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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一 章 雷电惊天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一 章 雷电惊天   云沉,风狂,雷电交鸣,好一场夏日的大雷雨。   金蛇乱闪后,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刺目的电光不住疾闪,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 万马奔腾。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沿小径正要进入前面的树林。老人一挽袍袂,寿眉轩动说:“珮 儿,快走两步。” ∫粯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后生,身材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小小年纪, 已经有了六尺余高的身材,要不是稚容未褪,看背影决不像是个大娃娃。   “师父不是说大雷雨时,不宜进入树林,以免被雷火所殛么?”珮儿笑嘻嘻地问。   “谁要你进树林去躲雨的?”   “那……师父……”   老人用手向右首不远处,山坡下树林前的一栋小茅屋一指,说:“咱们到茅屋中躲 雨。”   “好,这就走。”   “快,用轻功,看你这几天是否偷了懒,你先发,为师让你十步。”   “徒儿遵命。”珮儿大声说。   一道耀目光华直下树梢,同时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焦雷,丛林中最高的那株参天古木, 立即火焰飞腾。   老人一跃三丈,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   姜是老的辣,老人先一步到达檐下。 ∫粯儿取下背上的包裹,抹掉一头一脸的雨水, 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只比珮儿快一步半。”   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老人抿嘴一笑,说:“你还得下十年苦功,为师才能放心让你独自 到江湖上历练。” ∫粯儿神色毫无异样,笑道:“十年,珮儿二十四岁,但愿能不辜负师 父对珮儿的期望。哦!师父,要不要珮儿上前叩门,到屋内避雨比较妥当些,刚才那一声焦 雷好怕人。”   “好,上前叩门,留意礼貌。”   “遵命。”   叩门三下,久久,声息全无。二叩,三叩,仍然毫无反应。珮儿剑眉深锁,说:“师 父,是座空屋。”   “真是空屋么?”老人不动声色地问。   “好像是空屋。”   “胡说,空就是空,不空就不空,没有好像。” ∫粯儿脸一红,讪讪地说:“珮儿错 了,应该只有一个正确的回答。”   “你应该记住,不能马虎。”老人板着脸说。   “珮儿紧记在心。”   “下次再用这种模棱两可胡乱猜测信口应付的话,必定重罚。”   “是,珮儿记住了。只有一个办法,来证明是不是空屋。”   “那你还等什么?” ∫粯儿绕屋走了一圈,后门与屋侧的小窗,皆闭得紧紧地,叫唤 时毫无反应。回到门口,他从腰带内取出一把四寸长的小刀,片刻间便撬开了门闩。   但他并不急于推门而人,站在门前沉思。   “为何不将门推开?”老人问。   “师父,有点不对。”他双眉深锁地说。   “有何不对?”老人往下问。   “青天白日,门窗紧闭,里面声息毫无。”   “下雨天,并不足怪。”   “门上闩而不是上锁,可知屋内必定有人。”   “也许风雨声大大,而里面的人却又睡得太熟了。”   “按常情论,那是不可能的。再就是门闩并未加插,而且仅搭住一两分,如果屋里的人 有意闭门挡风雨,不会仅搭上一两分便算了,有违常情,因此可怪。”   “珮儿,依你之见……”   “珮儿只是感到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进去避雨?”   “进是要进去的,檐下挡不住风雨,师父请闪开。”   老人依言闪至一旁,珮儿向下一伏,伸脚一点门扇下端,门突然大开。   一声弦响,一颗寒星破空飞出,远及五六丈,贯入一株大树杆上,入本五六寸,劲道极 为凶猛,破空锐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是一支短弩箭,高度恰好及胸,如果有人推门而入,正好射中胸部,好险。 ∫粯儿窜 起门在门侧,苦笑道:“珮儿在鬼门关进出了一次。”   老人不动声色,袖手旁观毫不感惊讶,笑道:“你能多用心机,是难得的好现象。”  ∫粯儿身形一闪,便窜入厅中。   “咦!”他讶然叫。   一个灰髯拂胸的老人,端坐在竹椅上,面向外,老眼瞪得大大地,安坐椅内丝纹不动。   他上前长揖为礼,笑道:“老伯请了,暴雨倾盆,叩门不开,不得已启门而人避雨,老 伯海涵。”   灰髯老人不言不动,不加理睬。   他自知理屈,重新行礼道:“老伯……”   话未完,他的师父当门而立,沉声道:“这人已经死了。”   他吃了一惊,奔上前察看。   “不可接近。”师父沉叱。   他倏然止步,扭头道:“师父……”   “嗤嗤嗤!”五枚梅花针从半掩的东厢房内射出,发出轻微的破空锐啸,从他胸前飞 过,危机间不容发。   假使他不是应声止步,恰好被梅花针射个正着。   他无名火起,猛地奋身扑出,“砰”一声一肩撞在房门上,门倒了,他连门带人倒入房 中。   “哎呀……”房内有人叫,其声稚嫩,一听便知是小女孩的惊叫声。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条子身材,秀丽脱俗,眉目如画,惊惶地被门板撞倒在床 脚下,脸色苍白,泪痕未干,手中紧握住一把匕首,狼狈地一滚而起。身手矫捷绝伦,像一 头猎食的豹,身匕合一猛扑珮儿。   “珮儿快退!”师父沉叱。 ∫粯儿已先一步迎出,叫晚了些,他一掌斜拨,奇快地拨 中小姑娘持匕的右手掌背,闪身出腿急绊。   “砰!”小姑娘被绊倒在地。   他飞退出房,叫道:“师父,这位小姑娘好凶。”   小姑娘狂风似的窜出房来,咬牙切齿急冲而上。匕首冷电四射,急递而出。   师父右袖一抖,便搭住了小姑娘的右肘,喝道:“住手!老夫要知道,你们装了伏弩把 守大门,再用梅花针偷袭,所为何来?小姑娘,你最好解释明白,以免误事。”   小姑娘浑身发僵,珠泪滚滚地尖叫道:“你们这些畜生!杀了我爷爷还嫌不够么?你 们……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我化为厉鬼也要……”   “你以为老夫师徒是杀你爷爷的人?”   “你……你难道不是么?”   老人放开手,摇头道:“老朽师徒两人从宁国府来,经南陵要到池州府,途遇暴 雨……”   “鬼才相信你的话。”小姑娘揉着手腕说。 ∫粯儿哼了一声,接口道:“住口!你敢 对家师说这些无礼的话?”   老人摇手禁止珮儿再说,走向椅上的灰鬓老人,伸手一把脉息,苦笑道:“死去已有半 个时辰,回天乏术。小姑娘,快准备后事吧,令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大概已知对方不是对头了,伏在乃祖的膝前痛哭失声,断断续续地道:“三月 前,我……我和爷爷从……从池州迁来此地养病,一晌平安无事。今早来……来了三个人, 把爷爷叫出,三个人一言不发便……便动手行凶。”   “结果是……”   “爷爷昨晚便禁止我出房,我躲在屋内偷看,后来心中一急,奔出和他们拼命,没想到 相距在丈外,便被一个左颊有块三寸长胎记的老鬼,一记劈空掌便把我打昏了。不知昏了多 久,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看到爷爷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坐在地上养神。那三个老鬼由有胎 记的老鬼扶住另两人,正向南面走。临行那有胎记老鬼说,要去叫一个叫火眼狻猊的人,再 来讨什么旧债。”   老人脸色沉重,老眉深锁地说:“那有胎记的人,叫鬼见愁呼延百禄,是淮北一带凶名 昭著的黑道煞星。”   小姑娘拭着泪痕问:“老伯,他们为何要找我爷爷?”   “令祖贵姓大名?”   “我叫甘彤云,我爷爷……”   “我知道了,令祖是甘渊,绰号称千手灵官。”老人变色叫,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地 说:“小姑娘,你必须立即离开。”   彤云姑娘已看出老人的不安神色,惶然问:“老伯,那……那鬼见愁他……”   “鬼见愁不足虑,可怕的是火眼狻猊,那宇内凶魔生性残暴,嗜杀成性,不动手则已。 动则必鸡犬不留。甘姑娘,你必须及早离开。” ∫粯儿大眼一翻,眉毛一挑,说“师父, 那火眼狻猊既然是宇内凶魔,何不毙了他为世除害?”   “胡说!你胆子可不小。”老人急急叱喝。   “师父……”   “为师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那功臻化境的老凶魔。小姑娘,走吧,老朽替你带走令祖 的尸体暂避风头,愈快愈好,迟则不及。”老人匆匆地说,神色极为不安。 ∫粯儿走近, 扶起千手灵官的尸体说:“师父,珮儿带他走。”   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大旋身一掌挥出,低喝道:“带甘姑娘从屋后脱身”   一个灰影疾射而入,突又向后飞返,叫道:“九绝诛心掌!你是九现云龙欧阳天。”   另一个黑衣人跨入大门,浑身水淋淋,腰带上佩了一支判官笔,当门一站冷笑道:“欧 阳天,你要架这段梁子,大概是活腻了。我九幽鬼判留给你一条活路,给我滚出去。” ∫ 粯儿与甘彤云已无法脱身,通向屋后的走廊口,已出现左颊有胎记的鬼见愁呼延百禄,长剑 指出,嘿嘿冷笑道:“谁也脱不了身,老夫已替你们留下了埋骨之坑。”   九现云龙脸色大变,沉声道:“九幽鬼判沈金与一笔勾消沈福,你兄弟俩何必落井下 石?千手灵官在此地逃世养病,你们何苦再……”   先前接了九现云龙一记九绝诛心掌的灰衣人,是年约花甲的一笔勾消沈福,也是黑衣人 九幽鬼判沈金的亲弟,不住揉动着右掌心怪笑道:“欧阳天,即使家兄肯放你走,在下也不 放过你,你好好准备受死。”说完,撤下了判官笔。   九现云龙退至珮儿身侧。用传音入密之术说:“珮儿,为师替你开路,你带着甘姑娘从 后门脱身,为师扑向鬼见愁,你便带了甘姑娘夺路。”   “师父……”珮儿惶然叫。   “不许多说,这三个人皆是宇内闻名的可怕妖魔鬼怪,咱们不能全陷死在此地。”   “师父R粯儿要与师父联手一拼……”   “不行你……”   一笔勾消怪叫道:“不必交代后事了,你们谁也走不了。”   九幽鬼判徐徐撤下判官笔,一步步向千手灵官的尸体走去,一面说:“甘老狗是否真的 死了,老夫要亲自查验。这老鬼在呼延老弟与阴山双煞全力一击之下,不是毫无异状么?可 能他在装死。”   声落,举起了判官笔,遥指千手灵宫的心坎,作势点出。   甘姑娘一声厉叫,左手疾抬,右脚飞踢,右手前挥,人向前冲出拦阻。   左手发出的是五枚梅花针,右脚的靴底飞出一把柳叶刀,右手则是一支袖箭,同向九幽 鬼判集中攒射。   九幽鬼判一笔振出冷笑道:“破铜烂铁算了吧。”   一阵暴响,针、刀、箭全被判官笔吸住了。   九幽鬼判哼了一声,手一振,暗器全被震碎坠地。 ∫粯儿及时拖住了彤云,急叫道: “不可造次,目下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这一耽搁,失去了逃走的机会,九现云龙心中暗暗叫苦。   一笔勾消一声狂笑急步迫近叫:“欧阳天,在下刚才一掌落于下风,咱们来拼兵刃,你 的剑呢?”   “老夫未带剑。”九现云龙硬着头皮说。   “真不幸,在下并不因为你没有兵刃而放你一马。”一笔勾消阴森地说。   九现云龙抄起一张长凳,扭下一根木腿立下门户说:“九现云龙也曾横行天下四十年, 水里火里全泡过,从没请求别人放过一马,你老兄的话,对老夫是一大侮辱。你上吧!等什 么?哈哈!”   笑声中,人影乍合。判官笔天矫如龙,排空直进,无所畏惧,直攻九现云龙的胸腹要 害。   九现云龙抽出腰带作为兵刃,布制的软腰带在他手中,时软时硬宛如灵蛇,时而棍时而 枪,点打挑拨抽缠变化多端,三五照面之后,便将以近攻为主的判官笔迫出八尺外,主客易 势,控制了全局。   一笔勾消一再冲错,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再三探入,但皆被腰带所封住,而且腰带不时怒 龙般排空卷到,判官笔不易封架这种时软时硬,可从任何部位任意折向的兵刃,换了百十 招,一笔勾消快攻失效,败象已露。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所吸引,四周鸦雀无声,气氛迫人。   “嗤!”裂帛响传出,判官笔终于划破了腰带一条尺余长裂缝。   “用‘轻描淡写’侧探。”九幽鬼判急叫。   但叫晚了一步,“啪”一声暴响,腰带一拂之下,抽中一笔勾消的右大腿内侧。   “哎呀!”一笔勾消惊叫,向右后方暴退八尺。   身形未稳,腰带已如影附形跟到,九现云龙的沉叱人耳:“承让了,躺!”   腰带幻化长虹,直射上盘,破空锐啸刺耳。   一笔勾消如果用判官笔封架,带尾折向可能吃大亏,因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顾不了 身份,仰面躺倒避招;一是挨上一带,后果难以逆料。   黑影从侧方疾射而至,九幽鬼判掠到,用的是围魏救赵妙计,不救人而反击九现云龙的 左助,叱声似沉雷:“你也接我一笔。”   九现云龙除非打算与一笔勾消同归于尽,不然便得撤招闪避自救,九幽鬼判来得太快, 不可能反击。   因此,九现云龙不愿与对方拼骨,火速侧跃八尺,腰带反抽,阻止对方追袭。   九幽鬼判一声冷笑,判官笔仍然跟踪递到。“啪!”笔带接触。   腰带断了尺余,向外飞飘。   判官笔长驱直人,九幽鬼判低吼一声钻隙而入。   “哎呀!”旁观的鬼见愁惊叫。   “嗤!”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左助。   九现云龙的腰带,缠住了九幽鬼判的脖子,大吼一声,带一抖,便将九幽鬼判拖倒在地 一脚踏往带头,双手拉住腰带的另一端,上下一收,把九幽鬼判勒倒在地上,猛烈地挣扎。   九现云龙全力勒带,手下绝情。   刚才几乎被卷倒的一笔勾消,飞跃而上,判官笔来势似奔雷,要不顾一切抢救乃兄。  ∫粯儿也疾冲而出相迎,大喝道:“不要脸!三打一。”   一笔勾消根本不加理会,笔仍向九现云龙递去。   鬼见愁突然厉叫:“小心小鬼……”   叫的声音有异,一笔勾消一惊,但仅左手侧拂,凶猛的劈空掌力向侧吐出,扑向冲来的 珮儿。   鬼见愁也扑上了,形势大乱。   变化奇快,就在这刹那间接触。   电光一闪,乍雷惊天。   首先倒下的是九现云龙与九幽鬼判。   九幽鬼判的判官笔,留在九现云龙的左肋内。   九现云龙的腰带,则勒破了九幽鬼判的咽喉,同归于尽,一命换一命。   一笔勾消的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后腰。   而一笔勾消阻击珮儿的一掌,竟然落了空,珮儿向下一伏,贴地向前滑,袖底吐出一把 长仅八寸的小匕首,锋尖微吐,青芒暴射,一无阻碍地拂过一笔勾消的左膝。   一笔勾消的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普通刀剑伤不了他一根汗毛,但今天却挡不住 这把青虹耀目锋利无比的小匕首,左腿齐膝而折。   “砰!”一笔勾消第三个倒地。   鬼见愁到了,一脚蹬在珮儿的背心上。 ∫粯儿伏地进击未曾挺起,起不来了。   小姑娘尖叫一声,不顾一切飞扑而上。   鬼见愁冷哼一声说:“斩草除根,你也得死。”   身后,突传来宏亮的叫声:“你也得死。”   鬼见愁闻声知警,扭头一看,脸色大变,脱口叫:“落魄穷儒!”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人已一跃两丈,窜人走廊从屋后逃之夭夭。   断了左腿的一笔勾消一跃而起,单足跳跃跟入,嘶声大叫道:“带我走……”   鬼见愁已踪迹不见,他只好利用一条腿逃命。   小姑娘扶起行将断气的九现云龙,尖叫道:“老伯,你……”   九现云龙已奄奄一息,嘎声叫:“甘姑……娘,看小……小徒……” ∫粯儿伏在地 上,吃力地抬起头低叫:“师父,你……”   叫落魄穷儒的人,是个身材修伟,年约花甲,穿一身破儒衫的人,刚奔人屋内,突又站 住了,转身笑道:“怪哉!嘻嘻!汝人乎?兽乎?”   一面说,一面右掌伸出,像在推拒一件无形重物,上体摇摇。   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水淋淋的高大怪人,披散着一头微黄的灰发,生了一双红丝满布的 怪眼,狮子大鼻满脸横肉,泛黄的虬须与头发相连,果真有五分像人,五分像百兽之王的猛 狮。   看长相,便知是鬼见愁所要请来助拳的火眼狻猊,江湖上凶残恶毒的一代凶魔。   火眼狻猊右手虚空抓扣,火眼中凶光暴射。   双方支持片刻,火眼狻猊收了手爪,冷笑道:“原来是江湖上好管闲事的穷酸,难怪这 张嘴如此刻薄。说吧,你是替千手灵宫甘渊助拳的?”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外表泰然但内心紧张,说:“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岂敢妄言助拳 哉?去休去休,吾乃万物之灵,岂堪与兽斗耶?走也!”   说走便走,跳至窗下便待推窗溜走。   火眼狻猊大吼一声,抢进伸爪便抓。   落魄穷儒向侧一闪,宛如电光一闪,反而旋至火眼狻猊身后,一掌拍出叫:“畜生何其 狂也,吾心凛凛焉。”   “砰”一声大震,火眼狻猊向前冲,撞碎了小木窗,撞倒了窗台,跌出屋外去了。   屋外大雨滂论,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落魄穷儒并不因一掌奇袭得手而宽心,袖中取出一支秃笔,举笔管就唇。   火眼狻猊一身泥水,爬起从缺口冲入叫:“拼死你这老狗……”   门口抢入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女人,荆钗布裙秀气外溢,喝道:“住手!”   落魄穷儒的秃笔尖突然飞脱,向扑来的火眼狻猊飞射,速度骇人听闻。   火眼狻猊果然了得,闪避不及便伸手急抓笔尖,抓住了,但身形一顿,上体后仰,冲势 倏止。   落魄穷儒笔管离口,移步转身,讶然道:“池大嫂,久违了、”   口不再说讽刺的怪话,神色庄严正正经经,这位游戏风尘的奇人,不敢在这位池大嫂面 前放肆,可知这位池大嫂定是非常人。   火眼狻猊手掌一松,小小的毛笔尖沾满血迹向下堕落,掌心出现一个血孔,满手全是 血。   小小的毛制笔尖,竟然将火眼狻猊抓石成粉水火不伤的巨掌射伤了。   池大嫂瞥了众人一眼,神色肃穆地问:“昭老,这里怎么啦?”   落魄穷儒苦笑道:“这群宇内凶神恶煞在此行凶,老朽途经此地避雨,碰上了。大嫂认 识这个黄毛畜生么?”   池大嫂摇摇头说:“不认识,老身也是过路的。”   “这凶魔是横行天下凶名昭著的火眼狻猊阳虎城。”   火眼狻猊心中雪亮,看落魄穷儒的恭敬神情,便知池大嫂必定是比穷儒更高明的人物, 怎敢大意?一咬牙,哼了一声说:“姓余的,今天老大放过你,下次见面,连本带利一起 算,后会有期。”   声落,人冲出缺口,身影消失在大雨中,快极。   池大嫂摇摇头,说:“这人的修为,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昭老,日后你得小心些。”   落魄穷儒吁出一长气,犹有余悸地说:“池大嫂,你该出手将他留下的。   “老身已三十余年未在江湖行走,早已脱出江湖是非场了。”   “但这老凶魔……”   “老身不管江湖的恩恩怨怨……”   落魄穷儒脸色一变,凛然地说:“池大嫂,休怪老夫直言。人生在世。必须有善恶是非 之心,武林人行侠仗义,义不容辞。如果眼见无耻败类杀人肆虐而不加问闻,岂不……”   “昭老,老身怎知你们的恩怨是非谁曲谁直?同时,老身并未亲见这里所发生的事 哪!”池大嫂也正色说。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抱拳一礼悻悻地说:“老朽错了,忘了大嫂已是个不问外事的遁世 者,抱歉抱歉。”   说完。愤然向哭泣中的甘姑娘走去,问道:“小姑娘,你有了困难,他们怎么了?”   甘姑娘拭掉泪痕。惨然地说:“我爷爷在此养病,那几个凶魔找上门来,爷爷力尽而 死,他们却去而复来。这位老伯与这位大哥到来避雨,也遭了不幸。”   落魄穷儒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老夫被迫使用以气御笔绝技先下手为强。恐怕也得栽 在那黄毛畜生手下,你们……唉!怎逃得过这些宇内凶魔之手?不全部丧命,已是侥天之幸 了。” ∫粯儿撑起上身,挪近乃师身旁,狂叫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   落魄穷儒走近,惨然道:“令师已经升天了,替他准备后事吧。”   “师父!”珮儿厉叫,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落魄穷儒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三颗丹九,递过说:“你受伤不轻,快吞下这三颗灵丹, 以免内伤发作。令师是……咦!令师是九现云龙欧阳天呢。”   “师父……”珮儿狂叫,昏倒在乃师的尸体上。   落魄穷儒先将丹丸强塞人珮儿口中,吹口气送丹九入喉,方向小姑娘问:“小姑娘,你 还有亲人来料理令祖的后事么?”   小姑娘咬牙切齿地说:“家父这两天便可赶来,小女子应付得了。”   池大嫂叹息一声说:“小姑娘,老身留下助你善后。”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一手一个,挟起了珮儿师徒两人,奋身飞跃出门,投入茫茫风雨 中。   “昭老请留步……”池大嫂急叫。   落魄穷儒头也不回,如飞而去。   “轰隆隆……”沉雷震撼着大地,风更大,雨更狂,大地变色。   五里外官道旁,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四周全是无尽的青山,古木参天,风雨的声势 极为掠人。   落魄穷儒向山神庙里钻,人成了落汤鸡,前不沾村后不靠店,风雨委实太大,他不得不 设法避雨,一面向庙里钻,一面嘀咕:“再不找地方避雨,恐怕会被雷打火烧哩!”   一钻人尚可避风雨的破殿堂,他便急不及待地将两人放下。九现云龙的尸体已经发僵, 珮儿却被刚才的风雨所惊醒。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着问:“小哥儿,能坐起来么?” ∫粯儿吃力地撑起上身, 咬牙道:“跌倒了,就爬起来,我要站起。”   落魄穷儒伸手将珮儿接下,笑道:“老朽不是打倒你的人,你用不着站起来向老朽表现 英雄气概。” ∫粯儿只好坐下,铁青着脸说:“晚辈只要能有一口气在,便得保持英雄气 概,老伯援手之德,恩同再造,晚辈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老朽与今师曾有一面之缘,算起来不算陌生,想不到令师英雄一世,却无 端卷入这场杀劫中,而至血溅荒山草舍,良可慨叹,世间少了一位一身侠骨、义薄云天的风 尘豪侠、惜哉!”   “家师这次被迫管闲事,想不到……”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目下先得替今师善后要紧,你如何打算?”   家师行道江湖,像是水上飘萍,自从二十年前师母仙逝之后,便寄情山水无所牵挂,浪 迹天涯。晚辈追随家师六载,从不知道师父的故乡在何处,他老人家也不许提及,因 此……”   “这样吧,那就将令师葬在这附近好了。江湖人路死路埋,哪处黄土不埋人?”   “这……”   “就这么决定好了,你姓甚名谁?”   “晚辈姓印名珮,虚度十四春。”   “姓印?哦!这姓倒是少见。”   蓦地,平空传来了蚊鸣似的怪声:“少见多怪。”   声虽小,但人耳清晰可闻,如在耳畔发声。   落魄穷儒一蹦而起,举目四顾。   破殿堂空荡荡,神案积尘盈寸,四壁蛛网尘封,神龛上破幔飘飘,那座泥胎散脱面目全 非的神像,半倒在内侧状极恐怖。   他抢入后殿,后殿窄小四壁萧条空无一物。   没有人,人想必躲在外面。   门扇与窗扇皆无,可看到外面的杂林荒草,即使躲上百儿八十个人,也不易发现。   他回到原处,目光落在窗外,大声道:“阁下好高明的千里传音术,不必相戏,可否现 身相见?”   久久,毫无动静。   他哼了一声,又道:“你再不出来,老夫可要骂你了。”   印珮低声道:“老前辈,声音像是发自神龛上。”   他刚头向神龛上望,破损的神像突然飞起,奇快地迎头下砸。   他向侧一闪,神像的碎泥灰尘溅了他一头一脸。狼狈万分,相距太近委实不易躲闪。他 无名火起,骂道:“狗东西!少给我装神弄鬼……”   灰影疾扑而下,狂笑声震天。   “啪!”人影乍合,接掌声暴响。   “哎呀!”他惊叫,连退四五步。 ∫粯儿奋起余力,猛地掀起神案,向灰影砸去。   灰影一闪不见,远出八尺外狂笑道:“哈哈哈!好小子,你胆子不小。”   落魄穷儒揉动着掌心,苦笑道:“酒狂,我落魄穷儒余昭彦,好像从未得罪你吧?何必 试试我这把老骨头?”   灰影一身尘污,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年约古稀,五短身材,挟了一个大型酒葫芦,毗牙 咧嘴笑道:“听说你穷酸最近两三年来,返老还童修为精进了不少,试一试你的掌力,果然 有了不少进境。哈哈!要不要陪我酒狂喝两口老酒解解愁?”   落魄穷儒闪在一旁,双手乱摇说:“免了免了,我穷酸甘拜下风。”   “再不然来比划比划松松筋骨。”   “老天!凭我穷酸这两手鬼画符,怎配陪你比划?万一你发起酒疯来,我这三百六十五 根骨头,不被你—一拆散才怪。”   “好啊!你穷酸几时学会谦虚的?”   “满招损,谦受益,咱们念了几本书的人,这点道理应该懂。”   “哈哈!你们念了几本书的人,对明哲保身这一套,也懂得不少。”酒狂怪笑着说。   “我穷酸如果真懂,刚才就不至于差点送掉老命。”落魄穷儒感慨地说。   “怎么回事?你带了尸体来,与此有关?”   “对,为了避雨,碰上了几个可怕的老魔头……”   落魄穷儒将经过说了,指着九现云龙的尸体又道:“他也是个避雨的,不幸送掉了老 命。”   “哦!碰上了火眼狻猊而仍然留得住性命,算你走了狗屎运。你说的池大嫂,可是往昔 的福慧双仙……”   “福慧双仙的瑶台仙子。”   “哦!她公母俩仍在人间?”   “哼!她公母俩在不在人间,并无多少区别,有她不多,无她不少,不过问世间不平 事,活着反而是多余,对不对?”   “晤!你似乎言中有物,带有弦外之音。”   “你是说……”   “你也认为我酒狂活着也是多余。”   落魄穷儒老眼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区区怎敢?只是这次与火眼狻猊结下了梁子, 凭我这几手鬼画符,如不早些远走高飞避祸,早晚要与阎王爷攀上亲。”   “晤!你似乎在打鬼主意……”   “你酒狂游戏风尘,名列字内三大绝顶高手之一,那火眼狻猊大胆,也不敢……”   “慢着!你在……”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道:“因此,余某决定立即觅地潜修。”   “你在逃避!”   “对,明哲保身。因此,我把这烂摊子让你去收拾,天掉下来,有你这酒疯子去顶。”   “你……”   落魄穷儒身形一闪,便闪电似的穿殿向外逸走,投人狂风暴雨中不见。   酒狂一怔,怪叫道:“好家伙!你这是甚么意思?” ∫粯儿得丹丸的助力,恢复不少 元气,强打精神站起,吃力地扳起乃师的尸体,说:“余老前辈错了,小可的事并非是烂摊 子,他根本用不着出面收拾。家师已杀了主凶,小可也削断一个老魔左腿,恩恩怨怨一笔勾 消,一命换一命不必怨天尤人,小可受伤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小可已能自立,余老前辈的用 意,定是希望老前辈出头对付火眼狻猊而已。”   酒狂目光炯炯注视着他,问道:“你不想为师报仇?”   “凶手已经死了。”   “那火眼狻猊……”   “家师的死,与火眼狻猊无关。”   “万一火眼狻猊找你……”   “小可年轻,怕什么?”   “人小志大,初生之犊不怕虎。这样吧,跟老夫在江湖闯荡,保证那老凶魔不敢找 你。”   “不,小可要找地方苦练几年。”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学艺几年?”   “八年。”   “带上令师的尸体。”   “老前辈……”   “跟我走。”   “这……”   “少废话,走。”   从此,一代侠士九现云龙在人间消失。   从此,酒狂也失了踪。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二 章 魍魉江湖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二 章 魍魉江湖   六年后,大明成化十三年。   大乱后的湖广西北山区,破碎的田园正在重建。   汉江旁的一座小县城:白河。   郧阳府在去年设置该府的辖地,原是均州以西的一部份,均州属襄阳府。白河原称白河 堡,属陕西汉中府洵阳县,划归郧阳府,同时设置白河县,设县仅一年。   由于改属建县不久,一切仍未上轨道。   山多、田少、河流湍急,峰高谷深,人丁稀少、猛兽成群、民风剽悍、弱肉强食。这就 是当时的白河。   这一带地邻之省,本来并不是蛮荒绝域。但闹了几十年匪患,搞得赤地千里,十室九 空,附近四省(湖广、四川、陕西、河南)边区千余里江山,城镇为墟人烟绝迹,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这里便沦为盗匪流民的逃难处,满目全是广大无垠的原始森林丛莽,与无尽的高 山峻岭。   兵荒马乱数十年,匪患频繁,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把这一带划为禁区,严密封锁,不许 任何人进入,以杜绝匪徒在内养息滋生的凭藉。   可是,禁者自禁,逃人山区苟全性命的人,仍然敢冒死闯关,携男带女往里走,杀不胜 杀,禁不胜禁,皆希望在山区内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化外之民。   动乱数十年,匪患平息了,盗匪与流民数十万皆受到招安,地方官反而感到万分头痛, 最后不得不呈奏朝廷,开府置县,解禁开放承认事实,以安顿招安的匪徒,以及受安抚编户 的流民。   因此,几十万人丁、便成为重新开发汉江河谷两岸的拓荒英雄。   城位于万山丛中,原称白河堡。   堡建于成化八年,十二年改县以白石河为名,简陋自在意料之中。   汉江在城北八九里,隔了两座山(本朝末年城毁,向东府迁至汉江旁)。建县后,白河 堡仍存,距城仅三四里。   土砖筑的城墙高仅丈余,城周仅三里,比江南的一座小镇大不了多少,城内的居民少得 可怜。   但城附近二三十里山区内,却有不少大豪落籍其间,每一个大豪皆拥有!”大的土地, 有不许外人插足的地盘,有众多的奴仆供驱策,是该地区主宰生杀的土皇帝。   总之,这里数十年来都是匪徒们啸聚的温床,沧海桑田江山变易,目下变成了新开发地 区,乱七八糟弱肉强食的古怪事,层出不穷算是家常便饭,不足为怪。   汉水除了夏季水涨水势猛烈,险滩大多以致船只暂停通航之外,平时小型船舶可上溯至 金州(即后来的兴安州),再往上此江便不通了。乱石泻奔流,水势如山崩,直至汉中府千 里河道,何止上千座险滩?   人,不断从湖广涌来,希望在山区里拥有一块属于自己,而能自由自在不受官府打扰的 田地,以便安身立命好好活下去,让后世的子孙能安居乐业不至流离失所。他们无视于危 险,不畏无穷险阻,向西又向西。有些死在半途,有些膏了兽吻,但后来的人,依然前仆后 继,无畏地勇往直前。   汉江上游在繁荣中,是用血与肉代价奇高而换来的繁荣。   目下,已经安定下来了,但在这里,依然是强者的天下。在这里,生存的条件是勇与 力。   禁区开放,但官府的力量有限,政令仅能在城镇推行,军队也仅能在关、堡、寨、城附 近保持有限的兵力。   既没有开发的计划,也缺乏辅导的能力,只能让入山的人自生自灭,这就是当时的汉江 上游,开放的禁区新面目。   近三月来,白河城气氛紧张,市面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风雨欲来。   堡长的公廨,改为县衙门。   全城只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与十余条小巷,城南城北鸡犬相闻。至汉中的大道,从东 门进西门出,出北门可至汉江渡口,往南可至白土关(平利县)废白河堡在北门外的山冈 上,只住了一家人。   申牌左右,两位旅客风尘仆仆,踏入了东门。   走在前面的旅客年约四十上下,青帕包头青直裰,足登多耳麻鞋,中等身材颇为精壮结 实,生了一张平实老成的面孔。   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爬山杖,腰间佩了一把防身朴刀。   后面那人年约花甲,仆从打扮,虽上了年纪,依然腰骨健朗,背了一个大包裹,点一根 罗汉竹杖,步履沉实稳健毫无倦容。   永福客栈出现于街右,中年人扭头道:“葛福,就在此地打尖。”   葛福顺从地说:“很好,主人可在此地等候范师父。”   主人摇摇头,说:“不,咱们得赶路。今晚范师父师徒不会赶来,咱们到金州去等 他。”   “范师父师徒的脚程快,但愿他们能很快地赶来。”   刚到达店门,尚未跨入店堂,一名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壮实胸膛的大汉,劈面拦住 了,挡住门口双手又腰,嘿嘿怪笑道:“很好,你们来得好快。”   中年人一怔,惑然间:“怎么来得快?尊驾是……”   “我叫沈三。”   “哦!在下葛奇,沈兄……”   “你们从襄阳来?”   “是呀,沈兄……”   “来办事?”   “在下路过贵地,正想打尖。”葛奇泰然地说。   “真的?”沈三横眉竖眼怪腔怪调地问。   “真的。沈兄有何见教?”   “你是武当门人?”   葛奇粗眉深锁,不耐地说:“在下只随师门学了两手防身拳脚,不算是正式门人弟子, 沈兄问这些,不知有何用意?”   沈三嘿嘿笑,迫进一步说:“老兄,你真会装,走吧。”   “走?你是说……”   “到南大街,敝长上要见你。”   “贵长上是……”   “少废话跟我走。”沈三不耐地叫。   店堂踱出两个人,迎门一站。   街左图上来一名大汉,街右也来了一个,抱肘而立,盯着两人冷笑。他们不像是人,倒 像五头盯着猎物的饿狼,来意不善。   葛福放下包裹,堆下笑,道:“家主人路过贵地,天色不早只好投宿打尖,明早便得赶 路至汉中府。诸位爷台,请告诉老奴到底为了何事要家主人……”   “当然你老家伙也算一份。”沈三冷冷地接口。   “老奴……”   “你们到底走不走?”另一名大汉沉喝。   葛奇扫了众人一眼,戒备地问:“如果不走,诸位又怎样?”   “不走?哼!咱们拖你走。”沈三狞笑着答。   “你们……”   “这里有五个人,你吃得削?”   堵在街右的大汉怪笑道:“他吃不消,咱们把他兜着走。”   挡住街右的人拔出一把匕首,叫道:“武当门下弟子,都是手底下硬朗的货色,咱们小 心了,防备他突下毒手。”   葛奇脸色一变,说:“在下不会与你们动手,葛某一个旅客,第一次经过贵地,与诸位 素昧平生,无冤无仇……”   “你如果有道理,去向咱们的长上申诉好了。”沈三冷冷地说。   “在下与贵长上……”   “沈某等你一句话,你到底定不走?”沈三厉声问。   葛奇吁出一口长气,将包裹交给葛福,向沈三说:“好,在下跟你们走,但我这位老仆 上了年纪,叫他落店等着好了。”   沈三瞥了葛福一眼,点头道:“好,让他落店。”   又转向葛福道:“老家伙,你最好安份些,落店后好好蹲在里面少出来走动,免得引起 误会丢掉老命划不来。”葛福正想开口阻止葛奇前往,但却被葛奇用手式止住了。   南大街的一座大厦中,五进院的房舍阴森森,大厅上,十六名精壮打手在堂下雁翅排 开,堂上高坐着大厦的主人程天彪。   这位程大爷是白河的第一位大财主。城南与城北附近一带冈陵山坳,全是程家的产业, 财与势是分不开的,谁有钱有势,谁就是大爷。   在白河,程大爷的一句话,比县太爷宣达朝廷政令,挥朱笔决人生死还要有份量。   这位爷年仅四十出头,粗壮如一头大牯牛,满脸横肉,暴眼阔嘴黄胡须戟立,连发鬓也 隐现赤红色。   因此,他的绰号便叫做金狮。他的别墅,就建在废了的白河堡内。   金狮的左右,分立着两个三十余岁壮年人,倒也人才一表,体格魁梧,只是皆生了一双 饿狼似的怪眼,眼神凌厉似可透人肺腑。   左首那人穿的是青袍,似乎略显得老成些。   右首那人短打扮,宽大的皮护腰上端,可看到一排飞刀的刀柄,一把一尺二寸的匕首佩 在腰带前面。   沈三五个人将葛奇押到,独自上堂行礼禀道:“启禀大爷,属下又截住一个姓葛的。”   “带他上来。”金狮冷冷地叫。   沈三举手一挥,两名大汉挟持着葛奇喝道:“上去,大爷要见你。”   不由分说,两人驾了便走。   葛奇双臂一张,挣脱两人的挟持,大声道:“在下自己会走。”   他大踏步上堂,抱拳拖礼道:“在下葛奇,偕仆途经贵地,尚未落店,便被贵属下不由 分说挟持而来,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金狮怪眼彪圆,目不转瞬地盯视着他。   沈三将经过说了,状极得意。   金狮静静地听完,沉声问:“姓葛的,廖老狗给你多少银子,聘你前来替他送死? 说!”   葛奇一怔,说:“抱歉,在下不认识姓廖的人,葛某只是一个赶赴汉中府,途经贵地的 人,在下能请教尊驾的高名上姓么?”   “你敢在太爷面前装糊涂?”金狮怒声问。   “咦!阁下……”   “你居然想在大爷面前耍花枪,该死的东西!哼!你以为你是武当弟子,大爷便无奈你 何么?”   右首系皮护腰的大汉冷笑道:“大爷,武当门人在外闯荡,带剑而不带刀。这厮分明是 有意自抬身价,冒充武当门人来吓唬咱们的。因此,他定是廖老狗请来的人。”   金狮哼了一声,火暴地说:“廖老狗自以为有一位远亲是武当门人,胆敢藐视我程家的 子弟,受到教训仍然不死心,三月来先后请来了十八个下江小痞棍前来找场面送死。你,是 第十九个人,大爷替你好好安排安排。”   葛奇赶忙分辩道:“程爷请勿误会,在下确是途经贵地……”   “住口!你……”   “在下确是……”   “把他挂起来。”金狮大声叫。   左右两大汉向里靠,一左一有急架他的一双胳膊。   他知道不妙,但却也知道身在虎穴,好汉不吃眼前亏,强硬必定凶多吉少,不敢反抗, 叫道:“程爷,在下只是个过路旅客,决不是应聘而来的人,请给在下一次分辩的机会,或 者放在下离开,在下立即离城连夜离开贵地,可证明在下……”   左首的老成壮年人接口道:“大爷,宁可错捉一百,不可错放一人。”   金狮点头道:“柳兄弟说的是,拖下去挂起来。”   葛奇这时想挣扎,已无能为力了,双臂已被反扭擒住,动弹不得急得脸色大变,急叫 道:“程爷,请……”   “啪啪!”沈三不客气地抽了他两记重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冷笑道:“闭上你的臭 嘴!叫甚么?挺起你的脊梁,做个英雄好汉。”   说完,缴了他的防身扑刀,五个人连拖带架,片刻间便用牛筋索反绑起他的双手,拉上 了横梁。   “先抽他一顿皮鞭再问口供。”金狮怒叫。   鞭声刺耳,抽至五十余鞭,他成了个血人,终于支持不住了,大叫一声蓦尔昏厥。   一盆凉水浇醒了他.堂上金狮的嗓音令他心胆俱寒:“说!廖老狗在襄阳共请来了几个 人?”   他的一双手已经麻木了,双肩关节已痛得他浑身瘫软,他只能无助地含糊地说: “我……我只是个过……过路的……”   “武当门下来了几个人?说!”金狮再问。   “我……我只是个过路的。……”   “再给我打!”   第二次昏厥,……第三次昏厥……   再醒来时,他喃喃地声嘶力竭地说:“你……你们要……要后……后悔……”   金狮得不到口供,怒叫道:“把前一个人拖出来让他看看。”   两名大汉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半死中年人,往堂下一丢。中年人在无助地挣扎,可怖地 叫痛,呻吟。   “这是三天前捉到的人,他接了廖老狗银子二百两,一进城便被咱们逮住了,他已经招 供了。姓葛的,你也招了吧,免得皮肉吃苦。”沈三厉声说。   葛奇已看不到眼前的景物,仍在喃喃地低叫:“你……们将……将后……后悔……”   金狮喝道:“剁给他看。”   出来两名打手,抬来了一条腥臭的长木凳,将中年人的脑袋按在凳上,一名大汉举起了 钢刀。   沈三揪起葛奇的头,冷笑道:“你看清了,如果你不招,这人就是榜样,你还是招了 吧。”   “喀嚓!”钢刀疾下,人头落地。   “你招不招?”金狮喝问。   葛奇似已麻木了,仍然喃喃地说:“我……我只是……是个过……过路的。”   “搁上去!”金狮怒吼。   两名大汉将他解下,他已完全瘫软。一个人将他压跪在凳前,一个人拉住他的发结拖至 一另侧,他的脖子横搁在凳上了。   钢刀高举,候令砍落。   “最后问你一句,你招不招?”金狮厉声问。   葛奇已陷入半昏迷境地,仅含糊地说:“你……你们会后……后悔,……”   “剁!”金狮厉喝。   柳兄弟突然说:“大爷,要留活口。”   “住手!”金狮叫。   钢刀在葛奇的脖子上停住,好险。   柳兄弟淡淡一笑道:“他清醒后会招供的,这时杀了他便没有一个活口了,晚上把他弄 至刑室,他能不吐实?”   “好,拉下去,送入刑室。”   “是。”沈三欠身恭敬地答。   金狮离座而起,说:“把尸首连夜送至北街廖家,别忘把姓葛的血衣与朴刀一并送 去。”   “遵命。”一名打手大声欠身答。   厅门外突然踏入一位彩衣少女,两名女侍。少女穿的是猎装,佩了剑。一名女侍挟着弓 囊,佩了刀,另一名女侍则提了两头獐子。   少女年约十七八,正是花一般的年华,人也美如花,隆胸丰臀水蛇腰,瓜子脸蛋红馥 馥,有一双水汪汪令人想做梦的媚目,樱桃小口一点红,浑身散发着动人的青春气息,踏入 厅堂讶然叫:“爹,怎么又杀人了?臭死了,快拖出去。”   金狮呵呵笑,说:“野丫头,怎么天黑了才回来?怎样入城的?”   少女嘻嘻笑道:“把守城门那几个老饭桶,敢不替女儿开城门?爹,女儿猎到两头肥 獐。咦!这个又是甚么人?”   柳贤弟笑道:“大小姐,这人叫葛奇,是廖老狗派人从襄阳请来助拳的。”   大小姐冷冷一笑,挥手道:“砍了就算了,留下糟蹋粮食。”   金狮大笑道:“丫头,你遗传了为父的铁石心肠,虎父虎女,为父不愁后继无人。哈哈 哈哈……   “要不要女儿把这人砍了?”   “不,要留活口。”   二更天,葛奇昏迷不醒,未能上刑,恰好金狮应朋友之约未能及时赶回,葛奇总算神灵 庇佑逃过了一劫。   三更天,一个黑影潜人刑室,悄然击毙了两名看守,背了神智刚清的葛奇,以不俗的轻 功飞檐走壁溜出了程家,奔向永福客栈。   老仆葛福被看死在店房中发愁,门外有两名大汉轮流把守,不许关上房门,禁止越雷池 半步。   全店黑沉沉,只有老仆这间上房有灯光。   黑影先将葛奇塞在墙角,附耳低声道:“你等等,在下去收拾那两个看守。”   葛奇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嘎声低问:“朋友,你为葛某冒了大大的风险,为甚么?”   “不为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黑影低声答,语气平静。   由于黑影用黑巾蒙面,看不见庐山真面目,葛奇不知对方是谁。追问道:“兄台请留下 大名,容留后报。在下双臂已半残,身躯无半寸完肤,该如何脱身出城?”   “休问来路,用不着图报。城墙高仅丈余,贵价难道就无法带你出城?”   “这……”   “他能办到?”   “勉可办到。”   “那就好,我先去解决那两个狗腿子。”   黑影悄然走了,葛奇的目光,盯住黑影肋下的一个小巧革囊上,自语道:“这人的口音 有点厮熟,是谁?”   黑影蛇行鹭伏,沿廊下的暗影接近了店房,相距两丈外,突然双手齐扬。   房门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看守,正低头聊天,不知死神已经光临,暗器无声而至,“啪 啪”两声轻响,后脑各挨了一块飞蝗石,砰然栽倒。   老仆葛福一怔,向外张望。   黑影到了,在两看守的天灵盖上各击了一掌,向里面的葛福叫:“快拾掇,准备背走你 的主人,快!”   不久,店后门大开,葛福背了葛奇,爬伏在地向黑影磕头,颤声轻叫:“恩公天恩,老 奴来生犬马以报……”   “快走,你们只有一个半更次逃命,走!”黑影拖起葛福,急急地催促。   “老奴…”   “我带你们缒城而出,快走。”   缒出城外,葛福向城上的黑影四拜,方洒开大步向东奔,全力急赶。   打破樊笼飞彩凰,挣脱金钩走蛟龙。   次日,白河城大乱一天,打手满街走,四乡走狗八方骚扰,要捉拿逃囚葛奇主仆。   第二天,第三天,风声过去了。   这天近午时分,两个身材魁梧的卖货郎,从东门进城,直趋十字街口。两人后面,跟了 一个脸色如古铜但眉清目秀,有一双明亮无比的大眼睛小后生,年约十七八岁,正是睡觉也 长的乳虎年龄,挑了一担行囊,像是两位货郎的长随小厮。   两个货郎一老一少,老的年约花甲,少的约三十出头,背了货架,手摇着拨浪鼓。一到 东街玄坛庙前的广场,货架一放,拨浪鼓叮咚叮咚响,老货郎亮着大嗓门,摇着拨浪鼓吆 喝:“下江来的老货郎,身背着货架走四方。”   年轻货郎用一阵拨浪鼓声圆场,接口唱道:“南京来的胭脂花粉名头响亮,绸缎子花边 姐儿的坎肩流苏来自苏杭……”   立即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娃娃。   长随小厮坐在行囊上,笑嘻嘻地接口道:“他们爷儿俩是卖货的,不是跑解卖跌打丸, 用不着娃娃们帮场,走开走开!”   老货郎脸一沉,颇为不悦地说:“印小兄弟,你少开尊口好不好?”   “我又怎么啦?”印小兄弟问。   “你这是帮倒忙嘛,人少了谁还过来买货?”   “范大叔,这里可不是赶集,你们又不是江湖卖解的人,要帮场子的人有屁用,你们的 拨浪鼓还怕引不来买主?老实说,你们这种货郎,做的都是妇道人家的生意。该到大街小巷 走走,在这里活现世,保证你卖不了半文钱,算了吧。”印小哥有条不索地说,   一声暴叱,进来了两名大汉,喝走了看热闹的娃娃们,向两个货郎叫:“收摊子,下江 来的人,这几天禁止在本城做买卖,快收了。”   范大叔一怔,问道:“兄台,这是怎么回事?”   “你耳聋不成?”大汉厉声反问。   印小兄弟接口道:“范大叔,你听清了吧?人家白河城在罢市,你爷儿俩就遵办吧。”   大汉怪眼一翻,沉声道:“小******!闭上你的狗嘴。”   印小兄弟哼了一声道:“怎么啦?你老兄吃了火药不成?我那几句话冲了你老兄么?”   大汉双手叉腰逼上两步,冷笑逼:“罢市两字,岂是随便乱说的?你这小子简直……”   范大叔赶快打圆场,陪笑道:“见台,大人不记小人过,童言无忌,就饶了他这一 次……”   “你少插嘴。”大汉沉叱。   范大叔转向印小兄弟说:“小兄弟,你就少说两句吧,还不向这两位兄台陪个不是?”   大汉哼了一声问:“阁下,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范大叔欠身笑道:“他是个傻子,姓印,名三。是老朽在路上雇到的挑夫。”   印三嘻嘻笑,接口道:“对,对,我姓银,金银财宝的银,叫银山,金山银山,银山的 银,金山的山。”   “晤!可能是个傻小子,世间哪有姓银的人?”大汉自以为是他说。   “嘻嘻!有姓金的,为何没有姓银的?嘻嘻!你少见多怪。”印三怪笑着说。   “不许笑,你是挑夫?”大汉问。   “对,对,挑夫,范大叔的伙计病了,要我帮助他挑行李,说管拿钱管饭。嘻嘻!有人 管饭,挑就挑吧。”   “唔!你们的行李可真不少,打开来看看。”   印三嘻嘻笑站起解包裹说:“里面是臭死人又脏又破的被褥衣裤,臭袜子破破烂烂,你 要看就看吧。”   范大叔爷儿俩脸色微变,年轻货郎的右手探入衣下,相互打眼色,好在没有人注意两人 的神色。   大汉见印三毫不迟疑地解包裹,反而疑意全消,挥手道:“不必打开了,你们走吧。”   两名大汉一走,范大叔松了一口气,向印三苦笑道:“印小兄弟,你就少说几句话吧, 多言招祸,请你今后闭上嘴好不好?”   印三一面系包裹,一面笑道:“嘻嘻,要不是我多说几句,刚才保证有一场热闹可看 了,保证坏事。”   “你说甚么?”范大叔颇感意外地问。   “我说了甚么?”印三傻傻地反问。   年轻货郎苦笑道:“印三,你并不傻。”   “不傻?不傻不好,这年头,傻的人才有福哪!”印三笑嘻嘻地说。   “你怎知包裹里盛的是破衣裤臭袜子?”   “嘻嘻!看你们的倒霉相,还会有什么好东西?”   范大叔背起货架,叫道:“走吧,咱们落店,站在这儿会招惹是非。”   “对,会招惹是非,早走早好,人家已经起了疑心了。”印三挑起行囊说,健步如飞领 先便走。   范大叔故意落在后面,向年轻货郎低声道:“志超,咱们可能走了眼。”   “走眼?”年轻货郎一头雾水地问。   “是的,走眼,你看印三是不是真傻?”   “这……师父之意……”   “语含玄机,装疯扮傻。”   “这……”   “咱们防着些。”   “师父怀疑他是金狮的眼线?”   “很有可能。”   “那……咱们岂不……”志超变色道。   “沉着应变,咱们作最坏的打算,小心提防。”   “师父,如果他真是金狮的眼线,咱们危如垒卵,不如先撤出城外……”   “如果不幸而料中,已嫌晚了些,咱们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记住,非万不得已,不 可暴露身份。”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有人说:“万里长风范施主,久违了。”   范大叔大吃一惊,火速扭头回顾。   身后站着一位中年老道,鹰目炯炯,勾鼻薄唇,身材瘦削,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阴笑 道:“果然是范施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鬼道人!”范大叔脱口叫。   鬼道人咭咭笑,笑完说:“施主的记性,比贫道强多了。贫道只感到眼熟,跟了施主好 半天,方记起施主的名号。这也难怪,大名鼎鼎的江湖名宿万里长风范家昌,竟然扮成刺探 阴私的卖货郎,贫道当然一时眼拙了。要不是试叫一声碰运气,恐怕施主必定否认自己的身 份哩!”   万里长风一咬牙,说:“鬼道人,这次希望你别碍了范某的事。”   “呵呵!贫道碍了你的事么?”   “咱们彼此心中明白。”   “施主多心了。”   “范某能信任你么?”   鬼道人脸色一沉,冷冷地说:“贫道不是不可信任的人,关键是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可以 信任。”   “你的意思……”   “贫道认为施主了解贫道的意思。”   “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不好?”   “呵呵!此地不是说话所在。入暮时分,希望施主到南大街清虚观谈谈。”   “你……”   鬼道人已阴笑着转身走了。   万里长风师徒站在原地发僵。   印三挑着货担在前面相候,视若未见听若未闻,仅抿嘴傻笑。   他们在一座小客栈中落脚,睡的是大统铺。万里长风师徒两到井边洗漱,避开其他旅客 的耳目。   这位江湖名宿显得心事重重,不胜烦恼地说:“志超,看来咱们此行确是事事不顺手, 第一站便碰上这件棘手的事,为师耽心葛老弟已遭不测,而且可能牵出咱们了。”   志超也神色慎重地说:“师父,鬼道人的出现,会不会是巧合呢?”   “也许是巧合,但咱们却须作最坏打算,目下最重要的事,是打听葛老弟的下落,是生 是死,探出后方能决定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法。”   “师父之意……”   “咱们想想看,葛福得神秘蒙面人之助,背了葛奇逃出城外,离城不足三里,重又被一 个灰衣蒙面人截住,留下葛奇老弟,故意纵走葛福通风报信,这里面到底有何文章?是何用 意?”   “这一切等咱们今晚捉两个人来问口供,便可揭开其中之谜了。”   “你想得真如意,说不定咱们已经钻入他们准备好的鼠笼雀网中而不自知哩!”   “师父象是举棋不定……”   “算了,想多了徒乱人意。等会儿你好好看住印三,为师前往清虚观,探探鬼道人的口 气,看他怀了些什么阴谋。”   夜市刚开,万里长风踏入冷冷清清的清虚观。   小小的清虚观一灯如豆,大殿阴森森,只有一幽暗的神灯,散射着暗红色的光芒,鬼气 冲天。   万里长风推开虚掩着的观门。幽灵似的闪入大殿,举目四顾,鬼影俱无。   “请道长现身。”他低叫。   没有回音,他略一迟疑,徐徐举步向观后闯,猜想鬼道人可能藏在后面香火道人的住 处,因此大胆向后走。   “站住!”昏暗中有人低叫,声音发自神案旁的暗影中。   他闻声止步,扭头转身问:“谁?请现身相见。”   “你带了同伴前来么?”暗影中的人问,不像是鬼道人的嗓音。   “没有,小徒在客栈听信。”   “很好。”   “你阁下是……”   踱出一个修长的黑影,接口道:“鬼道人在外面巡视,看是否有人跟踪你前来。”   “鬼道人未免太过小心了。”   “白河城风雨飘摇,小心为上。”   殿门口出现了鬼道人的身影,阴笑道:“小心撑得万年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鬼道人 做事以稳健著称,休怪贫道慢客。”   “道长也以诡计多端著称,因此绰号称鬼。”万里长风冷冷地说。   “夸奖夸奖,被人称为鬼,贫道感到并无不妥。”   “鬼道人,说吧,你安的什么心?”   “别慌。贫道请施主前来一谈,彼此皆有好处。”   “你鬼道人会把好处送人?奇闻。”   “你要办事,贫道也沾些光。”   “沾什么光?   鬼道人一阵阴笑,笑声如幽灵夜泣,令人闻之毛骨惊然,笑完说:“贫道与几位同伴到 此地看看风色,想在附近建一座大的宫观,无奈此地的人信鬼神的人不多。”   “不错,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信鬼神的念头确是淡薄,当然有些人反而更为虔诚。”   “更糟的是,白河附近的十余名大户,皆是往昔的巨匪大贼,这些人心中无神无鬼。”   “对那些以吃人心肝下酒为乐的大豪,你不能期望过高。鬼道人,开门见山说你的来 意。”   “好,开门见山,施主你隐起身份前来白河,定然有所图谋,也定然为名为利。不论名 利,独吞列为大忌。”   “哼!你……”   “别生气,听贫道说完。你办你的事,贫道不妨碍你。够朋友吧?”   “你鬼道人眼中还有朋友?”   “笑话,阁下未免太小看人了。你急于办事,贫道急需香火钱建宫观。”   “那又怎样?”   “给贫道一千两银子,贫道便置身事外。”   万里长风大怒,沉声问:“老道,你勒索我么?”   “施主言重了,说得多难听。”   “哼!在下不是甘于受勒索的人。”   “那你就休想办事。”   先前现身的黑影冷笑道:“姓范的,你大概不吃敬酒吃罚酒,一千两银子任由你办事, 你还嫌多了不成?”   “在下哪来的一千两银子?”万里长风口气一顿。   “你万里长风范家昌虽不是百万富豪,千把两银子算不了甚么,别装穷好不好?”鬼道 人阴笑着说。   “范某离家千里,怎会带一千两银子上路?”   “贵友云里飞是襄阳的第一位财主,只要你写下一张借据,贫道便派人前往向贵友讨取 如何?”   万里长风一咬牙,说:“好罢,明天你到客栈拿借据。”   “谢谢,明天见。”   送走了万里长风,鬼道人向黑影得意地笑道:“这笔买卖顺利得很,现在,咱们去找金 狮,出卖这件消息,捞一笔油水该无问题,走。”   鬼道人打的是如意算盘,以勒索手段迫万里长风就范之后,一脚踏两条船,要将消息卖 给金狮。   修长的黑影是个中年人,鹰目炯炯两颊无肉,高颜薄唇一脸阴狠刻薄相,并不跟鬼道人 走,迟疑地说:“云飞道长,这恐怕不妥吧?”   鬼道人停步转身,惑然问:“桑兄,有何不妥?”   “这种两面……”   “哈哈!桑兄,你何时开始心肠变软,怎么讲起江湖道义来了。”   “兄弟并非心肠变软,而是道长误会了兄弟的意思。那万里长风在江湖声誉甚隆,朋友 众多,这次带人改装隐名前来白河,可能另有接应,咱们借据尚未到手之前,便将这消息卖 给金狮,万一被他的朋友查出,咱们岂不是白丢了一千两银子?金狮的出价,决不会超过一 千两银子,说不定咱们得两头落空哩。”   “这个……”   “一个江湖名宿隐姓埋名落脚,平常得很,这件消息值不了二十两银子,金狮那老贼守 财如命,是否肯给你二十两银子,谁也不敢保证。”   鬼道人不以为然,笑道:“金狮早些天便放出话来,愿以重金收买来自襄阳的消息,他 不会舍不得银子。”   “他金狮是本地的强龙,爪牙众多,眼线遍布,不难查出万里长风的底细,他会将银子 轻易地给你?善财难舍,金狮不是舍善财的善男信女。兄弟认为,明天拿到借据。咱们就远 走高飞,比较稳当些……噤声!门外好像有人。”   两人抢出殿门,外面院子里空荡荡,鬼影俱元。   鬼道人摇摇头,笑道:“桑兄,你就会疑神疑鬼。”   桑兄脸色不正常,低声道:“兄弟确是听到冷笑声,刚才确是有人。”   “但人呢?”   “这……怪事。   “甚么?”   “瞧,门上插着甚么?”   右面的门扇上,插着一根草标,那是极为普通的售卖货物标记。   “草标。”鬼道人。隍然叫。   “甚么意思?”桑兄也变色道。   鬼道人打一冷战,惊然地说:“意思是说咱们插标卖首。”   是一根极为普通的狗尾草,打结后长约尺余,贯透寸半厚的门板,迎风摇曳。   虽天色昏暗,仍可看得真切,一看便知不是插在板缝中,而是以神奇的劲道,从远处射 在门板上的。   桑兄惶然四顾,毛骨悚然地说:“灵飞道长,明天获得借据,立即远走高飞。”   “是的,远……远走高飞……”鬼道人惊惶地说,拔下草标,手忙脚乱地关上了殿门。   桑兄刚转身,倒抽一口凉气,退了两步。   鬼道人急急扭头,大吃一惊。   神案上,坐着一个佩剑的青衣大汉,双手又腰,冷冷地盯视着他们,冷冷地问:“诸 位,谁要远走高飞?”   鬼道人壮着胆问:“施主是何来路?”   “邢无极。”青衣大汉一字一吐地报名。   桑兄大惊,骇然道:“程家八大金刚之一的邢大爷。”   邢无极淡淡一笑道:“正是区区,两位为何要远走高飞。”   “贫道……”   “在下不容许任何人说谎。”   鬼道人打一冷战,惶然地说:“贫道岂敢说谎?”   “谅你也不敢。”   “贫道受……受到警告,只……只好离开贵……贵地。”   “受谁警告?”   “不……不知道,只知有……有人在……在门上插了草标,贫道心……心怯……”   “草标平常得很……”   桑兄拾了草标举起说:“就是这根草标,贯透两寸殿门。”   “哦!你们为何受到警告?说实话,不然,你们将永远后悔。”邢无极冷冷地问。   鬼道人不敢不吐实,恐惧地将勒索万里长风的经过说了。   邢无极不住打量草标,静静地听完,冷冷一笑道:“在江湖道上,万里长风听说确是一 号人物,但在咱们汉江这条水路,他算老几?灵飞道长久走江湖,见多识广,难道就不知这 草标的底细?”   鬼道人不住摇头,不安地说:“江湖道上,从未听说过有人用草标作信记的,贫道认为 这人留下草标的用意,是警告贫道……”   “别说了。”邢无极不耐地喝止,指着草标留下的深孔又道:“这人如果用内力持草插 在门上,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声落,拇、食、中三指拈往草标,默运神功力贯草柄,猛地向门上插去。   一声轻响,草柄插入门板寸余,无力再进。   邢无极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说:“你两人竟敢在程爷的地盘勒索,大概是吃多了豹子 心老虎胆。”   鬼道人与桑兄打一冷战,冷汗沁体。   “邢施主……”鬼道人汗流浃背地说,几乎话不成声。   邢无极哼了一声道:“你两人说,该怎办?”   “这……贫道不该贪心……”   “目下是酉牌正末之间。”   “邢施主……”   “给你们半刻工夫,立即动身离境,酉牌末你们仍未离城,哼!”   “邢施主……”   “你们的时辰不多了。”   鬼道人仍想拖延,邢无极鼓掌三下,向外叫:“徐兄弟,你们留意时辰。”   门外院子的暗影中,传来洪亮的话音:“三爷请放心,兄弟定时极准,错不了。”   “酉戌之交,他们未能离城,取他们的脑袋回话。”   “兄弟道命。”   邢无极冷冷一笑,举步出殿。   鬼道人与桑兄飞奔入内,脸色大变。不久,匆匆奔出,各背了一个包裹,绕小巷直奔城 根。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三 章 游戏风尘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三 章 游戏风尘   城很小,片刻便到。城墙高仅丈余,挡不住练了轻功提纵术的人。   鬼道人领先跃登,白鹤展翅一跃而上,右脚刚踏上墙头,垛堞下黑影长身而起,刀光一 闪,出其不意挥向老道的脖子。   鬼道人骤不及防,做梦也没料到有人偷袭,想躲己无能为力,一刀来势也太过迅疾。   “嚓!”刀过人头飞,鬼道人身首异处,连人也未看清,只看到闪电般光临的刀光,便 兵解归天。   黑影一跃而出,抓住了飞坠的头颅向城根下飞飘而降,身法极为轻灵美妙。   下面的桑兄还不知上面有变,见有人飘落,仓卒间误认是鬼道人跃上时立脚不牢而失足 落下,低叫道:“怎么下来了。”   身后黑影乍现,喝道:“转身,纳命。”   桑兄大骇,向前一窜,贴城根转身喝问:“你是甚么人?”声出剑出鞘,火速立下门户 戒备,如逢大敌。   黑影是一个黑衣中年人,冷笑道:“留下命,你们不用走了。”   桑兄心胆俱寒,骇然问:“你……你是程……程大爷的人?”   “就算是吧。”   “这……邢大爷已答应放咱们一马……”   “邢兄弟的话你也相信?难怪你们要倒霉,哈哈!你是自杀呢,抑或是要咱们动手砍下 你的脑袋来?”   共有四个黑影,把桑兄逼在墙根下。   鬼道人的无头尸身,就躺在他的脚畔,血腥触鼻。   他一咬牙,拔出长剑丢下包裹说:“桑某闯荡江湖,玩了半辈子命,生死早已置之度 外,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桑某不会自杀,你们四个上吧,桑某要找一个人来垫背。”   一个黑影大踏步赤手空拳逼进,冷笑道:“小辈,你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凭你穿山甲 桑清河一个江湖小混混,也敢向咱们四个人叫阵要咱们一起上?简直岂有此理。”   声落,人已逼近。   桑清河一声沉叱,剑出“飞星逐月”,先下手为强,剑上居然风雷隐隐,内力出涌,抱 必死之念进招,行雷霆一击。   剑身突被黑影抓住了,扣得死紧。   桑清河大骇,奋力夺剑。   剑未动分毫,内力全被迫回。   黑影用左手抓剑,右掌伸出了,五指如钩,一看便知用的是鹰爪功,怪笑道:“太爷要 硬生生扭断你的脖子,懒得动兵刃。”   桑清河心胆俱寒,火速弃剑。   可是,却无法放手,五指像被剑把吸住了,整个手掌发僵。   爪已到了咽喉下,桑清河丧胆地将上身向后仰,脚全力蹬退,但一切徒然。   黑影的巨爪及颈,像一把大铁钳。   生死关头,大事去矣。   “哈哈哈哈……”其他三个黑影得意地狂笑。   一颗小如小指头的飞蝗石破空而至,谁也看不见石影,来势太快,天色又太黑,从斜刺 里飞来,无从发觉。   着体无声,飞蝗石击中了黑影的右耳下藏血穴。   桑清河突感持剑的手不再僵硬,触及颈部的巨爪压力突然消失,本能地出手反击, “卟”,一声响,一掌劈在黑影的印堂上。   “砰!”黑影仰面便倒,倒地后便寂然不动了。   三黑影同时惊叫一声,其中之一大吼道:“这小子扎手,咱们并肩上!”   桑清河莫名其妙,怎么一掌便将对方劈翻了,太不可思议啦!他抓住机会迎上,胆气一 壮,豪壮地说:“来吧!你们早该一起上的。”   右面的黑影来得最快,剑化长虹狂野地冲来,招发“万花吐蕊”,洒出了千道剑虹。   桑清河挥剑迎上,错剑而进。   双剑一触“铮’一声暴响,桑清河的剑再次挺进。   第二颗飞蝗石,先一刹那到达,贯人黑影的右太阳穴。   “嚓!”桑清河的剑,排空直人一无阻挡,无情地刺人黑影的七坎要害。   不远处黑影从荒草中暴起,闪电似的扑到。   两名黑影发觉同伴又倒了一个,不由大骇,不敢再逼近,倏然止步,其中之一叫:“快 发讯号,召集咱们弟兄来相助。”   黑影一闪即至,欺至桑清河身右。   桑清河大喝一声,一剑挥出。   手肘突被扣住,来人低喝:“快脱身,向上升。”   桑清河见多识广,知道来人是友非敌,心中大喜,作势向上跳,要登城墙脱身。   两把剑已到了身后,剑气迫体。   救应的黑影一剑挥出,“铮”一声三剑接触,三方皆立脚不牢,同往后退。   桑清河的右肘被救应的黑影扣住,因此身形也跟着移动,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时机已 失。   救应的黑影以一比二,剑幻千道银虹,展开了疯狂无比的一阵猛攻,将两黑影逼退了两 步,放了桑清河叫:“快走,上去。”   可是,墙头上有人叫:“下面要人帮忙么?”   两黑影之一声大叫道:“快下来,咱们已丢了两个人了。”   上面的人向未跃下,左方一声长笑,灰影乍现,笑声未落人已冲入,但见剑光如匹练, “铮铮”两声暴响,两黑影的剑断为数段。   两黑影大骇而退,两手空空。   灰影一把抓住桑清河的衣领,喝道:“还不快走,真要插标卖首么?跟我来。”   桑清河大骇,抓住衣领的手劲道好猛。   两人沿城根急奔,救应的黑影也跟来了。   城头跳下四个人,六个人衔尾狂追。   灰影哼了一声,说:“你们先走一步,在下打发他们回去。”   桑清河逃碍性命,胆气更壮,不走了,往草丛中一蹲,要开开眼界。   救应的黑影也不走,在他身侧蹲下。   他终于看清身旁的黑影了,可惜没看出所以然来,黑影脸上涂了黑染料,掩住了庐山真 面目。   “谢谢兄台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在下桑清河,请教兄台等姓大名?”   黑影全神贯注盯视着不远处恶斗的七个人,信口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恕在下不 便通名。”   “兄台…”   ‘你必须及早远走高飞,敦请好朋友前来为友报仇,那金狮手下一群爪牙,全是一等一 的高手,修为不够火候的人,最好不要前来枉送性命。”   “这个……”   “你不想为友报仇?”   “在下得四出敦请好友,希望能多找几个人来。”   “多多益善。哦!你那位朋友贵姓大名?以一比六,他竟能应付裕如,定然是武林中了 不起的高手名宿。”   “在下不认识他。”桑清河困惑地说,苦笑一声又道:“在下还以为他是兄台的朋友 呢。”   不远处的斗场中,灰影像个无形质的幽灵,在六支长剑中乍现乍隐,八方游走飘忽如 烟,眼看要中剑,转瞬间却又平安无事,六支剑幻化为千万道银虹闪缩不定,密如蛛网交织 绵密,他却挥动手中的长剑在网中八方运旋,险象横生惊险百出,委实令人替他捏了一把冷 汗。   游斗百十招,灰影突然一剑封出,“铮铮铮”暴响震耳,六个围攻他的人,有四名被震 飘丈外,但他并不追袭,一声长啸,猛地一跃三丈,叫道:“朋友们,不要追来。”   说完,急掠的身形突然变慢,掷剑归鞘,双手一背,大摇大摆地举步向南走。   两名末被震退的人不知利害。怒啸着急迫而上,追得最快的人招发“流星赶月”,一剑 连一剑疯狂急袭,每一剑皆直指灰影的背心要害。   所影并未回头,像是脑后长了眼,长剑眼看及体,一闪之下剑便走空,人便远出三四 步,恰好让对方有递第二剑的机会。   剑狂急如电。一剑、两剑、三剑……   第四剑,灰影不再逸走,身形略偏,左臂一张一合,便挟住了刺来的一剑,上身前俯, 右腿后蹬,用上了狠招虎尾脚。   “噗!”一脚端中身后的黑影小腹要害。   “嗯!”追袭的黑影闷声叫,丢掉剑上体前屈,掩住了小腹向下挫倒。   第二名追到的黑影大惊,止步不敢再追,火速收剑伸手相扶同伴,急声问:“老四,怎 么啦?你……”   “我的小……小腹……”同伴嘎声叫。   灰影泰然向前走,左臂一松,挟住的长剑坠地,头也不回昂然前行,用变了嗓走了腔的 话声喝道:“天南唷,地北呀走一遭,走到那湖广唷,汉呀汉江头。笑傲江湖唷,君莫笑, 青山绿水唷,任我逍遥。”   歌声渐远,灰影冉冉而逝。   万里长风从清虚观返回客栈,只走到巷口,脑后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睡倒在一座大 宅的屋角墙根下,人事不省。   睡得好香甜,一觉醒来,已是三更尽四更初。抬头一看头顶的星斗,吃了一惊,四面看 看,喃喃地说:“咦!我怎么了?好端端地,我竟会在此地睡着了?我碰上鬼了,要不就是 在做梦。”   不是做梦,小巷的另一端,出现了更夫的笼子,四更初的更鼓声人耳。   他打一冷战,撒腿便跑。   从后院越墙入店,到了客房外,廊下的灯笼迎风摇曳,全店死寂。   他们住的是大客房,睡的是大统铺,一间房可以往一二十个客人,房门照例是虚掩着 的,任何人皆可进出。   客房距后面的茅房甚远,廓下放了一个尿桶让客人方便。   他刚到了房门口,房门倏开。钻出一个宿醉未醒,醉眼朦胧的人,劈胸一把将他推出 叫:“让开,你又不是挡路鬼。”   他忍住一口恶气,让在一旁,心中一宽,看样子,店中并未发生变故。   店中确未发生变故,房中一灯如豆,大统铺的另一头,得意门徒冯志超,睡得正熟,鼾 声震耳,睡态颇不雅观。   其他十余名客人,睡相更是不雅,像是死尸。   靠墙睡着年轻健壮的傻子印三,四仰八叉睡得正甜,但却没有鼾声发出,睡相安祥,显 得无忧无虑,傻人有傻福,能无虑无忧的人,心境最为平静。   他放了心,走近床推推印三,印三沉睡不醒,毫无反应。   手一触冯志超的手臂,冯志超立即醒来,警觉地一手护胸,一手撑起上身,讶然低叫: “师父回来了?”   他脱靴上床,和衣躺下说:“你倒是睡得够香甜呢。”   冯志超重新躺下,不安地说:“不知怎地,大概是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却睡得这么死?”   “这……不知怎地,徒儿感到十分困倦。”   “我叫你看住印三……”   “徒儿一直就看住他,他一步也没离开。”   “你睡得这么死,连条大笨牛你也看不住。”   “徒儿该死,下次不敢。师父,鬼道人怎么说。”   “可恶!这贼道要趁火打劫。”   “他…”   “他要勒索为师一千两银子。”   “老天!他吃了老虎胆……”   “虎落平阳,别说了。”他烦躁地说。   “师父答应他了?”冯志超意似不信地问。   “不答应又能怎样?他如果揭破咱们的身份,咱们便办不成事了。”   “咱们去宰了他。”冯志超愤然地说。   “他有不少党羽,能宰他?”   “这……”   “他明天来拿借据,指名要由云里飞代付”   “这******!徒儿去……”   “你少给我乱来。”   “难道就任由他勒索不成?”   “日后再说,睡吧。”   “师父,今晚不是要去探虚实么?”   “你看是甚么时候了?”   隐隐传来更鼓声,冯志超惊道:“老天!怎么就四更了?师父刚回来。”   “是的,耽误了很久。”   “那贼老道……”   “睡吧,明天再说。”他不耐地说,对今晚所发生的事,他委实难以启齿,走了大半辈 子江湖的老名宿,不明不白地在墙脚下睡两个时辰,该如何解释?”   一早,师徒俩正在整理货担,印三傻笑着将包裹从床头搬下,问道:“范爷,今天要上 路么?”   “上路?谁告诉你要上路?”冯志超信口问。   “大爷不是说雇挑行李到汉中么?”   “不错。   “怎么又不走了?”   万里长风笑道:“印三,今天不上路。”   印三耸耸肩,傻笑道:“上不上路不要紧,我们可是讲好了的,挑一天算一天……”   “对,挑一天算一天,一天三钱银子,管吃管住,其他的事不用你耽心。”   “哦!好像今早还未进食呢,你说过管吃的。”   万里长风递给他一百文制钱,笑道:“你自己到外面找吃的,这里没你的事。”   印三摇晃着接过的一吊钱,笑道:“谢谢大爷,一吊钱是一钱银子,我可有老酒喝 了。”   “早上不准喝酒,听见没有?”万里长风口叫。   印三将钱纳人怀中,一面向外走一面说:“范大爷,你不说倒好,这一说,可把我的酒 虫儿引出来了。”   客栈右邻就是本城颇有名气的白河酒店,午前照例不招待顾客,也不卖小吃。   怪的是今早酒店开了门,进进出出都是些纠纠武夫,甚至有带了刀剑的人,店门口,两 个佩刀的大汉权充把门将军。   原来是程家的教师爷,今天在此宴客,据说有贵客从汉中来。   印三人长得清秀,但穿得褴褛,傻头傻脑。要不是身材长得结实雄壮,准会被人误认是 个十四五岁愣小子。   他袖着手,笑嘻嘻地走到白河酒店的店门外,愣头愣脑往里瞧,也不时打量光闪闪的金 字招牌。   一名佩刀大汉怪眼一翻,叫道:“喂!你看甚么?”   印三不住傻笑,伸手指指招牌说:“嘻嘻!我认识这个酒字。”   “你也认识字?”大汉怪腔怪调地问,口气中充满恶作剧的成份。   “不认识,只认识这个酒字。”印三仍笑嘻嘻地说。   “能认识一个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夸奖夸奖。”   “咦!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呢。”   “我还会喝酒。”   “哈哈!难怪你认识酒字。”   “我会吃狗肉,但并不认识狗字。嘻嘻!”笑声中,他举步跨向店门。   大汉伸手劈面拦住,喝道:“你干甚么?”   他掏出一吊钱,摇晃着绝:“我要买几碗酒吃。”   “今天不卖酒?”   “咦!不是卖酒的么?你是掌柜的?”   “走开!”   他将钱晃了晃,说:“我有钱,要买酒。”   大汉凶睛一翻,怒声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想死么?”   他敛去笑容,正色道:“别开玩笑,我活得好好地,怎么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就给我滚!”   他脸色又转,傻笑道:“滚!地下多脏,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滚!”   另一名大汉笑道:“原来是个愣小子。老三,把他赶跑算了。”   老三一把揪住印三的领口,喝道:“滚你的蛋!”   一推之下,印三仰面坐倒,怪叫道:“你怎么啦?打人?”   “打人?三爷我还要杀人呢。”   “杀人?别吓人好不好?”印三站起说。“吓人?哼!如果在三年前,像你这种傻小 子,三爷我早已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他摸摸脖子,伸伸舌头说:“砍不得,我这脑袋要留来喝酒吃饭,砍不得。”一面说, 一面跨人店门。   “你干甚么?”老三抓住他的背领厉声问。   “我要买几碗酒喝。”   老三怒不可遏,一把将他拉转,“砰”一声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骂道:“你小子活腻 了,打死你这******。”   “哎唷!打死人了。”他掩住小腹狂叫。   叫得老三更火,“砰砰砰砰”给了他四重拳,把他击倒在地,吼道:“再叫,大爷要把 你打成扁鸭。”   “救命哪!”他狂叫。   老三更火,把他拖起再击倒,打得他晕头转向。起、仆、起、倒   “救命啊……”他仍在叫。   街上立即围上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但都站得远远地不敢走近。   老三终于打出了真火,一脚踏住他的咽喉吼道:“你再叫得出声音,三爷我算是婊子养 的。”   “救命啊……”他挣扎着叫。   这一叫,叫得另一名大汉忍不住掩口大笑。   老三下不了台,杀机怒涌,脚下用了全力冷笑道:“你想死,三爷我成全你。”   “救命哪……”   老三一怔,如果换了旁人,脖子该已被踏碎踏扁,这小子怎么仍叫得出声音?   脚失效便改用刀,老三拔出钢刀切齿叫:“三爷我砍下你的脑袋来,看你还能不能 叫。”   “救命啊……”他仍在叫。   脚挪开了,钢刀举起了。   闲人掩面而走,没有人敢出面阻止老三行凶。   一群男女排众而人,有人大叫:“张三,你怎么啦?”   张三火速收刀,堆下笑欠身行礼道:“回刑爷的话,有个傻小子前来捣乱,属下气急 了,好好教训了他了一顿。”   “是什么人?”邢爷问。   来人是八大金刚之一的邢无极,后面跟着四男三女。   张三指着地下的印三说:“是他,还不知他的来历,说话语无伦次,傻头傻脑,他要来 买酒喝。”   印三这时不叫了,真挺挺地闭目张口,像是断了气,声息全无。   “拖他起来。”邢无极冷冷地说。   张三一把抓住印三的衣领向上提,突然叫:“咦!这小子吓昏了。”   邢无极哼了一声,挥手道:“先把他拖进去搁好,少爷马上要陪客人不了。”   邢无极领先踏入店门,登楼而上,四男三女鱼贯跟进。   店门口,张三连抽印三四记正反阴阳耳光,咬牙道:“你小子走了亥时运,三爷我等会 儿好好治你。”   正要将人向店内拖,香风人鼻,彩影人目,人丛中飘来两个花蝴蝶。   不是花蝴蝶,是两个穿了彩绸劲装的大美人。女人如果大白天穿劲装,而又发育完全的 话,那身段曲线真够瞧的。   这两位年轻姑娘穿劲装佩了剑,身段诱人,脸蛋俏丽,象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吸引了所 有的飞蛾,看热闹的人,全被她们的美妙身段所吸引得张口结舌。   “怎么回事?”身材稍高的女郎问,缓步走近。   张三欠身垂首,恭敬地答:“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捉住一个来捣乱的人。”   “竟然有人敢来捣乱?”大小姐问。   “是的,他硬要闯进来买酒。”   “我来问问。”   “他已经吓昏了。”   大小姐伸手扭正印三的脸,黛眉徐锁,说:“还是个小少年,他敢来捣乱?”   “他是个傻子。”   “傻子?晤!人倒是长得清秀俊逸,可惜却是个傻子,把他拖走,抽他一顿鞭子放他 滚。”   “回大小姐的话,邢爷已交代下来,要先把他搁在店内再说。”   “也好,小心了。”大小姐说,偕同伴人店而去。   张三将印三向店内拖,只走了三五步,门外另一名大汉高叫道:“少爷与贵宾驾到。”   张三一怔,赶快将人事不省的印三塞在屋角的食桌下,先藏好再说。   店伙与食厅内的五六名大汉急步外出,在门口列队恭迎。   八名大汉,拥簇着三位年轻男女,男的在前,女的在后。走在右首的青年剑眉虎目,脸 白唇红,年约二十四五,英俊魁伟,一表人才,可惜一双大眼冷电四射,眼神太过凌厉。穿 一袭青袍,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   左首的青年人年岁相当,脸蛋倒还中看,薄嘴唇,鹰钩鼻,傲气凌人,不可一世。   女郎年约十六七,绿衣绿裙,眉如春山青带秀,眸如饮水澈又清。虽未施脂粉,但天香 国色,风华绝代,那流露在外的高贵风华,掩盖了两位英俊魁伟的年轻人,吸引了无数人的 目光。   众人捧凤凰似的将三男女迎入,主事的中年大汉恭顺地行礼说:“属下奉少爷之命,已 准备停当,席设二楼,正席另设厢座,闲杂人等皆已行回避。”   鹰钩鼻少爷唔了一声,说:“罗管事,来见过汉中彭家寨的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兄 妹。”   罗管事赶忙行礼,客气一番,神色极为恭顺,似乎更带了三分敬畏。   客套毕,少爷微露不悦地问:“罗管事,门外围了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回少爷的话,刚才来了一个傻小子,不知利害硬要前来买酒喝。”   “人呢?”   “已打昏了,奉邢爷指示,暂且搁下回头处理。”   “有甚么好处理的?拖至城外偏僻处埋了,岂不省事?邢师爷近来似乎心肠变软了。”   “是的,属下也感到师爷的性情变了。”罗管事随声附和。   “人搁在何处?”   闪在一旁的张三欠身道:“回少爷的话,人现在桌下。”   “拖出去。”少爷叱喝。   “是。”   少爷向彭驹歉然一笑道:“驹兄彭姑娘请勿见笑,这些人办事总是靠不住,些须小事也 得兄弟善后,兄弟真羡慕彭伯父,把贵寨的一群办事弟兄,训练得个个可以独当一面。”   彭驹抿嘴一笑,说:“好说好说。其实,论稳重,彪叔的人,确是比敝寨的人火候要差 一分半分,敝寨的人在江湖走动,不稳重便会出乱子。但如要论剽悍骁勇,小弟的人就差远 了,不可同日而语。”   这位少爷正是金狮程彪的长子程长源,在白河一带,可说无人不知,人人畏之如蛇蝎, 号称九头鸟,阴狠残忍、剽悍,狂傲,连程家的上下老少,也对这位大少爷惮忌三分。   程长源傲然一笑,客气地说:“驹兄夸奖了。”   “不是小弟夸奖,而是事实。”   “贤兄妹请移玉登楼,请。”   这时,张三恰好将印三拖出,罗管事挥手低声叫:“背出去,快。”   彭姑娘突然说:“罗大叔,这人不像是贵主人的仇家吧?”   “是个傻子。”张三接口道。   “咦!人倒是十分秀逸,不像是傻子呢。”彭姑娘信口说。   一名大汉接口道:“确是个傻子,住在隔壁客栈,是个挑夫。”   “哦!他难道是冲咱们兄妹来的?”彭驹接口问。   “这……大清早,他要闯进来买酒喝,被小的三拳两脚打昏了。”张三接口表功。   彭姑娘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挑夫又是傻子,赶走他也就算了,程少爷认为如何?”   程长源呵呵笑道:“彭姑娘既然大发慈悲,小兄就放他一马好了。张三,把他丢回客 栈,饶他一死。”“是。”   印三突然苏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虚弱地说:“姑娘天…天恩…”   印三一醒来,便知是彭姑娘救了他,岂不可怪。怪的是众人居然毫不动疑,彭姑娘信口 道:“不必谢我,这是程少爷慈悲。”   程长源不再过问,肃客登楼。   张三架住了印三,出店而去,直趋隔壁客栈,印三问:   “张三爷,程少爷如果不放我一马……”   “不放你一马,你就得死?”   “天!死?如何死法?”   “最容易,也最简单,活埋。”   “活埋还最容易?要是不容易,又……”   “金木水火土五刑之中,土刑算是最仁慈的了。你小子命大,吉星高照逢上贵人,不然 明年今日,便是你小子的周年忌辰。滚!”   “砰”一声响,将印三丢人客栈,扭头咧嘴一笑,扬长走了。   万里长风师徒,就站在柜台侧方,与一群看热闹的人,无可奈何地袖手旁观。   冯志超火速上前,将印三扶起,神色紧张地回到客房。万里长风命他上床,焦虑地说: “印三,解衣。”   “解衣?”他惑然问。   “我要替你验伤,天保佑,希望你能撑得住。”   “小可并未受伤。”   “你没受伤?”   “做苦力的人,皮粗肉厚不怕锤打,打一顿就撑不住,还用在外面混?呵呵……”他泰 然地说,最后是一阵傻笑。   万里长风心中一宽,说:“撑得住就好,现在,赶。快收拾你的包裹。”   “收拾包裹?”   “你必须早早离开白河城。”   “咦!你…”   万里长风取出三锭银子,塞到他手中苦笑道:“你不用跟我们到汉中了.给你三十两银 子,你赶快回襄阳去吧。”   “范爷,为甚么?”   “那位程少爷为人凶残恶毒,你触了他的霉头,他不会放过你的,再不走。等他的客人 离开后,他必定派人来收拾你,快走吧,但愿你能走得了。”   他仍在笑,问道:“范爷看到酒店的情形了?”   “全街都轰动,怎会不看见?”   “那……”   “不是老朽不出面救应……”   冯志超咬牙接口道:“我与家师不敢当时动手打救,已准备他们将你押走时,再设法抢 救一同远走高飞。”   “谢谢你们的好意。”他由衷地说。   万里长风长叹一声,看房中无人,伤感地说:“不瞒你说真要出面救应,我师徒俩也要 埋骨白河,而且要连累不少人,老朽无能,唉!想起来委实令人忧心如焚,你不但要赶快的 离开,老朽也得准备动身早离险境。”   “咦!范爷,真有那么严重?”   “是的,真是严重,那来自汉中的一男一女,是天下间大名鼎鼎的可怕人物。彭家寨的 寨主狂风剑客彭世杰,是黑道中首屈一指声威震天下的大豪。他的子女剑术更是可怕,青出 于蓝而胜于蓝,近三年来在外闯道,威震江湖武林撼动。名列天下四大剑客之一。彭驹在四 大剑客中,论功力坐二望一,雄心勃勃,到处找人较量,惹事招非,以树立自己的声望,希 望压倒首席剑客雷奇峰,而跃登四大剑客之首。这人外表英俊潇洒,其实内心恶毒残忍,不 下于程长源小畜生,所以你必须走。”   “哦!那位彭姑娘好象不错呢。”   “哼!不错?你才错了,那丫头貌美如花,菩萨其面,其实毒如蛇蝎,内心残酷,江湖 朋友,谁不知玉芙蓉彭容若,是个含笑杀人喜怒无常的要命女菩萨?”   印三嘻嘻笑,不住摇头道:“范爷,你说的话,小可有许多听不懂。甚么黑道,甚么大 豪,甚么江湖,甚么闯道……”   “你当然不懂,你只是个傻头傻脑,只知喝酒吃饭的平凡人。”   “你呢?范爷。”   “我?算了吧,你还不赶快收拾?”   印三取出自己的小包裹,提在手上出房,站在房门口咧嘴一笑,说:“范爷,他们好象 已经知道你了,天色尚早,你也赶快离开吧。”   说完,不等万里长风师徒醒悟,提着包裹走了。   北大街的地方首富寥大爷廖树仁,是本城唯一以经商致富的富豪。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廖家自然也请了些打手护院自卫,因此也是具有实力的人 物。   寥家与程家南北相对,各拥实力,久而久之,少不了各怀戒心,小摩擦在所难免,由小 摩擦而积怨,逐渐牵涉到利害冲突,终于势成水火。加以有人从中挑拨是非,而至扩大成为 流血冲突了。   双方结怨的起因其实极为平常,程家的两个打手帮闲,在赌场中输打赢要,打了廖家的 教师爷,引起了一场混战,双方都受了伤。   廖大爷对这件事毫无所悉,直至次日程家的党羽打死了廖家的三位店伙计,掳走了一位 管事。   程家的大少爷程长源,派人投信廖家,要求交出那两位打伤人的教师爷,并要求五百两 银子伤金赔偿打手的医药费,且限令在接信后一个时辰答覆。   廖树仁恰好在火头上,自然严词拒绝,并提出惩凶的要求,随便杀人反而苛索,未免欺 人大甚,谁也受不了,这一来,双方宣布决裂。   这件事拖了三月余,几次大火并,双方前后死了四十余人。   寥家最惨,死伤沉重,目下已是闭门自保,派人四出招请高手前来助拳,但来的人毫无 用处,有些人甚至进不了白河城,半途就被程家的人宰了。   程家的八大金刚,也伤了一半,但实力仍在,吃定了廖家,他们要迫廖树仁一家离城, 再斩草除根,在城内屠家,到底有所不便。   廖树仁也知道情势殆危,不敢离城逃走。目下除了寄望赶来助拳的人中有真正高手外, 毫无办法,只能睁着眼睛等死,无助地等待末日来临。   金狮程彪除了有功力奇高的八大金刚外,另有两位得力的亲信,一是主外的飞刀金山, 一是主内的军师柳成。   飞刀金山的艺业,比八大金刚高明得多,但军师柳成,却是个仅会打两套拳的无用书 生。   这件事飞刀金山主和,认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赢家也会元气大损,对双方皆无好处。 但大少爷坚持问罪,不在乎两败俱伤。而主战最力的人,不是飞刀金山,而是军师柳成。   廖家已被完全孤立起来,左右邻也怕遭波及而暂时迁走,住进来的都是程家的人,向廖 家旦夕不断地骚扰。   廖家想妥协也不可能.只好严守门户等死或待援。   程廖的家两虎相争,殃及了不少人,全城汹汹,村镇骚然,人人侧目,皆认为程家做得 太过份。但敢怒而不敢言,谁敢说句闲话,保证立即会有横祸飞灾。   官府呢?难道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对,官府自顾不暇,那位新任不久的县太爷,为了保全脑袋与乌纱帽,装聋作哑不闻不 问,也不敢问闻。   其实,官府在这种土匪与流民建立的新城市中,哪有力量去管械斗的闲事?城内外各乡 镇,哪天又没有杀人械斗的事发生?管不胜管不如不管。   每个村镇有每个村镇的法律,每个家族有每个家族的家规,与官府无干,官府也无力过 问。   以前堡长官廨改建的县衙门,两侧写了龙飞凰舞的一副对联,写的是:“有暇各勤尔 业,无事休进此门。”   老实说,进了此间有理无理皆无好处,因此民间流行的俗谚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 钱莫进来。”   金狮程彪并不是愚蠢,青天白日他决不在当街杀人,替官府留三分颜面,当然也免不了 送些金银孝敬官府,也有意无意间向官府施压力,他的手段高明得无懈可击。   至于公然打人,只要不当时出人命,打人可以立威,程家的爪牙任意欺凌任意捉人打 人,平常得很。   廖家对面,也有一家小客栈,栈名平安,平时旅客不多,显得冷冷清清。廖家四周杀气 腾腾,昼夜皆可看到刀光剑影。走动的人全是凶神恶煞似的汉子,即使是走路的人,也相戒 绕道回避,平安客栈显然并不平安,哪还有旅客敢冒险上门投宿?因此,这三两月来,平安 客栈的东主叫苦连天,再拖下去,便得准备关门大吉了。   北大街是通行要道,不可能完全断绝交通,胆小怕事的人皆绕道而走,但仍有些不怕事 的人往来。   印三提了小包裹,随在两个行色匆匆的人身后,大踏步经过北大街,瞥了廖家紧闭着的 大门一眼,招身踏入了平安客栈的大门,直着大喉咙叫:“伙计们,住店的来啦!”   店伙计闲得无聊,好不容易接到一位住店的,自然高兴,但一看是个穷孩子,一团高兴 立即化为乌有,上来一名打杂的小伙计,懒洋洋地问:“客官,要统铺么?柜上交代……”   “我要上房。”他接口嚷。   “你要上房?”   “不错,要上房,有何不妥?”   “这……”   “银子先交柜。”他丢下十两银子说。   他落了店,洗漱后更衣,换了一身青直裰,气色显得好些,穷酸气减掉了六七分。   先在店外亮相,等候煞星上门。   远远地,万里长风师徒挑着货架与行囊,匆匆而来。   他闪在一旁,自语道:“这两个老江湖,竟然不想脱身远走高飞,人孤势单,何苦硬往 虎口里送?”   接着,他苦笑道:“原来有人在后跟踪,想脱身也不可能了。   他闪在一旁隐起身形,巧极,万里长风师徒,径向平安客栈走来。”   万里长风师徒本来打算出城藏身,后来发现被人所监视,知道走不了,把心一横,径向 北大街觅地投宿,在城内要比城外安全些,一出城恐怕就得拼老命了。他们在店中留下话, 要鬼道人晚上再来客栈谈判。”   师徒俩这次住的是上房,恰好与印三毗邻而居。   近午时分,冯志超刚踏出店后的茅房,突见门缝中夹着一张白纸,比草纸洁白得多,上 面赫然出现字迹,便信手取下一看,脸色一变。   上面写着:“孤掌难鸣,速离险境。未牌正末,化装易容,店后脱身,有人接应。绕道 北门,直趋江滨,船只相候,速返襄阳。召集好手,卷土重来。阅后销毁,毋留痕迹。隐名 者留。”   冯志超匆匆返回房中,将字条交给乃师,紧张地说:“师父,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徒儿 猜想,定是鬼道人出卖了我们,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师父速行定夺,徒儿好早作准 备。”   万里长风脸色沉重,忧虑地说:“这人与咱们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风险送咱们脱身? 哼!恐怕是恶贼们的阴谋诡计,用意是早早将咱们诱离县城,以便埋伏围攻,咱们不能上 当。”   “师父之意……”   “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彭驹兄妹不期而至,师父仍想冒险?”   “情势迫人,事不由己,除了一拼,别无他途。”   “那就…”   “今晚按计夜袭程家救人,不救出葛奇贤侄,咱们有何面目见葛大侠于地下?”   “好,今晚和他们拼了。”冯志超愤然地说。   邻房的印三以耳贴在壁缝上,听得一清二楚。   午膳罢,师徒俩在房中拾掇,打开行囊,里面藏着两把剑,两具百宝囊,两根插满了飞 刀的皮护腰,夜行衣、千里火、纵火媒……一应俱全。捆行囊的绳子,却是登高攀险的飞爪 百练索。   脚步声在门外嘎然而止,响起三声叩门声,店伙在门外叫:“客官,有人外找。”   万里长风脸色一变,低声道:“可能是鬼道人找来了。我去会他,你在房中小心了,目 下咱们四面楚歌,大意不得。”   拉开房门,万里长风怔住了,脸色变得惨白,只感到冷气从尾阎沿脊梁向泥丸宫爬升。   院中,高高矮矮男男女女,共有二十余人之多,中间是彭驹兄妹,程少爷长源,中年人 军师柳成,皮护腰插满飞刀的飞刀金山、邢无极、另一金刚混世魔王谷方田,程长源的两位 妹妹……   空前盛会,程家精锐齐出,客人也一同前来助拳,大事不妙。   事已至此,万里长风深深吸人一口气,神色逐渐恢复正常,存必死之念,他豁出去啦!   程长源嘿嘿笑,阴森森地问:“你就是万里长风范家昌?”   他缓步出房,站在廊下淡淡一笑道:“正是区区,尊驾是……”   “我,程长源。”   “久仰久仰。”   彭驹笑问:“范大侠,认得区区在下么?”   “呵呵!汉中彭家寨的少寨主。宇内四大剑客之一,狂风剑客的爱子,老朽岂能不识尊 颜?”   万里长风泰然地说,最后以一声豪笑结束。   程长源大笑道:“范大侠誉满江湖,名震天下,今天竟乔装卖货郎光临敝地,小小白河 城,河山增色。程某忝为地主,亦感光彩,三生有幸,因而专程前来拜会并促驾,竭城敦请 贤师徒至寒舍一叙,不知范大侠是否赏脸?”   万里长风也哈哈大笑,笑完说:“范某浪迹江湖,浪得虚名,怎敢自命侠士?程老弟见 笑了,老的途经贵地,闲云野鹤不善俗礼,与老弟素昧平生,怎好打扰尊府,盛情心领 了。”   “范大侠请勿见外,请。”   “老朽俗务羁身,委实……”   “在下坚持请范大侠至舍下小叙。”程长源沉下脸说。   万里长风淡淡一笑道;””老朽委实无法抽身。”   “在下坚持促驾,以免江湖朋友耻笑在下小气。”   “老朽坚持敬谢,盛情心领。”   “范大侠,在下不愿强行留客。”   “那岂不是两便?”   “打开天窗说亮话。”   “呵呵!老朽洗耳恭听。”   “范大侠恐怕必须一走。”   “如果老朽拒绝……”   “在下恐怕要强行留客了。”   万里长风大笑道:“哈哈!尊驾白费了不少唇舌,这句话你该早说的,是么?”   “呵呵!范大侠认为在下不够爽快?”   “对,老朽有所感觉。”   程长源向邢无极举手一挥,说:“邢师父,请代为促驾,小心了。人的名,树的影,在 范大侠面前,不要让范大侠失望才好。”   邢无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笑道:“少爷请放心,属下当不让范大侠失望的。”   说完,大踏步向万里长风走去,在八尺外抱拳一礼,神色凛然地说:“请范大侠赏脸启 驾。”   万里长风呵呵大笑道:“老朽恕难应命。”   “那么,休怪在下放肆了。”   邢无极一字一吐地说,踏进一步伸手相挽又道:“请!”   万里长风左掌虚拨说:“免!”   邢无极翻掌斜削笑道:“别客气。”   万里长风阴掌反拍道:“敬谢。”   “啪!”双掌相接,力道山涌。   邢无极连退三步,脸色一变,右手下垂,掌缘一阵白,微现颤抖。   万里长风仅上体略晃,笑道:“请回。”   混世魔王谷方田咦了一声,抢出厉叫道:“邢兄退,兄弟试试能否请得动他。”   声到人到,鬼头刀倏然出鞘。   房内的冯志超叫道:“师父接剑。”   万里长风并未回头,反手向后一抄,便抓住了飞掷而来的长剑,立即立下门户叫:“朋 友,慢来。”   “老匹夫接我一刀。”   混世魔王豪壮地怒吼,疾冲而上,刀光一闪,劈向万里长风的肩颈,破风之声刺耳,刀 沉力猛捷逾电闪。   剑走轻灵,不适于与刀硬拼,但万里长风敢于单身探虎穴,自然有过人之能,冷笑一 声,挥剑急架。   “铮!”刀剑相交,厚背薄刃的沉重鬼头刀,竟被震得向上崩,火星飞溅,刃口缺了一 大块。   鬼头刀算是废了,混世魔王心中大痛,大吼一声,重行迫近招发“青龙入海”,改攻下 盘,双手送刀,用上了十成内力。   万里长风沉着应战,“力划鸿沟”又硬接鬼头刀。剑出人逼进,左手的剑诀向前疾伸, 恍如电光一闪。   “铮!”剑架偏了刀,混世魔王空门大开,右半身正侧两面,皆暴露在万里长风的左掌 下。   两个指头搭住了混世魔王的右肩,万里长风笑道:“朋友,丢刀。”   混世魔王真听话,五指一松“铮”一声钢刀落地,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张口结舌如同 中邪。   站在程长源身后的飞刀金山冷哼一声,喝道:“在下也给你一刀!”   相距在三丈外,飞刀破空而飞,快得令人难以看到刀影,只看到白虹一闪而已。   万里长风只看到一颗寒星飞来,奇快绝伦,却不加理会,仅抿嘴一笑。   堵在房门口的冯志超,距乃师不足丈五,手一抢,白虹也破空而飞,同时叫道:“来而 无往非礼也。”   “铮!”两把飞刀在万里长风的身前约八尺左右相击,两把飞刀同时断成四五段。   冯志超的第二把飞刀,已越过断刀向飞刀金山射去,去势如电,石破天惊。   飞刀金山站在程长源身后,射来的飞刀当然是袭向程长源。   尚未看清刀影,刀已近身直奔程长源胸口。   身旁的彭驹子手一伸,便接住了飞刀,笑道:“好高明的飞刀术,可说足以傲视武 林。”   “啪!”飞刀突在他掌心中爆炸,化为百十颗铁屑,四散而飞。   万里长风大骇,心中叫苦。   彭姑娘彭容若嫣然一笑,举步而出说:“范大使剑术通玄,气功盖世,小女子不才,愿 请教范大侠以增长见识,范大侠请手下留情,并请不吝指教。”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四 章 武林佳丽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四 章 武林佳丽   江湖朋友将三位美艳俏女郎称为武林三佳丽。这三人是“金梅银菊玉芙蓉”,玉芙蓉指 的是彭容若。   说佳,自然是指才貌佳,武艺佳。说丽,这丽字有多种解释,与她们的性格与出身无 关,仅单纯地指美丽而言。   玉芙蓉彭容若是人间绝色,但她的性情却为江湖朋友所畏惧,谁都知道她是个喜怒无常 的雌老虎母大虫。   少女的性情易变,喜怒无常并不足怪,无意中踩死了只虫蚁,可能会伤感得掉眼泪,发 怒时挥剑杀人如刈草,脸不改色无动于中,平常得很。玉芙蓉芳龄十七,正是最危险的年 龄。   在白河酒店时,碰上了她的情绪佳,放走了印三,无意中救了她自己的小命。   她拔剑而出,万里长风开始紧张,徐徐引剑沉声道:“彭姑娘,你要助纣为虐么?”   彭容若淡淡一笑,笑得颇为含蓄但极为动人,文静娴雅高贵,哪像传说中的母大虫?她 徐徐举剑,说:“本姑娘认为你是江湖成名的高手,程大哥的手下弟兄,只是些地方上会武 的三流武朋友,自然不是你范大侠的敌手,因此本姑娘接你几招,让他们开开眼界,无所谓 助纣为虐,范大侠言重了。”   万里长风仰天长笑,笑完说:“本来,彭家寨与白河程家,同样是欺压良善无所不为的 一丘之貉,确也无所谓助纣,更谈不上为虐,老朽反而少见多怪了……”   彭容若脸一沉,粉面生寒,不再可爱了,动人的文静笑容消失得好快.眉梢眼角涌上了 杀机,冷笑道:“姓范的,你倒会损人,本姑娘要刺你一剑以儆效尤,也让你永远记住祸从 口出这句话。”   “姑娘尽管出手,不要说得太满了。”   一声娇叱,剑动风雷发,漫天剑影幻出无数连续飞射的光华,重重剑浪向万里长风涌 去。   万里长风连封十七剑之多,换了十余次方位,险象横生地封住了彭容若狂风暴雨似的剑 势,总算有惊无险,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彭客若第一轮狂攻被对方所遏止,不由芳心火起,手中剑突发龙吟,冷笑一声,碎步滑 进,招发“万花吐艳”狠招,先是轻飘飘地一剑点出,由快变慢变得大突然。   万里长风怎敢大意?也招发“云封雾锁”封架,仍然采守势小心应付。   双剑交错,蓦地光华骤张,排空直入,漫天彻地全是吞吐不定.的剑虹,似乎从四面八 方向中汇聚,刹那间便将万里长风逼在剑网内,剑气却八方激射。   万里长风大骇,不知剑来自何方,虚虚实实的剑虹难以估猜,大事不妙。连换八次方 位,一退再退,封不住狂风似的无孔不入凌厉剑网。   “哎!”惊叫声乍起,人影突然静止。   万里长风的右胸,出现了一条血缝。这处部位不易击中,但却击中了。