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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内 容 简 介 第 一 回  荆棘载途 第 二 回  内廷风波 第 三 回  燕京龙虎 第 四 回  血案惊魂 第 五 回  天 豹 卫 第 六 回  同室操戈 第 七 回  四大帮会 第 八 回  马革裹尸 第 九 回  四个怪人 第 十 回  沙场续情缘 第十一回  皇宫诉衷肠 第十二回  驾飘凤泊

内 容 简 介     “江南神剑”万古雷,为保燕王登基浴血奋斗,万没想到即将功成名就之即,燕王进了京师,却让他滞留镇江不得入京。可“江南神剑”心系红颜知已是前朝兵部侍郎之女尚在京中。因此,违命偷偷进京打探,谁知红颜知己一家已人去楼空,燕王再次听信谗言将“江南神剑”贬职……   “江南神剑”再次漂泊江湖寻找自己的红颜知己。   孰料他的红颜知己却被仇人劫持而去不知下落……   燕王登基,江南神剑被贬,无尘公子与建文皇孙是死是逃,江南神剑与红颜知已是死是活,此谜如何揭示……

第 一 回  荆棘载途     万古雷郁闷地坐在大雄宝殿庭院中的石凳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络绎不绝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据当地人说,崇善寺菩萨极为灵验,只要心诚,有求必应,故尔香火旺盛。   到太原府已经半月有余,安顿在东城外二里地的一座小庄园里。到扬州府时,把父亲和罗叔匆匆埋葬在郊外,日夜兼程赶往太原。在途中追上了曹罡等人,大家免除了相互牵挂。   到太原后,永兴布绸庄掌柜陆熙带他到城东南的崇善寺,请僧众念七天的亡魂超度经。   崇善寺创建于唐代,经晋王朱枫扩建,殿堂楼阁鳞次栉比,不下千余间,规模宏大,瑰丽壮观。城中百姓远近乡民无不踊跃拜佛朝臣。   从京师逃出后,他一直寡言少语、怏快不乐。今日一早便独自来此上香,祈求老父冥安,祈求菩萨保佑娇娇免灾。   之后他便坐在庭院里,心思却飞回了京师……   忽然,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他发现了两张似曾相识面孔。这两人锦衣华服、气度不俗,谈笑着往大雄宝殿走去。   他想起了他们是谁。   记得那一夜乘“艳芳”号大画舫游秦淮河,与化名史孟春的皇甫楠,还有府台大人的两名幕僚商谈分让三山门外码头的事。父亲在大管家陆文茂陪同下与之周旋,自己当时心不在焉,只顾听春桃唱曲。正好季兰、西门仪在另一艘游船上一展珠喉琴艺,误将她当作歌妓得罪了她,惹得与她同船的两位公子爷大发雷霆。后来天魔地魔找上了他们,双方大打出手。   两位公子爷手持折扇,一展身手,武功不弱。   眼前这两位正是他们。当时季国盛前辈称其中的一位“邹公子”。和季兰父女相识后,从未听他们再提起两人。   西门仪前辈搬来花锦楼这么长的时间,也不曾说起,自己也就忘了。   奇怪,他们怎么到了这里?   正寻思间,突见四个大汉在台阶上拦住了两人,另有五人从人群中闪出,围了过来。   姓邹的公子爷一怔,道:“干什么?”   四个大汉中的一人道:“随我等走一趟!”   邹公子道:“我与你们并不相识……”   大汉接话道:“可我们认识你,走吧!”   “胡说,你怎会认识本公子,走开!”   往来的香客好奇地停下来观看,人越聚越多,围成一圈又一圈,把他们遮住了。   这时只听有人道:“那是晋王府的大爷,快走快走,莫给自己惹麻烦!”   这话极是管用,人群一下散了,有的自管上香去,有的出了殿门,有的远远站下观看。   万古雷身后不远,有两人在悄悄议论。   一人道:“这两位公子爷要倒大霉啦!”   另一人道:“两位爷莫不是犯了事?”   “瞧你说的,被王爷的人找岔,何须犯事?有事没事他都会找上你,这又不是头一次!”   “这我知道,我是说那两位公子爷是外地人,所以猜想……啊哟,你瞧,要动武了!”   万古雷移开视线,只听那大汉吼道:“小子你放聪明些,这儿可不是京师,由你放肆。   这儿是太原府,晋王爷的地盘,大爷叫你走你就走,叫你上哪儿你就上哪儿!”   邹公子道:“你是晋王府里的人?”   大汉道:“不错,你要是识相,就……”   邹公子岔话道:“你说本公子是谁?”   大汉冷笑道:“万古雷,你人称江南神剑,与血蝴蝶柳锦霞勾结在京师作案,夜闯宫禁,图谋不轨。你小子胆儿也真够大,为何当着大爷的面,却又婆婆妈妈……”   与邹公子同行的公子爷道:“原来你认错人了,难怪纠缠不休。告诉你,他不是万……”   万古雷听得大吃一惊,原来人家找的是他,却把邹公子当成自己了,便连忙侧过身,斜视着那伙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那大汉冷笑道:“罗斌,你少废话,以为大爷不认识你吗?快走快走……”   邹公子道:“你听着,本公子姓邹,这位公子姓吴,你说的万古雷与我们不相干,别尽来纠缠,你最好忙你的去……”   大汉喝道:“任你花言巧语,休想瞒得过大爷去。姓万的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强,晋王爷手下能人异士多的是,你来到太原那算你倒霉。想在太原府行凶作案,那可是没有门儿!”   吴公子气极,厉声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公子爷姓吴,你却张冠李戴,快些滚开!”   大汉叱道:“你二人是锦衣卫捉拿的逃犯,想在太原府蒙混过关,被大爷识破,光天化日下现了原形,想抵赖又有何用,还不束手……”   言未了,只见一伙人又匆匆来到。为首的是个五旬壮汉,他边走边道:“韦昌,这两人是谁,问仔细了吗?切勿认错了人!”   大汉立即抱拳道:“贺爷,就是这两人!”   邹公子立即道:“这位爷台,小生姓邹,名强,这位兄台姓吴名绍南,京师人氏。路过宝地,前来崇善寺上香,没料到这位仁兄硬是指鹿为马,诬指我二人是京师大盗万古雷……”   贺爷打量着邹强,道:“你不是万古雷?”   邹强道:“自然不是!”   贺爷又问吴绍南:“你不是罗斌?”   吴绍南冷冷道:“我姓吴。”   贺爷微微一笑:“姓氏可由人编造,以两位的处境,自然不好再用真名。”   邹强道:“我二人光明磊落,何用更名易姓?各位找错人了,请借个道,告辞!”   贺爷道:“光凭几句话,两位就可脱身?”   吴绍南道:“你们找错了人……”   贺爷接话道:“二位何以证明找错了人?”   邹强道:“我本不是万古雷,何用证明?”   贺爷一笑:“这就不好办了,二位随咱们走一趟,你二位是不是要犯,自有人辨认。”   吴绍南大怒:“你们如此蛮不讲理,未免欺人太甚,本公子爷今日就不随你们去!”   万古雷坐立不安,看情形刑部已行文天下,将自己列为通缉要犯,这太原府只怕呆不下去,要赶紧离开才是。但此刻自己若一走了之,那邹、吴二位岂不代己受过,这于心何忍?   念头几转,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自己出面,要么侍机救出他二人。正犹豫间,却听那姓贺的道:“你二人若在此撒野,对你们无半分好处,只有随咱走一趟,弄清真伪。若你们果然不是万罗两犯,自会让你们上路!”   邹强压着火道:“上哪儿去,见知府吗?”   贺爷道:“去晋王府。”   邹强道:“你们既不认识万古雷,又如何能分辨真假?”   贺爷道:“自然有人认识,冤不了你!”   邹强道:“有理说不清,若不去,还真以为大爷心虚。好,这就跟你走一趟王爷府!”   贺爷道:“这就对了,不过且慢。”   邹强道:“还有话说吗?”   贺爷一笑:“话是没有了,但是二位让在下点了穴,以免中途两位变卦逃走……”   邹强忍不住了,冷笑道:“贺爷,你们当真以为公子爷好欺负吗?公子爷既然敢来太原府,就不怕人找麻烦,不信就试试看!”   韦昌道:“贺爷,这小子自以为有两手功夫,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把咱们小看了!”   吴绍南道:“与你们去晋王府可以,但不准制穴,否则把事闹大,只怕你们难下台阶!”   韦昌喝道:“韦大爷偏要称量你……”   那贺爷听对方口气很硬,便道:“韦昌,且慢动手。”一顿,又道:“咱们是晋王府的人,你们难道信不过?只要你真不是万古雷,又何妨由咱点穴,咱与你无怨无仇,能害你吗?”   万古雷心想,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自己出面,方能解两人之危。于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欲走上前去,却听吴绍南道:“老实告诉你们,我们也是为了……”言未了,邹强岔话道:“不必告诉他们,看他们欲如何?最多到晋王府走一趟,有什么大不了的!”   万古雷一怔,吴绍南想说什么,邹强为何不让他说?吴绍南的口气令人起疑。最好再听听,不忙去架梁。于是他又坐下。   只听贺爷道:“好,不制穴也可以,那就请两位走吧,不过别打逃的主意……”   此时,从外间风风火火又冲来几个人,其中竟有镇山虎魏扬武。原以为他被皇甫楠囚禁在秘密监牢,却又好端端地在这儿出现。   他大步走到贺爷处,一抱拳:“贺爷,在下奉命匆匆赶来,莫非迟了一步,人走了吗?”   贺爷嘴一呶:“喏,这不是吗?”   魏扬武惊奇地打量着邹、吴二人,问道:“贺爷,这两位是什么人?万古雷呢?”   贺爷说道:“你不认识他们?”   魏扬武摇头道:“从未见过。”   邹强道:“兄台认识万古雷?”   “不错,阁下何人?”   “在下姓邹名强,兄台这位伙伴……”邹强指着韦昌,“硬说在下是万古雷……”   魏扬武笑道:“误会误会,请兄台原宥!”一顿,对贺爷道:“贺爷,认错人了!”   韦昌却冷哼一声道:“恐怕不见得,这两人就算不是万古雷和罗斌,那也是他的同党!”   一顿,续道:“再说是与不是,不能全凭魏兄一句话,魏兄要是认错了呢,那不是……”   魏扬武不悦道:“韦兄,在下曾与万古雷见过一面,不至于连相貌也辨不清吧!”   “这小子若是改了装,只见一面很难认出。”   “韦兄若是不相信在下,那么卢爷是见过万古雷的,不妨请卢爷来辨认就是了。还有钟玉桃、丁小菊、岳萍、张云芝……”   韦昌冷笑道:“那几个婊子的话也能算数吗?魏爷你越说越没谱了,只有请卢爷……”   魏扬武沉下脸:“韦昌,说话得有点分寸,对几位姑娘太不尊重,你凭什么骂人家婊子?”   韦昌道:“魏扬武,咱爱骂谁就骂谁……”   贺爷喝道:“够啦!这是你们争吵的地方吗?”一顿,问魏扬武:“你敢说这两人不是万古雷和罗斌,一点也不含糊?”   魏扬武道:“罗斌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们两人都不是万古雷,在下敢以性命担保!”   韦昌道:“贺爷,还是请卢爷判别的好。”   贺爷道:“是你做主还是咱做主?”   韦昌闷声道:“自然由贺爷做主,但……”   贺爷不再理睬他,对邹、吴二人抱拳道:“对不住二位,请二位宽宏大量……”   言未了,韦昌忽然道:“熊爷来了!”随即从石阶上跳下,三个同伙跟着他,向刚到庭院里来的二十多人跑去。相距三丈时便停下,躬身行礼,嘴里道:“参见熊爷!”   万古雷放眼看去,那熊爷身材魁梧,紫色脸膛,四十五六年纪,神态极是高傲。只见他点点头,比比手:“不必多礼,那钦犯呢?”   韦昌走了过去,躬着身低声咕噜了一会,熊爷浓眉一扬,道:“有这等事,走,看看!”   贺爷、魏扬武见熊爷来了,只好过去行礼。万古雷注意到,贺爷只是抱抱拳,魏扬武则躬身行礼,口称:“见过熊爷!”   熊爷抱了抱拳,算是对贺爷回礼。   贺爷则不声不响,往院外走去。   熊爷道:“贺爷留步,犯人还未带走呢。”   贺爷道:“熊爷,适才魏扬武经过辨识,这两人并非万古雷,所以在下要先走一步。”   熊爷冷冷道:“是吗?这么大的事,怎能只听魏扬武一人之言。要知万古雷是刑部、锦衣卫通缉的钦犯,对嫌疑人等就这么草率从事,未免太马虎了吧,王爷要是追问起来……”   贺爷接嘴道:“贺某自会向王爷交代。”   此时邹强吴绍南相互对个眼色,迈开步就走,依然往大雄宝殿去,这点胆气使万古雷称赞不已。他们刚走得两步,身后“嗖嗖嗖”蹿出几个人来,赶在前面拦住了路。韦昌就是其中之一。他大喝道:“休想逃出崇善寺一步!”   熊爷喝道:“抓起来!”   韦昌错步侧身,一拳击向邹强。邹强一抬手,点他腕脉穴。韦昌左手击出,右拳变掌下切。邹强斜里横步,飞脚踢出……   其余三人,有两人来对付吴绍南,一人去帮韦昌。六人分成两对,大打出手。   万古雷看了片刻,那四人除了韦昌是把好手,其余三人都次于他,武功平平。而邹吴两个的武功,都可入一流之选,暂时无虞。   又斗得几个回合,吴绍南已把对手迫得乱了章法,只听他轻喝一声:“躺下!”喝声中踢倒了一人。另一人被他一拳送出老远趴下。   与此同时,邹强也打倒了一人,只有韦昌他一时半时奈何不了,只得继续纠缠。   熊爷大怒,一挥手“上!”   跟随他来的有八条壮汉,闻声一个个冲了过来,把邹吴二人围住。有一人立即与吴绍南动起手来,不到三个回合,又一人上前助战。这一来,吴绍南对付得有些吃力,待到再有一人参战,以一敌三,就落了下风。与此同时,有两人助韦昌战邹强,把他也逼落了下风。   万古雷十分犹豫,该不该参战,他若是露面,风波就惹大了。若是袖手旁观,让人代他受过,于心又不忍。念头转了转,决定出手,便从怀中摸出手帕,打算蒙上脸再动手。   突然间,忽听邹强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有个办法能证实我二人的身份!”   熊爷喝道:“住手,围住他,看他如何?”   几个汉子纷纷停手,但紧紧围住两人。   邹强道:“好,拿去看!”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大步走向熊爷:“只能你看。”   熊爷伸手接过,打开纸页看了看,面上神色缓和下来,道:“原来是……”   邹强忙接话道:“熊爷不必说出口,这下该相信我二人不是万古雷和罗斌了吧!”   熊爷道:“一场误会,二位休怪!”   邹强道:“各位辛勤捉拿钦犯,在下自无话说。既然事情已了,在下告辞!”   熊爷满脸堆笑道:“二位请随在下前往王爷府一叙,在下聊备水酒,向二位赔不是。”   邹强道:“不敢当,只要贵属不再将我二人看成钦犯捉拿,我二人便感激不尽!”   显然,他两人心里还窝着火,不给熊爷面子,自管转身走上台阶,往大雄宝殿去。   熊爷有些难堪,板起了面孔。韦昌连忙过去低声道:“熊爷,他亮出了什么身分?”   “滚,不长眼的东西!”熊爷勃然大怒,回转身大步向寺外走去,不理睬身边的随行。   贺爷冷冷一笑,带着自己的人走去。   片刻间,这班如狼似虎的凶汉,走得一个不剩。那些不知躲到哪里去的香客,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彼此议论纷纷。   万古雷松了口气,但邹强亮出的书信使他感到奇怪,他和吴绍南究竟是什么人呢?照常理推断,他二人既和季国盛等人交好,那应该是燕王的人。莫非他们亮出的是燕王府出具的文书,晋王和燕王是兄弟,自然不会刁难他们了。   这样一想,颇觉合理,不再怀疑。于是起身,打算回去。忽见韦昌带着几个人又回来了,有的把住路口,有的则在人丛中穿梭,把香客一个个仔细打量。万古雷便沿侧边走向大殿,穿过一道月亮门往右拐,有道边门出寺。   他匆匆回到东门外的庭院里。只见田家姐妹正施展一路刀法,西门仪在一旁指点,其余人站在一边观看。见他来了,都问他一早上哪儿去。他请大家到屋里说,有要事相告。   众人遂到正屋客室,听他说了经过。   曹罡道:“他奶奶的,这太原住不成了!”   田翠花道:“又要走吗,上哪儿去?”   罗斌道:“天下之大,总有立足之处吧!”   万古雷道:“上北平府,把这里的买卖歇了,货物银两都运走,五日内启程。”   曹罡道:“北平府也不安全,俺们都成了通缉犯,走到哪儿都要躲躲藏藏。”   万古雷道:“从京师移走的产业,大半去了北平府,我们只能往那里去。”   黎成道:“我这就进城找陆掌柜,把店铺和几处房产一并出售,只是价钱……”   万古雷道:“任由兄处置,越快越好。”   黎成走后,万古雷向西门仪打听邹、吴。   西门仪道:“老夫与他二人并不熟,只知道两人都是官爷家的公子。”   田翠花道:“去到北平府,若是被人发现,又向何处逃?我看还不如找小地方躲着。”   郭剑平道:“小城镇人少,不易藏匿。”   罗斌道:“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再说。”   曹罡道:“逼急了,俺就拼命!”   田翠花白了他一眼道:“又来胡说,你把命拼了,俺姐咋办?守一辈子寡吗?”   田翠仙道:“没啥好担心的,他要是把命丢了,俺一样过日子,不照样自自在在?”   田翠花道:“那也是,俺姊妹在一起,依旧快快活活,就当世上没你这人吧!”   曹罡道:“咦,俺死了你们还快活?俺不信有这事,你姐姐只怕哭也要哭死哩!”   田翠仙道:“呸,你做梦!俺才不哭哩。”   众人笑了起来,心情宽松了些。   午饭后,永兴布绸庄陆掌柜派小伙计来传话,说黎总管请少东家即刻进城,有重要事。   万古雷说道:“有什么事?”   小伙计道:“小的不知,陆掌柜叫小的来时,黎总管也在座,他只吩咐小的,见了少东家就说有紧急事,务必请少东家来一趟……”   万古雷道:“你是走路来的还是……”   小伙计忙道:“陆掌柜派了车的”   万古雷道:“好,走吧。”   耿牛道:“俺也去,好吗?”   万古雷道:“不必,我很快回来。”   布绸庄在十字街南侧,从铺面进到后门,往里是后院,小伙计止步对万古雷道:“少东家请,陆掌柜和黎总管在后院恭候!”   万古雷来到天井,只见上房客室坐着几个人,陆掌柜的儿子陆子仪笑着迎了出来,道:   “少东家来了,客人正等候着呢,往里请!”   万古雷道:“什么客人?”边问边走。   陆子仪道:“购买永兴绸布庄的东家。”   万古雷一脚跨进门槛,门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腕脉穴,全身功力顿失。   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家的店铺里会遭人突袭,是以毫无戒心毫无防备。否则他只要运起玉蟾神功,就不怕人制穴。   一时间又惊又怒,侧头望去,拿他腕脉的是一个六旬老者,这老儿天庭饱满,双目精光闪烁,是个内家高手。再看屋中坐着的五人,都是在崇善寺见过的。有熊爷、贺爷、韦昌,其余二人不知姓氏。他这才明白自己被掌柜的出卖了,把晋王府的人叫了来,这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陆熙父子一向受父亲的恩惠,他们竟是这样来报答万家的!   他越想越怒,恨声道:“陆子仪,你干的好事,我会找你算账的!”   陆子仪进到室内,轻蔑地瞧着他道:“少东家,你先回京师把自己的账算清了再说。你瞒了我们半个来月,昨日才知晓你是个蒙面大盗,勾结女飞贼夜闯宫禁,行刺皇上,你好大的胆呀!今日里将你送官惩治,那是你该受到的报应,谁叫你贪得无厌,有万贯家产还嫌不够,去盗窃官家财物,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熊爷道:“陆子仪,你举报朝廷钦犯,王爷自会奖赏你,你若想在官府谋个职位,我给你个举荐文书,在知府衙门当差如何?”   陆子仪连连打躬作揖:“全仗熊爷栽培,小人水记熊爷的大恩大德!”   熊爷挥挥手让他退出去,对左右道:“把黎成押出来,这就打道回府报功!”   韦昌道:“熊爷,他那几个同伙咋办?”   熊爷道:“自然是一网打尽,这事由你去办,请贺爷协助,能用计则用计,就像捉万古雷这小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   此时从邻室有人把黎成押出来,一见万古雷被人扣住腕脉穴,不禁大惊:“少东家……”   万古雷已使自己镇静下来,道:“我被他们骗来,说你有要事相商,一来就中了圈套。”   黎成道:“我也被他们骗了,这几人冒充商家,说是要购买永兴布绸庄……”   韦昌喝道:“闭嘴,少说废话。大爷问你,东门外你那宅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万古雷道:“陆子仪不是告诉你了吗?”   韦昌厉声道:“大爷要听你说!”   万古雷道:“大爷偏不说,你自己去瞧!”   韦昌倏地站了起来:“你小子自找苦吃!”   熊爷道:“坐下坐下,这小子在石总护院手里,还怕没苦头吃吗?请石爷加点力就成。”   石总护院手上一使劲,万古雷皱起了眉头:“轻些轻些,别把骨头捏碎了!”   石总护院得意地笑道:“你小子不愿把这只手毁在咱手里,那就乖乖回熊爷的话。”   万古雷脉穴被他紧紧扣住,全身功力无法施出,是以只能由人摆布,便道:“好说好说,要问什么就问吧,石总护院乘人不防、偷偷摸摸的本事叫在下好生佩服!”   石总护院大怒,骂道:“王八羔子,你以为咱不敢和你动手吗?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石爷面前卖狂!放开你与你过招,三招就要了你的小命,不信就来试试!”   万古雷道:“成啊,放开手,你我较量较量,莫说三招,就是三十招你也休想胜我?”   石总护院火冒三丈:“好小子你好狂……”   熊爷忙道:“总护院别与他一般见识,休要中了他的激将法,他不过是想让总护院放开他的腕脉穴,好让他开溜,千万别上当!”   万古雷道:“我才不溜哩,就怕你们不敢放开我,否则,你们一个也吃不消!”   石总护院怒不可遏地叫道:“老夫纵横江湖三十年,还能怕了你这黄口小儿!”   万古雷心中暗笑,这老儿虽是老江湖,但性情暴躁,不妨捉弄捉弄他,寻找机会逃走。   于是道:“照你所说,是个成名的人物,既然是武林前辈,怎会躲在背后偷袭一个武林后辈呢,不怕我将来四处张扬吗?”   石总护院冷笑道:“你只管四处宣扬就是了,老夫半点也不担心。因为你小子没有这个机会,一个死人能到处张嘴说话吗?”   万古雷道:“不错不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我却不会死,因此还会说话,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好让我替你宣扬美名。”   石总护院怒道:“有什么不敢?老夫石耀辉,江湖人称追命三拐,你小子不会耳生吧!”   万古雷不说话,只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快说!”   “原来尊驾就是追命三拐,唉!”   “咦,你小子鱼刺卡喉了吗,快说!”   熊爷十分不悦,道:“石总护院,还要去捉人呢,请将他押上车,回王府!”   石耀辉道:“好,等一会儿再算账!”   他拖着万古雷要走,被熊爷叫住,道:“且慢,石爷难道就这般拖着他走吗?”   石耀辉道:“在我手中,他能逃走不成!”   熊爷径自走过来,在万古雷身上点了三处穴位,道:“这小子狡诈,小心些好。”   石耀辉不悦地放开手道:“熊爷既然制了他穴道,老夫再扣他腕脉岂不是多余?”说完径自往外走,撇下万古雷不管了。   熊爷道:“石爷,城外捉拿余党之事,还请费心,请石爷跟他们走一趟吧!”   石耀辉道:“韦昌带了人去,还有贺爷押阵,去那么多人未免小题大做……”   熊爷道:“总护院,这些人是王爷下令捉的,不能不谨慎行事,若不能一网打净,王爷驾前不好交代,还是请石爷辛苦一趟吧!”   石耀辉无奈,道:“好,老夫跟着去!”   一个大汉把万古雷一把扛起,带到门外早备好的马车上,将他安置在后座上躺着。   万古雷心中十分高兴,那石耀辉扣穴手法极是高明,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由熊爷制穴,可以运功冲穴了。只有赶快自解穴道,才能去与耿牛等人会合。于是收敛心神,运起功来。哪知这一动气,被制的穴道就隐隐作痛,姓熊的竟有独门制穴手法,要想冲开穴道,只有忍受强烈痛苦。于是咬紧牙关,继续运动。   马车摇摇晃晃走着,蹄声得得,使他难以静下心来,只好收功,再等时机。对西门仪他们,他并不怎么担心,韦昌那班人恐怕对付不了他们,要脱身并非难事。怕只怕他们要来晋王府救自己,到时陷于重围之中,再难脱身。须知晋王府里必有许多能人,多有几个像石耀辉那样的高手,西门仪他们就不好对付。   他想来想去,有些心焦。不一会,马车便停下了。坐在前排看押他的四个大汉跳下了车。   其中一人如捉鸡一般,伸开大手揪住他胸襟,一把提了起来,狞笑道:“死囚,送你到地牢里享几天清福,包你受用!”   万古雷道:“多谢多谢!”   大汉将他提出车厢外,把他扛在肩上,大步走去。石万雷举目探看,见是个大花园,大汉扛着他正往一侧的墙根走去,另三个大汉在两边跟着。来到墙角,万古雷才发现有道小门。   另一大汉伸手敲了三下,门竟然是铁的,只听“咣啷”一声响,门头上开了个方口,里面有人朝外看了看,便把铁门打开,道:“赵爷、冯爷,这是个什么货色,上不上枷锁?”   扛着万古雷的冯爷道:“这个死囚可是件活宝,王爷要将他运往京师请赏,你将他单独关在一间里,替他上五十斤的重枷,脚链也要最粗的那种,小心这小子逃跑。”   他边说边往里走,万古雷见铁门后是个不大的四合院,从东西两侧的屋中走出来七八人,纷纷向冯爷、赵爷问候。   冯爷嘴里哼哼着答应,走到正面房屋前,把万古雷从肩上往下一放,“叭哒”一声,万古雷直挺挺摔在地上,着地时触动了背部的风门穴,解了禁制,只剩下前胸的膻中穴和大腿上的伏兔穴未解。   万古雷被摔得好痛,仰面躺着动也不动,只有两只眼睛朝姓冯的汉子瞪着。   冯爷骂道:“死囚,你看什么,要报仇?”   万古雷道:“记下尊驾面孔,以免今后相遇时认不出,那就大大失礼了!”   冯爷冷笑道:“是吗?你以为有‘以后’?到那时你的首级挂在京师城墙上示众,冯大爷就是进城来,你小子还看得见吗?”   几个管牢的笑起来,使冯爷十分得意。   赵爷道:“把这死囚打下去,小心看管。”   管牢的头几道:“这死囚不会走路?”   赵爷道:“他被熊爷制了穴,不能动。”   冯爷道:“这小子在京师竟敢行刺皇上,是个一等一的重犯,说不定要挑断他脚筋,穿通了琵琶骨押上京师,送走之前你们要小心了。”   几个管牢的惊呼起来,都骂万古雷罪该万死,问要不要现在就挑断他的脚筋。   万古雷听得毛发倒竖,真要挑断脚筋,穿通了琵琶骨,这一身功夫不就完了吗?”   又听冯爷道:“慌什么,这得熊爷说了算,你们不得擅自动手。好,押进地牢吧。”   牢头命一汉子把万古雷扛起来,走进中间屋子。这屋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铁板在中间地上放着。   两个汉子把铁板掀翻开来,露出一台台石级。汉子扛着他沿石级往下走,下到十五级时,墙上挂着盏风灯,只见前面是一条窄窄的甬道,约有五六丈长,宽处不会超过两丈。甬道两侧支放着一只只兽笼,由于没有灯光,黑黢黢的,看不清笼里关着什么东西,一大股臭气扑面而来,叫人透不过气。   万古雷被扛到右侧第三个铁笼前,另一汉子拉开门,万古雷便被扔了进去,接着有两名狱卒扛了铁枷来,又有一名狱卒拖着铁链。不一会万古雷便扛上铁枷、套上铁链,动也不动地躺着,纵使他冲开穴道,也难以挣开枷锁。   铁笼门锁上后,几个牢卒走了,万古雷便开始运气冲穴,被制的穴道立刻疼痛起来,如同针扎一般,十分难受,他咬牙忍受着。   隔壁铁笼里有个嘶哑声音道:“喂,你是何人,因何事被关到这里来?”   万古雷一心冲穴,只当没听见。   那人道:“你死了吗,要不就是哑巴,怎么连话也不说了,我问你犯了什么事?”   另一侧铁笼里有人道:“他也许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你的话,何必劳神。”   对面有人道:“反正都是死,问不问都一样,无非是和咱们一样,得罪了王爷。”   又有人道:“没死之前日子难熬,听听新鲜事也好解解闷,打发打发时光!”   有人附和道:“不错,让他说吧!”   万古雷痛出了一身汗,但他仍继续冲穴。   囚犯们见他始终不答,也就不再纠缠,囚室里又恢复了沉静,偶尔只听见一声叹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万古雷终于冲开了穴道,但忍受的痛苦难以言表。就在此时,地道又有人下来,把黎成关在他斜对面的一个笼里。   万古雷轻松地吐了两口气,道:“黎兄,怎么这时才押下来,他们审问你吗?”   黎成道:“原来少东家先一步来了,在下被带去拷问,城外庄里还有哪些人……”   万古雷道:“奇怪,陆子仪没说吗?”   旁边笼子里的嘶哑声音道:“原来你不聋不哑,还是个公子哥儿,你犯了何事来的?”   万古雷不理睬他,听黎成道:“陆子仪虽知道有几个人,但不知是什么人,他们要在下说出每人的来历、武功,在下被逼不过,只好胡扯一通,他们不信,可也没法。”   “有没有吃皮肉之苦,受伤了吗?”   “挨那姓熊的整治一番,他施用一种点穴法,那滋味大概和分筋错骨差不多……”   那嘶哑声音吃吃笑道:“嘿嘿嘿,原来你小子也遭熊震宇折磨了一阵,那滋味一定不错!   所以你小子只好从实招供,出卖东家!”   黎成怒道:“你是何人,谁要你来插嘴?”   那人道:“你问我是何人?要是在外边,就凭这句话,大爷也要把你送上西天!”   黎成道:“好威风,你既有这么大的能耐,又怎会被关押在这里等死?”   那人怒道:“小子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放眼江湖,谁敢对你卓大爷无礼?我要不是中了熊震宇的诡计,能到这地方来吗?你小子……”   万古雷道:“这位卓爷息怒,大家互不相识,又同处于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彼此若再争吵,岂不是难过日子吗?不知卓爷……”   姓卓的囚徒道:“你是这小子的少东家,快命他向卓大爷赔礼,否则他死定了!”   对面笼里的人道:“少东家你最好相信他的话,上月有个对他不敬的犯人就死在他手里,所以他老人家决不是虚言恫吓。”   万古雷奇道:“是吗?卓爷关在笼里……”   那人道:“卓爷不知以什么当暗器……”   卓爷接话道:“那也不是什么暗器,是大爷我从墙上弄了一点碎砖下来,以神功弹出,把那小子打发到阴间地府中去耍嘴皮子!”   万古雷暗忖,这人武功了得,只不知是正是邪,现处境极为不利,又何苦与他结怨。   因道:“黎兄,你就……”   黎成道:“放心,少东家,在下这就向卓大爷赔礼,请卓大爷恕罪!”   卓大爷感到满意,道:“好,饶了你一命,算你乖巧,否则,哼哼,叫你当场挺尸!”   万古雷怕黎成不服又起争端,忙道:“黎兄下地牢前,可曾听到家中几位的消息。”   黎成道:“没有,他们只字未提。”   卓爷道:“你二人是怎么进来的?”   万古雷道:“在下等从京师来到太原府,也不知犯了何事被抓到这里来……”   卓爷冷笑道:“你这话能叫人相信吗?别说骗不了卓大爷,就连这里面关着的阿猫阿狗都不会相信,你小子撤慌还得学着点儿!”   万古雷不欲与之争吵,便道:“在下虽未说的真话,但也只有一半是假,不知卓爷……”   “你何不把另一半真话说出来?”   “这……请卓爷原宥,说了无益。”   “管它有益无益,说来解解闷儿。”   “在下得罪了京师权贵,只好逃离。”   “你得罪了什么人物,一品大员吗?”   “虽不是一品,但也可怕得多,此人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卓爷请想想,惹得起吗?”   牢中几个同时叫出声来:“啊哟哟这……”   卓爷喝道:“闭上臭嘴,别打岔。”一顿又道:“你小子好大胆,敢惹锦衣卫的头儿?”   万古雷叹口气道:“惹也惹了,奈何?”   卓爷道:“你小子这份胆量不同凡人,卓大爷最看得起你这等胆大妄为之徒,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对方是何等人物都要斗上一斗!”一顿续道:“你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万古雷听他口气客气起来,便道:“不敢,在下姓万,名古雷,卓爷姓氏可否赐告?”   卓爷道:“卓彤,人称铁金刚,知晓吗?”   万古雷道:“原来是铁金刚卓老前辈……”   “我并不老,称前辈可以,免去老字。”   “是是。前辈何以被囚于此?”   “我与熊震宇这厮有过节,整整找了他八年。一次在山东偶听人说起,这厮已投效了晋王,混得人模人样。我于是赶来太原府,一打听便问出来了,他当了王爷府的总管,权势炙手可热。我便写了封书信,叫人送去。他便派来四个王府卫士,邀我到他府上见面。我于是随那四个卫士来到了王爷府,他在一幢楼里等我。一见面我就要与他动手,他说八年不见怎么还是这般火气大,要动手分出高下,吃完饭有的是闲空,何必急在一时。我说少噜嗦,打完了事。他说不吃这顿饭就不与我动手,他会叫卫士与我撕打,他一边袖手旁观。我向来说一不二,岂肯听他支配,拔出我的丧魂刀就砍。他果然命手下人把我围在当中,自己朝室内逃去。我大喝一声,腾空跃起,蹿进了室中,双足刚落地,天花板上突然落下一张大网将我罩住,他从侧室里哈哈笑着走出来,道:‘卓彤呀卓彤,凭你这点道行也想与你熊大爷斗斗,真是自不量力,如今知道熊大爷的厉害了吧!’我骂他道:‘无耻小人,有种的一对一决出生死!’他道:‘姓卓的,你以为你是谁,配与熊大爷动手?告诉你,熊大爷身份高过你不知多少,手下有的是精兵强将,要你的命只需一句话,何用我亲自动手?你真是太不自量!’接着他又以好言相劝,要我别再在江湖上混,投效王爷,在他手底下做事,包我享尽荣华富贵。要做官可以做官,要银子有银子,要美女有美女。我不听他那一套,臭骂了他一顿,他便把我关进地牢,说我只要投效王爷,马上就把我尊为上宾,但我一生最恨这等卑鄙小人,宁肯丢掉一条命,也决不向这王八羔子低头!”   万古雷道:“关在此地有多长了?”   卓彤道:“也不长,大约一年多吧。”   万古雷道:“前辈不为财色所动,晚辈十分钦佩,这熊震宇也太过阴险毒辣!”   卓彤道:“锦衣卫指挥使是谁,该你说了,我的事这牢房里的人都已听腻了!”   万古雷避而不答,反问道:“这牢中一共囚了几人?是为了何事被关进来的?”   卓彤道:“这儿关着二十多人,大半是王爷府里的差役,因一些小过失被关进来的,这位晋王爷十分残暴,动辄就要打人杀人。只有我们少数几人是外间的好汉,由他们自荐吧。”   对面囚笼里的人道:“在下张义,是太原府的总捕头,只因王爷府里的人强占民女,打死女子的爹娘,在下闻听后要拘捕凶手,知府大人叫在下别管闲事,在下不服,据理力争,被大人责骂了一顿。哪知第二天王府卫士反找上府台衙门,说在下抓了王府的差役,将在下捉到这地牢里关押了年余,有冤无处诉!”   另一侧笼里的人道:“在下陈灵,四个月前途经太原府,在街市上见两个壮汉殴打店铺的小二,路见不平上前制止,他二人便与咱相打,被咱打了一顿。没料到他们叫了人来,咱寡不敌众,被打翻在地,关押于此。”   万古雷道:“原来各位都有冤屈,王府里的人也未免过于霸道,叫人气难平!”   卓彤道:“不说这些,你还没有说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姓名呢,他究竟是谁?”   万古雷道:“此人姓皇甫,单名一个‘楠’字,未到锦衣卫之前,不知在何处任职……”   卓彤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是十分惊诧:“你说此人叫皇甫楠?没有弄错吧!”   “没有错,在下见过此人一面。”   “能说说他的年岁和相貌吗?”   “大约四十一二岁,长方脸,气度不凡……”   “是了是了,一定是他!”   “前辈认识皇甫楠!”   卓彤语气又变得冷淡:“不认识。”一顿续道:“天下同名同姓者有的是……”   话虽未说完,但意思还是让人听懂了,万古雷试探道:“前辈不妨说说认识的那个皇甫楠,他的出身来历、武功路数……”   卓彤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和你刚见面,你的话又半真半假,谁知你是什么货色!”   万古雷一怔,这人怎么又变脸了。江湖传说铁金刚卓彤亦正亦邪、性情乖僻,最喜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搭伴,一言不合,他就会拂袖而去。有时他打抱不平,有时他无理取闹。仗着武功高超,在江湖上闯下了响亮的万儿。这种人喜怒无常,还是少和他套近乎吧。   这样一想,不再接腔,转思脱身之法。   他肩上扛的铁枷又厚又重,无法挣开。脚上的铁链又粗又长,锁着一把大铜锁。若是无人开启,他就无法脱身。   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吃苦头,江南神剑再也“神”不起来,只有让人挑断脚筋、穿通琵琶骨,送回京师问罪,一命呜呼。家仇难报,私情难酬,人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盼头?   他不禁发起愁来。   他再一次领略到人心难测的苦味。   最先是大管家陆文茂,携款到青州效忠齐王爷去了。   后来是杨管家、梁护院、沙师母离开了万家,事先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一次又是陆熙父子背叛,去晋王府报信,引来虎狼,使他上当被擒。为什么你信任的人会欺骗你?为什么受你大恩的人要辜负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难道公平吗?看来,处人处事今后得多留个心眼儿,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确有几分道理……   “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卓彤问。   万古雷被打断了思路,但没回话。   卓彤又道:“你小子八成是在打逃跑的主意。告诉你吧,这铁枷铁链你休想挣脱,连大爷我都无法可想,何况是你这个无名小卒……”   黎成怒道:“你休要小看了我们少东家!”   万古雷忙道:“黎兄,养养精神吧。”   卓彤道:“你少东家敢与皇甫楠斗,这份胆量我看得起。不过人光凭胆量也不行,还得靠真功夫。这铁枷我都挣不开,你少东家成吗?这又怎么算小看你少东家了?”   万古雷道:“小可自不如前辈,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事在人为,多想想办法。”   卓彤冷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子,不过妄费心机而已!”   万古雷不再理他,一门心思放在铁枷上。   铁枷分两片,合拢套在颈上,靠一把锁锁住铁链。只要开了锁,解开铁链,就能取下铁枷。但双手也套在枷上,不能伸缩,能不能靠手指把铁链拉动,将锁移到面前来呢?   于是他竭力伸开手指勾挂在铁枷前的铁链,就差着几寸无法勾到。他想了想,把身子往一侧移动,然后转过身正对栅笼,再把头往前靠,铁枷触在铁笼的栅条上,把铁链往回顶,手指终于勾住了铁链,然后往上拉。但另一只手无法协助,光一只无法把锁从下面提上来,他只好放弃,另想办法。想了一会,把脚往回缩,身子向前俯,手抓脚链往一边拉,把锁抓在手里,这把铜锁又长又大,他一手捏住锁尾,一手捏住锁头,运起玉蟾神功,“卡嗒”一声硬生生抽了出来,两只脚便去了束缚。   卓彤听见响声忙道:“怎么,你开了锁?”   万古雷道:“脚上的锁被我拉开了。”   卓彤大惊:“啊哟,你小子当真有一手!”   张义问:“少东家,你怎么弄的?”   陈灵也道:“快把办法教给咱!”   万古雷把办法说了,三人忙照着施力。   最先开锁的是陈灵,他的锁小,不怎么费劲。其次是张义,他的锁也不大。只有卓彤的锁和万古雷差不多大,他费劲拉扯最后弄开。   三人都大大舒了口气,脚上去了铁链,舒服多了,但颈上枷锁去不掉,仍然走不脱。   卓彤赞扬道:“少东家你并不笨,早知如此容易,我也该想出来的。你快想想,怎样把颈上的枷锁开了,好好想想吧,全靠你啦!”   黎成未被戴上枷锁,脚上也无铁链,但他受了一番折磨,体力未复,此刻专心打坐练功,是以没有出声。万古雷的举动他也不知道。   一个时辰后,他坐息醒来,精力已复。地牢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他走到铁笼加锁处,伸出双手握住大铜锁,提起十成功力一拉,未能将锁拉开。又深吸一口气,正待施出全力,忽听台阶脚步响,上面来了人,只得又坐回笼中,等待机会。只见来了五人,把万古雷笼上挂着的灯点亮,看见万古雷闭目坐着,此刻刚睁开了眼,对来人道:“冯爷,要提审吗?”   冯爷狞笑道:“不提不提,万公子你就放心吧,冯大爷来替你挑脚筋穿琵琶骨的,好让你明天赴京师时,乖乖儿坐在囚笼里,又风光又体面,想跑跑不掉,想死死不成,哈……”   其余四人也大笑起来,十分得意。   万古雷惊道:“真要挑脚筋穿琵琶骨吗?”   赵爷笑道:“你说呢?大爷和你寻开心吗?你别怕,大爷们干这事麻利得很,一刀就能割断脚筋,等一会你就尝到滋味啦!”   此时有人开了栅门上的大锁,道:“万古雷,自己出来吧,若要大爷拉你……”   卓彤忽然大喝道:“王八羔子,你们怎敢如此狠毒,叫那熊震宇龟孙来见爷爷!”   冯爷提着灯转过身,照着卓彤骂道:“死囚,你还敢张狂,小心大爷挑了你脚筋!”   万古雷借着灯光,这才看见卓彤的模样。只见他身材瘦削,满面胡须,一脸狰狞,看不出年岁有多大。此时他双目尽赤,形同野兽,一下扑到笼前大吼道:“贼囚,大爷劈了你!”   冯爷忙退开一步,吼道:“大爷先挑了那小子的脚筋,再来收拾你这匹夫!”   卓彤大叫道:“你敢!大爷奉陪!”   赵爷道:“冯兄,别理这畜牲,先把事做了,再上去禀明熊爷,穿了这厮的琵琶骨!”   冯爷把灯挂好,道:“把贼囚拖出来!”   卓彤喝道:“你们敢动他一根毫毛,卓大爷誓把你这几个龟孙撕成两半喂狗!”   就在此时,又有人下石阶,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冯管事……”   冯爷诧道:“咦,是谁来了?”   不一会,两个女子出现在灯光下,万古雷看得清楚,正是那夜在丰乐楼别后就失踪了的春桃和秋菊。他的心跳了起来,两位姑娘是晋王府的人,能背叛主子救他吗?这实在不敢想,便默默注视着她们的举动。   此时冯爷道:“哦,是丁姑娘钟姑娘,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事吗?”   春桃道:“奉祝夫人之命,探视囚犯。”   赵管事道:“祝夫人是内宅总护院,为何要探视囚犯,这不是离谱了吗?”   春桃道:“赵管事,祝夫人要我们来验查囚犯万古雷,是不是真的,别抓错了……”   冯管事道:“二位又何以知道真假呢?”   秋菊道:“我们在京师见过,自然知道。”   赵管事阴阳怪气地说道:“啊,对了对了,两位姑娘在京师干卖笑营生,敢情和这小白脸有一腿,那自然是相识的了,嘿嘿嘿……”   冯管事等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气得春桃、秋菊不约而同地大叫道:“住口,嘴放干净些……”两人又羞又恼,又急又怒。   赵管事道:“怎么,咱说的不对?你二人做都做了,还在爷们跟前装什么正经!”   春桃竭力忍着,不理睬他们,秋菊还要吵骂,被她拉着往铁笼来。办大事要紧,与这些畜牲争高下,值吗?可是冯管事张开双臂挡住了她们,道:“我等奉熊总管之命,将犯人万古雷挑掉脚筋,穿通琵琶骨,你二位走吧!”   春桃、秋菊大惊道:“什么?你们……”   赵管事得意地说道:“二位想开开眼界吗?那不妨就站在一边,看个清楚吧!”   春桃心惊肉跳,道:“让开,我看看犯人,好回内宅向祝夫人复命,你听见了没有?”   见冯管事不动,秋菊道:“你不让看也可以,你自己向祝夫人交代吧!”说着一拉春桃要走。冯管事只好道:“好,让你们看上一眼!”   春桃、秋菊乘他让开之际,连忙一步跃向铁笼,万古雷瞧着她们微笑道:“二位姑娘,别来无恙?想不到会在此地见面,在下这副模样十分不雅,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春桃、秋菊看清果真是他,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时呜咽着说不出话,呆望着他发怔。   冯管事道:“喂,两位姑娘闪开,这人是不是真货,该看清楚了吧,也给我们说说!”   春桃拂去泪水,对万古雷使个眼色,从袖中指指他颈上的枷锁,又比了比开锁的手式,告诉他,她要设法救他,这使万古雷欣慰不已,忙眨眨眼表示明白。春桃这才转身,声音放柔和了,道:“冯管事,你真要挑他脚筋?”   冯管事道:“那还有假?我是奉命行事!”   春桃递个眼色给秋菊,便往冯管事身前靠,她要突然出手打倒冯管事,让秋菊偷袭赵管事,去掉这两个主要对手,其余三人好对付。   秋菊明白她的心意,假装要走,靠向赵管事。正当二人要出手之际,忽听又有人从石阶下来,边走边道:“冯管事,干完了吗?”   春桃、秋菊吓得赶紧住了手,两人都紧张起来,不知该怎样对付来人,一时手足无措。   万古雷认识来人,正是韦昌。   冯管事连忙应道:“韦爷,正要动手……”   韦昌下完石阶,走了过来道:“那好,让我亲自动手吧,整治整治这小子,以出心头一口恶气!他奶奶的,我要这死囚吃尽苦头!”   万古雷这才看清,韦昌头上、臂上都裹着白布,白布上渗透了血迹,这小子受了伤。   韦昌一见春桃、秋菊,“咦”了一声道:“你二人怎么到了地牢里,谁叫你们来的?”   春桃还未回答,冯管事道:“韦爷,她们奉祝夫人之命,来验看万古雷,是不是真货。”   韦昌半信半疑道:“我刚才还见到祝夫人,怎么没听夫人说起?”   春桃镇静下来,道:“夫人吩咐我们来,我们是奉命行事,要不谁爱到这种地方来!”   韦昌盯着她:“他是不是万古雷?”   “不错,他是万公子。”   “你既然看了,就回去复命吧!”   “我想看看你们怎么整治人。”   “你们本不该来,快走快走!”   万古雷知道她二人要留下来的用意,打开铁枷还得靠她们,便设法引开韦昌的注意。   他道:“喂,韦昌,你全身都是伤,是不是被我那些同伴打了,弄得如此狼狈!我猜你们非但没有捉住一人,反被打得狼狈逃窜,喊爹叫娘,一个个如丧家之大,漏网之鱼……”   韦昌大怒,回过头来恶狠狠骂道:“你这个死囚,大爷马上就整治你,管叫你喊爹叫娘,死到临头,你还耍嘴皮子,大爷先把你那臭嘴打烂,再挑你的脚筋,穿通琵琶骨,然后慢慢消遣你,瞧瞧你是不是铁打的罗汉!”   万古雷道:“你敢碰大爷一个指头,大爷死了变鬼也要缠住你,让你小子不得好死!”   春桃大急,心想万公子你不该激怒这畜牲,以免被这畜牲折磨。我与秋菊人单,纵使拼了性命,只怕也难救你,你这不是惹火烧身吗?   此时韦昌已大步跨进笼,伸手去拉万古雷,这正是万古雷所期望的,当即飞起一脚,足尖踢中韦昌的胸口。这一脚使足了劲,韦昌惨嚎一声,一个身子倒飞出笼,把站在铁笼门前的冯、赵二管事撞飞,三人一起撞跌在对面的铁笼上,把铁笼撞得歪倒一边。   春桃、秋菊反应极快,立刻抽出暗藏的尖刀,闪电般插进两名卫士的要害处。剩下的一人吓得大叫一声,拔足就逃。春桃、秋菊不约而同将手中的匕首掷出,正插在那人背上,惨嚎一声倒地而亡。就在此时,她俩发现身后有人,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年青人正举掌劈向冯管事,不禁惊得叫道:“你是什么人?”   万古雷忙道:“自己人,姑娘快找钥匙!”   