火,关咱们城外甚么事?”他的怒容消失了,语气调侃味:“咱们三山门的城 墙很高,中间还有西关城,烧不到城外来的,你急甚么呀?吃饱了睡足了,关心起城内的水 火,你未免太闲得无聊了吧?” “是王将军的黄家井街大宅失火。” “哦!难怪半夜三更之后,爬伏在左邻右舍瓦面,监视我的两个轻功惊人密探,慌慌忙 忙撤走了。反正烧不到城外来,别耽心好不好?咱们江东门四面都有水,不会发生火灾的。” 八十年后,城外大火燎原,包括西关在内,直抵江东门,被火烧得精光。西关与江东门 相衔接的市街,成了火海烧成白地。淡粉楼、轻烟楼等等的名楼,秦淮十六楼中的六座教坊, 以及所有的曲院勾栏,小街巷的半公开娼寮烟花巷,被夷为平地。 后来由中山王府出面,叩请皇帝开恩,不要再把秦楼楚馆建在莫愁湖附近,毕竟徐家的 子孙,一直是南京守备最高指挥官,家门口是教坊娼馆,至少有碍观瞻。 从此教坊娼馆在这一带消失,六座楼也没重建,把教坊区迁入城内,在秦淮河大张艳帜, 与府学县学为邻(贡院那时已经北迁),学生士子生员,出了学舍便往教坊跑,秦淮画舫一 艘比一艘华丽。 从此,展开娼门新页,秦淮脂粉名满天下,以后整整繁荣了四百年。 “你怎知道他们撤走的?没睡?” “宿醉醒来便急,在天井的阴沟小解。右邻那位仁兄,恰好在屋脊向下瞄。我一气捧起 一只花盆想向他投掷,没想到他惊叫一声便消失了,大概怕被花盆掷中,原来是看到城内的 火光才撤走的。”他仍然堵在门外,不想请水龙神进屋:“他们只想知道我的动静,记下我 的一切活动情形以便建档而已,其实并无恶意。他们在济阳侯府,甚至派人住进宅内监控呢! 这是镇抚司的职责,无意完全隐身藏匿监视,也表示我在他们的掌握中,警告我不可着手为 非作歹。除非他们踩破我家的屋瓦,我是不会和他们计较的。” 这表示昨晚他一直就在家中睡觉,监视的眼线可以作证,其他地方出了任何事故,皆与 他无关。城内王家大宅失火,他还在天井中小解呢! 天色黑暗,天井下更暗,高高站在脊角向下瞧的眼线,能看到人影活动已经不错,绝不 可能分辨搬花盆准备掷击的人是不是他。 水龙神接受他的解释,成为他第二个有力证人。 “原来如此,难怪你要睡回头早觉。”水龙神确是接受了:“酒完全醒了吧?” “你不是来管我是否睡早觉,是否宿酒已醒的。程大爷,到底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希 望你知道人情世故,大清早报喜不报忧。” “是喜是忧,得由你的心态与看法而定。天地双杀星赶回城去了,白无常常老兄要和你 谈谈,赶快穿妥衣裤,千万不要带剑,跟我去见他。” “他娘的,他该来找我,难道他不认识路,不认识我的家?”他粗野地拒绝。 “他忙得焦头烂额,调动人马抓疑犯脾气特别暴躁,你行行好,跟我去别惹他生气好不 好?那家伙恶毒阴险,惹火了他不会有好处的。”水龙神几乎在哀求了:“不要让我为难, 我也算是京都一雄,沦落成传话跑腿的人,已经够霉够可怜了,不要再落井下石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等一等。”他见好即收,进屋准备。 ◇◇◇◇◇◇◇◇◇ 白无常在码头区长街,征用一座房屋作为临时指挥所。镇抚司的人,不需以任何名义, 便可任意征用一般的民宅,作为处理事故的指挥所。他是密探三头头之一,拥有生杀予夺的 特殊权力,要说他可以代表皇帝,一点也不夸张荒谬。 堂屋里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肃穆、阴沉、紧张……神情各异,气氛慑人。 白无常的狞恶面孔,比往昔更难看了,挥手赶走了厅中的同伴,阴森森地抬手示意四位 来客落坐。 “李季玉,出了事故你知道吗?”白无常刺耳的嗓门,今天显得更为刺耳,开门见山日 气凌厉。 “事故?我知道甚么?”他的嗓门也不小:“老天爷!你以为我是神仙?掐指一算仙眼 一转,就知道过去未来,皇朝的兴衰?昨晚没睡好,大清早程大爷几乎把门拍破,惊醒了我 的连床好梦,十万火急把我揪来,我能知道甚么?不会是天坍了一半吧?” “少给我耍嘴皮子。”白无常拍案怒叫:“怨鬼失踪了好几天,你知道一些风声吧?” “前天傍晚,酉牌末左古,他带了六七个男女,在三汊河镇码头,化装成舟子和水夫, 先后登上一艘中型百石货船,向下游驶走了。”他把预先编好,颇有根据的消息坦然说出: “如果我所料不差,目下他可能在黄天荡某处睡大头觉。那艘货船是水贼的。何时重返京都, 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朋友虽多,却没有在水贼卧底的人。” “真的?”白无常的吊客眉锁得紧紧地。 “我的消息多数是正确的,我现在已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必须努力发展我的局面, 消息必须保持灵通。这个强盗精明阴险,你们最好不要让他卷土重来。哦!到底发生了些甚 么事故牵涉到他?” “我怀疑他伙同水贼,昨晚在城里明火执仗,扮千幻修罗,杀入王指挥家放火杀人报复。 你的消息如果正确,他就涉嫌不大了。” “谁也不敢大拍胸膛,保证自己的消息绝对正确无误,我不想负误导你们追查方向的责 任,你们最好加派人手追查线索。你们无缘无故向他大张挞伐,而且碎剐了他的朋友,向你 们肆意报复大有可能。消息传出江湖,他怨鬼的声威,将扶摇直上九霄,不但可跻身超等高 手之林,而且升上天下级的豪强宝座。没获得确证,最好不要让谣言传播,长他志气灭你们 的威风,日后更难对付他了,可得小心处理哪!” “我们会派卫风快船到黄天荡找他,哼!”白无常显然听信他的消息,也可能是一时气 在头上的话:“听说你与平江土地的瓜葛,愈来愈复杂了。” “平江土地是你们的人,你该去问他呀!”他冷冷一笑,虎目中冷电一闪即没:“老实 说,我不见得怕他。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使他是超级强龙也无奈我何。惹火了我,我会到苏 州挖他的老根。你替我警告他,最好放明白些,我京都小霸王已经站称脚跟,他休想摇动我 的根本。他手下那些江湖高手名家,用辛苦一生得来的名头声誉,和我这种初入江湖的后生 晚辈赌命,实在愚不可及,” “你和他今天有约会?”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哦!投书要求约会的人是他吗?你的消息正确?” “猜想而已”。白无常支吾其词:“如果怨鬼不在,就没有其他的人,打收服你的主意 了。不贪和尚那些江湖魔道人物,本来是要捉你领赏的,他们已投入本司,不会再对你不 利。” “你们真放弃了?”他笑问。 “事实如此,你其实对本司毫无威胁,咱们的卧榻之旁让你鼾睡,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他怪笑:“只要你们肯遵守承诺,我小霸王绝不会威胁到你们的权 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告辞。” “这期间不要在外乱跑,有事我会找你,你走吧!”白无常本能地流露出主宰者面孔。 “我已经是江湖人,规矩是规矩。”他站起大手一伸:“你买消息的钱还没付呢!我的 价码并不高。” “去你的,你滚吧!” “哈哈哈哈……”他大笑而走。 镇抚司与一般蛇鼠打交道,颇为公平,舍得花钱,收买线民列有专款开支,奖金也高, 所以蛇鼠们乐于和镇抚司打交道。蛇鼠们眼中只看到钱,对镇抚司的残暴视若无睹。在京都, 正义感不值半文钱。跪着养猪,看在钱的份上的人多的是。 ◇◇◇◇◇◇◇◇◇ 李季玉与白无常见面,所表现的强者气势,让水龙神产生更强烈的危机感,江东门仁义 大爷的地位,摇摇欲坠眼看要拱手相让啦! “昨天在茶坊那个杂碎,查出来路吗?”李季玉往回家的路走:“你认识他,是吗?” “失足跌倒撞中后脑,成了大白痴,怎能查出来路?”水龙神避重就轻:“书信上说了 些甚么?” “要我等他们的消息,等他们的指示行动,带我去会见欧阳大小姐,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有何打算?”水龙神进一步试探。 “关我甚么事?汉府的人自会和他们了断。汉府已得到一些消息,有人要全家老少上雨 花台法场了,那绝不会是我。天知道是那一个混帐狗王八出的找死主意,掳劫汉府的女人向 我胁迫,一定是鬼迷心窍,活得不耐烦了。我回去就进城逍遥去也,他们找不到我传达消息 的。”他手舞足蹈,表示是局外人,心情愉快,根本不屑理会胁迫他的人,这件事丝毫不影 响他的情绪,欧阳慧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关。 他镇定,对方就会着慌了。 其实,他心中极感焦躁不安。 他喜欢欧阳慧是无可置疑的,欧阳慧并没用不正当的手段拉拢他。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 十之七八会喜欢热情如火的女人,他也不例外。 “你最好妥为处理。”水龙神却流露不安的神情:“汉府知道事故因你而起,是不会放 过你的。如果对方的条件不苛,你可以考虑接受呀!先恢复欧阳小姐的自由,再谈其他尚未 为晚。” “没有谈的必要。一句话,那不关我的事。有如城内失火,我在江东门一觉睡到天亮。 该分道走了,再见,程大爷。” 不久,有人看到他大摇大摆进城。 约会的时间在午正,他居然在巳牌时分进城,足以表示他无意赴约,那不关他的事。 ◇◇◇◇◇◇◇◇◇ 城内沸沸扬扬,气氛紧张有如戒严,看到一队队官兵在街上巡逻,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巳牌正,一队甲士出现在太平巷申家的大门外。 这里是平江土地主要的落脚处,千幻修罗在这里劫走了十件奇珍异宝。 四面大包围,严禁任何人出外走动。 甲士们也不进屋,不说出理由,仅禁止屋中人外出,却允许任何人进入。 出来想问原因的人,必定一开口就鞭子临头。 屋前屋后,竖立了四面旗帜,那是汉王府的王旗和军旗,等于是表明身分。 看盔甲的装饰,京都人都知道那是亲王的护卫。 皇帝有御林亲军,有侍卫。 亲王的三卫亲军,称三护卫。贴身的不能称侍卫,改称护卫。 汉王世子随御驾亲征漠北不在家,并没把所有的护卫带走。再就是汉王在京读书,还没 有封地,不想就藩,所以还没有自己的亲军三护卫。可知把关的甲士与官兵,除了甲士是汉 府护卫与家将之外,都是临时借调来的,目下汉府没有大批官兵可派。 借调来的官兵,是锦衣卫的人。 屋内有些甚么人,平江土地是否在家,官兵毫不介意,毫无派人入内查问的意图。 完全封锁,下一步是甚么?屋里的人心中有数,一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平民百姓与王室有纠纷,后果将令人不寒而栗。 ◇◇◇◇◇◇◇◇◇ 同一期间,江东门横街的胡家大宅,以及刘家的宅院,也被甲士和官兵包围了,情况与 太平巷申家完全相同,把守得像铁桶。 不同的是,这两处的官兵,编组相当完整,有强弓、硬弩、校刀手、戟力士……长的短 的,远的近的各种武器,一应俱全,屋里的人,插翅难飞。 ◇◇◇◇◇◇◇◇◇ 白无常带了两个随从,在胡家西面不远处,走来走去已经兜了五六圈,似乎在思量该不 该离去呢,抑或硬着头皮接近打交道? 距列队戒备的官兵仅百十步距离,急走几步便可与官兵接触。官兵并没禁止行人往来, 仅要求行人尽量向街对面靠,因此仍有市民走动,只是行色匆匆不敢停留而已,这些官兵相 当讲理。 两名大汉逐渐走近,并肩往街旁的檐下抱肘旁观。 白无常的死鱼眼,冷冷地瞥了两大汉一眼,爱理不理地微微颔首,之后便掉头他顾,重 新往复踱步,似乎仍没下定决心。 他只是三队密探中,最大一队的密探头头。密探十之八九是江湖牛鬼蛇神,仅有少数人 出身军户。他也是江湖牛鬼蛇神,白无常的绰号颇为响亮,在江湖有颇高的地位,是邪道名 气不小的人物。因此他与锦衣卫的官兵少有往来,在官兵面前毫无地位。所知道的一些锦衣 卫人物,仅限于曾在镇抚司任职的人。要他和这些正式锦衣卫官兵,以及王府的护卫打交道, 真提不起勇气,他一个地位有如鹰犬的密探,算那一根葱? 挨上几皮鞭,脸往何处放? “常老兄,你不赶快设法化解危机吗?”两大汉之一,终于忍不住走近发话了。 “阁下,看情势,我有化解的份量吗?”他不安地在原处转来转去,脸色难看已极。 “天地双杀星该出面呀!” “他们忙着善后,那能抽身前来化解?王指挥伤势沉重,右肋右臂肉裂骨伤,在床上躺 十天百天,能否痊愈只有天知道。”他诉起苦来:“我上前找他们打交道,他们会听我的? 本司的人与汉府的骄兵悍将,面和心不和各展神通,出了如此重大事故,他们不打上镇抚司 衙门,已经是相当明理了。他们知道本司与你们是同路人,我敢放心和他们打交道?” “那……你有何打算?在这里走来走去进退维谷,解决不了问题呀!” “别催我。”他不胜烦恼。 “如果他们一声令下,潮水般杀进屋去……” “那就会有一些尸体,一些待审待决的绑架犯。只要有一个人熬不了刑,你知道结果 的。” “这……不会有人熬不过……” “是吗?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任何人落在本司的刑室里,保证连前生后世的事也会招 出来。任何铁打铜浇的好汉,也会在预先写好的罪状上画押打手摸脚印。罪状包括他老娘偷 了一千个汉子,他老爹扒了几个媳妇的灰。他招不招无关宏旨,只要在供状上打手模脚印画 押就行。”他乘机大发牢骚,骂得恶毒自怨气。 “你……”大汉要冒火了。 “我怎么啦?”他死鱼眼一翻,一头白发无风自摇:“你们自己闯的祸,必须自己承担。 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得怪你们自己无能。本司根本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也曾警告过你们, 不要做得太过火,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你们太估高自己了。” “常老兄,我们也没料到会发生失控的意外呀!”大汉不敢再催促埋怨:“敝上也急白 了头,完全失去控制,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完全失去他们的踪迹。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他 们。” “他们是谁?” “这……” “是谁?”他声色俱厉追问。 “我真的不便说……” “你们去乱搞吧!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你们自己去解决吧!”他愤愤地向随从举手一 挥,脚步沉重大踏步向街口走了。 两大汉僵在当地,进退失据。 ◇◇◇◇◇◇◇◇◇ 大驯象门位于凤台门和大安德门之间,绕过雨花台南面的丘陵,便可看到那座不起眼的 孤零零小城门楼,和左右两小段土城墙。 城门内是市街,本来是市郊的外围小村,约有两百户人家,十之七八是农户。中间最大 的街道,就叫驯象街,都是些小店馆,无法形成繁荣的大市街。 街道外围的农宅,星罗棋布零零落落,每户人家都有几栋房舍,外面有绿树翠竹围绕, 外人如果沿田间小径接近,老远便被发现了。 江东门胡家大宅的主人胡百禄,家在西面至凤台门的小径南端,栽种十余亩菜圃,每天 用手推车载至城中菜市贩买,一大早就在聚宝门外等城门开启。 一个小农户,突然托女儿的福,女婿慨赠一座巨宅,那不是幸福,反而是灾祸。 请三二十个临时工,整理一次庭院房舍,三五天不见得能清理完竣。卖半年菜,也不够 付工资。 全家搬进去住?免谈,白天都可能鬼打死人。 出租?也免谈,租得起偌大巨宅的人,早就自己置产啦! 古人的婚姻强调门当户对,确有道理存在,乞丐一旦被公主招为驸马,那日子怎么过? 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全见不得人上不了台盘。 反对的人举不出反对的理由,就走邪门巧立名目,指院门楣的装饰是对,檐口的横木头 雕饰是当,所以两家的门户相对,当然会对对对,当对当,统称门当户对,与两家的家世名 望相等对无关,花子可以娶公主,乞妇也可以嫁公仆,门当户对简直是身分歧视,必须抗议 这种蹂躏人权的习俗。 已牌正末之间,李季玉出现在至胡家农宅的小径上。 他完全换了往昔的装束,不是豪少,也不是水夫,也不是混世蛇鼠。 青紧身,佩剑挂囊,半统快靴,头上有一顶雨笠形的两用遮阳帽,可以挡雨,也可以挡 太阳,品质极佳,是厚缎子漏桐油精制的,帽檐低,加上一圈如意流苏装饰,对面来的人, 不可能看到他的整个面庞,只能看到他的下颚,他却可以技巧地看清对方的面貌。 江湖豪客的打扮,而且是成名的豪客。这是说,他已经正式把自己定位为江湖成名豪客 了。 他是早上从三山门进城的,有目共睹,却没有人看到他从聚宝门出城,神出鬼没来去自 如。 农宅距街口不足两百步,小径向凤台门。农舍距小径约卅步左右,自辟一条小路与小径 衔接,到了岔路口,便可看清农宅的院门。主宅院门外有晒谷菜场,四周栽了些桃李杏果树。 折入路口,宅内家犬汪汪叫,却不见狗外出,想必已被拴住了。 看不见人影,只有一些家禽悠闲地觅食。胡家想必人丁少,难怪不敢搬到江东门大宅居 住。 一口 晒谷场路口,生长着一株合抱大的银杏树。他急走两步?便到了银杏树下。然后从容不 迫坐下,背倚树干双腿一立一舒,既不是五岳朝天式,也不是禅坐,任何时候,皆可以挺身 快速地站起来。 久久,久久,太阳逐渐接近中天,即将巳牌将逝,午初光临。 他不一言不动,像个坐化了的人。 看谁的耐性到家,他不急。 农舍内即使没有高手名家在,胡家也必定有人出面打招呼。 这是说,他找对地方了。 久久,他开始换腿。犬吠声已止,仍然没有人出来。、 支呀呀怪响,粗糙的院门拉开了,有人沉不住气啦! 踱出两个出色的男女,衣着装扮一看便知不是农舍的人,穿绸着缎那能下田耕种? 男的像金童,女的像玉女,年在十五六左右,打扮得粉装玉琢。少年穿玉色长衫,肩前 有剑靶,大概身材不够高,用的是儒生佩剑式。 少女也穿了玉色连身衣裙,外加有流苏的小坎肩,剑连鞘握在手中,因为小蛮腰仅有鸾 带,没有何佩剑的皮护腰,只好改用手握了。 幸好少男少女都没施脂粉,不至于成为小大人。 两人并肩走近,晶亮的明眸中,有强烈的警戒神情,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怪剑上。 剑身长两尺,锷窄,云头铸成螭(音吃)头像。 靶长一尺,缠蛟筋。 阔锋,鞘用鲨鱼皮。 重量很可能有三斤以上,比江湖朋友所用的狭锋剑重一倍,比法师们所用的法剑重两倍。 如果长度减少六寸,便可称为雁翎刀了。 能将这把剑直臂平伸片刻,已可称大力士了。格斗时挥动十下八下,保证手软脚抖气喘 如牛。 即使是江湖超级的剑术名家,看了也心中发虚。剑向前一伸,想接近切入攻击,有如痴 人说梦,根本近不了身,只能用花招迅速移位制造切入的机会,兜了老半圈子,也无法近身 发出致命一击。 “喂!你是干甚么的?”少年高声问。 他坐在地上,遮阳帽更低,整个头部藏在帽下,两男女只能看到他胸以下的身躯。 “等人。”他丝纹不动,简单吐出两个字。 “等谁呀?” “等要等的人。” “在这里等?”俊秀少年缓缓接近至伸手可及处。 “对。” “约好了的?” “我找来的。” “你是谁?”清丽的少女也挪近,取代俊秀少年发问。 “不久自知。” “也许我认识你。”清丽少女丢掉剑双手齐出,左手抓遮阳帽,右手食中两指点向他的 胸中七坎穴,出手如电,速度超出少女所具有的最大体能。 他的双手更快,向上一伸,奇准地用指敲中少女的双脉门,顺势右手横挥,扣住了少年 伸来的手爪。 是铁爪功,少年的五指像是铁制般坚硬,却在他的大手中,似乎快速溶化了。 两声惊呼,少男少女分左右摔出。 摔出之前,每个人的胸蔽骨尾端的鸠尾穴,挨了一指头,倒下便身躯发僵,抖了几下便 动弹不得,张口结舌如见鬼魅惊骇莫名。 他重新安坐丝纹不动,耐力超人。 屋里的人,不得不出来了。 人群涌出,两个雄壮英俊的廿余岁年轻大汉,与八名艳丽矫健约双十年华的俏女郎,拥 簇着一位貌美如花,有贵妇气质的女人,罗衣胜雪,裙带飘飘,如果称她为王妃贵妇,绝不 会有人怀疑,所流露出的气质风华,甚至比真的王妃贵妇更高上一品。 所有的人全佩了剑,武林朋友使用的狭锋剑,装饰华丽,剑的品质必定甚佳,杀人必定 十分俐落。 香风颇为浓烈,盛妆的一群美女衣裙飘举,像御风飞舞而来,似乎双脚不沾地,飞越宽 约三四十步的晒谷场,速度不徐不疾,景象十分悦目,也令人惊骇,几疑青天白日,看到一 群仙女降临。 心中有仙或妖观念的凡夫俗子,很可能跪下来虔诚地膜拜。 两位美女郎最先飞到,伸手急急抱起少男少女,突然嗯了一声,脚下一软,抱起的少男 少女脱手掉落,两美女也向前一仆,仆倒在少男少女身上。 两美女以为仙女降临的景观,会把坐在地上的凡夫俗子吓傻,因此毫无戒心,没看到在 俯身抱人的瞬间,从他手中飞出的小型暗器,速度太快,看不到形影,轻而易举击中脐下一 寸半的气海穴。 向漂亮女郎的小腹攻击,他实在恶劣得很。 女郎的腰间鸾带,宽度只能护住肚脐上下各一寸半左右,小型的颗粒状暗器,非常准确 地贴带下缘着肉,认穴之准,令人难以置信。 “救……我……”两美女身躯发软发僵,但口中仍可出声呼救。 他安坐如故,但双手开始移动了。 从百宝囊中抓出一把拇指头大的米状怪珠,一握中可能有十枚以上,从左手一颗接一颗 跳入右手,右手抓满之后,再逐一跳回左手,像是小孩玩弹珠,自得其乐,一直不曾抬头欣 赏美丽的仙女,遮阳帽始终把头部完全掩盖住,除了双手活动之外,全身其他部位毫无动的 象迹。 所流露的形象慑人,气氛也慑人,呈现的妖异形象,与群仙降凡的神奇景象,形成强烈 的对比。 中年美妇娇喝一声,香风徐逝,飘舞的衣裙恢复下垂的状态,所有的男女脚踏实地止步, 眼中涌起惊疑警戒的光芒,距李季玉所坐的位置约三丈左右,半弧形面对着他,六位美女手 中,出现一条折叠成两尺的半透明洁白丝巾,宽度可能有六寸,如果拧紧,必定粗仅一指 所有的目光,皆投注在他双手跳来跳去的怪珠上。 珠跳动的速度慢,仍可隐约看清外型。 拇指头大小,不像米,倒像缩小的蛋,一头稍圆,一头尖,体积椭圆,稍长些,重量不 轻,是铁铸的,不曾打磨,粗糙的表面呈灰暗色。 由于体积小,速度到了某种程度,对面的人很难看得到形影。 两美女的身旁,就有两颗这种怪珠。 这是枣核镖、打穴珠、弹丸、飞蝗石等等四种暗器的混合体,尖的一端如果力道够,可 以贯入人体。 他面前倒了四个人体,没有空间容纳再接近的人落脚啦!对方必须先派人把同伴拖走, 才能向他动手脚。 在手中跳来跳去的怪珠,表示他是用这玩意把人击倒的,谁敢上前,就得小心他的怪珠。 “你是甚么人?为何而来?”美妇终于发话了。 怪珠仍在跳来跳去,他不理不睬,怪珠在手掌汇聚时,发出令人心中发毛的金属转动磨 擦声。 “说你的来意。”美妇得不到回应,嗓门提高了。 仍然得不到回应,他像又聋又瞎的人。 “我的……穴道被……被制……”回答的是被制女郎的哀叫声。 “你到底是甚么人?”美妇声音转厉。 小霸王是豪少,是练了几天武的地头蛇,众所周知,所以不会让人把一个可怕高手看成 小霸王。 他那一身江湖成名豪客的打扮,当然不可能是小霸王。 知己不知彼,心理上已输了一半,因此美妇急于知道他的来历,先问清再说。已有四个 人被摆平,在气势上已输掉半壁江山。 他置若罔闻,逐步增加对方心理上的压力。 美妇凤目中的惊疑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阴森冷厉的光芒出现。 罗袖一挥,左右四女郎衣裙再扬,两面绕出,右手的丝巾飞旋,长度有两丈左右,绕体 舞动幻化为光圈笼罩全身,形成护身的光罩。 左手,悄悄掀开如意香囊的盖口。 两个雄伟英俊的年轻大汉,拔剑从正面一步步接近,虎目中冷电湛湛,举起的剑发出出 隐隐龙吟,刹那间从英俊书生型的年轻俏郎君,变成杀气腾腾的英雄好汉,御剑的内力,可 从剑吟声看出端倪。 剑一发,必定剑气迸发劲道无可克当。 正面挑战必定吸引他的注意,从左右接近舞巾的女郎很可能是助攻。 女郎的舞技可圈可点,柳腰摇曳衣裙飘扬,绸质的罗衣因而把浑身的曲线若隐若现呈现 眼前,令人从美感中产生要抱一抱的兴奋情欲。 光圈愈转愈快,快得见光不见巾影,舞动的玲珑透突娇躯,像在光芒中现迹的仙女飞天, 令人目眩神移。 醉人的浓烈异香散逸中,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味散发。 “站起来。”右前方的俊男声如沉雷,剑尖遥指蓄劲待发,剑气开始涌腾,剑光因日光 的折射,而出现形体波动现象。 他不但不站起来,上体反而向下微沉前伏。 双手的怪珠,却活动依旧。 两条丝巾突然化为淡虹,向他倏然飞射。 丝巾形成的护罩自然撤除,怪珠的依稀芒影乘隙贯入。 双方相距仅丈余,怪珠比射来的丝巾,速度快一倍,甚至两倍,已非目力所能及,两美 女怎能看到怪珠的形影?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何况全力以丝巾攻击,护体的余力有限,禁不起怪珠力贯内腑的力道。 巾头距他的上身不足一尺,力道突然中断,轻柔的丝巾不再强劲如钢铁,恢复如绕指柔 的本质,飘然下坠,缓缓飘落在他身旁。 他的前俯身躯,同时重新抬起恢复原状,抬起的瞬间,两颗怪珠破空。 这两颗速度骇人听闻,形影完全消失了,比射两美女的两颗珠更快一倍,到达真正目力 难及境界,击中正在装腔作势引诱他分心的两俊男胸口,重重地打击巨阙穴,把两俊男坚牢 的马步震动,急退了一大步。 “砰!”第一位美女向下栽倒。 他的双手,仍在玩弄怪珠,抛过来跳过去,乐此不疲。但十颗怪珠,已经少了四颗。 “砰匍!”两俊男倒了,手中仍死死地抓牢长剑。 共出来了十三位男女,他三方的地面,摆平了三双,损失一半啦! 还没正式交手,便已损失一半以上了。而所面对的人神秘诡谲,连面貌也没看到呢! 美妇眼中的阴森冷厉光芒,更为强烈更为慑人,高贵的风华消失无踪,颊内抽动扭曲, 成了母夜叉悍妇的面孔,与一身华丽衣裙毫不相衬。 “我的任……任脉被……封死了……”躺在地下的俊男厉叫,是内功火候不差的行家, 知道被制的是任脉,从内脏的不寻常抽搐而知道的。 巨阙穴位于横隔膜交会处,发生不寻常的收缩抽动,不但上部的胸腔有缺氧现象发生, 下部的五脏不随意肌,反而自动收缩、绞扭、蠕动,会把人痛得蜷缩成团,甚至痛昏。 这种痛与身躯外部受打击的痛不同,外部受打击会喊叫呼痛,内脏深处的痛却叫不出声 音。 没有人敢贸然抢出救助,美妇也没下令救人。 长剑出鞘,光华四射,是宝剑级的利器,剑身打磨得光可鉴人。 左手罗袖一扔一拂,像花一般展开,极有美感,露出晶莹如玉的纤手皓腕,皮肤的保养 显然花了不少心血,四十岁上下的女人,保有廿岁上下少女的肌肤,真不容易。 “叮铃铃……”一阵悦耳的金铃声,在空间里有韵律地震鸣。 是从皓腕中的那只金手环所系的九个金铃银玲,所发出的九种音阶构成的乐音。初发时 极为悦耳动听,接着震动愈快,乐音也随之发生变化,听的人逐渐陷入迷离恍忽境界,目光 遥远,脸上不住出现喜怒哀乐等等错缩复杂表情,最终必将仆伏或跪下趴伏,出现神智昏迷 现象。 九音魔铃,江湖朋友不算陌生的制人利器。如果辅以迷神药物,地行仙也难逃大劫。 先前用丝巾攻击的两美女,香囊中的药物已经泄光了。 美妇两侧的六个美女,快速地移至美妇身后,魔音以美妇为中心,向上下四方传播,但 只有美妇一面是安全的,音波被美妇的身躯挡住了。 他哼了一声,但仍然安坐不动。 不同的是,双手停止抛弄怪珠,丝纹不动,简直就像缩在树下的怪物,或者怪石。 铃音渐急,美妇正式起舞,体态轻盈,柔若无骨。衣袖飞扬,裙袂飘举,腰间垂下的四 根绣带,分为四方妙曼地飞扬,双足似乎没沾及地面,抬、勾、旋、挑……舞步千变万化, 令人心荡神摇,配合著铃声的节拍舞动,在两丈方圆内展开一场人间罕见的仙女之舞。 谁也没看过玄天二女的萦尘舞,那只是古代神话故事中的宫廷舞蹈。旋娟与提谟两仙女 的绝世娇姿,只能从想像中去体会。据说她俩起舞在积五寸香屑的舞池中,香屑没留下任何 痕迹。 眼前的悦目现象,似乎真是仙舞,美妇就是玄天二女的老大旋娟,跳的是玄天三舞的萦 尘舞。 连那把光芒四射的剑,也成了美感十足的道具,而非杀人饮血的凶器。 是不是玄天二女再世下凡不得而知,可见的这位美妇,确可媲美传说中的形容描述:玉 质凝肌,体轻气馥,绰约窈窕,绝古无伦。 他又哼了一声,安坐如故。 先前两美女施放的药物时,他的上身曾向前俯。但这次,他的身躯毫无动的象迹。 魔铃的魔音,似乎没发生预期的效果。 艳舞也没让他意乱情迷陷入幻境,眼巴巴留意他身躯有何变化的六位美女,明眸中失望 与惊疑的神情,愈来愈明显,而且逐渐出现惊恐的神色。 他并没俯下,更没倒下。 而美妇的舞蹈,速度正以可见的速度减缓、减弱,绣靴已不再蹈虚,尘埃渐渐涌扬。 他的呼吸像是停止了,身躯像磐石般稳固。 一声娇啸传出,魔铃再次转急。 六美女不约而同,挺剑发扑而上。 “砰匍……”中间的两个突然摔倒向前滑,距他身前八尺停住了,剑则滑抵他脚前。 “退!”美妇中止娇啸,急急厉叱,舞步倏止,香汗透衣。 四美女用鱼龙反跃身法,美妙地翻落原地发怔。 八个人被摆平了,幸好还剩下五个人。 “你……你到底是谁?”美妇厉声问:“你说吧!为何而来?” 他充耳不闻,将所握的怪珠纳回百宝囊。 “能不受九音魔音的魔音袭击,神智毫无受撼现象。太虚离魂香也对你无效,你该是江 湖超尘拔俗的高人异士,为何不敢露面?”美妇失去扑上拚剑的念头,呈现倦容的美丽面庞 略减两分颜色。 他终于动了,长身整衣而起。 “你不是要找我吗?”他的语音清晰宏亮,那像曾经受到迷香魔音袭击的人? “我找你?你是谁?” “是你要找的人呀!” “本仙姑与小霸王有约,约他在大驯象门的门楼上见面。”美妇说:“午正见面,还有 半个时辰,你……” 这里距城门楼仅一里左右,透过枝叶空隙,可看清卓然高出屋顶的城门楼,可看到两三 个在楼上走动的人。 “谁是小霸王?”他扮猪吃老虎。 “江东门的豪少李季玉。你是吗?” “我像吗?” “我怎知道?摘下遮阳帽就知道了。” “好吧!摘帽上 解了系带,摘帽时随着抬头。 “千幻修罗!”美妇骇然惊呼。 掀帽时,管住的过肩长发披散而下,面庞出现,是一张红黑相间有纹有斑的大花脸。 “你不是在找我吗?”他缓缓拔剑:“我不要你找,我来找你,你满意了吗?该死的妖 妇,你用尽了手段找我,不慢慢整死你们,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我知道你的来历,你自己 死了一半了,凭你玄天正教太虚玄女萧素娟这点点道行,就敢找我千幻修罗撒野,尔后江湖 上的阿猫阿狗,都会涌到京都来向我耀武扬威了。