他脸色灰败,持 剑的手在发抖,嘎声道:“汉中彭家的狂风剑术,加上百花仙史的百花剑术,果然可怕,老 朽学艺不精,没话说。”   彭容若的剑尖,抵在他的左肩上,冷笑道:“你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我要废了你。”   剑光一闪,血花飞溅。   彭容若飞退而出,剑已归鞘。   万里长风的左手齐肘而折,痛得冷汗直流,“砰”一声响,摔倒在地。   “捆上。”程长源沉叱。   两名大汉飞跃而出,抽出腰带要动手捆人。   冯志超心胆俱裂,也飞纵而出抢救乃师,一声怒啸,双手连续急扬,七八把飞刀象暴雨 般射出,阻止两大汉擒人。   彭驹恰好及时跟出,双手扣指连弹,气流破空撕裂声,令人闻之感到头皮发麻。   “叮叮叮……”   八把飞刀皆被指风所击中,相距丈外,指风竟将八把飞刀—一击断,骇人听闻。   彭驹最后弹出的一指,击中了冯志超的七坎重穴。   冯志超仍向前冲,然后在砰然大震中摔倒在地。   “捆!”程长源怪叫。   片刻之间,师徒两人皆被捆住手脚,大事去矣!   程长源并不因此而满足,向邢无极挥手道:“去,把傻小子也捆住带走。让他们今晚看 看廖老狗的下场。”   邢无极应喏一声,大踏步向邻房走去。两名大汉在后跟人,声势汹汹。   印三未加反抗,不久,两名大汉将他五花大绑架出,他一面挣扎一面叫:“你们干什 么?我又未犯法,又未……”   “住口!”一名大汉叫。   程长源冷笑道:“你这厮原来是替范老狗探道的人。难怪敢到酒店去刺探,哼!”   “冤枉!”   他亟口呼冤,恐惧万端地又道:“小的只是个受雇的挑夫。饶命!饶命。”   断了左肘的万里长风肘部已经包扎。右臂被一名大汉架住,大喝道:“这人确是老夫雇 来挑行囊的挑夫,放了他!一切罪过由老夫担当,不要枉杀无辜,他仅是个糊糊涂涂的傻 人。”   程长源嘿嘿笑,沉声道:“你三个人一个也休想漏网,不久在下便可知道你们的阴谋 了。”   “老夫……”   彭驹突然接口道:“范大侠,即使你能平安离开白河。也不可能带了朋友至汉中寻仇 了。”   “咦!你……你怎知道老夫要到汉中?”   “那还不简单?三月前满眼云烟葛老狗死在汉中江家,你是满眼云烟的生死之交,对 吧?至于你为何在白河逗留,便非在下所知了。”   “老朽的事,与你彭家寨并无……”   “哈哈!你竟不知江家是在下的表亲?”彭驹大笑着说。   彭容若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就是我兄妹一听说你范大侠的名号,便赶来接待你的缘故 了。”   万里长风心向下沉,惨笑道:“罢了,老夫走了大半辈子江湖,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栽 在小小的白河县,夫复问言?你们把葛兄的氏子葛奇怎样了?”   程长源沉声问:“谁叫葛奇?姓名好耳熟……”   “咦!你……”   “是不足昨晚救走姓桑的人?”   “三天前,葛兄主仆途经贵地,被你们……”   程长源恍然,大笑道:“原来是他们两人,在下正要追查这件事呢,那小子居然从在下 的死囚牢中逃掉了,惟你是问。”   印三大叫道:“你们要把我怎样?”   “哈哈!大刑迫供,你不必装傻了,天堂有路你不走,你怨命吧。”程长源得意洋洋地 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是无辜的……”   “闭嘴!押走。”   印三突然咒骂道:“你们这群人性全无,无恶不作,任意杀人放人的邪恶狗男女,你们 不死,天理何存?你们放我不放?”   邪恶狗男女五个字,骂得太过恶毒,登时便把程家一群爪牙骂得发怔,做梦也没料到有 人敢如此大胆,突来的咒骂,反而令他们呆住了。   接着,便是火山爆发似的愤怒光临,程长源七窍生烟,几乎气炸了肺,脱口厉声叫道: “反了,狗东西!”   邢无极暴跳如雷,发狂般边抽印三八记凶狠的正反阴阳耳光,厉吼道:“你这贱狗!大 爷要零剐了你。”   印三不在乎地承受了八耳光,虎目怒睁,脸上的傻愣笑意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可怕 的怒意,杀气直透华盖,虎目中冷电四射,大吼道:“你们如不放我,必将付出极为惨烈的 代价。给你们十声数解绑,数尽即是你们的报应到了。一!”   程长源怒吼直:“撬掉他满口狗牙,动手!”   “二、三!”   邢无极拔出了一把匕首,伸手劈胸抓住了印三的衣领,厉声道:“你小子好大的狗 胆……”   “四!五……”   邢无极的匕尖,移向他的嘴。   “六!七……”   彭驹脸色一变,低声道:“长源兄,这小子大有来历,必须慎重处理。”   “八!九……”印三仍在叫。   两名大汉手上加了五成劲,架住印三的双臂,慢慢将他向下压。   邢无极的匕尖,已接近他的嘴唇,沉叱道:“闭嘴,不然连嘴唇也完了。”   “十!”   人影倏分,“砰匍”两声大震,架住印三的两名大汉,惊叫着跌出丈外,跌了个七荤八 素,晕头转向,倒地再向外翻滚。   一连串轻响,捆索寸断而坠。   众人大惊,又是一呆。   “砰噗噗……”站在印三身前的邢无极,来不及有所反应,匕首已被打掉,两颊与胸 腹,被印三一阵雷轰电掣似的沉重铁拳,打得眼冒金星浑身发麻,不知人间何世,只知天眩 地转眼前朦胧。   “膨!”邢无极终于支持不住,掷倒在房门下,像条死狗般抽搐挣扎了两下,然后失去 知觉。   大名鼎鼎的八金刚之一,莫名其妙地被打昏了。   变化太快,众人只听到“十”数声落,便人影乍分,与拳头着肉声震耳,最后是邢无极 无端倒地。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   人影来势如电,怒啸声震天,猛扑人丛。   反应最快的是彭驹,这些人中他的艺业最高明,反应自然比别人快,大喝一声,抢出一 步,一掌向电射而来的人影劈去。   电射而来的人影是印三,在掌风及体之前一刹那,身形诡异地左歪右搬,竟然钻掌风而 入,猛地向右一扭,发疯似的撞向王芙蓉彭容若与程家两位大姑娘,如不留心细察,必定以 为他是被掌风所迫,立脚不牢身不由己,撞向三位姑娘所站处。   程大小姐以为有便宜可拣,大喜之下伸手便抓,一把扣住了印三的右臂猛扭,用上了擒 拿术,喜悦地叫:“手到擒来……”   众人眼一花,印三的身形已侧射丈余,助下扶了一个彩衣丽人,赫然是程大小姐。   玉芙蓉彭姑娘一把没抓住,跃出追击。   印三像头怒鹰,凌空直上瓦面,转身大笑道:“万里长风师徒如有三长两短,程大姑娘 将赤身露体在白河大街上示众。”   程长源一声怒啸,飞跃而上。   印三一脚挑出,一块瓦片以雪霆万钧之威,向跃上来的程长源砸去。“啪”一声暴响, 瓦片居然未碎,而程长源却一声惊叫,向下急坠,瓦片击中右肩,右肩抬不起来了。   彭驹从另一门店面向上跳,绕左侧飞掠而来,古色斑斓宝光四射的长剑出鞘,低啸一声 飞射而至。   印三从衣下取出一只酒胡芦,笑道:“你们人多势众,在下不上你们的大当。哈 哈……”狂笑声中,酒箭向冲来的彭驹喷去。   彭驹剑动风雷发,撒出重重剑网,喷来的酒箭着剑溅散,势如雨打残荷,居然发出金石 声,酒香四溢,冲势被阻。   彭驹脸色一变,暗暗心惊。   印三带了人已乘机飞越至另一座屋面,转身叫:“日落之前,范大侠师徒如不平安离 城,咱们走着瞧,明日准备替这位美姑娘收裸尸。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三五起落便消失在一栋大楼后,光天化日,他来去自如,带了一个人, 依然纵跃如飞。   彭驹兄妹奋起狂追,追了两条街,屋面上已不见有人,徒呼荷荷,只好心中惊惊,失望 而回。   街两端挤了数百名看热闹的人,站得远远地,眼看程家的人吃瘪人心大快,人丛中居然 有不怕事的人,发出了欢叫声。   廖家的人心中狂喜,印三给他们带来了一线生机。   程家高手齐出,主人金狮亲自出马,大索全城,眼线密布,搜遍各处偏僻角落,要抢救 被掳走的大小姐。   怪,小小的弹丸之城.居然失去了印三与大小姐的踪迹。程家虽爪牙众多,毫无用处。   金狮开始是愤怒,然后是失望,最后是惶恐,父女连心。终于不得不认栽屈服。   最愤怒最难过的人,是彭驹兄妹。   这两位难兄难妹在江湖自命不凡,目无余子,名头极为响亮,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 个三佳丽的名花,名动江湖。威震武林。   但今天,光天他日之下,不但被人在眼前溜走,而且在他们身边把人掳走,声威扫地, 脸上无光,可说栽到家了,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堪最残酷的奇耻大辱。   彭驹忍不下这口恶气,强烈的报复念头,几乎令他发疯,发誓要捉住印三剥皮抽筋,方 消心头之恨。   金狮安排释放万里长风师徒的事,彭驹兄妹则准备追踪。   申牌左右,冯志超背了包裹带了兵刃,搀扶着丢了左小臂神色颓丧的万里长风。狼狈地 出了东门,取道返回襄阳。   一里两里……十里亭在望,亭中像是有人歇脚。   黄昏将临,落日余辉映得大地一片金红,晚霞满天,师徒俩的心,也随着逐渐隐没的夕 阳而紧张。   如果有人追来,两人的生死难以逆料。   “师父,路左半里地有人跟踪。”冯志超紧张地说。   万里长风长叹一声,豪气尽消伤感地说:“为师闯荡江湖三十余年,竟然走了眼,把一 位身怀绝技的风尘奇人当作傻子雇来做挑夫,简直是该死。更糟的是在此地碰上了彭家的 人,真是命该如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他们追来吧,没有什么可怕的。””   白河城东行的路只有一条,路左是江。路右是山,十里亭也就是路与江会合的地方。人 在这条路上行走,难逃眼线的监视。   前面十里亭中有人,后面山麓有人追踪。   万里长风断了一条左小臂,已失去了动手的能力,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师徒俩难逃大 劫。   冯志超倒还沉得住气,说:“师父请不必灰心,徒儿仍可一战。咱们且在此地歇歇脚, 等天黑再走,夜间往山林中一钻,他们便不易追踪了。”   万里长风不得不停下来,山高林密,夜间脱身容易些。他在路旁坐下说:“志超,你去 看看前面亭子里是些什么人。”   前面小亭中,突传来印三的叫声:“不要停下,范前辈,前面的埋伏已经消除,后面的 追兵由小可负责,来啦!有酒有菜,喝两杯。”   师徒俩大喜过望,脚下一紧。   小亭中除了印三之外,另一人是程大小姐。   两人相对席地而坐,程大小姐居然有说有笑,不像是俘虏,倒象是甘心情愿随印三前来 郊游的人,像是一双爱侣,而不是生死仇敌。   地上摆了四只荷叶包,盛了四色菜肴,一个小酒葫芦,一只十斤重的酒坛,四只碗,四 双筷,似是事先早有准备,料定万里长风师徒定然可以前来参加野宴。   万里长风进得亭来,欠身加礼感激地说:“在下老朽昏庸,有眼无珠……”   印三用一阵大笑阻止对方客套,说:“范前辈,处世无奇但率真,江湖人游戏风尘混迹 市井,还我本来平常得很。路见不平插手管事。这是武朋友的本色,贤师徒请来坐地,等片 刻他们就到了。”   冯志超仍然上前道谢,不安地说:““印兄,他们必定高手齐出,是不是早离险境要妥 当些?”   印三笑道:“前面更不安全,除非咱们能在此地把他们击溃,不然,你想能够平安脱身 么?前面山脚下,有二十余名箭手当关,鸟也飞不过去。放心啦!坐下喝了再说,范前辈可 以喝几口药酒,在下已带了一小葫芦,对前辈的创口大有好处。”   师徒俩道谢毕,盛情难却坐下了。   印三替程大小姐倒了一碗酒,笑道:“程姑娘颊旁有两个美丽的小酒窝,必定能喝几 杯。这半天你受惊了,聊备水酒三碗为姑娘压惊,请。”   程大姑娘明媚地一笑,说:“你这人委实令人莫测高深,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 么。如果你撒手不管这件事,我可以保证你名利双收,我真希望你能留在自河,你我也好朝 夕相见彼此切磋武学,我还想拜你为师执弟子礼呢?印爷,不要太傻,浪迹江湖终非了局, 放弃名利双收的机会委实可惜,机会稍纵即逝,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打算?”   印三一口喝干碗中酒,大笑道:“好姑娘,这半天你已经说得太多,许的好处也太多, 你这是自费唇舌。看样子,你可能还有别的手段,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程大小姐噗嗤一笑道:“你是说,你真要对我不客气?”   “不,在下对你客气得很。”   “那你……”   “这半天相处,咱们和和气气。”   “不错。”   “咱们好来好去。”   “你……”   “你可以走了。”   “你放我走?”   “你走不走悉从尊便,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留在此地与在下有说有笑,对你没有好 处。”   “你的意思是……”   “你程家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可能误会你已向在下投靠,第一个暴跳如雷的人。想必是 令兄九头鸟长源,瞧,他发火了。”   一声怒啸,程长源从林中虎跳而出。   路东端,彭驹兄妹出现在路中。   八大金刚来了四名,军师柳成,主外的总管飞刀金山,与六名大汉蜂涌而出,声势汹 汹。   “狗东西!出来说话。”程长源怪叫如雷。   印三一声长笑,挽了程大小姐踏步出亭。   彭驹冷哼一声,沉声道:“挟妇人女子为人质,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印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们一大群狗党,围攻两个外乡之人,无缘无故下毒手,这种 行径难道又算英雄?”   程长源厉叫道:“程某不与你斗嘴皮子,放了舍妹,咱们公平一决,你敢不敢?”   印三摘下程大姑娘的剑,笑道:“一句话,印某成全你公平一决。”   他将程大小姐向前一推,又道:“程姑娘,你走,多有得罪,体怪体怪。”   程大小姐退至一旁,笑道:“看样子,你这人不但傻,而且愚蠢,大概你么活得不耐烦 了。”   他呵呵笑,怪腔怪调地说:“这世间,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活腻的毕竟不多。世间像我 这种又傻又愚又蠢的人,活着也是多余,对不对?不过,在这半日相处里,你程姑娘似乎并 不想要我死,我猜得不错吧?”   “不错,我并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依我所说的话去活,一切都不问了。”程大小姐笑盈 盈地说。   “在下按自己的意思去活,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世间如果每个都依自己的意思去活,岂不世界大乱。”   “如果每个人都依他人的意思去活,这世界也不见得太平。”   “这就是纷扰的根源。”   “如果两者都利害相等,我宁可依自己的意思去活。虽则你很美,对我有三分情意,但 并不能改变在下的意思;你就不必浪费唇舌了。”   “印三,你看清自己的处境么?”   “看清了。”   “如何?”   “在下已身陷重围。”   “不能改变你的主意?”   “不能。”他语气坚决地说,不容对方怀疑。   “那……只怕你得付出可怕的代价了。”程大小姐无限惋惜地说。   他哈哈大笑,笑完语气一转,微喟地说:“人活着本就不易,世道艰难,人心险诈,若 想好好活着,那能不付出代价?你走吧。”   程大小姐收敛了笑容,心情沉重地说:“这半天中,你待我很好,让我尝到被人囚禁失 去自主的滋味,这是我一生中难以或忘的经历,我不怪你,因此,我也不伤害你,一切看你 的造化了,告辞。”   印三欠身相送,说:“因此,在下也不伤害你,不送了,后会有期。”   程大小姐转身便走,走了十余步,再回头情意绵绵地凝注了他片刻,方转头扬长而去。   程长源站在一旁发呆,不知印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在这种身陷重围,危机四伏的生死关头,印三竟然放弃了获得的优势,毅然放了人质, 岂不可怪,   如果不放人质,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贸然迫进,难道这位印三真是傻子?但所说的话, 没有一句是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待乃妹的身影去远,程长源方定下神,一声低喝,举手一挥。   人动,围合,气氛一紧。   彭驹首先逼进,冷笑道:“程兄弟,暂勿倚众群殴,兄弟给他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印三轻指着长剑,沉静地说:“彭少寨主,抱歉,程长源已先许下愿,他必须偿,你急 的什么?下次便轮到你了。”   彭驹心中比谁都明白,程长源不上便罢,冒失地上去,恐怕一招也接不住,仍向前逼进 说:“彭某已经管了这挡子事,必须有始有终,先解决为快,你就不用推三阻四了。”   金总管飞刀金山沉声道:“彭少爷是敞长上的客人,哪有客人先上之理?永旭兄,你上 去抓下这小辈的脑袋来。”   永旭兄是程家八大金刚的老大,叫鹰爪惊天张永旭,所练的鹰爪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 界,抓石如粉天生神力,是白河附近的第一条好汉,即使是沉重的九环刀,他也可一抓而 折,因此与人交手,从不使用兵刃。   鹰爪惊天应喏一声,一跃而上,在八尺外拉开马步,鹰目中凶光四射,一双紫黑色的巨 手十指不住伸屈扣动,狞恶地一步步向前逼进。   印三见对方不带兵刃,也就不想仗剑取胜,将剑缓缓插入地中,泰然地说:“好吧,在 下就陪你玩玩……”   话未完,剑仅插入土中半尺,鹰爪惊天已突起发难,一纵而上,“饥鹰搏兔”伸爪擒 人,人跃起下落,势如苍鹰下搏,像这种跃起方凌空下搏的招术,并不多见,手脚伸展可笼 罩八尺方圆,声势固然凶猛绝伦,但也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用来对付艺术高明的人,极不 相宜,太过冒险。   印三到底年轻气盛,不由勃然大怒。年轻人谁不好强?修养毕竟稍欠火候,先前他擒了 程大小姐,光天比日之下,在众多高手的围困下,带了俘虏来去自如,而且曾经击倒了两个 金刚,已经展露了六七分实力。   目下对方居然派一个会鹰爪功的人,用上这种狂妄的招式进搏,这岂不是没将他放在眼 下么?   他的笑容消失了,虎目怒睁,一声沉喝,鬼魅似的向侧一闪,一把扣住了鹰爪惊天的右 爪脉门,沉肘便扭。   鹰爪惊天惊叫一声,行势一顿,来一记奇快的前空翻,先是“喀勒”两声轻响,是骨折 声。接着是“膨”一声大震,背部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   印三毫不放松,仍抓牢对方断了臂骨的手,顺势一脚踏住对方的左肩,冷笑道:“朋 友,你未免太狂了。”   鹰爪惊天连左手也动不了,狂叫道:“你……你用妖术……”   彭驹欺进接口道:“他不是用妖术,而是用的九宫大挪移身法,这是早年江湖怪杰酒狂 震撼武林的绝学,也称为醉里乾坤步。他定是酒狂的门人。放了他,在下要见识你这位酒狂 门人的绝学。”   印三气消了,放了鹰爪惊天,拔剑笑道:“彭家寨不愧江湖黑道大豪圣地,果然非同小 可,一眼便看出在下用的是醉里乾坤步,佩服佩服。”   彭驹一声低叱,剑幻千道电芒,用上了霸道绝招“大风起兮”,抢制先机无畏地进击。   印三从容挥剑,连换十五次方位,方避过这招狂野凶猛的急袭,回敬了三剑,双方留心 中懔懔。   双方皆怀有戒心不敢不全力以赴,在夕阳余晖下,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旁观的人目 乱神移,全被这惊险无比的可怖恶斗所吸引,浑忘身外一切。   冯志超扶了乃师万里长风,悄然攀上了山腰,落荒而走。他们帮不上忙,留下反而令印 三分心。因此见机溜走,以免印三有后顾之优。   三十招之后,双方慢下来了。   彭驹艺自家传,狂风剑法甚至比乃父狂风剑客彭世杰更迅疾,因此荣居宇内四大剑客之 二,在江湖名头响亮,少年得志目无余子。   但今晚,却碰上了可怕的对手,求功心切,一接触便用上了狂风剑法中的精髓,想一举 将印三毙在剑下。可惜内力修为火候稍欠,一盛二衰三竭,三十招狂风暴雨似的急攻,便无 以为继了。   印三占了沉着的便宜,身法灵活诡异当然也是原因之一,这得归功于行走江湖期间,抱 着游戏风尘的态度待人处事,无形中养成他不易冲动,任何事皆看得开的个性,不急功心 切,不为虚名所累。   在养气持志方面,要比彭驹强得多,因此能一而再从对方凶狠的疯狂进击下,有惊无险 地安度难关。   最凶险的时刻过去了,但接踵而至的却是一次次火爆的生死间不容发可怕一击。   双方不再浪费精力,不再胡乱进招,抓住契机方行雷霆一击,因此慢下来了。   最心惊的人,该是程长源,假使彭驹有了三长两短,岂不是一切都完了么?   “嘎……铮!”错剑声与交击声震耳,火星直冒,印三的剑出现了缺口。   人影合而后分,双方再次移位寻瑕蹈隙进招。   印三的剑是程大小姐的,份量要轻些。而彭驹的剑,却是吹毛可断的宝剑。这次硬碰接 触,印三的剑在先天上便吃了亏。   彭驹大喜,一声怒啸,“狂风掠地”猛攻下盘,走中宫突入。   印三如果不硬封硬架,便得向后退,剑来势太快,非封架不可,完全落入彭驹的算中, 因此彭驹敢奋勇攻入,认为必可抢得优势。   岂知印三也在计算他,沉剑下封,让他如愿加偿,让他自以为料敌如神尽在算中。   彭驹狂喜,力贯剑身,加了十成劲,要震断印三的剑,以便乘势锲入伤敌。   剑即将接触,生死将判。   印三的剑势一变,突在双方接触的刹那间,扭曲两下,居然神奇地向上飘,身形也变不 可能为可能,歪歪斜斜地从彭驹的剑侧门入,但见人影斜穿而过,直冲出丈外,突然止住 了,冷然转身。   “哎呀!”彭驹惊叫,也窜出丈外。   众人大骇,听叫声便知彭驹吃了一亏。   彭驹一手掩住右胁,指缝有血沁出。   印三长剑斜举,冷冷地说:“你走吧,难道你还有脸留下?”   彭驹气得脸色铁青,冷笑道:“皮肉之伤,你就算定彭某无再战之能么?”   印三哼了一声说:“你真想生死相决,在下成全你。”   彭驹一声怒吼,剑出“风送千层浪”,势如怒涛招岸,行破釜沉舟全力一击,身剑合一 来势如雷霆。   一旁观战的彭姑娘玉芙蓉彭容若,先前听乃兄惊呼,看出乃兄受了伤,手足亲情今她浑 忘一切,不顾利害悄然扑上,剑吐千朵白莲,猛袭印三的背部。同时左手轻抢,一朵花形暗 器射向印三的双足,去势如电光一闪。   二比一,兄妹前后夹攻。   彭容若既未发声警告,事前也毫无要联手加人的微兆。她犯了武林大忌,难怪江湖人说 她是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可怕女郎。   印三虽知凶徒们可能要倚多为胜,但没料到加入的竟然是彭姑娘,更没料到彭容若竟然 使用暗器,几乎送掉小命。   后面有人扑上他知道,但却不知花形暗器袭向下身。   他大喝一声,用上了绝招“月落星沉”,前半招硬接前面的彭驹,后半招反击后面偷袭 的人。   槽!招式已出,只感到右小腿一麻。   “铮铮!”三剑先后交接,但最后方被彭容若把他的剑震断。   一声低啸,人影脱出夹攻,向东飞射。   东面站着军师柳成,一剑挥出叫:“此路不通……”   人影贴剑而人,急如星火。   “哎……哟!”军师柳成狂叫剑脱手而飞,人向后倒,   “砰”一声滚倒在路中,不堪一击。   印三只感列小腿奇痛人骨,但仍然咬牙抵受,身形疾闪,三两个起落便消失山林深处。   “追!”程长源大叫。   彭容若首先追出,大叫道:“他中了本姑娘的银花,逃不了的,花中腿部,他走不了多 少步,快追!”   “分头截击。”程长源接口叫,已追出三丈外。   人群一分,纷纷追人幽暗的山林。   晚霞已消逝,大色快黑了,山林中暗沉沉,视界仅及三四丈内。   暮色茫茫,林下黑暗,要追一个机警绝伦的江湖高手,谈何容易?   城西北的岗下,有一座山灵祠,距山后的白河堡程家城外别墅,仅山前山后之隔,仍然 是程家的势力范围。   山灵祠破败不堪,程家的人不信鬼神,自从程家占据了白河堡之后,山灵祠便断了香 火,目下已成了狐鼠之窝,大殿半坍,眼看不久便将烟消火灭。   印三不向东走襄阳,反而到了山灵祠,二更天到达,在祠后的壁角安身,一面重行裹 伤,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青竹蛇几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哼!这红 粉毒佳人,我非狠狠地教训她不可。她的银花中淬了奇毒,难怪痛入心脾令人受不了,要不 是我有解药,岂不把老命丢在小小的白河镇?”   伤势并不严重,讨厌的是毒,有了解毒药,他毫不在乎。闯荡江湖的人,谁身上没有一 二十处创疤?   他在隐蔽处拖出包裹作枕,和衣躺倒就寝。   原来他离开客店之后,便在此地藏身。   程家高手齐出,穷搜城内外,却不知他反而藏身在程家附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 全的处所。   腽胧中,地面的轻微震动惊醒了他。   有轻微的脚步声入耳,声源在东北角。   他侧卧不动,静观其变。   微风飒然,一个黑影从破窗下窜抵壁角。   他仍然不动声色,心说:“这位仁兄胆子不小,但身法颇为高明。”   “喂!”伏在壁根下的黑影打招呼。   相隔仅丈余,他仍然不动声色。   黑影得不到回音,又道:“姓印的,在下知道你在此地藏身。”   他徐徐挺起上身,声息俱无。   黑影似乎略为迟疑,久久,又道:“是友非敌,请现身一谈。”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双方皆不易看到对方。要不是黑影先惊动他,他也不可能发觉有人 接近。   他不敢大意,深怕对方有诈,诱他出声以便发现他的藏身所在,好用暗器袭击。他摸到 包裹,看准方位向侧一丢。   “噗!”包裹落地,声音够大了。   黑影突然长身,低叫道:“在下决无恶意,特来有事相商。”   他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有何贵干?朋友,亮万。”   “阁下是……”   “印三。你呢?”   “事涉机密,恕难奉告。”   “有何要事见教?”   “请问,尊驾能请到多少人助拳?”   “你有何用意?探口风么?”   “如果尊驾能多请几个高手前来,或许有望。”   “有何希望?”   “尊驾不是与万里长风同来,要援救葛奇么?”   “在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白河堡高手如云,固若金汤,如果人手不够,休想能将葛奇救出来。唯一 的希望,是攻破自河堡,不然……”   “你是何来路?听口气……”   “在下是程老狗的生死对头。”   “哦!原来如此。”   “阁下双拳难敌四手,早些走吧,这里躲不住的,早晚他们要找来。听说你中了小贱人 的毒银花?目下伤势如何?”   “放心,在下死不了。”   “贱人的银花淬了奇毒……”   “在下已清除了毒物。”   “那么,快走吧,多请几个高明的人来,不然决难进得了白河堡。程家在城中的店已经 关门,白河堡已成为龙潭虎穴了。”   “哼!在下不信邪。”   “尊驾何苦逞匹夫之勇?快走吧,天亮之前,你可以远出二十里外了,实力不足,不要 回来枉送性命。”   “你阁下就为了提出警告而来的?”   “就算是吧,希望阁下不要误解在下的诚意。”   “在下心领了。”   “本来在下认为尊驾可能已经走了……”   “也可能中毒而暴死山林,是么?”   “当然有此可能。幸好阁下平安无着,还是早走为妙,再见。”   黑影越墙而去,印三幽灵似的随后跟出,忖道:“这人的轻功火候差劲,胆子却是不 小。咦!他怎么向山上走?”   黑影确是向上走的,山后便是白河堡程家。   跟了两里地,他心中凛然,怎么把人追丢了?黑影竟然在他的眼下消失了。   他不死心,搜遍了二十丈内每一颗树及每一根草,与及每寸地面。可是,依然一无所 见。   白河堡传来了更鼓声,似乎近在飓尺。   他停下来沉思片刻,心中有点恍然,心说:“这一带可能设有秘密地道,这家伙是程家 的人。我真笨,刚才就该将他擒住的。”   机会已经失去,后悔己来不及了。   但他心中大感狐疑,如果黑影是程家的人,为何不大举派人袭击,却劝告他离开?委实 令人百思莫解。   回到破祠,他换了一处地方,埋头大睡。睡前,他慎谨地在四周布下了一些小玩意。   破晓时分,“啪”一声响,砖头落地声把他惊醒了,有人或是野兽,已接近至三四丈 内。   是两个黑衣人,脚下踏中一根枯枝,枯枝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细麻线,麻线绕过一根树 权,另一端缚在一条撑杆翘板上。翘板另一端压着一块砖。枯枝被踏,牵动麻线,拉动撑 杆,砖便向下落,因此发出了响声。   两黑影还不知已触动消息,走在前面的人说:“见鬼!这里一砖一瓦,皆危险地摇摇欲 坠,咱们得小心些,以免被砸破脑袋。”   后面的黑影埋怨地说:“我真不明白,金爷为何认为这附近可能有人藏匿?在自家门 口,哪有吃了豹子心的人敢来找死?搜了好半夜,连鬼影子也不见半个,还是回去吧。”   前面的黑影冷笑道:“回去?金爷不剥了你才怪,吩咐下来要咱们搜完这附近之后,在 神祠左近监视,你敢擅自回去?”   “这里有什么可监视的?除了鬼,保证没有活的人,鬼是监视不了的。”   蓦地,身后传来了阴森的叫声:“活人,你们的时辰到了。”   两黑影大骇,火速旋身拔刀戒备。   身后鬼影俱无,一无所见。天色尚未破晓,视线朦胧,断瓦,颓垣,野草,荒林,如此 而已。   “真有鬼?”为首的黑影悚然地说。   另一黑影却不同意,干咳了一声说:“分明是人声,决不是鬼。”   “那……人呢?”   另一黑影正想发话,突感到颈后有毛茸茸的物体蠕动,不由大骇,本能地上身下挫,伸 手急摸,同时扭身回顾,反应够快。   手摸到一只有毛的物体,脸部有冷冰冰的爪形巨物压住,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人向下 栽。   为首的黑影听到声息,扭头回头,骇然抢出相扶,急问道:“大成兄,怎么啦! 你……”   大成兄晕头转向,发狂般惊叫:“狐仙,狐仙……”   为首的黑影喝道:“大成兄,你胡说什么?”   大成兄不住发抖,惊惶地掩面叫:“同卫哥,狐仙,确是狐……狐仙。”   “胡说!你定是中邪了。”   周二哥话未完,突感到后头一凉,冷气侵肤,本能地扭头观看,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双头 怪物,只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大成兄,扭头狂奔,尖叫道:“大圣饶命!大圣饶…… 命……”   叫声未落,人已逃出五六丈外去了。   大成兄眼前的昏眩感尚未消失,但耳力仍在,发觉自己被丢下,而不信鬼神的周二哥却 狂叫大圣饶命,亡魂丧胆而逃,显然确是狐仙显圣了,心中一惊,大叫一声便失去知觉。   天亮了,大队凶徒蜂涌而至。   他们发觉大成兄被倒吊在破殿堂内,仍然不省人事。   飞刀金总管是个老江湖,一看便断然宣布,大成兄是被人吊起来的,决不会是狐仙为 祟。   一阵好搜,发现了有人在附近潜留的遗迹,狐仙为祟的神话不攻自破,显然有人在白河 堡左近潜伏,用意不明。   两天过去了,城内这两天外弛内张。   这天一早,北大街廖家门前,大队凶徒猬集,附近的人纷纷走避,关门闭户。   程长源共带了二十余名打手,左眼军师柳成,右跟总管飞刀金山,像一群凶神恶煞,堵 住了廖家的大门。   廖家的人也在院子里戒备,随时准备与人侵的人生死相决。   程长源气势汹汹,举手一挥叫:“上前打门,叫廖老狗出来答话。”   两名打手应声而出,抢上阶起脚猛踢大门,用大雷似的大嗓门叫:“开门,叫廖老狗出 来答话。”   另一名打手也叫道:“再不开门,咱们就用木柱撞。”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五 章 山雨欲来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五 章 山雨欲来   大门拉开了,出来了五名老少。为首的是穿青紧身,年约半百的廖大爷廖树仁,双目精 光闪闪,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身材修伟,挟了一具匣弩,佩了腰刀,一脸冷肃,强忍着怒火 大踏步而出。   他身后,是长子廖勋,长女廖青萍,管家秦剑豪,教师方扬。   廖勋左肩仍裹有伤巾,二十来岁年轻人生得高大健壮,英俊中带有三分书卷气。   廖青萍姑娘还小,二八青春花样年华,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眉目如画丽质天生,秀丽 中带了三分刚健。   廖树仁父子出现,两打手急退下阶,似对廖家的老少尚存有三分畏惧。   廖树仁站在阶上,沉声问:“程长源,你想怎样?”   程长源冷冷一笑道:“屈指算来,你廖家的存粮该告罄了吧?”   “不劳阁下关心。”   “在下待来通知你一声。”   “廖某不在乎你程家的一切花招。”   “这次限你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离城,不然明早此刻,贵宅将鸡犬不留。”   “老夫在等着你,看你们之中,哪些人要肯垫棺材。除非你父子龟缩不出,不然你父子 也有份。”   “在下话已传到,明天见。”   “明天你父子最好亲自来。”廖树仁顽强地说。   “当然要来,来派人收你们的尸。”   “别忘了也替你们自己准备一副棺材。”   “可惜你自己无缘亲见明日的美好时光了。”   “你程家也有不少人进枉死城。”   程长源挥手令众打手后退,冷笑道:“那就就走着瞧!记住,在下已将最后的警告转达 了,明天见。”   打手们左右一分,把住了街两端监视。后街,也被打手们严密封锁。   程长源带了几名亲信,傲然地走了。   廖家的大门,紧紧地闭上,院墙后,护院们严加防守,每个人皆神色沮丧,宛如大祸临 头。   确是大祸临头,明早之前,是他们在白河最后一天。也可能是在世的最后一天,这决定 生死的十二个时辰,情绪不安是意料中事。   全宅陷入愁云惨雾中,每个人的心皆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厅堂中,三十余名男女老幼聚集一堂。   廖树仁神色惨淡,站在案后黯然扫视堂下一眼,长吧一声,向长子廖勋挥手道:“勋 儿,把银封发给每一个人。”   “是,爹。”廖勋沉重地答。   “案上,共摆了三十余封以布巾包裹的银锭,每封内盛白银一百二十两,共十二锭。”   从厢门可看到东跨院,花厅内一排设了三十二座灵位,香烟燎绕,那是三月来廖宅死于 锋镝下的义士灵位。   教师方扬大踏步上堂,沉声问:“且慢!请问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廖树仁长叹一声,惨然苦笑道:“方师父,这是廖某的一点心意。”   “东主的意思是……”   “程家既然下了最后警告,明早必定大举来袭,不再是当门叫阵厮杀,定然是破宅杀人 寸草不留。金狮恶贼当年率领上万匪徒,一围均州二围襄阳,杀人盈万,鸡犬不留;与他的 匪目八大金刚,自称杀星下凡。目下他虽已放下屠刀,但凶暴残忍的个性并没有多少改变, 杀咱们廖家一门老少数十人,在他来说太过平常了。因此,廖某不忍见诸位因……”廖树仁 沉痛地说。   “东主,不要说了。”方扬大声说。   “不,我要说,目下咱们伤的伤,残的残,已无再战之力,同时,程家志在我廖家一门 老少,与诸位无关,诸位可趁早远走高飞,利用夜暗缒城出奔,诸位或有生路,留在舍下, 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诸位在何处不可谋生?赶快回房拾掇,晚上出城走 吧。”   方扬冷冷一笑,神色凛然地问:“东主把方某看成无情无义的人么?”   “方师父……”   “程老狗早已放出消息,要杀绝与东主有关的人,咱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程老狗肯网 开一面,放咱们出城逃生。”   “方师父,能逃脱一个……”   “不可能的,一个也逃不了,除了在此背城一战,捞两个垫棺材底光荣战死之外,别无 他途。”   “方师父,你听我说,只要你们能一同突围……”   “东主,不可能的,他们人数超过咱们十倍,谁也休想逃生。银子东主留下,方某是不 走的,要死也得死个义字当头,你赶我我也不走。”   “方师父……”   “别说了,属下到外面看看。”   方师父一走,接着,护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每个人的心清皆极为沉重。   一名五短身材的护院脚下迟疑,突又转身走上堂来。   廖树仁黯然地问:“古师父,你象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想出……出城试试运气。”古师父低下头,讪讪地说。   廖勋赶忙奉上银封,说:“古师父,一切请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古师父接过银封,说声谢谢,脸红耳赤地转身疾走,急急出厅而去。   厅外,一二十双冷厉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师父投射。古师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 势不妙,为免被人轻视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处,不久背了个大包裹,老鼠似的窜 出大门走了。   站在门阶上,古师父心中一惊。   街两端的屋檐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长凳踞坐店门外,目灼灼盯视着他不住冷 笑。   他进退两难,脚下迟疑。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风,你像是卷包袱滚蛋,是你的主子赶你走路? 哈哈哈哈………”   他不再迟疑,向北走。   三名打手双手叉腰,冷笑着向街中央走,不迟不慢地拦住去路,三人并肩一站,盯着他 怪笑。   他扭头回顾,街南的四五个打手已经阴森森地跟来了,来意不善,退路已绝。   中间那位打手嘿嘿笑,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问:“姓古的,你要走?”   他强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爷之命离开廖家出城……”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进枉死城,妙啊!”   “诸位请高抬贵手,在下已与廖家无关……”   “哈哈!说得好。这样吧,跪下磕四个响头,咱们兄弟便放你一马,如何?”   “诸位,人有脸皮,树树有皮……”   “哈哈!你怕当街磕头有失身份?阁下,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古如风吁出一口长气,惨然道:“好吧,请诸位言而有信。”   他跪下了,当街叩了四个响头。   尚未站起,“卟”一声响,背心便挨了沉重一击,耳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 失去知觉。   这位古师父贪生怕死,最后仍难逃大劫。两名打手狂笑,着拖起他,一个叫:“把他倒 拖着,在街前街后走走,走啊!”   一人拖住他一条腿,夺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余名猎手在后面跟随,狂叫狂笑乐成 一团。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门口来回一趟。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一盆凉水将他泼醒,打手们哗笑着拖了便走。   “哎唷……”他厉叫,后枕头皮被拖掉了一层,鲜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迹。   第二来回,经过廖家的大门,他狂叫:“救我一命……”   街南跌跌撞撞过来一个穿破青直掇的人,遮阳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条打狗棍,左 手绰了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向人群撞来,像个喝醉了的花子爷。遮阳帽戴得太低,看不见 脸孔,可能是个老酒疯,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乱闯?这附近家家关门了,人人走避,谁也不 敢经过此地自找麻烦,他却糊糊涂涂往里闯。   一名打手劈面拦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酒疯子置若罔闻,仍然歪歪倒倒向人丛里闯。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疯子的衣领,另一手猛拂,“啪”一声遮阳帽被打飞, 飞出丈外变了形,大吼道:   “毙了你这狗王八……天!”   酒疯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声如枭啼。   打手慌忙放手,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酒疯子是印三,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说该怎么办?”   众打手有一半认识印三,机伶鬼火速开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印三!印三!”有人惊叫。   抓他的打手扭头便跑,这乱子闹大了,小鬼碰上阎王爷,不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 瓜?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根一拨,正中右小腿。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声,拔出腰刀火杂杂地冲上“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居然 刀沉力猛颇有份量,刀光一闪光临肩颈,刀风虎虎来势迅疾。   他打狗棍斜挥“当”一声暴响,钢刀飞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进裂,骇然后退。   “你也留下!”他叫。   “噗!”打狗棍点在打手的胸口,打手大叫一声,仰面便倒,爬不起来,四仰八叉躺着 等死。   打狗棍再吐,招出“庄家乱劈柴”,“噗啪啪”数声暴响,三个惊呆了跑得慢的打手, 鬼叫连天全躺下了,十余名打手,几乎倒了一半。   其他的人丢下了古如风,向北门狂奔,快极,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替他们多生两条 腿,一面飞逃一面叫:“印三又来了!印三又来了……”   印三哈哈狂笑,举起酒葫芦就唇,咕噜噜喝了几口酒,向挣扎难起的五个打手怪笑道: “在下从一数至十,谁要是赖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断他的狗腿,你们这些狗腿子活着也是 多余,打断狗腿便作不了恶啦!一!”   数呼至四,有两名打手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五!六……”   又有两名打手挣扎着爬行,居然能爬得相当快。   “七!八!”   唯一爬不动的打手,是最先动口骂人动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软倒边坐起也办不到, 狂叫道:“饶命!饶……命!”   “你们曾经饶过谁来?九!”   “天哪……”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会如此凶暴残忍了,十!”   “救命……”   “啪啪!”打狗棍闪电似的两击。   “哎唷……”打手厉号,双足骨折,这次真的起不来了。   印三又从容喝了两口酒,向踉跄站起的古如风说:“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说完,他向廖家的大门走去,站在阶上叫:“开门,开门哪!”   门迅快地拉开了,涌出十余名护院。   领先抢出的是方扬,大喜欲狂地行礼道:“印爷侠驾光临,天幸天幸,请进内……”   “慢着。”印三摇着酒葫芦相阻。   “印大侠……”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么印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大侠岂是人人可称的 么?”   “这……印爷……”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分明是有意胡缠,用意是多呆一会儿,让远处看热闹的人看清他是 谁。   方扬福至心灵,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在下托个大,叫你一声印小兄弟,休 嫌在下放肆。”   “也好。不过,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小兄弟……”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来。”   “在下姓方……”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艺教师爷。”   “小兄弟见笑了。”   “我问你,你这儿是不是要请人打架?”   “这……”   “说吧,多少钱一天?”   方扬大笑道:“小兄弟,待遇并不高,只要……”   “不高不要紧,在下替万里长风范爷挑货担,三钱银子一天。”   “敝东主给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管不管喝酒吃饭?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有饭,钱少些不要 紧。”   “一句话,小兄弟,请进,敝东主目下该出来了。”   远处大厅口奔出来了一群男女,领先的廖树仁大叫道:“方师父,不要请客人进来,在 下要亲自迎接。”   印三却一脚跨人大院门,大笑道:“廖大爷,不敢当,在下对本城第一位正当仕绅怀有 五七分敬意,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   廖树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颤声道:“天可怜见,印爷你大驾……”   印三避在一旁,摇着酒葫芦叫:“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印爷,念廖树仁无端遭祸,一门老小……”   “起来,我都知道,你如果礼数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廖勋与乃妹青萍双双上前,同声说:“我们是晚辈,无话可说,只能代家父向你磕 头。”说完,拜倒在地。   眨眼间,眼前人影失踪。   印三神奇地远出五六丈外去了,举步向厅门走,亮着大嗓门叫:“早上还没有食物填五 脏庙呢,厅里不见有酒食,廖大爷,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扬走近廖树仁父子说:“东主,这位小兄弟是风尘奇人,不喜俗 套,必须真诚坦率地对待他,这种游戏风尘的怪杰不受拘束,疏狂惯了的江湖豪杰,是神也 是疯子,要小心了。”   廖勋脚下一紧,说:“爹,交给勋儿办好了。”   “好,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说错了,为父猜想他也不会怪你。”   廖勋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当然咱们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请不要 见怪。”   印三扭头大笑道:“对,不但你们不知道我会来,他们更不知道,还以为我三天前已死 在十里长亭的山林间了呢。”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鬼话!人怎能不死?”   “那是将来的事,也许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后的事了,决不是现在。”   “很难说,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话。”   “人的命如能算出来,这世间是何光景?”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这小磕头虫又有一张利嘴,不错。”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谓半瓶。”   “半瓶?”印三不解地问。   “满瓶不动半瓶摇。”姑娘笑着解释。   “你胡说八道。”廖勋笑骂。   “你呢?”印三向她问。   姑娘粉颊红云上涌,垂首羞笑道:“我?我什么也不懂。”   廖勋接口道:“印大哥,少给她缠夹,小弟请你至书房喝两杯,我的酒量也不错呢?”   “不错?不吹牛?能千杯不醉么?”   “小弟可没那个海量,大哥如何?”   “千杯不醉那是鬼话,百杯么,马马虎虎。”   “小弟喝三二十杯,凑合凑合,怎样?””   “好,咱们不醉不休。”   书房中酒菜摆了一桌,主人是廖树仁,陪客是方扬与管家秦剑豪,廖勋兄妹也敬陪末 座。   廖树仁是本城仕绅,按理他的女儿该是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生人便得像 见不得阳光的小鬼,躲得深深地不见天日。   但白河地方不寻常,敢到这一带打天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两套防身本事,也就 活不到现在。   要有两套防身本领,必须要学武,学武就得抛头露面。   因此,这一带的女孩子,与江南的深闺弱质完全不同,要大方得多,娇柔中有刚健,气 质迥异。   酒过三巡,印三向方扬问:““方师父,你们一直就在打算死守?”   方扬长叹一声,惨然地说:“小兄弟,死守已经不易了哪,我能怎办?”   “酒足饭饱之后,在下要跑一趟白河堡。”   “你……你要去白河堡?”方扬骇然问。   “是的,等候凶徒入屋而斗,这是最笨的办法。”   “但……”   “当然我要一个人去。”   “天!你……你一个人去?”廖勋兄弟同声惊问。   “哈哈!白河堡又不是鬼门关,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下午将有一场决定生死的恶 斗。”   “小兄弟,你是说……”廖树仁惊然地说。   “下午他们将大举出动,前来兴师问罪。话讲在前面,这是我印三一个人的事,不管有 任何变故,你们皆不许过问。不然,在下拍拍腿走路。”   “小兄弟……”   “如果没有把握,在下不会公然出面冒风险。当然,话不能说得太满,多多少少也有些 意外风险。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的?喝口水也可能被呛死,何况是刀上来剑过去的打斗事? 刀头喋血剑贯心胸,谁也不敢说他能永远幸运,好啦!废话丢到脑后去,现在,咱们来开怀 畅饮,不醉不休。”   他豪放地说,一口便干了一大杯酒。   众人也心中略宽,喝了一顿三月来最痛快的酒食。   廖勋已有八分酒意.突然向印三举杯,虎目中泪下两行,凄然地说:“印大哥,三月 来,小弟不知食滋味,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印大 哥,我……”   印三干了杯中酒,也有点感伤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道统上认为人性本善,荀 子则主张人性本恶,立论各有依据,各有千秋,彼此水火不容,皆把对方视同邪说异端,其 实他们皆只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一面。据我所知,孔圣人认为人必须存天理,去人欲,佛门弟 子的所谓明心见性,这些要求未免太高。在下去年曾经行脚陕晋边区,那儿曾经大旱三年, 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幸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为餐。那一群群食尸的狗,比狼群更为可怕。 我想,如果孔圣人活在今天,让他到那儿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欲,你想,那会有什 么结果。”   方扬哼了一声,大声说:“结果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久不开口的管家秦剑豪睥睨着方扬问:“如何好法?那些饥民便会成为圣徒贤孙?”   方扬咭咭笑,笑得凄厉,笑得令人毛骨惊然,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泪,笑完含泪 说:“不,那些饥民八辈子也没想到要做圣贤,只想到怎样才能填饱肚子,他们只感谢孔圣 人赐给他一顿美食。”   “你是说,孔圣人会带粮去救济他们?我看靠不住,孔圣人本身也是个穷光蛋,曾经在 陈绝粮,连自己的肚子也闹饥荒哩!”秦剑豪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不会带粮前往。”   “那……既不带粮,饥民哪来的一顿美食?难道孔圣人所说的道,可以充饥么?”   方扬又是一阵怪笑,说:“道当然不能充饥,但人肉却可让人一饱哪!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黯然,廖勋幽幽地说:“方师父未免谑而且虐了,缺德,小心卫道之士将你打 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方扬嘿嘿笑,说:“在下从来也没想到什么缺德,大少爷,别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 段经历,上万名悍匪挤人小小的县城,盘据半月方向东流窜,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满身臭疮 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恶心,那简直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直该让那 些卫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们那时是何嘴脸?”   印三笑道:“那还不简单?他们定然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食嗟来食,挺着脖子挨刀, 理直气壮地说是殉道。老兄,这也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骨风,也是读书人可爱可敬的地方,可 惜真正具有这种骨风的读书人太少了,而伪君子假道学却又太多了些。”   廖姑娘不住摇头,苦笑道:“怎么诸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揶揄话?此时说来是否有点不 关痛痒。”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们这些人,全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要来的终须会来,谈起程匪的事,你们谁也没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实际,不如说说笑话, 借杯中之酒,浇心中的块磊,冲淡心中之恐惧,也算是暂时忘忧的良方。现在,废话该停止 了,言归正传,咱们有一位不速之客,请他出来……朋友,留步。”   他的身影突然离座而飞,“膨”一声大震,撞倒了明窗,飘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 势下伏,侧滚,跃起,手中的空酒杯闪电似的脱手掷出。   回廊的另一端,离窗逃走的一个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时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钉。   “得得得”三声轻响,透骨钉全射入窗台上。   要不是他出窗便机警地伏下侧滚,三枚透骨钉便是追魂令,危机间不容发,他逃过了一 劫。   酒杯反击,灰影正要折出回廊的另一面,如果不闪避,酒杯恰好可以击中灰影的后心。   灰影知道不易闪避,酒杯来势太快,本能地扭身来一记“倒打金钏”,用上了劈空掌 力,希望将追袭的暗器拍飞,掌后拍人仍向前跃出。   “啪!”杯掌相接,劈空掌力阻不住杯,杯排空直入,着掌方突然爆裂。   “哎呀!”灰影惊叫,掌心被震裂了几道血缝,但跃势未止,似乎更快些。单足着地身 形一转,便折入回廊的另一端,蓦尔失踪。   印三不肯放松,穷追不舍。   灰影飞越院墙,逃至右邻的小巷,往一间小屋内一钻,形影俱沓。   印三不好青天白日乱闯民宅,只好让对方溜走,站在墙头目送灰影消失,自语道:“这 人的轻功将臻化境,将是一大劲敌,我不可粗心大意,必须小心应付。”   回到厅堂,全宅正在搜查。青天白日之下,对方竟然突破严密的防守,直侵至厅侧明窗 下,委实令廖宅的人寒心。   三重警哨,共有四个人被飞蝗石所击昏,难怪来人能深入中枢,如人无人之境。要不是 印三适时发现,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对方的透骨钉下,诚乃不幸中之大幸。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钉,审视片刻,俊脸上爬上一丝隐忧,向方扬说:“方爷久走江 湖,知道这种暗器的来历么?”   方扬不住摇头,说:“看形状,很像是透骨钉。在江湖上使用这种暗器的人不算少,在 下委实看不出来历。”   “用透骨钉的人确是不少,但在钉上淬毒的人并不多,是么?”   “这……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   “还有一个更歹毒的人。”   “这……在下孤陋寡闻……”   “大荒毒叟于寒,如何?”   方扬悚然而惊,惶然反问:“老天!如果是大荒毒叟,我们岂不完了?”   印三淡淡一笑,沉静地说:“如果是大荒毒叟亲临,他岂会仅用飞蝗石将警哨击昏便算 了?那老毒物心狠手辣,出手必定不留活口。”   “那……不是他……”   “我猜想是他的门人子弟来了,刚才窥探的人虽穿了灰衣,但举动灵活身手矫捷,定然 是个年轻人,发射暗器的经验欠缺,可知不会是久走江湖的人。这人如果出面,你们必须严 防暗器。”   一个时辰之后,白河堡的大批凶徒去而复来。   街两端皆被三十余名打手所堵死。院门外的广场中,彭驹兄妹,程长源兄妹,军师柳 成,总管飞刀金山,混世魔王……一大群,列阵相候,有人上前大叫:“叫姓印的出来领 死,不然打进去后玉石俱焚。”   大院门悄然而开,印三换了一身青劲装,背负长剑,一步步下阶,脸上神色肃穆,一步 步向前迎来。   大院门闭上了,四周死一般的静。   印三步伐沉实,神色镇静从容,虎目中神光似电,常挂的笑容已消失无踪,不怒而威。   距对方两丈左右,他双手叉腰屹立如山,虎目扫了众人一眼,在众多高手的虎视耽耽 下,他豪气勃发,傲视群雄。   他在找寻灰衣人,但他失望了。   军师柳成突然说:“大公子,这次捉住他来化骨扬灰。”   飞刀金山说:“不,还是请他撒手不管好了,他不是个糊涂人,自会权衡利害的,两虎 相斗,必有一伤,这对双方都没好处,是么?”   柳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一而再与咱们作对,如果让他活着离开,日后程家岂不声威 扫地?再说,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象话,他并无意撒手,咱们何必多费唇舌?”   印三发话了,冷冷一笑道:“不错,在下不识抬举,不会撒手不管,十里亭一朵毒银花 之债必须讨回。彭姑娘,你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么?”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笑得十分俏甜,在高贵的风华中,透露出三分妩媚,动人极 了,说:“印三,你居然还活着……”   “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   “可惜,上次我该给你一朵见血封喉的银花。”   “这次你可以用上,尚未为晚。”   “不过,我不忍心……   “哼!你这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鬼女人,少发那些假慈悲的谬论,出来吧。”   彭驹却举步上前,冷笑道:“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剑。”   “你还想再挨一剑?”印三问。   “上次只怪在下大意……”   “不怪你自己学艺不精?”   “哼!酒狂那几手绝活,唬不倒人。”   “哼!狂风剑客那两招剑术,如此而已。”   彭驹大怒,拔剑出鞘沉声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也撤剑立下门户,冷笑道:“十里亭交手,黄昏时分视界不明,大概你未能发挥威力 因此不服输。今天,在不要让你心服口服。上啦!等什么?”   彭驹大喝一声,剑吐千层浪,挫腰急进,“狂风掠地”猛攻下盘,先下手为强,抢制机 先取得优势,剑上风雷骤发,狂野地出绝招手下绝情。   印三连换三次方位,从容挥剑接招,并不急于反击,冷静地封架,以不变应万变。化解 了对方十八剑狂攻,对方攻势已尽,他一声冷哼,剑突然幻化一道银芒,从对方的空隙中锲 入,直刺右胁要害,势如雷霆,不许对方有变招封架的机会。   彭驹只看到剑影歪歪斜斜地透网而入,不知该从何处封架,不由大骇,一声惊呼,飞退 八尺。   人影倏止,印三并不迫袭,冷冷地说:“你还是走吧,输了就得爽快认栽。”   彭驹羞愤交加,大吼一声,再次举剑近乎疯狂地冲刺急进,用的是突然猛袭令人措手不 及的狠招“大风起合”,这是一招狂风剑术中的奇奥毒招,象突然泼出一盆水,对方极难躲 避。   狂风剑客彭世杰在闯荡江湖期间,这一招收买了不少人命,轻易不肯使用,发则必中, 没有人能在这招诡奇凶狠的绝着攻袭中,仍能活着说出这招绝学的来龙去脉。   印三却不在乎,以攻还攻,来一记“乱洒星罗”,无畏地接招,这招“大风起合”他已 经领教过了。   剑影漫天,人影飘摇,在令人目眩的急攻下,暴起一连串急剧刺目的金铁交呜。   好一场凶险绝伦激烈万分的龙争虎斗,双方都豁出去了。   “铮铮铮……嘎嘎……”   火星飞溅,人剑难分。   “铮!”暴响震耳。   剑气乍敛,人影飞射。   彭驹从侧方斜冲丈外,脚下大乱,几乎立脚不牢,浑身已被大汗湿透,呼吸一阵紧,脸 色苍白,左手掩住右外肩,血!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一幅衣袂飘然飞坠,是属于印三的右前襟衣袂。   印三也一头汗,剑尖遥指,剑锋有十余处缺口,低首垂眉,注视着飘落的衣袂喃喃地 说:“我必须再痛下苦功,按理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竟然失手了。”   彭驹一咬牙,厉声道:“彭某记下了两剑之耻,后会有期。”   印三虎目生光,也沉声说:“不错,后会有期。”   “阁下留下真名号。”   “区区姓印,单名佩,排行三。”   “在下记住了。”彭驹咬牙切齿地说,猛地收剑归鞘,头也不回地越众而走。   彭容若大惊,叫道:“哥哥,你……”   她乘众人分心的刹那间,悄然反手打出了三朵毒银花,成品字形向印佩射去。   相距仅丈余,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鬼使神差,军师柳成恰好大叫:“上啊!毙了这小子。”   叫声与银花齐发,吸引了印佩的注意,扭头一看,银芒入目,业已近身。   他不假思索地反向侧方拍出一掌,人向下躺倒。   三朵银花呼啸而过,随着掌风急舞,势尽突又折向飞回,到了他的上空。   他一剑振出,“叮叮叮”三声暴响,三朵银花着剑爆裂。   彭容若到了,来势如电,剑吐千朵白莲。   他奋身一滚,跃起一剑疾挥。   “铮!”跟踪追袭的彭容若剑被荡偏,空门暴露。   他左手疾伸,一指头点在姑娘的胸正中七坎穴上,顺手将人挟住,一跃两丈。   “追上去!”军师柳成大叫。   打手们一声呐喊,潮水似的冲进。   他到了院门,将人向门内一丢,转身一跃下阶,大踏步向蜂涌冲来的打手们迎去,大吼 道:“呔!在下要大开杀戒了。”   吼声如春雷乍呜,众打手们纷纷变色而退。   军师柳成一看不对,大叫道:“金总管,赏他几飞刀。”   飞刀金山扭头不悦地说:“怎能再上,在下的飞刀比彭姑娘的银花差远了,快请大公子 下令撤走,回去从长计议。”   军师柳成阴阴一笑,点头大声道:“总管既然心怯畏死,那就快退吧。”   飞刀金山下不了台,心中有气受不了激,心怯畏死这四个字听在耳中,委实受不了,猛 地一咬牙,双手一阵急挥,接二连三打出了六把飞刀,连珠飞射势如狂风暴雨,向印三飞 去。   印三长剑闪动,“叮叮叮”一阵急响,六把飞刀有五把断成十段。左手一抄,接住了最 后一把飞刀,冷哼一声叫道:“还给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飞刀金山大叫一声,向侧飞纵。“砰”一声响,重重地摔倒,右胸被飞刀贯人,起不来 了。   众打手大骇,潮水般退出街道。   程长源兄妹撒腿狂奔,全力大叫:“快退!快……退……”   军师柳成一把抱起飞刀金山扛上肩,发腿飞遁。   飞刀金山浑身发软,无法动弹,狂叫道:“不要这样用肩扛,抱我走。”   军师柳成不理会,说:“抱你我跑不快,跑不快,两人都没命。”   “大街上他不会追来……”   “少废话,他追来了。”   “柳兄,他没追来,我受不了,你会扛死我的。”   “你不会死……”   “但这样扛着我,我……”   “忍着点,金兄。”   “还不放我下来?”   “我不想垫你的棺材底。”   “老天,你往何处走?”   “往西街逃。”   “没有人追来,放我下来……哎……”   军师柳成连蹦两步,叫道:“你死了么?”   飞刀金山身躯在抽搐,活不成了,哪能回答?   军师柳成方将他放下,改扛为抱,说:“金兄,忍着点,回山再救你。”   打手们象一群乌鸦,零落地飞回白河堡。军师柳成找不到人帮忙,独自抱了飞刀金山, 最后回到程家。   金狮程彪亲自带了人出门接应。在各处布下警哨,接到柳成,急急迎上问:“柳成,金 总管怎样了?”   柳成将已冷了的尸身往门下一放,苦笑道:“挨了一飞刀,当时便气绝了。”   “老天!”   “东主,好可怜,等于是丢了一条好臂膀,他死得好惨,东主必须为他报仇。”   金狮心中悚然,说:“仇当然要报。但听回来的人说,彭贤侄……”   “他败在印三的剑下,羞愤地不辞而别。哼!这种人东主怎能对他寄以厚望?”   “这……彭姑娘……”   “彭姑娘已被印三擒走了。”   “完了!”   “东主,事情还没完,快召集全镇的弟兄,属下再领他们去救彭姑娘。”   “可是那印三艺业可怕……”   “他双拳难敌四手,这次要不是彭家兄妹逞强,坚持要叫印三出来单打独斗,怎会失 败?依属下之见,咱们一拥而上,同时派人至后街,杀入廖家放火,恐怕早就解决了印三与 廖家一门老少了。”   金狮脸一沉,沉声道:“咱们怎能放火?你想把白河城全烧了不成?”   “如不放火……”   “别提了,从长计议。”   蓦地,锣声大鸣。   柳成大惊,说:“后堡失火,恐怕是印三来了。”   金狮大骇,转身直奔后堡。   军师柳成并不跟上,站在城门改装的堡门口大叫道:“弟兄们,咱们要以牙还牙,跟我 走,咱们杀进廖家放火去。印三在咱们堡中放火,廖家定然没有人戒备,放火后大家捞些子 女金帛快活,走啊!”   片刻间,便聚集了三四十名打手,狼奔豕突向山下奔去。   后堡火焰冲天,金狮父子并不知军师柳成带人下山人城放火,只感到十分奇怪,怎么救 火少了许多人?   印佩回到厅堂,廖树仁呈上一张白笺惊惶地说:“小兄弟,有人留下这张笺,请过 目。”   白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须防凶徒去而复来,来必四面放火。隐名者留。”   印佩一惊,问:“程老狗敢如此胡来?”   “他为何不敢胡来?他本来就是往昔凶名昭着的贼首,杀人放火乃是家常便饭。”   印佩在兵器架上取出一根熟铜棍,急道:“我去阻止他们,不然白河城又将受到兵祸 了。”   他到了山下,恰好遇见了军师柳成带人狂奔下山。他感到奇怪,山上的白河堡象是失 火,怎么凶徒们却往山下跑?   “快来纳命!印三在此。”他拦住去路大吼。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六 章 杀机四伏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六 章 杀机四伏   吼声像石洞里响起一连串焦雷,打手们一听印三在此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有些人本来认 为印三已杀至后堡放火,正好藉机离开避免与印三碰头,到城内放火又可乘机捞上一笔油 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是,印三却在山下当路拦截,再不转向山上跑,岂不太傻?因此,军师柳成无法约 束,打手们重新向山上逃,一哄而散。   印三在山下等了两刻工夫,方大踏步回城而去。   廖家院门大开,每个人皆喜气洋洋。   街上的人,在他经过时皆兴奋地指指点点。一大群不怕事的小娃娃,跟在他身后不住呼 叫:“印三,好汉子,好汉子印三。”   刚从街道折入廖家的广场,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青袍人拦住去路,抱拳施礼道:“印 兄,借一步说话。”   他一怔,回了一礼说:“有何指教?说吧。”“这儿人多耳杂……”   “但说不妨,在下相信尊驾不至于说出见不得人的话,印某正洗耳恭听。”他一面说, 一面不住打量对方。   “这……好吧,在下特来向印兄讨取彭姑娘。”   “你是她的什么人?”   “这……在下只是为印兄着想。”   “不见得吧?你是……”   “那玉芙蓉的爱侣是谁,印兄可有耳闻?”   “没听说过。”   “宇内四大剑客……”   “彭驹便是四大剑客中的第二号人物。”   “第一位剑客……”   “是毒剑雷奇峰。”   “印兄可知雷少堡主的底细?”   “知道,他是西安府南五台山武林第一堡,雷家堡的少堡主。”   “你惹得起他?”   印三冷哼一声,冷笑道:“印某游踪天下,浪迹江湖;我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 人。雷奇峰他做他的武林第一堡的少堡主,他犯了我我也不饶他。哼!你是雷奇峰的走狗? 彭姑娘难道是雷奇峰的爱侣?”   青袍人淡谈一笑,毫不在乎地说:“在下与雷家堡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想替印兄解 决困难。玉芙蓉确是雷奇峰的爱侣。”   “哼!话倒是很动听,请教。”   “好说好说。印兄将彭姑娘交给在下带走,雷奇峰便不会找你了。”   “办不到,冤有头债有主,彭容若打了在下一银花,她必须受到惩罚。雷奇峰他凭什么 找我?再见。”   青袍人伸手虚拦,笑道:“印兄,尚请三思。”   印佩哼了一声,向前走。走了五六步,突又扭头问:“尊驾贵姓大名,是大荒毒望的第 几位门下?”   “在下令狐楚,后会有期。”青袍人答,转身扬长而去。   令狐楚敢公然索取玉芙蓉彭姑娘,大出印佩意料之外。对这个不速之客,印佩不敢不深 怀戒心。   对方既然知道彭容若的底细,仍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要求索取,那么,此中该有两 种可能。   一是令狐楚与彭家有怨,而且是不畏彭家寨与雷家堡报复的人。   二是令狐楚是彭家或者是雷家的爪牙,也可能是两家的朋友,急于援救姑娘,不惜软硬 兼施逼他放人。   令狐楚只通名,对师门出身不予置答,察言观色,印佩有点恍然,叫道:“慢走,阁 下。”   令狐楚已走出六七步,闻声止步脚下迟疑,但最后依言缓缓转身,淡淡一笑问:“印兄 有何见教?”   他也淡淡一笑,泰然地问:“令狐兄,你还没有完全答复在下的话。”   令狐楚神色不变,抬头望天悠闲地说:“该回答的,在下皆已回答了。”   “其他的事……”   “无可奉告。”   印佩不再多问,探手囊中取出三枚淬毒透骨钉,抛在令狐楚脚下说:“物归原主,这玩 意在下不希望再见到。你走吧,替印某问候令师。”   说完,他转身向大院门走。   令狐楚拾起透骨钉,脸色微变,叫道:“印兄,不听在下良言,今后在江湖道上,你将 寸步难行,危机四伏凶险无穷。”   “承告了,谢谢。”他朗声笑,跨入了大院门。   令狐楚冷冷一笑,也转身走了。   不久,印佩重行外出,佩剑挂囊穿了一身青缎紧身,也像是摇身一变,换了一个人,容 光焕发,英伟照人,不再是只会傻笑的傻子印三,也不是老态龙钟的老酒疯,而是气概不凡 的英俊少年郎,人是衣装半点不假。   先走近街右,街上的人远远地躲开低声指指点点,有人意似不信地说:“这就是傻小子 印三?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他到了一处屋角,前面是一条小巷,他突然哼一声,向下一挫。   快!人影疾闪,寒星从小巷中射出,射向他的背心。但见人影下挫。飞旋、反扑、出 手……好快!   暗器从他的头顶上空飞越,三枝袖箭全部落空。   “砰!”有人摔倒。   “啊……”摔倒的青衣大汉滚地狂号。   他一脚将大汉踏住小腹,扣住大汉的右手,“嗤”一声撕掉大汉的衣袖,摘下了袖箭 筒。冷笑道:“你的袖箭筒可以装三枝,多而力分,反而没有大用,用来偷袭,一枚便够 了。我不杀你,老兄。”   大汉脸无人色,狂叫道:“饶命,在下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印爷……请……请放我 一马,请高……高抬贵手……”   “在下不是说过不杀你么?”   “谢谢印爷饶命之恩……”   “但死罪已免,活罪难饶。”   “印爷…”   “喀勒!”怪响乍起,大汉的右臂骨被他一脚踏折,骨折而皮肉不伤。   “哎!唷……”大汉厉叫。   他两指夹住大汉的左手大拇指,冷冷地说:“老兄,你看过猴子么?猴子具有灵性,像 人一般聪明但就是不能解结。也不能握物作武器相斗,主要是因为大拇指没有人灵活。在下 去掉你的大拇指,你这条左臂虽然保全但已派不上多大用场了,快滚!”   大拇指断落在地,大汉狂叫一声,喝醉酒似的爬起,号叫着发疯似的逃命去了。   他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把程家派来的监视走狗赶得一干二净。   之后,他到了南大街程家,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把里面的人吓得魂飞天外,关门闭窗 惊但失措。   离开程家,他折回北大街出城而去,大踏步迳奔白河废堡程家的城外宅院。   山上的旧白河堡戒备森严,外围的暗椿与眼线皆已撤除。堡墙上刀枪如林,堡门紧闭。   他从容绕堡走了一圈,在众目睽睽下独自泰然而行,竟然没有人敢出来找他决战,让他 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程家虽少了彭家兄妹,丢掉几个人,被印佩所震慑,但实力仍然 雄厚,白河堡人多势众。不可轻侮。   印佩看了白河堡的形势,知道要逼程家就范仍非其时,不可操之过急,因此暂时不作入 堡的打算。   回到廖家,他将所见告知廖树仁与教师方扬,说出自己的打算,然后着手准备。   廖家开设的店面,纷纷准备重新择日开张。   玉芙蓉彭容若被囚禁在一间斗室中,坚韧的牛筋索捆住了手脚,她像是失水的鱼,完全 绝了望。   她不甘心做待决之囚,不断下工夫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唯一的办法是在光滑的砖地上 磨擦,磨了好半天,连一股牛筋也无法磨断。   四周的墙皆是光滑的木板,根本不能磨擦。房中没有其他的家具,无法加以利用。   总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脱身逃走。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制烛台,心中一动,猛地挺身而起,用口咬住了烛台,运劲向 地面扔出。“乒乓!”烛台发出响声,但并未破裂。   她不死心,躺倒用并捆着的脚猛地一挑,烛台飞起,“啪”一声撞在板壁上。   糟,又白费工夫,烛台仍然完好无损。   她再次用脚拨出烛台,准备再次挑出,运足脚劲,猛地急拨。   脚距烛台不足半寸,烛台突然上升,被一只伸下的大手拾走了。   她吃了一惊,火速扭头。   印佩站在一旁,微笑着不住打量烛台,笑道:“百密一疏,这座烛台几乎被你利用了, 如果是砖墙,你定可将烛台打碎,用碎片来切割手脚的牛筋索了,必须取走。”   她心中大为不甘,却又无可如何,挺身坐起问道:“印三,你打算把我怎样?   印佩在她身旁蹲下,笑问:“玉芙蓉,你想我能怎样?”   “你如果不释放我……”   “在下不放。”   “彭家寨高手齐至,你将被千刀万剐。”   “真的?”   “家父决不会饶你。”   “哈哈!如果在下怕你彭家寨,便不会插手了,对不对?我看在下要替你打算打算。”   “你最好乖乖放我走。”   印佩虎目一转,突然在她的粉颊上掏了一把,笑道:“有了,想起来了我真傻。”   “你想起什么?你……你毛手毛脚……”   “玉芙蓉,你不是很美丽?”   “你……”   “同时,你不是心狠手辣么?”   “你想怎样?”   “同时,你眼高于顶,美丽,任性,骄傲,自以为是含笑杀人,不留余地。”   “你配教训我么?”她愠怒地叫。   印佩不加理会,继续往下说:“不过,彭家寨威震江湖,狂风剑客跺一下脚,天动地 摇,论威望,武林无出其右。”   “你知道就好。”   “在下初出江湖,是个江湖无名小卒。”   “你知道就好。”她模仿着印佩的口音说。   “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又道是英雄是捧出来的。如果有象令尊这种江湖名宿提携 一二,在下不难在江湖上占一席地,对不对?”   玉芙蓉冷笑道:“如果你脱身事外,放我平安离开,也许本姑娘可以在家父面前,替你 美言一二。”   他鼓掌大笑道:“妙哉!如果令尊是在下的岳父,如何?”   玉芙蓉大吃一惊,粉面变色,叫道:“什么?你……你昏了头不成?”   “哈哈,在下清醒得很。”   “你……你这鬼念头……”   “我这念头十全十美,是成名的捷径,是登龙的妙方……”   “你少做梦,家父不将你碎尸万段才怪。”   “哈哈!他再狠,也不至于将女婿碎尸万段,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也可以保证。”   “你并不是家父的女婿。”   “当然是,咱们俩郎才女貌,珠联壁合,今天就双宿双飞鸳鸯比翼,令尊难道就不承认 是在下的泰山丈人?哈哈!他不承认也不行,生米已煮成熟饭,你想他敢不认?哈哈……”   怪笑声中,他抱住了玉芙蓉。   玉芙蓉挣扎,狂叫道:“放手!你……你……”   他轻狂地亲了一吻,两手捧住了玉芙蓉的双颊向后推,啧了一声说:“丽质天生,我见 犹怜,真想喝口水把你咽下。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说完,将她抱上床,轻薄地替她宽衣解带。   玉芙蓉这一生中,第一次遭遇这种无助的绝境,竟然吓糊涂了,不知如何是好,居然听 由他的摆布。   外裳解开,酥胸半露。   手接触她娇嫩的胸肌,她方如遭电殛,往昔的气焰完全消失无踪,惊惶地,泪光闪闪地 低叫:“印三,你……你不要如此侮辱我……”   印佩的手在发抖,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触摸到少女凝脂似的肌肤,第一次看到少女半露 的酥胸,先前的有意作弄念头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勇气也化为乌有,放手扭转头,喃喃地 说:“老天!我……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他在替一个美丽的少女宽衣解带。   他脸红耳赤,心跳如擂鼓,像是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斗。   他转身走开,说:“抱歉,彭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玉芙蓉反而愣住了,嗫嚅着说:“你……你可恶……”   “在下本想吓唬你,磨一磨你的骄气。”   “你……”   “你一生没饶过谁,我真想……”   “你……”   “你用毒银花伤我,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想,我有权向你报复。”   “但……你不能……”“我不侮辱你,我要杀死你。”他一字一吐地说。   玉芙蓉突然崩溃了,死的恐惧,比受辱更令她害怕,虚弱地说:“印佩,我……我不想 死。”   “你不死,你会再去杀别人。”   “我……”   他回身,拔剑出鞘向床接近。   玉芙蓉打一冷战,脸色死灰。   剑尖徐伸,伸向暴露在外的白嫩胸颈。   玉芙蓉闭上了凤目,流下了两行清泪。   剑尖停在她的胸喉之间,冷气彻骨。   玉芙蓉浑身发抖,泪下如雨。   他突然收了剑,翻转玉芙蓉的娇躯,解开捆手的牛筋索,转身便走,在房门口转头沉声 道:“你走吧,从后门出去,希望你不要再回来。”   说完,大踏步走了。   玉芙蓉好半天动弹不得,像是僵了。   她只感到浑身脱力,身上腻腻地冷汗仍在流,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似乎感到胸口的剑 尖仍然存在,空茫死寂的感觉涌上心头。   久久,她方惶然而起,像是做了一场恶梦,艰难地解开脚上的牛筋索,幽灵似的踱出门 外。   没有人拦阻他,廖勋站在天井中,冷冷地向她说:“印兄弟要你从后门出去,前门街上 有个叫令狐楚的人等你,敌友不明,因此印兄弟不放心,这是你的剑与百宝囊,物归原 主。”   她默默地接回剑与囊,一言不发走了。   入暮时分,印佩在廖家附近巡视一番,前街后街走了一圈,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他已有了妥善安排,有意让程家的人明白,今晚他在廖家候敌,等前来骚扰袭击的人送 死。   其实,他已准备三更天到白河堡走走探虚实。   巡至后街,街角踱出令狐楚,拦住去路抱拳施礼,笑道:“印兄,借一步说话。”   他回了礼,也笑道:“令狐兄是为了彭容若来的,恐怕你老兄仍然失望,当仁不让,人 不能交给你。”   令狐楚淡淡一笑,摇头道:“在下认为,玉芙蓉留在你老兄手中,并无不可。”   “令狐兄明白就好。”   “用来做人质,程家投鼠忌器……”   “对,他们不敢前来自讨没趣。”   “因此,在下特地前来邀请印兄。”   “请我?”   “不错,请你至白河堡一行。”   “哦!令狐兄的意思是……”   “他们既然不敢来,咱们为何不敢去?”   “咱们?你……”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令狐楚语气肯定地说。   印佩冷静地打量着对方,希望能找出对方话中有多少分诚意。可惜令狐楚面目阴沉,是 属于喜怒不现词色,深藏不露的人。   但他已可肯定地猜出,令狐楚决不是彭容若的同伴,这点已可认定,不然该知道彭容若 已经不在廖家。   至于彭容若的去向,他却无从猜测。   久久,他沉着地问:“令狐兄,在下能信任你么?”   “在下希望能获得印兄的信任。”   他神色一转,笑道:“好,在下愿冒这点风险。”   令狐楚呵呵怪笑道:“办事那能没有风险?愿冒风险的人必是勇敢的人,我想,咱们必 能合作得圆满愉快。”   “对,希望咱们合作得圆满愉快。令狐兄,打算何时动身?”   “立即动身,如何?”   “太早了。”   “早些不好么?咱们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准备。”   “可是……”   “呵呵!你老兄是不是打算与彭姑娘亲热一番,再有劲办事?”   他也呵呵笑,说:“印某顶天立地,不是好色之徒。呵呵!彭客若确是人间绝色,但还 不至于今印某神魂颠倒,做出那种犯江湖大忌的事。”   “哦!印兄,食色性也……”   “是男人,除非他是天阉或是白痴,不然自然好色,但好有好之道,怎能乱来?咱们二 更天,在此见面,令狐兄认为如何?”   “好,一言为定。”   “二更天,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告辞。”   目送令狐楚去远,他心中嘀咕:“这家伙到底有何用意,是何来路?令人费解,晤!我 得防他一着。”   两人皆依时会面,悄然从城西北角越城而出。两人皆沉默地赶路,彼此皆不问对方的底 细。   走了半里地,令狐楚说:“咱们绕道堡北,越荒野而行,赶两步。”   “好,令狐兄定然地头熟,请。”   “在下领路。“令狐楚毫不谦让地说,声落,身形倏动,势如劲矢离弦,飞掠而走。   印佩心中国嘀咕:“好家伙,这是豹窜术,看你能支持多久?咱们较上了。”   令狐楚掠走如飞,穿林人伏迅捷无比,远出里外,没听到身后有声息,扭头一看,身后 鬼影俱无,夜黑如墨,树林下视界有限,看不见人影并非奇事,但为何听不到声息?心说: “不到一里,便把他扔脱了,这小子他的轻功有限得很。”   既然印佩尚未跟来,便得出声招呼停下来等候。   刚停下脚步,尚未发声息招呼,前面三丈的一株大树后,闯出印佩的身影,低声叫: “令狐兄,不能停下来,快三更了,时候不早,得赶两步。”   令狐楚大惊,暗中倒抽一口凉气,说:“印兄,高明,高明。”   “令狐兄客气,这一带在下不陌生。”   令狐楚脸上发热,讪讪地说:“那么,印兄先请。”   “咱们并肩赶。”印佩大方地说。   令狐楚心中仍然不服,脚下又用了八成劲。   这次是走,不是奔。走比奔要困难得多,讲究的是身形不摇,脚下如行云流水,速度不 但要求快,更注重神定气闲,意态从容,脚下要点尘不惊,不能奔跑,跳跃。窜掠,如想 “走”得好,得下苦功。   一阵紧走,令狐楚额上见汗,两里地不算近,但始终未能超越印佩半步。   优劣已判,令狐楚不得不认输。   后堡在望,丈余高的堡墙上鬼影俱无。   令狐楚向左面一指,说:“在下要从那面进人,印兄是否并肩进去?”   印识相度四周的形势,笑道:“敌众我寡,咱们两个人,分与合并无不同。依在下看 来,分头行事不受拘束,反正咱们各行其是,两人如果同行,总得有一个人必须放弃自己的 事来迁就对别人进人好些,令狐兄意下如何?”   令狐楚点头同意,说:“好,咱们这就分手,在下先走一步。”“祝顺利。”印佩说, 拱手相送。   令弧楚到了墙根下,自语道:“好小子,不怕你不跟来。”   他一跃上墙,蓦地大喝一声,把一名坐在墙堞后的警哨蹋倒,再将人抓起向下丢。   这一声大喝,是用特殊的口音向印佩叫的,堡内的人无法听到。   印佩果然上当,心说:“这位仁兄不象是程家的人,鲁莽得很,我得跟上去照顾,既同 行便该有照顾的道义。”   令狐楚跳入堡内,快速接近最近的一栋房屋,在墙角下一伏,先不向前用目光搜寻敌 踪,却扭头察看印佩是否已经跟来。   他失望了,不见有人跟未。   脚步声起自右前方的小巷回,他像一头灵猫,向脚步声传来处窜去。   伏在屋角旁等候猎物,看到两个巡更的人。白河废堡地方不大,建了一座树了旗竿的敌 楼,由楼上的人以钟鼓传更,因此巡更的更夫不用打鼓敲梆,也不带灯笼,带了刀剑象是巡 哨的人。   令狐楚幽灵似的潜至后面那人身后,左手掩住了对方的口,右手五指箕张,抓住对方的 脖子五指一收。   那人仅挣扎了两下,便昏迷不醒。   令狐楚将尸体抱至一旁塞入墙角,然后跟上另一人,左手一勾,便勒住了对方的咽喉向 下撇,低喝道:“不许挣扎,除非你不要命。”   那人仅挣扎了几下,想挣扎也无能为力了。   他将人拖至一旁,问:“老兄,你是巡更么?”   “是……是的”巡更人恐惧地答。   “现在,在下要口供。”   “尊驾……你是……”   “不许反问,说!程老狗一家子今晚躲在那一栋房屋?”   “这……”   “从实招来!”   后面的一堵矮墙后,突传来一声阴恻侧的怪笑,有人接口道:“阁下何不问我?”   令狐楚吃了一惊,丢下更夫倏然转身。   矮墙下,站着一个灰影,相距仅两支左右,看不清面貌,仅看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   “阁下不象是堡中的人。”令狐楚说。   “你以为在下是何来路?”灰影反问。   “在下无暇与你打哑谜。”   “你是否完全知道堡中的动静?”   “哼!”   “可惜,你却不知人暮后到达的人。”   令狐楚一惊,不假思索地问:“你是提前赶到的幽魂于禄?”   “不错,你真的消息灵通,程彪贤侄昏庸糊涂,却不知堡中有卧底的奸细。”幽魂于禄 冷冷地说。   令狐楚只感到脊梁发冷,徐徐后移。   幽魂于禄冷笑道:“阁下,你已身人牢笼,退已无及,你扭头看看。”   身后,草丛中升起六个黑影,退路已绝。   幽魂于禄像个真的无形质幽灵,轻飘飘地向前滑,无声无息地一晃即至,欺近至八尺左 右,阴笑道:“老夫知道曾经有人白昼侵入堡中放火,而堡中数百男女无一曾经围堵其人, 岂不可怪?而近三五晚午夜时分,曾多次发现轻功奇佳的人飘忽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如不 是熟悉堡中一切的人,不可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幸而程彪贤侄为人总算小心,每晚皆迁移 住处,即使亲如父子,也不透露住处的详情。如不是如此小心秘密,阁下恐怕早就行刺得手 了,是么?”   “废话!”   幽魂于禄嘿嘿笑,又道:“今晚这一面的警哨最为薄弱,老夫猜想奸细的接应人,可能 从此地潜入,果然被老夫猜中了,你来不及接获老夫光临消息,盲人瞎马硬往天罗地网里 钻,你没有机会了。”   令狐楚拔剑出鞘,冷笑道:“姓于的,你吓不倒区区在下,虽则你是名震天下的一代魔 头。”   “嘿嘿!说这几句话,已将你心怯的意念表露无遗,你的口气明白表示出恐惧胆怯外强 中干,色厉内荏了。”   “哼!”   “不要哼,小辈。老夫有两件事问你。其一,你的名号与师门底细。其二,负责内应的 人是谁。”   “姓于的,你……”   “还有,那叫印三的人,是不是你的同谋?”   “你的废话说完了么?”   “你何必急于进枉死城投到?”   “哼!”   “你乖乖招来,老夫也许可以网开一面。”   令狐楚挺剑逼进,喝道:“老魔头,拔剑。”   幽魂于禄暴怒地叫:“小畜生该死,贱骨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捉住你之后,要取你 的活心肝下酒,打!”   打字语音未落,人已一闪即至,大袖一抖,罡风发如山洪,可裂石开碑的内家劲气,以 排山倒海似的声势迎面袭到。   令狐楚连振三剑,侧退八尺,方避过袖风猛烈的一击,剑无法震散袭来的无穷劲道,退 出八尺仍难以定下马步,不由大骇。   双方的艺业相差甚远,这一仗凶多吉少。   幽魂于禄一声狂笑,第二怕再次光临。   令狐楚这次不敢硬接,向侧急闪,斜身抢人一剑急攻左肋,反击了。   左袖反抽,啪一声响,剑突然向外反奔。   令狐楚只感到凶猛的震撼力从剑上传来,虎口被震裂,整条右膀发麻,身不由己飞退丈 外。   一名黑影恰好站在这一方,一剑抢攻下盘叫:“卸你的狗腿……哎……”   令狐楚的左手向后一抖,一枚透骨钉奇准地射入黑影的右胸。再大旋身一剑反挥, “嚓”一声将黑影的脑袋砍下来了。   幽魂于禄大怒,冲到叫:“小畜生你该死一万次……”   令狐楚怎敢接招?向前一跃两丈,落荒而逃。   “你走得了?”幽魂于禄怪叫,三两闪之下,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大袖挥出了。   可破内家气劲的透骨钉接二连三向后飞,令孤楚只好发暗器相阻。   袖风对付不了透骨钉,但大袖却将三枚透骨钉—一卷住。幽魂仅略为迟滞,然后追得更 急。   令狐楚怎逃得掉?“啪”一声响,袖风击在背部,暴响震耳,他只感到气血翻腾,有液 体涌出咽喉,甜甜地,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向前一栽。   “老夫要活擒你!”幽魂于禄的叫声极为刺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已贴近身后了。   “我完了”他恐惧地想,人向地面仆跌。   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贴地掠出。   “噗!”他扑倒在黑影的背上,真巧。   黑影背着他,贴地斜窜丈外,方挺身而起。向堡墙方向急射,宛如星跳丸掷,快极。   “咦!”幽魂于禄讶然叫,全力狂追。   黑影背着令狐楚,跃上堡墙转身向下叫:“免送,明天见。”\   幽魂于禄不敢大意,从侧方飞跃登墙。   夜空寂寂,墙上鬼影俱无。   幽魂于禄失惊地自语:“咦!这人的轻功可怕极了,最少也该有半甲子火候,为何口音 却像是年轻人?是谁?”   在北门的城根草丛中,印识与令狐楚相对而坐。令狐楚长叹一声,苦笑道:“两世为 人,印兄,谢谢你。”   印佩笑道:“令狐兄,对付这种功臻化境的老魔头,你怎能向外逃。”   “印兄,不向外逃怎办,在下的剑根本递不近身,袖风将剑……”   “在下的意思是,该向内逃。”   “向内逃?”   “利用房舍脱身,安全得多。”   “但……如果钻入无路可出的房舍……”   “不可能的,这一带皆是木制的房舍。你既然已完全摸清内部,脱身该无困难。”   令狐楚拍拍脑袋,说:“对呀!我真是急昏了头,反而往空旷的地方跑,这岂不是自寻 死路么?那老魔的轻功自诩天下无双,我怎逃得脱他的追袭?真该死。印兄,看来,你比那 老魔要高明些,他追不上你,而且你还背了在下呢。”   印佩摇摇头,虚谦地说:“其实在下并不比老魔高明,而是老魔不知折向掠走的奥妙。 他总是追错方向,无法预测在下折向的巧妙身法步,因此只好眼睁睁送在下出堡。”   “总之,印兄,在下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   “大德不言谢,兄弟记得就是。”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再说,咱们一同入堡,理该互相照应,算不了什么。令狐兄, 你打算……”   “既然老魔已提前来了,兄弟只好早些离开。”   “哦!令狐兄这次前来……”   “印兄,你听到老魔与兄弟所说的话了?”   “听到了。”   “兄弟受人之托,前来收拾程家父子的。”   “这位托你的人……”   “抱歉,恕兄弟不能说。”   “是堡内的人?”   “是的,兄弟收了他一百两金子定金。”   “哦!你……”   “不瞒你说,兄弟并非全为了金子,而是……而是为了……不说也罢。”   “为了彭容若?”   令狐楚脸上发热,讪讪地说:“兄弟从汉中追踪她,一直就没机会向她表示爱意。印 兄,她不是很美很美么?”   印佩呵呵笑,说:“令狐兄,你的眼光不错。说实话,你向她表示爱意,不怕毒剑雷奇 峰找你的麻烦?你不说她是雷奇峰的爱侣么?”   “男女间事,不可勉强,如果兄弟与彭姑娘两情相悦,我就不怕雷奇峰找麻烦。一家有 女百家求,雷奇峰凭什么能把她视同禁脔脔?”   “你胜得了雷奇峰?”   令狐楚沉吟片刻,迟疑地说:“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那小子确是剑道 通玄,而且心狠手辣,出手极毒,剑出鞘必定见血,兄弟不是他的敌手。”   “但你……”   “这位雷家堡的少堡主艺业虽了得,但粗眉大眼满脸横肉,只要兄弟能获得彭姑娘的欢 心,我就不怕他。他父亲雷振声与狂风剑客彭世杰是知交好友,彭姑娘决不允许他撒野 的。”   印佩不住摇头。说:“令狐兄,这件事恐怕你前途黯淡得很。人家彭、雷两家既然是通 家至友,结儿女亲家乃是顺理成章的事,你插上一腿,不会有好结果的。”   令狐楚笑道:“这你可以放心,狂风剑客一向不过问儿女的终身大事,他开明得很。印 兄,这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我帮忙?”   “是的。”   “我帮得上手?”   “帮兄弟做摄合山……”   “什么?你要我做你的的月下老人?”   “对。”   “见鬼,我……我自己还是光杆一个……”   “你只要把彭姑娘给我带走,放了她……”   “办不到。”   “印兄,务请成全兄弟这桩事,兄弟救了她,她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以身相报极为可 能,何况兄弟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那个女郎不爱俏?她……”   “在不下能答应你。”印佩斩钉截铁地说。   “印兄……”   “她已经走了,可能仍在程家。”   “真的?她……”   “她午间走的。”   “你……”   “她已经走了。”   令狐楚一蹦而起,举步便走。   印佩一怔,问道:“令孤兄,你走错方向了。”   “没错。”   “你是……”   “到白河堡程家。”   印佩一惊,急叫道:“老天!去不得,那老魔仍在……”   “在下这次听你的话,往里走。”令狐楚颇有把握地说,快步走了。   印佩冲令狐楚的背影直摇头,苦笑道:“这位仁见真是痴得可怜,色胆包天,当仁不 让,为了追求一个女人,竟然将生死置于度外。勇气可嘉,只是太过不知自量,我看他定然 昏了头。”   他本想回城,接着心中一动,心说:“他定然是去找堡内收买他的人,可能另有打算, 我何不跟着他,看看那个人是谁?”   跟到山灵祠附近,他心中一动,猛想起那天在山灵祠遇上的蒙面人,忖道:“是了,就 是那位仁兄,他要我赶快离开,召集大批人手再来,这人颇不简单。”   果然不错,令狐楚是沿着那晚蒙面人所走的路线走的。他心中暗喜,心说:“好啊!这 次我不让你在眼下溜走了。”   进人树林,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自河堡传来的更鼓声,听声源便知相距不远。   他脚下一紧,更为小心地分枝拨草而行,前后相距六七丈,不能跟得太紧,以免被对方 听到可疑的声息。   幸而令狐楚并不想隐起身形,大胆地穿枝人伏毫不在乎发出声息,因此他用不着太过小 心。   