原来掌劈冯赵二人的正是黎成,他在万古雷脚踢韦昌时奋力拉开了锁,开了门出来,发现韦昌已死,冯赵二人只是昏了过去,便一人给他们一掌,送二人到阴司地府去找伙伴。   万古雷从笼中出来,只听卓彤道:“喂,你小子还真有一手,快把我也放了!”   张义道:“还有在下,望公子开恩救命!”   陈灵也道:“万公子救在下一命……”   万古雷道:“放心,大家一起出去……”   言未了,一个牢房中的人都叫起来,求万公子救他们出牢,一时间乱哄哄,谁的话也听不清。春桃这时已从卫士身上找到钥匙,先把万古雷的枷锁开了。黎成又接过钥匙,一间一间打开,解了卓彤、张义、陈灵颈上的枷锁。   卓彤伸直臂,长长舒了口气道:“啊哟他娘的,解了铁枷好舒服……”   万古雷对牢中其余犯人道:“各位,你们能自己逃出晋王府吗?在下难以顾及各位。”   有人道:“公子爷,小人不走也是死,不如碰碰运气,兴许还有条生路!”   万古雷道:“黎兄,身上有银子吗?”   黎成道:“有五百两银票,我分给他们就是。”说着从怀中取出,挨次发放。   十个囚徒跪下叩着谢恩,被万古雷拉了起来,嘴里道:“各位,千万莫折煞了在下!”   卓彤冷冷道:“有朝一日你落到这种境地时,只怕无人怜悯你,又何必发什么善心?”   万古雷道:“也许如此,但我能助人时略尽心意,至于别人是否助我,倒不去管他。”   春桃道:“万公子,我们来时已是下午,不如就在这里等到天黑再出去。”   话音刚落,忽听头上铁板响,张义道:“不好,送饭的人来,该怎么办?”   卓彤道:“这也要费心?杀了完事!”   万古雷道:“大家快回笼,我来处置。”   除了卓彤,所有犯人都进了笼。   这时有两人各提一个小桶从石阶上下来,见春桃、秋菊站在铁笼前,走在前头的人忙道:   “春桃姑娘,小的送饭,姑娘怎么……”   春桃道:“噜嗦什么,下来就是!”   两个厨夫忙答“是、是”走了过来。   春桃道:“上面有几个,换班了吗?”   一人道:“除了守门的两人,都吃饭去了。”   万古雷迅即点了两人穴道,让他们睡觉。   秋菊道:“走吧,这可是好机会。”   春桃道:“我和小菊走前,公子在后,等我们制住守门的,大家再上来。”   万古雷道:“好,走吧!”   春桃、秋菊走上石阶,见铁盖未盖上,便径自出了洞口,室内空无一人。走出室外,静悄悄的,院子里的守卫果然都吃饭去了,只有两人在铁门那儿坐着,百无聊赖。一见二人,忙站起来。其中一人道:“二位姑娘要走了吗?”   春桃道:“是的,其他人呢?”   狱卒道:“吃饭……”   言未了,春桃突然出拳,打在狱卒头上,一声未哼就躺倒地上。另一狱卒被秋菊制了穴,再一掌打昏,栽倒在地。   回头看,万古雷等已走出地洞,来到院中查看地势。   万古雷指着西边墙外道:“外面是……”   言未了,卓彤一下跃了出去,眨眼又跃了回来,道:“外面是田地,可以走。”   万古雷对黎成道:“我们把众人送出去。”说着叫两名犯人过来,一手搂在一个的腰上,叫他们闭上眼,“呼”一声便越出墙外。   黎成只能一次送出一个,张义、陈灵身体虚弱,只能自己越出。卓彤虽然功力深厚,但关了一年多,气力大减,只能抱走一个。   片刻间,众人都到了墙外。   夕阳西斜,已近黄昏,众人不敢耽搁,纷纷拜谢而去,只剩卓彤等人。   万古雷道:“三位随在下到寒舍,洗洗漱漱,换身衣服,吃顿饱饭,再定行止如何?”   黎成道:“公子,只怕王府的人守在那里,此外要是西门先生他们来王府救公子,岂不两头错过,又生枝节,不如藏在附近等候……”   万古雷道:“情况不明,只有回去看看再说,到时随机应变就是,三位以为如何?”   卓彤道:“走走走,我只想喝酒!”   商议定,众人沿田埂飞奔,刹时不见。   ※※  ※※  ※※   王爷府在城西北角,万古雷等人在郊外绕行到城东,抵达庄院时,天已经擦黑。   万古雷跃进小院,只见正屋客室灯亮着,西门仪等人正用晚膳,一见万古雷,不禁欢呼起来。遂又见黎成等一个个跳了进来,卓彤等三人的模样惊得田家姐妹尖叫起来。   万古雷笑道:“别怕,他们三位久未梳洗,是以都成怪模样,只要洗刷洗刷就清爽了。”   一顿,对耿牛道:“去烧一锅热水……”   耿牛笑道:“师兄你怎么回来的,还说今夜要到王府救你呢,好,俺去烧水。”   田翠仙道:“我姐妹再去张罗几道菜,你们先喝口水,等一会儿大家再吃吧。”   卓彤、张义、陈灵知道自己身上一股怪味,一个个从室里退了出来,黎成便搬了几个凳子出来坐。万古雷替大家一一引荐。   西门仪讶然道:“原来尊驾就是铁金刚,大名早已耳闻,只是未见过面。”   卓彤道:“胡琴先生之名在下也是久仰了的。幸会幸会,只是在下太过寒酸,让先生见笑,这都是熊震宇那龟孙所赐……”   万古雷把脱险经过说了,又问家中情形。   西门仪道:“贤侄走后,我们各自在屋中歇息。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忽听有人从院墙外跳了进来,一共有五六人,然后开了大门,又放进二十多人来。老夫等走了出去,问他们是什么人,怎敢大白天私闯民宅。为首的一人大不咧咧喝道:‘你们这班盗贼听了,大爷是晋王府殿下的差官,如今钦犯万古雷已被大爷拿下,你们这几个喽罗乖乖跪地受擒……’老夫岔断他的话道:‘我们不是盗贼,差爷你走错了地方!’那小子道:‘大胆老儿,你再敢……’言未了,耿牛一步跨了上去,动手就打。那厮躲闪不及,挨了一耳光。他身后的一个五旬壮汉喝道:‘小子你敢行凶,大爷宰了你!’便和耿牛动起手来。余下的三十来人冲了过来,曹罡、罗斌、郭剑平、田家姊妹拔出兵刃迎战。老夫与一六旬老儿对阵,他使的是一对鸭子拐,功夫甚是了得,与老夫激斗二十回合不分上下。耿牛见田家姐妹被十几人困住,担心她们有失,抛下对手去救她俩,片刻就被他砍倒了六七人,其余人吓得四散逃开。老夫也急于去助罗贤侄,便把对手逼落下风。哪知此人十分蛮勇,竟然不顾性命与老夫拼斗……”   万古雷笑道:“此老就是江湖人称拼命三拐的石耀辉,所以打斗起来不顾性命。”   西门仪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早知是此人,老夫也就不伤他了。当时老夫被他逼得不能不下重手,一铜萧点在他左臂上,他捏不住鸭子拐,只好收招退后。老夫便抛下他,去斗其他人。耿牛与那个五旬壮汉对了一掌,那壮汉吐了口血,跳出墙外走了。其他人不足道,片刻就把他们打走。之后,我们坐下商议,不相信贤侄被他们捉了,便由老夫与耿牛贤侄前往永兴布绸庄打听消息。到铺子里时,陆熙父子俩在后院里说话,见我们来,神色慌张。老夫问他万公子哪儿去,老儿说不是回去了吧,怎么还未到家!老夫知道他说慌话,便递个眼色给耿牛,耿贤侄将两人按翻,拔出牛耳尖刀吓唬他们,他们才说了真话,耿牛一气,一刀一个,打发了爷俩。然后我二人赶回来,大家商议今夜前往王府救贤侄……”   万古雷道:“若是王府派出大批兵卒,我等就难以对付。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派出。”   春桃道:“据我所知,一来万公子在他们手里,二来他们不知各位是何许人,三来熊总管不愿请老王爷发兵,以显出自己的无能。”   秋菊道:“万公子是钦犯,若发现逃走了,定会派兵来追,我们还是早走为好。”   这一说,张义等就忙着去梳洗,耿牛为他们供热水。不一会三人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众人一看,全变了样儿。卓彤年约四旬,是个虬髯汉,形貌威武,只是瘦了点儿。张义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脸汉,一脸精明。陈灵则是个二十多岁的武生,仪表不俗。春桃等不禁笑了。   田翠仙道:“这回入眼了,人模人样的,赶快入席吃饭,吃了好上路!”   于是众人忙着吃喝,卓彤又是酒又是肉,大声赞叹菜做得好,酒烤得香,狼吞虎咽。张义、陈灵在狱中也饿坏了,两人只顾埋头吃喝,腾不出嘴来说半句话,姑娘们使着眼色,不时掩嘴大笑。男人的吃相,实在不敢恭维。   忽然,万古雷放下筷子道:“来人了!”   西门仪道:“不错,人不少哩!”   春桃、秋菊正奇怪,什么也未听到哇,怎会说有人来了呢?正欲张口问西门先生,便听到了一阵隆隆声,声音越来越响,这下听清楚了,是马蹄声,不禁惊得站起身道:“啊哟,是王爷府的铁骑卫队,大家快走!”   万古雷道:“不慌,各位去取兵刃。”   张义、陈灵也忙站起,只有卓彤仍抱着酒壶大喝,马嘶人叫权当没听见一般。   耿牛替万古雷取来了剑,道:“俺出去。”   此时铁骑已到近前,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发令道:“把房子围起来,不准走脱一人!”   春桃神色紧张,道:“这是熊总管,他亲自来了,此人武功极高,各位要小心!”   卓彤倏地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手捧酒壶大步往天井里去,万古雷叫田家姐妹、罗斌、黎成带好衣物细软,随后出门,他则紧跟在卓彤身后。卓彤拉开大门,雄赳赳走出。   万古雷等人鱼贯跟出,只见几十人骑离房舍五六丈远,一些人正翻身下马。片刻后,四十来人簇涌着十多个头领迈步走来,离万古雷等人四丈外站下。居中的一个魁伟汉子高声道:   “卓彤,我料到你在这里,故尔替你带了件东西来!”说着手一抬,后边有人递给他一把带鞘的刀。他举起刀扬了扬:“看见了吗?”   卓彤道:“我的丧魂刀,扔过来!”   大汉道:“我有个条件,看你愿不愿……”   卓彤吼道:“熊震宇,少废话,快说!”   熊震宇道:“万古雷是锦衣卫要捕捉的钦犯,只要你将他捉住送过来,我便还了你丧魂刀。这刀可是你的命根子,你决不愿失去它!”   万古雷等人均感意外,想不到姓熊的会来这一手,都把目光对着卓彤,看他怎么回答。   卓彤吼道:“熊震宇你这个无耻小人,有本事还我丧魂刀,我与你一对一决个生死!”   熊震宇冷笑道:“卓彤,你若不把万古雷抓住交来,休想得到你的丧魂刀!”一顿,又道:“你想想,万古雷是钦犯,你逮住了他,朝廷有重赏。你若是与他一路为伴,你就是包庇纵容、同流合污,那你也就成了钦犯,天下虽大,已无你容身之地,这又何苦来?因此我劝你悬崖勒马,翻然悔悟。这唾手可得的功劳,你何乐而不为?这可是为你好……”   卓彤骂道:“他万古雷是钦犯与我何干?我来太原府找的是你,你这王八羔子却让大爷中计,关入地牢,大爷恨透了你,要你狗命!”   熊震宇当着部下被他痛骂,面子上很是下不去,便怒声喝道:“卓彤,放聪明些!万古雷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大爷给你个便宜你不拣,那就莫要后悔,这丧魂刀你休想要回,大爷待捉了万古雷之后,命铁匠毁了它!”   卓彤怒极,狂叫道:“王八羔子你敢!”   熊震宇喝道:“大家听了,卓彤这老小于若敢相助钦犯与我等为敌,你们后面的人就把刀折断,扔得远远的,听清了吗?”   “遵命!”后面的武士齐声顺答。   熊震宇将刀递给后面的人,刹时便不知传到何人手上去了,直气得卓彤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想保住师门传下来的宝刀,就不能助万古雷厮杀。他若是想讨回兵刃,就捉万古雷去调换,一时间,他又是跺足又是臭骂。   熊震宇见这一招奏效,十分满意。这样就可以减去一个劲敌,好让他全力对付万古雷。   此刻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卓彤道:“前辈只管袖手旁观,待我等动手后,前辈可以乘乱去夺取兵刃,到时熊震宇自顾不暇,哪会分神再去操心那把刀,前辈以为可行吗?”   卓彤一想也对,便退到众人身后。   这时熊震宇喝道:“万古雷,你竟敢越狱逃走,还有你钟玉桃、丁小菊背主投敌,罪该万死,还不快快滚回来听候处置!”   春桃、秋菊吓得直往后缩,不敢抬头。   熊震宇右侧的两位夫人走了出来,两人粉面含嗔,两只眼睛紧盯春桃、秋菊。   祝芳喝道:“钟玉桃、丁小菊,出来!”   王桂贞叫道:“耳聋了吗?好大架子!”   春桃、秋菊叫得发抖,嘴里回答说不敢,身子情不自禁往前挪,被田氏姊妹拉住。   万古雷低声道:“二位姑娘,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都是在下连累了二位……”   春桃流泪道:“我二人只想跳出火坑,追随公子,只要公子肯收留我二人,为婢为奴心甘情愿,今日就是死在此地也不后悔……”   万古雷断然道:“你我兄妹相称,生死与共,别的不要再说,就凭他们这些个人,休想把我们擒住!”一顿对耿牛道:“师弟,两位妹妹由你照顾,不能让她们受半点损伤!”   耿牛一拍胸脯:“谁敢来,俺宰了他!”   春桃、秋菊被万古雷的话暖了心,两人拭去泪水,拔出匕首,壮起胆,挺起胸。   祝芳见二女被个年青英俊书生留住,拔出匕首有一拼之势,不禁气得柳眉倒竖,喝斥道:   “钟玉桃、丁小菊,你们受王爷恩惠,从小在王府长大,我与王姐姐又授你二人武功,虽无师徒名份,却有传艺之恩。如今你们竟敢反叛王爷与钦犯勾结,犯下了滔天大罪,还不滚回来听凭发落,难道要持刀反抗吗?”   王桂贞喝道:“大胆贱婢,速速滚回请罪,若是执迷不悟,此地就是你二人的坟场!”   春桃鼓起勇气道:“两位夫人传艺之恩,钟玉桃永世不忘。但玉桃在王府屡受熊总管欺凌,又被他遣到京师充当歌妓,虽然我姊妹最终保得清白,但却受尽了羞辱。从京师返回后,人人视我等为贱人,冷言冷语、讥讽嘲弄不说,那熊总管依然心不死,威逼利诱……”   熊震宇被揭了短,脸上挂不住了,大喝道:“无耻淫婢,竟敢诬陷你熊大爷,你在京师放浪形骸,自甘下贱,这万古雷便是你在京师勾搭上的。回来后又以色相勾引你熊爷,但熊大爷眼中,哪里看得起你这等娼妓!今日你为了昔日的狎客,竟敢忘恩负义,背叛王爷,真是罪该万死!大爷定要活捉你二人,千刀万剐!”   魏扬武道:“玉桃、小菊,你们在京师的作为我是知晓的,能为你们作证。但你二人不该背叛王爷,在下劝你们速速省悟,回来请罪,王爷念你们多年的忠心,定会饶你们不死……”   丁小菊被熊总管的漫骂激起了怒火,尖声叫道:“熊震字,你不要脸,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被你欺负糟蹋的姐妹还少吗!今日我丁小菊宁死也不愿再回王府,看你能怎样!”   钟玉桃也愤怒地叫道:“熊震宇你不是人,你欺上瞒下一手遮天,我钟玉桃虽是弱女子,但决不屈服你淫威之下,今日就与你拼个死活!”接着朝跟随王桂贞、祝芳来的众姐妹喊道:   “姐妹们,我等在王府为奴,已是各尽本份,这熊震宇和他那一伙恶徒,千方百计欺负我们,若大个王府,又找谁去申冤……”   熊震宇怒不可遏,没料到两个贱婢如此胆大,气得大吼道:“王夫人、祝夫人,请将门下两个贱婢捉拿回来治罪,开膛剖腹……”   言未了,早已听得火冒八丈的耿牛大步走出,大喝道:“谁敢动两位姐姐,俺宰了他!”   王桂贞、祝芳心里明白熊震宇的恶行,知道钟玉桃说的属实,但熊震宇是王府总管,谁也奈何不了他。他的话你不能不听。   祝芳一拉王桂贞,两人跨出了三步。   祝芳道:“钟玉桃,不管你有千种理由,但你决不能背叛王爷!何况你勾结的是钦犯,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生,纵使逃走一时的追捕,最终都要落网,到那时你悔之莫及!趁现在为时未晚,快快回来请罪,我与王夫人替你二人向王爷求情,保你二人性命……”   耿牛双手叉腰,瞪着祝芳,说道:“俺两位姐姐不愿再回王府,你这娘儿们少说两句吧!”   祝芳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夫人指指戳戳,念你年幼无知,饶你一条性命,滚回去叫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耿牛道:“咦,俺对你客客气气,你却对俺大呼大叫,若不念你是娘儿们,俺早就……”   祝芳听这小子娘儿们长娘儿们短挂在嘴上,对她无疑是大大的侮骂,心中不由火起,跨上一步给他点教训,扬手就是一耳光。   耿牛头朝后一仰,退半步躲过,道:“俺不打娘儿们,叫那个熊震宇出来,俺揍死他!”   祝芳没想到这不起眼光头小子居然能躲过一击,激怒之下不假思索又击出一掌,接着拉开架式拳打脚踢攻出五招,竟然招招落空。   钟玉桃不知耿牛的功夫,急得对万古雷道:“万公子,祝夫人武功极高,小兄弟……”   万古雷笑道:“放心,他吃不了亏!”   此时耿牛让了五招,喝道:“喂,你这娘儿们好不讲理,俺让你五招不还手,你还打?”   万古雷看出祝芳人不坏,便道:“师弟,要称夫人,别娘儿们娘儿们的,没礼貌!”   耿牛向后一伸脚,出了圈外,道:“夫人,俺不和女人打,你退回去叫别人来吧!”   祝芳连攻五招不得手,心中大是惊疑,这才想起听人说,下午贺元彪就伤在一个光头小子手里,这小子莫非就是他?以镇中州贺元彪的武功尚且败在他手里,自己和贺元彪武功在伯仲之间,若是打下去吃了亏,岂不丢脸。   于是她赶紧自找台阶,道:“我找的是钟玉桃,不是你小子,你退回去吧!”   耿牛道:“俺不走,你退吧。”   祝芳道:“你年岁太轻,我不与你斗。”说完一拉王桂贞,退回行列。   王桂贞不解,悄声问她:“你干什么……”   祝芳轻声回答:“这小子伤了贺元彪。”   王桂贞虽也听说,但不相信,道:“只怕是讹传,你看他那点年纪,能胜得了你我?”   这时熊震宇见祝芳、王桂贞缩回来了,心中十分恼怒,他也不好当众斥责她们,于是命他的八大卫士出场,活捉光头小子,扫扫她们的面子。八卫士立即挤出圈外,一字排开。   耿牛大喜,道:“好啊,一个个五大三粗,俺打起来够味,你们八个一起上吧!”   钟玉桃大惊,叫道:“耿兄弟,这八人是熊震宇的随身卫士,武功了得,你快退回来!”   耿牛回头一笑道:“钟姐姐放心……”   言犹未了,一个卫士冲过来就是一拳。耿牛斜跨半步,举臂招架。大汉不知厉害,变拳为爪,抓耿牛腕脉穴。   耿牛使的是青龙手,一把和大汉的手相捏。大汉手大,狞笑一声加力,哪知“喀嚓”一声指骨尽断,痛得他大吼起来。耿牛趁势一抖手腕,大汉惨叫一声被扔了出来,结结实实摔在四丈外的地上断了气。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众人未及惊叫出声,就见耿牛跨了一步,这一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到了几个卫士跟前,只见他一抓一扔,又有两名卫士飞了出去,惊得众人大喊起来。   余下五卫士立即施展拳脚,围住耿牛猛攻。但不出三招,又被他扔出一人。其余四卫士吓破了胆,慌不迭四散逃开,再也顾不得脸面。祝芳、王桂贞瞧得目瞪口呆,忘了助阵。   熊震宇也吃了一惊,他低估了对手。下午石耀辉败阵,他听说了对方有西门仪在,魏扬武受伤回来没见面,不知详情。他以为只要敌住西门仪,其余人不在话下,哪知这光头小子功夫也不弱,居然打败了他的八大护卫。   站在西门仪等人身后的卓彤哈哈大笑起来,放声道:“熊震宇,你连一个大娃儿都治服不了,还想捉人报功请赏吗,真是天大笑话!”   熊震宇厉声道:“请总教习捉拿钦犯!”   这总教习正是玉女针王桂贞的丈夫冲天鹤柯瑞,他与熊震宇站在一起,闻言便走出来,指着万古雷道:“你是钦犯,在京师行凶作恶,本总教习替民除害,取你首级!”   万古雷大步出场,让耿牛退回,双手抱拳道:“尊驾大名可否告知在下?”   “本总教习姓柯名瑞,人称冲天鹤。”   “久仰久仰!尊驾是白道上的英雄,不料却在恶名在外的晋王府里效劳,当知王府中的肮脏事。在下在京师并非盗贼,实在受锦衣卫头目皇甫楠的陷害,因此奉劝尊驾离开王府,你我也不必敌对,他日重逢……”   柯瑞大怒,叱道:“大胆贼寇,休得在本教习跟前胡说八道,看剑!”   说打就打,柯瑞手身极高,不仅剑术精湛,轻功也是一流,所以身段步法极为灵活。   万古雷与他斗了二十回合不分胜败,因道:“尊驾若是存心置在下死命,在下可要得罪了!”话声一落,施出狂龙剑法,两招就将对方迫退。玉女针王桂贞不放心夫君,她看出万古雷是强手,便拔剑助战。万古雷以一敌二,毫无惧色。   他不忍心伤了两人,剧斗中突然跃起,向站在队列中观战的熊震宇刺去,惊得站在第一排的人两面散开。熊震宇一抖九环刀迎战,嘴里喝道:“大家并肩子上,捉拿钦犯!”   数十人呐喊一声,向耿牛等人冲来。   耿牛记住师兄的话,守护玉桃、小菊,他扯出牛耳尖刀,对二人道:“二位姐姐别走远,也不用怕,有俺在此,保二位平安!”   钟玉桃、丁小菊抽出利剑道:“多谢牛哥,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说着挺剑迎上,与冲来的武士打做一团。   耿牛大喝一声,挥舞牛耳尖刀,护卫在二女近旁,片刻就砍翻了三人,勇不可当。   西门仪嘱田家姊妹紧随他,与柯瑞、王桂贞相斗。曹罡则接住了祝芳,郭剑平迎战魏扬武。罗武、黎成、张义、陈灵被众武士围住狠斗。张义、陈灵无兵刃,被迫得手忙脚乱。   卓彤则施展轻功,满场子寻找他的丧魂刀。   耿牛一连杀翻了七人,无人再敢与他交锋,他和二女见张陈二人危急,便冲杀过来解围,一下又被他跺翻了三人,捡起两把柳叶刀扔给张陈。两人兵刃在手,勇气倍增,施展开来,也是一把好手,十多个武士片刻间被打散。   熊震宇带了百十铁骑来,却无法擒住众侠,眼看再斗下去伤亡只会更多,正欲下令退走,只听一声呐喊,卢湛率领的第二拨人赶到。   熊震宇大喜,喊道:“卢指挥使,钦犯万古雷在此,速来助我擒拿!”   卢湛只带来五十骑,但其中不乏好手,立即传令围住众侠,自己持剑来助熊震宇。   万古雷未能在三十招内取胜,熊震宇果是一流好手,这会儿又来个卢湛,不得不小心应付。他向卢湛道:“原来卢爷是位官爷,失敬失敬!没想到会在太原府见面!”   卢湛冷笑道:“万公子,卢某原敬你文武双全是个人才,未料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甘堕落成为盗贼,真让卢某齿冷!”   万古雷边打边道:“古雷受人陷害,家破人亡,卢大人不知其中究竟,说来话长……”   卢湛厉声道:“不必多言,你已成为朝廷钦犯,捉拿犯人是本指挥使的职责!”   万古雷道:“请便请便,古雷候教!”   卢湛立即出剑,与熊震宇夹击万古雷。   三人斗了十个回合,万古雷无法占了上风,卢湛的武功甚是高明,不禁心中叫苦。他担心的是其他人,怕他们有个闪失。   突然,一声大喝,卓彤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式样奇特的利刀,此刀刀叶上下一般宽,只在刀尖处有道弧形,看起来光亮闪闪,叫人心怵。只听卓彤喝道:“熊震宇,大爷夺回了丧魂刀,纳命来吧!”   熊震宇又惊又怒,虎吼一声与他相斗。   万古雷去了个强敌,对付卢湛便容易得多,施展天弓剑法缠斗,不时以狂龙八式猛攻,不出三十招就将卢湛迫落了下风。但他无意伤了这位指挥使,抽个冷子便跳出圈外,向钟玉桃等人奔去。一路上他以剑身击打。动手点穴,放倒了十多人。卢湛仗剑追他,都无法追得上。   他东拐西绕,借厮杀的人群做屏障,不一会便到了钟玉桃身侧,见耿牛、丁小菊都在,便对三人道:“冲出去抢匹马往东去!”话声中手未闲着,把钟玉桃的两名对手,丁小菊的两名对手点倒。与耿牛相斗的三人,武功非泛泛之辈,但他一上手,接过了一名高手,耿牛就砍伤了一人,另一人赶紧逃开。万古雷也把对手刺伤,又蹿到了郭剑平、田翠仙、田翠云处,叫他们快走。他则不得不取出追命飞环刺,不打咽喉只打持兵刃的右臂,瞬间便伤了五人。待他依次刹到其余诸侠身边叫他们走时,耿牛等人已夺得马匹,冲出了包围圈。   这一来,许多武士上马追赶,全场十分混乱,加之天已全黑,难以分辨谁是自己人。万古雷在混乱中出手制人穴位,见一个制一个。这一着十分有效,盏茶时分他已助自己一方的人都骑上了马,惟有那卓彤依然在与熊震宇拼斗,万古雷不忍撇下他,蹿至他附近叫道:   “卓前辈快走,他日再来报仇不晚!”   卓彤气喘吁吁,被熊震宇杀得只有招架之功,这才知道自己被关狱中年余,体力实是大打折扣,听万古雷一说,便虚晃一刀跳出圈外。熊震宇哪里肯舍,提脚就追,却听万古雷一声吼:“看打!”只觉右臂一麻,九环刀从手中坠地,惊得他连忙后跃去查看伤口。   万古雷、卓彤轻易地蹿到对方拴马处,各骑一匹狂奔而去,瞬间没入夜色之中……   ※※  ※※  ※※   午时,西门仪提着一包金创药回福安旅社。刚进门,就有个女子叫道:“西门前辈!”   西门仪扭头一瞧,竟是在万古雷家住过的余三娘、乔莺和伍彤,当下甚是诧异,道:   “幸会幸会,各位这一向可好?”   余三娘笑道:“托福托福,西门先生为何到了真定府,莫非去北平府吗?”   西门仪道:“是的,老夫回北平。”   乔莺道:“万公子他们可好?”   西门仪道:“一言难尽!”一顿又道:“各位要在这里住宿吗?先安顿下来再说话。”   伍彤道:“我们路过此地,歇宿一晚。”   余三娘注意到西门仪手中的药包,问道:“怎么,先生有小恙;去看郎中?”   西门仪道:“各位随我来,到楼上说话。”   伍彤道:“娘,你和小姐先去,我定好房间再来。”   余三娘道:“好,西门先生请。”   西门仪遂带余、乔二人上楼,来到万古雷和耿牛的房间,敲了敲门道:“万贤侄开门!”   余三娘和乔莺迅速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十分高兴。   门一开,西门仪请她俩入内。二女便向万古雷行礼:“万公子,别来无恙!”   万古雷十分惊奇:“啊哟,怎么是二位?”   余三娘笑道:“真想不到会在真定府见到公子,公子这是到哪里去,游山玩水吗?”   万古雷请二人坐下,道:“唉,在下家破人亡,哪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此去北平避难!”   余乔二人大惊:“公子何出此言?”   万古雷把经过说个大概,直听得二女叹息不已,骂老天爷不公平,叫好人受难。   此时伍彤来了,又见礼寒喧。   万古雷道:“各位上哪儿去?”   余三娘道:“我们由北平府来,回长沙府。”一顿,又道:“不瞒公子,我们是湘王府的人,在京师为势所迫,不敢向公子明言,还请公子原宥。如今公子既已遭难,可愿与我们同行,投效湘王爷,以公子之才,定受重用。”   万古雷苦笑着摇头,道:“多谢三娘美意,在下无意仕途,再说北平府店铺还需照料。”   乔莺道:“公子行商,岂不被埋没了?”   万古雷道:“在下不才,只配做个百姓。”   他不愿再涉及这个话题,便道:“有一事过去未问过三位,三位当时是否有意结识无尘公子?那受人威逼之说大概不是真的吧。”   余三娘笑道:“此地不是京师,无须再对公子隐瞒。公子猜得不错,受追魂秀士冯锦泰‘威逼’,是我们瞎编出来的,用意在于结识公冶公子,可没想到结识后被安置到万公子府上,后见万公子武艺高强,便生招募之心。”   万古雷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那天公冶兄去喝茶,你们又怎知他要来?事先就等在楼上,这不是太神了吗?”   伍彤笑道:“那天完全是巧合,我们和冯锦泰他们早就策划好结识无尘公子的办法,让无尘公子赶走冯锦泰他们后,把我们带回府中收留,以便朝夕相处,好打听宫中情形。那天我们和冯锦泰约好在那家茶室会面,我们三人先到,不料却见了无尘公子,等冯锦泰他们一来,在下便以手势打了个暗号,于是就合演了那一幕戏。这事愧对无尘公子,愧对万公子,但我等责任在肩,不得不为之,请公子……”   万古雷笑着摇手道:“不必再说赔礼的客气话,三位为湘王效命,无可非议!”一顿,又道:“在下等在太原府被晋王手下追缉,连日奔逃,昨夜来到定州府,今日歇了半日,这就马上起程,他日若能见面,彼此再相聚!”   正说着,耿牛在天井里喊道:“马已备好,下来走吧!”   万古雷、西门仪提了包裹出门,住在其他房间里的罗斌、黎成等男女也各自出门。余三娘等三人送他们到了店外,彼此互道珍重而别。万古雷等出了城门后,放马飞奔。   从太原府连夜奔逃后,大家在二更才陆陆续续会齐。   卓彤、陈灵、张义各有各的去处,便分道扬镳。罗斌、曹罡、郭剑平都带了伤,这一路上不敢多停留,常常是上路天未亮,住宿天已黑,直奔到真定府,才多歇了一个上午,西门仪到药铺配金创药,其余人则打坐练气以恢复疲劳。以他们的测度,出了山西地界,熊震宇不会再追来,在真定府耽搁半天也无妨。   第三天下午,一行人到了保定府。   吃过饭,田氏姊妹替曹罡等三人换药,钟玉桃、丁小菊一旁协助,其余人闲坐一侧。   万古雷道:“没事说说闲话吧,睡觉嫌太早,出街转悠又有危险,这日子当真难过!”   钟玉桃道:“我说说身世吧,各位一定奇怪,我和小菊为何要叛离晋王府。家父曾是御史,受上司牵累下狱,那年我十一岁,被发配教坊充当乐女。后来被晋王爷买了去,共有八个小姑娘,小菊也是其中之一。在晋王府,除了奏乐唱曲,还让我们学武功,兼充内院保镖。   教武功的师傅是荆中燕祝芳、玉女针王桂贞。但我们是奴婢身份,只传武功不拜师。六年后,我们一个个成了大姑娘,王府总管熊震宇和晋王爷的几位少爷还有些亲亲戚戚,对我们都不怀好意。幸得王妃呵护,才得暂时免灾。熊震宇后来出了个坏主意,把我们姐妹派往京师做密探,以歌妓身份接待京师权贵,以刺探朝中各种情形。他说我们本是犯官眷属,本应充到教坊做官妓,此去京师操业,顺理成章。王爷本就野心勃勃,太子死后,他就跃居老大,盼望被立为太子。哪知他一向行为不端,才智也属平庸之辈,皇上对他不满,立了皇太孙。王爷自是不服,仍然觊觎王位。他妒嫉燕王受皇上恩宠,往北平府也派有探子,时时向皇上告密,栽诬燕王。如今皇上年事已高,晋王爷更是需要知晓朝中情形,除拉拢朝臣刺探机密外,还在京师布下密探,并广为招揽武林高手。是以熊震宇的主意立即被采纳,我们姐妹便到了京师,在秦淮河画舫上充当歌妓。两年来,我们虽然受尽侮辱,但总算保住了清白之身。幸好锦衣卫不事声张,悄悄抓捕各个王爷派到京师的密探,我们身份已暴露,无法存身,这才得回太原府。那夜公子在丰乐楼救了我们,我们赶回住地报警,头儿卢湛大人已知有变,当即带我们逃离,所以不能前往大教场助公子一臂之力,说起来还真是对不住大家。”   丁小菊道:“我爹是京卫的千户,也不知犯了何罪,听说也是受上司牵累,被捉去杀了头,母亲则自缢而死,我则被充到教坊。”   罗斌道:“二位怎知我等关在地牢?”   钟玉桃道:“我们从京师回来后,上上下下都知我们在京师干的什么营生,视我们为下贱女子,背地里指指戳戳,当面则冷嘲热讽,就连祝芳王桂贞也不理睬我们。但王府内宅仍要我们守卫,是以我们成天呆在内院不出来。那天我和小菊听下人说抓到了京师通缉的要犯,一打听才知是万公子,我二人便与姐妹们商议救出公子后随公子跳出火坑。但姐妹们胆小,不敢做这事。我二人无奈,决定自己干。后又听说熊震宇要挑公子脚筋,一急之下假托祝芳之命下地牢探视,拼死也要救出公子……”   万古雷感叹道:“苏东坡云:‘人间何处不峻岩’,也道难,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罗斌道:“都是亡命人,二位姑娘今后与我们生死同命运,大家兄妹相称吧!”   钟玉桃道:“不敢,我们愿为公子奴……”   万古雷制止她往下说,道:“两位妹妹,愚兄都成了通缉犯了,怎么还公子公子的?就算是公子吧,大家也以兄妹相待,不必再说!”   郭剑平道:“人世无常,浮世若梦,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再计较名份?”   钟玉桃、丁小菊忍不住流出了泪,惹得田翠仙、田翠花眼也红了,大家一时无语。   钟玉桃拭去泪,道:“多谢各位,多谢万大哥,小妹决不忘记此恩此德……”   万古雷道:“你二人救了愚兄,感恩的该是……唉,不说了吧,彼此一家人还客气?”   西门仪道:“大家早歇,明日早些上路。”   于是,各回住房。万古雷与耿牛同住。耿牛一进屋就道:“原来做官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话说一半没了下文,爬上床拉过被,头一挨枕便睡了过去,依然是无忧无虑。   万古雷则盘膝打坐,但却静不下心。   杜甫诗云:“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   这番到了北平府,又能逃得了追捕吗?要是北平不能立足,又该往何处去?……   此时此刻,身在异乡,不知那娇娇在做什么?她此刻是否和我一样,瞧着窗外夜空的星星,惆怅而又孤寂?她是否在思念我,像我一样深切悲伤……唉,娇娇啊,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哪!唉,娇娇,永结同心的愿望只怕是难以实现了。唉,娇娇,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呀!……   泪水从眼中流出,任其流淌,倾泻出胸中的积愤、思念、无比沉重的悒郁……   不早过了多少时候,他忽然听到衣袂破空声,立即警觉起来,连忙穿鞋下床,站在屋中静听。不错,有不速之客在屋顶,还有人正从走廊悄悄走来。他立即抓起搁在床头的神罡剑,一步跳到耿牛床前,轻轻摇醒他。   耿牛立即下床,抄起牛耳尖刀。万古雷指了指门,耿牛会意,一把拉开门蹿了出去,把两个站在邻室窗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耿牛道:“干什么的,偷偷摸摸……”   静夜里这一嚷,两邻的罗斌等人立刻被惊醒,人人动作麻利,片刻便抄了兵刃出房门。   与此同时,万古雷从后窗越出,跃到墙头上,只见房顶上站着四人,便道:“什么人?”   房上四人面朝天井,闻声一惊,忙转过身。其中一个道:“这小子就是万古雷!”   万古雷道:“你小子又是谁?”   那人冷笑道:“大爷张兆,眼瞎了吗?”   万古雷心想,糟,追风刀张兆既然来了,那么锦衣卫的人必已围住了这旅社,今夜将又是一场生死之斗,不如早走为好。当下也不答话,又从窗口穿入,从门口出来。此时耿牛已把走廊上的人扔下楼去,但院子里已站了二十来人。   万古雷对走廊上的众侠道:“带好衣物,快从后窗出去,朝西走,我与耿牛断后。”   众人依言,迅速返回室中,从后窗跃出,朝西飞奔而去。   万古雷、耿牛稍后跃出,就见四条黑影已尾追在罗斌等人后面,立即赶了上去,但马上就发觉,十几条黑影已跟在后面。   跑着跑着,从几个方向又蹿出了十来条黑影,试图堵截众侠,但黑夜中极难做到。众侠忽儿在街巷中飞蹿,忽而在房间上驰奔,盏茶功夫出了城外。若只是万古雷、耿牛两人,早巳跑得没了影踪,但田氏姊妹、钟玉桃、丁小菊功力较弱,刚到郊野就被追在最前的四条黑影堵住。   四位姑娘气喘吁吁拔出兵刃,众侠也只好停下步来,立即向四位姑娘靠拢。   万古雷一直不离姑娘们左右,当即抽剑上前,未及开口,又有几条黑影蹿到。   追风刀张兆喝道:“姓万的,你已经无处可逃,还不束手就缚吗?”   万古雷道:“就凭你也想留下我们?”   与张兆站在一起的高个子冷冷道:“万古雷,你好狂!听说你妄称自己为江南神剑,今天老夫要称量称量你,瞧瞧有几斤几两,竟敢大言不惭,自吹自擂,称自己神剑!”   另一人道:“这小子脸皮真厚,不知羞耻,神剑这样的绰号,他配叫吗?”   万古雷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大言不惭、自吹自擂,说自己比神剑还神,脸皮真厚!”   钟玉桃心想,不管遇到多强的对手,万公子这张嘴都不会饶人,让人好笑。   高个子闻言大怒:“万古雷,你太张狂!”   万古雷道:“你是何人,不敢亮姓氏吗?”   张兆道:“姓万的,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三位大侠便是衡山三剑!”   万古雷一愣,道:“原来是三位前辈,失敬失敬!在下与三位从未谋面,为何阻拦……”   言未了,高个老者道:“你在京师横行不法,杀人劫财,勾结女飞贼血蝴蝶……”   万古雷道:“错了错了,万家在京师也算得上是有钱人家,万某怎会去劫财,三位前辈千万别相信那些小人的话!”   老者道:“你是钦犯,天下人都可捉你,至于你有罪无罪,到衙门分辩去吧。”   万古雷道:“前辈可是三剑之首王……”   老者道:“不错,老夫王昌玉,这位是袁子安,这位是高元超。”一顿,又道:“你是跟我们回京师呢还是要显显本事较量一番?”   微胖的袁子安冷笑道:“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束手就擒,我们就不为难你,你要是自不量力,那你会吃足苦头,到时后悔莫及。”   高壮魁伟的高元超道:“听你口气,知我三剑大名。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剑制伏对手后,要向对手索取点什么代价?”   万古雷道:“听是听说过,不知真不真。衡山三剑不与人动手则罢,一旦动手,击败对方后,每人要从对手身上取走点零碎,如一只耳朵,一个手指头,甚至砍下人家的头颅……”   王昌玉道:“胡说八道,我们取走一只耳朵或是断其一指就够,什么时候要过人家脑袋?   除非是十恶不赦的歹徒,我们才要他的命!”   万古雷道:“三位心肠真好!”   高元超道:“那是当然,何须你来说!”   万古雷道:“在下并非歹徒,是以不愿回京师落入虎口,三位就请便吧,不必费心了!”   王昌玉喝道:“什么,你不想死?”   万古雷笑道:“衡山三剑是白道上大大有名的人物,之所以有名,一来剑术高强,二来手辣心狠,动不动断人家的手指,割人家的耳朵,在下实在不敢恭维,各走各的吧!”   张兆道:“三位听见了,这小子……”   言未了,王昌玉的剑已出手,剑尖直奔万古雷的咽喉,出手之快,疾若闪电。   “当”的一声,万古雷出剑格档。他的出手,一点不比王昌玉慢,直看得众人暗自惊心。   王昌玉“咦”了一声道:“看不出,你小子出剑还有点门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话声落,他又攻出五剑,万古雷挡了三剑,躲过两剑,立即反攻三剑。王昌玉接了招,以攻对攻。两人迅即拆了十招,心中都暗自感到震惊,对方武功确实高明,不能掉以轻心。   万古雷在拼杀中已将狂龙八式使出两招,但对方交手经验极丰,剑术又高明,两招都被化解了去,这使他稳沉下来,不再急躁,要战胜这样的高手,既要有耐心又要细心。   两人又斗了二十招,依然不分胜败。   张兆有些着急,道:“袁兄、高兄,最好在第二拨人赶到之前擒住万古雷,否则沙空那班人就捡了便宜,说成是他们的功劳。”   他的话,在场的人都听得见,他这话其实是说给王昌玉听的。衡山三剑在武林中名头极大,是以最爱面子,尤以王昌玉为最。他想叫三剑一起出手对付万古雷,他又怕三剑要按江湖规矩以一对一,如果他下令群攻,会得罪他们,所以先以言语刺探,看他们怎么说。   站在一旁的洛阳女侠叶芳道:“咱们不是比武,用不着讲江湖规矩,大家并肩子上吧!”   高元超性情粗鲁些,立即道:“好,咱们上!捉钦犯讲什么江湖规矩……”   万古雷岔话道:“衡山三剑要想以多胜少,那就只管上吧,又何必涂胭抹脂找借口!”   王昌玉大怒,喝道:“谁要以多胜少?对付你小子还用得着三剑齐上吗?你小子想抬高身价,在江湖上扬名,大爷偏不上你的当!”   万古雷心想,你明明就上了当,否则三剑齐上,少爷可是吃不消,你老小子真笨!   张兆听王昌玉这么说,心中不禁火冒。暗惊这样缠斗下去,沙空那班人定会赶到,不如先对付西门仪那些人,捉住一个算一个。   他还未发号施令,对方那个光头赤膊的小子,亮出了一把长长的牛耳尖刀,一声牛吼,向高元超挑战:“老小子,出来比试比试!”   高元超不屑地喝道:“滚,你不配与高三爷动手!”   耿牛喝道:“为何不配,是你不敢!”   高元超道:“高三爷名震江湖,你小子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高三爷宰你如宰只狗,传出江湖,岂不让人笑话!”   万古雷道:“耿牛,报你的绰号大名让老小子听听,你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大侠!”   耿牛抓抓头,有些好笑,但马上一本正经喝道:“俺叫耿牛,人家称俺虎力士!”   高元超冷笑道:“三爷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你这号人物,你该称自己狗蛋更合适!”   锦衣卫的侍卫和衙门的捕快不禁大笑起来,气得耿牛跨上一步举刀就砍。这一步就跨到了高元超面前,把高元超吓了一跳,忙往后退拔剑挡架。“当”一声,震得虎口发麻。接着耿牛又攻了三刀,高元超手忙脚乱接招,心中又惊又怒,这光头小子居然还真有两下子。他立即反攻,出招又快又狠,但对方并不畏惧,与他抢攻,气势一点不弱,招术也极诡异。这一斗瞬间就斗了十招,分不出胜负。   这情形使袁子安、叶芳等都感到惊动,这光头小子的武功,竟然有这等高。   张兆小声对袁子安等人道:“对方只有西门仪那老儿难对付,其余人不在话卞,大伙儿并肩子上,先杀他几个,好合力对付元凶。”   袁子安道:“说得是,咱去对付老头!”   他仗剑出阵,道:“西门仪,你行侠一生,为何不保晚节,居然与钦犯勾搭。念你在江湖上并无恶迹,放你离开此地,快快走吧!”   西门仪道:“万公子受官家迫害,老夫颇为不平,是以一路同行。你又何苦为人卖命,要来捉拿我等。奉劝你少管闲事,不要助纣为虐,以免传出江湖,毁掉一生清名!”   袁子安怒道:“西门老儿,你敢教训袁二爷!这就叫你知道衡山三剑的厉害!”   西门仪取出铜箫,道:“奉陪!”   他二人一交手,立即斗得难分难解。   金刚掌陶槐直奔曹罡,追风刀张兆去斗郭剑平,青城双杰柏乾柏坤、洛阳女侠叶芳,与罗斌、黎成、田氏姐妹、钟、丁二女斗在一处。   郭剑平身上还带着伤,追风刀张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因此一交手郭剑平就落了下风。但他家传武功甚是了得,只因艺成后从未与人交过手,缺乏历练,所以在京师、在太原都吃了亏。如今一见对手十分厉害,便无求胜之心,一上来就采取守势,先求自保。   那罗斌、黎成斗青城双杰,武功上差了一筹,因此交手十合便不支。青城双杰使的铁筷子,专司点穴,近身搏击。   罗斌使的三节棍,身上带伤步伐不灵活,被逼得险象环生,情急之下大喝道:“古雷兄快走,别管我们!”   万古雷正与王昌玉斗得难分难解,闻罗斌喊声惶急,便叫道:“罗兄弟休慌,我来也!”   “也”字落音,他人已跃起,蹿了过来。   人未落地便听钟玉桃急叫:“万大哥快来帮我们,小菊顶不住啦,快来啦……”   侧头一看,钟、丁二女被四个锦衣卫武士围住,二女被打得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离她们不远,田翠仙、田翠花与一中年女子厮杀,虽然是二对一,仍然落了下风。他双脚一着地,先打出一枚飞环刺,把锦衣卫武士打倒了一个。紧接着正待打出两枚飞环刺去助罗斌,忽见从近处一株大树上,跃下了五条黑影,一人去替下钟玉桃,二人去帮罗斌,另外三人他没看清,因为王昌玉已追了过来,他只好接战。边打边探看周围情势,他对王昌玉的招术已经了然,所以应付起来不如刚开始吃力。他注意到助罗斌的人以白绸巾蒙面,一支剑神出鬼没,杀得使铁筷子的家伙连连后退,心中不禁大为惊诧,怎么还有人来助战,这大同府并没有熟人呀,难道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好汉吗?   此时忽听张兆喝道:“来助拳的朋友,你们帮错了人。我等是锦衣卫特使,在此捉拿钦犯万古雷,你们莫非要背上反叛之名吗?”   没有人回答,但助拳的人并没有离去。有他们帮忙,张兆一方吃不住了,那些武功最差的捕快最先落荒而逃。八个锦衣卫武士伤了五个,只得退出斗场隐蔽处藏身。剩下的八员主将,怎挡得住万古雷等十多人的进攻。   先是青城双杰和洛阳女侠落荒而逃,后是金刚掌陶槐开溜。衡山三剑本来只能与对手战平,对手忽然有蒙面高手相助,他们自然吃不消。老大王昌玉正打得心火浮躁,以自己之能,战不下一个年青后辈,传出江湖还有脸见人吗?   是以他越斗越心急,恨不能一剑结果了对方性命,否则回京师岂不掉了身价?哪知他还未能击败对手,忽然有个蒙面人来助战,一把剑神出鬼没,三招就打得他招架不住。   他不禁火冒千丈,大喊道:“万古雷你不要脸!怎么以二对一,你讲不讲江湖规矩!”   万古雷此时已知谁来救助自己,心中十分快活,便答道:“王老大,又不是我请来的帮手,我打我的,他打他的,并无相干!”   王昌玉喝道;“你好不要脸……”   他无法再骂下去,再不抽身老命难保,于是拼力攻出两剑,一个倒翻跃出了三丈,大喊道:“老二老三,撤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袁子安、高元超早已被打得手忙脚乱,盖因对手都有蒙面高手助战。听老大一吆喝,那真是求之不得,连忙跳出圈外溜之大吉。   一场激战终止,追捕一方没了人影。   万古雷与蒙面人万分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曹罡等人十分惊诧,纷纷围了过来。   只听方古雷激动地喃喃道:“公冶兄公冶兄,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这真是天意呀……”   公冶勋也感慨万分地说道:“古雷兄弟,愚兄好想你哪,总算在归途中得见一面!”   郭剑平惊喜交集,叫道:“公冶兄,小弟差一点就奔赶黄泉,此生再见不到公冶兄了!”   公冶勋百感交集:“郭兄竟然无恙……”   西门仪忙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到附近找个隐蔽地再叙如何?以防追兵再来。”   众人遂施展轻功,跑出十里地,在一片树林中就坐。大家重又见礼,相互引荐。   万古雷简要地叙述了劫天牢、血蝴蝶大闹皇城以及皇甫楠就是史孟春等等经过,直听得公冶勋泪流满面,咬牙切齿。   郭剑平也说了和柳锦霞大闹京师的诸般情形以及她决心报父仇的誓愿。   公冶勋沉痛地叹了口气,道:“郭兄、柳兄等家中遭变故的消息,我是前些天就知晓的,当时便想插翅南归。但我肩负重任,岂能一走了之。再说赶回去又有何用?睹物伤情,徒自悲哀而已,人岂能死而复生?故尔仍留北平府暗查燕王,事完后,由北平府前往太原,今日凑巧宿在保定府。晚间听见房上有夜行人经过,住在对面屋中的人也上了房,觉得这些人鬼鬼祟祟,猜测是去作案,便叫了葛兄、张兄等人跟踪而去。不久见他们从旅社中逃出,不知是哪条道上的,索性去看个究竟。从你们的对答中才知是古雷兄弟,竟然成了钦犯……”一顿,又道:“照两位兄弟的说法,锦霞、柳兄、张兄还在京师,只是失去了联络?”   万古雷道:“那夜柳小姐不知从哪儿获得消息,冒险冲进寒舍示警,激斗中失去了她的踪迹,不知她会不会离开京师。”   公冶勋叹道:“但愿她来找我,不要再以血蝴蝶身份涉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顿,又道:“万兄弟,你真打算藏匿在北平府?”   万古雷道:“朝廷已行文天下捉拿小弟,皇甫楠不杀小弟心不甘,只怕北平府也呆不住。   但万家产业在,小弟只好冒险藏身。”   “要是风声太紧,贤弟又当如何?”   “藏不住身,只有浪迹天涯。”   公冶勋叹口气道:“贤弟,愚兄这就回京师,将知晓的诸般情形禀报皇太孙,若能替贤弟平反冤狱最好,若是不能,愚兄就与皇甫楠暗中相斗。皇太孙尚未继位,皇上的举措他无法反对,所以愚兄并不指望会有什么结果。”   万古雷道:“小弟遭殃,恐已累及府上,皇甫楠知道娇娇助小弟,防他密告……”   公冶勋道:“贤弟不必担心,只要愚兄回去,自有对付他们的手段!”   万古雷等人还要及时赶路,只有相互道别。大家依依不舍,禁不住又洒了不少泪。   公冶勋握住万古雷、郭剑平的手道:“两位贤弟记住,不论这世道如何变化,你我境遇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兄弟!”   万古雷、郭剑平激动地回答:“是!记住了,望大哥珍重!”万古雷又道:“请大哥代向娇娇致意,小弟一切安好,请她多保重!”   临别依依,泪沾衣襟,自古离别最伤情。   有道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这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