我给你摆玄女诛仙阵的时间,少了四个人, 诛仙阵仍可发挥八成威力,准备了,我要上啦!” 玄天正教发源于河南陈州府,那是十年前的事,对外称玄女坛,不敢称教,教主称坛主, 创世教主正是这位太虚玄女萧素娟。 那时,碰上旱灾大荒年,饥民向邻境逃荒就食,正是乘乱造势的好机,玄女坛正式出世, 以施粥收买人心,似野火燎原,随即进行抢粮,饥民蚁附,日渐壮大。 当时的陈州府知府赵旭,为了救灾已是心力交疲,紧急动员饥民从京师的阜阳、毫州运 粮济急,一进河南地境,便被抢得精光。最后不得不断然处置,出动民壮维持秩序,一口气 清除了境内的九座玄女秘坛。 萧教主被称为仙姑,仙法通玄,在民壮合围中,依然能带了几名亲信弟子化虹脱身,在 江湖游荡了一段时日,暗中仍在作东山再起的打算。 她到了山东,山东山多地少,地瘠民贫,而且极端迷信,相信宿命,正是发展秘密教派 的温床。 可是,她碰上了超强的地头龙。 本地发展的秘教领袖,是后来造反失败的林寡妇,闺名叫唐赛儿,对外被尊称为佛母, 据说是神仙转世,或者佛陀降凡。 事实证明她确有神通,造反失败被擒,被赤身露体押赴法场就刑。她一声长笑,三位刽 子手刀断人死。 杀不了她押回死因牢,她在狂笑声中飞舞而起,全身各种械具重有五十斤,枷碎铐折镣 落,铁链节节崩散,赤身露体飞出死因牢,从此下落不明升天去也。 为了这件事,永乐大帝把许多官员的脑袋砍了。 前后十几万僧尼道姑,从天下各地押抵京师逐一审问追查,其中有些疑犯,被拖至雨花 台刑场斩决。 那是六年后,永乐十八年所发生的事。唐佛母神秘失踪飞上天的后四年,永乐大帝也龙 驾升天去了。 一山不容二虎,唐怫母怎肯让玄女坛在地盘内发展?经过三或四次的斗法,太虚玄女被 赶出山东。 这些经过,江湖朋友并不陌生。 太虚玄女的声望日隆,所经处被捧凤凰似的备受礼遇。 即使是超级的天下级豪霸,也不敢向她的声威名头挑战,宁可送上一份厚礼,打发她芳 驾离境,不希望她在势力范围内建立女坛,没有她容身之地,找不到可容许她重建玄女坛的 处所。 十年无成,她急欲再展雄风的心念,一年比一年急切。四十岁的女人一事无成,跌倒了 爬不起来,她不择手段壮大自己的心态,无可非议。她还有多少年青春努力奋斗?再拖下去 就真的要含恨以终了。 真正面对名震天下的神秘剧盗千幻修罗,她的信心以可怕的速度消降。 千幻修罗那把剑真可怕,绝世高手看了也感到心寒。剑身足有两寸宽,中间剑脊开血槽, 前一尺两面开锋,后一尺可挡架重兵刃,靶长一尺,摆明了可以双手运用,一剑劈下,肯定 可以把人砍分两片。 她那把适于女性使用,重量仅一斤四两的狭锋剑,一碰便会折断,小蛮腰一触便会人分 两段。 身边只剩下四位女弟子,这时想召回在城门楼布阵的同伴,已经来不及了。 “是平江土地要你。”她定下心神,设法自救,首要的是争取时间,希望城门楼布伏的 人赶回来:“你抢了他敬奉绝世人屠的十件奇珍异宝,所以不惜任何代价,要把珍宝追回。” “我已经知道是他在主谋,你加以证实,我更师出有名了。他的所谓奇珍异宝,是夸大 捏造以便邀功的花招。你看,这是两千年前专诸刺王僚的鱼肠剑吗?”他从衣下取出连鞘的 鱼肠剑抛出:“你是行家,该可以分辨真伪,这玩意会是埋了两千多年的古代匕首吗?” 有了十件珍宝中的一件作证,可以证明他就早千幻修罗了,如假包换,不是冒充的千幻 修罗。 昨晚火攻王家大宅,出现了十几个千幻修罗。 太虚玄女不用细看,也知道不是古代传说中的鱼肠剑,抓住剑在手中掂了掂估计重量, 盯着他阴阴一笑,笑容居然充满媚力,令人不至于感到阴森。 “不是。”太虚玄女肯定地说:“打造的年代,不会超过廿年。” “你是行家。” “不错。”太虚玄女的笑又变了,又妖又媚。 “剑确是好剑。” “不错。” “剑锷不是用来挡架的。” “不错。” “你不打算还给我了?” “不错。” “我是有意让你试手的。” “你……” “你的道行,应该可以御发飞剑。这把伪造鱼肠,确是可让行家练作飞剑的。我要让你 全力发挥所学,看你到底有多少神通,然后剥光你牵到汉王府,再向汉府的人勒索十万金珠。 赶快行动,我等不及了。” 攻心为上,这是制敌的手段之一。但他这番话决非有意攻心,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声 如洪钟,神采飞扬,可怖的大花脸,焕发出妖异的慑人心魄气势,剑一起,杀气迸涌,光芒 眩目,令人心胆俱寒。 把宝刃送给对方使用,未免匪夷所思,如果没有十成必胜的把握,谁会做这种蠢事玩自 己的命? 太虚玄女脸上妖媚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大太阳当顶依然感到寒意。 “你……你……”太虚玄女打一冷颤,似乎觉得手中的鱼肠剑会咬人,想丢却又舍不得 放手。 “或者,你给我十万金珠赎命。”李季玉继续在心理上施压:“你这个仙女似的人间尤 物,可值十万金珠。” “你休想,你……”太虚玄女像被蝎子螫了一钩,不假思索跳脚尖叫。 剑光破空射到,势如电耀电击,无形的潜劲压力,在剑动时使猛然及体了。 铮一声狂震,剑气激荡,太虚玄女连人带剑斜飞出丈外,像在狂风中飞舞的蛱蝶,火星 飞溅出三尺以上,可知撞击力的猛烈程度。 剑光斜掠,有如飞出一道光幕,向四美女激张。 四美女怎敢接?两面飞纵躲避,像惊散的鸦。 飞舞中的美妇抓住好机,凌空反扑剑排空疾下,幻化为青虹指向他的背心,真像从天空 乘风下凡的仙女。左腕的魔铃不再发声,这一招有如突袭或偷袭,化不可能为可能,按被震 飞的情景估计,根本不可能突然折向反扑的。 可是,没料到四美女不敢接招。 千幻修罗的身影,突然加快前冲,速度增加一倍,冲出丈外倏然转身。 太虚玄女毕竟不是仙,不可能继续向前飞,身形下沉,弓腰沉腿飘落,狠招天龙行雨半 途而废,失去攻击目标,下面千幻修罗已不在落点上,却在八尺外等候她飘落,那把重剑似 乎正向她发出死亡的召唤。 千幻修罗可怖的死面孔,出现扭曲的狞笑线条,简直就是活的魔鬼,剑势已把她完全控 制在威力圈中,只等她的脚沾及地面。 “我给你拚了!”她厉叫,剑翻腾着脱手向千幻修罗飞旋而降,左手的魔铃急响,在脚 将沾及地面时,连鞘的鱼肠剑一振,剑鞘飞出,精光闪烁的剑身一挥,布下一道护身光墙, 脚恰好沾地,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单足沾地不作稳下马步的打算,顺势下挫、斜仆、滚翻、跃起…… 一连串火辣辣变化万千的自救举动,发挥了精妙的、无与伦比的令人目眩技巧,武功与 经验圆熟的结合,产生了化险为夷奇迹似的功能。 千幻修罗的反应,比她似乎更胜一筹,左手以小幅度外挥,竟然把罡风虎虎飞旋而来的 长剑,轻轻地拨得折向而飞,疾进一步,抓住了鱼肠剑的剑鞘。 “好!”千幻修罗喝采,贴身了。 她恰好滚了一匝,飞跃而起。 这次,她无能为力了,精力已耗掉七八成,身躯的灵活性大打折扣,身形沉落,右肩冷 流及体。 她踉跄脚踏实地,脸色灰败,浑身香汗淋漓,薄绸的衣裙沾满滚动时沾满的尘土,胸、 背、两腋,汗水晶莹可看到里面所穿的彩绣胸围子,曲线玲珑极为养眼,凹凸分明撩人情欲 沉重锋利的剑,压在她的肩上,剑锋触及粉颈,寒流传入驱走身上剧烈运动所产生的体 温。她的护体神功,不可能抗拒锋刃入颈。 剑的压力好沉重,双脚有点支撑不住。 只要千幻修罗一拖剑,她的头可能离颈飞起。 左手的鱼肠剑,可说毫无用武之地。 四个美女远在两丈外,救应不及,也毫无抢救的机会,个个惊得花容失色,僵在原地尖 叫。 “我要十万金珠,不然你将人头落地。”千幻修罗凶狠冷酷的嗓音,她感到像是魔鬼向 她召魂:“或者,把你牵入汉府,卖给那位贺参赞。” “你……你……”她绝望地语不成声。 “你不必寄望驯象门那些爪牙来救你,我保证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我千幻修 罗不是浪得虚名的威震天下剧盗。更不要寄望平江土地那些混蛋赶来救你,他们已被汉府护 卫与锦衣卫的将军力士所包围,插翅难飞,只等就擒上雨花台法场。你给不给?” “天杀的恶贼,我那有十万金珠。”她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我遨游天下期间,那些 大豪大霸小气得很,打发一二百两银子,就惶诚惶恐请我走路。而我有十几个人,一天的开 销最少也得三十两银子。 平江土地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富豪的儿子,客客气气请我协助,也仅送了五百两银子,捉 你的赏金五千两银子,必须一手交人一手交银。我如果有钱,我会跑遍天下到处打抽丰?你 是见了鬼了,居然要勒索我十万金珠。十万金珠会把你压死的,你去死好了,呸!” 她发起泼来,还真缺乏泼的本钱,人长得漂亮,健美婀娜每一寸都是女人,与其说她愤 怒放泼不要命,不如说是打情骂俏来得恰当些。 “你反而被我捉住了。”千幻修罗被她逗笑了,伸手夺回鱼肠剑:“好吧!就算你没有 十万金珠,那就算五千两好了,你可以向平江土地借贷,给他三分利,他一定借。还有,你 擒欧阳慧的赏金是多少?说!” “何必呢!阁下,不要逼我。”她失声长叹:“那小丫头不值半文钱,平江土地天胆也 不敢捉她。” “你撒谎!” “真的。捉她是我的主意,而且因此而产生私心。平江土地不可能助我打根基,小丫头 能。我的如意算盘是利用她引出小霸王,再利用小霸王查出你的下落,我认为有把握捉住你, 带了小丫头和五千两银子重返山东,她可以助我重建玄女坛。 我的如意算盘对平江土地不利,所以没将打算告诉平江土地,这个土地如果知道我的打 算,不赶我走才怪!” “你的野心不小,哼!” “人如果没有野心,与草木禽兽有何不同?与行尸走肉和一群蝼蚁有何不同?阁下武勇 绝伦,做剧盗未免委屈了你,以你的勇冠万军的气势,结合我的翻天覆地才华,我俩并肩联 手,定可开创……” “去你的!你还在做白日梦。” “每个人都有希望,有梦想……” “你做你的白日梦吧!别在我身上打烂主意。”千幻修罗收剑后退:“把欧阳慧交给我, 我用她找汉府敲一笔金珠。我曾经抢劫汉府两次,他们如果不愿赎人,我抢,不怕他们不 肯。” “这……”她也向后退,退出安全距离外。 “你如果不肯,我就用你去交换。”千幻修罗双手叉腰屹立像魔王,怪眼狠盯着她: “萧教主,你在打主意弄鬼了,千万不要做笨事,你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你冰雪聪明,难 道就不知道我让你自由的用意? 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制住你,先制住再谈要求岂不省事?你一有异动,我一定杀死你。我 不是好人,其实你人并不坏,我真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就和我并肩联手。”她高叫:“你我是天造地设的好搭档。” “闭嘴!去把欧阳慧带出来。你做你的白日梦,我的梦中没有你。去,我替你的人解禁 制。” “错过机会,你会后悔。” “你少唠叼好不好?我做事从来不后悔,即使做错了也不后悔。你不想把人交给我?” 千幻修罗沉喝。 “你凶甚么?”她瞪了千幻修罗一眼,扭着小腰肢向农舍走,两名美女紧紧跟在她的身 后。 不久,两位美女挟持着欧阳慧,跟在太虚玄女身后出门。 欧阳慧神色有点委顿,走路似乎有点儿不稳,以一个被囚禁挨过揍的人来说,气色已经 算是不错的了。 所有的男女都排列在一旁,气色反而没有欧阳慧好。所有的兵刃都丢在一起,不许众男 女取回。 欧阳慧看到鬼怪般的千幻修罗,大吃一惊。 “人交给你了,祝你发财勒索成功。”太虚玄女气冲冲地说:“普通手法制了气海,你 可以疏解。” “你过来解。”千幻修罗一口拒绝:“我一个男人,在女人的小腹摸来摸去,那还像话 吗?” “解了她会逃走……” “她逃不了。” “好吧!反正那是你的事。”太虚玄女抓过欧阳慧,毫无顾忌伸手在脐下探索。 欧阳慧的目光,一直在千幻修罗的双目中转,眼中有疑云,弄不清千幻修罗为何与太虚 玄女和和气气打交道,不像是敌人。 “赶快离开平江土地那些人,他们会迁怒你的。”千幻修罗说:“萧教主,今后最好找 地方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做白日梦了,你还有多少精力与时间,去完成你的希望 与梦想?。 你若再这样浪迹天涯,到处向豪强打抽丰,早晚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幸运不会永远都眷 顾你的。” “不要你管。”太虚玄女脸上的表情丰富。 “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到处打抽丰也不错呀!遨游天下没有钱寸步难行。连孔圣人周游列国时,也到处打抽 丰,他是打抽丰的祖师爷,有时运气不佳身无分文,所以在陈国断粮。” “胡搞。”千幻修罗笑叱:“你最好不要断粮。” “那就和我并肩联手,或者找仙境合藉双修……” “又在做白日梦了,哼!”千幻修罗打断她的话,向欧阳慧招手:“欧阳小姐,跟我走。 你必须听话安分些,我要带你回汉府,勒索他们十万金珠,你就是我勒索成功的保证,走 吧!” 欧阳慧本来惊疑莫定,弄不清两人打交道的用意,她先前以为妖妇把她交给千幻修罗, 让千幻修罗凌虐她。 突然她听出某些征兆,凤目中疑云尽消,甚至涌上怒意,狠盯着太虚玄女,也流露出要 扑上的跃然欲动气势。 “你想向我撒野?大胆。”太虚玄女发觉她的神情不对,提出惊告:“你最好打消日后 向我报复的念头,下次可不会有人从我手中索取你的。” “你只会用鬼伎俩播弄她,凭武功你最多只能支持廿招左右,一定会被她在你迷死人的、 舞得出神入化的娇躯,刺三五个剑孔。 她当然不会跳萦尘舞,又不是男人,不会欣赏你的舞技和魔鬼般的美丽容貌,绝不会怜 香惜玉剑下留情。”千幻修罗抓住欧阳慧的右腕,扭头向太虚玄女似笑非笑,语气中透露不 杀太虚玄女的真正原因:“避免日后她找你的唯一良方,是离开京都,有多快就走多快。她 一日到汉府,你就走不掉了。” 他拉了欧阳慧昂然离去。 欧阳慧仍然一步一回头,狠盯着太虚玄女目光凶狠,每一回头都有扑上的行动流露,有 两次几乎挣脱被扣住的手。 劝架的人一定要有强制把人分开的能力,才能连拉带扯,把厮打的人拉开,搞不好反而 被厮打的当事双方,殃及池鱼当成攻击的目标。千幻修罗等于是劝架人,只好连挽带推,改 拉为拥强制欧阳慧离去。 “我在江湖等你。”太虚玄女在两人的背后娇叫:“做强盗辜负了大好头颅,你有举剑 傲啸天苍的才华气概,我等你和我并肩联手,开创不世事功,我等你。” “你做梦。”欧阳慧扭头尖声大叫。 ◇◇◇◇◇◇◇◇◇ 站在小径开阔处,便可看到驯象街的街口。 千幻修罗举剑扭动剑身,反射强烈的日光,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同时也把欧阳慧向前推 出。 “你干甚么?”欧阳慧讶然问。 “发讯号,发你平安脱险的信号。”千幻修罗停止发啸,但仍继续扭动剑反射日光。 “伊啊……”驯象卫传来回啸声。 片刻,一匹健马出现在街口,那是至聚宝门的大道,骑士在飞驰就道时,又发出两声短 啸,在尘埃飞扬中,向京城飞驰。 相距仅一里左右,目力佳的人,甚至可从人影的轮廓中,分辨出街口的人是谁。 “如果我发出连续的短啸,而你又不在我身边,就表示援救失败。我不出现,不但表示 援救失败,而且我也遭到不幸了。那么雨花台刑场,将有不少男女人头落地,因格斗而死的 人还不知有多少。” 千幻修罗收了剑,一面将挂搭在背后的遮阳帽戴上,续道:“贺二爷已率领亲军,把平 江土地那些人堵死在三处大宅中,只等传讯的人到达,你的吉凶,决定了他们的生死,总 算……” 欧阳慧大叫一声,转身双手一张,扑上抱住他的腰,把他撞得立脚不牢,冷不及防仰面 便倒。扑上抱住他时,在他的颈脖又咬又吻。 他那能运劲抗拒?乖乖让身躯倒下,跌落在路旁的草丛中,没系带的名贵遮阳帽,被压 得报销了。 “你……你……果然是你来救我……”欧阳慧兴奋得又喊又叫,压住他在他可怖的面孔 又吻又咬:“我……我好高兴。这两天我……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还……还真觉得你就在 我身边,不知是真是假。我……我好像确曾摸触到你,只是一触到你就消失了,我……” 欧阳慧形如疯狂,压住他在他身上扭动,双手在他身上搂抱抓拉,最后激情地亲吻,丁 香妙舌直向深处探索,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也陷入激情中,两天来的焦急忧虑一扫而空,理智的堤防迅速崩溃,反把欧阳慧压住, 狂野地拉开胸襟,在羊脂白玉似的酥胸,投下狂风暴雨近乎蹂躏性的热吻,身外的一切似乎 已不存在了。 “你……是我……的……”欧阳慧紧抱住他的头揉动,痴迷地喃喃低唤,发出一连串含 糊的呻吟。 四野无人,这里炎阳似火,他俩却不觉得阳光可厌,这里是他们的天地。 ◇◇◇◇◇◇◇◇◇ 午牌已过,宅内的人心焦如焚。 平江土地不怕死,但他怕苏州的家所面临的噩运。 他的十余名亲信心腹,却是真正的亡命勇者,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兵刃暗器,迎接即 将到来的惨烈搏斗。 他们不会束手就擒的,这就是闯荡江湖豪气的具体表现:宁为玉碎,不要瓦全。 重要人手集中在大院子里,准备迎接破门而入的第一波攻击。 大院子的左首是垂花门,攻击者如果不从对面的南房登屋入侵,就必须从垂花门攻入, 在广阔的大院子拚个你死我活。 扼守垂花门,定可换取可观的代价。人手不足,不可能分区防守,也无险可守,必须在 大院子里开始与结束,在这里作英雄式的诀别。 “我好后悔,不该太过信任这些江湖龙蛇。”他站在距垂花门不远的一株桃树下,拍打 着树身,本来红光满面的面庞,消失了红润的光采:“一个个皆自以为是,各有打算心怀鬼 胎。本来约定好了的,侦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事机成熟再鸣鼓而攻。可是,他们却各行其 事,各有主张,根本不能统一行动。太虚玄女自以为是神仙,能神机妙算,我同意她利用小 霸王,怎知她居然打汉府那位欧阳慧的主意?京都四大皇子中,汉府最不好惹,她……罢了,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若愚,你一定要设法赶回武当报讯,早作应变准备,不能参予搏斗 死在这里。” 年轻人周若愚一身劲装,显得英俊威武,脸色沉重,但毫无怯容。 这位武当的第三代俗家弟子,奉命至苏州沈家,暗中保护沈家的安全,跟随平江土地第 一次到京都。 年轻人没受到人间丑恶百态的濡染,具有可贵的、但不值分文的正义感,对师叔平江土 地的作为,不以为然却又无可奈何,所以极少与平江土地走在一起,仅在一旁留意动静而。 上次平江土地与王千户,在淡粉楼教坊宴会,他就在街上游荡,不知道楼内发生刺客事 故的内情。在楼外的停车场,莫名其妙被李季玉所打倒。 他是余十舍的门人,余十舍是沈万三的女婿。 论辈分,平江土地是他的师叔,师叔的所作所为,他只能在心里反对,生死关头,必须 并肩站。 “走不了的,师叔。”他冷冷一笑:“生有时死有地,命里注定要死的,神仙菩萨也无 法慈悲救苦救难。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碰上顶头风,王将军就在昨晚出事伤势沉重, 无法前来干预缓颊,似乎已注定咱们该遭此大劫。” “罢了,恐怕谁也难逃大劫。”平江土地长叹一声:“要来的终须会来,在数者难逃。 就算王千户来了,也阻止不了汉府的人。奇怪,他们在等甚么?” “等我们精神崩溃,斗志全消,便可减少重大伤亡。师叔,让我指挥天罡大阵吧!也许 能掩护你突围出困,你主阵一定脱不了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能脱身吗?唉!” 垂花门外奔入一名大汉,奔走如飞。 “那些人要老爷出去说话……”大汉远在廿步外便高叫:“军……军伍动……了。” ◇◇◇◇◇◇◇◇◇ 大宅前的院门外广场占地甚广,三方各有三列盔甲鲜明的甲士,弓上弦刀出鞘,只要主 事人一声令下,便会破门而入。 正面旗门下,贺二爷与三位护卫全副戎装,鸳鸯战袄外披甲戴胃,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左右,是八名穿大汉将军制服的侍卫。再外侧,十六名手擎三弩方弩手。再外侧,是卅 二名左手拥盾,右手持雁翎刀的校刀手。 那股萧杀的气势,胆气最壮的人也会胆寒。 一步步向前接近,身材有点肥胖的平江土地,像被牵往屠场的老牛,神色惊惶双脚有点 颤抖,显得孤零无助,双脚似乎绑了一千斤重,练轻功所需的铁瓦或沙袋,迈动显得十分困 难。 上百双凌厉的怪眼,皆向他集中,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气慑心虚,愈接近愈感到心寒, 大太阳下他仍感到寒冷,最后浑身开始发抖。 屠门、抄家,令人不寒而栗。 老天爷!不要来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老爹鬼迷心窍,筑城超前完工,比皇帝所督办的工程早三天完成,已经够蠢 了,居然高兴得忘了生辰八字,不知自量急于邀功,荒谬地要求犒军,蠢上加蠢激怒了皇帝 朱元璋,龙颜大怒全家进了天牢。 抄家的结果,拥有京都半座城的产业易主,朱元璋发了一笔空前庞大的意外财,天下第 一富豪在世间消失,空前绝后的大财主充军边塞,财产一空。 距列阵十余步,他脱力地缓缓跪下了,俯伏在地浑身战抖,像一个等候判决的死刑犯似 的。 “起来,过来说话。”贺二爷嗓门像打雷,还好并不凌厉。 他打了一冷颤,磕了四个响头,艰难地挣扎而起,脸无人色战抖着低着头向前艰难地举 步。 “沈文度,你可知罪?”贺二爷厉声问。 “求……求二爷开……恩……”他又跪下了。 五年前他走绝世人屠的门路,不时往京都跑,奔走绝世人屠与公侯家,扮送财童子,曾 经与贺二爷应酬过,不算陌生。汉府的人并没仇视他这个人,反而有点同情他,认识的人都 对他保持三两分客气。 绑架汉府的人,如果是出于他所授之意,那简直是死有余辜,以往汉府中他没有半个敌 人。 这次来京献宝,发生淡粉楼杀妓事故之后,情势才发生变化,汉府的人才不再敷衍他了 “起来。”贺二爷不愿多受他的礼:“你知道欧阳小姐的身分吗?” “二爷,如果我……我知道,天打雷劈。我……我发誓,我不知道所发生的事,求二爷 开恩。” “现在说任何理由皆无意义。今天,你非常幸运,你已经错误地踏出死亡的第一步,幸 而没踏进血腥地狱。今后,千万不要再踏出错误的第二步,我在看着你,你给我小心了。” 贺二爷减低压力:“你等着看结果,活罪难饶。” “二爷……” “滚!” 他如逢大赦,确也知道已受到大赦了,兴奋地跪下磕头,等磕完头抬头一看,心头一块 大石落地,有重见天日的感觉。贺二爷已转身离去,官兵正在撤阵缓缓移动,街两端看热闹 的人潮,正缓缓退去。 他仍然执迷不悟,继续走错误的路。 两年后,与绝世人屠同时走向雨花台刑场,同伴有王千户在内。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小径不时有人行走,毕竟不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激情逐渐降温,欧阳慧终于能够控制情绪了,但仍然依依不舍地亲吻李季玉的壮实胸膛, 不想放松拥抱。敞露的双峰挺秀酥胸汗光闪闪,更增几分撩人的魔力。 李季玉毕竟是曾经在脂粉阵中打过滚的人,还能控制泛滥的情欲,温柔地推她脱出拥抱, 挺身坐起在她的酥胸亲了一吻,再替她整理衣襟。 “再不走,就会有乡民掂着锄头来赶啦!”李季玉一面将丢在一旁的剑和百宝囊,用布 卷在一起,轻抚她红潮未退羞笑极为动人的面庞:“得先改装,我们从聚宝门进城送你回 家。” “我不要。”她草草整妥又皱又脏的儒衫,扭着小腰肢拒绝:“到江东门,我要住到你 家里去。季玉哥,我跟定你了,你不愿沾惹汉府,那我就跟你。” “老天爷!贺二爷会剥我的皮……” “他才不敢管我的事呢!”她得意地说:“连我的爹娘也懒得管,所以我南北两边跑。 我不要做一个关在高楼大厦里的平凡妇女,要做一个自由自在,不受世俗捆死的女豪杰。等 我老了,厌倦了,就跟我师父在泰山深处结庐清修,很可能修成仙呢!” “笨蛋想法。”李季玉拉了她手回到心诙:“你师父是那一种仙?” “家师早年是泰山碧霞元君庙的碧霞观主。小时候随我娘到泰山进香认识的,寄在家师 名下。那时当地的人,叫天仙娘娘庙,家师也被尊称为仙娘。后来她老人家云游沂山,在沂 山住了一段时日,把我带去练武修道。 那真好玩,你和山永、森林、花鸟虫鱼,都浑然一体了,好自在,好逍遥,你爱做甚么 就做甚么。只要你喜欢,有甚么不可以?与我家那些繁文缛节,动辄得咎,走一步路都得中 规中矩的世俗生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她在李季玉的牵领下,一面走一面向往地娓娓倾谈:“所以我一直就在家里表示,将来 要修仙。年轻时过一段放浪形骸的女豪杰生涯,厌倦了再摩顶放踵修仙回归自然,不受世俗 拘束,我要为自己而活。” “等你成了家……”李季玉忍不住插嘴。 “要家做甚么呢?”她打断李季玉的话:“人总是会死的,谁也不知道是否真能修成仙, 这只是一种出息念,一种寄托。泰山的汉柏其实早晚也会死的,人活不了多少时日。季玉哥, 我好喜欢你,但我并不想用家来拴住你。你知我这种人,比普通人死得快,能快快乐乐在一 起欢聚当然惬意,不得不分手时也不必悲伤,只要我心中有你,那怕是天各一方,毫不影响 你我的情谊,是吗?” “你是一个反世俗的女怪人。”李季玉苦笑:“你没看破世情,被残酷的世俗吓得变性 吧?” “也许吧!所以我在淡粉楼……”她一脚踩在一个土坑缘,向前一冲,因此语音含糊。 “你说甚么?”李季玉没听清她的话,急急抱住了她。 “没甚么。”她把话撇开:“这条小路通向何处?” 他俩早已离开至驯象街的小径,向北沿小溪右岸的小路北行,沿途草木葱翠,暑气全消, 草木挡住了视线,不知身在何处。 “在前面改装,再绕聚宝山进城。我这鬼样子,那能走驯象门大街?” 聚宝山与山侧的梅冈,本来是市民郊游的胜地,但本朝定都之后,把附近的戚家山作为 刑场,山顶平坦,就是雨花台所在地。 从此,聚宝山的游人绝迹了。 “老天爷!你怎么扮成千幻修罗?”她大惊小怪:“幸好你骗得了那妖妇,妖妇就是胁 迫我招引你,以便对付千幻修罗的,她其实对千幻修罗深怀戒心。” “只有扮千幻修罗,才唬得了那妖妇。”李季玉一语带过:“昨晚有十几个或二十个千 幻修罗,杀入王千户黄家井街大宅杀人放火,都城正在沸沸扬扬大捉匪徒。我在郊外扮千幻 修罗,不会有麻烦,在城里就危险了。” “咦!昨晚……” “这两三天所发生的事故,你回去就知道了。哦!你怎知道是我?” “你能瞒得了我呀?”她快乐地哈哈笑:“我留意你的眼睛,再留意你的口音,当时就 明白了,不然我敢乖乖跟你走?那妖妇有那么多人手,吹牛说是活仙姑,日口声声要捉千幻 修罗发财,居然被你这假千幻修罗兄住了,你用甚么手段吓唬她的?” “京都的人众所周知,千幻修罗露面,反抗者格杀毫不留情。我亮剑说要砍光她们,她 敢冒全军覆没之险?”李季玉信口胡诌:“她们毕竟不是不怕死的亡命,碰上敢杀的凶神恶 煞,我能找得到她们,她们连挺剑上的勇气都消失了,只好乖乖把你交出啦!” “那妖妇说和你并肩联手,甚么意思?” “她要求和我结伴。” “她休想,哼!”她爆发似的跳脚叫:“你是我的,谁都不许打你的主意。日后休让我 见到她,我非宰了她不可,一定。” “咦!你吃甚么飞醋?”李季玉扭头拧拧她的鼻尖笑问。 “你……” “她要的是千幻修罗,不是我小霸王。” “哦……”她脸红耳赤,尴尬地羞笑。 ◇◇◇◇◇◇◇◇◇ 他俩在一家农舍歇息。 由欧阳慧先进去打交道,要了一罐香油,在小溪旁让李季玉洗掉脸上的油彩,这才一同 进屋,以免把农舍主人吓坏。 农舍主人替他俩准备丰富的午膳,杀鸡剖鱼果蔬新鲜极为可口。 历劫归来恢复自由,由心爱的人救出险境,欧阳慧不理会是否有人在旁,连进膳时也几 乎偎入李季玉怀中,用手撕鸡往李季玉口里送,心花怒放喜气洋洋,浑忘三天来所受的委屈 羞辱。 农舍主人知趣,一家人回避不打扰他们。 “小慧,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不知道你肯否答应。”即将膳罢,李季玉用平静的口吻说 出。 “季玉哥,除非你要求我上天摘星星给你,任何事,我都会全力以赴。”她正色说: “毕竟我还没开始修仙,当然不知道是否能成仙,只有仙才有能力摘天上的星星。你的事就 是我的事,说啦!” “妖妇是平江土地聘请的人。” “那死罪囚可恶,本来我对他毫无成见,甚至有点尊敬他。我知道他是武当弟子,他老 爹是张大仙十余名得意门人之一。他该死,他竟敢……” “掳劫你是妖妇自作主张所造成的,他虽有风闻却不曾参予。” “你要我放过他?” “他被千幻修罗,劫走了预定献给绝世人屠的十件奇珍异宝。”李季玉答非所问。 “知道的人多得很呢!他当然不甘心啦!难怪要请人对付千幻修罗,妄想夺回珍宝。你 的事……” “与他有关。除了珍宝之外,他托镇抚司苏州分司的人,用卫风快船运送几十名秀丽的 童女,运到京都准备与奇珍异宝,一并送给绝世人屠。 卫风快船在常州逗留,不知发生了些甚么事。船共有三艘,如无其他意外,三五天之内, 可能抵达龙江关码头。” “那该死的死囚。”她咬牙切齿咒骂。 “绝世人屠最喜欢童女,也喜欢凌虐童女,这十年来,天知道有多少童女死在他贡院街 大宅内?小慧,我既然知道了,感到心酸……” “我感到愤怒。你的意思……” “我没有能力救这些可怜的女童,你能,冲我的份上,伸慈悲的手拉她们一把。这件事 只有汉府有人出面,才能救这些可怜的小女孩。” “交给我。”她义形于色,凤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汉王殿下武勇绝伦,功业彪炳。 也许他为人暴躁野心太大,缺点甚多,但瑕不掩瑜,生平不好女色,最恨凌虐弱女的人。贺 二爷可以代汉府出面,直接封船查究女童的来历。要不,我去找宁国长公主。 长公主的长子梅顺昌是中府都督同知,次子梅景福是旗手卫指挥使,有充足的人手,可 用快船与急报,自水陆两途追监,自常州至龙江关水陆两途,两天内即可建置监视站。船一 靠码头,立即封船逮捕再知会锦衣卫。” 宁国长公主,是永乐大帝的妹妹。驸马梅殷名满天下,永乐三年被谋杀。公主目下守寡 在家,仍有影响永乐帝的潜力。 梅家是拥皇太孙的主将,与皇太子关系不密切,很可能已看出皇太子将不久于人世,因 而拥护皇太孙。 