在一株大树后,令狐楚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原来秘道的出人口在此。”他恍然地说。   一座黑暗的地底密室中,令狐楚的嗓音微泛怒意:“姓印的是个老实人,他不会撒 谎。”   黑暗中,传来另一人的低沉嗓音:“令狐兄,彭姑娘的确不曾返回,彭少寨主不辞而 别,她如果真被姓印的释放了,未必肯回来让人耻笑。兄弟决不骗你,请相信我。”   “你要知道,在下接受聘请,主要的是为了彭姑娘,目下她失了踪……”   “令狐兄,这件事大有可疑,姓印的话未必可靠,江湖人尔虞我诈,也许他将彭姑娘藏 起来了……晤!且慢,今天兄弟大半天不曾至前面走动,也许彭姑娘已经回来过,可能被程 堡主把她遣走了呢。”   “我看,你的耳目不足……”   “令狐兄,兄弟只有两个人,这种事知道的人愈少,便多一分安全,耳目不足乃是实 情。这样吧,兄弟好好打听,得到确实的消息再行奉告,如何?”   令狐楚哼一声,悻悻地说:“你老兄的所谓确实消息,比泡影更靠不住。”   “令狐兄……”   “你说幽魂至少在五天后方可赶到,事实如何?为何不早些通知在下?”   “令狐兄,事出意外……”   “告诉你,在下不干了。”   “令狐兄……”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明天如果没有彭姑娘的消息,在下拍拍手走路,休怪在下言而无 信。”   “令狐兄请留步……”   令狐楚已经走了,脚步声逐渐去远。   脚步声急促,主人退出叫:“请通知姓印的一声,叫他明天小心幽魂。”   日上三竿,廖家的后门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脸色苍黄,花帕包头青衣裙中年村 妇,在后门回巡逡两来回,留心附近是否有闲人。   后门虚掩,有人从门缝中向外监视。   村姑娘等到四下无人,突然上前叩门。   门倏然而开,门内站着全神戒备的廖勋与一名健仆,惑然问:“大嫂,有何贵干?”   村妇闪身进门,低声道:“我要见印爷,请带我去见他。”   “你是……”   “此事十万火急,请休问来路。”   廖勋见她只有一个人,点头道:“好,请随我来。”   屋中杀机四伏,但看不见人影,静悄悄地,益显得神秘阴森。   大厅中,只有两个人,主人廖树仁佩刀挟弩,神色紧张。   主宾位上,坐着穿劲装佩了剑的印佩,神色严肃,往昔傻头傻脑笑嘻嘻的神情已经消失 无踪,这才像是成熟了的男子汉。   廖勋领了村妇从后厅门进人,村妇不等招呼,急走两步神色紧张地叫:“印爷,你必须 赶快离开。”   廖勋伸手相拦,不许村妇接近,印佩却脸涌笑意,离座笑道:“先别紧张,慢慢说。程 姑娘,请坐。”   廖树仁父子一怔,同声叫:“程姑娘?”   印佩笑道:“她就是送万里长风师徒远走高飞的程大小姐,她化装易容,贤父子不认识 她了。”   廖勋一听是程大少姐,眼都红了,猛地伸手拔剑。   廖树仁毕竟老练得多,赶忙制止道:“勋儿,不可鲁莽。你下去。程姑娘,请坐。”   程姑娘苦笑道:“我不怪你们,本来彼此皆是生死对头……”   印佩大笑道:“呵呵!只要令尊肯放廖家一马,生死对头便可能成为亲家,只怪令 尊……”   “印爷,我不是来和你打哈哈的。”程姑娘正色说。   “那么,定然是严重的事了。程姑娘,我在洗耳恭听。请见示。”   “你必须在午前离开白河城。”程姑娘神色肃穆地说,语气坚决中有关心。   “为何?”印佩却轻松地问。   “家父已请来了几个江湖上的高手名宿。”   “好家伙,令尊定下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呢。”   “印爷,这可不是好玩的。”   “如果我不在午前离开……”   “他们会在午正找你。”   “哦!原来如此。”   “你还是早走为妙,不然凶多吉少。”   “有这么严重么?”   “共来了四个人,任何一人皆比彭家兄妹高明。”   “彭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名列四大剑客,这四个人竟然比他高明?我不信。”   “彭少寨主固然名列四大剑客,但这仅是指江湖后起之秀中同辈份的人而言,与上一代 老一辈的人比较,四大剑客又算得了什么?”   印佩不在意地笑问:“姑娘是专程做说客而来?”   “不,上次你宽宏大量放了我,无以为报,因此化装易容前来示警,请相信我的诚 意。”   印佩颇感意外,笑道:“好,谢谢你的好意,但在下不能撒手不管独自贪生逃命,姑娘 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投桃报李,姑娘总算是知道感恩的人,今后咱们思怨两消,谁也不欠谁 的。下次见面,彼此可以不再顾忌了。姑娘请回去,在下有自己的打算。廖勋兄,送客。”   程姑娘大急,仍然不死心地劝道:“印爷,识时务者为俊杰……”   印佩脸一沉,沉声道:“程姑娘,印某并不自命是英雄豪杰,但也不自甘菲薄,决不是 贪生怕死的贱丈夫。如果我姓印的就此撒手一去了之,日后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我还用在江 湖上闯道?谢谢你的忠告,你走吧,不然令尊的爪牙发现了你,诸多不便。”   程姑娘摇头苦笑道:“好一个倔强的男子汉,我祝福你。”   她黯然告辞,失望地走了。   印佩等她走后,向廖树仁说:“廖大叔,不管有任何变化,切记不可自乱脚步,置之死 地而后生,千万不可灰心丧志。”   廖树仁神色惨然,长叹一声道:“老朽死不足惜,连累了你……”   印佩大笑道:“大叔这种话,留待以后再说吧,我走后,大叔仍有些少工夫休息养精蓄 锐,现在大家最好宽心养神。”   廖树仁大惊,变色道:“印爷,你……你要走?”   印佩点头,说:“不错,我要走。那些江湖成名高手,不会自贬身价打上门来,他们将 会邀我外出决斗。在双方胜负未定之前,他们不会命爪牙前来尊府骚扰。”   “你要应邀?”   “当然,我如果不去,他们便会来了。”   “老朽也去。”   印佩摇头道:“大叔,不是我小看你,贤父子学的是刀枪弓马,那是冲锋陷阵的玩意。 武林技艺用诡用奇,可任意施展。在兵马如潮中,个人技艺派不上多少用场,但在个人决斗 中,刀枪弓马也发挥不了威力。与金狮程彪或与九头鸟程长源父子决战,大叔你足以应付裕 如,但与幽魂于禄这些江湖凶魔交手,恐怕你接不下他三五招,去是枉然,肉包子打狗有去 无回,何苦?”   门外急步奔人一位青衣人,呈上一封书信欠身道:“程家派人下书,请印爷过目。”   印佩接过书信,取出信笺观看片刻,纳人怀中说:“果然不错,这是一封生死帖。”   青衣人欠身道:“下书人等候回音,请印爷示下。”   “告诉他,印某按时准到,不见不散死约会。”印佩泰然地说。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七 章 血腥复仇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七 章 血腥复仇   城西背角有一座小土山,距城约四里左右,山东面有一座香火颇旺的正化禅守,寺后有 座七级浮屠,站在城墙上便可看到塔尖,因所有人称之为塔山。   山颠平坦,只长了些及膝茅草,据说从前是虎窝,后来建了正化禅守,从此虎迹消失。   日正当中,时辰已到。   草场四周松柏参天,西面林缘藏着一个绿衣女郎,是玉芙蓉彭容若,她并未离开白河。   草场当中,坐着四人,并肩盘膝安坐不动,不住向东面正化寺方向眺望。下面有一条小 径,从正化寺向山顶蜿蜒而上。   四个人面南坐北,左首第一人穿灰袍梳道合,中等身材,鹰目冷电四时,灰髯飘飘,是 幽魂于禄,灰脸庞勾鼻尖颔,长相不讨好,一看便知是个阴狠怪僻的人。   第二人腹大如鼓,是个年约花甲的光头大腹胖子,膝上放着一把大蒲扇,如不是满脸横 肉毫无笑意,真像个弥勒佛。   他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假如来屠成,因为他不是佛门弟子,但秃脑袋一毛不生,像个僧 人。   第三人也是年后花甲的老人,脸上皱纹密布,留下了岁月的遗痕,脸色苍黄,满脸病 容,他是以一柄流星锤打遍天下的雷锤谷行。   第四人是个老太婆,大名鼎鼎的母夜叉奚大娘。   她的腰带上佩了一把短钢叉,这把叉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是横行江浙一带的独行女飞 贼。   做了四十年飞贼依然两手空空,她的老伴山灵奚绍是个老风流,把她劫来的金珠全花在 酒色上了。   她一气之下,从此不回家天涯浪迹。   草声籁籁,印珮出现在东面的草场边缘。   四双怪眼一直就紧盯住他,四个人不言不动。   印珮的出现,未引起任何骚动,一个乳臭未干的江湖小辈,在四个江湖前辈的眼中,份 量太轻了。   他在百步外打量四个老魔片刻,不动声色,先察看四周的动静,背着手泰然地四处浏 览,久久方扬声叫:“客人如约而至,主人金狮为何仍不露脸?”   草丛中躲藏的金狮程彪长身而起,点手叫:“这边来,姓印的。”   这家伙出现在四凶魔的身后,印珮必须向对方接近,在两丈外止步,笑道:“程彪,你 只带了四个人?”   这句话份量甚重,分明末将四凶魔放在眼下。   第一个无名火起的人是雷锤谷行,苍黄的脸色一变,怪眼怒张,灰须无风自摇,阴森森 地问:“小辈,你就是印三?”   他干咳了一声,说:“不错,我叫印三。老伯是程彪请来对付小可的人?请教老伯尊姓 大名。”   “老夫谷行,小辈,你该听说过老大的名了。”   “抱歉,小可出道不久,所知有限。”   “你小子好狂,是谁调教出来的弟子?听说你会醉里乾坤步,是真是假?”   “老伯不必盘根问底了,把小可约来,诸位不知有何见教?”   “老夫要杀死你。”   印珮沉声地说:“老伯快人快语。不过,小可认为老伯在江湖声誉极隆。辈高望尊,替 凶横霸道的金狮程彪出头,师出无名且有助恶之嫌,未免有损老伯的清望,程彪大有陷老伯 于不义的恶毒念头,尚清老伯三思。”   他这些话,自然说得够客气,把老魔捧上了无。无奈老魔不吃他这一套,向同伴怪笑 道:“嘿嘿!朋友们,听见这小子的话么?”   幽魂于禄哼了一声说:“听见了。”   “如何?”雷锤谷行再问。   “这小畜生牙尖嘴利。”假如来冷冷地说。   “咱们有何打算?”雷锤谷行问。   母夜叉奚大娘不耐地说:“把他毙了,一了百了。”   雷锤转向印珮说:“小子,你听到了?”   印珮知道这些老魔已不可理喻,再说也只是徒费口舌,苦笑道:“听到了,小可仍然请 诸位……”   “你还有话说。”   “好吧,没有了。”   雷锤谷行缓缓整衣而起,嘿嘿怪笑道:“小辈,你是自刎呢,抑或要老夫亲自动手?”   印珮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吁出一口长气说:“在下年轻,对花花世界十分留恋,不会 傻得抹脖子自杀,尊驾恐怕得亲自动手了。”   雷锤谷行见他出奇地平静,冷傲之气无形中消去了三分,哼了一声道:“你如想不死, 老夫大发慈悲,给你一条生路,不要错过了。”   “生路如何走法?”印珮问。   “跪下向咱们每人磕四个响头,老夫废了你一耳一目,然后限你在日落之前离开白河, 半天工夫给裹伤该已够了。”   印珮终于怒火上冲,忍无可忍,激起了冲霄豪气,野性大发地大叫道:“你这老狗未免 欺人太甚,老昏老悖你怎么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而不死?你给我磕四个响头,我也不会饶 你,你上吧。”   雷锤谷行几乎气炸了肺,一声历吼,疾冲而上,右手一挥,罡风乍起,以雷霆万钧之威 向印珮削去,出手之快,骇人听闻。   印珮吸腹扭身,从对方的指尖前闪走,危机间不容发,闪避的身法似乎并不迅捷,但却 恰到好处地避过老魔快速绝伦的一击。   雷锤谷行一怔,大喝一声,转身欺进来一记“鬼王拔扇”,这次改攻上盘。   印珮向下一挫,脚下乱扭,滴溜溜从掌下滑走,上身歪歪斜斜撞向老魔的肋背,怪声怪 气大叫一声,以牙还牙一掌反削,“噗”一声削在老魔的肋背上。   雷锤谷行竟然无法避开这诡异的一击,身不由已向前冲出。   印珮暗暗心惊,这一掌已用了八成幼,象是击在韧革上,反震力甚是凶猛,老魔的护体 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之境了,不可力敌。   但他已获得机会,无暇容想,一得手,人随势扭身旋转,大喝一声,双脚已踹在雷锤谷 行的腰背上,力道千钧,踹得结结实实。   雷锤一时大意失机,阴沟里翻船,身不由已向前冲,定不下马步,这两脚委实太重了, 身躯不至受伤,但立脚不牢失去反击的机会   印珮扭身着地,一纵而上,大喝一声,一掌劈在老魔的后脑上,这一掌用了全力。   他用的全是贴身的搏击术,凶狠如狮,迅捷如豹,抓住机会便给对方一阵快速凶猛的打 击,身手灵活变化无穷,剽悍。大胆、骁勇,主宰了全局。   “蓬!”雷锤谷行终于倒地。   这瞬间,印珮已巧妙地解开对方的流星锤,一跳八尺,大喝一声,流星锤破空疾飞。   原来母夜叉奚大嫂恰好扑出抢救,短叉已撤在手中。   印珮所跳出的方向,正好迎着母夜叉的来路,双方对进,瞬眼间便已近身。   流星锤射到,势如雷霆。   母夜叉扭身就是一叉,叉住了锤柄的扣链环,猛地夺手缴锤。   印珮鬼精灵,对方收叉夺锤,他不但不收链,反而将链索向母夜叉掷击,人化狂风,急 撞而入。   快逾电光石火,在母夜叉的脚前扑倒,凶猛地一腿扫出。   短叉被锤链所缠住,母夜叉也许是上了年纪,反应未免慢了些,同时也没料到印珮竟然 扑倒用腿进攻,大逾常规防不胜防,这一腿力道出奇地沉重,怎受得了?惊叫一声,扭身便 倒。   两个男女老魔先后倒地,前后仅分秒之差。   幽魂于禄与假如来,皆骇然站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印珮发呆。   印珮一跃而起,拔剑出鞘虎目中神光炯炯,立下门户威风八面地说:“还有谁肯亮兵刃 指教,出来。”   雷锤谷行狼狈地爬起,猛摇着脑袋摸着腰背,脸色死灰地叫:“罢了,老夫一时大意, 断送了一生的威名。小子,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舍了心爱的流星锤,头也不回地踉跄走了,苍老的背影令人有点恻然心动。   母夜叉的右腿受伤甚重,艰难地,一跛一跛地随着雷锤柱行下山。   印珮的英风豪气,把幽魂和假如来的气焰压下去了。   幽魂昨晚栽在印珮手中,被印珮救走了令狐楚,但并不知是印珮所为,心中本就有点悚 然,对任何人皆怀有三分戒心。”   目下见印珮一照面间,便放倒了两位老同伴,心中更是吃惊,向假如来说:“屠兄,我 先上。”   假如来轻拂着铁骨大蒲扇,悚然地说:“于兄,你上就上吧。”   “你呢?”   “我?”   “咱们并肩上,如何?”幽魂厚着脸皮说。   假如来却不上当、摇头道:“并肩上,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咱们就不用混了,对 不对?”   “依屠见之见……”   “兄弟先走一步,日后再说。”假如来毫不脸红地说,扭头便走。   幽魂伸手虚拦,凛然地低声道:“屠兄,咱们如此一走,四位江湖元老名宿栽在印珮辈 子下的事传出江湖,咱们一切都完了,而这件事无法不传出去的。”   假如来也冷静地低声说:“咱们栽在酒狂的门人手中,算不得丢人现眼。”   “但屠兄,咱们……”   “于兄,声誉重要呢,还是命重要?”   “这……当然是命重要。”   “因此,我得走。”   幽魂于禄一咬牙,也说:“好,我也走。”   说走便走,两人向山下飞掠。   金狮程彪大骇,拔腿急追狂叫:“两位老前辈等我一等……”   “你不用走了。”印珮叫,衔尾追人   幸而金狮相距甚远,奋力狂奔居然快速无比,印珮想快速追及也不是易事。   两位老前辈置之不理,不但不等,反而走得更快,哪管他的死活?   有救了,逃至树林啦!   印珮已接近身后,是否有救难以逆料。   “快拦住他!”金狮声嘶力竭地狂叫。   林内抢出十余名大汉,九头鸟程长源领先冲出接应,一剑挥出叫:“爹,快走。”   八大金刚的鹰爪惊天张永旭,曾经吃过印珮的苦头,这时居然奋不顾身抢出,猛扑飞掠 而至的印珮。   首先接触的是九头鸟程长源,“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接上了。   九头鸟的剑突然反向外荡,空门大开。   印珮放弃用剑取敌,架开剑斜身切入,“噗”一声一脚踹在九头鸟的右膝上,再将九头 鸟挑翻。   冲上的鹰爪惊天尚来不及递兵刃,突觉银芒刺目,剑气迫体,印珮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咽 喉。   他已来不及招架,眼看要眼睁睁向剑尖上凑。   鹰爪惊天大骇,总算幸运,距剑尖不足半寸,刹住了脚步,只惊得浑身发软,心胆俱 寒。   印珮却不杀他,剑尖上抬,电虹一闪,鼻尖被划破,鲜血泉涌。   “滚!”印珮喝声似乍雷,剑光如电。   鹰爪惊天尚未不及转念,“叭”一声右颊被剑身拍中,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仰面 摔倒。   其他的人眼明脚快,谁还敢上前送死?脚底下抹油,一哄而散。   九头鸟右膝象是碎了,连滚带爬挣扎而逃。只逃出七八步,左膝弯突被踏住了,叱声震 耳:“你认命吧。”   “饶命!”九头鸟如狼嚎般狂叫。   “饶你不得。”   剑锋冷似冰,贴在颈侧。   九头鸟魂飞魄散,伏在地上尖叫:“我叫你爷爷,饶命,饶……命……”   “叫爷爷也不饶你。”   “叫你祖宗!……”   “叫祖宗也不饶你。”   “饶……命……”   “我有话问你,你得从实回答。”   “我死也不敢不从实回答。”   “好,如有一字虚言,印某活剥了你。”   “决不敢有一字虚言,我以性命保证。”   “贵地有一个叫癞头龙姓卓的人么?”   “你是说卓大爷卓号?”   “不错,就是这个人,他是八年前领贼兵第一个杀入谷城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   “目下他住在何处?”   “住在城南青岭下,距城约十里左右,一条小路可直达他的万竹山庄,路通一百六十里 外的竹山县境,很好找,只消看到山上山下都是精竹,便是青岭了。   “他这几天在不在城里?”   “他经常入城,至于这几天在不在,我不知道,他卓家与我程家并无往来,青山以南一 带,全是他的地盘,严禁外人进入山区开垦。”   “他养了多少打手?”   “不知道,反正不少。”   印珮收了剑,挪开腿,又问:“能不能在城内找到他?”   九头鸟仍不敢爬起,仍然伏在地上说:“你找不到他的,这人不易亲近。”   “只要他在城中,在下便可找他。”   “但他目下不叫卓均,你怎能找到他?”   “哦,他改了名?”   “连姓也改了,叫张文通。”   印珮哼了一声,冷笑道:“九头鸟,你该死。”   “大老爷!饶命!”九头鸟如丧考妣地叫。   “你说你程家与他卓家并无往来?”   “这……这……”   “说!”   “印爷,这是实话,两年前确曾有往来,但后来为了争地盘,两家翻了脸……”   “胡说!”   “天老爷,我……我不敢胡说。”   “两家翻了脸,刚才你却称他为卓大爷,为何?”   “这……叫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你该叫他为张大爷。”   “印爷有所不知,当年他与家父曾经合兵攻打襄阳,交情不薄,虽则他改了姓名,但在 当年的伙伴中,仍然彼此以真姓名称呼。”   “好了,你给我滚!”   “是,我滚!我滚!”   九头鸟连滚带爬地走了,印珮也打道回城。   接近城门口,突见北门外的白河废堡方向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动,忖道:“程家出了乱子。咦!会不会是令狐楚趁火打劫打落水狗?我得前 往看看。”   金狮程彪随四老魔到塔山邀印珮前来决斗,九头鸟也带了人埋伏策应,想等到四老魔杀 了印珮,便率领爪牙入城杀入廖家斩草除根。   因此,白河废堡程家,便显得有点空虚了。   恰好程家的两位姑娘也不在家,仍在城中逗留,只有一个武艺平常的军师柳成主持大 局,庄院中毫无戒备。塔山上四老魔见机溜走的同时,庄院的大厅出现了令狐楚的身影,出 现得极为突然,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堡墙四周的警哨根本就不见有人走近堡墙,更不 可能有人从堡门堂而皇之地进入。   他是从后堂门进入大厅的,厅中的两名健仆吃了一惊,一个健仆惊问:“咦!你是什么 人?”   令狐楚呵呵大笑,背着手走近说:“你这人真健忘,在下是随幽魂于禄同来的人,你怎 么忘了?”   “怪事,四位老前辈来时,并不见有随从……”   “你不是看见了么?”   “我看见了?”   “噗”一声响,健仆的心坎挨了一记重拳,胸骨折断内陷,身躯倒飞,“砰”一声跌出 丈外,这一拳重如山岳,出其不意袭击,实难闪避。   另一健仆大骇,向外狂奔叫道:“有奸细……啊……”   令狐楚追出,一剑从健仆的背心刺入,笑道:“高手皆不在家,在下要杀个痛痛快 快。”   狂叫声引来了两院中的人,首先抢入四名大汉。   “打!”令狐楚沉叱,双手齐扬。   六枚淬毒透骨钉势如骤雨,全射在四大汉身上,狂叫声刺耳,撒豆似的倒了一地。   令狐楚拔剑出鞘,一声狂笑,人化狂风剑似龙腾,冲入从东院涌入的大汉丛中,一冲之 下,便刺倒了三名大汉,惨号声惊天动地。   全堡大乱,惨叫声从各处传出。   后堡出现了葛奇,他象一头疯虎,手中的厚背单刀像是阎王令,见人便杀形如疯狂。这 位曾受酷刑,而又被一个蒙面人救走的好汉,竟神奇地出现在后堡。   在他身后,另有四个咬牙切齿的中年人,皆带了单刀,五个人同向前堡冲,赶杀那些四 面奔窜的爪牙。   全堡大乱中,却不见军师柳成出面主持大局。   葛奇恨重如山,杀入一座大楼,劈翻了两名打手,举刀大吼道:“朋友们,有冤报冤有 仇报仇,放火!放火!”   后堂的秘室中,金狮程彪的老妻,偕同儿媳与两名仆妇,紧闭了室门,各提了钢刀戒 备。   这是一座特制的石砌秘室,四面再加复壁。不怕水淹火攻,闭上了沉重的铁叶门,谁也 休想进入,是预防万一的应变避难所,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叮当!”小金铃发出清鸣,这是外面与室内的秘密汛号。   老太婆拉开铁叶门上的一个掩眼孔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站着的军师柳成,心中一宽,问 道:“柳军师,外面怎样了?”   军师柳成笑道:“进来了两个人,已被困在前院,主母请出去讯问他们的来历。”   “不是印三?”老太婆问。   “不是。”   “老爷回来了没有?”   “该快了,已经是午牌末啦!”   铁叶门拉开了,婆媳俩跨出门外,两个仆妇则留在室内,她们是老太婆的心腹,也是看 管秘室的人。   军师柳成闪在一旁,欠身道:“请主母启程。”   老太婆领先便走,手中的刀并未放下,媳妇后跟,也提着刀。   军师柳成在后跟随,猛地一掌劈在媳妇的后脑上,摘下媳妇的刀。   “砰!”媳妇倒下了。   老太婆闻声转身,不由大骇,尖叫道:“柳军师,你怎么了?”   柳成一声狂笑,手起刀落,“喀嚓!”媳妇的脑袋分家。   老太婆太骇,大叫一声,一刀挥出,居然刀风虎虎扑面生寒,颇见功力。   “铮!”柳成架开一刀,立还颜色,回敬一招“青龙人海”,攻向老太婆的下盘。   走道狭窄,施展不开,力大者胜,双方必须硬攻硬接,丝毫不能取巧。   “铮!铮铮铮……”硬封硬架,双方接触火星直冒,两人的刀皆出现不少缺口。   “铮!”老太婆架住一刀,狂叫道:“来人哪!军师柳成是卧底的奸细。”   柳成连攻三刀,把老太婆逼退五六步,狂笑道:“老贼婆,你叫吧,叫破了喉咙,也不 会有人前来了。在下将你程家的死对头,养在地底另一座秘室中,就等这一天到来,目下他 们已把内堂的人全部加以清除,这里已没有人了。”   老太婆目眦欲裂厉声问:“柳成,我程家待你不薄,八年来将你倚为心腹,没将你看成 外人。你为何如此寡情绝义?”   柳成发出一阵比哭更凄厉刺耳的笑声,笑完,咬牙切齿地说:“你两个满手血腥的恶 贼,也有今天。不错,在下有幸成为你们的心腹,八年来替你们策划创建基业,献计替你们 巧取豪夺获得金银山积,为你们争地盘与你们的朋友反目孤立你们,处处结仇树敌,就为的 是今天。”   “为什么?你为什么?”   “贼婆,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么?”   “十二年?谁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你……”   “你该记得的,那时,你夫妇带了六千喽罗”   “这……不错,好像是在荆门州一带……”   “那天你们攻打荆门州,第三次失败退至双河口。”   “对,咱们攻了三天劳而无功。”   “你夫妇的贼营设在双河口镇中,先已洗劫一空,然后住在镇中的油坊内。   “不错,老身记起来了。”   柳成一声厉叫,泪下如雨,狂叫道:“贼婆,你们在油坊做了些什么大人共愤的事?”   “这……”   “说呀!说呀!你说呀!”柳成凄厉地叫号。   老太婆脸色大变,吁出一口长气,双目涌现出恐怖的光芒,用不稳定的声音说:“第二 天开拔,我记起来了,拙夫命手下将油坊主人一家九口,除了带走两个年轻女人之外,全部 砍头,尸体吊在镇口,脑袋丢在路上任由人马践踏。”   “你们为什么?”柳成可怖地厉声司。   老太婆颊肉一阵抽搐,打一冷战说:“好象是那位大闺女,咬了拙夫一口。”   “她为何咬你那该死的贼丈夫?”   “这……拙夫要她陪宿……”   “你呢?”   “我夫妇各寻乐趣,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知道油坊地窖下藏了一个人么?”   “好像已搜过地窖,不见有人……”   “人藏在盛芝麻的竹篓内,以竹管伸出透气,所以未被发现。   “你……”   “油坊主人姓柳。”   “哎呀!你……”   “我也姓柳,是藏匿在竹箩内唯一生还的人。父母兄弟子侄皆被你们杀光,妻与妹被你 们掳走,尸体赤裸裸地暴露在五十里外的河滩上。你看我,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成可以 杀人放火的复仇者。我花了四年工夫,方设法投入你们的贼伙。本来想找机会擒你们交官府 凌迟碎剐,可是我武艺有限,无法可施,只好忍痛待机。八年,八年来,我尽量唆使你们作 恶,尽量让你们与人结仇,希望有一天大批仇人上门,眼看你们受报。你们已受到朝廷宽恕 不究既往,交官府治罪的计谋落空,我只好寄望于江湖豪杰身上,果然被我等到这一天 了。”   老太婆大喝一声,一刀劈出奋勇夺路。   “铮!”柳成架开一刀,贴身抢入,丢掉刀将老太婆扑倒,一手叉住老太婆的咽喉,一 手扣入老太婆的双目,历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老太婆一声历叫,反转刀锋向他的后颈一拉。   但斜刺里飞来一条腿,“噗”一声将刀踢掉了。是葛奇,叫道:“柳兄,火快烧到了, 快走吧。”   柳成一蹦而起,一双手全是血,左手握住老太婆被掏出的一颗眼珠,形如疯狂地抓起 刀,一阵狂砍,砍一刀叫一声,老太婆被大分八块,惨极。   葛奇于心不忍,拖开他大叫道:“算了,这十二年你够受的,但你不能太过残忍,走 吧,快回荆门州重整家园,我带你去搬些金珠上路。”   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十二年来志切复仇,八年漫漫岁月留在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中,这 种日子真不易熬,刻骨铭心将痛苦隐藏在心底,还得替仇人卖命。这位军师柳成,终于天从 人愿等到这天来临。   他怎肯走?程彪父子还在,他怎肯放手一走了之?真凶是金狮程彪,杀了老贼婆仍不算 是报了仇。   他号叫着,一刀砍下老贼婆的头提在手中,向外狂奔。   葛奇长叹一声,自语道:“他用心良苦,教唆金狮父子作恶,为了报仇,不知坑了多少 人,我可说也是他所害的一个无辜受害者。唉!但是,我仍得帮助他。”   他跟随在后,候机接应。   怪,怎么堡门口杀声震天?   一群各色打扮的老少,正杀入堡内,见人就杀,象是一群出押之虎。向外逃的打手们冲 不出去,只好转向内逃,情势大乱。   领先杀人的是十余名中年人,后跟的是万里长风范家昌冯志超师徒,和老仆葛福。   万里长风被王芙蓉砍掉左小臂,创口未愈,仍绑着伤巾,依然勇悍万分。   柳成手提着两个人头,右手挥舞着单刀,形如疯狂向外狂奔。   潮水般退回的打手们互不相顾,有人大叫:“军师,快来,有人杀入堡内了。”   叫声中双方接近,柳成大喝一声,一刀砍在打手的右肩上,发狂般大叫:“杀!杀……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军师疯了。”有人大叫,四面奔窜。   后到的葛奇没有机会杀人,只好跟在柳成后面。   人群四散,各找对手。   远处的万里长风看到了柳成,大叫道:“那就是程老贼的狗头军师柳成,破裂了他!”   葛奇火速跟上,大叫道:“范叔,放过他,让他走。”   万里长风大喜欲狂,奔近叫:“葛贤侄,真是你么?”   葛奇奔上行礼道:“真是小侄,两世为人。”   “贤侄这些天……”   “一言难尽,总之,这位狗头军师救了小侄。”   “怎么回事?程老狗呢?愚叔星夜赶至郧阳,恰好碰上你师叔,他老人家召集了不少朋 友,赶来兴问罪之师,却发现堡中……”   “有位叫印珮的人……”   “哎呀!他还在?”万里长风兴奋地问。   “要不是他,咱们那有今天?范叔,先铲除这些贼爪牙,等程老贼回来,而且须安排对 付四个魔头,但愿老魔们败在印珮手中,不然咱们将吉凶难料。”   柳成杀开一条血路,出堡奔向塔山,山风一吹,他神智一清,认准方向急走。   白河废堡至塔山,不需经过白河城,沿山麓一带的小径,可到达正化禅寺。   后面远远地,令狐楚背了一大包金珠,远远地跟踪。不知有何阴谋。   金狮程彪在长子程长源率领金刚与打手的掩护下,逃得性命下山,急如漏网之鱼,向白 河废堡狂奔。   这位十余年前率领上万喽罗的剽悍匪首,过了八年悠闲的惬意自在岁月,也许是年事已 高,也许是对目前的富裕生活感到留恋。   因此豪气早消不复当年,对死极为敏感;贪生怕死的念头,已取代了当年打家劫舍杀人 放火的亡命豪气。   目下,他唯一的念头是快逃,逃回家有无数打手保护他,有妻子儿女与他共度难关。   他后面,大女儿宽心地在后面远远地跟随,老父平安脱险,做女儿的自然感到安心。   女生外向,确有几分道理。塔山之会,这位程大小姐心中天心交战。她对印珮有说不出 的感觉,是爱是仇,感觉上极为模糊。   总之,不管是谁胜谁负,她都觉得心乱不安。现在,她总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深感安 慰,上苍对她已够仁慈了。   她却不知,幸运之神正远远地离她而去。   她跟在后面,要是万一印珮追及,无论如何,她得设法阻止印珮对乃父下毒手。   金狮程彪狂奔了两里地,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已令他髀肉复生,显然发福甚且有点臃 肿,练功的苦事早就搁下了,能一口气狂奔两里地,已是难能可贵啦!如果不是为了逃命, 他决难奔跑一里半里。   终于,他气喘如牛地在路旁的树下坐倒,一口气缓不过来,虚脱昏眩的感觉无情地袭 到,脸色泛青,往树杆上一靠,苦笑道:“到底是老了,跑不动啦!不行,我得继续练功, 不然就垮了,明天就开始。”   这些年来,他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重新练功,不知说了多少次明天就开始。可是,决心 不消片刻便云散烟消,明天还有明天,他所说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不见有人追来,他心神一懈,人便整个崩溃了,无边倦意涌上心头,再也不想移动,闭 上眼假寐,不再管身外事啦!似已朦胧入梦。   他休息的地方是一处山洼,草木葱笼,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白河废堡的冲霄浓烟,他无法看到。   不久,他听到下面传来了嚎亮的歌声:“人生本是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八 章 癞龙出洞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八 章 癞龙出洞   他一惊而醒,向下望。一个肩了木扁担,担上有草绳,腰带上插上了樵斧的老樵夫,正 怡然自得唱着向上走,相距不足三十步了。   向上走的人,除非山路平坦,不然很少抬头挺胸,必定俯身低头而行,樵子戴了草笠, 低头走路,因此无法看到面孔。   他这时已是个惊弓之鸟,见了人就心中发毛,疑神疑鬼往坏处想。   “印三来了,不然一定是仇家。”他心中暗叫。   他一跳而起,撒腿便跑,手按在刀把上戒备,惶然狂奔。   转出山脚,前面视野辽阔,一眼便看到东北方天际浓烟滚滚,天宇变色。   “咦!什么地方失火?”他止步脱口叫。   不等他仔细分辨,前面百十步小径转角处,一个人影转过岭脚,飞步而来,右手提着血 迹斑斑的钢刀,左手提了两个古怪的球形物。   他先是吃惊,等看清来人是谁。骇然叫:“柳军师,你怎么啦?你不是留在堡中戒备 么?为何独自跑来了?咦!你手中的……”   来人是柳成,脸色冷厉,直奔至丈内,方大叫道:“东翁,大事不好。”   “慢慢说,什么大事不妙?”   “有人白昼入侵,人数甚众,杀人堡中四处放火,大事去矣!”   “什么?是什么人?”金狮惊骇地追问。   “全堡已成火海.东翁的人已作鸟兽散。什么人不知道,人太多,属下杀了两个,东翁 看看是否认识他们,便可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柳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跨近一步将两个人 头递过。   人头脸色已经改变,全是血,肌肉扭曲,如不仔细察看,不易分辨相貌。   金狮接过血淋淋的头,提起一看,脸色大变。   这刹那间,刀光一闪,刀风及体。   金狮大骇之下,不假思索地举左手急挡,火速后退,本能地出手自卫,反应总算快。   可是,仍然慢了一刹那,“嚓”一声左臂落地,刀光再划过左胸,胸肌裂了一条大缝, 上起左锁骨,下抵左乳下三四寸,胸骨亦伤,鲜血象喷泉般涌流。   “哎……”金狮厉叫,飞退八尺,人头丢掉了。   柳成跟踪而进,刀光再闪,“力劈华山”手下绝情,咬牙切齿形如厉鬼。   金狮侧跳八尺,生死关头,身手居然灵活,但锋尖仍在肩留下一道口子。   “住手!你疯了么?”金狮凄厉地叫。   柳成忍辱蛰伏八年,八年随从生活,对主人的呼喝己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声断喝,令 他不由自主地住手,失去继续追袭的好机,一怔之下,突然止步。   金狮痛得眼前发黑,厉声问:“柳成,你……你疯了不成?你……”   柳成神智一清,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刺耳,令人闻之心惊胆跳。   “你笑什么?”金狮问。   “哈哈哈哈……”   “嚷!你真疯了?”   柳成突然止笑,厉声道:“我疯?你才疯了呢,你认得这两个人头么?”   “你……”   “她们是你的妻子和媳妇,是我把她们砍下来的,大概你已认出来了。”1   “天!你……你……”   “记得十二年前荆门州双河口镇,油坊主人一门老少被你惨杀的事么?我就是唯一逃得 性命的油坊少主人柳明义,十二年血海深仇今日得偿,老贼,你认识我么?你再看看 我……”   金狮大叫一声,如见鬼魅般扭头便跑。   “还我全家的命来!”柳成狂叫,跟踪追出。   “砰!”金狮失足栽倒。   刀光一闪,“喀嚓!”砍下了老贼的左足掌。   金狮一声厉号,奋身一滚。   柳成跟进,一刀砍下叫:“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铮!”斜刺里挥来一支长剑,架住了单刀,单刀向上扬,几乎脱手崩飞。   剑光再闪,抵在柳成的胸口上,娇叱声震耳:“柳成!你干什么?”   来人是程大小姐,她飞掠而至,并未听清柳成的话,因此发问。   侧方不远人影乍现,狂笑声刺耳。   金狮躺在地上,凄厉地狂叫:“鬼!鬼!不要缠我,不……不……天哪!”   笑声吸引了程大小姐的注意,扭头沉声问:“你是谁?”   柳成单刀疾落,乘程大小姐分心的瞬间自救,“铮”一声砍偏了指在胸口的剑,向后急 退叫:“父债女还,你也得死。”   程大小姐一闪即至,剑吐“灵蛇吐信”。   刚才发笑的人更快,先一刹那欺近,“铮”一声架住剑狂笑道:“程大小姐,我说给你 听。”   程大小姐感到剑被对方的剑所压住,压力与吸力齐至,无法撤剑,也不敢撤,撤得不 好,对方的剑便可乘机锲入,生死须臾。”   她心中发寒,骇然问:“你要说什么?”   “哈哈!我姓令狐,名楚。”   “你……”   “柳先生以黄金五百两,请在下杀你姓程的全家。”   “他为什么?”   “起初在下不知底细,现在总算明白了。令尊在十二年前,杀了他的全家……”   柳成接口道:“一家九口断头,我妻我妹被奸杀暴尸河滩。大道好还,你程家报应临 头。”   程大小组脸色惨变,骇然间:“你一向忠心耿耿……”   “为报血海深仇,我必须忠心耿耿谋取今天的机会,这八年来,你知道我是怎样过 的?”柳成凄厉地问,挥刀急进。   “嘎!”令狐楚绞飞了程大小姐的剑,出左手点了她的右期门穴,顺手一剑挥出, “铮”一声震飞了柳成砍来的刀,喝道:“柳成,你快滚!本来我要杀你灭口的,但知道你 的底细后,我饶你一命。”   柳成不敢不听,迟疑地说:“可否让我杀了他父女……”   “程大小姐我要了。”   “这……”   “金狮让你杀,去拾刀。”   程大小姐倒在地上,尖叫道:“令狐楚,你要我,不能让他杀我爹。”   令狐楚狂笑道:“程大小姐,你听清了。我这人是铁打的心肠,一生行事一切皆为自己 打算,今天放过柳成,可说是在下一生中唯一慈悲的事,这是他的幸运,而你,恐怕就没有 那么幸运了。”   “你……”   “在下是为了彭容若而来的,我总不能将你带在身边,让彭姑娘误会。”   “你说要我……”   “不错,要你,要你聊解饥渴。你很美,但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看你眉散脖润, 虽未开脸,已可看出你不是处子,我令狐楚也不是多挑剔的男人。如果你乖乖地安份,咱们 将有一段好日子过,我会好好待你,好来好去。如果不,我会破了你的气门,制了你的经脉 废了你,把你卖入青楼教坊,以你的资色来说,三五百两银子保证可以找到买主。现在,你 跟我走。”   不远处,柳成发疯似的挥刀,砍一刀叫一声,把金狮砍得稀烂。   更远处,山上传来了樵子苍凉的歌声:“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劝君跳出 围墙外,便是长生不老方……”   印珮到了山灵祠,已看出白河废堡程家已不可收拾。他悄然接近,抓到一名最后逃出的 打手。   恰好这位打手是把守内院的人,当柳成杀老贼婆时,躲在一旁偷听不敢出面,知道程彪 与柳成之间的仇怨,便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印珮纵走打手,不禁凄然长叹,自语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冤冤相 报,惨极。我想,也许世间真有鬼神报应之事呢。”   他回城到了廖家,带了行囊告辞,飘然而去。   不久,万里长风师徒与葛奇主仆登门请见,可是他已经走了。   白河城总算安定下来了,廖程二家的械斗,因外来的人卷入而结束。   万里长风一群人做得干净俐落,带走了尸体悄然加以掩埋,匆匆离境。   程家的毁灭,官府暗中是高兴的,既然程家没有人出面报官,县太爷落得装聋作哑。在 白河,哪一天没有械斗的事发生?   这些早年的草莽龙蛇,仍然不习惯法治的生活,贼性难改,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谁死谁 倒霉,谁也不理会官府的王法。   有人看到九头鸟程长源向西逃,沿汉江向汉中走。   也有人看到程大小姐,她偕同一位青年郎君向东走郧阳。   白河废堡成为瓦烁场,这座废堡可能真的要成为废墟。至少,程家是永远不会再回来重 建家园了。   表面上,这件事已成过去。暗中,却暗流激荡。   程家的毁灭,在那些划地称雄的往昔盗群中,象是晴天霹雳,不敢再无端欺负路过的外 乡人了。   三天、五天……白河城安静如恒。   程廖两家的恩怨,成为市民们茶余酒后的话题,每个人都在问:傻子印三到底是什么 人?谁也无法解答。   出南门南行五六里,山脚下建了四五户人家,路旁建了一座茶亭,人们皆称之为五里 亭,虽则距城并不止五里。   人们对里程的观念总有点模糊不清,多一里少一里从不计较。   印珮寄居在亭旁的农舍中,他目前是一身土打扮,他说他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寄居 的理由是来看看这一带的荒山野岭,是否值得开垦。   农舍主人本来是三年前在此落户的外乡人,待客颇为热诚,劝他不要枉费心机,往南一 带山地平野,全是万竹庄张大爷的产业,他来得太晚,山岭荒原全都有了主啦!要找地开 垦,必须走远些,往南到竹山或者到平利,或者往西到金州,那带还是上百里不见人烟的洪 荒绝域,年轻小伙子去去无妨,但不宜带家小前往。   他说他没有家,是个浪人,先看看再作打算。他带有银子,也许可买几亩地在此生根。   主人姓李,一家六口种了五十亩山田,种了半山杉木,欣欣向荣已长得比人还高了。二 十年后,半山杉木将是一笔可观的财产。   一早,他在井边打水洗漱。主人的大闺女小梅,轻盈地捧着盛了衣物的竹篮到了井边, 脸红红地打招呼:“赵爷,早。”   小姑娘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脸蛋青秀。修长、健康。爽朗。   在山区垦荒落户的人,大闺女用不着矫揉造作,要想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不可能。   在这里,人与人争,与天争,与兽争,衣食足然后知荣辱,妇道四德似乎并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健康、能干、能吃苦。   在家可以入厨治桑麻,上山必须挑一担茶水饭菜。必要时可以用砍柴刀抗拒一两头豺 狼,一条扁担须能对付百斤以下的山猪。因此不能裹小脚,裹脚是两百年后的时髦玩意。   住了五六天,印珮已和李家的人混熟了。他年轻,脸上笑容常挂,心胸开朗,为人随 和。   最重要的是,他健壮得象头猛狮,而且英伟中流露出五七分潇洒,在这一带,他像是鹤 立鸡群,是谁都喜爱的年轻男子汉。   他放下脸巾,笑道:“小梅姑娘,你早,赶早洗衣裳,要上山?”   小梅放下衣篮,说:“今天是张大爷前来巡山的日子,爹与哥哥得早些前往看看。”   “哦!哪一位张大爷?”   “就是万竹庄的张大爷嘛。”   “咦!你爹种的又不是张大爷的山,为何要去看?”   “我家的山东西南三面,都是张大爷的产业,如果不前去看看,他们会把界牌移过来 的。”   “哦!有这么一回事?”他打起一桶水递过说。   小梅说声谢谢,将水倒入木盆,气虎虎地说:“他们曾经移过两次了,说是我家那座山 挡了他的风水。”   他盯着西南角四五里外那座山头,笑道:“你家那座山平坦而高。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县 城。如果张大爷占有那座山,他就神气了。城在他的脚底下,怎不神气?我看,那座山他早 晚会占了你们的。”   小梅将衣衫往盆里放,叹口气说:“他要真抢,爹会和他拼命的。唉!”   “你爹能拼得过他?”   “他家的长工头子,是家嫂的表叔,亲家表叔在世一天,他还不好意思硬抢。可是,听 说亲家表叔近来不如意,风湿加重起不了床。唉!日后亲家表叔如有个三长两短,那就难说 了。”   印珮笑笑说:“小梅,去向你爹说.把山卖给我,怎样?我出五百两银子。”   “什么?五百两银子?”小梅惊问。   “嫌少么?”他笑问。   “老天!二十年后,那半山杉木也卖不了五百两银子,赵爷,你别逗我好不好?”   “小梅,我是当真的。”   小梅却摇摇头,苦笑道:“可是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当年朝廷开禁之前,家父便冒万险前来占地垦荒,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苗,都是家 父以血汗开拓培植出来的,田地是人的根,你想,爹会卖么?”   “但你们斗不过张大爷。”   “赵爷,你也斗不过他啊。”   “我一个无根的浪人,斗不过也就算了。”   小梅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他,清澈的大眼似要表示些什么,久久,感情地说:“赵 爷,谢谢你的好心,你是有意成全我们,但我们不能接受。”   犬吠声人耳,印珮说:“有人来了,好象有不少人。”   井在屋后,看不见屋前的景物,他说有不少人,小梅并未留意。说:“大清早,怎么有 人来?我去看看。”   印珮摇手道:“小梅,你最好不要出去。”   “你是说……”   “张大爷的人来了。”   小梅撒腿便跑,小鹿般窜走了。   印珮收拾洗漱物,自语道:“算算他们也该来了,昨晚那位仁兄。说派三五个人就足以 打发李家。看样子,没那么容易,李家父子不是好欺负的呢。”   堂屋里,李大叔李志强父子俩,正与一个长了一双斗鸡眼的中年人打交道。   屋内屋外,另有六名青衣大汉抱肘而立,虎视眈耽。每个人都带了一把匕首,来意不 善。   内堂口,李大嫂婆媳,与次子李志强躲在帘内向外紧张地屏息偷窥。   小梅奔到,被李大嫂拦住了。   斗鸡眼中年人一脚踏在长凳上,一手转动着八仙桌上的茶杯,阴笑着说:“李老实,今 天我家大爷要亲自上山勘界,你不用去了,你这把老骨头陪咱们满山乱跑,多辛苦?放心 啦!我家大爷不会亏待你的。”   李大叔坚决地摇头道:“山是我的,去不去那是我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请管 事上覆张大爷,咱们山上见。”   管事窃窃笑,说:“李老实,这几天你没听说过山上出了几头大虫?”。   “这附近有大虫,平常得很。”   “这几头大虫凶得很,万一你出了意外,你一家大小怎办?你不替儿女想一想?”   “不劳管事耽心。”   管事将杯推开,放下腿站起,伸伸懒腰说:“好吧,你真要去,那么是无法勉强的事, 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瞧着办好啦!弟兄们,咱们走。”   李大叔气愤地说:“不送了,好走。”   管事在门口扭头向里叫:“李嫂,你那当家的,山保不住,命也保不住,未免太不值得 了,山上猛兽多,恐怕连尸骨也找不到呢,办丧事也没有着落,想想看所为何来?”   说完,出门扬长而去,走出百十步,七个人狂笑声依然不绝,而且,有一名大汉怪叫 道:“我真不明白,大爷为何不把这一家于赶走?要是我,把当年的手段施展出来,把他一 家子连根拔掉,岂不省事?   李老实狠狠地取过墙角的一根齐眉棍,大踏步出门。   李大婶抢出,隍然叫:“孩子的爹,你……你真要去?”   “我为何不去?”李老实咬牙说。   “你……你斗得他赢?”   “三年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被他们吞掉,打死他们一个就够本,打死一双赚一个。”   “你就不顾我们了?”   李志强大声说:“爹,你就让儿子去一趟吧。”   小梅踱出凄然地说:“爹,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即使今天他们不移界椿,明天他们也会 移的,明白地告诉我们今日巡山,已经表示他们势在必得要用强了,爹去不要紧,娘日后怎 办?哥哥弟弟能守得住这个家么?”   印珮缓缓步入堂屋,笑道:“小梅姑娘说得不错。大叔是一家之主,万一有个三长两 短,一家子倚靠何人?大叔,把那座烫手的山,卖给我吧,我带了五百两银子,你可以在附 近买三四座山。”   李老实一惊,惑然问:“你……你要买……买山?”   “对,我不买田了,买山,买你的山,五百两银子买你那座山。”   李老实叹口气说:“赵爷,我怎能卖给你?即使张家不来霸占,我也不能卖给你,那是 我的棺材本,也是我的血汗……唉!明知与张家反抗是鸡蛋碰石头,但我不能不碰,我非走 一趟不可。”   印珮坐下沉静地说:“大叔,你不必去了,他们不久便会回来的。”   “他们要回来?”   “是的,他们将把令亲家王长工抬来。”   “真的?”   “令亲家熬不过三两天,他们自然会将人送来了。”   小梅一惊,脸色一变,愤然地说:“赵爷,我明白了,你是张家的人。”   印珮呵呵笑,说:“小梅姑娘,怎见得我是张家的人?”   “他们的事你都知道,你在骗我爹将山卖给你。”   “呵呵!张家肯出五百两银子买你们的山?”   “这……”小梅语塞。   印珮含笑而起,说:“大叔,等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说山已卖断给我好啦!当然目前不 必立卖契。”   说完,他含笑回西厢房去了。   李老实一家不知他有何用意,对他所说的话将信将疑,同时也油然兴起戒心。如果他真 的是张家的人,那么,灾祸至矣!   犬吠声再起,小径南面来了五个人,后面另有两名长工打扮的人,抬了一付担架。   站在门外眺望的李志强脸色一变,向屋里叫:“爹,他们真抬了一个人。”   这次来的不是管事,是另一位暴眼大鼻鲶鱼嘴大汉,老远便叫:“李老实,快把你的表 亲家接回去。”   李老实迎门一拦,沉声道:“敝表亲在你们家做了好几年的长工头,他无依无靠,难道 你们就不照料他,你们还有良心么?”   大汉凶睛一翻,厉声道:“把他送到你们家,已是看得起你们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 就抬回去喂野狗好了。”   印珮已和志强抢出,将王家表亲往屋里抬,人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去死不远。   大汉哼了一声,怀中掏出二张字据,大声说:“人可交给你了,这是收据,你在上面盖 个指模画个押,在下也好回话。”   李老实愤然道:“笑话,我收下了人,凭什么我要盖模画押?又不是卖子出妻,这不是 欺人太甚么?”   大汉哼了一声,向手下挥手叫:“去把人抬出来,抬回去。”   李老实大惊,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汉凶睛一翻,大声道:“你不在收据上盖模画押,在下回去如何交待?万一你那表亲 有了三长两短,在下岂不是要和你打人命官司?少废话,你不盖模画押,在下要将人抬回 去,死活总有个交待。进去把人抬走。”   李老实无法拒绝,只好让步说:“好吧,我给你盖模画押。”   大汉将收据递过,另一名大汉立即送上朱砂印泥与朱笔,一切已准备妥当。   李老实不识字,接过收据往屋里走,将收据往八仙桌上一放,大汉们已左右挟持,朱泥 朱笔往桌上一放,大汉指着左下角说:“在这里盖指模,在上面画押。”   李老实已无话可说,右手大拇指捺下朱泥盒。   蓦地,印珮出现在桌旁,叫道:“且慢!李大叔,你不看看收据上写些什么?”   李老实老脸发赤,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认识字。”   “那就该叫他念念才是,收据是他写的,他难道也不认识字么?”   李老实醒悟,说:“对,张四爷,你念给我听听。”   张四爷怪眼连翻,瞪了印珮一眼,取过收据哼了一声,念道:“兹收到王日升一名。立 字据人李老实,年月日。”   念完,将收据丢回桌面,冷笑道:“听清楚了吧?快捺指模。”   李老实正想捺上,印珮却伸手拨开,笑道:“李大叔,你不认识字,该会数字吧?”   “数字?”   “一个一个数,不会?”   “这当然会。”   “那么,你数数看,刚才这位张四爷念了不到二十个字,而这张收据上,最少也有两百 个,你数数看。”   李老实果然开始数字:“一、二、三、四……”   张四爷脸色一变,怒目而视。   印珮却不介意,笑问:“张四爷,你认识字么?”   “废话?”   “我看你只认识三个字……”   “什么?你小子……”   “这三个字是一二三,一横是一,两横是二,三横便是三,最容易记认。”   张四爷大怒,怒叫道:“小子可恶!你该死。”   李老实还在数:“四十七、四十八……”   印珮接口道:“李大叔,不要数了,那是你的卖山契,上面连价银都没写,等于是你将 山送给张大爷了。”   李老实大惊,骇然问:“什么?真的?”   “你何不问问这位张四爷?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张四爷勃然大怒,厉声问:“小子,你是什么人,敢管咱们的事?”   印珮笑道:“不要问我是什么人,只问你这张卖契是谁的歹毒主意?”   “把他揪出去,打他个半死。”张四爷怒叫。   抢出两名大汉,伸手抓人。   李老实劈面拦住,怒叫道:“站住!谁敢动我的客人,我给他拼了。”   张四爷举手一挥,喝道:“擒住他画押盖指模,动手。”   又上来两名大汉,左右齐上。   李老实大吼一声,“黑虎偷心”一拳捣向最先扑上了大汉,“砰”一声打个正着,大汉 大叫一声向后倒。   堂屋里大乱,里面抢出李志强,大喝一声,一脚飞踢,“噗”一声踢在张四爷的臀部。   张四爷竟然毫不躲闲,大叫一声向桌上一扑。   父子俩大发神威,拳打脚踢势如疯虎,片刻间,七个人跌了一地,全都爬不起来了,躺 在地上哼哼哈哈。   人全倒了,李老实这才神智一清,突然叫:“儿子,怎么回事?”   李志强摸摸脑袋,大惑不解地反问:“爹,怎么回事?”   “我们全把他们打倒了。”   “不错,全倒了,全爬不起来了。”   “为父一拳也没挨上、”   “是呀?强儿也没挨上。”   “张四爷是十个人近不了身的早年狠贼。”   李志强指着躺在门旁的一名大汉说:“这个家伙外号叫疯狼,一拳可打飞八十斤的沙 袋,一只手可倒拉一条大牯牛。”   “老天!我们却把他们全打倒了。”李老实叫。   “怎么回事?”李志强拍着自己的脑袋自问。   印珮背着手站在一旁,笑道:“把他们拖出去吧,我来帮忙。”   三人七手八脚,将人一个个向外拖。   印珮将一名大汉向地下一丢,喝道:“还不快滚?”   大汉真听话,滚了一匝,爬起就跑。   “噗。”印珮一脚踢在张四爷的腰脊上,喝道:“你再赖着不走,拆了你的贼骨头。”   张四爷如见鬼魅般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李老实拖出最后一个人,已有五个人逃之夭夭。   剩下的两个人,被印珮分别拖起,向外一丢,喝道:“滚!去叫张三爷来。”   李老实父子盯着逃走的人的背影,不住喃喃地说:“怪事,怪事,我在做梦么?”_小 梅姑娘站在门口,叫道:“爹,不是在做梦,是赵爷在用法术相助”   “真的?丫头,你怎知道?”   小梅雀跃地走近,笑道:“女儿躲在帘后看到的,赵爷的一双手一拂一弹,便有一个人 中魔似的任由爹和哥哥痛打。”   印珮呵呵大笑道:“小梅姑娘,我如果会法术,便用不着来买田买山落户了,是么?呵 呵!”   小梅嫣然一笑,走近他说:“赵爷,我该想到的,如果你治不了张大爷,你就不会表示 要买爹的山,是么?”   印珮笑道:“小梅姑娘,你很聪明,猜对了一半,李大叔,回去吧,我有些药,令表亲 也许用得着,救人要紧。请志强兄在外面留些神,张家的人不久会来的,四五里路他们要不 了多久便可赶来,拿不到你们的卖山契,张大爷不罢手。移界椿的事不外耽心,县衙门的人 不会让他胡来,占田夺产不是容易的事。”   半个时辰后,志强在门外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父子俩在门外绰齐眉棍戒备,印珮在一旁抱肘而立含笑目迎。门内,女眷们提心吊胆向 外张望。   来人渐近,共有十八名之多。   印珮摇摇头,颇表失望地说:“张大爷没来,来的是他的大总管摇头狮子方中。”   摇头狮子方中,是个发如飞蓬,脖子有毛病,经常摇着脑袋的中年人,粗壮得象条大牯 牛,满脸横肉暴眼虬须,挟了一根竹节鞭,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张四爷跟在身后,接近至十步间怪叫:“就是他,是他,是他破了咱们的买卖。”   摇头狮子迫近至丈内,十八个人雁翅排开,刀枪齐举,声势汹汹列阵。   摇头狮子怪眼凶光暴射,轻蔑地打量着印珮,久久方摇着脑袋问:“四爷,你说是这个 大闺女似的小子?”   “对,就是他。”张四爷犹有余悸地说。   “他会妖术?”   “是的。”   “你知道在下是不信妖术的。”   “这……”   “在下找他说话,你们退后些。”   “小心他的妖术。”   “即使他真有妖术,邪不胜正,在下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妖术无奈我何。”摇头狮子傲 然地说,转向印珮招手叫:“小子,你过来。”   印珮背着手上前,笑问:“你,有何见教?”   “你是谁?”   “我就是我。”   “你替李老实出头?”   “我替我自己出头,李大叔的山卖给我了。”   “住口!你……”   “你吠什么?”   “气死我也!你这小狗……”   “啪”一声暴响,摇头狮子挨了一耳光。   摇头狮子直退出丈外,一声怒叫,举鞭疾冲而上,来一记“泰山压顶”,以千斤力道迎 头猛砸,势如山崩。   印珮向侧一闪,手一抄,便抓住了鞭梢,笑道:“就凭你这几斤蛮力,也敢自称星宿下 凡,你就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不要脸!”   摇头狮子两手奋力夺鞭,用尽了吃奶力气,宛如蜻蜓撼铁柱,未动分毫,连夺三次,仍 不死心,大喝一声,全力猛抽。   印珮突然放手,笑道:“还给你。”   “砰!”摇头狮子跌了个手脚朝天,翻了一匝,灰头土脸狼狈万分。   “再来。”印珮点手叫。   摇头狮子恼羞成怒,疯狂逼进,鞭起处狂风骤发,“罡风扫云”拦腰便砸。   印珮不退反进,在鞭刚扫到时身形一闪,便抢入对方的怀中,贴身了。   “噗!”右肘撞在摇头狮子的左肋下,顺势反掌击出,“啪”一声掌背击在对方的脸 部,鼻子向下陷,唇破牙落。   “哎……”摇头狮子狂叫,闭着眼睛向后退。   “放手!”印珮叫,抓住了竹节鞭一抖,   摇头狮子怎敢不放手?虎口裂开了。   其他十七个人,全吓呆了。   印珮一声长笑,双手握鞭拉开马步,用劲内收。   “啪!”寸半粗的竹节钢鞭一折两段。   他将两截断鞭向右方的石条凳上一丢,“当当”两声大震,火星直冒,拍拍手冷笑道: “回去,叫张大爷来,多带几个高于,不要来你们这种脓包,滚!快滚!”   十八个人潮水般退去,向南狂奔。   李老实目定口呆,久久方捡起一段鞭身,骇然叫:“老大,赵爷,你至少也有万斤神 力。”   印珮笑道:“万斤神力是假,千斤也许凑合凑合。现在,我们吃早饭,等会儿张大爷不 来,我去找他。”   “天!去找他?”   “不错,去找他,他总不能用诡计谋夺你的山而不受惩罚。”   “老天爷!他那万竹山庄象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不然早晚他还要夺你的山。”   “你……”   “他那五十个人,我还没放在心上。”   李老实突然大笑,说:“张大爷欺害怕恶,我想,如果你留在附近,他的猫爪子决不敢 向此伸。”   印珮指指前面的小径,说:“这条路是万竹山庄进城的唯一要道,张家的人经过,必须 留下买路钱,猫爪子伸过来,砍断它。大叔,不要说了,有早饭吃么?”   门口小梅在叫:“赵爷,早已准备停当,请进来进食。”   饭桌只有三个男人,志超年纪小不能上桌,妇道人家也不能上桌。早餐很简单,两盘咸 菜,一盘花生,一碗爆泥鳅,三个男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梅姑娘在一旁管添饭,她一直在笑,目光只在印珮身上转,没来由地粉颊一阵红。   李老实添至第五碗饭,向小梅说:“丫头,你进去好了。”   他挥手赶人,印珮说:“一顿饭工夭,他们该到了。”   李老实呵呵笑,说:“张大爷那群小鬼,动不了你这位大菩萨,我知道你有把握,先别 谈他,赵爷,你不是要买我那座山么?”   “大叔,说来玩的。”印珮笑答。   “我可是当真的。”   “大叔,当真不得。”   李老实失声长叹,无限感慨地说:“不瞒你说,我的故乡在沔阳州,那地方是鱼米之 乡,但乡中子弟一天比一大多,祖上留下来的一些田地,传到我这一代五兄弟,每人只分得 一亩两分田,不要说吃米,挖田里的土来充饥也不够,因此一家子整年都在闹饥荒,只能帮 大户人家作长工谋口饭糊口。田少,税却重,不但要完粮,还得出役派丁夫。粮绅天天上门 迫粮,迫得我几乎要上吊。最后,我只好带了家小,纠合几家亲友远走汉江打天下,冒万险 偷过封锁线进入禁区,总算在此地扎下了根。直至禁区开放,白河堡改县,这些山田方经过 官府核归我的名下,总算过了三年安然日子。”   印珮笑道:“大叔,这叫做天下是闯出来的,人多了不易过活,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天 下哪得不乱?汉江闹了上百年的贼,这些人只要有口饭吃。谁又肯冒死铤而走险?大叔,你 是闯出头来了,今后……”   “今后的事,很难说,等到来的人一多?就难免问题重重。以目下来说,弱肉强食的局 面,在三五年中决不会改变,因此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强起来。”   “贤父子总算不差,以后会好的。”   “张大爷这一关,恐怕我过不去。”   “我会为你尽力,大叔。”   李老实笑笑,说:“谢谢你,赵爷,萍水相逢,你这份恩情,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才 好。”   “大叔,不要说报答的话,人与人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的。”   “赵爷,你认为小女小梅为人如何?”   “哦!令爱秀外慧中,大叔,你好福气。”   李老实低下头,怯怯地说:“山野村夫不知礼数,怨我老着脸皮说些不该说的话。如不 嫌弃,我希望你留下来,我请隔壁徐老哥出面,那座山,作为小女的嫁妆,希望你……”   印珮一惊,接口道:“大叔,你听我说。”   “大叔,你要明白,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志在四方天涯飘泊,象是没有根的浮萍,没 上缰的野马,游戏风尘爱无拘无束的生涯,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不会在一处地方久耽的。”   “赵爷,人,怎能没有根?你……”   “等我厌倦浪子生涯之后,我会想到扎根,但恐怕这一天永不会到来,也许下一刻便会 向人间告别呢。大叔,希望你谅解。”   饭后许久,张家的人仍然不见到来。   李老实父子已至田中巡水,烈日当头暑气袭人。   印珮坐在小亭中,目光远远地落在南面的小径转角处,小径绕山脚而过,山脚那一边竹 林蔽天。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扭头笑道:“小梅,谢谢你。”   小梅捧了一盘切成薄片的鲜藕,满怀幽怨地走近,低下螓首幽幽地说:“赵爷,你…… 你在嫌我。”   “哦!你这是什么话?”   小梅的头垂得更低,连脖子都红了,用蚊鸣似的声音说:“我……我不怕你笑我痴,我 今年十四岁,我……我等你三年,我……”   他叹口气,沉重地说:“小梅,不要等我,十六岁的大闺女如果还没有婆家,亲友们会 笑话的。三年,对我来说,那是太遥远的事了,我从没奢望我还能活三年。”   “天!赵爷,你……你说得多可怕哪!”   “真的,不骗你。”   “赵爷,你不是打算买田地……”   “那是藉口。”   “你……你不想生根落叶?”   “不,男儿志在四方,我有我的抱负,我还没厌倦冒险的江湖生涯。嘿!他们来了,你 快进去。记住,不管发生了任何事,你都不要出来,知道么?”   “赵爷……”她恐惧地叫。   “请不要为我担心,进去吧。”他柔声说,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一碟鲜藕片。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九 章 威慑群凶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九 章 威慑群凶   山脚出现了四十余名青衣大汉,领先的五个人穿的却是绸衫,每个人都带了兵刃,快步 向这里赶。   李老实父子也看到了,从田里往回奔。   邻居也纷纷从田野中赶回,情势一紧。   印珮步出亭外,左手端着小碟,左脚踏在亭栏上,右手拈了藕片慢慢品尝。   张家的人到了,一大群。   在前面穿绸衫的中年人高大健壮,手长脚长,头上戴了英雄巾,但仍掩不住发根与颈部 的癞疤,果然是癞头龙来了。   张四爷也来了,叫声急躁:“叔叔,就是他,他,亭子外的那个人。”   癞头龙在二十步外便愤怒地大叫:“先上去四个人,撕了他。”   四名大汉急步抢进,两把单刀,两根花枪,叫啸着挺刀枪冲来。   印珮淡淡一笑,右手一抖,手中吃了一半的半片藕,突然飞射而出,快得令人几乎肉眼 难辨。   第二片藕他也咬了一口,接着扔出。   第三片……   “啊……”第一个大汉膝盖挨了一片藕,藕未碎,膝盖却碎了,惨号一声,砰然摔倒, 花枪扔出丈外,爬不起来了。   “哎……”第二个人接着倒下了。   四个人先后栽倒,全是右膝被藕片击中,相距在十步外,全倒了。   癞头龙大骇,倏然止步在五步外。   印珮不加理睬,原式不动,若无其事地吃他的藕片,甚至连眼皮也没抬。   在气魄上,他已占了上风。   “再上去五个人。”癞头龙厉叫。   五个人并肩向前走,不敢奔。但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在十步外全被击倒了。这次 射来的藕片甚小,小得不易看清是啥玩意。   癞头龙大骇,叫道:“杨师父,你上。”   一名穿绸衣的大汉应声跳出,挟着一抱天王伞,“唰”一声将铁骨皮面的天王伞撑开, 小心翼翼地向小亭逼进。   印珮仍然不动,嚼着一片藕置之不理。   近了,天王伞侧转,风声呼呼旋转如轮,向印珮旋削,身手不等闲。   印珮一声长笑,踏在亭栏上的脚一挑,一声怪响,亭栏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大汉飞去。栏 粗加海碗,长有丈二,飞砸而至,声势骇人听闻。   大汉大骇,向下一蹲,躲已来不及,只好硬接,伞掩盖了全身,人躲在伞下万无一失。   “蓬!”暴震声中,亭栏将伞砸扁了一边。   大汉惊得顶门上走真魂,扭头便跑。糟!身后有人挡路,是印珮,左手仍端着小碟,右 手拈了半片藕,笑道:“这半片给你。”   藕片塞人大汉的口中,嘴唇破裂,四只上下门牙一起打断。   “滚!”印珮叫,伸脚一拨。   大汉一声厉叫,摔倒在地滚出丈外,破伞丢掉了。   印珮又回到原处,点手叫:“一起上,来吧,免得多费手脚。”   谁还敢上?人群开始骚动,开始后退。   癞头龙大叫道:“冲上去,杀!”   叫声中,拔刀领先冲出。   “哈哈哈哈!来得好,一起上来送死,免得在下一个个收拾,哈哈哈……”   癞头龙冲出十余步,怪,怎么后面没有声音?扭头一看,糟!只有一个张四跟来,其他 的爪牙不进却退。   “你们怎么不上?”他怒极大叫。   “他会妖术,我们害怕。”有人叫。   “把狗血喷简带上来。”   两名大汉脸色泛青,各举起一支用大竹制的喷简,战抖着向上挪,一步一顿似乎走不 动。   到了癞头龙身后了,癞头龙看了两人的恐惧畏缩神情,不由怒火如焚,大叫道:“喷 呀!你们……哎……”   他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得两大汉浑身一震,紧张得头脑失去控制,喷口喷出腥臭的黑 狗血,喷得他和张四一头一脸一片红。   两大汉一看闯了大祸,惊得魂飞魄散,丢掉扭头便跑。   癞头龙怒火如焚,抹掉口鼻上的腥血,大骂道:“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畜生……”   “哈哈哈哈……”印珮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张四顾不了污秽,拔腿飞逃,大叫道:“妖法,妖……法……”   其他的人扭头逃之夭夭,一哄而散。   癞头龙抹掉眼中的狗血,这才看清自己只有一个人了,不由心胆俱寒,撒腿便跑,大叫 道:“等我一等,等我……”   喝声如沉雷,直震耳膜:“站住!癞头龙卓均。”   他只感到双腿一软,几乎栽倒。   “转身。”   他打一冷战,艰难地转过身来。   印珮仍然站在原地,脸一沉,喝道:“过来!”   他又打一冷战,如受催眠,迈动沉重如山的双腿,战抖着走近。   印珮冷哼一声,说:“有两件事问你,要你立时回答。”   他不住发抖,战栗着说:“你……你是……是……”   “我,印三。”   “噗!”他惊得一屁股坐倒,站不住了。   “你万竹山庄比白河废堡程家如何?”   “印爷,请……请饶……饶我……”他嘶声尖叫,状极可怜。   “其一,李老实的山你还要不要?”   “不……不要了……”   “不要就好,你得每年付出五百两银子给李老实做买路钱,不然不许走这条路。”   “这……”   “你不答应?”   “答应,答应?”   “答应就好,以后,李老实一家大小,如有些许风吹草动,在下会回来屠尽万竹山庄的 老小,鸡犬不留,以为鱼肉乡里者戒。”   “印爷放……放心,我……我……   “其二,你的老朋友一笔勾消沈福,目下躲在何处纳福?”   “他……他……”   “说!我唯你是问。”   癞头龙颓丧地说:“我不知道,你……你杀了我吧。”   “好,我就杀你……”   “不!不!我……我说,我说。”癞头龙屈服了。   “我在听。”   “他……他在月儿潭隐修。”   “他在那儿多久?”   “五年。   “他日下可好?”   “他来时左脚已断,豪气尽消。”   印珮点点头,挥手道:“你走吧,留你一命,记住你的诺言。”   “是……是……”癞头龙如逢大赦地答,踉跄站起撒腿狂奔。   “好走,别跌倒了。”印珮叫。   他跑得更快,急如丧家之大,漏网之鱼。   所有的邻居,包括李老实一家老少,全被眼前的神奇变化惊呆了。   印三,那不是铲除程家,轰动白河家喻户晓的神奇外乡小挑夫么?短短几天中,白河两 大豪一死一丧胆,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印珮在众人的惊奇注视下,飘然入屋,带了自己的行囊,悄然从后门走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他走的,那就是小梅。   这位清窦初开的少女,站在山坡上目送他踏上旅程,秀目中流下两行清泪,痴痴地低 语:“我不知你是谁,不管你是姓赵还是姓印,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祝福你,你 这不要根的人。”   月儿潭,在县西六十里,与汉中府的洵阳县交界。汉江上游有无数险滩,过了乱石纵横 怒涛汹涌的蓝滩,江流奔泻而下,到了月儿潭水势一缓,形成一座巨大的水潭,碧水青山映 辉,水影如月,因此称为月儿潭。   小径沿江南岸向西延伸,鸟道羊肠数十里罕见人迹。   河谷两岸田地甚少,全是洪荒世界。离开两岸一二十里,便是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 的绝域。   月儿潭形成一处湾流,上行的船只在此缓一口气养精蓄锐,下行的船只,则在此庆贺度 过险恶蓝滩。   江湾里,就有几家农舍,过着遗世孤立的清贫岁月,绮丽的潭光山色,在这些人的心目 中,并未引起多少诗情画意的感慨,生于斯死于斯就是这么一回事。   路小,人稀,野兽成群,愈往西走,愈感到空茫寂寥。印珮背了包裹,孤零零地向西又 向西。   倦鸟归林,暮色四起。攀上一道山脊,登高一望,但见千山万峦一片青绿,江流一线索 洄如带。   下面,月儿湾静静地躺在脚下,三五小舟在河上慢慢漂浮,好壮丽的景色,令人胸襟为 之一宽,俗念全消。   湾南有几户人家,显得那么孤零。   他想:“人活在这里,为什么?生,无益于世,死,也无求于世。为自己而生,为自己 而死。辛勤觅食,为的是活下去;活下去,为的是等候死亡的光临。也许,湖光山色清风明 月,可以涤尽尘世的俗念,可排除七情六欲返璞归真,但何益于世?岂不是与草木同腐,与 禽兽为伍?即使有宽阔的胸襟,有空灵超脱的才华,也只是个自生自灭的行尸走向而已。不 过,的确也是逃世者隐居的好地方。”   到了山下,首先找一个树洞,将包裹藏好,仍穿了他那身村夫装,剑插在腰带上。   他的左手戴了一只特制皮护臂,扣了一把八寸长的匕首,被袖所掩,外表看不出丝毫痕 迹。   到了第一家茅舍,两头大黄大狂吠着迎客。   柴门开处,出来一位十二三岁小娃娃,好奇地打量来客,含笑问:“大叔是过路的么? 请进来歇歇脚,天色不早了。”   他堆下笑,说:“小兄弟,这里是不是月儿湾?”   “是的,这里就是月儿湾。”   “请问,这里住了一位独脚老人,他的家在不在此地,是哪一家?”   小娃娃眉头一皱,摇头道:“大叔,我们此地只有六户人家,全都是手脚齐全的人,没 有独脚的。”   “哦!也许是我记错了地方。河对岸好象有条小路,那儿有人住么?”   “是有一条小路,通向两百里外漫川哩。”   “该有村子。”   “没有,村子在十里外。”   “哦!也许真的记错了地方,打扰了。”   口齿清晰应对流利的小娃娃,竟然不留客,说:“不必客气。”   “砰”一声响,柴门关上了。   日落西山,山路崎岖,山居的人久与外界隔绝,因此极为好客,任何陌生人经过,都会 受到主人热诚的款待,岂有不留客之理?   他向西继续赶路,走了三四里,小径绕过一处山嘴,天色快黑了。   不久,一个中年人。快步而来,脚下轻灵得象猫,速度甚快却无声息发出。   中年人到了山嘴,锐利的目光向前眺望,前面草木森森,暮色苍茫,视界有限,兽吼声 四起,枭鸟无声地掠过林梢,夜来了。   中年人松了一日气,自语道:“他好象真走了,胆气真令人佩服,他就不怕遇上虎豹豺 狼。晤!他来找独脚老人,会不会是前来寻仇的?管他,他走了也就算了。”   说完,再稍候片刻,方转身往回走。   一艘小舟悄然驶向对岸,中年人与小娃娃一前一后,四桨齐动。舟行似箭。船靠一滩 岸,两人将小舟拖上岸来,然后向西北角疾走,小径由于行人甚少,已被野草俺没了一半, 不易分辨了。   穿越两座树林,山坡下出现一间狐零零的小茅屋。相距十余步,中年人扬声叫:“福 老,在家么?”   门扉半开,有人笑道:“贤父子黑夜过江枉顾,无任欢迎,请进。”   “打扰福老了。”中年人客气地说,跨入堂屋。   堂屋中间有一盆火,但已用灰掩住炭火,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主人用火棒挑开一个 孔,炭火一亮。   小娃娃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沈爷爷万安,小奇给你老人家请安来了。”   炭火的光芒,令堂中光度略为增加。   主人是面貌狰狞的一笔勾消沈福,左膝以下空荡荡,以拐杖代足,比当年苍老了许多, 头发已开始变白了。   一笔勾消呵呵笑,挽小奇的肩背笑道:“小奇,沈爷爷过两天,带你到枯柳垭去打黄 糜,敢去么?”   “沈爷爷,真的?”小奇雀跃地问。   一笔勾消与中年人落坐,向依在一旁的小奇说:“怎么不真?但你如果敢去,必须获得 你爹的许可,不然不行?”   中年人笑道:“兄弟自然同意。福老这几天,最好离开几天。”   “哦!陈老弟,为何?是不是有事?”   “黄昏时分,有位年轻人至舍下问消息。”   “问什么消息?”   “问一个独脚老人住在何处?”   “哦!老弟可曾问他找谁?”   “他没提,我也不好问,他带了剑,因此兄弟便命奇儿出面,奇儿一听他说要找独脚老 人,便把他支走了。”   “这人的长相……”   “很年轻,十七八岁,英俊魁伟,一团和气,那双大眼表面明亮并不出色,但神光内敛 深不可测。”   “人呢?   “小奇告诉他附近没有独脚老人,他不再多问,连夜西行。兄弟跟踪了三四里,天黑后 方转回。唯恐那人是福老的仇家,因此过江打个招呼,福老必须小心些,最好到枯柳垭住几 天避避风头。”   一笔勾消老眉深锁地说:“老朽隐此五载,甚少朋友枉顾,这位青年人如果是老朽的仇 家,怎敢独自前来查探?陈老弟,还有没有其他岔眼的人?”   陈老弟若有所悟地说:“对了,午间兄弟与奇儿在潭西收虾篓,曾经看到一个灰衣人, 站在岭脚的山坡上眺望。   “是什么人?”   “相距太远,看不真切。兄弟以为可能是到金州的旅客,并未在意。”   “以后呢?”   “兄弟收完虾篓,那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突传来一阵窃窃怪笑,声如枭啼。   陈老弟父子一怔,两面一分。   一笔勾消单足一点,飞射门后,手向衣下一探,取出威震江湖的判官笔隐于肘后,屏息 以待。   笑声倏落,外面有人叫:“沈兄,你在此地纳福,老朋友夤夜造访,为何闭门不纳?”   一笔勾消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拉开木门说:“长城兄,五年久违,你怎么找到此 地的?”   进来一位五短身材的灰袍人,佩了一把长剑,肋下吊了一个小包裹,有一双可透人肺腑 的鹰目,眼神极为凌厉,年约花甲,举动仍充满活力,跨进门便说:“兄弟在阴魂不散罗兄 口中,知道你老兄心灰意懒在此地避仇隐修,却不知你的仙居在何处,花了半天工夫,在附 近穷找,总算找到你了。”   “请坐,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本地的主人陈炳南陈奇父子,早年也是我道中人。”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 十 章 刀啸剑吟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 十 章 刀啸剑吟   灰袍人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外流云荀长城,黑道高手中的高手,曾以大闹长沙一昼夜 杀人十八名的惊人血案,名噪一时。   双方客气一番,互道景慕。   陈炳南父子知道两个老朋友见面,必定有不少机密事商量,不宜侧身其间,立即告辞。 临行,尚叮咛一笔勾消小心在意。   送走客人,一笔勾消送上一杯茶,问道:“长城兄此来,但不知有何指教?”   天外流云的目光,扫了厅堂一眼,苦笑道:“家徒四壁,你就过的这种苦日子?”   “长城兄,过惯了,也就不觉得苦啦!”   “你不打算重振雄风,出山再打天下?”   一笔勾消嘿嘿笑,说:“当然我会出山,重振声威,但必须在我练成虚空接引术之 后。”   “哦!原来如此,兄弟本来就不相信你老兄甘于寂寞,到这种鬼地方隐世。”   “这里清净,因此暂可栖身。长城兄,近来得意么?看你红光满面,想必……”   “别提了,得意个屁。江湖上人才辈出,年轻的一代倒是闯得轰轰烈烈,咱们这些过气 的老不死,早该拱手让贤进棺材了。”   “长城兄此来……”   “来做说客。”   “说客?”   “兄弟找到一笔买卖,有意邀请你老哥出山帮忙。”   “买卖?说说看值不值得?”   “那是自然,如果这笔买卖对你没多少好处,兄弟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请你出山活现世 了。”   “少说几句废话,死不了,说正经的啦!”   “事情是这样的。九华真君上月发现苦行尊者在衡山岳麓寺入关三年,距出关期尚有半 载。你知道,他俩个死对头佛道不相容,结怨甚深无可化解,不你死我活决不会罢休。同 时,九华真君有意问鼎明年东岳三教至尊大会的座主宝座。唯一的劲敌是苦行尊者,他希望 在老秃驴出关之前,能一击将老秃驴埋葬掉。”   一笔勾消脸色一变,冷冷地说:“老兄,你要邀请沈某去对付苦行尊者?你算了吧,沈 某又不是傻瓜……”   “你不要毛躁好不好?没有人要请你去做傻瓜,苦行尊者也是你我的死对头,咱们得了 九华真君的好处,又可除去生死对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你要不干,那才是傻瓜。”   “九华真君给咱们何种好处?”   “酒、色、财、气,无一不投人所好,每一样皆足以让咱们奋勇争取。”   “酒色财气?见鬼……”   “九华真君富可敌国,你是知道的。”   “不错,他进过皇宫,做过一任正一真人,刮过武当与龙虎山的油水,拥有天下五座秘 殿行宫。”   “有几窟百年以上的天下名酒,每座秘殿有一队绝色歌姬,有几座价值连城的金山银 山,他那本太清罡气真诀更是武林至宝。”   “哦!听说过。”   “他以十坛百年美酒、十二名绝色歌姬。一千两黄金外加一匣奇珍、加上太清真诀,作 为买苦行尊者人头的赏格。咱们获得这些东西,又可报了早年受辱之仇出口怨气,老兄,你 满意了么?”   一笔勾消鬼眼一转,说:“好,我接受了。”   天外流云大喜说:“我知道你会接受的,咱们明天就上路。”   “对,明天上路。你稍候片刻,我到后面治酒与你接风,庆贺今后咱们合作如意万事顺 逐。   一笔勾消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天外流云坐在堂上等,火盆中炭火渐熄,全厅昏暗朦胧,不辨景物。   久久,还不见一笔勾消出来。   他侧耳倾听,怎么里面毫无动静声息全无?   “咦!这老鬼好象不在里面呢。”   他自语,离座四顾,又道:“这鬼屋阴森得很,且找根松明点起来……咦!谁在叩 门?”   不是叩门,而是在踢门,“砰”一声大震,门闩折断,一个黑影当门而立,冷冷地问: “阁下,你躲不了的,讨债的来了。”   天外流云一听是讨债的,无暇分辨,大喝一声,狂风似的冲上,劈面一掌登出,用的是 歹毒绝伦的摧枯掌,可怕的暗劲,排山倒海似的向当门的黑影涌去。   黑影“咦”了一声,一闪不见。   “喀勒勒……”门框被掌风击垮了,门两侧的泥墙也坍下一大堆碎泥。   黑影再现,喝声似沉雷:“住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只有一条腿的一笔勾消,快 叫他出来,债是躲不掉的。”   大外流云不肯示弱,喝道:“过得了老夫这一关,你才可以任意讨债,打!”   声落人欺进,跃出破门,又是一掌。   黑影身形一晃,竟然从侧方斜撞而入,“带马归槽”神奇地搭住了他的脉门一带,他身 不由已向前冲。   “噗!”胸口挨了一重掌,只感到眼前发黑,大旋地转。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小腹又挨 了一膝。“嗯”一声闷叫,向下栽。   黑影将他向侧方一丢,抢入门中叫:“一笔勾消,你还不滚出来?”   小茅屋只有前后厅房,小得可怜,前厅没有人,后房也鬼影俱无,一笔勾消早就走了。   黑影出厅,点起一枝松明,恨恨地说:“这老狗是个胆小鬼,竟然溜掉了,可惜,我来 晚了一步。”   他是印珮,确是来晚一步。   门外,天外流云也失了踪。   印珮扑空,只好失望地走了。   屋外的壁根下,爬伏着一笔勾消,盯着印珮的背景说:“老天!这人是谁?天外流云, 竟一招也未接下,可怕极了。幸好我先得炳南父子的警告,不然危矣!我得走。”   印珮失望地离开了小茅屋,向江边走。大地黑沉沉,兽吼声四起,但他一无所惧,疾趋 江边。   他浑身是水,原来是和衣从对岸游过来的。   小舟仍静静地搁在河滩上,他从舟内提出陈炳南父子。父子俩被捆得结结实实,大概吃 了不少苦头,人仍未完全清醒。   印珮抓起陈炳南,到了江边往水里一泡。   陈炳南一惊而醒,咕噜噜猛喝水,叫不出声音。   印珮将他提出水丢在岸上,冷笑道:“阁下,清醒清醒。”   陈炳南神魂入窍,好半天方含糊地叫:“我……我的话句……句句是实……”   “一笔勾消不在屋中。”   “我……我发誓,他……他……”   “他不在,只有那个你说是荀长城的人。”   “我父子告辞时,他两人……”   “说,老狗还有其他藏匿处么?”   “没……没有了。”   印珮冷哼一声道:“你如不吐实,在下要废了你的宝贝儿子。”   陈炳南狂叫道:“不要动他,我说。”   “我在听。”   “他在枯柳垭有一座茅屋,那是他真正的练功居所,但由于蛇虫大多,他很少住在那 儿;那儿也大孤单了,一年中见不到半个人影,鬼怪却是不少。”   “枯柳垭如何走法?”   “从西北角翻越三座山,双峰夹峙下的山垭,便是传说中白昼鬼怪幻形的枯柳垭。他的 茅屋就在垭南小溪的右岸,不难找。”   “还有谁知道老狗在枯柳垭的住处?”   “只有我父子知道,小犬总是想到那儿打猎,但他从不带小大前往。”   印珮替陈炳南父子解了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在下要到枯柳垭找他。”说完, 往水里一跳,水花一涌,无影无踪。陈炳南父子心惊胆跳地将船推下水,余悸犹在。   船放乎中流,陈炳南隍然地说:“儿子,这里不能住了,及早迁地为良,不然你我父子 这把骨头,将会埋葬在月儿湾。”   陈奇仍在发抖,说:“爹,打昏我们的人找的是沈老爷子,与我们无关。再说,我们与 他无冤无仇。”   “为父想走一趟枯柳垭。”   “爹要去枯柳垭?”   “是的,为尽朋友道义,为父要去通知沈福及早趋避,他定然是到枯柳垭去了。”   陈奇却不同意,说:“爹,如果再被那人碰上,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我们前来告警,冒 了万千风险,已经够道义了。”   次日一早,父子俩闭门不出,提心吊胆地留意外面的动静,深恐印珮去而复来。   近午时分,一无动静。一艘轻舟从上游驶入月儿湾,缓缓泊上江岸。三名船夫插上篙, 搭上跳板,一名船夫向舱内叫:“月儿湾到了,公子爷是否要登岸?”   舱门拉开,踱出一位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方脸大耳,剑眉入鬓,目似朗星,眼神极为凌 厉,面自唇红,英气勃勃。穿一袭儒衫,束发未戴冠。佩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好雄壮好英 俊的年轻人。   接着出来了一个十五六岁书童打扮的少年,俊秀健壮,气概不凡。一主一仆搭配得十全 十美,主俊仆亦秀,相得益彰。   公子爷淡淡一笑,笑得极为含蓄,眉刚角流露出三五分傲气,沉静地说:“在下要登 岸,诸位请稍候。”   “公子爷请登岸。”船夫欠身恭敬地说。   公子爷以颔首作为答复,蹬着方步踏上跳板。   书童在后跟随,好奇地打量着平静如镜的潭水,说:“公子爷,想不到这里竟然象世外 桃源呢。”   公子爷踏上江岸,笑道:“山青水秀,确是人间仙境。怒龙似的汉江,到了此地却柔婉 如处子。风景美,地名不是也颇富诗意么?”   书童举目四顾,话锋一转,问道:“公子爷,在此观赏风景么?”   “不,访友。小俊,领路,右首第二家茅舍。”   “是,小俊领路。”小俊笑答,超越前行。   公子爷缓缓举步,又道:“留意礼貌,主人宗政老前辈,是老太爷早年的好朋友。”   “小的记住了。”   小俊到了第二栋茅屋前,虚掩的柴门突然拉开了,跳出一个小后生,叫道:“咦!你们 是不是问路的?”   小俊笑道:“我们乘船来,问什么路?”   “不问路,你们……”   “我家公子爷,特地前来向宗政老前辈请安。喂!这里是不是宗政老爷子的家?”   “咦!你们是……”   公子爷走近,笑道:“在下梅中玉,相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里面传出两声干咳,一个苍老的嗓音叫:“原来是梅贤侄,请进请进,真是稀客。”   梅中玉跨入厅堂,向跨出厅堂的灰衣老人长揖为礼,笑道:“宗政伯伯万安。四年了, 你老人家依然健朗如昔,龙马精神,可喜可贺。”   宗政伯伯呵呵笑,说:“好说好说,贤侄真会说话。请坐。”   “小侄还没向伯母请安……”   宗政伯伯脸色一变,苦笑道:“我那老伴,已经逝世三年了,目下只有一个小龙守在我 这风烛残年垂死老人身旁。小龙,过来见过梅公子。”   小龙过来行礼道:“公子爷好。”   宗政伯伯接口道:“小龙姓袁,是千里追风袁千里的爱子,约两年前投奔老朽,伴老朽 在此苦度光阴。”   “哦!袁前辈呢?”梅中玉问。   宗政伯伯坐下,黯然地说:“十年前许州打英雄擂,与焦山妖狐结下梁子,双方不断寻 仇报复,终于在三年前双方纠众在河南信阳大结算。袁老弟一时大意,惨死在湖海散人的铁 拂尘下。小龙那时年方九龄,由义仆袁宗护送,千里奔波送来老朽这里安顿。”   小龙咬牙切齿地说:“但愿那几个该死的恶贼活得好好地,日后我要一个个活剥了他 们,替爹报仇。”   梅中王剑眉深锁,谨慎地说:“信阳大决斗的事,参予的人不多,双方的人,皆对此事 讳莫如深,因此知者不多,没想到衰老前辈竟然是那次大决斗的主人。据小侄所知,那次参 予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   小龙哼了一声说:“我爹就是武林中铁铮铮的英雄好汉。”   梅中玉淡淡一笑,说:“不错,令尊在江湖确是名号响亮的人物。”   隔邻突传来一声厉叫,叫声极为刺耳。   梅中玉一惊,倏然离座。   宗政伯伯悄然摇手道:“贤侄,不可过问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梅中玉迟疑地坐下,低声间:“宗政伯伯,隔邻是谁?”   “江淮的大贼,鬼影子陈炳南。”   “你老人家让他毗邻而居?”   “他已经洗手,而且确也安份,不得不容忍他在此落户。贤侄也许不知,这一带千里山 区,早年列为禁区时,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前来避风头。可以说,凡是在此落户的人,多多 少少总不是什么好路数,老朽也不例外,何必管他人的闲事?”   “鬼影子闹事了?”   “他与江对岸的一个独脚人成为好朋友,独脚人愚伯还弄不清他的来路。昨天有位年轻 人带剑上门,查问独脚人的下落。鬼影子将人诓走,昨晚闹了一夜。好像是年轻人鬼精灵, 暗中折回盯上了他。他父子晚上驾舟过江,以后狼狈而回,可能吃了亏。今天一上午,他父 子俩皆不见露面,可能年轻人又来找他了。”   “唔!好像在动手。”   “本来就在动手。”宗政伯伯木无表情地说。   “小侄想去看看。”   宗政伯伯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好管闲事。好吧,你可以去看看,但不可插手。”   梅中玉冷笑道:“宗政伯伯,来人敢在伯伯卧榻之旁生事,心目中那有你老人家在?小 侄倒得看看来的是何人物。”   宗政伯伯摇摇头,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目下是年轻人的天下, 果真是后生可畏。贤侄出道六年,玉郎君的名号家喻户晓。令妹仅随令尊参与黄山论剑,便 博得武林三佳丽,梅家一门三杰,不让汉中彭家专美。你去吧,一切小心。”   隔邻陈家。情势迫人,要出人命。   当梅中玉主仆进人宗政伯伯的大门,炳南父子的注意力全被梅中玉主仆所吸引,就在这 紧要关头,后门悄然进来了一笔勾消沈福。   陈炳南父子躲在门后,从门缝向外瞧,弄不清梅中玉是不是印佩的同党,父子俩紧张得 浑身冒汗,心中发慌,如同大祸临头。因此,忽略了身后的声息。   一笔勾消像个幽灵,一条腿加上拐杖,走起路来依然轻灵如猫,小心地掩近,居然声息 毫无,只是速度慢些而已,一步一探小心翼翼,如同灵猫捕鼠。   近了,丈五,丈二……   小娃娃陈奇突然离开门缝,低声说:“爹,我到后面看看……”   话未完,转身急窜。   糟了,刚看到身后有人,来不及有何反应,“噗”一声脑袋便挨了一掌,只叫出一声 “沈……”   鬼影子陈炳南闻声转首,大吃一惊,一声厉叫,手中剑旋身挥出,招发“回风拂柳”。   “当!”剑被拐架住了。   一笔勾消见偷袭已不可能,鬼眼一转,抓起了被击昏的小陈奇,跳开丈外怪笑道:“住 手!你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陈炳南不敢不听,厉声问:“姓沈的,你是什么意思?”   一笔勾消嘿嘿怪笑道:“什么意思?哼!来找你这位好朋友讨公道。”   “你要讨公道?陈某欠你的?”   “阁下不够朋友,出卖了沈某。”   “你这老杂种说什么?”鬼影子怪叫。   “你告诉那小狗老夫在枯柳垭的住处。”   鬼影子心中一凉,硬着头皮说:“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天刚发白,那小狗就动身向枯柳垭走了。除了你,谁知道老大的秘密居所?”   鬼影子不得硬着头皮否认,厉声道:“在下向你通消息,已经尽到邻居的情义,你竟不 知感恩,恩将仇报反而来找我付公道,呸!你还算是人?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老夫要找你商量商量。”   “先放了我儿子。”   “不行,老夫……”   “你好无耻,你……”   “老夫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个卑鄙的贼。”   “哈哈!彼此彼此。你先受制,老夫再放你的儿子,免得你父子联手。”   “你……”   “你如不受制,老夫先废了你的儿子。”   “你这老狗……”   “你骂吧,老夫先捏断令郎的腿大筋。”   “慢着!”   “老夫不听你的。”   “这……住手!我听你的、”   小陈奇恰好醒来,大叫道:“爹,不要上当,老贼已存下歹毒的……”   话未完,咽喉已被一笔勾消扣住了。   鬼影子大急,厉叫道:“放手!我听你的。”   一笔勾消松了手,怪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性情中人,父子情深,委实令人肃然起敬 呢。靠墙站住,双手抱住后颈,头抵在墙上,双脚尽量向后挪,快!”   鬼影子不敢不遵从,骨肉连心,为了救爱子的命,他不得不将生死交在一笔勾消手中。   鬼影子正想一拐点出,身后突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印珮的语音清晰震耳:“一笔勾消, 在下并未上当赴枯柳垭。”   一笔勾消大惊,火速转身。   鬼影子也收手转身,倒抽一口凉气。   印珮冷笑道:“你两个好朋友尔虞我诈,妙不可言,在下真该等你们火拼之后,再现身 请教的。”   一笔勾消困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哼了一声道:“小辈,咱们认识么?”   “认识。”   “但老夫感到陌生得很。”   “那是你眼拙,记性太差。”   “你是……”   “在下姓印,名珮。”   “没听说你这号人物。”   “但你该记得六年前,你与你大哥死鬼九幽鬼判,与千手灵宫甘渊的一场恩怨。”   “哦!你……你是甘家的……”   “那时,在下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老夫委实想不起……”一笔勾消变色地说。   “你这条腿,便是被在下卸下来的。”   一笔勾消大骇,惊叫道:“你……你是九……九现云龙欧阳天的……”   “入门弟子。”   “老天!你……”   “在下找你,没找错吧?整整花了半年时光,方被在下查出你的逃匿处。你满意么?”   一笔勾消拔出判官笔,大叫道:“你上吧!老夫饶不了你。”   印珮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在下也不会饶你。”   说完,他拔剑逼进。   一笔勾消心中早寒,叫道:“陈老弟,并肩上。”   鬼影子心中又惊又喜,但口气却硬,冷笑道:“姓沈的,事到如今,你竟要在下助你? 你快死了这条心。”   一笔勾消一脚踏住小陈奇,怪笑道:“你如果想救令郎的性命,便得乖乖听命于我,答 应么?”   “这……”   “你不答应。”   “好,我……”   “你先上。”   鬼影子已无路可走,一声低叱,欺进剑出“灵蛇吐信”,先下手为强。   但他心中早虚,刺出的剑不走直线,颤动着毫无力道,如鼠见猫,哪还有斗志?   印珮委实替他难受,一剑振出,“铮”一声架偏来剑,一脚疾飞,喝道:“滚!”   鬼影子右肋挨了一脚,摔倒在地。   一个丧了胆的人,禁不起一击。   “砰”一声大震,木门被踢开了。   玉郎君梅中玉当门而立,沉声叫:“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在下架了这段梁子。”   印珮心中喝采,心说:“好俊的年轻人。”   惺惺相惜,他堆下笑,说:“在下姓印,叫珮……”   “我,梅中玉。”玉郎君傲然地说。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   “少废话!你出来。”   “梅兄……”   “你出不出来?”玉即君厉声问,傲气凌人。   印珮心头火发,也沉声道:“你这人骄傲得不近情理,你以为印某在乎你玉郎君的名号 么?”   “你给我滚出来,少废话。”梅中王狂傲地点手叫,徐徐向外退。   印珮大踏步出门,不住冷笑。   双方怒目相对、徐徐亮剑。   双雄相遇,气氛一紧。   一笔勾消鬼精灵,悄然从后门溜之大吉。   玉郎君立下门户,傲然地叫:“阁下,上,前三招是你的。”   印珮仍然有意相让,问道:“谢谢。请教,是点到即止么?”   “一切看你的。”   “好,那么,点到即止。”   “上!”   “有僭了。”印珮不再拖延,“寒梅吐蕊”点出一剑,但走的是偏锋,这是礼招,理该 如此。   玉郎君身形徐移,虚撇一剑,只守不攻,按规矩应付,赫然以主人自居,当然也表示自 己的身份高。   第二招,第三招……   一声沉叱,玉郎君反击了,剑化狂龙,奋勇挺进,撤出了千重剑网,绵绵不绝无畏地向 印珮攻去。   每一剑皆走中宫突人,每一剑皆指向胸腹要害,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一口气攻了 九招、把印珮逼得连换五次方位,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总算平安无恙脱出了狂风暴雨 似的剑网,而且回敬了八剑。   印珮这时站在东北角,额上见汗,沉着地说:“阁下,你也接我九招。”   玉郎君急袭九招劳而无功,脸上狂傲的神色消退了三分,额角汗水一颗颗向下滚,大喝 一声,再次冲进。   印珮向侧一闪,剑发“七星联珠”,剑虹疾探而入,避招出招疾逾电闪,取得了先机。   玉郎君旋身接招,招出“云封雾锁”,不得不采守势,一着失机便情势逆转,主客易 势。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铮铮!”封住了两剑。   “唰!”剑尖排空而入,破风声入耳,距玉郎君的右肋仅分厘之差,护体真气与剑气接 触,发出了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玉郎君飞退八尺,危极险极地从剑尖前退走。   尚未“点到”,印珮跟踪追击,紧迫进攻,“流星追月”无畏地追袭,剑尖像附骨之 蛆,紧吸住对方暴露在剑尖前的胸腹要害。   玉郎君连封八剑,总算瓦解了对方一连串凶险万状的紧迫退袭,侧射丈外,缓过一口 气。   双方再次面面相对,剑封住了中宫,必须重新造成机会,方可行雷霆一击。   两人皆浑身大汗,各怀戒心,神色肃穆,全神应敌蓄劲待发,寻暇蹈隙争取空门。   玉郎君脸上的冷傲神情,已完全消失无踪。   印珮剑尖一振,豪迈地滑进。   玉郎君不敢大意,斜移一步剑尖微吐。   印珮跟踪移位,大喝一声,抓住这移位的几微空隙,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抢攻上盘。   玉郎君招出“罡风扫云”,“铮”一声斜拨来剑,移位切入一剑疾攻助背,还以颜色快 如电光万火。   双方展开了第三轮快攻,剑影漫天,银虹八方飞旋吞吐,罡风怒号,剑气直迫丈外,脚 下由于快速的移动而尘埃滚滚,退如星飞进如电射,急进急退死缠不休,稍一先着便可能陷 于死境,各展所学全力发挥。   