第 二 回  内廷风波     皇太孙朱允炆在公冶勋回到京师的第二天就招见他。   依然是在御花园的小亭里,朱允炆命人摆了酒菜,两人对坐小酌,十分随意。   时正中午,秋日融融。   酒过三巡,朱允炆才提到正事:“爱卿此去,对燕王、晋王治下的太原、北平两府,观感如何?两位王叔可有什么越轨的行为?”   公冶勋道:“殿下,燕王体察治下百姓疾苦,狩猎时路过农家,不惜屈身进农家嘘寒问暖。平日里生活克俭,无奢靡之风。与晋王相比,大不相同。晋王骄奢淫逸,违法悖理之事,层出不穷,以至民怨沸腾,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燕王却深得民心,可谓有口皆碑。至于明目张胆的越轨之举,微臣并未发现。”   朱允炆道:“这般说来,二王并无野心?”   公冶勋道:“也不尽然。两位王爷都招纳了不少能人,若无争雄之心,又何必多蓄人才?   这其中的隐秘,外人无法知晓而已。”   朱允炆试探道:“依卿之见,两位王叔相较,哪一位更须小心提防?”   公冶勋不假思索地答道:“燕王。”   朱允炆道:“何以见得?”   公冶勋道:“燕王雄才大略,文治武事无不精通,治下之民安居乐业,这不是成大业者的风范吗?晋王苛政扰民,花天酒地,非治世之才,纵有野心,不足虑也。”   朱允炆点头叹道:“爱卿所言,句句在理,不瞒你说,诸王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燕王!”   公冶勋道:“微臣以为,燕王当恪守皇上嫡长之序,辅佐殿下。以燕王之才,不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百姓,背万世之骂名,做不忠之孝之人。”   朱允炆叹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期盼,诸王与我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决不愿酿出骨肉相残的惨剧,愿上天保佑吧!”   公冶勋道:“孟子曰:‘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又曰:‘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塘也。’殿下素奉仁道,天下归心。”   朱允炆点点头,把目光望着远处,道:“爱卿可认识一个。叫万古雷的富家公子?”   公冶勋一惊,但坦然回答道:“认识,他与微臣堪称知己,微臣原想将他荐给殿下,到忠信卫当差。”   朱允炆闻言甚感诧异,“哦”了一声道:“那为何不曾听卿谈及此人?”   公冶勋微微一叹道:“微臣结识他后就有此意,但他不愿入仕,后经微臣劝说,他方答应下来。微臣第二天就来晋见殿下,适逢殿下被皇上招去,微臣又忙着出京师,便打算回来时再举荐,哪知他已家破人亡,沦落天涯!”   朱允炆道:“爱卿知道他的劣迹了?这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竟然是个飞贼。”   公冶勋道:“万公子家业甚丰,说有万贯家财一点不为过,怎会去偷盗劫掠了,这分明是受人栽诬,只怪微臣回来得太迟……”   朱允炆插言道:“这话怎么说?”   公冶勋把万古雷的才干说了,又说了史孟春谋夺万家码头的事,别的不敢涉及。   朱允炆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注视着他道:“卿所言并非事情全貌,也许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锦衣卫报禀,被皇上处以灭门之刑的前军都督郭家,后军都督同知柳家,兵部侍郎张家的后人,都被这个万古雷从天牢中救了出来。郭家后人叫郭剑平,柳家后人是两兄妹,柳铭和柳锦霞,张家后人叫张文彦。你想敢从天牢中打救钦犯,自是不把王法看在眼里,单这一条就是死罪!这还不够,万古雷与郭剑平柳锦霞等人,竟敢夜闯宫禁,图谋行刺皇上,更是犯了滔天大罪……”略一顿,续道:“那柳锦霞化名血蝴蝶,专找官家劫财杀人,猖狂至极。那张文彦被捕后招了供,这一伙人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真是铁证如山哪!”又一顿,语气由严厉转为缓和:“更令我不解的是,供状上也有爱卿之名,卿之小妹公冶娇也公开与贼人进进出出,庇护在逃犯人……”   公冶勋惊得出了冷汗,他并非为自己担心,他是为娇娇、爹娘着急。张文彦大概禁受不起严刑逼供,把什么都写了出来,公冶一家,全毁在他那一纸供状上,这便如何是好?   朱允炆见公冶勋局促不安,便安慰他道:“爱卿不必忧虑,这些话我并不相信。皇上接到奏折后,见涉及皇太孙侍卫队指挥同知,便把奏折赐与我看,我说太荒唐,卿乃忠贞之士,岂能与盗贼为伍,再说公冶家又岂会有个飞檐走壁的小姐?这都是张文彦受刑不过胡乱编排。   皇上说不妨问问令尊,看令尊怎么回答。第二日上朝时,皇上果然询问了令尊,令尊说,家有二八小女,但弱不禁风,只知念书刺绣,从不使枪弄棒。这事卿想必已听令尊说过,不必赘言,但卿与万古雷的交往都是有着凭证的,锦衣卫在抄家时,曾在万古雷居室中搜到卿题款落名画赠万古雷的《啸傲风雪》图,不知是真是假,现此画已被我收藏于宫中。”   公冶勋心惊肉跳,强自镇定道:“是的,此图正是微臣的涂鸦之作,赠与古雷兄弟。”   朱允炆道:“以上所述,乃锦衣卫一家之言,今日听爱卿这么说,似乎其中尚有冤情。   但张文彦的供状也全非胡诌之言,万古雷确曾与他们那班盗匪相勾结……”一顿后续道:   “但万古雷是万古雷,爱卿是爱卿,我对卿决无半点怀疑,此事以后不再提起,卿也不必往心里去。那幅画待会命人取来,由卿带回去吧。”   公冶勋十分感激,道:“殿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当肝脑涂地以报。只是此事牵涉到微臣,微臣请殿下恩准,辞去指挥同知一职……”   朱允炆惊诧地瞧着他:“爱卿何出此言?”   公冶勋难以回答,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就作出的决定。   柳锦霞生死未卜,锦衣卫宣称已将她杀死,万古雷却说她定能脱身,他宁愿相信万古雷的话。情人惨遭巨变,处境险危,他岂能无动于衷将她忘却。她是他的红粉知己,是他心目中最为怜爱的女子,他宁愿抛掉官职、抛掉荣华富贵,做一个隐姓埋名的百姓,呵护在她身边,与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为此,他要仗剑行走江湖,在茫茫大海中去寻觅她的芳踪,不管是几年还是一辈子,他都要找到她!决不让她孤立无助,形单影只。   旅途中,他不止一次面对孤灯落泪,回到家时,他已憔悴不堪。娇娇一见他就扑上来搂住他大哭,多少痛苦悲伤都在泪水中倾泻……   他从娇娇口中再次听到了有关锦霞的一切,也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与柳锦霞相识年余,知她与兄长柳铭一道习武。由总管薛涛传授武功,柳伯父闲暇时时常指点他们,她怎么会成了大漠神女的徒弟呢?这其中定有隐情,只有她自己才说得明白。   他多么想立即知道根由,可她又在哪儿呢?   面对皇太孙殿下,他能把自己对锦霞的深情说出来吗?   他能说自己为了她,将舍弃一切,去天涯海角寻找她吗?这让他如何出口呀!   朱允炆见他面有难色,便道:“不管爱卿有多少理由,我决不会允准爱卿辞官!”   一向温和的皇太孙,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这情形并不多见。   公冶勋难以启齿,苦在心中。   朱允炆见他不出声,又道:“你与万古雷虽是挚友,但并未参与他的不轨行为,用不着引咎责己。锦衣卫对你和妹妹说三道四,我并未放在心上,卿也不必太计较。我把你视为心腹,你怎能随随便便就要离我而去!”一顿之后叹了口气道:“你想想看,皇上年事已高,我这个皇太孙继承大统之日不会太远。说心里话,我宁愿皇上万岁万万岁,让天下长治久安,别让自己去接这副担子。我害怕,担心,深恐自己有负皇上重托,治理不好江山。再有这许多王叔,分封藩地,无不握有兵权,他们能对我这个文弱的侄子臣服吗?因此不瞒你说,我时时感到忧虑,对于今后,难测吉凶……”又一顿,道:“这是我的心里话,一向不敢也不能对人说,惟把兄当知己,一吐心中块垒。今后正当用人之际,兄忍心弃我而去耶?”   这一番肺腑之言,听得公冶勋十分激动,把自己的悲伤暂时扔在一边,道:“殿下如此相信微臣,微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朱允炆微微一笑,岔断他的话:“爱卿别忙许愿,这不仅是对我这个皇太孙忠心的事。   为社稷、为国家,以你的才学,岂能只顾自己的安闲自在荒废了,你该为国为民大展鸿图,方不辜负令尊对你的栽培。曹植诗云:‘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唐朝岑参诗云:‘小来恩报国,不是爱封候’,愿兄以国为重,尽忠报国,不知兄以为然否?”   公冶勋再无话可说,只得喏喏称是,满腹的苦楚只得闷在心里。皇太孙不准辞官,他就不能一走了之,他还须顾及爹娘和娇娇。再说面对国事家事,将何以为重,道理明摆着,但是,他又怎能失去锦霞任她亡命天涯?   朱允炆不知他的心事,又道:“卿已升任忠信卫指挥使,望尽快熟悉军务,以尽职守。”   公冶勋一惊:“殿下,指挥使何骐大人尽忠尽职,无端将他解印,只怕军心不服。况微臣一步登上指挥同知一职已深感惭愧,若再僭越,于心不安,请殿下收回成命。”   朱允炆道:“何骐任东宫第二卫仁义卫指挥使,与卿共担重任,何来解印之说?”   公冶勋十分惊愕,既感激又惶恐,皇太孙殿下对自己信任有加,自己又该如何报答?但这样一来,只怕从此脱不了身!   他一时呆住,忘了谢恩。   朱允炆道:“爱卿堪当重任,不必推辞!”   公冶勋清醒过来,连忙起立,要下跪谢恩,被朱允炆拦住:“坐下坐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于礼节,今日就进宫来吧!”   忠信卫是皇太孙的侍卫队,他既任指挥使一职,自然要进皇城,对皇太孙尽守护之责。   “是,微臣下午进宫。”他只能这么回答。   忽然,朱允炆的随身太监史靖的声音从亭外传来:“启禀公公,殿下有旨,不许人打扰,请公公留步,有事请……”   又听一个嘶哑的尖细嗓音道:“小靖子你好大的胆啊,我要面见殿下,你敢阻拦不成?”   史靖哀求道:“不敢不敢,可殿下有令,小靖子不敢不遵哪,请公公……”   朱允炆皱眉:“是盛经子,竟这般无礼!”一顿,朝亭外喊道:“小靖子,吵什么?”   史靖大声道:“启奏殿下,盛公公求见!”   朱允炆道:“让他来!”   史靖道:“遵命!”   遂见史靖、王三在前,后面两个中年太监挽扶着一个七旬老太监跟着,来到亭外站住。   老太监抽回手,作出要跪的样子,口中道:“微臣盛经子,叩见殿下千岁!”   话说完,人还未跪下,他旁边的两个太监,早已拜伏在地,看得公冶勋十分惊异,这太监好大胆。但又听朱允炆道:“免礼平身!”并不生气。   盛经子躬了躬腰:“谢千岁!”   朱允炆道:“公公到此何事?”   盛经子道:“皇上命微臣传旨,殿下奏请公冶勋擢升忠信卫指挥使一事不妥,当慎重。”   朱允炆讶然道:“什么?昨日圣上不是恩准了吗?”   盛经子颇为得意地瞧着公冶勋道:“微臣向皇上推举武骧左卫指挥同知刘成金。两相比较,刘成金干练通达,忠心耿耿,是忠信卫指挥使的最佳人选,而公冶勋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对军旅毫无所知,岂堪大任?”   公冶勋无端被这老太监贬损,不禁十分恼怒,但这是在皇太孙驾前,不能肆意争吵,他先等着皇太孙有什么表示,然后再见机行事。深宫大院,莽撞不得,先忍下一口气。   朱允炆恼道:“知道了,下去吧!”   盛公公一翻白眼,道:“启奏殿下,微臣尚有一事未了,公冶勋折辱微臣小徒,这分明是不把微臣放在眼里,今日微臣特来向公冶勋请教,当着殿下一比高低,否则微臣枉为皇上贴身护卫,还被人小瞧了大内卫士……”   朱允炆岔话道:“上次比武是我让比的,怎能说是折辱了康鹤、赵泰,何况也无人小瞧宫中卫士,再说彼此都效力宫中,何必分出高低?”   盛公公道:“殿下,公冶勋是忠信卫的指挥同知,微臣与他早不见晚见,比武随时可以举行,还不如当着殿下的面决出个胜负来。”   朱允炆早有了怒意,但盛经子决不是一般的太监,皇上春秋越高,对他的依赖越深,因此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什么人都不在他眼下,加之他倚老卖老,你还真奈何不了他。   公冶勋见朱允炆难下台,便道:“殿下,此事因微臣而起,由微臣向公公作个交代。”   朱允炆道:“这事不能说由爱卿而起,是我让爱卿比武的,并未想到会惹出事来。”一顿,对盛经子道:“既然比武伤和气,盛公公又何必强人所难,我看就不要比了吧!”   盛经子道:“公冶勋到宫里来张狂,想必是自恃武艺高强,不把大内高手放在眼里……”   朱允炆岔话道:“公公言重了,那日是我一时高兴,想看看公冶爱卿的武技,故招了宫中最强的康鹤、张泰来,让他们比试……”   盛经子接话道:“殿下,既然公冶勋武艺这等高强,就让微臣领教领教,以获教益。”   公冶勋忍住气,朝盛经子一抱拳道:“下官武技低微,不是公公对手,下官认输。”   盛经子一声冷笑,道:“殿下,他武技低微,还胜了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徒儿,这分明是讥讽微臣和大内高手的功夫稀松平常,不在他眼中,他如此轻贱皇宫卫士……”   朱允炆忙道:“公公误会了,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已经服输,无须再比武。”   公冶勋见盛经子蛮横无理,知道事情不能善了,朱允炆只怕无力制止这场纠纷。   又听盛经子道:“殿下,皇上圣察,一个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无论文武,从不进考场应试,足见其不思进取,也足见他才智平平。对这样一个平常官家子弟,殿下却破格录用,一来就任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不到几个月,就升任正三品指挥使。他有赫赫军功吗?没有。   他是考场上的武状元吗?也不是。那他凭什么任这么高的武职呢?皇上命老臣考较考较,看看他这人有多大本领,配不配进宫当差,皇太孙殿下的东宫卫队,能交给这样一个庸才掌印吗?是以老臣今日当着殿下金面,考较公冶勋!”   朱允炆一听,这老家伙搬出皇上来了,照他的说法,是皇上要他考较公冶勋,自己还能阻止这场比斗吗?听说老家伙是宫内第一高手,要是他公冶勋伤了该怎么办?他分明是不怀好意,这事只会越闹越大,一时没了主意。   此时亭外人越聚越多,有旗手卫、忠信卫的人,还有许多太监。显然,他们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盛经子有意当众挫辱公冶勋。   朱允炆尚不及答言,盛经子又对公冶勋道:“公冶勋,你听见了吗?出来领教!”   公冶勋忍无可忍,但这是在宫中,比不得外面,须请得皇太孙允准才敢行事。   他道:“殿下,盛公公相逼,微臣只有下场献丑,请殿下示下,有无不妥之处。”   朱允炆无可奈何,道:“既是圣上请盛公公考较爱卿武技,爱卿就下场应试吧!”   公冶勋道:“遵旨!”   朱允炆又道:“盛公公,既是考较武技,双方不得伤了和气,也不得出手伤人。”   盛经子道:“刀枪无眼,但凭运气!”   皇太孙站了起来:“到何处比试?”   盛经子道:“草地宽敞,是可施展!”   朱允炆走出亭阁,公冶勋随后而行,盛经子紧跟着。那些看热闹的卫士太监纷纷向皇太孙行礼,然后散开,空出一块地方来。   忠信卫的方宏、葛镇海、张宁、张铭、施鹏、卫刚等人向公冶勋招手,公冶勋遂走近他们。众人十分焦急,都嘱他小心。   旗手卫的指挥使铁索煞星张孝垅、同知包占斌等人则在一边冷眼旁观。那些太监却分成了两拨。一拨人数多些,和张泰、康鹤站一起,另一拨则和花园总管吴乾仁站一堆。   史靖、王三跟着朱允炆站在中间。朱允炆道:“盛公公考较公冶勋的技艺,并非比武,所以不准伤人,考较时适可而止!”   盛经子道:“公冶勋目中无人,蔑视大内高手,微臣一来考较他的功夫,二来讨还公道。   彼此既动上了手,难免会失手伤人,公冶勋若是怕死保命,不妨当众跪下叩头认错,那么也就不必再考较,由公冶勋选择吧!”   公冶勋深吸一口气,以使自己保持平静。   他不愠不火道:“盛公公要下官当众赔罪,下官却不知罪在何处。所谓目中无人、蔑视大内高手之说,全是盛公公自己说的。盛公公要考较下官的功夫,下官已说过,下官不是盛公公的对手,下官认输,可盛公公不依,咄咄逼人,下官无路可退,只好奉陪。但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应点到为止,若存心置人死伤,有违皇太孙殿下钧旨。”说完前出两步。   盛经子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要与本官较量较量了,那真是好得很……”说着一挥手,他身后走出一个中年太监来。   葛镇海等人一瞧,是盛公公手下的亲信张洛。此人平日少与人来往,不像康鹤、张泰仗着盛经子的权势,在宫中横行横道。除了盛经子,就只有四个太监。旗手卫的人都在宫外巡更,宫内护卫全交托给他们。由此可以推断,这几人的武功定然是出类拔萃。   卫刚想把张洛的身份告诉公冶勋,可公冶勋又往前走了几步迎候对方,没来得及说。   此时张洛两臂平举,周身骨骼喀喇喇一阵响,两手四指平伸,大指翘立,亮出螳螂爪。   公冶勋一抱拳:“请问公公尊姓大名?”   张洛不说话,左掌一晃,右掌斜劈,招未使老,左掌变爪,朝公冶勋胸前抓去。   公冶勋见他出手诡诈,下手狠辣,心中有了怒意,但他知道这场比武于他极为不利。盛经子仗着皇上的宠幸,一心要将他击伤。可他却不能把盛经子的人给伤了,要不这仇怒就越结越深,后患无穷。是以一动手,他采取守势。但对方功力深厚,无论是出掌出拳出爪,劲力都十足,稍一不慎就会受伤。如果一味取守势,他今日就会毁在这御花园里。   十招过后,公冶勋便展开反攻,以遏阻对方凶猛快健的攻势,确保自己安全。   又斗了十招,张洛加强了掌力,招招击对方要害。但对方掌上的力道也随之加强,反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渐渐由劣势扳成平局。   围观的侍卫和太监,对公冶勋的功夫十分赞赏,御花园总管吴乾仁不声不响盯着公冶勋,他身后的属下太监则议论纷纷,猜测场中两人孰优孰劣。那些侍卫也在低声议论,判断谁胜谁负。盛经子那一伙人,对公冶勋的武功也感到谅讶。原先听说张泰、康鹤折在他手上,一个个很不以为然。如今亲眼目睹他的身手,才知果然不凡。张洛是他们之中高手,居然三十回合还胜不了公冶勋,他们则不是对手。   瞬间又拆了二十回合,双方仍然战成平手,公冶勋忽然跳出了圈外,抱拳道:“公公武艺高强,下官承认,不必再打了吧!”   朱允炆见公冶勋能与皇上的亲随太监打成平手,心中十分高兴,忙道:“两位武功高强,不必再打,这样的结果最好。”   张洛在招式上没能胜了对方,心中又惊又怒。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皇太孙殿下的面,他这个大内高手太扫颜面。而且依照盛公公的指令,要把公冶勋废在当场,他若就这么罢手,盛经子还会派其他人出场,他就无法交代。   于是他道:“启禀殿下,张洛奉盛公公之命考较公冶勋,如今还未考较他的内功,不能收场,请殿下应允张洛与公冶勋对三掌。”   朱允炆不懂内力的凶险,就问道:“张公公,你和公冶爱卿对了三掌就算完了吗?”   张洛道:“是的,只对三掌。”   朱允炆问公冶勋:“爱卿以为如何?”   公冶勋心想,谦让也没有用,再比拳脚也是没完没了,不如与他斗三掌,就是将他伤了也无妨,挫挫他们的傲气,灭灭他们的威风。   因道:“微臣并无异议。”   围观人众议论纷纷,都说公冶勋不明智,以他的年岁,能有多深的功力?况对掌极是凶险,弄不好一命呜乎,这值得吗?   张洛满心高兴,道:“多谢殿下。”   忠信卫指挥同知方宏忽然道:“启奏殿下,拼比掌力极是凶险,双方非死即伤,臣以为考较内力可用别的方法,不必两人对掌。”   朱允炆一惊:“是这样的吗?那就……”   盛经子忙道:“殿下,比武或有损伤,用不着大惊小怪,方宏的话,未免危言耸听!”   旗手卫指挥使张孝龙岔言道:“殿下,方大人之言有理,并非危言耸听,两人若是对掌,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人重伤,要么……”   言未了,盛经子接话道:“殿下,老臣奉皇上谕令考较公冶勋,如何个考较法,那是老臣的事,其他人无权过问,请殿下允准老臣所请,再不要局外人说三道四!”   朱允炆道:“皇上命公公考较功夫,并非要打伤受考较之人,这对掌就取消了吧!”   盛经子道:“殿下,这是公冶勋与张洛的约定,并非老臣的主意,请允准双方之请!”   旋又对公冶勋道:“你在京师出人头地,抬着无尘公子的万儿招摇,总不至于说话不算数吧?否则,你在京师怎么立足?”   公冶勋不理睬他,对朱允炆道:“启禀殿下,盛公公一再相逼,恳请殿下允准微臣与张公公对掌,若有死伤,各凭天命!”   朱允炆对盛经子也极为不满,但老家伙打着皇上的旗号,他也奈何不得。既然公冶勋不惧对方,何不让他们斗上一斗,若能胜了张洛,也可打击这班太监的气焰。   当下便道:“卿愿与之动手,我也就不加阻拦,但不管是谁受伤,不得寻仇报复!”   公冶勋、张洛同声道:“谨遵台命!”   张洛随即拉开招式,道:“小心了!”   公冶勋道:“请!”   张洛右脚跨上半步,右手一掌出击。公冶勋和他一样,跨出半步出掌。   “啪”一声响,两人双肩微晃,脚在原地。   这一掌,双方只出了五成力道,旨在探查对方功力,以做到心中有数。   张洛旋把功力提到了十成,他要一掌将对方真气震散,人虽不死,从此成为废人。   他两臂一伸一宿,吐气开声:“打!”猛力击出双掌。   公冶勋也立即以双掌迎敌,但没出声。   从气势上看,张洛压倒了公冶勋。   在场观战的人众,一个个紧张万分。   只听“砰”一声大震,双方罡气相撞,两人被震得各往后退。张洛退了四步,公冶勋退了三步。两人的嘴角都流出了血丝,面色变得极为苍白。公冶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迈出三步,走回原位,摆开架式,准备拼第三掌。张洛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再也无力拼第三掌,站在原地调息。   旁观人众见公冶勋胜了,鼓掌的鼓掌,称赞的称赞,这些人大半是忠信卫和旗手卫的人。   盛经子那一伙太监,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   朱允炆看得心惊,忙问公冶勋:“爱卿受伤了吗?你那嘴角都出血了,要不要叫御医?”   公冶勋道:“殿下不必担心,微臣受伤不重。”旋又对张洛道:“就此罢手,如何?”   盛经子不等张洛回答,接嘴道:“你打伤了皇上亲随太监,本官要代为报仇!”这仇字一落音,他已到了公冶勋跟前。   忠信卫的方宏、葛镇海、张铭、施鹏、卫刚等急忙护住公冶勋,道:“不公平……”   盛经子大怒:“尔等敢违抗圣旨吗?”   葛镇海道:“公冶大人和张洛公公刚拼完内力,盛公公又要拼掌,这公平吗?”   旗手卫的张孝龙道:“若以车轮战法考较功夫,这世上只怕无人经受得起,盛公公要与公冶大人拼掌力,也该在他复原以后。”   盛经子叱道:“忠信卫的人闪开!”   忽然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冷冷道:“这哪里是考较功夫,分明是借公报私仇。在皇太孙殿下驾前,竟敢如此放肆。做人还是厚道些好,不要逼人太甚,小心受到报应!”   众人循声一看,说话的是御花园的总管吴乾仁,一个不起眼、不招人,但在背地里经常遭人议论的老太监,在他身上罩着一层神秘光彩,都说他身怀绝技,却又未经证实。   盛经子目射凶光盯着他,冷声道:“吴乾仁,你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去见了阎王爷,都这把年纪了,何必还要出头管闲事!”   吴乾仁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干缺德事,阳寿还长着哩,不劳费心!”   “你种你的花草,本官的事,不容你置喙!”   “今日我已多了句嘴,这么多人都已听见,要收回是来不及的了,干脆再说两句吧!凡事都讲个理字,无理就是蛮横,我一生看不惯不讲理的人,所以遇上了就忍不住说两句。”   朱允炆没想到吴乾仁居然敢顶撞盛经子,十分注意地听着两人对话。同样地,那些卫士和太监均感意外,一个个都把目光对着他。   盛经子十分愤怒,只见他满面怒容,眼暴凶光,猜测他在一怒之下,掌毙吴乾仁。   但是,他居然没有出手,只是用嘴说。   他道:“这么说来,吴乾仁你要插手?”   吴公公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答话越来越硬,两人的冲突不可避免,这引起围观者的极大兴趣,巴不得两人立刻动手打起来,以证实是吴乾仁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因此这样多的人,没有人插嘴。   盛经子道:“吴乾仁,划下道来!”   吴乾仁道:“盛经子,这里是御花园,不是江湖地面,你少说些黑话,要怎么着由你说,我奉陪就是了,大不了送了这条老命!”   朱允炆不愿让吴公公涉险,便道:“盛公公,今日较技结束,大家散去吧!”   盛经子道:“遵命!”手一挥,众太监随之而去。   众人又是一个意外,殿下一句话,盛经子怎么又听了?   这究竟是何因,与吴乾仁是否有关。于是纷纷猜测,议论不已。   吴乾仁并不停留,向皇太孙行礼后,也不向其他人打招呼,拖着蹒跚的步履走去。   张孝龙等旗手卫的人则与公冶勋相见,彼此寒喧客套了一番,由于皇太孙在,不及攀谈,但彼此都有好感,相约以后会面。   人都散去后,公冶勋告辞回家。   朱允炆道:“爱卿且慢,指挥使一职已由皇上恩准,由卿接任,不知盛公公在皇上面前进了些什么谗言,我要面见圣上,说清今日之事,爱卿不要放在心上。”   公冶勋道:“殿下,微臣任指挥同知已有愧,这指挥使一职由别人接任也好……”   朱允炆摇头:“我信不过,你不必再说。”一顿又道:“盛经子看来不会放过卿,这事因我而起,给爱卿招来横祸,这便如何是好?”   公冶勋道:“殿下放心,微臣自有应对之法,只是怕惊动圣上,圣上怪罪下来……”   朱允炆道:“圣上驾前有我,不必担心。”   公冶勋道:“多谢殿下!”   朱允炆道:“爱卿可是那盛经子的对手?”   公冶勋沉吟道:“未见过他的武功,不好断言胜负,但要想伤害微臣,也非易事!”   “是吗?那就好!不过适才爱卿嘴角流血,好叫人担心。张洛是皇上寝宫的卫士,武功是太监中最高的,爱卿能胜了他,足见身手不凡,但他们人多,今后多加小心!”   “多谢殿下!”   “唉,盛经子这般骄横,连我也不在他眼中,这样的人今后岂能留在宫中!”   公冶勋没有说话,对盛经子他只有恶感,但这是皇宫事务,他能说些什么?   从皇城出来,一路懊恼。今日与张洛对掌,他只使出了八成功力,并未想要张洛的命,在皇宫不像在江湖,你能快意恩仇吗?   他真后悔在皇宫当差。他觉得自己颈上就像套上了枷锁,从此失去自由之身。他不能满天下去寻找柳锦霞,向她表明心迹,愿与她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唉,锦霞啊锦霞,你究竟在何方?……   公冶娇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腔郁闷惆怅。   万古雷走后,她就像失去了魂灵儿,先是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几天,慌得爹娘满城请来名医替她诊治。丫头小翠喜成天守着她,陪她掉了不知多少眼泪,说了不知多少劝慰的话。   整整半个来月,她似乎才回过神来,翠喜道:“谢天谢地,小姐的魂灵儿总算回来了!”   她惭惭恢复了平静,打起精神来做事,弹琵琶、刺绣,早晚练功,还督促翠喜、凤喜的两个丫头一起练。翠喜是跟她的,凤喜则跟老太太,不过经常跑过来玩。三人在一起,也不寂寞。但娇娇的心是寂寞的,没有了万古雷,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做事,只是为了打发时光,练琴则是为了万古雷,是为了他们重逢的那天,她要为他奏上一曲,让他高兴。   公冶勋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那天,她扑到哥哥怀里痛哭了一场,出乎意外,哥哥居然带来了万古雷的消息,知他去了北平。但这并未使她心安,因为到处都会张贴抓捕他的文告。   第二天,她独自去六顺巷。   宫知非一见她就发了愣,半响不出声。   “咦,看什么,不认识人家吗?”   宫知非道:“瞧你瘦得成了猴样,走在街上我老爷子当真认不得了哩!”   汤老五叹息道:“小姐,你该多保重。”   宫知非道:“你是为万古雷那小子发愁吗?不值得不值得,这小子一路上保准快快活活,到处游山玩水吃吃喝喝无忧无虑……”   娇娇嗔道:“又来胡说,他被人家追捕,东躲西藏,历经艰险,可你这个做师叔的,依然在家里享福,成天喝老酒,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师侄徒弟着急,你有没有良心!”   宫知非瞪大了眼:“又不是我让他们溜出京师的?他被人追捕,有什么要紧?就凭锦衣卫那班饭桶,还有五毒先生那伙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我说你小妮子毕竟是个丫头,连这点事都沉不住,以后碰上更大的风波又该如何?”   “他武功虽高,但锦衣卫人多势众……”   “没事没事,你只管放心。”   “说得轻巧,出这么大的事,能放心吗!”   “谁叫你成天想着他?那小子有甚可爱处,居然使你神魂颠倒,我老爷子怎么就不想他?”   “呀,什么话,你给我住嘴!没羞!”   汤老五道:“姑娘莫愁,古雷的武功你是知道的,何况还有耿牛在他身边,合二人之力,当今之世难有对手,不会出事的。”   娇娇道:“昨日我大哥回来了,他在太原府碰上了古雷,他们一行人好好的……”   宫知非岔话道:“你看你这个丫头,有了消息也不早说,快道出详情来!”   娇娇把知道的说了,又道:“你瞧,他在太原府也不得安全,去了北平府就没事了吗?”   宫知非道:“他正该去北平府,此时不去,以后也要去,这叫龙归大海?”   娇娇道:“咦,你这话何意?”   宫知非道:“他师傅早就有这个意思,让他到北平府谋前程,只是这老儿疯疯颠颠,不知疯到哪儿去了,也没对古雷说。”   公冶娇诧道:“为何要他去北平府?去北平府又谋什么前程?你说清楚些好不好!”   “我老儿又怎么说得清?我又不是他师傅,以后你若是见了疯老儿,自己问吧!”   “你一点不知情了?我不信?”   “我就只知晓这么一点,不信也无法。”   “好,不说这个,我问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师侄去了北平府,该不该去看看他?”   “什么?去北平府看他?他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   “你不去看,怎么放得下心?”   “我老爷子最放心的就是他,要说不放心的是你,你怕他在北平府找小妞儿,怕他……”   “呸!你一点不正经,我说你不去可以,但总得请人去走一趟,看看他们往在何处……”   宫知非叹气道:“好好好,看来不去不成了,我老爷子要是再不答应,这丫头急起来,岂不连皮带骨头把我老爷子嚼吃了吗?”   公冶娇大恼:“呸,谁要吃你,嚼得动吗?还不如去啃羊骨头,有滋有味!”   汤老五笑道:“我走一趟吧,叫补锅匠陪我,一路有伴,说个话儿。”   宫知非道:“找到那小子,务必要他写封书信给这丫头,写得越肉麻越好……”   娇娇嗔道:“多嘴多舌,你……”   宫知非岔断她的话道:“你丫头也写一封让老五带去,书信中肉麻话要多写,好让那小子看了后浑身酥麻,疯疯颠颠……”   “人家写什么不要你管,我这就回去写。”   她匆匆赶了回来,可提起笔思绪万千,竟不知该从何写起,笔未下,泪先流。千言万语岂是一封书信包容得下的?   当夜她无法入睡,一个人在被窝里流泪。她想到北平府去,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对爹娘说。   她决不忍心抛下爹娘悄悄出走,这会要了娘的命,娘一天不见她都不成。再说她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北平府,她虽然早就心许万古雷,但这只限于他和她知道,婚嫁之事还不到向爹娘提出的时候。   如今古雷成了钦犯,爹爹和哥哥都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员,这婚嫁还能议得成吗?公冶家岂能招这样一个姑爷!   她和哥哥一样命苦,知心人都成了钦犯。   以后该怎么办?何时这事才有个了结?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永远给了万古雷,非君不嫁,终生不渝!   为排遣她的苦闷,便时时操弹琵琶。万古雷能操古琴,又会唱曲,她虽爱音律,却什么也不会。古雷要她学琵琶,她答应后便要府中总管替她请琵琶教习,每日认真习练。   由于她悟性极高,进展极快,使教琵琶的乐女十分谅讶。三四个月下来,便能弹些小调。   此刻,她又操起了琵琶,却听丫环敲门。   “小姐,公子回来了,夫人请小姐去!”   公冶勋进宫任忠信卫指挥使已有月余,今日他总算回家来了,她连忙挂好琵琶,开门出来,她自己住在小院里,命名为巾帼居,就在爹娘住的大院东侧,大院被她称为福寿居。公冶勋的住屋在大院西侧,她称之为书剑居。   沿走廊过月门,就是福寿居的天井,老远就听见爹娘和大哥的说笑声,她立即提气一跃,“呼”一声蹿入正厅客室就嚷道:“娇娇来也!”把爹娘吓了一跳,公冶勋则哈哈大笑。   “死丫头,你怎么一头蹿进来,把你娘吓一跳,这么大的人,何时才学得稳重些?”夫人一把将她拉过来,嘴里埋怨道。   公冶娇打量着哥哥,只见他和往常一样穿一套白衫,仍然是一尘不染,便道:“大哥,你怎么进了宫就把家忘了,成何体统?”   公冶勋叹息道:“妹妹,进官当差可比不得在衙门任事,愚兄身不由己呀!”   公冶子明道:“那是自然,你妹妹不懂事。快说说你在宫中的情形,好叫为父放心。”   公冶勋道:“宫中人多,派系复杂,那个随侍皇上不离左右的老太监盛经子,视儿如眼中钉,力图阻挠儿任忠信卫指挥使一职。但皇太孙殿下坚请,皇上这才允准。之后又请殿下任苏杰、黄铮两兄弟任千户,总算一一如愿。旗手卫的掌印张孝龙等人与儿聚谈,彼此还算投缘,他们与盛经子也是对头。”   公冶子明道:“盛经子官职只是个四品,但他随侍皇上左右,就是大臣也让他三分,我儿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以免皇上降罪。”   公冶勋道:“爹,儿曾奉殿下之命与太监康鹤、张泰比武,他二人是盛经子的徒弟,从那以后盛经子就视儿为仇敌,儿实在无可奈何。但爹爹放心,皇太孙殿下心中有数。”一顿,续道:“有趣的是另一位老太监,叫吴乾仁,是御花园的总管,那日儿去朝见皇太孙,盛经子要逼儿与之比武,吴公公居然为儿说话,这情形儿已对爹娘说过。过了几天,儿听皇太孙殿下的随身小太监史靖、王三两人说,吴公公也是一位武功高手。于是儿便设法与之亲近,到他下榻处拜访。吴公公对儿甚为谦和,但却不愿提到武功上,儿也不问,等彼此相熟后慢慢探询。如果吴公公确是武功高手,儿与他朕手,便是抗拒盛经子的最强的力量。”   公冶娇道:“万大哥曾说,他在皇宫助柳姐姐脱身时,花园里有个老太监帮了忙,哥哥说的吴公公,大概就是他了吧!”   公冶勋道:“可能是他,足见其心善。”   公冶子明道:“我儿受皇太孙赏识重用,在仕途上一步登天,这点年岁就与为父品阶一样,今后当真是前途无量!”一顿续道:“因此我儿必须忠心耿耿,为国效劳。但有一事为父不能不说,为父知你属意柳都督家小姐,可柳都督又犯了叛逆大罪,被皇上灭门。柳氏兄妹纵使得人相救,但也无法再见天日。如今柳小姐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去了何处,你和她终属无缘,这是一桩不可挽回的憾事!爹娘年岁现时已高,急切盼望孙子出世,我儿年岁也已不轻,当由爹娘择一佳媳过门,了却爹娘心愿,使我公冶一脉,得续香火,不知儿以为如何?”这番话带着几许凄清,几许企盼。   公冶勋还未回答,公冶娇便叫了起来。   她道:“啊哟,这不是无情无义吗?柳姐姐一家死得冤枉,柳姐姐虽被我们救出,但被锦衣卫追捕,东避西躲,孤苦伶仃,我们能弃之不管吗?大哥要是结了亲,她就会死了心,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她只好去死……”   夫人道:“你少乱说,这并非是我家无情无义,柳家犯了王法,满门抄斩,我问你,你大哥能和一个钦犯结亲吗?真要那样,非但结不成亲,公冶家一家遭祸,那不是都完了吗?”   公冶子明道:“娇娇,这道理你是知晓的,爹知你中意那姓万的公子,可如今他也成了钦犯,你说该怎么办?这是天意,谁又奈何?”   娇娇嘟起嘴道:“万古雷是冲着大哥,还有娇娇的交情,应娇娇之请去救出柳姐姐他们的,否则他何以会成为钦犯?他如今家破人亡,难道不是娇娇害的吗?这下倒好,他成了钦犯,我就不理人家了,那我还是个人吗?”   夫人叹口气:“你说的也是实情,可是该怎么办呢?你兄妹二人总不能误了终身吗?”   公冶子明道:“为父岂是不明大义之人,但我儿为国效忠,公务在身,难道就为了私情,弃功名弃国家而不顾吗?皇太孙殿下对我儿优礼有加,寄以重托,我儿能辜负殿下吗?你爹一生忠君报国,为官清廉,时时为国事操劳,以求造福于民,我儿应继承家风……”   娇娇岔言道:“爹,伴君如伴虎,这也是你说的,不如早早辞官,避开是非。等我们成了百姓,柳姐姐就可以进门了,到时谁又知晓她是什么身份来历,日子一长,不了了之……”   公冶子明板下脸道:“你一小孩儿家又懂什么?只要在京师,能瞒得过人吗?”   娇娇道:“锦衣卫说柳姐姐已死,哪里还会来纠缠,所以柳姐姐进门并不难!”   公冶子明道:“胡说,以你爹的身份,娶媳妇还能不让人知道吗?你哥是殿下卫队的掌印,能不声张把人娶进门吗?你呀太稚嫩!”   公冶娇一时没话说,直生闷气。   公冶勋道:“爹爹心意孩儿明白,儿刚进宫,许多规矩都不懂,顾不上私事,请爹娘宽限些时候,过一阵子再说吧!”   夫人叹道:“爹娘何尝是势利小人,只是情势如此,有什么办法?娘知你二人心中悲戚,也不会逼你二人立时与人成亲,娇娇年纪还不算大,过两年再议也不迟,可勋儿老大不小,早该是成家的时候了……唉,天有不测风云,谁知柳家会遭大祸呢?唉,不说了吧,一说就叫人伤心,这是命中注定的呀!”   娇娇流出了泪,道:“大哥,你有没有把柳姐姐和万大哥冤情对皇太孙说?要是他也同情柳家,以后继了皇位,不就可以昭雪了?”   公冶勋摇摇头:“娇娇,事关重大,愚兄虽不曾提起,皇太孙却是提了万兄弟的……”   他把那天与殿下的谈话说了,末了道:“从殿下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虽对柳家等人的案子不置一词,却对柳妹妹刺杀皇上一事反感,所以愚兄不便谈起此事,只有等以后再说。”   公冶子明道:“柳小姐也太任性,出狱后就该躲藏起来,不该以血蝴蝶之名震动京师,干那杀人劫财的勾当,更不该去刺杀皇上。”   娇娇道:“她要报父母被杀之仇,她恨皇上无辜降罪柳家,铁了心要对抗到底!”   公冶子明叱道:“这还了得!圣上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纵有冤情,也决不能反叛,柳锦霞这般无礼,不过是害人害己。”   娇娇不服气,还想跟爹顶嘴,被夫人以眼色止住,公冶勋也忙转了话题。   他道:“爹,娘,孩儿今日专程回来探望,回宫后又要许多天才能回来。孩儿虽在东宫卫队任掌印,但对皇太孙的警卫却让同知方宏大人专管,孩儿受皇太孙殿下之命,查清太监和宫中各卫所头目与各地藩王的亲疏关系。这事极为难办。据现在所知,各藩王都有专人与宫中各卫头目联络,一些有权势的太监,也是各藩王争相笼络的主人,是以宫中情形,事无巨细都会传到各藩王耳中,皇太孙的一举一动,他们也了如指掌。殿下说,忠信卫前任指挥使何骐,就与晋王爷有来往。如今儿接掌忠信卫,就得先把不忠的官佐侍卫调派到其他卫所去,把忠于殿下的头领提携上来。总而言之,事务繁忙,还请爹娘原宥儿不尽孝道这罪!”   公冶娇道:“啊呀,宫中竟这般复杂,你这个指挥使的官敢情也不好当哪!”   公冶子明道:“皇上春秋已高,皇太孙离登基不远,我儿定要保护好殿下,以防不测!”   公冶勋道:“正因为如此,孩儿不敢有丝毫疏忽,若皇太孙有三长两短,孩儿虽万死不得辞其咎,那将背上千秋骂名!”   夫人道:“啊哟,这一说让娘也为你担心起来,我儿千万要小心啊!”   公冶娇道:“我大哥武功超凡出世,又有几大箱的文才,做个指挥使游刃有余,爹娘担什么心?大哥若是需要帮忙,自有我助阵!”   夫人道:“阿弥陀佛,你就别再帮你大哥添乱了,他忙正事还忙不过呢,你……”   娇娇跺足道:“娘,你怎么总是小看娇娇,娇娇也是文武双全,武功出众,文才……”   公冶子明笑着接嘴道:“文才也是几大箱对吗?没听说过谁的文才会装在箱子里……”   娇娇道:“人家是比喻嘛,有什么不妥?”   这一来,大家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说说笑笑,直到吃完午膳,公冶勋才走。   娇娇饭后回房歇息,不久,教她琵琶的乐女徐元红来了,徐元红是教坊司的乐工,是公冶子明派人去要来的。教坊司头儿听说吏部侍郎大人要个琵琶高手教侍郎小姐,哪里敢怠慢,便派出最好的乐工,每一旬来一个下午,派车接送。徐红元二十来岁,生得还算标致,她规规矩矩在客室坐着,丫环翠喜进内室把公冶娇叫醒。公冶娇夜间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被翠喜吵醒,十分不快:“人家刚睡着,你喊些什么,要急着去救火不成,真是的。”   翠喜噘起了嘴:“教坊司的徐姑娘来了,小姐既是要睡觉;那我打发她回去吧!”   公冶娇伸个懒腰,道:“啊,是徐姑娘来了,那我就起来吧,谁叫你不说?”   翠喜道:“还说呢,敢说吗?人家好意叫醒你,落不到半句好话,反招来埋怨!”   公治娇道:“谁埋怨你啦,我不是起来了吗?”说着掀开被子,伸足去床前找鞋。   翠喜道:“早知如此,我打发她回去!”   公冶娇整整衣服,道:“得了得了,去沏茶吧,别慢待了人家,你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翠喜道:“茶早沏了,不劳吩咐。”   公冶娇走出内室,徐元红站起来请安。   娇娇道:“请坐请坐,先喝茶吧,待我把上回的曲儿弹一遍,你再指教!”   翠喜不等吩咐,把琵琶递给了她。   娇娇接过弹了起来,徐元红边听边看。   一曲弹完,徐元红赞道:“小姐聪慧,非但指法不乱,曲儿弹奏得也极有韵味。”   接着,她教公冶娇新曲。半个时辰,娇娇就已学会,留徐元红说一阵闲话。   翠喜插言道:“徐姑娘,你们那儿一定很热闹,吹拉弹唱都有,好玩极了。”   徐元红叹道:“贱妾身为乐户,操声色娱人之贱业,往往身不由己……”一顿,旋又笑道:“不过,贱妾确也喜爱琵琶、喜爱音律,大家合奏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翠喜道:“听说你们常在大酒楼演歌舞,只可惜我不曾见过听过,我家小姐从不带人家出门,所以什么都未见识过。”   公冶娇道:“咦,诉苦哩……”   徐元红笑道:“翠喜姑娘,侍郎大人家不常常宴客吗?哪里会缺少了歌舞呀!”   翠喜道:“说起这事来,恐怕你不相信,我家老爷是清官,一向很少宴客,就是请了几位爷来吃饭,也从不到教坊司叫乐户来。”   徐元红讶然道:“是吗?这当真少见。”   公冶娇道:“好啦好啦,小翠你就别唠叨了,我带你去酒楼见识见识就是了!”   翠喜大喜:“真的吗,小姐不哄人?”   公冶娇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徐元红道:“正好,我们下午在福喜楼演,二位但请光临就是,贱妾这就告辞!”   送走徐元红,翠喜道:“小姐,夫人不让我们去怎么办?”   公冶娇道:“我这就和娘说去。”   半个时辰她才回来,喜滋滋道:“成啦,娘被我磨得没有法子,只好答应。”   翠喜高兴得跳了起来:“好极好极……”   公冶娇找出两套男装,叫翠喜穿一套,两人打扮完毕,径自从家中出来。   公冶娇边走边道:“知道吗?我为何不带你出门?你武功太差,带到哪里都是累赘。”   翠喜不服道:“又不是去打架,出门玩玩有什么要紧?成天让人家呆在屋里,闷得慌!”   公冶娇道:“哼,你知道什么?大街上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不会武功,遭人欺负。   像你这样的人,遇事派不上用场!”   翠喜道:“哟,小姐也未免把我翠喜看轻了,你教的拳脚我不是练会了吗?整个府中的丫头,连夫人房里的凤喜在内,数我最高明!”   公冶娇撇了撇嘴:“不害臊,府里总共也只六个丫头,只有凤喜和你跟我学过功夫。我一来是闲着没事干,教你二人练拳解解闷儿,二来是把你们教会了,有事可以保护爹娘。可你二人没心思练武,我气也气死了!”   翠喜道:“怎么没心思呀,那是你没耐心教,教不上半个时辰就不干了。这半年来你天天走得没了影儿,我和凤喜不照样勤练吗?”   公冶娇道:“真的?这我倒忘了问。”   翠喜道:“小姐心头装着别人,哪把我们这些当丫头的放在心里呀!”   “胡说,我心里只装着爹娘,别嚼舌!”   “哼!别当我不知道。自打那位万公子来过之后,我就悟出小姐天天往外跑的原因了……”   “咦,你人小鬼大,胡诌些什么呀!”   “得了,小姐又何必瞒着我?”   “有什么可瞒的,他早走啦!”   “啊哟,走啦?怪不得小姐老实了,再不往外跑,我心里还奇怪着呢,怎么变了……”   “得了吧,你什么都不懂,给我住嘴!”   主仆二人年龄相仿,自小一块长大,无话不谈,但万古雷的事,公冶娇从不提起。   翠喜不甘心,想打听,道:“小姐不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么懂,万公子去哪儿了?”   “他上哪儿我怎么知道?”   “呀,这么说来,他是个负心郎!”   “咦,小小年纪,郎呀郎的,也不害臊!”   “啊哟,论年岁,人家还大小姐几十天哩!”   离进晚膳的时间还早,两人信步走着,东张西望,上街来只为了散散心,解解闷。