在朝廷的激烈权力斗争中,必须拥护最强最具潜力的一方,一旦站错了边,便注定是大 输家,下场悲惨。 “唷!你神通广大得很呢!”李季玉的话有调侃味,几乎想说出她郡主的身分。 宁国长公主是她的祖姑,靠山稳得很呢! 汉王世子是自拥派,不但设法陷害他老哥皇太子,也不断攻击他侄儿皇太孙,想自己坐 上龙座。 欧阳慧如果仅是汉府的人,就很难获得宁国长公主的人协助,可知她不是汉府的人,仅 在汉府作客而已。 “要想办好某件事,就得利用各方可用的力量去完成。我在汉府的确有相当的影响力, 你是不是对汉府有反感?”欧阳慧不安地留意他的脸色变化:“汉府要我设法争取你投效, 以便建立结合地方龙蛇,在外围活动的网线,牵制镇抚司防止他们过度膨胀。其实,汉王世 子不在京,争取你的念头并不积极,不会用不当的手段对付你。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去找都 察院的人出面处理。” “小慧,你别误会。”李季玉坦然的笑意让她安心:“我对汉府并无成见。我这种人只 与有利害关系的镇抚司打交道,对官场的事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请你出面,对抢救女童 的事,只有你才有处理的能力。当然,我也可以唆使一些江湖亡命下手,那会把事情闹大, 难以收拾。不要多心,好吗?” “那我就放心了。救人如救火,兵贵神速,我一回去就火速着手办理,我不会让你失望 的。” “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胜任愉快。你说得对,要想办好某件事,就得利用各方可用的 力量去完成。我想通了,独木不成林,利用各方的力量才是上策。尤其是分外的事,亲自去 兜揽实在不聪明。 女童的事如果用我的手段去办,不论成败都有后患,仅处理几十个女童的善后,就不知 如何是好。先谢谢你啦!” “我们赶快回城,早办早好。”欧阳慧是急性子,还真与她女强人的气质相符。 本来她打算跟定了李季玉,准备回江东门的小屋,这时却反而催促返城,对这件事十分 热心,任性与热心颇令李季玉心动。 ◇◇◇◇◇◇◇◇◇ 如果说平江土地无能,完全不知道太虚玄女的打算和行动,那是欺人之谈,只不过不想 负责任而已。 成功,对他大大的有利;失败,他没有责任;所以他表面上不加干预过问,暗中自有打 算,乐得坐享其成。 他这次带了不少人来京,没料到带有奇珍异宝的消息走漏了,被千幻修罗出其不意劫走, 追回宝物的心念极为迫切,不论任何手段,能用得上都得卯上以争取成功。胁迫小霸王侦查 千幻修罗的下落,便是可用的手段之一。 至于太虚玄女要收欧阳慧为门人的事,他确是不了解太虚玄女的打算。但对太虚玄女一 群人的行动,却大部份了然,不但他自己的人知道,连其他礼聘而来,准备对付千幻修罗的 江湖龙蛇,也相当清楚。 这些龙蛇隐藏在城内城外,必要时即可出动派上用场,潜藏的每一角落,所发生的动静 瞒不了他们这些江湖人精。 太虚玄女的门人子弟,在大驯象门附近与小霸王约会。另一些朋友和同伙,留在胡家大 宅。这些计划,平江土地其实一清二楚。 所有的人,皆被汉府事前一无表示,事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包围所有的藏身处, 彻底阻绝消息传递的铁腕行动所镇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死,把一肚子怨气,投注 在太虚玄女身上了。 包围的官兵撤走了,所有的人庆幸能幸运地死里逃生。但贺二爷临行撂下话:等着看结 果,活罪难饶。 到底会有甚么结果可看?活罪又是甚么? 所有的人皆不敢外出走动,以免引起误会。叫他们等,就得乖乖地等。 总算等到结果了,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他。 未牌正,八名甲士登门,宣示汉府的警告罪状:绑架皇室贵人未遂,罚银五千两赎罪, 必须立即将银送入贺参赞大人官宅,逾期罚银加倍。 他悬赏银子五千两,捉拿千幻修罗。现在,这五千两银子救他的命。有钱可使鬼推磨, 谁说银子不可买命?生了急病没有钱买药,一定死。 一旦恢复了自由,便由江湖名剑客霸剑郑世棠,带了七名高手名家,向凤台门飞奔而去。 凤台门在大驯象门东面,相距不远,都是外城十六门之一,其实毫无防守京城的功能。 八个人非常准确地,闯入街东端的一座民宅,排众而入登堂入室,里面的人被外面宅主 人的争吵声所惊,先后争出,气氛一紧。 是太虚玄女十三个人,和与她们并肩站的七名江湖颇有名气的男女。以往双方是朋友, 都是替平江土地助势的人,现在有反脸成仇的气氛流露。 她们迁离大驯象门,仍然逃不过平江土地的掌握。 “萧仙姑,你这样做太过份了吧?”霸剑开门见山提出指责:“手段毒得很,你还要不 要在江湖传道造势?” “你怎么啦?”太虚玄女心中有鬼,在气势上弱了许多:“我的事你们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霸剑不是来谈判的,而是问罪:“你这样做,太不上道。 沈大爷请你来准备对付千幻修罗,你收了钱,却串通千幻修罗陷害沈大爷,几乎把咱们的人 全坑了。” “你在说些甚么?”太虚玄女怎知道城内所发生的事。 她栽在千幻修罗手中,被夺去欧阳慧,不是她不尽力,而是力所不逮,如果因此而责备 她陷害平江土地,这公平吗?难怪她光火。 “你否认不是事先串通好的?” “我串通甚么?”她厉声诘问。 “你少给我装糊涂反而放泼。”霸剑沉声说:“你把欧阳慧交给千幻修罗,让他勒索了 汉府五千两银子,汉府勒令沈大爷偿还,咱们所有的人,几乎被弄至天牢待宰。 妖妇,你必须把五千两银子吐出来,沈大爷不想和你计较,交出银子赶快离开京都,不 然……哼!” “你放甚么屁!”太虚玄女泼野地怒叱:“你这是血口喷人。你以为我愿意被人侮辱? 我……” 她将被千幻修罗折辱的经过,激愤地详说了。 “我们都估低了这个剧盗,料错了他的神通。”她最后说:“他不但知道我的计谋,连 我极端秘密的藏身处也一清二楚。沈大爷的人手本来就充足,肯花重金请了许多人来相助, 可知心里有数,这个剧贼不易对付。 如果你们这些高手名家认为不难对付,还用得着请这许多人助拳?我走了霉运被他杀得 七零八落,不算丢人,你们居然怀疑我串通他来骗沈大爷的金子,真是岂有此理。 早些天我四位朋友神秘被杀,八成是他所为,我会和他串通勾结?你们到底在想些甚 么?” “你……你说的话没……都是真的?”霸剑悚然问,有点语无伦次,令人摸不清话中的 含义,是都是真的呢!抑或是没都是真的?留意的人,才知道本来想问太虚玄女没说谎? “郑老哥,到大驯象门那几家农舍一问,不就明白了?” 在旁那位豹头环眼中年人说:“萧仙姑从凤阳来,怎么可能预先与千幻修罗搭上线的? 咱们这几个人,这就拾夺远离京都,请老哥代向沈大爷解释,不去面辞了。对付千幻修罗的 事,诸位另请高明吧!” “咦!上官兄你……”霸剑讶然问。 “人贵自知。”上官儿说:“咱们在江湖名号响亮,出生入死见过大风大浪,以为一个 京都小贼,不难对付,所以得到信息,便兴匆匆赶来襄助。老实说,我们这些人,能与萧仙 姑相提并论的人少之又少,萧仙姑十三个人,结果……” “那剧盗不是你我这种人所能对付得了的。”太虚玄女沮丧地说:“他剑上的造诣,真 可以在片刻间屠光我们。剑一接触,如山劲道可以把我震飞丈外,幸而我的内力勉强可抗拒, 剑没断手也没受伤口 声、色、药物,对他没发生任何作用,这是一个外魔不侵,打不倒的巨灵。我想,如果 他不是要将欧阳慧带走,我玄女坛已经在人间消失了。请转告沈大爷,不要再招惹这个咱们 一无所知,武功惊世的人。 我自不量力连累了沈大爷,只能说十分抱歉。能把千幻修罗引出来,我并没完全失败。 我将尽快离开京都,京都不是我玄女坛能立脚的地方。” “罢了,消息如果传出,没有人敢来京都捉强盗啦!”霸剑居然说出带有自嘲味的话: “咱们把这件事忘了,说出灭自己的威风没有好处。诸位自作打算吧!日后江湖上见。” 太虚玄女失败的消息秘而不宣,因此前来京都找千幻修罗的人并没绝迹。 玄女坛是江湖秘密邪教中,排名在前十名的实力雄厚组织。 在江湖人士心目中,实力并非指徒众甚多,而指首脑人物的才华,与领导中心的人是否 有统御豪霸的能力。有些秘教徒众满天下,那只是一些乌合之众,一旦有事,只能发挥一群 暴民的威力而已。 玄女坛太虚玄女本人武功和道术,已可跻身超等高手之林,所有的弟子,皆是可独当一 面的高手中的高手,组成强力的领导中心,可应付各方强龙所加的压力。 只差还没有正式网罗愚夫愚妇发展组织,声威早已在江湖建立根基,可惜一直就无法获 得地方豪霸的支持,始终无法先在某一地建坛站稳脚步。 霸剑八个人如果敢诉诸武力,胜算微乎其微,表面上来势汹汹,其实无反脸一搏的打算。 了解详情之后,这位江湖名剑客,对千幻修罗的戒心更为强烈,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 送走了霸剑,众人忧形于色,如果平江土地不肯甘心,要他们退回礼聘的活动费,那就 肯定会反脸成仇,他们的处境很恶劣。 平江土地自己不需要出面动武,镇抚司的密探将像嗅到腥臭味的苍蝇,一涌而至。 “萧仙姑,咱们还是早走早平安。”上官兄的大环眼中,流露忧虑的神色:“平江土地 虽是大财主,在苏州仗镇抚司的淫威,巧取豪夺坑害豪门大户,财愈积愈多。但俗语说,善 财难舍。咱们没替他尽力,反而连累他损失了五千两银子,他肯善了?不派人追回活动费才 怪。” “我不怕他。”太虚玄女一口拒绝:“我得把事情查明了再走。” “你还要查千幻修罗的下落?”上官兄脸色不悦:“人贵自知,你奈何得了他?” “我要查谁透露我在大驯象门,约会小霸王的消息。小霸王不可能知道,他必须等咱们 传信的人见面指示行动。那么,谁知道咱们的打算?” “你……你怀疑咱们有人出卖消息?” “我怀疑水龙神涉嫌。” “你有何根据?”上官兄意似不信。 “咱们有两个人,在茶坊内外与小霸王交涉,只有水龙神知道,他是多方面的中介人, 咱们的两个人,一个失踪,一个成了白痴,是水龙神把人送回的。你说,会不会是水龙神在 弄鬼?从咱们的人口中得到消息,才把人弄成白痴再送回给我们,是不是有此可能?” “唔!也许……可是,水龙神不可能与千幻修罗共谋,他是天地双杀星的得力臂膀,镇 抚司最有价直的暗桩媒子,与千幻修罗是誓不两立的仇敌。他有家有小,有产有业,就算他 吃了一千颗豹子心老虎胆,也不敢背叛主子镇抚司。” “你敢保证千幻修罗一定不是镇抚司的人?”太虚玄女一字一吐,凤目中冷电森森冷笑: “只有镇抚司的人,才有能力了解咱们的动静,所以平江土地在咱们撤来此地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就准确无误找来了。” “这个……”霸剑粗眉攒在一起了。 “要是我,我也会制造一个千幻修罗,以便乱人耳目,谋取最大利益;对内,主子不会 怀疑到自己人所为,对外,可以予取予求。” “水龙神有此能耐?”上官兄仍然不信。 “用不着他亲自扮千幻修罗呀!绝世人屠的绰号吓死人,其实他并没亲自操刀杀人扮屠 夫。” “唔!有此可能。”上官兄终于相信了:“很可能有好几个人扮千幻修罗,他只负责供 给消息从中牵线控制。如果他有千幻修罗的能耐,怎肯甘心做一个地方的小蛇鼠头头。萧仙 姑,你打算……” “不急,慢慢来。我得先找小霸王谈谈,这个小蛇鼠比江湖强龙更难缠,可以从他口中, 套出水龙神的秘密。”太虚玄女恨恨地说:“我花了不少心计,用了不少手段,居然奈何不 了一条小蛇鼠,委实不甘心。 我们一群在江湖可以掀起大风大浪的人物,却在京都的阴沟里翻船,真是岂有此理,要 弄清才甘心。你们先走,该离开时我才会离开。” “也好,我们晚上走,京都不是我们这些人谋求发展的好地方,早走早好。”上官兄泄 气地叹了一口气。 一群临时结合共谋暴利的人,一旦逐利无望,而且凶险过高,自然会各奔前程。因利害 而结合,也因利害而分开。 ◇◇◇◇◇◇◇◇◇ 申牌初,李季玉大踏步走向小屋的大门,从腰带上摘下锁匙,泰然自若开启把门的新月 型小将军锁。 右邻的虚掩大门悄然而开,踱出天地双杀星和两名健壮的随从。 “才回来呀?”天杀星杨素脸上有笑意,笑容真像要扑向羔羊的狼:“你到底在忙些甚 么呀?” “刚从城里回来。”他脸上也有笑容,笑得邪邪地:“我是无事忙。京都像在闹瘟疫, 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敢再到处找江湖朋友攀交情,以免招惹麻烦,闲得无聊,只好 进城看热闹。 贵上王指挥王将军,伤势大概无妨,所以你又出城忙碌了。哦!昨晚损失好像不轻呢! 死了不少人吧?” 语气有嘲弄味,如在平时,谁敢在天地双杀星前说这种话?除非不想活了。 “你都打听清楚了?”天杀星伸手推开门领先入屋,反客为主像是主人:“得到些甚么 风声?” “放马后炮,能捡得到甚么?真可惜。”他拖出长凳坐下,替对方各斟上一杯冷茶,茶 具本来就搁在桌上的,他无意替对方沏热茶。 “可惜甚么?” “这两三天风声太紧,那些来历不明狗娘养的杂种,以为吃定我了,用各种手段胁迫, 我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置之不理躲在家里,看他们能老狗耍得出甚么新把戏,结果外面发生 好些大事,我却一无所知。” 他正经八百信口胡扯,继续说:“昨晚要不是你的人,躲在屋顶上看牢了我,我可能出 去走走,可能目击一些事故发生,至少可看到千幻修罗的法像。 天杀的!昨晚到底有几个千幻修罗现身的?三年来,一个千幻修罗已经令人做恶梦了, 竟然有一二十个之多,岂不是有意把京都当成屠宰场吗?听说王将军府上,损失了百十个人, 真的?” “不关你的事。”天杀星当然不可能答覆他的话:“我问你,那些胁迫你应约的人志在 必得,你为何不去,反而躲到城里去了?” “哈哈!你以为我是笨驴吗?”他大笑:“俗语说,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和你们约 会好几次,每次都被追得上天入地,我再笨嘛,也该学得聪明了,怎会听他们摆布?我根本 不知道他们是那条阴沟里的蛇鼠,为何要听他们的? 我和汉府的欧阳小姐,算起来还是仇敌,她要我投效汉府,他们利用仇敌来胁迫我,简 直妙想天开,未免太不上道啦!我何必理睬他们。” “该死的混蛋,你是愈来愈精明了。”天杀星忍不住咒骂:“你说,你到底招到了多少 的党羽?” “反正不少就是啦,我既然被迫做混世的亡命,必须多交朋友作奥援自保,是吗?” “有掀风作浪打算?”天杀星冷笑:“是有意冲本司而来的?” “我怎敢?但被迫不得不未雨绸缪呀!只要你们不欺人太甚,我绝对尊重你们的职权, 够意思吧?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和你们为敌,鸡蛋碰石头智者不为。但被迫得走投无路, 就必须玩命拚命,我说得够明白吗?” “那就好。”天杀星表示满意:“你既然已经有了可观的局面,站稳了脚跟,本司只好 容忍你鬼混。看来,你朋友虽多,消息仍然欠灵通。” “你以为我真的一步登天,无所不知吗?别外行了。”他不啻明白表示实力仍然不足: “一般性的消息,我并不比贵司差。” “你知道胁迫你的人是何来路?” “与你们有密切关系,而且有交情,至少经过你们默许的人,没错吧?不要再试探了, 杨爷。水龙神是你的人,他安排的茶坊交涉,只是他控制不了情况变化而已,你要我相信他 的作为,不是经过你们应允同意的?” “只能说是默许,而非应允同意。”天杀星满脸尴尬。 “那么,你知道是平江土地的人了。” “我要知道他们的活动情形,所以派了两个人监视,结果两个人都失踪。他娘的,我怀 疑是他们弄走了我的人,为了本身的利益,咬起我这个主人来了,哼!他暗中布置了不少自 己人,到底请来了多少牛鬼蛇神,秘密四散隐伏,我查不出底细,很可能在算计我。” “唷!你们真是你虞我诈的好搭档呢!他天胆也不敢算计你,你多疑了。” “是吗?哼!我是来提醒你的,也可以说特地来警告你,要你小心提防。” “你是说.!” “小心他们剥你的皮。”天杀星一言惊人:“他们的损失不轻,灾祸可说由你而起,他 会放过你?” “咦!你为何要告诉我?” “我怀疑昨晚王指挥遭劫,是他那那些狐群狗党所为,藉此意图阻止本司干预他的行事, 妄想省下应该送给王指挥的一份重礼。 千幻修罗是独行剧盗,劫财宝为主,事主不反抗就不会伤人。昨晚出现十几个千幻修罗, 杀人而不劫财。除了他之外,谁有这份实力? 他暗中带来的武当弟子,每个都是俗家门人中的超凡人物,扮千幻修罗突袭,可说轻而 易举。他娘的!我在全力侦查,如果查出他涉嫌,我要他生死两难,哼!” 利害摆不平,亲密的同盟,也会变成不两立的死仇大敌,天杀星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消息可以奉告。”他表明立场:“我有自知之明,惹不起这些 出身名门大派的江湖英雄人物。” 武当弟子刚崭露头角,由皇家支持拥有特权。张三丰本人有许多亲传弟子,有些弟子是 俗家有声望的权贵富豪。 在重建武当山之前,便已有向权贵富豪们,筹措重建的经费的准备,所以俗家弟子中, 不但有天下第一富豪沈万三,还有江南的几位首富。 张三丰目下仍在躲躲藏藏逃避皇家的纠缠,其实心里高兴得要死。 目下皇家派有卅万丁夫之匠,重建武当山宫观,固然有意讨好张三丰,或有意将他引出 来永除后患,其实真正的意图,是把武当作为供奉朱家的司命保护神的道场,以保护朱家皇 朝,可做千年万载的皇帝。 朱洪武以神棍起家,造出许多命该为天子的神话。他老娘就是梦中得到神的恩赐,给她 送来日后当皇帝的儿子。这个神,就是北极玄天上帝。 永乐帝更狡猾,干脆就说他是玄天上帝(真武大帝)转世做人间天子的神体。玄天上帝, 就是他们朱家的司命保护神,必须找洞天福地供奉。武当的真武大帝金身,就是他本人,像 貌一模一样。 张三丰本人虽然躲起来了,但却派了四位亲传弟子在武当住持,绰号称武当四仙,或者 太和四仙,他们是卢秋云、周真得、刘古泉、杨善登,都自称真人(真人应该由星帝亲封的, 不能自称),目下都在武当山神气得很。 目下在京都,还有另一位仙,安顿在朝天宫,那就是武当南岩宫的住持孙碧云,去年永 乐帝封他为道箓司右正一,当上了道官,地位与龙虎山的第四十三代大真人(朱元璋取销了 天师的封号)张宇初相等。 这两三代的道俗门人,只称武当弟子,但暗地里,却已有“派”的称呼。 百年前天下群雄并起,天下大乱。武当本来由全真道的清徽派与神霄派所盘踞,先后两 个大仙号称二张。前者是张道贵,称真人。亲传弟子张守清,也称真人。群雄并起时,武当 遭劫宫观付之一炬,清微派弟子星散,一个也没成仙。 张三丰以华山派一脉重建武当山,弟子们称梅榔派,或武当派,也称武当本山派,和以 往的清徽派划清界限。 称派,只在自己人中流传,对内不对外。 张三丰本人,则自称隐仙派,他本人就是地行仙,很可能已经两百岁出头了。 李季玉把平江土地的人,称为名门大派的英雄人物,可知他对武当门下的情形,有相当 程度的了解。其他江湖朋友,很少把各门各道的门人子弟称为名门大派的。 名门大派真正成熟茁长,那是百年后的事,三人一门两人一派,江湖门派林立猗欤盛哉。 这表示社会混乱,铤而走险的人增加。 “看来,你不可能供给我有关的消息了。”天杀星泄气地喝完杯中茶:“你只有一点点 能耐,不成气候,毫无利用价值,只会替我添麻烦。小心他们找你出气,最近得找地方避避 风头为妙。武当山即将有人赶到,迟恐不及。” 天杀星的口气似乎出于善意,也有对平江土地不满的表示。 按理,平江土地的一切重大计划,都必须与镇抚司商量,甚至得双方采取联合行动。 但平江土地到底有多少人暗中活动,镇抚司所知有限,重大的计划秘而不宣,任意自由 行动我行我素,也就影响镇抚司的行动,浪费人力无法配合。镇抚失去了主导的地位,难怪 天杀星口气中有不满,甚至有出卖平江土地的含义。 送走了天地双杀星,李季玉心中一宽,所有的行动皆圆满执行,没有让相关的人起疑心。 镇抚司受到重大的打击,损失惨重,没有人怀疑他与这件事有关。 怨鬼那些人当晚便离开京都远走高飞了,唯一与他有关的线索已断。 戒心减弱,会出纰漏的。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二十八章 刚掩上门,便听进屋后进传来声息。 “他娘的!前门人刚走,后门就有人进来了,天杀的!这鬼地方不能住了。”他气往上 冲,门上门咒骂着向屋后冲。 冲出天井,便看到先前虚掩的后堂门是大开的,隐约可看到有人走动。先前在客厅所听 到的声息,是开启后堂门所发出的。 门臼撒了松香粉,转动时声音不小。这是防险的手段之一。不论昼夜,陌生人启或闭上 后堂门,所发生的声息有如警号,如果想要门启闭时没有声响发出,则在门臼内注些香油或 菜油便可。 隐约的人影一间即逝,显然是发现他冲出天井了。 其实他暴躁地咒骂的声音,用意就是让里面的人听到的,装腔作势而已,并非真的气往 上冲暴跳如雷。他这间小屋,本来就是吸引人的中心,经常有人进自探,用不着真的生气 尤其是镇抚司的人进出,他不能生气。那些密探可以进出王公大臣的府第,这是他们的 特权,也是职责,只要一亮身分,公然搜查也理所当然。 他必须表现出“像”一个刚练了几天武的小霸王,冒火地急冲而入小堂屋。小堂屋比前 厅小,动起手来施展不开,谁的力气大,谁就占便宜。 刚冲入堂屋,上面人向下飘降。他这间普通的平民住宅,上面不可能加建承尘,人躲在 上面手搭横梁,飘下无声无息迎头扑落。 冲入时鼻中嗅到熟悉的香味,已运起护体的劲道倏然消散,止步旋身双手一张。 一声轻笑,飘下的人纵体入怀。 是扮成小伙子的欧阳慧。她穿的不再是儒衫,青衣小伙子俊秀出俗,像个书僮,喜悦地 抱住了他,狂野近乎痴迷地索吻。 好不容易才中止激情的狂吻,欧阳慧依然不舍地抱住他不想放手。 “你这鬼样子扮跳墙的偷香贼,大白天好大的胆子。”他其实也舍不得放手,抱着一个 热情如火的女人,感觉真好:“前面天地双杀星四个密探刚走……” “我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绕到后门跳屋进来以免麻烦。”欧阳慧得意洋洋:“其实我 才不怕他们呢!必要时打断他们的狗腿,哼!” “他们两把刀联手攻击,威力是十分可怕的。在汉府的所有家将护卫中,能和他们放手 一拚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你可不要小看他。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他们将毫不迟疑向你撒 野,你可不要大意了。” 他扶欧阳慧在长凳落坐,继续说:“他们与平江土地那些人,尽管暗地里勾心斗角,仍 然是狼狈为奸的搭档,都是些不择手段的货色。今后少往外跑,好吗?” “不要耽心好吗?我会小心的,所以在用心揣摸化装术的奥秘。我扮书僮背了个大书囊, 跳文余高的屋檐,辛苦得很呢,书囊好重。”欧阳慧眉飞色舞:“我练过挟卅斤沙袋纵跃, 挟六十多斤真不容易呢!但我办到了,没踩破你家的屋瓦,好乐。” “咦!你在说甚么?”他一头雾水。 “黄金,金叶子。”欧阳慧指指堂后:“放在你的卧房里,一千两,六十二斤半。” “黄金?” “那是你该得的。”欧阳慧说:“平江土地悬赏捉你的奖金是五千两银子,所以他必须 付出赎罪。这些金叶子是他从苏州带来,准备让武当来的人,带回武当山卖给隆平侯部大人 的,用来装饰神像宫观。这几年为了兴建武当山,神像、供品、匾额、法器等等,皆用黄金 装饰,金叶子正好派上用场。市面黄金缺货,官府奉命搜购全部运往武当送交隆平侯,因此 目下的市价,已从银四两换金一两,升至五两以上了。他没有银子,被迫用黄金相抵,折算 为一千两。嘻嘻!武当来的人会气炸啦!” 金和银不是通货,也禁止使用,目下虽然银子半公开使用,但若是被抓住仍然罪名不轻。 永乐大帝重修武当山,供奉他朱家的家神,需用大量黄金装饰,大量搜购的结果,金价 暴涨而且缺货。隆平侯郭琎带了卅万工匠丁夫,在武当山昼夜兴工,已经好几年了,大量金 银从天下各地运往武当。在湖广一两金可换六两银子,比公定价格高一半以上。 永乐大帝雄心勃勃,北方三两年就来一次御驾北征;南方在安南用兵,三两年派一次宝 船下西洋,而修武当山用卅万人丁。可想而知,国库空虚,税收不敷开销,结果是大量发行 纸币大明宝钞,宝钞贬值是理所当然。 经济发展迅速,工业突飞猛进,商家资本形成集中,大商号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货款 进出,用制钱怎能应付?所以,使用金银是必然的现象,无法禁止。 庄号银票应运而生,不需将金银运来运去了,首先从四川开始流行,旋即在各大埠正式 设局设庄。目下公营的宝泉局与宝源局,也在半公开地发行所谓“官会票”。会,等于日后 的汇,但已是大清皇朝以后的事了,大明一代称会而不称汇。 一千两黄金,运至湖广可净赚一千两银子以上。 一千两银子,目下在京都近郊,可以买下三百亩以上的肥田,难怪武当要派人前来接运。 当然啦!皇帝修建武当,等于是替武当弟子建山门,平江土地不可能运黄金做买卖,他 那在乎赚三五千两银子? 黄金的转运另有秘辛,内情如何,只有他和有关的人知道,数量可能甚多,被勒索了一 千两,心疼在所难免。 俗谚中的黄金万两大富翁,指的就是平江土地的老爹沈万三。所以,日后的商户,把沈 万三当成财神供奉,几乎完全取代了往昔传说中的财神赵公明。沈万三虽被充军抄了家,子 孙仍有筹措黄金万两的能力。至于黄金从何而来,大概只有绝世人屠知道来路。 所有镇抚司的人,都知道黄金从何而来。绝世人屠只不过是主谋或共谋,知道得最清楚 而已。 若要说这些黄金是绝世人屠的,也并无不可。 “老天爷!我要这么多黄金做甚么?”他拒绝接受:“有一天,千幻修罗查出内情,他 一定会查出的,可能会去汉府找你,向你讨取这些黄金……” “不管啦不管啦!到时候再说,届时汉府也付得起一千两黄金给他。”欧阳慧扭着小腰 肢不依:“这是你应得的,你冒生死凶险换来的。” “这……” “那妖妇劫持我胁迫你,妄想要你助她们侦查千幻修罗的藏身处,你等于是替千幻修罗 扬威,凭甚么找我讨回赎金?” “小慧,你知道这些黄金,是修建武当的?” “对。” “也就是当今皇帝的。” “皇上只管拨专款兴工,那会管筹款的臣下如何办理?更不会要一个罪犯家属负责筹款, 你怎会扯上皇帝?扯得太远了吧!” 他的话用意是:这些黄金是你朱家的。 欧阳慧是鲁王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郡主身分,是朱家的子女。 武当山是朱家司命保护神的血食道场,皇帝正动用天下资财修建武当山,这些黄金当然 是朱家的,有如窃取家中的资财。 他不便明说,无意揭开欧阳慧郡主的身分。 一旦揭开,他知道,这段情就必须结束了。当他知道欧阳慧的郡主身分时,便知道这段 情不会有结果。 基本上与意识上,双方都是死仇大敌,明知不会有结果,却又难以割舍。 他应该把欧阳慧当成仇敌,但他不能。 弄假成真,他陷进感情的漩涡里了。 “恐怕你真弄不清自已在做些甚么事。”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扯得太远吧!反正我 也不关心结果。” “你关心那些童女的事,是吗?”欧阳慧没发现他的神色变化,直性子有点大而化之: “放心啦!贺二爷亲自出马,去找宁国长公主。长公主勃然大怒,要贺二爷不要管,梅家管 定了这件事。也只有长公主出面,才能吓阻锦衣卫包庇苏州镇抚分司的不法勾当。” “官场方面的事,我一窍不通。”他必须硬着头皮撒谎:“你是汉府的皇亲国戚,足以 应付裕如。这些黄金……” “你一定要收下。”欧阳慧坚决地说。 “我暂时加以保管,日后千幻修罗如果到汉府讨取,叫他来找我。” “不关你的事,我会和他理论。本来,我一到京都,便听说有关他的事,想和他见面较 量较量,见了两次面,可惜都不曾正式打交道……” “咦!你和他……”他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我对他在京都闹事并无成见,只是觉得闹得太过火了,想找他较量较量,看他到底有 多少神通,敢在京都横行不想离开。”欧阳慧黠笑:“我想取代他呢!” “你见过他?”他笑问。 “对。”欧阳慧回答得肯定坚决,不容怀疑。 “如何?” “这……他没有甚么不得了啦!”欧阳慧脸一红:“我认为他比怨鬼强十倍,但我却栽 在怨鬼手中。所以,武功修为的强弱,不是决胜的唯一条件。那妖妇太虚玄女,如果拚武功, 她一定死!” 在太虚玄女手中栽得更惨,糊糊涂涂就成了俘虏。 “那妖妇不会和你拚武功。”他纠正欧阳慧的想法:“百战百胜,那是下策;不战而屈 人之兵,才是上策。任何一个志在称雄道霸的人,都不是拍胸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击 溃十面埋伏的英雄,万一被杀那就英雄无望霸业成空。尤其是稍有根基时,更不会轻易地亲 自挥刀舞剑涉险。我耽心平江土地不肯甘心,会不择手段找你查明底细,你不能再在外面到 处乱跑了。” “他敢?”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只要没有目击者,谁敢咬定是他所为?他也不会亲自动手 对付你。我得设法赶他回苏州,免得他在京都造成牵涉到我的伤害。你这几天不要往城外跑, 以免横生枝节。” “我要和你在一起。”欧阳慧显得兴奋喜悦:“你地头热朋友多,精明机警;我武功了 得,人脉深厚。你我在京都逍遥自在,可应付任何挑战,不论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摇旗呐喊助威……” “你在编织你自己的美梦。”他打断欧阳慧的话:“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编梦,以你的 身分地位编想像中的花式,却不知任何一根经线纬线稍有差错,花式变乱,编不出所希求的 梦境。” “季玉,你不要泼冷水,你这座小屋可蔽风雨,不怕雨雪冰霜……” “这间鬼屋子吸引了所有的牛鬼蛇神,昼夜都不安全。你汉府派来警戒的几个人,在那 些高手名家眼中,根本发挥不了警戒作用,发生情况必定自身难保。你最好发信号,叫你的 人撤走。” “咦!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要进城找朋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技巧地提出邀请,其实是要 避免欧阳慧留下。 “好哇!我要见见你那些朋友。”