五十招,六十招……   斗圈从屋前移至十余丈外的江滨,双方仍然矫健骁勇,棋逢敌手半斤八两,好一场武林 罕见的凶险恶斗。   附近民宅的男女老少皆出外观战,一个个惊得手心冒汗,屏息以待。   书童小俊好几次要冲上相助,皆被宗政伯伯拉住了。   八十招,人影飘摇。“铮”一声暴响,人影乍分。   印珮飞射丈外,举袖拭汗沉静地笑道:“梅兄,咱们该握手言和了,如何?”   玉郎君浑身像是被水浸过的,儒衫紧粘住身躯,呼吸不平静,吸入一口长气,沉声道: “胜负未判,再拼五招。”   印珮摇摇头,神色肃穆地说:“梅兄,在下有要事待办,屋中有在下的杀师仇人,在 下……”   “那是你的事。”玉郎君乖戾地说。   印珮怒火上冲,虎目怒睁,长剑徐举,俊面上像是罩上一层浓霜。   王郎君也动了杀机,但情绪已开始不稳定了。   宗政伯伯突然叫道:“梅贤侄,你过来。”   玉郎君极不情愿地向宗政伯伯身旁退,一面说:“宗政伯伯,小侄一定要与他分出胜负 来。”   宗政伯伯淡淡一笑,说:“贤侄,要是再交手,便要出人命了。走吧,不必管他们的闲 事了。”   “可是……”   “贤侄,人家找杀师仇人,这件事不能管,管了便犯了江湖大忌,除非你的声望能承当 一切,能有力量排解一切;但杀师之仇贤侄如何排解?”   玉郎君一怔,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但口中却不肯认错,冷冷地说:“小侄虽不才,但仍 能承当一切。”   “贤侄,算了吧,等他了断师门恩怨,再与他理论尚未为晚。”   玉郎君乘机下台,向印珮叫:“姓印的,等你办完事,咱们再行了断。”   印珮心中极感不自在,但居然忍下了,冷冷一笑,收剑扭头便走。   陈炳南父子像是待决之囚,在门外等着他,脸色泛灰,恐惧地说:“一笔勾消已经逃掉 了,要杀要剐,我父子认了,你动手吧。”   印珮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向鬼影子父子哼了一声,说:“他向东逃走了,在下去追 他。如果这老好贼不向东逃,而潜伏在左近,那么,你父子两人凶多吉少。交到这种朋友, 你后悔已来不及了,及早为计,也许还来得及,千万不可在此地等死。”   说完,他大踏步走了。   他不想与玉郎君计较,当他冷静下来后,已将这件事淡然处之了,虽则玉郎君咄咄逼人 的态度令人难以忍受,但他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玉郎君随宗政伯伯返回屋中,余怒未消地说:“下次交手,小侄要用三绝心诀杀他。”   宗政伯伯脸色冷肃,一字一吐地说:“贤侄,你很难杀他。”   “伯伯小看小侄……”   “贤侄,就事论事,你该明白。他已摸清了你的剑路,而你知道他多少底细。”   “小便并未施展杀着。”   “他施展了没有。”   “这……”   “三十招之后,他便应付裕如了。”   “小倒承认他的剑术诡奇霸道,但似乎欠缺稳重辛辣,未臻上乘。”   “不错,这是他经验不够,可是诡奇二字,贤侄则望尘莫及。”   “这……小便应付得了。”   “你摸摸左肋背。”   玉郎君一怔,反手一摸,立即脸色大变。   腋窝下方五寸左右,背移三寸处有一个破孔,长有两寸余,那是锋尖斜掠而过留下的遗 痕。   斗剑,用左手的机会不多,不像用刀,单刀看的是手,甚至左手有时担任主攻。拍刀夺 刀制腕擒拿皆可派上用场,因为单刀号称夺命,近身相搏的机会多。剑则不同,左手须捏诀 助势,因此剑名舞,刀名搏。   不管进击或是闪避,冲刺或封架,皆是右手半身在前,仅有一线部位可让对方攻袭,防 守极易。   可是,左肋背怎会中剑?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已完全失去抵抗力,任人宰割,不然左肋 背决无中剑的可能。   但确是中剑,衣破而未伤皮肉。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根本不知肋背中剑。   他恼羞成怒,咬牙道:“好小子,我与他势不两立。”   宗政伯伯不住摇头,叹道:“贤侄不可任性,你与他……”   “伯伯,小侄告辞。”他站起说。   “贤任……”   “小侄东下湖广,邀游天下,必须先与舍妹会合,听说她近来不甚得意,得尽快找到 她。小侄告辞了,日后再专程向伯伯请安。”   他坚决辞谢宗政伯伯挽留,客套一番下船东驶。   宗政伯伯站在门外,目送他的船发航,老脸上流露着苦涩的笑意,不住喃喃自语:“年 轻人,年轻人,意气用事,唉!年轻人……”   印珮取回藏好的行囊,向东追,追了两三里,忖道:“这老鬼诡计多端,阴险如狼,狡 诈如狐,他为何仍留下东走的足迹?哼!我也不笨,咱们斗上了。”   红日西斜,鬼影子父子弄来了一节竹排,带上了简单的行囊,顺水下放向东走了。   一笔勾消的小茅屋中,天外流云萄长城手绰一根大木椿,大叫一声向堂壁砸去。   “轰隆……”整堵泥墙倒下了。   老家伙余怒未消,木椿一挥,又击倒了内房的墙壁,一面乱砸一面咒骂:“你这狡猾的 老狗,你走了,我也要拆了你的龟窝,方消心头这口恶气。”   “砰嘭嘭……”他由前面打至后面的厨房,打了个落花流水,痛快淋漓。   正打得高兴,外面突传来一笔勾消的怪叫声:“好家伙,原来是你这狗杂种,你怎么混 蛋到家,砸了老夫的房子?”   天外流云击倒后门,跃身跳出,像头疯虎般猛扑而上,木椿发似奔雷,以千钧力道向对 方砸去,宛若天雷下击。   一笔勾消拐杖一点,飞退丈外,大叫道:“住手!你怎么啦?不认识老朋友了?”   天外流云冲上,凶狠地一棍扫出大骂道:“先打死你这老狗王八再说。”   一笔勾消闪在一株大树后,“砰”一声大震,木椿扫在树干上,枝叶摇摇,木屑纷飞。   一笔勾消掠至另一株大树后,叫道:“荀长城,你再撒野,我可恼了,你这老混蛋是不 是疯了?”   天外流云咬牙切齿地逼近,大骂道:“你这无耻的老狗杂种,拆了你的龟窝,老夫这口 怨气还没出够,非打断你另一条狗腿不可。”   “慢步慢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狗杂种,我来找你做买卖,将酒色财气往你怀里送,没对不起你吧?”   “不错,承情承情。”   “昨晚你知道你那死对头会来?”   “废话!如果知道他要来,老夫还不溜之大吉?”   “至少,你已知道他来到了。”   “天晓得,我怎知他来到了?你…”   “闭嘴!”   “荀老哥,先别生气…”   “你简直混蛋!你知道他到了,故意在屋中不点灯火,自己藉故溜走,把我留下来替你 挡灾,做你的替死鬼,你这老狗杂种是如此对待好朋友的?”   一笔勾消阴阴一笑,说:“苟老哥,我说你疯了,半点不假。我如果知道他来,在情在 理我也要叫你及早趋避,怎会让你留下做替死鬼?你认为沈某如此不够朋友?”   “你还敢强辩?”   “不是强辩,是事实。我不是要治酒菜替你接风么?”一笔勾消加以解释。   “你是藉故溜走,治酒菜你为何不在屋中。”   “你简直糊涂透顶,不问情由胡搞。我这茅屋小,除了我一个人住之外,另有大批蛇鼠 同在屋檐过活,家里面不能存放食物,在山上猎获鹿糜野猪,便藏在树洞中贮存,食用时再 去山林中取来。我去取肉,返回时门被踢破,不见你的鬼影,我怎知你遭了意外?”   老贼说得颇有道理,天外流云气消了一半。当然他是有所求而来,气不消岂不白跑了一 趟?   口中仍恨恨地说:“你这老狗杂种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字。”   “你不信也就罢了,反正事实如此。荀老哥,你到底遭了什么意外了?”   “哼!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发誓,我如果知道,就天打雷劈火烧,不得好死,你总该相信了吧?”   “你这一辈子,发过多少次无头誓了?一千次还是一万次?你又不信鬼神报应的事,发 誓骗人好玩而已。”   “真的,这次我可是真心发的重誓。”   天外流云气已消了,恨恨地将昨晚的经过—一说了。他却不知,老贼昨晚先一步听到警 号声。   屋四周布置了不少玩意,触动时便可发出,只有老贼方可知道的警号。因此先一步离 开,将他留下挡灾,老贼自己则爬伏在屋角的草丛中看风色,眼看他被印珮条得落花流水而 不现身相助,以便候机脱身。   一笔勾消故意表示同情,苦笑道:“荀老哥,抱歉连累了你,那小子把你打得好惨,目 下伤势如何?”   “别提了,躲在山林中养伤,想起来就恨透了你这老狗杂种。他是什么人,你与他有何 仇怨?”   “他是九现云龙的弟子,姓印。”   “九现云龙的弟子?我不信。”   “你为何不信?”   “即使是九现云龙亲来,我天外流云也不会栽在他手上。昨晚我毫无还手的余地,决不 是九现云龙的弟子。”   “信不信由你,你最好相信。”   “沈福,咱们的交易如何?”天外流云转变话锋问,这才是他此来的目的。   “我不是已决定了么?”   “好,一句话,何时动身?”   “我捡拾行装,咱们愈早愈好。”   “今晚就走?天色不早了……”   “我总感到那姓印的小子不简单,似乎比我这老狐狸更狡猾,来去无定,诡奇莫测。我 已留下向东走的线索,而且亲见他动身向东追…”   “那不是很好么?”   “但我总有点疑神疑鬼,猜想他又在故布疑阵,可能是重施故技,折回来此地找我。”   “见鬼!你的疑心太大了。”   “噤声!”一笔勾消变色低叫,向屋侧一窜。   前面百步的树林前缘,站着五个人,面目依稀可辨,其中没有印珮。   五个人像在用目光搜寻什么,其中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说:“大少爷,还是回到江 边再说,找船家问问清楚,也许当地的人可以带大少爷找到去漫川里的路呢。”   一名老道指指点点地说:“雷施主,贫道的确知道这里有一条到漫川里的小径。这样好 了,到对岸去雇一个人带路,总比乱闯穷找好些。免得浪费工夫。”   太少爷是个粗眉大眼,满脸横向的青年人,巨熊般的身材,大眼中冷电四射。大鼻阔 嘴,留了两撇八字胡,穿紫绸紧身,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皮护腰上方,露出一排小剑 的剑柄。   另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向小茅屋一指,说:“瞧,那不是有人家么?少堡主,咱们前 往问问。”   躲在草窝内的一笔勾消向后溜,却被天外流云抓住了,低喝道:“你干什么?”   “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一笔勾消变色道。   “他们是问路的。”   “哼!见鬼,定然是小畜生的诡计,他们是同党。”   一笔勾消做贼心虚,认为来人是印珮的同伴。故意表示是问路的人。引他出去送死。正 想溜走,天外流云却拉住了他。说:“你在此地躲了五年,对江湖茫然无知,大概你已被姓 印的吓破胆了。”   “你这活有何用意?挖苦人么?”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   “那位大少爷,是西安府南五台山武林第一堡的少堡主,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毒剑雷奇 峰,当今江湖少年英杰四大剑客之首,他会是姓印的党羽?”   “哦!是雷家堡堡主霹雳雷振声的儿子?”   “对了。”   一笔勾消打了一冷战,说:“那老家伙可怕,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咱们好不了 多少,还是少惹他为妙。”   “对,咱们躲着不出去好了,免滋误会,那老道是西安九真观的青莲羽士,是江湖道上 以阴狠毒辣著称的恶道。中年人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老四;铁腕银刀樊斌;这位仁兄你 该耳熟。”   两人静伏不动,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抬头注视,伏在草中如同死人,连大气也不敢 喘。   雷少堡主五个人,终于到了茅屋前。青莲羽士一怔,说:“咦!大门破损倒坍,屋内一 塌糊涂,是空屋。”   铁腕银刀将银刀挪至顺手处,说:“在下进去看看。”   到了门外,他向内叫:“里面有人么?出来答话。”   话未完,人已踏入厅堂。   不久,出来说:“少堡主,里面没有人。不久前曾有人在内拆屋,故意将屋击毁。里面 有简单的家具衣物,主人是个老年独身汉。食物仍在,人走了不久。”   爬伏在草中的一笔勾消吃了一惊,心中暗懔,铁腕银刀不愧称老江湖,片刻间便将屋中 的底细摸清了。   毒剑雷奇峰举手一挥,说:“既然人已离开,我们也走吧!”   众人扬长走了。天外流云吁出一口长气,听脚步声已远,方如释重负地说:“幸好铁腕 银刀还不够老练,不然咱们必定躲不住,他会在附近搜一搜……”   话未完,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冷得令人心中发毛,铁腕银刀的嗓音清亮震耳:“在下 根本就用不着搜。你们便会自行现身,你说樊某够不够老练?”   两人大骇,心中一寒。   “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们么?”铁腕银刀沉声叫。   天外流云硬着头皮站起,苦笑道:“樊兄,高明,高明,甘拜下风。”   铁腕银刀站在五丈外,冷然屹立颇具威严。   一笔勾消也接着站起,讪讪地说:“四大金刚名不虚传,咱们认栽。”   铁腕银刀一怔,问:“咦?你不是一笔勾消沈福么?”   “正是区区。”   “咦!你的腿……”   “别提了,丢了五年啦!”   “你在此…”   “在此隐居避仇。”   “那位是……”   “在下荀长城。”天外流云不安地答。   “哦!原来是天外流云荀兄,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可惜在下的名头,没有樊兄响亮。”   铁腕银刀淡淡一笑,问道:“你们的住处,怎么回事?”   一笔勾消放了心,苦笑道:“在下与荀兄有了误会,他一怒之下便拆屋,倒教樊兄见笑 了。”   “哦!原来如此。敝少堡主要到漫川里访友,两位能否指示一条明路?”   一笔勾消摇摇头,说:“抱歉,爱莫能助。这里确有一条路到漫川里,但已多年无人行 走,荒草漫径,桥断路毁,往里走,定然迷失在万山丛中。真要到漫川里漫川废县,还是走 郧阳转商州安全些。”   “再有一件事请教。”   “不敢当,在下知无不言。”   “早些天汉中彭家寨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兄妹,走陆路出湖广,不知曾否经过贵地?”   一笔勾消摇摇头,讪讪地说:“樊兄,如果向在下问人,不啻问道于盲,在下于此地隐 居避仇,路在江对岸,怎知经过的人?”   天外流云接口道:“樊兄,彭少寨主的事,在下略知一二。”   “真的?”   “六天前,在下于白河东面五十里的双沟店,曾亲见彭小寨主独自一人东行。”   “咦!他不是与他的妹妹玉芙蓉同行么?”   “没有,在下急于赶路,无暇留意。”   “玉芙蓉彭姑娘,会不会在白河停留?”   “在下未在白河停留,因此不知彭姑娘的下落。”   铁腕银刀抱拳一礼,笑道:“谢谢两位赏脸,打扰了,告辞,后会有期。”说完,大踏 步走了。   天外流云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好利害,幸好咱们未曾说他的坏话。”   轻舟泊在江岸,雷少堡主站在舱面等候铁腕银刀登船,问道:“樊叔,怎么回事?”   铁腕银刀笑道:“果然是两个人,贤侄猜猜看,那两个胆小鬼是何人物?”   “猜不着。”雷少堡主直截了当地答。   “一笔勾消沈福,天外流云荀长城。”   “哦!是这两个凶名昭著的老魔头?”   “愚叔已问过他们了,到漫川里没有路,不去也罢,以后贤侄返家后再去并未为晚。”   “也好。”雷少堡主受理不理地说。   “愚叔已打听出彭少寨主的行踪,只是不知彭姑娘的去向,且到对岸村中问问,看有人 见到彭姑娘经过否?”   “好,船放南岸。”   五个人登岸,立即引起村人的注意,一看来的又是带刀佩剑的人,不由失惊,纷纷闭门 不出。   五人开始逐家询问,仆人首先便拍第一家鬼影子陈炳南的大门,把门拍得山响,亮着大 嗓门叫:“开门!开门!里面有人么?”   木门拉开,印珮当门而立,从容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外面的铁腕银刀含笑上前,拱手笑问:“小兄弟,打扰打扰,老朽姓樊,有事请教,小 兄弟贵姓?”   “在下姓印,手摸脚印的印。”   “请问几天前,曾经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经过此地么?”   “哦!这条路虽说甚少有人行走……”   “那两位男女与常人不同,容易记忆。他们是亲兄妹俩,姓彭,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 丽大方,都佩了剑带了行囊。”   印珮一怔,但神色不变,问道:“你们是他们的什么人?”   “在下的少堡主雷奇峰,是他们的好朋友。”   毒剑雷奇峰傲慢地颔首打招呼,冷冷一笑。   印珮又是一惊:“老天!雷奇峰竟是如此粗俗的恶汉,玉芙蓉这辈子有得哭了。”   但他心中一转,说:“诸位从对岸来,曾否到过里外那座小茅屋?”   “不错,到过。”   “小茅屋有一位独脚老人沈老伯。”   “咱们见过他了,还有一位姓荀的人。”   “那就对了。这栋小屋的主人姓陈,名炳南,与沈老伯交情不薄,在七八天前,曾经在 此屋招待过那一双姓彭的兄妹。”   铁腕银刀一怔,定神仔细打量印珮,要在神色间找出破绽来。   毒剑雷奇峰却勃然大怒,沉声道:“那两个老狗可恶!”   铁腕银刀却摇手相阻,向印珮问:“印老弟,那天你在何处?”   印珮笑道:“客人来时是未牌时分,小可从对岸带了一头山猪返家。我就住在隔邻,陈 大叔今早到白河去了,托小可看家,三五天方能返回。大叔,天色不早,就在此地歇息吧, 可家中还有剩下的山猪肉待客,请赏光。”   他神色从容,语气诚恳,表现得恰到好处,丝毫不露痕迹。   老江湖铁腕银刀在阴沟里翻船,居然深信不疑,沉着地盘问道:“彭家兄妹在此耽搁多 久?”   “好像在此地住宿一宵,晚上听见屋中有争吵,但谁也懒得过问。”   “他们次日走了?”   印珮摇摇头,笑道:“不知道,早上起来,只有陈大叔在家,沈老伯与彭家兄妹都走 了。”   “那姓苟的人……”   “这附近没有姓荀的人,沈老伯在此地住了五年,孤孤单单,只有陈大叔一个朋友,左 邻右舍都怕他,他为人脾气太坏。”   “谢谢你,印老弟。”铁腕银刀说,扭头便走,向毒剑雷奇峰说:“贤侄,过江。”   船驶回北岸,印珮也悄然离。   雷奇峰愤怒地一马当先,向小茅屋飞掠。五个人像一阵风,片刻便到。   小茅屋鬼影俱无,一笔勾消与天外流云已踪迹不见,搜遍了四周一里方圆,哪有半个人 影?   “咱们快赶到白河问问。”毒剑雷奇峰怒叫。   青莲羽士接口道:“贫道记起来了,彭寨主不是说过,彭少寨主有上位朋友住在白河废 堡么?也许彭姑娘仍然留在白河。只消前往打听,便知端倪了。”   “那就快走。”   铁腕银刀摇头道:“贤侄,至白河还有六十里,天色不早,夜间行船十分危险。”   “这一段江流很平静,不要紧,亮火把航行。”雷奇峰固执地说。   谁也拗不过任性的少堡主,船立即下航。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二章 风云又起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二章 风云又起   一笔勾消与天外流云,隐伏在上游半里地的江岸丛草中,远远地盯视着雷少堡主的船去 而复回,不知为了何事,心中狐疑,便不敢移动。直等到雷少堡主众人登船下航,一笔勾消 方站起说:“怪事,他们又来做什么?”   天外流云也感到莫名其妙,说:“也许是来找咱们问消息的。管他,反正他们已经走 了。现在,咱们过江赶路,最好昼伏夜行,免得落在江湖朋友眼中,咱们必须尽量避免与人 照面,赶快些,半月后便可赶到南岳。”   一笔勾消在草丛中拖出一只竹排,说:“过江后,我要去看看鬼影子父子。”   “去看他有事么?   “这家伙可恶,出卖朋友容他不得。”   “恐怕他早就走了。”   “不会走的,他认为我已经向白河走了。”   “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反正是顺路嘛,看看也无妨。   “好吧,办事要快。”   两人等到天黑,方将竹筏划过对岸。   一笔勾消背起包裹,用拐杖打散竹筏,向下爬至山腰的东西小径,向东急走。小径向下 降,直降下潭旁的小村。   “先藏好包裹,去找鬼影子算帐。”一笔勾消说。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   天外流云鬼迷心窍,先前极力反对一笔勾消再去寻仇,这时却甘心情愿地打头阵,将包 裹挂在树上,领先便走。   引起了一阵犬吠,两人仍不在乎,大踏步到了陈家的门外,天外流云上前推门。   门没上闩,应手而开。里面黑沉沉,灯火全无。   天外流云不怕鬼影子,毫无顾忌地抢入。   “噗!”门后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正好击在天灵盖上,被一只大手挟住了。   门外的一笔勾消鬼精灵,扭头便跑。   印珮一看打错了人,将天外流云信手一推,抢出大门高叫道:“一笔勾消,你一条腿跑 不掉了。”   天外流云活该送命,一推之下,“砰”一声响,人本已昏厥,脑袋瓜恰好撞在门柱上, 门柱摇摇,脑袋瓜也开了花,红红白白一齐流。   一笔勾消是惊弓之鸟,只吓了个胆裂魂飞,拐杖一登,单足飞跃,一跳两丈,居然快 极。   在陆地上当然跑不了,人急智生,拼老命用尽全力向江边逃,“噗通”两声水响,跳水 逃命,拐杖也丢了,向水底一钻,逃之夭夭。   江岸有不少崩坍的地层,草木丛生,伸出的山尾石崖犬牙交错,树梢伸入江面,黑夜 中,水底伸手不见五指,人往水里一跳泅水而遁,到何处去找?   印珮站在江岸上跳脚,恨恨地说:“这老狗精灵诡诈,又被他逃掉了。”   但他仍不肯放手,大声叫道:“沈老狗,你逃吧,我在前面等你,咱们回头见。”   一笔勾消顺水向下游潜泳,在两里外爬上岸来,连夜向东逃,希望早些逃出山区,逃得 愈远愈好。   他知道先入屋的天外流云必定凶多吉少,袭击苦行尊者的大计胎死腹中,他一个人独木 不成林,天外流云一死,酒色财气一切成空。   小小的白河城,平静不了几天。   那时,县城距汉江甚远,舟船不能直抵城下,下了船还得翻过两重山,方可从北门入 城。   加以夜间航行险之又险,因此雷少堡主的船,天刚破晓方到达白河渡口泊岸,一行五人 立即登岸奔赴县城。   一条腿的一笔勾消亡命而逃,比雷少堡主还早到半个时辰。   一笔勾消衣裤已干,弄了一根岔枝作为拐杖,诸多不便,而且行囊全失,身无分文,必 须在城中找朋友设法弄些盘缠,重制拐杖,不然逃出花花世界将寸步难行。   朋友是现成的,万竹山庄的张大爷癞头龙卓均,便是他的好朋友。   万竹山庄静静地座落万竹丛中,庄前庄后一片绿,微风吹来,竹根摩擦格格怪响,初听 的人感到像是鬼哭,极不习惯,但听久了也就无所谓啦!   癞头龙被印珮吓破了胆,当天便送了五百两买路钱到李老实家中。预付一年的买路钱。 钱送出心痛了许久,恨死了李老实,却又无可奈何。同时,令他更耽心的是,他必须不论昼 夜提心吊胆保护李老宝一家大小的安全,万一李家大小有个三长两短,印珮回来找他算帐, 老命岂不像是危如累卵?   东方发白,全庄都在忙,长工们匆匆进膳,一群群往田里赶。   癞头龙照例睡懒觉,他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能起床,内庄里娇妻美妾一大群,人生几何? 如不及时行乐享受,岂不太傻?   正抱着爱妾睡得香甜,外面突传来叩门声。   他的爱妾闻声惊醒,低声问:“大胆!怎么啦?”   一名侍女畏缩地站在门外说:“庄外来了一个独脚客人,要求见庄主。”   “你要死啦!这种小事还敢来打扰老爷?”   “总管派人来请,说这位客人庄主非见不可。”   “不行,叫他等。”   癞头龙终于被吵醒,不悦地叫:“鬼叫什么?谁在外面鬼嚎?打断你们的贱骨头。”   爱妾打一冷战,惊惺地说:“是梅香,她来传大总管的话……”   “混蛋!有什么话可传?”   癞头龙怒叫,癞痢头的癞疤气得闪闪生光,一把揪住爱妾的半裸玉臂一掀,又叫:“去 叫三嫂来,把那贱丫头捆起来,家法伺候。”   爱妾被掀下床,花容变色,哀叫道:“老爷,梅香该死,大总管派人传话,说来了一个 独脚的客人……”   话未完,癞龙已惊得魂飞天外,一蹦下床怪叫:“混蛋!你们都是死人,为何不早来禀 报?你们这……这些该死的贱货……”   话未完,向房门冲。   爱妾一惊,叫道:“老爷,身上不便……”一面叫一面爬起,火速取来衣裤。   癞头龙赤身露体怎能见客?他简直是急昏了头,穿好衣裤出房,他像是喝醉了酒,脚下 虚浮,脸色变青,而且不住发抖,心上似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乱糟糟,快要吓昏 了。   显然,印珮已经去过月儿湾,一笔勾消定然知道是他出卖朋友,找上门来了。   出了内院,他战栗着叫:“快发警讯,快!”   钟楼上响起大锣声,庄中情势紧张。   带了八名贴身打手跨人大厅,大总管正陪着狼狈的一笔勾消在聊天。大总管已听到锣 声,正在忧心忡忡魂不守舍,见主人出堂,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一笔勾消并不知癞头龙出卖了他,坐在大环椅上大笑道:“你这条癞头龙真会纳福,日 上三竿仍在抱女人睡大头觉快活,老朋友等了好半天啦!怎样,还好么?”   癞头龙心中一定,不像是来找晦气的呢,赶忙收敛心神,上前施礼笑道:“沈兄笑话 了,想当年兄弟出生人死,吃尽了苦头,攻城洗乡四处流窜,活一天算一天朝不保夕。目下 已安家下来,年事已高来日无多,不享几天清福补偿补偿,岂不太对不起自己了?沈兄,一 向可好?”   “好?别提了。”   “怎么啦?”   “兄弟要重入江湖。”   “重入江湖?”癞头龙故表惊讶地问。   “是的,重入江湖,有对头找上门来,存身不得,必须迁地为良。”   “沈兄打算……”   “深山野岭反而躲不住,到通都大邑处藏身人海反而安全。卓兄,借我些盘缠,兄弟手 头告乏,无法远走高飞。”   一笔勾消胸无城府地说,做梦也没料列出卖他的人是癞头龙。   癞头龙少不了心痛,但也感到心宽,财去人安乐,这点银子花得不冤枉,拍拍胸膛说: “沈兄,不要见外,一句话。大总管,叫帐房取一百两金子来。”   “谢谢。卓兄,我还得耽误半天工夫,做一根拐杖使用。还有,早饭还没着落呢,你不 会赶老朋友走吧?”   癞头龙恨不得一笔勾消立即离开,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这是什么话?沈兄见外了, 不要说一天半天,你要留多久就多久,兄弟无任欢迎。”   “我可不能久留,早走早好。”   “这么急?”   “别提了,被一个姓印的小辈,赶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不定他正往白河追 呢。”   癞头龙心中一动,鬼眼一转,计上心头,说:“沈兄,你说那人姓印?”   “对,姓印。你认识?”   癞头龙阴阴一笑,说:“怎不认识,他是不是叫印珮?”   “对.就是他。”   “他有一门亲戚,姓李,叫李老实,就住在北面的五里亭,早些天他就住在李家,把白 河城闹了个天翻地覆。”   “真的?”   “兄弟怎会骗你?”   癞头龙的话,说得自然诚恳,无懈可击,一生皆在计算人的一笔勾消,竟然深信不疑, 兴奋地叫:“好,这小子既然无情,休怪我一笔勾消无义,宰了他的这门亲戚,也可消口怨 气。”   癞头龙故作惊容,摇手道:“沈兄,使不得,你这一来,兄弟便脱不了嫌疑,日后兄弟 怎脱得了身?使不得。”   “呵呵!你癞头龙竟然怕嫌疑了?奇闻。卓兄,你在白河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算了 吧。”   “沈兄……”   “少废话,你得带我走一趟。”   癞头龙大惊,心中暗暗叫苦,这一来,岂不是弄巧反拙么?如果他带了一笔勾消前往, 日后印珮不活剥了他才怪,赶忙说:“沈兄,那地方就在路边,很好找,一问便知。”   “你是此地的地头蛇,我一个人成不了事。想当年你老兄未落草之前,跟着我闯江湖, 哪件事不是两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你想脱身事外,我沈福就给你一笔勾消。”一笔 勾消半真半假地说。   “我叫人带你去好不好?”癞头龙焦急地说。   一笔勾消鹰目一翻,诧异地道:“卓均,你到底害怕什么?”   “沈兄……”   “你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无所不为的人物,是不是这几年享福享得昏了头, 壮志消磨豪气全消,你变成个懦夫了?”   “这……”   “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我得去查查看。”   癞头龙心中暗惊,只好说:“沈兄,等到有一天,你拥有万贯家财,有无数美妾歌妓, 你也会壮志消磨豪气全消。你该知道,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财势声望不易获得,失去却易。 好吧,我陪你走一趟,上刀山下油锅,认了。”   他这苦肉计用得恰到好处,一笔勾消心中一软,说:“好吧,你派人带我去好了。”   癞头龙心中狂喜,但神色却不变,说:“算了吧,我陪你走一趟。”   一笔勾消更大方,说:“你既然怕事.我也不勉强,等会儿我自己会去,用不着你派 人。癞头龙,什么时候我可以捞一顿吃的?赶了一夜路,至今水米未沾呢?”   “好,好,马上请你吃一顿山珍海昧的筵席。”   城中,雷少堡主五个人到了十字街口,他像一位大将,神气地向手下说:“分开走, 去,先查客栈酒楼。”   五人一分。铁腕银刀走向东街,踏入一家客栈的大门,直趋柜台,“叭”一声一掌拍在 柜上叫:“掌柜的,我问你。”   店伙计一看他佩着的光闪闪银刀,早已心中吃惊,掌柜的打一冷战,陪笑问:“请间客 官有何见教。小的伺候。”“我找一双兄妹,他们姓彭,早些天曾在贵城访友,听说曾在贵 栈落店。”   老江湖用的是诈唬,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竟然碰对了。   掌柜的倒抽一口凉气,说:“客官,彭爷不曾在小店投宿,他兄妹是白河废堡程家的贵 宾。程家被印珮毁了之后,彭姑娘只在小店住了两天两宿,今早便走了。”   铁腕银刀大喜,追问道:“走了?往何处走了?”“刚走不久,说是要到襄阳,如果赶 两步,客官尚可追上。”   铁腕银刀扭头便走,不再多问。   不久,五人匆匆出城,四人出东门追赶,一人出北门招呼船只下放郧阳府。   十字街口一座卖酱料的小店中,印珮在与店伙穷聊,留意雷少堡主一群人的动静。他跟 出东门,眼看他们展开脚程向东飞赶,方回头扑奔城南。   在月儿湾陈家时,他之所以嫁祸一笔勾消,用意是想在雷少堡主口中,套出小茅屋内的 动静。   果如所料,探出不但一笔勾消在,连天外流云也在小茅屋,令他后悔不已,他早该到小 茅屋去找,不必在陈家守株待兔的。   自从雷少堡主进城,一直就在他的监视下,心中有点不安,深怕雷少堡主探出他在白河 的行事,日后便麻烦大了。雷少堡主一走,他放下了心头大石,直出大南门,走上了至万竹 山庄的小径。   如果一笔勾消向东逃,那么,必定以为他向西逃,第一站的落脚处,十九会是万竹山 庄。   五里亭在望,旧地重临。他不想打扰李家,拉低遮阳帽,匆匆而过。   李家静悄悄,李老实父子皆在田里干活。   到了亭前,猛抬头,眼前一亮。   亭的地势高,可看到南面的小径,视线可及前面的山脚。   小径折向处,出现两个人影。   他的目力奇佳,一眼便看到领先那人是一条腿。   他冷笑一声,自语道:“果然被我料中了,他正要离开白河呢。”   他并不急于搏杀这个凶魔,更不愿在李家附近惹事,扭身入亭坐在亭后,将包裹放在一 旁藏好。   一笔勾消助下吊了一个小包裹,撑着新制的木拐杖,判官笔藏在衣下,一跳一跳地赶 路,速度甚快。   这老魔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把李家的人杀个鸡犬不留,便赶快离开白河,让印珮天涯 海角追踪。   李家距亭不过十余步,不久两人到了亭前。   派来指引的大汉在亭前止步,低声说:“老前辈,第一间屋子,便是李老实的家,小的 可以回去了吧?”   一笔勾消哼了一声说:“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这里与你无关。”   “小的告辞。”   “请便。”   大汉扭头便走,脚下奇快,神色仓惶如见鬼魅,也像是被人追急了的兔子。   亭后的印珮大吃一惊,也勃然大怒,只消略加推测,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虎目一转, 他计上心头。   一笔勾消拐杖一点,向李老实的大门走去。   印珮摘下遮阳帽,跃出路中狂笑道:“哈哈哈!一笔勾消,你才来呀?”   尚未到达门口的一笔勾消大骇,火速止步转身。   印珮并不走近,又道:“癫头龙的消息果然可靠,这一次他又料中了。咱们是冤家路 窄;又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认命吧,这次你走不了啦!我不信你一条腿能飞上大去。哈 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大踏步向一笔勾消走去。   一笔勾消魂飞魄散,丢掉沉重的包裹如飞而遁。   屋后是茂密的树林,矮树丛生最易隐身,奋力向林中一跳,情急大叫道:“穷寇莫追, 追来老夫用暗器打你了。”   印珮在林外止步,打量着树林说:“遇林莫入,里面易中埋伏。独脚鬼,你走不掉的, 咱们前途见。”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故意向下一伏,贴在林外的一块石后,如同伺鼠之猫。   一笔勾消奸似鬼,就伏在三丈内的树根下,从树下的枝叶空隙中向外张望,看得一清二 楚。   不由心中狂喜,心说:“好小子。你在这儿守株待兔吧,我却要走了,原来你也怕暗 器。”   心中一喜,悄然向侧方退移,十分小心,未发出丝毫声息。   伏在外面石后的印珮,心中不住暗笑,忖:“如果我所料不差,万竹山庄不久便热闹 了。”   一笔勾消逃出林南,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混账的东西!难怪他的神色不对, 原来是他出卖了我。原以为是外面的人不够朋友,岂知毛病却出在这位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 身上。狗王八!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恨,不毁了你这安乐窝,我就不配叫一笔勾消。”   一面说,一面越野飞掠。出了小径,飞奔三里左右,追上了大踏步回庄的领路大汉。   大汉听到了拐杖撑地声,心中生疑,扭头一看,不由大惑,止步亮声叫:“咦!老前 辈,怎么转回来了?有事么?”   一笔勾消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走近至八尺内问:“你家主人认识印珮么。”   大汉不知底细,直率地答:“当然认识……”   “也认识印珮的李家亲戚?”一笔勾消抢着问。   “亲戚?怪事,印珮又不是本地人,哪来的亲戚?他是在李家歇脚的人……”   “噗”一声响,一笔勾消一拐将大汉劈翻,将尸体拖入山沟藏好,向南急走。   癞头龙自从送走了一笔勾消之后,心情一直不安,眼皮不住在跳,不时感到一阵阵心 悸。   这次利用一笔勾消去血洗李家,他认为妙不可言奇歹奇毒,日后印珮如果前来问罪,他 有话可说了。你印珮的仇人上门,与他癞头龙何干?真是天算不如人算,这一着算盘简直如 意极了。   人在得意中,为何眼皮会跳心神不安?怪事。   正在大厅与几名手下谈论早年与一笔勾消闯江湖的得意事,有人前来禀报说:“启禀庄 主,沈老前辈回来了,人在半里外。”   他一惊,讶然问:“这么快?他不是说杀了人便走么?怎么却回来了?怪事。”   他匆匆迎出,直至庄门相迎,刚出庄门,一笔勾消恰好笑眯眯地抵达。   “咦!沈兄,办妥了么?”他心慌地问。   一笔勾消呵呵笑,向门内走,说:“我忘了暗器囊,放在床下忘了带,因此回来取 用。”   “哦!兄弟派人找来。”癞头龙说,跟在身侧并肩往里走,毫无戒心。   一笔勾消踏入院子,笑道:“不必了,其实已经带上啦!你这忘恩负义的贱狗王八! 你……”   “噗”一声响,左肘无情地撞在癞头龙的右胁肋要害,力道千%。   一记偷袭得手,扭身拐杖疾挥,“噗”一声正中癞头龙的脑袋,脑袋扁了。从发难至结 束,快速绝伦,谁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一笔勾消回身向庄门外冲,双拳难敌四手,得手后必须及早撤走,不然凶多吉少。   陪同出迎的打手们,这才发现庄主倒地不起,呐喊一声,发狂似的追出。   四面都是竹林,林下可以看到百步外的景物,不易逃出眼下。   但一笔勾消奇快绝伦,追出的人不多,愈追愈远,一笔勾消从东南角如飞而遁,逃之夭 夭。   警锣声狂鸣,等打手们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已经不见了,只能满山穷找。   一个时辰之后,一笔勾消终于走上了东行大道,人已疲乏不堪,但仍然鼓勇急走,希望 能尽早远走高飞,以免被印珮追上。   他与印珮从见面迄今,双方并未交手,他只知亡命而逃,望影心惊见人丧胆,他已完全 失去与印珮交手的勇气,被克制得快要崩溃了。失败了几次,连斗智的信心也完全消失无 踪。   一口气奔了十余里,再也支持不住了,大汗如雨,脸色苍白,手脚都软弱脱力,不能再 赶啦!脚下一慢,他必须慢慢赶路了。   前面不远,有个黑衣人轻飘飘地赶路,看背影,像是个少年人,身材不高不矮,穿的黑 直裰却宽大,背了一个大包裹,戴了一顶遮阳帽,胁下挟了一根四尺长的大竹筒,慢慢向东 行。   不久,他超越黑衣人,在超越的刹那间,他瞥了对方一眼,心人:“好丑陋的小子,但 那双大眼却出奇地明亮呢!”   是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脸色苍中带褐,左颊有一块紫黑色的两寸大小胎记,右颧拉下 一条通向耳根的刀疤,左嘴角贴了一块膏药,因此连嘴也像是歪了。唯一可取的是那双明亮 的眼睛,像是亮晶晶的午夜朗星。   他早看出黑小子背后上的包裹份量不轻,心说:“好啊!包裹丢掉了,金子也丢掉了, 正愁缺乏盘缠,这可找到财神爷了。”   他猛地转身,拦住去路叫:“此山我所有,此路是我开;谁人走此过,留下买路财。小 子,留下包裹,饶你不死。”   黑小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一口整齐贝齿,说:“你衣摆下露出一根判官笔柄,你的长 相也特殊。我猜,你不是九幽鬼判沈金,便是一笔勾消沈福。嘻嘻!你怎么做起劫路的打闷 棍小贼来了?真是丢人现眼没出息。”   他大骇,退了一步问:“你……你认识我?你是……”   黑小子拉掉嘴角的膏药,笑道:“我玉芙蓉彭容若也走了两三年江湖,见闻广博……”   话未完,一笔勾消已老鼠般逃出两丈外去了。   襄阳,汉江流域第一大城。   自从闹了十余年的匪患平息以后,已成为地广人稀行将成为废墟的襄阳,重新起死回 生,流离失所的百姓纷纷返回故土,重整家园。   这两年来,正以朝气勃勃的精神,加快地恢复旧观,市面在繁荣中。   但城内城外,仍可看到不少废墟,有些地方仍然到处可见到断瓦颓垣。如想完全恢复元 气,三五年之内并不乐观。   不管怎样,襄阳仍然是汉江上游的第一大城。   北门内北大街的平安客栈,落店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水客,从上游下来的一些货主,皆不 愿耽在货船上,反正襄阳以下一带江面,不但行船没有风险,也罕见盗匪打劫,辛苦多日, 且在此地快活快活再说。   襄阳的青楼粉头是颇为有名的,宋朝的艳词大师柳永据说客死襄阳,替他治理身后事的 人,不是达官贵人,而是一群妓女。   这位风流千古,艳词大宗师死得凄凉,至今这一带的娼门花国艳姬,仍在柳永逝世的那 一天,相约至郊外遥祭这位大词人,称为祭柳七。   想当年,词发展至宋代,可说境界一新,但这玩意仍然是士大夫与骚人墨客们,舞文弄 墨咬文嚼宇的上流社会产物。   只有这位柳七郎的作品不同,可说是真正的雅俗共赏,词词可唱的儿女词曲,所以说天 下间凡是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唱柳永词(水井代表有人聚居的地方)。士大夫们尽管瞧不 起这位浪漫词人,但他却是广大群众所爱好的一代艳词宗师。   后世各地的山歌小调,绝大多数是描述男女私情,哥哥妹妹情情爱爱,极可能是受了这 位柳七郎的影响呢。   几经变乱,沧海桑田,几百年来,柳七墓已经不知下落,但青楼粉头仍然年年吊柳七。 襄阳的粉头们,可说不论美丑老少,多多少少都能唱三五首柳永词。   平安客栈是本城的老字号,是府城八大老店之一,栈本身兼营酒楼,生意兴隆颇为出 色。   傍晚时分,酒楼上座宾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上楼订座的皆是达官巨贾,普通客人只配 在楼下吃三两百文的便餐。   楼梯响,人上来。站在门楼旁迎客的小伙计,亮着清亮的嗓门叫:“客官请厢里坐,小 的侍候,听候吩咐。”   上来的是一表人才的令狐楚,穿一袭月白长袍,束发未戴冠,反而显得年轻潇洒,英气 勃勃,手中居然握了一把折扇。斯斯文文居然带了三分书卷气。   他后面,跟着薄施脂粉,娇媚动人的程大小姐。可惜她眉锁春山,似是郁郁寡欢。   小店伙领两人到了厢座,占了一副洁净座头落坐。厢座有四副座头。分别以屏风隔开, 如果客人多需要两桌,只须撤去屏风便可。   令狐楚点了酒菜,打发店伙离开,喝了一口茶,剑眉一皱,向闷声坐在一旁的程大小姐 说:“你是怎么啦?愁眉苦脸,看了就讨厌,你是不是存心扫在下的兴?”   程大小姐打了冷战,怯怯地说:“楚郎,今天是我爹逝世三七之期……”   令狐楚将手中的茶杯向下一扔,“乒乓”两声杯子粉碎,不悦地说:“又是你爹,你爹 死了就死了,咱们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版,死,平常得很。哼!你跟着我,你就得过我 的日子,早早摔掉你那大小姐的臭架子,不然……”   “楚郎……”   “你还说?哼!你给我笑。”   “笑?”程大小姐惊恐地问。   令狐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向怀里带,一手叉住她的下颚向上抬。冷笑道:“不错,你要 笑,让我看不顺眼,保证你有苦头吃,我不要看到跟着我的女人愁眉苦脸,知道么?”   程大小姐被叉得咽喉发胀,眼泪往肚里流,强忍着泪水说:“我……我知……知 道……”   他放了手,冷冷地说:“知道就好,给我放乖些。”   酒菜送上来了,程大小姐畏缩地替令狐楚斟酒。   邻座,传来了悦耳的歌声,与酒客的哗笑声,隔了一座屏风,听得一清二楚。   不但有歌声,更有琵琶伴奏,显然有歌妓在座,难怪酒客们如此兴高采烈。   令狐楚喝了一口酒,哼了一声说:“你听到没有?这才是寻乐,这才是人生。人在痛苦 中来,生下来便呱呱坠地;人生如不是痛苦的,为何生下来就哭?所以为了避免痛苦,人必 须及时行乐。你爹死了,算得了什么?人哪能不死?”   “楚郎,你……你只求你自己快乐,但我……”   “你说我不让你快活?”   “我……我是说……”   “说什么?”   “我快……快活不起未……”   “贱东西!”令狐楚怒骂,酒杯一放,反手就是一耳光,“啪”一声花容变色,程大小 姐惊骇而倒。   “砰!”她跌坐在屏风下,“哎”一声惊叫。   邻座歌声倏落,人声乍止。   “我看你定是想死,竟敢顶撞我?”令狐楚怒声说。   人影从屏风旁转出,是个青衣中年人,叫道:“怎么啦?老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欺 负起她们这些可怜女人来了?”   令狐楚大怒,推椅而起,冷笑道:“你老兄灌满了黄汤,居然打抱不平做起护花使者来 了。好,你扶她起来。”   中年人高大魁梧,粗眉大眼,哼了一声说:“在下要看她是那座院子里的姑娘,我要送 她走。”   说完,上前相扶。手刚伸出,令狐楚已抢先发难,折扇幻出一道光弧,搭向中年人的背 肋。   “鼠辈敢尔?”中年人叱喝,右手急抄,闪电似的抓向搭来的折扇,反应奇快,显然早 有提防。   令狐楚撤招,心中一惊,左手一拨,一盘菜应手而飞,出其不意以菜袭击。   中年人果然上当,百忙中一掌急拨,“啪”一声菜盘被拔飞了,但菜和菜汁却泼了一头 脸。   “乒乓!”菜盘在壁上开花,其声震耳。   令狐楚得理不让人,踏进折扇疾伸,点向中年人的丹田要穴,奇快绝伦。   斜刺里突然一只大手,食中两指夹住了折扇,喝声震耳:“老兄,怎么出手如此歹毒? 用点穴术要命,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令狐楚大骇,左手疾伸,要用毒暗器淬毒透骨钉了,碰上可怕的高手,必须下毒手自保 啦!”   正要拼个你死我活,喝声又至:“且慢动手!咦!那不是令狐兄么?”   将出手的淬毒透骨钉停劲未发,双方同时侧飘。   “咦!原来是闪电手刘春兄,难怪出手如此迅疾。久违了,刘兄一向可好?”   闪电子刘春呵呵笑道:“很好很好,彼此彼此。令狐兄满脸春风,近来想必极为得意。 呵呵!兄弟替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谷隐山庄庄主翟英山的公子翟勇。”   双方引见毕,翟勇笑道:“原来是大荒毒叟于老前辈的得意门人,久仰久仰。不知者不 罪,适才兄弟放肆,休怪休怪,尚请海涵。”   令狐楚也抱拳施礼笑道:“好说好说,兄弟也多有不是。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日后请 多提携。”   闪电手接口笑道:“令狐兄,襄阳府一带的粉头,皆接受翟少庄主的保护。你老兄就在 邻桌打骂粉头,翟少庄主不得不挺身而出,致有此误会。来,到咱们座上去……”   翟勇笑道:“把屏风撤了,兄弟聊尽地主之谊。这粉头定然是不识抬举,惹令狐兄生 气,罪该万死,兄弟派人把她弄出去废了,另找几位……”。   “且慢!这是兄弟的女伴,而不是贵地的粉头。”令狐楚含笑抢着说。   翟勇一怔,讪讪地向程小姐注视,突然目定口呆发怔,死死地盯视着程大小姐发呆。   闪电手一看便知翟勇失态,笑道:“少庄主,还不叫店伙重整杯盘?”   翟勇拍拍脑袋,神魂入穴,赶忙说:“是,是,重整杯盘,重整杯盘……”   闪电手脸一红,说:“翟少庄主,你是个在花丛中滚了不少年的人,今天怎么慌张失措 神魂颠倒起来了?你可得放明白些,这位姑娘是令狐楚兄的女伴,我相信你该懂得江湖道 义。”   这一顿教训,如换了旁人,脸上定然挂不住。但翟勇却恭顺地惶然地说:“刘兄言重 了,兄弟记得,兄弟记得……”   令狐楚呵呵笑,说:“我这位女伴,确算得是人间绝色。翟兄,你看上了她是不是?”   翟勇脸红耳赤,摇手道:“令狐兄别开玩笑,笑话了。”   “真的,翟兄如果有意……”   “令狐兄……”   “兄弟送给你,怎样?”令狐楚大方地说。   连闪电手也感到愕然,苦笑道:“令狐兄,开玩笑也有个限度,你……”   令狐楚呵呵大笑道:“刘兄,兄弟从不戏言。这位女人姓程;已经跟了兄弟二十天。兄 弟的绰号称追魂浪子,一个浪子,总不能永远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闯荡江湖碍手碍脚,是不 是?”   “这……”   “不瞒你说,跟随兄弟的女人,很少陪伴半月以上的,开过了的鲜花,除了丢掉之外, 毫不足惜,兄弟正想把她扔掉呢,现成的人情嘛!翟兄,她是你的了,你要不要?不要就把 她放在院子里学学词曲,不消多久,保证她会成为贵城的花国一代名花,红遍襄阳城。”   “真的?”翟勇兴奋地问。   “相信我,翟兄。”   “我的天!她……”   “她是你的了。”令狐楚大方地说。   程大小姐毗目欲裂,羞愤交加,手扫向桌面,骂道:“你这畜生……”   杯盘在她一扫之下,齐向令狐楚砸去。   令狐楚未料到她敢反抗,骤不及防,相距又近,怎躲得开?酒菜汤水泼了一身,不由大 怒,伸手便抓。   程大小姐纵身一跃,踢倒屏风向外间抢。   楼上大乱,响声震耳,鸡飞狗走,粉头们在惊叫声中奔窜,群莺乱飞,酒客大乱。   翟勇的一名手下从斜刺里冲出,拦住去路叫:“姑娘慢走……”   程大小姐临危拼命,一声娇叱,飞跃而上,鸳鸯连环腿发似奔雷,第一脚踢开封来的 手,第二脚正中那人的心口,一声狂叫,人仰面飞跌。   程大小姐一跃而过,抢至梯口。   令狐楚到了,一指头点在她的身柱穴上,抓住发髻向后带,“砰”一声将她拖倒在地, 举脚向她的下阴狠狠地踢去,骂道:“该死的贱人……”   翟勇到了,伸手急拦急叫道:“令狐兄脚下留情!”   令狐楚收腿狠狠地说:“毙了她算了。”   翟勇笑道:“令狐兄,别忘了,她是兄弟的人了。”   令狐楚哼了一声,恨恨地说:“翟兄,这贱人手脚不弱,留着她将是心腹大患,小心女 人祸水……”   翟勇哈哈狂笑,笑完说:“令狐兄,兄弟在花国丛中打滚好几年,知道教坊中的规矩, 即使她是三贞九烈的女人,或者是三头六臂的泼妇,到了兄弟的手中,从没听说过有不顺从 的事,放心啦!兄弟担当得起。”   令狐楚淡淡一笑,说:“好吧,饶了她,人交给你了。”   “谢谢,谢谢。来人哪,将她押回庄去,小心了。”翟勇喜悦地叫。   两名打手打扮的人,架起了欲哭无泪的程大小姐。   令狐楚拍活她的穴道,冷冷地说:“翟兄,如果你玩腻了,可把她送至最下等的院子, 让她八辈子翻不了身,以为抗命者戒。”   “兄弟理会得,令狐兄请回席上坐,兄弟治酒聊致谢忱,请。”   两名打手扭住程大小姐的双臂擒牢,架起了急急下楼。   她被连拖带架往下奔,狂叫道:“令狐楚,你不是人,你是猪狗生的,畜生也比你有人 味,你……”   楼下酒客甚多,全都好奇地向下来的人注视。其中有位酒客冒失地向同伴叫:“彭兄 弟,这粉头怎么骂人骂得这般难听?”   “哈哈!大概是堂班里的所谓清雏妓,碰上有身份的急色酒客,要她卖唱兼卖身,所以 闹翻啦!”   程大小姐心中一动,尖叫道:“我姓彭,是从汉中来的,请大爷们行行好,把消息传 出,我的亲友便会来救我……”   话未完,已被架出店门。   她想起了玉芙蓉彭客若,听有人叫姓彭的,灵机一动,自称姓彭,这一叫不要紧,叫得 襄阳城刮起了血雨腥风,叫得谷隐山成为血流漂杵的屠场。   楼上,主客双方开怀畅饮,叫来了十余名本城顶尖儿的花国艳姬,主客尽欢。   当夜,主客皆留在城内尽竟夕之欢。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三章 毒剑出鞘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三章 毒剑出鞘   行隐山,在府城东南十三里汉江的左岸。山并不太高,分为两支,一支向南延伸,一支 向西伸出里余,直抵江边。   据说是,晋代的名臣著汉晋春秋一书的习凿齿(习彦减)的遁隐处。姓习的是襄阳世 家,城南有习家池,习郁墓。习郁在春秋时代,曾向越国的名臣范蠡学养鱼,习家池便是他 留下来的养鱼古迹。   山上有两座寺庙,谷隐寺和紫金寺。   谷隐寺据说是晋代高僧释道安卓锡处,名头不小,可惜离城太远,而且在汉江对岸交通 不便。   因此香火并不兴旺,目下只有四五十名和尚在内清修,比起城内的第一大寺圆通寺(隆 庆寺),简直判若云泥。   谷隐庄位于南支的西麓,西支的南麓,背依山峰,面临江湾,这一带方圆七八里的田 地。全是庄主云里飞翟英山的产业。   庄本身建有码头。自备渡船,严禁外人涉足,往来的人全是江湖黑道高手,与及襄阳城 的地痞流氓,潜势力极大,官府也买他三分帐。   云里飞在江湖名号并不加响亮,皆因他本人极少在外走动。   由于谷隐庄离城十余里,又在江对岸,因此闹匪期间,襄阳数度受到上万喽罗围攻,四 乡涂炭,鸡犬不留,但谷隐庄始终未受兵匪的洗劫,庄本身的武力,也令兵匪双方不敢轻 视。   强龙不斗地头蛇,过往襄阳的江湖高手,确也不敢与云里飞这条毒蛇斗狠,何况他的江 湖朋友也不少,谁敢正视谷隐庄?   第二天,翟勇把令狐楚请至谷隐庄,盘桓一日,送了不少盘缠,宾主皆大欢喜。   第三天一早,船放西岸,令狐楚踏上了东下的旅程,沿途打听玉芙蓉的消息。他对玉芙 蓉念念不忘,发誓要将这位武林三佳丽的老三弄到手。   他却不知,玉芙蓉走在他的后面,他犯了追踪的大忌。要想追踪成功,必须走在被追踪 者的后面,追得快是没有用的。   近午时分、一艘轻舟从漆滩顺流飞驶而下,滩下方的会元村码头,泊了一艘轻舟,几名 大汉站在舱面,不时向江中跳望。   轻舟到了滩中段,已可看清船头所插的云雷图案的杏黄旗。码头上一名大汉兴奋地叫 道:“来了,是少堡主的船。”   船上的几名大汉发出了唿哨声,有人取出一面同式的杏黄旗,站上船顶挥舞示意。   滩上下来的轻舟疾冲而下,换篙用桨,向会元村码头划来。不久,两船并排泊岸。   大汉们纷纷过船,向带了仆从站在舱面的少堡主毒剑雷奇峰行礼请安。   雷奇峰大眼中冷电四射,脸上略现笑容,说:“诸位辛苦了。东方叔,此行如何?”   东方叔是个手长脚长,满脸皱纹像个猿猴的中年人,江湖朋友对这位仁兄不陌生,提起 千手猿东方义其人,无不掩耳而走,为人阴狠残忍,两双手脚可在同一瞬间,发射多种暗 器。   早年随雷堡主霹雳雷振声行走江湖,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排名第二,艺业超人。   由于千手猿是老堡主的得力臂膀,因此少堡主尊称他一声东方叔。   千手猿恭顺地欠身道:“回少堡主的话,属下这次前往武当三元官,幸不辱命。”   “你是说,武当掌门已应允禁止门人子弟到陕西闯道?”   “武当掌门人已于月前到京师公干,年底方能返山。接见属下的人,是紫霄宫三老,他 们保证武当门下,今后决不以武当弟子名义在陕西游荡。”   “汉中彭家寨与江家的事,老杂毛有何表示?”   “他们诿称不知江葛二家的恩怨,声称武当门下弟子的私人恩怨,与武当山门无干。”   毒剑雷奇峰哼了一声,怪眼一翻,冷笑道:“这么说来,他们在避重就轻,有意敷衍你 了。”   “回少堡主的话,属下觉得,紫霄宫三老倒有六七分诚意,并非有意敷衍……”   “哼!这不是很明显么?”   “这……”   “我看,我得亲自跑一趟武当。走,由陆路上武当,我必须取得他们的保证。”毒剑威 风凛凛地说。   千手猿脸呈难色,慎重地说:“少堡主千万不可轻身涉险,据属下所知,武当门下弟子 似乎群情激愤,再前往恐生意外呢?”   “哼!怕什么?”   “在他们山门重地交涉,到底有所不便,人多势众,众怒难犯,少堡主务请三思。”   “他们敢把我怎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有个冒失鬼不顾一切冲动闹事,那就不可收拾了。紫霄宫 三老如此让步,我们如不见好即收,真要闹将起来,后果堪虞。”   毒剑雷奇峰不再冲动,冷冷地说:“好吧,哼!早晚我要亲自跑一趟三元官,让他们清 醒清醒,要他们知道天下第一堡就有排解江葛二家血案的能耐,要他们明白武当的所谓内家 拳剑,比雷家的拳剑绝学差得远。”   “属下认为,武当门下决不敢与雷家堡为敌,少堡主不必为此耿耿于心。”千手猿乘机 排解。   “谅他们也不敢。”   “少堡主今后的行止……”   “彭姑娘兄妹已东行多日,我们快追。”   “是。”   “仍分两批下行,东方叔随后跟来。”   “是,半天可到襄阳,要不要到樊城去拜望呼风唤雨闵前辈?”   “好,闵前辈也许知道彭姑娘兄妹的行踪。”   千手猿摇摇头,笑道:“闵前辈息隐樊城。不再过问江湖事,他身边也没有人,怎知彭 姑娘的行踪?在他那儿歇歇作礼数上的拜望,不会有所收获的。如果嫌麻烦,不去也罢。”   两舟先后发航,直放襄阳。   江对岸的樊城镇,约有百十户人家,地方小,却隐居着一位早年的江湖大豪呼风唤雨闵 智。   雷少堡主仅带了两名从人,悄然前往闵家作礼貌上的拜望,碰巧这位江湖前辈不在家。   因此也就不便逗留,留下了名帖,登船过江泊舟北门码头,已是黄昏将临,时光不早 了。   两艘船并排停靠,彼此装作不相识,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在通都大邑必须避免与官府 冲突。   河堤高有丈五,码头在堤外,十余条石级通向堤顶,堤下的街道通向城门口。城门即将 关闭,城外的街道却正是夜市方张,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近城根的一排排货仓,进货出货 忙碌非常。   铁腕银刀带了两名手下,不带兵刃只带暗器防身,进入城外第一大客栈鸿安老店,堆下 笑直趋柜台.向含笑相迎的大掌柜问:“掌柜的,替咱们准备两间上房。在下姓樊,敝同伴 不久便到。   掌柜的一团和气,笑道:“客官要上房,好办,这几天住上房的人甚少,欢迎客官照 顾……”   “哦!早些天,有没有姓彭的男女客人在贵店投宿?”铁腕银刀开始打听。   “姓彭的男女客人?好像没有。”   “好像?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一名店伙接口道:“客官的朋友如果是体面人,定是到城内落后,客官可到城内打 听。”   “好,在下这就进城……”   “可是,马上就要关闭城门了,客官进去,要明早方能出来啦!”   铁腕银刀淡淡一笑,派一名从人回船接少堡主,自己带了一名从人,径自入城。   连找四家客栈,最后踏入平安客栈的店门。   从人进门便说:“樊爷,肚子咕咕叫,先进食再打听,如何?”   “好,先填饱五脏庙再说。”   从店堂折人酒楼的食厅,厅中高朋满座,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猜拳声与哗笑声此起彼 落。   楼上,隐隐传来笑语歌声。   两人找到一副座头,叫了几味下酒菜,两壶酒。   铁腕银刀扫了整座食厅一眼,低声道:“依我看,得向一些地棍们打听打听,彭姑娘一 个单身美少女,带了剑极为岔眼,很可能向地棍们打听乃兄的行踪,因此找地棍要可靠 些。”   从人深以为然,说:“好,咱们找地棍打听,等会儿向帐房问问,看谁是北门一带的地 头蛇。”   铁腕银刀喝干了杯中酒,向右用大拇指点了两点说:“不用问了,看看右边桌上那几位 仁兄。”   邻桌共有六个人,都是些粗眉大眼,外带剽悍横蛮粗野的大汉,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 粗,嗓门一个比一个响亮。   “有点像。”从人同意地说。   一名耳轮不全的大汉,将一双油腻腻的大手在胸襟上抹,拍拍肚皮怪笑道:“酒足饭 饱,我说三哥,咱们找个粉头来开开心,怎样?”   另一名大汉短着舌头说:“老四,你黄汤喝多了,昏了头,这里还能把粉头叫来开心? 你算了吧。”   老四怪眼一翻,说:“那就上楼去好了。说不定也碰上一位姓彭的天仙化人小姑 娘……”   三哥一把将老四拖下,沉声道:“老四,你怎么说话不检点?如果让翟家的人听去了, 你的驴脑袋还要不要?”   老四酒醒了一半,拍着脑袋说:“该死该死,喝多了胡说八道啦!”   桌旁多了一个人,发话道:“酒醉心明白,胡说八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是铁腕银刀,抱肘而立不怒而威。   六大汉吓了一跳,相距最近的一名大汉倏然站起。   铁腕银刀手急眼快,伸手按住了大汉的右肩,呵呵大笑道:“别客气,坐下啦!咱们聊 聊。”   大汉如中电殛,缓缓坐下,脸色泛灰,额角大串汗水往下滚,浑身皆在抖索。   另一名大汉已看出不妙,伸手向怀里探。   从人一闪即至,一把便按住大汉的后颈,笑道:“你也想让座?免了。”   这位大汉更糟,人向下挫,脑袋抵在桌上,手脚皆在抽搐。   三哥大骇,离座抱拳行礼,恐惧地说:“咱们是无意的,请手下留情,小的这两位弟兄 灌多了黄汤,胡说八道……”   铁腕银刀放了被制的人,拖张凳子坐下,阴笑道:“不要紧,咱们谈谈。当然,一切还 得你三哥多包涵,咱们都是朋友,说开了也就算了。”   “爷台是……”   “咱们来谈谈姓彭的天仙化人小姑娘。”   “咦!爷台不是翟家的人?”   “先不必管在下的身份。”   “这……”   “把那天的经过说来听听。”   三哥定了心,说:“没有什么可谈的,咱们弟兄说来玩玩而已。”   铁腕银刀拈起一只酒杯,若无其事地说:“你老兄如果不肯说,在下也不好勉强,可 是,只怕有人不答应呢。我看,你还是有话说,多多少少不至于令在下失望,对不对?”   他一面说,一面用右手食拇两指,一块块将杯掰碎,每掰一块,两指一搓,瓷粉纷落, 似乎手中的酒杯不是瓷制的,而是泥粉所塑成,入指成粉,不费吹灰之力。   三哥大惊,顶门上走了真魂,浑身惊软了,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的那……天 不……不在场,只……只听人说……说起而已。”   “呵呵!那你就把听来的话说来听听好了,谢谢,在下洗耳恭听。”铁腕银刀若无其事 地说。   “楼上所发生的经过,没有人知道,不知道……”大汉将程大小姐被押下楼,向酒客们 所说的话,—一说了,最后说:“以后的事,便没有人知道了,人进了谷隐庄,外人谁也休 想知道下落。”   铁腕银刀虎目中冷电四射,寒着脸问:“你认识谷隐在的人么?”   “认……认识几个。”   “在何处?”   “他们的人今晚没来。”   “到何处可以找得到翟家的人?”   “东大街的盛源酒坊,便是翟家一位少爷所开的。”   “他的大名是……”   “翟彪,翟家四小霸天之一。”   “谢谢。”铁腕银刀说。   从人拍拍三哥的肩膀,笑问:“老兄,谢谢你的合作,帮忙帮到底,你不会马上就派人 传信吧?”   “这……”   “如果我是你,还是乖乖地在此地喝酒取乐。呵呵!再见。”   两人出了店,大踏步向东大街急走。   盛源酒坊本身虽也酿酒出售,但所出售和名酒却不是该店的产品,而是来自宜城的宜城 春。   宜城春也称竹叶春,用城东一里的金沙泉泉水所酿制,得天独厚,名泉美酒,独一无 二,为他处所无。   翟彪开设的酒坊垄断了宜城春的经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许其他酒坊染指,谁敢至 宜城偷运,保证有飞来横祸。   夜市刚张,盛源酒坊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买酒的人争先恐后,三间店面的大店,沽酒 的人川流不息,财源滚滚。   铁腕银刀与从人弄来了两只酒葫芦,排众而入挤近柜台,酒葫芦向柜上一放,亮着大嗓 门嚷嚷:“喂!伙计,买酒的财神爷来了。”   伙计们正在忙,所有的店伙哪将两葫芦的买卖放在眼下?附近的一名店伙在打发论坛买 的顾客,瞥了酒葫芦一眼,掉头招呼其他顾客,不加理睬。   铁腕银刀的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两葫芦酒盛满了也不过四五斤,却自认是财神爷, 要不是店伙正在忙,可能就得横眉竖眼把财神爷往外撵了。   没人理睬,正中下怀。   铁腕银刀向从人打眼色,从人撑上柜台,手一伸,把正在收钱的掌柜帐房劈胸抓住,拖 上柜面怪笑道:“晦!你这鸟店是卖酒的么?”   “哎……放手!放手……”帐房鬼叫连天。   这可好,立即全店大乱。   “你要不要做买卖?不做就干脆关门。”从人大叫,并未放手。   买酒的客人纷纷让开,惊讶地站在远处看热闹。   过来两名店伙,气势汹汹抢到,一个怒叫:“好家伙!你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敢 到此地撒野,为何不先打听打听?放手!”   铁腕银刀闪身挡住,冷笑道:“慢着!你们也该打听打听咱们的来历。咱们来买酒,没 有人理睬,这是什么霸王店?你说。”   两店伙怒火上冲,掳衣扎袖正要动手。   内间里出来了一个留鼠须的中年人,背着手踱出低喝:“退在一旁,不可对顾客无 礼。”   店伙退了两步,说:“师爷,这厮可恶……”   “不许多说!”师爷冷叱。   “是。”店伙欠身恭敬地答,又退了两步。   师爷向铁腕银刀颔首为礼,含笑招呼:“两位爷台访息怒,有话好说。在下曾清泉,敝 店的师爷。”   “喝!酒坊有师爷,来头不小,罕见罕见。”铁腕银刀怪腔怪调地说。   “难怪爷台诧异,皆因敝东主另有其他行业,曾某兼管数地店面,因此称为师爷。”   “失敬夫敬。”   “请教两位爷台尊姓大名。”   “我姓左,他姓右,咱们一双酒鬼,一左一右秤不离铊。”   曾师爷自然知道他在胡扯,口风紧,不再多盘,淡淡一笑道:“左爷光顾小店,是小店 的光荣……”   “废话少说,到底你们卖不卖酒?”   “当然卖,只因顾客太多,一时照顾不来,左爷包涵一二。来,区区替二位打酒。”   说完,伸手至柜上拈取酒葫芦。   从人手中仍抓住酒葫芦的系带,冷冷一笑。   曾师爷的手刚抓住一只葫芦的腰部,突然五指一震,僵住了,脸色开始泛白,抽口凉气 强自镇定地问:“爷台要什么酒?”   “一百斤宜城春。”从人冷冷地答。   “那……那是两……两坛……”   “不要坛。”   “那……”   “要装在葫芦内带走。”   这不是找麻烦么?曾师爷忍无可忍,厉声道:“阁下,你这不是……”   一名打手抢出,大喝一声,“黑虎偷心”一拳向铁腕银刀攻去,力道千斤。   铁腕银刀上盘手一拨,搭往大汉的脉门叫:“打吧!”“砰!”打手被撂倒在地。   从人应声就是一脚,把曾师爷踢翻,一声虎吼,手一掀,千斤大柜应手翻覆。   呐喊声大作,看热闹的人惶然向店外奔。   铁腕银刀捧起一只五十斤的大酒坛,一声狂笑,奋神威向外抛,直飞出街心,在轰然大 震中,酒流了一地,酒香扑鼻。   “抄家伙打!”从人大叫,扭断一条凳脚,猛扑挺棍伸枪冲来的六七名店伙。   铁腕银刀不用兵刃,他的一只臂膀比铁还要坚硬,哪将这些店伙放在眼下?接住刺来的 一支花枪,信手一抖,打手狂叫着摔倒。   他丢掉枪抢人人丛,拳打脚踢如同猛虎入羊群。   只片刻间,整座店七零八落,店伙们躺了一地,落花流水鬼哭神号。   满店全是酒,破坛与碎家具以及一切生财什物,一塌糊涂灾情惨重。   店中人除了倒地叫号的人以外,腿快的人走避一空。没有可砸的了,铁腕银刀叫:“出 去,拆招牌。”   抢出店门,一位年轻人带了十余名打手排队而入。   从人抡起齐眉棍,便待击毁招牌。   “住手!你们干什么?”青年人怪眼彪圆沉喝。   铁腕银刀直逼近至八尺内,冷笑道:“你来了。”   “你阁下……”   “在下来找你的,你是翟彪?”   “咱们认识?”翟彪厉声问。   “这不是认识了么?”铁腕银刀冷冷地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襄阳,谷隐庄翟家的人,跺下脚天动地摇,吼一声汉水倒流。 而这两位不速之客,不但打上门来,而且指名等候翟彪,来意不问可知。   翟彪看了店内店外的情景,心疼得要命,愤怒得像疯子,但却知道事态严重,强抑心头 愤火,怒声问:“那么,你是有意前来砸翟某的招牌么?”   “对。”铁腕银刀干脆俐落地答。   “咱们有过节?”   “过去没有,目下有了。”   “敝店的人得罪你了?”   “少废话!一两个店伙得罪在下,算不了什么,在下不是气量小的人。”   “那你……”   “翟勇是你的堂兄?”   “不错。”   “早些天,令兄在平安酒楼,倚多为胜,强掳了一位会武的姑娘?”   “这……”   “人在你们谷隐庄?”   “你为了那位……”   “对,为她而来。”   “你阁下是……”   “你不要多问,借你之口,替在下给翟勇捎个口信,劳驾劳驾。”   “这……”   “你千万别忘了。”   “捎什么信?你们砸了在下的酒坊,这件事咱们得先行解决。”翟彪怒叫。   “那是你的事,暂且搁下。”   “你……”   “你回去告诉翟勇,叫他在明晨日出之前,带了那位姑娘,到城外鸿安老店投到,知道 么?”   翟彪怎受得了?怒吼道:“反了!你这狗东西……”   祸从口出,这句话骂坏了,人影一闪,“啪”一声暴响,挨了一记沉重的耳光。   “哎……”翟彪摔倒在街上狂叫,叫声漏风,口中血水溢出,地上有几颗断落的大牙。   众打手大惊,有人拔刀叫:“杀掉他们!”   刀光一闪,“力劈华山”砍向铁腕银刀的脑袋。   铁腕银刀冷哼一声,不闪不进,不退反进,闪电似的从刀下抢人对方怀中,双手托住了 对方的双臂,抬膝急攻对方的下阴要害。   “呃……”打手叫,站不住了。   铁腕银刀大喝一声,将打手飞掷丈外,砸向其他冲来的打手。   从人已先一步抄出,凳腿一抢,势如疯虎般抢入人丛,晃身闪过一刀,凳腿反抽, “噗”一声打断了一名打手的双腿,仍然勇进。   秋风扫落叶,十余名打手叫苦连天。   铁腕银刀走向翟彪,这位小四霸天刚爬起踉跄而逃,被他抓住背领拖倒在地,一脚踏住 冷冷地问:“阁下,记住在下的口信么?”   “你……你们都……都得死……”翟彪含糊地厉叫。   “哼!你狠,大爷更狠,先揪下你一只耳朵……”   “我……我记住了。”翟彪恐惧地叫。   “这时已晚了。”   “哎……唷……”   翟彪狂叫,右耳轮离体。   铁腕银刀丢掉耳朵,冷笑道:“滚!再说一个字,挖出你的狗眼珠来。”   翟彪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如飞而遁。   铁腕银刀带了从人,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毒剑雷奇峰已住进鸿安老店,接到人大发雷霆:“樊叔,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个大姑娘 落在他们手中,救人如救火,不杀至谷隐庄救人,却去浪费工夫找人捎信?你倒会自作主 张,什么话?”   铁腕银刀却沉着地说:“少堡主,彭姑娘已落在他们手中三四天了,急也来不及啦!在 未摸清谷隐庄的底细之前,敌势不明贸然杀入,委实不智。属下认为他们今晚定然派高手前 来报复,咱们正好探他们的实力以定进退。在此地探实力,对咱们有利,少堡主以为然 否?”   千手猿也劝道:“云里飞是老一辈的黑道大豪,手面阔朋友多,不可轻悔,引他出穴而 斗,咱们已操了三分胜算,少堡主千万忍耐。”   毒剑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恨恨地说:“好,等他们来,我给他们讲理。”   他眼中杀机怒涌,脸色铁青极为狰狞。   三更天,城外夜市已散,街上冷清清,码头附近一片死寂,波涛拍打着河堤,这是唯一 的声浪。   街上突传来骤急的犬吠声,三更正的更鼓声恰好传到。天空中万里无云,众星朗朗挂树 梢,有星不见月。   一个黑影飞上了瓦面,到了东院上房的墙头。   院子里闪出一名大汉,朗声向上叫:“朋友,有何见教?请下来谈。”   黑影一怔,说:“哦!高明,你们知道有人来?”   “你不是来了么?”   “在下是传口信的。”   “传给谁?”   “姓左的。”   “左爷也留下话。”   “这……”   “说,你们来多少,咱们接多少。”   “咱们的人不来,免得惊俗骇世。”   “哦!把口信传给在下好了。”   “你作得了主?”   “在下可以全权处理。”   “贵姓?”   “姓上好了。”   “姓上?少见。”   “咱们有人姓左姓右,自然也有人姓上姓下了。说口信吧,老兄。”   “城西北角里余,檀溪的东岸,有座跃马坡。”   “不错,据说是当年刘备跃马渡檀溪,逃得性命的地方。”   “对,但真正的跃马处还在南面里余。”   “咱们也到那儿跃马么?可惜咱们没带坐骑。”   “请诸位前往谈谈。”   “妙极了,咱们长上正要与你们讲理,这就走么?”   “在下领路。”   “请。”   出了客店,向西进入堤根。   黑影问:“怎么,你们只有四个人?”   铁腕银刀走在最前面,笑道:“四个人嫌少了,你要多少?”   “你们同船来的,不是八个人么?”   “哦!原来你们已打听清楚了,果然灵通。”   “另四位朋友也该来的。”   “要谈谈用不着太多的人,对不对?”   “谈完了立即解决,你们不全来,岂不是又得多费手脚?”黑影不满地说。   “对,又得多费手脚,因为云里飞显然今晚并不想亲自出马,他认为用不着他出面,事 情便可解决。他不来,咱们还得去找他,确是麻烦得很。”   之后,双方不再说话,埋头急走。   檀溪已经干涸,名存实亡,平时仅上游的檀溪湖有水,大雨时污泥浸漫,寸步难行。   到了一处溪边的平坡,北面是树林,南面是一座颓垣散布的废墟。   黑影向草坡中一指,说:“敝长上在溪边相候。到了。”   铁腕银刀呵呵笑,说:“既然到了,叫他们出来吧。”   “请多走几步……”   铁腕银刀却向树林叫:“林里面的朋友,出来吧,这种断后路的小埋伏,逃不过在下的 法眼,难道要请你们才出来么?”   树林中共出来了十二个人,大踏步而来。   南面的废墟中,也出来了八个人。   铁腕银刀突向后叫:“请少堡主指示,属下听候吩咐。”   五六丈外,出现毒剑雷奇峰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穿一身白劲装,剑负于背,出现得 十分突然,那一身白裳,在星光下同样触目。夜间穿白,委实出乎对方意料之外,也可知他 确是狂傲得可以了。   “交给我。”他冷冷地说,向前走来。   领路的黑影一怔,问道:“少堡主,是那一位少堡主?贵姓?”   毒剑雷奇峰迫近,反问道:“你是领路的?”   “是的……‘   “你领到地头了。”   “是的……”   褥剑不让对方多说,接着冷叱:“那么,你先死。”   黑影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   话未完,白影一闪即至。   黑影伸手拔剑,但太迟了,毒剑已一掌削出,快速电光一闪,“噗”一声削中耳门,头 颅骨向内陷。“砰!”黑影飞跌丈外,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毒剑挥手令铁腕银刀四个人退,独自上前说:“你们退,我给他们讲理。”   铁腕银刀久随在他身边,早摸清了他的性格,他的所谓讲理,不是用嘴而是用剑,谁强 谁有理,赶忙说:“少堡主,留活口。”   毒剑阴森森地说:“不留,谷隐庄有的是人,不怕无处找活口。”   说完,大踏步向北面树林出来的十二个人走去。   十二个人分为两列,整齐地大踏步接近。   渐来渐近,五丈、四丈。三丈……在两丈外止步,领先的人独自上前叫:“朋友,咱们 谈谈……”   毒剑雷奇峰拔剑出鞘,冷然逼进,不理睬对方的话,一步一顿,似已怒极。   对方一怔,接着叫:“那位姑娘……”   白影来势突然转疾,怒啸声震耳欲聋,剑光如电,剑气迸发声如虎啸龙吟,看到剑光, 剑气已经迫体。   发话的人大骇,向侧急闪,伸手拔剑叫:“说清楚再……啊……”   剑已刺入七坎要害,惨号声刺耳。   毒剑雷奇峰毫无表情,一脚将尸体踹飞,白影疾闪,猛扑人群。   一个灰衣人抢出,一剑点出叫:“朋友,你好狠……”   “铮!”剑被震飞,人仍向前冲。   雷奇峰冷哼一声,反手挥剑,灰衣人的脑袋突然脱颈而飞,无头的尸身仍向前冲。   雷奇峰让过尸体,身剑合一长啸震天,扑入人群,剑光左右飞腾,疯狂地手下绝情。   啸声惊心,剑光动魄,人影飘摇,兵刃乍合。   白影疾射而出,远出丈外倏然停住。   “砰!砰!”倒了两个。   “噗噗噗……”另三个也摇晃着倒下了。   西首的两个人同声惨号,摔倒在地尖号。   十个人倒了七个,一冲错便要了七条命,毒剑名不虚传。他的剑并未淬毒,毒剑绰号的 由来,是指他出剑极为歹毒,剑出鞘必定杀人,不管对方是否与他有深仇大恨,剑出鞘绝不 留情。   十二个人,只剩下三个了。   从废墟出来的八个人,离距到十余步,急奔而至,领先的人大叫:“且慢动手……”   一声怒啸,白影到了,剑影漫天,死神光临。   埋伏在西面河岸旁的人,如见鬼魅般溜之大吉。   破晓时分,有人前来收尸,二十一具尸体,用两部牛车拉走了。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四章 寻衅毁庄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四章 寻衅毁庄   红日东升,谷隐庄并未差人将程大小姐送来谈判。   当天,谷隐庄在城内外的店铺栈房,以及与翟家狼奸的地根痞氓,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天没出人命,当晚,城内外共出了廿八条人命。   次日一早,两艘船顺流下放,在谷隐山北麓江滨泊舟,十余名高手登陆,船重新上航, 至樊城镇下施等候。   从北面的东津关渡头,向南伸来一条小径,通过谷隐山东麓,至谷隐山游山的人,皆从 陆路从东津关过渡,然后南下至紫金寺,可往南,便是谷隐寺。   谷隐寺西麓,便是谷隐庄。庄在山麓的平坡上,下瞰山下至江边的千顷田畴,居高临 下,气象恢宏,有二十余栋楼房,四周果园围绕,外围更有土寨墙,经常有人昼夜不断地巡 逻放哨,不许外人接近,误闯附近的田地山林,很可能丢掉老命,庄中养食了一群异种猎 犬,不分昼夜,外人决难接近庄院两里内而不被发现。   谷隐庄召请朋友的信函满天飞,庄中戒备森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极为紧张。   紫金寺香火冷落,只住了十二名僧人。十二名僧中,还有三名是挂单的游方和尚,实际 在此苦修的只有九名高年苦行僧。   谷隐寺的名气大,谁愿到这座破败的紫金寺进香拜菩萨?   十余条好汉住进了紫金寺,纳了一笔香火钱,紫金寺立即成为毒剑雷奇峰的行宫,距谷 隐寺仅两里左右。   守南不远,两名暗桩火速将信息传出。   翟家的爪牙,认为对方有船,必定从江上来,江边高手齐集,准备给对方一次凶猛的迎 头痛击。   又一次计算错误,敌人已到了紫金寺,拊谷隐庄之背,直迫庄外围了。   雷奇峰换了一身紫色劲装,登高下望山脚的谷隐庄,冷笑一声,向手下说:“首先,咱 们得将那些狗东西赶入庄内,再慢慢收拾他们,走!”   他们往下走,不久便看到下面从江边撤回的数十名高手,正急急向庄门赶。   “我们可以先到,先杀一阵再说。”他狂喜地叫。   他们从庄北杀入,见人就杀,全庄立即陷入恐怖之中,哭号声大起。   庄中火起,鬼哭神号。   在翟家的人赶回之前,他们已从北面撤出,向紫金寺方向退走。   翟家的人急于救火救人,不敢追来。   毒剑退回紫金寺,咬牙切齿地说:“好了,咱们准备等他们前来送死,各就定位。记 住:杀!”   人群四散,片刻间形影俱消。   不久,翟家的人终于赶来了。   四十六名高手,像一阵狂风般赶到寺前。领先的是早年的黑道大豪云里飞翟英山。这位 大豪年届古稀,腰干直腿朗健,矍铄不减当年,红光满面,白髯拂胸,佩一把沉重的九环 刀,怒容满脸。   闪电手刘春与翟勇紧随在他身后,也脸涌杀机盛怒如狂。   闪电手身后是两名大和尚,一个中年黑衣女人,一个白衣戴了一朵红襟花的年轻女郎, 一个十三四岁红衣小童。   其他的人都是些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好汉。   寺外只有一个人,是雷庄主的好友九真观的青莲羽士,背着手迎上,状极悠闲。   双方在广场上相遇,相距两丈外,云里飞举手令爪牙止步,跨前两步尽量压抑着怒火 问:“老道,刚才杀入敝庄,杀人放火的十余人中有你,你不否认吧?”   青莲羽士呵呵怪笑,说:“不错,有我,贫道为何要否认?”   “好,你那些同伴呢?”   “他们会来的。”   “昨天在府城行凶的人中,也有你。”   “对,昨晚杀人,也有贫道一份,贫道的剑下,慈悲了三位孽障。”   “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青莲羽士。”   “以你为首?”   “不,贫道是听候差遣的人。”   “哼!你……”   “你是云里飞翟庄主?”   “正是老夫……”   “那好,贫道……”   “贵长上贵姓大名?”   青莲羽士脸一沉,阴恻恻地说:“不必盘道了,以免枉费心机浪费口舌。目下,贫道指 引你一条明路。”   “哼!你们……”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贵庄血流成河。”   “你说是……”   “把彭姑娘放出来,看你们的造化。”   “什么彭姑娘?”   青莲羽士大力不耐,厉声说:“少废话,如想保全老命,快将彭姑娘放出来,不然,谷 隐庄将玉石俱焚。”   “你们已做得太绝……”   青莲羽士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一面说:“既然你执迷不悟,贫道不必饶舌了。”   一名中年人飞跃而出,大喝道:“杂毛老道,你不交待清楚,走得了?留下!”   青莲羽士像是背后长了眼,身形一闪,大旋身一袖抽出叫:“开张鸿发,无量寿佛。”   声落,中年人一声惨叫,整条右臂齐肩被袖所击断,惨叫一声,斜冲出丈外,“噗”一 声断臂方行坠地。   青莲羽土冷哼一声说:“像这种脓包,何苦出来送死?”   闪电手一跃而出,冷笑道:“在下不才,要领教道长几招绝学。”   “你客气,上啦!哦!贵姓?”   “在下刘春。”   “刘春?哦!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闪电手刘施主,幸会幸会。”   “好说好说……”   “哈哈!刘施主在江湖名号响亮,独来独往颇具声威,居然做了谷隐庄的走狗护院,岂 不可怪?”   闪电手没生气,笑道:“数天前,在下行脚襄阳,在谷隐庄作客,次日翟少庄主在平安 酒楼替在下设宴……”   “哦!对,那天你在场?好极了。”   “道长……”   “那晚定然是你出手掳走了彭姑娘,不然凭翟家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孽障,也不配向彭姑 娘动爪子……”   话未完,寺门紫影疾射而出,长啸声震天,毒剑雷奇峰狂怒地飞掠而至,剑影破空锐 啸,猛扑闪电手。   一名大和尚飞纵而出,禅枚一伸,大喝道:“慢来,贫僧挡驾。”   杖花一涌,楔入飞射而来的漫天剑影中,罡风似殷雷,力道千钧。   双方的冲势皆急如星火,出招势如雷霆,生死决于须臾,豪厘之差便决定了命运。   剑影疾降,宛如长鲸吸水,罩住了杖山,然后倏然冲落,人影突然静止。   和尚则挺杖前冲,冲出五六步脚下突然大乱,踉跄跨步,“砰”一声禅杖突然脱手坠 地。   众人大惊,目定口呆。   和尚并未转身,以手掩胸,身形一晃,嗯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双脚猛烈地蹬动抽 搐,身躯蜷曲扭动,不久方开始放松。地面,血流了一地。   毒剑雷奇峰仗剑肃立,用手指点着说:“一、二、三、……还有四十四人。你们,全得 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掳劫一位姑娘,你们必须付出惨烈无比的代价。闪电手,你还不出来纳 命?你是帮凶,因此你得先死。”   云里飞拔剑吼道:“咱们上,分了他的尸。”   “哈哈哈哈……”左面狂笑声震耳,千手猿东方义带了六名手下掠出。   “呵呵呵呵……”右面出来了铁腕银刀与六名高手,所佩的银刀银光耀目。   中年黑衣女人一怔,失惊叫:“铁腕银刀樊斌!”   铁腕银刀大笑道:“原来是墨娘子,幸会幸会。小小襄阳城卧虎藏龙,有你墨娘子在, 难怪云里飞敢如此胡来。哈哈哈哈!看来今天咱们天下第一堡的人,碰上了硬对头。来吧, 樊某要会会你的神刃墨剑。”   银刀出鞘,冷电四射,刺目的锋芒映目生光,传出隐隐龙吟,果然是吹毛可断的神刃。   云里飞大骇,脱口叫:“你……你们是雷……雷家堡的人?”   千手猿厉声道:“剑劈贼和尚的人,便是咱们的少堡主毒剑雷奇峰,你该有过耳闻。”   云里飞心胆俱寒,魂飞大外,恐惧地叫:“谷隐庄并未招惹贵堡,天南地北相距大各一 方,少堡主为何煎迫?愿闻其详。”   铁腕银刀哼了一声,沉声道:“彭姑娘是汉中彭家寨狂风剑客彭世杰彭寨主的千金,你 们胆大包天,竟敢将她从客店酒楼中掳走,你还将一堡一寨看在眼下?彭姑娘乃是少堡主的 爱侣,你想想看,这笔账该如何算?”   “老天……”   “叫天没有用,前天晚间,在下已经给你们和解的机会,要你们带了彭姑娘至客店商 谈,你们不但拒绝了,而且更在檀溪跃马坡耀武扬威。”   闪电手大叫道:“且住!这里面有误会。”   雷奇峰怪眼彪圆,怒吼道:“狗东西!你说误会?本少堡主要将你万剑碎尸,方消心头 之恨,你给我滚出来领死。”   云里飞却向乃子翟勇大吼:“你这畜生!你做的好事,你……”   翟勇吓得屁滚尿流,脸色死灰,浑身在发抖,已说不出话来。   闪电手上前,急叫道:“少堡主,此中确有误会,那位姑娘姓程,不姓彭,不是汉中彭 寨主的千金……”   “你敢否认?”雷奇峰怒叫,举步逼进。   闪电手打一冷战,惶乱地说:“在下怎敢胡说八道?她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的情人,令狐 兄玩腻了,将她送给翟少庄主……”   “闭嘴,狗东西……”   “少堡主请息怒,翟少庄主派人将程姑娘送来一问,再决定谁是谁非好不好。”   “哼!你还想玩什么诡计?”   “在下天胆,也不敢玩诡计,事情是这样的……”闪电手将当天发生的事说了,最后 说:“令狐楚只说那位姑娘姓程,是从白河带来的,武功平常得很,决不是江湖上名号响亮 的玉芙蓉彭姑娘,在下敢用人头打赌,她决不是少堡主所说的彭姑娘。”   青莲羽士向雷奇峰低声说:“少堡主,何不将那位姑娘叫来一看?”   “你相信他们的鬼话?”雷奇峰不悦地和。   青莲羽士陪笑道“反正他们跑不了,乐得……”   “好,叫他们把彭姑娘送出来。”   青莲羽士转向云里飞大声道:“去!派人把那位姑娘接来,在彭姑娘未曾到达之前,你 们就在原地等候。谁要是擅自走动妄想离开,休怪咱们心狠手辣。”   云里飞不敢不遵,立即派了两个人返庄。   一身白衣,佩了一朵红襟花的年轻女郎缓步而出,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堡的人,果 然名不虚传。”   毒剑正在火头上,也冷冷地问:“丫头,你不服气?”   “可以这么说。”白衣女郎轻点螓首说。   “有兴趣试试锋芒?”   “本姑娘求之不得。”   “好,贵姓芳名?”   “阴筑君。”   “你上吧。”毒剑雷奇峰傲然地说。   千手猿一怔,走近低声说:“少堡主小心了,她就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女煞星白衣 丧门,她的丧门剑法霸道绝伦,不可轻敌。”   毒剑雷奇峰豪气飞扬地说:“好,听说她的名号,将要压倒武林四大剑客,我却不信 邪,倒要看看她凭什么敢向在下叫阵。”   白衣丧门拔剑立下门户,点手叫:“雷少堡主,请指教。”   雷奇峰哼了一声,轻拂着剑冷笑道:“强宾不压主,你上啦!前三剑是你的。小心了, 别闪了小腰儿。”   白衣丧门移步滑进,喝声“有僭”,剑轻灵地点出,吐出一朵剑花,走中宫排空而人, 笼罩了他胸前各处要害,疾逾电闪。   雷奇峰冷冷一笑,斜移两步信手挥剑封架。   两招。三招……   礼招结束,两人互换方位。   白衣丧门一声娇叱,手上一紧,剑突发龙吟,洒出了无数道熠熠光华,凶猛地向雷奇峰 攻去。   雷奇峰咦了一声,剑虹一紧,八方分张,连人带剑锲人对方的剑网,无畏地直抢中宫。   两人搭上手,就是一场凶猛可怖的快攻,各不相让,一剑换一剑礼尚往来,分向对方的 要害招呼,狂野快速的冲刺,轻灵迅疾的闪避,形成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凶险画面,令旁观者 目眩神移,心跳加剧手心淌汗。   “铮!铮铮!”不时暴起三两声铿锵的金铁交鸣,令人闻之心中发紧。   “嘎……”错剑声刺耳,闻之牙龈发酸头皮发麻,这是生死关头的响声,令人感到惊心 动魄。   数十照面,七十余招。   剑影飞腾中,蓦地一声暴叱,人影相错背向飞射,剑气徐消,尘埃飞扬。   白衣丧门站在东首,倏然转身。   一幅裙袂长约尺余,徐徐飘落尘埃,右腿外侧有血迹沁出,她受了伤,可能伤势不轻, 血迹仍在扩大中。   雷奇峰站在西端,右肋下衣裂血出。   死一般的静,血腥在空间里流荡。   雷奇峰伸手摸摸创口,摸了一手血,冷哼一声,杀机怒涌地说:“我要杀死你,你竟敢 乘在下手下留情之机,反击在下一剑回报,你该死!”   白衣丧门向后退,脸色苍白,秀丽的脸蛋颊肉在抽搐,在忍受痛楚,说:“战阵无父 子,剑下决生死。本姑娘不领你的情,自作多情你是活该。但本姑娘认栽,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一跃两丈,如飞而适。   “你走得了?”雷奇峰怒叱,衔尾急迫。   西面的千手猿拦住叫:“丫头,此路不通。”   “别拦她,我要亲手杀她。”雷奇峰怒叫。   白衣丧门飞掠而过,去势如电射星飞。   雷奇峰追了百十步,突感创口一麻,气血浮动,不由脚下一缓。   白影冉冉去远,追之不及了。   “下次非杀你不可。”他恨恨地向白衣丧门的背影叫,愤怒地收剑折回。   不久,两名爪牙将程大小姐送到。   闪电手伴同上前,抱拳施礼说:“少堡主请看,这位就是追魂浪子留下来的程姑娘,不 是玉芙蓉……”   程大小姐突然放声大哭,尖叫道:“少堡主,请替奴家作主……”   雷奇峰粗眉深锁,惑然地间:“你是谁?你为何伪称姓彭?你……”   “奴家是白河程家的姑娘,金狮程彪就是家父。彭驹少爷与彭姐姐在我家作客,不幸被 仇家所害,彭少爷被一个叫印珮的人所击败,含恨他往不知下落。彭姐姐带奴家逃命在襄阳 酒楼,被这些人把我们掳来,奴家被他们所霸占,彭姐姐恐怕也凶多吉少,她受伤被 擒……”   “你怎么胡说八道?”闪电手大叫。   “你!”程大小姐向他一指,咬牙切齿地尖叫:“你也是凶手之一,你是抢先动手的 人,彭姐姐骤不及防便被你一掌劈伤……”   “我的天!你……”闪电手心胆俱裂地叫。   雷奇峰愤怒地拔剑,怒吼如雷地叫:“闭上你的狗嘴,叫天也没有用。白河程家的事, 在下略有风闻,彭驹兄妹在程家作客,确有其事。你们,好哇,居然用缓兵计,编出一套鬼 话来欺骗在下,杀!”   青莲羽上赶忙说:“闪电手,目下你们必须交出追魂浪子与彭姑娘,不然……”   闪电手绝望地说:“老天!这位姑娘明明在胡说……”   程大小姐尖叫道:“你这疯狗!你才胡说,那晚追魂浪子也在场,你与他追下楼捉住了 彭姐姐架走,你……”   雷奇峰一声怒啸,剑化长虹飞扑面上。   有理说不清,与一个急疯了的人说理,有一千张嘴也是枉然。看到雷奇峰那狰狞可怖的 疯狂嘴脸,闪电手惊得魂飞天外,扭头便跑。   这一跑,便表示心虚,罪名落实,跳在汉江也洗不清。   千手猿一声长啸,手脚齐动,暗器漫天飞舞。   铁腕银刀也一声怒吼,刀光似匹练,猛扑墨娘子。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   雷奇峰疯虎似的扑入人群,剑出似穿鱼,手下绝情,一剑一个挡之即死。   墨娘子的剑是黑色的,所以叫墨娘子,她的黑衣裙也是活招牌。人的名,树的影;天下 第一堡高手齐至,她知道谷隐庄完了,怎敢恋战?接了铁腕银刀五六招,便徐徐退出寺前广 场。   红衣小童也不笨,也向外徐退。   寺前的广场大乱,成了杀人的屠场。几名老和尚跪在山门外,不住念:“菩萨保佑!菩 萨保佑……”   好一场惨烈的屠杀,尸横遍野。   山林中奔东逐北,各找对手。   雷奇峰剑下无三招之敌,连杀六名爪牙,追近了闪电手,吼声似焦雷:“留下命来!”   恰好右面是一条小涧,闪电子心中一急,扑倒在地奋身急滚,滚落涧中向水底一钻,潜 水而遁。   青莲羽士在百步外逼上了云里飞,大喝道:“站住!说清楚……”   还有什么可说的?云里飞猛地倒翻而回,大喝一声,一剑挥向老道的天灵盖。   老道向侧一闪,一剑点出叫:“你会反飞……”   “嗤!”剑刺入云里飞的左肋,入体尺余,人向下急坠,老道的剑却来不及拔出, “啦”一声剑身折断,尺长的剑身留在云里飞的体内。   “蓬!”云里飞重重地跌倒,扭曲着大叫:“女人……祸……祸水……”   老道上前伸手将人翻转,摇头道:“贫道无意杀你,但你却想杀我。”   云里飞脸色转青,吃力地说:“那……那女…女人胡……胡……”话未完,一口气接不 上,头向下一搭,呜呼哀哉。   老道举目四颐,要找程大小姐。广场中人已走散,只有两对人在拼命,程大小姐已经不 见了。   他吁出一口长气,自语道:“我怀疑这件事,但苦无对证。我要找到她,方能澄清这件 公案。”   不远处,雷奇峰站在山坡上叫:“到谷隐庄,走!”   谷隐庄共来了四十六个人,只走了六七个高手。雷家堡的人,也折损了四名,三名受了 伤。   庄中的火已经救熄,但噩运接踵而至。   一名逃得快的爪牙,拼命向庄内狂奔,厉声大叫:“雷家堡的人又来了,快逃命去 吧。”   里外,雷家堡的人如飞而来。   程大小姐在山脊上的草丛中,居高下瞰,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你们受到报应了,还有 个追魂浪子尤在通遥法外,我得去找他,这没良心的畜生必须受报。”   扮成黑小子的玉芙蓉彭容若姑娘,就在紫金寺血肉横飞的同一时间,踏入了襄阳城,真 巧,进的就是平安酒楼。   她是从陆路来的,沿途打听印珮的消息,白花不少时日,印珮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 讯毫无,令她十分失望,芳心颇为焦灼不安。但她并不灰心,慢慢打听,沿途停留,迄今方 抵达襄阳。   她站在店门外,盯着平安客栈的金字招牌自语:“我该在襄阳等,他一定还留在后面, 不然为何毫无踪迹可寻?好吧?落店。”   炎阳高照,已是午牌初,不是落店的时光,店内冷清清,酒楼上也因为缺少食客而显得 冷落,倒是楼下的餐厅相当拥挤,水客们皆在此地提前进膳。   她将包裹向柜上一放,说:“我要一间单身上房,要住几天。”   上来一名店伙,含笑招呼:“小客官,包裹要交柜么?”   “不交柜,里面没有贵重物品。”   “哦!小的领客官进房歇息。”   店门进来了两个青衣大汉,一个敞开上襟的笑向掌柜打招呼:“李掌柜,怎么啦?贵店 冷冷清清,难道汉江水涨断了水客不成?”   李掌柜苦笑道:“别提了,早几天翟家的少庄主,在酒楼上掳走一位白河来的彭姑娘, 把客人都吓跑了,从此便少有客人上门,都以为本店是黑店呢,倒霉。”   大汉呵呵笑,说:“哦!原来是这档子事,难怪。翟家比你们更倒霉,所有的店栈全关 门啦!”   “这叫报应。”李掌柜恨恨地说。   大汉摇摇头,也说:“对,真是报应。听说那位彭姑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芙蓉。 翟家这次不长眼睛,可碰上凶神恶煞了,看样子,谷隐庄这次完了。”   彭容若这才提起包裹,心中纳罕,心说:“我怎么被人从店里掳走了?我这才进店呢! 得打听打听,是谁利用我的名号作怪?”   她随同店伙进人西厢,信口问:“贵店的客人被掳走,是怎么回事?”   店伙苦笑道:“小客官,不问也罢,这件事真令人愤慨,张扬出去确实丢人。   “说说看。”   “这……好吧,等会儿小的替你彻杯茶,再说给你听听,你便知道那些土霸是如何无法 无天了。”   “那位姑娘真姓彭?”   “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自称是汉中来的,姓彭。她是与一位姓令狐的客官一同落店的, 令狐客官说她是他的女人。后来在楼上,不知怎么两人闹翻了……”   “这狗东西可恶!”她忍不住咒骂。   店伙一怔,扭头问:“小客官,你……你骂谁?”   她摇摇头,笑道:“骂那姓翟的,没你的事。”   同一期间,印珮的船正顺流东下,船驶过襄阳,轻快地向下航。   他是从均州上船的,曾经到武当山转了一个圈,探听武当门人的动静,看他们是否再派 人至汉中寻仇。   他不想卷人这些武林恩怨之中,万里长风的事与他无关。   结果,武当门人毫无动静,果然不愧称名门大派,对门人弟子的个人恩怨,并不加以过 问支持,武当弟子众多,个人的恩怨如果皆需师门支持,那还了得?岂不是整天得为寻仇报 复而忙碌?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离开武当山,在均州搭上了东下的一艘便船,那是送客人至武当的小舟,空船下放,只 接了他一个客人,直放安陆州。   他不想再追踪一笔勾消,这老凶魔已经够可怜了,孤家寡人断了一条腿,遁隐深山穷荒 度日,晚境凄凉,再追也是枉然,他下不了手。   老凶魔不是杀师主凶,得饶人处且饶人,打算就此放手,只希望找到当年救了他的落魄 穷儒余昭彦面致谢忱。   这一年来,他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可是,仇人找到了,恩人却找不到,落魄穷儒三年前 突在江湖失踪,江湖朋友竟然无人知其下落,岂不可怪?   一年来,他少管闲事,竟未能闯出名号,但这次在白河,他开始崭露头角,江湖人知道 酒狂有一位姓印的门人行道江湖。   酒狂是字内三大绝顶高手之一,他的处境十分尴尬,他总不能籍师门荫庇行道,以酒狂 的门人身份唬人哪!   船接近了谷隐山,他坐在舱面则览江景。   船顺水下放,舟子十分悠闲,只有一名船夫控桨,老舵工高踞舵楼以脚控舵,船平稳地 顺流飞驶。   蓦地,他看到左岸的山坡草丛中,一个白衣女人突然失足滑倒,骨碌碌向下滚,滚下五 六丈便寂然不动,被草所掩无法看到了。   “船家,靠岸,靠岸。”他大叫。   一名船夫抢出,急问:“公子爷,怎么啦?”   他向左岸一指,说:“那儿有人受伤,摔倒了。”   船夫大笑道:“公子爷,船放江心,是不会管岸上的事的……”   “靠岸救人,我给你们十两银子,救不救?”   “这……有银子……”   “怎样?”   “公子爷当真?   他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救到人,银子是你的。”   舟子笑道:“有钱可使鬼推磨,看在银子份上,就耽搁一会吧。老大,靠岸。”   船转向,靠岸。他一跃而上,向上游半里地的山坡飞奔。   船夫一怔,舵口老大讶然叫:“咦!这位公子爷斯斯文文。跑起来却比鹿还快,真是怪 事。”   到了山坡的草丛,白衣女人已昏厥了。他将人翻转,吃了一惊,脱口叫:“血!她受伤 不轻。”   当他看清姑娘腿外侧的创口,心中一粟,说:“是金创,糟!失血过多,不知她家在何 处,总不能将她救上船带走哪!”   一捏人中,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姑娘口中,一捏牙关丹药下喉,片刻,姑娘突然张开朦 胧秀目,猛地出掌劈向他的脸部。   他手急眼快,一把接住叫道:“我是救你的,你跌倒昏厥了。”   “你……”   “我过路的。”   “他……他们呢?”   “谁?”   “追……追杀我的人……”   “有人追杀你?”   “有……有许多人……”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我……我家在池……池州府。”   “好,我先带你离开。”   “谢谢你。”姑娘虚弱地说。   抱起人回头,四顾无人,追的人大概不在附近。上了船,他叫:“快开船,快!”   舟子大惊,说:“公子爷,你……小的担待不起,这位堂客……”   他一急,说:“这位堂客遇上强盗,再不走强盗便要追上来了,那时你们……”   听说强盗要追来,舟子们屁滚尿流,火速开船,四支桨全架上了。   他心中好笑,将姑娘送入客舱,掩上舱门说:“我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药,立即替你包 扎。你的创口太大,再不止血,支撑不了片刻你又将昏倒,将流血而死。你能自己裹伤 么?”   “我……我不能……”   “老天,我不是郎中……”   姑娘脑袋一歪,再次昏厥。   顾不了许多,他开始动手。   船向下飞驶,驶过谷隐庄的江面,谷隐庄浓烟蔽天,全庄已陷入火海之中。   姑娘悠然醒来,瞥了下身一眼,白裙换了青衣裤,裤又长又大,乍看去像是裙。她脸色 苍白,羞意涌上秀颊,但并未泛霞。   舱内没有人,她虚弱地叫:“公子爷……”   印珮拉开舱门,坐在门外笑问:“姑娘醒来了?好好歇息,你得休养十天半月。失血过 多,你该早些裹伤的。”   “谢谢你。公子爷……”   “我姓印,名珮。”   “印爷……”   “请问姑娘贵姓?你的腰带内藏有暗器梅花针,请不必隐瞒。假使姑娘不便说,不说也 罢。”   “印爷定然也是武林人。”   “对,武林一派,请勿见外。”   “小姓阴,阴阳的阴,……”   他一怔,接口道:“你是白衣丧门阴筑君。”   白衣丧门脸上涌起一抹苦笑,叹息着说:“是的,我是白衣丧门。印爷,你后悔了?”   他摇摇头,坦率地说:“不,救人我不至于后悔,但姑娘的为人,在下不敢领教。”   “那……你是白道中人?”   “在下不甘菲薄,至少自以为是白道人士。”   “你打算将我……”   “等你恢复了元气之后,再作打算。这艘船至安陆州,你在安陆州下船。”   “谢谢你,印爷。”   “不必客气,你得好好休养。晚间船抵宣城,在不替你登岸买些补血灵药,保证你可以 早日复原。”   白衣丧门脸色一变,问道:“你不会把我丢在宜城,交给我的仇家吧?”   他呵呵大笑,说:“姑娘,立身处世,信义为先;印某顶天立地,答应了的事决不反 悔。”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最好是放心,胡思乱想活该倒霉。”他笑着说,掩上了舱门。   襄阳至宜城一百二十里,轻舟下放正是一日程。但他这艘船急于赶路,加浆急赶,要在 半天工夫赶到宜城。   这一赶,反而赶出毛病来了。   下航二十余里,舟子突然叫:“咦!前面有一艘覆舟,怪事。”   老舵工也叫道:“伙计们,卖些力,看是否可以救上三五个人。”   一名船夫说:“老大,你这不是白费劲么?这一段江面宽仅一里,人恐怕早就游上岸去 啦!”   驶近覆舟,附近不见有人,那是一艘无篷快艇,半浮半沉徐徐向下漂流。   印珮向船夫们说:“篙桨已完全漂失,附近不见碎板浮木,这艘船沉没已久,不会有人 待救了。”   一声水响,覆舟旁突然冒起一个人头。   “咦!快救他上来。”印珮接着叫。   那人突然举手乱摇,叫道:“不要管我,我是来看看的。如果诸位有心救人,务必赶往 下游。”   “怎么了?”   “不久前两艘船追逐至此,双方并舟拼杀,这艘船的人全军覆没,死伤殆尽。得胜的 船,已向下追赶其他的船只去了。”   “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水贼?”船夫问。   “不清楚,这艘船的船牌是襄阳谷隐庄的。”   船越过覆舟,向下急驶。