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承恩寺广场。   翠喜有好长时间没来过,杂耍百戏让她兴奋不已,这里也想看,那里也想看。   公治娇却兴致不高,由着她东走西游。   广场的一些店铺墙上,贴着通缉万古雷的文告,罗斌等人的姓名也一一列出。公治娇看着刺目,心里灼痛,不由又牵挂起来。这会儿他一定在北平城住下了,可通缉告示也会在北平城张贴出来的,他只有再跑,可这一跑会跑到哪儿去,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天啊,这不是见不着了吗,她该怎么办哪!   想着心事,脚随翠喜走着,翠喜说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转悠了一阵,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和翠喜前往福喜楼用膳。   福喜酒楼在承恩寺西侧,气派不亚于丰乐楼,来这里用膳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公冶娇和翠喜上得楼来,只见宾客已上满了六成,便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那东端靠墙处,分两边支了几个锦凳,中间铺着块红毯,是奏乐唱曲的地方。时辰不到,乐师们未上场。   要了酒菜,公冶娇四处打量,梯口不断有人上来,小二来回奔跑引座。忽然,她见一个小二飞快跑向梯口,对上来的人又是作揖又是躬腰,比对别的客人更为殷勤,便仔细打量来人,没想到竟是认识的。走在最前面的是史孟春的儿子史杰,据哥哥公冶勋说,史孟春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这史杰自然也是假名,只不知叫个皇甫什么。走在他身后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妇女,神态极是高傲。再后面是粉面太岁曾玉麟和辣手太岁许亮,最后是四男四女。这伙人一露脸,立即就引起楼上食客的注意。有的呆瞧着他们,有的交头接耳。   公冶娇听见邻桌有人轻声说:“兄台,知道这几位贵人是谁吗?大概不知吧。”   另一人道:“小弟初来京师,望兄指教。”   “那打头的公子,是现任锦衣卫掌印皇甫楠大人的公子皇甫玉,跟在后头的两位夫人,稍高的是皇甫大人的二夫人张香妹,娇小的这位是三夫人尚美凤。跟在后头的是京师衙门府丞的弟弟曾玉麟,人称粉面太岁。另一位公子爷是后军都督同知的少爷许亮,人称辣手太岁。   走在最后的是侍从和丫环。原先京师有三位太岁,还有一位是黑心太岁武忠仁,他老子是前任锦衣卫掌印,被皇上以反叛罪灭了门,三太岁只剩了两个,如今这位皇甫玉公子爷正好补上了空缺,号称玉面太岁。听说这绰号是曾玉麟给取的,皇甫公子觉得不错,认可……”   “啊,三位公子爷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啊!”   “那还用说,放眼京师,只有无尘公子公冶勋的名头盖过三人,除此外,无人能及。”   “可小弟未到京师时,曾听江湖传言,还有个江南神剑万古雷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嘘,兄台轻些,万古雷已成钦犯,休提休提。说起无尘公子,他妹妹金陵娇凤公冶娇也不含糊,听说人既生得美,武功又高……”   “啊,真的吗?小的极想见上一面。”   公冶娇听得大有兴味,原来不仅万大哥连她都有了名声,只不知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便斜眼往邻桌瞟示,见是两个衣着光鲜的年青人。一个三十来岁,粗眉大眼,一个二十多岁,五官不俗,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   此时那三十来岁的人说道:“公冶小姐乃吏部侍郎家的娇娃,其兄公冶勋是皇太孙卫队的掌印,这般高的身份能轻易见得到吗?”   那年青人道:“可惜是官家小姐,自是不易见到,如果是江湖儿女,小弟就不揣冒味,登门造访,相信不会受到冷遇,兄以为然否?”   “那是当然,凭着庐州府飞虎堡在江湖上的名头,少堡主申兄当可通行无阻,就是到各大门派登门造访,也会受到隆重接待,就别说是到一家一户去了,会有哪一个武林人不长眼,把少堡主拒之于门外?可官府人家,又当别论!”   公冶娇心想,好大的口气,这庐州府的飞虎堡,不知在江湖上究竟有多大名声。   旋又听申少堡主道:“张兄过奖,飞虎堡别无长处,只是好客而已,故人缘较好……”   张兄道:“申兄未免过谦了,申家堡两代老堡主,仗着九九八十一路流光剑法称雄江湖,与襄阳府一剑震武林方家不分轩轾,但人缘比方家好得太多太多,因此倍受武林同道赞誉……”   申少堡主微笑道:“不敢不敢……”   公冶娇心想,那方天岳确实有些讨厌,只不知这位少堡主为人如何,但我与他并不相识,他听说我生得美就想认识我,这般看来恐怕也不是什么东西,我要是生得丑些,他大概就没有结识的胃口,哼,这些男人!   又听那姓张的道:“小弟说的是实话,京师武林对飞虎堡也十分尊崇……”   申少堡主道;“多谢张兄赞誉,但小弟有自知之明,这是江湖朋友对敝堡的抬爱!”   这些话太没意思,公冶娇听得烦了,把头转回,去看皇甫玉等人,心中起下一团愤火。   她想,原来史杰这小子叫皇甫玉,你瞧他那份得意劲,总有一天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小二此时抬子酒菜,公治娇和翠喜不会喝酒,要一小壶来装装样子,否则不像两个爷们。   她把酒斟满了杯,递给翠喜。   翠喜推拒道:“小姐,人家可不会喝酒。”   公冶娇瞪起了眼:“叫公子,笨蛋!”   翠喜吐了吐舌:“公子,这酒……”   公冶娇低声道:“你不会装个样子吗?我说你真笨!你看看,哪一桌上没有酒?”   翠喜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喝。”   这时,一干乐户上楼来了,男男女女一帮子人,其中就有徐元红,她低着头匆匆而过。   他们到东墙准备好的锦凳前坐下,各把应用之物取出,一时调弦对音之声大起,叮叮咚咚。   吃饭喝酒的食客,都把目光对准了他们。   皇甫玉那一桌在最前面,只见随从把小二招手叫来吩咐了一阵,小二连忙把乐户领班招呼过来,说了桌前这些人的身份,慌得领班连连打躬作揖,喏喏称是,公子爷点什么,爱听什么只管吩咐下来,他自当一一照办。   公冶娇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心里的气越来越大,你皇甫玉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要这些乐户巴结你,来吃饭的又不止是你这几只狐鼠,还有那么多人呢,等一会儿待机寻衅,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少时,丝竹声响,人们静听一会儿便又忙着吃喝,刹时说话声、劝酒声、笑声,混成一片嘈杂,有的人还喝三叱四划起拳来。   翠喜道:“啊哟,这么吵闹,真烦人!”   娇娇道:“都是些俗人,有什么法?”   一曲终了,居然还有人拍掌喝彩。   接下来是一个歌妓唱曲,楼面上安静下来。她的歌声婉转甜润,博得了一阵彩声。   翠喜高兴得连连拍掌,十分兴奋。   娇娇都没有兴致,又想起了万古雷。在秦淮河画舫上曾听他唱阳关三叠,那真是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许就是从那一夜起,他就走进了她心中。   想起他,不由得一阵惆怅。   邻桌的低语声此时又传进了她耳中,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收敛神思专心往下听。   那姓张的讶然道:“什么?你说的是追命鬼玄木老道?”   申少堡主道:“是的,张兄想必知晓老道的落脚处,请张兄奉告一二如何?”   姓张支吾道:“这个……小弟不知,待向朋友打听……”一顿,续道:“兄台大老远跑到京师,就为的是寻找老道?”   申少堡主道:“正是如此。”   “请问兄台,找老道为了何事?”   “为了一桩命案,十八条性命。”   “兄台是说,这十八条性命是玄木所为?”   “虽不敢完全认定,但八成是他做下的。”   “这十八条性命与少堡主有关?”   “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不过即使无关,小弟也要过问此事,为了一座玉雕,杀尽了全家人,真是丧尽天良!小弟对此岂能无动于衷?”   “啊呀,原来如此。不过,恕小弟直言,玄木老道是黑道上的凶顽,申兄弟单枪匹马……”   “张兄是怕小弟不是玄木的对手?”   “哪里哪里,少堡主千万别误会,小弟的意思,玄木老道并非一人独来独往,申兄双拳难敌四手。再说物以类聚,与玄木狼狈为奸的,又都是黑道上凶名昭著的人物……”   “请问有哪些人与他勾结一处?”   “小弟所知不多,恶头陀沙空算一个,他的黑煞掌是出了名的。此外还有五毒先生仇灵子、病陀邵天贵、鬼脸太岁彭锐……”   “咦,兄台所说可是真?这些凶神恶煞怎么都上京师来了?他们勾结一起意欲何为?”   “小弟说的千真万确,半分不假!这其中自有原因。前不久阴司四煞也在京师,他们是来对付江南神剑万古雷的,后来不知何因,又突然失去了踪迹,至今没有露面。”   “啊哟,阴司四煞也来了?兄台说他们来对付万古雷,从他四人的武功,万古雷武功再高也不是对手,何以万古雷安然无恙呢?可见这消息只怕不可靠,流言毕竟不可信……”   公冶娇大恼,这小子竟敢小瞧了万大哥,忍不住嗔道:“你这是胡说八道,阴司四煞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怎知江南神剑不是对手?自己不知道的事,最好免开尊口!”   申少堡主和那姓张的一愣,仔细打量她。   申少堡主恼道:“兄台,说话客气些,我们说我们的闲话,与你何干,插什么嘴?”   姓张的却一抱拳:“兄台高姓?”   公冶娇道:“不告诉你!”   姓张的老于世故,在未弄清对方身份之前,不动声色,是以仍和颜悦色道:“在下张权,京师双龙镖局总镖头。这位兄台姓申,申勇志,庐州府飞虎堡少堡主。听口音兄台也是京师人,大家早不见晚见,望兄赐告姓氏为幸,若不嫌弃,彼此交个朋友如何?”   人家既然客气,公冶娇也不好再发作,便道:“原来是双龙镖局张总镖头,久仰久仰,我听不惯贵友的糊涂话,插了句嘴,如此而已,他见识不多,最好莫妄加猜测!”   这“久仰”之类的应酬话是学来的,其实她根本不知京师还有家双龙镖局。说完把头一扭去朝着东,看那些乐伎献艺。   张权见她根本不将自己和申少堡放在眼里,尤其是对申勇志,居然一字不提。须知飞虎堡在江湖的名头那可是大得很,非双龙镖局能比。这翩翩佳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如此托大,连个名姓都不肯吐露,未免太小看人,当着申少堡的面,实在是太没面子。   因道:“兄台,在下好言相询,别那么不识抬举……”   公冶娇大怒:“你才不识抬举,公子爷给了你几句好话还不够吗?知趣些闭上嘴吧!”   她原来脾气并不坏,自万古雷走后,她心中一直窝着火,总是烦躁不安,十分易怒。   申少堡主气得脸都白了,他从未遇到过被人轻蔑的事,今日是头一回,而对方不过是个长得俊俏的少年郎,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叫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物,亮出来听听!”   公冶娇嗔道:“偏不告诉你,你不配!”   翠喜急了,道:“公子,别理他们……”   张权正欲拿出点声威,听翠喜的话又转了转念头,京师非比其他地方,官亲官戚实在太多,这小子会不会是朝中大员的子嗣呢?如果是,就不止一个随从,看样子只是一般富家公子。可是,富家公子,又怎知阴司四煞之类的江湖人物?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还须慢慢打听,不可急躁。这样一想,没接上嘴,却听申勇志动了真火:“你小子逗猫惹狗,无事生非,人家一边说话,你插什么嘴?看样子你是有意找岔,那就划下道来,让少爷教训教训你!”   公冶娇正要找人出气,闻言倏地站了起来:“走,下楼去,公子爷就是要逗猫惹狗!”   翠喜一把没拉住,忙叫小二算账,丢了二钱银子就下楼追公治娇去。申、张二人也付账下楼,遂见那俊小子正站在街边,他那随从又拉又扯,要劝他回去,可这小子不为所动。   见他们来,就嚷道:“走,广场!”说完大步走去。   申勇志冷笑道:“奉陪!”   张权道:“申兄,别忙动手,弄清对方来路,京师可比不得别的地方,慎重为好。”   申勇志道:“这小子太狂,挫挫他的锐气,略加教训就走,又不要他的命。”   两人边说边走,走出二十来丈,就见那小子站下了,转过身气呼呼等着他们。   此刻天已微黑,广场上的摊贩早已回家,除了一些游走的闲汉,已经没有多少人。   申勇志走到公冶娇面前站下,道:“你是何人,如此狂妄,少爷来了,你待怎的?”   公冶娇嗔道:“你少狂,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飞虎堡、飞狗堡,大爷可没放在眼内!”   申勇志大怒,喝道:“念你年纪小,先打你一顿,叫你家大人出面向少爷赔礼!”   翠喜从未经过这般阵仗,惊得一把拉住公冶娇叫道:“快走快走,这人凶霸霸的……”   公冶娇一把甩开翠喜的手,骂她道:“没出息的东西,等我打他一顿给你看!”说着一步冲前,左手晃,右手击出一掌。   申勇志冷笑道:“来得好!”不闪不避,双手护胸以左手来抓对方手腕。   公冶娇立即变招换式,变掌为刀,切对方臂肘。申志勇见对方变招极快,惊得后退了一步,立即施展开拳脚,猛攻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个回合。   张权在一旁看着心惊,两人的身手都非泛泛之辈,申志勇家传武功自不必说。可这半大小子会是什么人呢,竟也有这么高的身手。   翠喜在一边看着小姐与一个大男人厮打,心里又急又气又慌,她生怕小姐给人打了,回去夫人追问起来可是无法交代。她越想越怕,便壮着胆子嚷道:“你是什人,敢打我家小姐,等我回去禀告老爷,马上下令抓你进大牢……”   言未完,申勇志便跳出了圈外。   他惊诧地问翠喜:“你说什么?谁是你家小姐?难道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假货?”   公冶娇大怒,骂翠喜:“你嚼什么舌……”   翠喜为保小姐安全,哪里管得了许多,继续嚷道:“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我家少爷是皇太孙殿下侍卫掌印,你们好大的胆,敢欺负我家小姐,回去禀明我家老爷……”   公冶娇气得跺脚骂她:“没用的东西,你搬出家底来干什么,你给我滚回去!”   翠喜叫道:“小姐,他们要是打伤了你,婢子回去怎么向夫人交代,所以……”   张权脑子一转,连忙抢上来深深一揖:“啊哟,原来是公冶小姐,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请小姐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申勇志惊愕万分,愣了一会,也连忙抱拳道:“不知是公冶小姐,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公冶娇见两人赔礼,这个架打不成了,心中十分恼火,道:“不错,我是公冶娇。放心,我不会去惊动父兄,来,我们继续打!”   申勇志忙道:“不敢不敢,在下久闻金陵娇凤大名,早有求见之心,今日三生有幸,得见小姐,哪里还敢冒犯,请小姐恕罪!”   张权陪笑道:“小姐千万息怒,在下虽在京师谋生立业,又早闻小姐大名,只是未见过小姐一面,以至面对面不相识,闹出这场误会,请小姐宽宏大量,饶了这一遭!”   翠喜十分惊奇,道:“什么?你们知我家小姐大名?这不是胡说吗?我家小姐不认识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家小姐芳名?”   张权道:“姑娘,你家小姐在三山门外码头,挫败龟鹤帮总护法,名震京师,人人知晓,在下是吃镖行饭的,京师动静岂能不知……”   翠喜半信半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公冶娇年纪小,被张权一捧,心头的气早散了,竟然乐滋滋的,听翠喜尽说傻话,便嗔道:“我回家不说,你怎么知道?瞧你大惊小怪的,打龟鹤帮的人有什么稀奇,阴司四煞我都见识了,还领教过……”她忽然想起不该对生人说这些事,便连忙住了口。   翠喜道:“领教过什么,怎么不说了?”   公冶娇道:“走走走,回家!”   张权、申勇志哪里肯舍,连忙道:“小姐留步……”   公冶娇道:“怎么,还要较量?”   申勇志又是一揖:“不敢不敢,今日得见小姐,三生有幸……”   公冶娇岔话道:“这话你已说过了。”   申勇志面红耳赤,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只想留住这娇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急切间什么也说不出,一向自负的聪明智慧不知到哪儿去了,半点也排不上用场。   张权也想结识公冶家,忙道:“今日得罪了小姐,十分过意不去,可否再回福喜楼,由在下作东,备酒向小姐赔礼!”   公冶娇道:“不去不去,那地方好烦人,你们既然赔了不是,今日的事便算了结!”一拉翠喜:“我们走!”说着就往外走。   申勇志连忙追上两步道:“小姐留步,在下远道来京师,为的是查找一宗命案的真凶……”   这一话,提醒了公冶娇,她把这事忘了,一时好奇心起,很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追命鬼玄木那班人干的,就该助申勇志一臂之力,她本就恨透了这一班子人。便打断他的话道:“玄木老道不是好人,你把命案说来听听,吃饭时听见你说了几句,又扯别的事……”   申勇志大喜:“原来小姐听见了,在下这就奉告一切,只是在这里站着说不方便……”   公冶娇想起马禾的茶馆就在附近,便道:“跟我来,找个说话的地方。”   申勇志、张权求之不得,立即答应。   公冶娇遂往广场南边走去,马禾的小茶馆“清茗茶室”,就在南边的岔街上。   四人匆匆走到,茶馆仍开着,公冶娇也是第一次来,只见铺面不大,支着八张桌子,来喝茶的都是贩夫走卒、江湖艺人,此刻人并不多,只有两人占着一张桌子。   马禾一见她来了,十分惊讶,便道:“这几位爷,喝茶吗?”眨眨眼装不认识。   公冶娇会意,道:“掌柜,有清静的地方吗,楼上有没有雅座,我们好说话。”   张权皱了皱眉,低声道:“小……公子,这里简陋了些,不如找一家大茶馆去。”   公冶娇道:“是嘛,那你们去吧,我愿意在这儿。”   张权忙道:“是是,就在这儿吧!”   马禾道:“公子,楼上本无雅座,但几位爷台来小店惠顾,就请上楼用茶吧。”   公冶娇道:“前头带路。”   马禾当先上楼,打开第一间房门,只见里面整洁干净,有桌有椅,大概是主人的客室。   公冶娇等人落座,不一会儿马禾就带着个店伙捧着茶盘零食上来,放了后匆匆离去。   公冶娇见只有一盏灯,嫌暗,又叫掌柜加了三盏灯,这才说道:“申少堡主,说吧。”   申勇志道:“庐州府有位富绅,姓钟名兆仁,开了一家珠宝玉器店。为保平安,钟家雇了看家护院,后来遭过一次劫,来人武功高强,看家护院不是对手,被盗去了一批珠宝。钟掌柜痛定思痛,便亲自上飞虎堡求见家父,请飞虎堡派人相助,被家父拒绝,几经求告,家父动了侧隐之心,答应派人去做保镖。想那贼人,敢在飞虎堡眼皮底下作案,这分明是不把咱飞虎堡看在眼里,自堡主以下,无不气愤。”   翠喜插言道:“既是如此,为何这位东家求告上门,令尊还要拒绝呢?”   申勇志道:“家父闻讯后,已派出人去追查,决不放过这些盗贼,但叫飞虎堡的人去做富人家的看家护院,前无先例,同时家父也不愿成人家的保镖。钟掌柜为人谦和,在地方时时行善,在庐州府颇受人称道。他来求家父时,还把独生女儿钟蝶带在身边,请家父收为弟子,他说做珠宝生意惹眼,保不定哪天来一伙强人,杀人劫财,让他绝了后,所以请求爹爹务必收下这个女徒弟,长大后方能自保……”   翠喜道:“对啊,怪可怜的,收下吧!”   申勇志续道:“家父起先不肯答应,禁不住钟掌柜再三恳求,便答应下来。但申家武功不能传外人,钟蝶只能跟几位叔伯中的一位学艺,这些叔伯是家父的好友,结果是降龙刀阮奎叔叔收她为徒。阮叔叔为方便起间,搬至钟家居住。说起来,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翠喜诧道:“咦,你不是说眼前的事吗,怎么颠三倒四扯到十年前去了?”   申勇志道:“并非在下扯远,姑娘且听咱说。阮叔叔住到钟家,钟家无异人人吃了定心丸,有高手坐镇,还怕什么盗贼?哪知天下事偏有这么凑巧,那几个占了便宜的盗贼,竟然在两个月后又一次光顾钟家。头一次他们来了五人,这一次来了八人。他们虽也估计到钟家失盗后定然又请了看家护院,但绝对想不到会有降龙刀阮叔叔这样的高手在内。于是双方动手厮杀,这结果可想而知,八个盗贼死了七人,只剩下一个叫阴手无常麻威的逃出一命……”   张权惊道:“啊哟,这麻威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据说他是追魂居士的徒弟,不知真不真?   这几年他忽东忽西,很作了几件大案,但为何没有去庐州府找降龙刀报仇呢?”   申勇志道:“麻威逃走后,有几年没在江湖露面,他重出江湖是三四年前的事。家父一听到他的消息,便提醒钟家的注意,并从堡中请了几位叔叔过去,以防不测。但半年都不见动静。有消息说麻威在川滇作案,离庐州远得很哩,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前年钟东家收购了一件玉器,这是以整块碧玉刻出的一个南瓜,玲珑剔透,柄上还带两片叶子,瓜有个核桃大,十分可爱,人见人夸……”   公冶娇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啊哟,碧玉瓜,一定是好看极啦,你见了吗?”   申勇志道:“这瓜我见过,钟东家买来后,专程携带上飞虎堡来,请家父等人观赏,大家无不赞叹工匠手艺,真是巧夺天工。这玉又是上好翡翠,因此这枚玉瓜价值连城!当时出卖此物的是庐州城的一位士绅子弟,因家道破落,他不甘粗茶淡饭度日,便将这家传之宝出卖,走遍城内十几家珠宝店,只有钟东家出价最高,给了他二万两银子,其他店铺出不起这么高的价,他欣然将此宝卖给了钟东家。但这样一来,见过此宝的人不少,都知道被钟家买去,人们茶余饭后,无不在说这翡翠南瓜。结果在传言之中渐渐变了样,见过此物的说是核桃大,没见过的说成桃子大,更有些愚人,说有个小南瓜大。各位想想,这还得了?一块翡翠能有这么大吗?世上或许有吧,但却无人见过。打这些闲话传出后,钟家不得安宁了,一些外地客到店里去,声言要买翡翠南瓜,店伙答说没有此物,那是东家的私藏品,不卖。但问津此物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而糟糕的是,一些黑道人物也来庐州探道,闻说飞虎堡与钟家过往甚密,一些人知难而去,少数人贼心不死,夜晚潜往钟家,均栽在阮叔叔手上。以后整整一年多,再无盗贼骚扰,也不再有人来求购。直到今年开春后方才出了血案……”略一顿,续道:“出事的前五天,飞虎堡设在庐州城内的眼线报禀说,中午来了一道一俗,十分扎眼,不知是哪条道上的人物,也不知是路过还是专程赴庐州而来。有江湖人物路过庐州城,这本是平常事,一些有头脸的人,往往还会到飞虎堡拜会堡主,因此也没引起咱们的注意。   个时辰后,钟家派人飞马报知家父,有一俗一道上门,俗人自称是阴手无常麻威,道人自称法号玄木。麻威约阮奎叔叔到西城外了结十年前的旧债,阮叔叔与钟蝶和几名护院便随二人出门。家父闻讯后,立即带人亲自赶往城西郊野,正赶上阮奎叔叔与那麻威动手。家父一到,喝令双方住手。麻威道:‘足下何人?’家父道:‘在下飞虎堡申亮。’麻威抱拳道:   ‘久仰久仰,不知堡主有何吩咐?’家父道:‘十年前你带人到钟家劫财,得手而去,两月后你又重返钟家,被咱阮兄弟逐走……’麻威冷冷岔话道:‘除在下一人走脱,余皆死在钟家!’家父道:‘不错,但你们入宅劫掠,理亏在先,而且是二次上门,做得也太过份,但事过十年,何苦再算旧账,奉劝你就此作罢。’麻威道:‘在下入室抢劫,但未多伤人命,阮奎则不然,赶尽杀绝……’阮叔叔本是个火爆脾气,嚷道:‘你要报仇吗?老夫正好为民除害!’麻威道:‘申堡主,听见了吗?姓阮的……’家父不愿事态扩大,便道:‘阮老弟,听愚兄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又对麻威道:‘今日望双方看咱薄面,了结此事,今后不再寻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阮叔十分不满,但不好再说什么。那玄木道人劝麻威道:   ‘麻施主,既是申堡主出面调解,依贫道之见,就把旧账一笔勾销了吧!’那麻威似有些不服,不肯答应,老道又劝了几句,他才勉强说道:‘以飞虎堡在江湖上的名望,我麻威不能不给堡主面子,这事就算了结,彼此后会有期!’说完与老道转身回城,一场风波就这么结束,在下心中十分得意,家父只是几句话就逐走了江湖大恶人。此时阮叔叔道:‘申兄,这麻威作恶多端,还有那个玄木道人也是凶残之徒,今日何不乘机将此二人除去!’家父道:   ‘麻威的武功,比起十年前如何?’阮叔叔道:‘我与他斗了三十个回合不分高下,他的武功已非昔日可比。’家父道:‘不管麻威武功有多大进展,要除掉他不算太难,但他师傅追魂居士左信元却不好斗,今日除掉麻威,他日左信元定会找上门来,又要引出无数风波,后患无穷。再说这些年麻威也未到庐州府作案,暂且放他一马吧。’阮奎道:‘堡主此言,在下不敢苟同,今日放过麻威,日子也不会太平,此人决不会讲什么信义,时机一到就背信反目,什么事都干得出,今日实不该放走两贼!’这话,在下听着不受用,阮叔叔不该当着大家的面顶撞家父。只听家父又道:‘还有,玄木老道也不是好对付的主,他在黑道上名头响亮,结识的大小魔头不少,今日将他除去,风浪太大,因此暂忍一忍,以后再说!’阮叔叔道:‘麻威是何等人物,既然是专为复仇而来,岂是堡主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我看其中有诈!’堡中大管事郑叔叔道:‘以飞虎堡的名头、实力,麻威敢不听堡主的话吗?这是什么地方,不是飞虎堡的地盘吗?他麻威长了几个胆子,敢到飞虎堡来撤野,我看阮老弟未免多虑了!’阮叔叔冷笑一声:‘郑兄这般自信,咱还能谈什么?’二管事骆叔叔道:‘阮兄也是飞虎堡的人,对飞虎堡的实力是十分清楚的,能不自信吗?阮叔叔不知哪来的火,突然发作道:‘不错,堡中实力我岂能不知?申堡主家传绝技艺冠天下不说,就是两位管事也艺压群雄,再加上七大护院高手,是与各大门派相颉颃。只可惜飞虎堡笑纳天下客却不管天下事,对那些罪大恶极的盗匪也不沾不惹,只要不在庐州府作案,任其来去自如,这是侠义道的作为吗?在下曾就此向堡主进言,但无人采纳,所以在下宁愿到钟蝶家授徒,不愿在堡中蜗居,今日把话挑明,各位爱听则听,不听也罢!’这话一说,惹恼了家父和几位叔叔,我也心头火起。家父道:‘阮兄,我申家待你不薄,岂料阮兄竟小看了飞虎堡,既如此,咱也无话可说,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各走各的道吧!’于是家父命大家回堡。那钟蝶叫住了在下,问在下对今日的事有何想法,在下说阮叔叔的话太偏激,钟蝶则说她师傅对,俺两人便争执起来,她负气叫我走,我便扬鞭而去。谁知刚回到堡中,就听钟东家派人来报,翡翠南瓜遭劫。我闻言大惊,骑马赶回城中,到钟府去了解事由。据钟叔叔说,阮叔叔被找上门来的劫匪约走后,忽然间家中来了个上年纪的儒士,大门是关着的,也不知他何时进来。   钟叔叔在客室喝茶,焦急地等待消息。见这老儒生大摇大摆进来,正自奇怪下人怎不通报,那老儒生抱拳道:‘敢问是钟东家吗?’钟叔见他衣着不俗,忙答道:‘正是在下,尊驾有事吗?’老儒生不等请就自行坐下道:‘一点小事,麻烦东家。’钟叔道:‘请说。’他道:   ‘非为别事,老夫闻听东家有一枚翡翠南瓜,特来索要。’钟叔一愣,以为听错了,你听听他说些什么,他说特来索要,这样珍贵的玩意儿能随随便便‘索要’吗?当下道:‘先生出此戏言……’老儒生岔话道:‘并非戏言,东家快取出与我,舍财免灾吧!’钟叔道:‘咦,你一个老夫子,怎能说这样的浑账话,出去出去,恕不款待!’老儒生一笑,伸一只手捏住桌面一只角,只听咔喳一声,四方桌去了一只角,又见他两手一搓,那只角在他手掌中成了粉末。钟叔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出声大喊,被老儒生治了哑穴。老儒生道:“快带我去取翡翠瓜,若是要宝不要命,我就杀了你全家,听清楚了吗,走吧走吧!’说着他挽起钟叔的手,一块走向内宅。途中若遇到仆役,钟叔出不了声也没法示警。到了内宅,老儒生把丫环和夫人都点了穴,然后又捏碎一个茶几面的角,说再不交出翡翠瓜,就先把钟夫人的手脚捏碎,再捏脑瓜,钟叔救人要紧,只好从墙上的暗柜里取出翡翠瓜交与老儒生。老儒生坐在椅上,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连声赞叹不已,然后倒背双手,从从容容离去。直到阮叔和钟蝶回来,才替钟叔解了穴,阮叔立即和钟蝶追那盗贼去了……”   翠喜听得入迷,忙问道:“这老儒生是谁,是不是麻威一伙的?你们抓到他们没有?”   申勇志道:“在下听完经过,气得要死,立即出门,遍查旅店,结果查是查出来了,三人分住两家旅社,这会儿都结了账走了。在下和各位叔叔便分途追赶。可哪里有他们的影子?   回堡中禀告家父后,家父大为震怒,便请两位管事和七大护院高手议事,都说贼人胆太大,居然敢在飞虎堡眼皮底下抢走翡翠瓜,若不把瓜追回,大大有损飞虎堡的颜面。当下出动了四大高手,各率四名高手分道出城远追,务必查到这一道两俗的踪迹。几位叔叔走后,咱又到了钟家,把堡中派高手出去追踪的消息说了。钟蝶道:‘怎么样,上当了吧,要是早听我师傅的话,麻威就跑不了!’我道:‘麻威跑不了又有何用,翡翠是另外的人劫走的。’她道:‘他们是一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道:‘是不是一伙,只是猜测,还未经证实……’言未了,阮叔道:‘仔细想来,我们上了人家的大恶当,麻威与玄木老道将我等约走,他们的同伙乘机下手,看来是冲着翡翠而来……不对,翡翠瓜他们要,但仇也要报,我不信他们就这么扬长而去。’我讶然道:‘难道他们还会回来复仇吗?恐怕不会那么蠢吧!’钟蝶冲我嚷道:‘你才蠢呢,我师傅的话决不会错!’听她这般不顾我的脸面,我也发了火,对她吼道:‘你说话要有分寸,别那么没遮拦,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这般无礼!’阮叔道:   ‘别吵别吵,吵有何用,追回宝物要紧,商议对策要紧,我说过麻威可不是一般的盗贼,估计他不会忘掉十年前同伙被杀之仇,我们千万别大意!’我心里想,他们明明是为翡翠瓜而来,宝物到手还不远走高飞?阮叔这人固执,多说无益,便点头称是。阮叔又道:‘老夫此生定要将翡翠南瓜追回,再过几天便上路,少堡主回去后代为老夫致意,多谢堡主关怀之情。’随后我便回堡,等候外出之人的消息。三天后,四路追踪的人都回来了,他们异口同声说,没有查到这三人的踪迹。据家父判断,贼人是坐马车走的,沿途乡镇不停车、不打尖,是以不露形迹。没办法,只好暂把此事搁下。没想到第五天的夜里,钟家便出了血案。除了阮叔和钟蝶师徒二人外,合宅老小不分主仆,全被杀尽!”   翠喜叫道:“啊呀,好狠毒,谁干的?”   申勇志叹道:“我们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据阮叔说,贼人身手极高,院中八个看家护院有四人值夜,被人悄悄击杀,没弄出一点声响。钟蝶在内宅熟睡,突然被一阵吼叫声吵醒,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吼道:‘钟老匹夫,再不交出珠宝,大爷活劈了你!’又听老父喊道:   ‘恶贼,你杀了我夫人,你……’钟蝶大惊,立即披衣起床,操起刀子,从窗户跃出,大声叫:‘恶贼行凶,师傅快来!’喊声刚落,正房里一声惨叫,正是钟东家的声音,他被恶贼杀了。随后跃出两个蒙面人,分从两侧向钟蝶扑来。一人使一把连杆铁手,铁小拇指食指成钩状,其余三指直伸,指头尖锐如剑尖,这就是麻威的阴手。另一人着道装,使剑。钟蝶心胆俱裂。父母的惨死扰得她难以收敛心神对敌,才动手一招就险些被麻威击杀。正危急间只听师傅大喊一声道:‘蝶儿休慌,为师来也!’紧接着阮叔跃了过来,与玄木老道斗在一处。   钟蝶有师傅在旁,心神稍定,咬紧牙与麻威厮杀。但麻威是何等人,钟蝶虽得降龙刀法真传,但从未经历阵仗,几个回合便支持不住。阮叔大急,撇开玄木老道向麻威冲来,并叫她快逃。   钟蝶不肯抛下师傅,稍一迟疑,只见前院又来了个蒙面人。阮叔大吼道:“护院武师已死,蝶儿你真想死在这里殉葬吗!’钟蝶这才猛攻一招,飞身跃上房头。麻威大喝道:‘贱婢哪里走!’当即飞跃过去。后来的那个蒙面人也上了房头,堵截钟蝶。就在这时,阮叔忽然跃进正房客室,那在房头上的钟蝶也同时跃到地面,一下蹿进了闺房。麻威、玄木等以为她师徒要往外跑,没想到他们蹿进了房内,三人立即分开,堵门的堵门,堵窗的堵窗,但里面已没有了动静。三人破窗而入,搜查各个房间,均找不到两人踪影……”   翠喜忍不住道:“啊哟,钟小姐莫非会土遁,钻到地底下去了,所以恶贼找她不着!”   公治娇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土循法!”   申勇志道:“钟蝶师徒钻进了暗道躲藏,那是钟东家前几年就修好的,可惜他老人家来不及进暗道就被麻威等恶贼杀了。第二天,钟蝶师徒从洞中出来,全院连同双亲婢仆和护院,十八口人全被杀光……”   翠喜、公冶娇忍不住叹道:“真惨哪!”   申勇志道:“在下等闻报后赶到钟家,帮着料理后事。三天后钟掌柜夫妇下葬,钟蝶和阮奎在第四天不辞而别,猜想他们缉访真凶报仇去了。钟家的血案,使家父愤怒不已,便命在下随同七护院中的三位叔叔出外查访,迭经数月,既未找到钟姑娘的踪迹,也未查出麻威等人的下落,一行人只好回堡。在下对此事耿耿于怀,请求单独出外暗访,蒙家父应允,于是单枪匹马出门。上月在开封时,听到有关锦衣卫捉拿江南神剑万古雷的消息,其中就有人提到过追命鬼玄木,于是便赶来京师,找双龙镖局张镖主打探消息,若能找到玄木,就可以找到麻威和那个老儒生……”   公冶娇道:“玄木老道和恶头陀沙空、五毒先生仇灵子等狼狈为奸,并受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的驱使,他们就藏在这南京城内!”   申勇志倒吸了口冷气,惊道:“什么?老道居然与锦衣卫有瓜葛,这是从何说起呀!”   公冶娇道:“别大惊小怪的,实情就是如此,你还有没有胆量找恶老道报仇?”   申勇志道:“在下出来就为的是找到他们报仇,待摸清底细后,回飞虎堡搬兵。”   张权道:“公冶小姐熟知对方情形,申兄你要报仇恐怕不是时候。一来对方高手太多,二来有锦衣卫掌印的庇护,有谁动得了他?”   申勇志道:“请问张兄,对方还有些什么人手,请具实道来,以使小弟心中有底。”   张权道:“在下听说天魔、地魔也归降了锦衣卫,此外还有一些高手,他们本是各藩王派到京师的密探,被锦衣卫分别捉了去,效忠的留命,不愿效忠的杀头……”   公冶娇道:“张镖主何以知晓这些秘情?”   张权道:“不瞒小姐,敝镖局称双龙,就是由在下和陈大哥陈卫共同主持其事。陈大哥交游甚广,有位表亲在锦衣卫任高职,常听这位表亲说起锦衣卫的事,故在下得知一些。”   “那个表亲是谁,能说吗?”   “在小姐面前,在下知无不言,陈大哥的表亲姓汪名承亮,任指挥佥事。”   “唔,官不小嘛,他是皇甫楠的心腹,对皇甫楠的事应该知道得很多……”   “小姐请听在下一言,这汪承亮不是皇甫大人的心腹,他是指挥同知房天兆提拔的。据他对陈大哥说,房天兆与皇甫楠等人面和心不和。四个指挥佥事中,只有他与一个叫薛子健的佥事是房大人提拔的,可惜在抓捕血蝴蝶时,薛佥事、刘千户、黄副千户都已死。现在他和房大人只控制着下层官员和侍卫,但能保得住多久就很难说,皇甫楠正千方百计安插亲信,收买人心,要把实权从房大人手里夺过来。”   公冶娇道:“原来如此!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瓜葛,这可是我先前不知道的。”   张权在美人面前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说出了这些秘密,不禁有些后悔,便道:“小姐,还有你申少堡主,这些话且勿为外人道,只要传出些风声,锦衣卫追查起来,在下这条命就完结了!”   翠喜瞅他一眼道:“咦,堂堂七尺之躯,竟也这般胆小,我看你还不如我这个女子呢!”   张权脸一红,分辩道:“这并非在下胆小,实乃事关重大,泄露出去要牵连好些个人。”   公冶娇道:“放心,我是什么人,能抬着到处去嚷嚷吗?又嚷给谁听?难道你信不过!”   张权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岂敢不信小姐,在下不慎失言,还请小姐原宥!”   申勇志道:“张兄放心,这些是官场中事,说来无益,小弟决不会再与第二人说起。”   公冶娇道;“好,时候不早啦,该走了。”   申勇志忙道:“在下还请小姐助一臂之力,不知明日能与小姐见面否?”   张权也道:“小姐要打听什么消息,在下一定效劳!”   公冶娇想了想,道:“好,明日午时在三山街上的缘香茶楼见面。”   张权忙道:“请小姐玉驾光临敝镖局如何?在下将陈大哥引荐给小姐……”   公冶娇接话道:“他为人可靠吗?”   张权道:“陈大哥为人正直,汪佥事几次叫他停了镖局,到锦衣卫当差,都被他拒绝。   他私下里对在下说,那锦衣卫尽干伤天害理的事,咱们是什么人,能自甘堕落吗?由此可见,陈大哥不是攀龙附凤的小人!”   申勇志道:“陈兄为人刚正,足可信赖。”   公冶娇道:“好,明日午时准到!”   ※※  ※※  ※※   翌日一早,公冶娇没法不带翠喜出门,她步步跟在娇娇身边,赶也赶不开。   公冶娇嗔道:“咦,你怎么像只苍蝇,赶也赶不开,你步步跟着我做甚?”   翠喜道:“这就奇了,丫环跟在小姐身后,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戏台上也是这么演的。”   “出去出去,莫来烦人!”   “出就出,我在门口坐着吹风吧!”   公冶娇无奈,叱道:“进来换衣服!”   翠喜大乐,一步跃进来,道:“去哪儿?”   公冶娇道:“你跟着走不就成了?”   主仆换好衣服,着的男装,便往承恩寺去,公冶娇要问问宫知非,飞虎堡和双龙镖局都是些什么人,能不能交往。   宫知非见她一大早来了,翻着眼睛问道:“又来打听小姑爷的消息吗?人还没回来,我怎知那小子在北平府有没有和人成亲……”   公冶娇脸一红,嗔道:“胡说,人家是来问别的事,他成不成亲与我何干?”   翠喜道:“小姐,‘他’是谁呀?”   公冶娇道:“你少管闲事,闭嘴。”   宫知非道:“这个小丫头是谁?”   翠喜道:“婢子翠喜,是小姐的随身丫环,你老人家又是谁呀,该怎么称呼?”   宫知非道:“我老人家是算命的……”   翠喜接着道:“好极啦,替我算一卦吧!”   宫知非道:“算你的姻缘吗?”   翠喜道:“算我干什么呀,算我家小姐。”   娇娇嗔道:“呸,不害臊!”   翠喜笑嘻嘻找个凳子坐下道:“好,我不说话,当哑巴,免得好心不得好报!”   宫知非笑道:“这丫头伶牙利齿的,像她的主人,你以前怎不带她来?”   娇娇道:“带她来做什么?又不好好习练武功,带在身边是个累赘。”   翠喜叫屈道:“哪里的事呀,人家被你扔在家中不管,照样勤练功,半点不含糊。”   宫知非道:“古雷那小子不在,你带着她好有个伴,遇事也有个帮手。”   娇娇道:“这不是带着了吗?可她没用。”   宫知非道:“你教过她什么武功?”   娇娇道:“内功、轻功、拳掌功夫。”   宫知非道:“没教她剑术吗?”   娇娇道:“我那剑术太繁,还没教。”   翠喜道:“我喜欢刀,可小姐又不会。”   宫知非道:“你为何偏爱刀?”   翠喜道:“我喜欢那种腰刀,刀叶跟剑似的,又好看使起来又方便,随手就可以砍。”   宫知非道:“那好,我老爷子教你一套三环刀法,练熟了就能用,你学不学?”   翠喜拍手道:“学、学,怎么不学?”   娇娇嗔道:“还不叩谢师傅!”   宫知非道:“慢,我可不收女弟子。”   公冶娇不理他,命翠喜:“叩头拜师!”   宫知非道:“不成不成,我老爷子……”   翠喜见小姐使眼色,便径自跪下叩头:“师傅在上受徒儿翠喜一拜!”   正好马禾进来,诧道:“咦,收徒哩!”   宫知非叫道:“谁说的,我老爷子从不收徒,耿牛只是记名弟子,这丫头什么也不是!”   公冶娇道:“说正事,说完了你教功夫。”   不等宫知非说话,她讲述了结识申勇志、张权的情形以及自己的用心。   宫知非道:“飞虎堡是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之一,论声望不亚于方家,一套流光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只是申老儿一向栽花不栽刺,轻易不与人结仇,故人缘较好。但这事叫申老儿骑虎难下,不管则丢面子,管嘛又要与追魂居士左信元这班黑道煞星结仇。他让儿子出来暗访,要是知道玄木老道身后有锦衣卫,他申老儿决不会再纠缠,立马就把儿子叫回去。”   马禾道:“追魂居士左信元是黑道上最难惹的几个魔头之一,如果那个老儒生就是他的话,飞虎堡只怕不得安宁,由不得申老儿。”   宫知非道:“不错,老魔还会找上门来。”   马禾又道:“至于双龙镖局,在京师众多镖局中,名头不弱。两个镖主陈卫、张权声誉不坏,说他们为人正道,讲义气讲信誉。但咱们不知人家的根底,交往时要留个心眼。”   娇娇道:“锦衣卫的头目害了万大哥,万伯父又死在他们手里,这仇能不报吗?”   宫知非道:“自从知晓史孟春就是皇甫楠后,我老儿一直在想,这皇甫楠与魔鹰皇甫佑安是不是一家人,这一点总叫我放心不下。”   马禾道:“许多年都未听到老魔的消息,也不知死了没有,这皇甫楠或与他没有关系,不过也姓皇甫而已。但如果真是皇甫佑安的后人,那就不好对付了。”   娇娇道:“怎么,这皇甫佑安的武功天下等一?”   宫知非道:“天下第一不能说,第二第三或许是,这老魔的武功当真不容轻视。这事不能马虎,得查他个水落石出。”   马禾道:“皇甫楠能把黑道上的一些凶顽招来为其所用,多半是靠他老子的面子,所以皇甫楠八成就是皇甫佑安的儿子。”   宫知非道:“这个说法有道理,但有待于证实。所以娇娇你听好了,莽撞不得。”   娇娇道:“我会小心从事。”   宫知非道:“魔鹰皇甫佑安轻功极好,毒蝎爪能破人罡气,指上又带毒。他的兵刃叫毒龙剑,呈暗绿色,有剧毒,见血封喉。仗着这三大绝技,老魔横行江湖三十年,从未有过败迹。后来他忽然没了音讯,至少有十五六年没在江湖露面,也不知他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正道武林各大派也都松了口气。可是他儿子如果是皇甫楠,又怎会进了卫所呢,这真叫人不解。”   马禾道:“此事实是蹊跷,只有慢慢查核。娇娇你可利用陈卫打听消息,但要谨慎,不可把自己的底儿泄出去,也别扯上咱们。”   娇娇道:“知道了,我可不笨。”   宫知非道:“好,小翠,老爷子传刀法。”   小翠听他念口诀,十来遍记熟。又到天井学招式,宫知非每式只教一遍,懒得重复。公冶娇在旁跟着学,经宫知非讲解,已领悟了真谛。这套刀法耿牛曾教过曹罡一家,公冶娇早巳看到眼熟。三环刀法变化极巧,刀势柔中带刚,刚柔相济,十分厉害。   一个上午过去,小翠勉强学会,她高兴得不得了,对公冶娇叫道:“这回好啦,我翠喜学了刀法,可以行侠仗义了,小姐你替我买把腰刀吧,刀鞘要好看的,带在身上,威风得紧!”   公冶娇瞅她一眼道:“得意什么?真要遇上对手,你定是第一个逃之夭夭!”   翠喜道:“师傅,这刀法管用吗?”   宫知非恼道:“不准叫师傅,只准叫师伯,此其一。我老人家的刀法是上乘刀法,威力无俦,此其二,可你却来问管不管用,气死人!”   翠喜瞟了娇娇一眼:“听见了吗,小姐?”   娇娇道:“刀法虽好,还得看这人争不争气,走走走,回家,这刀嘛改日再买。”   翠喜叹口气:“好扫兴,没刀回家怎么练功?下午陪小姐去双龙镖局怎么当保镖?”   娇娇道:“你当我的保镖?你说反了吧!”   两人出门,娇娇就带翠喜在承恩寺广场的铁器铺里买了一把上好的腰刀,喜得小翠心花怒放,拿在手里,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好不得意。公冶娇骂她死相,她充耳不闻。   回到家吃了饭,翠喜如醉如痴琢磨刀法,那凤喜从夫人院里跑了来,看得又妒又羡,求公冶娇把刀法传她,也给她买一把刀。公冶娇也想过,府中家人只有这两个丫头会武,把凤喜教出来,今后在内宅可以做护卫。于是便传她三环刀法,翠喜又跟着练,有了更深的领悟。   午时正,娇娇带小翠到了双龙镖局。   张权、申勇志和一个不认识的英俊汉子早在门口恭候,两人一到便迎了上来,请进室内看茶。张权引荐了这英俊汉子,他就是陈卫。   公冶娇虽着男装,但俺不住她的娇美,那翠喜虽不如她,但也颇具姿色,直看得三个男人心直跳,六只眼睛不停往他们二人脸上瞧。   陈卫怕二女受窘,连忙找话说。   他道:“小姐光临敝镖局,真乃蓬荜生辉,在下得睹小姐芳颜,实是三生有幸!”   公冶娇道:“陈镖主,客套话不必说了,我只想知道申少堡主和两位镖主有何打算。”   陈卫道:“是是,这就奉告小姐。在下前日才得知翡翠南瓜的事,但作案人是阴手无常麻威、追命鬼玄木,还有个老儒生极可能就是追魂居士左信元,这三人都是黑道人的凶煞,找他们报仇不是易事,须从长计议。”   公冶娇一皱眉:“把话说得明白些!”   陈卫道:“好,在下直言了吧,这得看飞虎堡怎么决定,是不了了之还是一拼到底!”   公冶娇去看申勇志:“你说呢?”   申勇志道:“在下来京师,一为探访钟蝶和阮叔,二为查找凶手下落,若无复仇之心,也就不会出门,但兹事体大,须由家父做主。”   陈卫道:“玄木老道确实来了京师,但他并非孤身一人,所以找老道报仇,不得不面对一些最可怕的黑道高手,这就得量力而行。”   公冶娇道:“玄木老道总不会天天和人在一起吧,如果我们知道他落脚的地方,就可以找机会暗中下手,又何必惊动其他人?”   陈卫道:“不瞒小姐,这玄木老道自身武功极高,加之又有锦衣卫掌印皇甫楠的庇护,要想对他下手,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娇娇不服道:“照这么说,无奈其何了?”   陈卫道:“据在下所知,玄木道人等黑道巨擘住在一所庄园里,平日不会出来,掌印有事差遣,才会露面。最近这伙人已离开京师,听说去追捕江南神剑万大侠去了。”   娇娇一惊:“上哪儿追捕?”   陈卫道:“分好几路出外查访。”   娇娇忿然道:“好歹毒,要斩尽杀绝呢!”   陈卫道:“小姐与万大侠熟悉,锦衣卫里的头目都知道,但他们却奈何不得小姐,然而小姐也得小心,只要他们有了凭证就会对小姐下手,小姐万万不可大意!”   “哼,谅他们也不敢,我迟早要找他们算账。”