欧阳慧欣然说:“贺二爷经过这场事故,非常生气, 不希望再生意外,因此不再采取消极手段旁观,不希望坐等灾祸降临,今后你我活动的处所, 皆有人在附近暗中警戒,用雷霆手段对付那些对你我不利的人。走啊!看谁再敢在你我面前 撒野?” 他心中大感不安。 汉府的强力干预,固然增加他京都小霸王的知名度,提高他的声望,但增加了许多在暗 中“保护”他的人,他的活动受到更多的限制,部份暗中的秘密活动,很可能一不小心,便 暴露在阳光下,对他极为不利。 这也表示他已无形中,成了汉府的人。 贺二爷的反应非常迅速有效率,派来暗中保护的人,正陆续到达就位,他已经有所发现 了。 起初并没料到是汉府的人,但欧阳慧等于证实这些人是汉府派来的。 “好,我们进城走走。”他脸上没有热切的表情。 ◇◇◇◇◇◇◇◇◇ 千户王谦王指挥,在城内城外都有宅院。黄家井大宅是主宅,付之一炬损失惨重,但并 没撼动他的根基,其他宅院皆可容身。 这位绝世人屠手下十大刽子手中,排名第一的忠实爪牙,性情与嗜好,皆与主子绝世人 屠相当。 在所有的大宅中,皆藏有得力的爪牙、无数金银财宝、许多清秀的孪童、许多漂亮的女 童和姬妾……任何一座大宅皆有超级的享受,毁了一座大宅小事一件。 绝世人屠不但是珍宝的攫夺专家,也是漂亮童男童女的收藏家。平江土地所送的一船童 女,王千户将可分得三分之一。 大明皇朝除了最先的四个皇帝之外,其他皇帝包括末代南明的福王,都是恋稚狂患者, 特别喜欢凌虐女童,以至多数王公大臣,以及地方的小官吏土豪,都有志一同,风气之坏无 以复加。 王千户对这批童女颇为放心,由锦衣卫所属的卫风快船运送,毫无风险可言,因此贺二 爷请宁国长公主出面,镇抚司没得到任何风声。 即使知道风声,也不怎么介意,锦衣卫本身,就可以把责任扛下来,只消声称是征选的 候选宫女,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最大的原因是王千户受了伤,大宅焚毁伤亡惨重,无暇再分心理会其他小事,运送童女 那用得着他费心? 当天他便迁至金川门大街另一座宅院,把所有的得力爪牙全调集前来布下防卫网。 伤势不轻,但也不算严重,右胁右臂受伤要不了他的命,依然可以坐在大环椅内,处理 重大事故。 他这种人除了把他的头砍下来之外,一般的重伤害要不了他的命。 秘密会议通常在夜间进行,暗室亏心做坏事可以放心大胆。 这天晚间,他坐在由四人抬的太师椅内,亲自主持会议,气色虽差,但狞猛阴森的神色 更令人害怕。秘室中参予会议的十余名男女中,只有平江土地和霸剑郑世棠,是两个外人, 其他全是他的亲信心腹。手下的两大将天地双杀星,是他的得力臂膀。 受伤的人脾气特别暴躁,他更像是要吃人的猛兽。 “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任由一个你控制不住的烂女人,不顾一切胡搞,你真蠢得像 猪。”他用仍能用劲的左手,猛拍长案找平江土地出气:“你这个在江湖叱吒风云的人,成 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乎连累我倒楣,你反而怨我不出面收拾残局。指挥使不在,我那敢去碰 汉府的人?” 即使指挥使绝世人屠在京,也不敢去碰汉府的人。汉王世子除了老爹永乐大帝之外,任 何人都敢砍。皇子犯法,无法可罚,所以荣登京都四大魔王的老大,绝世人屠只怕这位天不 怕地不怕的风魔王。 “我太过信任这些名号响亮的江湖龙蛇,上了他们的当,不知道他们另有图谋,也没料 到他们会被妖妇所迷惑,竟然想在京都创建基业,我实在很蠢。”平江土地口中认错,心里 面却大起反感。 真正受到损失的人不是镇抚司,江湖龙蛇另有图谋不是可预先控制的事。大群假扮千幻 修罗袭击王家,根本与江湖龙蛇绑加欧阳慧的事无关。 “长上明鉴,这也不能全怪沈大爷。”天杀星挺身打圆场,知道事过之后怪罪已无意义: “毕竟绑架欧阳慧的事,咱们确也曾经表示默许的,只是运气太差,胁迫小霸王失败,却平 白引出千幻修罗,实非所料太过意外,谁也措手不及。” 绑架欧阳慧的事,事前如果没经过镇抚司的默许,平江土地怎敢贸然进行?镇抚司不但 默许,而且暗中提供协助呢! 平江土地控制不住太虚玄女,也控制不住一些与太虚玄女并肩站的江湖龙蛇,先后共有 十余位高手名宿,与太虚玄女合作,因而死了好几个高手,死因成谜。 “我并非怪罪他不该绑架汉府的人,而是指责他用人不当。”王千户余怒未消:“对付 一个小女人,想迫一个小女人就范,怎么可以由太虚玄女那种烂女人进行?你们都蠢,哼! 派男人把小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还怕小女人不乖乖听命?对付男人可用美人计,对付女 人怎能用女人进行?你们就不知道用美男计?饭桶。”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有疑云,互相交换错愕疑惑的神情。 “万一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故,难以善后。”平江土地惶然地说:“那小女人如有三长两 短……” “你还不明白吗?人如果控制在你们的男人手中,即使有甚么三长两短,谁知道呀?你 会宣扬?”王千户眼中阴厉诡异的光芒:“我告诉你,天下间三贞九烈的女人少得很,只要 手段高明,女人就会百依百顺任你予取子求。我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万一出了事,我 会出面处理,但必须先让我知道。 这次你们只透露些少风声,谁也不知道你们葫芦里一买些甚么药,突然失去控制,我想 帮忙也不知如何着力。连你也不知道太虚玄女的打算,可知你们根本就在胡搞。” “这个……” “好了,再讨论这件事已毫无意义,要紧的是今后该如何布棋,务必给我把千幻修罗的 根底挖出来。突然出现十几个千幻修罗,可知他已经扩展组织,实力足以威胁京都的安全, 日后将大乱不止。小霸王与汉府的人走得愈来愈靠近,对咱们的威胁也将愈来愈严重,如不 早日解决,日后制他就不是一件易事了。不要再浪费口舌,快把你们调查到的重要线索告诉 我。” “不霸王这期间并不曾与汉府的人有何接触,倒是济阳侯府的符家小丫头,与汉府的人 有过交往。”天杀星毕竟是密探的领导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小丫头与汉府的人少有往 来,与欧阳慧更是面不和心也不和,为何欧阳慧失踪出了意外之后,小丫头反而与汉府密切 交往?她是否与千幻修罗有关?她可以从小霸王处,知道欧阳慧被绑架的消息。” “这件事连沈大爷也不知道情势,甚至不知道太虚玄女把人藏在何处。”地杀星也将可 疑的消息说出:“除了太虚玄女的人,与一些并肩站的江湖龙蛇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大 驯象与小霸王约会。这表示小霸王知道而不肯去,将消息告诉符小丫头,因此千幻修罗才能 正确地,找到大驯象门会面处,击溃了太虚玄女。我不但怀疑小丫头与千幻修罗有关,甚至 怀疑她是露了几次面的京华女魅呢!” “你们就直说吧!是不是准备向符小丫头下手?”王千户显得有点精神不济,不能久坐, 语气不悦而且不耐烦:“些须小事,也要我替你们拿定主意?” “问题是……日后在符侯爷处……”天杀星语气迟疑。 “符侯爷在北京,山高皇帝远,你们怕甚么呀?”王千户沉声问:“没有日后,一个过 了气因病告老的老将,你们害怕?” “有长上一句话,没有人害怕。”地杀星大声说口 “你们放开手去做吧!一切有我在,最好两方面同时进行。”王千户不假思索大拍胸膛。 “两方面?”天杀星一怔。 “欧阳慧。”王千户冷冷一笑:“记住,不要留痕迹后患。” “这件事交给我的人处理。”平江土地自告奋勇,大概想起丢掉的一千两黄金怀恨在心: “小霸王的事一并处理,一不作二不休。我的人已经陆续赶到,武当来的人是傍晚赶到的。” “你们去做吧!一定要做得秘密俐落。我得休息,你们好好商量拟定计策,多算胜少算 不胜,我不希望你们再次失败。”王千户等于是下令办理:“你们务必在将爷返京之前,把 千幻修罗揪出来生擒活捉,哼!” “遵命!” 王千户举手一挥,四名亲随抬起太师椅,向内室走了。 众人七嘴八舌,展开热烈的洽商策划。 ◇◇◇◇◇◇◇◇◇ 自从三年前千幻修罗露面,做案轰动京都之后,包括镇抚司在内的各级治安人员,皆把 千幻修罗列为必须缉捕到案的主要目标。 但这位京都剧盗,作案的目标皆以权贵贪婪人物为下手对象,作案的次数也不多,一年 作三五次,没有一定的频率,有时一月中作两次,没有规则可供办案人员循线追查。 久而久之,不但获得广大市民的喝采,连一些下级治安人员,也把这位极端神秘的剧盗, 当成不世的英雄,也怕得要死。 因此,根本就没有市民提供可疑的线索,绝大多数线民皆敷衍了事,无意留心侦查辖区 内的可疑征候。迄今为止,对这位剧盗没有人知道是圆是扁,是真是假。 所获得的消息千奇百怪,来源也五花八门,全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传闻,毫无参考的价值 千幻修罗突然连续作案,引起的震惊极为强烈。镇抚司的人,产生强烈的迫切危机感, 如果继续发生重大的案件,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因此镇抚司的人必须全力以赴,以保持镇抚司的威望,以及保障权势人物的安全。 可是,毫无线索可寻,谁知道千幻修罗躲在那一处角落里?任何微小的线索,都是追查 的目标,任何可利用的人与事,都得尽所能加以利用。小霸王就是可以利用的人。 欧阳慧与符家小丫头,也是可以利用的人,最近所发生的事故,皆牵涉到千幻修罗,两 位大小姐脱不了关系,至少也算是重要的线索。 沉船溺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木板,抓住一根小草也是不错,小草能否救命那就不重要 了。 小霸王与两位大小姐,就是可抓住的小草。 网撒出了,是否有鱼虾就无法预估啦! 鱼虾怎知网在何时何地撒下? 因此仍在各地悠游。 日上三竿,小船徐徐溯河上航。 这是在城中当作代步船的小舟,可乘坐四五个人,由坐在后舱的人操两支手桨,写意地 控舟。如果想赶路,可改架长桨,站起来操舟,速度可以倍增。 李季玉坐在后艄控桨,船缓缓上航。船中段架有凉棚,可遮阳也可挡雨。 符晓云穿了男装,一袭儒衫显得潇洒俊逸,坐在中舱面对着他,有说有笑的,喜上眉梢。 她与李季玉公然相伴在城中出游,这是前所未有值得高兴的事。 船穿越镇淮桥,河道折向东北。两岸仍是市街,但房屋的格局,有了明显的变化,崇楼 大宅逐渐增多了。镇淮桥以西的市街,大都是拥挤的平民住宅。 那时,秦淮内河称为运渎,意思是小运河,以小型客货运为主。 至于天下闻名的秦淮风月,那是百年后的事了,画舫的花船在城外风月场焚毁之前,不 可能发展到城内来。 昨天他陪欧阳慧进城后,在城内和一些城狐社鼠鬼混了半天,走了一趟济阳侯府,不便 交谈,约晓云今天到内河划船作一日游。预定从通济水门出城,绕城外河道至三山门重新由 水门入城,一天足够了。 府学县学都在河北岸,晓云穿儒衫不会引人注目。 “这期间你和汉府的人走得很勤。”他一面划桨一面谈话,无可避免地谈及所发生的事 故:“所以有人说,济阳侯在北京,和汉王世子互通往来,因此令尊打发你来京探气候。为 了我的事连累了你,真抱歉。” “这不关你的事呀!请你帮助欧阳慧,是我的意思,怎么反而说你连累了我?”晓云颇 感意外:“是甚么人造的谣,说我家与汉府互通往来的?家父早已不过问朝政,对争权夺利 的事深痛恶绝。” “但别人的看法可不一样啦!令尊不论站在那一边,都必定造成相对一边严重的威胁。 不谈这些恼人的事,反正做任何事都会有人说闲话。你看,绝世人屠这座贡院街大宅,警卫 好像增加一倍以上,气氛紧张,大概北征军快要回来了。” 船已驶过府学县学,正绕过贡院东端,驶近纪家大院的河岸码头。 这一带河两岸的大街,不时可看到大户人家的宏楼崇阁,与镇淮桥附近的商业区完全不 同。 在街上行走的人,也各有千秋,从穿章打扮中,便可看出明显的差异,这里是京都名流 生活的精华区。 贡院以东,是显贵们置宅的理想好地方。 但这一带的豪华大宅,也经常更换主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惨烈的权利斗争中,崛起与倒下的频率非常高,有些巨宅在一年之 中,很可能更换四五个主人。 平民住宅在这里是最不安全的,随时皆有可能被某个权贵,以某种名义征收,拆掉建华 厦。 被拆掉半个坊,所兴建的所谓纪将军宅,无疑是最豪华最壮观的建筑群,楼阁连云,园 林遍布,仅外面的院墙就有两丈高,与皇城的高度相差无几。 当然,纪将军宅比不上皇城。 纪家大宅真大,崇楼入霄气象万千,广阔的门前广场,面对着贡院街,拆掉临河的民宅, 修建跨街纵横的三百步私用码头。 大院门有四名甲士警卫,两侧的角门,各有两名。码头两侧各有一个,再加上往复巡走 的四名,仅大门外就有十四名警卫。 一昼夜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更换一次岗哨,想想看,到底需要多少的人拱卫这座大院? 院内有多少楼房,恐怕连主人绝世人屠也不知道。 这个威震天下永乐皇帝宠臣,根本没有将皇法放在眼中,所建的大院,比中山王府宏丽 十倍。 中山武宁王徐达,为人忠心耿耿老诚谨厚,整修所赐的旧吴王府,仅略为加以修茸而已。 府左右,按规定留五丈空地,府后是十丈;这是朱元璋在圣旨上规定的,公侯将相的府 第,四周空地的最大限。 绝世人屠这座大院,院后有卅丈空地,左右各十五丈,所拆掉的民宅数量可观。连西面 的贡院也遭了殃,围墙被拆掉了,比圣旨规定的最大限,整整多了两倍。 两年后,绝世人屠造反失败,全家上了雨花台法场,家财产业全都没收,把这座大院拆 了,正式改建成新贡院,成为日后天下闻名的最大考试场,风风光光五百年,与秦淮风月共 始终。 这座京都第一的纪家大院,仅风光了十年。 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 又道是: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 中山王府直至徐家第七代子孙魏国公(徐达的本爵是魏国公,世袭。死后封的中山武宁 王,是不能世袭的)徐鹏举,才正式修筑王府的园林楼阁,先后三代经营,这才成为京都的 第一巨宅。 由于它富园林之胜,所以后人误以为是王府的西花园;其实西花园在城西南的骁骑仓附 近,距济阳侯府不远。 “那怎么可能回来得那么快?”晓云瞥了码头的警卫一眼,警卫用长戈指向他俩小船, 意思是不许接近:“八十万大军,每天走不了四十里,从北京返回京都,三个月是否能到达 大成问题。过去的两次北征,回程都在三个月,目下盛暑,三个月恐难抵达,现在该在赵州 邯郸附近呢!” “绝世人屠可能提前赶回,不然这些警卫那有这么勤快?这个屠夫的宅院,真比一座城 还要坚固,围墙足有两丈高,想越过十五丈空地,再飞渡两丈围墙,难难难,除非没有警卫 防守。他住在里面,比在皇城更安全。” “千幻修罗就曾经进去几次。城内另五座大宅,也被光顾了两座。”晓云恨恨地说: “千幻修罗为何不宰了他?这位大魔神似乎对执行报应并不热心。” “你以为这么容易呀?”他双桨加快,离开码头区:“这屠夫其实是胆小鬼,宅中楼阁 连云,复壁密室遍布,一有动静就像乌龟一样躲起来,怎么宰他?千幻修罗毕竟不是真的修 罗神,带上千名剧盗杀进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千幻修罗不是刺客,不会在街市向他行 刺。” “哦!你敢扮千幻修罗救欧阳慧,难道不怕千幻修罗向你问罪?” “本来就出现了十几个的千幻修罗,多了我一个,这位大魔神是不会见怪的,放心好 啦!” “我想,你的各种朋友众多,无孔不入,可能真找得到这位大魔神的秘窟,所以各方有 关人士,皆在打利用你的主意。” “你希望我替他们找吗?比方说,汉府。” “季玉哥,那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答应,可不要让全京都的人诅咒你,千幻修罗是 京都平民百姓心目中的报应神灵。答应我,不要管这件事,好吗?” “我已经陷入旋涡里……” “和我去北京。”晓云旧事重提,要求他离开京都,离开是非之地,他绝难应付各方争 取他合作的人:“尤其是镇抚司的人,甚么恶毒的手段都会使出来。等绝世人屠返京,他会 出动所有的人对付你的。” “我到北京去做甚么呢?”他叹了一口气:“天南地北,人生地不熟。南船北马,北京 没有我这种制船的行业,再去做城狐社鼠的混世头头,我得重新打天下,要花好几年精力打 根基,届时还能称小霸王?有钱不一定也有势,有势却可以有钱,我到北京既无钱也无势, 想活得像个人样,你知道有多难吗?” “我符家……” “不要说傻话了,小云。你根本不了解男人的想法和野心,我这种人的生活,与你想像 中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哦!欧阳慧找过你吗?” “找过,她凶得很呢!”话锋一转,晓云的兴趣来了,笑得开心:“她不是来道谢,而 是来示威的,居然说不领我的情,说你一定会去救她的,硬指我找你去救她,是狗咬耗子多 管闲事,不知感恩横蛮得很。” “呵呵!你们没打起来?”他大笑:“你们俩似乎彼此犯冲,碰上了就大眼瞪小眼,淑 女的风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哦!你没查出她在汉府的身分?” “其实我也没有门路查,我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晓云脸一红:“在京都,我几乎是 陌生的外地人。贺二爷不肯说,我不好追问。哦!你问过她吗?” “问过,但她拒绝说出家世。”他当然不便说,也不便将消息的来源说出:“贺二爷因 此不惜大动干戈,闹了个满城风雨,可知她的身分必定不简单。我们划快些,到通济门外的 江南春酒楼大吃一顿。那家酒楼的菜精巧清淡,小姐们不会吃了变成杨贵妃。” 燕瘦环肥;燕指可作掌上舞的赵飞燕,环指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杨玉环。请小姐们吃红烧 蹄膀,找挨骂。 逆水上航,水流并不湍急。 通济门与三山门的上下水门,都是全部开启的,春夏水涨才关闭控制水位。 他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游内河。 ◇◇◇◇◇◇◇◇◇ 他是傍晚时分返家的,发觉仍然有神秘人物附近窥伺,不以为怪,有心人是不会轻易忽 略他的。 内室点起菜油灯。窄小的平民房舍,天没黑便得点灯了,内室大白天也光线不良。 他与堂兄璞玉,在内室品茗。 “一定要去吗?”璞玉问。 “一定要去。”他语气坚决:“救人须救彻,不能半途而废。俗语说:计无万全,所以 必须另有各种应变计划。卫风快船一旦进了纪家码头,我就无能为力了,那些小女童命运也 决定了。” “最好把双天罡带去……” “不,不能有第二个人参加,千幻修罗不能有同伴。汉府虽然出面干预,但须提防官官 相护,稍一耽误,卫风快船便会从三汊河由三山门入城,除非出动上百人手劫船,不然毫无 作用。纪家的警卫已加强了一倍,可能已得到船将抵达的急报,我必须让他们不敢把小女童 运来,让他们自顾不暇提心吊胆。” “其实你用不着认真。”璞玉叹了一口气:“京都与各地的王公臣室,有几个不派人搜 罗小女童糟蹋泄欲的?你又不是真的修罗神,那管得了人间的无数罪恶呀?” “碰上了,不得不尽力呀!主要的原因,出在王千户这狗杂种的身上,那一剑没宰掉他, 我真后悔。” “苏州的小女童与他无关呀!那是平江土地那狗东西做的好事。” “我想起凤阳王家的事。王家丢失了罗家母女,被飞天鼠兄弟把人救走了。王千户这杂 种一而再要派人去查,可知对小美女丢失的事非常重视,所以我要藉这件事出口怨气,这叫 做借题发挥,呵呵!” “千万小心,季弟!”璞玉郑重地说:“绝世人屠大功坊那座大宅,被你进出了几次。 贡院大街这座主宅,警卫强数倍,一定严防你再去进出,可不要陷进去了。” “我不但会小心,而且加倍小心。”他也郑重地说:“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掉以轻心, 命只有一条,玩丢了就没得玩了。我是强盗,宁可杀光他们,也不愿让他们杀掉我,我不想 酷待我自己。倒是你这里,可得千万当心。” “呵呵!你放心啦!我逃的本领,绝不比你差,一有风吹草动,我带他们跑遍江东门每 一角落松筋骨。” “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准备。” “鱼肠剑要带去吗?” “带,这玩意近身肉搏,妙极了。等有一天丢下京都的事,到潜山参修,我得下苦功练 以气御剑术,这把鱼肠正是练以气御剑的珍品。” “就算你修成剑仙,不管人间的卑污事,老实说,这世间有你这剑仙,比没有并无多少 分别,何必花无穷的精力,练这些无用的武功技巧?还不如回到城市里,做一个慈善家有益 世道人心。” “去你的!世道人心,是说给那些驴蛋听的。”他像在发牢骚,话中有愤世嫉俗的强烈 意味。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二十九章 他了解这座纪家巨厦的布置格局,了解警卫的实力,先后曾经出入两次,平时也留心巨 厦的动静。 在绝世人屠城内的十余座大院巨宅中,有一半以上他曾经明暗中出入过。 一头猛兽,对猎食范围内的变化,是极为敏感的,即使不因饥饿而出动,平时也会巡视 留意变化。 当然不需他亲自出动,平时就派有专人留意动静,凭他单人独剑成不了事,他有可用的 人手协助。 负责这座纪家巨厦警卫的人,是绝世人屠的心腹爪牙,绰号叫冷面鬼王的千户陈通,是 纪家的警卫长。 这位冷面鬼王是黑官,而非正式的军官千户长,寄名在山西怀来卫,在京都并不敢以千 户长出面招摇。 怀来卫的指挥使陈彬,是绝世人屠的死党,控制外兵的重要关键性心腹,一旦有事,便 是最佳的外援。 冷面鬼王是陈指挥使的族人,并非真正的世袭军户出身,寄名在怀来卫,却在京都替绝 世人屠做看门狗。 冷面鬼王也有一座大宅,就在纪宅的左邻,占地也相当广。 当初建宅时,拆掉了一百廿栋民居,是绝世人屠以锦衣卫指挥使特权,征收民宅修建的。 绝世人屠这座巨宅,拆掉了半座坊的街市民宅,而且占用贡院一部分房地,满朝文武百 官不敢提半个不字。 绝世人屠随驾出征之后,冷面鬼王警卫纪府大院的责任加重了,把全部精力放在这座大 宅上,城内其他宅院的安全与他无关。 这期间所发生的事故,他有深入的了解,忧心仲仲的昼夜提防,警卫加强严防以免被波 及。 宅院的四周包括码头在内,严禁闲杂人等接近,防范森严,出入的自己人也逐一查验腰 牌。 李季玉说这座大宅比一座城还要坚固,比住在皇城更安全,并非夸张。 不论昼夜,冷面鬼王皆带了八名心腹坐镇,很少返回左邻自己的住宅。 纪宅中有绝世人屠数不清的妻妾,有数量惊人的女乐、侍女、女童、孪童……仆从如云, 钟鸣鼎食。 从锦衣卫调来的警卫,就有两百余名之多,由两名百户长率领,这期间不许外出,府中 出了任何事故,都彻底追究防微杜渐。 在京都,这座大宅不但被看成最神秘的魔窟,也是最恐怖最可怕的地狱,被弄进这座大 宅的人,永远不会在人间出现了,如何消失的,外人不可能知道。 这座有如金城汤池的巨宅,唯一曾经出入如无人之境的人是千幻修罗。 三年来,每年都被千幻修罗光顾过,死伤相当惨重,因此绝世人屠把这个横行京都的剧 盗恨入骨髓,发誓要将千幻修罗化骨扬灰。 可是,却不敢公然进行搜捕,以免受到千幻修罗更激烈的报复,只能悄悄地运用一切力 量和手段进行。 天黑之后,警卫增加如临大敌。 千幻修罗是独行大盗,大白天不可能胆大包天在城内作案,夜间是这位大盗的天下,甚 至会进皇城骚扰。 天一黑,每一座王公巨豪的宅院,皆严加戒备防范这位大盗光顾,纪宅更是风吹草动也 会引起一场虚惊。 王千户的宅院被十余名千幻修罗所毁,京都大快人心。 但那些王公巨豪的保镖护院,却一个个心惊胆跳叫苦连天,一个千幻修罗已经令人做恶 梦,十几个那还了得? 因此,纪宅加强警卫,并非为了迎接女童到达。 在李季玉眼中,却认为是女童即将送到的征兆。 除了从锦衣卫调来的两百余名警卫之外,纪宅本身也有众多的仆从、护院、亲随,都是 可派用场的自卫武力,负责宅院内围的警卫。 全宅共有百十栋楼房,自卫的能力,在京都的权贵人士中,可说首屈一指。 两年后抄没时,锦衣卫的官兵先一步被撤出,五百名禁卫军在浴血苦战中,付出死伤百 余名官兵的代价,才歼除宅院内据险死守的三百余名爪牙。 可是,却防止不了千幻修罗入侵。 问题出在房舍太多太密集,而且有太多的内眷,警卫不可能派在内眷的住处站岗,房舍 到处皆可藏身。 一旦强敌进入内院,那就鸡飞狗跳无可奈何了。 再就是警卫不可能天天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那会把负责警卫的人累死,谁知道那一天千 幻修罗会来?来了也无法将千幻修罗堵在外围。 抗拒千幻修罗的人,十之八九会送命的。 真正肯送命的死士并不多见,那些不时轮调前来担任警卫的正式官兵,每个人都心中有 数,死在纪家并不是甚么光荣的事,谁肯不要命奋勇争光? 十余个千幻修罗,袭击黄家井街王千户大宅的消息,轰动京都人人称快,而贵戚名豪的 大宅巨厦,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纪家大宅更是人人自危,天一黑,不安的气氛弥漫全宅,恐惧的神色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所有负责警卫的人,皆奉命必须和衣入睡,武器放置在枕畔,警号传出,必须用最快的 速度,到达定位准备搏斗。 轮值的警卫如不奋勇争先,军法从事。 警卫人员住处的会议厅灯火明亮,冷面鬼王与几位高阶警卫,与大宅的内外总管,一面 品茗一面谈论京都近来的事故,并非举行会议,晚膳毕小聚聊天而已。 警卫人员的住处,在南方的左右邻,各有三排平房,可容纳五百名人员住宿,距正屋的 大厅足有三百步以上。 距后面的内院更远,派在大宅后面的警卫,换班时得走上老半天,实在很累,人人怨声 载道。 冷面鬼王高大魁梧,粗眉大眼面貌狰狞,如果手执托天叉,神似传说中的鬼王。 由于长期在纪家担任警卫长,这位鬼王几乎算是纪家的人了,纪家的内外两总监,并没 把他当成外人。 “你真以为那恶贼在近期内,会来本宅撒野?”外总管纪杰忧形于色,终于提出众人心 中忧虑,却又不愿提出的严重话题。 既然有人提出众所耽心的话题,厅中的气氛立即显得寒森凝重。 十余名身负重责的执事人员,个个神色不安满面阴霾,全用冷肃的目光,投注在冷面鬼 王的脸上,似乎有所期待。 期待他不要说出丧气的言论,最好能说出让众人安心的理由。 “是有可能的。”冷面鬼王冷森的面孔,比平时更令人害怕,一开口就让在座的人心跳 加快:“以往,这恶贼从没有连续作案,最近一反往例活动频繁,明白表示他已有了党羽, 必须连续作案,才能保持壮大与发展。王千户与平江土地都已遭了殃,下一个受害者舍我其 谁?” 分析的理由颇为合情合理,有如在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语气中几乎肯定千幻修罗会 来,与众人所希望的好消息背道而驰,直接打击本来就沮丧的士气。 “应该不会吧!”内总管纪彦愁眉苦脸说出意见:“九千岁不在,本宅这期间并没向外 活动,连平江土地要进献的珍宝财物,皆由王千户经手,不许他们送到本宅来。那恶贼没有 任何借口,侵入本宅撒野呀!九千岁不在,他能得到甚么?他应该知道,宅中没有人可以开 启九座地窟的秘门,搬不出任何财物给他。” “那是你的想法,他怎知道你的想法呀?”冷面鬼王冷笑:“如果我们能知道他的想法, 就可以推测出他的作法,便可以策定对付他的大计。可惜这三年来,谁也不知道这恶贼的底 细,他却知道京都的一切动静,所以他一直就是大赢家。我所耽心的是……” “是甚么呢?”外总管纪杰,对他最后一句尾音拖得长长地,大感不耐烦,急急地追问。 “我耽心的是他带所有的党羽,像袭击王千户大宅一样的放火杀人,却一反往例不抢劫, 那就大事不妙了。他如果一个人来抢劫,我们还可以应付,外库房搬出一两箱金银,打发他 并不难,若来十几个千幻修罗,杀人放火而不抢劫,我们这些人,禁得起他们的雷霆突袭 吗?” “这……”外总管脸色泛灰,打一冷颤。 愈说愈严重,所有的人皆心中发寒。 “你们给我注意。”冷面鬼王沉声说:“所有的人,一定不要逞强,尽量用弓,用弩, 务必给我留下他们三五个人,有活口,就可挖出他的根底了。” “长上,你说得真轻松。”坐在下首的一名中年人苦笑:“宅内房舍连厢叠栋,走进去 大白天也不易找到通道,夜黑如墨,如何用弓用弩?长上以为入侵的人,会站在屋顶上,或 者站在大院子广场中心,举剑向我们挑战吗?以往九千岁在家,那恶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 段,直钻内院才开始发威,除非把人手派入内院布伏,不然……” “废话?”内总管大声叱止:“派你你敢去吗?” 内院是男人的禁区,几乎全是女人,所有的男人,全都是阉了的十余岁孪童。 绝世人屠阉了许多男童,准备日后坐上龙座之后,让这些男童做太监,目下都是供他淫 辱的孪童。 那些童女,也就是日后的宫女。 已经是九千岁,距万岁只差一千啦! 绝世人屠不在家,谁敢派人至内院布伏? 千幻修罗是否前来撒野,谁也不敢保证今天或明天一定来,进入内院布伏,一天或许可 以从权派出,能天天派出守候吗? “你少出些馊主意好不好?”冷面鬼王也对中年亲随叱喝:“一定要在外围堵住他们, 知道吗?” “可是……”亲随仍想表示意见。 “不要说了。”冷面鬼王不悦地冷叱:“不管那恶贼近期内来不来,反正咱们都得严加 提防。今早常州有信息传来,自苏州押送东洞庭山十二名暴民首领入京,附搭有四十名童女 的三艘卫风快船,在常州出了意外,有两个暴民首脑逃掉了,在常州逗留查缉无著,正准备 启航。 船自三汊河镇从三山门水门入城,直接将女童送来,那是平江土地献给九千岁的礼物, 接收之前,不要让平江土地知道,沿途出了意外,仍要他负责。 这混蛋狡猾工于心计,知道他如果用自己的船运送,被官府查获,死路一条,因此利用 我们的船只附运,沿途可保安全,不能便宜了他,哼!” “放他一马吧!长上。”另一名亲随在旁劝解:“他已经损失惨重,被千幻修罗整得焦 头烂额啦,他那些江湖高手名宿,沿途保护财物足可胜任,但带了一大群胁迫诱买来的女童, 应付官府毫无希望,不得不利用咱们的船附运。