--------------------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五章 赤山进祸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五章 赤山进祸   印佩没听说过谷隐庄,他不曾在襄阳逗留。   舱内的白衣丧门,却听得芳心一震,暗暗焦急。显然,谷隐庄有人乘船逃走,被雷家堡 的人追上了。   她所料不差,不幸而料中。雷少堡主追入谷隐庄,要抢救玉芙蓉彭姑娘。千手猿则带了 八名手下,追至江边抢了艘快舟,追赶乘船逃下两三里的五艘快船,那是谷隐庄得警逃掉的 人。追上了一艘船,一阵好杀,沉船再向下追。   前面出现一座大洲,洲长四五里,宽亦有一里左右,将江水一剖为二,洲上满生芦苇与 及肩茅草。   千手猿站在舱面,老眉深锁,向同伴说:“江分左右,他们走的是哪一条河道?”   “航道在左。”一名大汉说,   “如果他们向右……”   “说不定靠岸从岸上逃掉了呢。”另一名爪牙接口。   千手猿断然下令:“向右追,从左面河道绕上来,他们逃不远的,咱们比他们快得 多。”   汉江在夏末,船只往来不多,洪水尚未完全退尽,行舟不便。   这一带江面曲折,且有不少沙洲挡住视线,因此不易看到三里外的船影,所以不知谷隐 庄的船从何处逃掉了。   追至洲尾,看不见谷隐庄的船影,便从左面上航,希望能截住从左面航道逃下来的船 只。   六支长桨运转如飞,六名爪牙全是控舟的能手,他们都是渭河的水上好汉,渭河水流湍 急连鱼也难以适应,可知他们的水上能耐必定不同凡响。   上航里余,没发现谷隐庄的快艇,却看到了向下急驶的轻舟,那是印佩的船。   双方渐来渐近,可看清面目了。   千手猿与八名爪牙,皆是早与雷少堡主分道,不曾与印佩照面,先到武当山办事的人, 因此并不认识印佩。   印佩站在舱面,也在用目光搜寻可疑的船影。   他的目光,从对面上驶的快艇移至右面的沙洲,向船夫们说:“舟子伙计,你看出洲上 有异么?”   一名舟子站在他身侧,盯着沙洲反问:“有何异处?公子爷,看不出有何异处哪!苇高 草深,上面无人居住,叫做夹江洲,盛夏水涨,这座洲也不易淹没。小的行走汉江二十余 年。仅有两次看到这座洲被淹没,听说夜间有水贼在此地分赃,附近的人皆不敢上去察看, 以免枉送性命。”   “我是说,洲上的水禽有异。”   “水禽?哦!那些小的是水鸭子,你们读书人叫凫,我们称为野鸭。”   “大的该是雁和白鹭,雁的警觉性特高。”   船夫大笑,说:“那不是雁,那叫鸨。咱们叫娼门的老龟婆为鸨婆,说是这种鸟,性淫 而迟钝,相当可口呢。”   “哦!好像比雁大呢。”   “差不多,肥得很,打几只来佐餐,妙不可言,可惜没有弓箭,只能光瞪眼。”   “你知道为何这些水禽满天惊飞么?”他又问。   “这个……”   “洲上有人。”他肯定地说,又加上一句:“不止一两个人。”   两舟已接近至五六十步内,千手猿大叫:“上面的船,下锚,插篙。”   船夫们一惊,船艄的舵工老大高叫:“不开玩笑,这怎能下锚插篙?你们怎么啦?”   千手猿拔剑高举,大喝道:“向洲岸靠,不然作怪咱们心狠手辣。”   除了操桨的六个人,另两名爪牙也拔剑示威。   船相向急驶,再不转向便要相撞了。   印佩沉着地说:“舟子伙计,听他们的。”   舟子不得不听,恐惧地说:“糟了!咱们碰上水贼了。”   船向洲岸移动,千手猿的船从后面跟来。   印佩低声向舟子说:“直向岸上撞,搁上去。”   “这……”   “笨虫,万一有凶险,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水里好得多?你总不希望被人砍掉脑袋再喂 鱼鳖吧?”   “我的天!”船夫魂飞魄散地低叫。   “别慌,有我呢。”他温言安慰舟子。   距岸四五丈,千手猿大叫:“停下,插篙。”   船仍以全速向滩岸冲,“嚓”一声响,船身一震,船头搁上了滩,距芦苇丛不足三尺。 只消往里面一跳,便可逃出视界外。   千手猿大怒,厉叫道:“该死!你们为何不听命?”   印佩钻人舱,抓起枕畔的剑。   白衣丧门在发抖,低声叫:“印爷,救我。”   “救你?”   “他们为我而来。”   “为你?他们是……”   “是雷家堡的人。”   “哦!雷家堡的人,与你同是黑道人物,你们为何同类相残?你……”   “一言难尽,请……”   “我会尽力,你躲好。”   他跃出后艄,上了舵顶,沉声叫:“不许靠过来!说,你们是何来路?”   声如乍雷,直震耳膜。急冲而来的船,突然慢下来了,操浆的六大汉脸露惊容。   千手猿感到耳中轰鸣,吃了一惊,讶然叫:“咦!你阁下好精纯的练气术。”   “好说好说,夸奖了。快说明来意。”他凛然地说,脸上笑意全消。   “咱们要检查。”   “检查什么?本船一不载人,二不载货。”   “查人。”   “你是巡检司的人么?把腰牌丢过来查验。你们不穿公服,在下不信任你们。”他在故 意刁难。   “混帐!你好大的胆子。”千手猿怒叫。   他冷冷一笑,平静地说:“你不要出口伤人,可能祸从口出。在下不愿与你计较,你们 快走吧。”   双方的船头尾相对,相距两丈。   千手猿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左手疾抬,一声卡簧响,一枝袖箭破空而飞,沉喝震耳: “你给我下来!”   印佩右手徐伸,食中两指夹住了射来的袖箭。   糟,三枚铁莲子接睡而至,分取上中下三盘。   他不慌不忙,右指夹住袖箭一甩,打掉了攻上盘的铁莲子。左手的连鞘长剑一拨,中盘 的铁莲子“啪”一声飞走了。下盘身形略扭,铁莲子擦裤侧飞过。说来话长,其实是同一瞬 间所发生的事。   “叮叮叮!”他左手的袖箭,穿着三枚金钱镖。   他哼了一声,转摇着箭上的三枚金钱镖,摇摇头,平静地说:“凭良心说,你的暗器手 法,确是登峰造极,傲视江湖,几乎宇内无出汝右,可是劲道仍嫌不够,件数太多即力分。 袖箭用机簧,不值一评。铁莲子用拇指弹,金钱镖也用的是食、中、拇三指的弹劲,这两种 暗器先后同时发出,你犯了分力的大忌,遇上行家,可说毫无用处,得下苦功。”   千手猿脊梁上发冷,手心在淌汗,慌乱地左手取出三把飞刀,右手是三枚蝴蝶镖。   不等千手猿发射,他大笑道:“哈哈!你又犯了同样的错误。飞刀是前掷的劲道女蝴蝶 镖其势走横,双手同发,抵消了不少劲道,有何用处?好吧,你不信可以试试。”   千手猿左手上抬,右手平伸位于左胁下,心中嘀咕迟疑,收发两难。   “发呀!”印佩催促。   千手猿一咬牙,左手前掷,右手横拂。飞刀化虹飞射,蝴蝶镖急旋飞舞,呼啸面前。   印佩左手一拂,剑把在前鞘在后,“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把飞刀断成六段,被剑把的 铜制云头所击毁。   同一瞬间,他右手的袖箭一震,穿着的三枚金钱镖成弧形破空飞旋而出。   “啪!啪啪!”三枚蝴蝶镖全部炸裂,与金钱镖同坠水底。   三枚铁蒺藜到了,这种有刺的玩意十分可怕,接不得,击打如果稍偏半分,刺落仍向前 飞,极为危险。   印佩右袖一抖,三颗铁蒺藜蓦尔失踪。他冷笑一声,脸一沉,厉声问:“你的铁蒺藜淬 了毒,是么?”   千手猿大骇,急叫“开船!退!”   印佩哼了一声,大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还给你。”   大袖一抖,三枚铁蒺藜回头奔向原主,手中的袖箭也破空而飞,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千手猿正向舱底伏下,“啪”一声头巾被打落,铁蒺藜的刺,刮走了发结的顶部,只吓 得魂飞天外,仆伏在舱底狂叫:“开船!开……船……”   头巾不在头上,发结崩散,伸手一摸顶门,老天!袖箭端正正横贯在头发内,横搁在天 灵盖上方。   这位暗器名家,只吓了个胆裂魂飞,浑身发软。   船驶出百步外,他方敢站起,厉叫道:“在下不领你的情,亮万。山长水远,咱们后会 有期,我千手猿必雪今日之耻。”   印佩不加理睬,向船夫说:“我们也该走了,把船推下去。”   船夫们已惊软了,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公子爷,歇会儿好不好?咱们浑身乏 力……”   “好吧,歇会儿也好。”他跃下舱面说。   千手猿的船向上航,叫声震耳:“阁下为何不敢亮万?你害怕报复么?”   印佩已钻人舱内,向白衣丧门笑道:“好了,他们走了,刚才那人是千手猿东方义,雷 家堡四大金刚之一。当年霹雳雷振声闻道,四大金刚替雷家堡出尽死力,立下了无数汗马功 劳,声威四播,名震江湖。目下他们仍不知急流勇退,大概是不甘寂寞不服老,早晚要栽得 很惨。说吧,你为何与雷家堡的人结怨?”   “这……”   “不便说?那就算了。”他不介意地说。   芦苇声响动,有人钻出向船上高叫:“伙计,劳驾将咱们送至对岸,愿以重金相酬。”   印佩钻出舱面,笑道:“千手猿与雷家堡的人,已盯上这条船,你们如果不怕,上来可 也。”   芦苇声再响,叫船的人溜之大吉。   印佩大笑道:“你们谷隐庄的人再不快走,老命难保,洲上无处藏身,他们已发现你们 逃匿在内了。”   人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舱内的白衣丧门说:“印爷,如果能救他们,把他们救走吧。 他们是谷隐庄的人,其中有少庄主翟勇。”   印佩舱旁坐下,摇头道:“抱歉,在下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他仍有脱身的余裕。再说, 救一些鱼肉乡里的痞棍,救了他们让他们又去害人,在下罪过大了。”   “翟少庄主已是家破人亡,如果再落在雷家堡的人手中……”   他脸色一沉,反问道:“阴姑娘,我问你,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黑道人士,曾经使多少 人家破人亡,你记得么?”   “这……”白衣丧门语塞。   “在下救你乃是不得已,总不能见死不救把你丢下。如果不是凑巧,在下才懒得管你的 死活。你白衣丧门死了,天下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并不比目下更糟。我告诉你,日后你 如果犯在印某手中,印某也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船不久驶离洲岸,下放宜城。   后面五六里,雷家堡的船也向下急驶。   更后面,玉芙蓉也弄了一艘船向下放。   到了宣城,已是二更时分。   次日一早,印佩入城买了不少药品,登船交给白衣丧门,并且交待船夫妥为照料病人, 然后收拾行囊。   白衣丧门看出有异,不安地问:“印爷,你……你要舍舟就陆?”   他沉静地点头,说:“对,在下要取陆路动身。”   “你……”   “这艘船到安陆州,还有一天半至两天水程,船钱在下已经付了,你可以安心在船上养 伤。”   “但我……我……”   “你以为在下为人谋而不忠?”   “我……我怎敢……”   “雷家堡那位少堡主,已将消息传到此地,快舟已将信使载往安陆,要求沿途的江湖朋 友拦截在下。要不是咱们的船晚间到达,早一点时辰的话,码头上又将引起凶险的恶斗。在 下必须从陆路走,方能吸引他们的注意,你才能安全到达安陆。”   “哦!他们的消息好快。”   “不但快,而且彭家寨的朋友也应召相助,前途危机四伏。你一个女病人,只要沉得住 气,不会有意外的。在下就上道引诱他们,阴姑娘,祝你平安,后会有期。”他泰然地说, 提了包裹出舱走了。   仅五六百户人家的小小宜城县,周围五里有五库城门,通向五方,是水陆交通的孔道。 五条陆路东北至枣阳,西北至襄阳,西至南漳,南下荆门州,东南至安陆,四通八达,市面 颇为繁荣。   折出南大街,劈面撞上两名跨刀大汉,他首先发话:“咦!他们早来了?”   两大汉本来并未留意,街道行人甚多,闻声转首回顾,立即脸色大变,骇然叫:“是 他!是他……”   两人口中在大叫,却不敢上前,反而拔腿就跑,跑出三二十步,方敢停步留下一个人跟 踪,一人如飞向北狂奔报信去了。   他目送两人的背影叫:“好走,在下向南行,在路上等候那位千手猿,他的暗器在陆上 施展大概灵光些。”   不久,雷奇峰带了爪牙追至大南门,城门口一名青衣大汉上前行礼说:“少堡主得赶两 步,那人已走了许久了。”   “你们为何不拦阻?”雷奇峰不耐地问。   “那人脚下甚快,属下未能赶上。”   “哼!知道他的来路么?”   “不知道,东方大爷已经先追下去了,留下话请少堡主赶快跟上,不然恐怕留不住那小 子。”   “好,你留下招呼后面的人,留意闪电手的下落,这次决不让他逃掉。”   “是,属下交代下去。”   十里亭在一条小河的北岸,一条木板桥横架在小河上,长仅三丈余,可通车马。   青袍飘飘提了剑和包裹的令狐楚,正神色悠闲向南行,走上了木桥,意气飞扬地唱道: “天涯海角觅娇娃,剑气冲霄映朝霞……”   身后突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说:“红粉佳人不是她,谷隐庄前照影斜……”   令狐楚一惊,倏然转身,讶然道:“咦!是你?”   来人是印佩,走近说:“是我,老兄,你在宜城打听消息么?”   “没有,我该打听么?”   “是的,你该打听。”   “废话!在下在宜城逗留三日……”   “逗留在温柔乡中么?”印佩一面走一面问。   “不错,美人在抱,烦恼尽消。”   “呵呵!将玉芙蓉置诸脑后了?”   “不,我会把她弄到手的,在下所属意的人,不到手绝不放弃。你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只知你在襄阳坑了谷隐庄。”   “谷隐庄?怎么回事?”   “在下于宜城买药,探出一些风声。”   “怎么一回事?”   “你把玉芙蓉送给谷隐庄的翟少庄主,替他带来了横祸飞灾。”   “狗屁!你胡说什么?”冷狐楚怪叫。   “为了这件事,毒剑雷奇峰大开杀戒,谷隐庄血流成河被烧成白地.襄阳城风雨满 城。”   “见鬼!在下送给翟少庄主的人,是白河金狮程彪的女儿。”   “但程姑娘招出她是与玉芙蓉同被你送去的……”   “这泼妇可恶!这……”   “呵呵!你不是不怕雷家堡的人么?”   ‘当然,我追魂浪子怕过谁来?”   “目下雷家堡的人,正大搜汉江两岸水陆两途,毒剑雷奇峰亲自出马,志在必得。”   “哼!在下不怕他。”   “当然,你老兄艺臻化境,毒物惊世骇俗。”   追魂浪子令狐楚脸上一热,拍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当然,你老兄也不弱。   印佩脚下加快,笑问:“令狐兄,你真应付得了雷奇峰?”   追魂浪子拍拍胸膛,傲笑道:“不是兄弟夸口,如果应付不了他,岂敢公然声称夺取他 的爱侣玉芙蓉?”   印佩用大拇指从肩后向后指,笑道:“很好,瞧,雷家堡的人来了。”   声落,撒腿就跑,势如奔马。   令狐楚一惊,扭头一看,看到半里外五个人影,正以奇快的轻功飞掠而来,恰好通过十 里亭桥头。   再回头看印佩,印佩已远出百步外去了。   “这小子好滑头。”他脱口骂。   不管印佩的话是真是假,有人追来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口说不怕雷家堡的人,心中其 实有点发毛。   想走,但话已说满,日后岂不被印佩耻笑?不走,以一比五,雷家堡的男女老少无一庸 手,他毫无必胜的把握。   迟疑间,来人已近。千手猿一马当先,叫道:“喂!刚才跑掉的人是谁?是你的同伴 么?”   令狐楚心中一动,笑道:“在下于桥上碰到的,他自称姓印名佩。”   千手猿向后大叫:“原来是在月儿湾那该死的小辈,你们去追。”   四名爪牙追出,令狐楚心中一宽,说:“那家伙脚程快,不易追上。”   千手猿不住打量对方,说:“阁下贵姓?看尊驾一表人才,定非无名小卒。有些人贪生 怕死,经常出卖祖宗改名换姓,阁下满脸冷傲,不会是这种人吧?”   令狐楚心中暗恨,大声道:“你阁下话中带刺,岂有此理?哼!在下又不想向你攀亲, 为何要将姓名告诉你?”   “你不说,已表示出你心中恐惧。你在桥上碰到那姓印的,老夫并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在下要赶路,少陪……”   “阁下,你不能走。”   “不能走?你的意思是……”   “等老夫后面的人到达,必定有人认识你。”   “如果在下要走……”   “你试试看?不过,你最好别试。”   “在下却是不信。”令狐楚冷冷地说,举步便走。   千手猿呵呵一笑,伸脚一拨。   令狐楚早有提防,乘机扭身飞跃,大喝一声跃起双脚飞踢,好一招“巧燕翻云”,火候 精纯,身法轻灵美妙,而且快速绝伦。   各怀戒心,千手猿久闯江湖,人老成精,经验老到,脚拨出便知不易奏功,攻的是虚 着,乘势,人向下挫,扭身斜移,不但恰到好处地避过踢来的腾空回风腿,而且发出左手的 袖箭叫:“着!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是谁?”   声未落,人已斜飞丈外去了。   令狐楚的大腿根挨了一箭,怎受得了?惊叫一声,右手打出了三枚淬毒透骨钉,脚着地 向前急逃,一跳一跳地居然甚快。   三枚透骨钉错了方位,连边都没沾上,千手猿是暗器大行家,暗算人也防人算,斜移丈 外安全得很,叫道:“留下啦!你逃不掉的,追魂浪子令狐楚,你将生死两难,认命吧,哈 哈哈……”   令狐楚不够精明,上了千手猿老狐狸的当,以为千手猿不认识他,不至于一照面便下毒 手。   他又不认识千手猿,不知对方的底细,着了道儿理所当然。   腿根挨了一箭,哪会好受?箭有倒链,走动时箭杆摇晃,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只奔出四 五十步,便痛得脸色发青,一阵剧痛无情地袭来,只感到浑身一震,眼前发黑,脚似乎已不 属于他的了,大叫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剑和包裹跟着向前滑。   他不甘心,爬出两步伸手抓剑。   手掌突破一只快靴踏住了,千手猿的声音奇冷:“老夫希望你这只右手还能保全,可 是……”   路旁的树林突然飘出一个青影,说:“他的手保全不了,你的腿也得赔上,公平交易, 两不相亏。”   是印佩?青袍飘飘,背了包裹佩了剑,笑容满脸,泰然地踱出林来。   千手猿大骇,怎敢再用劲踏碎令狐楚的手掌?大喝一声,手脚齐扬,多种暗器全部出 笼,举手投足皆有暗器发出,霎时罡风呼啸,漫天星虹乱飞,暴雨般向印佩射去。   印佩飞退两丈,笑道:“有多少压箱子的活宝,你全放出来献吧,在下要回敬你几样绝 活,再让你开开眼界。”   千手猿心胆俱寒,怎敢留下开眼界?扭头撒腿狂奔,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怎么?走啦?不送了,好走。”印佩亮声叫,尾音是一阵大笑。   令狐楚已经坐起,吞下了一颗丹丸,面现惭色说:“谢谢,印兄,你怎么回来了?”   印佩走近,毫无芥蒂地说:“绕回来看你,在下不放心……”   “回来看兄弟出乖露丑么?”令狐楚咬牙说。   “在下毫无此意。令狐兄,雷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轻视他们会吃亏的。来,我替你裹 伤。”   “在下尚能裹创。”令狐楚一口拒绝。   “咱们必须赶快离开,不然……”   “你少说几句吧,此时此地,在下不要旁人的同情和怜悯。”   印佩摇头苦笑道:“咱们曾经是站在一边,并肩应战的伙伴,兄弟诚恳地向你伸出友谊 之手。决不是同情与怜悯……”   “你有个完没有?”令狐楚厉声叫。   印佩叹口气,说:“好吧,在下告辞。”   走了十余步,令狐楚刚将箭卸出,偶抬头向北望,看到十里亭飞掠的人影,不由心向下 沉,顾不了颜面,向印佩的背影大叫道:“印兄,等我一等。”   印佩以为这家伙回心转意,接受他的帮助了,转身一看,也看到了七八个人飞掠而来, 这才恍然。   但他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回身奔到,拾起令狐楚的剑和包裹,匆匆地说:“我背你 走,快!”   背了一个沉重的人,进入山林旷野逃命,短期间算不了一回事,久了便难以支持啦!   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处江湾。   印佩将人放下,拭着满头汗水说:“这里不安全,咱们必须过江躲上一躲。”   令狐楚向东南一指,说:“对,过江南行二十余里,地名赤山,在下有一位长辈在钓鱼 洞附近隐居,到那儿便不怕有人追来了。”   印佩立即到上游去找船,船没找到,找到一个捕鱼的竹筏。他用十两银子换来竹筏,撑 回接上令狐楚,向对岸划去。   一个时辰之后,青莲羽士找到了出卖竹筏的渔夫。   赤山附近,全是其色暗红的土石。山下那座深潭其色暗绿,深不可测,称为钓鱼洞。   洞西北的山坡下,建了两间土瓦屋,一条小径向南北伸展,不时可看到一两个村夫往 来。   两人相扶着向土瓦屋走去,令狐楚说:“印兄,你听说过六指邪神其人么?”   “哦!听说过。是早年江湖道上极令人头痛的顶尖儿人物,姓钟名鸣,人皆称之为六指 邪神,背地里却叫他为六亲不认,难缠得很。哦!令狐兄认识他么?”   “兄弟要投靠的人,就是他。”   印佩吃了一惊,苦笑道:“老天!他会收容你?”   “印兄,钟老前辈并不是六亲不认的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他是家师的好友, 三年前兄弟曾经前来拜望过他老人家。一个孤零零的老人是相当寂寞的,我相信他会热情地 欢迎我们。”   “但愿如此。”印佩的口气不稳定地说。   距屋前还有百十步,一名小童拉开柴门探头向外瞧。   令狐楚一怔,说:“咦!怎么多了一个小童!难道……”   “难道六指邪神不在此了?”印佩接口。   小童迎着直趋屋前的不速之客,眼中有疑惑,问道:“两位脚下不便,腿断了?这里没 有郎中。”   令狐楚堆下笑,问:“小兄弟,钟老爷子在么?”   “你们是……”   “在下令狐楚,特来向老爷子请安,相烦通禀。”   “你们等一等。”   “小兄弟是……”   “我是替钟老伯看门的。”   “哦!这……”   “钟老伯也是腿上不便,年初在下滴水崖跌坏了右腿,好不了啦!你们等一等。”   不久,小童拉开门叫:“钟老伯伯请你们进去。”   大厅的靠椅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飞蓬的鹰目勾鼻老人,身材高瘦,高颧骨,脸上无肉, 唇薄如纸,满脸皱纹。膝前搁了拐杖,右腿依然完好,不像是断了。   令狐楚上前行礼,说:“老前辈万安。晚辈腿伤甚重,恕晚辈不能行大礼,三年不曾前 来拜望请安,罪甚罪甚。”   印佩也随着长揖为礼,泰然退在一旁。   六指邪神冷冷一笑,说:“令师一向可好?你来干什么?”   “家师健朗如昔,托福托福。晚辈……”   “你受了伤?”   令狐楚一怔,迟疑地说:“老前辈知……知道?”   “看你下身全是血,当然知道?怎么啦?”   “晚辈被人打了一袖箭,这位印佩兄帮助晚辈逃走,无处投奔   “我这里十余年来不见刀光剑影,老夫告别江湖已经撒手不管江湖恩怨,你不知道?”   “可是……”   “你们走吧,小武,送客。”   令狐楚哼了一声,大声说:“追我的人,是西安雷家堡霹雳雷振声的爪牙,听说十余年 前,你曾经栽在他……”   “住口!”六指邪神暴怒地叫。   令狐楚扭头便走,说:“走就走,早知道你害怕,所以……”   “站住!”   令狐楚止步转身说:“你怕连累,不是你的错,晚辈不怨你。”   “你说来人是雷家堡的人?”   “是的,天下第一堡的高手。”   “雷振声来了么?”   “不知道,他的儿子毒剑雷奇峰来了。老前辈隐世十余年,对江湖陌生了。这位雷少堡 主,将门虎子家学渊源,是江湖后起之秀中,宇内四剑客之首,剑术比乃父似要高明些,因 此绰号称毒剑   “小武,带他们到后面安顿。”   “老前辈……”   “住口!进去安顿,一切有我。”   令狐楚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道谢毕,与印佩随小武至内进客室安顿。   六指邪神坐在厅堂吹胡子瞪眼睛,怒火未熄。   天色不早,眼看晚霞满天。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登门,六指邪神心中有点焦躁。   对面的树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灰袍人的身影,挟了一根一尺八寸的金色鸠首杖,从容 不迫地向通向屋前的小径走来。   六指邪神支着拐杖,站在屋檐下注视着逐渐接近的灰袍人,神色逐渐在变。   接着,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道青莲羽士,另一个人是铁腕银刀。   灰袍人渐来渐近,施然踏人屋前广场。   六指邪神鹰目一翻,冷冷地问:“金杖客,你来做什么?”   金杖客嘿嘿笑,站在丈外轻拂着金色鸠首杖说:“钟老兄,我看你的火气倒是不小。”   “咱们已五年不相往来,你住你的河西,我住我的河东,今日为何过江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做说客呢,抑或是下战书?你说吧?”   “那得看你老兄所抱的态度而定,当然兄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我六指邪神也看你的要求而定。”   “令狐楚与印佩两个小辈,是不是在钟老哥你的仙居内藏身?”   “对,你该叫雷振声来。”   “振声兄现在西安。”   “那也该叫他的儿子来。”   “多言无益,钟兄,千言万语一句话,钟兄是否肯答应将他们赶走?”   “不行,你得通过我六指邪神这一关。”六指邪神一字一吐地说,似已恢复了往日的雄 风,白发无风自摇,鹰目中突现湛湛冷电。   金杖客却淡淡一笑,毫不紧张地说:“钟兄,咱们老邻居,打不得。雷少堡主从宜城莱 公山请来了金蛟阳度,专门对付大荒毒叟于寒,他认为令狐楚前来投奔你老兄,很可能大荒 毒叟也在你这儿盘桓,因此不敢大意。同时,雷少堡主表示,对你老兄的武林威望颇为顾 忌,不愿登门打扰……”   “因此请你来做说客,软硬兼施是迫老夫就范?”六指邪神冷冷地接口。   “这……”   “你最好叫雷少堡主来。”   “人家已经表示怕你,也是尊敬你,还嫌不够?”   “哼!说得好听。”   金杖客摇摇头,苦笑道:“钟老哥,兄弟话已经传到了,你自己好好打算吧,兄弟告辞 了。”   “不送。”   “哦!还有,金蛟阳度在雷少堡主的请求下,答应在日落之前,不犯你老兄仙居附近一 草一木。”   “日落之后,他又能怎样?”   “日落之后,你老哥如不将那两个小辈赶走,那就不好说话了。”   “哼!他金蛟那两手鬼画符,老夫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叫他来好了。”   金杖客抱拳告退,说:“兄弟当把话传到,再见。小心那些年轻人,他们都是走了半辈 子江湖的汉子,说不定会来捋虎须呢。”   “叫他们来吧,年轻人该碰碰运气的,老夫会给他们碰的机会。”   金杖客失望地走了。远处,青莲羽士与铁腕银刀互相打手式,徐徐向屋前接近。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六章 金梅援手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六章 金梅援手   六指邪神屹立在广场中,不时打量四周的动静,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走近的一道一俗身 上,冷冷一笑。   铁腕银刀独自上前,傲然一笑问:“你是六指邪神钟鸣?”   问得太无礼,几乎把六指邪神气炸了肺,但姜是老的辣,他仍能稳住,冷冷一笑,不予 回答,锐利的鹰目,不转瞬地打量着对方。   铁腕银刀将刀挪至趁手处,往下说:“在下铁腕银刀樊斌,樊某出道时,阁下已名震天 下。雷堡主一再推崇阁下的艺业与武林声望,可惜在下不曾见识过尊驾的惊世绝学。”   “哼!”六指邪神以冷哼作为答复。   铁腕银刀拔刀出鞘,豪气飞扬地说:“因此,在下来了。樊某只是雷家堡的帮闲。算不 了什么人物。在下领教时,阁下不必顾忌,尽可手下不留情,留情也不会有人心领,得罪 了。”   声落,人疾冲而上,银光一闪,刀风啸呜,声如龙吟虎啸,身手不凡。   六指邪神冷哼一声,人化狂风,拐杖发似奔雷。风生八步,劲气袭人,切人滚滚银芒 中。   罡风厉啸中,人影乍合乍分,传出一声震耳清呜,银芒飞射丈外。   六指邪神屹立如山,跛足似乎已可支地,须发无风自摇,脸上一片冷肃。   铁腕银刀站在两丈外,摸摸右膀右侧,脸色一阵白,但从容地说:“果然名不虚传,领 教了。”   六指邪神沉静地说:“你就是当年伴同雷振声闯道的四大金刚之一,如此而已。”   铁腕银刀向后退,大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樊某在雷家堡,已是 废物一个,比在下高明百倍的后起之秀多的是,阁下到底比樊某强多少,你瞎子吃汤圆心里 有数。现在,让老道也接你几招绝学。”   “来也。”青莲羽士大叫,挺剑疾冲而上。   “你得死!”六指邪神怒吼,拐仗幻化重重杖山,向扑来的老道攻去,抢制机先手下绝 情。   剑芒突然从侧方逸走,穿透杖山飞射丈外。   六指邪神竟然无法阻拦,脚下不够灵活。   老道远出两丈外,怪笑道:“哈哈!你也不过如此而已。瞧,咱们的少堡主来了,老邪 神,小心了。”   两人各向邪神试招,有备而来,从容脱身毫无困难。   不远处一株大树后,踱出毒剑雷奇峰,身后跟随着千手猿,从容不迫向!”场走来。   六指邪神强抑心头怒火,严阵以待。   雷奇峰迫近至丈外,徐徐撤剑说:“在下已先礼后兵,前辈休怪在下撒野,前辈内功火 候纯青,拐势如雷霆,在下不才,领教领教。”   剑指出,杖徐伸,逐渐接近,双方皆冷静肃穆,都不敢小看对方。   徐徐移动,各找空门。   “你是雷振声的儿子,看相貌便知。”六指邪神说。   “区区雷奇峰……”   “接招?”六指邪神喝声似沉雷,杖排空直入,“毒龙出洞”势如排山,下一招“怪蟒 翻江”犹如倒海,千百条拐影飞腾暴射,霎时风吼雷鸣,罡风骤发。   雷奇峰八方齐进,攻招化招剑疾如潮。   三十招、四十招……尘埃滚滚,走石飞沙,人影急进急退,冲错盘旋疾逾电闪,一场好 凶狠的恶斗,棋逢敌手各展所学抢攻,险象环生,招招辛辣致命,令旁观者心惊胆跳目眩神 移。   五十招……   人影向侧急闪,剑气乍敛。   雷奇峰轻易地脱出拐杖的威力圈,“嚓”一声收剑入鞘,抹抹额面上的大汗,冷笑一声 道:“好了,到此为止。日落后,金蛟阳老伯与你还有一场死约会,说不定咱们还得碰头, 希望你不要栽在阳老伯的蛟筋鞭下,不然在下便没有再向阁下领教的机会了。打扰打扰,日 落后见,告辞。”   说完,扭头大踏步离开。   千手猿断后,怪笑道:“哈哈!晚上见。要不是金杖客替你说情,你的老命该已断送多 时了……”   六指邪神一声怒啸,急跃而上。   两人哈哈一笑,如飞而走。   退在远处的青莲羽士叫:“回去养养神,不劳远送啦!”   六指邪神怎追得上?气得七窍生烟。   屋旁突闪出金杖客,摇头道:“钟老哥,咱们毕竟老了,算了吧,何苦为了两个小辈给 自己过不去?”   “哼!原来是你替他们安排好的。”六指邪神恨恨地说,目闪凶光,杀机怒涌。   金杖客摇首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你可不能把兄弟的心肝当作驴肝肺。雷家堡之所 以称为天下第一堡,你以为是白叫的?哪一角落的黑道朋友,不买雷家三分帐?雷家堡查出 两个小辈过了江,一猜便猜出他们要投奔你这儿避祸,便到莱公山请出了金蛟,金蛟带他们 来找我知会一声,要不是兄弟拦住他们,他们早就像蚂蝗叮住你了。”   “哼!老夫等他们来。”   金杖客苦笑道:“钟老哥,俗语说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咱们到林子里走走,商量商 量。”   “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六指邪神悻悻地说,但心中却是意动,脚下似乎不听指挥, 向外走去。   金杖客跟上,走了个并排,笑问:“钟老哥,那几个小辈艺业不差吧?”   “哼!老夫还没将他们放在眼下。”六指邪神依然嘴硬。   “也许你对,但你不认为确是后生可畏么?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果他们派两个人缠住你游斗,几个人放把火烧了你的仙居,把那两个小辈赶出来刀剑齐 下,钟老哥,你能怎样?”   “哼!老夫……”   “算了吧,钟老哥,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你斗不过雷家堡的,即使这次你占了上风, 日后如何?”   “你是说……”   “雷家堡肯罢休?保证你寝食难安。”   “你……”   “钟老哥,叫那两个小辈走,不就成了?这年头,谁又不为了自己打算?我看你……”   “哼!老夫不是不讲道义的人,决不做这种犯江湖大忌的事。”   “哎哟,你老兄真是死心眼,你是个避世隐居的人,不留外客,名正言顺,对不对?”   “这……雷少堡主真要将他们两人置于死地?”   “那还用说?”   “这……不行。”   “钟老哥……”   “你去告诉雷少堡主,说我要求他放令狐楚一马,不然免谈,咱们拼了。”   “这……好吧,我去问问看。”   “也好,你去吧。”   金杖客一走,六指邪神便后悔起来了,万一对方坚持不肯,说僵了岂不无法下台?   他心中甚乱,回到屋前,屋内的令狐楚伸出头来问:“老前辈,打发他们走了么?”   他一咬牙,说:“你们快走吧,他们人多,老夫照顾不了你们。你们快从山后走,老夫 替你们挡上一挡,快。”   他总算天良发现,亲送两人至后山,指点两人南下安陆的路径,令两人速走,独自留在 后面阻挡追兵。   他却不知,无色尚早,一举一动不但全在对方的监视下。而且完全落在对方算中,还以 为将人出其不意送走,便可瞒过对方的耳目呢。   令狐楚虽已裹创,但走起路来依然疼痛难熬,走了两三里,已完全难以移步,完全靠印 佩挟扶着他赶路,愈走愈心慌。   正走间,后面长啸声刺耳,追的人快赶上了。   印佩回头瞥了一眼,说:“他们追得倒是很快呢,得设法摆脱他们才行。”   令狐楚惶然地说:“还是绕道走,被追上咱们就完了。你不要紧,我只有任由他们宰 割……”   “放心啦!在下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他们还在里外,要追上咱们还得花不少工夫 呢,走。”   右面矮林中突然钻出神色不安的六指邪神,急叫道:“他们快追到了,随我来。”   说完,奔近架住了令狐楚,向印佩说:“我来带一段,你走前面,快。”   印佩落得清闲,领先便走。   令狐楚一面走,一面低声道:“老前辈脚下不便,晚辈也不良于行,伤势……”   “老夫一条腿仍不输于两条腿的人。”   “但……如果把姓印的留下,那……”   “你说什么?”六指邪神颇感意外地问。   “咱们把他留下来,雷少堡主便不会穷追不舍了。”令狐楚奸笑着说。   “把他留下来?如何留法?”   “出其不意将他打昏,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你……你这样对待朋友的?”六指邪神不悦地问。   “他不是晚辈的朋友,只是路上碰到的人而已。”   “那也不行……”   “如果不这样,等雷少堡主追及,不但他难逃大劫,咱们也将同归于尽。两害相权择其 轻,老前辈是聪明人,当知抉择,是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六指邪神意动,迟疑地说:“不好,这会被江湖朋友耻笑 的……”   “不需老前辈动手,晚辈自会安排。”   “这……好吧,你打算……”   令狐楚高叫道:“印兄,请稍等。”   印佩走在前面三丈余,闻声止步扭头问:“怎么啦?走不动?”   “请你扶我走,老前辈到后面诱敌。”   六指邪神老脸发赤,放了令狐楚回身便走。   印佩不疑有他,挽住令狐楚说:“这一带林深草茂,其实不怕他们追来……”   令狐楚手一伸,一指头点在他的章门穴上。他毫无戒心,无法及时运功护体,应指发 僵。   令狐楚一不做二不休,手肘横撞,“噗”一声正中耳门。接着扣住他的脖子,大拇指扣 住他的藏血穴,压力渐增。   片刻间,他失去知觉。   令狐楚手一松,把他推倒在地,向后叫:“老前辈,得手了。”   躲在树林中的六指邪神飞掠而出,掠到挟起印佩,靠在右面树林的一株大树旁,然后向 令狐楚举手向左面一挥,示意向左溜,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心中有愧,神色极为不安。   两人往林中一钻,小心翼翼未留下任何痕迹,阴险的人有福了,平安地逃之夭夭。   第一个追到的人是千手猿,带了两个人向南追。   雷少堡主也来了,带了人也往南追。小径只有一条,向南追不算错。   不久,金仗客偕同一位年约花甲,头戴金色前有蛟形图案的发箍,外表像个头陀的人, 快步接近了树林,脚下轻灵健步如飞。   “咦!那株树后有人。”金杖客倏然止步叫。   树侧方可看到一幅袍角,当然是人。   两人左右一分,两面包抄。   金杖客从左侧接近,大喝一声,手一伸便扣住印佩的左肩向外拖,手到擒来。   “咦!是个死人?”金杖客讶然叫。   戴金色头箍的人笑道:“是被人弄昏的,拖出去看看。”   刚拖出路面,后到的铁腕银刀带了三个手下,飞奔而至。   “这里有一个人,樊老弟快来看看。”金杖客叫。   铁腕银刀一怔,脱口叫:“真是他,他怎么……”   “老弟认识这人?”   “正是两小辈之一,这小辈艺业深不可测,怎么轻易地便被制住了?”   “他昏倒在树后,咱们并未打他。”   铁腕银刀向一名手下叫:“快发讯告知少堡主,说人已弄到一个。看情形,两个小辈出 了意外,令狐楚那小畜生……”   “可能是老邪神弄的玄虚。”戴金头箍的人冷冷地说,语气颇为肯定。   “这是说……”   “老邪神定然是把令狐楚带走逃出去了,他与大荒毒叟交情不薄,两个人难以照顾,事 急只好舍弃不相关的人,把故友的门人带走。”   “对,金蛟阳兄料事如神,错不了。”金杖客向铁腕银刀说。   “把他先带走。”铁腕银刀向两名手下说。   “我要先问问他。”金杖客说。   弄醒了印佩,金杖客笑道:“果然不出阳兄所料,这小子的章门穴被制住了。”   印佩苦笑道:“耳门还挨了一记重击,委实受不了。”   “咦!你这小子还有心情笑?”金杖客颇表惊讶地问,对印佩的无所谓神情甚感意外。   “不笑,难道要在下哭不成?”印佩泰然地反问。   “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笑。即使在下哭肿了眼,你们也不会放在下走,对不对?”   “喝!你这小子倒看得开呢。”   “好说好说。”   “谁把你制昏了。”   “令狐楚,那小子恩将仇报,像猪一样贱的畜生!”   “哦!他不是受伤不轻,需要你帮助……”   “有六指邪神帮助他,在下已无利用价值了。”   “他们往何处走的?”   “不知道,在下被他们暗算人事不省……”   金蛟阳度向东一指,说:“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老邪神必定是往东走的。”   “我们去追。”金杖客说。   “好,追。”   两人一走,铁腕银刀早将印佩用牛筋索反绑了双手,没收了他的剑和百宝囊,包裹则由 一名手下提着,踢了他一脚,抖抖捆绳喝道:“走!回宜城再好好审问你,你必须将在月儿 湾的诡计—一从实招来。”   印佩不得不走,一面说:“该你神气了,阁下……”   铁腕银刀连踢了他三脚,将他踢倒在地,吼道:“狗东西!你还敢嘴硬。你给我小心 了。”   他狼狈地爬起,怪笑道:“雷家堡的人,是这样扬名立万的?你如果有种,解了在下的 绑,咱们再较量较量,你敢不敢?”   这一来,立即惹火了铁腕银刀,“啪啪!”先是两耳光,接着是一阵形似疯狂的拳打脚 踢,一面打一面咒骂,拳脚记记沉重。   印佩仆而又起,起而又仆,口角溢血,晕头转向。但每次被打倒,他又重新挺起。   “噗!”铁腕银刀将他第九次踢翻,大骂道:“樊某不信你是个铁打的人,你讨不讨 饶?狗娘养的,你说!”   他挺身坐起,屈腿撑立,冷笑道:“你放心,印某虽不是铁打的,但……”   “砰!”’肚腹挨了一记重拳。   他飞退八尺,仰面便倒。   铁腕银刀抢上,脚踏住了他的小腹,咬牙切齿地大骂道:   “你这该死的猪猡,婊子养的贱种,大爷要好好治你,直至你讨饶为止。”   他感到小腹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五脏六腑向外挤,像要向外爆炸,气血上冲,疼痛的浪 潮恐怖地向他阵阵袭击,眼前发黑耳中轰鸣。   “讨不讨饶?讨不讨饶?讨不讨……”铁腕银刀的嗓音像是天外传来的雷声,令他昏 乱,令他发狂。   压力在可怕地增加,他神智渐昏。   终于,提着包裹的爪牙叫:“樊爷,他快要死了。”   “死了也要他讨饶。”铁腕银刀恨恨地说。   “但……少堡主要口供……”   “哼!这就要他招口供。”   “可是……这样吧,回宜城……”   “不,我要他马上讨饶,招供,看我用分筋错骨手法对付他。”铁腕银刀乖记戾地说, 移开脚,一指压在印佩的右肋蔽骨缝中,厉声道:“小辈,我不信你受得了分筋错骨的折 磨,看你利害还是我利害。你这根肋骨长的地方不好,我替你错到左面去,忍着点,阁下, 受不了时,你可以大声哭叫饶命。”   手指向下插,力道渐增,肋骨开始挤压,分开。   印佩痛得浑身在抽搐,痛得冷汗如雨,痛得眼前发黑。他牙齿咬得死紧,感到四肢百骸 全僵了,似乎全身的骨头正在开始溃散。   骨头开始移动,开始撕裂肌肉。   他不哼一声,虎目彪圆钢牙紧咬,鲜血往口角淌,浑身在可怕地痉挛。   “讨不讨饶……”耳中听到的叫声已有点走样,眼前朦胧,铁腕银刀狰狞的面孔,在他 眼中已显得模糊不清,耳中听到的叫声也逐渐显得遥远了。   但他未发出任何声音。   肋骨在移动,痛楚令他逐渐麻木。   “讨不讨饶……”叫声渐渐难以分辨了。   再往下拨一寸,肋骨便要从脊骨脱离折断了。   八分、半寸、三分……   北面的小径,出现了一个背了包裹的黑小子,急步而来扬声叫:“咦!你们在干什 么?”   铁腕银刀停手,喝道:“小子,少管闲事,你走你的阳关道,不然小命难保,滚远 些。”   左面树林中,突传出一声悦耳的娇笑。   铁腕银刀一怔,挺身而起银刀出鞘,警觉地用目光向林中搜视。   一名手下也拔剑出鞘,悚然地低声说:“樊爷,笑声诡异,不见有人,邪门得很。”   黑小子突向前抢,急闪而至。   “你给我站住!”铁腕银刀沉喝,声如乍雷。   地上躺着的印佩,突然挺身坐起。   提包裹的爪牙伸脚踏住他的右膝,喝问:“你干什么?”   “在下要……要站……站起来。”他说。   “你还能站起来?”   “在下有……有一口气在,就……就得站……站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已被他和黑小子的举动所吸引,忽略了先前传出娇笑声的树林。   笑声再起,众人火速举目搜寻。   金芒飞舞,划出一道扭曲的光弧,眨眼间便飞近铁腕银刀的顶门上空。   铁腕银刀一怔,脱口叫:“金梅!”   金芒飞旋而过,远出丈外突又折向绕飞,终于“噗”一声响,跌落在铁腕银刀的脚前。   铁腕银刀用银刀一挑,竟然挑起了一朵金色的钱大金梅花,冷笑道:“梅姑娘,你未免 大放肆了……”   树叶摇摇,一位梳三丫警,带了金色华囊佩剑的少女拨草分枝而出。瓜子脸蛋红馥馥, 有一双令人想做梦的钻石明眸,清丽绝俗,美绝尘寰。穿的是碧绿色劲装,曲线玲珑令男人 心跳的胴体呈现眼前。   她轻盈地接近,浅笑盈盈,说:“樊前辈,你好凶,好狠,但我不怕你。”   “好没规矩。”   “你少教训人,不然我可要骂你。”   “你……”   “我要向你讨这个人。”金梅指着已立起的印佩说。   “什么?你……”   “家兄在月儿湾访友,被这人所侮辱,因此我要找他算帐……”   “不行,他是敝少堡主的对头……”   “你给不给?”金梅笑问,语气不友好,但却像在调笑,而且笑得相当媚。   “丫头,你太不像话。”铁腕银刀不悦地说。   “你要是不给……”   一名手下勃然大怒,北道:“走开!你简直……”   人影疾闪,“啪”一声暴响,是耳光声。   “哎……”手下惊叫,连退三四步。   人影再闪,金梅冲向印佩。   “不许撒野!”铁腕银刀急叱,一刀挥出阻截。   武林三佳丽,金梅银菊玉芙蓉。   金梅梅碧云,是玉郎君梅中玉的妹妹。   上次在月儿湾,印佩与管闲事的梅中玉交手,手下留情,给梅中玉一次毫不着痕迹的教 训。   梅中玉是个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年轻人,不但不领他的情,反而恨之人骨,怎肯甘 心?金梅替乃兄寻仇报复,乃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向铁腕银刀索人,未免太过大胆,她竟敢索雷少堡主的俘虏,可知她也是个不 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她一耳光把铁腕银刀的手下打退,再无畏地抢夺印佩,登时便激怒了铁腕银刀,不客气 地挥刀相阻。   金梅急速冲出的身影突然折向,同时左手一挥,金芒似电。   “噗!”金芒击中了铁腕银刀的右肘。   双方相距甚近,铁腕银刀没料到金梅胆敢用暗器伤人,看到金芒已无法闪避,一击便 中。   “噗!”银刀坠地。   两名手下大惊,挺剑急上。   金梅已抓住了印佩的右肘,向扑上的两名手下叱道:“站住!你们想死,本姑娘成全你 们,两朵金梅花,便可送你们走上黄泉路,退回去!”   铁腕银刀整条右膀失去活动能力,愤然叫:“人让她带走,咱们要少堡主找她梅家要 人。”   金梅媚笑道:“很好,你叫雷少堡主来找好了,谢谢。”   一面说,一面拉了印佩向树林内退。   黑小于淡淡一笑,乘机叫道:“雷家堡浪得虚名,怎么派一些脓包出来丢人现眼?真是 一代不如一代。当年霹雳雷振声行道江湖,所向无敌,威加宇内,天下群雄慑伏,但他的儿 于却带来了一些脓包出来献宝,岂不可叹?”   金梅噗嗤一笑道:“小黑炭,你想拨风煽火从中渔利么?你打错意主了,小心樊前辈找 你出气。”   黑小子也笑道:“他找我又夺不回丢失的人,为何舍本逐末在我身上费工夫,今你带了 一个大男人,能逃得掉雷家堡大批高手的追踪?如不将这三个人放倒,你走不脱的。”   金梅却不上当,说:“你不必枉费心机,本姑娘不会笨得杀雷家堡的人。嘻嘻!少陪 了。”   声落,急退入林。   黑小子也向另一端抢入,一闪不见。   铁腕银刀的手鲜血淋漓,铁腕竟抗不住小小的一朵金梅花袭击,向手下叱:“追!远远 地盯住她。”   金梅已经退人林中,身影已经消失。   不等铁腕银刀带人跟入,林中已闪出两名青衣侍女,一声娇叱,四手齐扬,打出了满天 针雨,立将三人迫得飞返三丈外。等他们重新聚集追人林内,不但金梅早已不知去向,连两 名侍女也失了踪。   雷少堡主花了无穷精力,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印佩,到头来却被金梅毫不费力地夺走, 两头落空。   金梅押着印佩入林急走,远出五十步她突然戟指制了印佩的气门穴,笑道:“我不信任 牛筋索,如果你练了缩骨功,牛筋索绑不住你的,本姑娘不愿冒险。”   她解了印佩的绑,印佩问:“你替令兄找场面,如何找法?制了在下的气门穴,再拔剑 杀我么?”   她架起印佩的膀子急走,冷冷地说:“原来本姑娘要一剑把你杀了的,但看了你抗拒铁 腕银刀的英雄气概,委实令人刮目相看,因此,目下还未决定该如何处治你呢。”   他不在意地笑笑,说:“除了杀我,你又能怎样?”   “你不怕死?”   “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不怕是死,怕也是死,我宁可不怕而死。”   “真不怕死,你可以自杀。”   “不然,未至必死关头,绝不轻言自杀。”   “遁辞知其所穷。哼!”   “就算是吧,总之,在下不想死,想死岂不便宜了你们么?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 分,落在你们这种凶极恶毒的江湖男女手中便轻言自杀,岂不辜负了大好头颅?”他豪放地 说。   “哼!你像是有所打算呢。”   “当然,人如果没有打算,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你有何打算?”   “你猜想在下有何打算?”   谈话间,已远出五六里,穿越一座荒林,开始登山。他已浑身大汗,手脚发僵,说: “小女人,在下支持不住了,歇歇脚好不好?”   “哼!你一个功臻化境的人,被人架住走,居然说支持不住了!”金梅轻蔑地说。   “你制了在下的气门……”   “那算得了什么?走路用不着运气行功,你的体格健壮,这几步路……”   “如果你姑娘曾经受过分筋错骨术的折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在下的腹肋疼痛难当, 你当然不会知道其国苦况,所以方说这种话。”   “哼!你……”   “解了在下的穴道,在下……”   “你别想,本姑娘从不做冒险的傻事。山后江边有一艘船,你必须自己走去。”   到了码头,印佩已动弹不得。   这是一艘特制的轻舟,但一看便知不是行走汉江的船,首尾高耸,船尾偏向一面,俗称 歪板船,专行驶大江三峡,在汉江一带极为罕见。   数名舟子全是粗壮剽悍大汉,连拖带拉将他弄上船藏在内舱。   不久,两名侍女匆匆返舟。   金梅下令开船,舟子们熟练地解缆拔篙,船向下游飞驶。晚霞满天,绚丽的霞光洒满河 面。   第一个赶到江边的是千手猿,其次是铁腕银刀。   千手猿指着岸边的脚印说:“人是从此地上船的,问题是,她们往上航呢,抑或是向下 航?”   铁腕银刀摇摇头,说:“依兄弟看来,她们该是向上走的。咱们从北向南追赶令狐小 辈,那泼妇早就跟在后面等机会,因此必定也是从北回来的,在这儿登舟再向北走……”   不远处一座丘上,突传来一声轻笑,黑小子背着包裹站在丘顶,说:“这次你猜错了, 船是往南走的。不错,她们从北来,人登岸追踪,船先到此地等候,将人弄到手一走了之, 让你们望江兴叹。”   “你先来了?”铁腕银刀问。   “当然先来了。”   “乘何种船走了?”   “歪扳船,梅家的特制轻舟。”   铁腕银刀向小丘走,阴笑道:“在下还有事向阁下请教……”   黑小子一声长笑,说:“你是老狐狸向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回头见。”说完,溜下 丘一闪不见。   铁腕银刀飞掠上丘,丘那一面林深草茂,暮色苍茫,哪有半个人影。   “这小子好快。”他心惊地说。   千手猿开始在附近找船,在雷少堡主赴到之前,船只已经备妥。金杖客地头熟,由他领 航,下放安陆州,连夜急赶。   进入安陆州境,已是朝霞满天。   船泊北岸,金杖客登陆,找到住在江边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汉江的好汉浪里钻柴 刚,汉江这一段江面是他的势力范围。   不久,老家伙匆匆返船,向雷少堡主说:“雷贤侄,歪板船昨晚便经过这一带,船泊下 游的三汉湾,一群男女舍舟就陆,向九华山走了。领路的人,是蛇洲的鱼鹰子水飘萍。”   “到九华山去了?去九华走陆路?”雷少堡主讶然问,不胜诧异。   金杖客笑道:“这座九华山。不是南京池州的九华。该山南距安陆州一百二十里,附近 有子母山,共有二十二座峰头。贤侄记得九尾狐沈丽姑其人么?”   “记得,她是人妖郭智的弟子,山精房虎的侄媳,都是魔道中的顶尖鬼人物。”   “人妖在十年前便隐居九华山,在那儿建了洞天福地,收了几个绝色且颇有根基的女弟 子,不久可能重出江湖扬名立万闯道了。”   “这是说,金梅那贱人去投奔……”   “去投奔人妖,她并不是什么重视名誉的女人。听说,四川梅家的老二三眼吊客梅凌 风,曾经是九尾狐的老相好。”   雷奇峰哼了一声,右拳擂着左掌心说:”这贱妇欺人太甚,小侄决不放过她。”   “你是说……”   “到九华山找她。”雷奇峰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人妖与山精……”   “小侄不怕他们。”   “但……贤侄须三思而行,不可激忿误事。”   “小侄理会得,我给他们讲理。”   金杖客不知雷奇峰的个性,因此对给“他们讲理”几个字并未在意,反而颇感安慰,有 理可讲当然是好事。   可是,久随雷少堡主的千手猿和铁腕银刀,却为这五个字悚然而惊,暗中叫苦不迭。这 位少堡主所说的讲理,就是他与人动武大刀杀戒的口头禅,不说讲理倒好,说讲理就是诉诸 武力的表示。   要与魔道中的人妖和山精动手,他两人怎能不心凉?   雷少堡主决定了的事,无可更改。不久,船抵王汉湾。湾中不见有那艘行走三峡的梅家 歪板船,只有几艘平常的渔丹。   众人舍舟就陆,金杖客与金蛟阳度一马当先,取道奔向九华山。   红日东升,天青气朗。   但走在前面的金杖客却深表忧虑,盯着变幻不定的朝霞余辉说:“阳兄,今天恐怕有大 雷雨,得变成落汤鸡呢。”   金蛟阳度笑道:“怕甚些,太热天有雷雨,岂不凉爽些?”   进入山区,只有一条小径蜿蜒在荒林野岭间,山南一带间或有三五座村落,山深处罕见 人迹。   山深处,一座奇峰的南面山谷,建了两幢高楼,一东一西相向而建,相距约半里地。楼 外围是花园,满园奇花异草,紫姹嫣红争奇斗艳,亭台相望具有一座荷池,开满了怒放的荷 花。   东楼,是人妖的住处。西楼,是山精房虎的一群徒子徒孙与房家的子侄们隐居之所。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七章 勾魂色阵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七章 勾魂色阵   山谷称为九华谷,决不许外人进人,守谷的人奉有严令,不听警告的人格杀勿论,列为 禁地。   山外的人,皆知山区内住了一群神秘的可怕男女,相戒不敢接近。   金梅一群男女,五更方到达九华谷,被安顿在客厢内。一早,主人方出厅接见。   人妖郭智是男装打扮,已经是年届花甲的人,但竟未留须,相貌也像个老女人。   人妖的门人九尾狐沈丽姑,也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了,但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红 裳,大眼水汪汪,瓜子脸蛋水蛇腰,隆胸丰臀十分诱人,薄施脂粉掩住眼角的笑纹,因此表 面上看,却像一位二十七八的成熟少妇,看不出她已是个四十徐娘。   之外是三位门徒,全是千娇百媚的绝色少女。   客人金梅带了三名待女,客套一番,言归正传。   人妖郭智含着浅笑问:“梅姑娘老远地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于?怪的是怎知道我住在 此地?”   金梅微笑道:“这次晚辈离开四川时,家叔曾经说及老前辈在此纳福,要晚辈途经贵地 时,别忘了前来向老前辈请安。晚辈找到三汉湾的鱼鹰子水前辈,是他带晚辈前来的。”   “哦!水老儿怎不见来!”   “他老人家到西楼房前辈处投宿……”   “哦!他与山精交情不薄,难怪不来。”   门外一声哈哈,踱入两个老人。   领先那人豹头环眼,高颧骨鲇鱼嘴,满脸横肉,身材高大,大笑道:“智老,是骂老夫 不识相么?”   “岂敢岂敢?你……”   另一名干瘦的老人抱拳笑道:“智老,你这儿全是花不留丢的漂亮姬儿,可说是女儿 国,我鱼鹰子一个老朽,怎敢半夜三更打扰你们?假使有所误会,东楼莺飞燕舞,那才讨厌 呢。”   “油嘴。坐下啦!怎么,打鱼生涯仍是留恋?”人妖肃客人座笑问。   鱼鹰子叹口气,苦笑道:“天生命苦,奈何?不留恋就得饿死哪!”   “上月听说你捞了一批大鱼,油水足么?”   “见鬼。大鱼还轮得到我鱼鹰子?上游是浪里钻老柴的地盘,下游是七星鱼老冯的窝 子,你认为我能网得上大鱼?算了吧。”   金梅离座向鲇鱼嘴老人行礼,笑道:“房老前辈万安,家父嘱咐晚辈向你老人家问 好。”   山精房虎笑道:“不敢当,梅姑娘,令尊一向可好?”   “托老前辈的福,家父朗健如昔。”   “哦!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家兄留下话,说要到九华谷来拜望两位前辈盘桓一段时日,要苦练剑术对付一个仇 家,晚辈便赶来了。”   人妖接口道:“令兄并未前来,你就在舍下等他好了。”   “谢谢老前辈。”   “有丽姑负责招待你,你可以安心等候。””   九尾狐笑道:“师父,碧云小妹恐怕有困难。”   人妖呵呵笑,说:“到了九华谷,任何困难皆不成为困难。怎么啦?”   金梅欠身道:“晚辈带来的那个姓印的年轻汉子,是大下第一堡雷少堡主所要的人,只 怕雷少堡主……”   “放心啦!谅他雷家的人,也不敢追求此地撒野,他会打听打听的。”人妖泰然地说。   九尾狐也说:“碧云小妹,你安心等候好了,家师会替你作主的。”   “谢谢你,沈姨。”金梅含笑称谢。   山精傲然一笑,也说:“雷振声亲自来,也不敢公然撒野,他的儿子吃了豹子心,也不 敢擅自踏入九华谷。”   九尾狐离座,笑道:“碧云,这些事暂且丢开,走,让我去看看那位能击败令兄的年轻 人,到底有何出色的能耐。”   金梅立即告辞,欣然随九尾狐入室而去。   囚房在楼后的一座房内,可怜的印佩被镣扣在一根千斤石柱上,双手也被手拷反扣,脸 色苍白,肋骨的创伤仍然威胁着他,气门穴未解,气机受制无法运功,他目下是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囚室门打开了,进来了九尾狐和金梅。   “咦!不错嘛!”九尾狐欣然地叫。   他冷然地注视着两个女人,哼了一声缓缓站起。   金梅颇为得意地说:“‘论人才武艺,他确是上乘之选。”   “他击败了令兄?”   “是的。”   “你把他活擒……”   “不,他是铁腕银刀的俘虏,我从樊老儿手中抢来的。”金梅将抢人的经过说了。   九尾狐走近,用喜悦的目光不住打量着他,并不时伸手捏捏他的膀子,摸摸他的胸背, 满意地说:“不错,他不像令兄那么白嫩,令兄有点娘腔,他极富男子汉气概。碧云,你打 算把他……”   “我打算和他分个高下。”   九尾狐噗嗤一笑道:“你真傻,一个女人,笨得要用刀剑降伏男人,真是下乘得可 怜。”   金梅粉脸一红,羞笑道:“沈姨,你想到何处去了?我不是要降伏他,而是要……”   “杀他?那更笨。”   “沈姨……”   “你该收罗他为你所用,做你裙下不二之臣……”   金梅急道:“沈姨,我不要听,我……”   ‘嘻嘻!抱歉,我忘了你还是个黄花闺女,胡说八道该打。不过,我告诉你,人生在 世,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众生相,活着艰难所为何来?说穿了却简单得很,男为女女为男,这 就是人生。有些人贪财,其实也为的是女人,财可以令他获得想要的女人,女人可供他快 乐,可替他传宗接代。不然,即使他得到全天下的财宝,让他成为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天 阉,又有何用?”   “沈姨你……”   “嘻嘻!沈姨是过来人,说的是至理名言。走,我要好好说番大道理给你听,免得你糊 涂一世。”   九尾狐一面说,一面连拖带拉,将金梅领走了。   印佩不知九尾狐是何来路,心说:“这鬼女人一身媚骨,不知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说 话的口气大胆已极,决不是什么好路数。”   仅半盏茶工夫,一名美丽的俏佳人悄然人室,熟练地点了他的昏穴,他便人事不省。   醒来时,身在一处灯光耀目的香闺中,异香扑鼻,浑身舒畅。   他挺身而起,发觉自己躺在绣榻上,身上换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穴道已解,肋骨的隐痛 似已不再痛楚。   这是一座华丽的香闺,绣榻上没有罗帐,但锦衾绣褥无不精美,妆台锦墩明亮耀目,异 香扑鼻,几疑身在幻境,令他膛目结舌。   怪的是没有窗户,委实美中不足。   他暗叫一声糟!火速下床。果然糟了,他的半统快靴已经失了踪,床下空荡荡,所有的 衣物皆不在房内。   他打开床柜的每一格,搜遍衣柜与妆台,仍然一无所见。   门是铁叶门,不知如何开启,可能是在外门加锁的,推撼丝纹不动。   顶上,有天窗,黑黝黝地,原来是通风孔。   他找到了另一个气窗,凉风习习,但也是黑黝黝地,并安了粗大的铁栅。   敲敲墙壁,外表一层是木板。小心撬开一角,他失望了,内部全是巨石所垒成。看格 局,原来是地底秘室,难怪没有窗户。   身入牢笼插翅难飞,他想:“难怪穴道已解,她们并不怕我破壁脱逃。”   正心中叫苦,到处寻觅,铁叶门突然自启,九尾狐站在门外,纤掌中托着一把八寸长青 芒耀目的匕首,笑盈盈媚态横生地问:“哥儿,要找这把青锋绿么?你们靴统中藏此神物, 大概舍不得使用。”   他飞扑而上,夺门欲遁。   九尾狐火红色的大袖一挥,一股阴柔暗劲,以无可抗拒的诡异力道涌到,令他气血翻 腾,异劲直迫心脉。   他心中一动,飞退丈外,“砰”一声摔倒在床脚下,似乎吃足了苦头。   九尾狐媚笑道:“幸而你不曾运功抗拒,不然跌得更重。安静些,不然保证你吃不消得 兜着走。”   他狼狈地站起,讶然问:“你……你这是什么奇功?”   “九阴真气,练至炉火纯青境界,便可发于体外伤人,反抗力愈大,威力愈大。”   “你……”   “你不是本姑娘的敌手,快死了反抗的念头。”   “你想怎么样?”   “别急,顺从对你有好处,我不希望伤害你,这世间像你这种有根基的男子汉可人儿, 毕竟不多见。”   “金梅呢?”   “她?她正要到谷口,与雷少堡主打交道。”   “这里是……”   “这里是地底香闺,你可以安心静养。我也要走了,回头见。”   谷中,人妖与山精并肩而立,左右分列着六名男女弟子。金梅带了三名侍女,站在人妖 身后。十一个人将谷口堵住,气氛紧张。   前面,雷少堡主、金杖客、金波、与及千手猿等十余名手下,气势汹汹列阵。   雷少堡主冷冷一笑,厉声道:“在下只有一件要求,那就是把金梅和姓印的交出来,其 他一概免谈,你们放是不放?”   人妖脸色冷肃,阴森森地说:“即使今尊亲来,也不敢对本谷主说这种话。年轻人狂不 是坏事,但狂得不像话……”   “废话少说,你放是不放?”雷少堡主怪叫。   金杖客苦笑道:“雷贤侄,你不是说和他们讲理么?光别激动,把经过说给他们……”   “没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在下已经说了。”雷少堡主厉声说,冷笑一声,长剑出鞘。   他一亮剑,人妖怎受得了?叫道:“取我的剑来!”   一名女郎趋前献剑,人妖的眼中杀机怒涌,怒火在眼中燃烧。   雷少堡主大踏步逼进,冷笑道:“听说你人妖的九阴真气已修至化境,可伤人于丈外, 在下今天有幸,你可以尽量施展了。”   他豪气飞扬地举剑.吸口气立门户,剑上突发龙吟,似乎剑芒在向外张;他用上了雷家 堡不传之秘元阳大真力。这是极端刚猛的神奇气功,当年雷老堡主行道江湖,绰号称霹雳, 起源于剑上所发的元阳大真力,进击时其声如雷震,声之下石破天惊,威镇江湖剑下无敌。   阳极则柔,这种元阳大真力如练至化境,外表看威力似乎反而转弱,驭剑反而震鸣声减 低。最后练至化境,则威猛之势完全消失,但一击之下,却无坚不摧,任何火候不足的奇学 气功,亦禁不起一击,与玄门弟子的罡气有同等的威力。   人妖一惊,脸色一变。   雷少堡主剑上所发的振呜,并不是震耳的殷雷,这表示他的元阳大真力,已逐渐接近化 境了,比当年雷老堡主行道江湖时的火候精纯得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怪他号称毒剑, 敢傲视江湖目无尊长,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下了。   铁腕银刀心中叫苦,看来今天不能善了,少堡主已不顾一切任性而为,善后难以处理。 上次在谷隐庄,少堡主恶斗白衣丧门,并未用上元阳大真力,手下留情,反而被白衣丧门击 中一剑,一次上当一次乖,这次一开始就用绝学行雷霆一击了。假使胜不了人妖,那岂不糟 了?   一旁的山精看得直冒火,突然冲出叫:“老夫要试试他的斤两,打!”   说打便打,欺上相距八尺,一掌吐出,用上了劈空掌力,如山暗劲呼啸而出。   雷少堡主冷哼一声,一剑震出叫:“取兵刃来,少倚老卖老。”   掌风暗劲应剑逸散,在剑尖前消散得无影无踪。   山精一惊,不敢再进。   剑虹如电,龙吟震耳,雷少堡主已乘势反击,吐出一朵剑花,连人带剑向前撞,喝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山精见来势太猛,不敢硬接,向侧一闪,一声怒叱,连攻九掌。   雷少堡主的剑如影附形进迫,攻势如潮,掌风全被剑气震散,排空直入无法阻遏。   山精连换五次方位,攻出第十二掌,方脱出剑影的笼罩,远出两丈外,出了一身冷汗。   雷少堡主止势不追,冷笑道:“去取兵刃来,有兵刃你就不会游斗,在下必定杀你,你 信是不是信?”   山精老脸一阵青,怒叫道:“取我的兵刃来。”   人妖心中有数,叫道:“房老,请退,我领教这狂小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九尾狐飞掠而至,娇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请让徒儿和他玩玩。”   声落,人已抢越而出。   她并未带剑,一身红笑靥如花,哪像是要动手拼命?冲雷少堡主媚笑道:“雷少堡主, 杀气腾腾,你这是干什么?”   雷少堡主剑尖斜指,冷笑道:“少废话,快取剑来。”   “我用不着取剑……”   “在下并不因为你不用剑而不杀你。”   “咦!干吗那么凶?除了打打杀杀,你就怕我不成?你……”   剑已迫近,叱声震耳:“住口!准备接剑。”   她笑得更甜,笑得更媚,指指酥胸,风情万钟地说:“你英雄,英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 女人?你刺吧,杀了我你将名扬四海,威播九洲,刺呀!别刺偏了,刺偏了一定好痛啊!”   他心中一乱,回避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巍颤颤高耸挺秀的酥胸,再移下她那微隆的 腹部,只觉呼吸一阵紧,这鬼女人的胴体,确是太迷人,令他怦然心动,深深吸入一口气, 悻悻地说:“我不杀你,你走开。”   她不走开,昵声说:“你不杀我,何不平心静气听我几句……”   “我不听!”   “唷,少堡主,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就不愿听一个少女的话?”   “哼!你……你要说什么!”   “我这人很识相,决不说逆耳忠言。”   “那……你说吧。”雷少堡主口气软了。   “你不是要索取金梅和姓印的么?”   “不错。”   “你是不是索错了人?”   “废话!金梅就站在你师父后面。”   “我问你,擒辱彭姑娘的人是谁?”   “这……追魂浪子令狐楚。”   “好,令狐楚。金梅小妹夺了姓印的。”   “不错。”   “姓印的不是令狐楚。”   “这……”   “他只是在白河月儿湾,因怕你而骗你……”   “他愚弄了在下。”   “就算他斗胆愚弄了你,但他怕你,如不愚弄你,他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人谁不惜命? 他……”   “废话!”   “好,不废话。你捉到令狐楚了么?”   “不曾。”   她一阵轻笑,笑得花枝乱抖。   “你笑什么?”雷少堡主不悦地问。   她轻摇螓首,柔声说:“少堡主,你想想看,金梅年纪轻,不懂事。同时,你雷、梅二 家总算小有交情,她该称你一声大哥哥,小妹妹与大哥哥撒娇闹事,居然也要打要杀,你忍 心?她要捉印佩替兄出气,印佩因怕你而愚弄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位大哥 哥就舍不得将人送给她处治?你不去追杀令狐楚,而追金梅小妹妹,你存的什么坏心眼?你 倒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雷少堡主被她说糊涂了,膛目说:“你……你简直……”   她拨开剑尖,媚笑道:“少堡主,你呀,你简直没安好心。我明白了,你大概认为彭姑 娘已是败柳残花,而金梅小妹妹却又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动了移情别恋的念头,想追 求金梅小妹妹,对不对?”   “你……少胡说八道。”   “别嘴硬,你就认了吧。放心啦!包在我身上,我替你们牵线,恶冤家变成好姻缘,你 该如何谢我?”   雷少堡主居然脸上一阵红,骂道:“你这婆娘少给我满口柴胡,彭姑娘并未落在令狐楚 手中……”   “但你并不能证实。”   “这……”   “嘻嘻!是不是嫌金梅小妹妹不够驯顺?这样吧,我有三位美如天仙,温柔可人的小师 妹,任你挑一个,怎样?保证比那位玉芙蓉……”   “鬼话!你……”   “不要害羞,男人嘛,见一个爱一个并不足怪,怪的是天下间美女太多……”   雷少堡主扭头就走,说:“我服了你这张嘴,罢了。打扰打扰,我要去追令狐楚那畜 生。”   他收剑举手一挥,昂然率众离去。   九尾狐娇叫道:“少堡主,别忘了,哪一天你要是回心转意,要我替你做月下老人,请 光临九华谷,无任欢迎,保证让你称心如意,但别忘了请我多喝两杯谢媒酒。”   “这鬼女人好利的嘴。”雷少堡主喃喃地说,出谷走了。   人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笑道:“丽姑,真也亏了你。”   九尾狐笑道:“师父,对付这种目空一切的男人,用强是不行的。他盛气而来,青年人 心比天高,顺着他一点,保证可化精钢为绕指柔。”   金梅也笑道:“要不是沈姨应付得宜,这莽汉不知是凶横到何种地步呢。沈姨,谢谢 你。”   “不必谢我。小妹妹,要应付男人,你应该向我执弟子礼呢。”九尾狐笑答。   人妖慨然地说:“这小畜生的功力,似乎比他那老子强些,真要发起狠来,今天还不知 鹿死谁手。自古英雄出少年,确是不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山精也感慨万端地说:“老夫一甲子的劈空掌修为,竟然阻不住他的元阳大真力驭剑所 发的剑气,老了,不中用了。”   鱼鹰子山黯然地说:“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这就是兄弟安于现状,网不到大鱼的原 因所在,我确是没有足够的精力,与那些年轻人去争丁。”   人妖亮声道:“不要再说泄气话了,回去吧。”   鱼鹰子苦笑道:“我也该走了,诸位,再见。”   “不多盘桓儿天再走?”山精诚意留客。   “不了,家中还有俗务待理呢。告辞。”   “好吧,好在相距不远,请不时前来相聚。我送你出谷。”   “不劳远送,请留步。”   在返回东楼途中,金梅走在九尾狐身侧,犹有余悸地说:“沈姨!雷少堡主果然名不虚 传,可怕极了,日后江湖将是他的天下,天下第一堡的声威更壮,看他这种狂傲的神情,今 后不知将有多少人断送在他的毒剑下,咱们这些艺业差的人,根本不用混了。”   九尾狐笑道:“你放心,强中自有强中手,他这种人,气数不会太长的。”   “为什么?”   “刚则易折,骄者必败;气盛则易竭,有霸王之勇,就有垓下之围。总有一天,他会碰 上一个稳得住忍得下,坚韧沉着机警绝伦的人,只要能撑过他气盛之期,他便会一蹶不振 了。我看过不少比他更傲更高明的人,他们像是天上的扫帚星,光芒虽盛,但不持久,终将 会幻灭消失。我敢断言,他决不可能霸天下,昙花一现,如此而已,恐怕等不到我和师妹出 山闯道,毒剑雷奇峰的名号便将被人所淡忘。”   “但愿如此……”   “必定如此,不信且试目以待。咱们不谈他,谈谈姓印的小伙子,你打算把他怎样?”   “等他养好伤,我要与他较量较量。”   “嘻嘻!你真傻。你打败了他,又能怎样?他与你哥哥的小小意气冲突,与你何干?他 的艺业有限,你击败他。伤了他的自尊,日后你便难以和他相处了。”   “沈姨,我为何要与他相处?”   “真的?你对他毫无情意?”   “沈姨说笑了。”   九尾狐心中大喜,说:“这样吧,把他送给我,如何?”   “沈姨如果对他有意……”   “谢谢你,小妹妹。”九尾狐欣然地说。   金梅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对男女间的情爱,有她自己的看法。   虽则九尾狐用荒谬的男女情欲打动她,但相处为期甚暂,不可能立即将她的看法改变过 来。   她对印佩起初并无多少好感,印佩受刑所表现的男子汉气概,也不曾博得她的爱惜感 情。   她自己美艳如花,乃兄梅中玉绰号称玉郎君,可知必定英俊绝伦。   因此,她心目中的爱侣,该是令她一见倾心的美男子俊丈夫,潜意识中,总将对方与乃 兄相比较,高不成低不就,乃是意料中事。   论才貌,印佩确是比玉郎君梅中玉差上一两分,玉郎君多了一两分英气,也显得秀逸潇 洒些。而且也多了几分公子哥儿的气派,极易获得女孩子的芳心。   印佩的气质不同,有一张平和易于亲近的脸孔,没有傲举不群的英气流露,更没有鲜衣 怒马的公子哥儿气派,因此并不显得突出,不像玉郎君那么光芒四射,未能获得金梅的芳 心,乃是情理中事。   但九尾狐不等她完全表示意见,便硬行接收了印佩,这一来,反而激起了金梅好胜之 心,对于不是出于己意的东西,好胜的人是不易轻言放弃的。   她心中油然兴起反抗的念头,可是,却又不好反悔拒绝,心中不愿,印佩的形影,反而 进人她的心扉。   心在客中,她想拒绝也力不从心了。   九尾狐并不知她的内心变化,欣然地说:“小妹妹,你知道,自从拙夫过世之后,浪迹 江湖十余年。不瞒你说,就从来没遇上一个值得我钟情的人,更谈不上有根基气质佳的子 弟……”   “沈姨,你不是有许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不贰之臣么?”金梅接口问。   九尾狐一阵浪笑,说:“那算不了什么,彼此腻一阵求取欢乐而已,合则和不合则散, 那是不同的,要找一个情投意合令我倾心的人,真是不易啊。”   “可是,他比你小得多……”   “小不是更好么?男人嘛,需要关怀爱惜与照顾,你付出真爱,他会更依恋你的, 他……”   “好了好了,你大概想做他的母亲,而不是做他的爱侣。”   “嘻嘻!或者两者都有,你放心,我会令他死心塌地爱我的,不信且试目以待。哦!你 打算在此地耽多久?有事么?”   九尾狐的口气,分明有逐客的意思。   非女人不足以了解女人,这骚狐狸已听出金梅的口气带有悔意了,显然想要金梅离开, 愈早愈好。   金梅也听出话中含义,浅笑道:“我想在尊府等候家兄三两日,他再不来,我只好返回 四川了。”   “哦!不在江湖行道了。”   “不一定,等到了武昌府再定行止。”   印佩被囚在地底秘室,插翅难飞,既然找不到出路,他不再浪费精力敲墙挖壁,定下心 细想脱身良策。   想出一百种脱困的妙计,但却又被他——一加以推翻,没有一种切合实际,不得不放弃 重新再想。   不知过了多久,秘室内不知时刻,正胡思乱想中,铁叶门再次开启。   九尾狐含笑人室,手中捧了一只银盘,里面盛着四小碟精美的菜肴,一碗汤,一只饭 盒,笑盈盈地说:“小兄弟,已是近午时分,该饿了吧?我替你亲手下厨,看合不合你的胃 口?”   他摇头拒绝,说:“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九尾狐不以为忤,将食物放在几上,笑道:“小兄弟,别傻,你认为饭菜中弄了手脚 么?你错了,你是个受伤的人,是本宅的俘虏,我们要对付你,用得着在饭菜中动手脚?”   “哼!”   九尾狐一面盛饭,一面正色说:“小兄弟,你该知道我对你毫无恶意,相反地,我在尽 力替你化解你与梅姑娘的过节。目下她在本宅作客,可能逗留三五天,这期间,我将全力保 护你,小小的过节,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我相信终有说服梅姑娘的一天。小兄弟,人是铁, 饭是钢,何况你又受了伤,正需调养哪!可惜我不能作主放你走,但我定然替你尽力。”   “你怎么态度变了?”他问。   ‘你真傻,先前我并不知你与梅姑娘的过节,还以为你定是个登徒子调戏了她,被她擒 来处治呢。”   “你与金梅……”   “她是家师的晚辈。”   “姑娘你是……”   “不要多问好不好?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对不对?”   “这……”   “来,你被铁腕银刀那老匹夫折磨得够惨的,肋骨受伤,手一动便痛得受不了,我来喂 你。”   “我自己来。”   “也好。”九尾狐说,将饭送至他手中,温柔地将放置莱肴的小几端至他面前,举动轻 柔温婉,像个好主妇。   侍候他食毕,她一面收拾餐具,一面柔声说:“半个时辰之后,我替你配些药来,三五 天之后,你的伤定可复原。小兄弟,别耽心,一切有我,好好安心养神,知道么?”   半个时辰之后,她带了一只药囊人室,温婉地取出两颗褐色丹丸,捏破腊衣递给他说: “这是功效如神的救伤丹,每天服两次。你体格健壮,每次两颗尽够了。”   递来一杯水,含笑促他服药。   他不再抗拒,居然道谢说:“谢谢你,其实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九尾狐一指头点在他的额角上,娇嗔道:“瞧你?又在逞强了。如果是平常人,三五十 天也休想痊愈,你又不是铁打的。怎说算不了什么?”   他脸上一红,吞下丹丸说:“练武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我撑得住。”   九尾狐撇撇嘴,说:“撑得住就不想治了?哼!早一天好不好么?你给我躺下啦!”   “躺下?”他惊问。   “内用药治本,还得治标,我要用药酒替你推血过宫,早些把淤血散发。”九尾狐柔声 说。   “不,我……”   “你又不听话了。真的,我的推血过宫手法不敢自诩高明,但足以派上用场。”   “这……姑娘恐怕不便……”   九尾狐噗嗤一笑,说:“不要叫我姑娘,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姐,大姐替小弟疗伤,有何 不便?好了,我的小爷,你就躺下吧,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大闺女?”   不由分说,轻轻地温柔地扶他躺下,替他解衣,肋下一片青,肿起老高。   九尾狐摇头恨恨地说:“这老贼好狠,把你折磨得好惨,真该死,他会受到报应的。”   一连三天,印佩在九尾狐的温柔照料下,肋伤逐渐复原,淤血逐渐散去。   这三天中,九尾狐表现得真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举止温婉。毫无荡态流露,神情真挚 可感,没事就陪着他聊天,避免谈及他的身份与师承,说些笑话与江湖可笑轶事替他解闷, 一颦一笑皆恰如其份,有时也向他撒撒娇,她像是年轻了十余年,不再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女 人。   当然,她撒娇极有分寸,决不令对方生疑。   印佩心存感激,但却暗中戒备。他忘不了那天九尾狐与金梅同来时,所说的那些大胆的 话。   他深感奇怪,怎么这女人完全变了?从一个一身媚骨的荡妇,变成一个温柔文静的女 人,令他大感迷惑,难怪他存有戒心。   九尾狐也为了那天的举止煞费心机,加以巧妙的掩饰,说她只为了支走金梅,所以表现 得那么放荡大胆。   因为她知道金梅不是好相与的人,只有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令少女害羞走避的话, 方能将金梅的恨意引开。   他虽有点相信,但仍然存有戒心。   总之,九尾狐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颇大,印佩对她已完全消失了敌意,这是可喜的现 象。   她在下工夫,尽量隐藏起狐狸尾巴。   她却不知,印佩心中的戒念并未完全消除。   终于,她的狐狸尾巴,在第五天现出来了。   印佩的肋伤已无大碍,运气已不再感到痛楚。   九尾狐一早,送走了金梅主仆,心中大乐,印佩总算属于她的了。   从谷口折回,有一位少女随在她身后,向她说:“师姐,我似乎看到右面山林间有个人 影晃动,要不要去搜一搜?”   九尾狐向右面的浓林瞥了一眼,笑道:“师妹,你眼花了吧,谷中野兽甚多,把獐鹿看 成人,平常得很呢。”   “真的,师姐,小妹没眼花,好像是个青衣人。”   “真的?不是花衣。”   “是青衣,可惜看不到全身。”   九尾狐脚下迟疑,说:“你往左,我往右,去看看。”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见。   小妹受一顿埋怨,不敢再肯定地说看到有人,意兴珊阑地返回东楼,不再向乃师人妖提 起。   近午时分,一名侍女在室外叩门,说是师父在练功房召唤大师姐前往有事相示。   练功房位于内院,九尾狐到达,三位师妹已经先在,请安毕落坐,人妖将手中的一封书 信递过说:“丽姑,你先看看这封信。”   她一看具名,笑道:“咦!是火眼狻猊伯手书,这次他有何要求?”   “你看了便知。”   看毕,她柳眉深锁地说:“师父,火眼狻猊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再说,要咱们立即动 身前往筹商大计,也嫌仓卒了,三位师妹尚未完成五年功课,出去也难以独当一面哪!”   人妖点头同意,但欣然地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火眼狻猊决定筹组九阴教,由天风 谷全真三子统筹大局,与天下各大帮派争雄长,人往高走,水往低流,谁不想出人头地?”   “可是,称帮称派并无不可,称教称会便犯了官府的大忌。何况由全真三子统筹大局, 官府岂不疑心是白莲会或焚香教死灰复燃?如果引起官府的注意,岂不是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么?”   “依你之见……”   “依徒儿之见,宁可取帮,不可取教。”   “他等咱们去商量,这件事可向全真三子说明利害,谅他们不敢不尊重咱们师徒意见。 至于你三位师妹的功课,问题倒易解决,你师妹的艺业,虽则尚欠火候,不能独当一面,但 以她们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在一年半载之内,不令她们单独办事便了,有你携带她 们,谅也无妨。”   “可是……”   “人家可是一番诚意,委任为师做三大副教主之一,请你任九大坛主的领坛,地位已是 够高了。”   “师父如果有意出山,徒儿听候吩咐。”九属狐恭敬地说。   “那就好,咱们准备十天半月之内启程,也好在外面召请友好协助,也可物色一些有根 基的男女加以培植作为心腹。”   “是的徒儿当即准备。”.   “为师去找山精商量商量,看他们师徒是否有意出山相助,有他在,咱们也可多一条臂 膀。”   九尾狐笑道:“师父叫他走,他能不走?再说,他那几个门人,皆是师妹们裙下之臣, 叫他们往东,他们决不敢往西。”   “哦!我问你,那姓印的小伙子怎样?”   九尾狐面有得色,欣然地说:“确是好人才,虽则他的艺业尚欠火候……”   “不见得吧?梅家少爷不是曾被他击败么?”   “这件事恐怕不可靠,击败梅家少爷的事定是谣传,连金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印小哥 自己并不承认其事,徒儿认为金梅是有意找岔,作为折辱印小哥的藉口而已。”   “怎见得?”   “按常情论,梅家兄妹的艺业与练气修为,比徒儿相差有限。而那天徒儿轻轻一袖,便 把印小哥震跌丈外,禁不起两成功力一击,他凭什么胜得了梅少爷?他乖乖地被金梅撼动, 便是明证,梅少爷的艺业比乃妹略胜一筹,胜不了妹何能胜兄?除非在背地里偷袭,不然决 不可能。”   “就算是吧,你打算把他……”   “徒儿要带他在身边。说真的,徒儿从来没遇上这么一个令徒儿倾心喜爱的人。”   “好吧,你可以带他在身边,如果不遂心,切记杀了永除后患。”   “徒儿理会得。”   “你们可以去准备了,为师至西楼走一趟。”   九尾狐喜孜孜回到秘室,印佩正在伸展手脚,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风,生气勃勃元气已 复。   “怎么,能活动了?”她笑问。   印佩收了势,笑道:“还好,伤处仅有些微隐痛,这得好好谢你这位妙手伤科郎中。”   他的笑明朗亲切,脸色已恢复红润,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健壮的身材活力澎湃,额间 微现汗形,男性的气息在房中流动。   九尾狐只觉心中一荡,五天来压抑的情欲堤防终于崩溃了,红潮上颓,媚目中异彩涌 现,微笑着走近,亲呢地挽着他的粗壮臂膀,假近他笑问:“小兄弟,如何好好谢我?”   她那香喷喷的胴体偎近,令印佩大感窘迫,有点感到意外,回避着她的目光说:“可惜 目下我是囚犯,无法表示谢意。”   九尾狐的火热粉颊,直迫至他的胸膛上,闭上水汪汪的媚目,动情地说:“亲亲我,可 好?”   她露出了狐狸尾巴,立即勾起印佩潜藏已久的戒心,急道:“这……姑娘,你是在下的 恩人,这……”   “老天!你这人怎么这般死心眼?你是男,我是女,男女之间不谈道义,只有情意。小 兄弟,你……”   “那……那不行的……”   九尾狐操之过急,动了情欲,几天伪装来亲善的心血白费了,偎人他怀中,用令人心荡 的声音说:“小兄弟,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你却假正经,亲亲我都不肯,难道你就不了 解我对你的情意?”   “姑娘!”他手足无措地叫。   “过几天,我将重出江湖,你我并肩行道,互相照应,我不在乎名份,只要有你在身 边,我……”   他被迫在床角,暖玉温香在怀,他看到了九尾狐脸上涌现的情欲之火,嗅到她体内散发 的芳香,与呼吸到那令本能贲张的喘息,但也看到她那以脂粉巧施的面庞,与那脂粉仍难掩 住的眼角鱼尾纹……   他是个正届气血方刚的正常青年人,美人投怀送抱,何况又是个他甚有好感的美丽女 人,怎能不动情?   可是,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欲火无法升起,突然冷静地说:“我年方二十,你今年芳龄 几何?”   “亲亲,你……”   “你比我年长多少?一倍有奇了吧?”   这一问,触及九尾狐心中的隐痛,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凶狠地说:“好啊!你这没良 心的,原来嫌我老了,你……”   他挺身坐起,冷静地说:“姑娘,冷静些,人,早晚会老的……”   “啪啪!”九尾狐抽了他两耳光,尖叫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畜生,你嫌我老丑?你 说,你的命是谁救的?你这不知感恩的小畜生……”   “你打吧,我仍要说。不错,我欠你一分恩情,但恩情与爱情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 谈。印某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能用这种男女苟且的事,作为酬思的手段。印某仍得在江湖闯 荡,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何以为人?”他毫不动情地说。   “我不管你是如何想法。我问你,你知道你的处境么?”九尾狐怒声问。   “当然知道,印某的命捏在你手中,但并不能威胁印某做不愿做的事。”   “哼!我给你一些时辰思索权衡利害。”   “不用思索权衡,印某决不在胁迫下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他顽强地说。   “咱们走着瞧。”九尾狐恨恨地说,扭着水蛇腰开启室门,出室而去。   室门外站着一位女郎,讶然问:“师姐,怎么啦?”   九尾狐凶狠地说:“今晚你三人都来,摆下勾魂阵。我非叫小佩儿上钩不可。”说完, 气冲冲地走了。   师妹跟上,笑道:“师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给他一颗动情丹,一切不是迎刃而解 么?”   九尾狐悻悻地说:“我不要用药物,我要他死心塌地跟着我,我不信他是个木石人。”   “师姐,要我们以色相摆出迷魂阵,岂不令他的心转向我们么?”   “只要你们能勾起他的情欲,不怕他不向我屈服。”   夜来了,山谷中黑沉沉,兽吼四起。   东西两楼灯火全无,一片死寂。   秘室中,又是一番光景。   平时,室中不见天日,不分昼夜,皆点了两盏银灯。   但今天只亮了一盏,外面且加上了一层粉红色薄绸罩,光线幽暗,室内显得神秘诱人, 异香满室。   珠罗绣帏已经拉开,将室一分为二,内间是绣榻,外间近门处排列着一排坐垫,一张雕 花檀木案。   印佩端坐在几旁的锦墩上,宝相庄严,默默运气行功,准备应付突变。   另一侧,坐着披了一袭绯色蝉纱,可看到紧裹着酥胸的绣鸳鸯胸围子,与及也是半透明 的月白长裤。   酥胸怒突水蛇腰,丰臀与纤纤细致绣花鞋相互映辉。头上巧梳妆,云鬓堆绿,耳坠儿光 闪闪。   丰腴的肌肤,成熟的胴体,任何坐怀不乱的铁铮铮汉子,看了也会拴不住意马,锁不住 心猿。   尤其是在这种迷人的黯谈灰光下,衬以锦裳绣褥鸳鸯枕异香飘渺罗帷映掩,鲁男子也将 受不了心动神摇。   几上,有美酒、佳肴。白玉杯内,盛了芬芳的琥珀色佳酿,美人当前,这情调美极了, 艳极了。   珠罗帏外,半坐半躺着九尾狐的三位师妹。   她们今晚的打扮,比起九尾狐更大胆,更惹火,更动人。穿的蝉纱是玉色,与肌肤的色 泽相差无几,里面的胸围子更短、更薄,隔着珠帘往外瞧,隐隐约约像雾像烟,所看到的是 云鬓散乱,五体横陈,粉弯雪股依稀可辨,比当面看裸女更富神秘感,更具诱惑力,更有刺 激性。   九尾狐嫣然一笑,鼓掌三下。   一位师妹取出案旁放置着的琵琶,指拨一挥,八音齐鸣,接着泻出一串珠走玉盘似的美 妙音符。   第二位师妹一声轻笑,柔美的歌声人耳。是玉树后庭花,不折不扣的靡靡之音,在欢乐 中,泛起一丝淡淡幽怨,几许哀愁。   第三位师妹掀动珠帏,曼舞而出,随着琶音与歌声,起、落、徐、疾、旋、扬……优美 动人的舞技,粉弯雪股随暗纱的飘舞起落而展露在灯光下,令人神魂飘荡,情不自禁。   九尾狐一声轻笑,昵声问:“小兄弟,你不敢看?”   他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反间:“我为何不敢看?”   “我这位师妹舞姿如何?”   “很好,很美。”   “你喜欢她么?”   “我喜欢她的舞技。”   “二师妹擅长天魔之舞,等会儿请她献丑,请你这位名家鉴赏。小兄弟,你听说过天魔 之舞么?”   “听说过。天魔之舞,无遮之会,欢喜之弹,在下皆无动于衷。   “好,且试图以待。小兄弟,敬你一杯。”   她要用酒来乱印佩之性,纤纤玉手举起了玉杯。   印佩盯着那只小玉壶。那里面的酒最多只有半斤,不够他润喉。   九尾狐会错了意,笑道:“放心啦!酒内保证没有药物。”   他呵呵笑,说:“取大觥来,在下相信你的保证,以一个囚徒来说,受此优遇,理该信 任主人。”   九尾狐大喜,心说:“只要你肯喝,不怕你不为酒色所迷。”   她鼓掌一下,铁叶门应声而开,一名侍女站在门外,欠身问:“大师姐有何吩咐?”   “取酒来,别忘了带两只爵。”   “是,遵命。”   片刻间,两名侍女抬来一只酒坛,携来两具玉雕的酒爵奉上。爵该是铜制的,用玉爵委 实够排场。   这两具玉爵仅可盛酒一升,形式与传统的爵相同,有舌,有把手,有三脚,五色晶莹, 出自名匠之手。   印佩不再客气,拍开酒坛泥封,抱起酒坛斟酒,注满两爵,放下双手举爵,笑道:“敬 主人一爵,在下先干为敬。”   咕噜噜一阵响,一爵酒涓滴不剩。   他若无其事地再次倒酒,说:“今晚在下眼福不浅,也可说是艳福齐天,如果酒后疏 狂,有失礼之处,姑娘请多包涵。”   九尾狐心中暗喜,笑说:“只怕你藉酒装疯,我只希望你尽欢。”   他又干了一爵酒,笑道:“姑娘,满盈则溢,尽欢则无回味。姑娘,你放心,酒徒永不 会装疯,装疯的不是酒徒。你请随意,留不尽之欢,在下干三爵酒,此后即天各一方,江湖 上见。”   他连干三爵,挺身而起。   “你要走?”九尾狐媚笑着问。   他泰然一笑,说:“酒已阑,歌将歇,舞将终,不走何待?”   “天魔之舞即将呈现君前,何不尽兴再走?”   “在下已说过,留不尽之欢。”   九尾狐反而怔住了,笑问:“你是不是说酒话,不知身在何处?”   他呵呵笑,说:“区区五爵酒,不敷在下润喉,在下清醒得很。”   “但你说走,你以为这里是王侯府第,看歌妓为乐,酒足饭饱来去自如?”   “这里是姑娘的地底秘室,姑娘摆下了勾魂阵,在下没记错吧?”   “你……”   “在下不是好色之徒,告诉你,姑娘,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 荡妇,在风月场中炙手可热的花中魁首,你这种勾魂阵手段,太过下乘,迷不了真正的男子 汉大丈夫。大丈夫重情义,重感情,也有理智。大丈夫所追求的是温柔、贤淑、懂得爱的女 人,必要时愿以生命来争取,决不是你这种女人所能打动得了的。今日之前,你在我心目 中,是个值得尊敬的大姐姐,一个温柔体贴值得信赖的姑娘,可是你……”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八章 弥勒泥偶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八章 弥勒泥偶   九尾狐清醒了,这番话怎会是酒话?一听不对,先下手为强,玉手疾伸,急点他的七坎 重穴,疾逾电闪,奇快绝伦。   印佩身形一闪,神奇地脱出指形的笼罩。   九尾狐反掌便拍,反应奇快,九阴真气发如山洪,向印佩涌去。   他用上了九宫大挪移身法,鬼魅似的反而贴在九尾孤身后,九尾狐一掌仍然落空。   正在起舞的师妹像怒鹰般扑到,来势奇急,要助师姐制服印佩。   可是,已嫌晚了。   印佩的左手,已勒住了九尾狐的咽喉,右手已点了九尾狐的脊心穴,喝道:“谁敢上? 在下先揪掉她的鼻尖。”   三位师妹大惊,师姐怎被制住了?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俱在,不容置疑。   这瞬间,铁叶门大开,一名侍女在外叫:“后院失火,速前往灌救。”   一位师妹向侧飞纵,伸手急摘壁上挂的长剑。   印佩口一张,酒箭激射,恰好喷在那只纤手上。   “哎……”手的主人惊叫,手抬不起来了,向侧急闪。   “谁再敢妄动?”印佩沉喝。   “咦!”弹琵琶的师妹讶然叫。酒箭在四五丈外,击中手掌,把功力不弱的师妹惊退, 怎不令人吃惊?   印佩左手松了三分劲,向已失去抵抗力的九尾狐说:“抱歉,不得不借重你一下,劳 驾,叫你的师妹,把在下的青锋录取来。”   “你休想。哼!你杀了我好了。”九尾狐顽强地拒绝,粉脸铁青。   “姑娘,我是当真的。”   “本姑娘也是当真的。”   “你不肯,在下……”   “你杀我好了。”   “在下不能恩将仇报。”   “哼!不然你休想取得青锋录脱身。”   “那好,休怪在下得罪你了。”   “你要杀我?”   “不,在下毁了你的月貌花容,再……”   “你……”   “认栽吧,姑娘,快派人取来,你们也好早些前往后院救火。”   九尾狐怎舍得月貌花容被毁,只好叫道:“二师妹,到我房里取青锋录还给他。”   二师妹不敢不遵,匆匆出室,不久便取来了青锋录,抛过后:“快放了我师姐。”   印佩笑道:“放是要放的,但必须送在下离开,你们先留下,千万不可妄动,你们不至 于希望今师姐面目全非吧?”   登上秘道口,原来秘室建在穿堂下,出口位于楼梯侧方的复壁下方。   穿堂不见有人,人都到后面救火去了,木材爆裂声震耳,窗外火光一片红。   他押着九尾狐向外厅走,三位师妹与报火讯的侍女在后跟出,一位师妹发声大叫:“来 人哪,去请师父来。”   “嘭”一声大震,一个蒙面黑衣身材矮小的人破窗而入,剑光疾闪,向众人扑来。   二师妹扯下身上的蝉纱作为兵刃,像个裸美人,一声娇叱,轻柔的蝉纱化为精钢,阴风 乍起,向黑衣人卷去,暗劲山涌。   黑衣人呸了一声,似乎感到那二师姐这身打扮令人恶心,挥剑硬接,向袭来的蝉纱猛 绞。   “啪”一声响,蝉纱缠住了剑,剑绞不碎蝉纱,拔不出来了。   二师妹人化龙腾,飞跃而上,粉腿疾攻上盘。   印佩将九尾狐向侧一推,疾射而出,一把拖住黑衣人向侧急纵,间不容发地避开二师妹 双腿飞踢,低喝道:“还不快走?”   不管黑衣蒙面人肯是不肯,带着人穿窗而出,投入火光照耀的花园。   黑衣人一面飞奔一面说:“这么多妖烧的裸美人,不愧称狐狸窝。”   他放了手,骂道:“你还敢油嘴讨便宜?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   “你舍得走?”黑衣人顶他一句。   “废话!快走!我开道。”   飞越外围,奔的方向是正西,因为正西不见有人。   黑衣蒙面人叫:“这面去不得,向左走。”   树形中一声低吼,抢出山精房虎,抢大斧拦腰便劈,吼道:“奸细纳命!”   印佩已脱下外袍,里面只穿了亵衣裤,除了不肯轻用的青锋录,他身无长物,只好用衣 作兵刃。   但见他身形踉跄,一晃之下,衣袍挡开斧,反而贴斧而人,“砰”一声响,一拳捣在山 精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嗯……”山精丢斧抱腹向下俯。   “噗噗!”他顺势两掌劈在山精的背心上。   “哎……”山精爬下了。   后面,裸女们已急追而至。   “拼了他们。”黑衣蒙面人叫。   “不可!”他喝阻。   “怜香惜玉?”   “鬼话!她们人多势众,快走。”   一阵好跑,远出三里外。   黑衣蒙面人领先而行,说:“还是向右走,攀上那座山峰脱身。谷口必已阻绝,闯不出 去。”   “你知道路?”他问。   “我已在附近潜伏五六天,餐风露宿,每晚用蛇行术探道,苦死了,你却在温柔乡脂粉 阵中纳福。”   “咦!你是……”   “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那大所见的黑小兄弟?”   “对,可惜我势孤力单,不敢硬抢。”   “谢谢你,小兄弟。”   “怪我多事么?我似乎后悔了,你在温柔乡中……”   “鬼话!要不是等伤好,我早就出来了,小兄弟,你知道这些妖女的来历么?”   “你不知道?你与她们鬼混了五六天……”   “我告诉过你,我在养伤。”   “这里是安陆州的九华谷,人妖郭智的巢穴。”   “哎呀!她们所称的大师姐,原来是九尾狐沈丽姑,难怪。”   “难怪那么销魂荡魄,是么?瞧你将她半裸的胴体抱得多肉麻,你……”   “你胡说什么?我制住了她,利用她作人质,刚从地底秘室逃出来。她们在秘室用勾魂 阵困我,幸亏我早有准备,把持得住,未着道儿。”   “喝!倒是我错怪了你呢。哼!我白忙白苦了五夜,也白放了一把火……”   “小兄弟,别生气,如果不是你放上一把火,吸引了其他的人,咱们皆难以脱身呢。 哦!失礼,还没请教小兄弟贵姓大名呢,我叫印佩。”   “我姓彭,你叫我彭小弟好了。”   “彭小弟,在赤山你想冒险在铁腕银刀手下救我,冒了万千风险。你我萍水相逢,你便 拔刀相助,兄弟万分感激,容留后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足挂齿?”   两人开始爬山,下面火光渐熄,唿哨此起彼落,两楼的人,开始搜索全谷了。   登上半山,印佩心头大石落地,说:“要不是我明里示弱,让那骚狐狸低估了我的真才 实学,真不容易脱身哩!”   彭小弟却错开话题,笑问:“印大哥,你真舍得离开脂粉阵温柔乡?”   印腼笑骂道:“小鬼,你知道什么叫脂粉阵?什么叫温柔乡?”接着,他叹息一声,又 道:“其实,九尾狐这种荡妇,一生中只在情欲中,打滚,怎知男女之间,真有情义存在? 她只知占有一个男人,难怪她活该做一辈子荡妇淫娃。”   彭小弟默然,久久方说:“印大哥,你是否已情有所钟,已有了心目中的爱侣?她是 谁?”   “见鬼!我哪来的爱侣?走!吧,时光不早了。”他毫无戒心地说,脚下一紧,向上爬 升。   次日一早,两人到了汉江边,距九华山已在三十里外。   昨晚爬了两个时辰的山,找不到路,在树林中宿一宵,早上觅路西行,精神抖擞毫无倦 容。   这是一处渡头,小径上行人稀少。印佩跳入渡头的歇脚亭,注视着泊在对岸的渡舟说: “彭小弟,要不要过渡?”   彭小弟放下包裹说:“我毫无意见,只问你要往何处去。”   “我要到安陆,你呢?”   “我也要到安陆。”   “那么,用不着过渡了,这条路必定通荆门州,到安陆往南走便可。”   “往南走,恐怕人妖追来……”   “我不怕他了,他最好不要追来。”他有点愤懑地说,显然对人妖一群妖妇心存芥蒂。   “印兄,他们人多势众……”   “人多又能怎样?他们想在这一片山野中围攻,势比登天还难,说不定还得送掉不少人 命。走吧,往南。”   彭小弟似乎有所顾忌,说:“为免被他们追及,不如设法在此地雇一艘船下放,比较安 全些。”   “这里偏僻,哪有舟可雇?瞧,撑渡船的渡夫也踪迹不见,咱们来得太早了,更不用说 找船下放安陆啦!”   “瞧,那不是有船么?”彭小弟向上游一指说。   果然是一艘小船,比渡船要小得多,沿岸旁下放,相距在半里外。   船太小,有舱篷但不设舱门,只有一名敞开衣襟穿半截短裤的.中年船夫,站在后舱面 撑篙,徐徐下放。   接近至五十步,船夫似已看到歇脚亭内有人,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两人一眼,泰然地唱 道:“人人叫我许一篙,舱里有把雁翎刀;酒色财气全都会,快快乐乐任逍遥。”   听清了船夫的词意,印佩笑道:“这位仁兄坦白得够爽快,叫他问问看。”   船缓缓漂下,他叫:“船老大,靠近来说话。”   船夫竹篙一点,船向码头冲来,定住船怪叫:“老兄,有事么?”   “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   “哈哈!只要是有赚的买卖,做啦!”船夫笑着说。   “咱们要雇你的船到州城,你敢不敢去?”   “哈哈!我许一篙只要客人有钱赏,没有不敢去的地方,鬼门关也敢闯他个七进七 出。”   “好,咱们的买卖成交了。”   “且慢,咱们还未讲妥价钱。”   “你说吧。多少?”   “你们两个人,一人二十两,公道得很。”   “喝!你老兄在狮子大开口呢,简直是敲诈。”   “去就去,不去拉倒。来回要两二天工夫,四十两银子已是大大的便宜了。”   “好吧,独门生意,在下认了。”印佩一面说,一面跳上船来。   船夫将手一伸,说:“现钱交易,概不赊欠。”   印佩点头道:“应该,银子入手,心里到底落实些。”   彭小弟抢先将四锭银子递过,说:“少废话,开船吧。”   船夫将银子塞人腰带袋,笑道:“好,这就开船。客官,坐好,船驶江心风险大,是死 是活听天由命,开船啦!”   竹篙一点。船向下游驶去,渐向江心移。   两人不人舱,坐在船头眺望江景,印佩低声道:“刚才这位许一篙唱的歌,你听清了 吧?”   “不错,他说舱里有把雁翎刀。”   “所以,要防着些。”   “他一个人,飞不了天。”   “很难说,小心撑得万年船。”   许一篙一面撑船一面说:“两位客官,舱里坐,可以睡大头觉。至州城有七八十里,申 牌时分方可到达,早着呢。”   舱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只香炉,一座江神的神牌,炉内焚着三炷大香,舱板倒还整洁。   总不能整天坐在船头晒太阳,彭小弟说:“印兄,进去养神也好。”   香炉放在篷口旁,经风一吹,烟自然往舱内飘。船家早晚敬神,平常得很。两人不疑有 他,往舱内一钻,盘坐着谈心。   香烟袅袅,不住向舱内飘。   印佩向彭小弟一笑,问:“彭小弟,你小小年纪,为何在江湖流浪?”   “流浪?笑话,我是到湖广访友的。”   “哦!你是汉中人?”   “汉中褒城。”   “你是彭家寨人?”印佩变色问。   “彭家寨在汉中十八里铺,距寒舍尚有两百里地。”   “哦!汉中姓彭的人不少呢。”   “正相反,少得很……晤!我……我有点……怎么有点昏昏欲……欲睡……”话未完, 身躯一歪,躺下了。   “咦!”印佩讶然叫。   “哈哈哈哈……”后艄的许一篙大笑。   他赫然醒悟,一蹦而起叫:“香中有鬼……”   “我许一篙就是招魂鬼,香是招魂香。哈哈……”   他向后艄钻,岂知身形一动,“砰”一声栽倒,爬不起来了,脑袋一搭,便失去知觉。   许一篙哈哈狂笑,得意洋洋地说:“天掉下来的银子,不捡才是傻瓜。两位,别怨我, 九华谷出了五百两银子赏格,在下委实难以拒绝。有了这五百两银子,我许一篙可以快活一 两年。不用在江上做担惊受怕的没本钱买卖。”   竹筒一点,船灵活地转头往上游急驶。   船沿江东岸一行,撑出半里地,岸旁的芦草一分,钻出一个村妇打扮的年轻貌美女郎, 挽了一只提篮,笑盈盈地叫:“船家,请靠过来,渡贱妾过江,愿以金钱一枝为酬,请行行 好。”   舟行距岸仅四五丈,看得真切。   许一篙眼都直了,心说:“妙哉!看来我许一篙今天是鸿福双至,财色兼收呢,这机会 岂可错过?”   竹篙一点,船折向冲向江岸。   他描好篙稳住船,搭上跳板笑道:“小娘子。请上船,小的渡你过江。”   女郎说声谢谢,袅袅娜娜地登舟,跳上舱面向内望,一眼便看到船内躺着的两个人。   “哎呀……”女郎变色惊叫。   “小娘子怎么啦?”   “舱内是……是死人?”   “不,他们睡着了。”   “他们是……”   “一条船最少也得有三名船夫,他们都是小的伙计,倦了歇息而已,不是死人,小娘子 放心啦!”   “这……”   许一篙一面抽回跳板,一面笑道:“他们睡得太熟,小娘子不必害怕。”   “贱妾不是害怕。”   “那……”许一篙乍然接口。   “他们带了刀剑……”   “这一带常闹水贼,带刀剑平常得很。”许一篙一面说,一面将船撑向江心。   江心是航道,水深四五丈,篙派不上用场,必须换架长桨。但许一篙却不用架桨,他就 凭一支篙,便可往来自如,所以绰号称许一篙。船放乎中流,他就用篙划动,船直向对岸急 驶,破浪而进比用桨还要快。   美村姑坐在舱面,似乎毫无戒心。   舱内,招魂香仍在燃。   许一篙渡过了急流,向美村姑叫道:“对岸有涡流,船不稳定,舱面危险,小娘子请入 舱坐好。”   美村姑却不肯,说:“不必了,我不怕。”   “这……好吧,悉从尊便。”   距岸尚有五六丈,并没有涡流。   许一篙将篙向后艄的篙眼一插,船便停住了。   美村姑一怔,扭头问:“船家,怎么啦?”   许一篙往舱内钻,掀开舱板,取出一把雁翎刀,钻出舱面窃窃怪笑。   美村姑大惊,骇然站起叫:“船家,你……你……”   许一篙淫笑道:“小娘子,别慌,咱们好好商量,不会有人受伤,不然……”   “不然你……”   “不然,我一刀砍下你美丽的脑袋,痛虽是不痛,但你活不成。”   “你……”   “哈哈!我许一篙已经四十出头,至今尚未娶妻,光棍一条。你如果依从我,我会好好 待你,穿绸着缎,佩金带银,保证你快活,这辈子有倚有靠。如果你不依,我就这么一 刀。”   钢刀一近,“擦”一声把石头夹木棍制成的锚石,砍成两片。   美村姑打一冷战,战抖着叫:“大王爷饶命……”   “饶命?你是说,你依从我啦?”   “大王爷,我……我把提篮里的金银首饰给你。”   “那本来就是我的,你用不着大方。”   “你……”   “我许一篙要财也要人,上了船的全要。”   美村姑突从袖底取出一朵银制的两寸径菊花,银光耀目,锋利的菊瓣似乎是活动的,向 许一篙面前一伸,脸一沉,惊容一扫而空,黛眉带煞,沉声问:“这东西你也要?”   许一篙如中雷殛,双腿发软,骇然叫:“你……你是银……菊   “我,西门秋。”   “在下有……有眼不……不识泰山,姑……姑娘恕……恕罪。”许一篙惊怖地叫。   “你有眼只识金银女色。”   “西门姑娘……”   “你跳下江去吧,这艘船赎你的命。”   许一篙苦笑道:“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我这条泥鳅遇上了七星鱼,认命啦!船给 你,可否让在下送你登岸再说?”“也好,哦!你是不是招魂鬼许一篙?”   “正是区区。”   “你用招魂香弄翻了那两个人。”   “这……”   “你知道她们是谁?”   “在下认识那位高大的年轻人,他叫印佩。”   “你与他有仇?”   “这……这是九华谷人妖所要擒捉的人,赏格是银子五百两。”   “哦!你不该太贪心。”   “在下该死!”   “那位黑小子你认识?”   “不认识。”   “本姑娘却认识。”   “是好朋友。”   “老天!”   “开船吧!等到你知道黑小子的身份,你叫天也来不及……”   “他是……”   “不能告诉你。还不开船?”   许一篙乖乖地回到后艄,拔篙开船。   银菊西门秋屏住呼吸,将香炉丢入江中,说:“听说你的招魂香歹毒万分,一个时辰知 觉全失,醒后浑身麻痹,如无你的独门解药,七天七夜无法复原,是真是假?”   “是……是的。   “解药放在何处?”   “西门姑娘,你……你何苦和人妖作对?黑小子交给你,姓印的留给在下,好不好?”   “我问你解药放在何处。”银菊沉声叫。   “我……我说,在舱底的百宝囊中。”   银菊将解药搜出,纳人怀中,并不解救印佩与彭小弟。   船靠上江岸,许一篙说:“西门姑娘,要不要在下替你将他们两人送上岸?”   “劳驾劳驾。”   许一篙钻入舱中说:“可惜!到手的财神爷却在指缝中溜走了,真是贪多必失。”   他一手挟了一人,钻出舱面。   舱面的银菊跟在他身后笑道:“不必怨天尤人了,要不是本姑娘大发慈悲,你连老命也 得赔上呢……”   话未完,许一篙将人向下丢,大旋身一声虎吼,奋力猛扑银菊,身形一转便贴身了,好 一记迅疾绝伦的“猛虎回头”。   银菊却早已严阵以待,提篮向许一篙怀中一送,纤足疾飞,“噗”一声正中许一篙的小 腹。   接着“啪”一声给了许一篙一耳光,喝道:“该死的东西!”   “嗯……”许一篙掩住小腹闷声叫,“砰”一声摔倒在舱面上挣扎。   银菊将两人拖上岸,将船向外一推,向躺在舱面呻吟的许一篙笑道:“招魂鬼,好好保 重,你得站起来操舟,不然就得麻烦阎王爷招你的魂了。”   船向下游漂流,漂出五步外,许一篙仍未站起。   银菊先将印佩和彭小弟藏在草丛中,仍提着提篮向西走,不时打量四周的景物,远出百 步外,在一座古松林前止步,发出一声低叫:“玉露凋伤秋已深。”   林内传出洪钟似的回答:“雷少堡主不期而至,咱们势必延期。”   随声踱出六名青衣人,领先的是个鬓白如银的老者。六个人都带了剑,最后一位是个中 年女人。   银菊一怔,问道:“周伯伯,此事当真?”   周伯伯苦笑道:“怎么不真?老朽最后离开奚家庄,亲见雷少堡主带了一群爪牙进庄 的。”   “糟!这件事棘手。”   “秋姑娘,咱们只有等,等雷少堡主走了……”   “可是,夜长梦多,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画虎不成……”   松林深处,突传来一阵狂笑。   众人一怔,火速转身戒备。   “谁?出来。”周伯伯大喝。   紫影人目,人影来势如电,狂风似的掠出八个人,领先的赫然是雷少堡主和千手猿东方 义。   “雷少堡主!”周伯伯吃惊地叫。   双方列阵,相距在三丈。   雷少堡主大笑道:“在下已在莫前辈庄中作客多日,而你们却以为在下刚入庄,岂不可 笑?你们暗中侦伺奚家庄,一举一动全在本少堡主的监视下,无所遁形。西门姑娘,你是不 是到对岸的起风庄,请冲天凤罗起凤前来助拳?他来了么?”   银菊哼了一声说:“罗庄主不在家,到云梦泽访友去了。”   “他如果在家,也不愿来。”   银菊黛眉一挑,冷冷地问:“雷少堡主要替莫老狗出头么?”   “不,在下只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你们之间的小过节不值得计较,请冲在下薄 面,彼此放手言和。”雷少堡主从容地说,   “如果本姑娘不肯呢?”   “呵呵!那你就得闯雷某这一关。”   “哼!你是这样做和事佬的?”   雷少堡主哈哈大笑,笑完说:“在下从不愿替人做和事老,只是告诉你早些远离奚家 庄。”   “哼!你……”   “在下是一番好意,信不信由你,莫前辈已经到起云谷去了,如果他在家,你的小命恐 怕早就完了。”   “既然你认为奚老狗如此了得,又何必强出头替他挡灾?”   “在下既然在奚家庄作客,莫前辈本在家,在下便得为道义挺身而出,不令莫前辈的家 小受到惊扰。”   银菊冷冷一笑,寒着脸问:“你认为你就可以制止本姑娘杀入奚家庄?”   “要是不信,何不试试?”雷少堡主也冷冷地说。   一名灰衣中年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大踏步而出说:“雷少堡主,你也未免太狂了些,在 下不才,倒要领教贵堡威镇武林的不传之秘霹雳剑术。”   雷少堡主泰然缓步而出,豪气骏发地说:“在下并不想兵技自珍,愿与你神剑秦德裕阁 下切磋切磋,上吧,在下恭候赐教。阁下神剑的名号名震天下,雷某有幸领教,不胜荣幸, 请。”   神剑秦德裕徐徐撤剑。神色厉冷地说:“等你胜得了秦某手中剑,再说风凉话尚未为 晚。有僭了,接招。”   声落,碎步滑进,轻飘飘地一剑点出。   雷少堡主却一声长笑,不闪不避,不退反进,毫不客气地放手狂攻。剑动风雷发出一声 啸,吐出了千重剑山,错开对方的剑,排空直入。   剑影漫天,剑气迸发。   神剑秦德裕未料到对方不理会礼招,通自大胆地趁机反击。一上手便失去先机,自陷危 局,后悔已来不及了。   雷少堡主出其不意狂野地抢攻,主宰了全局。   “铮铮铮!”连崩神剑急封的三剑,气吞河岳无畏地冲入。片刻间便将神剑迫得毫无还 手之力,退了丈余,竟然无法脱出剑的笼罩,狼狈地躲闪逃避绵绵而来的可怕剑浪,脸色大 变手忙脚乱。   雷少堡主攻至第九招,仍然毫不放松,剑虹吞吐中,突然响起他的一声沉喝:“浪得虚 名!”   剑虹斜掠,破风声如殷雷。   “哎呀!”神剑秦德裕惊叫。   人影倏分,剑虹再闪。   神剑斜掠丈外,可是雷声殷殷的剑虹,却如影附形跟到,快得令人目眩。   “铮!”总算在千钧一发中,封住了雷少堡主追袭而至的一剑狠着。   可是,雷少堡主的剑并未被封出偏门,一吞一吐之下,如同电光石火,锋尖再进,指向 神剑的七坎要害。   神剑秦德裕身形不稳,刚全力侧闪,身形刚动,剑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肋。   “嗯……”他气窒地叫,身躯一震。   雷少堡主拔剑,信手一挥,不满足地加了一剑。   “哎呀!”银菊惊叫,纤手一扬,打出一朵威震江湖的银菊花。   剑过无声,神剑的人头落地。   雷少堡主的剑并未收回,人却反向前冲,一把抓住神剑尚未倒下的无头尸体,向侧方一 掀。   银菊花飞到,神剑的尸体恰好撞向飞来的银菊花,一声怪响,银菊花射人尸体的背心, 在体内爆裂。   “砰!”尸体终于倒地。   “哈哈哈哈……”雷少堡主收剑狂笑。   银菊大骇,也怒火上冲,厉叫道:“姓雷的,你好狠好残忍,补他一剑,何用砍下他的 头来?你……”   雷少堡主笑完,脸一沉,哼了一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雷某行走江湖,剑 出必制敌死命,姓秦的胆敢向雷某递剑,他必须死。”   “畜生!你……”   “好,你骂得好,你将为了这一声畜生而付出惨烈的代价。你拔剑上!”雷少堡主厉声 叫。   千手猿东方义七个人身形倏动,左右一抄,把银菊五个人围在核心,作势进搏。   银菊右首一名青衣人大喝一声,向右面的一名中年人冲去,右拳骤发,相距八尺便攻出 一拳。   中年人向侧一闪,伸手虚拨,冷笑道:“少林的百步神拳,可借火候欠深厚。”   拳劲被拨偏,所经处走石飞沙,拳风虎虎,威力奇大,可惜棋差一着,被中年人轻易地 拨偏了。   青衣人不死心,第二拳再次攻出,这次迫近了三尺出拳,浑雄的拳劲如同山洪骤发,锐 不可当。   中年人仍然侧跨一步,轻描淡写地拂出一掌,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如想突围,难 比登天,你那两手鬼画符,还是留着吧,少献宝啦!”   青衣人脸色一变,沉声道:“阁下好精纯的拂云掌,敢硬接在下一拳么?”   “有何不可?你发拳吧。”中年人傲然地答。   青衣人踏进一步,吐气开声:“黑虎偷心”走中宫探入,拳发似奔雷。   中年人立掌如刀,猛地翻掌吐出,硬接涌来的如山拳劲,身形半挫马步沉凝,神色庄严 从容镇静。   罡风呼啸,风行草偃,劲道接触。   两人的上身同时一晃,双足下陷,中间的草叶无风自偃,接着劲道散逸,声如天际传来 的隐隐殷雷。   中年人呼出一口长气,身形挺立,须发无风自摇,怪眼中凶光暴射,一字一吐地说道: “你已先后攻了在下三拳,礼尚往来,你也公平地接在下三掌。”   青衣人呼吸一阵紧,脸色不正常,这三拳显然耗去不少真力,在表面上已可看出优劣 了,硬着头皮说:“你进招吧,阁下。”   中年人冷笑一声,立掌待发。   银菊旁观者清,喝道:“牛五叔,退!我与雷少堡主有事商量。”   牛五叔乘机下台,应喏一声,倒跃而回。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牛敬业,你欠了在下三掌,别忘了还债。”   牛五叔牛敬业大声道:“对,我牛敬业会还给你的,牛某不是轻言赖债的人,尔后随见 随还。”   “在下记住了。”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雷少堡主大笑道:“牛五,你知道你欠谁的债么?即使你想赖也赖不掉,活报应冯大爷 从无轻易忘怀讨债的大事。”   牛敬业一惊,悚然地问:“你……你是活报应冯天放?”   活报应冯天放道:“你神拳牛敬业是江湖一霸,哪记得区区冯某的名号?”   雷少堡主叫道:“债暂且记下,少时再说。西门姑娘,刚才你说有事与在下商量,说 吧,也许还不算迟,如果你还放弃向奚家庄寻仇报复,在下……”   “本姑娘决不放手,莫老狗的儿子在本姑娘面前无礼,他不该袒护儿子,打伤了本姑娘 的人。”   “哦!你的意思,是向在下叫阵?”   “本姑娘要你脱出是非外。”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道:“青天白日,你在做清秋大梦。”   “如果你不退出……”   “当然不退出,你还要在下再说一遍么?”   “那么,玉芙蓉将死无葬身之地。”银菊一字一吐地说。   “什么?你……”   “我说王芙蓉将死无葬身之地,你要不要再说一遍?”银菊针锋相对地说。   “你是不是说梦话?”雷少堡主狞笑着问。   银菊冷冷一笑,颇为自信地说:“这件事你必须相信,不然你将后悔无及。”   “你要知道,我雷奇峰做事从不后悔。”   “这次你就得后悔,因为玉芙蓉已落在本姑娘手中,生死存亡操于我手,也在你一念之 间。   雷少堡主不为所动,笑道:“玉芙蓉与你听说小有交情。因此在下对你颇为客气,如果 你真的对她不利,后悔的将不是我而是你。”   “她是你雷奇峰的爱侣,不错吧?”   “谈不上什么爱侣,但在下不否认很喜欢她,如此而已。天下间美女多的是,像你银菊 西门秋,便是武林三佳丽之一,在下也喜欢你……”   “住口!”银菊羞红着脸喝止。   “哈哈哈!你这人就听不进老实话。玉芙蓉根本不在安陆附近。她恐怕已到武昌去 了。”   “正相反,她不但不在武昌,而是落在本姑娘手中,目下与一个叫印佩的人在一起。”   “什么?印佩?”   “从识这个人?”   “不可能的,印佩已被金梅带往九华谷……”   “人妖以五百两银子的赏花,捉拿印佩,死活不论。不久前他与玉芙蓉落在招魂鬼手 中,招魂鬼用招魂香捉住他们,要解送九华谷,被本姑娘夺来了。玉芙蓉乔装一个黑小子, 与印佩同行……”   “住口!你胡说!”雷少堡主大叫。   银菊向后退,说:“信不信由你,本姑娘给你一个时辰工夫衡量。你如果在一个时辰内 决定不管莫老狗的事,本姑娘便将玉芙蓉交给你,不然……”   “站住!”   银菊一声轻笑,说:“发狠没有用,本姑娘如果有三长两短,玉芙蓉便死定了。一个时 辰后,咱们江边相见,你必须在玉芙蓉的生死之间选择。”   雷少堡主冷笑道:“在下未见到人,你以为……”   “一个时辰之后,你便要见到她了。”   雷少堡主一咬牙,说:“你得将印佩一并交给在下。”   “你是说……”   “如果你能将玉芙蓉与印佩一并交出,在下便不管奚家庄的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必等一个时辰。”   “好,跟我来。”   雷少堡主示意手下七个人在后跟随,自己傍在银菊身侧并肩而行,笑道:“想不到你竟 为了一己私仇,竟连朋友也出卖了,玉芙蓉不是你的朋友么?”   银菊也反唇相讥道:“你呢?为了玉芙蓉,同样也出卖了莫老狗,莫老狗还是你的前辈 呢。你我半斤八两,都是自私自利的人,还敢道我的不是?”   “哈哈哈!对,你我半斤八两,都是一切为自己的利益打算的人。西门秋,你我该成为 一对好朋友。”雷少堡主大笑着说。   “气味相投的人,永远不会成好朋友。”银菊坦率地说。   “咱们可以互相利用,对不对?”   “也为了利害而反脸无情,对么?”   “不错,这次你如果撒谎骗我……”   “笑话,本姑娘用不着撒谎骗你。”   “不久自知,但愿你不是撒谎,不然,有你好受的。”雷少堡主凶狠地说,目光冷冷地 在她的浑身上下转,突又口气一转,说:“说真的,你确是个动人的小姑娘。怎样,有婆家 了么?谁家儿郎有福了,哈哈!”   “啐!你怎么这样浮滑皮厚?”银菊羞怒地叫。   雷少堡主大笑道:“哈哈!武林三佳丽在下皆已见过,说实话,在下认为你该排名在 前。你,敢作敢为,不装腔作态,颇令在下倾心……”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你少给我嘻皮笑脸。”银菊沉脸说,意颇不悦。   “好,不嘻皮笑脸,说真的,我不相信玉芙蓉已落在你的手中了。而那姓印的小辈虽然 艺业颇为高明,但如想逃出九华谷,难比登天,被囚在人妖的囚室中逃走,那是不可能的 事。”   “信不信由你。”   “但愿在下相信。快到了吧,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不远。”银菊向前一指说。   到了江边,她紧走两步,拨开高与人齐的草丛说:“人藏在此地……”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站在那儿脸色苍白,盯着草中发怔,僵住了。   不远处的雷少堡主问道:“西门姑娘,怎么啦?”   草丛中没有人,却有一只笑脸大腹弥勒佛泥偶,高仅五寸,居然颇为神似。   “人……人不见了。”她惶然叫。   雷少堡主大步而来,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信口胡说,哼!你认为骗得了在下么? 你……”   蓦地,他也怔住了,盯着泥偶发僵,脸上也变了颜色,话也半途打住。   一名中年人看出不对,急跃而至,突然变色叫:“欢喜佛法兰的信记!”   千手猿如中电殛,急步抢到,也惊叫道:“果然是欢喜佛的传记,少堡主,住手!”   雷少堡主本来伸手去拾取泥偶,闻声收手冷笑道:“贼和尚凭什么留下信记吓唬人?我 不信邪。”   千手猿惶然道:“欢喜佛的信记留下,谁动了信记,谁便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动不 得。”   “他敢与咱们雷家堡作对不成?”   “这……很难说,那和尚号称魔中之魔,天不怕地不怕,少堡主……”   “我不信邪。”雷少堡主傲然地说。   “少堡主,请不要为了些许小事而树强敌,这件事与少堡主无关,他是冲西门姑娘而来 的。”千手猿忧形于色地说。   “可是,玉芙蓉彭姑娘落在他手中……”   “谁能证实西门姑娘的话是真是假?”   “这……”   银菊急道:“本姑娘毫无欺骗雷少堡主的念头,彭姑娘与印佩,确是将他们藏在此地 的,他两人被招魂鬼香迷翻,我救了他们……”   雷少堡主沉声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我可以发誓,彭姑娘她……”   “哼!我认为你的话不可靠……”   “你……”   雷少堡主大手一伸,戟指疾取银菊的左期门要穴,不理会男斗女的禁忌,向胸部下手。   银菊骇然有闪,叫道:“且慢动手……”   “擒下你再说。”雷少堡主沉声叫,左手疾伸,急抓她的手臂,快逾电光石火。   银菊侧跃八尺,但雷少堡主已如影附形跟到,叫道:“你走得了?除非你胁生双 翅……”   一旁的千手猿惊叫道:“糟了!泥佛破了。”   原来两人交手时,雷少堡主一脚踏中泥佛,泥佛应脚而碎,成了一堆碎泥。   “哎呀……”银菊突然惊叫;扭身便倒。   原来她的身法没有雷少堡主敏捷,艺业也相差甚远,贴身相搏脱身甚难,一不小心,纤 足被草根所绊,立脚不牢,扭身摔倒。   雷少堡主得理不让人,脚再次挑出,不轻不重地挑在银菊的环跳穴上,喝道:“没有人 敢如此戏弄我雷奇峰,你将受到惩罚,解兵刃。”   上来一名中年人,缴了银菊的剑和百宝囊。   另一面,银菊带来的人,已和雷少堡主的手下,展开一场罕见的恶斗。   环跳穴被制,仅下半身麻木,上体未受波及。银菊毫无反击或自保的机会,狂声叫道: “雷少堡主,我可以对天起誓……”   雷少堡主用一阵狂笑打断她的话,一把将她抱起,盯着她忧急的粉脸,说:“你该知道 雷某是个不信天地鬼神的人,当然不信发誓有何可靠的应誓报应事,你从命吧,我的好姑 娘。哈哈哈哈……”   银菊带了六个人,已经死了一位神剑秦德裕。经过雷少堡主的手下一阵围攻,五个人己 倒了四名,只剩下须发如银的唐伯伯了。   雷少堡主扫了斗场一眼,向千手猿说:“把那老家伙宰了,斩草除根。我先走一步,你 们随后赶来。”   “是,属下遵命。”千手猿欠身恭敬地说,不敢在少堡主面前托大。   银菊长叹一声,惨然地说:“雷奇峰,你太狠毒了,你……”   “哈哈!我如果不狠毒,怎配叫毒剑?”   “你……你要把我……”   “你惹火了我雷奇峰,先前又骂在下是畜生,你想在下会把你怎样发落。”   “你……”   雷少堡主狰狞的脸孔上,涌起了异样的神色,怪眼中光芒闪耀,得意地笑道:“我雷奇 峰并不是好色之徒,但对送抱投怀的美女,在下也不会拒绝。老实说,是你先找我,你曾经 说过要将玉芙蓉还给我,而现在玉芙蓉却失了踪,你与玉芙蓉同样娇美艳丽,更糟的是你已 经在我的怀中。哈哈哈!为了玉芙容,我走遍千出万水,她总是躲开我,目下有了你……”   银菊大惊,恐惧地叫:“雷少堡主,你……你不能……”   天下间没有不能的事。西门姑娘,告诉你,在下闯荡江湖,有三大心愿,一是扬名四 海,二是成为武林第一剑,三是获天下绝色为妻妾。武林三佳丽中,除了四川梅家在下不想 太早反脸,暂且将金梅剔除之外,银菊与玉芙蓉在下要定了。”   “啐!你……”   “你不愿意?”   “住口!你……”   “好,你凶吧,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带你回奚家庄,横奚前辈的府第为洞房,生米我替 你煮成熟饭,看你依不依。”   “你休想……”   “不是想,而是要霸王硬上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尔后你如敢生二心,小心我剥你的 皮。”   雷少堡主凶狠地说,猛地在她的脖上重重地一吻,乐不可支地说:“哈哈!好香、好 嫩、好腻、好润,在下艳福不浅。”   说话间,他脚下甚快,已离开江边里余,前面奚家庄在望。   庄门外有九名佩刀的庄丁,不住向这一面眺望,看到人急忙派人迎来,叫道:“是雷少 堡主么?家主人刚返家,有请少堡主相见,咦!东方爷他们……”   “他们留在后面,收拾银菊的几个随从。瞧,在下把银菊擒来了。哦!莫前辈怎么提前 赶回来了。”   “小的不知道,少堡主不久便知。人请交给小的抱走……”   “不必了,我自己来。”雷少堡主一面说,一面越过了庄丁,向庄门走去。   庄了随在他身后,说:“家主人似乎神不守舍,气色甚差……”   语声突然中止,雷少堡主接口问:“是不是病了?”   身后声息全无,他一怔,扭头一看,吃了一惊,怎么庄丁不见了。   路两侧是矮林,丛草,荆棘,庄了如果落在后面,刚才怎又在后面说话?如果至路旁大 小解,也该听到声息。可是,人竟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岂不可怪?   他悚然而惊,心生警兆,想起了干手猿的话,和欢喜神佛的信记小泥偶……   “庄丁遭了毒手。”他本能地想。   他立即将银菊向地下一放,向四五十步外的庄门叫:“来人哪!快搜这附近,有强敌潜 伏在两旁。”   庄门奔来了十余名庄丁,四面一分。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十九章 魔中之魔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十九章 魔中之魔   四周鬼形俱无,但也发现了草从中留下足迹。有人带了重物向西北角走的,追踪至一座 松林,足迹便消失了,那位失窃了的庄丁,被点了睡穴倒接在树杈上。   救醒了庄丁,庄丁迷迷糊糊一无所知。   回到小径,地上的银菊也失了踪。   雷少堡主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如何,发狂般四面穷搜,毫无线索可寻。   回到庄中,他向庄主阴阳判奚如汉问:“奚前辈,欢喜佛的住处,是不是在这附近?”   阴阳判心事重重地说:“老朽提前返庄,就为了这件事。”   “前辈如知道他下落?”   “少庄主是否听说过荆门州的大雷音寺?”   “前辈是说石桥村苦行尊者卓锡的大雷音寺?”   “是的。”   “那老秃驴与欢喜佛有关。”   “是的,半月前,苦行尊者涅磐西归灵山。”   “死得好,江湖上死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雷少堡主欣然地说。   “那老秃驴是死在欢喜佛手上的。”   “这不是大快人心么?”雷少堡主幸灾乐祸地说。   “可是,欢喜佛虽是我道中人,但却是个谁也不买帐,任性而为.六亲不认,一切皆为 自己打算的人,谁不怕他三分。”   “哼!他……”   “他已夺了大雷音寺的基业,将整座秀谷据为已有,带来了大批徒子徒孙,据说要广罗 门人子弟,要想开山立派,将大雷音寺作为山门所在地呢。”   “哼!他也配做一代宗师?”   “很难说,这秃驴的艺业极为高明,据说已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除了飞天遁地,可说 无所不能。敝庄距秀谷的大雷音寺,仅区区五十里。如果他开山立派,第一个站不住脚遭殃 的人,将是老朽。这次在云谷听到消息,感到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因此提前赶回,以便早 作准备,没想到秃驴果然在敞庄附近生事了。”   雷少堡主怒形于色地说:“显然他已知道在下的底细,在向雷某示威。哼!雷某不信 邪,走着瞧好了。”   “少堡主打算……”   “在下要捣毁他的山门,报此一箭之仇。”   “少堡主千万不可妄动……”   “雷某决不罢手,哼!我就这传出信息,召集人手准备扫庭犁穴,直捣秀谷大雷音 寺。”   “少堡主……”   “我意已决,幸勿相阻,暂借贵庄为落脚处,召集人手好好准备。”   阴阳判心中大喜过望,但却不现词色。反而焦急地说:“少堡主千万三思,那秃驴功臻 化境,即使令尊亲来,恐怕也……”   “奚前辈,你小看在下么?”雷少堡主沉声问。   “这……老朽不敢……”   “那就好。前辈不必耽心,一切后果皆由在下负责,就此决定。”   这期间,五辆独轮车装满了货物,通过奚家庄西面三十余里的十字路,向西趱赶。   十字路北面至宜城,南下荆门州,东至奚家庄东面的汉江渡口,西至荆山山区。南北是 官道,东西是小径。   独轮车向西走,去向是西面三十余里的石桥村。   石桥村的西面山区,是荆山的东脉,山势东来,绵绵不绝。   距村三四里,双峰并列中间形成一座六七里长的山谷,山青水秀,风景绣丽,那就是秀 谷。   谷中的大雷音禅寺,是一座有千余年历史的古刹,往昔的住持苦行尊者释弘基,是江湖 上声誉甚隆的高僧。   半月前,大雷音寺突然关闭,一些陌生僧人把住了谷口,声称正在重修佛像金身,暂时 禁止施主们人内礼佛烧香。任何人皆一概挡驾,连该寺的护法檀樾不许越雷池一步。   敏感的人已经知道,大雷音寺已经发生了非常的变故,日后将多事了。   半月来,不但进出的全是陌生的僧人,而且有不少横眉竖眼跨刀带剑的人出人,闹了个 满城风雨,谣言满天飞,附近的村镇人心惶惶。   未牌左右,独轮车进入了谷口。   大雷音寺位于山坡上,三进大殿古朴庄严,可俯瞰整座山谷,气象恢宏。寺四周古木参 天,寺内外奇花异草令人耳目一新,原有的五六十名僧侣,把这座规模不大但环境清幽的庙 寺,整理得幽雅脱俗,确是清修礼佛的好地方。秀谷充满了云秀之气,大雷音寺益显得脱 俗,天下名山僧侣占尽,诚非虚语。   寺中正在大兴土木,寺后的山坡,加盖三栋大院,建材不断从外地运来。因此,独轮车 运了货物入谷,并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殿后的一列禅房,戒备森严,严禁不相关的人接近,前后院皆有佩兵刃的人把守。   三名青衣人架了仍无法动弹的印佩和彭小弟,进入院中,领队的人上前向警卫行礼说: “奉师父之命,送来两个人,请验收。”   警卫是个中年大汉,笑道:“怎么?他们病了?”   “不,据师父说,他们中了奇毒。”   “怪事,中毒的人还要送来囚禁。”   “师父说,这两人是从九华谷跑出的高手,被招魂香所伤,约需七天七夜方可复原。七 天中,他们将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只可半瘫痪地活动而已。”   “哦!带进去吧。”   “师父说,要好好照料他们,如果他们的造化好,将是咱们的师弟呢。师父弄到了一个 雌儿,你恐怕猜不着是谁呢?”   “是谁?”   “武林三佳丽之一,银菊西门秋。”   “咦!好极了,有机会倒要看看,她到底美到什么程度?”   “放心啦!反正日后她便是咱们的师妹,还怕没有机会看?但近期你无法看到,师父不 会将她早早放出来。”   两人被关入一间禅房,软弱地躺倒在墙角下。   僧人的生活极为清苦,禅房内部简陋得很,有一排高仅尺余的大床,上面放了五张蒲团 作为打坐之用,五条薄被无褥无枕,四壁萧条。这是可睡五个人的禅房,但又窄又小,一门 一窗小得可怜,作为囚室正好派上用场,难怪要在寺后大兴土木,禅房容不下那些无法无天 的龙蛇。   门锁上了,室中一静。   印佩虚弱地挺起上身,向彭小弟苦笑道:“彭小弟,可把你害苦了,愚兄万分抱歉。”   彭小弟长叹二声,绝望地说:“印兄,这次恐怕我死定了,没料到在阴沟里翻船,栽在 招魂鬼那小辈手中。”   “小弟,不要灰心,好像带咱们来的大和尚不是坏人,慈眉善目笑脸常挂……”   “印兄,不可以貌取人,你知道那胖和尚是谁?”   “不知道,你认识?”   “他声名狼藉,大名鼎鼎的魔中之魔,欢喜佛法兰淫僧。”   印佩不在意地笑笑,说:“这并不太坏,咱们与他无仇无怨……”   “可是,我……”   “你怎么啦?”他惑然问。   彭小弟长叹一声,低下头说:“你这没记性的大笨牛,你……”   “什么?你……”   “你还没认出我是谁?”彭小弟苦笑着说,声调一变。   他大吃一惊,叫道:“你……原来你是……”   “低声!”   “老天!你……你为何要去九华山救我?”   “我……我喜欢你,我……我欠你一份情。”   “糟了,你一个女孩子……”   “所以我是死定了,那魔僧……天哪!我宁可死,我要死得清清白白,我……”她掩面 饮泣。   他轻抚着她不住抽搐的双肩,幽幽一叹道:“如果魔僧知道你是武林三佳丽的玉芙蓉, 可真是一切都完了。”   “印兄,我……我嚼舌自杀……”   “不,快绝了自杀的念头。天无绝人之路,我想,我会设法脱身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浑身软弱……”   “我们七天后便可复原。”   “可是,这七天的变化……”   “能拖一天算一天,我要试试行功的心诀。”   “你还能行功?”   “我说的是试,试成试不成得靠运气。可惜没有酒,不然成功有望。”   “酒?你要酒有何用处?”   “这是家师的武林绝技,可藉酒行功排除体内药物,可自解穴道自闭经脉。你先且安 心,未至必死关头,决不轻言自尽,让我试试,可好?”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孔,含泪点头道:“印大哥,我依你,找……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信 赖的人,我愿将生命毫不犹豫地交到你可靠的手中,有你在身边,即使死了,我亦心甜。”   “不要说傻话,且安心歇息。”他柔声说。   彭姑娘闭上亮晶品的明眸,叹息着偎人他的怀中。   他也轻轻叹息,怆然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只能用这两句宿命论者的话来 安慰自己了。我想,只要咱们能尽其在我,生生死死何足惧哉?你到禅床上歇息,我来设 法。”   “印兄我能出一分力么?”她幽幽地问。   “呵呵!这是男子汉的事,由我来办。”他故作轻松地说。   扶玉芙蓉至禅房躺下,他回到门旁坐下大叫:“哎……哎唷!我……我…”   门外有人大喝道:“叫什么?给我乖乖安静些。”   “我……我肚子好……好痛。”他继续叫。   “肚子痛?是时疫么?”把门的人推开房门问。   “就……就是肚子痛……”   “痛死了活该,这里没有郎中。”   “在下不是患病。”   “那是……”   “在下的酒病发作了。”   “呸!见你的大头鬼。”   “老兄,行行好,给……给我一壶酒,酒入腹便不……不痛了。”   “你想得倒好,哼!”   “求求你,老兄,你……你总不能眼看着在下受罪吧?也许日后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咱 们套一份交情,日后好相见……”他在用攻心之计。   “不行,这时候那来的酒?”   “可是,我……哎唷……”   “你忍着点,等会儿在下不当值时,替你送壶酒来,这时在下当值,绝对不能擅离。” 把门大汉意动地说。   “谢谢你,老兄。哎……哎唷唷……”   他继续叫唤,久久方像是痛楚已消,方停止叫喊。   “酒瘾挨过了么?”门外的看守问。   “痛是止住了,但好难过。”他呻吟着说。   “在下当值的时刻将满,等会儿给你带壶酒来。只要你日后得意之时,别忘了在下一酒 之恩。”   “谢谢,一酒之恩,不敢或忘,请教你老兄贵姓大名,以便后报。”   “在下姓俞名百川。”   “在下姓印名佩,请多关照。”   不久,换值的人来了。   不久,俞百川重新到了门外,向当值的人说:“老五,这壶酒送给那位姓印的。”   “那怎么行?”老五拒绝。   “老五,算了吧,他又不是犯人,师父救了他两人回来,准备收他们为门人呢,如果有 解药,师父早就要他们起誓拜师了。”   “这……”   “听师父说,他们是从九华谷逃出来的人,艺业定然不弱,不然怎能从人妖的手中逃 脱?等他拜了师,师父必定重用他,咱们与他套一份交情,日后也有个照应,对不对?给他 一壶酒,又算了什么?”   “好吧,依你。”老五终于首肯。   俞百川推开房门,将酒壶交给印佩,笑道:“印兄,好好过瘾,别喝多了发酒疯,兄弟 便有不是了。酒有两斤,想必可以解谗啦。”   印佩大喜过望,称谢道:“俞兄,多谢了,容留后报。”   “小意思,请不必挂怀。”俞百川客气地说,出房走了。   印佩将酒喝了两口后,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一怔,赶忙将酒壶藏在床下。   把守的人向来人行礼道:“弟子迎接师父。”   “起来,里面的人怎佯了?”来人问,声如洪声。   “启禀师父,两人都很安静。”   “开门,为师要问问他们。”   “弟子遵命。”   房门拉开,进来了一位肥头大耳,腹大如鼓,笑脸常挂的大和尚,红光满脸,看年纪像 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其实光头冒出的短短发根,已可看到白色了。   玉芙蓉躺在禅床上,不言不动。   印佩扶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抱拳施礼道:“谢谢大师临危援手之德,晚辈不敢或忘,容 留后报。请问大师的法号,上下如何称呼?晚辈印佩。”   “贫僧法兰。”大和尚笑眯眯地答,拍拍大腹呵呵笑,又道:“你年纪轻,也许不知贫 俗的法名,称绰号可能不陌生,人称我为欢喜佛,你不要怕。”   他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不得不虚与委蛇小心周旋,欣然道:“那么,前辈定是号称魔 中之魔的欢喜佛前辈了,久仰久仰,大德不言谢,晚辈记在心里就是。”   “好说好说,呵呵!你不怕我这魔中之魔?”   “晚辈闯荡江湖,生死早置之度外,前辈乃是魔道至尊,但平易近人一团和气,晚辈有 什么可怕的?”他投其所好地说。   欢喜佛不住打量着他,笑道:“你很会说话,年轻有为,人才一表,资质大佳。呵呵! 定非池中之物。”   “前辈夸奖了,但愿晚辈真能在江湖有所作为,卑不负前辈的期许夸奖。”   “好说好说,呵呵!我问你,你是从九华谷跑出来的。”欢喜佛笑问。   “是的,晚辈曾是九华谷人妖之囚。”   “你是……”   “晚辈中了金梅的暗算,被她带往九华谷……”   “你是怎样跑出来的?”   “九华谷失火,晚辈乘乱逃出来了。”   “你与银菊有过节?”   “没有,晚辈不认识她。”   “哦!好,把你的身世说出来听听。”   “晚辈印佩,年届弱冠,中州人氏,艺自家传,只因家道中落,无亲无故流落江湖。”   “呵呵!很好,很好。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在江湖扬名立万,开创一番事业?”   “晚辈不才,但力争上游,可惜生性愚鲁,放不下名枷利锁,前辈幸忽见笑。”   “好说好说,这表示你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   “前辈夸奖了。”   “贫僧久走江湖,年事已高,深感根基重要,因此在此打算广罗门人子弟,以期将贫僧 的一些盖世奇学传授弟子,为武林造就人才,把贫僧的盖世奇学发扬光大。你,人才出众, 宛如浊世佳公子,而且颇有根基,如肯拜在贫僧门下,他日必定奋翅鹏飞,鱼龙变化,保证 你名利双收,你意下如何?”   他堆下笑,兴奋地说:“晚辈行走江湖,年少无知,艺业有限。不断受人欺侮,如能有 幸拜在前辈门下,晚辈求之不得呢……”   “你答应了?”   “这……只是,带艺投师兹事体大,前辈可否给晚辈一些工夫权衡?”   “也好,反正你七天之内,无法行动自如,慎重权衡表示不忘本,贫僧十分赞同。你两 人好好养息,贫僧正派人追捕招魂鬼索取解药,你两人安心好了。呵呵!”   “谢谢前辈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蓦地,传来了三声锋鸣。   欢喜佛步出房,房外有人奔到禀道:“后山出现可疑人影,请师父定夺。”   “是什么人?”   “弟子不知,监寺师兄已派人追搜去了。”   “好,多派几个人去。”   “是,弟子遵命……”   话未完,一声怪笑起自屋顶,有人在上面叫:“欢喜佛,派再多的人去也毫无用处,老 夫已经深人腹地,你那些酒囊饭袋弟子,不要派他们枉送性命,功德无量。”   已经是已牌正末之间,烈日炎炎,光天化日之下,来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深人腹地,人 寺到了禅房的屋顶而不被发现,委实令人惊骇。   欢喜佛一步跨出天井,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瓦面。   接二连三去了七八个人,将来人围住了。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章 生死相依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章 生死相依   不速之客是个年届古稀的干瘦老人,青袍飘飘,佩剑宝光四射,站在瓦脊上屹立如岳峙 渊亭,点尘不惊,并未将四周合围的人放在眼下。   欢喜佛哈哈狂笑,说:“原来是起凤庄主罗檀樾,难怪神不知鬼不觉直入大雷音寺,呵 呵!”   一名青衣人一跃而上,和尚喝道:“退回去!在起凤庄主冲天凤罗起凤之前,不可无 礼,退!”   “弟子遵命。”青衣人退出三丈外欠身答。   冲天凤大笑道:“和尚,你好神气。”   “你看不顺眼?”欢喜佛笑问。   “老朽怎敢?哈哈!大师做了老朽半月近邻,而老朽却一无所知。惭愧惭愧。”   “呵呵!罗施主的起凤庄在江东岸,相距足有八十里,怎算是近邻?施主庄务烦琐,哪 管得了大雷音寺的闹事?呵呵!请问施主有何见教?当然你不是来烧香礼佛的。”   “哈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方到菩萨前。”   “呵呵!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知贫僧能否接待得下施主呢。”   “客气客气……”   “道明来意。”欢喜佛说出正题。   “有事请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   “向你讨一个人。”   “谁?”   “银菊西门姑娘。”   “这……”   “你不会说她不在你手里吧?”   “呵呵,问得好。”欢喜佛怪笑着说,怪眼中凶光暴射。   冲天风也哈哈大笑道:“西门姑娘是老朽的故友之女,大师包涵一二。”   “呵呵!不错,人在贫僧手中。”   “大师放了她,老朽多感盛情。”   “哈哈!如果贫僧不放呢?”   “你会放的,是么?”   “哈哈!罗施主,你知道贫僧一生别无所好,唯一的所好是美如天仙的美人。”   “大师好色,在江湖大名鼎鼎。”   “哈哈!你认为贫僧会放弃千娇百媚的银菊?”   “你会放的,因为你不想用大雷音寺的毁灭来冒险,呵呵!”   “哈哈!你要答复?”   “对,要答复。在答复之前,你得想想。强龙不斗地头蛇,你该是客人,附近的武林群 豪群起而攻,大雷音寺……”   “你在威胁我么?”   “不敢。呵呵……”   欢喜佛一阵怪笑,笑完说:“你可以走了,十天半月后再来。”   “你的意思……”   “等贫僧捋了这朵鲜花,十天半月之后再交给你。”   “这是你的答复?”冲天凤沉声问。   “哈哈!贫僧言出如山。”   冲天风徐徐撤剑,说:“好吧,老朽只好得罪你了。”   剑出鞘冷电四射,是一把吹毛可断的神刃,映日生光,森森剑气直追丈外。   欢喜佛手一挥,一名弟子奉上一把戒刀,笑道:“冲天凤,你未免太狂了。”   一名青衣人大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砍下这老匹夫的狗头来。”   声落人扑上,剑如长虹经天,身剑合一飞刺而上。   冲天风冷哼一声,神剑轻搭叫:“你找死!”   “挣!”青衣人的剑突然爆裂,寸断而飞。   电芒一闪,在青衣人的胸口一吐一吞。   “砰!”青衣人摔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滚。   禅房中玉芙蓉,低叫:“印兄,你要喝酒行功么?”   印佩断然摇头道:“不行,目下有人人侵,行功受到惊扰,必定前功尽弃。”   瓦面上,欢喜佛已追近至八尺内,笑道:“罗施主宝剑未老,可喜可贺。”   “夸奖夸奖。”冲天风冷冷地说。   “你接我一刀。”欢喜佛说,轻飘飘地一刀劈出,似乎毫无力道,不象用了真力。   怪的是冲天风竟不敢硬接,斜移八尺说:“好精纯的一阳神功,你已练至由神返虚境界 了。”   欢喜佛并不急于抢攻,逼进笑道:“哪比得上你的以气驭剑术,再接一刀。”   “有何不可?”冲天凤答,一剑斜挥接招。   刀与剑相距尺余,便传出了风雷声。   “铮!”刀剑相交。   两人突然停顿,刀与剑像是吸住了。两人的脸色逐渐在变,汗开始沁出,衣袍无风自 摇,向外飘舞猎猎有声。   一个冒失鬼突从冲天凤身后扑上,双刃斧势似崩山,向冲天风的脊心猛劈。   冲天凤左手的剑诀向后一拂,像是背后长了眼。   冒失鬼的双刃斧,距冲天风的脊心还有尺余,凶猛急骤的劈势倏止,反而向后上方扬。   “嘭!”双刃斧飞落在三丈外的屋檐上。   “嗯……”冒失鬼叫,身躯一震,如中电殛,扭身摔倒。   这瞬间,欢喜佛大吼一声,戒刀脱出剑的钳制,刀势疾变,反削而出,恍如电光一闪, 刀锋接近了冲天凤的右胁。   冲天凤剑尖疾沉,也奇快绝伦地向侧急架。   刀风剑气接触,似有一股无形的怪劲相排距,不再吸引,双方的身形同向侧移。   刀光就在这瞬间再次闪动,人影也流转如电。   冲天凤突然破空而飞,飞向三丈外的另一座弹房瓦面,轻功之佳,已到了超凡人圣境 界。   “噗!”一只发结跌落瓦面。   欢喜佛哈哈狂笑,将戒刀拂动两次,说:“冲天风,宝剑未老,你人却老得不中用了。 割发代首,下次不饶。”   冲天凤短发下披,脸色铁青,呼吸一阵紧,厉声道:“老夫即邀集安陆荆门两地的朋 友,再向尊驾讨公道。”   “佛爷等你三天。哈哈……”   “一言为定。”   “三天后,别忙了送贺礼来,祝贺佛爷与西门姑娘参欢喜之禅,佛爷开无遮大会欢迎你 们。哈哈……”   “老夫准时前来相贺。”冲天凤咬牙切齿地说,如飞而去。   “恕佛爷不送了,哈哈……”   冲天凤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的花树丛中。   欢喜佛向一名弟子叫道:“传话下去,这几天特别当心。速至后谷将八弟子唤来,为师 要一举铲除百里内的群豪示威,三天后大开杀戒,不可有误。”   “弟子遵命。”   “把禅房内的两位年轻人,送至新建的密室看守。”   “是,弟于遵命。”   印佩心中叫苦,被两个人挟扶至偏殿后新建的密室中安顿,酒壶被没收,失去了大好的 机会,心中暗暗咒骂冲天凤该死,不该在这重要关头闯来寺中。   密室是坚牢的一排砖造小屋,每室宽仅丈余见方,留了一个半尺大的小窗透风,坚牢的 室门在外加闪,看格局便知是未来的囚房。   室中一无长物,有人送来了一堆干草,一只便桶,向两人说:“你两人在此安心养息, 此地警卫森严绝对安全。这几天寺中可能有人人侵,为了你们的安全,因此送来此地安顿, 不管有何动静,切记不可妄自走动。”   印佩关心的是酒,问道:“老兄,咱们是囚犯么?”   “不是。”   “那……有酒食款待么?”   “咱们此地每人每天只许有半斤酒,一斤肉。”   “在下每飨要三斤酒……”   “哼!你又不是酒囊饭袋。”   “半斤酒委实压不住酒虫造反,可否……”   “不行,师父将你们看成未来的弟子,酒食与咱们相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少噜 嗦。”   “老兄……”   “你给我安静些,不然休怪在下对你不客气。”   “砰”一声响,室门闭上了,外面上了网。   玉芙蓉叫苦道:“糟透了,那该死的冲天凤坑死人。印兄,怎办?”   “咱们希望未绝。”印佩语气肯定地说。   “咱们已插翅难飞。”   “酒不够使用,我得设法。”   “印兄,是否仍打算找俞百川?”   “恐怕不可能,这里已不属他管了。”他信口答,目光突然落在便桶上。   他走近便桶,欣然道:“有希望了,咱们每天可存下一斤酒,三五天工夫,便可够我使 用了。”   便桶是新的,发出新木的清香。   “如何存下?”玉芙蓉问。   他将便桶放在壁角,说:“这是新制的,可派用场。只是这几天,得在壁角方便了, 来,你铺草为床,我去掘便坑。”   他悄然取出臂套内的青锋录,悄然挖出壁角的两块地砖作为便坑。原来他被招魂鬼迷翻 之后,一再易主,银菊并未搜他的身,欢喜佛也没料到他身上带有兵刃,爪牙们也忽略了这 件事,并未将他当作仇敌看待。   夜来了,酒菜从小窗口送人,他获得了一斤酒。   男女共一囚室,一切不便。   玉芙蓉起初极感狼狈,但不久也就认了命,只好随遇而安。   这一夜,两人在草堆中各自安歇,窗口隐隐传来兽吼声,和刺耳的鸟啼。印佩久历风霜 无所谓,玉芙蓉却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午间!又获得一斤酒。   他心中大定,向玉芙蓉欣然地说:“今晚便可试行运功排毒,成功有望。”   玉芙蓉却显得软弱,苦笑道:“印兄,如果失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反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成功固然好,失败一死而已。”他坚 定地说。   “如果失败,你可以委曲求全……”   “那是不可能的。”他一字一吐地说。   “你是说……”   “在下淡泊名利,能忍能屈,但变节投师是不忠不义无诚无信,在下决不偷生苟全。”   “那……你是说,七天之后……”   “七天后生死立判,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他神色凛然地说。   “那魔中之魔艺臻化境……”   “在下也不含糊,斗智斗力皆可与他一拼。”   “我与你生死同命。”玉芙蓉庄严地说。   “你犯不着……”   “你这位大丈夫能慷慨而死,我也不含糊。”   “目下言之过早,咱们还有六天工夫呢。”   斗室中狭窄,身躯软弱,心情惶急,有翅难展,果真是度日如年。看看熬至申牌初,门 外突传来人声。   “三哥,怎么囚房里老是传出酒香?”   “确是怪事,难道里面有酒泉不成,进去搜搜看。”另一人说。   四室门开了,两个看守大踏步入室。   酒的挥发性颇为可观,无盖的桶不可能令酒不至蒸发,从门缝和小窗透出的酒香,引起 看守的怀疑。   两名看守人室搜查,令印佩心中叫苦,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室中一无长物,一搜便着。   “咦!你这两个小子不喝酒?”一名看守问。   “他们不喝,下次咱们留下自己享用。”另一名看守喜形于色地说。   印佩心中大急,叫道:“不许动,这是在下留来一醉的,每飨只有区区半斤,不够润 喉,因此在下要留着,存够了方能一醉。”   一名看守大笑道:“笨虫,酒放着会走气,放上一天只剩下水啦!你还想留着喝醉?见 鬼。”   另一名看守也怪笑道:“便桶里留酒,奇闻,你就不怕恶心?下次不给你酒,大概你们 不喝,免得糟塌东西。”   他叹口气,苦笑道:“在下一顿可以喝上十来斤,千杯不醉,一顿半斤委实令人难受, 老兄,下次可否多给些?”   “送酒菜是厨下的事,咱们怎能多给你?算了吧,小子,囚房是不供酒的,你们能获半 斤,已是异数了,咱们的弟兄,一飨也只有半斤呢,不要不知足。”   另一名看守却脸一沉,冷笑道:“这小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忘了他自己的处境了!岂 有此理!”   声落,一脚将便桶踢翻,酒倒了一地,点滴不剩。   印佩在对方起脚时,心知不妙,本能地扑上抢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脚发软跟不上 心念,仅迟钝地迈出一步,抢救不及。   这一来,他心急抢救的神色惹火了看守,冷哼一声,“噗噗”两声,在他的小腹上捣了 两拳,把他打得连退四五步,“砰”一声撞在壁上,呻吟一声摔倒在壁根下。   “你给我规矩些,不然大爷要你吃不消得兜着走。”   看守狠狠地说,两个看守退出,房门闭上了。玉芙蓉抢近,抱住他忧急地问:“印兄受 伤了么?你……”   他脸色泛青,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还好,这家伙的拳头好重。”   “这些家伙都是些性情变幻莫测的人,应付时千万得小心。”   他挺身坐好,摇头道:“酒被他们倒掉了,功败垂成,咱们失去脱身的机会了。彭姑娘 咱们必须作最坏时打算啦!”   玉芙蓉黯然地说:“我已经有所决定,目下我感到心中平静得很。”   “咱们还有五六天工夫,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好好休息吧!也许,能制造出脱困的机会 呢。”   玉芙蓉一头扎人他怀中,低低地说:“傻瓜!你……你……”   他心中一跳,忖道:“老天!你这位黑道巨孽的女儿,我避之惟恐不及,还敢与你谈情 说爱?”   玉芙蓉见他闷声不响,抬头低问:“佩哥,你……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他含糊地说,那一声亲呢的称呼,令他心中一震。   “你……你喜欢我么?”玉芙蓉追问。黑夜中相拥而眠,这位情窦初开的小妮子,胆大 得令人吃惊。   他只感到玉芙蓉的胴体热力增加,心跳可闻,伸手一摸,摸到对方润滑而灼热的脸颊, 只觉心中一荡。   接着,他立即收敛心神,收回手叹口气说:“彭姑娘,你也许不知道,我是个孤零零的 人,一个没有根的江湖浪人。”   “佩哥,你……”   “不是我存有门户之见,而是……”   “我……我不要听,我……”   “不,你得听。汉中彭家威名显赫,你是彭家的千金掌珠,娇生惯养,宠爱有加,而 我……”   “我只知你讨厌我,你……”   “我一个江湖浪人,有时身无分文,得替人作工维生,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寸 土……”   “我不计较这些,我……”   “彭姑娘,你听着,你不计较我计较。大丈夫立身于无地间,不能给妻子温饱,这算什 么?”   “我自己积下不少珍宝……”   他漠然地一笑,说:“我不是甘心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人。”   “天!你……”   “我的想法很可笑,是么?一个人在世间,如果活得心安,这是人生二大乐事,你想我 计较这些,我会活得心安么?”   “佩哥,你……”   “我打算在江湖闯荡三五年,决定自己的事业,再言其他。”   玉芙蓉一字一吐地说:“不要说三五年,三五十年我也要等你,甚至等你一辈子。”   “你又说傻话了,姑娘。”   “我是当真的。”   “岁月悠悠,世事苍茫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人活着,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江湖人更是 生命无常,生与死决于瞬间,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活得到明天……”   “佩哥,你的想法好可怕啊!”她喟然地说。   “你不感到生命无常么?”   “我……我不知道。   “因为你不曾在逆境中长大。”   “可是,我……我也曾经历过凶险……”   “但你不曾在谋生的困境中奋斗过。家先师落魄穷儒,在江湖名号响亮,满腹才华,但 他却潦倒终生,为了下一天的衣食他曾替人写经,写书,甚至写碑铭,写挽联,骨风嶙峋, 从不受不义之财,但为了行依仗义,他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姑娘,这就是大丈夫的人 生。”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是说彭家是……”   “姑娘不要多心,我对尊府毫无印象。睡吧,天快亮了。”   玉芙蓉突然抱住了他,在他怀中饮泣,久久方说:“家父是黑道之霸,我……我不该生 在彭家。”   “不许胡说。”   “我……”   这一夜,两人皆心事重重难以成眠。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一章 淫僧孽行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一章 淫僧孽行   次日一整天,只送来饭食就是没有酒。   两人深陷在绝望中,时光飞逝,夜来了。   掌灯后不久,外门传来了脚步声。室内没有灯,但可以从小窗缝中看到射入的一线灯 光。   把守囚室的大汉,倚在壁上假寐,听到脚步声,睡意全消倏然站起,看清了来人,笑 问:“老七,你怎么啦?”   老七是俞百川,腋下挟了一只大型的五斤酒葫芦,醉眼惺松,脚下跟跪,走近笑着道: “好家伙,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喝醉了。”   “哈哈!谁不知我俞百川是酒鬼?只有酒鬼才知道缺酒人的可怜。今晚师父要与银菊调 和水火,赏酒赏肉你们不知道?”   “平常得很,你这不是大惊小怪么?”   “师父今晚要所有的人不许在四更前就寝,怎会平常。”   “哦!你是来找我聊天的?”   “不!我给印兄弟送酒来了。”   “什么?执事兄长吩咐下来,不许送酒……”   “废话!你们克扣他两人的酒,总不能也禁止别人送,对不对?”   “老七,这……”   “哼!日后印弟拜师之后,大家见面,看你们内殿弟子有何脸目见他。”   “老七……”   “你让开,不然我去禀告师父。”   看守叹口气,说:“好吧,下次可不行。”   俞百川拉开小窗门,叫道:“印兄弟,酒瘾发作了么?”   印佩走近窗口,强按心头的兴奋,愁眉苦脸地说:“别提了,俞兄。”   “我给你送来五斤酒,熬一两天大概无妨,拿去吧,以后若有机会,我再给你送来。”   “谢谢你,俞兄,兄弟感激不尽。”   俞百川短着舌头说:“咱们日后将是好弟兄,不必言谢。我要走了,下次再替你多带些 酒来,再见。”   印佩兴奋得气血浮动,咕噜噜一口便喝了半葫芦酒。   玉芙蓉亦为之雀跃,喜悦地问:“佩哥,五斤酒够了么?”   “够了,太好了。”他兴奋地说。   “这是说,我们绝处逢生了?”   “是的,只要我能排出余毒,我带你出险。”   隐忧又爬上玉芙蓉的脸,她苦笑道:“那魔僧功臻化境,你……佩哥,一个人走要安全 些,你还是独自脱身吧,我……”   他喝光了一葫芦酒,按住王芙蓉的双肩,沉声道:“只要我能恢复功力,即使明知要死 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将你带走,我们是一条命,生死与共。”   玉芙蓉忘情地投人他怀中,激动地饮泣,语不成声地说:“佩哥,我如……如能死…… 死在你的怀中,死亦心……心甜,九……泉……无憾。”   “不要说傻话,现在,你好好安歇,我要试行聚气,酒力已经行开了,机会稍纵即逝。 这期间千万不可乱我的心神,不然大事休矣!”   “佩哥,有岔气的可能么?”   “是的。”   “这……这太危险了。”   “已别无他途。”   “我能帮助你么?”   “不能,你也失去了功力,不然助我导气可以事半功倍。”   “可是我……”   “你只要安静些便可。”他沉静地说,盘膝坐下,深深吸人一口气,开始试行凝聚先天 真气。   一次,两次,三次………   气机流动,但无法凝聚只要试图真气纳入丹田,全身便感到脱力,窒息,软弱,整个人 似乎崩溃了,难以引气归元。   十次,二十次……   他只觉浑身大汗,信念渐失,呼吸开始沉重,头晕目眩,体内似有千万蛇蚁行走。   五十次,六十次……   他想:他失败了。   玉芙蓉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本能地知道他遇上了困难,正常的练 气,不可能发出呼吸声。   她的心已提至口腔,焦灼不安地等候结果。   印佩自然更为不安,但他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决不能灰心放 弃这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信心。   八十次,九十次……   真气仍然无法凝聚,他已疲倦得坐都坐不住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毫无所成。   “唉!”黑暗中,传出他一声困倦绝望的叹息。   “佩哥怎么了?”玉芙蓉忍不住紧张地问。   “我想,药力太霸道了我失败了。”他泄气地答。   “能找出失败的原因么?”   “这……我并未发觉自己的错误。”   “那么,我们……”   “彭姑娘,只好看开些了听天由命啦!”   玉芙蓉一阵惨然,哀伤地扑入他怀中饮泣。   他麻木地环抱着玉芙蓉的胴体,叹息着说:“不要灰心,我们还有几天好活。”   玉芙蓉怆然地说:“是的,我们还有几天光阴,让我们好好把握这几天宝贵的时光;佩 哥,我并不感到遗憾能与所爱的人同死,我……”   他酒气上涌,心中一酸,空茫死寂令他一阵悚然。接着,人生几何的心念无端涌上心 头。   蓦地,他吻上了玉芙蓉的脸颊。   玉芙蓉如中电殛,血脉贲张,他火热的唇令她窒息,令她感到一阵昏眩。一阵战栗,一 阵迷醉,一阵快意和一阵激情。   她热烈地回吻印佩,双唇相接,两人激情地滚倒在草堆中,不知人间何世,浑忘一切。   绝望的意念,反而激发了自暴自弃的疯狂潜意识,也激发了生命的本能。   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意念飞驰一切众生相与仁义道德,在一双男女之间已不存在 了。   他的手在发抖,也在摸索,气息粗沉,浑身冒汗。   玉芙蓉这几天来衣不解带,体气甚重,那是一种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少女特有的异 香,是令异性兴奋激动的特殊体气。   除非对方不是正常的男人,不然决难避免动情。   衣袂半解,他的灼热大手,触及了姑娘温润的肌肤,那是他一生中破天荒的奇异感受, 令他百脉贲张,喉间发干,掌心冒汗。   “佩哥……”她半昏迷战栗半沉醉地低唤。   手移至她的酥胸,她成熟的胴体在他的手中痉挛。   她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用强力的拥地和激情的吻迎接征服者。   印佩突感昏眩,气机似有逆转之象。   “容若……”他喘息着低唤。   “佩哥……”   “我……”   “我……我把身心交付给……给你,我……我们时日无……无多……”   他如受雷击,脱口叫:“谁说我们时日无多?我们不是甘心就死的人,来日方长,咦! 我……我怎么气机逆转?”   脑中灵光一闪,神智倏清。   他强有而力的臂膀开始松弛,欲火渐消。   逆转的气机回复原状,他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姑娘半好奇半失望地问:“佩哥你明白什么?”   他挺身而起温柔地,替姑娘穿好衣衫,沉静地说:“我已找出错误,原来如此。”   “你是说……”   “容若,先前之所以失败,原因是心境未能平静,生死念头与功利意念在作怪,心意神 各行其是焉得不败?这次我已看开了,只要灵台清明,心情放松,定然大有所成。刚才我感 到气机逆转,原因是先前多次行功,加以情欲之火一迫,致有此现象,可知先前的失败,完 全是心情负荷过重,我得再试。”   不久,他的气息开始平稳。   不久,身上开始冒出有异味的臭汗。   远远地,传来三更的鼓更声。   不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当黄昏降临夜幕刚张时,后殿的禅房中灯火通明。   这是一间新建的宽大禅房,与传统的禅房不同,两面开窗分为内外间,窗有帘,门有 帏。   与其说是禅房,不如说是奢华的密室来得恰当些。   正中间,是一座宽大的胡床,高仅一尺,两端设有案,前面有同样低矮的神台,金猊鼎 中,升起一缕异香。   案上有酒菜果品,酒香扑鼻。   神台上除了金猊鼎之外,共排列着十八对雕制的欢喜佛,每个佛伴以一名裸女,一看便 知是来自喇嘛教妙手所制的淫具,十八对妖精打架精彩绝伦,各异其姿,唯妙唯肖。   欢喜佛法兰赤着上身,下身披一幅罗绫掩体,挺着他那特有的大肚皮,胸部长满了金黄 带灰的毛,倚坐在两名仅披蝉纱的美女身上,美女不住用嘴哺他以酒食。   床左右后三方,共有十名同样仅披了蝉纱的美女,正在专心一志吹弹各色乐器,丝竹和 呜,声达户外。   对面丈外的织绵蒲团上,坐着一身红绫衣裙,盛装明艳的银菊西门秋。   金猊鼎中散发的异香,是一种有催情作用的香料。   那些欢喜佛男女雕像,以及充满春情的披蝉纱美女,皆可令人勾起情欲之火,美女们所 奏的乐音也是轻柔婉转的旋律,视觉听觉和嗅觉,皆受到情欲的侵袭,不论男女到了这里, 如不心激意马者,几稀。   欢喜佛从一名美女口中喝了一口酒,眯着色眼打量着银菊,怪笑道:“小美人儿,看来 冲天凤不会来救你了,快死了待救的心,乖乖随佛爷快活,佛爷保证你享尽人间至乐,你将 一辈子感谢佛爷慈悲你的德意。哈哈哈哈……”   银菊羞得不敢抬头,那些披了蝉纱的美女,里面没有任何衣着,胴体隐约可见,粉弯雪 股在明亮的灯光下。比赤裸裸的人更富魁力,欢喜佛恶像,也令她心惊。她一个黄花少女, 几曾见过这种阵势?   她脸红耳赤,低着头说:“你说过有三天期限,今天只算是第三天。”   欢喜佛怪眼一翻说:“前天,昨天,今天,你算算看是不是三天?”   “你……”   “佛爷计算日期,就是这样算的。”   “想不到一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然是强词夺理的无信小人。”   “哈哈!佛爷不想和你们斗嘴,以免误了大好春光,来人哪!将她剥掉外裳。”   外间里进来了两名美女,抓小鸡似的揪住银菊,将她的红绫衫裙剥去,只剩下胸围子和 中衣。   她软弱地挣扎,抗拒,但毫无用处,可能经脉受制,手脚毫无力道一切徒劳。   她缩成一团,羞急地叫:“贼和尚,你……你不能这样待我。”   “哈哈哈哈……佛爷如此待你,已经够客气了,你还不满足?”   “和尚,我与你无冤无仇……”   “这只怪你生得太美,只怪你武林三佳丽的艳名传播得太广。哈哈哈!替她易装。”   又来了两名美女,呈上一袭蝉纱,原来的两名美女,挟着银菊往欢喜佛的怀中送。   “天哪!”银菊羞急地尖叫。   “哈哈!叫天没有用,天上的事太多,哪管得了人间千千万万的人事?哈哈……”   在狂笑声中,欢喜佛将她抱住,脱了个精光大吉,一面脱一面笑,一面上下其手,一面 狂吻着她的饱满晶莹胭体,把她逗弄得几乎发狂。   她愤怒地尖叫,真想嚼舌自尽,却又不想死。   终于,欢喜佛心满意足地将她推倒,由两名美女替她披上蝉纱。   她哭了个哀哀欲绝,愤不欲生。   欢喜佛却不住淫笑,说:“不错,仍然是个处子之身,妙哉!”   她掩面痛哭,成了朵带雨梨花。   欢喜佛抱住她的小蛮腰,一手抚弄着她的酥胸,突然凶狠地说:“你听清了,如果你再 扫佛爷的兴,佛爷就给你吞服春蕊丹,你一个处女将抱憾终生。抹干眼泪,你给我笑,等会 儿佛爷摘你的花蕊,你再哭还不算迟。”   声落将她向床下一推,跌了个七荤八素。   “着春蕊丹伺候!”欢喜佛叫。   两名美女退去,片刻便捧来一只金盘,盘中是一只玉杯,杯中盛了一粒粉红色的丹丸。   银菊知道不能再哭了,生死关头,她得为自己设法死中求生,心中一动,拭掉珠泪说: “和尚,你是个江湖前辈……”   “哈哈哈!男女之间没有前辈,男就是男,女就是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天下 事说来话长,说穿了平常得很,除了饮食男女,其他便空无所有了。”   “你大概早已知道武林三佳丽的底细了。”   ”佛爷并未退隐,当然知道。”   “你是不是早已存心将三佳丽据为己有?”   “当然,巧的是你却送上门来。”   “另两人……”   “另两人是金梅和玉芙蓉。”   “你对她们……”   “金梅早些天离开了九华谷,可惜她走得太快。玉芙蓉听说已被襄阳的翟家所掳,已成 了败柳残花,不值得佛爷眷顾了。”   “你的消息不可靠,她仍然是个黄花闺女。”   “什么?你好像知道呢。”   “当然知道,玉芙蓉并未落在翟家。”   “哦!你知道她的下落?”   “当然知道。”   “说来听听。”   “有条件。”   “你得说,不然……”   “我只要求你多给我一天期限,明天我一切依从你,决不食言。”   “哼!佛爷……”   “你有这么多比我娇媚的女人。同时,你又不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和尚,何必急在一 天?”   “喝!你想用缓兵之计!”   “我告诉你玉芙蓉的下落,如何?”   欢喜佛点点头,奸笑道:“也好,依你。”   “你可不能食言。”   “一句话。”   “那天你在雷少堡主手中将我掳来之前,先一步在江边偷走了我获得的两个人。”   “对,但先前佛爷并不知是你的人,只是恰巧碰上,看那两人年纪轻,人才出众,因此 顺便带走。”   “那黑小子就是玉芙蓉假扮的。”她实说了,希望获得宝贵的一天光阴,以便让冲天风 带人前来救她,牺牲别人来成全她自己。   欢喜佛一阵狂笑,笑完说:“佛爷在女人堆中打了一辈子滚,你以为佛爷连男女都分不 清?可笑极了。丫头,你的诡计落空,来,投人佛爷怀中佛爷让你快活,让你欲死欲 仙……”   “哦说的是真话,你可以把她带来看看。”她急叫。   “废话!即使她真乔装成男人,反正她已在佛爷的掌心中,明天再找她并不为晚,今晚 佛爷要和你参欢喜之礼,你还不投过来?快!佛爷欲火已升,等不及了。”   “你……”   欢喜佛手一伸,便将她拖人怀中,上下其手,一面向身旁的美女叫:“去叫人到囚室, 验看那黑小子是男是女。”   “是,奴婢这就传话下去。”美女站起说。   蓦地,“膨”一声大震,右面的明窗突然倒塌,绣帘掉落。   微风飒然,灯火摇摇。   欢喜佛将赤裸的银菊一推。伸手一掌拍出。   破窗内,站着一名佩剑老道,冷冷一笑,一掌斜拂。   欢喜佛拍出的掌劲竟然引偏,“蓬”一声大震,击毁了床头的一张长案。   老道逼进,冷笑道:“欢喜佛,你的菩提掌力似乎并未长进多少。”   欢喜佛一跃而起,赤条条地跳下胡床。   美女们尖叫着,向外间急逃。   第二个抢人的是雷少堡主,其次是冲天风、千手猿、铁腕银刀、莫庄主……共是大大小 小九个人。   欢喜佛从容将红绫掩住下体,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神机天师,难怪无声无 息地深人佛爷的密室,果然不同凡响,哈哈!你来得好。”   神视天师冷冷一笑,背手而立说:“你那些警哨八人中无一幸存。贫道此来,道兄当知 道原故了。”   “不错,冲天凤把你请来了,佛爷要好好接待你们,你们九个人一起上吧。哈哈 哈……”   “和尚,你的口气好大。”   “你不服气?”   “贫道不想和你计较,且先替你引见一个人。”   “咦!你不是他们的主脑?”   神机天师向雷少堡主举手虚引,说:“这位才是你的主客。”   和尚咭咭笑,目空一切地说:“这小子乳毛未干,佛爷从他身后掳走一个庄丁,抢走了 他的银菊西门秋,他却一无所觉。哈哈!佛爷认为他不配做主客,哈哈哈哈……”   雷少堡主脸色冷厉,阴森森地说:“你笑吧,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哈哈!年轻人居然说大话呢……”   “你有兵刃么?”   “哈哈!佛爷对付小辈,从不用兵刃,你不妨拔剑,佛爷在三招之内,要夺你的剑,上 啦!”   外间门倏张,涌入十余名男女,领先抢人的是位豹头环眼中年人,一声虎吼,挺剑飞扑 面上,剑出“长虹经天”身剑合一猛扑神机天师,剑发龙吟,内力御剑火候老到,一看便知 是内外交修的剑道高手。   雷少堡主一闪即至,剑奇快地出鞘,剑光乍现,人已接触,风雷骤发,双方即行雷霆一 击。   “铮!”双剑相接。   剑气撕裂声刺耳,剑光流转,人影倏止,生死已判。   中年人的剑被震出偏门。雷少堡主的剑,一半剑身贯人中年人的心坎要害,锋尖直通背 部。   中年人一手抓住雷少堡主的剑身,掌缝有血流出,僵立在当地,张口欲叫叫不出声,眼 球似要突出眶外。   “当!”中年人的剑脱手坠地。   雷少堡主阴阴一笑,徐徐拔剑。   “嗯……”中年人终于叫出声音,身形一晃,脚下大乱。剑终于离体,鲜血激射。   “砰!”中年人摔倒在地。   欢喜佛大惊,脱口叫:“霹雳剑术。”   神机天师冷笑道:“名不虚传吧?”   “他是……”   “天下第一堡的雷少堡主。”   雷少堡主转向欢喜佛,举剑逼进冷厉地说:“在下雷奇峰,毒剑雷奇峰。”   仅有蝉纱掩体的银菊蜷伏在一旁,掩面叫:“雷少堡主,救我……”   雷少堡主向欢喜佛森森地问:“你还想以赤手空拳接在下的剑?”   内功火候如不精纯,兵刃上不可能发出龙吟虎啸,更不可能发出剑气,能发剑风已是不 错了。   雷家堡以霹雳剑法威震江湖,所练的气功内劲号称武林一绝,御剑时功力越纯厚,霹雳 声却相反地减弱。   火候不够者如晴天霹雷。令人心惊知所趋避,反之,声如天际传来的隐隐风雷,对方反 而容易上当。   欢喜佛是行家,自然暗暗心惊,从床下取出一把戒刀,笑道:“佛爷走了眼,忘了自古 英雄出少年的古训。呵呵!久闻雷家的霹雳剑术为武林一绝,佛爷今晚要试试到底绝在何 处。”   双方的人向四面分开,宽敞的秘室足以施展。   一刀一剑遥指,双方运气行功,虎目怒睁,雷少堡主原就丑陋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 益显得狰狞可怖。   鸦鹊无声,气氛一紧。   双方并不绕走争取空门,遥遥相对逐寸移进。   剑吟,刀啸,双方皆全力御刃,准备生死一决。   移进,又移进。   同声沉叱刀如猛虎,剑似游龙。   终于接触了,但见光芒乍张,劲气四合,剑涌出千层浪,刀幻起万重山,风雷隐隐,电 芒流转。   双方同时抢攻,各显神威,快速如电的冲刺、移位。闪挪、封架,片刻间人影依稀,险 象横生,疯狂的迅疾搏击令人目不暇接。   锋芒扫过台面,十八尊宝贵的欢喜佛碎裂成屑。   “啪砰!”胡床头的长案崩裂。   罡风如潮,灯光摇曳,劲气扑面生寒,一场好杀。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二章 绝处逢生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二章 绝处逢生   棋逢敌手,势均力敌。   一口气各攻了三四十招,进退如电险象横生。终于,刀剑第一次接实。   “铮!”刀剑交击声震耳。   人影倏分,各向侧飘出八尺外。   欢喜佛的裸体大汗淋漓,呼吸紧迫,脸上红光闪闪,举刀的手依然坚定。   雷少堡主脸色冷厉,也是大汗透衣,举剑的手稳定如铸,虎目中冷电四射,怨毒的火在 眼中燃烧。   剑指出了,滑进,再滑进。   刀向前指,和尚庞大的身躯前移,再前移。   “你真力不继了,和尚。”雷少堡主冷冷地说。   “你后劲告乏了,小辈。”欢喜佛针锋相对地说。   “呔!”雷少堡主先攻,年轻气盛气吞河后,用的是直迫中宫的狠着“雷震三山”,一 招三剑分三方连续进攻,这是霹雳剑法中颇具威力的夺命追魂杀着,无可克当的绝招秘学, 他毫无顾忌地下毒手了。   “铮铮铮!”欢喜佛封住了三剑,斜身切人,戒刀一闪,“浮光掠影”反击他的左胁, 还以颜色捷如电闪,刀尖以分厘之差,掠过他的胁下。   双方相错而过,他的剑锋也以一发之差,掠过欢喜佛的左颈侧。   双方皆从死神的指缝叫。溜出来了,各惊出一身冷汗,谁也不敢大意,谁也不敢有丝毫 疏忽。   双方再次对进,准备再行雷霆一击。   双方都耗掉不少真力,都不打算再用虚招了。   吼声震耳,刀剑又合。   囚室内,印佩行功正紧,已开始从汗中排出毒物,酒气与异臭充满室中。   室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彭姑娘的心,随脚步声而猛震,心已提至口腔,不住暗中念佛:“菩萨保佑,保佑看守 不进室查看,菩萨保佑……”   菩萨如果真有灵,世间便不会有恶人。   门外传来看守的语音:“五哥,怎么啦?你像是见了鬼似的……”   “师父的静室被围,有人来救银菊。”五哥匆匆地说,语气甚急。   “有何变化?”   “不知道,未接信号咱们不能妄动。”   “那我们……”   “咱们得先把囚禁的人移人地下室,以策安全。”   “好,这就动手。”   室内的彭姑娘急得要吐血,印佩这时如被移动,真气走岔走火入魔,不死也得终生残 废。   而她,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心中一急,她银牙一咬,决定舍身以救印佩,毅然走近门旁。   灯光人目,门推开了。   她当门而立,亮声道:“不用你们移至地底秘室了,我跟你们走。”   “你……”看守讶然问。   “来人是来救我的,我随你们前往,打发他们走。”   “咦!你……”   “我是玉芙蓉彭容若。”   “什么?别开玩笑。”   “你不信,本姑娘的化装易容术极为高明。”   “你……”   “少废话!带我去见你们师父。”她沉叱。   “这……”   “你敢不听?”   来的共有五名看守,居然被她疾言厉色唬住了,盯着她发怔,事出意外,五个人傻啦!   她冷哼一声,叱道:“还不带我去?等会儿本姑娘告诉你们的师父,你们将死无葬身之 地。领路!扶我走。”   五个看守如受催眠,顺从地扶了她出室,锁上了室门,留下一个人看守,四个人扶了她 奔秘室。   夜凉如水,三更末。   “佩哥,来生再见。”她心中狂叫。   正在行功排毒的印佩六识仍在,只急得心中一震,真气几乎停滞,经脉一阵收缩。   幸而他尚能把握自己的意志,勉强定下心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停滞的真气加以 催动。   如果不是他定力够,控制得住心神,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只有迅速将毒物排出,方能救人与自救,紧要关头,他必须自救方能救人,小 不忍则乱大谋,这时如果控制不了自己,他与彭姑娘必将同归于尽。   他对彭姑娘的看法,经此一来完全改观,不再鄙视她是黑道巨魁的女儿,不再计较她在 白河的娇纵任性,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留下的是深深的感激,与初萌的情苗。   对一个在急难中,能舍己为人牺牲自己的人,还能计较什么?苛求什么?   秘室中,一刀剑已到了生死关头。   室外已被欢喜佛的徒众所包围,雷少堡主的九个人似乎毫不在意。   两人已拼了百招以上,真力耗损甚巨,招式已慢下来了,快速的攻袭虽已成过去,但一 招换一招的逐招狠拼反而更为凶险,更为猛烈,每一招皆可能结束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生 死危机相对地增长。   两人都大汗如雨,身上每一条肌肉皆发挥了作用。   雷少堡主年轻力壮,似乎略占上风,久斗劲道的递减量下降率不大,可从呼吸中估计他 约占一成优势。   欢喜佛经验老到,虽则真力已逐渐衰竭,但仍能沉着地应付,雷少堡主想在短期间将他 毙于剑下,事实颇为由难,戒刀的招式未呈丝毫乱态,每攻出一刀,雷少堡主仍感到威胁未 减。   一声暴吼,刀剑再次疯狂接触。   雷少堡主用的是毒招“雷轰电击”,这一招仍以直线进攻中宫,一招三剑,一剑比一剑 迅疾,风雷声隐隐,剑虹疯狂地吞吐如电,无畏地豪勇地进攻。   “铮铮!”戒刀崩开了两剑,和尚在千钧一发中向侧急闪,总算避开了正面,及时还以 颜色,反击一招“大地龙旋”闪避,旋身、反击;移位,一气呵成,姜是老的辣,显然要挤 个两败俱伤,迫雷少堡主变招自保。   可是,雷少堡主成竹在胸,身形疾转,第三剑仍然凶狠地攻出,招动未尽,力道反增。   “唰!”刀风刺耳。   “嗤!”劲气撕裂声惊心动魄。   剑锋掠过和尚的右外肩,赤身露体的和尚肩侧皮破肉伤,鲜血如注。   刀尖也危险地拂过雷少堡主的右胁肋,衣衫破裂,也有血沁出。   两人都挂了彩,但伤势甚微。   人影倏分,双方各飘出八尺外,立即稳住马步,刀剑遥遥相指,再次重新迫近。生死间 不容发,刚才两人的一条腿,已踏入枉死城,幸而皆能及时拔出来了。   雷少堡主脸色一变,这是他破大荒第一次受伤,不由怒火中烧,一面迫近一面厉声说: “和尚,在下今晚必定杀你。”   欢喜佛更是心惊,但不现词色,沉着地说:“彼此彼此,进人本寺,你进得来出不去, 佛爷将要活剥了你。”   “在下要刺你一千剑。”   “佛爷要剁你一万刀。”   站在秘室门的千手猿突然叫道:“少堡主,咱们一同动手吧,杀绝这些狗东西,放下一 把火先烧光他们再说,属下听候吩咐。”   欢喜佛竟敢分心叫道:“你们如果妄想有人加人,佛爷守在外面的弟子,将一拥而上, 你们将被刀剑分尸。”   雷少堡主冷笑道:“你那些屋外的爪牙,休想有一个人活命。在下的朋友,已将贵寺包 围了,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杀入寺中,鸡犬不留。”   “你少做梦……”   话未完,雷少堡主已一闪即至,剑芒如电,排空而至,一道淡淡虹影奇抉绝伦地袭到。   欢喜佛一刀急封,向侧急闪。   可是,剑芒急退急进,第二剑以电光石火的奇速,从封来的刀隙中切人,一闪即至。   “哎呀!”欢喜佛惊叫,飞退丈外。   在一旁观战的人,在人影顿止时方可看出,欢喜佛的大肚皮脐上方寸余,出现一个剑孔 创痕鲜血缓缓流出,深度大概在三四分之间,并不严重。   欢喜佛横行天下一甲子,号称魔中之魔,一向自命不凡,一生中甚少受到挫折,今晚却 两次伤在一个年轻人的剑下,不但心惊,也羞愤难当,厉叫道:“好小子,佛爷要与你拼 骨!”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说:“下一招,在下要剖开你的大肚皮。”   欢喜佛心中发虚,但盛怒羞愤交加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戒刀一领,凶狠地逼进。   雷少堡主也挺剑迎上,不住冷笑。   要拼骨了,生死即可分晓。   室门人影乍见,人妖带了三名女弟子光临,香风人鼻,红影摇播。   “住手!听我一言。”人妖沉叱。   “是人妖?”欢喜佛讶然叫,止步又问:“你是来帮小畜生的?”   人妖嘻嘻笑,踏入室门说:“咱们也算是邻居,来帮谁不久便知。”   “你最好别捣鬼。”雷少堡主冷冷地说。   “哟!雷少堡主,你怎么啦!也难怪,天下间唯名与色,方值得拼命。老僧魔不识相夺 你所好,你召集朋友前来拼命,理所当然。雷少堡主,请暂息雷霆之怒,听我说完再冒火并 未为晚,是么?”   “哼!”   “不要哼,我这次前来,希望你们不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大家心平气和谈谈,息事 宁人对大家都有好处。”   “没有什么可谈的。”雷少堡主大声说,重新向和尚逼进,又道:“在下不能让这贼和 尚乘机喘息,等在下宰了他你再说好了。”   人妖怪笑道:“雷少堡主,你的人已包围了大雷音寺,但我人妖仍然进来了,而且神不 知鬼不觉,可知和尚的人也同样可以出入自如,也说明了你们两方势均力敌,真要乱起来, 两败俱伤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何不接受我人妖的调解,双方皆大欢喜,岂不强似两败俱 伤。”   “哼!在下不听你的鬼话。”雷少堡主愤然地说。   “不,你要听的。你要的是活女人,万一你胡来,和尚把银菊和玉芙蓉杀了同归于尽, 你岂不是两头落空?”   “这淫僧把命赔上,这就够了。”雷少堡主凶狠地说,怪眼中厉光闪闪。   “你不见得能胜得了他。”人妖冷冷地说。   “在下的夺命霹雳三招还没用上,快了。”   “按理,双方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你不可能还没用上夺命三招。”人妖不信地说。   “正相反,在下将淫僧视为唯一的劲敌,他确也名不虚传,因此在下的夺命三招不想妄 用,用则和尚必死,这机会快到了,淫僧真力已竭,决难逃过夺命三招的大劫。如果你有 兴,可在旁拭目以待。”雷少堡主豪气飞扬地说,剑重新举起了。   欢喜佛哼了一声,徐徐举刀道:“佛爷横行天下一甲子,各门派的绝学见过多矣!你雷 家的霹雳剑法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上吧,佛爷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所谓夺命霹雳三剑是啥玩 意。”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以行动作为答复,身形急进,剑动风雷发,身剑合一冲进,剑光闪 耀,雷声应剑而起,以惊人的奇速行雷霆一击。   戒刀幻出重重刀山,封得绵密如网。   剑光却长驱直入,生死须臾。   刀封不住来势如电的剑光,电虹排空而至,锲入重重刀山,破网而人。   一声怪叫,人影乍分。   欢喜佛侧射丈外,右膀共出现四条血缝,脸色泛灰,凶焰尽敛,戒刀颤动着下垂。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道:“你能接下夺命三招中的一招,但第二招你就不会如此幸运 了。”   人妖苦笑道:“雷少堡主,见好即收,难道说,你就不要两位姑娘了,你如果再固 执……”   “那又怎样?”雷少堡主沉声追问。   “大雷音寺的人将群起而攻,双方死伤必惨,你就毫不在乎朋友们的死活?为了你一己 之私,而令朋友们枉死,未免太过令人寒心了。”   这一着,击中雷少堡主的要害,他带来的人,目光全向他集中,他不得不权衡利害了。   人妖打铁趁热,淡淡一笑又道:“彼此能避免流血。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接受我人妖的 调解,这是两全其美的唯一解决之道。”   欢喜佛哼了一声道:“人妖,你要擅作主张么?”   人妖脸一沉,问道:“你又有何避免两败俱伤之道?”   “你有何打算?”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人妖冲往昔的些少交情,替你充调人,担了万千风 险,你只要说一声拒绝,我扭头就走。”人妖不悦地说。   欢喜佛也知道情势逼人,真要双方混战,大雷音寺的一片大好基业,即使仍能幸免,也 将精英尽失,元气难复,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冷笑道:“你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人妖见他口气已软,神色一弛,说:“很简单,把两位姑娘交给雷少堡主。”   “这……”   “你欢喜佛有的是女人,少两个算得了什么?”   雷少堡主沉声道:“两位姑娘如果受到侮辱,他必须把命赔上。除非两位姑娘毛发未 损,不然大雷音寺将烟消火灭。”   欢喜佛怒声道:“佛爷已答应了冲天凤等他三天,因此今晚正准备与银菊……佛爷不是 不守信的人,今天是第三天,至于那玉芙蓉,佛爷刚才方在银菊口中,知道她化装易容扮成 黑小子,佛爷已派人去抓她前来,还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哼!但愿如此,不然……”   “人给你带走,限你立即离开本寺。”   银菊站在壁角,厉声道:“贼和尚,你胆大包无,竟敢在雷少堡主手中将本姑娘劫来, 你心目中哪还将雷家堡放在眼下?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雷家堡的人还用在江湖道亮 号?而这件事必定会传出江湖……”   她的用意是激起两虎相斗,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不管是欢喜佛或雷少堡主,她皆不愿 落在任何一方手中任由宰割。   人妖看出她的意图,赶忙接口道:“西门姑娘,你就不要火上加油了,不要做一个不知 感思的人,能平安离开大雷音寺,你该满足才是。”   “本姑娘与贼和尚誓不两立……”   “那是以后的事,对不对?”   后侧门涌入一群人,挟扶着黑小子打扮的玉芙蓉,一进门她就大声叫:“雷少堡主,是 你么?”   雷少堡主大喜,欣然道:“彭姑娘,是我你……”   “我很好,中了招魂香,被和尚禁在囚室。”   “我是来救你的,你……”   “休放走了贼和尚,他要在此地招兵买马,准备来日称霸江湖,与雷家堡争江湖霸主的 地位,必须乘他羽翼未成,一举拔除他的……”   雷少堡主已心满意足,摇头道:“不必了,雷家堡足以接受任何人的挑畔,我已和他们 达成协议,来日再说,我们走吧。”   人妖也怕和尚反悔,怕夜长梦多,赶忙说:“雷少堡主,不必多言了,快带了人走吧, 以免横生枝节。”   雷少堡主不管玉芙蓉是否肯走,举手一挥,上来了四个爪牙,挟住了玉芙蓉和银菊。   玉芙蓉怎肯走?她必须拖延时刻,以免和尚派人去打扰印佩,抗议道:“我不走,你难 道就此放过贼和尚么?你必须乘他羽翼未成时铲除后患,一劳永逸……”   “我说走就得走,一言九鼎。”雷少堡主沉声说。   “不,贼和尚所加予我的羞辱……”   “走!”雷少堡主沉喝。   欢喜佛恨恨地叫:“雷少堡主,咱们来日方长。”   雷少堡主收剑入鞘冷森森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与雷家堡争江湖霸主的蠢事。 至于你我的过节。在下随时欢迎阁下前来清算。打扰了,告辞。”   众人潮水般退出门外,玉芙蓉仍在挣扎着叫:“我不走,你这没骨气没远见的人……”   在挣扎中,她被挟走了。   人妖等雷少堡主一群人去远,方向愤怒如狂的欢喜佛说:“和尚,要是我晚来一步,大 雷音寺将万劫不复,你该如何谢我?”   欢喜佛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说?武林三佳丽到手了两个,却又双手奉送与那小畜生, 我该恨,你多管闲事。”   “你算了吧,如果你曾经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势,你便不会说这种不知感恩的话了。”   欢喜佛冷哼一声道:“佛爷寺中高手如云,怕过谁来?我问你,真要双方以死相搏引起 混战,你又帮谁?”   人妖阴阴怪笑,反问:“你认为我要帮谁?嘻嘻……”   双方都是老奸巨猾的人,欢喜佛知道绝对套不出真话来.不再愚蠢地追问,冷笑说道: “你来得真巧,当然不是巧合,你也不是诚心前来替贫僧解围的人。说吧,你有何所求?”   人妖一阵怪笑,说:“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心里有数,用不着勾心斗角,我确是有求而 来。”   “说吧,只要合情合理,贫僧不会拒绝。”   “你快言快语,很好。你是不是弄到一个姓印名佩的年轻人?”   “对,有这么一个人。”   “人呢?”   “在尚未启用的囚室。”   “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这人送给我?”   “这……”   “他从敝处逃出,我饶不了他。”   “这个……”   “不肯?”   欢喜佛一咬牙,说:“好吧,给你,贫僧欠你一份情,就此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对,把人送给我谁也不欠谁的。”   九尾狐低声道:“师父,接应印小辈逃出九华谷的人会不会是玉芙蓉,招魂鬼许一篙 说,他们两人同行觅船过江呢。如果真是玉芙蓉,师父把她交给雷少堡主,未免太便宜她 了。”   人妖苦笑道:“即使真是玉芙蓉,咱们又能怎样?彭家寨咱们已经招惹不起,再加上雷 家堡,咱们九华谷不啻以卵击石,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只能记在心里。能把姓印的小辈弄 回,为师已够满意了。”   欢喜佛已穿上衣裤,向人妖说:“请至外厅小坐,贫僧这就派人至囚室,将姓印的小辈 带来给你。”   门旁一名青衣人欠身道:“师父,弟子这就前往囚室,将姓印的带来。”   “好,带至前厅。”欢喜佛挥手说,领人妖师徒出室而去。   青衣人从内院走,带了两名从人,逞奔囚室。   四室的看守只有一个人,注意力并不放在囚室内的囚犯,提心吊胆地留意外面的动静, 只耽心今晚人侵的人侵入囚室。   室内,印佩的先天真气,已运行至第八周天,只须再运行一周大,他便可以恢复元气, 余毒离体了。   最后一周天,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如果这时受到干扰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不死亦将成 残。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静静地行功,真气直上重楼。   门外响起看守的声音:“老七,前面怎么啦?”   “来人已经走了。”来人简捷地答。   “来人是谁?师父未能将人留下?”   “西安雷家少堡主毒剑雷奇峰。”   “咦!难怪师父留他不住。”   “别提了,师父几乎栽在那小子的剑下,开门。”   “开门?”   “师父要兄弟把姓印的带走。”   “把他带至秘室藏匿?”   “不,把他交给人妖。”   “兄弟糊涂了。”   “是这样的。雷少堡主带了大批走狗侵人秘室,坐索银菊和玉芙蓉,力拼百招,未分胜 负双方皆挂了彩,恰好人妖赶到,毛遂自荐充任调人,要师父将两女交还雷少堡主。师父不 得已答应了,同时也答允将姓印的交给人妖处置,因此命兄弟带人前来,把姓印的带 走……”   又传来了脚步声,俞百川的语音饱含激忿:“兄弟反对将人交给人妖,那老不羞不男不 女的怪物,挟恩相挟没安好心,哼!谁敢保证他不是雷少堡主暗地里邀来搞鬼的人?”   “俞兄弟,你……”   “我去向师父禀告,叫人妖滚蛋。”   “算了吧,俞兄,这件事咱们犯不着……”   “不,咱们正要在江湖于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将人交给人妖,岂不灭了咱们大雷音寺 的威风?”   “俞兄弟……”   “你们等一等,我到前面去禀明师父。”   老七却不同意,说:“俞兄弟,师父吩咐兄弟带人,兄弟怎敢违命?要说你去说,人找 一定要带走。”   “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不行,师父责怪下来,兄弟承当不起。”老七坚决地说。   “咱们一同前往,如何?一切由兄弟担当……”   “俞兄弟,你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又何必那么热心?”   俞百川叹口气,说:“也许是兄弟也是个酒鬼,因此对这位姓印的甚有好感,希望他能 留下做伴。如果将他交与人妖,他只有死路一条。”   “哦!原来如此。你打算……”   “兄弟打算去求师父把他留下,人妖凭什么来向咱们讨人?”   “这……”   “请给兄弟一次机会,等我去求师父……”   “好吧,咱们等你回来。”老七终于让步。   “谢谢,兄弟这就去求师父应允。”   “快去快回。”   这片刻宝贵光阴,决定了印佩的生死。   不久,脚步声急骤,来了五六个人。