公冶娇恨声道。一顿,又道:“陈镖主,你知晓的事不少,你是如何探听来的?”   “不瞒小姐,敝表叔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汪承亮,在下的消息便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那么,你知道张文彦公子的事吗?”   “知道的不多,只知张公子在大牢里先是不肯招供,后来皇甫楠说,郭剑平已落网招了供,只要他说真话便放了他,张公子信以为真,写出供词后又被送回了大牢。张公子便大喊大叫,咒骂皇甫楠欺骗他,他死了也要变厉鬼找皇甫楠报仇。后来他又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忽然狂笑,以后便神智不清,两天后死在牢里。在下知道的就是这些,详细情形无法问到。”   娇娇流出了眼泪:“好可怜啊……”   翠喜和张文彦也很熟,忍不住哭出声来。   申勇志等则叹气,又劝她俩节哀。   娇娇忍住悲伤,抹去泪水,道:“多谢陈镖主告知实情,能打听出张公子葬在何处吗?”   陈卫道:“我已打听过,被狱卒胡乱在城外乱葬岗子埋了,无法再找到。”   娇娇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陈卫道:“官场风云变幻无常,张公子受牵连而死,实在冤枉。但事已至此,却是奈何,望小姐保重贵体是幸!”   娇娇道:“多谢陈镖主,难得陈镖主仗义,不像那些势利小人……”   陈卫道:“不敢不敢,在下素来重义,表叔曾要在下进锦衣卫当差,在下婉言拒绝。锦衣卫尽干伤天害理之事,在下岂能为虎作伥,同流合污?在下向小姐表白,是请小姐相信在下,有事只管吩咐下来,在下当效犬马之劳!”   公冶娇受其感动,道:“多谢多谢,以后有事,当请陈镖主相助。”   陈卫道:“不胜荣幸!”   张权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冶娇道:“知晓皇甫楠的底细吗?”   陈卫道:“只知他受左军都督李大人宠幸,李大人论辈分,该是皇太孙的表兄。”   公冶娇道:“这个知道了,我问的是他的出身、门派和他的家底,陈镖主不妨留意一下,看他是否与老魔头皇甫佑安有渊源。”   陈卫道:“这是舍亲也想知道的事,他们也在盘察他的家底,有消息定禀告小姐。”   公冶娇道:“好极,今后我上门联络。”   陈卫道:“在下等不时走镖,但总会留下一人与小姐联络,只是有紧要消息时……”   公冶娇道:“上我家不方便,还是我来镖局吧,我若有事,会叫小翠来。”说着站起身道:“今日暂别,过两三天再会面。”   陈卫、申勇志挽留不住,只好送出门来。   ※※  ※※  ※※   公冶勋受命为忠信卫指挥使。   这是皇太孙在皇上驾前力争的结果。忠信卫同知方宏、佥事葛镇海留任,还空缺一人指挥同知、三个指挥佥事的职位,皇太孙说,这些空缺职位由公冶勋挑选人才担任。   此外,还可以授若干个佥事千户、副千户、百户的虚职,不必管理士卒、料理俗务,以协助公冶勋处置皇太孙派遣的秘密差务。这样做,旨在使公冶勋牢牢掌握兵权,他忠信卫真正变成皇太孙的亲军,既是忠诚之师,又是精锐之师。   公冶勋要保护皇太孙的安全,确保皇太孙平安坐上龙椅,这责任之重大,使他食寝不安。   首先他得招纳一批高手,确保东宫安全。他最先想到的便是万古雷,若有他在皇太孙身侧,那和自己在一样,他尽可以放心。可惜他回京迟了一步,不及向皇太孙荐举,失去了一个顶尖人才。像万古雷这样武林俊秀,不知还能上哪儿找。他只有退而求其次,可一时也无适当人选,不禁发了愁。其次除了保卫东宫,他还得严密注意皇宫动向,对宫卫头目和太监也要加以监视,以防他们勾结藩王,一旦皇上驾崩,滋生出事端。最后他要熟悉部下官佐,对他们的人品、武功都必须做到心中有底,以确保他们对皇太孙殿下的忠诚。这三项职责,使他忙碌万分。诚然,东宫守卫又增加了仁义卫,指挥使何骐对皇太孙十分忠诚,但并不意味着他的责任可以减轻。他只有全力以赴,克尽职守,劳心劳力,才不辜负皇太孙对他的责任。   这天,他独自到御花园西北角去探访吴乾仁。时值正午刚过,吴乾仁小憩起身,正从平房里出来,两人迎面遇上。   “吴公公,下官特来造访!”公冶勋一揖。   吴公公回礼道:“大人请!”   在客室坐下,小太监周典忙着奉茶。   公冶勋道:“下官近来忙碌,不曾探望公公,尚请原宥。那日蒙公公解围,盛经子才不刁难下官,多谢吴公公仗义执言!”   吴乾仁道:“掌印不必客气,这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怎值得屈驾光临茅舍。”   公冶勋道:“下官初到皇宫,不知规矩,还请吴公公多指点,不知吴公公可肯折节下交?   下官心出至诚,并非虚言套语,望相察!”   吴乾仁道:“我不过是五品太监,怎值得掌印大人这般抬爱,下官受之有愧!”   “吴公公,下官蒙皇太孙殿下恩宠,一步登天,入宫掌忠信卫,下官无德无能,不堪当此重任,是以诚惶诚恐,不敢稍懈。惟初来乍到,人事生疏,又得罪了盛公公和张公公……”   吴乾仁接嘴道:“盛经子一向霸道,大人两次挫辱了他,自不会善罢甘休!”   公冶勋叹口气道:“这事颇让晚辈为难,若在宫外,奉陪就是,在宫内不知要如何处置,总不能见面就大打出手吧,望前辈指教!”   他有意撇开了官场称呼,以使彼此亲近。   吴乾仁道:“盛经子害人都是暗中下手,宫中死个把太监,侍卫或是宫女,向无人过问,因此大家都十分怕他。你武功高强,足能自保,只须防他暗算。盛经子武功极高,千万要小心,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与他交手。”   公冶勋道:“就怕他纠缠不休,避不开。”   吴乾仁道:“盛经子心毒手狠,一向在宫中称王称霸,皇上不知究里,起居生活都依托于他,使他更是目中无人。你幸得皇太孙宠信,他动不了你的乌纱,却可以暗中要你的命,因此你要处处小心,严加防范。盛经子练成了一种指功,十分厉害,五指如铁爪,称做五龙指。幸而他秘技自珍,不传他人,否则多造就出几个徒弟来,更是祸害。”一顿又道:“盛经子充任皇上内侍,得到皇上宠幸,本该知足,但他醉心权势,在宫中内侍、护卫中称王称霸不说,他还勾结朝官,结成死党,锦衣卫指挥同知房天兆便是他的心腹。幸而皇上对他并不言听计从,任用大臣多征询朝臣之见,否则他更是无法无天了。”又一顿,续道:“早年他与晋王交好,太子病故后,依长幼序也可立晋王为太子,但晋王残暴无能,皇上厌恶,改立了皇太孙,盛经子仍自不平,否则他怎敢在皇太孙驾前这般放肆?因之你受皇太孙恩宠,他自是又忌又恨,不找你麻烦才是怪事。”   公冶勋道:“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教!”   吴乾仁叹口气道:“除了盛经子,其他人也都尔虞我诈,在皇上驾前争宠。我虽入宫较早,但不追逐权势,做个御花园总管心愿已足,你在宫中的日子长了,就会看得明白。上直亲军二十六卫领兵官,虽与盛经子少有往来,但彼此间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你从来入仕做官,皇太孙这般宠信你,其他人能不眼热?故奉劝你待人不可太爽直,小心祸从口出!”   公冶勋道:“入宫本非晚辈所愿,但皇太孙殿下宠恩有加,就由不得晚辈了。”   吴乾仁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事只管吩咐,我已得罪了盛经子,他迟早要算计我。”   公冶勋道:“前辈为晚辈仗义执言……”   吴乾仁接话道:“错了,盛经子恨我已非一日,只是奈何不了我,是以迟迟不下手。”   公冶勋诧道:“这又是为何来?”   吴乾仁道:“这些年来,充任内侍的太监,彼此明争暗斗,争夺大权。我早早就退出角逐,甘愿充当御花园管事,对宫中事不闻不问。盛经子用尽恶毒手段,害死了好几个武功极高的太监,有些事落进我的眼里,虽无凭据,对他总是威胁。此外他一向将我列为他的对头,欲除之而后快,是以他终不会放过我。”   公冶勋道:“晚辈愿与前辈同仇敌忾,共同对付盛经子,望前辈也要小心,多多保重。”   吴乾仁点头道:“公子宅心仁厚,皇太孙殿下选对了人,我愿为公子效劳!”   公冶勋道:“不敢不敢,公公千万别这般说,就请公公为殿下的安全也操一份心。”   吴乾仁道:“皇太孙仁慈,今后当是一位明君,但诸藩王在外拥兵自重,未来之事尚不可知。但不管如何,我愿为殿下尽一份心力。”   公冶勋取得了吴公公的许诺,十分高兴,道:“有公公操劳,晚辈心安。”   吴乾仁道:“那日公子与张洛对掌,有否受到内伤?”   公冶勋道:“伤得不重,已坐息复原。”   吴乾仁道:“张洛、许贡、韩通、姜仁是皇上的亲随太监,武功高于康鹤、张泰,公子那一掌把张洛伤得不轻,结下了仇怨。”   公冶勋叹道:“晚辈迫不得已自保,并未存心伤他,这仇结得太冤。”   吴乾仁笑道:“不妨,皇上身边这四大高手只有张洛、许贡与盛经子一鼻孔出气,韩通、姜仁并未屈从于他,与我倒还友善。据姜仁说,张洛恨死了公子,那许贡也咬牙切齿要找公子复仇。但张洛不是公子对手,许贡又怎能为他挽回面子?韩通、姜仁对公子十分佩服,欲在空闲时与公子相识。有他二人做内线,盛经子有什么诡计,瞒不过他二人。”   公冶勋道:“如此甚好,又多了帮手。”   吴乾仁道:“公子击败张洛,在侍卫太监中引起震动,威望已经树立,这是好事,否则大家以为公子全靠皇太孙恩宠执掌忠信卫。”   正说着,周典在门外道:“公公,韩公公、姜公公来了……”   随着话声进来了两个中年太监,公冶勋便站了起来。   经引荐,来人正是韩通、姜仁。   吴乾仁笑道:“巧极巧极,正说你们哩。”   韩通道:“不该我二人当班,便到公公处探望,想不到遇上了公冶大人,幸会幸会!”   公冶勋客套了一番,道:“下官受命东宫,望二位公公多加指教,以尽本分。”   姜仁道:“不敢,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二人一向看不惯盛公公一伙的霸道行为,早该有人出头与他们斗一斗。如今公子进宫,无异是树起了一面大旗,必有许多人云集麾下,与盛经子那班人针锋相对,一吐胸中怨气。须知受欺压的人太多,明里暗里都会助公子一臂之力,公子尽管放心就是!”   韩通道:“盛经子心狠手辣,手下党羽不少,与锦衣卫也有勾结,公子得小心提防。”   韩、姜二人面皮白净,五官端正,官授五品,为人爽直。   公治勋印象甚好。   姜仁道:“张洛败在公子手下,盛经子也颇为震惊。那日他见公子与张洛对掌带伤,便欲乘人之危下毒手,废去公子武功。不料吴公公识破其奸计,加以阻止,他未能得逞,回去后咬牙切齿,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吴乾仁道:“怎么,他要亲自出手?”   韩通道:“不会,他有几个极厉害的杀手,他说要授命他们,将公冶公子除去!”   吴乾仁道:“放眼他手下那班人,人数虽不少,但武功超不过张洛、康鹤、张泰等人,难道找几个不怕死的出来,就能如愿以偿!”   姜仁道:“并非如此,他说的几个杀手并非宫里的人,他们隐藏在京师闹市中。”   吴乾仁道:“原来如此。他和锦衣卫房天兆那班人狼狈为奸,由房天兆派几个高手由他调遣,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   韩通摇头道:“错了,我与姜兄原也以为如此,其实大不然。这班杀手是盛经子亲自调教出来的。他们不但会五龙指,还会一些极歹毒的暗器功夫,这些杀手联手对敌,这世上无人可以抵挡,可谓天下无敌!”   吴乾仁诧道:“你说老家伙亲自在宫外授徒?这恐怕是子虚乌有的事吧。”一顿,又道:   “至于说什么天下无敌,那更是荒唐!”   姜仁道:“我二人乍听也不相信,但仔细琢磨,也并非不可能。盛经子为人阴狠,心眼又多,他要在宫外教几个徒弟不难做到。”   吴乾仁想了想,道:“他在外教几个徒弟又为了什么?难道宫中的徒子徒孙还不够多吗?   他的绝技五龙指舍不得传人,却在宫外授徒时这般慷慨,这其中是什么原因?”一顿,问道:   “可知他在外有几个传人,这些传人居住何地,都有哪些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韩通道:“这些都不知道。”   姜仁道:“这事是盛经子的两个随身小太监从他口中听来的。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告诉我们,多的他们也不知道。”   韩通道:“有时夜间他不在宫中,过去以为他巡视周围,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可疑。”   姜仁道:“这十年来经常如此,我常常在值更时见到他从外间回来,而且多半是五更时分。从他的身份,谁能盘诘他到何处去了。”   韩通道:“那日张洛受伤,他盛怒而归,在两个太监跟前破口大骂,泄露出这点机密。   事后严厉嘱咐不准外传,否则要他们的命。”   姜仁道:“两个小太监长年受其虐待,对他又恨又怕,惟我二人对他们关怀,因此有什么话都对我们说,不会有假。”   吴乾仁道:“这事当真令人吃惊,盛经子这样做到底有何企图,实在令人费解。”   姜仁道:“对了,盛经子那天还说,他在皇上的书房里找到两本武功秘籍,只要照书练出功夫,天下无敌。这两种功夫十分歹毒厉害,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识过,我要让公冶勋那小子受尽折磨而死,让他到阴间地府去做掌印!”   吴乾仁道:“这老家伙越说越玄乎,皇上御书房里藏书极多,武功之类的书册自不会少,但练成了就是天下第一,未免言过其实!”   韩通道:“他或有夸大之处,但皇上御书房书既然多,说不定真有一两种绝技,练成后罕逢对手,因此还是小心提防着好。”   吴乾仁道:“两位与盛经子同在皇上身侧当差,由今日起注意盛经子言行,慢慢探查出他那些杀手的踪迹,以便对付。”   姜仁道:“放心,我二人自会留心。”   吴乾仁又对公冶勋道:“若真有其事,公子便要小心,外出时谨防刺客。”   韩通道:“要是盛经子把杀手带进宫来冒充太监,明着干则要求比武,暗里干就偷袭,公子千万小心,免遭不测!”   公冶勋道:“多谢二位关怀,在下一定小心,他们若这般张狂,在下也决不手软!”   姜仁道:“对极,只有以牙还牙,以武制武,方能威慑对手,使其不敢冒犯!”   四人又攀谈一会儿,姜、韩告辞,公冶勋也自回东宫。   ---------------------------

第 三 回  燕京龙虎     万家购置的房屋,在北平府内城西侧的阜财坊内,有三进院子,全是楼房。   万古雷等人与公冶勋匆匆分别后,日夜赶路,七天后的下午来到府第。老仆万福夫妇和儿子万德寿率仆役婢女十四人在前院拜见少主人,罗斌之母舒玉琼也忙从后院出来迎接。到太原府后,罗夫人便率婢仆先到北平府,她说自己并非弱不禁风的女子,身具武功能自保,若大伙挤在一堆,出点事顾此失彼,还是分开为好。她不要罗斌,也不要曹罡夫妇送她,说他们留在太原更有用。她性格刚毅,众人违拗不过,只好由她率婢仆带着银两先走。现在看来,这一着棋是走对了,否则太原一场劫难,家丁婢仆难免受害。   当下见面,少不得一番寒喧问候,彼此叙说别后情形。   之后,管家万德寿将曹罡夫妇安置在三院四楼,钟玉桃、丁小菊、田翠花安在楼下,东厢房则安置老少爷们。万古雷住正房楼下,客室十分宽大,可作众人议事之地。   晚上管家置酒为众人洗尘,饭后早早安歇。这一路的劳累,人人疲乏。   第二天,西门仪与罗斌、黎成、万古雷上街打探消息,发现闹市都张贴有缉拿万古雷的告示。万古雷便让黎成、罗斌去店铺巡视,自己和西门仪则返回家中。一个时辰后,罗斌、黎成才返回。店铺新开张的,原有一个分号关了门,由京师来的王掌柜经管,生意倒也不错,并未受到干扰,可以放心。   万古雷道:“张兆等人大概也追到了北平府,锦衣卫自会找府台衙门协助查找我们的踪迹,这北平府只怕也住不长久。”   西门仪道:“我们在真定府遇上余三娘等人,并不隐瞒去处,结果在大同府就遭夜袭,老夫怀疑是余三娘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如果真是她们,锦衣卫当然知道我们来了北平府。”   万古雷道:“她们是湘王府的人……啊,对了,皇甫楠、贡胜奇等人曾大肆搜捕各王府的暗探,胁迫他们效忠锦衣卫,莫非她们遭捕后被迫投效了锦衣卫?这当真难说得很。”   罗斌道:“真是可恨,下次遇上定不轻饶。”一顿又道:“我们行踪败露,锦衣卫迟早会找到这里来,依我看不如早作准备,一旦情况不妙,立刻走人,另觅地隐藏。”   黎成道:“这一走又得损失了多少家产,老东家辛劳一生,可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上。”   万古雷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何的事……”一顿,续道:“黎成你出走匆忙,令堂令妹也来不及知照,如今她们没有了你的音讯,还不知急成个什么样了呢!说起来,真对不住黎兄,这都是我给黎兄带来的劫难……”   黎成忙接话道:“少东家千万别这么说,家母家妹我已派人知照,她们自会来到北平府。家妹也习练武功,一路上可照料家母。”   万古雷道:“这就好这就好,以免我心中牵挂,这事实在令我惭愧!”   罗斌道:“情非得已,那夜突遭袭击,只知突围逃出,什么也顾不上。”   钟玉桃诸女见万古雷如此体贴人,心中十分感动,和这样的公子爷在一起,心头踏实。   西门仪道:“老夫有个主意,由老夫去找季大侠他们,看他们如何看待万贤侄的通缉令,想来他们不会助锦衣卫拿人,若是他们不忘与古雷贤侄的交情,必要时还可以到他们那儿躲一躲,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郭剑平道:“我等都是钦犯,在太原府遭晋王爷追捕,想来燕王爷也是一样,季大侠他们怎敢违迕王爷的令谕呢?”   西门仪道:“这事老夫只在私下里对季大侠说,他不会不给老夫一点面子。”   万古雷想了想,道:“前辈,我们刚来,一时不会被人发现,不如住上一阵子再说。季大侠曾劝我入燕王府效忠,我以不敢违背师命为由拒绝。若是此时见面,也使季大侠为难。”   西门仪道:“好吧,此事以后再议。”   钟玉桃道:“前辈,住在这儿也没事干,不如请前辈指点武功,好让我们派上用场。”   西门仪笑道:“可以可以,老夫尽力而为吧,每天早上练练功,十分有益。”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天井练功。罗斌想学刀法,说使起来比三节棍方便,万古雷便让耿牛教他三环刀法。罗夫人舒玉琼使的也是刀,见这套刀法精妙无比,便也跟着学。钟玉桃、丁小菊使剑,万古雷和西门仪从旁指点,在她们原有剑法的招术上作了删减,变得简练实用。他们还彼此过招,以提高实战应变能力。   这一练练出了瘾,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众人取长补短,武功日日长进。   一晃过了十天,这天下午黎成的亲娘和妹妹来到。张氏五十多岁,精精神神,黎香蕊十七八岁,生得白净伶俐,颇有几分姿色,钟玉桃等众女立即拉住她,叽叽咕咕十分亲热。   万古雷笑道:“好了好了,婶母总算平安到达,让大家少了个牵挂!”   张氏见少东家这般谦和,又感谢了一番。   傍晚设了酒宴,为张氏母女洗尘。   饭后大家在正厅客室饭茶,钟玉桃请西门仪奏琴,说紧张了许多天,也该乐一乐了。   西门仪也不推辞,道:“老夫奏琴,你们唱曲,大家凑一台戏,方才热热闹闹。”   万古雷叹道:“走时匆匆,我的焦尾琴也没带上,只好扯开嗓门一歌,以抒心中怨气!”   西门仪道:“贤侄歌喉嘹亮,老夫极是赞赏,秦淮河上那一曲‘阳关三叠’至今未忘!”   钟玉桃道:“西门叔叔你就先奏一曲,让我来抛砖引玉献个丑,再请公子爷一展歌喉。”   西门仪问钟玉桃唱什么,钟玉桃说了,他便拉起琴来,琴音柔中带刚,深沉含蓄。   只听钟玉桃唱道:   “白社会中尝共醉,   青云路上未相逢。   时人莫小池中水,   浅处无妨有卧龙。”   这是唐人窦痒的诗名,意思是说,在每年的祭神集会中,曾一起喝酒,只可惜仕途上不曾相逢,但世人千万莫小看这一塘池水,池水虽浅也会有卧龙。这里诗人惋惜好友怀才不遇,又勉励他不要气馁,蓄志等待时机。这最后两句广为流传,成为英雄志士自勉之词。   钟玉桃以此来慰勉大家,处在逆境中的人千万别轻贱了自己,也莫丧失了志气,总有一天得展抱负,扬眉露气,建功立业。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喝彩叫好。   万古雷接唱一遍,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更激动得众人豪情满怀,一扫多日来心中的压抑,个个跟着唱和起来,引来了仆妇丫环,在室外观看。钟玉桃、丁小菊又唱了几只小曲,赢来阵阵掌声,就像请来个戏班子似的,热闹已极。   突然,有人在天井里扬声道:“你们好快活,浑不知大难临头了呢!”   众人一惊,忙向门外看去,只见季国盛父女并肩立在石阶下,季兰身着男装,娟秀飘逸,含嗔瞧着大家。门外的仆役惊得议论纷纷,一个问一个,大门关得好好的,怎会有人来。   万古雷和西门仪忙迎了出来,万古雷抱拳施礼:“想不到是二位光临,请进请进!”   西门仪笑道:“兴师问罪来了吗?”   季国盛笑道:“久违久违,请恕我父女不请自来,越墙而入,实乃事急,不得不如此!”   进了客室,万古雷向大家作了引荐,彼此又见礼寒喧。   仆役见是主人的熟客,自行散去,丫环们则忙着奉茶添水。   季国盛道:“古雷贤侄,你们来了几日?”   万古雷据实说了,又道:“家遭巨变,成了朝廷张榜捉拿的钦犯,因此不便冒味上门,以免给前辈带来麻烦,还请恕罪!”   季兰嗔道:“当初你不听劝,便要去劫天牢,以至引来杀身之祸。劫了牢后,更不该和血蝴蝶一道去皇宫行刺,过分张扬,逼得锦衣卫对你下手。你逃了后,既然来到北平府,又迟迟不上我家的门,你不想想,到处都是捉你的告示,你能藏得了几天?今日要不是我父女听得消息,设法拖延了行动,这会儿你们还能在此又唱又笑的吗?只怕早就……”   季国盛怕女儿说得太难听,连忙接话道:“并非兰儿危言耸听,今日之事当真凶险。锦衣卫的人得到北平府捕快的禀报,已查知古雷贤侄的住所。锦衣卫的头儿霍继统当即到王爷府要求派高手协助捉拿。我把实情打听清楚,便说要请准王爷示下,让他们回府台衙门等候消息。他们走后,我晋见王爷,极力荐引古雷贤侄,这引起了道衍法师的注意,他详细询问了贤侄的家世和亡命前后的情形,我一一如实禀告。之后,道衍法师请燕王殿下收纳古雷贤侄,殿下一向尊重法师,当即满口答应,着令我设法解危,既要做到救人脱灾,又要使锦衣卫的人无话可说。道衍法师又吩咐说,将古雷贤侄等移住外城,让锦衣卫扑个空就是了。我受命无比喜悦。又与兰儿她娘还有王、刘两位商议好应付锦衣卫的办法,这才晚间来见各位,请各位快收拾东西,速速离开此地。”   一番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西门仪道:“事不宜迟,大家快收拾吧。”   万古雷无奈,只得点头,众女便忙着去收拾,万古雷担心仆妇安全,季国盛说他明日也要来“搜捕”时有他在,不准随便伤人。   平日里大家都有准备,不一会儿便收好衣物,齐集在客室里。季国盛说,外面有府台衙门的眼线,大家只有从房上走,来时,他已看好路线。   黎成之母张氏不会武功,季国盛便让她留下,充作管家,不会有事。商量定,他和季兰上了房头,从后边跃出,众人鱼贯随行。在一条巷中下了地,穿出巷子到了另一条街,街边停着三辆王府的豪华马车,这是季国盛早就准备好的,众人便上车,也不好问到哪里去。   行约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下,季国盛招呼大家下车。众人一看,到了一个庄园,周围林木环绕,并无其他房舍,是个僻静去处。   季国盛在大门上敲了三下,门便打开,两个着戎装的侍卫向季国盛行礼,季国盛则请众人进门。马车也随后跟进。   众人见这庄院好大,进门是块空地,并未种植花木,空地过了便是房舍,正面侧面都有。正中房屋又有围墙,各自成一小天地。季国盛请大家进了第一幢四合院,早有婢仆出来迎接。片刻就分男女,把众人安顿进了房间,放下东西后才到正房客室就座。每个人都揣着个疑问,等季国盛解说。   季国盛知大家心意,坐下后便道:“这里是燕王殿下训练武士的秘密住地,各位住在这儿保管无虞,只等风头过后,再回内城。”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救助大恩……”   季国盛不让他说下去,岔话道:“贤侄不必客气,此乃燕王殿下之恩,以贤侄时下的处境,只有报效燕王一途可走,否则四海为家,锦衣卫决不会放过贤侄。报效燕王殿下,即可避灾,又能建立一番功业,不负所学。”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开导,这事由晚辈想上一想,改日答复如何?”   季兰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你知道吗?爹爹为保你还得罪了人……”   季国盛岔言道:“兰儿不必多说……”   季兰接口道:“爹,女儿有话,不说不行。”一顿,续对古雷道:“你想想你背上多大的罪名,行刺皇上那不是罪大恶极吗?这样大的事,这样大的罪,有谁能替你扛下来?你若是不投效燕王府,又到哪里去呢?咱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总不能天天与人厮杀,这里躲、那里藏吧?咱劝你爽快些,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别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咱看着都心烦……”   季国盛忙道:“好了好了,说到这儿打住吧,该听听万公子遭难的经过情形了。”   万古雷叹了口气,扼要叙述了出事前后的经过,最后道:“史孟春竟是皇甫楠,在下即是不去劫天牢,他也会强加罪名毁了万家。我在离开京师那夜曾对天立誓,不报杀父之仇,誓不为人!”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色俱厉。看他面上神色冷肃,颇具慑人威仪,令人心惊。   季兰叹了口气道:“唉,你若是听了咱们的劝告,早日来北平府就……不过说这已经晚了,你千万节哀,他日必有报仇之时!”   季国盛道:“原来史孟春就是皇甫楠,此人手段阴狠,将各王府派到京师的暗探捉了去,逼他们就范听命于他,又网络了黑道上许多魔头为他所用,行为与别的锦衣卫官员不同,实叫人猜疑。就他的作为来看,此人定有抱负,只不知他与老魔头皇甫佑安有没有渊缘?”   西门仪道:“我们也有此猜测,但无凭据,没法证实,不过以后终会露出马脚的。”   季国盛起来告辞,留季兰照顾大家。   夜里,万古雷无法入睡。   他算是尝到了人世的艰辛,体验到了亡命天涯的痛苦,对柳锦霞何以要做血蝴蝶有了同情和理解。从京师到北平府,一路上躲躲藏藏,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过不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在太原府如此,到了北平府也如此,你得成天提防着人家来抓你。这不,藏身地又给鹰犬们找到了,又该往何处逃?那皇甫楠斩草未除根,决不会就此罢手,你逃得哪儿能安生?诚然,以自己的武功,不怕抓捕,但你总不能杀尽所有奉命抓捕你的人,这样下去,终生无解脱之日,你又怎样生活下去?   季国盛此番救助自己,话说得明白不过,是燕王殿下恩准的,你能再拒绝投入麾下吗?   在京师时,公冶勋要将自己引荐给皇太孙殿下,为家庭为友情自己答应了公冶勋。哪知事不凑巧,公冶勋进宫未见到殿下,第二日便起程外出,这大概是命中注定自己不能成为皇太孙的侍卫。如今来到北平府,为了今后,看来只能投效燕王殿下了。这样做,自己可以不再成为钦犯,能在北平府安安稳稳住下来。过几年皇上驾崩,皇太孙继位,就不会再追究下去,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回到京师去见娇娇和公冶大哥,然后再设法报仇。也许那时候皇甫楠不再是锦衣卫掌印,报仇也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师傅曾叫自己等待,但情势紧迫,只有这一步可走,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翻来覆去,犹自拿不定主意。   对燕王他并无一点了解,而投入燕王麾下后,就会与孙锐锋等人在一起,孙为人倨傲,又如何相处?入伍后非比百姓自由之身,你得逆来顺受、听命于人,这样的日子何等拘束!   直到天亮,他仍无法作出决定,便起床出门。季兰早早在空场上练功,见他出来便收式笑道:“万大哥,你起那么早,睡得好吗?”   她这一笑,十分妩媚,令他想起在秦淮河画舫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当时他不仅被她的歌声所迷,也为她的娇容倾心。由那夜起,他就想再见到她,有和她结识的强烈愿望。可惜他们结识后,她倾慕的是建功立业的伟丈夫,瞧不起他这个胸无大志的俗人,孙锐锋才是她心目中的良伴。   因而彼此感情上有所疏远,他与公冶娇才是情投意合、两心相知的伴侣。   “咦,你为何不说话,走神了吗?”季兰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热。   万古雷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道:“季姑娘早,我昨夜睡得很好……”   “谎话,眼睛都是红的,换了地方不习惯,所以睡不好,多住几天就会好的。”   “是、是。姑娘这一向可好?”   “我吗?当然好啦!我问你,决定了吗?”   “这个……因家师有命,我……”   “啊哟,你怎么还是这句老话!师傅有命又怎么啦?他当年会想到你会有今日的处境吗?你成了钦犯,在这世上寸步难行……唉,都到了这步田地,你怎么还不开窍呢?”   “待我慢慢想想,不急在今日吧?”   季兰恼道:“你为何就没有点雄心壮志呢?唉,你文武兼备,人也聪明,可你……不说了不说了,你愿不愿投效殿下那是你的事,与咱何干?”说完就扭身走去。   万古雷摇摇头苦笑,独自在场上闲步。   他也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可就是想拖延时候,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不一会儿,罗斌、黎成、耿牛、郭剑平等也出来活动腿脚,稍后姑娘们也陆续来到。   罗斌道:“万大哥,真要入燕王府当差?”   万古雷道:“愚兄下不了决心。”   黎成走过来道:“少东家,北平府的产业不少,若少东家入了军旅,谁来经营。”   万古雷叹口气:“有什么法呢?”   黎成道:“不投效燕王,在此地就不能立足,可投效了呢,偌大家业谁来料理?难哪!”   曹罡道:“兄弟,俺琢磨了一夜,弟兄们别无选择,不如就投靠了燕王,度过难关。”   万古雷道:“小弟进退两难,再想想。”   这时季兰又来叫大家用早膳,把大家带到大院西侧的饭堂里,殷勤招呼大家,只是不理万古雷,她叫这个吃菜,问那个要不要馒头,又和蔼又亲切。刚吃完,就有侍卫找她不知说什么,片刻后她请大家回小院,说半个时辰后她再来请大家到议事室,上头有人会见大家。   在小院内,众人聚议要不要投效燕王。   钟玉桃道:“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古雷道:“妹妹只管说,畅所欲言。”   钟玉桃道:“我和小菊自幼在王府长大,看得实在多了,那些侍卫既要小心侍候王爷一家,又要层层听命于上司,有理无理官大一级压死人,各位如果投进王府,那就身不由己了,是以请各位认真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郭剑平道:“说得好,进入王府,听命于人,诚惶诚恐度日,万兄当慎重。至于小弟,王府决不敢招纳,在北平府不能立足,就只有浪迹江湖,学柳妹妹去做侠盗。”   万古雷道:“郭兄,大家共进退,若要投效王爷,自然是一起去,若不去都不去!”   郭剑平道:“小弟乃前军都督之子,燕王认识家父,怎收留小弟于府中?若有人将此事密报朝廷,那还得了?是以万兄不必为小弟犯难,进王府当差毕竟是摆脱困境的一条路。”   万古雷道:“都是钦犯,没什么不同的,要去都去,不去都不去,大家以为如何?”   罗斌道:“大家生死与共,别再分开!”   曹罡道:“俺也是这意思。”   郭剑平道:“但愿如此!”   正说着,季兰来了,见大家都在客室,便道:“各位,燕王殿下雄才大略,为国所建功勋有目共睹。燕王礼贤下士,最重人才,如果各位投效,定受重用。比方说我吧,一个女子,虽然能文能武,又能干些什么呢?不瞒各位,我在青娥队里任百户。青娥队就是女子侍卫队,徐王妃最喜爱我们,请求殿下把我们留在宫里做侍卫。青娥队现在只有一二百人,还要招收体壮女子入伍。我娘赵芝兰是千户,神弹女沐香菊是副千户……”一顿,把眼扫着诸女续道:“要是各位姐姐来青峨队当差,那有多好!我们这只卫队,威风得紧,哪里比男人差了?巾帼不让须眉,还可将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比了下去。青娥队在王宫卫队里,从来都是佼佼者,不论刀术马术弓箭,无不出类拔萃……哎,我不多说了,免得说我在自夸,等各位姐姐见到青娥队就明白啦!”   她的话引起众女的兴趣,立刻叽叽喳喳问个不休,季兰则有问必答,把男人们冷落在一边。不过他们并不生气,也蛮有兴味地听着。   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侍卫来请季兰,让她把人带到议事室去。   议事室在隔壁的一个小院里,正厅有一大间房,可容上百人议事。一进门就见燕北三杰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金笔秀士孙锐锋、旋风刀李澄、追魂剑方天岳等人坐在正席一排位子上,这些人都是在京师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寒喧,然后分宾主坐下。   方天岳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看样子颇为得意,万古雷心想,他不知做了什么官。   此时季国盛道:“各位,今早我等与锦衣卫佥事霍继统、北平府总捕头等人去万贤侄家走了一趟,霍继统气得直骂衙门捕快是饭桶,我怕捕快再来骚扰,便留下四个侍卫,表面上是监视仆役,实则行保护之实。霍继统不甘心,回府台衙门坐镇,是以请各位在此小住,霍继统再住上十天半月总得走吧,等他一走,那些捕快就好对付了。今日王爷卫队指挥同知孙大人过来问候各位,并传达燕王殿下均旨。”   孙锐蜂笑道:“各位,别来无恙,想不到又在北平府与各位会面,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各位境遇正是如此。万公子、郭公子、曹千户由‘安’变‘危’,一个个由身份极高的公子官佐一变而为囚徒,这是‘祸’。但各位辗转来到北平府投效燕王殿下,殿下又极重人才,不惜抗命冒险庇护各位,各位又因‘祸’得‘福’,正应了圣人之言。”一顿,又道:“下官在京师结识了万公子,对万公子的才干颇为嘉许,在殿下驾前极力推举,蒙殿下恩准,授万古雷、曹罡、郭剑平百户之职,授罗斌、黎成、耿牛总旗之职。但因各位在避难之时,可不到军中视事。望各位牢记殿下大恩,忠心耿耿,克尽职守……”   万古雷等人大吃一惊,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西门仪碰了万古雷一下,轻声道:“事已至此,贤侄快谢恩!”   万古雷很快镇定下来,起立道:“谢殿下隆恩。在下决不辜负各位推举之德,尽忠尽职,以报答各位。”说着向孙锐锋、季国盛等人行礼。郭剑平、曹罡等也跟着他谢恩行礼。   孙祝锋满面笑容:“好,好,各位不必多礼,今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万古雷道:“孙大人,在下有个请求,黎成乃万家总管,还得经营店铺,请孙大人允准,不授其军职,以免在下后顾之忧。”   孙锐锋一皱眉:“这怎么不早说?”   季国盛低声道:“这人无关紧要,可以允准,万家财物不可少,以后还要仰仗其财力。”   孙锐锋道:“既是如此,免除黎成军职。”   季兰见万古雷终于答应投效燕王,喜得站起来拍手道:“好呀好呀,祝贺各位投效军旅,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方天岳也笑嘻嘻道:“万公子,今后同为燕王殿下效忠,还望公子提携!”   孙锐锋道:“方公子乃千户之职,随侍燕王殿下左右,以后万公子或许归方兄节制。”   万古雷道:“是,在下遵命。”   方天岳道:“不敢不敢,万兄客气。”   孙锐锋又对大家道:“各位授的是虚职,虽不带兵,但也有职守,随时听命调遣!”   万古雷等人齐声答道:“遵命!”   孙锐锋等人随即离开,只留下季国盛父女。大家回到小院客室后,议论纷纷。   曹罡道:“季爷,这是怎么回事,万老弟还未答应呢,怎么就把官职定下来了?”   这正是万古雷等人想说的话,大家齐把目光对着对着季国盛,看他怎么回答。   季国盛道:“我知各位心中不痛快,但情非得已,还望各位从大处着眼,想得远些。各位请想,求得燕王恩准,留下各位,这并非易事。各位都是钦犯,并非普通民众,燕王虽爱才,又怎敢抗朝廷之命庇护各位呢?除非各位愿效忠燕王,否则我怎么向殿下开口?我对殿下说,万贤侄早就有投奔殿下之意,但家有产业,一时脱不了身,今被人陷害,故投奔殿下云云。至于官职,百户正六品,比一位正品的知县要高,各位初来的,授百户职已属破格任用。况且各位又不用去队中管事,只做个‘带俸差操’,自由自在。等以后建立功业,自会论功行赏。望各位体察实情,先委屈一段时间……”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庇护,对官职我等不敢有所求。今后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季兰道:“咱爹追随燕王殿下几年,一直是个五品千户,从京师回来后,与王叔、刘叔才升位正四品指挥佥事。至于方公子,他来得早,又是当世武林四大世家的子弟,任了个正五品千户,万大哥你要是早些来,不也一样吗?非等到走投无路才来……”   季国盛岔话道:“往事不必再提,今后大家同舟共济,以万公子、郭公子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做到后来者居上呢?”   万古雷道:“蒙前辈看着,晚辈其实有愧,如今既已投效燕王殿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惟忠心耿耿、克尽职守而已!”   季兰对姑娘们道:“各位姐妹,你们愿不愿投到青娥队呢?如果愿意,咱今日去说。”   田翠仙道:“入伍做个女军士固然好,只是家中也得照料呀,这事得再合计合计。”   钟玉桃对入青娥队之事早就动心,这可以提高她的身份,否则她不过是犯官之女,被充教坊司当官妓的下贱妇女。改变了身份,她才可以与人论婚嫁,寄托终身。要不你就是遇到如意郎君,也不配做人家的妻室。从见万古雷后,她对他又敬佩又感激,但自己身份太低,不敢有非份之想。   从太原府出来,与郭剑平、黎成相识,她就动了心思。郭剑平原为都督之子,身份更是高得吓人,但家遭惨祸,已经沦为死囚,她与他身份可说是扯平了。郭剑平人品俊逸,文武双全,若能托身于他,这一辈子也就有了依靠。至于黎成、罗斌,选一人娶了小菊,让她也有个好归宿。但纵使如此,自己的身份总是歌妓,实在是不光彩得很。入了青娥队,也就和男儿入军旅一样,兴许能熬出个一官半职来,以后老了对人说起,也是光彩的事。于是她道:“万公子、郭公子以及各兄长,玉桃有事请教,请各位指点。想我姊妹本犯官之女,沦为奴婢侍奉于人,如今燕王殿下有女子侍卫,仿效古之花木兰从军,愚姊妹粗通武功,也想干一番事业,扬眉吐气,不知该是不该?”   说话时,她把眼睛盯着郭剑平,意在使他明白,她这是在问他,盼他回答。   郭剑平对她颇有好感,便道:“妹妹有志气,应该应该!万兄你说呢?”   季兰大喜,道:“好、好、好!与咱志同道合。”一顿,冲着万古雷道:“说话呀,你允不允许几位妹妹做女武官,压倒你们须眉?”   万古雷笑道:“钟妹妹爱干什么都行,何用问我允不允许?我可不敢当!”   丁小菊道:“这话是真心的吗?”   万古雷道:“真心真心,半点不假!”   姑娘们大喜,禁不住欢呼起来。   田翠仙道:“曹罡,你听见了吗?这回俺去做女武官,哪一点又比你差了?”   曹罡一楞:“咦,你去了,家咋办?”   田翠仙道:“家就扔给你去收拾呗!”   田翠花道:“俺姐妹回来,你就赶紧来门口请安,口称田大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曹罡道:“这不阴阳颠倒了吗?”   众人大笑,姑娘们更是乐不可支。   季兰叫得最凶:“啊哟好极啦,几位妹妹都有武功,咱这就去报禀徐王妃,官封得大些,让你们这班爷们见了咱姐妹就叩头……”   季国盛笑道:“哪有这样的理,丫头你休要胡说!”   钟玉桃嚷道:“若敢犯错,不听话,那就拉下重打五十大板,叫大老爷们喊娘告饶!”   万古雷等苦笑,一个瞧着一个摇头。   有了托身之处,不必再逃亡,使大家都有轻松之感,是以不再发愁,人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第二天上午,万古雷等人在小院里议论家事安排。黎成做总管,管理商号贸易。西门仪说,他愿在家中看门。有他坐镇,大家放心。又决定以阜财坊为大家的居所,只要有闲空便回来相聚。田翠仙说还要制些被服用具,以备两头使用。提起这话题,又说到了衣服上,万古雷当即叫黎成拿出五百两银子,给大家多制几套衣物,这喜得姑娘们又是笑又是叫。   这时,季国盛匆匆进来,扬声道:“各位别吵、各位别吵,道衍法师来看望诸位……”   话未了,只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打扰了各位的雅兴!”   众人连忙止声,齐把目光对准了院门,只见一位年近六旬的和尚站在进门处,粗眉下一对三角眼,虽然细眯着却透出犀利的目光,鼻子圆圆,一张大嘴,唇弯而阔,这相貌不知为何,会令人想起一头病虎。万古雷觉得这个想法未免荒诞怪异,可是竟然越看越像。   季国盛赶紧道:“法师请!”   万古雷连忙上前行礼:“参见法师!”   其余人似从梦中醒来一般,连忙躬身行礼。道衍双掌合十还礼,之后徐徐步入客室。   季国盛道:“道衍法师最受燕王殿下尊崇,我等亦常受法师教诲……”   道衍接话道:“季施主所言,老衲当之不起,请季施主为老衲引荐各位豪杰吧。”   季国盛道:“恭领法旨!”   道衍和尚微笑道:“季施主太多礼,请随意些,出家人不惯俗礼,就请引荐吧!”   众人见季国盛这般尊重道衍法师,足见这位和尚地位之高,心中不免诧异万分。   季国盛从西门仪起,一个个作了引荐。   除了西门仪,法师把所有男女都仔细作了打量。但被他那双眼睛盯着,一个个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引荐完,道衍法师道:“各位,并非老衲凭空妄测,不久天下必将大乱。乱世则出英雄。各位有幸投效明主,他日必建大功业,望各位莫再迟疑,此乃天意也!”   这番话像是一个出家人说的话吗?万古雷等人莫不惊诧万分,呆呆瞧着老和尚。   这时只听季国盛道:“大师,万公子等已投效燕王,受了封赏,昨日就……”   道衍笑道:“是吗?老衲还不知晓,都封了何职。季施主请一一道来。”   季国盛一一说了官职,看和尚有无话说。   道衍听完,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季施主,能借个地方由老衲和万施主说几句话吗?”   这话又出众人意外,老和尚要与万古雷单独见面,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面说呢?   季国盛当即道:“能、能,大师请!”   万古雷也十分诧异,便跟着和尚往外走。   季国盛将两人带到第三个院落,这里的房间布置得十分典雅整洁。季国盛命仆役退出,只留万古雷与老和尚在屋里。   道衍和尚道:“小施主人中龙凤,故尔有些话老衲愿单独说与小施主。在进入正题之前,老衲也有事请教,望小施主赐告为幸!”   万古雷道:“不敢,大师有话请说。”   和尚道:“小施主师从何人?”   万古雷心想,已投效了燕王,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他有三位师傅的事说了。不料道衍法师听完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把万古雷弄得莫名其妙,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只得两眼直勾勾瞪着法师,等他解释。   果然,道衍和尚笑罢,道:“令师中居然有两位是老衲相识的。觉禅大师是位高僧,老衲二十年前在五台山听过大师宣讲佛法,大师不但精通佛家精典,武功也深不可测。老衲与大师盘桓数月,得益匪浅。小施主既蒙大师青睐,想必已学得了大师绝技玉蟾神功、玉蟾掌、天弓剑法。而狂叟定是传了你他最意的狂龙八式……老衲之所以发笑,是笑那狂叟,一生神秘莫测,从不在江湖显露功夫,因之世人并不知他身怀绝技。他性情狷介,狂放不羁,行踪无定,居然把觉禅大师拉了来,教出小施主这样一个徒弟,岂不叫老衲好笑吗?”   万古雷依然笑不出,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道衍停了停,续道:“老衲上一次见到狂叟是在八年前。那一年春夏之交,老衲至少林寺拜谒方丈大师,正巧狂叟也在寺中,他缠着方丈大师,要拿他新创的八招剑法与大师印证印证。大师执意不从,令师就大吵大闹,说他要在大雄宝殿住下来,成天酒肉不离,闹他个乌烟瘴气。大师被缠不过,只好答应。事前说好由老衲仲裁,胜败不外传。我三人到后山无人处,狂叟便施出了狂龙八式。事后,狂叟说,这八式还有改进余地。老衲说,施主如此嗜武,为何不教个徒弟出来,他说你怎知我不教个徒弟。我老儿不教则已,一教就要一鸣惊人,教出个惊动天下的良才出来,让他助燕王打天下、夺江山,将来流芳万世!当时老衲与方丈大师都不信,哪知他当真这么做了……”   万古雷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大师,狂叟师傅竟说过打天下之类的话吗?”   道衍和尚说道:“这话他不仅在少林寺说过,在燕王府也说过,你是他传人反而不知吗?”   万古雷把当时的情形说了,末了道:“狂叟师傅只吩咐晚辈在家等待,到时他老人家会来指点,保燕王殿下的话,从未说过。”   道衍和尚笑道:“狂叟狂叟,发狂的老儿是也,行事自不与常人同,见怪不怪。”   万古雷道:“家师来过燕王府?”   道衍道:“二十多年前他到北平府来,疯疯颠颠在街上说,北平府藏有真龙,不久潜龙升天。北平府衙役见他是个疯老儿,也就不管他。不久,此话有人禀告了燕王殿下,殿下命人将他悄悄请来,想看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何以在大街胡言乱语,说此大逆不道之言。