毕竟他献女童是为了向九千岁表示忠诚孝敬, 情有可原,并非狡猾。” “届时再说。”冷面鬼王不愿多作答覆,置杯而起挪了挪军刀:“天色不早,得放勤快 些巡视各处警卫,这几天任何人都不许偷懒,两位总管务必督促里面的人严加戒备,咱们 走。” 冷面鬼王这段期间白天睡觉,夜间彻夜的在巡视,日夜颠倒不以为苦,似乎有用不完的 精力。 而手下两百余名官兵,快要濒临精疲力尽境地了,白天轮一次班,夜间两次,每次是一 个时辰,耽惊受怕一个个叫苦连天。 警卫宿舍的会议厅平时没有人留驻,也没有放置公文案卷,召集会议时,才有人进出, 其实也是喝茶聊天的休息所在,没有派人警卫的必要,除非开临时秘密会议。调来的官兵都 是亲信,也不需昼夜皆派内部警戒站岗。 今晚并非举行会议,巡视开始前,在此喝杯茶准备动身而已,各处加强警戒的人早已就 位了。 外面是一座活动的广场,也作为集合场地,悬了两盏厅廊的照明大灯笼,照明的范围有 限。 冷面鬼王向门外走,八名亲随紧跟在身后,内外总管与四位纪宅的仆从,也正在准备动 身返回内院。 “不对。”跨出门槛的冷面鬼王突然急叫,一声刀吟,绣春军刀出鞘。 广场左侧的一座花坛旁,有可见的光芒闪烁。 是反射的灯光,相距约卅步左右,暗红色闪烁不定的光芒,清晰可见,似乎比廊灯的光 芒要刺目些。 八亲随飞抢而出,刀剑出鞘。 是兵刃的反射光芒,玩刀剑的人,对这种光芒不陌生,入目便产生强烈的反应。 光芒再闪即逝,角度改变便看不到光芒了。 ◇◇◇◇◇◇◇◇◇ 晚霞满天,是江东门最热闹的时刻。 江东门仁义大爷水龙神,在大街的太白楼宴客,在座的全是江东门的有头有脸人物,其 中有李季玉。 李季玉曾经是江东门的豪少,目下更是名动京都的小霸王,地位升级,名望已超过水龙 神,因此成为几位主客之一,是众所注目的人物。 以往,这种应酬式的宴会经常举行,谁作东皆是临时决定的,并无常规,也不是用轮值 的,几个人一起哄,就派人下通知小聚交谊,宴后是否至教坊区尽兴一番,在宴会中由众人 决定。 所以这种经常性的交谊聚会平常得很,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如果以征逐声色为主,通常会在教坊区设宴。 楼上筵开三席,廿余位地方豪强皆是酒将,每席各有三坛十斤座的竹叶青,不用杯用碗 喝。 楼上设廿余副座头,可用屏风隔成厢座。 人声嘈杂,满楼流动着酒肉香。 他们的三席以屏风隔开,看不到其他酒客的情形,是否有人跟监,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 一定会有人对李季玉跟监的,他毫不介意。 一桌八个人,三坛酒,主人水龙神存心不良,要把宾客摆平。 酒是英雄财是胆,平时都夸口是酒将,谁也不肯服输,似乎今晚要见个真章。 在南酒中,竹叶青已可算是烈酒了,但比起北酒高粱烧,却又差上一段距离。 豪强们聚会,言不及义不足为怪,客套毕便天南地北胡扯,三句话不离赚钱,再就涉及 风与月。 “小李,最近好像没看到你往春华院跑,是不是另有相好了?”一位船行的东主,向他 邪笑举起酒碗:“别忘了请老朋友捧场,我这风月场老手负责替你打点,如何?来!敬你一 碗。” “一大群牛鬼蛇神盯着我,那有心情跑春华院?”他也举碗奉陪,话中带刺:“跑曲院 逢场作戏,去不去无伤大雅。我那比得上你这风月场魁首呀!你是到处有情到处留情。我这 种挑得起放得下的蠢汉,合则留不合则去,情无由生也无情可留,所以迄今还没有真正的知 心相好。程大爷今晚摆的是鸿门宴,咱们不谈风月事,该开始拚酒了。来,我领先打通关, 开口中。” 豁拳打通关,开口中,表示干脆俐落,不拖泥带水,真正的拚酒。 “我当令主。”下首那人起哄,推过三只碗倒酒。 “屁的令主,咱们这些俗汉不会酒令。”另一位大爷说:“来硬的,看谁先摆平在席 上。” 打通关每人三碗酒,如果全输,那就有廿一碗酒,肯定会躺下来。 一阵笑闹吆喝,他打通了首轮通关,仅喝了四碗酒,酒意开始上涌。 他到了第二桌,一阵喧闹,和第三桌的朋友又拚上了,场面热烈人人尽兴,所有的人似 乎心照不宣,今晚不醉无休。 这些大爷级的人物,身边多少带有一两个随从,醉倒了自有人会伺候,所以有恃无恐, 毫无所谓。 这一桌他占不了便宜,喝了六碗酒。 第三桌,他终于趴在桌上动弹不得。 肚子里先后灌满了廿四碗酒,连小腹也凸出像座小丘。 水龙神是个好主人,派了两个仆从,半拖半拉架起他,踉踉跄跄把他送回家。 太白酒楼有上百个人,看到他醉得快要人事不省,被半架半抬送回家的,水龙神就是最 可靠的证人。 ◇◇◇◇◇◇◇◇◇ 兵刃所反射的光芒,是有意让出厅的人看到的,反射的角度不需刻太息调整,反射的范 围也广。 不但见多识广的冷面鬼王看到了,其他的人也见光心惊。 怪影像幽灵疾射而至,剑光再次闪烁。 一声怪啸,警号传出了。 刀光耀目,九把军刀同时出鞘,八亲随抢出列阵,保护扬刀待发的冷面鬼王。 “千幻修罗!”冷面鬼王悚然低呼。 披头散发,画了花脸形如厉鬼的千幻修罗,在三丈外横剑屹立,一反往例并没有猛冲而 上。 四周人影纷现,呐喊声此起彼落。 “平江土地不断算计我,我也不断抢劫他。他竟然波及无辜,犯了我千幻修罗的忌讳。 他是你们的走狗,他欠的债你们必须偿付。”千幻修罗气大声粗,兴师问罪声如雷震。 四周人影纷纷向这里抢,最快的人已冲入广场。 “他娘的!我要和你讲理。”冷面鬼王在争取时间,等候警卫赶来合围。 要撤回外围的警卫,短期间难以办到。 “平江土地献给你们的任何礼品,我千幻修罗也有份。我千幻修罗是强盗,不会和你讲 理,杀!” “放箭……”冷面鬼王怒吼。 箭字声犹在耳,剑光已如雷电光临,铮铮几声金鸣,八亲随的八把军刀飞走了四把,八 个人向后暴退,保护不了冷面鬼王。 正面突入,雷霆万钧,那把可怖的大剑谁也挡不住,一接触必定刀飞人倒。 冷面鬼王骇然暴退,连举刀封架的勇气也消失了。 弦声狂鸣,劲矢的啸风声令人入耳胆寒。 可是,千幻修罗已不在原处,已先冲进三丈,与八亲随短兵相接,弩箭已派不上用场, 怕伤了自己人。 冷面鬼王是移位斜走急退的,熠熠剑光慑人心魄,不敢向后直退,千幻修罗冲的速度快 得惊人,侧移窜走是唯一的选择,右侧正有十余名警卫狂奔而至,正好掩护他退入警卫丛中。 千幻修罗不追击冷面鬼王,在警卫涌到之前,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跃上阶冲入灯火明亮 的会议厅,立即传出家俱崩裂的震耳声浪。 等冷面鬼王带了警卫跟入,千幻修罗的身影已经消失,厅后却传出门窗家俱崩裂的声响, 与刺耳的狂叫声和求救的警号声。 全宅大乱,声震街坊。 不会有街坊的丁勇声援,没有人敢擅自闯入纪宅自寻死路,连在街巷巡逻的治安人员, 也只敢在大院门外呐喊询问,不敢闯入声援协助。 这座城堡型的纪家巨宅,被盗贼入侵不是第一次,街坊的其他宅院相距甚远,想讨好纪 家的人而前来支援的街坊勇壮,得未曾有,都把纪家巨宅看成地狱,谁有那么大的勇气往地 狱闯? 因此,纪家巨宅出了事故,这段街坊几乎家家闭户,闲事少管,心里面称庆。 缺乏外援,是纪家巨宅最大的弱点,只能凭本身的力量自保,一旦困不住入侵的人,就 只能让入侵的人来去自如了。 千幻修罗是从东院贯入主宅的,剑下无一招之敌,大多数被击倒劈翻的人,连人影也没 看到,便糊糊涂涂被摆平了。 截击追逐的人行动不够快,在黑暗的房舍内几乎无用武之地。 内院的第一座建筑是翡翠阁,与前面的雄风楼隔了一座小花园。 花径中间有一座两丈高的太湖石假山,径分为二绕假山而过,会合处建屏门。两侧是每 隔一丈,有一座雕花明窗的画屏。 小花园是分隔内外的禁区,大宅内的男人以雄风楼为界。 这是说,这条花廊式的花径,唯一可以走动的男人,是主人绝世人屠。 千幻修罗了解纪家巨宅的格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在黑沉沉到处有人呐喊奔窜的 庞大建筑群中,像一辆失控的大车,直贯雄风楼,不再使用大剑,手中有一根夺来的八尺金 瓜槌。 从锦衣卫调来警卫的官兵,有些兵刃取自仪銮司,所以值班的人执有戈戟、斧钺、弓矢 等仪仗用军器,神气得很,市民们早已见怪不怪。 金瓜槌就是仪仗军器之一,用来攻击门窗,有惊人的破坏力,沉重的大厅门也禁不起一 击。 宅中的夜禁,比市街更为严厉,三更一起,除了少数必须通行的走道之外,宅内千门万 户,皆有专人负责各走道门的加锁。 有金瓜槌对付门窗,有如摧枯拉朽,到处通行无阻。 警号传出时,天色尚早,来不及关锁门窗,仅有一部份地区封闭熄了灯火。 内院禁区的莺莺燕燕,有些来不及进人密室躲藏,惊叫声大作,群莺乱飞混乱已极,即 使一个三流鼠窃,闯进来也可乘乱活动自如。 翡翠阁高有三层,四周环建绣廊朱栏。 他不走花径,从假山的西面超越,冲向暗沉沉的西前廊,阁内传出杂乱的女人惊惶的叫 喊声,但看不见人影走动,人都在阁内。 内院是主人权威的象征,里面有主人绝世人屠的无数女人,藏有无数金银珍宝,十年残 忍的聚积富可敌国。 在这里进出,不但表示进入中枢,而且表示摧毁主人的权威,绝世人屠并非京都的主宰。 深入中枢,用不着太急,掠走的速度减慢了些许,后面不见有人追来,未免疏忽了些。 掠过如茵绿草坪,距绣廊已在三丈左右,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两侧稍后方有物移动,心神 立即受到撼动,一阵心悸,神意立生反应。 是草在动,动的景象激烈。 生死决定于俄顷间。 就在“动”的电光石火刹那间,动对了即生,动错了即死;神意一动的反应,便决定了 生与死,中途绝对没有改变的可能。 变生不测,生死关头,他断然采取自认为正确的行动,激发了超人的反应。 草坪会动,快速上升、并合。 双手持槌上抬、下沉、身形反而上升,先是旱地拔葱升起,再借力鱼龙反跃。 金风槌长有八尺,下沉时发巨响。 四具铁叶盾上铺了草皮,人伏在盾下,两面暴起,便呈现地面急升的景象。 两面一夹,把他夹在中间,盾侧从夹隙中伸出刀尖,盾不但可将人重重地夹住,刀尖也 将贯入人体。 金瓜槌柄重压在左右两具盾的上缘,在草皮纷落中,盾被压得向下略沉,夹势也略缓一 刹那,他借力上升、鱼龙反跃贴四盾的上方后空翻出文外。 一则面四盾的主人,发出震天沉喝,也传出盾合相撞的声响,表示并没将人夹住。 上面屋檐上方,传出匣弩击发的暴响,共有四具三弩,向盾合的前端地面发射,十二枝 劲矢,涵盖了两丈方圆地面。 假使他不是向后空翻而向前面纵落,十二枝劲弩可能有三分之一贯入他的身躯。 下身一凉,刀尖把他的衣裤割裂了两条大缝。如果慢了一刹那,将有两把刀尖从左右贯 入他的两胁。 意外的伏击,纪家的防卫网改变了。 死过一次的怒火,像火山般爆发了,一声怒啸,反扑像雷霆,金风槌左荡右决,如山劲 道迸发。 十斤重的槌头,在八尺长的槌柄挥动下,重力加速度,击中点劲道汇聚威力惊人,轰然 巨震中,盾飞人滚,连人带盾撞向后续涌来的六名校刀手。 黑夜中难辨人影,他却知道谁是敌人,孤军深入没有同伴,碰上的人都是敌非友。 躲在屋檐上面的四个人,正在忙着装箭,听到下面的同伴狂号抛掷,更加手忙脚乱,即 使弩箭装妥了,也不知该向那一个黑影发射。 几声隆然大震,倒了两根廊柱,檐向下塌倒,一排朱栏也碎裂风散,然后是大排窗崩塌, 他已冲入黑暗的楼阁内。 檐上的四个人,向下跳落却不敢追入。 发起伏击中的十个人,有五个永远爬不起来了。 从三方面涌来的人,根本没看到他的身影。 阁下,不断传出击毁家俱的声音,以及妇女们更惊人的尖叫惊喊声浪。 ◇◇◇◇◇◇◇◇◇ 他是从冷面鬼王的大宅方向撤走的,纪宅与陈宅中间,隔了十五丈宽的空地,从一座房 舍的山墙跳落,劈面碰上八名在宅外围布阵的人。 金瓜槌立即风雷乍起,八名列阵戒备的人,连人影也没有看清,一照面便倒了四个,有 如风扫残云,剩下的四个人四散而走。 精力已耗损了四五成,必须及早撤出险境,丢掉金瓜槌,急走十余步,跃登陈宅的房舍, 飞檐走壁直趋宅后端,陈宅仅传出两名警卫的叫喊声。 陈宅警卫薄弱,大半人手已派到纪宅警戒了。 冷面鬼王是纪家巨宅的警卫长,不是千幻修罗光顾的目标,平时仅派了几个守夜的人, 应付非常事故的能力有限,从陈家撤走毫无危险。 陈宅的宅后没开辟空地,跳落宅外便是一条小街。后面没有人追赶,仅传来隐隐的叫喊 声。 街上黑沉沉,家家闭户,纪宅陈宅传出的叫喊声,把仍在街上行走的市民,吓得纷纷走 避。 街上看不到人影,没有人敢出外看个究竟。 刚跳落小街,街东端居然出现一个人影,正快步向街西走,脚下轻灵快捷,不可能是逛 街的人。 相距本来远在三四十丈外,眨眼间便接近至五六步左右,隐约的星光下,可看到依稀的 身形轮廓。 头顶光秃秃,穿一袭黑袍,走动时袍袂飘飘,像是御风而至,右手有一根黑色尺八鸠首 杖,那是年高德劭老者的饰物,可替代如意用来抓痒。 “是贼!”老人高叫,鸠首杖敲向他的左肩。 他是从屋上跳落的,屋侧跳落处高有丈五六,可能出现在屋顶时,便被在街上行走的老 人看到了,把他当成贼,因此飞步赶到,先下手为强。 左手一抄,他急抓敲来的鸠首杖,双方都快得惊人,出杖夺杖似在同一瞬间发生。 接触的刹那间,双方皆感觉出异样。 神动功发,双方的反应皆快逾电光石火。 鸠首杖突发异鸣,敲打的下沉劲道,转化为震荡、猛然要化龙飞升。 他觉得真像抓住了一条可怕的龙,鳞甲有如钢刺,以无穷的劲道外张,要崩裂他的五指 他骤发的神功,仅发生一部份保护作用而已,不得不被迫放手。 一声怪响,罡风乍起,似乎爆发出隐约的电气火花,手与杖乍分,双方的身形皆向后飞 退,小街似乎平空刮起一阵气旋,气流呼啸有声。 他已耗掉五成精力,进出两座大宅,挥十斤的金瓜槌,与无数高手搏斗,精力仅耗去五 成,已经难能可贵了,因此仓卒间不可能御发十成神功,几乎毁了左手。 一声剑吟,他的大剑出鞘,悚然心惊中,涌发全力一搏的冲动。 年轻气盛的人,受不了挫折,碰上意外的打击,便会突然爆发激烈的冲动反应。 今晚他白来了,并没达成抢劫纪家的目的。 然后是警卫的部署改变,几乎有效地要了他的命,失败感已让他心中耿耿,碰上劲敌便 气涌如山。 震得飞退丈外的身形,以快一倍的速度反扑,剑幻化为横空的匹练,猛扑刚稳下身形的 秃头老人。 “咦!”秃头老人在身形稳下时讶然惊呼,似乎不信所发生的事实,杖和手接触所爆发 的震撼异象,表示双方都具有惊世的绝学,功力悉敌都没占上风。 大剑出鞘,狂猛的气势慑人心魄。 已可看清身形轮廓,甚至可看清面貌了。 “千幻修罗!”秃头老人讶然低叫,鸠着杖迎着迸射而来的剑光猛然挥出。 大剑刃长两尺,鸠首杖全长仅有一尺八,一铁一木,重量相差数十倍,即使不触及剑锋, 碰上剑身也会寸断而碎。 黑夜中视界不明,不可能分辨鸠首杖是铁是木所制。 接触快逾电光石火,招一发便难以中止,全凭超人的反应力与经验,在黑夜中凶险万状 近身拚搏。 “铮铮铮!”金鸣声连珠爆发,人影急旋,剑光满天,连续的撞击摩擦绵绵不绝,狂风 大作。 鸠首杖是金属所制,不是木雕的。 街两端人影如潮,呐喊声雷动。 巡城执行夜禁的治安人员,终于赶到了。 陈宅的屋顶上,也出现追逐的警卫身影。 秃顶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左手的大袖猛然一抖,像是响起一声闷雷,卷风暴发。 千幻修罗飞腾而起,像在风中旋舞的蛱蝶,飞起两丈高,斜落在对街的屋顶上,压碎了 一大片屋瓦,再一跃而起,向北越脊飞掠而走。 秃头老人也跃登瓦面,从侧方消失在邻屋后端。 再不见机撤走,陷入人潮可就走不了啦!就算有万夫莫当盖世霸王之勇,也不能杀出一 条血路,伤害不相关的无辜治安人员,除非这些治安人员出现在纪宅陈宅。 他捣毁翡翠阁不少门窗家俱,但并没伤害阁内惊惶走避的女人。 千幻修罗侵入作案,仅搏杀和他交手的人,因此事主家中的老少妇孺是安全的,这是京 都人士众所周知的事实。 因此治安人员缉捕千幻修罗的意愿极为低落,虽则擒获千幻修罗的赏格高得惊人。 ◇◇◇◇◇◇◇◇◇ 江东门码头不论昼夜,皆十分忙碌,从上江来的客货船,以这里作为终站。 凌晨,码头最南端的近河堤处,一艘小货船已装载完竣,伙计们仍在忙碌,尽职地整理 船具准备启程。 船预定驶往上游,从大胜港驶入大江。 李季玉坐在河堤的大柳树下,与货船的两位执事人员交谈,远离船上其他的人,谈话的 内容,不想让船伙计们知道。 不远处出现天地双杀星,带了四名密探,离开码头登上河堤,向李季玉三个人接近,脸 上有笑容,虽然像貌狰狞笑容可怕,但知道底细的人,知道这种笑并无恶意。 这段时日里,这两个杀星,的确对李季玉深怀戒心,见面不得不流露无恶意的笑容,以 免引起误会。 要坑害算计强敌,笑里藏刀最为有效;见面就怪眼彪圆气涌如山,成功的可能性是不高 的。 “早。”他与两同伴客气地站起,笑吟吟打招呼:“诸位真勤快呢!昨晚一定留在城外 查勤,早膳可能还没有着落,我作东,诸位赏脸,如何?” 话中仍然带了刺,无形中表示强者的气势。以往他这个江东门豪少,那敢在天地双杀星 面前大声说话? “吃过了。”天杀星杨素拒绝他的邀请,目光落在堤下的小货船,“运南货至湖广,合 法报税通关可赚对本利。船是你的吧?要赚三倍,对不对?” 意思简单明了,直接指出他走私。 货物向下江运,得在三汊河镇抽分所报税通关;向上江运,则在新江关钞关分司办理。 新江关钞关就在码头北端,掌管米布杂货税务。 “替朋友张罗而已,我那还有钱做买卖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爽朗地大笑:“呵呵! 替朋友张罗,从中可以得到一些好处,日子总是要过的,总不能长期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哪! 你们整天有人盯着我,日子真不好混。” “你坐上船,跟船远走高飞,离开京都,岂不皆大欢喜?”天杀星表明要他早离疆界。 “人离乡贱,我那有本事在外地混出局面来?凭一双拳头想在外地打天下,那是活得不 耐烦了。” “少给我诉苦。”天杀星不耐地挥手:“昨天你和符家大小姐,在通济门外划船游河, 今天又打算到何处游玩?不会又是幕府山燕子矶吧?” 昨天他和符晓云,绕秦淮内河外兜了一圈,在通济门外一段河面,被镇抚司的眼线发现 了。 事实上派来专门跟监的密探,不可能了解他的动静,从专案侦查降为列管的例行性跟监, 人手有限,只能作静态的守候监视。 以往全力对付他遍布侦查网,也掌握不住他的动静。 “你以为我真是京都,拥有亿万家财,吃了饭没事干的花花大豪少吗?”他对被发现驾 船游河的事毫不感到惊讶,用夸张的语气乘机发牢骚:“以往我的家产没被没收充公之前, 一年赚一两千银子,充豪少花天酒地勉强可充场面,现在要混口食,那有闲工夫天天陪小姐 大少游乐呀?别再讽刺人好不好?” “你最好少巴结王侯高门府第,你不配在王府侯府走动,知道吗?”天杀星不像是提警 告,倒像出于善意:“陪那些天之骄女在外游玩,早晚会出大灾祸的。” “其实京都内外,那配我这种小市民游玩?小市民除了赶赶庙会,拜拜泥塑木雕的神佛 之外,有那些地方好去?园林胜景都在公侯大宅内,可游的风景区多少?几乎全是禁区,谁 敢去? 以江东门附近来说,莫愁湖是徐家的;清凉山有兵垒;牛首山太远,山附近也有一半是 禁区,你说吧!小市民到何处游山玩水?我划船游河,已经是高级享受了,是吗?” “说得也是。”天杀星用嘲弄的口吻说:“你只能怨命苦,投错胎生在平民百姓家,所 以你勾搭王侯家的无知千金小姐,妄想一步登天。” “去你娘的!我投入王侯之家,对你都是坏消息,所以你不希望我接近她们。我小霸王 投入任何一方,对你们都构成威胁。船要开了,诸位还有事吗?不会是一大早闲得无聊,来 找我想阻止我与那些小姐们交往吧?” 船已整理停当,船夫们打出启航的手式。 两位执事伙计,惶然告辞向堤下走。 只要天杀星不肯抬手放一马,立即可以扣船。 “你放长线钓美人鱼的妙计,对我毫无利益影响,反正你投向任何一方,对本司的威胁 皆有限得很。你并不蠢笨,应该可以看出,今日的京都,到底是谁家的天下,日后谁是京都 的主宰,该慎重选择主宰投靠,走错一步选错了边,后果你应该知道。平江土地那些散处各 地隐藏的人,你一清二楚,是吗?” 天杀星的意思,仍然要他投效镇抚司,镇抚司本来就是京都的主宰,名列权势第一家。 汉府是靠不住的,济阳侯府更不可靠。 “多少清楚一些,我必须防范他们对我不利。”他傲然一笑:“我小霸王羽翼已成,平 江土地最好不要再打劫持我的烂主意。哦!你提他们……” “我在考虑,要不要赶他们回苏州。”天杀星眉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有他们在, 似乎灾祸不断,像个瘟神,只有赶他们离境,才不会再发生灾祸。” “你们反目了?”他笑问:“他是奴才,你们是主子,挥手叫他滚回苏州,他敢不走? 到底怎么啦?” “他惹火了千幻修罗,却连累咱们遭殃。昨晚出了事,千幻修罗侵入指挥使的府第,你 该知道消息了。” “咦!昨晚我忙了一夜,怎知道城内所发生的事?贵长上在城内有好几座府第,千幻修 罗侵入那一座?” “贡院街那一座。” “难怪。” “难怪甚么?你在幸灾乐祸吗?” “怎么会呢?那不关我的事。贵长上贡院街那座巨宅,千幻修罗曾经进出了好几次,完 全了解巨宅的格局,进出自如毫不足怪呀!” “咱们已逐渐了解这恶贼的弱点,正逐步策定对付他的计划和手段。昨晚就几乎捉住了 他,没料到他昨晚突然不用剑,改用夺来的金风槌,被他利用金风槌脱出天罗地网。哼!要 不了多久,等咱们完全找出他的弱点,就可以好好摆布他了。你知道太虚玄女那群男女,昨 晚藏身在何处?!我要找她谈谈,彻底弄清她与千幻修罗打交道的一切细节。” 天杀星无意中透露了玄机,透露对付千幻修罗的行动计划。 逐渐了解千幻修罗的弱点,找出弱点,表示搜捕的计划,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进行,手段 不断改进推陈出新,昨晚主力改置在内院边缘,就是出其不意的新手段。 “在大安德门大街。”他信手向西南天际一指:“平江土地已管不着她了,双方已解约 互不相关啦!你只带了四五个人去找她,一旦反脸,她不必动手整治你们,只消念几句咒语, 你们就会自相残杀死绝方休。诸位,不要去玩自己的命!” 要找寻千幻修罗的弱点,从曾经与千幻修罗接触过的人着手调查,那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之一。 “他娘的!你的确羽翼已丰了。”天杀星狠瞪了他一眼:“我有许多无孔不入的高手密 探与线民,也无法查出那妖妇真正藏匿处。你却轻易地完全了解她的动静,难怪敢和本司的 人玩命。” “所以,我敢夸称是京都小霸王。” “去你娘的!你真不知道谦虚呢!”天杀星不悦地咒骂,举手一挥,领先便走:“我不 信那妖妇在光天化日下,能耍出多少移山倒海的神通,我要去大安德门找她,但愿你不是信 口开河害我白跑一趟。” “包打保票,好走。” 那时,官会(汇)票还没正式出世,私营商号的庄会票,正在悄悄地在江南、四川、湖 广蔓延。 保票,也就是保付保兑的庄会票。 会,是会同信用的意思,与后来的汇交意义不同,功能比汇小得多,信用也有限。 等到“汇”票出世,官方各县市解送上级的税银也用汇票,给与保镖行业沉重一击,镖 局苟延残喘三二十年之后,终于退出历史舞台,成为明日黄花,被遗忘了的历史名词。 ◇◇◇◇◇◇◇◇◇ 天地双杀星走了,船也驶走了。 河上有不少船只往来,河堤偶或可看到早起活动筋骨的人。 天空朝霞满天,水禽成群结队翱翔。 向北望,码头人影依稀,市街也“活”起来了。 他坐在河堤上抱膝沉思,目光遥远。 天杀星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终于,思路终点,出现明晰的轮廓:他在京师轰轰烈烈横行,最终并没能阻止天怒人怨 的事故发生。 他一个小人物,改变不了现实人生的生态。 他是一个失败者。 他有拔剑而起仰天长啸的冲动,却又叹了一口气,颓然躺下放松身躯,整理纷乱的情绪。 王侯之家!思路转向感情生活。 欧阳慧、符晓云。 天杀星看透了他。他不配进出王侯之家。 ------------------------- ROC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云中岳《情剑京华》 第三十章 三个水夫打扮的人到了李季玉身旁,两位中年人,一位英气焕发的青年,分别在他左右 坐下。 “在想甚么?”右首坐下的中年水夫,拍拍他的肩膀笑问:“监视你的人也撤走了,天 杀星这混蛋在弄甚么玄虚?” “他把人召走了,需要充足的人手,前往大安德门,找太虚玄女。他心中明白,派人监 视我是浪费人力和时间,我对他没有威胁。”他懒散的神情一扫而空,显得精力旺盛:“杨 老哥,咱们该进行流水行云大计了。” “咦!发现警兆了?”中年人杨兄讶然:“兄弟,你不会为了昨晚的意外变故,而认为 危机光临吧?行云流水计划,是咱们撤离京都的终结行动,虽则潜山基地已在年初完成,但 在危机光临前实施,是不是有点可惜?” “危机早已光临,只是咱们没能及早发现征兆而已。”他郑重地说:“天杀星无意中透 露讯息,他们暗中部署捕杀千幻修罗的计划,进行得颇有成效,网罗与触角,正逐步充实, 这两年来从未中止。从点点滴滴的搜罗讯息,以及所接触的蛛丝马迹中,发掘与分析千幻修 罗的弱点。昨晚纪宅警卫的改变,就是反击的牛刀小试第一步。 天杀星去找太虚玄女,用意便是深入了解,她与千幻修罗打交道的经过详情,希望发掘 千幻修罗的弱点。老哥,不要轻视镇抚司的人,他们确有不少人才。见微知著,咱们必须重 视这迟来的凶兆讯息。” “兄弟,咱们早就计划停当,当然不会忽视任何征迹,发现凶兆便得断然处理。”杨老 哥不再提可惜的事,对他的分析深表赞同:“只怪咱们从没受到挫折,因而忽略了警兆。江 湖没有长青树,咱们这种离经叛道的人,称雄不了多少时日的,尤其不可能在固定的地区盛 誉不衰,早晚会成为刀剑聚集的中心。咱们在京都,的确逗留得够久了。兄弟,我们听你的 安排。” “我想等些时候再说。” “等绝世人屠返京再说?” “那时,恐怕迟了。”他苦笑:“远征军返京,皇帝回銮,京都必定戒严,他们乘机动 员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挨家逐户作地毡式搜捕,扣押任何可疑的人,咱们的人很可能受到 波及。” “那你的意思……” “等那些女童的事尘埃落定,再作打算。而且……而且我的事也希望早作了断。” “剪不断理还乱?” “别挖苦我了,杨老哥。”他叹了一口气:“但愿我所握的剑是慧剑。” “呵呵!慧剑不一定能斩断情丝。”另一位中年人大笑:“听璞玉夫妇说,符大小姐是 位好姑娘……” “她活在天上,我活在地底。”他打断对方的话:“把她从天堂拉入地狱,这算甚么呀! 倒是……倒是……” “倒是甚么?郡主?”杨老哥一笑说:“郡主比侯府小姐高两级,岂不更妙吗?呵呵 呵!” “我笑不出来。”他拍了杨老哥一掌:“那丫头的叛逆性,比我只高不低。不瞒你们说, 我对她真有情投意合的感觉。可惜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与我这种人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谈 这些我个人的私事,走吧!” “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能处理。”杨老哥并肩举步,有意替他解惑:“你年纪也不小 了,璞玉夫妇也替你焦急,所以想促成你和符家大小姐一段姻缘。你如果放不开,带她走吧! 但听你的口气,似乎感情对那位郡主深厚些,如果你心里把她看成死对头,那就难以处理 了。” “我知道。”他呼出一口长气,表示心中有烦恼:“以后再说,真烦人。” ◇◇◇◇◇◇◇◇◇ 午后不久,他出现在鸿发栈的店堂。 鸿发栈位于江东巡检司卫门的左首不远处,三间门面店堂广阔,经营船材供应,是各船 场船材的有名气供应商号,商誉极佳。 上江来的木材,在下游的龙江关缴税之后,各货主早与中人订了约,由各栈号买主派人 运至私有的贮木场待沽。 这些栈号,只是下游的中间供应商,本身没有伐木的能力,仅与四川、湖广、江西等地 的伐木场,有契约上的往来。 他的盛昌栈,则是购船材的长期买主,与鸿发栈关系密切,所购船材的品质鉴定与议价, 以往都是他亲自经手与鸿发栈打交道,交情深厚合作愉快。 盛昌栈被抄,现在还不曾拍卖,制船具的工场,自然也停工了。 这期间,他接受其他船场的委托,与鸿发栈打交道,选购所需的船材。 他是行家,如果他肯委屈些找东家,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找,自有各船场的人争聘他主持 重要职务。 但他不想受拘束,仅碍于情面,偶或替有交情的船场选购船材,从中赚些中人钱。因此, 可以称他为客串性的中人,或者称牙子。 但真正的牙子,是必须经过官府指任的。 各种行业都有牙子,是生产者与消费者买卖双方的中介人。 江湖朋友口中的车船店脚牙,指的就是这种中介人。 这种人经常藉权势偏袒某一方的人,而使另一方受到损害,指定价格,便是牙子的特权。 因此在江湖人眼中,这种人抓住了就该杀,把这些人看成剥削的大坏蛋。 有时候,牙改为衙,指州县衙门的差役胥吏,甚至包括巡检司的官兵丁勇,所以抓住了 就该杀。 这种衙,江湖下九流的朋友恨之切骨。 客串的中人不算是牙子,只是受某一方委托的掮客。 在鸿发栈逗留了半个时辰,把从前盛昌栈所订的一批船材,转让给另一家船场,三方面 的人皆感满意。 三方面都是有交情的主顾,皆大欢喜。 他所获得的差价十分公平合理,荷包里揣有一张两百两银子的庄会票,在京都的小市民 眼中,这已是一笔庞大的财产了。 踏出鸿发栈的店门,街东巡检司衙门方向,急步过来了两名制服整齐的青衣巡捕,腰间 有铁尺、铐链、馈八绳,狞笑着向他接近,像逮住了鸡的黄鼠狼。 他剑眉一轩,双手叉腰也冷笑着相候。 江东巡检司的人,全都认识他,而且有交情,平常见面含笑打招呼。他出了事,巡检司 的人根本没把他当成罪犯。这两位仁兄,很可能是新调来的,更可能是镇抚司的密探冒充的, 身分可疑。 别人不敢揍巡捕,他敢。 当然他不敢掉以轻心,在巡检司衙门前冒充巡捕,可能大有来头,肯定有几把刷子。 街对面的小食店中,突然窜出了一个绿色身影,脚下奇快无比,劈面便拦住了两个巡捕。 “让他们过来。”他高叫。 绿色身影是符晓云,穿绿色碎花两截衫裤,小家碧玉打扮,显得灵秀活泼。 晓云扭头瞥了他一眼,嫣然微笑。 “你们要过去吗?试试看。”符晓云不让路,笑容动人,气势却慑人:“打不断你们的 狗腿,算你们走运。你们真是江东巡检司的巡捕吗?” 连符晓云也看出这两位仁兄是假冒的,真巡捕也不敢在她面前撒野。 侯府的大小姐揍巡捕,没有任何后患,挨揍的人只能怨时运不济,白挨了。 两个假巡捕可能认识她,这段时日里,她经常在江东门走动,从没穿淑女装,如不扮书 生,就扮小家碧玉,镇抚司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她。 