领先的人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老远便叫:“老七, 你胆子不小,快去向师父领罚。”   老七大吃一惊,急问:“五师兄,怎……怎么啦?”   五师兄哼了一声说:“你不将人带去,抗命之罪你……”   “老天!我……”   “叫天没有用。”   “那都是俞兄弟的主意……”   “俞兄弟被师父一耳光打掉三颗大牙,师父正在大发雷霆呢。开门,我要把人带走。”   室门大开,灯光明亮。   印佩浑身汗湿,躺在干草中鼾睡不醒。   五师兄摇摇头,说:“这小子睡得真熟,咱们说话声很大,他一个练武人竟然没被吵 醒,可知他的艺业有限得很。”   老七苦笑道:“他中了招魂香毒,难怪他。”接着,用脚轻踢印佩叫:“喂!醒一醒, 醒……”   他缓缓睁开双目,赶忙以袖掩面,似乎有些怯明畏光,吃力地撑起上身问:“怎……怎 么啦?半夜三更的……”   上来两名大汉,架起了他。   为首的人说:“咱们的师父要见你,走!”   架住他的一名大汉讶然叫:“咦!怎么啦?”这小子浑身大汗,衣裤都可以绞出水来 呢。”   “浑身有股怪味,这小子真怪。”另一名大汉也说,大有掩鼻而走之概。   他软弱地举步,半睡半醒地抱怨道:“如果你也被囚在此地四五日,恐怕还不如我呢。 已经是下半夜了,你们到底让不让囚犯安睡?即使是死囚,行刑之前也该吃饱睡够……”   “少说几句吧,以后得看你的造化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一出去,九成凶多吉 少。”为首的人阴森森地怪笑道。   五个人连拖带拉,将他拉出了囚室。   大厅中灯火辉煌,主人欢喜佛据案高坐。客人人妖师徒神色轻松,欣然目迎踉跄带入的 印佩。   “果然是他。”九尾狐雀跃地叫。   印佩瞥了对方一眼,苦笑道:“原来又是你们,在下真是走了亥时运啦!”   九尾狐脸一沉,冷笑道:“我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岂知仍然落在本姑娘手中,这次 你认命吧,姓印的,你确是走了亥时运,明年今日,将是你的周年忌辰。”   “你要杀我?”他问。   “杀你已用不着本姑娘动手了。”   欢喜佛亮声道:“人妖,人交给你,杀剐由你,但必须离开本寺,以免玷污本寺这处佛 门清地。”   人妖一阵怪笑,说:“和尚,你这里何时成为清净地的?奇闻!好吧,我们走,多蒙厚 赐,感激不尽,告辞。”   九尾狐亲自挽了印佩,举步向外走。   印胴毫无抗拒之力,临行扭头问:“欢喜佛,你把玉芙蓉彭姑娘交给雷少堡主?”   九尾狐凶狠地抽了他两耳光,冷笑道:“死到临头,你连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还想 替玉芙蓉耽心?说!在九华谷放火策应你的人,是不是玉芙蓉那小贱人?”   这两耳光十分沉重,几乎被他击倒,但他的手臂已被九尾狐挟住,无法倒下。   人妖领先便走,阴森森地说:“丽姑,不要在此地难为他,出去再说,好好问出口供 来,再将他活埋掉。”   一阵急走,远离大雷音寺三四里,夜风萧萧,星月无光,小径左右林深草茂,黑黝黝鬼 影憧憧。   前面火光一闪,出现一盏气死风灯。   走在前面的人妖一怔,止步问:“谁?有何指教?”   那是一位一身黑的佩剑中年人,高举着灯说:“蔡斌,奉敝少堡主面谕,替阁下传口 信。”   “你说吧。”   “少堡主已得到银菊和玉芙蓉,请阁下返回九华谷之后,立即将梅姑娘,擒送至奚家 庄。”   人妖哼了一声说:“贵少堡主未免太贪心了,他想将武林三佳丽全部据为已有?有两佳 丽,还不心满意足?”   蔡斌也冷哼一声道:“敝少堡主英雄一世,威震宇内,弄几个女人在身边快活,理所当 然,在下信已传到……”   “如果我不加理睬……”   “三天之后,敝少堡主将重临九华谷。”   九尾狐大为反感,将印佩向地下一放,一声娇叱,飞扑而上,一面拔剑一面厉叫:“你 们欺人太甚,本姑娘……”   蔡斌冷哼一声,举灯一晃。   不料刺里飞出三把飞刀,有人沉喝:“谁敢撒野?”   九尾狐目力极佳,猛地扭身斜闪,间不容发地躲过了三把飞刀,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两位师妹左右一分,急跃而上掩护她稳下身形,三支剑分张,形成一道不许任何暗 器袭击的剑网。   人妖身形乍闪,前掠三丈。   灯光乍熄,人影倏隐。   右侧林影内,狂笑声震耳,有人叫:“人妖,别忘了三天之约。人交到,万事全休;不 然,九华谷将成屠场。哈哈哈哈……”   狂笑声渐远,追人林的人妖只好飞退而回。   小径附近一片死寂,哪有半个人影?蔡斌的身影早已失踪,刚才发射飞刀的人更是形影 俱消。   人妖悚然而退,向九尾狐说:“我们快走,小畜生的爪牙们无一庸手,咱们毫无机会。 敌明我暗,咱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监视下,必须将他们摆脱。”   “师父,黑夜中不难摆脱,只须离开路径,谅他们也无法派出太多的高手遍地追踪。” 一位师妹自作聪明地低声说。   九尾狐却冷静地说:“师父,既然有三天的工夫,他们用不着派人沿途护送咱们返谷, 因此不必急于摆脱他们。徒儿猜想,他们传信后便要悄然撤走了。”   “你猜想也对,咱们走。”人妖仍有点不安地说。   说走就走,九尾狐扭头要带印佩,突然惊叫道:“哎呀!他不见了。”   地上空荡荡,哪有印佩的身影?   人妖惊道:“咱们栽到家了,被他们将人劫走啦!这人艺业之高,骇人听闻,就在咱们 身旁将人带走,而咱们却一无所觉,这……这人是难?神出鬼没,可能是雷少堡主。”   九尾狐却不同意,说:“不可能有人接近将人带走,会不会是印小辈自己溜走的?”   人妖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中了招魂香,浑身无力,连走动也得靠人掺扶,怎会自己 溜走?”   “且在附近找找着。”九尾狐不死心地说。   四人在附近拨草搜寻,哪有半个人影?   人妖心中大恨,切齿道:“雷少堡主小畜生欺人大甚,定然是他派人将印佩劫走了。九 华谷与雷家堡势不孤立,咱们这就动身去找火眼狻猊,早些组成九阴教扬眉吐气。走!”   四人回到原处,九尾狐一惊,向前一指叫道:“咦!前面好像是个人。”   前面四五丈的小径中,确是站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天色太黑,虽然相距仅四五丈,但也 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而已,看轮廓,像是个高大魁梧的黑无常,浑身黑,不言不动站在路 中,委实令人心惊。   人妖正在火头上,猛地含怒向前飞跃。   黑影突然一闪不见,人妖扑了个空。   “哼!”左方的树林内,传出一声阴冷的冷哼声。   “谁在装神弄鬼?”人妖狂怒地喝问。   林中无声无息,发冷哼的人可能已经走了。   人妖心中生寒,扭头低叫:“进林去找……”   他的话戛然而止,象是见了鬼似的向下一伏,隐起身形拔剑戒备。   四野死寂,不见有人。   路中,九尾狐与两位师妹,蜷伏在地无声无息。   他心中发虚,久久,低叫道:“丽姑,你怎么啦?”   三女蜷伏不动,一无反应。   他心中更慌,潜行而进。   蓦地,有后肩搭上了一只大手,有人低叫:“你报应临头。”   他本能地左肘后撞反击反应十分灵捷。   但晚了一步,右肩上搭着的大手力道奇猛,将他向后一扳,他身不由己随势而转。   眼前一黑,“劈啪……”一阵暴响,共挨了六记正反阴阳耳光,快得如同电光闪耀,毫 无思索转念的余地,只打得他眼前一无所见,耳中轰鸣。   “砰!”他摔倒在地,立即昏厥。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三章 不速来客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三章 不速来客   从秀谷大雷音寺至奚家庄,约三十余里,脚程再快,也得赶一个更次。   雷少堡主大获全胜而回,一行三十余位高手浩浩荡荡向莫家庄赶。   人群中间,四名大汉以木条和外衣制成两副担架,抬了穴道被制的银菊,和被招魂香所 困的玉芙蓉。   雷少堡主走在招架后,意气飞扬万分得意。   他人生得丑,今晚却艳福齐天将武林三佳丽中的两佳丽弄到手,心中过份得意自不必 说。   人一多,脚程便慢下来了。走了二十里左右,已是五更正末之间,天快亮了。   后面赶来了蔡斌,带了四位高手匆匆赶到。有人将话向前传,说:“蔡斌已将口信传 到,五个人平安赶来了。”   “叫他上前回话。”雷少堡主说。   蔡斌匆匆越众超前,跟着行礼道:“回少堡主的话,属下将口信传到。”   雷少堡主呵呵笑,说:“诸位辛苦了,人妖师徒反应如何?”   “暴怒发狂,他竟妄想动手。”蔡斌恭敬地答。   “他好大的胆子,哼!”   “傅兄弟发了三把飞刀示警,把她们镇住了。”   “很好,三天后他如不将金梅送来,咱们铲平他的九华谷。”雷少堡主一字一吐地说, 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要不要派人先到九华谷候命?”   “回去再说。”   人群后半里地,一个黑影悄然紧蹑在后。   人妖不久便悠然苏醒,悚然而起火速检查三位尚未醒来的三位门人,发现她们全被制了 昏穴。   救醒了三位门人。在她们身旁找到了三把飞刀,这才发现三位门人皆是被飞刀柄所击 中,昏穴所留下的红肿痕迹与飞刀柄的大小完全符合。假使对方用刀尖而不用刀柄,三位门 人恐怕尸骨早寒了。   人妖不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细察飞刀之后,断然宣布道:“这是神刀飞星傅贤的飞刀, 这畜生是雷家堡的死党之一,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九尾狐也是心中大恨,说:“刚才在蔡斌身后发射飞刀的人,定然也是姓傅的所为,找 找看,看是不是同一人所发的。”   林深草茂,夜黑如墨,怎找得到细小的飞刀?她们白费工夫,不得不放弃。   四人一商量,心中大恨。   人妖认为这是没齿难忘的奇耻大辱,誓在必报,切齿道:“小畜生欺人太甚,是可忍孰 不可忍,不杀他此恨难消。丽姑,你立即赶回九华谷,把山精请来助咱们一臂之力,必须尽 快赶来,在莫家庄东面会合。”   “师父之意……”   “与其让他们到九华谷撒野,不如至奚家庄与他们放手一决。金梅已经离开了九华谷, 小畜生的三天期限转瞬即至,他连欢喜佛也不放在眼下,毁咱们的九华谷易如反掌,因此咱 们已别无抉择。”   “可是,咱们的实力仍嫌单薄……”   “为师去促请欢喜佛联手。”   “那贼秃奸似鬼,他肯?”   “哼!不由他不肯,为师潜人大雷音寺,神不知鬼不觉,给他放上一把野火,烧起他的 愤火来,嫁祸江东,哪怕他不一怒拼命?”   当大雷音寺起火时,雷少堡主一群高手,已经接近了莫家庄,正是破晓时分。   奚家庄戒备森严,提防大雷音寺的人前来生事。整个上午甚少有人出人,一夜奔波厮 杀,所有的人皆利用上午宽心地歇息。   近午时分,欢喜佛带了十二名和尚,六十余名黑衣高手,浩浩荡荡接近莫家庄西面十余 里的一座小山丘。   小山丘位于路南,老远地,便看到丘顶站着袍袂飘飘冷然屹立的人妖。两名千娇百媚的 女弟子,则坐在丘下的树林内避暑。   欢喜佛的腰带上,插着他那把大戒刀,火红色的吹风不住飘拂,极为抢眼。戒刀本来是 不饰吹风的,和尚的戒刀饰吹风,可知定是杀人的家伙,刀上不带慈悲。   他大踏步一马当先急走,脸色因愤怒而显得扭曲变形,怪眼中厉光闪耀,大肚皮似乎比 往昔消瘦了些。   接近山丘,他沉声大叫:“人妖,下来说话。”   人妖懒洋洋地往下走,手搭凉蓬挡住刺目的炎阳,一面走一面问:“有何话说?和尚, 你带了这许多人,声势汹汹,请问有何贵干?要找我人妖的晦气么?其实你用不着带这许多 人来,倚多为胜不是你欢喜佛的作风。”   欢喜佛怪眼彪圆,厉声道:“人妖,你少给我逞口舌之能,我问你你是不是雷少堡主的 走狗?”   “呸!你这是什么话?”   “我唯你是问。”   “什么?你唯我是问。”   “雷小狗一把火烧了佛爷的大雷音寺。”   “见你的大头鬼!雷少堡主早就带了爪牙,回到莫家庄睡大头觉享艳福去了。你们双方 已比皆大欢喜接受调解,你是不是愈想愈不甘心,因此……”   欢喜佛大叫道:“住口,你还替他隐瞒不成?那畜生派了三个人,潜留在附近,乘佛爷 困顿疏忽,用暗器杀了佛爷五名警哨,火焚大雷音寺,未免欺人大甚。”   “和尚,你怎知是雷少堡主的人下毒手?”   “除了他还有谁?”   “这……”   “你打算怎样?你这个人如何主持公道?”   “且慢!你可能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昨晚你们双方已当面解决,事后不能怨我……”   “住口!要不是你……”   “你想把我拖下水不成?”   “为表示你不是雷小狗一伙的,你必须与佛爷一同至莫家庄一走。”   “老天!你要去找雷少堡主评理?算了吧,雷家堡的人什么都讲,就是不讲理。”   “佛爷不是去评理的。”   “那………”   “佛爷要去擒死那小畜生,向他讨公道。血愤血偿,他必须付出代价,你去是不去?”   “如果我拒绝……”   “佛爷等你一句话。”   “你要……”   “佛爷要慈悲你。”   人妖心中狂喜,却平静地说:“欢喜佛,你光天化日带人至奚家庄兴师问罪,不啻自投 虎口。”   “你小看佛爷么?”   “不是我小看你,而是认为不值得。”   “废话!”   “小畜生召请的人,必定尚未离开莫家庄,只要等那些人一走,双方实力相互消长,胜 算有望,何不等天黑时再动手?”   “佛爷等不及了。”   “等不及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死还是想对方死?同时,我也要去邀几个人来,联手合击 大有希望。”   “你真愿意联手?”   “我人妖从不戏言。”   “好,咱们晚上动手。”欢喜佛勉强同意。   “那就快找地方藏身,以免被狗腿子眼线发现。”   午间,莫家庄恢复了原状,大部分庄丁膳罢即至田间干活,仅庄内外多派了几名警哨而 已。   穷乡僻壤,消息的传播甚慢,加以石桥镇位于山区,并不是往来冲要,因此大雷音寺被 焚的消息,仍未传到。   莫家庄的群豪,又怎料到有变?   后庄的莫庄主东院客室中,闲杂人等皆禁止接近,只留下三名侍女与四名仆妇,小心伺 候佳宾雷少堡主。   酒莱果品摆满了一桌,两名侍女执壶,主客双方仅有三个人:雷少堡主、银菊、玉芙 蓉。   雷少堡主坐在上首,银菊与王芙蓉左右相陪。   两位姑娘已换穿了少女的装束,玉芙蓉现已回复庐山真面面目,穿了水红色的衣裙,显 得清丽娇艳,天姿国色,十分令俗动人,成熟少女的风韵令人神为之夺。加以招魂香的力量 仍未消失,益显得娇弱娴雅,楚楚可怜。   银菊并未被制穴道,穿的是身白衫裤,比往昔穿劲装美多了,艳光四射,极为出色。她 的美与玉芙蓉不同,刚健婀娜略带一两分丈夫气。   雷少堡主意气飞扬,志得意满,不时左顾右盼,只乐得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全是舒服。 他喝干了侍从奉上的一杯酒,豪气飞扬地说:“在下已决定重震雷家堡声威,弘扬雷家武 学,统率天下群豪,称霸江湖唯我独尊。你两人追随我闯天下,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银菊冷笑一声道:“雷少堡主,可惜你志大才疏,称霸江湖唯你独尊的壮志,可能是一 场春梦。”   “你说什么?”他不悦地叫。   “你既然怀此壮志,便该礼贤下士,广罗羽翼结交天下英豪,疏财仗义以收人心。独木 不成林,凭匹夫之勇成得甚事?而你却处处树敌,逞一己之私任性而为,你不是向唯我独尊 的路上走,而是自掘坟墓。”银菊冷笑着说。   他哈哈狂笑道:“妇人之见,短视得很。要知道,要想雄霸天下,必先立威,立威而后 能慑伏人心,不敢不听命于我为我所用,方能如臂使指,天下英豪皆俯首听命。”   “你在呓语……”   大为不耐,猛地夺过传女奉上的酒杯,手一扬,整杯酒泼在银菊的脸上,怪眼怒睁,沉 声道:“贱人!你胆敢给我泼冷水?你两人就是活榜样,顺从我你们将活得如意;逆我,便 死无葬身之地。我一定要把金梅也弄到手,武林三佳丽一礼全收,大丈夫该当如是。你说 吧,只要你说一声不依,看我能不能把你治得服服贴贴。”   “你要把我怎样?”银菊绷着脸问。   “你想知道?”   “当然。”   他手一伸便将银菊的右肘扣住,向怀里一带,右手开始剥除银菊的衣衫,狞笑道:“首 先,我要将你剥光,吊在村中心的练武场,让人大饱眼福……”   “天!放开我。”银菊羞急地尖叫。   “哼!天下间美女多的是。老实说,你银菊还算不了第一流的美女人,少你一个不嫌 少……”   “放手!我……我依你……”银菊胆落地叫。   他手一松,将银菊推倒在地。   嘿嘿怪笑道:“依我就好,饶你这一遭。你听清了,下次你如敢反抗,保证你吃不消得 兜着走。”   银菊狼狈地爬起,寒着脸说:“我西门秋已落在你手中,只好逆来顺受任由宰割,但是 我会睁大着眼睛,看你报应临头。”   “哼!我只要你能逆来顺受就好,报应的事不劳耽心,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到来,天下 间能克制我毒剑雷奇峰的人,还没出生呢。哈哈……”   “你笑吧,得意吧,看你能笑得了多久。”玉芙蓉冷冷地接口说。   他脸一沉,凶狠地说:“容若妹,你也可恶,年来一直就在躲避我,我已经等得不耐烦 了。”   “你……”   “江湖朋友们,谁不知你是我毒剑雷奇峰的爱侣?可是你总是躲避我,这不是存心羞辱 我么?”   “谁是你的爱侣?不要脸!这都是你信口雌黄,害得我无脸见人……”   “住口!我毒剑雷奇峰难道配不上你么?雷、彭两家交情不薄,门当户对……”   “我对你这位江湖的未来霸主不感兴趣。”   “哼!等你成为天下第一条好汉的夫人,你就不会有此愚蠢的念头了。”   “我要禀明家父,与你雷家堡绝交。”   “我决定今晚与你两人成亲,过几天你回彭家寨向我那岳父告状好了。”他狞笑着说。   “你……”   “哈哈?你别慌,雷、彭两家交情深厚,当然我不会让你彭家蒙羞,有媒有妁,绝不是 苟合的露水夫妻。莫庄主夫妇是大媒,千手猿东方叔权充主婚,这里就是喜堂。你两人与我 同拜天地,两头人称妻不称妾……”   “你……你该死你……你……怎能这样对待我?”玉芙蓉羞愤地大叫珠泪双抛。   他一把劈胸将玉芙蓉揪过,冷笑道:“贱东西!我早该这样对待你的,免得你见了我就 跑。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死,嚼舌自杀总该办得到吧?你为何不自杀?哼!你给我放乖 些,不然我要将你送给欢喜佛收买人心。当然,在送给他之前,你必须陪我三五夜,不能便 宜了那淫僧。”   说完,向前一推,玉芙蓉砰一声摔倒在地,两名侍女赶忙将她扶起。她羞愤交加,泪下 如雨,尖叫道:“你如果有种,拔剑杀了我。”   “我不杀你,你自杀又当别论。哼!即使你自杀,也将死得不清白,不信你试试看。” 他狞笑着说。   “天哪……”   “叫天没有用,天永远帮助强者。快些进食以便安歇,莫庄主不久便要派人来布置喜堂 了。哈哈哈……”   玉芙蓉不哭了,切齿道:“你以为我彭容若是贪生怕死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要死无 大难,你这卑鄙的狗,决不可能与活的彭容若拜天地。”   “咱们且拭目以待,哈哈……”   银菊接口道:“彭小妹,想开些,千万不可寻短见,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他狂笑道:“哈哈哈哈西门秋,你确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世间只有你这种人活得长久 些。你是个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好好劝劝容若妹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门外进来一名侍女,行礼道:“启禀少堡主,东方大叔传话,说是彭家寨少寨主前来拜 会,请示下。”   雷少堡主大喜,霍然离座说:“好,叫东方叔请彭少寨主前未一会。”   “婢子遵命。”   玉芙蓉也喜形于色,冷笑道:“雷奇峰,家兄闻风赶来了,你还敢……”   “蛤哈哈哈……”雷少堡主捧腹狂笑。   “你笑什么?”她惑然问。   “笑你,你死不成了。”雷少堡主喜悦地说。   “我死不成?”   “哈哈!你一死,令兄就得替你陪葬垫棺材底。”   “什么?你……”   “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令兄垫你的棺材底吧?”   “你……你是说……”   “如果你自杀,令兄也只好死了。”   “畜生!你……”   “哈哈!令兄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他拒绝做在下的大舅子,他恐怕要先死在你的前面 呢。”   “你敢,你……”   “在下为何不敢?我雷奇峰与银菊是天生的一对,同是自私自利一切为自己打算的人, 利害攸关,在下可以六亲不认哩!哈哈!令兄又算得了什么?”   玉芙蓉知道要糟,她必须及早阻止乃兄前来,不然将同归于尽。她宁可死,也不肯嫁给 这卑鄙恶毒凶横丑恶的雷少堡主。她如果死,岂不把乃兄坑了?   念兹,她急出一身冷汗,不顾浑身软弱,拼余力向外急奔。   只奔了三四步,只感到眼冒金星,头重脚轻,“砰”一声重重地摔倒。   “天哪!我要站起来。”她狂叫,可是,叫天没有用,她无法站起。   雷少堡主并未离座,狂笑道:“你跑不了的,招魂鬼的招魂香,乃是江湖一绝,连江湖 上大名鼎鼎的五毒瘟神与大荒毒叟,也制不出这种独门解药,七昼夜之前,你连三斤重的东 西也提不动,逃跑更不用提了。哈哈哈!你认命!吧!”   银菊也说:“彭小妹,不要枉费心机啦!即使你能逃得出去,也来不及警告令兄了,令 兄已身入牢笼,走不了啦!”   一名侍女将王芙蓉扶回原位,她哭了个哀哀欲绝。   不久,千手猿、铁腕银刀、青莲羽士、莫庄主,四个人伴同怒气冲冲的青衫客彭驹,大 踏步进人厅堂。   雷少堡主离座大笑道:“驹弟,好久不见,请坐请坐。”   青衫客瞥了仍在饮泣的乃妹一眼,沉声道:“雷奇峰,不要假惺惺,你不配与在下称兄 道弟。说,东方前辈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哈哈哈!驹弟,你像是吃了一肚子火药呢。哦!东方叔说了些什么?”   千手猿欠身道:“属下告知彭少寨主,彭姑娘今晚要与少堡主成亲。这件事他早晚 要……”   “哈哈!不错,他早晚要知道的,早告诉他也好。驹弟,这件事……”   青衫客冷哼一声,厉声道:“雷奇峰,你心目中还有彭家寨在?舍妹的婚事,必须由家 父母作主,即使舍妹肯嫁给你,也该回到汉中,由令尊出面求亲,依礼……”   “驹弟,你听我说,这件事……”   “住口!你这是算什么?你把舍妹怎样了你……”   雷少堡主脸一沉,冷笑道:“彭驹,不许你在本少堡主面前放肆。我与令妹的婚事,是 我与她两人的事,任何人也无权过问……”   “住口!你这无父无君的畜生!”   雷少堡主大怒,一脚踢开座椅,阴森森地向下走,厉声道:“你这狗娘养的,竖起你的 驴耳听清了。雷某闯荡江湖,横行天下,没有人敢如此骂我,今天你得为了这些话而付出痛 苦的代价。”   青衫客伸手拔剑,玉芙蓉急叫道:“哥哥,快逃……”   晚了,千手猿手急眼快,左手一擒,一枝袖箭射中青衫客的右肘。   铁腕银刀也不慢,手一伸,便扣住了青衫客的后颈和左手脉门。   “哎……”青衫客挣扎着叫。   但已被千手猿和铁腕银刀架住了,毫无挣扎的余地,两个江湖大名鼎鼎的雷家堡四大金 刚中的两个金刚,从后面出其不意擒人,哪会有侥幸可言?   雷少堡主走近,哼了一声,右手疾闪。   “劈啪啪……”耳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四记沉重的耳光,快得令人目眩,青衫客被打得满口流血。只感到天族地转,不知人间 何世。   “你……你打得好……”青衫容凄厉含糊地叫。   “劈啪!”雷少堡主又给了他两耳光,冷笑道:“打得好,再给你两下。”   “你……”   “劈啪!”又是两耳光。   只要青衫客一开口,耳光便凶狠无情地光临,一连五次,最后,青衫客终于不敢再发话 了。   雷少堡主却不放松,阴森森地说:“如果你还嫌不够,开口说吧,说呀!你怎么不说 了?哑了么?”   “你……”青衫客半昏迷地叫出一个字。   “劈啪!”两记耳光打断他的话。   “再说说看。”雷少堡主的语音像打雷。   青衫客的前襟,已被口是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血水鼻涕一齐流,脸颊由白转红又 转青,开始淤血,开始浮肿说不出话来了。   “天哪!”玉芙蓉尖叫,号哭向下抢,但却被两侍女按住了。   “把他吊起来。”雷少堡主凶狠地叫。   千手猿苦笑道:“少堡主,饶了他吧,属下负责看管……”   “不行,把他吊起来。”雷少堡主乖戾地说。   “少堡主……”   “你抗命?”雷少堡主厉声问。   千手猿打一寒噤,急道:“属下不敢,不敢……”   “带下去,吊在后院马厩里。”   玉芙蓉心胆俱寒,哭叫道:“”放了他,放了他我……我依你……”   “依我也不行,拜过堂以后再放他。”   “求求你……”   “少废话,带下去。”雷少堡主盛怒地叫。   千手猿欠身道:“属下遵命。”   “不必吊得太高,别让他昏久了。”   “是,双脚不离地……”   “不行,只许脚尖着地。”   “遵命。”   玉芙蓉哭倒在地,尖叫道:“佩哥,你……你在何……何处?”   雷少堡主一怔,一把揪起她厉声问:“你叫谁?谁是佩哥?”   “天哪……”   “啪!”雷少堡主给了她一耳光,追问:“说!不说打死你。”   银菊冷冷一笑道:“就是与好同行的人,叫印佩。”   “是他?”雷少堡主讶然自问。   “你认识印佩?”银菊追问。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杀气腾腾地说:“认识,我正要找他剥他的 皮。”   “难怪,对付情敌,理所当然。”   “你说他仍在大雷音寺?”   “不错,在欢喜佛手中。”银菊照实答。   雷少堡主大声向千手猿叫:“东方叔,派个人到大雷音寺,叫欢喜佛派人把姓印的小狗 送来,要快,不可有误。”   “是,属下立即派人前往。”千手猿恭敬地答。   “快去!”雷少堡主威风十足地挥手说。对这位长辈,他毫无尊敬的表示。   厅国只留下两女,玉芙蓉哭了个哀哀欲绝,哭得雷少堡主大为扫兴,向侍女叫:“把她 拖出去,送至内房让她哭个饱。”   银菊摇头道:“雷少堡主,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太……”   雷少堡主一阵狂笑,一把将她抱人怀中,狞笑道:“你们女人天生就该如此对待的,对 你们客气,你们就会造反,哈哈!难道你不喜欢我这种有大英雄气概的男人?”   “你……”   她说不下去了,雷少堡主上下其手,吻住了她的粉颈,她怎受得了?受不了便全力挣 扎,一挣扎便衣松胸露,糟了,立即勾起了雷少堡主的欲火,酒气一涌,“嗤”一声撕破了 她的外裳,她急了,猛地一口咬在对方的手上。   “你这浪蹄子。”雷少堡主怪笑着说,抱起她向内间里走。   “不!不……”她尖叱   “哈哈!你这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浪货,今天得替我打算打算啦!哈哈哈哈……”   内房中,玉芙蓉已昏厥多时。不知过了多久,她悠然醒来,首先她感到酒气触鼻。   她一惊而起,窗外夕阳无限好,金黄色的光从窗外射人,室内明亮。   她大吃一惊,如中雷殛。   身旁躺着一双赤裸裸的男女,是雷少堡主和银菊,拥抱着沉沉睡去,半掩在身上的一张 薄裳,掩不住满室春光,在一个大姑娘眼中看来,简直是惊心动魄。   她自己外裳已褪,只穿了胸围子和亵裤。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她对这方面的知识贫乏得可怜,大闺女要到洞房花烛夜的前夕,方由稳婆告知一些概略 的常识而已。   她发狂般爬向床头柜,那儿摆着雷少堡主的剑。   雷少堡主一惊而醒,及时将她刚抓住剑的手抓住了,猛地一掀,将她掀落床下,怪叫 道:“贱人你要寻死?少做清秋大梦。来人哪!将她抱出去,好好看管。”   应声抢入一名侍女,红着脸把她抱走了。   夜终于降临,厅中布置得金碧辉煌,红烛高烧,双喜字高挂,宾客喜气洋洋。   终于,爆竹声震耳。吹鼓手奏出喜乐,人声嘈杂。   阴阳生捧着大红销金纸,引吭高唱:“升阶……”   原来这座东大院,成了雷少堡主的宅第。西大院,成了女方的家。主婚的千手猿,已经 将至女方迎亲的事—一办妥了。   新郎雷少堡主已在女家迎娶行礼毕,按礼他该先返宅第,盛装等候新娘到达,礼俗是新 郎迎娶但先返相迎。   炮竹响,新娘的轿已经进门。雷少堡主迎于门内,领了由保姆与媒婆掺扶着的两位新 娘,穿越喜堂直趋寝门。   阴阳生一声“升阶”,雷少堡主喜气洋洋应声升阶。   保姆随后扶着新娘,升阶随在雷少堡主身后入室。   那时,婚礼的第一天,女方有不少繁文褥节,男方却略为简。   单次日方见宗庙,拜翁姑诸亲,上香,祭酒,进枣栗。因此,第一天行礼的重心在女家 而不在婿家。   婿将妇迎回,按礼是新妇进门,直接迎入寝门,男方的翁姑皆在别厅。   入室之后,室在东南与西北各设盟具,男盥于东南,女于西北。新郎盥洗时,新娘的从 人向新娘执巾进水。新娘盥洗,则由新郎的从人执巾进水。盥毕,就座,男东女西举食案, 进酒,进撰。酒食讫,再进。   侍女以卺注酒,进于新郎新娘,然后新郎新娘立于座南。东西相向交拜。礼成,新郎新 娘入室易服,男方的从人,吃女方余下的酒,女方的从人,则吃男方的酒食。至于闹洞房的 余兴,那时没这种规矩。   雷少堡主引两位新娘踏人寝门,他算是名份已定,但未交拜前,他这新郎还不算已在定 局。   侍女和从人甚多,在喜气洋洋中,谁也不知其他从人的底细。   两名侍女引新郎至东南角的盥洗用具前,另两名侍女也将两位新娘领西北角。这时,房 中笑声震耳,男男女女挤在房门左右看热闹。   房南是内间,也就是所谓“铺房”,里面有女方送来嫁妆,床前有两位保姆在看守。   厅外,炮竹仍在响。   侍女进巾,突然抢出一个高大的仆人,一把夺过侍女的巾,往玉芙蓉头上一抖,凤冠突 然飞落。   几乎在同一瞬间,玉芙蓉与男仆,猛风似的进人了内间,“砰”一声响房门掩上了,门 帘也不见啦。   “哎呀!”里面的两名保姆惊叫。   变化仓促,外间的男女全愣住了。   雷少堡一惊,大叫道:“什么人?”   宾客中,突然有人叫:“有人抢新娘。”   一声狂笑,门外狂风似的卷入其胖如猪的欢喜佛,戒刀一闪,挡路的两名仆人脑袋飞 落。   雷少堡主大惊,三把两把扯掉了碍事的新郎九品官服(庶民结婚,男准用九品官服,女 准用花钗大袖)。   一名从人手疾眼快,递上了他的剑。   外面突传来惊心动魄的狂叫声:“后院起火!东院起火!西院起火……”   “啊……”惨号声刺耳。   第二个抢人的是人妖,大吼一声,左手一扬,无数牛毛针向雷少堡主射去。   雷少堡主机警绝伦,向下一伏,大喝一声,左手拍飞了自己的两名挡路的手下从人,急 滚而出,猛扑冲来的欢喜佛,躲过了针雨的袭击。   房中大乱,灯火全熄。   “杀!”是欢喜佛的吼声。   “铮铮!”兵刃交击,火星直冒。   黑暗中窜入了铁腕银刀,“嘭”一声大震,一脚踢倒了内房门,急抢而人。   仆人打扮抢走新娘的人,已用腰带将玉芙蓉背好。两名保姆已吓得一头钻人床底,狂叫 “菩萨保佑”!   铁腕银刀破门而入,灯火倏灭。   “嘭”一声大震,不速之客已破壁而走。   “哪儿走?”铁腕银刀在黑暗中大叫,随后抢出。   不速之客窜入后院,背着玉芙蓉,无声无息地跃升两丈高的瓦面,轻灵飘逸像个幽灵。   外面人声嘈杂,警锣声与杀声震耳欲聋,四而火起,有五六处火头已冲破瓦面。   乐极生悲,喜事变成丧事。   不速之客向北走,跃登北面的屋顶。   铁腕银刀衔尾狂追,一面大叫:“朋友,你走不了的留下啦!亮万。”   不速之客纵跃如风,向东一折。东面屋尽,后面是通向侧院的马厩,有一条驰道通向前 院,地方宽敞,一无遮掩。   不速之客跃下驰道,铁腕银刀全力狂迫,随后跃下,拔刀出鞘脚下一紧。   不速之客并不急于将人摆脱,不徐不疾奔向马厩。   铁腕银刀终于追上了,大喝道:“纳命!”   银刀疾闪,宛若电光闪耀,攻向不速之客的双腿,这是唯一可攻的部位,不至于误伤背 上的玉芙蓉。   不速之客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加快前窜,逸出刀光下,窜前三步突然转身。   火光下,面目依稀可辨。   铁腕银刀本想跟进,攻出第二招,却突然目定口呆,缰住了,举起的银刀,忘了攻出 啦!   不速之客冷笑一声,说:“我不杀你,你走吧。”   铁腕银刀如梦初醒,抽口冷气脱口叫:“是你……”   “你还记得我?”   “你是印佩……”   “你还不滚?”印佩声色俱厉地叱喝。   铁腕银刀立下门户,发出一声警啸,召唤前面的人前来,自己不敢进袭,显然心中已 虚。   印佩哼了一声,踏前一步。他手无寸铁,只有先前从侍女手中夺来面巾。   铁腕银刀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疾退两步,扬刀准备封架。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这 位雷家堡威震江湖的四大金刚之一,竟在初出道的年轻人印佩面前畏缩胆怯,失去了自制 力。   印佩摇摇头,沉静地说:“你不必等人前来助你了,奚家庄所有的人皆自顾不暇。你还 是走吧,我可怜你。”   江湖成名人物最重颜面声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头可断血可流,但决受不了羞辱, 受不了激。酒色财气无一不要,就是不到怜悯。   铁腕银刀气涌如山,恼羞成怒,一声暴吼.刀光闪耀.划出一道快速绝伦的光弧,杀着 “逐浪分波”出手,不顾一切拚死进招。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四章 苦肉之计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四章 苦肉之计   印佩看出对方受激含忿出手,必定灵台不够清明,此是大好机会,鬼魁似的向侧疾移, 面巾突从刀侧吐出,“啪”一声缠住了铁腕银刀持刀的右手小臂。   铁腕银刀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一招便失手被制,毫无应变的准备,只觉小臂一麻,巨大的 掀带力道传到,直撼内腑,耳听一声沉喝“爬下”!便身不由己向前栽。   没有任何脱厄的机会,变化太快,快得无法有所反应,身躺前仆,背心便被踏住了,右 臂奇痛彻骨。   印佩一脚踏住对方的背心要害,脚上力道于钧重如山岳般向下压,面巾仍缠住对方的手 臂,反扭向上拉,这滋味真不好受。   “撒手!”他沉喝。   铁腕银刀不敢不听,五指一松,银刀脱手。   印佩拾起银刀,冷笑道:“阁下,我要你传话。”   他背上的玉芙蓉尖叫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杀了他灭口!”   “无仇无怨,杀之不祥。”他收回脚说。   铁腕银刀狼狈地站起,沉声道:“如果你想侮辱在下,你打错主意了。”   他哼了一声说:“你曾经是一代之雄,在下没有侮辱你的必要。你只要传信。”   “传什么信?”   “去告诉雷少堡主,离开彭姑娘远些。他可以做江湖霸主的迷梦,但不许他再纠缠彭姑 娘,贪多必失,他有了一个银菊,该心满意足了,不然早晚他得自食其果。”   铁腕银刀被迫传话,当面不敢表示拒绝,说:“话在下替你传到,你这是自掘坟墓。”   “让在下去耽心吧,你只要把话传到就是。”印佩神态平静地说。   铁腕银刀摇摇头,说:“阁下,无下间美貌的女人多的是。”   “不错,天下间不乏才貌双全的人。”   “玉芙蓉已是敝少堡主的人。”   “那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说法。”   “值得为此拼命?”   “值得的,酒色财气皆值得一拼。”   “那就不用在下多说了。”   “对,你请吧。”   “且慢!你是随欢喜佛同来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独来独往不屑结伴。”   “在下相信你。”   “你还不走?”   “在下的刀……”   “你得另找一把了。”   “这……”   “你还有脸索取兵刃?滚!”   铁腕银刀打一冷战,转身鼠窜而遁。   印佩扑奔马属。钻入马夫住宿的小屋。低叫道:“彭兄,能走动么?”   浑身血迹的青衫客彭驹掀装而起,青肿的双颊使脸型改变,几乎令人不认识他了,吃力 地下床说:“还好,我还撑得住。”   背上的玉芙蓉饮泣道:“哥哥,我……我该死……我……”   青衫客惨然一笑道:“大妹,不怪你,怪我瞎了眼,我……”   印佩上前相扶,急急地说:“我助你一臂,必须及早离开。”   玉芙蓉停止啜泣,哀切地说:“佩哥放下,我已不值得你救助了,快把家兄救出去吧, 不然就出不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   “我……我已是……已是雷少堡主的人了……”   “胡说,你……”   “放下我……”她尖叫。   印佩不理她,搀扶着青衫客向外走,一面说:“莫家庄的地势我完全熟悉,这就走。” 刚到了门旁,他猛地将青衫客向侧一推,急声低叫:“伏下!”   青衫客根本无法站稳,应声跌倒。   “嗤嗤嗤……”暗器破空声尖厉刺耳,十余枚暗器三方齐聚,间不容发绝射入屋内,锐 啸声刺耳,令人闻之头皮发炸,心中发紧。   假使慢了一刹那,难逃大劫。   四面八方火光烛天,杀声震耳。   他退回屋中,扶起爬来的青衫客,迅速解下玉芙蓉,低声说:“我先去打发他们,你两 人在此稍候。”   青衫客被吊得手脚酸软,无法自卫,惶然道:“印兄弟,何不走后门?”   “后面是丈余高的围墙,且地势复杂易遭暗算,如不将这些人赶走,脱身不易。”   “但……他们高手如云……”   “我只要能冲出,便可毁厩驱马脱身。我出去之后,你只消把门上闩,我会阻止他们破 门冲入的。”   他提了银刀,猛地向下一伏,急滚而出。   果然又射来一阵暗器,但他已平安远出三丈,一跃而起,屹立如山游目四顾,冷静地打 量四周的形势。   左面是草料房,右面是杂物仓,前面是一排马栏,三面皆可隐身,估计约有六七个人隐 身在内,发射暗器阻止屋内的人冲出,用意可能是等候后到的首脑人物前来处理,显然已知 道屋内的人不易应付。   他现身在火光下,四面空旷,发射暗器的人无法再偷袭,而又不肯让他脱逃,不得不现 身阻拦了。   黑影捷逾飞隼,从草料场飞掠而出,出来了三个人。   对面,也有三个人现身。   他向前面马栏一指,说:“那边的两位仁兄,一并出来吧。”   声落,纵出两个黑衣人。   “什么人?”其中一人沉声问。   他冷笑一声道:“你们快退走,在下放你们一条生路。”   “青衫客彭驹是你救走的?”   “不错,在下昨晚便来了。”   “把人留下。”   “势不可能。”   “亮万。”   “姓印。”   一声暴叱,一名黑衣人疾冲而上,剑出“笑指天南”,剑上风雷隐隐,赫然名家身手, 手眼身法步皆臻上乘,内力修为亦近纯青之境,吐出数道淡淡剑虹,直射前胸要害,深获快 狠准的剑道神髓,决非等闲人物。   他直待剑尖压体,方化招反击,银刀乍起,撤出了重重刀山,人影乍合。   双方斜错而过,一照面。   刀剑并未接触,刀山剑网相错而过。   黑衣人仅冲出三步,迅疾地转身,重新举剑。   他慢慢地转身,沉声道:“下一位是谁?出来指教。”   黑衣人的剑尖,仅上升至胸口,突然反向下坠。接着身形一晃,脚下大乱,摇摇晃晃站 立不牢。最后一声呻吟,向前一扑,在地上挣扎。   这瞬间,三名黑影连声怒啸,两剑一刀三方齐合,同时抢进出手合击,剑虹飞射,刀光 疾逾奔电。   银刀再起,电芒八方腾跃,在长啸声中,风雷大作人影飘摇。   “铮铮……”兵刃交击声暴起。   “砰!”一名黑衣人飞跌丈外。   “啊……”另一人掩住胁肋狂号而退。   场中留下两个人,面对面僵立。   黑衣人两手空空,刀跌在脚下,脸无人色不住发抖,双腿似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像 要向下挫。   印佩锋利无比的刀尖,顶在对方的喉下,脸上一片冷肃,冷然盯视着对方。   银刀徐徐抽回,他左手一挥,说:“走!放你一马。”   黑衣人惶然后退,叫道:“咱们走,不要枉送性命。”   目送凶徒们去远,他回到小屋,怔住了。   玉芙蓉端坐在地,双目红肿,珠泪滚滚,但脸上神色木然,不像是悲伤哭泣。   青衫客向他摊开双手,苦笑道:“印兄弟,我大妹不肯走,她……唉!真是冤孽,你劝 劝她吧。”   他困惑地走近,叫道:“彭小妹,你怎么不走?莫家庄实力空前雄厚,欢喜佛和人妖一 群凶魔支持不了多久,等会儿雷少堡主控制了大局,咱们便不易脱身了。”   玉芙蓉摇头道:“你们快走吧,我不走。”   “咦!你…”   “我已是雷少堡主的人……”她惨然地说。   “什么?你胡说!你……”   “我已失身于他,而且行过婚礼……”   “你怎么啦?他们迫你,这场耍猴似的婚礼,当得了真?”   “我是当真的。”她一字一吐地说。   青衫客暴躁地叫:“大妹你怎么死心眼?你……”   “你别忘了我答应嫁给他,交换的条件是你的性命,哥哥,回去禀告爹娘……”   “不!你…”   “请爹娘不要以女儿为念,女儿不孝,今生……”   “大妹,你胡说些什么?你……”   “请爹娘不要为女儿费心,到雷家堡以后,爹娘千万不要去探望女儿。只当我这个不孝 女儿已经死了。”她泪下如雨地说,悲不可抑。   印佩大摇其头,沉声问:“彭小妹,那畜生如此待你,你仍然要嫁给他?你到底心里怀 了些什么怪念头?”   “佩哥,那是我的事。”她掩面叫。   “老天!你……”   “你们走吧。等会儿就走不了啦?”   “你……你这是……”   “走吧,不要以我为念,我们来生再见。”她强打精神说。   印佩摇头,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说:“不,我要带你走,你……”   她脸一沉,拭掉泪水沉声道:“站住!不要再碰我,男女授受不亲,我已是雷奇峰的妻 子。”   他大感惊讶,剑眉深锁问:“你是当真的?”   玉芙蓉也扳着脸,说:“你知道我是当真的。”   “你认为刚才的儿戏婚礼,决定了你的命运?”   “是的。”   “令尊堂是否同意?”   “彭雷两家是世交。”   他迫近大叫道:“你想到后果么?”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他苦笑,说:“我明白,原来你心目中仍以雷奇峰……”   “你也明白,历来我对他多少有些温情。”她颤声说,掉首他顾。   他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好吧,凡事不可强求,但我希望你……”   玉芙蓉倏然站起,怒声道:“你希望什么?希望我嫁给你?嫁给你一个武林小辈江湖浪 人?滚!还不快滚?”   他无名火起,那晚玉芙蓉舍身阻止贼人打扰他行功排毒,本来已博得他十分好感,令他 动了情念。   这一来,所培养出来的一缕情苗,立即化归乌有,令他大起反感,也怒声说:“你算了 吧,几时我曾经希望你嫁给我?你……”   “啪”一声响,玉芙蓉抽了他一耳光,尖叫道:“你滚!快滚!你不要自作多清, 你……”   他一咬牙,厉声道:“好,我记下你这一耳光。哼!天下间女人多的是,姓印的不是人 间贱丈夫……”   “快滚!滚!”她尖叫。   他扭头就走,大踏步出屋。   青衫客拦住他,歉然地说:“印兄弟,我……我感到惭愧,我……”   “彭兄,别提了。”他愤然地说。   玉芙蓉却尖叫道:“滚!你们都快滚!”   印佩摇摇头,向青衫客说:“彭兄你走不走?雷少堡主,鹰视狼顾,颧高颊削,生性残 忍恶毒,行事六亲不认,不留余地,你还是离开他远些为妙,千万不要和他交朋友。”   青衫客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这门子朋友,而且与他势不两立。走吧,咱们离开险地 再说。”   “好,走,我带你离开。”他语气坚定地说,头以不回地走了。   玉芙蓉目送他两人离开,方掩面凄然叫:“佩哥,我的心在滴血,我……我……死不瞑 目,我要找机会报复,愿来生再见你。如果再逗留不走,便走不成了,我是不得已啊!佩 哥,佩……哥……”   屋侧风声大作,人来势如潮。   “嘭!”木门被人踢开了。   第一个以剑障身抢入的是千手猿,其次是青莲羽士,两人浑身沾满了血,但仍然威风凛 凛。   她冷然向门口举步,寒着脸问:“人侵的人,走了么?”   千手猿反而怔住了,反问道:“姓印的呢?还有令兄……”   “他们都走了。”   “你……”   “住口!什么你你我我?好没规矩。”   “这……”   “你该称我什么?”   “这……”   “你不承认我是少堡主夫人?”   青莲羽士毕竞老练些,含笑欠身道:“东方施主杀糊涂了,他怎敢不承认少堡主夫人的 身份?少夫人好么?”   “很好,入侵的人怎样了?”   “回少夫人的话,少堡主以夺命霹雳三剑,碎裂了欢喜佛,三剑杀山精,奋勇诛人妖, 其他的人望风而溃,只逃走了少数几个人。”千手猿讨好地回话。   “好像还有火光……”   “莫庄主正督促庄了灭火。”   “哦!事情完了么?”   “咱们这一方死伤也够惨,但总算过去了。”   “少堡主呢?”   “带人追赶漏网的人去了。”   “带我去安顿,领路。”   “是,少夫人请。”千手猿恭敬地说,不敢再多问。   印佩带领着青衫客,从庄西脱身,越野南行,远出六七里,在一处荒林边缘止步回顾, 遥望着远处莫家庄的火光,叹口气说:“白忙了一场,没想到人妖一群人如此不济,不但画 虎不成,反而成全了雷少堡主,名色双收,他该得意了,损失最大的人可能是我。”   青衫客也长叹一声道:“在下总算看清了那畜生的本来面目,这一辈子我会永远记得他 那无耻恶毒的嘴面。”   “你彭家寨在江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霸主,没想到……”   “印兄弟,其实彭雷两家……”   “你们两家狼狈为奸,是么?”   “这……”   “咱们在此分手。”   “印兄弟……”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在白河的恩怨过节,你是否肯罢休悉从尊 便。”   “印兄弟,彭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兄弟再无耻,也不会恩将仇报。印兄弟,我希望能 结交你这位以德报怨宽洪大量的朋友……”   “不要说早了,你们黑道人只讲利害不讲道义,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为了一己之 私,砍下我印佩的脑袋做夜壶呢。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声落,掉头如飞而去。   “印兄弟……”青衫客急叫,拔腿便追。   但只追了百十步,印佩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追之不及了。   印佩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向南又向南,最后在一座树林中止步,坐在一株大树下假寐。   他心潮起伏,无法安歇心中愈想愈气,想得愤火中烧。玉芙蓉讽刺他,说他是武林小 辈,江湖浪人,委实令他伤透了心。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印佩年轻气盛,修养有限,被激怒后,一切教养、风度, 都被怒火所驱走了。   一念之差,便心性大变,一步走错,便会岔人迷途。激忿之下,他暴躁地想:“我印佩 哪一点不如人?我为何要屈身人下让人轻视欺侮?”   再看看自己,身上除了一把青锋录,一把夺来的银刀,之外一无长物,包裹盘缠丢得一 干一净,他历风险,一而再死里逃生,几乎送掉小命,所为何来?   假使他也有意扬名立万,也心狠手辣,也有意逐鹿江湖霸主,何至于如此狼狈?   他烦躁地一刀砍向合抱大的树干,恨声道:“人生一世,如驹过隙,我为何要虐待自 己?不!我得为自己争口气。”   不管他是否为自己争口气,目下有大难题需要解决,身无分文,明早的早膳便无法解 决。   以往,他带了不少金银邀游天下,缺乏盘缠便返家,或者替人做工赚取盘缠,羁留十天 半月,赚返家的路费不会有困难。   但现在,情势已变,争口气与要出人头地的念头在作怪,怎肯再规规矩矩低头作工赚盘 缠?   不替人作工,怎办?   江湖人的盘缠来源,上者是向江湖朋友打秋风商借。中者是讨索,下者是偷抢撞骗无所 不为。   上中下三途他都生疏得很。上,他认识不了几个人,那些江湖有头面人物,谁肯与他打 交道?中,他在江湖混的时日短,至今连绰号也没弄到手,谁肯卖他的账?下,更糟,他做 不出下九流的事。   愈想愈烦,他不再多想,往草中一钻,睡一觉再说,一切都得等明天再决定,明天船到 桥头自然直。   一阵鸟语把他惊醒,天亮了。   清新的空气令他振奋,昨晚的糊涂念头被驱淡了不少。拾起银刀抬头看看天色,自语 道:“且先往南走,找人问路再定行止。”   不久,村庄在望。首先碰上一位荷锄看水的中年村夫,他刀隐肘后,上前行礼,笑道: “大叔请了,请教路怎么走法?”   村夫一怔,笑道:“路自然是用脚走,你问得可笑。呵呵!是不是要问路?”   “对,小可昏了头,语无论次……”   “小哥是外地人?”   “是的,昨晚迷了路。”   “这里是长塘铺,往西走三四里,便是南北官道。南至荆门州,北至宜城。”   “谢谢大叔指点,感激不尽。”   不久,他到了官道。天色甚早,道上行人稀少。他向南望,心说:“且赶到荆门州,也 许可碰上一两个熟人借贷些盘川返家。”   这一带丘陵起伏,村庄甚少,田不多,荒野与野林连绵不绝,正是上不沾村下不沾店的 荒凉地带,早年匪乱留下的创伤,迄今未复原。   正走间,前面山冈的密林中,突传来一声怪笑,附近的飞禽被笑声惊得八方飞鸣。   他心中一动,向路侧一窜。   这里距奚家庄已有三四十里,怪笑声他感到十分耳熟,他本能地心生警兆,离开了道 路。   路向冈上延伸,被林木所掩,视界有限。   冈顶,九尾狐陷人死境。   路南,是三个劲装好汉,其中有蔡斌。   路北,是狞笑着的雷少堡主。左右有两名中年人虎视耽耽。   九尾狐孤身一人,在六位高手的注视下战栗,举剑的手不住发抖,形色仓惶,神情憔 悴。   雷少堡主得意地笑,笑完说:“在下算定你不敢逃回九华谷,必定逃向荆门州投奔九指 头陀。九尾狐上与九指头陀臭味相投,一双两好名正言顺,哈哈!果然被我等着了。”   九尾狐像是猫爪下的老鼠,惊怖地问:“你……你想怎样?”   雷少堡主脸色一冷,阴森森地反问:“九尾狐,你认为我想怎样?”   “你……你说吧。”   “哼!你,倒有七八分姿色。”   “当然我……比不上武林三佳丽。”   “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媚劲骚劲更为出色。因此,我指引你一 条明路。”   九尾狐以为雷少堡主已为她的美色所动,心中暗喜,展颇媚笑道:“谢谢夸奖,但不知 所说的明路……”   “明路当然是生路。”   “愿闻其详。”   雷少堡主呵呵怪笑,色迷迷地说:“我要收你为婢,你必须将媚功传授给我那些女人。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英雄必有不少美人,今后你够忙的了,你答应么?”   “这……”   “你拒绝?”   “不,我……我答应。只是,我愿为妾,不愿为婢,可否……”   “住口!收你为婢,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   “还不跪下叩见主人?”   九尾狐打一冷战,恐惧地跪下了。   雷少堡主大踏步走近,一脚将她踢翻,喝道:“架住她!”   上来两个人,抓小鸡似的擒住了她。   “你……”她骇然叫。   雷少堡主狞笑道:“贱货,你以为我会要你这淫妇为婢,让你引诱我那些妻妾兴风作 浪?”   “我……我发誓,—……一辈子服从你。”   “我不信任你。”   “求求你……”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挥手叫:“蔡斌。”   “属下在。”蔡斌欠身答。   “把她剥光,拖了带走。”   “遵命。”   九尾狐尖叫道:“你这畜生!你不是人,你……”   蔡斌一手抓住她的襟领,“嗤”一声撕掉外裳,胸围于外露,饱满的酥胸暴露眼下。   雷少堡主怪眼怒睁,喝道:“你骂得好,哼!剥光她挂起来,用刺乳搔足心重刑,让她 尝尝滋味。”   蔡斌的手,搭上了胸围子上缘,作势下撕。   九尾狐叫天不应,吓软了。   路右的树林突然踱出印佩,冷笑道:“果然英雄了得,如此对付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不是大英雄大豪杰,决难办到。”   雷少堡主一惊,脱口叫:“是你……”   “我,印佩。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在下正要找你……”雷少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印某不是来了么?”   雷少堡主挥手怒吼:“拿下他,要活的。”   一名大汉拔剑迫近,雷少堡主又叫:“不可轻敌,多上去一个。”   另一名大汉拔出一把量天尺,并肩逼进。   印佩轻拂着银刀,冷笑道:“姓雷的,何必叫爪牙们送死?贵堡的四大金刚,已有两名 败在印某手下,铁腕银刀的兵刃还在印某手中,你以为这两个人,便能对付得了我?你如果 怕死,不敢挺身应战,赶快挟了尾巴滚!”   雷少堡主气涌如山,无名火起,挥手拔剑叫:“你们退,本少堡主要亲自杀他。”   “这才像话。”印佩冷冷地说。   一刀一剑遥遥相对,相向接近。   双雄相遇,第一次生死相决。   蔡斌将九尾狐制了软穴,丢在一旁,五个人四下一分,各守一方戒备。蔡斌的左首,是 一个威猛的中年人,皮护腰上插了十二把飞刀,他是神刀飞星傅贤,一个江湖道上大名鼎鼎 的飞刀圣手。   蔡斌向神刀飞星暗打手式。神刀飞星会意地挥手示意,向侧略移觅取地势准备发射飞 刀。   双方逐渐接近,十步、五步……   近了,雷少堡主冷然点出一剑。   印佩侧挪半步,冷笑一声。   剑光流转,第二剑仍是试探性的进击,但比第一剑迅疾,而且风雷声已发。   印佩这次不再闪避,银芒一闪,宛如电光闪耀,排空而至,攻向对方的左肋。   剑下沉、反拂;人移位、跟进。   “铮!”银刀架住了剑,双方势均力敌,同向侧飘,双方皆用上了内家真力,谁也不敢 大意。   人影疯狂地闪动,刀剑飞腾,双方同时展开快速绝伦的抢攻,快逾电光石火的冲刺与移 位,令旁观的人目眩神移,好一场凶险激烈的狠斗。   风吼雷鸣,险象横生。   雷少堡主豪勇地进攻,再进攻,一剑进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在他手中灵活无比,每一 剑皆直攻要害处,力大得惊人,锋尖只在印佩的胸腹间弄影,势如狂风暴雨,连续飞出的剑 影像是千百支长剑同时进攻。   银刀却诡异的闪动,在如潮剑影中飞旋腾舞,寻瑕蹈隙无孔不入,移位之速令人震惊, 每每贴剑切人,瞬又从对方的后面贴上,刀风霍霍,每一刀皆险之又险,砍劈刺拂硬往剑网 里钻。   “铮铮!”刀剑疯狂地接触,备展绝学争取先机。   三十招、四十招……   雷少堡主脸上的傲态,被大汗冲失了,被印佩诡奇难测的奇异身法,闹得眼花缭乱,浪 费了不少真力,心中愈来愈惊,怎么眼看一剑得手,为何却又偏了三两寸?眼看人在前面, 一剑定可贯穿对方的胸膛,为何人影一闪不见,刀却从后颈劈到?   雷少堡主真急了,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用上了夺命霹雷三剑,异鸣乍起剑影如潮,招一 出,便将印佩罩住,锋尖一合。   人影激射而出,印佩飞飘丈外,呼吸一阵紧,重又欺进,冷笑道:“霹雳剑法,果然名 不虚传,可惜偏了些。””   雷少堡主一闪即至,剑虹飞射,叫道:“这一招不会偏了。”   “铮铮!”刀剑猛烈地相接。   人影再次分开,仍是印佩侧射丈外。显然他的修为比雷少堡主要逊一分半分。   侧射丈外,他几乎屈膝踣倒。   雷少堡主的头巾,不知何时被刀削落在丈外。   “可惜仍不够狠准。”印佩脸色苍白地说。   雷少堡主却脸色发青,厉叫道:“这一招必定杀你。”   叫声中,挺剑飞刺。   印佩银刀一领,豪勇地迎上。   他后面,正站着神刀飞星。   双方行将接触,刀剑将生死两判。   神刀飞星双手齐扬,四把飞刀齐飞。   软倒在地的九尾狐,突然竭力大叫:“小心身后……”   叫晚了,第一把飞刀入体。   双方都是艺业已臻化境的人,注意力全放在对方身上,势均力敌,半斤八两,突然有人 加人,后果不问可知,根本无法闪避,发自身后更难幸免。   也亏了九尾狐的叫声,印佩闻声知警,扭身便倒,只感到左背肋一震,如中电击。   另三把飞刀先后擦身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同一瞬间,他倒地时掷出了青锋录神匕。   同一瞬间,雷少堡主大叫一声,掩住腹左向后退,被神刀飞星的飞刀误伤了。   “啊……”神刀飞星狂叫,掩住小腹向后倒。   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地,神刀飞星被青锋录贯入小腹,锋尖直透后腰背。   “哎呀!”蔡斌惊叫,急抢而出,接住了雷少堡主。   路北,突然奔来一个人影,叫声破空传到:“好啊!有人拼命,见者有份。”   蔡斌抱起了雷少堡主,大叫道:“快撤,救人要紧,他们的党羽来了。”   留下了神刀飞星的尸体,带了半昏迷的雷少堡主溜之大吉。   人影奔近,九尾狐大叫:“令狐楚,快来救我。”   来人是追魂浪子令狐楚,奔近蹲下讶然叫:“咦!是你,你怎么啦?谁伤了你?”   “是雷少堡主……”   “哎呀!”冷狐楚惊叫,一跃八尺。   “他们已经走了。”九尾狐叫。   令狐楚一听是雷少堡主,胆都快吓破了,听清人已走了,这才重新止步回头,惊疑地举 目四顾,余悸犹在。   “真的走了?”他不安地间。   “真走了,快解我的软穴。”   “这……好吧。”   “路那边草丛中,一个姓印的人也倒了,看看他死了没有?”   “唔!不错,死了一个人。”   解了九尾狐的穴道,两人向神刀飞星的尸体走去。九尾狐扳转尸体,说:“这厮是神刀 飞星傅贤,不是印佩。”   “你说印佩。”令狐楚变色问。   “是的,我亲眼看见他倒地……”   “他被雷少堡主杀了?”   “不,是被神刀飞星的飞刀,从背后暗算。咦!他人呢?”   两人在附近搜了一圈,鬼影俱无,九尾狐颇感失望,叹道:“希望他仍然活着,他真是 个值得佩服的男子汉。”   令狐楚贪婪地盯视着她半露的酥胸,淫笑道:“沈丽姑,你认为在下不是男子汉?要证 明么?”   “啐!你……”   “哈哈哈哈!好姑娘,在下……”   “你给我站远些,少给我动手动脚。”她寒着脸叫,俯身拾起了落在草中的银刀。   令狐楚涎着脸笑道:“唷!你九尾狐改头换面,要想立贞洁牌坊啦!简直是奇闻。”   银光一闪,九尾狐信手就是一刀。   令狐楚眼明脚快,疾退八尺,沉声道:“什么?你要恩将仇报杀我?”   九尾狐冷笑道:“我沈丽站如果存心杀你,这一刀你该已头断魂销。本来本姑娘并不计 较你那些轻薄举动,但你轻薄得不是时候,好来好去,你走吧。”   “过河拆桥,你九尾狐果然名不虚传,说正经的,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小事一件,雷小堡主欺人太甚,在此地埋伏,要迫我为婢。”   “哈哈!那小子眼界未免太高,竟然想把你这位千娇百媚的一代英雌胁迫为婢,岂有此 理。”   “别笑,他心目中的女人是武林三佳丽,哪将我九尾狐放在心上?”   “他那副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竟然妄想武林三佳丽?哼!他在做梦。”   “不是做梦,他已经到手了两佳丽。”   “什么?真的?”   “谁骗你不成?昨晚他已和银菊与玉芙蓉结婚。”   令狐楚跌脚大恨道:“这狗娘养的!懒蛤螟硬是吃到了天鹅肉,我好恨,气死我也。”   “你恨什么?”   “在白河,要不是印佩那小子霸住了玉芙蓉,玉芙蓉早就是我的女人了,印佩那狗东西 可恨!”   提起印佩,九尾狐一阵汗颜,也心中狂跳,急道:“快找找看,印佩可能仍在这附近, 我亲见他挨了一飞刀倒地,这把银刀就是他遗落的。倒地必定受伤不轻,他走不远的,找到 他替他治伤,也许还来得及。”   听说印佩挨了飞刀倒地受伤,令狐楚胆气一壮,说:“好,找找看,也许咱们可以救他 一命。”   话说得好听,其实他心中却怀有恶毒无比的念头,眼中杀机怒涌,恨不得立即找到印 佩,一剑杀了永除后患,免得日后印佩找他算账。   白费工夫,印佩平白失了踪。   生见人死见尸,既然没有印佩的尸体留下,也即表示印佩并未丧命,令狐楚颇感失望不 愿再找,向九尾狐泄气地说:“不用找了,走吧,万一雷少堡主的爪牙去而复来,咱们岂不 受到池鱼之灾?”   九尾狐不得不同意,回到路中说:“是的,小畜生的爪牙可能去而复来,这次小畜生与 印佩交手,两人的艺业委实骇人听闻,幸而他们两败俱伤,不然我死定了。”   “沈姑娘,意欲何往?”令狐楚岔开话题问。   “先到荆门州。”   “好,咱们正好同路,走吧。”   两人匆匆离开,向南走了。   百步外的草丛中,印佩命在须臾。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五章 江中走险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五章 江中走险   印佩在背助挨了一飞刀,锋尖直迫内腑。神刀飞星是江湖上功臻化境的有数高手,飞刀 术名震天下,在三丈以内,对方只能看到一星光影,看不出是飞刀,可知飞刀的速度是如何 惊人。   而且飞刀一发数把,连珠攒射防不胜防。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因此绰号称神刀飞星。 飞刀在三丈内,可贵石设偃,内力御刀,可破内家气功,霸道绝伦。   印珮全心意完全放在雷少堡主的身上,怎知身后有人用飞刀暗算?幸而他命不该绝,九 尾狐及时示警,加以他经验老到,反应超人,及时趋避,只挨了一把飞刀,避免三刀催命之 厄。   他临危不乱,躲闪时有意向侧仆倒,正好将后发的飞刀引偏,也想利用雷少堡主挡灾, 仆倒的方向,恰好在神刀飞星与雷少堡主之间。   该死的神刀飞星急功心切,全神贯注发射飞刀,神意随着印珮移动而发射,太过专注, 却忽略了投鼠忌器的古训,忘了雷少堡主的存在。三把飞刀随印珮初动的意向连续发出。   第一刀击中印珮,第二刀却误中了雷少堡主,这祸闯大了。   如果印珮不以青锋录反击,神刀飞星也注定老命难保,飞刀误中主人,不死何待?暴躁 残酷的雷少堡主,岂肯饶他?   印珮与雷少堡主打成平手,双方皆未用上绝学,便已两败俱伤,双雄首次相遇,结果出 乎意料。   背肋中刀,极为危险,刀尖深入内腑,浑身便会脱力,手脚发软难以支持,倒地便万难 爬起。   他不愿等死,乘乱逃生,强提一口元气,求生的意志力助他逃过难关,费力地支撑着, 向草丛中爬行。   在经过神刀飞星身旁时,他仍能拔回自己的青锋录神匕,忘了痛楚,不辨方向,唯一的 意念是逃,逃离现场再说。   终于,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浓密的草丛中,但已离开现场百步以上了。   令狐楚与九尾狐在附近找他,始终不曾走近他倒下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高热将地逼醒了。头上烈日如火,身上在发高烧,浑身痛楚难当,口干 舌燥委实难挨。   他终于了解自己的处境了,吃力地挣扎而起。   飞刀未离体,奇痛彻骨,痛得他浑身抽搐,大汗如雨,不由自主呻吟一声,重行跌倒。   三蹶三振,最后他终于站稳了。眼前朦胧,他踉跄举步,拖着重逾千斤的一双腿,一步 步盲目地前行。   不久,耳中突听到有人叫唤:“咦!那人病了,快扶住他,他倒啦!”   他半昏眩地想站稳,但身躯却不听指挥向前栽。   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耳畔听到扶他的人叫:“哎呀!他背上有一把刀。”   他全身麻痹了,本能地叫:“我……哦渴……酒,酒……”   扶他的人脱口叫:“这人口渴要喝酒,这不是想找死么?”   不远处有人叫:“给他一口酒提神,快!”   他听得真切,是女人娇嫩悦耳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人说:“小姐,这人中了飞刀。这是江湖恩怨,牵缠不休,小姐……”   “我们能见死不救么?”小姐问。   “这……当然不能不救。”   “何用多说。”   “但……请小姐慎重;不要问他的来历,不要管他的事。”   “我知道。”   他知道的是:酒葫芦的嘴正塞入他的口中。   接着,有人扶他伏卧在地,有人给他服药、取刀、裹伤。   痛苦的浪潮可怕地冲击着他,但他忍住了,自始至终,他未发出半声呻吟。   以衣衫套住两根木棍制成的急就担架抬起了他,他模糊地知道有人抬着他动身赶路。   等他完全清醒时,发觉自己处身在一间客找的上房中。伺候他的店伙告诉他,这里是荆 门州北面三十余里的柳树冈,他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店伙只知救他的人,是一位未留名的小姑娘,随行有六名中年大汉,说的是南京口音。 在他安顿在店内的次日,小姑娘已带着同伴南行,去向是荆门川,留下了半月店钱,和五十 两银子给他作为盘川,未留下任何口信,行色匆匆。   负责替他治伤的人,是店右的伤科郎中张七爷。张七爷得了姑娘五十两银子,负责将他 的伤治好。   他大惑不解,这位未留名的小姑娘,为何对他伸出援手?委实令他百思莫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位可敬的小姑娘,路经此地无意中救了他。   半月后,他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在想:雷少堡主目下对他有何打算?   荆门川高手四出,搜寻受伤的印珮。   铁腕银刀一群雷家堡爪牙,志在必得。   可是,他们不曾远离城郊搜寻,更没料到印珮敢在路旁的小客栈养伤。   雷少堡主在荆门川养伤半月,失去了印珮的踪迹,只好动身至安陆府,乘船直下武昌。   专差向四面八方飞赴,传出雷少堡主的信息,要求与雷家堡有交情的人支持,捉拿一个 名叫印珮的江湖小辈,死活不论。   印珮的图影,向各地飞传。   天下间姓印的人不多,按理应该在短期间查出眉目来。   这一来,印珮的大名,反而因此而在江湖上轰传,引起江湖朋反极大的兴趣。   这也算是成名的终南捷径,印珮正式脐身于江湖名人之林,有关他的事迹与传说,不径 而走,几经传播,他便成了一个传奇性的人物。   目下江湖道上,敢与雷家堡作对的人屈指可数。敢与雷家堡分庭抗礼的人,也少之又 少。   当然雷家堡仇敌,却多得不可胜数,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谁出不敢表示态度自掘坟 墓。   西安南五台天下第一堡香家堡,陆续派出高手至各地搜寻印珮的下落,声势汹汹。   印珮的处境,危如累卵。   彭姑娘给他的刺激甚深,出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好胜是年轻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雷少堡立技差一筹,如想击败雷少堡主,他必须痛下苦功。他必 须等待机会,假以时日,他必可成功。   雷家堡爪牙众多,他必须比雷少堡主高强,而且必须能应付狐群狗党的群殴,不然毫无 希望。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为何不争?   他下定决心,要将雷少堡主击败。   现实环境已明白地告诉他,必须衡量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操之过急,否则必定把事弄 糟,赌注如果押下去,绝对不能输。赌注是生命,怎么能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决定加紧苦练,等候机会,必须把赌注赢回来。   一月后,他到了荆川府。   囊空如洗,他得设法谋生。   荆川府城阂十八里,中有内城。   内城也称王城,辽王府气象万千,禁卫军与中官(太监)满街走,可知这是一座江湖朋 友很难混的城。   印珮踏入了荆川城,他想在此地歇息歇息,赚些盘川买舟向下走,到武昌便可找到朋友 打油丰。   他已将一笔勾消的仇恨完全忘怀,一个孤老头老残废报复毫无兴趣。但他却未料到,一 笔勾消却未将他忘怀。   府城距江十里左右,要乘船须至十五里外的沙市。但在赚得盘川之前,他得在府城找活 干。   一天中,他几乎跑遍了全城找工作,谁也不同情他这个异乡人,谁也不敢雇用一个身无 长物的落魄汉。   最后,他只好扑奔沙市。   沙市,也叫古沙头,是本府最大的一座市镇,市面甚至比府城还要繁荣,大码头经常泊 舟上百,帆槁林立,货栈中货物堆积如山。   他踏入一家小型的船行,行名川楚,规模不大,只能算是三流的船行。   店堂中,一位穿青袍的中年人,正与店伙坐在客座上谈买卖,几名店伙在旁直摇头,似 乎双方无法谈拢。   中年人转弄着茶杯盖,态度诚恳地说:“李掌柜,这样吧,你们只消派两位伙计随船前 往便可,其他的掌船水夫由在下另外招请,怎样?”   李掌柜仍然不住摇头,说:“江爷,不是区区有意推搪,咱们生意人,如非得已,决不 至于将财神爷往外推,是不是?”   “不能派人随船走?”   “江爷,这件事在下委实难以应命。所有船行的船,严禁停靠二圣洲,除非该船行的船 不想走大江这条水路,这是规矩……”   李掌柜的话说得十分决绝,但江爷不死心,抢着问:“到底是谁走下的规矩?”   “这……是所有船行的公议,江爷如果不信,可到其他船行打听打听,便知在下所言不 虚。”   江爷从怀中取一个大革囊,取出十片金叶子,摊开在桌上笑问:“五十两金子,能不能 违反一次规矩?”   李掌柜猛摇头,说:“江爷,这……”   江爷又加上十片,又问:“一百两金子也不成?”   李掌柜将金叶子推回,苦笑道:“江爷,金银买不了命,没有人肯为了一些金子而把老 命送掉,一万两金子,你也在不到船至二圣洲。”   “哦!你是说,船靠二圣洲便会送命?”   “大概是吧。”   “别无他途?”   “是的,别无他途。”   江爷只好收了金叶子,叹口气说:“看来,贵地的船行,都害怕二圣洲,在下白跑一趟 了。”   李掌柜离座,摇头道:“江爷,你还是到公安县去雇船吧,这里没有人敢冒大不韪,拿 自己的招牌和老命开玩笑。抱歉,少陪。”   说完,抱拳一礼,迎着站在柜旁注视的印珮含笑招呼道:“客宫里面坐,有需在下效劳 之处么?”   印珮已将双方的话听了个字字人耳,笑道:“在下奉家主人所差,向贵行打听下行的船 期。”   “哦!明早从夷陵州下来的客船约在辰牌左右靠岸,客官……”   “家主人有女眷,有船位么?”   “应该有官舱空着,客官要到……”   “到武昌。”   “正好,船直航武昌。客官可否请贵主人前来办理乘船手续?不然在下派一位店伙随客 官前往……”   “不必了,在下即返客店禀明家主人。”   “不坐一会?请……”   “谢谢,打扰了。”印珮抱拳说,含笑出店而去。   江爷已先一步出店,显伤心事重重。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并未留意有人跟踪。   走了百十步,印珮紧走两步,走了个并排,低声问:“江爷真有意在船往二圣洲?”   江爷一怔,点头道:“是的,尊驾……”   “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为名,你就叫我印三好了。”   “印三兄有何指教?”   “川楚船行拒绝受雇,试过其他的船行么?”   “全试过了。   “失望了?”   “是的,他们众口一辞,令人莫测高深。”   “为何不试试散船?”   “更糟,一问之下,有些直截了当一口回绝,有些仓惶顾左右而言他。”   “二圣洲在何处?”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是……”   “在下有意相助。”   “哦!洲在下游二百里,地与公安县交界。”   “那……为何不至公安雇船?”   “哼!此地尚且雇不到,公安更没有希望,二圣洲是禁地,提起二圣洲小儿也不敢夜 啼。”   “那江爷你……”   “在下有事,必须前往一步。”   印珮凭直觉猜出,这位江爷必与二圣洲的人有过节,不便多问。说:“江爷,何不买舟 下放?一百两金子,买一艘二十石轻舟绰绰有余。”   “有舟没有舟子,也是杜然。”   “你信得过在下么?”   “你……”   “在下替你买舟,送你至二圣洲。”   “咦!你……”   “在下不怕二圣洲有鬼有怪。”   “我相信你。”江爷欣然地说。   “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船价在下不要佣金,至二圣洲的盘费,沿途伙食,给我 一百两银子便可。同时,人送上洲,船便是我的。”   “你一个人?”   “顺水下放,顺风顺流,一艘十石舟,在下一个人便够了。”   “但在下有三个人。”   “十石轻舟,十个人足可安顿。”   江爷沉静地打量看他,一字一吐地问:“你不怕?”   “如果怕在下会兜揽你么?”   “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风险?”   “冒生命之险,不然岂会狮子大开口,要你一百两银子盘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 么?”他泰然地反问,状极轻松。   江爷用大拇指向前面一指,说:“印三兄,咱们到店里谈谈。”   “江爷请。”   江爷一面走,一面说:“在下姓江,名百里。你老兄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错。”   “请问……”   “江爷如果相信在下,请勿多问。”   江百里点点头,笑道:“抱歉,在下多问了。”   踏入江陵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衣泼皮,瞥了两人一眼,冷冷一笑。   印珮早料定自己已卷入是非中,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因此提高警觉,留意周遭的可疑事 物。   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泼皮一眼,不动声色,暗中留了心,不住在心中盘算。   为了赚取盘川,他必须冒险。   店后院是一排上房,倒也清雅。   江百里在最后一栋上房前止步,伸手啊门。   门开处,迎门站着一位干瘦中年人,向江百里问:“江老弟,怎样了?”   一面说,一面用锐利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江百里身后的印珮。   江百里跨入房中,苦笑道:“一无所成,没有人敢答应。”   中年人伸手虚拦印珮,用怀疑的口吻问:“这位是……”   印珮止步,笑道:“在下印三,前来应征的。”   江百里忙替中年人引见,转向印珮说:“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赵,名奎。”   “久仰久仰。”你识客套地行礼说。   江百里向里走,说:“赵兄,坐下谈,兄弟请你拿定主意。”   双方分宾主坐下,江百里将交涉经过,与及遇上印珮的事—一说了,最后说:“咱们已 无路可走,还请赵见定夺。”   赵奎沉吟片刻,慨然地说:“好,也只有听印兄的安排了。印兄,你知道这件事的风险 么?”   印珮呵呵笑,说:“活在世间,那能没有风险?喝口水也可能呛死,但又不能不喝水, 是么?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赵爷就不必耽心啦!”   “在道义上,在下必须将所冒的风险说明……”   “不必了,在下敢答应,就敢担当。”他豪气飞扬他说。   赵奎向江百里颔首示意。   江百里立即取出二十片金叶子递过,笑道:“印兄快人快语,豪气干云,咱们找对人 了。这是购船的价款。”   印珮接过揣人怀中,也笑道:“两位既然如此信任我,值得我印三替你们卖命。”   江百里又递过五片黄金,说:“二十五两黄金折银一百两,这是印兄的盘费。”   他摇摇手,说:“十石船有三百两银子尽够了,另一百两算在下的盘费。如果购价便 宜,在下将余数退回。”   “那就不必了……”   “不,公平交易,咱们说话算数。在下这就出去买船,两位准备何时动身?”   “有船就走,愈快愈好。”赵奎说。   “好,在下告辞。”   江百里等印珮去远,方低声说:“兄弟跟去看看。”   赵奎摇手相阻,微笑道:“不,你跟去必定把事弄糟。”   “兄弟有点不信任他…·”   “呵呵!放心啦!这位小兄弟英气照人,人如临风玉树,雄健精明,虽则脸上稚气未 除,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年轻人,你可以完全信赖他。”   “可是…”   “不要可是,请相信愚见的一双神目。你好好打点,我去通知左姑娘一声。”   印珮大踏步出了店门,店门前多了一个泼皮。   街对面便是码头,停泊了数十艘大船舶。   他向街左走,走近一座卖凉粉的食摊,花五文制钱买了碗凉粉,抬头跳望天宇。天宇中 万里无云,近午的九月毒太阳正烈。   他一口喝干凉粉,丢下五枚制钱向小贩笑问:“老乡,在何处可以买得到旧小船?”   小贩向下游一指,说:“码头后端沿岸走半里地,那儿有三家造船场,兼做新旧船买 卖。”   “谢谢。”   码头尽处,是高高的河岸,岸劳栽着柳树。岸后方约十余丈,是把沙市街包含在内的黄 潭堤上段。   一条小径向东南延伸,前面就是造船场。滩岸上搁着十余艘新船,覆在水架上,工人们 正在忙碌,响声震耳。   柳树下,几个工人在大石砧上,用本槌槌打着石灰拌桐油揉合竹麻的油膏,这是用来塞 船缝的必需品。   踏入小径走了十余步,右肩突然搭上了一只大手,冷笑声刺耳,有人低叫:“老兄,转 身。”   力道传到,对方要将他扭转。   他止步站稳,屹立如山,冷冷地说:“老兄,放手。”   “咦……”   “放手!”他沉喝。   手不但不放,力道反而增加。   他左手闪电似的搭实搭在肩上的手,右腿后攻,上身急俯向后看。   搭住他右肩的泼皮惊叫一声,从他的上空飞翻而过,“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同一瞬间,另一名泼皮扑上了。   “噗噗!他两劈掌分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逾电闪,令对方毫无招架的机会。   “哎……”泼皮狂叫,人向下挫晕头转向。   他一把将人劈胸提起,冷笑道:“好吧,咱们正好谈谈,不管你老兄肯是不肯。”   “救命……”被摔倒的泼皮狂叫,狼狈地爬起,又加上一句:“这小子行凶……”   赶来十余名造船工人,有人大叫:“谁敢在此地撒野?”   印珮正想离开,但已被一群工人围住了。   有位膀阔腰围的大汉走近,叫道:“有话好说,不许再动手。”接着,扫了两泼皮一 眼,冷笑道:“原来是你们,竟然被人打得叫救命,真是奇闻。”   印珮一听口气对己有利,朗声道:“在下首先向诸位乡亲申明,其一,在下是来买旧船 的。其二,这两个混帐东西,从客店里跟来行凶。其三,在下与他两人无冤无仇,因此在下 必须向他们问个一清二楚,请诸位乡亲不必阻拦。”   大汉不住打量着他,问:“你是下江人?”   “是的,途经贵地。”   “哦!本地从不歧视外乡人。”   “在下感激不尽。”   “可是,这两位仁兄是本地的蛇鼠,他们如果在此地被打,咱们船场的人脱不了牵 连。”   “阁下之意……”   “请老弟台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在下也感激不尽,尚清高抬贵手。”   “这个…”   “俗语说,强龙不斗地头蛇,老弟台外乡人,大可不必冒此风险。”   印识本想向两泼皮问口供,看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一来,他便不好下手了,只好放手 冷笑道:“你两人给我洗清驴耳听清了,回去叫那位暗中指使的人,给我好好小心脑袋。不 是强龙不过江,在下既然敢出头,就不怕任何人出头阻挠。要来,叫些高明的来,不要叫你 们这种三脚猫来献宝,滚!”   两泼皮撒腿便跑,如同漏网之鱼。   印珮转向为首的大汉笑道:“兄台定然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可否见告?”   大汉摇头苦笑,说:“恕在下难以奉告,兄弟惹他们不起。又道是人不亲上亲,兄弟爱 莫能助。”   “好吧,那就算了。在下要买一艘船,兄台是否肯帮忙?”   “兄弟这里本来就做的是新旧船买卖,但不知老弟要买的是上行船或是下行船?”   “上下船有别?”   “是的,有别,上行船三峡水流湍急,江流凶险,大小船只皆有异下江船。”   “在下要向下走。”   “哦!那好办。”   “在下要的是十石有篷舱的轻舟。”   “七成新的,怎样?”   “正好。”   “请至场内商量,谈好了,三天内便可交船。”   印珮摇头道:“不行,价钱好商量,但在下必须立即获得船。”   “这么急?这……”   “在下怕那两个泼皮的主使人出面阻挠,对咱们双方皆有不便,船交给在下之后,他们 便没有藉口为难你们了,兄台以为然否?”   “这……好吧,请到船场商量,请。”   不久,他独自操双桨,将一艘轻舟驶至客店前的码头停泊。   果然有人至船场阻止场主卖船,但已晚了一步。   印珮熟练地将船拉紧,低头系缆,侧方突然伸出一条腿,踏住了缆尾,耳听到一声冷 哼。   他徐徐挺身抬头,冷冷一笑。   是个大牯牛似的豹头环眼大汉,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佩了一把牛耳短 刀,双手叉腰,不怀好意地死盯着他。   他怒火上冲,也心中暗喜,正想找人探听对方的动静,对方却送上门来了。   他发现码头附近的人,几乎已回避一空,所有的人皆站得远远地,神色紧张地向他注 视。   左右邻舟的船头,站着几名抱肘而立,脸带冷笑的大汉。   看对方的神色极为傲慢,像是吃定他了。   他不动声色,轻拉缆绳。   大汉冷冷一笑,脚下加了五分劲。   “挪开你的狗腿。”他低声说,低得只可让对方听清,语气却不客气。   大汉也许真没听清,不言不动,脚劲似在增加。   已经打过招呼,不用再客气了,猛地一掌反拂,恍如电光一闪。   “啪!”掌背凶狠地抽在大汉的右颊上。   “哎……”大汉狂叫,倒退八尺。   他冷冷一笑,继续低头系缆。   大汉站稳了,大吼一声,现爪反扑而上。   左邻的船头,突传来洪钟似的沉叱:“住手!退在一旁。”   大汉依言收爪,退在一旁欠身道:“这小子的手好重,属下要报一掌之仇。”   “哼!你受的教训还嫌不够?”   “属下毫无提防……”   “滚!少给我丢人现眼。”   大汉唯唯应喏,恨恨地走了。   印珮系受缆长身而起,向邻船看去,原来是个留了山羊胡,鹰目炯炯的中年人。   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怎么老派一些脓包来?”   中年人也冷冷一笑道:“只是派人警告你一声而已。”   “想吓唬在下么?”   “你怕吓唬么?”   “你已经得到最好的答复。”   “在下奉劝你识财务者为俊杰。”   “在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在从火自焚。”   “玩玩水再玩火,算不了一回事。”他泰然地说。   “咱们走着瞧,但在下希望你知难而退,已经替你留了退路,你不领情,那么是无可奈 何的事。”中年人冷冷地说完,阴阴一笑,转身举步入船。   印珮怎肯就此罢休?喝道:“朋友,还没交代清楚,站住!”   中年人傲然转身问:“你要什么交代?”   “是你的主意么?”他沉着地问。   “什么主意?”   “阻止在下购船。”   “哼!在下不知道……”   “你竟然否认?”   中年人脸色一变,冷笑道:“年纪轻轻,你竟敢咄咄逼人,你好狂。”   印珮也沉下脸,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对方的舱面,悠然飘落点尘不惊。   中年人在单足落下的刹那间,伸手便抓,说:“好俊的轻功。”   印珮左手一翻,捷逾电闪地扣住了对方的掌背,冷笑道:“铁爪功,已有了七成火 候。”说壳,推开被扣住的手。   中年人脸色大变,傲态全消,强作镇定地说:“阁下棋高一着,在下甘拜下风。”   “好说好说。”   “黄金百两,请阁下撒手不管。”   “黄金万两也是枉然,大丈夫决不一脚踏两条船。”   “阁下不可自误。”   “在下光明正大,无所畏惧。”   “忠言逆耳,不听也罢,你请啦!”   “我请?哼!不说出道理来,今天……”   “你想怎样?”   “我要你把话说明白。”   “无可奉告。”   “你会后悔。”   “你威胁我么?”   “就算是吧。”   中年人大怒,一掌劈出,内劲山涌,凶猛的潜劲直迫内腑。   印珮扭身劈掌,还以颜色,反掌拂出,指尖攻向对方的胁肋要害,急如星火,攻对方所 必救。   一声怒啸,旁立的一名大汉腾身出腿飞踹,迅捷绝伦势如崩山。船竟然毫未晃动。   印珮火速收招,向下挫高不及三尺,同时疾进,扭身向上一掌反挥。   “噗!”劈在大汉的胁背上,如击败革。   “砰!”大汉摔倒在舱板上,船向下疾沉疾浮,一阵急晃。   同一瞬间,印珮人化旋风,来一记“狂风扫叶”,右腿突向中年人扫击。   中年人向上跳,间不容发地迎过一腿。   糟了,印珮同时长身而起,又是一腿,“噗”一声横扫在中年人的腰胁下。   中年人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挨了个结结实实,闷叫一声,掼倒在舱壁下。   四名大汉惊呆了,双方交手奇快无匹,想插手救应亦不知如何下手。   印珮直迫至中年人身侧,冷冷地说:“现在,该说明白了吧?”   中年人无法及时爬起,伸手急抄靴统,靴统藏了短匕首,要动家伙了。   印珮更快,一脚踏在对方的手肘上,冷笑道:“这条膀子你如果不想要,在下……”   舱门倏然拉开,沉喝声震耳欲聋:“小辈斗胆!”   人影急射而出,是个青袍老道,拂尘如枪,兜心点到,拂毛根根前指,传出隐隐风雷 声。   印珮百忙中不敢用手封架,飞退八尺,手一抄,“喀”一声扳断一根桨柱,虎目想睁, 沉声道:“你来吧,大概你就是主使人了。”   老道身材修伟,鬓脚已冷灰色,眼神锐利,举动敏捷,冷哼一声,一闪即至,拂动风雷 发,啸风声刺耳,一把“流云飞瀑”迎面挥到。   印珮像一头怒豹,一声怒啸,在拂前例射一闪而过,浆柱在相错而过的瞬间,闪电似挥 出。   “噗!”桨柱击中老道的右股。   “唰!”拂尾拂过印珮的右上肩,肩衣出现十余条裂缝。   老道一声怪叫,旋身回头猛扑,把发“挥尘清谈”,狂攻印珮的胁腹。   双方都禁得起打击,皆未受伤,攻势更猛烈。   印珮的桨柱长有两尺余,比拂短了数寸,必须冒险近身相搏,方可发挥威力。   刚才一击无功,知道老道皮粗肉厚,护身气功到家,不近身狠击绝难讨好。   因此不再闪避,硬接来招,急发“划地为牢”,“啪”一声架住了拂尘,斜身切入,扭 身就是一腿。   “噗!”扫中老道的右胯。   老道连退五步,怒吼一声,再次扑到,拂尘似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拂影漫天,柱化网罗,双方各展所学抢攻。舱面宽广,是一艘专走下江的大型客货船, 足够施展。   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码头上人声嘈杂。   激斗中,响起一声沉叱,“噗”一声响,人影倏分,风定雨止,胜负已判。   老道飞退八尺,落地再退两步,脸上一阵青,额上冒汗,厉声道:“你是贫道平生劲 敌,今天咱们生死一决。”   印珮冷冷一笑,逐步逼进说:“在下不想与你拼骨,只要你说出内情。”   “哼!办不到。”老道怒叫。   “咱们不久便可分晓。”   先前被击倒的中年人,亮声叫:“清虚道长,在下说给他听好了。”   “你最好说个明白。”印珮冷冷地说。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大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想阻止委托你的人前往寻仇,免 得他们枉送性命。冤家直解不宜结,上一代的仇恨何苦再牵缠?如果咱们不怀好意,早就出 面公然阻止了。言尽于此,你如果仍不满意,咱们只好联手打发了。”   印珮不愿再惊世骇俗,也怕等会儿沙市巡检司的官兵赶到弹压,码头已引起骚动,闹下 去讨不了好。   他总算猜出一些头绪,丢掉断浆柱,大声说:“在下不过问谁是谁非,但也不怕是非。 在下正正当当做买卖,谁想打破在下的饭碗,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今后如果再找麻 烦,必定有人肝脑涂地,不信且试试便知,但希望阁下千万不要试。”   说完,扭身一跃,飘身至码头,排众而出,直向后门走去。   人群纷纷让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不远处另一家客店前,人丛后有一双怪眼,死死地盯视着他,怪眼中放射出阴狠可怖的 冷电寒芒。   印珮到了江百里的房前,廊后转出神色肃穆的赵奎,沉声问:“老弟,你仍然肯送咱们 到二圣洲?”   他取出五片黄金,泰然地说:“购船用了黄金五十两,扣除在下的二十五两盘川,这是 余金,请点数。”   “老弟…·”   “采办两天的食物,那是你们的事。赶快准备,在下在船上等候。”   “老弟,经过刚才船上的打斗……”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印珮正色说,将金叶向对方手中一塞,扭头就走。   他走后,房中出来了江百里,低声问:“赵兄,他仍肯去?”   赵奎,点头,问:“码头交手的事,你看见了。”   “看见了,清虚老道虚有其表,浪得虚名。”   “不是老道浪得虚名,而是这位老弟太过高明。”   “是的,剽悍如狮,比咱们强多了。”   “他斗老道并未用上真才实学。”   “咱们得个好帮手。”江百里兴奋地说。   赵奎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也许,这是咱们最耽心的事。”   “你是说……”   “他如果是二圣洲派来的人……”   “哎呀!这……”   “但愿他不是的。”   江百里脸色一变,惶然道:“为防万一,还是辞退他算了,免冒风险。”   赵奎苦笑道:“事情已经闹开了,说不定另雇的人,恰好是二圣洲的爪牙呢。”   “可是……”   “这点风险咱们必须冒了,何况不一定能雇得到船夫,迟则生变,快通知左姑娘准备动 身。我去采购食物。”   “好,兄弟去叫左姑娘准备。”江百里一面说,一面走向邻居扣门。   印珮在船上仔细检查风帆和篙浆等物,直至每一件用具皆满意为止,最后清理出舵楼的 杂物,用不着的废物全抛下江去。   他对这艘七成新的轻舟极为满意,对此行充满信心。   在舵楼歇息,他注视着江心往来的船只发呆。从上游下来的船,有些是来自三峡的歪尾 船,他想到四川梅家兄妹,那位曾败在他手下,四剑客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是否仍在记恨 他?   还有,那位带他至九华谷的金梅,是否已经落入雷少堡主手中了?   雷少堡主真贪心,居然想将武林三佳丽全部攫为己有,真是贪得无厌,欲海难填。   他想到银菊,那自私的美艳佳丽,不由感慨系之。一个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尤其是 女人,确令他感到心中懔懔。   他不愿意想到玉芙蓉,但玉芙蓉的音容笑貌却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抹之不消,挥之不 去。   思潮起伏,他感到烦恼如丝。   “嗨!印老弟。”江百里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潮。   出了舵楼,他怔住了。   码头上,赵奎捧了一个大食物包,和一只菜篮。江百里提了两物,一包裹和一只大革 囊。   中间,站着一位村姑打扮的少女,年约十六七,美得教人心跳,果真是秋水为神玉为 骨,袅袅停停风华绝代,未施脂粉天然国色,并不因穿了朴素的村姑装而减损。手中捧着以 锦帛裹住的三把剑,低着头羞答答地,有意回避人群的注目。   “请上船。”他亮声叫。   三人登船,他走向前舱面,说:“江兄,你没说有女客。”   “这……”   “只有一舱……”   “不要紧,只有一宿,咱们在舱州歇息便可。”江百里歉然地说。   “立即开船么?”   “是的,愈快愈好。”   不久,船撑出江心,帆升起了,船轻快地向下游急驶,顺风流势‘如奔马。   赵江两人在舵楼陪他,后面的沙市逐渐消失在视线外,离开是非之地而未发生意外,三 人心头的重荷总算卸去,心情开始放松。   后面里余,一艘轻舟也扬帆下航。   印珮悠闲地用脚掌舵,向江百里说:“在船上如果碰上麻烦,两位请勿干预。”   江百里困惑地说:“印老弟,你说得很奇怪,弦外之音意指……”   他用大拇指向后一指,说:“后面那艘小船,十分可疑。”   “哦!你猜想是咱们的仇家?”   “很难说,你们有仇家么?”他反问。   “这个……”   “你们心中有数就是,船抵达二圣洲之前,船上由在下负责。”   赵奎长叹一声,苦笑道:“老弟,如不将内情相告,在下于心难安,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   他赶忙接口道:“在下不管闲事,不要说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受雇送你们到 二圣洲,无权过问船主的事。船在印某手中,一切由印某负责。谁要想断在下的财路,他必 须问在下肯是不肯。   江百里笑道:“老弟一表非俗,艺业惊人,为何……”   他呵呵大笑,抢着说:“一个江湖浪人的底细,毫无奇处,江爷不必套口风了。不瞒你 说,在下的操舟术消不必耽心,在下虽不是船夫,但保证不会经不起风浪。”   江百里不死心,问道:“老弟的口音像是南京附近的人,府上……”   “江湖浪人四海为家,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方人氏了。”他换了中州口音说。   “兄弟是……”   “在下并未清教尊驾是何方人氏,仙乡何处。”   赵奎笑道:“江老弟,你就别枉费心机了。印老弟口风紧,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已是咱 们的万幸了。”   印珮挂妥舶绳,说:“两位也该歇息了,舵楼平时是不许旁人进入的,抱歉,在下要养 养神了。”   说完,他靠在舷板上,迳自闭目歇息。   赵奎两人套不出丝毫口风,只好知趣地到前面去了。   傍晚时分,在后面跟踪的轻舟,终于超越而过。由于相距在半里外,舟上只可看到两名 舟子,无法看出对方的底细。   夜来了,船继续下航。   江百里回到舵楼,颇表意外地问:“印老弟,天黑了,不找地方泊舟?”   “不必了。”印识直截了当地说。   “夜航。”   “对,咱们要尽快赶到。”   “这……”   “这一带江流平静,放心啦!”   “老弟不累?”   “三天两夜熬得住。”   “哦!早到早好。”   “如果顺利,明日申牌左右便可赶到。”他颇有把握地说。   “但愿能平安到达。”江百里微喟地说。   “你们可向上苍祷告吧。”   “你是说……”   “今晚定然平安无事,明晨便很难说了。”   “会有人拦截?”   “很可能。”   “你打算……”   “如果你们不急,应该是无风险,只怕你们急于到达,那就难说了。”   “依你之见……”   “互有利弊,在下毫无意见。”   “咱们不急,听由老弟作主。”   “延后两天是否有碍?”   “无妨。”   “那就好,咱们昼伏夜行。”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六章 变幻莫测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六章 变幻莫测   天明前,船驶入一条小河,在荒僻的河湾停泊,等候回落西山。   两百里水程,他在第一天赶了一百四十里。第二晚赶三十里。第三天与第三晚,则在一 处河湾的芦苇深处蛰伏不动。   第三夜的四更天,船驶出河湾,扬帆急进。   赵奎与江百里坐在舱面,佩了剑换了劲装,心情紧张地监视着江面,严防意外。   印珮高据舵楼,并不紧张。船不悬灯火,轻快地向厂游飞驶。   美村姑自上船迄今,从未露面,躲在舱内一天动静,似乎船上并没有她这个人。   繁星满天,视界可及两里外。   前面,突然出现闪动着的灯光,连闪三次,片刻又闪三次。   印珮突然叫道:“大家坐好,船要转向了。”   风帆略转,船向左略偏,破水冲出。   “怎么回事?”江百里在船首问。   “前面的灯火,是巡江船的讯号。”他沉着地答。   “是官府的巡哨船?”   “不,是二圣洲的巡江船。”   不久,前方又出现闪光,仍是连闪三次,这次近多了。   航转帆移,船重新折回原航线,更向右移。   人影出现在后舱面,向舵楼轻盈地走来。   他一手控帆缆,一手掌舵,注视着前方的江面,说:“姑娘最好不要出来。”   “印爷,为何?”女郎轻声问,语声极为悦耳。   “江上交锋,弓箭为先;夜间流矢可怕,不可出外以免误伤。”   “印爷认为有人拦截?”   “但愿在下料错。”   “其实,这次贱妄至二圣洲寻仇……”   “姑娘,在下不过问江湖恩怨。”   “贱妾姓左,小名婷。”   他淡淡一笑,说:“天下间的武林世家,姓左的不多。”   “那么,印爷听说过家父的名号了。”   “是冲霄鹤左惠登老前辈么?”   “正是家先父。”   “难怪。”   “你是说……”   “十年前,龙岩四雄决斗,唯一幸存的人,是目下威震江湖的二圣洲主人乘风破浪郑 弼。而乘风破浪与令尊之间,多年恩怨尽人皆知,龙岩决斗双方的首要人物,就是令尊与乘 风破浪。”   “是的,那次家父失手跌了百丈高岩。”   印珮叹息一声,说:“那次决斗,证人是宇内双仙,而且有不少群雄观战,众口一词认 定那次决斗极为公平。姑娘此番前往寻仇,恐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呢。”   “父仇不共戴天,印爷想亦同意。”   “这个……”   “印爷深藏不露,一代风尘奇士……”   “岂敢岂敢,左姑娘见笑了。”   左婷近身俏立,阵阵幽香沁鼻,诚恳地说:“印爷这次仗义襄助,贱妾铭感五衷。”   “在下只是个受雇的船夫,姑娘抬举在下了。”   “印爷如肯仗义助贱妾一臂之力,登洲寻仇,左家存殁均感,贱妾当图后报,尚请印 爷……”   “左姑娘,抱歉,在不爱莫能助,事光已向赵、江两位爷申明,在下只负责送诸位到二 圣洲,不问其他。”他一口拒绝。   十年前四雄龙岩决斗,决斗双方四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冲霄鹤是潜伏在荆山的黑 道大豪;乘风破浪是横行大江两岸的私盐贩子的首领。双方为了利害冲突而仇怨牵缠,最后 诉诸决斗而结束了十余年的纠纷。   乘风破浪胜了,解决了最顽强的劲敌,目下仍然是盐枭的首领,从四川私运东下的盐一 本万利,谁也休想分一杯羹。   二圣洲成为乘风破浪郑弼的私产,是江湖朋友的禁地,往来船只一概不许停泊,违者有 死无生。   在大江上下游,提起二圣洲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印珮早知道二圣洲的禁忌,但他为了盘川,不顾一切冒险受雇,他不怕乘风破浪找麻 烦。   