卫士把他带到王宫,老衲也在,他见了燕王不跪,竟然指着殿下的头道:‘咦,为何不戴白冠?’燕王大惊,道:‘疯话疯话!’连忙退出王宫,于是老衲便与狂叟交谈,他不肯说出来历,自称狂叟。你想,王字头上加个白字,不成了皇宇吗?殿下听了哪有不心惊的?老衲将你师傅带出宫,在一间秘室密谈。狂叟说燕王有帝王之相,当南面称孤,你和尚念的什么经,居然看不出来吗?老衲回答说,燕王若不具帝王之相,老衲也不会从京师跟随到北平府来。这一说对了狂叟的胃口,他说老和尚你对殿下直言了吗?老衲说,在京师第一次面见殿下时,老衲就说过,今后老衲要送一顶白帽子给殿下戴。狂叟大笑说,老和尚你哪像个出家人,你比老夫还要疯、还要狂!大笑声中他便离去,留也留不住,直到那一年在少林寺才见到他。这些年他到哪里去了呢?”   万古雷瞪目结舌,道衍法师和狂叟师傅,不是在鼓惑燕王谋反吗?这真叫人难以相信啊。他二人当真是疯了、狂了……   道衍和尚见他那模样,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以为老衲也疯了是不是?这话题太大,暂且放下。有一事老衲不明,狂叟既然请来了觉禅大师授施主天弓剑法,为何还要传狂龙八式呢?你两位师傅对此怎么说?”   万古雷收敛心神,道:“两位师傅并未说什么,觉禅大师只说天弓剑法足以防身,狂叟师傅说,狂龙八式主攻,以补天弓剑法之不足。”   道衍讶然道:“他这样说的吗?怪事怪事,这话从何说起,天弓剑法主防吗?”   万古雷道:“晚辈与高手交锋时,常常出其不意施出狂龙八式中的一式两式伤敌,天弓剑法似无狂龙八式狠辣……”   道衍摇头道:“不对不对……”说着闭上双目,略一沉思后道:“请施主拿两把剑来,老衲与施主在这天井中印证一番便知。”   万古雷十分惊奇,连忙回到小院,取了两把剑,众人问他干什么,他说回来再讲,又匆匆到第三个院子,见道衍已站在天井中等他。   万古雷双手奉上他使用的神罡剑,自己拿钟玉桃的剑。   道衍抽了神罡剑一看,连赞他是好剑,旋又道:“公子以天弓剑法和老衲交手,只管放手施展,以印证老衲的一个猜测。”   万古雷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道:“遵命,请大师赐教!”   道衍和尚道:“老衲出剑,小心了!”   话一落,剑尖已到万古雷胸前。万古雷急忙含胸后仰,手中剑同时反挑对方手腕。   道衍和尚变招极快,使出的剑法简洁明快,剑剑都指向万古雷的要害。万古雷感到吃惊,老和尚剑法之精,胜过衡山三剑。当下不敢怠慢,尽展天弓剑法,攻守有序,稳扎稳打。   两个斗了五十回合,万古雷处了下风。   “停!”道衍和尚忽然收式跳出圈外,问古雷,“小施主你是否已尽出全力?”   “晚辈已尽力施展。”万古雷回答。   道衍笑道:“果如老衲所料,施主对天弓剑法不尽了然,如果猜得不错,少了个口诀。”   万古雷诧道:“大师之意,师傅传晚辈剑法有保留?这叫晚辈猜不透。”   道衍道:“实情如此,令师传天弓剑法时,狂叟同时授狂龙八式,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大师怕小施主兼长两种剑法,造下的杀孽太重,故而在口诀中略去一字使天弓剑法威力减去五成。虽然如此,小施主内力深厚,又学了狂龙八式,足以在江湖立足,成为一流高手。其实天弓剑法十分狠辣,习此绝技后无须再学狂龙八式。狂龙八式集全身功力一击,虽然手法怪异、雷霆万钧,但耗内力太多,不宜反复施用。此外若一击不中,二次施用必被对方窥出破解之法。而天弓剑法则不然,时时都能制敌于死地,也不耗费太多功力……”   万古雷惊诧万分,道:“大师对天弓剑法竟这般熟悉,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道衍笑道:“这都是当年令师对老衲说的,老衲其实并不会天弓剑法。”   “大师说口诀差了个字,这个字是……”   “若老衲猜得不错,当是个‘粘’字。”   万古雷在心中一琢磨,恍然大悟,激动得叫出声来:“原来如此!”   “施主可否说说悟通了些什么?”   “以往晚辈以快制快,从未想到了‘粘’字,因之招式变换极快。若是出招时放缓,以剑尖部分‘粘’住对方兵刃,注意剑上的细微变化,必能阻塞对方剑势,反守为攻……”   道衍点头赞道:“施主悟性极高,照此施为,当可尽展天弓剑法威力矣!”   万古雷高兴万分,道:“多谢大师!”   道衍道:“令师若知老衲泄了底,定要责备老衲凡心未退,唆使小施主犯下杀戒。”   万古雷道:“晚辈决不滥杀无辜犯戒……”   道衍道:“此话不必说得太早,今后天下大乱之日,群雄问鼎中原,施主文武双全,正是英雄用武之时,难免不开杀戒耶?”   万古雷道:“皇太孙早立,帝统承继顺理成章,大师这天下大乱之说,晚辈不明……”   道衍一笑:“请施主进屋,听老衲道来。”   二人回到客室,道衍道:“老衲所言并非一时之兴,信口开河。老衲生于医家,自幼习练内功并歧黄之术,于十四岁那年受佛感应出家。后逢机遇,蒙道长席应真传授阴阳术数之学,因而能知天地应合之事。洪武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圣上下诏,通儒书的高僧于礼部会试,老衲被录取为僧官,但老衲仅领僧服而回,没有上任做官。洪武十五年马皇后驾崩,诸藩王回京师吊丧,因奏请皇上派高僧随诸藩王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录司一位高僧将老衲荐给燕王,首次见面,老衲就为燕王气度所惊。老衲一生阅人无数,又善骨相之说,当即看出燕王有帝王之相……”   说到这里,道衍端起茶盅,啜饮了两口茶,又平息心中的激动。   喝完茶,道衍立即恢复常态,一笑说:“僧录司的僧官何以要将老衲引荐给燕王,而不荐引给其他诸王呢?前面说过,老衲那年赴京师应试后,返家途中路经镇江府,过北固山见北固楼,不由想起当年陆游作的感怀诗(南乡子),这首词施主一定知晓吧?”   万古雷点头道:“知晓知晓……”这一瞬间他又想起在秦准河上初识季兰的情景,当时季兰唱的曲就是这一首,使他感奋不已,至今难忘。   道衍续道:“老衲虽是出家人,也为前人的英雄气概折服,信口胡诌了几句诗,这诗老衲就不再提了,诗中泄了老衲怀志报国的心事。当时这位僧官在旁,闻言后道:‘阿弥陀佛,师兄以诗言志,有治国平天下之心,离我佛甚远矣!’因之五年后这位师兄将老衲荐给燕王,就因明了老衲的心愿……”一顿道:“重提往事,不过是告诉施主,用不了几年时光,燕王必登龙位,令师狂叟造就施主,也为的是助燕王打天下,立万世之业,以顺应天意……”   “大师,皇太孙仁慈,以文治国……”   “皇太孙过于文弱,难当大任,皇上对此洞若观火,只因燕王在兄弟中排行第四,立燕王不合宗法,才勉勉强强立了皇太孙。为保皇太孙坐稳龙椅,皇上为其清除障碍,诛杀文武重臣,以期天下太平。但纵使杀尽文武大臣,也安定不了天下。只因诸藩王在各封藩地政事兵权集于一身,皇太孙继位后,当防诸王尾大不掉,是以削藩之举,势在必行。诸王为保自己,必然针锋相对,天下还能不大乱吗?”   “可是,大师,皇太孙奉诏命君临天下,诸藩王理应遵守太祖皇帝诏命,齐心拥立皇太孙。而皇太孙也应遵循祖训善待诸王。况皇太孙与诸王乃叔侄之亲,因此于公于私都无翻脸成仇之理,演出骨肉相残的惨剧……”   “若依施主之言,有史以来便没有了宫阉之争,只可惜历代皇权之争甚为激烈,施主对此也是知道的。而今皇太孙仁柔,难以驾驭天下,未来登大位者,非燕王莫属。此乃天意,非你我所能强求,你我只能顺应天意,助燕王成其大业,而逆天道者必败亡,成千古罪人也!”   万古雷听得心惊,一时无言。   道衍一笑,又道:“施主心中定有一问,老衲怀有报国之心,何不还俗建功立业、以期封王封候耶?老衲说过,老衲只是顺应天意,并无出将入相之心,但此时言来尚早,施主自会在今后得到验证。”一顿道:“施主辅佐燕王,也是令师狂叟的心愿,施主不必犹豫,况锦衣卫已断施主生路,将施主逼进燕王府,这也是天意,施主以为然否?”   万古雷叹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既已投效燕王,自当克尽职守。”   这话有些勉强,道衍和尚知他对“谋反”尚有疑虑,也不说破,道:“老衲忝为大庆寿寺主持,施主可常来一叙,老衲愿与施主成忘年之交,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万古雷连忙道:“不敢,晚辈……”   道衍笑着接话道:“忘却辈分有何不可?”   万古雷道:“晚辈当以师礼尊崇前辈。”   道衍道:“老衲虽与令师相识,但执弟子礼,施主不必拘于辈份,今后你我共历艰险,铁马金戈,驰骋沙场,当结下不解之缘!”   万古雷见他目光灼灼,志雄气昂,这一瞬间病虎成了生气勃勃之猛虎,大有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慨,一时为其豪气所动,不由激动起来,道:“晚辈愿追随大师,顺应天时,微尽薄力,还请大师多加指教!”   道衍大笑道:“好、好,老衲未看错人也,狂叟眼力,相中了施主这样的人才,今后老衲与施主患难与共,成就一番功业!”一顿续道:“老衲称施主师侄,施主称老衲一声师叔吧,免得彼此在称呼上显得生分了,如何?”   “是,师叔。”   “据老衲占卦,并夜观天象,帝星晦暗,皇上阳寿将终,过不了今年……”   万古雷惊得瞪大了眼,道衍法师一笑,续道:“皇帝一旦驾崩,情势必将大变,燕王府实力不足,急需广招人才,随你前来之人,武功学识如何?有无统兵的将才?”   万古雷把郭剑平、耿牛的诸般情形说了,道衍点点头道:“好极好极,老衲自会将各位引荐给燕王殿下,决不会埋没了英才。”说着站起身,又道:“改天师侄前来庆寿寺,到时再仔细谈。”   万古雷将他送到了大门,法师乘车而去。   ※※  ※※  ※※   瑞雪纷纷,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庭院中、枝梢上,犹如铺上了绒绒的棉花,点缀出了晶莹洁白的琼瑶世界。   惟独院中的几株梅树,红蕊似火,傲对霜雪,白中镶红,相映成趣。   万古雷独自站在窗前,落寞而惆怅。   昨日道衍法师的一席话,讲明了燕王要在皇太孙继位后谋反,天下百姓不久之后将历刀兵之灾。到那时,他将是叛军队伍中的一员,与公冶勋效忠的皇家军队作战。   他不希望有这样的一天,但愿上天保佑,消除了这空前的劫难吧!   由国及家,他想起了娇娇。如今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何日才能相逢?……   一阵笑声传来,小院的门被推开了,季国盛、季兰当先走了进来,后面嘻嘻哈哈跟着郭剑平、钟玉桃等人。一大早他们就到大院里玩雪,连西门仪也出去凑热闹,他却没有一点心思作乐,只默默地站在窗前。   季兰身着鹅黄夹袄裤,肩披大红披风,双颊冻得通红,婀娜娇美,英姿勃勃。万古雷不禁暗赞,好美的姑娘。   “万大哥万大哥,快出来,喜事临门了呢!”钟玉桃、田翠花等一个个叫叫嚷嚷。   万古雷含笑走出,道:“何喜之有?”   季国盛笑道:“贤侄,燕王殿下在晓月楼设晚宴为各位洗尘,酉时正准时赴宴。”   万古雷一愣:“不敢当不敢当……”   季兰笑道:“你真是的,又不是咱们请你,对着咱们说不敢当,殿下又听不见。”   季国盛道:“殿下平日生活节俭,只有宴客时才上酒楼,足见对贤侄等人的礼遇。”   万古雷道:“在酒楼赐宴,不怕惊动了锦衣卫的人吗?要是因此牵累了王爷……”   季兰道:“王爷都不怕你怕什么?这里是北平府,没有王爷的令谕,谁敢为难你?”   季国盛道:“除了宴请各位,还有两位客人。万贤侄见过他二人,只是不相识。还记得那夜在秦淮河的事吗?老夫与西门兄、兰儿、邹公子、吴公子游河,兰儿唱曲……”   万古雷道:“记得记得,那夜小侄被兰姑娘骂了个不亦乐乎,她还要打小侄呢。”   季兰道:“哟,你还记仇哩,你挨骂不是自找的吗?不服气是不是,冤了你啦!”   万古雷笑道:“服气服气,不冤不冤!”   季国盛笑道:“就是这两位与我们同船游乐的邹公子、吴公子也来了北平府,投效燕王,受了燕山左卫千户的虚职,今日一并宴请。”   万古雷心想,在太原府崇喜寺曾见到过两人,当时被晋王府的人误查,他二人从怀中摸出份书信便解了危,这其中有些古怪。但他二人早与季国盛相熟,自己何必疑心?   季兰道:“在京师时,他二人就答应投效燕王,可不像你万公子,推三阻四的!”   季国盛笑道:“别老提旧事,走吧,还有事呢。”   他们走后,姑娘们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吵吵嚷嚷不知要穿什么衣服好。她们把自己关在屋内,要么自己中意听别人说不好看,又只得换下来;要么这个说好看,那个说不好看。她们的吵嚷的声音又大,坐在正屋客室的爷们,听得直摇头。出门赴宴,换件干净的、好些的衣服不就成了吗?哪有这么艰难?   在太原,钟玉桃等就制了几套衣服,衣服越多就越难挑选,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   下午,姑娘们提前就收拾打扮好了,一个个花枝招展从屋里来到上房客室,把老少爷们的眼都看直了,看了这个看那个,乐此不疲。   耿牛忍不住嚷出声来:“啊哟,姐姐们真好看呀,就像……就像……”   钟玉桃笑道:“你也知道姐妹们好看吗?你说像什么?说呀,像什么?”   耿牛道:“像什么俺说不出……”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便得意地嚷出来:“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钟玉桃等人齐声问:“想起什么?”   耿牛兴奋地叫道:“姐姐们像戏台上的狐狸精!”   老少爷们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   姑娘们气得跺脚,一个个骂他。   钟玉桃骂道:“你干吗要骂我们?谁惹你啦?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田翠花嚷道:“看你老实,原来刁着呢!”   耿牛脸红了,辩护道:“俺哪里是骂姐姐们呀,俺在街上戏台看戏,戏台上的雌儿就狐狸精最好看,所以俺说姐姐们像狐狸精……”   众女齐把一根玉指指着他叫:“你还说你还说……”   万古雷笑得喘不过气,道:“妹妹们饶了他吧,他这是大实话,他没别的词可说,嘿嘿……”   耿牛听万古雷这么说,以为自己挺有理,他理直气壮地说:“戏台上狐狸精又好看对人又好,姐姐们跟狐狸精一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唉哟,你还说呀,你……”姑娘们跳脚。   耿牛今日就是不服气,道:“京师街头卖菜、卖针线、卖酒的娘们多的是,俺就不说她们是狐狸精,她们不好看,不配当。俺瞧姐姐们比她们好看,才配当狐狸精,所以……”   “唉哟,你听听,他越说越起劲了呢!”姑娘们气得直翻白眼,这愣小子夹缠不清。   万古雷等爷们见耿牛一口一个狐狸精,一脸委屈相,更是笑得打跌。   “你们幸灾乐祸吗?该打!”钟玉桃叫嚷。   姑娘们纷纷又来骂万古雷等爷们,但骂着骂着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一时间满屋子人都在狂笑。   只有耿牛愕然瞪着大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他可是笑不出来。   该上车啦,大家这才止住笑,到院子里乘车。季国盛在等着他们,季兰已先走了。   半个时辰后,车到晓月楼前停下。   晓月楼在内城东侧闹市,门面宏大,陈设华丽,虽比不上京师那些大酒楼,也够气派的。众人跟随季国盛上楼,梯口站着两个中年汉子,一见季国盛就道:“季爷来了,请!”   万古雷见楼面中间临时以几道屏风拦腰把楼面一分为二。靠梯口的一面已上满了客,见他们经屏风那面去,脸上都露出惊诧神色。   万古雷听人小声道:“咦,这些年青人都是客,也不知什么来头?”   另一人道:“不知是王府的哪位官爷宴客,没有身份岂能成座上宾?”   进入屏风后,迎客的中年人请万古雷等人在下首两张桌子分男女就座,之后附耳对季国盛说了几句话,又匆匆离去。   季国盛道:“各位,殿下再过一刻就到。”   大家默默坐着,都感拘束,季国盛也不说话,只有屏风外的一半,热热闹闹。盏茶时分,季国盛坐不住了,也到楼梯口去等候。   罗斌小声道:“燕王真会来吗?”   万古雷道:“难说,也许委托一位官员来,不管如何,都是给了我们面子。”   郭剑平道:“不错,官场上这是平常事。”一顿,又道:“燕王殿下与家父相识,不知见了我会怎样,心中总有些忐忑。”   曹罡道:“咱们的身份殿下是知晓的,更何况你我已是燕王左卫武官,有什么不安的?”   正说着,季国盛匆匆走回,轻声道:“各位,殿下驾到,行鞠躬礼就成,不行大礼。”说着示意大家站起恭候。接着就见四个大汉来到屏风口,一边两个站好。之后是一个方面大耳、眉骨耸立、双目烁亮有神、颌下一部美髯的中年官爷走进来。这位爷身躯魁伟高大,相貌奇伟,走起路来龙骧虎步,气度非凡。稍后是一位雍容华贵、贤淑端庄的中年女子。她之后是季兰、季兰之母赵芝兰和沐香菊,两个宫女。   宫女之后是四个贴身侍卫,年龄都在四十上下。最后是孙锐锋、方天岳和邹强、吴绍南。这使万古雷十分惊诧,邹公子吴公子怎么和主人一块进来,他们不也是才投奔来的吗?   此刻季国盛长长一揖:“参见殿下!”   万古雷等人忙立即跟着行礼,燕王摆摆手笑道:“各位不必多礼,今日本王宴请各位,请各位随意些,大家请坐下!”   季国盛道:“恭请王爷王妃入座。”   众人见他躬身站着,也都学他的样,一个个低头垂目。   等王爷王妃在上首席位坐下后,季国盛一比手势,大家才敢坐下。   万古雷注意到,屏风外的嘈杂声忽然没有了,也不知是没人再敢说话还是人都走了。   此刻燕王笑道:“季爱卿,请引荐客人。”   季国盛连忙站起道:“遵旨。”   他从西门仪说起,一个个顺序引荐,说到郭剑平时,燕王插话道:“令尊将才,曾与本王同征大漠,唉……”一顿续道:“事已过去,所幸上天有眼,不叫郭家绝后,往事不堪回首,望公子今后重振家业,光宗耀祖!”   郭剑平激动得虎目含泪,行礼道:“蒙王爷收留,卑职感恩不尽,今后效忠殿下,矢志不渝!”   众人都十分受感动,为郭剑平高兴。   季国盛引荐完,孙锐锋又引荐了邹强,吴绍南已受命为燕王左卫“带俸差操”千户。   看得出来,与孙锐锋亲近的都官大两级。   此时小二开始上菜,五个小二穿梭般来往,片刻就上满桌子。又在每桌四周,摆放了几只火炉子,既能烫酒又使室中升温。   斟满酒,燕王请大家干杯,大家连忙起立,恭祝王爷王妃安康,然后一饮而尽。   徐王妃笑道:“王爷,妾身要和姑娘们一桌,我们说我们的,这叫‘物以类聚’。”   燕王笑道:“好、好,王妃请吧!”   徐王妃乃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一向爱好读书,是位有名的才女。她笑容满面来到众女一席,慌得钟玉桃等人站起来让座。   徐王妃笑道:“喏,就我和赵夫人、沐夫人三人,兰香、兰翠可以另坐一桌,你们全都让开来,我怎么和你们说话儿?”   赵芝兰笑道:“各位坐下,挤一挤吧!”   徐王妃道:“大家挤着坐,又亲热又暖和,我看兰香兰翠也可坐下,来,动箸,吃呀!”   大家见徐王妃平易近人,去了不少拘束。   不一会儿,她们就说说笑笑,非常快活。   这顿饭可以说是众人到燕京以来最开味的一餐,他们已是燕王府的武官,不必再东躲西藏,成天惴惴不安防着锦衣卫。   当夜,众人回来后都十分兴奋,男的说燕王,女的说王妃。钟玉桃、丁小菊最有体会,说她们在晋王府时,王妃们个个脾性乖张,动辄就处罚丫环婢女,哪像燕王妃这般亲切待人,她们铁了心愿随侍王妃左右。   舒玉琼道:“徐王妃温文尔雅,知书识礼,体察下情,确是一位好王妃。赵大姐在席上邀约妾身等入青娥队,妾身原想留在家中照料,但情不可却,当场领命。徐王妃便授妾身百户之职,姑娘们授总旗,说是虚职,暂不去王宫效命。老身没想到,以四十岁之寿,居然成了燕王妃的女武官,这莫非是天意不成?”   万古雷、罗斌带头向众女祝贺,姑娘们嘻嘻哈哈,高兴万分。   第二日清晨,众人在大院空场上练武,西门仪、万古雷、耿牛在一旁指点。忽然季国盛陪着三个四十上下的魁伟汉子走来,身后跟着十多个侍卫,大家便收式招呼。   季国盛道:“请各位到议事室议事。”   看他神情,颇为严肃,众人便整理好衣服,随季国盛等进邻院大议事室。   坐定后,季国盛引荐了三位中年人。一位是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另两位是指挥同知王超、徐忠。见礼毕,张大勇含笑道:“各位,下官奉殿下之命,授各位职司,今后各位都属燕山右卫,原在左卫职司一律免除。”   王超取出一封盖有官印的书信念道:“授万古雷、郭剑平、曹罡千户,授耿牛、罗斌百户,不领实职,为奉俸差操……”   众人连忙起身谢恩,心中不免诧异。这不是才封的左卫百户、总旗吗,时隔几天又归属了右卫,而且个个升官,这是怎么回事?   季国盛似乎也感到惊诧,道:“张大人,万贤侄等不是已归属我们左卫了吗?怎么……”   张大勇一笑:“季大人,这是殿下的旨意,下官并不知情。右卫来了这许多好汉,那是咱右卫的福气。当然罗,也是咱右卫度量大,能容得英雄好汉、人中龙凤。”   季国盛听他话中带刺,不悦道:“张大人,左卫一向敬重贤才,万贤侄等人正是下官请来的,右卫却捡了便宜,这说得过去吗?下官这就去面见殿下,请殿下允准万贤侄等归属左卫,右卫这种手段未免……”   王超道:“季大人,下官劝你不必去见殿下,万公子等人拨归右卫,是左卫孙大人在殿下驾前应承的,若不信就去问孙大人。”   季国盛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忠笑道:“昨晚,燕王宴客回宫,下官等三人面见殿下,请殿下将这几位英雄调归右卫。殿下说,他们不是在左卫任职了吗?孙大人在一旁道,无妨无妨,右卫要就给右卫吧。殿下于是允准。下官等三人又保奏几位英雄的官职,殿下也照准,季大人该没有话说了吧。”   王超道:“自今日起,由右卫照管几位爷台,季大人也就不必费心了。”   季国盛恼道:“人是左卫请来的,你们这样做未免令人齿冷……”   张大勇笑道:“季大人,燕山左卫右卫都是殿下的铁骑,这几位好汉在右卫和在左卫一样,同样是为殿下效力,所以……”   季国盛气得站起来就走,也没留下话。   万古雷等人却十分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王超道:“季老儿定是找殿下去了,看来他心不甘。”   徐忠道:“去了也没用,人是咱们的了!”   三人呵呵笑起来,十分高兴。   张大勇笑道:“各位一定奇怪。咱右卫的人怎知各位在此。说穿了也不稀奇,是道衍法师将各位引荐给在下的,所以咱们捡了便宜。”   王超笑道:“那孙锐锋目高于顶,器量狭窄,各位在他手下必受委屈,到咱右卫来,与咱们定能相处融洽,咱们都是直性子人。”   张大勇道:“王府幕僚甚多,人才济济,但咱最服的是道衍法师。道衍法师对各位极为推崇,所以咱十分仰慕,问法师如何才能把各位请到右卫来,法师让咱直接向殿下请求,不过一定要当着孙锐锋的面,否则只怕不成……”   曹罡道:“不怕孙锐锋反对吗?”   徐忠道:“孙目中无人,一定会答应。”   王超道:“你看他干的好事,给各位的官职竟然连总旗也算上了,这未免辱人太甚!”   张大勇道:“在各位之后来的邹强、吴绍南,他推举为千户,对万兄弟、郭兄弟才荐举个百户,足见他不容人。所以道衍法师赞成咱们将各位请到右卫来,今后大家生死与共,效忠燕王殿下!”   万古雷道:“多谢三位大人知遇之恩……”   张大勇忙接话道:“你我兄弟相称,又不是在兵营中,请万老弟千万别客气!”   王超道:“今后不乏征战之时,你我弟兄同赴沙场,比一家人还亲,对吗?”   曹罡道:“好,俺也是直性子人,既蒙三位大人器重,俺就与各位兄弟相称。”   张大勇道:“今日各位尽管回家,咱派一小旗士卒随各位听候差遣,锦衣卫、捕快再不敢骚扰各位。”   众女一听能回家,人人欢呼起来。   说走就走,张大勇等人也要去认认门户。   于是古雷等乘车,张大勇等骑马,半个时辰后回到阜财坊,张氏、万福等欢喜不尽。   不久,张大勇等离去,留下一小旗士卒,一共十名,由一个叫陈三的汉子率领。黎成让他们住在前院,看守门户。   饭后,大家集在正房客室闲谈,对今天发生的事仍感不安,由左卫到了右卫,季国盛十分不高兴,这以后又怎样相处?   西门仪道:“老夫与季老弟相识虽不长,但对他心性都十分了解。他对各位一片诚心,尤其看重万贤侄的武功,所以千方百计要将各位招纳进燕王府。但孙锐锋与他想法不一致,姓孙这人自高自大,目无余子但又喜人奉承,他目光短小,器量不大,若在他手下效劳,各位一定忍受不住。如今蒙道衍法师将各位引荐到燕山右卫,老夫以为是好事。至于季老弟,他不会怪罪各位,大家依然是好朋友。”   万古雷道:“我等投奔王府,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官位大小并不计较,惟尽职守而已。孙锐锋对我们大概有偏见,我担心以后若是不相容,岂不又生些事端出来。”   罗斌道:“管不了这许多,去右卫当差又不是我们的主意,随他们怎么想吧!”   钟玉桃道:“这姓孙的对人不公平,万大哥才任个百户,方天岳却是千户,就连后来的邹强、吴绍南都任千户,这不是有意压低我们吗?罗大哥、耿兄弟更惨,才任个总旗,这下好了,你们几位爷受到重用,我们也跟着扬眉吐气,要不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西门仪道:“各位虽然入了军旅,仍要小心锦衣卫暗中下手,千万大意不得!”   万古雷道:“皇甫楠欲置我于死地,明里不行就来暗的,大家夜里和衣而卧,兵刃不离手,若他们真来下手,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西门仪道:“不错,若他们回京师报呈皇上,只怕连累了燕王殿下。”   郭剑平道:“不会连累殿下,这一点可放心。皇上最宠燕王,不会随意听信别人的谗言。燕王可以来个不认账,说根本没这回事,他们也无可奈何。除了将我们捉拿去,解回京师,由刑部、锦衣卫会审,我等招出实情,那才会连累了燕王。否则,燕王敢留我们吗?”   万古雷道:“郭兄说得是,只要我们的人不落网,就不会波及燕王。因此大家不要随意出门,夜间由我、耿兄弟、罗兄弟、郭兄轮流值更……”   钟玉桃道:“我们成天闲着没事,夜里值更又有何妨?”   她一说,众女都吵着要值更,万古雷只好同意。   黎成道:“我也参加值更,白天去店里照管,晚上也没什么事的。”   万古雷道:“商务之事全托付与黎兄,这就够忙的,不必再管琐事。黎兄还要小心暗算,若走得远就带耿兄弟同行。”   商议完,大家又说些闲话。   夜里,万古雷静坐室中,默查外间动静。   他想过,必有眼线监视住宅,他们这么多人回来,人家哪有不知之理,若霍继统、衡山三剑等人还在京师,当夜就会光临。   这想法他并没有告诉大家,以免扰人睡眠。他只叫隔壁的耿牛带好兵刃,以防万一。   此时不过二更,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道衍法师的话,一直使他不安。皇上驾崩后,燕王必然要反,到时他该如何?   照道衍法师所言,师傅狂叟就是要自己投奔燕王,干一番大事业,若真是如此,他就不该再犹豫。他自己早已成为钦犯,还怕背上反叛的罪名吗?可是,皇太孙是个仁弱皇帝,将会以仁治国,这于天下苍生无疑是佳音。反叛这样一个好皇帝,究竟该不该?更何况这天下之争,又将陷民于水火之中,能这么做吗?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他如今已是燕王卫的官佐,一切只有听命的份,若这场龙虎之争是天意,他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大事想不顺遂,他把心思又转到了娇娇身上。未来皇位之争的风暴中,他与公冶一家恰好就成了对头。公冶勋受皇太孙知遇之恩,他受燕王救助知遇之德,未来各为其主,岂不是誓不两立了吗?他和娇娇的婚事也就断送在烽火中了,啊,老天,但愿不要有这一天……   时近三更,他收敛心神,蒙上面巾,来到客室,轻轻拉开门出来,站在阶沿上的柱子后,静等不速之客来临。果然,不到片刻,有了动静。他听见有人落进了天井,便从柱后伸头探望,见是三个黑衣蒙面人。紧接着从中院房头上又跃下了六人之多,而房头上还站着三人。   嘿,来的人不少呀,而且全是高手。   他一下从柱后闪出,大声道:“大胆飞贼,竟敢入院偷盗,大爷把你们送官府去惩办!”   天井中的九人一下散开,与此同时,耿牛、西门仪、钟玉桃等人纷纷从室中出来,来到万古雷身边,排成一行,严阵以待。   来人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大胆叛贼,见了大爷还敢张狂,今日捉拿你归案!”   万古雷笑道:“霍继统,你在京师做你的官,大老远跑来北平做甚?还带了这一大帮子鹰犬,天寒地冻的,不嫌辛苦吗?”   霍继统一把扯下面巾,厉声道:“万古雷,今夜是你伏法之日,你插翅难飞!”   万古雷道:“你们来了多少人,统统下地来吧,有本事就将大爷捉了去!”   站在霍继统身边的高个亮出长剑,道:“万古雷,爷爷今日要你的命!”   万古雷道:“王昌玉,你做不到,不信就放马过来!”   王昌玉咬牙切齿:“不杀你不足以解恨!”   话声一落,他蹿了过来,万古雷也跃下阶沿,两个立即在天井里动起手来。   霍继统喝道:“各位并肩子上,不留活口!”   “大胆毛贼,竟敢入民宅杀人作案,给我拿下!”   遂见天井两侧院墙外,“嗖嗖嗖”一连跳进了二十来人,人人脸上蒙着面巾,不声不响扑向霍继统一伙人。西门仪大喜,喝令大家齐上,耿牛虎吼一声,舞起牛耳尖刀杀了上去。   站在中院房头上的二人,正欲跳下来助战,忽听破空声,有暗器朝他二人飞来,便连忙从房头上跃下,回头一看,他二人站立的地方,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朝他们一来发暗器,立即就有人受伤大叫。这后院天井虽说也算宽大,但哪里容得下五六十人厮杀,因此大家都施展不开,拥塞在一起,难躲暗器。   霍继统没想到中了埋伏,不禁又惊又怒,赶紧叫走人,于是一个个当即从院墙跃出,拼命飞逃。万古雷欲追赶,却听张大勇的声音道:“万老弟,由他们去吧,谅他们不敢再来!”   万古雷等本就奇怪,不知他们是何许人,一听声音这才恍然大悟,忙道:“原来是张兄,多谢援手之恩,请屋里坐。”   钟玉桃等连忙进屋点了灯,张大勇、王超、徐忠走了进来,其余人仍立在院中。   张大勇笑道:“道衍法师叫咱请各位回来,算定锦衣卫这班免崽子定要来行凶,命咱带人埋伏在外,哈哈,果如法师所料……”一顿又道:“夜已深,咱们不久留,改日再叙!”   万古雷等人谢了又谢,挽留不住,只好在天井看着众人跃上房头而去。   众人正要回屋,万古雷发现西门屋前有人,“咦”了一声还未及喝问,就听有人笑道:“你叫我们好找,却原来在这里纳福!”   万古雷大喜:“啊哟,汤师叔……”   耿牛早奔了过去,嚷道:“汤师叔、刘师叔,俺师傅和宫师伯来了吗?”   刘二本道:“咱二人跑腿,他们没来!”   众人拥着汤老五、刘二本进屋,中院、前院被惊醒的士卒和仆妇正慌慌张张来后院,黎成出去说明情况,将他们打发回去睡觉。   此时汤老五笑嘻嘻从怀中掏出封书信,道:“这是娇娇给你的书信,小丫头挂着你呢!”   万古雷心跳了起来,连忙双手接过,藏进怀里,见众人都瞧着他,忙转了话题,道:“二位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刘二本道:“我二人是昨日到北平府的,今天早上我们按你在六顺巷说的店址去找,没想到碰上了追命鬼玄木老道和病驼郡天贵两个老小子,猜想他们是来逮你的,便跟着他们。跟了一阵子,他二人进府台门去了。我二人到了店里,伙计死活不肯说出东家住址。无奈何,我们就到府台衙门附近呆着,看那些老小子出不出来。等了半天,没个人影。我二人便回旅舍,打算晚上到衙门一探。夜里刚到衙门口,便见这班老小子一个个往外蹿,我二人便悄悄跟在后头。来到你家附近时,发现还有一伙人埋伏着,与衙门出来的人不是一路。便耐心等着……”一顿,续道:“公冶公子已回到京师,任了忠信卫指挥使,听娇娇说,皇宫里也不平静,她大哥忙得归不了家……”   万古雷:“没有柳小姐的消息吗?”   汤老五道:“没有,只听说她死了。”   又说了一阵闲话,黎成带二人到中院歇息,明早再搬过来。其余人也各自就寝。   万古雷回到房中,急不可耐拆开了书信。   只见信上除了两首诗,并无其他语句。   第一首:   谁知别易应会难,   目断青鸾信渺漫。   情似蓝桥桥下水,   年来流恨几时千?   这意思是说,哪晓得分别这么容易,见面却是这般的难,望穿秋水也看不到神鸟传来的书信,我对你的情爱、对你的无穷思念,像蓝桥下的流水,何年何月才会完结?   第二首:   云色鲛绡拭泪颜,   一帘春雨杏花寒。   几时重会鸳鸯侣,   月下吹笙如彩鸾。   这意思是:洁白的手帕擦拭泪水,帘外的杏花在春雨中也显得忧伤,什么时候你我像鸳鸯一样在月光下、在音乐声中配对成双。   这是唐代诗人唐豢廉的《无题十首》中的两首,娇娇以此表露了她对他的深情和思念。   眼眶湿了,心在颤抖,万古雷心中充满了苦涩和甜蜜,他真想立即跨上骏马,无日无夜奔驰,赶到她身边,伏在她石榴裙下……   啊,娇娇、娇娇,哥哥对天盟誓,我与你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哪怕今后天翻地覆也矢志不渝!   ※※  ※※  ※※   大清早,万古雷等人就穿戴整齐,坐在客室用早膳,姑娘们十分兴奋,说的话比吃的东西多。昨下午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派人知会,说燕王殿下明早请大家去狩猎。这对天天在家无事可干的诸侠来说,自然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人人感到兴奋,恨不得太阳早落,赶快到第二天。   汤老五、刘二本在万家住了五天,估计锦衣卫那班人不敢再来,便打算回京师。万古雷请他们带封书信给娇娇,他也没有写多少字,自拟一首四言诗:“天荒地老,情意绵绵,永结同心,矢志不渝!”   五天中,他与汤老五、刘二本说过他成了燕山右卫千户的苦衷,还把道衍和尚的话也说了,还说他不希望有燃起烽火的那一天。   汤、刘告诉他,据宫知非说,狂叟本意就是要他投效燕王,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狂叟未告诉他。宫知非也判定,一旦皇上驾崩,天下就要大乱,这日子为期不远,要他顺应天时,不必瞻前顾后,人人都要历此一劫。   二人的话,使他稍稍心安。   此刻,张大勇已派人来接,女的乘车,男的骑马。众女见是一辆四驾辕马的豪华大车,喜欢得又是跳又是叫。侍卫说,车是王府的,这使她们更是高兴,感到无比的风光。   长鞭一响,车轮滚动,驶向大街。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北德胜门外二里地,燕山右卫指挥同知王超正等候他们。   元朝大都城墙离德胜门还有五里,洪武初年,为防元蒙残余势力骚扰,主持北方军务的大将徐达,将北部都城的空旷地带划归城外,缩退了五里重修城墙。这样一来,原本地旷人稀的北部地界更是人烟全无,十分荒凉,难怪成了王爷狩猎的好去处。   万古雷见前面二三十丈外有百十个侍卫站立道旁,马匹都拴在行道树上。王超说,燕王殿下就在前面,大家步行过去。   姑娘们下了车,整整衣服,四处张望。王超当先走去,众人随后紧跟。来到侍卫站立处侍卫们躬身放行。越过侍卫行列,就见七八丈外有数十人站在一片林地前。王超与众人来到时,侍卫行礼放行。万古雷心想,为何戒备如此森严,莫非燕王在林中狩猎?   这片林子又稠又密,过了林子,眼前是一片空场地,三面盖有三排平屋。迎面空着的一方立有牌坊,牌坊上无字,是通道口。   过了牌坊,只见西侧平屋前支放了许多桌椅,不少人或坐或站。万古雷见燕山左卫的孙锐锋、季国盛都在,燕王殿下想必会在中间,果然,王超示意大家跟他去见殿下,众人加快脚步,绕向正面,果见燕王殿下和徐妃以及别的王妃坐在中间,便走上前行礼。   燕王笑道:“各位免礼,先请观看演武,然后再一显身手如何?”   万古雷一愣,敢情不是狩猎是演武。   众人躬身回答:“尊旨!”   行完礼,张大勇叫他们到右侧坐下,姑娘们却被季兰叫走,左侧有她们青娥队的人在。   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过来与万古雷等人见礼,告诉他这里是一处秘密演武场地,燕王殿下经常来此考核部下武艺。   说话间,对面屋里出来许多士卒,每人抱一个箭靶支放在地上,共有二十个。   箭靶置放好,一声锣响,就见屋后走出两队武士,一队男的,一队女的,每队百十人,走到两侧面对箭靶站下,相距箭靶七八丈远。   又一声锣响后,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和一个五旬老者并肩走到场中,先向燕王行礼,然后由老者宣布演武开始,男女队各出五人,先单射,后齐射,最后验看箭靶,以定输赢。   张大勇对万古雷等人解释道:“这两位是燕王府卫队的正副总教习。说话的是总教习石洪,人称神锏。另一位是黄浩东,人称开山拳。二人都是北五省响当当的人物,被燕王礼聘入府,授官职指挥佥事。王府卫队总头目由孙锐锋兼任,新来的方大少爷任副指挥。”   万古雷心想,孙锐锋是王府卫队指挥,与殿下接近较多,难怪权势极重。   这时见季兰和她娘赵芝兰、沐香菊走到青娥队。季兰挎上箭囊,手持雕弓,首先出场,后面跟着四名姑娘。向王爷、王妃行礼后,又转身面向箭靶,一个对着一个靶子。男侍卫队也出来了五人,行礼后站好。季兰抬手拉弓,只听噗哧噗哧一阵响,她发出的是弹丸,铁弹一颗连一颗,打出八颗,靶心上出现了一个空心“王”字,引得一阵热烈的彩声。   季兰转身向王爷王妃行礼,又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去瞧孙锐锋,似在等他赞扬。孙锐锋连连点头,方天岳则大声叫好。季兰笑了笑,这才转身去看男卫队的头目焦雷射箭。   焦雷年近三十,生得豹头环耳,魁梧健壮,只见他拈弓搭箭,“嗖嗖嗖”一连射出十支,支支中红心靶,而且排列整齐,上下各三支,中间四支,赢得了燕王的嘉许和彩声。   接下来四女四男依次进行,女的射弹丸,男的射箭,无不射中靶心,决无失误。   接下来是十人齐射,男女卫队轮次上场,所有人均中靶心,无一例外。   燕王看得兴起,站了起来,左右连忙奉上一副弓箭。燕王搭三只箭,弓弦响处,一并射出,三箭齐中靶心。他又射了两次,仍然是三箭齐发,支支中的。在场人众,齐声欢呼。   万古雷也十分钦佩燕王的神技,没想到养尊处优的殿下还有这样一手好功夫。   燕王含笑回座,命世子和两位郡王演射。   世子朱高炽,体态微胖,拈弓箭射出三支,虽然支支中的,但不在红心正中。二郡王朱高煦,英武健壮,一弓双箭齐放,三次发六箭,箭箭中靶心。三郡王朱高燧年不过十三四岁,但也箭箭中的。三位相较,世子最差。   按皇室规定,藩王长子立为世子,其余诸子封为郡王。   世子将来继承藩王之位。   燕王赞扬二郡王射得好,对世子和三郡王都有责备之意,命他们争加习练。   接着燕王要万古雷等人显显身手,新任左卫千户邹、吴便欣然出场,他二人拈弓搭箭、箭箭中靶心。邹强射出的九只箭,在靶心成了个“+”字。吴绍南射了六支,排成个小圆圈。众人齐声喝彩,为二人叫好。   万古雷、罗斌、耿牛没有射过箭,郭剑平、曹罡便出场演射。先是曹罡动手,他把五只箭一箭箭射到靶心中间,挤成一团,五只箭就像一只箭,赢得一片彩声。郭剑平不让侍卫换靶,他把五只箭都射到靶心上五只箭的箭尾上,结果像五支长箭钉在靶心上。这一手十分不易,既要准,力道又要合适,否则射穿了箭尾。这一手震惊全场,燕王带头喝彩,一时欢声雷动,在场人众无不钦佩。   燕王道:“军中争战,比不得江湖厮杀,各位空闲时要多加习练!”   万古雷等人齐声道:“遵旨!”   燕王摇手笑道:“随便说说,不要拘谨。”   接下来,由孙锐锋下令排演阵法,由男女侍卫队操演。   赵芝兰、沐香菊、季兰也参子其中。万古雷不懂阵法,郭剑平便为他讲解。   阵法操完,接下来是侍卫队的人操演兵刃。女的十个一队,演练一路刀法。男的十人一队,演练一套枪法。之后孙锐锋宣布个人单练,并可比武。话声一落,又是一声锣响,场上出现了十男十女,他们捉对儿厮杀。这些侍卫武功都有很好的根底,双方斗满五十招停手。   此时燕王忽然道:“我听季爱卿说,古雷爱卿武艺高强,可否一展身手?”   万古雷连忙起立,道:“卑职微末之技,不敢献丑!”   孙锐锋道:“殿下之命,不可违迕,万古雷速速出场献艺!”   张大勇低声道:“万老弟快出场,你演一套剑法就是。”   万古雷无奈,大声答道:“遵旨!”   他取出剑,对燕王道:“卑职演剑法……”   话未落音,坐在燕王殿下后面的四个贴身,有一个站了起来。   他道:“殿下,万千户独自演练无趣,由卑职与他走几个回合,以供殿下观赏。”   燕王大喜:“好哇,这样更有趣些。”一顿又道:“高手较技,一开眼界,二有收益,尔等侍卫男女,应看仔细了!”   侍卫男女大声应答:“遵旨!”   万古雷心中忐忑,这四卫士曾在晓月楼见过一面,因无人引荐,不知姓氏也不知来历,这当众较技,是胜是败都不是好事。   不由他多想卫士已走到场中。   忽然,在燕王左侧的孙锐锋站了起来,道:“侍卫队听好了,熊大人是使剑的高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提起关中四剑,可说是无人不晓。万千户使的也是剑,剑术上自有一番造诣。你们平日无福亲见熊大人的神技,今日可一饱眼福矣!”   这番说词,扬熊抑万,万古雷岂能听不出来?心中不禁有些愠意。但他不说话,只是把眼看着对方。这位熊爷年近四旬,貌相威武,双目炯炯有神,但神态中透着几许傲慢。   “咣!”锣声响起,熊杰熊四爷转向燕王行礼,万古雷也学着他行了礼。   熊杰亮出剑:道:“动手吧!”   万古雷一抱拳:“请熊爷赐招。”   熊杰道:“好,小心了,看剑!”   “剑”字落音,他就抢制先机,剑出如风,不仅剑式精妙,而且剑劲极强。   万古雷挡了他五剑后才能反攻一剑,从这五剑中他掂出了对方的份量,这关中四剑果然名不虚传,论功力论剑招都不弱于衡山三剑。   片刻间,熊杰又攻了十剑,万古雷从从容容挡住了进攻。他并不想胜了对方,也不愿败在对方手上,只想打成平局,保住双方颜面。   但熊杰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本想在五招内取胜,而十五招都被对方化解去之后,他觉得大大扫了面子。以他的身份,他的名望,都应该在五招内取胜的,因为对手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对这样的无名小辈,本不值得动手较技的,可是季国盛之流竟把这小子吹上了天,说他如何胜了阴司四煞,如何如何了不得,居然称他是什么“江南神剑”,因而在燕山右卫骗得了千户的职位。今日当着燕王的面与这小子比武,就为的是戳穿骗局,扫他燕山三杰的脸面。抱着这等心思,他十五招还未能取胜,不由勃发了怒火。他立即提起七成功力,五剑内不是让对方身上带点伤,就是震飞了对方的兵刃,让对方出点丑。可是,他发现依然胜不了对方,对方照旧从从容容地防守,只偶然回他一剑。这一剑往往十分巧妙,迫得他闪避后退。他因此更为恼怒,便放开了手脚,施出全付本领,非把对方击败不可!   万古雷见对方一剑狠似一剑,就像两个仇人在拼生死一般,再这么让下去,只怕不是办法。于是他用上了天弓剑法中的“粘”字诀,借以检验自己对“粘”字诀悟通了多少。   哪知不过使用了三招,就截断了对方的剑路,迫使对方改攻为守,这样打下去,顶多五招就可击败对方。他不由大喜过望,不再使用“粘”字诀,但开始了反击,遏止了对方凶猛的攻势。   突然间只听“当”的一声锣响,遂又听孙锐锋的喊声:“殿下命令你二人停手!”这才知道锣声的涵义,连忙收式跳出圈外。   熊杰不服,拱手道:“殿下,胜负未分,何以止斗?”   燕王笑道:“两位剑术高超,令人大开眼界。尤其是万爱卿,居然能与熊爱卿战成平手,实出本王意料之外。好、好、好!王府从此又多了一名高手,本王十分高兴。”一顿,又道:“季爱卿荐贤有功,暂且记下,今后奖赏!”   季国盛连忙起立躬身行礼:“谢殿下!”   熊杰无奈,退回原位。万古雷也急忙下场,回到张大勇等人身边。   张大勇小声道:“贤弟未出全力吗?”   万古雷忙道:“小弟不是对手……”   张大勇冲着他一笑:“战成平局最好。”   万古雷不知他这话何意,没有出声。   接下来男女侍卫有人进场对练,以锣声为号,锣响开始,锣响停止。   顿饭功夫后,孙锐锋大声宣布:“演武到此结束,望各位加紧练功,不得有误,休要辜负了殿下,各位当知,用武之时,为期不远!”   在场所有人众大呼道:“效忠燕王,矢志不渝!”   声音宏大雄壮,豪迈坚定,使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万古雷等人激动不已。   此时有人喝道:“起驾回宫!”   男女侍卫迅速集队,走出牌坊。燕王和王妃、世子、郡王在妃嫔簇涌下步行出门,四卫士及燕山左右卫的头儿则相隔数丈在后。   就在侍卫队进了林子,燕王等人欲进林子之时,突然从一株树上跃下两个黑衣蒙面人来,两人手上捏着明晃晃的长剑,直扑燕王。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人会想到林中藏有刺客,待走在后面的人发现时,已不及救援,惊得一个个叫喊出声。与此同时,却有一人跃了出去,口中大喊:“逆贼找死!”在他之后又跃起了两人。前面的一人正好挡在两名刺客之前,只见他手起剑落,快如闪电,一名刺客被他戳了一个透心凉。   第二名刺客被后一步到的两人截住,一人出剑,一人出牛耳尖刀,蒙面人刚接得一招,被先到的那人一剑从后背透出,刺客猛地回过头来,说了个“你”字,便倒地身亡。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两个刺客一倒地,后面的四侍卫、孙锐锋等等也正好赶到。燕王和王妃宫女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接着事情就已了结,真正是有惊无险。   但孙锐锋立即下令搜查林子,四侍卫则护驾出林,喝令守林卫士围在林外,以防漏网刺客。   燕王并不惊慌,到马车上坐下后不让起程,要等着看林子里还有无刺客,不到顿饭功夫,数百人从林中出来,除了已死二人,再无刺客。燕王问可知刺客身份,经孙锐锋验尸,是两个陌生人,无法查知他们的身份。   燕王道:“真是怪事,生平头一次遭人行刺,两个陌生人居然知道我在这里……”   燕山左右卫的头儿们都恭立马车前请罪。   燕王道:“事出意外,众卿何罪之有?”一顿,又道:“方爱卿最先赶到救驾,使本王、王妃、世子、郡王免受伤害,特授方爱卿指挥同知职,入燕山左卫视事!后到的万爱卿还有……这位勇士……”   燕王叫不出耿牛的名,季国盛连忙禀告。   燕王续道:“耿牛耿爱卿拦截刺客有功,给予嘉奖,赐金银各五十两!”   方天岳连忙跪下谢恩。万古雷、耿牛也跟着跪下。燕王叫他们免礼,这才起驾回宫。   待所有之人走得没了踪影的时候,林中又蹿出了一个蒙面人,他找到遗有两名刺客血迹的地方,不禁跪下大哭起来,旋又抽出长剑,狠狠插在地上吼道:“张大哥、许三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  ※※   从演武场回来的第三天早上,道衍法师请燕王右卫的人捎口信给万古雷,请他到大庆寿寺一叙。