她不希望李季玉在大街上,与巡捕发生冲突。 密探们穿便衣,打了如果被捉住,可以诿称不知密探的身分,并非存心向国法挑战。 当然,被捉住了,下场将比存心向国法挑战的人更惨,没有诿称分辩的机会。 两个巡捕也可能是假的,狞笑改为阴笑,色迷迷地瞪着她,一步步后退。 “将门虎女,真够味。”右面那位巡捕一面退一面嘴上讨便宜,目光放肆地在她刚发育 婷匀的胸部转:“大小姐,你在勾引我吗?” 她勃然暴怒,疾冲而上。 两巡捕早有准备,扭头飞奔,距司衙门仅三四十步,一冲即至。 街上行人众多,她不能追上,也不便在巡检司衙门外,众目睽睽下揍巡捕。 “不能追。”李季玉赶上拉住了她:“是陷阱钓饵,他们冲我而来的。” 两个巡捕不进司衙,从衙侧的小巷溜之大吉。 她其实也无意穷追,打倒两个巡捕并不光彩,正所谓阎王好相与,小鬼难缠,当街冲突 打了巡捕,闹开了反而影响她的身分声誉。 “这些人就是阴魂不散,不断纠缠不休,真得好好整治他们。是镇抚司的人?”她恨恨 地说,“不久前白无常几个人经过这里向码头方向走,身边有瘟神郝威和百了仙娘,江湖的 牛鬼蛇神,已明目张胆投效镇抚司了。” “很难估料是何方神圣,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家伙是冲我而来的。”他油然兴起戒心, 对来路不明的人提高警觉:“应该不是镇抚司的人,凌晨在南码头河堤,天地双杀星已明白 表示,不会和我计较。” “季玉哥,千万不要相信这些人的保证。” “我知道,但情势不由人。你怎么又独自往这里跑?附近似乎没有你的人暗中保护呢!”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进鸿发栈片刻我就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忙……” “不忙行吗?为了生活必须工作呀!”李季玉指指往来的行人:“我与他们一样,为谋 生终日奔忙,尽管谋生的手段不一,辛苦是相同的。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最惬意的享受 了。当然人不能像蚂蚁一样,工作至死方休。改天,我陪你去游栖霞镇。” “今天还要忙?” 她怎知平民百姓谋生不易?更不知工作忙碌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的事办得很顺利,回家还得处理一些琐事。” 两人谈谈说说,进入江东门。 门内是江东门大街商店林立区,往来的行人摩肩擦踵,各忙各的,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两人在人潮中并肩东行,走向李季玉的住处,跟踪监视的人并没跟来,密探们早就放弃 紧迫蹑踪的手段,亦步亦趋效果不大,也无此必要,只要知道概略的活动情形便够了,小霸 王不再是必须严加监视的目标。 “我帮你赶快把琐事处理好,还有时间去莫愁湖划船。”她欣然说:“我向徐家借船, 要那种有遮阳彩棚的。徐家有不少人认识你,他们一定大表欢迎。如果他们知道你曾经在他 们的胜棋楼旁住过,会……” “会吓一大跳,会把我赶走。”李季玉说:“徐家只招待公侯国戚,徐家没有人知道小 霸王是老几。哦!这两天欧阳慧没再找你吧!” “没有,好像她已经离开京都了。”她得意洋洋:“如果她在,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肯 定会气得跳起来,甚至会拔剑撒野。我才不怕她行凶呢!有机会我想和她在剑上见真章。” “你以为用剑拚搏是好玩的?荒谬。”李季玉直摇头:“想比高下,得使用木剑。剑出 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点也不好玩。” “千幻修罗真是你请来的?”她终于提出严肃的疑问。 “怎么可能。”他当然否认:“我要求朋友放出风声,便没有我的事了。千幻修罗是神, 神是无所不知的,不一定是被放出的风声引出,我根本插不上手。你和贺二爷配合得很好, 他没告诉你赎回欧阳慧的经过。” “他甚么都没说,口风紧得很。欧阳慧更是拒绝回答,有关的经过只字不提……哎 呀……” 剧变骤生,人影急动。 街上行人众多,人声扰乱听觉,近身用兵刃或暗器行刺并不难,要活擒猎物几乎不可能 成功。 即使擒住了,脱离现场困难重重,街坊的编制内壮勇,平时就有帮助治安人员处理事故 的责任,势将取棍棒呐喊追逐,撤出闹市谈何容易? 因此行刺暗杀的事故发生率高,当街绑架的罪案很少发生。 当街捉人,是治安人员的事。 他俩附近的行人,有男有女,突然以他俩为中心,猛然聚合,淬然出手攻击。 两个人的手,到了符晓云身后,她的脊心穴与右胁的章门穴,被奇准地击中,两人左右 一夹,架住了她。 李季玉的背心,噗一声挨了一重击,劈的力道猛烈,是致命一击而非制穴活擒。 走在前面的人,转身下蹲,恰好将向前仆倒的李季玉,准确地扛在右肩上。 呐喊声大作,共有六名卸除外衣,露出巡捕制服的人,吆喝着驱赶惶叫的行人,拥簇着 擒住他俩的三个大汉,沿街奔向前面的横街口。 巡捕在捉人,谁敢出面干涉盘问? 计算极精,配合圆熟,共有十个人同时行动,快速地控制了全局,是一次空前精准的成 功袭击,光天化日闹市中毫无瑕疵的绑架兼杀人行动。 可是,计无万全。 巡捕捉住罪犯,应该走回头路出城。 巡检司衙门在江东门外,擒人处已在门内三四百步的闹市中心,把罪犯擒住押往相反的 方向,不合情理。 “强盗扮巡捕绑架杀人,快捉住他们领赏。”果然引起行家疑心,有人大声叫喊揭破他 们的身分。 横街口在望,横街内冲出四名掩护撤走的人,两面一分,四支剑赶开街口的行人,迎接 飞奔而来的同伴,负责接应断后的人撤走。 人群大乱,叫喊声大作。 四个接应的人,穿的也是巡捕制服,手中是剑而非铁尺,也不是巡捕处理重大刑案时所 用的单刀。 强盗扮巡捕的叫喊声传到,这四位仁兄立即成为注目的对象。胆小的行人纷纷叫喊着走 避,胆大想领赏的行人却排众接近。 一位中年人与一位年轻大汉,从斜刺里冲出,手一抬,崩簧声轻响,光芒一闪即没。 两支袖箭全中,没入两名假巡捕的右胯和左肋,暴乱中出其不意攻击,一击即中。 对面也抢出三个身材矮小的流浪汉,悄然暴起,手中异芒倏现,把另两名假巡捕也击倒 了。 绑架的人群奔到,接应掩护的四名假巡捕恰好先后倒地挣扎。 中年人与年轻大汉,已经无暇重装弩箭,猛扑扛着李季玉的人,立即与负责掩护的两名 假巡捕接触,两把匕首狂野地贴身攻击。 三名矮小的流浪汉,则猛扑挟持符晓云的人,异芒满天,怪异刺耳的破空厉啸慑人心魄。 “大胆!”掩护挟持符晓云雨同伴的一名假巡捕,叱喝声似沉雷,一双大袖挥动风雷乍 起,破空射来的异芒折向四面飞散,双掌一分,抢近的两个流浪汉。 远在八尺外便被可怕的外发掌劲,震得斜飞丈外,空间里仍传出隐隐风雷声,袖劲与掌 劲惊世骇俗。 第三名流浪汉,也被另一名假巡捕从侧方攻出的劈空掌,斜震出丈外,在豪无提防下被 击中,居然不曾受伤,着地踉跄稳下马步,恰巧与扛着李季玉的大汉撞上了。大汉的左手剑, 不假思索地递出。 流浪汉仓卒反应超人,贴剑撞入,一肘击中大汉的左肋,有骨折声传出,肩上的李季玉 向前摔倒。 流浪汉扭头察看,看到两同伴刚一跃而起,是被掌劲击倒之后,惊骇地跃起的。另两名 假巡捕,正向跃起的两人猛扑,双剑异呜隐隐。 “依啊……”流浪汉发出撤走的信号,信手抓起昏迷不醒的李季玉扛上肩,向横街飞奔。 两个流浪汉手中只有一条青布长巾,怎能与两支长剑缠斗? 听到信号立即急撤,但无法进入横街,横街口已被中年人与年轻大汉,恶斗三名假巡捕 所堵住,心中一急,飞跃登上瓦面,从屋上撤走。 中年人与年轻大汉,两把匕首没有抵挡长剑的威力,也乘乱后撤,急追扛走李季玉的流 浪汉。 片刻间的暴乱,发生了许多急剧的变化,很快地便结束了,街口附近已无人踪。 受伤的人没留在现场,街口可看到血迹斑斑。 ◇◇◇◇◇◇◇◇◇ 这条横街中段,有一条小巷会合,小巷的另一端街口,便是他的小屋所在地。 这是说,这些人采取在他的住处附近,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网进罗。 可是,那背心的一劈掌,却是致命一击,可知志在杀死他,无意要活口。 擒捉符晓云,才是这些人的目标。 那一劈掌,足以将一流高手打入地狱,但对付警觉高反应快的超等高手,还不至于一击 致命。 在京都这些牛鬼蛇神眼中,他只是刚会几招拳脚,刚沦落为混世蛇鼠的二流混混,不堪 高手一击的可怜虫。这一掌不但可震断他的心脉,而且可震毁脊骨,身柱的督脉寸断,不死 也将成为废人。 带走他的尸体,用意仅在于灭迹。 他的尸体,竟然被流浪汉顺手牵羊扛走了。 事发仓卒,发生了意外变故,挟持着符晓云的主力,舍弃按原定计划从横街撤走的行动, 改从大街全力急撤,没有人兼顾横街所发生的意外事故。 另两个流浪汉,已从屋上飞檐走壁撤走了。 穷追的人是中年人与年轻大汉,脚下有点不便,显然在暴乱中受到打击,精力损耗得差 不多了。 因此追逐的速度,仅与流浪汉相等,保持廿余步距离,无法快速拉近,追入小巷,不再 有行人阻路,流浪汉的速度更快了些。 前面不远处,李季玉的房屋在望。 中年人发出一声低啸,奋力狂追。 一个穿儒衫的人,正在李季玉的住宅大门外,伸手拨弄那把看门的小将军锁,听到啸声, 讶然转身抬头,向狂奔而来的人注视。 流浪汉也看到这个人,脚下一慢。 “李季玉被人扛在肩上。”落后廿余步的人,声如雷震:“拦住他!拦住……” 一声剑吟,穿儒衫的欧阳慧佩剑出鞘。 儒生是可以合法佩剑的,书剑游学是一时风尚。 邻居的大门开处,踱出李璞王夫妇袖手旁观。 长剑一伸,龙吟隐隐。 “太虚玄女,过来。” 欧阳慧一眼便看出,扛着李季玉的流浪汉是太虚玄女,堵在巷中有如把关的天神,柳眉 倒竖杏眼睁圆:“光天化日之下,我倒要看看正式交手时,你到底具有些甚么翻山倒海的神 通或妖术。来吧!你还有机会把我带回山束,重建你的玄女坛。” “小霸王可能受伤不轻,命在旦夕。”中年人堵在后面惶急地高叫:“欧阳小姐,速战 速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听李季玉受伤,扛在妖妇的肩上毫无生气,狂怒的仇恨之火,像火山般爆发了。一声 怒叱,剑光破空有如雷霆。 有如狭路相逢,无可回避,没有理论打交道的机会,唯一的行动是拚个你死我活。 太虚玄女上次用诡计擒欧阳慧,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双方并没有交手,被擒后被整 治得七荤八素,妖妇并不知道她武功修为与造诣,并没把她看成劲敌。 “抓你正好一举两得。”太虚玄女把软绵绵的李季玉丢下,快速地拔出匕首,左手急探 百宝囊取法宝。 狂怒的欧阳慧到了,速度空前快捷,剑发狠招七星联珠,那是空前猛烈的连续进攻招式, 一剑连一剑,像是七剑一气呵成,其中诡变的技巧变化万千,压力万钧的无俦剑气,迸发如 满天风雷。 法宝来不及掏出,铮一声匕首错开第一剑。 在太虚玄女的估计中,以神功御发的匕首,定可将从中宫攻来的剑,震出偏门一两尺, 匕首便可钻隙而入,行神奥的反击。 估计错误,便得付出代价。 剑仅外偏五六寸,第二剑排空直入。 “嗯……”太虚玄女大骇,匕首所受的震撼力,把右膀震得整条手臂发麻,匕首有弯曲 折断的情形出现,匕首不是封架长兵刃的武器,克制不了长剑。 剑尖贯入右肩井,击断了右锁骨,入体寸余,护体神功挡不住以神御发的长剑。内功修 为的深浅,可决定防护力的强弱,双方功力相当,绝对挡不住兵刃的贯穿力。 因此内功深厚的人手中有兵刃,如虎添翼,定可击破内功更深三两成火候强敌的护体神 功,手中有龙泉鱼肠一类利器,甚至可击溃内功火候深厚一倍的强敌。 双方的内功修为,显然相差无几,剑如雷电迸射,贯入右肩井抗力有限。 第三剑衔尾追击,无可兑当。 欧阳慧狂怒之下,粉脸铁青全力以赴。 太虚玄女的搏斗经验,比她强多了,借中剑的压力,仰面便倒,在千钧一发中,躲过如 影附形的第三剑,背着地一滚而起,匕首破空飞掷。 “铮!”第四剑击断了匕首。 太虚玄女飞跃急升,七首被击中时,争取到一刹那的时间,及时跃升登屋化虹飞遁而去。 欧阳慧无暇追击,抢出抱住李季玉的上半身。 “季玉,季……玉,你……你醒醒……”她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尖叫。 “抱他进屋子里去。”踱近的李璞玉说:“我是他的邻居,理该照料他。” “劳驾开门。”她抱起李季玉,已发觉他仍有呼吸,心中略宽,人没死需要救治。 璞玉扭断锁,向中年人和年轻大汉打手式。 两人也回了手式,转身离去。 是暗中保护李季玉的人,事出意外来不及救应。 ◇◇◇◇◇◇◇◇◇ 李璞玉夫妇以邻居身分,在李季玉家中照料,居然知道用何种药物,助李季玉度过难关。 整整花了一个时辰,用真气导引术,将昏昏沉沉的李季玉,从枉死城中硬拖回阳世,逐 渐恢复了神智。 欧阳慧不知如何救治垂危的伤者,心神大乱不知所措,只能接受璞玉的妻子安慰,任由 璞玉进行抢救,与接待左邻右舍闻讯前来慰问的人。 李季玉在这里人缘极佳,对待左邻右舍亲切大方,与一般作威作福的豪少完全不同,深 获街坊市民的爱戴。 天黑后不久,不再有慰问的人走动。 璞玉夫妇也不便久留,返回邻舍歇息。 这期间,有不少陌生的人在附近走动,有意无意地打听事故的起因和结果。 所知道的是,李季玉受到一些人在大街袭击,背部受到重伤,仍在昏迷中,伤势沉重, 结果无法预测,得等些时日,看是否能撑过危险期,才能知道结果。 卧室中点了两枝大烛,室中明亮,其他厅房黑沉沉,好静好静。 欧阳慧把厨房的小火炉搬到卧室,生起炭火,细心地替李季玉熬煮汤药。 璞玉夫妇先前送来的食物放在桌上,她毫无胃口,坐在床口愁容满脸,焦灼关切的眼神, 留意李季玉身上的任何变化,凤目中不时涌现慑人心魄的冷厉光芒。 李季玉平躺在床上,像是沉沉入睡,呼吸微弱,进出的空气不绝如缕,双手的掌心,不 时出现收缩与舒张的线条,颜色也不断地慢慢改变,表示血液的流动舒缓激扬,变化不断改 变流量与脉动。 璞玉曾经告诉她,伤势已经稳定,但仍然不易受到控制,只要撑过半夜,子初之后如无 特殊变化,便算是度过危险期,性命算是保住了。 所以她要等,等子夜光临。 李季玉像个无知觉的死人,她那能定下心? 自从莫愁湖畔第一眼看到李季玉,她便没来由地喜欢这个泼皮式的男人,也许这就是所 谓缘份吧! 有些男人对女人一见钟情,同样地,女人一见某一个男人,也有一见便芳心情有所钟的 现象,没有理性好讲。 在山东王府,她号称女中豪杰,与那些豪门子弟走马斗鸡脱略形骸,从没认真用女人的 感觉,与那些所谓才华洋溢的子弟建立情爱的桥梁。 也可以说,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看不上膜拜在她裙下的吉士,行为显得豪放,却吝于 付出相悦的感情。 没想到,与李季玉匆匆一见,便没来由地心底涌起无边波涛。 无条件的付出、喜悦、拥有,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变化,这期间主宰了她的感情生活, 李季玉成了她感情生活的中心。 面对床上生死难卜的爱侣,她心潮汹涌,强烈的报复怨毒之火,从心底涌升。 在李季玉完全清醒,能说出经过详情之前,她所知道的消息有限,从邻居与璞玉口中, 也仅知道概略的一鳞半爪。 她所知道最明确的事,是从太虚玄女手中,救出李季玉的经过,便肯定是太虚玄女下的 毒手。 灾祸之源,该是平江土地。太虚玄女是平江土地请来助拳的爪牙,平江土地必须负起责 任。 “季玉,如果你有甚么三长两短。”她激动地轻抚李季玉的冰冷面庞,泪水在眼眶中打 转,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咬着银牙一字一吐:“我发誓,一定把沈家的人,送上雨花台法场, 诛绝沈家的人替你报仇。” 那是毋容置疑的,她一定可以办得到。 李季玉的神智,迄今仍然时好时壤,一直不曾完全恢复清明,任督两脉一直不曾完全气 血交流,因此脑部缺少气血,所以神情恍惚。 背部受到重创,督脉形成阻塞的瓶颈,血脉无法畅通,得需要时间,让血脉带走受创的 淤积才能稳定心脉,伤势不至于恶化。 感觉中,她觉得李季玉的冰冷嘴唇,在她的掌心颤动,这并不是熟睡的人,所能发生的 生理反应。 但她情绪不安,忽略了所感受到的反应,认为李季玉服了药正在沉睡中,不可能有生理 上的反应。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哨音,她整衣而起出室。 拉开小堂屋的门,她发出一声低喝,屋上跳落两个人,跳落天井接近堂屋门。 “可有消息?”她低声问。 “还没有正确的下落。”一个黑衣人欠身说:“贺二爷亲自率领天策十虎将,追逐平江 土地,迄今仍无消息。小姐,我们一直就不曾培植江湖活动的人才,对这些江湖龙蛇不了解, 这是忽略下层人才的结果,所以对付不了这些飘忽的牛鬼蛇神。刚才消息传来,证实太虚玄 女一群男女,已秘密乘船过江,明晨才能派人过江找线索,查她们的去向。从济阳候府的人 口中,确知符大小姐被掳走了,符家的人正四出求援。” “活该。”她冷冷地说。 “捉到两个前来窥探的镇抚司密探,如何发落,请小姐示下。” “叫他们滚,不关他们的事。” “遵命。” “捉到平江土地的人,立即交给我。” “是的,将立即把人送来。告退。” “小心了上 两人上屋走了,她返回卧室。 宅四周,潜伏着十余名携有弓弩的校刀手,小巷已被完全封锁,来一个捉一个。 ◇◇◇◇◇◇◇◇◇ 破晓时分,她坐在床口的小方凳上,倦极趴在床口沉沉入梦,凤目紧闭,但眼球不住转 动,表示她的梦必定不平静,眼角泪痕仍在。 火烛结蕊,光度黯淡。 突然烛蕊一爆下坠,烛光暗而复明。 床上的李季玉,像幽灵般缓缓挺身坐起,轻柔地掀被伸张手脚,呼吸深长,脸色恢复红 润。 本来朦胧无神的虎目,幻发出精湛的异光。 “两世为人。”他的语音已有蓬勃的生意。 吐纳几次,悄然下床,审视欧阳慧片刻,伸手轻抚欧阳慧的顶门。 “好好安睡,愿恶梦离你远去。”他轻吻那略现苍白的脸颊,温柔地抱起沉睡的娇躯, 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再亲了一吻,将解下的剑塞在枕侧:“如果有缘,我今生不负你。” 炭火已熄,他倒出药罐中尚温的药汁喝下。 药是璞玉送来的,璞玉知道他需要何种药物。 在此之前,璞玉夫妇已将他的保命金丹让他服下了。 练武人不是郎中,但对伤科有些独到的治疗秘方。 叩墙发出信号,墙移动近半,璞王夫妇便过来了,可能整夜都在等候。 “她怎样了?”璞玉指指床上的欧阳慧。 “困倦忧虑过度,让她好好安睡。”他叹了一口气:“是个难以割舍的好女孩,我不知 道该如何处理这段情。情势不由人,我不得不辜负她了。” “你真聪明哪!”璞玉挖苦他,举步出房往小堂屋走:“鱼与熊掌都舍得放手,用若即 若离手段,对付心爱的人,你会下地狱的。” “别提了。”他取烛台往外走:“五哥,逢场作戏,有时戏曲走调,不能全怪我呀!”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璞玉的妻子高雅芳在小堂屋的长凳落坐:“居然被人在背心 劈了一记碎心掌,丢掉了符大小姐。你的活动愈来愈危险,居然不提高警觉,委实令人耽心, 日后……” “谁知道那些人胆大包天,敢在大街光天化日下,出动大量人手掳劫杀人?”他虎目彪 圆,杀气直透华盖:“走在大街上,那能时时刻刻提防?要不是那两个假巡捕先现身,引起 我的疑心而提高警觉,这一掌肯定会震碎我的脊骨,当场毕命。天杀的混蛋,我会回报他们 的。可曾查出眉目?” “平江土地的人,已全部撤走。”璞玉说:“符家的何将军,正十万火急派人追寻搜踪, 的确是平江土地那些人做的好事,太虚玄女就是平江土地的人。那妖妇不可能练成至阳至刚 的碎心掌,她怎么可能击中你的?你……” “事情发生的经过是……”他将发生的经过详说了,最后说:“不要错怪太虚玄女,她 是向平江土地抢人的,目标也是抢符晓云,抢夺失败,顺手牵羊把我带走的。她也不知是谁 击中我的,更不知道我挨了致命一击。她已成了平江土地的仇敌,这笨女人挨了小慧一剑, 冤哉枉也,她早该接受我的劝告远走高飞的。” “如果真是平江土地,那好办。”璞玉说:“但据我所知,王千户有指使镇抚司配合行 动的嫌疑,你一剑没毙了他,他躺在床上仍在呼风唤雨,目下要对付他不是易事,谁也不知 道他躲在那一座大宅的地窟里调兵遣将。” “先不要理会他,我要平江土地。” “在汤山镇藏匿,从麒麟门撤走的,风声不对,就会撤往常州遁回苏州。他们的行踪, 全在咱们掌握中。” “很好,明天我去找他。” “我们……” “你们不要去,立即准备撤回潜山。” “咦!你……” “五哥,你知道情势已难以控制,他们的防护网,已愈来愈坚强,逐步了解我的弱点, 针对弱点下了不少工夫。袭击贡院街纪家大宅,我几乎回不来了。经营潜山,是我们一年前 便准备妥当的退路,情势不利,该提前离开,易地发展了。在京都活动了三年,已违反长期 在一地活动的禁忌,再拖下去,早晚……” “好吧!依你。”璞玉拍拍他的肩膀:“一旦等到绝世人屠返京,知道这期间损失如此 惨重,肯定会愤怒如狂,作孤注一掷全面搜捕。你小霸王将被列为首要惩治的目标,不可能 发生转移注意力的作用,早走早好。那些女童的事你放得下?” “以后再设法,希望贺二爷能办妥这件事。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哼!” 天色破晓,这一天在他的心目中,必定相当漫长,晓云的安危令他悬心。 救人如救火,他能不焦急? 这次,平江土地不再以他为目标,所以派人下毒手要他的命,目标在符晓云。在太虚玄 女劫持欧阳慧期间,符晓云是唯一与汉府联络走动,策划营救的外人,那些江湖人精,可能 已看出异兆了。 符晓云是否熬得过江湖人精的逼供?那是不可能的。符晓云知道他卧室的秘室,璞玉夫 妇的居所已经不安全,所以他要璞玉夫妇立即准备撤回潜山。 第三十一章 如果他毫无提防,这一记出其不意的碎心掌,铁定可以劈碎他的脊骨,当堂毕命。 那两个假巡捕的出现,可说是布伏者的规划有了缺憾,没把他看成威胁,鬼使神差无意 中让他度过劫难。 当他发觉警兆时,本能地提高警觉,一有异动,神意与本能立即发生不可思议的反应, 能在瞬息间神意驱发护体功能。 他的内功火候之精纯,已修至神动功发境界,修炼至自然反应的化境,仓卒间神意一动, 仍具有迅速抗拒的五六成功能。 如果他有准备,碎心掌虽是内家掌力中,最猛烈霸道的可怕掌功,但正面直接击中他的 心坎,也击不破他护体的神功。 碎心掌并非仅指可造成心坎的伤害,而是意指掌力可以深入躯体内部。心房有肋骨保护, 劲道深入首先便得先透过肋骨,肋骨与胸肌必定全毁,而非仅毁碎心房。 仓卒间保护力不足,而碎心掌力却又太强劲。打击他承受得了,督脉却受到创伤,阻止 气血与任脉贯通,形成脉流障碍,流向脑部的血液,无法顺畅下降与督脉形成体内大周天运 行,以至脑部充血难以疏解,昏昏沉沉吃足了苦头。 保命丹丸与不受干扰的行功环境,助他度过了难关。 任督本来已通,创伤形成的障碍获得疏解,很快便浑身血脉流畅循环生生不息,淤积从 汗水中排出体外,生机更为蓬勃活泼。 他打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再进行营救晓云的大计。 体内的先天真气有不足现象,复元耗去他不少精力,歇息是恢复精力体能的唯一良方, 得需要时间。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已牌末,璞玉过来找他。 “济阳候府先后派了两批人前来探望,都被汉府的人挡驾,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只听 欧阳小姐的命令。”璞玉忧形于色,急促地说出情势:“我在街口拦住第二批人,从他们口 中,知道侯府主持大局的何将军,听说你受了重伤,不得已向皇陵卫求援,可能消息灵通, 知道平江土地那些人躲在东郊,却不知道正确的地点在汤山镇。那些军爷们死心眼,只知军 令如山,一旦发起攻击,绝不会因有人质而有所顾忌,那将是一场无人可以遏止的大搏杀, 玉石俱焚,符大小姐凶多吉少。你说,该怎办?” “糟!”他惊呼:“皇陵卫只有骄兵,没有悍将,太平饭吃多了,像一群蝗虫并无战斗 力,就算凭人多势众,把平江土地那些江湖牛鬼蛇神围住了,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 “何将军乱了方寸,急病乱投医……” “那是多久的事?” “不久之前的事,我拦住的是一双中年夫妇。” “我知道他们。我得进城。” “咦!你……” “先走一趟济阳候府,如果他们请兵的人已经前往皇陵卫,我必须赶上去阻止,顺便前 往汤山镇。” “你的体能胜任吗?” “毫无问题,养息将近两个时辰,足矣够矣!沿途不时补充饮食,保证精力充沛,我这 就走……” “走?”内堂口踱出黑眼圈已退的欧阳慧:“季玉,你……你活生生地……” 欧阳慧不是踱,而是飞,一跃而起,飞燕投怀狂喜地扑向他,无视于有璞玉在旁,抱住 他热情奔放地、近乎痴迷地吻他的面庞、颈头、胸膛…… 璞玉摇头苦笑,很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热情豪放的女人,世俗不容的叛逆大姑娘。 “好了好了。来,见过我五哥,李璞玉。”他脸红耳赤,半强迫性把欧阳慧放下。 “五哥?”欧阳慧也粉颊一红:“你排行三……” “是堂哥啦!你这丫头急性子鲁莽冲动,想不到居然心细如发……” 李季玉名中有季字,兄弟排行依序是孟仲季,因此江东门的人,称他为李三爷。 欧阳慧居然一听便在话中挑出毛病,可见并非真的鲁莽冲动。 “你算了吧!我也许有点冲动急躁,但绝不蠢笨。”欧阳慧推开他,抱拳相并向璞玉行 土人礼:“我也叫你五哥,以后请多多指教。男装方便些,五哥休嫌狂放。” “呵呵!你如果穿淑女装,必定风华绝代,怎么可能鲁莽冲动有失大家风范!季玉弟存 心调侃你,罚他。”璞玉大笑,把面对郡主的意识抛开了:“昨天多亏你及时赶到,给了妖 妇一剑,从鬼门关把季玉拖回……” “五哥,不谈这些,我也欠了季玉的,就算还他恩情好了。”欧阳慧傍着李季玉排排坐: “我听到你最后一句话,你要往何处走?” “这……” “嘻嘻!五哥。”欧阳慧冲璞玉嫣然微笑:“季玉绰号小霸王,应该不会在至亲与密友 面前扯谎,我是绝对信任他的,五哥信任他吗?” “我绝对信任他,别问我。”璞玉冲季玉做鬼脸。 “我在听。”欧阳慧黠笑。 “你这丫头鬼得很。”他一脸无奈:“符晓云被掳走了。” “咦!她活该,你关心她,我……我不局兴。”欧阳慧噘起小嘴。 出事的经过,璞玉并不清楚,只从保护季玉的两名同伴口中,概略知道受到袭击时的经 过,真正的接触变化,两位同伴并没有看清,因此并没将事故告诉欧阳慧,当时以邻居的名 义协助善后抢救,也不便说出。 “她是和我在一起,同时受到袭击被掳走的。”季玉只好说出原因:“小慧,她曾因为 你落难,而冒险奔走与贺二爷联手活动,找到我……” “好啦好啦!”欧阳慧提起被救的事就一肚子火,不想欠晓云一份人情债:“她……她 可恶,我曾经警告过她,不许她和你在一起,她却当成耳边风,果然出了事,反而几乎连累 你送命,哼!你要去救她?怎么一回事?” 李季玉只好把出事的经过概略说出,当前的情势也加以分析。 “江湖人生性残忍,不残忍就混不下去,酷刑迫供的手段,绝不比钟山的天牢差。可以 肯定的是,她会招出我的根底,今后我的处境……”他最后提出自己的安全作理由,明白表 示救晓云等于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就走,我陪你去。”欧阳慧一听涉及他的安全,急躁的毛病又犯了:“凭你那几招 花拳绣腿,那能救得了她?你不会重施故技,又扮千幻修罗去吓唬他们吧?” “将在谋而不在勇……” “你以为是行兵布阵吗?” “这……”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季玉,我们走,路远得很呢!”欧阳慧跳起来:“昨天我来找 你,是向你奉告好消息的,鬼使神差,恰好碰上你出事,真得谢谢真武大帝保佑,没让魔鬼 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真武大帝是皇家的家神,永乐大帝赫然以真武转世愚弄天下臣民。 欧阳慧在山东老家,一定在家祠拜真武,无意中透露皇家金枝玉叶身分。 平常人家,很少向真武大帝祝谢,真武是主死的大神,普通人的口头禅,如不说菩萨保 佑,就是玉皇大帝保佑或神灵庇佑。 “宁国长公主两位公子,已在栖霞港接管了三艘卫风快船,由长公主出面勒令锦衣卫秉 公处理,四十余名童男童女,克期送回苏杭原籍,限令府县衙门列管他们返家,每一二月呈 报他们的生活情形。苏杭两府以专案列管,直至他们成家嫁娶为止,如有疏忽出了意外,以 怠职罪名参革。” 欧阳慧眉飞色舞,似乎与有荣焉,续道:“昨天一早我从栖霞港送那些女童登船下航, 两天来忙得不可开支,总算不负你的所托,赶回来恰好……” 李季玉紧拥她入怀,心潮汹涌。 “我们走。小慧,谢谢你替我了却心愿。带上你的剑,我的胆气也壮些。”久久,季玉 松开拥抱欣然叫:“五哥,你们也准备。” “好的,放心去吧!胆大心细,郊野任你纵横。”璞玉拍拍季玉的肩膀:“回头见。” “回头见。”李季玉手一挥,挽了欧阳慧动身。 ◇◇◇◇◇◇◇◇◇ 要向权贵挑战,所冒的风险甚大,如果没有权势更大的靠山,等于是自掘坟墓。 镇抚司就是平江土地的靠山,这座靠山比泰山更坚固巍峨。 重要的是,济阳侯远在北京,鞭长莫及。即使在京都,也撼动不了镇抚司,对付符大小 姐,不会有多少后患。 王千户已隐约表示支持的态度,因此平江土地有恃无恐,大胆地掳劫符晓云,横定了心 要查出符晓云与千幻修罗之间,到底有些甚么关连,发誓要查出千幻修罗,为何能准确地出 面夺走欧阳慧的可疑秘辛。 小霸王根本无意赴太虚玄女的约会,唯一与汉府联手行动的人是符晓云,汉府调兵遣将, 与千幻修罗的行动,隐约呈现遥相呼应的象迹,此中大有可疑。 济阳侯府毕竟仍是功臣权贵,向符晓云下手,仍然有风险。 符候在京都仍有不少袍泽,锦衣卫甚至镇抚司,都有符侯的老部属和朋友,因此为防万 一,先期撤出京都以保万全,风声不对,可从陆路撤至常州遁回平江藏匿。 如果劫持的行动能秘密迅速,再有镇抚司刻意掩饰弥缝,符侯的亲友们,无凭无据发生 不了多少作用,根本不需先期撤出城郊藏身。 劫持并不顺利,竟然发生有人抢夺小霸王尸体的意外事故,而且有人受伤不轻,计划周 详,近乎十全十美的劫持大计,并没完满成功。 阴谋显然已经暴露,不得不把预留在城内潜伏的人,十万火急撤出,因此不知道小霸王 的结果如何。 