左婷想请他助拳,无法说动他,替一位黑道大豪的女儿助拳,他毫无兴趣。   假使对方是正道人士,也许他会拔刀相助。他已经拿定主意,将人送到便溜之大吉。   左婷不死心,说:“印爷,可否冲贱妾薄面,陪贱妾登洲一行?贱妾愿馨所有相 酬……”   “左姑娘,请不必说了。”   “这……印爷,这样吧,贱妾与赵、江二位义叔登洲,吉凶难料,如果敌势过强,印爷 能否接我们撤出?”   “这……”   “印爷古道热肠,豪杰襟怀,不会袖手旁观的,难道就不肯为贱妾留一条退路?”   “你们的事,与在下无关……”   “印爷,你已经卷入恩怨漩涡,难以自拔了。”   印珮冷笑道:“你们一登岸,在下便扬帆远走。”   “印爷,你真忍心。”左婷掩面颤声说。   他心中一软,叹口气说:“好吧,如果你们撤走,在下接你离开。”   左婷盈盈行礼,兴奋地说:“谢谢你,印爷,谢谢你……”   船首的江百里突然大叫:“前面有一艘快船,注意。”   星光下,一艘八桨梭形快艇,从左前方激射而来,看清时,已接近至半里内了。   快艇低矮,没有风帆,因此不易发现。而他们的轻舟有舱有帆,三五里外便可发现,想 逃脱谈何容易?   印珮却不慌不忙地说:“江爷,准备对付登船的人,抓牢船舷。”又向左婷说:“你下 去,这里危险。”   “不,我不怕。”左停坚决地拒绝。   双方渐近,快艇上发出三闪信号灯光。   一上一下,迅速接近。   相距十余文,快艇上有人叫:“下帆,检查!”   印珮大声问:“检查什么?你们是谁?”   快艇仍向上急驶,先前的人大叫:“河泊所的巡哨船。”   “我们不是货船。”   “不是货船也得检查,降帆。”   “好,等一等。”   风帆骨碌碌下降,但降势缓慢,站在桅下的印珮故意拖延。   快艇终于接近了,有人停桨取篙钩。   印珮突然将帆拉满,跃至舵楼,船猛地一摇头,疯狂地疾冲而下。   “轰隆……”碰撞声震耳。   “哎呀……”惊叫声骤发。   快艇不见了,十二名水手落水载浮载沉。   轻舟疾冲而下,印珮狂笑道:“老兄们,河泊所不用浪里钻快艇,你们是水贼,好好洗 个澡啦!再见。”   船轻水急,顺风顺流,沉船上的水手水性虽高,亦难追及,一个个在水中大骂大叫,无 可奈何。   左面有灯光,右面出有灯光闪动。   江百里叫:“不好,左右都有快艇赶来。”   印珮却不慌不忙地说:“放心啦!怕的是下游,左右无妨,他们追不上的,他们并不比 咱们快。”   江流一分为二二圣洲到了。   曙光朦胧,船一头扎入密密麻麻的芦苇丛,船身一震,风帆落下了。   “二圣洲到了,快上。”印珮叫。   左婷满怀希冀地问:“印爷,你在此地等?”   他呵呵笑,说:“在这里没有什么可等的,只有等死。”   “那……你……”   “我船放在岸上游,在对岸等候。相距仅里余,片刻便到。你们只须支持片刻,在下便 可前来迎接。”   芦苇丛中,突传来阴恻侧的怪笑,有人叫:“你们谁出走不了,咱们已等候你们三天 了。”   赵奎一声怒啸,飞跃而下。两侧,却有人登船急抢。   火光大明,十余支火把几乎同时点燃。   江百里与左婷随后跃下,三剑列阵。   芦苇后是矮草坪,二十余名大汉刚完成阵势。   芦哨声四起,四面八方皆有人向此地赶。   一名手挟双股叉的大汉上前,支叉行礼道:“奉敝长上所差,迎接左姑娘劳驾。”   左婷收剑上前,冷冷地问:“乘风破浪在何处?”   “在庄中相候。”   “他为何不亲自来?”   “敝长上不知姑娘在何处登岸。”   “你们消息灵通,洲上早已有备了。”   “姑娘一到荆州,消息便传到了。”   “哼!”   “敝长上已久候多时,请姑娘即动身至庄中相见。”大汉客气地说。   一名大汉奔近,高叫道:“那姓印的小辈不在船上。”   大汉一怔,厉声问:“到何处去了?”   “不……不知道。”   “你们都是死人?快搜附近。”   “他不可能登岸,可能跳水走了。”   “什么可能?快搜!”   “是,属下这就率人细搜附近。”   大汉拔回叉,向左姑娘说:“三位情随我来,请。”   洲中心建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庄院,不普通的是四周加建了三丈宽的深濠,引水通向两 端,直抵两面的河道。   因此,两道江流的船只,皆可直接驶入庄前后的东西码头。   庄院是孤立的,可算是洲中之洲,没有桥,往来皆需乘小舟,一根巨缆系在濠中,人在 船上拉缆而渡,十分方便。   大汉领客到达庄外,天色已经大明。   数十名大汉列队迎客,为首的正是洲主乘风破浪郑弼。这位私盐首领年约半百,一表人 才,方脸大耳,留了大八字胡,怎么看也不象是为非作歹之徒,倒有官府的方面大员气概, 正是所谓面呈忠厚,心存奸诈的枭雄。   领路的大汉急趋数步,上前抱拳欠身道:“左姑娘与赵、江两位爷驾到。”   “辛苦了,退!”乘风破浪挥手说。   赵奎越众而出,抱拳施礼道:“左姑娘与咱们两个孤魂野鬼求得鲁莽,郑冗海涵。有劳 郑见相迎,真不敢当。”   左婷冷笑一声,沉声问:“姓郑的,你知道本姑娘的来意么?”   乘风破浪豪笑道:“赵、江两位老兄应姑娘之召,前往荆山聚会时,老朽便知姑娘的来 意了。”   “赵、江两位大叔,是前来作见证的。”   “老朽自当以客礼相待,请入庄一叙。”   请来了见证,说求公平决斗的意向已明朗化了,不需再客套。已经到了二圣洲,双方见 面,乘风破浪想躲也躲不掉。   赵奎深深吸入一口气,说:“本来赵某理该按规矩伴同左姑娘前来拜庄,无如郑兄的任 院附近关防过严,自抵荆州便受到各方阻挠,只好迳自闯关前来拜会,不当之处,郑兄请包 涵一二。”   乘风破浪笑道:“其实,兄弟无意阻挠左姑娘前来拜庄。二圣洲立下规矩,也是事出无 奈。俗语说:树大招风。二圣洲如不立下规矩,委实不便。在荆洲附近阻挠左姑娘的人并无 恶意,他们有些还是左姑娘的长辈呢。此地非说话之所,请进庄待茶。诸位既然来了,兄弟 决不至令诸位失望的。”   过濠入庄,在尚义堂就座,双方客套毕。   乘风破浪以平静的口吻说:“当年龙岩决斗,过去的是非恩怨自有公论,郑某问心无 愧,诸位亦当心中有数。左姑娘为父复仇,孝心可感,可是当年四雄决斗,郑某的好友公孙 成,也不幸丧身在左公剑下。左姑娘如果不谅,恩怨牵缠何日了?愚意认为,龙岩决斗有见 证有双方的好友在场,公平相决生死由命,没有冤连怨结的理由。郑某愿以千金相赠,化解 当年这段公案,不知姑娘以为然否?”   左停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本姑娘只知父仇不共戴天,无可化解。”   “左姑娘……”   “既然龙岩决斗是公平相决,因此本姑娘也要求与你公平—决,我听候你的安排。”左 婷固执地说。   廊下一声冷笑,踱出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冷冷地问:“左姑娘,你认识我么?”   “我不认识你。”左婷直率地说。   “在下公孙和。”   “你……”   “当年龙岩决斗,四雄同时并肩联手,先父一时不慎,先伤在令尊剑下,郑伯父救应不 及,令在下抱恨终天。姑娘既然要为父报仇,在下如果不挺身而出,岂不令家先父含恨九 泉?因此,在下必须先与姑娘公平一决。”   左婷推案而起,说:“好,你有权要求决斗,本姑娘决不推辞,但必须等本姑娘于郑弼 决斗后,再与你……”   “你这是什么活?”公孙和沉声问。   “有何不对么?”左婷反问。   “家父先丧身于令尊剑下,因此在下有优先权。”   “你……”   “你可以请公证人说句公道话。”   赵奎苦笑道:“左姑娘,你恐怕不能拒绝呢。”   江百里也接口道:“愚叔既然是公证,自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左婷银牙一咬,说:“好吧,就请两位大叔安排。”   乘风破浪淡淡一笑说:“左姑娘,冤家直解不宜结,尚请三思。”   左婷怎肯罢休?大声说:“我意已决,未出荆山之前,本姑娘已决定了。事否宜迟,烦 请两位大叔安排决斗事宜,第一场本姑娘与公孙和结算,第二场与你生死相拼。”   公孙和冷笑道:“你说早了些,咱们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乘风破浪叫道:“公孙贤侄,不必多说了,你先下去准备,这里由赵、江两位见证安 排。”   公孙和大踏步向外走,沉声说:“好,小侄在外面相候。”   尚未出门,外面奔入一名大汉,上堂行礼禀道:“启禀长上,印小辈毫无踪迹。”   “已搜完全洲么?”乘风破浪问。   “是的,搜遍每一角落,毫无线索,定然是泅水逃掉了。”   “哼!你们都是些饭桶!”乘风破浪怒骂,扫了堂下众爪牙一眼,又骂道:“简直是混 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让一个小辈逃掉了,像话么?”   江百里接口道:“那姓印的只是送咱们前来的人,尚请郑兄网开一面,饶了他吧。”   “哼!不行……”   “不看金面看佛面,郑兄,请给兄弟一分面子……”   “这件事与江兄无关。””   左婷冷笑道:“郑洲主,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准备不管本姑娘是胜是负,把本姑娘与 赵、江两位大叔一并留下。”   乘风破浪脸一沉,不悦地说:“杀你们三个人,易如反掌,用得着杀舟子灭口?哼!睁 开你的眼睛看清了,二圣洲的人全是高手中的高手,全是老夫的心腹,杀了你们捆上石块往 江心一丢,决不会走漏丝毫风声。哼!凭你那两手三脚猫工夫,在本洲撒野,你简直是在自 掘坟墓。老夫宽大为怀,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你少给我得了便宜反卖乖。”   右廊下一名秃头中年人怪笑道:“哈哈!咱们长上不会杀你的。”   另一名獐头鼠目的人咭咭怪笑接口:“不错,敝长上如果要杀你,不会等到今天,早就 派人到荆山斩草除根啦!对不对?”   乘风破浪骂道:“王八养的,闭嘴,滚下去!”   赵奎已看出危机,耽上了无穷心事。   江百里也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要糟。   乘风破浪已现出本来的狰狞面目,暴露出先前笑里藏刀的假仁假义面孔,大事不妙。江 百里沉着他说:“郑兄,咱们这次前来,消息早已传出,杀咱们灭口。对贵州有百害而无一 利。”   乘风破浪哈哈狂笑道:“全是废话,哈哈!谁要杀你们灭口?你想想看,郑某只要派一 个人前往荆山,左姑娘一家孤女寡母,能活到今天?江兄,你以为郑某今日的江湖地位,是 平空捡来的么?郑某如果做下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今后还配领导数百位仁义弟兄?”   “那……作为何不放过送咱们前来的人?”江百里提心吊胆地问,并不因对方的表明态 度而宽怀。   乘风破浪又是一阵狂笑,问道:“你知道对人是谁?”   “他自称印三。”   “不错,印三,真名印珮。”   “咦!你知道他?”   “当然知道。”乘风破浪正色答。   “他是……他与你有过节?”   “他与西安雷家堡主过节。”   “咦!那……那与你……”   “兄弟与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活报应冯天放,交情不薄常有往来,早些天接到雷少堡 主的手书,要兄弟留意,死活不论,事成将予重酬。”   “你认识印珮?”   “不认识。”   “但……你怎知是他?”   “你们在荆洲沙市买舟,姓印的落在仇家眼下,跟着你们下放,早两天到达敝处通风报 信。”   “因此你们并不在江上拦截。”   “对,想在此地擒他。却没料到你们在破晓时分光临,被他乘乱逃掉了,可惜!”   赵奎苦笑道:“那位印老弟与雷家堡结伙,这辈子完了,可惜。”   江百里说:“他已发觉有人跟踪,但误以为是咱们的仇家。”   乘风破浪接口道:“跟踪报信的人,是一笔勾消沈福。这位一代魔头老前辈,竟然被他 吓破了胆,报完信便急急忙忙开溜,委实令人慨叹。人老了,毕意不中用了。”   “那印三确是艺业深不可测,敢与雷家堡作对的人,当然必有所恃。”江百里审慎地 说。   乘风破浪哈哈一笑,离座说:“人逃掉也就算了,暂且放下,咱们到练武场,先了结左 姑娘的事,走。”   练武场中,公孙和已经等得不耐烦,威风八面地叫:“左姑娘,快来纳命。”   主客双方商议片刻,决定由当事人双方公平决斗,由赵奎江百里郑重地宣布,双方和任 意施展,兵刃暗器皆可施用,不死不休。   观战的人上百,空出斗场,十丈内不许任何人接近,以示公允。也不许旁观的人指点和 呐喊,因为左姑娘只有一个人。   一切安排妥当,一声锣鸣,双方进场。   左姑娘是客,从西首进入。   公孙和在东端,傲然举步从容迫近。   二十步、十步……   五步,双方行礼如仪。   礼毕,左姑娘后退两步,徐徐撤剑出鞘。   双方亮创献剑,献剑行礼,客客气气。   立了门户,剑尖徐降,相向对进,双方的神色皆庄严肃穆,冷静从容。   四周死一般的静,众人屏息以待。   公孙和剑决一引,一声暴叱,抢制机先发难,人刻俱进,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进 击。   左姑娘斜冲相迎,刻发风雷,“铮”一声错开对方刺来的剑尖,乘势切入,电芒一闪, “寒梅吐蕊”立还颜色,猛攻对方的右胁胁要害。   公孙和哼了一声,扭身沉剑,“铮”一声将对方的剑尖震出偏门,一声破风锐啸,电虹 排空直入,刺向左婷的丹田要穴,认穴奇准。生死相决,他无所忌讳,向姑娘的下盘抢攻, 以便激怒左婷寻找机会。   左婷果然沉不住气,一声娇叱,“力划鸿沟”架偏来剑,剑发“指天划地”反击,上下 齐到。   公孙和一声狂笑,不理会上下,剑虹疾闪从中插入,猛地向上吐出一朵剑花。   招势尽剑花方吐,诡异霸道神乎其技。   “哎……呀!”左婷惊叫,右小臂皮破血流,惊叫中向侧飞返。   公孙和一声长笑,剑乘势追刺,宛如附骨之蛆,贴身跟到,电虹再吐。   “铮!”左婷挥剑急架,已显得手忙脚乱。她只感到对方刺来的剑虹绵绵不绝,难封难 架而且力道如山,只震得虎口欲裂。   “嗤!”剑尖刺中她的右胁肋,锋尖入体近寸。   她飞退八尺,右半身突感麻木。   公孙和疾冲而至,狂笑震耳,剑虹指向左婷的酥胸,来势如奔马。   她忍痛向左急闪,并挥剑急架。   这瞬间,她看到公孙和左手微扬。   她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一枚毒针已一闪即逝,没入她的右肩。   “当”,长剑脱手坠地。   公孙和的剑尖及体,长驱直入指向她的酥胸。   “我完了!”她心中发狂般狂叫。   剑气奇冷彻骨,迫问她的右乳尖。   危机间不容发,突传来乘风破浪的喝声:“住手!”   剑尖突然停在她的乳尖前,压力略增,紧压住她的乳尖,令她羞急难支。   “哈哈哈哈……”公孙和狂笑,笑得轻薄得意,剑尖恶作剧他左右一晃。   左婷只觉如中电击,乳峰又酸又麻又痛,更有一种令她说不出的,战栗的奇异痛楚向她 袭击。   最要命的是,右半身已经麻木。   “砰!”她摔倒在地。   公孙和的剑尖,紧迫在她的小腹上,扭头叫:“长上,我要杀她。”   乘风破浪大声道:“不行,冤家宜解不宜结,放了她。”   公孙和的眼中,涌起奇异的闪光,收剑说:“属下遵命。”   乘风破浪冷冷地注视着赵、江两人,冷冷地说:“郑某替你们备船,送你们回荆州。”   不久,一艘中型快船离开了庄西的码头。   江百里站在舱面,向送行的乘风破浪抱拳叫:“郑兄,兄弟深感盛情,容后图报,告 辞。”   乘风破浪阴阴一笑,也抱拳说:“好说好说,祝顺风。”   一名大汉仓惶地挤近,惶急地说:“禀……禀长上,银……银库被……被人打……打开 了。”   “什么?”乘风破浪惊问。   “把……把守的弟……弟兄昏迷不省人事……”   “银库怎样了?”   “丢……丢了……一匣金……金子。”   “混蛋!”乘风破浪大骂,转身急奔。   船沿洲上开出的深濠向外驶,经过一处哨卡,守卡的两名守哨之一指着船尾向同伴说: “老五,你看,尾浪是不是有异?”   船由六名水夫以篙撑动,船速缓慢,按理,升起大半仅底部着水的船舵,所激起的滚浪 甚小,甚至难以看出,但却出现翻白的滚浪。   老五倚在场岸的哨棚上,懒洋洋地说:“有何异处?这一带水浅,有泥滚上并非奇事, 大惊小怪。”   “我是说尾浪很怪……”   “算了吧,你以为船尾有大鱼不成?你何不到前面走走?公孙舵主快来巡哨啦!”   船渐去渐远。终被芦苇所掩没。   船驶出濠口,进入大江,舵工放下舵,大叫道:“升帆,归舱。”   逆风逆流行驶,船必须往复折向而行,船身倾斜,水夫不宜留在舱外,灰白色的风帆升 满,船身突歪歪斜斜地向对岸斜冲而出。   舵工不住搬挪舵柄,不住咒骂:“见鬼,这条船是怎么啦?”   一旁负责控帆索的水夫问道:“老大,你怎么啦?船身不稳定……”   “舵上十分吃力,怎能稳?真他娘的见鬼,我从来就没见过这样走的船。”   “是不是舵有了毛病?”水夫问。   “你来把舵,我看看。”   水夫拴稳帆索,接过舵柄说:“晤!是有点不对,好重。”   舵工俯身向外探看,叫道:“难怪,舵上搁了一大堆芦苇。”   “能清理么?”水夫问。   舵工取来一枝篙,说:“你看什么?好好掌舵看看前面,我来把芦苇推下去。”   说完,爬伏在墙板上,吃力地推拨缠在舶上的芦苇。芦苇缠得甚紧,不易解脱。   蓦地水中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篙猛地一振。   篱狠狠地碰在舵工的额角上,舶工突然晕迷,爬伏在樯板上,双手一松向下栽。   一个湿淋淋的人,取代了舵工的地位。   掌舵的水夫兴奋地说:“好,舵轻了,这才……”   水夫一面说,一面转头回顾,猛地一惊,看到的不是舵工而是另一个人。   “噗!”脑门挨了一击,人向下挫。   船继续上航,距对岸的半里地,风帆一转,舵亦向相反方向移,船身一扭,折向急驶。   第五次折向,船已远离二圣洲,进入荆川府江陵县境。   舱内,左婷已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船共分两舱,前舱和后船。全船共有十名水夫,八名水夫乐得清闲,在后舱掷骰子狂博 豪赌。   前舱分隔为二,前任赵奎和江百里,后面安顿着左姑娘。船上备有茶水,有食物。   左姑娘手臂受伤,肩中了毒暗器,正在发高烧,赵、江两人不知暗器淬了何种毒,只知 是一种外形暗器,甚至无法找出暗器在何处,只急得六神无主,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只希望早些赶到荆州另行设法解救。   两人耳听姑娘的痛苦呻吟,不由心中焦灼万分,两人猛喝竹筒里盛着的冷水,以浇心中 的闷火。   “到荆州上行要三天,赵兄,怎办?”江百里忧形于色地问。   “急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谁知道那公孙和用的是何种毒药?咱们只能尽人 事……”   话未完,舱门拉开了。   “咦!你……”江百里惊叫。   门外出现的人,是英俊的公孙和,阴笑道:“别慌,在下是送解药来的?”   “你……你也在船上?”赵奎戒备地问。   “我不是在此么。”   “你……”   “我要向下走。”   “向下走?”   “到湖广武昌。”   “可是,你……”   “我是专程送解药来的,却不是送给你们。这艘船到武昌,却不到荆州。”   “你的话在下不懂,咱们不需要解药,而是在姑娘需要。船明明是向上驶……”   “呵呵!你两人想要解药也毫无希望。这艘船目前向上驶,不久便会向下航行了。”   “你……你是说……”   “你两人要被捆上大石,丢入江底……”   赵奎大骇,一蹦而起。   可是,蹦不起来,双脚一动,便觉天旋地转,“砰”一声响,仰面躺倒。   江百里接着向侧便倒,大叫道:“你……你好狠……”   公孙和向内舱走,笑道:“你两人喝的水有毒药,但死不了,你们该死在江底,等会儿 在下叫人来伺候你们,哈哈……”   里面的左婷正陷在昏迷中,突觉口中一震,有人托住她的牙关,有物滚入咽喉,立即神 智一清。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身旁坐着的公孙和,骇然叫:“你……你   公孙和用手抚摸她的粉颊,淫笑道:“小娘子,你说我该报仇么?”   她欲待挣扎,却浑身无力,尖叫道:“你……你放手……”   “哈哈!你叫吧,还没回答我呢。”公孙和一面说一面摸上了她的酥胸。   接着,开始替她宽衣解带。   “住手,你……”左婷惨然哭叫。   “你慌什么?我在替你取出暗器呢。哈哈……”   左婷万念俱灰,狂叫道:“你杀了我吧你……你杀了我……”   “呵呵!在下怎舍得杀你?老天!你的肌肤好美,好腻……好润妙极了!”   “赵叔……江叔……”左婷厉叫。   公孙和哈哈狂笑,揉搓着她的玉乳,说:“他们快要与龙王爷攀亲了,你叫吧,叫破喉 咙了没有人理睬你的。”   “你……你为何要杀见证人?你……”   “哈哈!是乘风破浪要杀的,他不过假手于我而已。小娘子,你仍在梦中。”   “你……你胡说什么?乘风破浪大仁大义……”   “哈哈哈哈……好一个大仁大义?……”   “……你要将我……”   “我把你带到武昌,陪我一段时日,如果你乖些,太爷会好好待你,不然哼!”   左婷动弹不得,被剥得成了一条白羊,凄厉地叫:“你……你给我一剑吧……”   公孙和咭咭笑,一双手不停,淫笑道:“我为何要杀你?我……”   “父仇不共戴天你必须杀我……”   “哈哈哈哈……等太爷玩腻了之后,再杀你并未为晚。目下你受了伤又中了太爷的毒暗 器,一两天才能复原。太爷脱光了你,免得你打主意逃走。这艘船要十天半月才能到武昌, 也就是你我的洞房。现在我替体吸出毒外,明日你我再……哈哈哈……也许今晚你就有精神 了,晚上没有女人陪伴作乐,委实难捱,哈哈……”   “你这畜生!”她尖声叫骂。   公孙和取出一块磁石,不住在她的右胸探索,一面说:“在下所用的针甚长,但射入经 脉仍可随血脉行走,只是走不了多远,决不会行抵心脉。唔,在此地了。”   针距创口仅三寸左右,公孙和毫无怜香惜玉之念,取出小刀,逐自割开肌肤取针,得意 地笑道:“我只替你除去毒药,针仍然留在你的体内,只要你敢运功挣扎,针便更为深入经 脉,保证你力道全失,任我摆布。”   “终有一天,我会杀你。”左婷哭泣着说。   “哈哈哈!那是以后的事了。”公孙和一面说,一面将一些药物撒在切开的小针口上, 鲜血立即变色。   收好药瓶又抚弄着她羊脂白玉似的胴体,淫笑道:“羊脂白玉,动人心弦;乳结如小 珠,坚挺不坠;脖不润眉不散;好个未经雨露的处子。要不是大白天船上不便,太爷……卿 卿!真令人心荡神摇……”   左婷羞怒攻心,在他的手向下一探时,大叫一声,蓦尔昏厥,叫声凄厉尖锐,惊心动 魄。   后船正在呼卢喝雉的水夫中,突然有人叫:“咦,那小浪子死了吗?”   隔了一层舱板,叫声清晰可闻。   公孙和怒叫道:“闭上你们的臭嘴!船转头了么?”   一名水夫拉开舱门,大叫道:“老大,船怎么还不掉头?你真想开到荆州?咱们的去向 是武昌,你可别昏了头。”   印珮已换了水夫装,低着头侧身操舟,风帆一转,船舵徐推,船徐徐转向,不久向下急 驶。   船平稳地下放,速度渐增。   舵楼最高,没有矮门,平时不许闲杂人接近。是舵工的势力范围,除了船主,其他的水 夫不许擅入。   加以水夫们事先已得到指示,不许在外走动,如无必要,尽可能留在舱内。因此,舵工 两伙伴换了人,舱内赌兴正浓的其他水夫,竟然毫无所觉。   船越过二圣洲,不久江流向东折。   公孙和出现在前舱面,召来一名水夫,面向前方问:“船能走多快?”   水夫欠身恭敬地答:“以目下的风势,一个时辰可行驶二十里左右。”   “夜航么?”   “看爷台的意思。”   “这一程准备在何处泊宿?”   往下四十里人石首县,再一百九十里抵监利县的塔市口,再一百三十里是荆河口会洞庭 湖水。   如不夜航,今晚可在万石停泊舟。   “好,不必夜航,在下并不急于赶路。”   “是。”   “往来的船只,可遇上熟人么?”   水夫拍拍胸膛,说:“不是小的夸口,上下往来的船,谁不认识我翻江鲤,他就不必在 江上混了。”   公孙和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因此,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藏稳些。”   “爷台……”   “在下不希望有人认出你们。”   “是,小的命弟兄们无事不可出船。”   “最好别出舱。”   “是。”   “艄公靠得住么?”   “爷台请放心,他两人即使睡大头觉,也可把船平安地驶抵武昌。”   “那我就放心了。来两个人,先把那两个老匹夫捆好,晚上再把他们丢下江去喂王 八。”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舵楼内的印珮,把两人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心中不住念道:“老兄,你们最好不要到 舵楼来,免得误事。我可不希望在江上交手,以免翻船救应不及。”   不久,他将脱光衣裤捆了手脚的水夫拖近,拉开塞口布,左手扣在水夫的咽喉上,沉声 问:“阁下,你肯不肯合作?”   水夫已是半条命,怎敢反抗?恐惧地说:“找……我合作……”   “合作在下保证饶你一命。”   “但……但凭大爷吩……吩咐。”   他拖过身旁藏着的沉重包裹,取出一只革囊,取出一颗丹丸塞入水夫口中,冷冷地说: “现在,你已吞下了毒药。”   “老天……”   他一把扣实,水夫叫不出声音了,沉声道:“你如肯坦诚合作,在下离船时,便给你服 解毒药,不然,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无在下的独门解药,即使五毒瘟 神在此,也无法可施。”   “小……小的合……看作,不……不敢有违,请……请高……高抬贵……贵手。”   “老兄,你的命已掌握在我手中,别忘了。”   “是……是的”   “好,一言为定。你记住了:不许向他们提及舵楼的变故。”   “小的记……记住了。”   “你负责传话。”   “是,传话。”   “泊舟时,以往舵工该做的事,由你吩咐下去。”   “平时本来就由小的吩咐,老大架子十足,很少直接使唤人。”   “那就更好。在下如果想杀你们,整船人不够在下一冲错。”   “小……小的相……相信。”   “因此,你最好乖乖听命。”   印珮用饱含威胁的口吻说,替水夫解捆,问道:“你老兄贵姓大名?老大平时怎样叫你 的?”   “小的王七,全船的都皆叫我老七。”   “快找衣裤穿上。’”   船板下有衣裤,王七颤抖着穿着停当,好半天方回复正常。   入暮时分,舟抵万石湾。   万石湾村静静地展露在夕阳下,显得和平安详静谧,三五艘渔舟漂浮在江面,江湾里没 有大型的船只停泊,小小的码头仅停靠了两艘轻舟。   一连串忙碌,船缓缓靠上码头。   公孙和在舱面,注视着小小的万石湾村,向在一旁忙碌的翻江鲤说:“这地方很清静, 是否可以张罗酒菜?”   翻江鲤放下活计,笑道:“放心啦!酒菜包在小的身上,即派人到村里张罗,保证爷台 满意。”   “去弄两块大石来,晚间把那两个该死的东西弄下江底一劳永逸。”   “等天黑了小的就派人办妥。”   “走漏了风声,我唯你是问。”   翻江鲤笑道:“办这种事,小的是驾轻就熟,请放一千万个心,保证了无痕迹。”   “你到是有不少保证呢,咦!这些是什么人?”   六名青衣大汉佩了刀剑,出村口直奔码头。最后出村的是两个中年人,一名侍文,陪伴 着一位穿劲装、千娇百媚的少女。但她那身水湖绿劲装与所佩的古色斑斓长剑,却令人心中 发紧,娇美中透露出刚健切娜、凛然不可亵读的风华。   翻江鲤一怔,低声道:“怪事,万石湾村怎会有武林人出现?”   “你认识他们?”公孙和问。   “小的眼生得很。”   公孙和眼都直了,死盯着渐来渐近的美丽艳俗少女喃喃地说:“比起她来,武林三佳丽 又算得了什么?姓左的丫头也比下去了。我的天!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即使最挑剔的行家, 也挑不出半星儿瑕疵。眉目如画,宛如书里真真。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要命的是她那 发育停匀的胭体,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秋水明眸,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她是我的,是我的。”   “爷台在说些什么?”翻江鲤讶然问。   “没你的事。”他不耐地挥手叫。   “是。”翻江鲤碰了一鼻子灰,汕讪地应赔,便待转身走开。   “且慢!”公孙和唤住了他。   “爷台……”   “去打听这些人的底细。”   “这……”   “去!快!在下立候回音。”   “是,小的这就去。”   六个青衣人到了邻舟的船头,女郎偕待女与两位中年人则站在跳板前的河岸上。   一名青衣汉向舱内叫:“出来吧,姓井的。”   所有的船夫,皆悚然地退至后艄。   舱门拉开了,钻出三个中年人。为首那人豹头环眼,剽悍之气外露,左手握着一把出鞘 宝剑,沉声问:“井某与诸位素昧平生,登船挑衅所为何来,通名——有何指教?”   为首的大汉哼了一声,说:”在下周晃。”   “原来是冷剑周兄,久仰久仰。”   “阁下是夜游神井瑞亭?”   “正是区区在下。”   “那就对了。”   “似乎周兄跟踪了在下许久。”   “不错,阁下在荆州逗留半月,咱们在襄阳便得到阁下的行踪,可惜阁下行踪诡秘,飘 忽不定,咱们到荆州,你却溜到枝江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出阁下赁舟下航,总算被咱们赶上 了。”   “周兄有何指教?”   “有事找你。”   “咱们从无过节。”   “对,只请教尊驾一件事,希望阁下坦诚相告。”   “你威胁我么?”   “就算是吧。”   夜游神脸色一变,目光扫向岸上的四男女,显然已看出形势不利,但却不愿认栽,仍然 强硬地说:“井某闯荡江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你冷剑周晃不要说大话唬人好不好?”   “周某从不唬人,而是诚意请教。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好吧,你说吧。”夜游神乘机下台。   “阁下是鬼见愁的连襟么?”   “你问这……”   “在下认为你阁下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不至于隐瞒自己的身份。”   夜游神冷冷一笑,点头道:“不错,在下与鬼见愁同娶万家的一双姐妹。”   “鬼见愁日下在何处,尚请见告。”   夜游神不住摇头,淡淡一笑道:“抱歉,无可奉告。咱们都是江湖浪人,谁也不知对方 的行踪。”   “阁下如不见告……”   “你想怎样?”   “想要你说。”   “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反正你非说不可。”   另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怒火上冲,怒叫道:“井兄教训这狂小子,兄弟先上。”   女郎右首的留三给长髯中年人举步下船,微笑道:“病五郎,你想松松筋骨,在下奉 陪。”   “你是……”病五郎厉声问。   “区区姓高,名明……”   病五郎大骇,脱口叫:“追魂使者……”   声落反身飞跃,一声水响,泅水开溜。   另一名中年人不敢往水里跳,却跳向郑船逃命。   公孙和正要设法与女郎攀交,怎肯放过好机,左手一扬,大喝道:“你给我躺。”   “砰嘭!”中年人摔倒在舱面上,被公孙和一脚踏住了,向岸上叫:“在下捉住了一 个。”   声落,拔出对方右肩并上的一枚钉形的暗器,随手洒上一些药末在创口上。   中年人脸色泛青,瘫软地叫:“阁下为何插手,年纪轻轻自毁前程…”   “劈啪!”他抽了对方两耳光,冷笑道:“耽心你自己吧,老兄。”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七章 殚精竭智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七章 殚精竭智   邻船的舱面,冷剑周晃已和夜游神交上手,双剑各展绝学抢攻。舱面不够宽阔,施展不 升,只能凭真才实学硬拼硬架,谁的修为深厚谁使占便宜。   终于,夜游神被逼在舷角,完全落在下风。   “铮!”剑鸣震耳,夜游神的剑被架出偏门,冷剑周晃的剑尖取得中宫绝对优势,锋尖 排空直入,点在夜游神的心坎上,冷笑问:“阁下,你愿意说了么?”   夜游神心胆俱寒,说:“你杀了我也是白费劲,这几年来,谁也不知他躲在何处享福去 了。”   “你们是连襟,他是你的襟兄。”   “周兄,不要说是连襟,亲如父子,江湖人各顾各,你难以获知对方的行踪。”   “他的家小呢?”   “多年未通音讯,谁知道呢?”   冷剑转首向女郎用目光询问,女郎说:“他不说,废了他。”   夜游神大惊,惊怖地叫:“且慢下手,我说。”   “在下听着。”冷剑冷冷地说。   “前年,听说他在大洪山……”   “呸!咱们在大洪山扑了个空。”   “那……在下便不知道了。”夜游神绝望他说。   邻船的公孙和笑道:“诸位是不是问鬼见愁呼延百禄的下落?”   追魂使者高明一跃而渡,抱拳笑道:“咱们正要打听他的下落,尚请见告。在下高明, 老弟台……”   “在下公孙和。”   “久仰久仰。老弟暗器霸道,多蒙相助,感激不尽,不知老弟……”   “在下听说过鬼见愁的下落。”   “谢谢指引。”   “去年岁抄,在下听说他曾在黄州府附近现身。”   “哦!时过境迁,目下不知老贼躲到何处去了。”   “总算也是一条线索,是么?”   “对,谢谢。”   “高兄曾听说过一指擎天与三眼阎罗其人么?”   “哦!听说过……”   “一指擎天是火眼狻猊的好友,也是鬼见愁的早年同道,遁隐黄州多年,他与一笔勾消 且是生死知交呢。”   岸上的女郎欣然问:“公孙爷知道这些人的下落么?”   “哦知道,姑娘是……”   迫魂使者笑道:“她是在下一位故友之女,姓甘。”   “甘站娘问这些宇内凶魔,有何用意?”   “呵呵!老弟最好不要问……”   公孙和神色一正,冷冷地说:“在下不与那些邪魔的朋友套交情。”   义正词严,追魂使者为之动容,笑道:“老弟定然是初出道不久的人,因此不知往昔的 江湖恩怨,咱们是邪魔们的死对头。”   “哦!甘姑娘气质超绝,风华绝代。高兄一代豪杰,器宇不凡。在下双目不盲,但竟小 看诸位了,得罪得罪。”公孙和改容陪不是,把两人捧得直上三十三天。   “好说好说,老弟过奖了。”追魂使者客气地答。   公孙和义形于色地说:“上月在下接到敝友发自黄州的书信,说他看见三眼阎罗在黄州 隐居。三眼阎罗与一指擎天相偕遁隐,只消去找三眼阎罗,还怕一指擎天飞上天去?还怕他 不招出鬼见愁的下落。”   “哦!对,老弟……”   “至于火眼狻猊,目下正筹组九阴教,曾经致书九华谷,邀请人妖帅徒入伙,可惜在下 套不出九尾狐的口风,不知他的秘密香坛设在何处。”   “咦!老弟知道九尾狐的行踪?仍在九华谷么?”追魂使者惊喜地问。   公孙和摇头道:“九华谷已是人去谷空。至于龙尾狐,目前在下曾在荆州见到她,她与 九指头陀下武昌去了。咱们只消找出九尾狐,定可查出火眼狻猊的下落。”   “老弟……”   “没问题,在下愿助甘姑娘一臂之力,找出这些邪魔的下落来。   至于一笔勾消走了几天啦,去向也是武昌。”公孙和兴奋地说。   “哦!那老魔不是已失踪多年了么?”   “他又出来了,被一个后生小辈追得上天无路,早些天逃至二圣洲,供给乘风破浪一些 消息,然后乘船仓惶逃掉了。”   甘姑娘接口问道:“公孙爷,那位后生小辈是何来路?”   公孙和摇头道:“不知道,听说……听说他是个初出道的无名小辈,大概也不是什么好 东西。姑娘的意思……”   “只要是与那些凶残邪魔有过节的人,小女子皆希望与他联手。”甘姑娘不假思索地 说。   “在下愿无条件助姑娘一臂之力。”   “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如果有便,请乘坐在下的船,咱们明早便直放武昌,结伴同行,姑娘意下如 何?”   追魂者笑问:“老弟一个人么?”   “是的,船尽可安顿诸位……”   “不必了。”追魂使者向第三艘轻舟一指,又道:“那就是在下的船,咱们早到片刻, 在村中借宿,算定夜游神今晚将在此泊舟,果然等到他了。”   “哦!这……”   “明晨一同下航,在下列岳州之后,便可打发船只返航了。”   “也好,在岳州甘姑娘恐要停留三两口呢。”   公孙和心中大喜,他可以不必抛弃左婷了,笑道:“一言为定,明晨咱们同时启航,在 岳州再与诸位同船下放,与诸位亲近请益。哦!这两位仁兄怎办?”   追魂使者沉吟片刻,说:“放了他们,冤有头债有主……”   “这怎么可以?”公孙和叫,摇头又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要让他们走漏消息, 麻烦大了。诸位如果不便,交给在下处理好了。”   “这……”   “在下将了无痕迹地替他们办理善后。”   甘姑娘摇头道:“算了,反正他们已经逃掉了一个。高叔放掉他们,牵连太广对咱们不 利。”   受伤的中年人在生死关头,怎肯错过活命的机会?赶忙说:“在下与夜游神井兄,只是 结伴同行的朋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   “住口!”公孙和沉叱。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道:“你如果不是出其不意用暗器乘人之危,在下并不怕 你。”   “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算了,在下的右肩受伤,你那淬毒的透骨钉在下栽了,日后咱们山不转路转……”   公孙和一掌劈出,却被追魂使者挡住了,笑道:“公孙老弟,放他一马算了。”又转向 中年人冷笑道:“阁下,这笔账记在高某账上好了,快滚!”   公孙和眼中涌起杀机,冷笑道:“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中年人下船,扭头道:“一言为定,不见不散。”说完,回到自己的轻舟,与释回的夜 游神说:“井允,咱们到村中借宿,今晚在船上风险太大,谁知道他们是否真肯放手?万一 他们心血来潮,咱们全完了。”   夜游神一头钻入舱中,说:“不行,咱们叫船夫开船,早走早好。”   “对,开船。”   岸上,甘姑娘一群人已经进村去了。   船夫开始解缆,夜游神两人躲在舱内。夜色苍茫,舱内点起了烛。   船尚未离开码头,舱门响起叩击声。   “谁呀?”夜游神问。   “小的船夫李大。”   “有事么?”   “即将开船,请并爷示下。”   夜游神拉开舱门,一阵冷风及体,心坎一震,浑身发软,狂叫道:“你……你…”   “砰!”人摔倒在舱中。   “啊……”里面的同伴也厉叫,人向侧倒,打翻了烛台,舱中一暗。   门外站着一名水夫,身旁是公孙和,一把将水夫拖入,沉声道:“你听清了,今晚的 事,不许你们任何人透露半个字,不然在下必定毁你们的船行,谁也休想活命。”   水夫已脸无人色,颤抖着说:“小……小的会……会约……约束他们,决……决不让他 们吐……吐露半……半个字。”   “你们如果吐露,即使在下不杀你们,你们也得打人命官司。”   “是……是的,小的……”   公孙和拔回暗器,出船而去。   回到船上,他召来了翻江鲤,神色冷厉地说:“派两个人在水中,跟上那条船。记住: 不许有半个活口,要做得干净利落。”   “是,保证干净利落。”翻江鲤拍胸膛说。   “最好你自己去走一趟。””   “好,小的这就跟上去。”   两个人从船侧悄悄溜入水中。   船尾也滑下一个人,是印珮。   夜游神的船已驶出百步外,帆刚刚升上。   翻江鲤与一名同伴加快前泳,一面游一面说:“赶快些,驶出河湾咱们便追不上了。”   听不到回音,扭头一看,脑门便挨了一击,无声无息向下沉。   印珮解决了两个水贼,悄然回船。   先前派至村中治酒菜的两名水夫,将酒菜送入舱内,公孙和极感不耐地问:“怎么,翻 江鲤还没回来?”   “没有。”一名水夫据实答。   “他们怎么啦?”   “小的不知道。”   “去去,你就是不知道。翻江鲤回来以后,叫他在舱门上叩四下便可,叫他不必进来禀 告。”   “是的。”   “你们出去,没经招呼。不许任何人进来。”   掩上舱门,他将酒菜撤至内间,叫道:“起来,陪太爷喝酒取乐。”   左婷用装裹住全身,咬牙切齿地说:“畜生!你……你太过份了,快还我的衣裙来,你 这……”   “哈哈哈…··要衣裙?你不穿衣裙更美更动人,穿了衣裙反而……”   “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   公孙和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出,剥掉她掩体的薄衾。狞笑道:“你少给我发横,太爷就 喜欢这样……”   “救命……”左婷尖叫。   “啪”一声响,公孙和给了她一耳光,怒声道:“你叫吧,叫得太爷火起,把船夫全叫 进来看你裸体陪酒,看你与太爷颠鸾倒凤……”   “畜生!你……”   公孙和大怒,仰手便抓向她的玉乳……   内间门未掩,人影似幽灵般出现。   是印珮,悄然抓起一盘菜,叫随:“令狐楚!”   公孙和大惊,放掉左婷猛地转身。   公孙和就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绰号与造魂使者高明只差两个字;一个是浪子,一个称使 者。   令狐楚闻声知警,倏然回身应变,却慢了一步,“噗”一声响,一盆菜盖在脸上,菜肴 汤汁盖了一头一脸,大吃苦头。   淫贼相当机警,左手疾指,以攻击自卫,阻止对方进一步袭击。   “得得得”三声脆响,三枚伴毒透骨钉穿透舱壁,飞落水中去了。   接着,人向侧滚,右手拭抹脸上的菜汁,左手再抬,打出了一把牛毛毒针,用的是满天 花雨手法,向朦胧的人影射去。   仍然劳而无功,印珮发活了:“你这淫贼太过份了,幸好在下没将你看成朋友。”   “哦!是你?”   “是我,我没死,你感到奇怪么?哦!你何时改名换姓,叫起公孙和来了?”   令狐楚心中一定,笑道:“是我自告奋勇替乘风破浪消灾的。”   “你倒很够朋友。”   “笑话,在下本来就够朋友。一笔勾消到二圣洲通风报信,在下就反对乘风破浪时你不 利,因此……”   “因此你想混水摸鱼,准备暗中用毒药暗算我,是么?”   令狐楚的左手,悄悄向腰带移,一面叫冤道:“天地良心,你说话太不够意思,相反 地,在下想找机会暗助你一臂之力呢,在荆门州时,你与雷少堡主恶斗受伤,在下与九尾狐 尽全力找你相助   印珮苦笑道:“在下好像听出是你的声音,你不是替雷少堡主搜寻我的?”   “笑话!咱们是朋友……”   “你这种朋友,算了吧,再被你出卖一次,在下将死无葬身之地了……且慢,老兄,你 再发暗器,在下可能要杀你,你不是在下的敌手。”   令狐楚的手僵住了,好笑道:“印兄,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太重,不 是待友之道。”   “对你这种一而再出卖朋友的人……”   “老天,你仍然不相信我?”   “我敢相信你么?”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问九尾狐。”   “算了吧,在下与那淫妇总有一天好好算算账。姑且相信你在荆门州对在下那份心意, 因此你虽然犯下这为世人所不齿的罪行,在下仍然放你一马。”   “印兄,咱们俩……”   “你是你,我是我。”   “咱们联手对付雷少堡主,大有可为。”   “哼!免了,一次经验,一次教训,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在下怕你的暗算。”   “你……”   “带了你的行囊,你给我滚!”   “什么?”   “你如果不滚,在下就不客气了。”   令狐楚不敢不遵,舱内地方太小,想逃也无处可逃,暗器又不可恃,形势不利,逞强不 得,切齿道:“在下不会忘了你这恩将仇报的朋友。”   “你忘了把在下击倒,出卖给雷少堡主的事了?到底是谁恩将仇报?”   “好,在下认栽。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对,下次你最好小心了。”   令狐楚愤然抬掇行囊,佩上剑,然后伸手想抱已躲入衾内的左婷。   “你干什么?”印珮厉声问。   “这女人是我的,我要带走。”令狐楚理直气壮地说,毫不脸红。   印珮冷笑道:“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认为在下会任你胡作非为么?”   “你……”   “你要带人走不难,但你必须毙了在下。”   “这女人是我花了不少心血弄来的……”   “你这人无耻已极,在下不屑与你废话。除非你能将在下毙了,不然休想将人带走。”   令狐楚心中大恨,愈想愈不甘心,猛地左手疾场,打出了一把透骨针。   岂知印珮早有提防,对方手动他已先动,醉里乾坤步一极之下,在钉两旁反切而入,扭 腰出腿反击。   “噗!”一脚扫在令狐楚的胁肋下。   “砰!”令狐楚撞倒在舱壁下。   印珮快逾狂风,俯身又是一掌,劈在令狐楚的左锁骨上,右手同时叉住对方的咽喉,冷 笑道:“你想死,在下成全你……”   “印兄,饶……饶命……”令狐楚嘎声叫,脸无人色。   印珮放手,顺手摘下对方的百宝囊,喝道:“滚!在我转念之前,你最好逃出视线外, 逃得愈远愈好。”   令狐楚看到他眼中的杀机,怎敢再逞强?抓起包裹狼狈地奔出舱外,在外叫:“姓印 的,咱们誓不两立,不杀你誓不为人。”   印珮抢出,大叫道:“好,在下且斩草除根……”   令狐楚发狂般奔上码头,奔向村庄,一面狂叫:“你答应放我一马的,你……你不能食 言,求你不要追来……”   印珮不住摇头,颇感意外地说:“想不到这家伙如此怕死,无耻已极。”   他先解开赵奎与江百里,苦笑道:“两位受惊了。你们实力不足,不该前往二圣洲自投 死路的。”   赵奎活动着手脚,惨然道:“没料到乘风破浪如此不讲道义,咱们是两世为人,老 弟……”   “赵爷,乘风破浪一代枭雄,讲什么道义?你们未免太天真了。”   江百里咬牙切齿地说:“公孙和也未免太过份了,在下……”   “他不是公孙和。”印珮接口。   “什么?”   “公孙和是二圣洲的一名舵主而已,虎父犬儿,那小子没出息,武艺平常得很。”   “那……这人……”   “这人是大荒毒叟于寒的门人,叫追魂浪子令狐楚。乘风破浪身为盐枭帮主脑,他怎肯 与你们决斗?”   “老天!他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江百里骇然叫。   “不错,大荒毒叟有三位门人,令狐楚排行第二。这人阴险诡诈,心狠手辣,好色无 耻,日后你们得小心提防他报复。”   印珮说完,取出百宝囊中一瓶药散,又道:“快去救在姑娘,在下去招呼船夫。”   赵奎脸有难色,期期艾艾地说:“印老弟,还……还是有劳你走……走一趟吧,救人须 救彻……”   “咦!你……”   “在下是姑娘的长辈,深……深恐不便。”   印珮摇摇头,说:“好吧,两位好好歇息。”   左婷躲在衾内,成了个泪人儿,闭上凤目任由印珮替她取针,悲不可抑地说:“印爷, 不……不要救我,我……不想活了,我……我好命苦……”   印珮也一阵惨然,苦笑道:“废话!你并未受到凌辱,依然玉洁冰清,为何存此拙 见?”   “印爷,我……我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   “我一直就潜藏在船上,什么事也瞒不了我。”   “印爷!……”   “姑娘,闯荡江湖,如为名节两字所束缚,前途委实可悲。你死了不要紧,亲痛仇快, 岂不便宜了仇家?姑娘,不要胡思乱想,振作起来。人活着,只要问心无愧,便可活得心 安。记住: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活着为了别人;别人希望你死,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些 少挫折,你必须勇敢地承受,不然,就乖乖地退出江湖去吧。”   “可是,我……父仇不报……”   “左姑娘,如果令等真是公平决斗而死,而对方也有人死亡,冤冤相报如何了局?你知 道真正的公孙和,目下如何想法?”   左婷不哭了,颤声说:“印爷,谢谢你的开导。”   他取出毒针,给她服下两颗丹九,笑道:“不要谢我,人是应该互相帮助的。”   “印爷……”   “你助我盘缠,我助你脱险,咱们大家扯平,谁也不欠谁的,可好?”   “我没齿难忘……”   “呵呵!等到你老得掉了牙,成了个老太婆,恐怕你已记不起今晚的事了。快穿上衣 裙,我去叫船伙计将食物送来。”   印珮一面说,一面将酒菜向外搬。   左婷深情地目送他出舱,深深地叹息。   外间的江百里接过酒菜摆好,低声问:“印老弟,船夫靠得住么?”   他呵呵笑,说:“已经死了三名主脑人物,他们不怕死?我答应不难为他们,要他们平 安送咱们到武昌。但如果你们想回荆州,使得另觅船只了。”   赵奎苦笑道:“左姑娘不能回荆州了,乘风破浪那恶贼不会罢手的,早晚他要派人前往 灭口,而我和江老弟又不能陪伴左姑娘一辈子。”   “哪……我们……”   “我打算送左姑娘至朋友处安顿。”   “很好,快给她找婆家,女孩子一旦嫁夫生子,便不想在江湖飘荡了。   “咱们能平安到达武昌么?”   “很难说,乘风破浪可能要赶尽杀绝,而在下的仇家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印珮一面 说,一面出舱而去。   不久,船夫送来了饮食。   左姑娘已出舱,羞态可掬,目光一直不敢与印珮相对。   印珮心地光明,毫无杂念,赶走船夫说:“左姑娘如感不适,可在内间进食。在下一生 除酒之外,别无所好,须与赵、江两位爷喝两杯解馋。”   左婷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告退入内去了。   酒至半酣,码头上脚步声人耳,有人叫:“姓印的,你出来。”   印珮一怔,低声道:“好像是冷剑周晃,定然是令狐楚唆使他们出头找场面了。   他抓起一把剑,钻出舱外。   赵江两人也抓起兵刃,随后钻出。   左婷芳心一紧,也跟出舱外。   码头黑暗无光,可看到三个人影,依稀可分辨出是冷剑周晃、追魂使者高明,和姓甘的 女郎。   冷剑哼了一声,点手叫:“姓印的,上来,咱们交你这位朋友。”   印珮本来心平气和,傍晚他已听到令狐楚与追魂使者打交道,猜出甘姑娘一群人,必定 是火眼狻猊、一笔勾消、鬼见愁一群凶魔的死对头。   而他自己也正要找这群凶应算账,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但冷剑冷傲的话立即勾起他的 怒火。   自经过莫家庄的刺激后,他的性情在逐渐改变,伏下了争雄夺霸的念头,碰上有人触发 潜在的意识,立即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他也想试试对方的实力,看这些人是否具有与凶魔们一争短长的真才实学。   对方冷傲的态度语气,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飞跃登岸。豪笑道:“哈哈,你们是替那 恶贼来卖命的?真是愚不可及,有眼无珠……”   冷剑周晃绰号叫冷剑,不问可知也是目无余子的人物。愈是自命不凡的人。愈看不顺眼 更狂做对手,大喝一声,抢出劈面就是一耳光煽到。   印识左手连鞘长剑一拂,剑把的云头挑向对方的脉门。喝道:“慢来,说清楚再……”   冷剑心中一懔,火速收掌,飞脚猛挑他的下阴,快逾电光石火。   他更快,剑把一沉,点向对方的迎面骨,奇准奇急。   冷剑收腿斜跃,愤怒地拔剑逼进叫:“剑上见真章。”   他缓缓撤剑,冷笑道:“有何不可?你请。”   冷剑一声低叱,抢制机先进招,剑发“射星逸虹”,无畏地抢攻,走中宫深入。   人影一晃即已移位,一招走空,剑气已迫左胁,印珮的叱声震耳:“转身,老兄!”   “铮!”冷剑转身崩开袭胁的一剑,火星直冒,乘机切入,把发“灵蛇吐信”。   人影突然消失,剑虹直迫左胁,仍是印珮低喝:“这一剑够冷!”   冷剑飞退八尺,毛骨悚然,左胁凉凉地,有血沁出,骏然惊叫:“这小子身法有鬼!”   甘姑娘突然从中切入,挡在中间叫道:“周叔退,侄女挡他一挡。”   印珮胆气更壮,豪迈地说:“凭你们这点本事,也配找鬼见愁与火眼狻猊?真是寿星公 上吊……”   这一叫,叫出麻烦来了。甘姑娘以为他是鬼见愁派来跟踪的人,凤目中涌起重重杀机。   人影似电,她扑上了。   同一瞬间,追魂使者奔出叫:“老夫有事找你……”   追魂使者先一刹那到达,印珮以为对方先下手为强,一剑点出叫:“你找错人了……”   甘姑娘的剑,突然长驱直入。   他一惊,成名人物追魂使者,怎么竟然倚多为胜?忙中撒剑招架。   糟了!甘姑娘用的是绝壁穿铜,无坚不摧的宝剑。   一声剑啸,他感到手上一轻。便知要糟,但已来不及了,只觉有胁一凉。半身如遭电 殛。   临危自救,他扭身一晃,脱出剑尖斜挪八尺,身着一挫,摇摇欲倒。   “哎呀!”左婷尖叫,飞抢而出。   赵奎从中插入,扬剑低喝:“快抱上船。”   追魂使者怔在当地。   江百里山到了,冷笑道:“大名鼎鼎的追魂使者,以二打一,无耻。”   追魂使者呆如木鸡,喃喃地说:“我……我并未动手……”   “退!”赵奎叫。   左停抱起印珮,飞跃登船。   江百里断后,向船夫叫:“开船,快!”   冷剑周晃苦笑道:“甘姑娘,走吧。”   三人徐徐向村口走,追魂使者背着手,似在沉思。   甘姑娘突然说:“高叔,原谅我,我不知高叔也抢出……”   追魂使者听若未闻,沉思入神。   船夫们一阵忙乱,船迅速地向湾外驶去。   到了村口,追魂使者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高叔,想起什么?”甘姑娘问。   “他的身法。”   “身法怎么啦?”   “象是酒狂醉里的乾坤步。对,这是酒狂的盖世绝学,也称九宫大挪移身法,他定是酒 狂的弟子。至于他登岸的奇妙身法,却是九龙现云绝技,是九现云龙欧阳天的不传之秘,难 道他也是九现云龙的门人?真是令人迷惑,不可能的,那两位高人,决不会同收一人为弟 子。”追魂使者象是自语,也象是说给甘姑娘听的。   “哎呀!”甘姑娘惊叫。   “你怎么啦?”追魂使者定神问。   “天!如果他是九现云龙的弟子……”   “那又怎样?”   “海叔,六年前,家祖遭毒手……”   “哦!对,九现云龙也与九幽鬼判同归于尽……”   “高叔,九现云龙老前辈,随行有一位姓印的门人,他……他……”甘姑娘惶然叫,扭 头飞奔。   追魂使者一惊,急叫道:“甘姑娘,你怎么啦?”   “侄女去问问他。”甘姑娘叫。   船已驶出江湾,只看到隐约的船影扬帆疾驶。   三人站在码头发怔。甘姑娘跳下自己的船,叫道:“船家,开船,开船,快开…… 船……”   追魂使者跃上,苦笑道:“追不上了,算了吧。”   甘姑娘掩面尖叫道:“天哪!如果他是那可敬的九现云龙的门人,我……天!我不是成 了恩将仇报的人么?我……”   追魂使者苦笑道:“姑娘,不要苦了自己,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九现云龙的弟子 呢。”   “海叔,是他,一定是他……”姑娘尖叫。   “不会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样吧,回村舍问问公孙和便知其详了。”   “好,走。”   村舍中,大厅内灯光不明,众人正陪令狐楚纵论江湖形势,谈得津津有味。令狐楚话锋 一转,向另一位阴阳怪气的中年人问:“胡前辈,甘姑娘此去有把握么?”   胡前辈冷冷一笑,毫无表情地说:“甘姑娘继承三家绝学,复有宝剑助威,连火眼狻猊 也休想胜得了她。再有高兄一同前往,万无一失,你小看咱们么?”   “晚辈岂敢?”令狐楚讪讪他说。   脚步声急促,甘姑娘脸色苍白首先抢入,死盯着站起相迎的令狐楚。   令狐楚心中一虚,脸色变了。   “你说他姓印?”甘姑娘问。   令狐楚心中一宽,点头道:“是呀!在下不是说明了么?”   “他的大名是……”   “在下不知道,只知他是九尾狐的拼头,与一笔勾消回至二圣洲通风报信,不知怎地却 出现在船上,船上有一位美女,在下被他们赶出来了。”   令狐楚信口雌黄胡扯。甘姑娘来去甚快,他断定姑娘必定不曾与印珮用言词打交道,因 此有恃无恐。   他并不怕甘姑娘问罪,更不怕印佩分辨,因为船上确有一位受伤的美女左婷,印珮有理 说不清,一个自命不凡的少女,最见不得这种事;而甘姑娘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少女,怎肯容 许印珮分辩?   察颜观色,他已知甘姑娘并未盘问印珮。   甘姑娘仍不死心,追问道:“你知道他的师承门派出身么?”   令狐楚更是放心,摇头道:“不知道,只知他与汉中彭家寨交情不薄,曾与玉芙蓉同 行,为了这件事,与西安雷家堡的雷少堡主争风吃醋结怨,其他皆不知其详。”   追魂使者接口道:“甘姑娘,算了,与一笔勾消狼狈为奸的好色之徒,怎会是九现云龙 的弟子,是愚叔走了眼,看错啦!”   “高叔,侄女仍然难以释怀。”甘姑娘苦笑道。   “怎么回事?”令狐楚问。   甘姑娘摇头道:“他象是九现云龙的弟子,可惜……”   “他人呢?何不叫来问问?”令狐楚不放心地问。   “我刺了他一剑,他走了。”   令狐楚义形于色地说:“快去追他,九现云龙是武林极受尊崇的前辈高人,他的弟子该 受人尊敬,咱们问他……”   “他的船已走了多时,追不上了。”追魂使者说,又向令狐楚道:“咱们来谈谈九尾狐 的事,公孙老弟尚请详告。”   “在下知无不言。”令狐楚拍着胸膛说。   目下,他仍是公孙和的身份。   船向下急驶,夜已朦胧。   舱内,左婷含泪替印珮裹伤。胁下一剑伤及内腑,印珮已感到浑身发虚,已开始发烧, 伤势沉重。   左婷细心地替他裹创,垂泪道:“赵叔,找们得替他找个郎中,他…·”   印珮虎目发赤,大叫道:“令狐楚那猪狗!我……我必定杀他……”   左婷抱住了他,惶然叫:“印爷求求你,求你安静下来,不然伤势崩裂,你会吃亏 的……”   “不,我要去找他……”   “印爷,你需要……”   “你走开,我不需要人怜悯,找……”   左婷泣道:“印爷,求求你……”   “你……你谁?”他停止挣扎,朦胧地问。   左婷惊惶地叫:“赵叔,他……他要昏……昏迷了。”   “来,给他喝口水。”江百里说。   印珮已陷入昏迷境界,含糊地低叫:“容若!容,你……你不……不要折磨我,我…… 确是爱你的,你……”   他的手,紧握住左婷的手。   左婷感到他的手热不可耐,吃惊地向赵奎说:“赵叔,他……他在说些什么?”   赵奎苦笑道:“好象是向他的知心人倾诉,可惜听不真切。”   “出许是向他的妻子说话呢,说得好温柔。”江百里叹息着说。   左婷脸上一红,惶然道:“赵叔,无论如何,我们得替他找个郎中。”   “恐怕已来不及了,目下……”   “不,我要救他,我宁可被乘风破浪追及,我宁可死一千次,但我一定要救他。”左婷 疯狂似的尖叫,又抱着印珮叫:“印爷,你……你不能死,我愿……”   印珮已失去知觉,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赵奎断然地说:“咱们在最近的镇市靠岸,我去找船夫商量。”   船靠上马坊镇的码头,送走了客人,船立即掉头,连夜上航。   好不容易敲开一座镇口的大宅大门,出来一个老农打扮的人,高举着灯明,看到这三位 抱了人,携带了不少行囊的男女,吃了一惊,感然惊问:“咦!诸位是怎么啦?半夜三更 的……”   赵奎放下行囊,陪笑道:“大叔,打扰了,在下有同伴患了急病,想找地方歇脚安顿, 但镇口栅门已关,只好打扰大叔。镇内可有客店?能请到金创郎中么?”   老农直摇头,说:“客官,这里只是江边一座小镇,哪来的客店?我们这里生病的人, 只求菩萨保佑,抓把香灰做灵丹,要不就请端公撵鬼,从没听说找郎中治病的。”   “哎呀!船夫说你们马访是大镇,有几间客店,有惠民局有郎中……”   “哦!客官可以自己去看看,全镇只有三十四户人家,算得是大镇么?”   赵奎心中叫苦,上当了,心中大骂船夫该死,悔不该救人心切匆匆忙忙登岸,这可糟 了。   “这附近有大镇么?”他仍满怀希冀地问。   “没有,要到大镇,必须到永兴场。”   “有多远?”   “走小路四五十里,再一二十里就可到县城。”   赵奎凉了半截,硬着头皮说:“大叔能否容在下暂宿一宵?自当重谢。”   “进来吧,西院有空房,我家人不少,只怕客官住不惯。”老农客气地说。   “谢谢。在下姓赵,请教大叔尊姓?”   “小老儿姓陈,快进来吧。”   宅院甚大,三栋五进,但只住了陈老人夫妻俩,据说儿女们都到县城谋生去了,丢下老 夫妻俩守着这栋大宅享清福,看格局,便知是全镇的首富,宅在外镇,显得与众不同。   这一夜,印珮因高烧而昏厥两次。   赵奎与江百里久走江湖,对伤科颇有经验,但只限于跌打损伤的一些小毛病,碰上剑贯 内腑的严重损伤,却毫无办法,只凭一些只能救急的金创药,无济于事。   三个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陈老人善意地建议,要他们到镇内的灵宫庙求神,请些香次来医治,但左婷却坚决地拒 绝了。   整夜,姑娘不顾自己的伤势,替印珮用冷水敷额、擦身,备极辛劳,毫无怨尤。她不明 白,何以自己竟然是没感到疲倦?   折腾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两人不能再移动,江百里天不亮就动身到县城访即中。小径弯弯曲曲,逐村绕走,因 此,显得路途特别漫长。他展开脚程,奋力狂奔。   一个半时辰,终于赶到石首县城。   可是,郎中一听要走四五十里,坚决地拒绝前往诊治,任何条件皆不肯接受,甚至奉上 一百两黄金,也为对方严词拒绝。   最后,郎中不得不说明拒绝的理由。原来马坊镇地处江滨,原是三不管地带,那儿的人 迷信鬼巫,而经常有水贼出没。   听说那附近的荒野,有几处鬼怪横行,是洞庭湖水寇的旱窝,官兵剿除湖寇的消息传 出,湖寇侵四散隐忧,一些头领人物,远走马坊镇旱窝子进风头。   那儿近大江,上下方便,中间隔了一座华容县,官兵决不会前来追寻搜捕,等风声过后 再回湖盘据。如果在路上碰上强盗,黄金固然重要,命更重要得多,谁敢拿自己的老命来开 玩笑?   江百里无奈,只好听郎中安排,带回一些药物和合丹九散赶回,一切只好听天山命了。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八章 贼众火并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八章 贼众火并   两天,三天,在左姑娘悉心照料和焚香求菩萨保佑下,印珮终于渡过了难关,高烧开始 慢慢降低,最危险期总算过去了。   左婷像是换了一个人,容色憔悴,凤目红肿,眼看要被拖垮。   等四天近午时分,左婷倚在床栏前沉沉睡去,疲倦征服了她,三天三夜不解带忙碌,铁 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她还是带伤的身子,以及有一颗受创心灵的人?印珮安静下来,她心 中一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印珮一觉醒来,只感到喉干舌燥,嘴唇刺痛干裂,头晕目眩,浑身软绵绵地。   窗外透入的阳光有点刺目,他含糊地叫:“水,我要水。”   左婷霍然惊醒,昏昏沉沉地叫:“江叔,是叫我么?”   “我……我口渴……”印珮叫。   左婷一震,尖叫着跪在床前,捧起印珮伸出的手,泪下如雨喜极而泣,用战栗的声音 叫:“谢谢天,你……你醒过来了,你醒过来了,菩萨保佑!”   喝完一大碗水,他完全清醒了,讶然问:“咦!你……你是谁?”   玉颜憔悴的左婷,在他眼中显得如此陌生,不复记忆了。   “我是左婷。印爷,记得么?”她兴奋地答。   “哦!你是左姑娘?你……你怎么如此憔悴?”   左婷摸摸粉额,叹息道:“是的。我变了,我好疲倦哪!”   “你是…”   “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正确的说,是四夜三天半。谢谢天,你已度过了难关。”   “哦!我记起来了,我中剑受伤。”   “是的,吓坏我了。”   “你在照料我?”   “是的,还有赵叔江叔,哦!我去将喜讯告诉他们。”左婷欣然地说。   印珮握住了她的手,感激地说:“左姑娘,谢谢你们。”   “印爷,这是应该的。”   “哦!我记得你也受了伤,手臂,肩膀,好了吧?”   左婷脸一红,说:“谢谢你的关心,快好了。”   “左姑娘,我不知该怎么感激你才好,看你的气色与减损的玉容,便知这几天你的辛 苦……”   左婷掩住他因干裂而有血迹的双唇,苦笑道:“印爷,这算得了什么?你对我的恩情, 我尚未报于万一哪!”   他一动,剑眉一收,颊内抽搐,创口疼痛难当。   左婷一惊,急道:“印爷,千万不可乱动,免得牵动创口。”   “创口很痛,上的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是江叔跑了百余里路,到石首县城买来的药,郎中不敢到此地来。”   “哦!这里是……”   “这里叫马坊镇,其实只是一座小荒村。”她将事急泊岸求诊的经过说了。   他一惊,说:“快清两位大叔来。”   左婷心中一紧,赶忙外出。   不久。赵江两人入室,喜悦地向他道贺问好。   印珮感激地道谢毕,说:“这一带仍是乘风破浪的势力范围,两位爷把那些船夫放了, 大事不妙,应该把他们扣留的。”   赵奎苦笑道:“老弟台的伤势,已令咱们乱了手脚,求救心切,忘了船夫是乘风破浪的 爪牙,真糟。”   “如果这附近是水贼的巢穴,私枭与水贼之间哪能没有勾结?”   “这……”   “目下要紧的是迁地为良。”   “可是,你的伤势……”   印珮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恐怕已经晚了,已经过了四天,我想,他们的人该到了, 消息可能早已传到了,可能附近的水贼已收到二圣洲的信息。”   江百里急急地说:“我去找船,也许还未得及。”   印珮摇头道:“你不去找船倒还无事,去找便可能立即引起杀机。我们不走,他们便等 乘风破浪亲来处理。咱们一动,他们便会出面阻拦了。”   “那……咱们难道要坐而待毙?不!我……”   “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近午刚分。”   “天一黑,你们赶快离开,走旱路速奔县城。”印珮说,神色懔然。   “好,我去做担架,你创口在胁助,不能背。”江百里醒悟地说。   印珮沉声道:“带着我,必将同归于尽……”   左婷脸色发白,惊叫道:“印爷你要我们将你留下?你……”   “这是唯一的生路,救一个算一个。”印珮大声说。   左婷惨然地说:“印爷,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听不得实话么?”   左婷神色冷厉地说:“你忘了我们的命是你救的,但我们却没齿难忘。要死,我陪你。 上天入地,赴汤蹈火,我与你同在,你休想把我赶走,我再说一句,你我是生死同命。”   赵奎淡淡一笑道:“我们把这附近布置好,看有多少来垫咱们的棺材底,杀一个够本, 杀两个赚一倍。”   印珮一咬牙,问:“两位知道采草药么?”   “只会采一些普通草药。”赵奎说。   “附近可有荒野山丘?”   “有。”   “指我去找草药。”   赵江两人做好担架,抬了印珮出门。左婷后跟,带了剑囊防身。   两名大汉与一位女郎,都带了刀剑恰好向门口走来。   “咦!家里怎么有生人?”一名大汉向同伴叫。   赵奎江百里抬了印珮,偕左婷姑娘至郊外采药治伤,出门便碰上了两男一女。男的雄壮 结实,剽悍之气外露。女的年约二十五六,倒有六七分姿色,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细皮白 肉体态丰满。   三人都带了刀剑,打扮却是普通村民。   江边,泊了一艘快艇,显然这三男女是从水上来的,至于是从上游抑或下游而来却不得 而知了。   三男女向大门走来,恰好赵奎三人抬了印珮出门。一名大汉一怔,颇感意外地向同伴 说:“咦!家里怎么有生人!”   另一名大汉注视着已远出三二十步外的人,说:“先别管,去问问老头子。”   女的似有戒意,黛眉深锁地说:“咱们小心些,说不定是放暗线的六扇门鹰犬。”   远出数十步外的赵奎,也警觉地向走在前面的江百里低声说:“不要回头,咱们留心些 便可。”   江百里问道:“你认为他们是二圣洲来的人?”   “很难说,反正不会对咱们有利,我已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敌意,并非吉兆。”   印珮接口道:“四天了,乘风破浪仍未到来,可能有事耽搁了。诸位先不动声色,能忍 则忍。”   赵奎笑道:“当然,咱们不会轻启战端。”   “如果能拖三天就好了。”   “三天?你……”   “三天后我或可自保。”   “鬼话,依你的创口来说,十天半月你也无法动弹。”江百里轻松地说。   他们并未因情势殆危而紧张,可知已抱定必死之念。印珮心中略宽,总算世间还有感恩 的人。   “只要我能起床,我们就可动身。”他颇为乐观地说。   采药回来,陈家大门虚掩,静悄悄地,好像人都出去了。   四个人分住两间房。左婷顾不了男女之嫌,亲自照料印珮,床设于外间。邻室是赵、江 两人,一板之隔可以互相照应。   左婷刚以草药熬制的药汁,替印珮洗妥创口,邻室突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左婷心中一紧,立即将长剑放在身旁。   印珮也从枕畔取出青锋录,纳入袖中。   左婷将捣烂的草药敷上创口,一面细心地包札,一面低声说:“印爷,他们不会白天来 吧?”   印珮笑道:“会的,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无所顾忌。他们如果到达,便会迫不及待赶来 下手的。”   “嘭”一声响,室外的门推开了。   左婷便待挺身抓剑而起,印珮却摇手示意低声道:“等他们进内间来,我可以助你一臂 互相策应。”   左婷点头会意,强自镇定继续裹缠伤口。   门帘一掀,进来了一男一女,正是午间出门采药时碰上的人,只少了一名大汉。   印珮与左婷不动声色,未加理睬。   大汉一怔,向女的说:“大妹,好像真是病人,不是假装的。”   左婷缓缓站起,回身,平静地问:“两位有问贵干?尊姓是……”   “你的汉子真病了?”大汉问。   向女人说你的汉子,这是粗俗的称呼,是丈夫的代名词。左婷脸上发烧,说:“不是 病,是受伤。”   “你们有剑?”   “是的,作为防身之用。”   “自何处来?”   “荆州府。”   “往何处去?”   “武昌。”   “在下不相信你们。”   “爷台的意思……”   “你们是鹰爪孙。”   印珮接口道:“老兄你看我们像么?”   “人不可貌相。”   “很好,朋友亮万。”印珮沉静地说。   “你亮海底。”   “在下姓印,名珮初出道,诸位请多照顾。”   大汉怪眼一翻,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女郎神手虚拦,说:“二哥,回慢,问清再说。”   大汉得意地说:“大妹,不必问了,是他。”   印珮,心中一紧,问:“老兄,你听说过在下的姓名?”   大汉哈哈笑,说:“你受了重伤,正好,免得在下多费神。”   “朋友,你还没答覆在下的话。”   大汉得意地说:“你早晚要知道的,先告诉你也好。咱们的头领,与雷家堡有交情。”   “哦!原来……”   “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印珮说,他知道大事不妙。   大汉狂笑道:“雷少堡主的信上,说得十分严重,说你是可以飞天遁地的了不起高手, 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毛孩子。”   印珮沉住气,笑问:“你们的头顿是谁?”   “闹海夜叉秦超。”   “哦!原来是洞庭一霸秦大王。雷家堡与秦大王有交情,并非奇事。”   “你明白就好。”   “要把在下交给雷少堡主?”   “不错,明天在下就带你走。”   “你能得到多少好处?”   “当然有重赏。”   “哦!做强盗的人,难道只为一个赏字么?”   “并不全是。”   “那你……”   “在下喜欢紧张刺激的生活。”   “看来,无法以金银来买通你了。”   左婷却不死心,从床下拖出印识取自二圣洲的一大包金元宝,“哗啦啦”一阵怪响,倒 散在地说:“这些补偿你的损失了吧?”   大汉一怔,问:“你这是……”   “这是二十两庄的黄金二十锭,你数数看。”   “我数?”   “秦大王赏你的金银,不会比四百两更多。”   大汉哈哈狂笑,笑完说:“小娘子,我明白了,你想用四百两金子,来交换你汉子的性 命?”   “正是此意。”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小娘子,你以为在下为了财方做强盗?”   “不是么?衣食无缺,谁肯去做强盗?”   大汉扭头向女的说:“大妹,这位小娘子说咱们做强盗为的是财呢。”   女的咯咯笑,说:“那是世俗的想法,怪她不得。”   “大妹,劳驾你纠正她的想法。”   女的点头同意,向左婷说:“这座大庄院,以及附近千顷良田,皆是家父的产业,也是 咱们兄妹三人的。”   左婷一惊,讶然道:“原来你们是本宅的少主人,你们……”   “你还认为咱们做强盗为的是财么?”   大汉接口道:“即使是为财,你们这些金子仍然是我的。”   门帘一掀,陈老人点杖而入,横怒地大骂:“畜生!要不是我跟来,还不知你们竟然辱 及祖先去做强盗呢?气死找也!”   大议转身怪叫道:“老头子,你知道也好,不要你管。”   陈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女的却说:“老头子你气死了倒好,我们可以把宅院田产卖了, 卖三两千银子招一群亡命自成一伙,岂不更好?”   “你们这些无父无君的不孝畜生!”陈老人怒骂,举杖便打。   大汉手一抄,捞住了杖一掀。   “砰!”陈老人摔倒在地。   大汉拍拍手,向外间走,一面说:“老头子,你最好以趣些,少管咱们的闲事。在咱们 打出天下之前死了,便没福可享啦!”   兄妹俩出室而去,陈老人咬牙切齿地追出咒骂:“你们这些忤逆孽障,天雷怎不打你 们?老天爷,报应他们啊……”   印珮脸色冷厉,阴森森地说:“养儿女如斯,不如不养。此情此景,岂不令天下父母寒 心?”   邻居传来轻微的叩击声,通知印珮危机已过。   左婷就壁缝问道:“赵叔,你们那边如何?”   赵奎的声音传来说:“一个逆子仗剑把守在咱们的房门外,咱们不想惊动他,目下已经 撤走了。”   “赵叔,听到这面的动静么?”   “听到了,愚叔义愤填膺,几乎忍不住要过去动手呢。逆子不死,大乱不止。”   印珮接口道:“洞庭水贼插手,咱们仍有机会,请出外设法,透露些口风,让二圣洲的 人前来干预。”   “老大!一方的人已难应付,老弟你还想加上二圣洲的人,岂不更为棘手?”江百里惶 然说。   印珮却轻松地笑道:“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哦!对,这就到外面走走。”   “逆子再来时,答应跟他们走,但不要答得太干脆,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印珮再次 叮咛。   心中有了准备,应付自然绰有余裕。   入暮时分逆子果然光临,最后满意地离去。   当晚,两个不肖子与不孝女,轮流在门外把守,防止他们脱逃。   这一夜,印珮睡得十分香甜。   左婷仍然放心不下,不时起床探视。   一早,逆子前来催促登船。   为了拖延时刻,左婷不依,向逆子老二尖叫:“不,今天不能动身,伤势沉重,移动了 性命交关,须等两天再说。”   老二怪眼一翻,扬刀说:“不行,太爷不能在此多留,今天非走不可。”   “不,他……”   “雷少堡信上说死活不论,你们要是不肯走,太爷就把你那汉子的脑袋砍下来带走。”   左婷不让步,冷笑道:“我这位郎君因伤势过重,脸型已变。雷少堡主一代枭雄,疑心 特大,要是认不出来,你岂不是有诈骗邀功之嫌?你吃得消?至于你的赏金将分文俱无。”   “这……”   左婷见对方意动,打铁趁热,抢着说:“缓一两天走,对你并无损失,对不对?”   “不,夜长梦多……”   “急必愤事,古有明训。这是你兄妹的千载难逢好机,不要错过了。”   老二终于让步,说:“好吧,明天再看看他有无起色。”   能拖尽量拖,一拖便是三天。   这天晚间,逆子老二前来提出最后警告,向四人凶狠地说:“明天好好准备动身上船, 再赖着不走,太爷把你们全杀了,把脑袋用灰匣盛了带走。”   这三天中,镇上有了动静。   一早,陈家的大门开处,首先大踏步出来了逆子老大,手握连鞘长剑威风凛凛。   接着是赤手空拳的赵奎和江百里,抬着脸色苍白的印珮。   逆子老二挟了单刀,紧随在后。   逆女仗剑押着捧了药匣的左婷,寸步不离。   路旁草丛中青影乍现。两名青衣大汉剑隐时后,拦住去路敞声大笑,为首的人发话道: “陈老大,留步。”   逆子老二一怔,粗眉一扬,说:“哦!原米是孟老九,少见少见,有何见教?”   孟老九哈哈狂笑,笑完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向贤兄妹讨个人情。”   “哦!你说吧。”   “请把这四位男女留下。”   逆子老二哼了一声。怪叫道:“什么?你要这四个男女?”   “是的,有何不妥么?”   “哼!听说你孟老九攀上了高枝儿……”   “令弟在二圣洲得意,虽算不了高枝儿,但总算差强人意,混得不错。当然,比不上老 兄称孤道寡神气。”   逆子老二傲然道:“你知道就好,你知道这几个男女,是谁所要的人?”   “兄弟只知道,他们是二圣洲的佳客。”   “你老九胆子不小。”   “胆子小就不必在江湖上活现世。你陈老二兄妹随闹海夜叉在洞庭得意,马坑镇距洞庭 远着呢。江湖道义讲的是井水不犯河水;陈老大,你是不是觉得,湖水抢吞了咱们的江 水?”   逆子老二扫了两人一眼,狞笑道:“假使说出所要的人是谁,你们便不敢嘴硬了。”   “真的?兄弟倒要听听,看吓不吓得死我孟老九?你就说吧。”   “西安天下第一堡雷家堡的雷少堡主。”逆子老二一字一吐地说,神气万分,得意洋 洋。似乎雷少堡主四字,已抬高了他的身价。   孟老九嘻嘻笑,说:“抱歉,兄弟出道太晚,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什么?你……”   “兄弟只知道二圣洲乘风破浪郑爷的名号。兄弟在郑爷手下办事,不管办对与否,天掉 下来有郑爷顶着,不用兄弟耽心。”   陈老二见指出雷少堡主的名号唬不倒对方,便知不能善了,举步逼进说:“看来咱们之 间,必须决定谁是得主了。”   “对,半点不假。”孟老九傲然地说。   “凭你们两块料,陈大爷还没将你们放在心上。”   孟老九仰天狂笑,举手一挥说:“陈老二,你看谁来了?”   左、右、前三方,共站起十六名青衣人。   为首的人出现在前面,是个项门光光,留了一圈灰发的人。尖头尖嘴鹰勾鼻,小耳小眼 山羊胡,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特殊人物。   “秃鱼鹰范同!”逆子陈老大惊叫。   秃鱼鹰咕咕笑,声如鬼哭,笑完说:“陈老二,你们二兄妹乖乖自己下船滚蛋。”   “你……”   “你要老夫赶你走么?”   陈老二一挺胸膛,咬牙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秃鱼鹰,咱们剑上见真章。”   秃鱼鹰怪笑道:“呵呵呵……想不到今天陈老大居然敢向我秃鱼鹰递剑,莫不是太阳从 西边升起来了?”   陈老二冷笑道:“在下支持三五十招,并无困难。”   “三五十招以后呢?”秃鱼鹰怪腔怪调地问。   “以后便用不着在下耽心了。”   “为何?”   “因为东湖头领水蜈蚣便可起到了。”   屋角突传出一阵刺耳狂笑,转出一个怪眼如银铃,佩了蜈蚣钩的中年人,郎声道:“在 下提前赶来了,用不着等三五十招之后啦!哈哈!秃鱼鹰久违了,你好。”   秃鱼鹰哈哈笑,说:“我好,还没死。水蜈蚣,你只来了一个人?”   水蜈蚣举手一挥,鱼贯出现十个劲装大汉,说:“数量相当,是吧?”   逆子老二胆气一壮,大吼道:“杀!毙了这些下三滥的灰孙子。”   秃鱼鹰口气一软,叫道:“水蜈蚣,咱们好好商量。”   水蜈蚣阴阴一笑也:“商量怎样让在下把人带走么?”   赵奎把握机会,大笑道:“秃鱼鹰,乘风破浪叫你来请人,真是瞎了眼没有知人之明。 你老了,回去吧,回去告诉乘风破浪,只要赵某一日不死,他休想睡一天太平大头觉。”   陈老二回身,剑尖怒指着赵奎说:“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份?”   赵奎不为所动,冷笑道:“我说不说并无多少不同,反正你们双方都要人,谁胜了咱们 跟谁走,你怕什么?”   秃鱼鹰怒火上冲,点手叫:“水蜈蚣,咱们先分个高下,看谁是得主。”   水蜈蚣撤出蜈蚣钩,冷笑道:“咱们确要分个高下,但并不能决定得主。不管在下是胜 是负,人咱们必须带走,在下作不了主。雷少堡主在武昌等候,人必须交到他手中。呔!”   喝声中,挥钩疾进,拦腰猛钩,势如雷霆。   秃鱼鹰大喝一声,沉剑疾进,“铮”一声架偏了蜈蚣钩,乘势疾进采入,剑花骤吐,恍 如电光一闪,锋尖便迫近对方的胸口。   水蜈蚣一惊,扭身斜飘五尺,立还颜色回敬一钩,反扑秃鱼鹰的右膝。   两人搭上手,便是一阵可怕的凶猛狂攻,双方势均力敌,各展所学生死相拼。   担架已放在地上,印珮突然大叫道:“哎唷!我的创口……”   江百里大喝道:“印老弟创口崩裂,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左婷勇敢地叫:“把人先抬进去,等他们决定后再说。”   逆女大妹伸手急拦,剑尖疾伸。   左婷一挺胸膛,冷笑道:“你要杀我,动手吧。”   逆子老二挥手低声道:“大妹先把人抬进,以免被私枭们乘乱抢人,快!”   孟老九果然既然欲动,举手一挥,带了八个人向前急抢。   逆子陈老大也挥剑截出,大喝道:“动手,打发他们上路。”   杀声震耳,双方立即陷入混战。   不久,秃鱼鹰的人像潮水般退去。   水蜈蚣的人,也退入陈宅严加戒备。   路上,留下了六具尸体,有两具是水蜈蚣的人。   第一次厮杀,谁也没占便宜。   一天中,双方未再冲突。   秃鱼鹰的人多,四周布下天罗地网,但高手甚少,不敢轻举妄动入宅抢人。   水蜈蚣在等侯,等候同伴赶来相助。   双方在僵持。皆在等候援兵赶来声援。   印珮得其所哉,走下心神养伤等机会。   四人在室内秘密商量对策,门外有人把守,禁止他的外出,兵刃展行囊已全被抄走,唯 一未被搜走的兵刃,是印珮的青锋录。   这把神刃长仅八寸裹在伤巾内十分安全。   印珮的看法是下行比上行安全得多,水寇们要将他们送往武昌,沿途大有希望,只要他 不加反抗,水寇们便不会为难他。   但如果落在乘风破浪手中,后果要严重得多。也许乘风破浪也将他送交雷少堡主;但左 婷与赵、江两人,将是死路一条。   因此,他要求赵、江两人,必要时可助水蜈蚣一臂之力,阻止秃鱼鹰的人入侵,甚至不 惜大开杀戒,以激怒双方的人,以便从中取利。   情势险恶,他必须殚精竭智以应付危难。   又拖了一天,当晚二圣洲来了几位高手,告知秃鱼鹰一群人,乘风破浪在荆州有所耽 搁,不久将加快赶来,无论如何。必须将人弄到手,决不可让水寇们将人带走,任何代价在 所不惜。   三里初,全宅死寂。   四人已被安置在一间内房中。有两个人严密看守,除了唯一的床安顿印珮之外,其他三 人只好在壁角打地铺,显得极为拥挤。但他们仍然作了些必要的安排,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 变化。   房门拉开了,水蜈蚣当门而立,向身后的陈老人说:“带了四个人,难逃对方的眼下, 是么?”   “是的,确是不便。”陈老人答。   “带四个脑袋,便容易得多了。”   “对,方便得多。”   “那么,咱们为何不把他们砍了?”   “一切由头领作主。”陈老人恭敬地说。   印珮在床上接口道:“假使你把咱们砍了,乘风破浪不全力攻袭你们才怪。咱们活着, 秃鱼鹰有了一线希望,还不至于迫得那么紧。咱们一死,他还有甚希望?必定一口怨气没处 出,急怒攻心之下,肯饶过你们?”   水蜈蚣冷笑道:“大爷还没将那些私枭放在眼下。”   印珮怪笑道:“人多人强,他们的人不断赶来,万一他们放上一把火,你们守得住么? 当然,有咱们在,他有所顾忌;咱们一死,放把火对他们并无损失。”   晓以利害,水蜈蚣不无顾忌。   江百里接口道:“多了咱们四个人,事急咱们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们肯将兵刃 给我门,咱们可以挡上一阵。”   “你们会助太爷?”   “为何不能助你?”   “你们没有相助的理由。”   江百里轻松地微笑,说:“咱们如果落在他们手中,至二圣洲仅需一天。在你们手中, 至武昌却是十天半月的事。即使是傻瓜笨蛋,也知道活十天半月,比活一天强得多。老鼠, 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印珮接口道:“你聪明一世,不会糊涂一时而把咱们砍了,因为你不愿垫咱们的棺材 底,你愿么?”   水蜈蚣回头就走,一面说:“好好看住他们,以后再说。”   众贼一走,印珮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他说:“总算又渡过一关,好险。”   左婷心中仍然余悸犹在,苦笑道:“必须摆脱他们的控制,不然危险极了。”   印珮拍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啦!吉人天相,咱们希望未绝呢。”   门外,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江百里将印珮从床上搬下,放在壁角,立即拆散木床,每人取一根床脚柱作为兵刃,正 好当短棍使用。   “熄灯。”赵奎低叫。   左婷吹熄油灯,守在印珮身旁。   不久,兵刃交击声震耳,叱喝声清晰,不时传出三两声凄厉的叫号。显然,入侵的人为 数不少。   不久,门了外喝声传到:“快说,真是藏在这里么?”   “就在里面。”是另一人的声音。   “上了绑么?”   “不知道……啊……”   接着,“砰”一声大震,门被踢倒了。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人影急撞而入。   门右的赵奎悄然一棍劈下,“噗”一声劈破了入侵者的头颅,被左面的江百里抓住拖至 一旁。   第二个黑影站在门外,叫道:“等我亮火折子……”   赵奎贴门先滑出,一棍斜抽。   “噗!”正中对方的耳门。   人尚未倒下,便被江百里拖入房内。   “先取兵刃。”赵奎低叫。   获得两把单刀,如虎添翼。   江百里将两具尸体横搁在门外,低声道:“小心,又有人来了。”   共来了两个人,急急地奔来,在前面的人叫:“老八,这里有人侵入么?”   赵奎伏在尸旁,掩往口叫:“哎……哎唷……”   人影奔到,急叫:“老八,老八……”   天太黑,廊下更黑。房内往外看,星光依稀尚可分辨景物,外面的人却一无所见。   “哎呀!”最先奔来的人被死尸所绊,惊叫着向前一栽。   赵奎扭身就是一刀,斗大的头颅与脖子分家。   江百里斜冲暴起,贴地切入一刀斜掠。   “喀喀!”后到的人影双脚齐膝而折,人向前扑。   赵奎仍仰卧在地,刀尖上吐。“嚓!”正好刺入倒下的断脚人影的胸口。   两人合作无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悄然袭击百发百中,来一个杀一个,不管对方是哪一 方的人,反正来人必定是敌非友。   江百里低叫道:“咱们该走了,快!”   事先早准备停当,江百里用被巾背起印珮,赵奎领先开路,左婷断后,悄然溜之大吉。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怜花印珮》——第二十九章 情结同心 云中岳《怜花印珮》 第二十九章 情结同心   陈宅杀声震耳,恶贼们正在火拼。   江边有私枭的船,可是有人把守,去不得。四人落荒而走,江百里背了印珮领先而行, 他曾经到县城请郎中,算是识途老马。   远出十里外,后面火光烛天,显然陈宅失火。隐隐可听到附近村庄的警锣声,邻村的人 赶去救火了。   天太黑,远出二十里外,江百里终于叫苦道:“糟了!走错路啦!”   这一带皆是平阳、荒野、稻田、湖沼密布,小径左盘右折,四通八达,白天看地势与晚 间完全不同,既没有山可以辨认,凭天上的星宿只能估计概略的方向,不迷路才是怪事奇迹 哩!   到了一座大湖旁,江百里说:“咱们歇歇,找村落问路。”   赵奎却不同意,说:“不行,不能歇脚。这一带可能有洞庭水贼的旱窝子,咱们避开村 镇唯恐不及,还敢去问路?半夜三更、说不定反被人当贼赶呢。咱们只要往南走,便不会错 得太远,能走就走,愈远愈安全。”   怎能一直往南走?小径时而南,时而西,或者折向东,总不能飞越池塘,又不能涉稻田 而过,只能顺路走,万一因超越而丢失道路,那就更糟了。   五更初,他们都有点累了。估计已走了六七十里,按理早该到了县城啦!   前在传来了犬吠声,村庄在望。   赵奎吁出一口长气,在一排白杨树下上步说:“好了,在这里等天亮。即使恶贼们知道 咱们向县城逃,也追不上咱们了。”   江百里解下印珮,关心地问:“印老弟,创口怎样了,有何感觉?”   印珮倚树歇息,笑道:“很好,毫无变化。江爷,谢谢你们。”   江百里坐下苦笑道:“不必客气,咱们还没谢你呢。我又误了大事,竟然迷了路,好好 一件事,却被我弄糟了。”   赵奎叹口气,摇头道:“这不怪你,任何人也会迷路,在这种情势下,摸得清方向已经 是不错了。”   左婷扶印珮坐好,柔声间:“印爷,要不要换药?”   她带了药囊,这是她唯一带在身边的物品。   “也好,劳驾你了。”他感激地说。   疲劳过度,躺下来就睡着了。   大刚亮,印珮便被一阵犬吠声所惊醒。   小鸟在枝头欢唱,好一个大晴天。   左婷偎在他身旁,睡得正香甜,满脸倦容,花容消瘦,脸庞往昔红润的光泽已不复见, 显得苍白毫无血色,眼角出现了皱纹,眼眶内陷,像是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   注视着姑娘的脸庞,他深深叹息,自语道:“姑娘,苦了你了,这是一场噩梦,还不知 你能否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哪!”   他伸手轻抚姑娘的脸颊,无限怜惜地长叹一声。   蓦地,他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他汗毛直竖,激伶伶打一冷战。   举头向南望,里外的村庄在朝霞下闪闪生光。犬吠声急骤,一行人影正走出村口。   那些闪光,是护心镜与刀鞘刀把映日的反光。   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妙。   贼与强盗有别。贼作案偷偷摸摸,强盗则明火执仗打家劫舍。   洞庭湖的湖寇,已有千余年历史,各朝代的官吏,对这些源远流长、声势浩大的湖寇极 为头痛。   水上争锋,弓箭为先,湖匪们对箭颇怀戒心,因此有些人在胸日佩上一块铁和铜制成的 圆板或方板,称为掩心甲或护心镜,用来防箭颇为有效。   只消一看这些奇形怪状、方圆大小不同的护心镜,便知碰上湖寇了,而且这批湖寇正在 行劫中。   他轻推姑娘的肩膀,低叫道:“左姑娘,醒醒。”   左婷一惊,挺身叫:“什么?你……”   “你看。”他向村庄一指。   左婷大惊,一蹦而起,急推不远处沉沉大睡的赵奎,惶然叫:“赵叔,不好了……”   赵奎惊醒,猛地抓住了身旁的单刀。   印珮挺身而起,说:“赵爷,湖寇在打劫村庄。”   江百里也醒了,注视片刻悚然道:“不对,湖寇不会远离洞庭百里外打劫,这里是湖寇 的旱窝子,他们正在出窝。”   共出来三十六名之多,鱼贯北行。   “咱们快躲起来。”赵奎叫。   一旁是高可及丈的矮林,草深林茂。四人往林中一钻,隐起身形。   湖寇渐行渐近,第三个人赫然是逆子陈老二,第四个人是逆女陈大妹。   四人紧张万分,全向渐来渐近的湖寇注视。   百步,五十步……   印珮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先前歇息处,只觉心向下沉,低声惊呼:“糟了!”   “怎么啦?”江百里急问。   “瞧!那些丢得不够远的旧伤巾与药渣。”印珮焦灼地说。   江百里倒抽一口气,说:“我出去捡。”   “来不及了。”赵奎一把拉住江百里说。   “我爬出去捡,也许……”   “没有也许,这不能碰运气,他们必定可以看到你,只好听天由命了。”   左婷掩面颤声道:“天哪!都是我不好,我该天亮后再替印爷换药的,我……我该 死!”   “这怎能怪你?噤声!”印珮挽住她低声说。   近了,第一名湖寇接近树下。   四人的心全提至口腔,血脉贲张,手下意识地抓住刀柄,手心全是汗。   领先的湖寇身高八尺,健壮如狮,年约半百,粗眉大眼膀阔腰圆,突然扭头向同伴们叫 道:“不要赶得太快,留些精神,那群私枭中确有不少高手,等会儿将有一场惨烈的厮杀 呢。”   终于,三十六名湖寇,通过了白杨树林,并未留意路旁的旧伤巾。   湖寇们急于赶路,未留意路旁的旧伤巾。左姑娘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合掌低叫:“谢谢 天!神灵保佑……”   话未完,林后突然窜出一头野犬,发现了生人,突然向他们狂吠。   “我的天!”江百里焦灼地低叫。   犬吠声吸引了已出三五十步的一群湖寇,走在最后的湖寇大叫:“那林子里有古怪,快 去看看。”   “山许里面有野猪。”另一名湖寇说。   走在中间的一名湖寇叫道:“老九,回去看看。”   野犬仍在狂吠而且时进时退。   赵奎拔刀出鞘,沉声道:“是时候了,准备杀。”   左婷扶起印珮,说:“印珮,我背你。”   “不!你们。”左婷不由分说,迅速地将他背上。   老九已奔近矮林,向野犬循声奔到。   走,已来不及;躲,躲不住。   “这里有人!’老九在三丈外大叫,急冲而入。   江百里蛰伏不动,作势扑出。   “什么人?”老九沉喝,急冲而至,枝叶摇摇,尚未将人看清。   人影暴起,刀光一闪。   “哎呀……”老九狂叫,声未落,脑袋已经分家,毫无躲闪的机会。   “走!”赵奎低叫,向后急撤。   湖寇来势如潮,呐喊着追入矮林。   林后尽处,是一片荒野,疏林散布其间,满地荆棘,可是大白天藏身不易。   终于,逆子陈老二看清了他们,大叫道:“是姓印的四男女,快追,砍下他们的头来送 给雷少堡主。”   糟了,村中又有人外出。   四人慌不择路,全力狂奔。   左婷本来就疲备不堪,背了印珮怎跑得动?看看追兵将及,江百里一咬牙,叫道:“你 们快走,我挡他们一挡。”   赵奎惊道:“使不得,你……”   江百里扭头吼道:“你们要是不走,我自杀。”   印珮急叫:“江爷,合则成散则败……”   “快走,不然岂不同归于尽?”江百里大叫,扭头向潮水般追来的群贼迎去。   “放我下来。”印珮亟叫。   赵奎接口道:“左姑娘,你带他先走……”   “赵叔,你……”   “愚叔与江老弟联手挡住他们。”   印珮挣扎着说:“左姑娘,走不掉了,村庄那面的人已经抄捷径拦截,目下只有联手死 拼方有生路,快放我下来。”   左婷拔剑回身,沉声道:“你我生死同命,要死死在一起,不要乱我的心神。印爷,我 们来生再见。”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勇敢地向贼人迎去。   “放我下来,我可以与你联手自保。”印珮沉声说。   左婷依言将他解下,他高叫道:“四人结阵,可操胜算,不可冒进,快。”   赵、江两人醒悟,火速退回,三人分三方结阵,把印珮护在中间。   印珮手中也有一把剑,他先坐下养力。   喊人合围,逆子陈老二在西首狂笑道:“咱们以为你们已落在乘风破浪手中,正打算与 他们拼个死活呢,没料到你们已经逃出来了,逃了一夜,只逃了二十里,你们的脚程未免太 慢了。哈哈哈哈^^”   贼首站在北面,大喝道:“先把他们冲散,杀!”   水寇们用的都是刀,兵刃短,不可能全部上。同时有些人贪功心切,冲得快些,因此向 内一涌,有快有慢便出现了空隙。   三人在一声叱喝下,不向前迎和接招,各向左旋侧攻对方的左胁肋。   逆子陈老二是最快的人之一,呐喊着冲向江百里,钢刀一闪,迎头劈落。   岂知江百里不加理睬,向左一闪,大喝一声,刀光耀目,砍翻了扑攻赵奎的一名水寇。   同一瞬间,左婷同时左移。陈老二攻江百里一刀走空,左婷闪到,“嚓”一声一刀砍在 陈老二的左胁背上。   “砰!”陈老二向下扑倒,失声厉叫。   一场好杀,两冲错之下,贼人横尸八具,恐惧地急退,结束了第一波恶斗。   三人换了方位,仍然守在原处。   印珮低声道:“不要移动尸体,尸体可以阻挡他们的步法。这次向右旋,切记先进后移 位右转。”   呐喊声再起,第二次冲袭,来势更猛。   左婷迎着两名水寇,一声娇叱,挥刀枪迎,刀疾刺而出,用惯剑的人,刀在手仍然习惯 地向前刺。   两贼怒吼,沉刀急架,人刀俱进。   左婷却在这刹那间向左折向,刀光一闪,顺势疾挥,“嚓”一声砍掉猛扑赵奎的一名水 寇的半个脑袋,仍向右急移位。   她的左面是江百里,来不及同时拦截先前扑攻她的两名水寇,仅砍倒一名,另一名收不 住势,突围而入。   中间的印珮向侧一闪,一刀扎人水寇的左胁。   “啊……”水寇厉叫,向上一挺。   印珮力道有限,急切间拔不出刀,火速放手,拾起了先前一名水寇遗落的单刀,严阵以 待。   经过刚才的全力一击,他感到创口一阵剧痛。可是,他忍住了,心中不住暗叫:“忘了 创口,忘了创口……”   第二名水寇已突围而入,钢刀来势如电。   他退后一步,刀掠过胸口,他立即抓住机会切入,钢刀疾挥。   “嗤!”刀尖划过水寇的小腹,上缘擦及护心镜,溜出一串火花。   创口居然不再感到剧痛,他真能忘了痛楚,因此,刀上的劲道竟然平空增加了许多。   旋转侧击,避锋击弱的联手结阵法,获得空前成功。   外围的江、赵、左,三人进退自如,心意相通取得最佳默契。   加以内围的印珮也发挥作用,无内顾之忧,更是完美无暇,配合得天衣无缝,占尽优 势。   贼人再次退走,再次遗尸十二具。   三十六名水寇已去掉一半以上,剩下的十六人恐惧地后退。   “乘胜追击!”印珮低叱。   三头猛虎出柙,势如疾风迅雷。   贼首失了踪,其余的人亡命飞逃,作鸟兽散。   印珮不利于行,落在最后。   身后草丛中人影暴起,贼首像一头怒豹般扑来。   印珮行动不够灵活,但耳力并未减弱,猛地向前一扑,伏倒立即翻转。   “铮!”架偏了砍下的一刀。   前面五六丈的左婷始终惦念着印珮,追逐中转头回望,惊叫一声心胆俱裂地回头急冲。 他看到贼首举刀,看到了印珮卧倒在地,她急疯了,飞跃而至。   青虹一闪,贯人贼首的小腹。   “嗯……”贼首闷声叫,上体一抽,重新举刀向下猛砍。   左婷到了,连人带刀撞入,用的是“尉迟拉鞭”。   “铮!”贼首的刀砍下,砍在左婷搁在背部的刀上,火星飞溅。   “砰!”左婷一肩撞在贼首的右胸上,两人同时跌倒,冲力奇猛。   左婷在上,压住贼首右手丢刀,一把搭在贼首的脸上,食中两指扣人贼首的双目,大拇 指一扣顶住咽喉,用上了全力,凄厉地叫:“你该死!你……该死……”   贼首仅略为挣扎,身躯渐松。   左婷死死不放,左手也加上相助,死掐住贼首的咽喉,全身劲都用上了。   印珮也用力过度,无法爬起,虚脱地叫:“拔回我的青锋录……”   左婷浑身一震,放手反扑,抱住了印珮又哭又叫:“天哪!你……你仍然活……活 着……”   她泪水如泉的润湿脸颊,紧贴着印珮的脸,嘤嘤啜泣如醉如痴。   “不要哭,左姑娘。”他柔声说。   这瞬间,他心潮激荡,难以自己。   急难见真情,这一生中,他从未被人如此关怀、如此热爱过;这决不是单纯出于感恩的 表示,而是出于至爱的真情表露。   他抬起左婷泪痕斑斑的粉颊,用袖温柔地替姑娘拭泪,心潮激荡地说:“谢谢你,左姑 娘。你不要紧么?”   一阵心感,他不自禁地在姑娘的颊上亲了一吻。   左婷一怔,接着羞意爬上了粉脸,将他扶起兴奋地、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很好, 你……你等一等……”   她从贼首的腹部拔回青锋录,替他纳入袖底的护鞘,解开缠在腰间的背带。   “姑娘,你……”   “我要背你走。”她坚决地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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