万古雷当即骑马前往。   在方丈室,除了道衍,还有一位中年寒士,经引荐,此人姓金名忠,精通易经,善占卜,在北平府地面以占卜为生,颇有名气,人称“神卜”。古雷心想,莫不是和宫师叔一样,借算卦隐迹谋生、游戏风尘,但观其神态貌相,斯斯文文,又有些不像。   彼此寒喧后坐下,自有小沙弥看茶。   道衍笑道:“金施主被北平百姓称为神卜,倒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来求卦者,十有九中。老衲曾将金施主引荐给燕王殿下,殿下以生病为由请金施主占卜,金施主从卦象中得知,燕王有天子之象,与老衲之见,不谋而合。”   金忠笑道:“此天意也,并非在下妄言。”   道衍道:“今日请贤侄来有事相商,先请贤侄说说前几天刺客行刺燕王的事。”   万古雷道:“小侄和燕山左右卫的大人走在后,离殿下五六丈远,殿下与王妃世子等未进林的刹那,突从树下跃下两个蒙面人来……”   道衍插话道:“听说方天岳施主先一步赶到救驾,师侄后一步到。据老衲所知,师侄功力不亚于方施主,为何却慢了一步,是不是师侄发现刺客时晚于方施主?”   万古雷道:“当时许多人都在交谈,惟小侄与耿兄弟等人在后没有说话,目光一直朝前,突见树上跃下持兵刃的蒙面人,当即不加思索跃了出,没想到方天岳在先一步,足见方公子反应极快,功力精深,强于小侄。”   道衍和金忠对看了一眼,又道:“师侄发现刺客就立即跃出,其余人如孙施主、季施主、张施主又落在施主之后,也只是先到一步后到一步之差,他们莫非没有及时发现蒙面人吗?”   万古雷想了想,道:“虽说他们都在说话,但关中四剑和其他人们目光都朝前面看,因之刺客出现时大家都应该看见了。”   道衍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方施主与刺客几乎同时到达,这样说不知妥不妥?”   万古雷道:“照当时情形所见,蒙面人刚到,方公子也就到了,这当中仅刹那之差。”   道衍道:“依师侄所见,蒙面人武功如何?为何方施主一剑就结果了他?”   万古雷道:“那刺客陡见方公子赶倒,也许是受了惊,似乎愣了一愣,方公子出剑如风,待他清醒自然就来不及了。小侄与耿兄弟截住的第二个刺客,武功不弱,只因同时受到小侄、耿兄弟的攻击,他只好全力防卫,方公子拿捏住时机,一剑从后背穿心……”   金忠问:“为何不留活口?”   万古雷道:“想是救驾心切,不及细想。”   道衍道:“城北演武基地一向隐密,再说殿下欲去看操练,周围防卫极严,这两个刺客竟然藏在林中,若对地形不熟,焉能做到。因此,老衲推测,必是知情人所为。”   万古雷一惊:“师叔是说有内奸?”   道衍笑道:“只是推测罢了,并无实据。”   金忠道:“这事颇为蹊跷,刺客刚从树上跃下,就被一剑穿胸毙命……在下请教万公子,刺客离殿下有多远?”   万古雷想了想,道:“殿下等人刚欲进林,离林子也就两三丈吧。”   金忠道:“既如此,刺客为何不从树上直扑殿下?”   万古雷道:“刺客落在林前阻路……”   金忠道:“这不是怪事吗?”   万古雷一惊,他说的是呀,刺客尽可从树上飞掠而出,朝殿下凌空劈出一剑,却为何要先在林前阻路,再举剑刺杀,这不太笨了吗?   道衍道:“这事不说了吧,刺客已死,死无对证,说之无益。老衲今请师侄来,是想请师侄充任教头,训练出一批勇士来,不知师侄愿不愿意?”   万古雷道:“小侄愿效劳,师叔请吩咐。”   道衍道:“老衲夜观天象,帝星已弱,不出三个月,只怕有大事发生,为应急之用,老衲与金施主早已募得数百人之众,隐藏于城外天豹庄。这几百人武功已有根底,以查俊、关良、饶信、褚江、柏伟为队首。经半年调教,对燕王殿下忠心不二,发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顿续道:“老衲预料皇上驾崩之后,燕王殿下岌岌可危,将有一段艰难日子,到时这批人就是保驾的死士……”又一顿,神情变得极为严肃,加强语气续道:“因此老衲将这批死士交托给师侄,责任之重大,可想而知。这批死士就是殿下帝业的依托,不能有半点差池。因此燕王府能人虽多,老衲一直未选中领头之人,如今师侄由远道而来,岂非天意哉!”   万古雷一惊,忙起立道:“小侄无德无能,只怕担不起如些重任,小侄可充教头,这指挥之人,望师叔另选他人充任。孙大人、方公子均是文武全才,不如……”   金忠正色道:“万公子不必推辞,在下虽然与公子初次见面,但深信法师眼力不差,此重任唯公子为最佳人选。未来时局一变,凶险万分,公子统率的这批死士,便是燕王起事、顺应天意的精锐之师,人数虽少,却勇不可挡。到时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所向披靡,打出个局面来。只要初战告捷,保住北平府,燕王旧部便会来归。总而言之,燕王帝业的成败,最初就看这一批勇士能否效命了。以万公子之德才,足堪当此大任,望勿推却是幸!”   道衍接话道:“这批勇士老衲一直藏在城外,密而不宣,只有燕王殿下知晓,贤侄到任后要严加守密,直到起用之时,以防消息泄漏,被朝廷查知。不知贤侄可愿担此重任?”   万古雷再无推辞之理,于是爽然道:“既然师叔和金前辈信得过晚辈,晚辈便接此重任。晚辈于危难中蒙殿下收留,此恩此德,晚辈当结草衔环以报,惟愿二位前辈多多指教!”   道衍见他答应,十分高兴,道:“贤侄担此重任,愚师叔也就放心了。”   金忠笑道:“公子效命,乃应天时,此乃燕王之福、百姓之福也!”   万古雷忙道:“晚辈惶恐,不敢当此赞誉,惟尽本分、效忠殿下而已!”   道衍道:“与师侄同来之人,也可带入天豹庄,师侄以为当否?”   万古雷道:“耿师弟武功高强,郭公子熟读兵书,通晓阵法,罗贤弟忠诚老实,曹大哥为人刚直,他们都可与小侄共担重任。”   道衍喜道:“好极好极,有这许多忠勇之士协助贤侄,何愁不能造就一支精锐之师!”一顿又道:“老衲受燕王殿下之托,有委任天豹卫官职之权。今以贤侄为天豹卫指挥使,郭公子、曹壮士为指挥同知,耿、罗二位为指挥佥事,原天豹队五头目均为百户。待今后天豹卫扩军之后,再酌情论功擢升,贤侄以为如何?”   万古雷起立行礼:“谨遵台命!”   道衍道:“今日天黑后各位来此,由老衲送各位入庄。”   万古雷道:“小侄已在燕山右卫挂职,若是张大人还有季前辈等人问起小侄行踪,不知该如何回答?”   道衍道:“天豹庄极为秘密,燕山左右卫头领均不得知晓,他们若问起,就说老衲将各位招至大庆寿寺,其他不知。”   万古雷见事已谈完,使告辞回府。   一到家,便将西门仪等老少请到正房客室,把道衍说的话择其要说了,众人很惊诧。   西门仪道:“事已至此,贤侄只管去,家中由老夫照料就是!”   罗斌之母舒玉琼道:“贤侄、斌儿你们一走,要是徐王妃将我们召去又怎么办?”   万古雷道:“婶母和妹妹们自管去,照法师之言,天下不久大乱,正是燕王用人之际,我们蒙受燕王大恩,只有以诚报效!”   钟玉桃道:“这样一来,彼此不是分开了吗?万大哥为何不把我们姐妹也带去?”   万古雷道:“那儿没有女的,妹妹们去了不便。再说这是一支保王驾的卫队,燕王起事便以这天豹队打先锋,妹妹们不去为好。”   舒玉琼道:“贤侄,燕王真要谋反吗?那我们不都成了叛贼?这听起来就叫人颤栗!”   罗斌道:“娘,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还管他什么叛贼不叛贼!”   曹罡道:“反了好!免得俺们尽受气,要是打回京师,俺就宰了锦衣卫那班兔崽子!”   万古雷道:“世事难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们走后,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季前辈他们问起,就说道衍法师招去,详情不知。”   吃午饭时,又对黎成交代了一番。   天黑后,万古雷等便去了大庆寿寺。   ---------------------------

第 四 回  血案惊魂     洪武三十一年,闰月五月十日,太祖皇帝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称惠宗皇帝。   这日惠宗帝召见太常寺卿黄于澄于御花园亭中秘议,公冶勋站在亭外守卫。   只听惠宗帝问道:“先生还记得当年在东角门说过的话吗?那时朕请教过先生,若藩王不守法,该如何处置,想来先生没有忘记吧?”   黄子澄道:“陛下之言,微臣怎敢忘记。先帝在位时,诸臣对封藩一事就有异议,微臣也不以为然。如今陛下登基,削藩势在必行。”   惠宗帝道:“如何个削藩之法?”   黄子澄道:“诸王在藩地,多有不法行为,加之人人有觊觎帝位之野心,若不狠加制裁,只怕祸乱由此而生,望陛下决断!”   惠宗帝叹了口气道:“诸藩王均是朕之王叔,这骨肉相残之事,叫朕如何做得?”   “陛下崇尚礼教,减轻刑罚,国之福、民之福也,当以社稷江山为重,以万民百姓为重,若不削藩,后果堪忧,望陛下三思!”   “朕并非不知其中之利害关系,削藩不得已而为之,但手段不必过于激烈,望卿思谋出个良策来,以便实施。”   “遵旨。臣以为,削藩之举要削之有名,晋王多行不法,野心勃勃,然于今年三月去世。   之下是燕王,燕王雄才大略,最具野心,然平日不敢张狂,也未犯过过失,最得先帝之心,若先削其位,未免师出无名。燕王之后是周王,周王与燕王仍同母兄弟,况先帝在时,便屡有不法行为,因此先削周王,一则师出有名,二则也翦除了燕王的手足。周王之后是楚王,暂不动,以削湘王、齐王、代王、岷王等为好。如此逐一而来,最后只剩燕王,到时他孤立无助,就不足为惧了。”   “此事须郑重,卿当仔细斟酌。”   “遵旨。臣今日就与兵部尚书齐大人商议,明日奏禀圣上。微臣这就告退。”   “为使卿方便出入宫禁,可朝夕与朕谋,朕命你兼任翰林院学士,明日早朝时宣旨。”   “微臣叩谢隆恩!”   “平身,卿速去齐爱卿处,商出个好谋略。”   黄子澄走后,召公冶勋进入亭内。   “朕与黄爱卿之言,卿必听到,以为然否?”惠宗帝示意公冶勋坐下。   公冶勋道:“微臣愚鲁,不敢妄言。”   惠宗帝道:“这又何必,爱卿有话只管说,朕知忠言逆耳,当聆听爱卿之言。”   公冶勋道:“陛下,微臣以为,削藩势在必行,但观诸王,臣以为燕王最堪虑。燕王雄才大略,精通武事,洪武二十三年,率兵征讨元丞相,出奇制胜,冒雪急进,使元丞相不战而降。况燕王居边塞,手握有重兵,诸王之中以燕王最强。臣以为削藩之举当首削燕王,以免打草惊蛇,留有后患。燕王被削,其余诸王便不敢妄动。任由陛下处置矣!”   惠宗帝含笑道:“卿所言有理,但燕王从没犯过失,何从处之?这不是师出无名吗?事关重大,待黄爱卿与齐爱卿商议后再作定论。”   公冶勋不以为然,但不好说。   惠宗帝又道:“盛经子一伙逃往何处,卿查明了吗?”   公冶勋道:“尚未查出去向。”   惠宗帝道:“朕已命锦衣卫不必追查,卿也不必过问此事。盛经子追随先帝日久,他愿出宫就随他去吧!”   “遵旨!”公冶勋回答。   惠宗帝站起来:“朕回宫批奏章,卿可自便,不必侍奉左右。”   公冶勋当即把惠宗帝送到皇宫,然后告诉方宏,由他照料守卫事务,他回家去看看。   从太祖驾崩到惠宗帝登基,他没日没夜操劳宫内守卫事宜,忙得没回过一次家。   出了皇城,一路上他都在想削藩的事,对黄子澄的宏论很不以为然。但皇上依重黄子澄与齐泰,事事听他二人的主意,若他们定下先削周王之计,那也无可奈何。想到此,叹了口气,心思又转到盛经子的逃亡上。先帝驾崩的第二天,盛经子、康鹤、张泰与先帝贴身侍卫太监张洛、许贡及数十名太监不知去向。据一些太监、宫女说,盛经子一伙平日敲诈宫娥太监,敛集的财物不少,还盗走了宫内的一些珍宝,到宫外享福去了。他接报后,命苏杰、黄铮率人侦缉,却查不到他们的踪影。苏、黄二人已委派为千户,他至今还未物色到人来充左右臂膀。他最看重的万古雷,据娇娇告诉他,已成为燕王的“带俸差操”千户。一旦朝廷削藩,他只怕又要四处逃亡。本想请求陛下大赦万古雷,召来宫中听用,哪知他投效了燕王,不好再向陛下开口,说了反替他招祸。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到了家。   在书房,他找到了爹爹。娇娇和娘亲也闻讯而来。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都十分高兴。   公冶娇道:“大哥你好久不归家,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呀,你不挂念爹娘和娇娇吗?”   公冶勋苦笑道:“天天都想哩,怎么不挂念,无奈事太多,脱不开身。”   公冶子明道:“我儿回来可有事吗?”   公冶勋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孩儿心中忧虑,趁空回来与爹爹说说。”   公冶娇嗔道:“看你说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不能扔开朝中事,回来玩玩吗?”   公冶勋道:“要出大事了,哪有心思玩乐,听我说你就明白了。”   公冶子明道:“我儿是说削藩之事吗?”   公冶勋道:“爹爹如何知道?”   公冶子明道:“朝中大臣早有议论。有的主张更换封地,逐渐削去藩王手中权势,有的主张雷霆手段,但不管如何,削藩势在必行。”   公冶勋把惠帝与黄子澄的谈话说了,并把自己的主张细说一遍,问爹爹可对。   公冶子明道:“兵部尚书也持此议。按兄弟顺序,太子、秦王、晋王先后逝去,该轮到燕王继承帝业,只是太祖皇帝先立了皇太孙,燕王无法再坐龙椅。但以他的才干,岂会俯首称臣?诸王中惟他最强,要削藩,当先削燕王,燕王大势去,其他王不足惧。只是……燕王若不甘心失去王权,天下只怕不会太平了!”   公冶娇急了,道:“大哥,你好糊涂,怎能削燕王?削了燕王,万大哥岂不要糟?”   公冶勋一愣,苦笑道:“娇娇,大哥以国事为重,顾不上万贤弟了。其实你又何必担心,以万贤弟的武功,燕王府不能呆了,提脚一走了之,谁还能把他怎么样了。”   夫人笑道:“真是孩子气,事事想着你那万大哥。但愿他在燕王府别走入岐途。”   公冶娇道:“咦,娘的话什么意思?”   公冶子明道:“这还用问?若朝廷削藩,燕王要是不服,背叛先祖、背叛朝廷,万公子若不分清大是大非,跟着燕王铤而走险,那不是步入岐途了吗?到那时候可是灭门大罪呀!”   公冶娇大惊,一时作不得声。   公冶勋道:“爹,燕王会谋反吗?”   公冶子明道:“这还难以预料。若皇上削其兵权,由北平府调至南昌府,燕王难以有作为。一句话,朝廷举措得当,削藩就能奏效。”   公冶勋道:“皇上崇周礼,以文安邦,又能采纳群臣之见,虚心聆听,礼贤下士,得天下之心,若有哪位藩王叛乱,自取灭亡而已。”   公冶子明道:“皇上不似先帝那般严苛,群臣上朝战战兢兢,动辙以杖刑辱人。皇上谦和有礼,敬重文臣,六部尚书由二品提到正一品,与武官都督相等同。是以一些大儒如方孝孺之辈,得以受皇上宠幸,随时侍候左右。重大国策也征询彼辈之见。可惜,为父却以为,方学士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未必有安邦治国之才,他津津乐道周制,这不是太离谱了吗?周朝距今两千多年,当朝能复古制吗?”   公冶娇无心听这些议论,道:“哥,皇上削藩只削了兵权,挪个地方仍当他的藩王,那我就放心了,万大哥跟着燕王,不会出事的。”   公冶勋道:“说是这般说,到底如何,还得拭目以待。”   夫人道:“朝政说得够了,说别的吧。”   公冶勋道:“我正有话对娇娇说。老太监盛经子率一批太监从宫中逃走,据说,盛经子在京师还调教出了一些徒弟充当杀手,愚兄在宫中得罪了他,他曾咬牙切齿要报复愚兄。而愚兄成天在宫里忙碌,无暇顾及家中,只有拜托你娇娇多加小心,以防这厮找家中人泄忿。   从今日起,我会时时让苏老弟黄老弟代我来家中照看,娇娇明白了吗,大意不得!”   娇娇道:“他敢,来了我自会料理他们!”   公冶勋道:“盛经子武功高强,他的绝技五龙指在宫中不传人,但却秘密在宫外调教了一些年青弟子,传了五龙指。娇娇你千万别轻敌,爹娘的安全都交给你了。”   娇娇道:“放心,人手不够,我自会找帮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   夫人笑道:“好大的口气,又来胡吹!”   公冶勋知她可以联络万古雷交往的几个风尘异人,笑道:“知道知道,娇娇能耐大着呢,愚兄我十分放心,只是你别成天溜出去玩耍,家中却唱空城计……”   娇娇嗔道:“人家出去是办正经事,又不是出去玩。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娇娇在京师人称金陵娇凤,人的名,树的影,总有些人慕名而来吧,你能不理人家吗?就说那泸州飞虎堡的少堡主申勇志吧,对我金陵娇凤可是佩服得很。还有那京师双龙镖局的两位镖主,对大哥对我都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有什么办法呢?不理不成啊,谁叫我出名了呢?唉,江湖上的事烦人呢,你以为只有你才忙吗?”   她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明明是得意之至,偏要做出无可奈何之态。   夫人笑骂道:“咦,你这妮子,满口江湖话,你是侍郎家的小姐,不是江湖女侠!”   公冶子明斥道:“听听你说些什么,成天往外跑就为了和这些江湖人来往吗?一点没规矩,你别忘了自家的小姐身份……”   公冶娇一下跳起来:“咦,我说的有什么错?学了武功扬名,有什么不对?我若不与江湖上的朋友来往,出了事找谁帮忙去?就说双龙镖局的两位镖主吧,从他们那儿,我探知了锦衣卫的许多秘密。大哥若想知晓盛经子的下落,也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公冶勋诧道:“真的吗?你如何打听?”   “锦衣卫指挥同知房天兆,就是靠盛经子起家的,指挥佥事汪承亮是双龙镖局陈卫的表叔,汪承亮又是房天兆的死党,陈卫从表叔那儿听来什么话都会告诉我,懂了吗?”   公冶勋听了大是惊奇:“咦,想不到你还真能干呢!”一顿又道:“不过你年岁小,无江湖阅历,须知江湖上人心险诈……”   娇娇道:“得啦得啦,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事事都请教宫师叔他们,吃不了亏!”   公冶勋道:“这位前辈听你说起多次,只可惜前辈来助万兄弟时,愚兄已离开京师,一直未能见面,等找个机会娇娇替愚兄引荐吧!”   娇娇得意地点头,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放粗了声音说:“孺子可教,你既诚心要见宫前辈,老夫便成全你就是!”   夫人骂道:“瞧你那怪模样,丑死了!”   公冶子明则摇头:“当初不该让她学武功的,你瞧她,哪像个闺阁小姐!”   公冶娇扮个鬼脸道:“以后若是天下大乱,爹娘就知学武功的好处了!”   公冶勋道:“爹、娘,娇娇说得对,让她与几位前辈人物保持联络,公冶家若有急难,他们准会出手相助,这样的异人可不好找,有他们暗中卫护爹娘,儿在宫中才放得下心。”   娇娇道:“我今日就去见宫师叔,就说盛经子逃出宫,欲加害公冶家,请他们帮忙。”   公冶勋道:“可以,就这么说!”   公冶子明道:“不妥吧,这盛经子敢来公冶家骚扰吗?   为父是正二品大员,我儿是忠信卫指挥使,他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公冶勋道:“爹,江湖人可不怕这些,再说他让人不明不白死在家里,谁又知道是谁干的呢?当然,他们也知道孩儿不是好惹的,也不一定就敢来侵扰,但也不能不防。”   夫人道:“说得是,小心为妙。”   娇娇道:“凤喜近来功夫大进,跟在娘身边我也放心,夜里有事先让她挡一阵,我立马就赶到。”   夫人道:“那好,我让凤喜随时跟着。”   此时仆人来请用膳,一家人高高兴兴去了膳堂。公冶子明父子俩少不了喝上几杯。   饭后,爹娘去小睡。公冶勋和娇娇在花园里闲坐,说说心里话。   公冶勋道:“没有锦霞的消息吗?”   公冶娇道:“没有,莫非她真的被皇甫楠这班人害了?   我从双龙镖局陈卫那儿也打听不出真相。锦衣卫围捕万大哥那天,由皇甫楠亲自主持其事,连房天兆都不知内情。”   公冶勋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娇娇道:“哥,你还想着柳姐姐吗?”   公冶勋道:“一时一刻都忘不了。”   “那好,我一定设法打听到她的消息。”   “那就拜托娇娇啦!”   “可是,大哥,如果找到柳姐姐又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能娶她吗?”   “不能。除非我辞去官职,爹爹也不再任吏部侍郎,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那你就辞了官回来,找柳姐姐去!”   “皇上决不会准许的,我已经试探过,皇上听也不愿听。”   “哥,你就没别的法儿了吗?”   “这事不能急,我还要找机会试上一试。”   “但愿大哥如愿以偿。那柳姐姐怪可怜的,一个女儿家,又是个千金小姐,流落在江湖,何处是归宿呀,大哥你可不能忘了她!”   “大哥并非薄情之人,岂能忘掉红粉知己?”   “唉,我们的命真苦呀!”   “娇娇,你是不是忘不掉万兄弟?”   “是的,忘不掉。”   “可是他已投效燕王当了千户,以后削藩,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我最担心燕王谋反,古雷兄弟身不由己,犯下谋反大罪,你和他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你……”   “我才不管什么谋反大罪,他现在不就是个钦犯了吗?以后不管他背什么罪名,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只要人不死,我们就要在一起!”   公冶勋有几分惊诧地看着妹妹,在他心目中她就一直没有长大,是个小女娃。可听她说的这些话,才发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对古雷一片痴情,可将来又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   他知道自己与锦霞此生恐怕无望了,那么娇娇呢,不也是一样的吗?他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不希望这可爱的小妹妹伤心一辈子。   他长叹一声道:“娇娇,你还小,大哥希望你一切如愿,但世事变化的极快,世间事不如意之事多,未来如何,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娇娇道:“世事变幻我管不了,但自己的事自己能管,由我自己做主,哪怕以后地覆天翻,我也要找到万大哥!”   这番话掷地有声,公冶勋不禁心生敬佩,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更时分,两条黑影沿长安街飞蹿,片刻就来到锦衣卫衙门,藏在一只大石狮后。只见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并无人值卫。两人一比手势,同时跃上了门头,朝天井里看了看,有两名锦衣卫坐在楼前的石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上打瞌睡。   门头上的夜行客同时把手一扬,打出了两件暗器,打瞌睡的两名锦衣卫身一歪哼都未哼一声就了账了。   两个夜行人飘然落地。   身材纤瘦、个头较矮的夜行人指了指右边墙上的月亮门,轻声道:“我先走,你在后。”   声音清脆娇美,是个年青女子。   身材瘦高的夜行人回答道:“是,妹妹你要小心!”声音清朗,但十分紧张。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月亮门,来到第二进大院。迎面的楼房也是黑黢黢的,似乎无人值夜。   两人静立了片刻,慢慢向左边墙下的铁门走去。铁门此时关着,无人值卫。   女子指了指墙头,意思是跳越过去。   男的摇手,以传音入密对她道:“使不得,只怕门后有人。”   女的回答:“有人也不怕,瞧我的手段!”话音一落,她已拔地而起,跳进了墙。   男的没奈何,紧跟着跳了进去。   不出所料,人才落地,就听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锦衣卫衙门!”   与此同时,几盏灯先后点亮,把院子照得通明,六个锦衣卫从院中间的花坛后跳出来。   两个夜行人不禁愣在当场   锦衣卫连掌灯的六人在内,共有十二人值夜,灯光下把闯入者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口同声叫道:“血蝴蝶!”   只见两个夜行人着夜行衣,披红披风,戴红头罩,胸前有只红绸糊蝶,竟然是两个血蝴蝶。   就在锦衣卫们惊呼之际,两个血蝴蝶同时把手一扬,只听惨嚎声迭起,迎面拦截的六个锦衣卫,瞬间倒下了四个。   另外两个吓得魂飞在外,慌不迭纵身而起,想跳到房头上去。   但是他们则跃起两丈,便从半空中跌了下来,一命呜乎,逃不过血蝴蝶手中的暗器。   六个执灯的锦衣卫亡魂皆冒,他们不约而同朝两边楼房逃去,想尽快藏匿起身子。可在慌乱中忘了灭灯,成了最好的靶子。片刻间,一个个在惨嚎声中扑地而去。   两个血蝴蝶朝西墙铁门走去,那女的离门还有丈远便“嗖”一下从墙头越过,男的在后跟着,只见女的站在一幢小屋前倾听,朝屋里指了指,要他闯进去。便运起功力,一掌把房门击倒,只听两侧卧房有人惊呼:“什么人!”   随即两室都有灯光亮起。两个血蝴蝶各进一室,随即把两个狱卒拖到客室里。   “跪下!”女血蝴蝶喝令。   两个狱卒吓得傻了,腿一软双双跪下。   女蝴蝶冷声问:“狱里关着的张文彦公子在哪间牢房?你们若不从实招来,姑奶奶碎剐了你们!”   一个狱卒战战兢兢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说的,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   男蝴蝶十分激动:“快说,他在何处!”   狱卒道:“是、是,禀大爷,张公子已经死了……”   女蝴蝶手一扬,给了狱卒一个耳光,叱道:“胡说八道!他分明关在这里,你敢哄人!”   狱卒哎哟一声,捂住流血的嘴,说不出话来。另一名狱卒连忙叩头,嘴里道:“姑奶奶饶命,他说的是真的,小的们不敢欺哄……”   男蝴蝶道:“他何时被处死的?”   “回禀大爷,张公子不是处死的。去年他被掌印大人提审后,不知何因,回到牢房来便疯了,嚷嚷说他上了当,他不该招供。从那以后,他只会说这两句话,成天不吃不喝,没有几天便过世了……”   女蝴蝶恨声道:“八成是被你们折磨死的,你推得干净,快从实招来!”   “禀大爷,张公子被废了武功,是百户洪豹洪大人干的,那天小人在旁亲眼看着的。张公子神志昏迷,被牢头用冷水泼醒,张公子便叫嚷不休,被牢头狠狠打了一顿。但张公子在牢里不安分,不是嚎叫就是大声嚷嚷那两句话,牢头烦不过,又去殴打,还把张公子捆邦起来,嘴上塞了破布,晚间张公子便死了……”   男蝴蝶长叹一声:“唉,张兄你死得好惨啊……”   女的却咬牙道:“牢头是谁,住何处?”   狱卒道:“禀姑奶奶,牢头姓刘,名达贵,是一位百户爷,住在通济门正阳大街上的一座宅院里,门坊上有‘刘宅’两个字。”   “正阳大街何止百家,你想糊弄姑奶奶?”   “不敢不敢,刘大人住在街尾。”   女蝴蝶问男蝴蝶:“还有话问吗?”   男蝴蝶摇头,凄然道:“人已死,还问什么?唉,张兄,张兄……”   女蝴蝶手一动,亮出了腰刀,刀光一闪,两个狱卒哼都未哼就被砍倒。   男蝴蝶从悲伤中惊醒过来:“张兄已死,杀他们何益?人死不能复生,又何必多伤人命?   唉,你……”   女蝴蝶冷声道:“你少唉声叹气,这些狱卒没一个好东西!快,把尸首提着,走!”   男蝴蝶一愣:“做什么?”女蝴蝶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男蝴蝶只得提起尸体,跃出铁门外。   女蝴蝶又道:“把这院中的尸体,全搬到衙门口放着,快动手吧!”   “这又为了什么?”   “示威!懂了吗?每个尸体放一只血蝴蝶,让京师的人都知道,血蝴蝶还魂复生!”   “这……好吧,依你就是。”   两人很快地把一十六具尸体搬倒大门外,整整齐齐排在街头。女蝴蝶在每具尸身上放一只红绸蝴蝶。一切顺当,没有干扰。两人沿街朝大中桥飞驰而去……   第二天下午,公冶娇和翠喜来到双龙镖局,见申勇志与陈卫、张权一起来迎接,不禁感到奇怪,小翠嘴快,嚷道:“申公子回来了?”   申勇志昨日刚从飞虎堡回到京师,他此去请示堡主,仇人的后台是锦衣卫掌印,该怎么办,因此有两个月不在京师。   申勇志忙答道:“在下昨日到的,小姐和小翠姑娘这一向可好?”   娇娇道:“令尊怎么说?”   申勇志道:“家父示下,冤有头,债有主,不可牵连他人,要在下谨慎从事。”   说话间,大家进了客室,自有镖伙奉茶。   张权道:“小姐知道了吧,血蝴蝶未死。”   娇娇道:“你听谁说的!”   陈卫道:“昨夜发生了命案,小姐不知?”   小翠道:“我们未出门,不知道呀。”   陈卫把锦衣卫衙门前陈列着十六具尸身的事说了,惊得主仆二人目瞪口呆。   张权道:“不仅如此,住在正阳大街的牢头,锦衣卫百户刘达贵也被人割了头,他的家人倒未被害。卧室墙上写着几个血字:‘折磨囚犯,罪大恶极,今日遭报,咎由自取!’下面的落款是血蝴蝶。这事已哄动京城。”   申勇志道:“血蝴蝶敢到锦衣卫衙门作案,一夜杀了十七人,这份胆量当真吓人,但手段也太辣了些,这女人未免过于狠毒!”   陈卫道:“我一早得到消息,午饭时便去表叔家打听。表叔说,这事太蹊跷,血蝴蝶是在万家授首的,怎么又还了魂呢?上午在衙门议事,皇甫楠气得脸都白了。昨夜值更的十四人全部被杀,牢里值更的两名狱卒也无一幸免,连住在正阳大街的牢头也遭了灾,这真是从何说起!经验尸,两名牢卒系刀伤,其余十四名值更卫士则是被暗器所伤,但暗器已被凶手取走,不知为何物。但据伤口判断,决不是赤蝎针之类的细小暗器。皇甫楠据此一口咬定,杀人的是冒名顶替的血蝴蝶,真的血蝴蝶早在去年被杀。那么,顶替的人是谁,何以要充血蝴蝶,她来监狱干什么,来了又不劫牢,只杀了狱卒和牢头。堂堂锦衣卫衙门,居然被人如此作践,实在是太扫颜面……表叔说,皇甫楠咬牙切齿,定要活捉这冒名的血蝴蝶。”   张权道:“锦衣卫作恶多端,百姓说是遭了报应,一个个拍手称快!”   陈卫道:“表叔说,那些达官贵人听说血蝴蝶又出现了,一个个吓得坐立不安,害怕血蝴蝶和去年一样,专找权贵人家的麻烦!”   公冶娇默默听着,心里却掀起风浪。柳姐姐潜伏了半年多,如今又出来作案,她为何不来家里找我和大哥呢?看来她是自惭形秽,只有我去找她,把她带到大哥跟前了。   主意拿定,她准备去找宫知非。   只听陈卫又道:“有个消息奉告小姐,表叔说皇甫楠把追风刀张兆拉进锦衣卫顶替薛子健当了指挥佥事。而房天兆托千户闻大龙拉来的独龙枪王翔、无敌双鞭郑桂荣只当了千户。   这样一来,锦衣卫的七个主官,皇甫楠一方就占了五人。我说房大人不是在宫中有人撑着吗?   表叔说宫里的盛公公不知何故,太祖皇帝驾崩后就溜出了皇宫,皇上还命锦衣卫捉拿呢,哪里还有人照料,真是倒霉透了。我说这下糟了,表叔该早作打算,小心被皇甫楠老小子害了。   表叔说,放心,他不敢。盛公公已经和房大人联络上了。盛公公派人传话说,他从宫中出走自有道理,他老人家在宫中呆腻了,打算在民间风光风光。他说他带出了一大批大内高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世道只怕维持不长,将来变什么样不知道呢。他要房大人安心呆在锦衣卫里,说自有朝中大臣庇护,不必惧怕皇甫楠那小子。到时机成熟,将他除掉就是了。   表叔说,只要盛公公人在京师,房大人就倒不了台。房大人倒不了,他自然也倒不了。我说不成啊,皇上要逮这位盛公公,万一被锦衣卫查出他的行踪,岂不是糟糕?表叔说,皇上已撤去了逮捕盛公公的谕令,大可放心……”   娇娇忙问道:“盛经子藏在何处?”   陈卫道:“表叔没说。”   “你定要设法帮我打听。”   “敢问小姐为何要打听这老太监?”   “他与我大哥在宫里结了仇,我怕他派人上公冶家施行报复,故尔要知道他的行藏。”   “原来如此,这事包在我身上。倘若老太监果真侵扰贵府,双龙镖局上下听候小姐调遣!”   申勇志也赶忙道:“只要小姐吩咐,在下听候差遣!”   小翠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自己就有一大堆麻烦事,还能管别人的闲事吗?”   申勇志道:“小姐的事,在下决不袖手旁观,姑娘但请放心,在下随叫随到!”   公冶娇道:“少堡主是一人返京师的吗?”   申勇志道:“是,仅在下一人。”   娇娇诧道:“追命鬼玄木是黑道高手,又有恶头陀沙这一帮人助他,你要报仇,怎不从堡中多带些人来,凭你一人行吗?”   申勇志脸一红,道:“不瞒小姐,家父说对方势大,我方只有暂忍一时,先放下玄木老道,全力追踪阴手无常麻威师徒,估计这二人会回到堡里寻衅,堡中高手须在家待命。”   小翠道:“那你怎么还上京师来?”   申勇志道:“堡中人手足够,我一人出来查访,无关大局,所以……”   公冶娇无心再听,当即站起告辞。陈卫等人苦苦挽留不住,只好送二人出门。   娇娇和翠喜匆匆来到承恩寺广场西边的六顺巷,只有宫知非和汤老五在。   翠喜一进门就嚷:“老爷子,血蝴蝶……”   宫知非道:“莫嚷莫嚷,我老爷子早知道了,这柳锦霞真是无法无天,又出来惹事!”   汤老五道:“还以为她出了京师呢,怎么又回来了?看来她不干出几桩大案不会罢休。”   娇娇道:“且听我把知道的事告诉你们,再好好琢磨,别忙着下定论。”接着她把血蝴蝶作案情形说了,末了道:“锦衣卫的人说暗器不是针一类的小玩意,而柳姐姐……”   宫知非道:“你说作案的不是柳锦霞?”   娇娇道:“皇甫楠正是这个意思。”   汤老五道:“锦衣卫的人不会那么没用,十四个值更的竟然逃不出一个活口,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但武功再高,也不会一举杀了十四人,听你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来人靠的是暗器,叫锦衣卫的人防不胜防。”   宫知非道:“是谁要冒血蝴蝶之名去宰杀锦衣卫这班畜牲?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汤老五道:“这确实叫人想不透。”   娇娇道:“请各位查找血蝴蝶,瞧瞧是不是柳姐姐。”   汤老五道:“好,待我去查。”   娇娇又说了盛经子的事,请他们注意。   宫知非道:“盛经子既是大内第一高手,武功造诣自是非同小可。他带出了大批会武功的太监,究竟有何企图呢?看来他不甘雌伏,想在江湖上有番作为,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说了阵闲话,娇娇和小翠便告辞回家。   从六顺巷出来,只见广场上仍是热闹非凡,小翠边走边看,步子慢了下来。娇娇不耐烦,回头催她快走,却意外瞧见一个熟人,那人也盯着她看,一脸的迷惑样儿。   她不禁笑了,道:“喂,二当家的,这一向躲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还你的赌债呀!”   这人正是龟鹤帮的二当家张镇东,去年在码头,公冶娇诱他和万古雷比武下赌注,若他赢了,码头归龟鹤帮,输了则做万古雷的随从或是马夫。结果这小子输了赖账,溜啦。   张镇东一脸尴尬,但又十分惊奇兴奋:“啊哟,你果真认识俺,你就是那个小姑娘?”   公冶娇道:“你还记得我?”   “俺就是看着小姐眼熟,跟过来的。”   “这么说,你想还赌债?”公冶娇逗他。   “是的,可万公子没了影儿,债没法还。”   小翠讶然道:“咦,你和万公子赌钱吗?你输了多少,要藏起来赖账?”   “俺没赌钱,俺赌码头和俺这个人!”   “咦,你说什么呀!”   娇娇道:“莫打岔,等一会儿和你说。”一顿,对张镇东道:“你这一向都在京师藏着?”   “小姐,找个地方好说话。”   娇娇道:“说什么?去年在码头和你打赌是闹着玩的。听说你这人不坏,我们只想把你赶走,不想伤了你,那做马夫的话不必再提。何况万公子遭人陷害,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找不到他。一句话,免了你的赌债!”   张镇东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好,话已说明,告辞!”   “哎,小姐莫慌,俺有话说。”   “你有事?”   “俺知道万公子在何处。”   “什么?你……”   “找个地方,俺如实告诉小姐。”   “那好,走吧!”   公冶娇将他带到广场南岔街的“清茗茶室”,却见坐满了闲人,马禾不时提着茶壶给茶客添水,见了她便迎上来道:“客官,对不住,人已坐满,若不嫌弃,就挤上一挤……”   话未完,只听张镇东嚷道:“俺是锦衣卫查案的,借这个店一用,你们都给俺走开!”   茶客们大多在议论昨晚发生的命案,听他这么一吼,慌不迭一个个站起来就走。   马禾叫苦道:“这位官爷,坏了小的生意,请官爷另找地方议事……”   张镇东眼一瞪,摸出二两银子朝一张茶桌上一放,道:“掌柜的,俺给你茶钱,你又不吃亏,这些客人叫他们明日来就是了,俺又不霸占你这破店,嚷嚷什么?”   马禾只好道:“是,是,官爷请坐。”   公冶娇忍不住笑了,朝马禾扮鬼脸,马禾只能苦笑。   坐下后,张镇东道:“掌柜不准闲杂人进来,这店俺包了,把茶碗洗干净,泡上三杯好茶来,俺走时再给你二两银子。”   马禾道:“是是,多谢官爷!”   娇娇道:“喂,你这人看着老实,怎么还会这一手,居然把这些茶客骗了!”   张镇东道:“没有啊,俺真的是锦衣卫的官儿。”说着从怀里摸出个腰牌给娇娇看。   娇娇大吃一惊:“咦,还是个百户哩,你何时成了锦衣卫的鹰犬了?今日跟着我,是不是要问口供?”   张镇东收起腰牌,大手连摇,道:“不敢,不敢,小姐听俺说就明白了。”   小翠道:“你是个百户有什么了不起?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吗?”   “俺不知。”   “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我家大公子是皇上亲军指挥使大人,你招惹得起吗?”   “咦,小姐原是官家千金!”   “我叫公冶娇,人称金陵娇凤。”   “明白啦,小姐是无尘公子的妹妹。”   “好,说你想说的话吧,你怎知万公子行踪?你什么时候进锦衣卫当差……”   “俺从头说起吧,去年俺败在万公子手上,心想输了就够丢颜面的了,要是再给人家当马夫、做随从,那俺还有脸见人吗?所以俺便逃走了,打算回山东老家去躲一阵。在山东,俺听说万公子犯了罪,官府悬赏捉拿,便决定回京师打听万公子的消息。在老家时,俺心里总是乱乱的,定不下心,俺赌输了赖账,愧对万公子。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如今万公子出了事、遭了灾,俺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俺又回到京城,住了下来。第二天去码头探望扛活的弟兄,瞧瞧码头可有变化,能不能打听点儿消息。哪知在码头上却碰到了龟鹤帮的总执事、帮主的女婿王天保。他一见到俺就高兴得了不得,死拽活拽硬把俺拽到一边蹲着说话。俺说龟鹤帮何时回到码头的?他说一听到万古雷遭了灾,帮主就决定从汉阳府返回。码头已归了史万春史爷,可惜码头没了总管,扛活的人全听总管的,龟鹤帮扛活的徒众,不准再入帮。   就连帮主,今后也得听总管的。俺一听不禁来了气,说这还得了,怎么不把那个总管赶走,话未完就被他制止,叫俺小声些。他说总管是史爷夫人的堂弟,咱们招惹不起。俺说管他什么人的夫人,龟鹤帮岂能这般窝囊。他说老弟你有所不知,帮主为这事去找粉面太岁曾玉麟,当初就是他找公子引荐给帮主的。哪知曾玉麟却对帮主说,码头又不是你龟鹤帮占下的,去年龟鹤帮逃得没了影儿,对得起史爷和史公子吗?如今回来了,史爷大人大量,给了你们一席立身之地就该知足了。帮主不服,说龟鹤帮招惹万家,也是为史爷出力,史爷答应码头这块地盘仍归龟鹤帮。话未完,曾玉麟说,说这些何用,还是老老实实听候史爷的调遣吧。帮主说,龟鹤帮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在京师史爷势大,也不能不讲理。曾玉麟冷笑道,帮主你太不自量,龟鹤帮有多大力量敢与史爷较劲?你知道史爷是什么身份吗?他就是锦衣卫掌印皇甫楠大人,史孟春是他的化名。帮主一听大惊,不敢再说气话,就说既然惹不起史爷,那么不如回汉阳老家去。曾玉麟说,没有史爷的准许,你不能离开码头,否则自找祸灾。帮主无话可说,回来后唉声叹气。偏偏那码头总管苏兆待人傲慢无礼,浑不把帮主等人看在眼内,三天两天都有气受,日子过得窝囊已极。俺听了心想活该,那是你们自找的。王总执事的话,使俺明白了一件事,史孟春依仗官势抢夺万公子家的码头,俺什么也不知道,去跟万公子作对,俺实在对不起万公子……”   小翠听得有些眉目,道:“既然你知了错,可为什么又去当了锦衣卫,助纣为虐?”   张镇东脸一红:“听俺接着讲。当时,俺站了起来要走,王天保不让俺走,要俺和他去见帮主,说大家都挂着俺,见一面何妨?正拉扯着,码头总管来了,他从一辆豪华马车上下来,王天保连忙拉着俺上去行礼,被俺甩脱了手,自管站在原地。苏兆那小子三十来岁,穿戴得十分光鲜,像个官绅子弟。他问王天保俺是谁,王天保说了,他就冲着俺吼,你小子怎么如此无礼,见了总管也不来行礼。俺对他吼道,俺又不是你的下属,你管得着?他听了大怒,喝叫王天保将俺拿下。俺也火冒三丈,大步走了过去,吼着要揍他。此时车上又下来了四个女子,看样子是二主二仆,一个个妖里妖气的。其中一人对俺道,这位兄弟,我听说你叫张镇东是不是?俺说是又怎样,她说你外号是不是叫黑金刚?俺说你怎么知道?她一笑,说江湖上有许多人绰号都叫金刚,但真正当得起金刚称号的人却不多。比如说铁金刚卓彤,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你黑金刚嘛,在年青一辈中也不含糊。俺说你是谁?她的侍女道,你真是个莽汉,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吗?亏你还闯过江湖呢,让姑娘我点拨点拨你吧。我家小姐芳名程彩娥,外号九阴女。这位小姐芳名俞珠,人称粉罗刹。她们二位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你不会不知晓吧?我叫尤花,是小姐的侍女。这位姑娘叫邱慧,是俞小姐的亲随。俺一听,原来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熬星,她二人相貌虽不难看,但却是心狠手辣,这种妇人最好离开她远点,便说久仰久仰,一边转身想走,哪知却被妖女拦住。程彩娥说,凭你黑金刚的大名,怎会在龟鹤帮做什么二当家,这不是委屈了你吗?今日我们来码头接客人,过一会儿请你和我们一起走,我将你引荐给史大爷。那苏兆也换了笑脸道,既是程姑娘引荐,明日再到龟鹤帮找你吧。程彩娥说这样也好,那就明日见面。他们走后,俺随王天保回龟鹤帮。   帮主等人住在以前的屋里,离码头不远。听说俺被妖女看中,帮主等十分不情愿,要俺留下,以增龟鹤帮实力。第二天,苏兆亲自来找俺,说奉皇甫大人之命,接俺到一个去处。俺说不去,就呆在龟鹤帮,苏兆冷笑着走了。帮主追了上去,请总管稍候,又来劝俺,说不能得罪总管,劝俺跟总管去。俺心想留俺的是你们这些龟孙子,劝俺走的也是你们,真不是东西,就赌气跟苏总管走了……”   “唉,你真不该去的!”公冶娇插言道。   “不瞒小姐,俺并不诚心待他们。那苏总管把俺带到金牛巷底右侧第三家,里面好宽好大,种满了花草,房子盖在花园里……”   娇娇道:“后面还有座亭子,亭子里有机关,我和万大哥还被困在过里面。”   翠喜讶然道:“啊哟,我怎么不知道?”   娇娇道:“我经历过的险事多着呢,哪像你只知在家中闲磕牙,东游西逛。”   翠喜道:“小姐不带人家出门,反来怪罪人家,我冤哪……”   张镇东道:“原来小姐知道这个地方。俺在园子里见到了沙空、五毒先生那伙人……”   娇娇道:“那儿是锦衣卫的秘宅,全是锦衣卫的人。”   张镇东道:“过了几天俺才知道,这班江湖人都成了锦衣卫的官儿,说是一份不管军旅杂务的差事,叫‘带俸差操’,像沙空、五毒先生之类的人,都做了指挥佥事,俺和沙空的徒弟任威是百户,任威在他们之中辈分低,沙空又不住在这儿,便受人冷落,俺一来他就跟俺套近乎,告诉俺这园子里的种种情形。有一天俺有意提起万公子,说怎么没了音讯。他说,万公子已投效燕王,做了千户,但没过几日就突然不见了,连引荐他入燕王府的季国盛都不知他去哪儿。俺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他说是燕王府的内线知照的。据他这么说,俺便打消了去北平府寻找万公子的念头……”   “什么,你要去找他?”娇娇十分诧异。   “是的,俺到金牛巷只是混日子,打探消息,俺又不诚心在那儿干!”   “你今日在承恩寺广场做甚?”   “血蝴蝶又在京师作案,俺和金牛巷里的人都被派出来查找她的踪迹。俺独自一人来广场监视,瞧瞧有没有扎眼的人物。”   “这血蝴蝶是好人,跟我认识,你听到她的消息就来告诉我,好吗?”   张镇东摇头:“俺不回金牛巷了。”   “你要去哪儿?”   “跟小姐去呀,俺找不到万公子,小姐和万公子是一路的,俺……”   翠喜道;“好啊,到小姐府第来做护院保镖,也可壮壮我们女儿家的胆!”   娇娇道:“胡说,谁要他来壮胆了?没出息的东西!”一顿,对张镇东道:“我说张兄,你还是回金牛巷的好,你在那儿卧底,可以告诉我们许多秘密,这就帮了大忙啦,成吗?”   张镇东道:“俺看不惯那帮人,不想和他们混,但小姐这么说,俺就照办,不过有一条,俺要问清小姐,小姐和万公子是相好吗?”   娇娇不防他有这一问,脸上飞红,道:“咦,你问这干什么?”   张镇东道:“俺只能听万公子的,若小姐与万公子是相好,那俺就听小姐的,若是……”   小翠笑嘻嘻道:“这个你放心,我家小姐是万公子的红粉知己,他们早就心心相印,以后当然要配对成双。何况万公子在京师时,事事听从我家小姐的吩咐,不敢说半个不字,要他往东他决不敢向西,要他……”   娇娇又羞又气,但为了让张镇东在金牛巷卧底,不得不由着翠喜说几句,可这丫头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放肆,不让她闭嘴,还不知会闹出多少尴尬来,便道:“你少说几句吧,张兄明白这意思就成,用不着添油加醋!”   翠喜吃吃笑着分辩:“我说的是实话呀!”   张镇东有些惊讶:“看不出,小姐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万公子治得服服贴贴。”   翠喜忙道:“那当然罗,我家小姐可厉害啦,只要把眼一瞪,万公子就掉了魂儿……”   公冶娇一手捏住翠喜的胳膊:“叫你再胡说……”   翠喜痛得叫起来:“哎哟小姐你好狠心!”   张镇东忽然嘿嘿笑起来:“翠喜姑娘,你的话俺不信,万公子决不会怕一个娘们。”   娇娇放开小翠,道:“说正经的,金牛巷那一伙人都是万公子和我的仇人,你若在那里卧底,可以探知他们的秘密和行动,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不勉强,好吗!”   