小霸王已被汉府的人封锁,不可能获得消息。 运送符晓云与安顿撤出的人,带走伤者,都需要时间。 最后三乘小轿绕城外启程,到达麒麟门外的汤山镇,足足绕了五十里以上,已是夕阳无 限好,只是近黄昏,炊烟四起,倦鸟归林时光了。 符晓云一直就昏迷不醒,行家制昏人的手法种类甚多,制昏穴是最普通的手法,用药物 更是干净俐落省时省事,她是先被点穴术制昏,再用药物加制的。 终于从恶梦连连中,被人弄醒了,睁开凤目,一阵强烈的灯光又令她感到目眩。 五柱烛台的光芒放在距眼前不远处,显得相当刺目,等她的视觉恢复正常,这才看清楚 身在何种场合里。 双手被背捆,双脚有限绳,一动就浑身发软,不用猜她也知道不妙了。 是一座农舍的厅堂,宅主人家境相当富裕,厅堂广阔,但那座五柱烛台却不是普通民家 的使用物。其他各处点亮的,都是用灯盏的菜油灯,光度比烛光差。 她被搁置在壁根下,倚壁而坐活动受到限制,所处地势低,抬头所看到的人,因此而显 得特别高大,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她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曾见过脸圆圆像富家翁的沈文度。厅中有十几名男女,她一个也 不认识。 坐在上首主客座的两个像貌清瘦,穿了宽大青袍的花甲老人,两双似乎幻发幽光的怪眼, 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一张长凳搁在她左侧不远处,高坐着一位中年村妇,善貌慈眉不像个坏女人,荆钗布裙 穿着朴素,如果打扮成贵妇,必定具有贵妇的风华。 不论男女,如果不装饰打扮,穿着随便粗头乱服,就算他们是玉皇大帝或西施王嫱,站 出来也比常人没有多少差别。 “先给她喝碗水,她大概又饥又渴,说话困难了。”中年妇人扭头向肃立在厅侧的一位 廿余岁女郎说,再转向她和蔼地微笑:“你只要肯合作,肯说实话,就不会受到伤害。符大 小姐,我们不希望以伤害收场,从实说出我们要知道的事,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回家。”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由目下的处境观察,也知道不可能平平安安回家,即使所说的话让 对方完全满意,也休想平安度过难关。 “你们要知道的事是甚么,我只能回答我所知道的事。”她心中有数,事必定与李季玉 有关,她耽心的事,是李季玉的处境:“你们把小霸王怎样了?” “他没有利用的价值,有点小聪明的亡命,其实并无大用,我们已经用不着小蛇鼠,替 咱们做眼线了。这几天,你在汉府的贺二爷大宅进出频繁,热络得很。你与那位汉府的欧阳 慧是死对头,竟然一反常态,在欧阳慧被绑架失踪之后,与汉府反常地联手合作,你能说出 让我们满意的理由吗?”中年女人的口吻并不凌厉,却透露出对李季玉处境的凶兆。 “你的话实在很奇怪。”她心中一跳,又明白了两分,处境凶险,须用智慧自救:“我 家与汉府,都是贵胄之家,没有甚么仇恨可言,意见不合明争暗斗不会闹得你死我活,就算 今天打破头,明天仍会在应酬上言笑欢宴。 我在汉府走动,平常得很呀!他们出了事,我也理该登门慰问致意,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有甚么不对吗?” 所有的人,目光皆向她集中,留意她的神色变化。 那两位花甲老人的目光,更是阴森冷厉,似乎可以看穿她的肺腑,脸上的神色与身躯的 移动反应,皆在冷厉的审视下无所遁形,连眼神一瞥一转,也一一了然明察秋毫。 她是否说谎,难逃众人的凌厉追视,任何心虚的反应,定会暴露无遗。 她用不着撒谎,因为她从没参予任何有关大局的暴力行动,在近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故 中,她都是弱势受逼迫的一方。 “哦!不是去提供欧阳慧被囚禁在驯象门的消息?” “我从北京返回没几天,在城外几处风景区里游玩了几次,京都内外大多数街道,我也 感到陌生。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驯象门在何处呢!” “千幻修罗是你那位何将军,没错吧?” “你这句话实在很好笑。”她大摇其头:“何将军是皇上京藩北平时,燕山三护卫左护 卫的老将。皇上在京都登基,他一直就在北京任职,直至去年退休致仕,十余年来,足迹南 不出宛平桥。这次护卫我返京,随行仅十余名府中仆从使女。咦!你们没先打听我家的底细, 就把我掳来盘问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永乐起兵夺位之前,藩府所在地称北平府,当地人也称燕京。登基之后,撤北平改称北 京,可知当时已有迁都北京的打算了。 “符大小姐,你不要逞口舌之能。”中年女士脸色一沉,不再和蔼,慈眉善目也成了横 眉竖眼,顺手俯身给了她一耳光:“千幻修罗一定藏身在你家,所以你唆使汉府的人,彻底 封锁我们的住处,有效阻止我们的活动,再让千幻修罗出面翻云覆雨。泼妇,你已经让我失 去耐性,再不肯乖乖合作,你将永远后悔。” 这一掌分量不轻,打得她口角溢血。 她完全明白了,是平江土地的人。只有平江土地的人,才受到镇抚司的包庇,才敢在江 东门闹市聚易掳劫行凶,镇抚司就是暗中操纵的黑手。 “这世间并不美好,人呱呱落地便开始后悔了。”她吞下一些咸咸的血液,咬牙说: “你们把我毫无理性地掳来,已经犯下灭门大祸,我保证你们必定后悔。若要人不知,除非 己莫为;你们动用了不少人,其中一定有镇抚司的人参予。镇抚司的人中,有不少是汉王世 子与家父的旧属,你们无法保证他们不会透露风声。家师一代神仙,掌握乾坤,无所不知无 所不能,一定会来找我的。 诸位,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杀掉我,放弃一切亡命天涯,逃到人兽绝迹的地方躲 起来,我几乎可以看到,大军屠村灭族火光烛天的惨象了。我不再回答你任何问题,你唯一 可做的事是杀掉我。”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骇然变色。上首两个花甲老人,变色倏然而起。中年女人打”冷 战,脸色大变。她的话真有如震聋起瞆的分量,任何人听了也会心中发毛。 任何事牵涉到第二个人共同参予的事,都不能算是绝对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仍有 泄露的可能,地面可能留下痕迹,供侦查的人追出线索。 谁敢保证这许多参予的人,没有贪心儿出卖他们? “你师父是那一位神仙?”那位留了鼠须的花甲老人沉声问。 “你是从武当来的?”她已将生死置于度外,神色冷森威严,这才是她将门虎女的本来 面目和气质,像在向低阶层的人严辞诘问。 “回答我的话。”花甲老人沉叱。 “至善大夫太子少师。”她一字一吐脸色冷峻。 花甲老人脸色大变。中年女人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惊得从凳上跳起来。 至善大夫太子少师,永乐开国第一大功臣道衍和尚姚广孝,飞龙谍队的创始人,龙飞在 天大计的策划与执行首脑,治国大计的指导者。 目前老和尚韬光养晦,事实上很少入宫做皇太子的少师,与永乐大帝也日渐疏远,不再 过问朝政。 但他活神仙活菩萨的地位仍在,天生的杀气依然在身上焕发,任何贵戚名豪见到他,也 会感到胆战心寒。他的道术与禅功,已经融合成一炉,八十高龄依然能来无影去无踪。 武当的祖师爷张大仙张三丰,在这位太子少师面前也矮了一截。 “胡说八道。”花甲老人的气势直线沉落。 “你怀疑?” “姚少师不可能收你这小女孩做弟子。” “解了我的禁制,给我一把剑,就可以证明我以两仪大真力御剑的成就,是不是出于家 师的真传了。武当以内功传世,太极玄功与两仪大真力道上同源,既同途,也同归,我一出 手,你便可以看出是真是假了。你有这许多人,不会是怕我吧?” “你……” “给我一把剑。”她大叫:“你们堂堂名门,人多势众,每个人都是高手名家,身分甚 高,居然用诡计大白天当街绑架劫持,你们没感到可耻?你们……” “把她带走,小心看守。”花甲老人挥手下令:“看守的目光,不许离开她身上,一有 异动,制昏她。” 两个人拖起她,架住进入内堂。 ◇◇◇◇◇◇◇◇◇ 负责与镇抚司联络,以及负责打听消息的人,不断传来讯息,讯息令这里的人宽心。 符家毫无动静,治安人员在江东门查案毫不起劲,并没重视这件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大案, 因为没有苦主报案投诉。 王千户派来传讯的信使,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反而催促他们赶快拷问符大小姐,追出千 幻修罗夺走欧阳慧的内情,不必耽心符家报复。 平江土地怎敢相信王千户的保证?忧心仲仲准备应变,随时准备撤走,作最坏的打算。 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在近午时分传到,符家毫无动静,安静如恒。 汉府也毫无动静,贺二爷的大宅宾客依然来去如常。 唯一有动静的地方,是小霸王的住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把守,连邻居也不许进出小 霸王的家,至于小霸王是死是活,无法踩查打听。 在他们的想像中,小霸王在中掌时便毙命了。死尸被人乘乱劫走,很可能是小霸王的朋 友所为,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不需耽心了。 这座农舍在镇北里余,前面是至宝华山的大道,西面是已收获了的空旷田野,其他三方 是小有起伏,栽满了果树的小丘陵。 农舍有十余栋建筑,厩房粮仓牲口栏一应俱全。附近零星散落着另几家农舍,平时肌爱 相闻互有往来。 这种平常毫不起眼的乡野,平时罕见外客走动。 所有的人,都感到宽心,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认为各方有关人土警觉心高,保密工夫 到家,这件大案没引起风波,撤走的可能性降低了。 被千幻修罗劫走的宝物黄金,必须追回。既然平安无事,便得留下加快进行。 在外围潜伏警戒的人并没因此而松懈,留意任何陌生人接近。 汤山镇距城将近六十里,脚程快的人,赶来也得花上半天工夫,负责传讯的人,走一趟 便不再返城,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另派专人传递。 因此最后一次信使在近午时分到达,所传送的消息,该是辰牌以前所获得的情势;如果 没有专使后续赶来传讯,下一个正常信使赶到,该是入暮时分了。 镇西通向卅里外麒麟门的大道,未牌初出现两个戴宽边遮阳帽,一老一壮乡民打扮的人。 老人穿了宽大的青袍,手点一根老竹头手杖,脚下不怎么俐落,不时需壮汉伸手扶上一把。 壮汉手中,也有一根粗竹杖。 很可能是某座别墅的人,所以穿了青袍。 两人慢吞吞入镇,然后走上了北行至宝华山或栖霞镇的大道,逐渐接近道右的那家农舍。 派在汤山镇口的眼线,根本就没留意过往的乡民,目光落在远处的平坦大道,看是否有 成群结队,携有兵刃的人接近。 未牌正,眼线又看到两个男女村夫村妇接近。 两男女皆用黄荆条编造的遮阳圈,枝叶蓬松盖住了头脸,男的穿灰布直裰,女的青衣布 裙。男的牵着小驴,驴背上跨坐着村妇,驴背后,系有盛物包。 像是走亲戚的村夫妇,毫不引人注意。 小驴走得轻快,乖顺得很,可能牵驴的村夫,不时从胁囊中,掏出某些食物引诱小驴。 镇不大,宅院零零落落,到达镇中心的十字街口,街左是镇上最大的一座大众可用的汤 馆,里面有四座公用大汤池。仲秋烈日炎炎,汤馆前不见人踪。 馆前的一株杨树下,一个衣着褴褛、有如花子的人,倚树啃吃一包干蚕豆,看到驴夫, 比手划脚打出一连串外人无法了解的手势。 驴背上的村姑,却发现花子的手势有异。 小驴折向北街,北街外是通向栖霞镇的大道。 “你在和那人画甚么鬼符?”村姑咭咭笑,向牵驴的李季玉问。 “画捉鬼的符呀!”李季玉扭头做鬼脸:“我曾经扮修罗神救你,修罗神捉鬼有甚么不 对吗?” “是你的朋友?”驴背上的欧阳慧追问。 “我一双手两条腿,能办得了甚么事?”李季玉继续往前走:“上次在驯象门,出动了 十个人以上,所以那妖妇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中。” “这次……” “这次也不例外。平江土地那混蛋,乘小轿溜出通济门,便被我的朋友盯上了。正确的 说,在我被他们在大街暗算后,这狗东西的一举一动,便已在我那些朋友的掌握中。他不撤 出都城,我真不会怀疑是他主谋,以为是镇抚司的人弄鬼。他心虚撤走,作贼心虚反而落实 绑架行凶的罪行。” “他们到底藏在何处?” “快到了。” “那就把小驴丢了吧!”欧阳慧拍拍小驴:“骑了将近两刻时辰的驴,仅走了七八里, 快要憋死啦!” 他们是徒步急赶的,过了麒麟门不久,才向乡民买了一匹小驴赶路,以便逃避眼线的耳 目。骑小驴的速度,比他俩徒步急走慢了两三倍。 “不行,等绕过前面的小坡脚再说。” 右前方,已可看到那家农舍的屋顶。 农舍果树竹丛围绕,有一段五六十步长的小径与大道衔接,只能从树梢看到屋顶,即使 到达路口,也看不见农舍的院门。 一声怪啸划空传到,声源来自农舍。 “有变。”李季玉脸色一变,引驴驰入路口的矮林。 “怎么啦?”欧阳慧惑然问。 “发生意外变故。下来,弃驴换装。” ◇◇◇◇◇◇◇◇◇ 平江土地的实力并不弱,不但有他从苏州带来的人,而且有在京都请来追回宝物的江湖 龙蛇,更加上从武当赶来,运送黄金至湖广武当的武当弟子,实力相当雄厚。 这期间他损失了一些人,也有知难而退的龙蛇不辞而别,并没减弱他的实力,身边仍有 卅余名可用的高手名宿,足以和一两队官兵拼搏。 但如果符家出动军方的铁卫军围剿,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上次贸二爷出动汉府的天策卫甲士,包围他几处宅院,幸他好识时务不敢妄动,不然肯 定会全军覆没。 估计中,符家不可能获得外援,而且镇抚司的人肯定保证他必可平安无事,催促他快从 符大小姐口中,追出千幻修罗的根底,保证全力支援,甚至派了一些人在他身边保护,负责 阻止符家可能派来救应的人。 其实,王千户好猾阴险,仅派爪牙和他联络,并没派人协助行动。 一旦事机不密,事情闹大不可收拾,镇抚司皆可撒手推得一干二净,不会有把柄落在他 手中,所有的口头保证,都不具证据的效力,无人能证明镇抚司主谋参予他的绑架行动。出 了事,他必须独自面对可怕的未来。 有三分之一的人派在城内外,潜伏等候变化,符家或汉府有何动静,皆可及时派人报讯, 沿途也有眼线,以声号或手式传递紧急的警讯。 聚集在农舍的人,仍有卅余位高手名宿,随着时光的飞逝,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了, 没有警讯传来,表示符家没能说服军方协助,即使有外援,也绝不可能找到此地来。 没有后患,该向符大小姐下毒手了。 昨晚经过一夜商讨,他真不敢向符大小姐煎迫,万一有了甚么三长两短,这祸闯得太大 了。 符大小姐如果真是姚少师的弟子,天下第一活神仙岂肯干休?除非他活腻了,太岁头上 动土,自寻死路智者不为。 二进院的厅堂中,八男女一面品茗,一面商讨情势的可能变化。 三位年约花甲穿青衫,梳道髻佩了剑的人坐在上首,平江土地坐在右恻,地位显然比三 老人低;但名义上他是为首的人,只有他才配与镇抚司的人打交道,其他的人虽然在江湖地 位极高,在镇抚司的人面前却毫无地位,在密探的三流蛇鼠面前,地位也低一级。 尽管这些江湖豪强自以为威镇江湖,一剑在手称雄道霸,横行天下人见人怕,自命不凡 高人一等;但在京都治安人员面前,都成了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除了逞匹夫之勇玩自己的命 以外,毫无是处。 三个梳道髻穿青色道便服的老人,符晓云曾经见过两个。 坐在主座上留了三绺长髯的老人,身材最高,有一双平时也闪烁着幽光的、不现老态的 鹰目,属于天生威严的人,流露的气势也表明是强者中的强者。 “迄今城内外毫无动静,应该不会有后患了。”长髯老人说话缓慢平静,但仍然令人感 到险森:“些小事故,犯不着出动禁军四出骚扰,他们根本查不出线索,怎么可能认定是我 们所为?我再等两天,如果情势稳定,必须动身返回武当,把剩下的四千两黄金运走免生意 外。” “师叔一走,对付千幻修罗夺回珍宝黄金的事,岂不绝望了?”平江土地红光满的圆脸, 成了苦瓜脸:“徒侄这些人,禁不起那恶魔一击。纪将军不在,精锐全留在他几座宅院里死 守他的金库,不肯派出来全力搜捕。王千户受了伤,躲在暗处不敢再出来主持大局,现在可 能又节外生枝,惹上了姚少师,那假和尚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早晚会查出真象,那时……” 那时,即使绝世人屠纪纲在家,也保护不了他,恐怕反而落井下石要他的老命。 锦衣卫的首脑人物中,有些是姚少师的旧属,只要姚少师指出他是掳劫门人的凶手,就 会有人出面抄他的家。 绝世人屠阴险刻毒,不会犯众怒包庇他,少了他这个走狗,会有另一个走狗补充取代。 一旦走狗失去利用价值,杀了是唯一的下场。 “不要把那假和尚看得像真的神仙。”师叔冷冷一笑:“他已经年登耄耋八十出头,一 条腿已跨入坟墓,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到了衰竭之年只等入土。你怕的是他那些握有权势 的爪牙,但十几年来,他足迹早绝于权势之门,不见得有人肯替他出头。他已经失宠,甚至 被禁止再教授太子,有几个人肯继续替失掉权势的人卖命?再说,无凭无据,小霸王已经死 了,谁会相信假和尚一面之词,而出头和你们这些江湖龙蛇玩命?这样吧!我多等几天,看 是否能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看能否把珍宝黄金追回,被劫走的一千两黄金,最好能设法补 充让我带走。姚少师的事,不必再耽心了。” “但愿真的不必耽心。”平江土地的脸色,就明白表示更为耽心:“千幻修罗并不可怕, 只是不甘心珍宝黄金被他劫走,真正耽心的是那些骄兵悍将,汉府的贺二爷员参赞,就把我 这些人吃得死死的,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押送童男童女的人,另携有一批金珠,等他们到达,再设法搜购黄金交师叔带走,这几 天应该可以赶到,天知道卫风快船为何耽搁了?迄今仍毫无讯息,真烦人。” 千幻修罗其实真的不可怕,只要交出所要的金珠,不逞强反抗,就不会送命。去财消灾, 至少命保住了,有许多剧盗,通常作案时要财也要命,甚至杀人放火,屠门绝户一扫而光 “玉虚宫已经完工,目下亟需金箔装饰。驸马都尉沐昕仅拨交黄金三千两,仅够装饰大 殿。启圣殿与元君殿,至少也需三千两才够分配。其他堂祠坛阁,也需三千两左右。仅带回 四千两黄金,实在不敷分配,希望你能设法多带些,多多益善。”师叔只耽心黄金不足,故 意搁置当前的情势问题:“你返回苏州之后,务必全力筹措黄金,其他珍宝除非可用作上供, 不然你可以留下另作其他用途。” 这位师叔眼中仅看到黄金,只知道要求筹措黄金,至于如何筹措用何种手段筹措,却只 字不提。 沈万三富可敌国的财产,已被朱元璋所抄没,苏州老家仅有一部分财产逃过大劫,所剩 不多,大量珍宝黄金从何而来? 平江土地投入绝世人屠门下做走狗,替绝世人屠坑害苏、嘉、常、杭各府的豪门大户, 搜罗珍宝子女金帛,从中瓜分各得其所,可说每一两金银,皆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天地不 容。 玉虚宫在山门内五六里。那时山门玄岳门并没兴建,遇真宫仍在动工。 玉虚宫是第一座完工的宫观,去年竣工,仍在继续装饰内部,两千余座大小建筑倚玉带 河修建,预计整饰的时间,需十年岁月才能正式竣工。 这座宫的工程费用,两百万银子只少不多,十个府州全年的钱粮税收,也没有两百万两 银子。 北漠连年御驾亲征,安南仍在平乱,武当山有三十万丁夫构工,每件事都需要金银与人 力。 永乐帝把他老爹朱元璋,省吃俭用留下的国库,掏得一干二净。 郑和下西洋扬威海外,其实并没获得实质的利益,以天朝的泱泱大国地,怎么可能搜刮 海外各国的资财?所以做的是赔本生意。 花在宝船上的钱像是天文数字,却收不回半文利息,甚至血本无归。 “我当然希望追回那一千两黄金,尤其是那四件稀世无价之宝。”平江土地话中有不满, 侦查千幻修罗的事毫无进展,想追回有如痴人说梦:“但愿在师叔们逗留期间,能找到千幻 修罗,师叔便可多带一千两金箔返山了。回苏州之后……” 警哨划空传到,是从农宅的右侧传来的。 所有的人都跳起来,急急取了兵刃向外抢。 ◇◇◇◇◇◇◇◇◇ 农宅右侧是小平坡,是一座桃林,枝叶即将凋零,林下蔓草将枯。屋侧有一块五六丈宽 的防火带,生长着蔓草荆棘。 桃林中那位警哨,监视屋右与屋后的动静,事实上不可能看到每一角落,因此不时往复 走动,留意是否有人接近,接近的人定然来意不善。 远远地,便看到分枝排草而来的两个人影。 老人已将遮阳帽推至背部垂下,露出戴了僧便帽、须眉如银的面庞,手中仍握着竹头手 杖,脚下不再迟缓,健步轻快似已消失了老态。 中年壮汉其实年纪已近花甲,年纪不小了,只是身材雄伟,像貌威猛,精力充沛,外表 不逊于壮年人。手中那根大竹杖,实在不宜作为手杖用。 两人轻快地接近,大大方方无意掩隐行藏,像是寻幽探胜的游客,远远地便拨枝发声引 人注意。 警哨油然兴起戒心,从树后闪出,将佩剑那至趁手处,双手叉腰相候,虎视耽耽,怪眼 中精光四射。 “有人把守。”壮汉在廿步外一面接近一面说。 “盘问他。”老人信口说。 “遵命。”壮汉双手一扭一拉竹杖,取出里面暗藏的一枝铁杆三尺二寸三棱锋尖短枪。 尺长的三棱锋尖相当沉重,光亮耀目,一看便知这杆枪可作镖枪使用,近战搏杀极为灵活, 可兼作刀剑发挥威力,威力绝不比大剑差多少,甚至更大些,将人挑飞轻而易举。 警哨脸色一变,知道来意不善,发出一声警啸,警觉地一步一步后退,长剑出鞘隐作龙 吟,随时皆可能挥出阻止对方冲上。 “好像人真在这里。”老人在桃林前止步。 “对,朋友的消息可靠。”壮汉也止步。 “小霸王的朋友?” “是的。”壮汉欠身答。 “他来吗?” “应该不会来。” “应该?”老人笑问,笑容相当令人害怕。 “他仅练了几天武,拳棒不登大雅之堂。” “我听说过有关他的一些风闻。我问你,练了几天武,学了几天花拳绣腿的小伙子,能 和镇抚司三四百名高手密探周旋,而且占尽上风,可能吗?” “这……弟子本来也生疑……” 人影纷现,卅余名男女先后涌到,在防火地带列阵,盯着站在竹林前,谈笑自若的两位 不速之客,不敢妄动,两人无视一切的气势相当慑人。 师叔三个老人的目光,凶狠地落在老人的面庞上,突然脸色大变,挥手示意让平江土地 靠近。 老人的像貌,的确令人望之生畏。脸上的皱纹,以及脸型的轮廓,真像一头猛虎。不同 的是,那双真正成三角形的阴森冷眼,与猛虎的火眼金睛迥异,胆气不足的人,被这种眼神 一触,很可能彻底生寒。 气色神情也不佳,简直可以称之为脸黄肌瘦。三角眼微张时,慑人的气势消失,看似老 病奄奄,毫不起眼。三角眼一张,慑人心魄的气势,立即如狂涛涌发,像利镞迸射贯人心魄。 形如病虎,天生嗜杀。这张面庞,京都几乎尽人皆知。这位老人,正是永乐朝第一大功 臣,太子少师道衍和尚姚广孝。其实说他嗜杀,的确冤枉了他。 永乐帝攻入京师,他在北平府燕邸。是他,恳求永乐帝不要杀方孝孺,是他,劝永乐帝 疏远盖世屠夫陈瑛,说这人残忍刻薄,贪鄙冷血不可重用。 结果,他两件事都失败了。他阻止不了永乐帝大开杀戒,连他的几位老朋友的命,也几 乎被永乐帝夺走。 十几年来,他很少露面。永乐帝也不想见到他,任他为太子少师,却又不许他接近太子。 京都人士听说过这位活神仙或活菩萨,真正见过他本人的人并不多。 平江土地住在苏州,从没见过这位大功臣,但一看像貌,便知道来的是甚么人了,难免 心中暗惊,却没感到意外。 符大小姐已经先透露了信息,所以看到姚少师出现,没感到意外,心理上早有准备,并 没惊惶失措,反而胸有成竹更为沉着。 像貌威猛的壮汉,在场的人并不陌生,正是护送符大小姐南返京都的何将军,济阳侯的 心腹虎将。 “原来是你,周乙飞。”姚少师的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丢掉竹杖,从袍内取出一根紫 芒耀目的鸠首杖,向那位师叔一指:“武当五龙灵应宫住持丘玄清的师弟,贵山本山派的七 剑七子之一。很好很好,我找对人了。” “我不认识你。”师叔周乙飞沉静地说,但心中暗惊:“贫道三年前曾经来京都小住十 日,认识贫道的人屈指可数……” “我就认识你。”摇辟师淡淡一笑打断对方的话:“当时你和另一位师兄同来,南岩天 乙真庆宫的住持孙碧云。令师兄去年升任道录司右正一,目下在北京。我兼任僧录司左善世, 管得了天下的和尚,管不了天下的道士,但我会找他,带着你去找,他快要回来了,你不必 回武当啦!只有你,才有胆量劫持我的门人,很好,很好。” 永乐大帝可能真有意作弄姚广孝,登上龙座之后,命令他还俗,却又任命他在僧录司任 职。还了俗就不是和尚了,那能再管天下的和尚? 同时任命他做太子少师,却又不许他接近太子。当时太子太师是第一武职功臣丘福,在 永乐七年北征时,孤军深入不幸阵亡大漠。这是说,太子身边没有师长教授,永乐帝不喜欢 这位太子,喜欢的是次子汉王。 皇帝要他还俗,并赐名广孝,他怎敢不遵?因此身为僧录司左善世,却不敢正式穿僧衣。 其实是否穿僧衣,他并不在意,他曾经改拜另一活神仙玄门高士应真为师,所以平时所 穿的衣袍,非僧非道,这也是活神仙与活菩萨并称的由来。与人应酬,不自称老衲或贫道。 口气强硬,三角眼怒睁,厉光四射,宽大的袖桩与袍袂,无风自张,双手左右一伸,似 乎气流激荡,风起枝摇,四周半枯的野草,向外斜倾沙沙有声。 卅余名男女,悚然后退。 “贫道不知道少师在说些甚么。”周乙飞退了两步,手搭上了剑靶怪眼怒睁:“贫道这 些人从武当来,不知道贵门人是何方神圣。武当名门大派,朝野同钦,少师怎么无中生有, 指称贫道劫持贵门人?请明白提出证据来,不要以莫须有的事指责贫道不法。” 反打一耙,坚决否认,举手一挥,长剑出鞘。另两位老人也拔剑作龙吟,同时向前举步。 三才阵布妥,显然阵兵相胁,胁迫对方拿出证据来,三比一显示实力,没把活神仙放在 眼下,武当绝学敢向活神仙挑战。 只来了两个人,没有甚么好怕的。 左侧桃林中,出来了八个人,在右侧迅速列阵,八把绣春刀映日生光。 为首的人是天地双杀星,不言不动屹立如山,似乎他们是袖手旁观的人,与双方无关, 作壁上观只等结果。 姚少师瞥了八人一眼,冷冷一笑。 “看来,老夫今天难以过关。”姚少师一拂鸠首杖,爆发出一声气爆声,向前迈步。 “弟子先和他们单挑。”何将军说,超越而出。 “不,他们不会单挑。”姚少师伸手虚拦,何将军不由自主反向后急退。 果然不错,对方也出来三个人,准备迎接何将军,也是三比一。 何将军被拨退,对方出来的三个人并没退回原处,其中有平江土地。现在,是六比一。 一声低喝,又抢出一个身材高瘦,年约花甲,像貌堂堂的人。 七人齐动,七支剑光华夺目,一眨眼间,呈现外表参差,内部严密的天罡大阵。 七比一,聚力一击将石破天惊。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人排列在天权位置,向姚少师沉声说:“千幻修罗定然是妙师 的化身,今天无意中被咱们发现他的本来面目,天夺其魄,咱们的机会来了。他就是咱们武 当弟子,在京都建山门的保证,奠领袖江湖群伦根基的阶梯,是时候了。” 反咬一口,有镇抚司的人在场,天地双杀星成了证人,这一招相当狠。 “余十舍,你的话当真?”天杀星果然站出来沉声质问:“你愿意作证人吗?” 镇抚司的人办案,根本不需被告发的人任何口供,早已准备了罪状、证人、供词、证物, 被告发人唯一可做的事是画押。 再就是要家里的人,筹措巨额的财物打点,家产被榨干之后,如果镇抚司的人仍不满意, 下一步就是准备上法场了。至于到底犯了甚么天条,那并不重要。 如果有现成的证人,就不必预先准备证人了。余十舍如果挺身而出作证人,正好大家欢 喜。 “在场的人,皆可挺身作证。”余十舍声如洪钟。 余十舍,沈万三的女婿,平江土地的姐夫。沈万三是张三丰的亲传俗家门人之一,直系 俗家传承本支第一代,第二代就是余十舍。 张三丰这位活神仙,可能已年届两百高龄,他这一生中,到底收了多少道俗门人,连武 当本山派的门人子弟,也弄不清师门有多少支系。所知道的是,在已知的亲传第一代道俗弟 子中,年龄差距极大,有些早就升仙作古,有些仍仅壮年。太和四仙,目下已是高龄近百了 余十舍是俗家本支的第二代,已经年届花甲了。 姚少师也是活神仙,而且兼活菩萨,年届八十,是否能修至肉体飞升,荣登大罗金仙行 列,谁也不知道,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很好。”天杀星的目光,落在姚少师身上,话却是向余十舍说的:“城内城外毫无动 静,没有其他的人来了,你们放心办事吧!我等候结果。” 意思很明显:已无顾忌,动手吧! 姚少师韬光养晦深居简出的十年中,绝世人屠派有专人跟监,饮食起居言行作息,皆有 详尽的调查记录。 这是说,镇抚司的人,并不怕这位活神仙,只要永乐大帝有此表示,便会把这位活神仙 弄入天牢。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姚少师一字一吐,声震林野,迈步向剑阵走: “又道是在数者难逃。老夫耄矣!神功未老,看今天是否能逃得过兵解大劫,得由上苍卓 裁。” 鸠首杖一拂,向天罡大阵闯去。 一声长啸,天罡大阵发动了。 第三十二章 敌踪已现,仅来了两个人。 屋内的人不怕零星前来路探侦查,仅在意是否有大批人马光临,警啸传到,屋内的人倾巢而出,屋外仅留有两名警卫,屋内也有两个,看管捆了手脚,丢在小室内的符大小姐。 外围警哨尽撤,外敌恰好乘虚而入。 虽说是一家农舍,但共有十余栋建筑并合在一起。住人的主宅也有三进,建筑群占地甚广,那能全部警戒?在这里目的是暂住待机,并非在此决战,派警卫意在阻止闲杂人等接近,防止踩探的人潜入侦查而已。 农舍主人一家老少,被赶到第三进后院变像囚禁,紧闭上门窗,不敢理会宅中其他事故。任何一个三流鼠窃,皆可在这种错杂的宅院进出自如。 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从屋后接近的李季玉和欧阳慧,神不知鬼不觉直贯中枢。 ◇◇◇ ◇◇◇ ◇◇◇ 天罡大剑开始发动,七支长剑舞动各异其姿,七个人以沉静徐缓的多变步伐移位,每个人不论取代任何同伴星位时,剑尖定然保持聚合的方向。 这是发起攻击的先兆,只等候对方人阵,便会猛然变化,威力万钧。 本质上,态势上采的是守势,假使对方不入阵,那就有如祭神舞毫无用处。 动势的剑阵,则是主动攻击,不等对方入阵,阵势急进如潮,像网般把对手裹入阵内,七剑齐聚迸发满天雷电。 主阵的周乙飞毕竟有所顾忌,因此采守势候敌入阵。 摇辟师接近的步伐,也沉稳缓慢,袍袂飞扬,浑身散发出阴森诡异的气氛,三角眼中冷电闪烁,斜举的鸠首杖闪烁着紫黑色的奇异光芒。 一步步接近,三丈、两丈…… 天罡大阵的七支剑,舞动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但见满天剑光,风雷声逐渐加剧。 响起一声怪异的沉叱,像是石洞中响起一声间雷,令人脑门一震,心似乎猛然向下一沉。 袍袂飞扬体积似乎涨大两倍的姚少师,突然缩小形影依稀,以令人眼花的奇速,幻现在天罡大阵内。 七支剑的光芒先是一敛,接着猛然聚合。 七个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技巧,从七处星位聚合,星位距离远近不同,竟然在同一刹那到达,剑聚处风雷乍发,剑光幻化为迸射的电虹。 刹那间的接触有如电光石火,快得目力出现盲点,完全凭本能的意志,发挥超能量的神意驭发攻击。 金鸣声乍然爆发,火星飞溅,聚合的剑光急剧闪烁迸射,罡风剑气激起气旋,人影也四面翻飞,地面的野草迎风偃倒、飞散。 姚少师身影重现,身形下挫,马步沉至最低,宽大的青袍出现几条裂缝,外伸的鸠首杖出现颤抖,三角眼中冷电不再炽盛,呼吸一阵紧,鬓角的汗水成串往下流,精力耗损甚剧的疲态相当明显。 七个人飞散出两丈外,有三个摔倒滚了两匝。 七支剑也断了三支,剑身皆碎了八寸锋尖。 何将军一声虎吼,挺枪掠出,已看出姚少师将近力尽的背影不对,而天地双杀星八个人,正看破好机挥刀扑向姚少师,急怒中狂猛地掠出策应。 铮铮两声暴震,冲得最快的天地双杀星两把绣春刀,被三棱短枪崩得连人带刀,斜震出丈外;同时响起何将军一声沉叱,一名密探的右肩被枪尖贯入,狂叫一声,被挑飞出丈外砰然倒地。 另五把刀,立即围住何将军,展开猛烈的围攻,走马灯似的刀光飞腾你追我赶,恶斗如火如荼。 五名平江土地的人,则扑向姚少师。 侧方人影暴起,淡淡的身影似流光,先一刹那到了姚少省表侧。 “先撤!”这人影低喝,架起姚少师的右臂,立即飞退,退势比来时慢不了多少。 另两个人影也向这里飞奔,恰好接住退出的姚少师。 周乙飞能站立稳下马步的四个,脸色泛灰大汗如雨,几乎站立不牢,双腿不住颤抖,耗竭真力的现象,比姚少师更为严重。 另三个摔倒的人挣扎难起,其中有平江土地。 七比一,仍然无法取得胜机。 冲出的五个人,仅差一两步,如果能近身,定可把不服老逞强,全力一击而精力将竭的姚少师摆平。 “去帮助何将军。”救了摇辟师的李季玉,退势未止便大声急叫。 奔到的两个人是欧阳慧,和气色不怎么好的符晓云。 符晓云手中,有一把夺自警卫的剑。 真像两头雌老虎,扑向激斗中刀光飞腾的人丛。 李季玉对她俩的武功剑术深具信心,所以让她俩接应身陷刀阵的何将军。 他放下姚少师,瞥了鸠首杖一眼。 “真壮观。”他向惶乱的人丛走去,嗓门特高:“真可怜,遭到甚么祸事了?” 平江土地的人,正抢出七手八脚救回力竭的同伴。 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小霸王,这期间,他一直就在城内外大摇大摆进出。 ”小霸王!”相距最近的一个中年人,意似不信地讶然惊叫:“你……你还没有死呀?” “你老兄真会说笑话。瞧,大太阳当头,你不会把我看成鬼魂吧?鬼魂怕天火,成了老鬼不怕天火时,能白昼现形,据说是没有阴影的。我的阴影一清二楚,不会是你眼花看不见吧?来,再看看。” 脚下有乱草,阴影不易分辨,这位仁兄很可能一时糊涂或好奇,果然迈进两步察看阴影。蓦地手一伸,有如电光一闪,食中两指尖到了李季玉的胸口七坎穴。 同一瞬间,李季玉左手微抬,格开取穴的手,右掌一挥,叭一声给了对方一耳光,下面伸脚一勾,这位仁兄扭身便倒,在倒地之前,佩剑连鞘到了李季玉手中。 “滚!”他将剑插在腰带上,一脚把倒地的人踢得滚了两匝。 另一面,恶斗在欧阳慧冲入时,胜负便已决定了,第一剑便将一名密探刺倒。 李季玉知道她剑上的造诣,她一剑便击伤了太虚玄女。有她加入,刀阵一冲便瓦解冰消,她的剑空前狂野而且诡变难测,切入有如摧枯拉朽。 符晓云恨透了天地双杀星,自从玄武门外结怨之后,天地双杀星一直就不肯放手,掀起无穷风波,唆使各路牛鬼蛇神,支持那些人不断算计她和李季玉。 这次,她几乎生死两难,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冲上便盯住了天杀星,剑一出有如电射星飞,无畏地放手抢攻。 天地双杀星真不该贪心的,想乘机先把力竭的姚少师弄到手,没料到紧要关头,先有何将军出面,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然后来了女将军和母大虫,命运便决定了。 李季玉不想乘乱冲杀,徐徐退回姚少师身畔。 姚少师用站式运气吐纳,三角眼微张,目击李季玉轻描淡写,摆平了一个武当高手夺了剑,颇感诧异。 从这位武当高手的惊讶叫声中,知道是京都众所周知的小霸王;小霸王仅是江东门豪少,怎么可能轻描淡写便把一个武当高手摆平了? 平江土地的人,正在分派人手。周乙飞七个人并没受伤,碎了剑精力竭而已,只需片刻的调息行功,便可恢复精力。 共有卅六个人,除了一个震伤右膀无法运剑的壮汉,退在一旁休息之外,卅五个男女列出五座天罡大阵。 不同的是,每一阵的星座间隔,皆缩小至两人的剑尖,可形成交又攻击的近距离,因此比标准的天罡剑阵,缩小了两倍,七剑一伸,便可形成一道剑屏。 对付劲敌,缩小的剑阵威力最大,但个人的技巧,却难以发挥,每一剑阵,皆是一个战斗体,五阵一合,形成统合的威力倍增大剑阵。 不知道天罡七星排列形状的人,从剑阵外围察看,看不出异处,只看到一群人零星的排列,每个人所面对的方向都不同,持剑的姿势却是一致的。 剑身由于与日照的角度方向各有不同,剑不断作轻微的转动,但旁观的人,可看到不住闪烁的满天霞光,与绵绵的剑吟,具有令人惊心动魄的震撼威力,敢闯进去的人,需有超人的勇气。 “你要进去吗?”姚少师呼出一口长气,汗水已收,扭头向他问,左臂肘碰碰李季玉的手膀。 “进去干甚么呀?”李季玉嗓门震耳,有意让摆阵的人听清:“他们正在向真武大帝祝祷,祝祷你这位敢闯阵的老前辈,再一鼓作气冲进去,祭他们的剑。这剑阵不是对付我的,我这个京都小霸王虚有其表,并没真有霸王之勇,不会要我进去,我何必自讨没趣?” “我问你敢不敢进去?” “不敢。”他大声答:“蚁多咬死象,他们想倚多为胜,丢尽张大仙的脸。武当还没正式开山门,还没打出旗号,刚偷偷摸摸在江湖露面,就摆出这种阵仗灭自已的威风,实在很可怜。” “依你的意思,该怎辨?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看热闹?或者……” “他们还在这里等多久?不被大太阳晒昏才是怪事。所以,他们一定会发动阵势向我们推进。你瞧,我们退入桃林,他们的阵势还能保持完整吗?” “呵呵!把所有的桃树砍倒,就可以保持阵势的完整了。”姚少师大笑,精力恢复了七八成。 “哈哈!”他也大笑:“总不会让你我两人,先帮他们砍树吧?” 传来一声厉叫,最后一名密探,被何将军一枪贯入右肋,狂叫着被拨得向侧飞摔。 欧阳慧第一个奔到,往他身边一靠,错半肩挡在他面前,保护他的意图明显。 “季玉,你笑甚么?”欧阳慧问:“搏斗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笑那些摆阵的人是呆头鹅,眼巴巴地等这位老前辈入阵。”李季玉说:“这位老前辈不服老,很可能一咬牙就冲进去拼老命。” 符晓云在何将军的相伴下,到了李季玉身旁。 “季玉哥,老人家是我的师父。”符晓云拉拉李季玉的衣袖,怕他说出些不中听的讽刺话。 一听符晓云亲昵的称呼,欧阳慧哼了一声,移位挤入两人中间,信手将符晓云推开。 符晓云极不情愿地移开,满脸不高兴。 “不要说你不知道老夫这个人。”姚少师盯着他笑,笑容令人害怕。 “知道而已,从未谋面。我这种市井小民,生活的圈子小得很,何况少师大人位极人臣,却隐晦逃世深居简出,连那些公卿贵戚,也不易见到少师大人的金面。很抱歉,恕小可无状。小可的用意,是激他们发动,看吧!他们来了,退……” 阵势动了,卅五个人步伐整齐,一个个宝像庄严,手中剑也整齐划一,以朝天一柱式挺进,真可用万笋朝天的剑林来形容。 退了几步便接近林缘,他却突然斜冲而出,速度惊人,身形一晃便在三四丈外幻现,与剑阵的左外角接触。 太快了,人影幻现,狂叫声乍起,人影暴乱,然后是一声金鸣,火星飞溅中,他已重新幻现在原处。 暴乱的人影迅速恢复平静,三个人抱起三个受伤呻吟的同伴急急后退,另一个挣扎着以手掩住右肩井,鲜血从指缝中流泻而出,吃力地退至一旁。 迅雷一击,刹那问击溃了一座小剑阵。 剑阵停顿,一个个惊骇莫名。 欧阳慧张口结舌,呆住了。符晓云先是一怔,然后摇摇头苦笑。何将军目定口呆,似乎仍然不相信所见的事实。姚少师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感到意外。 平江土地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名家,在江湖极有声望,内家拳剑震惊武林。这时阵势发动,每个人都以神御剑,从剑上的光芒与剑吟声可以看出,真力早就注入剑身,护体神功已经外发,就算劲敌快速突袭,也不可能破阵伤人,甚至不能冲破阵外缘。 姚少师仅击溃一座剑阵,便已精力告竭贼去楼空。当然,所攻的剑阵是实力最强的一座。 “不能怪我偷袭。”李季玉拂动着沾血的长剑,神情泰然自若:“你们人太多,我必须用手段逐一蚕食。冲过来吧!咱们在林中决战,我小霸王是打烂仗的专家,我要用各种阴毒的手段毙了你们,以报一记致命碎心掌的仇恨,来吧!我等你们。” “周乙飞,你是武当七剑的七子之一,已获张三丰真传,位高辈尊。对付老夫,你可以卑鄙地撒谎耍赖。对付小霸王,你得保持名门大派位高辈尊的身分声望。”姚少师用鸠首杖,指向远在三四丈外人丛中的周乙飞沉声叫:“你说,小霸王刚才是偷袭吗?” 怎么可能算是偷袭?谁也可以看出,这是百分之百的威力万钧强袭,武功与体能发至极致的雷霆一击。 “你想怎样?”周乙飞拒绝回答。 “老夫不会原谅你歹毒的打算,你居然打算摆布老夫,诬指老夫是千幻修罗。你绑架符家小丫头,她是老夫的寄名弟子,老夫本来打算不要惊动其他的人,劝平江土地放手,凭老夫的声望,你们应该知道利害。没料到你们狼子野心,连老夫也计算在内了。” “你无法分辩你不是千幻修罗的事实……” 李季玉举步迈进,沾血的剑徐升。 “你这老狗不要脸,想耍嘴皮子等天黑,天黑就可四散逃命。”他用剑向周乙飞一指,摆出泼皮像:“狗也比你高一级。我要你交出打我一记碎心掌的人,我小霸王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 站在剑阵最前面的两个人,暴怒地倏然冲出,双剑同发狠招七星倒悬,但出手却是箕斗相反,自然形成太极光圈上下聚合,蓦地光芒迸旋,风雷乍起。 一招七剑,连绵急袭,如果势尽,该攻出十四剑,迸射十四颗旋转激射的星。 两颗星、四颗星…… “铮铮!”第五第六两颗突向外迸。 李季玉的第三剑乘隙贯入,然后是第四剑,一气呵成,像是同一瞬间的切入、吐出。 “呃……”两人跟路后退,腰带上方胸骨下方,鲜血像涌泉,退入原处哀嚎一声,蜷曲着摔倒。 “一剑一个,绝不留情口”李季玉脸一沉,泼皮像消失,虎目神光似电,威风凛凛,这才是霸王形象,沾血的剑发出隐隐龙吟。 “屠光他们!”姚少师发出震天怒吼,天生嗜杀的老毛病被激发了。 当年在燕京,名义上他是谋臣,不兼武职,亲手策划夺江山的龙飞在天大计,暗中调兵遣将按计进行。接着将秘密训练的飞龙谍队,派至天下各地活动。 初期,他与武功道术皆修至炉火纯青的知交术士袁珙、金忠,分赴各地指挥飞龙谍队,进行分化、收买、屯粮屯械、离间暗杀、建立地下武力等等活动。对付拒绝的人,他的唯一对付手段是杀,毫不留情,因此有人指他天生嗜杀。 后来正德年间,山东响马白衣军起事,所组织的飞龙秘谍,就是吸收他的用间策略而组成的。 他是文职谋臣不兼武职带兵打仗,因此虽然实质上是第一功臣,但文职官员例不封公侯,他的封爵仅是伯。伯的地位比公侯低,所以第一的名位,不得不让给淇国公丘福。直至永乐十六年他去世,死后才晋封荣国公。 丘福名列第一功臣,永乐七年征漠北阵亡。 似乎岁月倒流了,这位旋转乾坤翻天覆雨的天才,像人间主宰一样,向部属下达无情冷酷的屠杀令。令必须彻底执行,军令如山。 第一个勇涌如山冲出的人是何将军,这位老军人也雄风再现,军人服从的本性重生,毫不迟地挥抢直上。 仍然晚了一步,前面狂叫声大作,剑光狂舞,剑气飞腾,李季玉已像猛虎发威贯入人丛,人丛波开浪裂,剑劈掌飞当者披靡,一冲便摆平了四个人,像一把尖刀贯入鱼肉,猛扑主阵的周乙飞,剑发狠招指天划地。 一声震耳金鸣传出,周乙飞封住了攻上盘的第一剑,身形斜飞而起,摔落时撞翻了两个同伴。这位名气震江湖的武当七子之一,仅接了半招。 两位大小姐也比何将军快些,从李季玉身后左右超越,大发雌威剑如电耀霆击,退不及的三个人应剑而倒,与李季玉配合得天衣无缝,让缓过一口气的李季玉,再从中间豪勇地冲进。 主将也禁不起一击,人群潮水般向后退,惊怖地扭头狂奔,奔向农舍藏身,兵败如山倒。 一冲便溃,草丛中摆平了十四个人,另三个胁助中剑的人,躺在地上挣扎求救。 李季玉盯牢了平江土地,飞越一座屋脊,前面身材已发胖的平江土地,正跃向邻屋的屋顶。 欧阳慧也上来了,符晓云轻灵地随后跃升。 “不许你跟来。”欧阳慧转身横剑堵住,站在屋脊上凤目睁圆:“我救了你,不欠你甚么了。走开,去和你师父会合。” 李季玉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事,已经消失在屋上,跳落屋下穷追平江土地去了 上次符晓云受贺二爷所托,找李季玉营救欧阳慧,以后的情势发展,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出乎意外的结果。欧阳慧心不甘情不愿去找符晓云道谢,仍然声称符晓云是多管闲事,口气虽然强硬,心里不得不承认欠符晓云一份情。这次和李季玉营救符晓云,就是还这份人情债的具体表现。 “谁也不欠谁的,你不要管我的事。”符晓云大声拒绝,向侧绕走。 “不许走!”欧阳慧伸剑阻挡:“我再次警告你,离开季王远一点……” “休想,你……” “要你好看。”剑光一闪,吐出一朵剑花。 “你算甚么?”符晓云移位反击,剑光斜掠对方的左肋。 一旦出剑攻击,本能的反应是有你无我,双方各展所学力争上游,谁也不愿输气。 欧阳慧气势如虹,强攻猛压锐不可当;符晓云正好相反,诡奇钻隙无孔不入,变招极为迅捷神奥,会突然变招折向切入。 剑光迸射,剑气飞腾,附近已无人踪,两人在屋顶展开猛烈的恶斗,瓦片一团糟,两人皆先后失足下陷,险象横生,最后跳落院子,你来我往逐渐打出真火。 第一个出现的人是何将军,手中的三棱短枪血迹斑斑。 “不要再打了,大小姐。”何将军在一旁焦急地跳脚:“小霸王不见了,也许被妖道们打断了腿啦!” 第一个冲出的人是欧阳慧,一剑逼退符晓云,不假思索地跃上瓦面,一闪即逝。 符晓云也想上屋,被何将军拦住了。 “我得去接应他。”符晓云仍想上屋。 “谁能禁得起他一击?你以为他真是只会花拳绣腿的豪少?”何将军说:“没有人能打断他的腿,等候机会杀死他的人却多。小姐,你要慎重处理。” “我……我不知该……该如何是好。”符晓云不安地狠拂着长剑,表示心中紊乱。 “他不会离开京都。” “我知道。” “我们杀死了八个镇抚司的密探。” “这……”符晓云总算知道情势严重。 “不可能杀光武当的人灭口,消息早晚会走漏。” “我不怕,错不在我。” “我怕。大小姐,我担不起风险。这两天急死我了,除了速返北京,别无他途。” “我去找他,要他和我一起走。” “你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何将军苦笑:“京都是他的天下,他跟你到北京做甚么?他不是军户,能有机会在沙场建功立业?在北京他人生地不熟,想创下像这里的局面,最少也得花三五年时间,他还有几个三五年好闯的?小姐,不要让我再担天大的风险。” 符晓云长叹一声,手中剑坠地,以手掩面,心潮起伏。 屋上檐口传来一声轻咳,两人火速备战。 “你们赶快返城,早作打算。”屋檐上站着姚少师:“这里的事要守口如瓶,我会处理。小霸王死里逃生,仇恨之火要藉杀戮发泄。与镇抚司的抄家仇恨更难解,他会在京都掀起狂风暴雨。我得跟去看看,希望不要发生大劫方兴的灾祸。” “师父……” “快走!”声落,人已失踪。 ◇◇◇ ◇◇◇ ◇◇◇ 最近的农舍,在右面百步外。 这座农舍,才是武当长老级的人安顿处。周乙飞就是主事长老,与从武当来押运黄金的弟子住在一起,有事才到平江土地所住的农舍处理。 周乙飞道号玄真,武当七子之一。七子号称武当七剑,是武当对外交涉的主力人员。武当突然以内家拳剑开创武林新局,与被称为外家的少林分庭抗礼,在武林与江湖,皆引起轩然大波,各种不同的声音,在江湖议论纷纷,自然有人怀着歧见,上武当踢山门。 武当七子,负责应付牛鬼蛇神的挑战,艺出祖师张三丰真传,名号日渐响亮。 武当山千余年来,一直是玄门修真之士的参修洞天,几位真仙级的玄门高人,皆曾经在这里参修,其中包括阴长生、吕纯阳、陈傅老祖,最后才是系出全真一脉的张三丰。 元末明初,武当山几乎成了瓦烁场,千余年来所建的宫观,十之七八毁于兵祸。张三丰重整武当,弟子们居住在幸免于火的宫观内,宫殿大部份残破,仍可安居清修。五龙宫与南岩诸宫观,便是劫后余生的殿堂。 永乐帝大修武当,卅余万丁夫山上山下同时动工,把毁了的简陋宫观,平均增建廿余倍,甚至百倍。原本只有十余间殿堂的宫观,扩增至三四百座建筑。比方说玉虚宫,从原有的廿余间殿堂,增建为两千余间殿堂楼阁,增加了一百倍,成为武当最辉煌的圣地。 工人赶工,并没干扰到武当弟子向外发展的活动,他们在幸存的宫观中,埋首调教道俗门人子弟。对外的重责,由七子出面,可知七子的武功,该是武当门人中的佼佼者,在江湖声誉甚隆。 周乙飞玄真道人不能一走了之,不但门人子弟需要照顾,农舍内所藏的四千两金叶子更不能丢,死伤的弟子也不能弃之不顾,他注定了要在数者难逃,死守在农舍作困兽之斗。 这座农舍规模小,容易防守。 随同退抵农舍的子弟,仅有十六个人。 李季玉并不急于破门而入,拖住一个中年人的背领,拖死狗似的将人拖至晒谷场右侧,用对方的腰带捆住双手,吊在瓜棚下。 “我不急,我要等姚少师赶来执行他的屠杀令。”他向农舍紧闭的院门沉声说,脸上杀气腾腾:“姚少师不会放过你们的,他的老家在苏州。平江土地你这混蛋,在苏州做镇抚司的刽子手,很可能故意制造借口,毁他的老家。他是忠于皇室的人,妨碍了九千岁绝世人屠的登龙大计,因此当着镇抚司密探在场的机会,无耻地诬指他是千幻修罗。喂!有人出来找死吗?” 农舍的门窗紧闭,怎会有人出来找死? 他的左手食中两指,伸至中年人的背部上下划动。 “贵派以内家崛起武林,为武林创新局,目下已将卅六手点穴术,参研发展至七十二手,把这种古已有之的技击术,花了心血将之发扬光大,可敬可佩。而你们的门人子弟,却没把武德教给他们。”他是向中年人说的,嗓门却大得可透农舍深处:“我也会点穴术,也学了基本的五种手法,至于是否准确熟练,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点错了,尚请原谅。这是位于第九脊椎下,督脉的筋缩重穴,用六分劲道以第四种手法点中,你知道会有何种结果?我要先考考你,答对了有奖。” 任何一个会点穴术的人,都知道有何种结果,那些示性冷酷的强梁,喜欢用这种手法逼供,或者对付仇敌敢乐。 “去你娘的!”中年人咬牙切齿怒骂:“太爷在江湖行道出生入死,绰号称八方使者誉满江湖,你是甚么东西?千刀万剐也吓不倒我,呸!” “哦!失敬失敬。”他冷冷一笑:“但我不能因为尊敬你这位英雄好汉,而耽误我的事。你的同伴遗弃了你,我何必大发慈悲可怜你呢?好,我用五分劲……” 院门大开,平江土地剑下垂外伸,往昔一团和气红光满面的神情消失无踪,常挂的奸笑也不见了,脸上肌肉绷得颊肉不住抽搐,抽曲的面庞燃烧着仇恨之火。 “小霸王,冲我来。”平江土地高叫,大踏步进入晒谷场:“报过于施,天地不容;你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高论高论。”他收回要点穴的手,向平江土地接近:“你说的话,带有浓浓的江湖味;但话中的含义,却又不符合江湖规矩。江湖朋友对复仇的事,讲的是血债血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两不相亏。” 侧方人影似流光,欧阳慧以全速飞掠而至。 “他得先偿欠我的债。”欧阳慧远在廿步外便大叫,叫声未落便已近身,身剑合一招发飞虹贯日,身形因高速而御风刮到,像是挟风雷而至。 平江土地可能已豁出去了,为生死存亡而奋勇拼搏,也用快速的移位以快打快,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中,封住了欧阳慧三剑。第三剑刺破右上臂的衣袖,幸未伤及肌肤,斜退出丈外,及时躲过第四剑,惊出一身冷汗。 两个人影飞越院墙扑向斗场,速度也快得惊人。欧阳慧刚面向场外,背后的动静无法看到,刚稳下马步,刚要冲向平江土地发第五剑。 李季玉在她身侧一掠而过,形影依稀难辨实影,吓了她一大跳。 “嗷……”身后立即传出嚎叫声。 扭头回顾,又吓了一跳。李季玉站在她身后丈余,两个中年一手掩住胸腹交界处的鸠尾穴,剑正向下疾沉,向后退,砰一声第一个倒了,接着是第二个厉叫一声,向前仆倒。 一瞬间,毙了两个偷袭她的高手。 “还有人出来吗?”李季玉向农舍沉声叫。 场右侧出现脸色冷厉,三角眼寒芒森森的姚少师。 “出来一个死一个,善哉善哉。”姚少师仍算是和尚,念善哉理所当然,但意义含糊,是杀人称善呢,抑或是被杀的人称善? 杀人绝不能称善行,被杀的人也不算是善终。 院门内人影涌出,周乙飞玄清道人,率领六位同伴,咬牙切齿奔入晒谷场。 平江土地绕过,挡住周乙飞打手式,焦急示意不可冲动,然后转身面对冷然屹立的李季玉。 “你……你好残忍!”平江土地像在呼冤。 “是吗?”李季玉虎目怒睁:“我如果被你们用碎心掌杀死了,那就不残忍死了活该,这就是你们这些凶手谋杀犯的公理。我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我也有我的公理,那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杀光你们这些凶手谋杀犯,绝不罢事。” “你……” “你想和我斗嘴皮子斗到天黑吗?” “咱们何不冷静地谈谈……” “你们不上我上了。”他沉声喝断对方的话,剑一升龙吟隐隐:“一剑一个,绝不留情。” 欧阳慧急进两步,也升剑待发。 “等一等。”姚少师踏入晒谷场:“小霸王,你杀不光他们。” “敢打赌吗?” “他们有些受伤的人逃掉了,重伤的人仍留在这里,你不会把受伤的人也杀了吧?你会吗?” “这……”他一楞,如果打睹,他输定了。 “交给我好了。”姚少师到了他身侧:“我要活的,追究他们当街杀人绑架侯府大千金罪责。这些年来,我虽然不问外事,但仍可左右京都的时局。济阳侯是军户,案由军方承办,把他们交给汉府的天策卫处理,保证可以把他们以军法处治。欧阳小姐是汉府的人,而且是证人之一。” “我保证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抄没他们每个人的家。”欧阳慧说:“散处在武当旧宫观,待迁至新宫观的武当道俗门人,我会设法把他们擒捕到京法办,不可能让他们迁入新宫观享福,道录司会另派法师住持。武当除非张三丰能来京出面,不然武当山将是龙虎山的另一道场了。我也曾被他们劫持,两罪并发谁也包庇不了他们。” “对,汉府是唯一能左右锦衣卫的王府。”姚少师寒森森的目光,狠盯着周乙飞:“汉王世子也是唯一可以牵制纪指挥使的人,对铲除纪指挥使的忠心爪牙兴趣极浓。这个甚么平江土地,是罪犯沈万三秀的儿子,正是纪指挥使的忠心耿耿走狗,坑害良善插刮子女金帛的帮凶。太子目下仍有监国的实权,我会进宫向太子禀告案情……” 有姚少师出面,那还了得?再加上汉府插手,肯定会掀起狂风暴雨,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上雨花台刑场?一旦兴起大狱,恐怕连张三丰出面也无可挽回,甚至更糟。 永乐大帝派了专使,带了数量可观的高手秘谍,在天下各地秘密活动,奉密旨捉拿张三丰。修建武当山,固然是希望引诱张三丰出面,也乘机供祀朱家的家神真武大帝。迄今为止,永乐帝一直就认为张三丰救走了建文帝。不再宠信姚少师,理由也是怀疑姚少师,串同建文帝的上师溥洽和尚,从火窟中救走了建文帝。 溥洽和尚是姚少师的知交道友,目下仍囚禁在天牢。传说中建文帝扮僧人逃出皇宫,就是溥洽一手策划的,但溥洽宁死不招,也获得姚少师缓颊,永乐帝也查无实据,把溥洽永远囚禁在天牢。 汉王世子找机会宰绝世人屠纪纲,在京都不是秘密。镇抚司的密探,绝对不敢进汉王府侦查。双方的权力斗争,一直就在暗中进行角力,明里双方互相利用,有时也狼狈为奸。 平江土地突然鱼龙反跃而起。周乙飞七个人,也转身一跃三丈。 “小心暗器!”李季玉抱住欧阳慧,向前仆倒。 足有十件各式各样暗器,利用后甩的猛烈劲道,快得令人目力难及,向李季玉和欧阳慧集中攒射,高速飞行掠过背部的破空厉啸,令人心胆俱寒。 两起落便消失在农舍里,撤走的速度无与伦比。 “追不上了。”姚少师已退出三丈外,三把小飞剑掠体侧飞过,几乎命中:“他们从屋后遁走了。” 屋后是丘陵小坡,草木丛生,视野有限。逃走的人轻功超尘拔俗,掠走如星跳丸掷,全力逃走,一闪便失去踪迹,怎么追? “追他们上天入地。”跳起来的欧阳慧愤怒地尖叫,被暗器惊出一身冷汗。 “算了。”跃起的李季玉丢掉剑:“我就是脱逃的专家。逃的人一定比追的人快,除非逃的人是三流三脚猫,而这些人是超等的轻功高手。追上去,会吃亏的。少师大人有意纵放,我们也不便追。” “是吗?”姚少师笑问。 “你说呢?” “镇抚司一定会强行接手的,他们死了八个人。”姚少师叹了一口气:“老夫十年不问朝政,汉王世子随御驾北征,能影响镇抚司大兴诏狱吗?” “我会放起焚天烈火,哼!”李季玉咬牙说。 “毁了贡院街纪家的主宅?” “有何不可?” “小霸王的处境,你知道吗?” “我知道。”李季玉泄气地呼出一口长气。 任何人也知道,镇抚司肯定会宣示罪状下令捕杀他,他成了钦犯。 “欧阳慧,你到农舍里看看。”姚少师向欧阳慧抬手指指农舍,“小心暗器。” “咦!你……”欧阳慧一怔。 “去。”姚少师挥手,病虎面孔极慑人,三角眼中有异光闪烁。 “好吧!我去看看……”欧阳慧打一冷颤,被姚少师不寻常的气势所慑,悚然掉头便走。 “你还要留在京都吗?”姚少师等欧阳慧进入农舍,才向李季玉问。 “情势不由人。”李季玉又叹了一口气。 “你闹够了,不是吗?” “小霸王刚出头呢!”李季玉不悦地瞪了姚少师一眼。 “晓云丫头必须尽快返回北京,她的处境最为凶险。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可以随她返北京,我会修书给济阳侯推荐你。” “别提了。”李季玉烦燥地跺脚。 “怎么啦?” “齐大非偶。”李季玉嗓门提高了一倍。 “小伙子,世间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 “我知道。” “帮我去劝劝晓云丫头,劝她速离危境,好吗?”姚少师叹了一口气:“我一生不近女色,不知情爱为何物,很难体会你们的尘俗心态,无从劝解。你劝她,她会听你的。” “我答应你。” “谢啦!”姚少师举步离去,走了几步扭头问:“小霸王何时离去?” “尽快,不要赶我。” “毁了贡院街纪家大宅,纪家与贡院学舍相邻,势将波及贡院,结果将京师大地震。那些生员士子,有朝廷乱象故事可谈了。” “不关你的事。” “你六阳神功的火候,修至七成了吧?”姚少师走了两步,又止步扭头问。 “差不多。”李季玉愤愤地说:“你为何保护那人屠的家?” “冤枉。”姚少师怪腔怪调:“我对千幻修罗与京华女魅的事感到好奇,因此不时在外走动,偶然经过纪家附近而已,并非在暗中保护纪家。你击溃天罡剑阵,用的就是六阳玄功,修为的火候,不止七成。” “夸奖夸奖。”李季玉也慢腔怪调:“你也要捉千幻修罗吗?” “关我甚么事?”姚少师掉头举步,扬了扬鸠首杖。 “没打断你的鸠首杖,真遗憾。”李季玉高叫。 “你配?”姚少师止步扭头怪叫:“你得把六阳神功练至十成火候,才配吹牛。喂!把那个妖神也带走吧!好吗?不能再闹了,再怎么闹,也影响不了京都的变局,京都依然是天天有人死的屠场。” “不关你的事。” “呵呵!对,不关我的事。”姚少师的身形,突然破空飞射冉冉而逝。 “你少卖弄。”李季玉大叫。 ◇◇◇ ◇◇◇ ◇◇◇ 周乙飞玄清与平江土地劫后余生的人,当然不在农舍里等候姚少师瓮中捉鳖,留下受伤的人,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欧阳慧当然不会留难受伤的人,粗枝大叶也没留意其他的事,即使发现了盛金叶子的箱匣,也不会加以检查。 两人不再易装,踏上归程。 “姚少师和你谈些甚么?”欧阳慧神情愉快,挽着他的手膀喜上眉梢:“在京都,真找不出几个不怕他的人。你不怕他,我好高兴。” “你也怕他?”李季玉故意忽略主题,也不便说出与姚少师语含玄机的相处经过。 “他那尊容的确吓人,京都人士称他是病虎,靠不住,该称之为丧门吊客,才名实相符。他有意打发我离开,到底在说些甚么?”欧阳慧盯牢不放。 “他劝我走,避祸逃灾。” “那就好。” “就好,甚么意思?” “我觉得他一定谈符晓云的事,他最好不谈。”欧阳慧正经八百郑重地说:“我已经还了那丫头的人情债,就可以对她不客气了,我要郑重警告她,不许她对你纠缠不休,我是当真的,她最好早些回北京,哼!” “不关符晓云的事。”他硬着头皮否认。 “季玉哥。”欧阳慧改变了称呼,想起符晓云叫季玉哥的亲昵情形就心里有气:“她们家出身军户,交往的人单纯,只与豪门权贵往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