张镇东道:“好,俺就做卧底。”   娇娇道:“任威原来就在万公子家卧底,还打杀了几名护院武师,这小子你得提防着点。   另外,一有血蝴蝶的消息就赶快告诉我。”   “俺上哪儿找小姐呢?”   娇娇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每天午时末在承恩寺前会面,若有事不能来,第二天再见面,你说好不好?”   “成,俺每日来就是了。”   娇娇又把柳锦霞家的遭遇说了,张镇东听得须眉皆张,大骂皇帝老儿太狠毒。……   张镇东离去后,马禾问了张镇东的来历,道:“此人讲义气,是条好汉,以后可让他与咱联络。”   娇娇谢过马禾,高高兴兴回家。   ※※  ※※  ※※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茂昌绸庄赵东家的大宅院里,六个看家护院在内宅前巡逻。蓦地眼前一花,十二只眼睛同时看到两个人大摇大摆向他们走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只见他们身披红披风,头戴红头罩,胸前缀着一只大大的红绸蝶。   “血蝴蝶!”六个护院同时叫出声来。   没等他们亮出兵刃,忽然间双手向上一扬,六个人同时栽倒在地,一命呜乎!   两个血蝴蝶当即闯进了内宅,把赵东家从床上拽起来,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交出财宝。   赵东家无奈,打开了暗室,珠宝银票被洗劫一空。赵东家的侍妾趁强盗不注意,拉动了帐子后面贴墙挂着的长绳。她的动作引起了矮个血蝴蝶的注意,走过来撕开帐子,发现绳索沿墙通往天花板。这绳子定有什么古怪。   他指了指绳,又指了指侍妾:“做什么?”   这是个女子的口音,口气冰冷,和她手中的弯刀一样叫人心寒。   “……”侍妾吓得说不出话来。   女蝴蝶手一挥,砍下了侍妾的头。   赵东家吓得魂飞天外,整个身子抖了起来,见那女强盗又指了指他,便连忙回答:   “那……那绳索……通向后边的……院子,是叫下人……的……的门铃……”   刀光一闪,赵东家身首异处。   两个强盗打了包裹,从窗户跳出。   四个汉子迎面堵住了他们,还有一些人正从前院飞奔而来,不下二三十人。   “大胆强盗,还想走人吗?”一个汉子喝道,“快放下财物,束手就擒!”   另一人道:“你们好大胆,昨夜杀锦衣卫的官爷,今夜又敢到赵府作案,说,你们把赵东家怎么了?赵东家若有个长短,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说话间,后到的人将两个强盗围了起来,有的人带了灯笼,把周围照得通亮。   一个五旬汉子喝道:“柳锦霞,你一家被先帝灭门,你有幸脱出灾厄,就该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但你却干起了杀人劫财的勾当今日竟找上了赵东家。告诉你,老夫青龙手康磊和这几位爷都不是好惹的,劝你扔下财物……”   蓦地只见两个血蝴蝶右手连挥,那四周的看家护院一个个不声不响倒了下去,刹时就躺下了十几人,吓得其余人连忙后退,但没退出一步两步,接着就倒了下去,死得一个不剩。   康磊和其他三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这么一瞬间,近三十人就丢了命……   来不及思索,刀光一闪,两个强盗的弯刀,已向他们砍杀过来。   康磊等人立即散开,他与徒弟王炳合斗高个强盗,何震、田禹则攻矮个强盗。   高个强盗的弯刀招式独特怪异,势头极猛,王炳使的雁翅刀,只有招架之力,忽然,王炳双手朝上一扬,往后倒去,不声不响死了。   康磊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施开青龙手,向高个强盗击出两掌。只见对方往后一退,刀已入鞘,欲以空手对空手。   康磊咬牙切齿:“死囚,纳命来!”   喝声中又击出了两拳,只见对方双手张开,十指微屈,似要与他拼掌力,这正合他心意,青龙手开碑裂石,定能将对方掌骨击得粉粹。哪知就在双方肉掌即将相触的刹那,对方忽然把掌往下一沉避开,右手五指伸直,有五股罡气直击康磊心窝,他狂喷鲜血倒地而亡。   此刻矮个强盗与何震、田禹战了个平手。   田禹金刚指力有相当的火候,他在使剑的同时,左手不时施以爪攻。但两人却无法迫得对方走了下风,耳闻康磊的惨嚎,不禁乱了心神。突然,田禹觉得喉头被什么利器击中,人便往后倒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何震大惊,无心恋战,虚晃一剑想抽身,但却被高个血蝴蝶截住,一柄弯刀杀得他手忙脚乱。突然,腰上一阵剧痛,不知被什么物事击中,手一摸,沾满了血,心一慌,被矮个血蝴蝶一刀从后透胸,倒地而亡。   高个强盗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醮血后走到内宅外墙,画了一只血蝴蝶。   两人四处瞧瞧,没有人影,便相互打个手势,向墙外跃去……   第二天,血案轰动京城。   茂昌绸庄赵东家只是其中的一桩案子,昨夜共有四大富商遭劫,不下百条人命!   中午,公冶娇和小翠来承恩寺会张镇东。   一见面,张镇东就说:“小姐,柳锦霞不是人,是魔,竟然一夜杀了那么多人!”   公冶娇一惊:“怎么回事?”   张镇东道:“一夜洗劫了四家富豪,杀了上百人,如果是人,只怕做不到!”   公冶娇道:“你说详细些。”   张镇东道:“听说血蝴蝶抢了四家人,凡是看家护院会武功的都被杀了,凡是受了惊动从屋里走出来的仆妇使女,也都丢了命。茂昌绸庄老板家里,有锦衣卫的高手,像青龙手康磊这样的人,也丢了命。听任威说,赵东家和康磊等人都是代王爷的人,曾被皇甫楠抓捕过,后来他们同意效忠锦衣卫,又把他们放回,让他们和代王保持联络,刺探机密,哪里想到他们竟会死在血蝴蝶的手上!”   公冶娇道:“柳姐姐从不侵犯商贾,他袭扰的都是当朝权贵,怎么会改变了呢?”   张镇东道:“听任威说,他师傅沙空等人去赵东家验尸,发现大部分人死于暗器。这些人喉头都被利器割断,经检验,从死人喉头取出了一颗小小的三棱钉,钉上浸过毒,这种暗器在江湖上没见过,长不出一寸,比小指细,一头尖,一头平,叫人胆寒。沙空说,血蝴蝶武功虽高,但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把青龙手康磊等四人高手杀掉,疑心她有了助手。可是赵家的人活着的没见到凶手,见到凶手的只怕是死了,所以无法揭开这个秘。还有,血蝴蝶使的暗器是赤蝎针,锦衣卫衙门死去的侍卫既不是针,也不是钉射死的,同样是伤在喉头,但伤口不同,侍卫们的伤口成条形,估计是小飞刀一类的玩意。那么说,同一个血蝴蝶作一次案换一种暗器,这有可能吗?沙空疑心不是一人所为,也许血蝴蝶约来了帮手……”   公冶娇越听越心惊,道:“这事我总不相信是柳姐姐干的,她不会这么狠心……”   “对了,俺听程彩娥说,她觉得衙门侍卫的伤口眼熟,很像黑道上一个女煞星的暗器。   女煞星姓于名芳,名号冷面妖娥,她使的暗器是两寸长的小飞剑。沙空说,不可能是她干的。   程彩娥说,那是当然。去年她曾专程去鄂州大洪山找于芳,请她兄妹来京师投效皇甫楠。当时于芳的兄长于泽说,他们有事,年前一定来京师。于泽人称五步追魂,也是个大煞星。如果于芳来了,她又何必去扮血蝴蝶?更不会来与锦衣卫作对。沙空说,皇甫掌印判断,来锦衣卫衙门作案的人,定与血蝴蝶有关连,莫不是想来牢中救张文彦?沙空说,这也难下定论,牢中关的人不少,安知就是为姓张的而来?哎,俺听到的就是这些了,说得乱,小姐海涵!”   公冶娇道:“你说得清楚明白,该谢谢你呢。我还想知道,皇甫楠要怎么办。”   张镇东道:“他已派了大批人手,分布到城里的各个角落去,俺和金牛巷的人,夜里要出来巡逻。沙空说,掌印有令,尽快捉住飞贼,否则无法向皇上交差。”   公冶娇道:“明日仍在广场见,好吗?”   “广场有锦衣卫的眼线,换个地方吧。”   “也好,明日在大中桥上见面。”   ---------------------------

第 五 回  天 豹 卫     张镇东走后,公冶娇和小翠来见宫知非。   宫知非道:“柳锦霞如此滥杀,我老爷子也容不了她,丫头你还要帮她吗?”   娇娇道:“我不信是柳姐姐干的……”于是把张镇东说的端了出来。   杨老五道:“这其中大有文章,我也不相信血蝴蝶能在一夜之间打劫四家商贾。”   罗大雄道:“若不是她,谁会到锦衣卫作案?这不是到虎口拔牙去吗?”   刘二本道:“咱也不信是柳锦霞一人所为,这事当真是怪透了。以青龙手康磊的武功,既使不敌也可逃生。血蝴蝶武功再高,也做不到把对方的人全部留下呀!”   今日除了马禾,老哥们都在,议论的正是昨夜的惨案,商议要不要出手除害人公冶娇来得及时,告诉了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便决定先查明凶手是谁,不忙出手。今夜他们就出来巡游,看看能不能碰上。   娇娇道:“锦衣卫的人也在夜间出动,咱让他们缠住了,有嘴也说不清。”   宫知非道:“放心,有我老爷子在,吃不了亏。只是丫头你可别往外跑,万古雷那小子不在,谁来照应你?”   娇娇恼道:“咦,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何须人来照看,你当我金陵娇风是好惹的吗?”   富知非道:“听听,这小妮于好狂!”   娇娇道:“我会雷音三绝,又学了你的一步赶蝉和追命飞环刺,谁能奈何得了我?”   汤老五笑道:“娇娇说得是,但你江湖历练差,小心上人家的当。”   娇娇道:“夜里我只在家门附近潜伏,柳姐姐不是专找当朝权贵的麻烦吗?   长安街住的全是朝中大员,兴许我能碰上柳姐诅。“宫知非道:“那好,你若碰上她就好好劝劝,告诉她不能滥杀,速离京师。”   娇娇道:“知道了,我走啦!”   宫知非道:“你千万小心,要是出了差错,古雷那小子找我要人,我拿什么给他?”娇娇道:“我要是出了差错,怪你!”   宫知非叫道:“咦,你这个丫头不讲理……”   娇娇笑道径自走了。   路上,小翠道:“小姐,真要夜间出来?”   “那当然啦。”   “要真是遇上强人怎么办?”   “是柳姐姐就好好说话,是冒牌的血蝴蝶就动手捉拿!”   “啊哟,使不得使不得……”   “我又没叫你晚上出来,有什么使不得的?”   “不成不成,你要是出了事,夫人找我要人,我还能活吗?不成不成,你晚上睡觉吧。”   “哼,胆小如鼠!这样吧,从明天起让凤喜跟着我,你就去我娘屋里暗着她吧。”   “啊哟,小姐,你真没良心,人家并非胆小,只是为了小姐的安全,所以……”“得啦,你住嘴吧,没胆量就别跟着我。“   “哼哼,小姐未免看走了眼,我小翠一身武功不凡,夜里就出来显显本事,看看小翠可是没生胆子的人,咱们夜里比比看,谁胆大!”主俩一路嘀咕着,不一会就到了家。   吃完晚饭,娇娇去母亲房里玩了一会儿,回来后叫翠喜跟她一起打坐调息。   三更时分她换上夜行衣,叫翠喜穿深蓝色,戴上面罩,从院子里跃上房头,站着四处眺望。   翠喜又紧张又兴奋,她这是头一遭夜里不睡觉,一手紧握刀把,黑沉沉的夜使她害怕。   娇娇看了一会儿,示意小翠跟着她,从巾帼居到福寿居再到书剑居,如此走了两遍,什么动静也没有。娇娇轻声告诉小翠,到大街上去瞧瞧。此刻她二人站在公冶勋住的小院里,正准备往回走。娇娇听到了细微的衣袂破空声,连忙一拉小翠,蹿上了房顶,伏下身来。   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是从前院过来的,公冶娇和小翠的举动没能瞒过她们。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说道:“下来受死!”   娇娇纵身一跃,下到院子里。小翠心跳如擂鼓,赶忙跟着往下跳,一落地就抽出了刀。   娇娇打量面前的两个夜行人,瞧出他们正是血蝴蝶打扮,但刚才说话的人分明是个女子,并不是柳姐姐的声音。   她不由气往上冲,叱道:“大胆飞贼,竟敢冒充血蝴蝶,真是无耻之极!”   “唰”一声,那女的已经一刀劈下。   娇娇手一扬,飞虹剑出手,架住了弯刀。   对方满以为一刀就能结果了她,没料到她的出手也这么快,当下怒气勃发,狠命攻出五刀,但都被对方硬挡硬架,破了招式。   翠喜惊得一颗心似要从口中跳出,她本想大声喊叫,但小姐曾嘱过她,不能惊动家人,以免被飞贼击杀。这本是说说就了的事,没想到当真遇上了飞贼,而且就是来公冶家的。   她有心上前助小姐杀贼,可两只脚竟是不听使唤,像给钉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见小姐与对方杀了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败,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这才想起念佛,求菩萨保佑。   突然,站在不远外观望的另一个飞贼,抽出刀向她走了过来,把她吓得直往后退。   娇娇见状,忙喊道:“动手,别心软,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当着贼人的面,娇娇不能说个怕字,她只能说莫心软,企图鼓起小翠的胆量来。   翠喜把这话听进心去了,是这样的,你不杀他他可要杀你,于是牙一咬,攻出一刀,但对方轻易就架开了,接着就凶猛地向她砍杀,每一刀都要她的命。她拼命抵挡着,只顾招架,忘了回攻,被对手逼得满院子转。   娇娇和对方交手二十回合不分上下,这女贼的武功实在高明,她心里挂牵着小翠,想尽快击败对手。于是她提起了八成功力发起猛攻。把对方逼落了下风。   这时只听小翠大叫救命,便赶紧一个纵跃,扑向那高个血蝴蝶。小翠趁机出圈外,有心逃走,又不忍心丢下小姐不管。若是与飞贼拼杀,她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到底该怎么办,她一时没了主意。   此刻高个血蝴蝶被公冶娇逼得连连后退,女飞贼赶来助他,丢下翠喜不管。   娇娇力敌两大高手,施出了浑身解数,虽不能取胜,但也不会落败。   翠喜看小姐这般勇敢,暗骂自己过于胆小,如此不讲义气,明天不被小姐数落才怪。她壮起了胆,冲上去朝女贼出招。娇娇赞道:“是条好汉,宰了他们!”   那女贼被娇娇拖着,不能全力去对付翠喜,因翠喜攻多守少,越战胆越大,心也不慌了,竞把宫老爷子的一套三环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不但攻女贼,还常常出其不意攻向男贼,对两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忽然,有人不知在什么地方说话。   只听他道:“乖丫头,真聪明,刀法使得是模是样,没让我老爷子丢脸,只是还不够狠,出刀也还不够快。知道吗,与人拼斗,你要心如虎狼,心如蛇蝎,心如娱蚁,心如毒蜘蛛,形如罗刹女、母夜叉。   “这不是宫师伯的声音吗?”   “呸!我不要做母夜叉、女罗刹,你还不快些来帮忙,莫坐在屋顶上说风凉话!”小翠大嚷。   此时那高个血蝴蝶左手叉开,五指微屈,抽冷子向公冶娇抓来,矮个血蝴蝶见状,也以左手相辅。他二人同一个心思,除掉公冶娇这个最厉害的对手。公冶娇一把剑左挡有格,还要小心对方的指掌七时就躲闪不及。她发觉对方掌未到,就有五股锐劲袭米,不得不赶快闪避。而对方乘势以弯刀进击。使她手忙脚乱。   她不由怒气勃发,不惜耗费内力使出了雷音驱魔掌,在那矮个蝴蝶又向她击出左掌,发出五股凌厉的罡气时,打出了一掌。只听“嗤”一声罡风四溢,卷起尘土,矮个血蝴蝶闷哼一声退了两步,旋即一个倒纵,蹿到了墙边,一眨眼没了影儿。   与此同时,高个血蝴蝶也纵身而起,未作停歇,一口气蹿出了墙外,轻功之高叫人昨舌。   公冶娇被对方罡气震得内腑翻腾,站着调息,翠喜刚动心思要追人已不见。   “嗖、嗖、嗖”,从四处暗影中蹿出了宫知非、罗大雄、汤老五。   翠喜道:“哟,各位爷都来了,怎么不帮助捉贼呀,想不到各位胆子竟比我还小!”   宫知非道:“什么话,凭什么要我老爷子帮你捉贼?老爷子教你武功是做什么用的?”   公冶娇调完息道:“怎么都来了?”   宫知非道:“还问呢,都是你小丫头害的,你要是不在夜晚出来,爷们会到这里来吗?”   公冶娇道:“那就谢谢啦,可为什么来了又袖手旁观,不把贼人捉住。”   汤老五道:“刘兄、马兄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路,捉他们无用。”   宫知非道:“丫头,两个贼人掌指上功夫了得,你有没有受伤?”   娇娇道:“哼,是我伤了她,她休想伤得了我。”宫知非摇头:“不可轻敌不可轻敌,两个冒牌的血蝴蝶刀法怪异,招式奇待,从未见过。刚才他们听见我老爷子说话,不知来了多少帮手,因此无心恋战,否则要想胜了他们,百来招也做不到。这两人的来路……”   公冶娇道:“莫不是盛经子老家伙的人。”   汤老五道:“他的人又何必扮血蝴蝶?又怎会去锦衣卫衙门?”   宫知非道:“今夜决不会只你一家来了飞贼,等明日听听消再说。”一顿,伸个懒腰,又道:“走走走,睡觉去!”   “去”字落音,他人已在房头上,接着没了踪影,汤老五、罗大也告辞而去。   翠喜十分兴奋,道:“小姐,我翠喜如何?在人家眼中,该不个累赘了吧!”。   公冶娇竖起大母指:“没说的,好汉。”   翠喜道:“人家不是男人,多难听!”   娇娇笑道:“女巾帼、女豪杰,够了吗?”   翠喜道:“当之无愧、当之无愧!你听见宫老爷子的话了吗?夸我聪明,刀法使得好,嘻嘻嘻,我自己也觉得来劲,嘿,刀尖闪,劈他肩头,不等招式用老,砍他脖颈,真是使得得心应手、不可言,难怪老爷子夸呢!”   娇娇笑道:“是嘛,老爷子夸你赞你,多好听呀,形似女罗刹、夜叉,心似毒蜘蛛……”   “咦,小姐你……”娇娇吃吃笑着跑了。   第二天,主仆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起来就往六顺巷宫知非、马禾等人都在。昨夜马禾、刘二本跟着两个血蝴追出二三十丈就把人给追丢了。两个飞贼忽而下大街忽而房头,追着追着就没了影儿,两人只好回来。   据今早听到的传闻,昨夜有上八家遭劫,后军都督同知许勃皮骚扰,死了好几名侍卫。   有三家大商贾遭抢,死了百十人。   午饭后,娇娇和小翠在大中桥会张镇东。   张镇东道:“昨夜出了四起案子,两位听说了吗?许都督同府第来的是两个血蝴蝶,他们判定是一男一女,许公子许亮亲力下手。据他说男蝴蝶使腰刀,女蝴蝶使马牙刺。这玩意儿状与剑同,只是剑身两边都是钩刺。两人不但武功高强,还打—手好暗器。事后从倒地的侍卫咽喉上,找到一把小飞剑,这把小飞剑是贼人来不及取走留下的。许公子说,侍卫全都不是两贼的对手,多亏了他请来的两个武林高手断魂枪刘兆锋、阴阳鞭石亮,这才赶走了两贼,让他们身上也带了伤。   至于那三家商贾,和前次遭劫的商贾一样,因此一点线索都没有。任威说,他师傅沙空告诉地,血案已惊动了皇上,若皇甫楠不能在几天内捕捉到飞贼,指挥使的官衔只怕保不住。   皇甫楠气疯了,加派了夜间巡逻的人数,要大家不辞辛劳,三天内破案。俺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张镇东走后,娇娇回了家。   她在床上躺着,把听到的消息仔细想了又想。觉得上许家行凶的血蝴蝶,似乎与自己家的血蝴蝶不是一路。但奇怪的是,为何都是一男一女,这几起案子到底是不是一伙人所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柳姐姐不在其中。这使感到安慰。她不愿柳姻姐成了个杀魔王,她总企盼着有一天,柳姐姐和大哥能团聚……   天豹庄在城外西南方向,隐藏在一片密林之后。丈高的围墙遮住了里面的房舍和练兵场地,两扇大门时时紧闭,站在外面张望,就像是个被人废弃的大庄院。   此刻,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经过林中小道驶往天豹庄,刚出林子就被四个壮汉挡住,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钻出来的。   坐在驭手座上的车夫,用手一掀草帽,露出了面孔,道:“是我,送法师来巡视!” .   四个壮汉立即拱手行礼:“参见朱于户朱能笑道:”免礼,各位辛苦了。“四壮士躬身答道:“为燕王效忠!   朱能一抖马缰,马车缓缓而行。一个壮土走在侧边,伴随马车到庄院。从林子到大门,不过十来丈距离,片刻就到。   壮士从怀中摸出竹哨,吹了三声,遂见两扇大门缓缓拉开,六名武士分站两侧躬身行礼:   “恭迎大法师!”   朱能道:“免礼广遂将车赶人大门。   五丈外是一排平房,马车驶到中间厅堂前停住,道衍和尚和金忠走了下来。马车遂即被卫士赶到后院马厩。   厅堂内有两名卫士请他们入座,并分出一人去后面教场请万古雷。   道衍问:“万大人在教场督练吗?”   卫士道:“禀法师,操演阵法,由张大人督练看。”   “你们日日都练阵法吗?”   “禀法师,阵法五日一练,其余时候习练武功,由卫所的几位大人指点,人人长进!”   道衍十分高兴,道:“好极好极,须知用兵之时不远矣,……”   一顿续道:“有无闲人来此窥探?”“禀法师,林中曾有人来过,被守林卫士挡住,但几天中总有人闯入……”   “这么说,他们已发现天豹庄?”   “禀法师,还无人得以穿过林子……”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有樵夫、猎人、庄稼人……”   金忠道:“保不定这些人中就有朝廷密探,天豹庄迟早会被发现!”   道衍道:“正因为如此,老衲才担心。”   此时,万古雷、郭剑平、曹罡、罗斌、耿牛和燕山左卫的佥事张玉来到,大家相互见礼坐下,卫士奉上茶水后退走。   朱能、张玉经过实际阵仗,道衍命他二人未天豹庄排演阵法,是以常常出入天豹庄。   道衍道:“自开封周王被曹国公李景隆以巡边为名,路过开封时突然围捕之后,燕王殿下感念周王与己一母同生,曾写奏章替周王求情。圣上发往各王府的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列陈了局王种种劣行,加之谋反之事系周王的第二子上书告发的,燕王殿下自不能有怒言,只是恳求陛下念在至亲骨肉之情,宽宏大量,以‘祖训’处置。但周王至今仍被流放于云南,周王诸子则被禁于京师。先帝在位时,诸藩王重权在握,或有劣迹者,治下臣民不敢告发。   如今周王被亲儿子告倒,这无疑开了先例,藩王并非高不可攀,于是告发书信将会源源不断送往京师,有那贪图立功者,更是不择手段。燕主殿下虽然从不违犯戒律,也难免有小人乘隙而入,造谣中伤。况皇上削藩已成定局,只要抓住燕王殿下的一点把柄,大祸就会降临。”   一顿,续道:“现在北平府就有不少密探,因此天豹庄不能疏忽大意,有潜入者格杀勿论!”   万古雷道:“方圆几十里有不少农户,天豹庄六百之众,很难瞒过人的耳目。因此我已命大家改了称呼,我为庄主,郭兄曹兄等为副庄主,装成个江湖帮派。至于前来窥察之人,因来路不明,我至今未下手,只在林外林中截往后请他们离开。若是杀人,更会引起猜疑。”   道衍道:“贤侄不可存仁厚之心,要是有高手夜间潜入绑走士卒,以严刑逼供,或可问出真相。因此夜晚不可大意,有潜入者审问清楚后杀之灭口,须知朝廷派了不少密探至北平府,其中不乏武林高手,如果天豹庄秘密被窥破,上至燕王殿下,下至卫士随从,无人能幸免,遭屠之人多矣!贤侄重担在肩,不可疏忽一分,燕王基业就在贤侄手中……”   万古雷一懔:“敬领法旨,古雷当谨慎行事,决不负燕王殿下重托!”说着站起一揖。   道衍微笑道:“贤侄不必多礼,老衲从百人之众中挑选贤侄,那是把燕王的江山,千百人的性命托付给了贤侄,贤侄责任之重,古今谁人能比?这话并未言过其实,且听老衲道来。   以老衲估计,削藩之举还要继续。燕王殿下未被罢黜之前,必把燕王魔下精兵调走,到时燕王手中空空,就只有贤侄这支精兵了!”   曹罡道:“恕属下直言,这六百武士又怎能与朝廷数十万大军相抗?”   金忠笑道:“不错,实情如此。但只要有天豹卫,就能使殿下站住脚跟,到时局势演变,自然就不会是只有天豹卫这六百武士了,昔日燕王部下必会相继来归……”   道衍接话道:“金施主说得不错,只要我等助燕王站住脚跟,大事必成!各位知当肩上之重任,一点也马虎不得!”   郭剑平道:“周王被削至今,已是岁末,朝廷未有动静,这又是何原因?”   道衍道:“朝中大臣主张不一,有削藩者,有睦藩者,也有缓,步削藩者,当今皇上优柔寡断,是以未能雷厉风行推行削藩。但削藩派以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文人为首,皇上虽受其鼓惑,然举措不当,是以拖泥带水。”   曹罡道:“明年大势如何?”   金忠道:“危难重重,翻天覆地!”   道衍笑道:“金施主言之精辟,佩服!”   罗斌忍不住问道:“这八个字何解?”金忠道:“皇上削藩,燕王殿下以及我等危机四伏,待闯过难关后,殿下被逼举事,于是天下大乱,乾坤倒转,不出四年,燕王登基,一统天下,创万世之基业……”,他说得兴奋,眉飞色舞,豪气万丈。   万古雷等人受其感染,无不振奋。   道衍道:“然好事多磨,各位要经历千难万险,这个无需多说。现年关将至,各位不能回城,只能委屈在此过年,谨防锦衣卫听到风声,前来探查。据内线报称,锦衣卫来了不少人,皇上亲军中也派出了密探……”   万古雷心里一动,忙问:“知其姓名吗?”道衍法师道:”锦衣卫来了个指挥同知,姓贡名胜奇,其余人不知。皇上派出的有旗后卫指挥使张孝龙,人称铁索煞星,这是亮出身份来的,好与北平府的官员、燕王府的随员来往、查询,暗中来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万古雷心想,最好公冶勋不要来,如果采了也不能见面,否则,他该怎么对公冶兄说呢?   如今燕王殿下与皇上对立,他和公冶兄各侍一主,今后说不定还会在沙场上见。天哪,事情怎会到了这个份上呢?他和公冶兄永远都不要成为仇敌呀!   道衍见他沉思,笑问道:“贤侄可是在想什么熟人?若老衲没有猜错,贤侄想的是无尘公子,皇上忠信卫指挥使公冶勋,对吗?”   万古雷一惊:“法师如何知晓?”   道衍笑道:“贤侄在京师的种种情形,老衲听季佥事等人说过,故有此一猜。”   万古雷叹气道:“公冶兄与我情同手足,分别年余不见,故时时牵挂。”   道衍道:“他若来北平,贤侄却不能与之相见,事关重大,贤侄当以大局为重!”   万古雷叹息道:“这个小侄明白……”   金忠道:“从周王府中逃出来两名高手,如今至北平府投奔燕王。据他们说周王确有谋反的打算,哪知二儿子不服其兄为王世子,出卖其父密告皇上,以至招来大祸。当时李景隆至开封,周王并不知道是冲他而来,毫无防范,以至王府突然被围,动弹不得,只好束手就擒。由此看来,我们不可大意,随时要防备朝廷突然下手,贤侄责任重大,只能深藏……”   万古雷道:“这两位是什么人?”   金忠道:“一叫王骏,一叫张华。”   万古雷听来耳熟,略一思索,道:“这两人在京师替局王招纳贤才,曾约我师兄沙天龙、神枪顾仲贤的大公子顾玉刚、镇远镖局少镖主黄飞羽为周王效命。皇甫楠掌锦衣卫后,继续捕各王府派在京师的密探,这两人是不是被抓过,无从知晓。据我所知,凡落在锦衣卫手中保住了性命的人,已经效忠锦衣卫。”   金忠道:“有这等事?那么对这两人应加防范,逐出燕王府万古雷道:”他们是否被锦衣卫捉了去,无人知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不好处置。”   道衍道:“燕王府中何止一个奸细,待日后便会一一现出原形,到那时再处置不迟。”   金忠道:“人心隔肚皮,现在朝廷欲对燕王殿下动手,甘愿投效朝廷的人总要露出痕迹,不会隐藏得太久,我等就拭目以待吧!”   道衍又叮嘱大家多加小心,然后与金忠离去。万古雷与大家商讨天豹庄的防卫,决定从今日起,加派值卫人员。   晚上,万古雷亲自检查了院中暗哨,回房后毫无睡意,道衍和尚的话搅乱了他的心。   皇上削藩,燕王举事,这已经成了定局。   他将成为叛军中的一员领兵官,为燕王殿下争夺大明江山去征战,别无选择。   他曾经答应过公冶勋,去忠信卫当差效忠皇太孙。公冶勋第二天就去见皇太孙殿下,可皇太孙被皇上招了去,没法见着。   公冶勋打算赴太原、北平暗访回来后引荐不迟,哪知皇甫楠当上了锦衣卫掌印,对自己下了手。   这真是阴差阳错,当真是命中注定。   燕王收留了他,并委以重任,他能不为燕王效劳吗?对此,他十分坚定,义无反顾。   他惟一放不下的是娇娇。   一旦燕王为求自保,举起了反演,他和娇娇还能团聚吗?他还能和娇娇结成连理吗?   这无疑亍痴人说梦!   公冶伯父、公冶大哥都是朝廷重臣,而他万古雷是大逆不道的叛贼,能结亲吗?……   每念及此,心痛如绞,无限惆怅。   有道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忘不了娇娇,娇娇就在他心中,永远不会离去……   第二天,他一如既往,指点士卒练功。   朱能在下午来到,告诉他,锦衣卫指挥同知于今早调见燕王殿下,公然说他得到确实消息,钦犯万古雷、郭剑平等人匿藏在燕山右卫中。贡胜奇非但点出了所有的人名,连委任的官职也说得一点不错。   未了他道:“据微臣所知,万古雷等钦犯系燕山左卫金事季国盛所引荐,殿下不知真情,受季国盛蒙蔽,微臣斗胆奏禀实情,盼殿下恩准,将万古雷等一干人犯交由微臣押赴京师处斩,并奏明圣上……”   燕王讶然道:“有这等事吗?”   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道:“启禀殿下,燕山右卫并无贡大人所说之人,堂堂官军,怎会容得钦犯,贡大人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真是荒唐无稽!”   贡肚奇傲然道:“张大人,下官若无凭据,怎敢在殿下驾前议及此事……”。   燕王沉声插言道:“那是因为贡大人不把我这个王爷放在眼中,自恃锦衣卫权势熏天,无所不能,才敢在本王殿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贡大人的凭据在何处,不妨列举出来!”   贡胜奇一惊,忙道:“殿下言重,微臣担当不起。微臣奉圣上之命追捕钦犯,职责在身,不得不为之。微臣确曾得到密报,万古雷隐藏于燕山右卫之中,望殿下明断!”   燕王微微冷笑:“你的凭证呢?”   贡胜奇道:“殿下,有人亲眼看到万古雷等人由季国盛接待安置……”   张大勇道:“贡大人,依你所说,下官与殿下纵容收留钦犯。”   贡胜奇接话道:“殿下并不知万古雷在京师犯下何罪,张大人也未必知道真情,那是季国盛隐瞒了真相,欺骗了张大人,也欺骗了燕王殿下,只要殿下将季国盛抓捕,真相必然大白,届时方知下官所言不虚……”   他替燕王和张大勇找了个台阶下,把季国盛充替罪羊。   可惜,人家不吃这一套。   张大勇道:“下官从未见过什么万古雷、曹罡这等人,贡大人纯粹是道听途说!”   燕王道:“既然无此事,替本王送客!”   话一落音,燕王含怒离席,张大勇则比个手式,道:“贡大人请!”   贡胜奇板着脸:“张大人,下官定要将万古雷一干人犯带回京师伏法!”   张大勇道:“贡大人只管抓去,那是大人的职责,与下官无关,贡大人你就请吧!”   会见时,道衍法师和金忠在幔帐后听,贡胜奇走后,燕王与他们磋商,判断内部有人告密,但只要他们见不到人,就无凭据。   道衍法师让朱能到天豹庄将经过情形告知万古雷,要他小心,千万别让人见到。   万古雷听完,不解道:“朱兄,贡胜奇怎会这般大胆无礼,敢当面向殿下索人?”   朱能叹口气道:“万老弟,说句实话,要是在以前,他贡胜奇,一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就是长了九个胆也不敢在燕王面前放肆。但如今不同了,太祖皇上驾崩,继位的皇太孙行削藩之策,自周王被囚禁后,藩王地位大大下降,朝臣都知道王爷们朝不保夕,谁还会把你放在眼内?贡胜奇又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奉皇上之命到北平府宋监察燕王行动,他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万古雷勾起了怒火,道:“姓贡的为虎作张,我与他并无冤仇,他与皇甫楠害死家父,劫夺了万家基业,如今我与他不共戴天,望朱兄报禀法师,允应我将他除去!”   朱能把个手直摇:“使不得使不得!贡胜奇系奉皇上之命而来,他要是死了,怎么向朝廷交待?,这不是给燕王招祸吗?”   万古雷叹息道:“朱兄说得是,小弟愚鲁,不该只计个人恩怨,忘了大局。”   朱能笑道:“老弟你何必性急?今后随殿下杀往京师,何愁不能除了这帮豹狼!”   万古雷道:“但愿如此!”   朱能道:“贡胜奇对老弟等人来北平府。舌的情形,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足证王府和军中有叛徒秘密与锦衣卫联络,如今老弟突然在城中消失,他们必会想方设法查找,天豹庄虽然离城二十里,也要防他们找到这里来。为此道衍法师命咱留下,以对付来人。”   万古雷道:“若他们找到这里来又如何?”   朱能道:“除了贡胜奇,其余人杀无赦!”   万古雷道:“好,为大局,只有灭口。”   他立即把郭剑平、查俊等头领找来议事室商议卫之策,作了应变准备。   五天过去,并无人侵扰。第六天中午,有两个壮汉硬闯林子,守林的弟兄动上了家伙,逐走了两人。据百户柏伟说,两人身手不凡,闯出了林子,看到了庄院大门才遁走。   万古雷深感不安,判定那两人必会引来同伴,与朱能商议后,命令夜晚不准点灯,弟兄们在室内不准说话,不准动出声响。   天黑后,他与耿牛罗斌蒙面巡视庄院。   弟兄们十分守规矩,东西两侧的住室漆黑一片,没有声音。   但万古雷不放心,先从东侧视察,除了弟兄们的喘息声,确实别无响动。   .巡视了两排房屋,刚转入第三排时,万古雷察觉房头上有极细微的响动,立即纵身而起,果见房檐上伏着四个黑衣人。黑衣人见行迹暴露,立即腾身下房。其中一人打出一掌,意在阻止万古雷近身。   万古雷身在半空,连忙出掌相抗,两股罡气相撞,震飞几片屋瓦。这一掌,使万古雷掂出了对方的份量,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他不禁心中一懔,不敢大意,急速追了上去。   耿牛与罗斌款及上房就见有四条黑影落地,大喝一声追了上去。喝声惊动了暗哨,立即吹起竹哨,值岗卫士纷纷冲了出来。   按规定,值更卫士现身追贼,其余弟兄并不乱动,以免暴露这里的兵力。   此时万古雷追上了两个落在后面的黑衣人,两人出于无奈,只好转身出手,两把雁翅刀向万古雷砍来。万古雷意在阻敌,当即闪开,也不还手,去追超前面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   在大门值岗的百户查俊,率四名弟兄迎头拦截,那一高一矮的黑衣人为救落在后面的同伴,只得刹住身子,腾空倒跃,回到同伴身侧,向缠位同伴的罗斌、耿牛出手。两人使的是剑,寒光一闪,快速无比,杀得耿牛、罗斌措手不及,退了两步。趁这当儿,四人又向大门冲去。万古雷亮出了剑,迎头向最先冲到的两人出手,把两人阻了一阻,后面的耿牛、罗斌已赶了上来,与使刀‘的蒙面人斗了起来。   就在此时,西侧一方蹿出了五条黑影,后面朱能、曹罡、郭剑平等在后紧迫,片刻就到了万古雷等人后,百户关良、饶信、褚红、柏伟从大门两侧的边屋中冲出拦截,双方大打出手,…场混战。但九个蒙面人并不恋战,斗不了十个回合,一个个脱身而去。   九个蒙面人分作两起,并不相互照顾,各走各的。万古雷紧紧跟住那两个蒙面人,刚出墙不远,就追上了落在后面的两个持刀蒙面人。但他旨在追前面的两人,让耿牛去打发这两人。前:面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跑得极快,引起了万古雷的好胜心,他提起功力急迫,赶上了身材娇小的蒙面人。那蒙面人突然刹住身形,转身就是一剑,嘴里叱道:“你找死!”   这一瞬间,万古雷惊得灵魂出窍。遂即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从心中涌起,他忘了避开利剑,忘了一切,情不自禁大喊道:“娇娇!”   娇娇这一剑含怒而发,没想到对方突然僵在那儿,不避不闪,嘴里竟喊出了她的小名。   天啊,这不是她刻骨铭心惦记、思念的万大哥吗?心念闪动间,她急忙撤去真力,但剑尖还是触到了他的胸膛上,惊得她尖叫起来。   万古雷罡气护身没受伤,随手把剑推开,忘情地,叫道:“娇娇、娇娇,想死我啦,公冶兄呢?”   娇娇泪流满面,一下扑到他怀里:“我伤了你啦,快上金创药……万大哥,你……”   万古雷不敢抱她,他已听到了公冶勋的声音:“万贤弟,你找得愚兄好苦!”   他连忙轻轻推开她,道:“我没伤,娇娇放心。公冶兄,小弟好想你哟!”   耿牛、罗斌也奔了过来:“娇娇小姐!”   娇娇连忙离开万古雷一步答道:“耿兄弟、罗兄,你们这一向可好?”   苏杰、黄铮也过来见礼,大家都很高兴。   万古雷道:“还有那五人呢?要不要把他们也请来?”   娇娇道:“那是锦衣卫的人,别理他们!”   万古雷随公冶勋兄妹进庄。   公冶勋道:“贤弟,不瞒你说,愚兄等正是来探查的,贤弟引我们入庄,无异引狼入室。”   公冶娇叫道:“说得好难听,我们是狼吗?进去看看布何不可,出来时忘掉一切就是了,古雷哥,你说是不是?”   古雷笑道:“庄中之秘,瞒得了公冶兄和各位的法眼吗?走走产。进去再说。”   随后赶来的朱能、郭剑平等人听见,都走过来相见。公冶勋与郭剑平本就交好,见面自是十分激动。万古雷又替朱能引荐了公冶勋,朱能方知是忠信卫的指挥使,京师有名的无尘公子,当下表示了自己的仰慕之情。   大家来到议事室,点上灯烛,除去面巾,万古雷和娇娇年余不见,相互不断打量。   无论是他们自己说话还是别人说话,她们的目光总会不时地交织在一起。   在万古雷眼中,娇娇似乎长大了些,出落得更美丽更动人,更令他倾心醉心。   在娇娇眼中,万古雷依然潇洒英俊,而且多添了些严峻,比过去更成熟,更老练,更让她依恋动情。   当着这许多人,他们无法畅叙离别之情,但他们的眸子却告诉了对方自己那深深的、浓浓的、长久的情意。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彼此的心灵。   相信对方信守誓约,无论是山崩地裂;还是地覆天翻,他们永远不会背弃!   两心相知,拳拳之忱;相互诚信,永结同心……   此刻公冶勋说到他们来此的原因。   他道:“自周王被郡王告了状遭囚后,天下谣言纷起,我奉皇上之命私访北平城。娇娇死活要跟着来,说是想见万老弟……”娇娇羞红了脸,嗔她哥哥:“说你的事,提人家干什么?人家想来就来!”   公冶勋笑道:“好,不提不提。来到北平后,娇娇去找了季兰姑娘,打听万贤弟,但季姑娘说并没见到万贤弟。娇娇回来后发脾气,说季兰不够朋友,她曾当面点出万贤弟是燕山右卫的千户,而季姑娘居然矢口否认。我说这不奇怪,谁不知你大哥是忠信卫掌印,能把实话告诉你吗?娇娇说这有何关系,抛下彼此的官职,只讲私人情谊,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说别人信不过我们,也是为万贤弟好……”   万古雷插言道:“小弟在此地,连季前辈和季姑娘都不知,所以……”   公冶娇道:“得了,她连见过你都不承认,真把人给气死,我只好不理她,赌气回来!”   公冶勋道:“我们在城里住了七八天,碰上了旗手卫掌印张孝龙,他与锦衣卫指挥同知贡胜奇相识,把贡胜奇引荐给了我。”公冶娇接话道:“这老家伙我认识,真想一剑把他戳个透心凉,让他见鬼去!”   公治勋笑道:“真是孩子气,贡胜奇奉皇上之命而来,你能与他动手吗?据贡胜奇说,他已见过燕王,燕王不承认有罪犯藏于手府中,但他这不过是个藉口而已,只要找到窝藏钦犯的凭证,朝廷就可以对燕王下手,所以捉拿你老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目的。妙就妙在他知我与万贤弟的情谊,所以不提姓名,我也不问,大家心照不宣。接着他说他手下人发现南边城外二十里地:有个神秘的庄院。据周围的百姓说,只见过不多的人出进一片林子,但有时却有好几辆马车拉粮食进林。有胆大好奇的去探看,都被阻在林外不让进。贡胜奇说,请我们协助前往一探,张孝龙点头同意,我也不好拒绝,晚饭后,张孝龙带子产赵联来会合,贡胜奇只带两人,于是他们五人做一路,我四人做一路,施展轻功进了庄……”   朱能极为紧张,道:“大人看见了什么?”公冶旬一笑:你们这里住了不少卫士,此地想是个训练武士的秘密场地,对吗?万古雷道:“几百个人而已,在这里习练武功,他们本是燕王侍卫。”   公冶勋道:“贡胜奇、张孝龙都发现屋里住着人,他们如何看待这批武士,就看他们回去如何启奏万岁爷了。”   公冶娇道:“提不提是贡胜奇、张孝龙的事,莫再说这些,万大哥说说别后情形。”   公冶勋道:“这位朱千户为人如何,万贤弟公然招引愚兄入住,他不会去告燕王吗?   万古雷道:“朱兄为人正直,不会去进谗言,再说告了也不在乎,小弟只想与大哥小妹见面了,别人怎么想小弟并不放在心上”姣姣道:“你的日子还过得好吗?万古雷气道:”   蒙燕王收留,这才有了安生日子。“‘娇娇接嘴:"我在京师与宫前辈他们时时注意皇甫楠的举动动,雷哥你放心,只要有机会,娇娇一定不会放过他!”   公冶勋道:“贤弟今后打算如向?”   万古雷道:“效忠燕王,听天由命!”公冶勋道:“皇上决意除番,燕王府不是久留之地,贤弟还是另作打算娇娇道:“雷哥,你们跟我们回京师吧,你和郭兄、罗兄、曹兄、耿贤弟可藏身郊野,管他削藩不削藩,与我们无干。我们只要盯住皇甫楠,找机会报仇,别的什么都不管,好吗?”   曹罡道:“京师已无俺的立足之地,回去便是自罗网,锦衣卫鹰犬遍地都是,躲不掉的。   要不,又何必逃到北平府?”   郭剑平道:“我等已成了钦犯,到北平府后蒙燕王收留荫庇,此恩此德不敢忘。愚兄别无出路,只有一心效忠燕王。”   公冶勋道:“只怕日子不长。一旦燕王爵位被削,如同周王一般成为阶下囚,岂不累及各位?是以愚兄以为,离开北平为好。”   娇娇道:“我们来北平,表面上是奉命私访,其实是为了见到你们,把消息带来。燕王是皇上最忌讳的藩王,势在必除,你们在燕王府效力,必受牵连。因此我和大哥巴巴地赶了来,就为了为说你们迅速离开燕王府。以各位的本领,天下之大,处处去得!”   公冶勋道:“实情如此,各位不必再犹豫。无论燕王反与不反,都注定要失去权势王位。   若是反叛朝廷,那就连命都不能保,我最担心的是各位,燕王若对抗朝廷谋反,各位要是听令行事,那将玉石俱焚……”   .公冶娇见万古雷等人并不动心,反而个个脸上现出难色,不禁急了,道:“雷哥,你快些答应吧,话说得很明了,还犹豫什么?”   万古雷不说话不成了,他道:“公冶兄,娇娇,你们的心意,古雷十分明白,这都是为了我们好,但古雷却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古雷被锦衣卫掌印害得家破人亡,逃至北平藏身,但朝廷行文天下,要捉拿古雷,锦衣卫高手也追踪到了北平,幸蒙燕王收纳,并委以重任,逃过锦衣卫的追捕。大丈夫恩怨分明,杀父之仇古雷必报。燕王知遇之恩必酬。况此时离开北平府,又到何处去安生?至于未来天下大事,非古雷所能预测,只有听天由命了!”   公冶勋见郭曹罗耿等人都点头,知道他们不会离开燕王府,只好叹息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各位请记下在下之言,万勿随燕王谋反,犯下不忠的叛逆大罪!”   曹罡道:“俺现在就是死罪,有何不同?”   苏杰忍不住插言道:“各位,公冶大人一片好心,没想到忠言逆耳,各位居然听不进去。   在下以为,以燕王手中几支劲旅,尚不足与朝廷抗衡,各位如果执迷不悟,不过自取灭亡罢了‘。奉劝各位好好想上一想,莫辜负了公子的心意!”   公冶娇十分着急,她倏地站起来:“雷哥,你出来我有话说!”   当人的面把万古雷叫出去,这得有很大的勇气才成。万声雷一愣之下,连忙走了出去。   公冶娇把他拉到一边,问他:“你怎么了,为何不离开燕王府,跟我回去?”   古雷在黑暗中一把握住她的小手,道:“娇娇,我恨不得与你天天相聚,但你也明白,我是回不去的。未来天下必然大乱,我和你都无法避开。但不管未来局势如何,我对你的情意终不会改变。一旦时机成熟之日,我一定会来找你,只要你不变心娇娇—头扑进他的怀中,哭着道:“我会等你,等你一辈子,此生此世,永不负你……”,古雷紧紧抱住她,两滴热泪滴在她的脸上,他们紧紧依偎着,两颗心消融在一起……   这正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道衍法师和金忠所料,十一月燕王麾下所辖精兵一万五千士卒以防蒙元南侵为名调赴开平,使燕王府只剩下两百来个侍卫。朝廷又命谢贵任北平都指挥使,掌北平军务,又派可靠之人任北平布政使,掌民政,并对燕王行监察之责。燕王在北平府的军政大权名存实亡。   第二年,即建文元年,元日初,有人告湘王谋反,帘遣大臣前往荆州查询,湘王内心恐惧,难以为自己洗刷,遂在宫中放火自焚。   消息传来,燕王府上下莫不惊慌。   万古雷自那夜见了公冶勋兄妹后,第二天傍晚便奉命带人转移。这是朱能请示了法师后决定的。听说要到燕王府的后院去,万古雷十分惊诧。朱能说,你到那里就知道了。   燕王府第原旧元隆福宫,房屋宽大,院落幽深。万古雷在朱能引导下,来到后面一重废弃的大院,再往前走,竟是新盖的房屋,四周围墙又高又厚,像是城墙。   朱能道:“万老弟,天豹卫的人就佳在新屋里,你我的宿处在。那一边。”   查俊、关良等五个百户自去安置弟兄们,万古雷和曹罡等人则跟着朱能到大院尽头,那儿有一幢楼房,不下十间屋予,当晚草草安顿了。   第二天,天微明,万古雷就被一种声音吵醒,仔细听来,似有似无,仿佛来自地下。   他从楼上下来,站在地上听,果然是从地下传出来的。接着忽又听见一阵鹅鸭嘎嘎叫,便回到楼上循声望去,却是那废弃了的旧宫院内,居然有一群鹅鸭昂首阔步,熙熙攘攘。他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住在对间的朱能开门出来,见万古雷呆望着宫室一边,便笑道:“万贤弟感到惊讶是吗?待郭曹等各位起来,咱带各位去看看,方知道衍法师用心之良苦!”   郭剑平、罗斌、耿牛、曹罡都起身,闻言便要朱能引路,大家去看稀奇。   朱能笑着指地下道:“下面是地下室,有数百名工匠在打造兵器。”   万古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朱能引大家到又高又厚的围墙边,便见到沿墙根埋下了大小瓮缸,以作销声之用。   朱能道:“放养大批鹅鸭,以它们的吵声来掩盖士卒的操练声,各位可放心操练矣!”   对道衍法师的智慧,众人无不佩服。   从这天起,万古雷率大家天天操演。   自燕山左右卫都被调赴开平后,留在燕王身边的卫率不过二百人,万古雷等人才真正感受到肩上责任之重,切切实实懂得了“燕王基业在你们手上”的那句话。因之万古雷加紧六百士卒的武功训练,又指点查俊等五个百户练功,罗斌则跟着耿牛学刀法,郭剑平、曹罡也天天苦练。除了武功,便是操演阵式。这天,出乎意外,季兰和田翠仙、田翠花、黎香蕊、钟玉桃、丁小菊来看望他们。   过年时,除了季兰,大家欢聚过数次。   虽然同处宫室,见面的机会不多。   季兰依然英风飒爽,俏丽妩媚。   她望着万古雷,迅速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万兄,好久不见啦,还以为你溜了呢,道衍法师瞒得人家好苦!”   万古雷道:“即来之则安之,在下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一顿又道:“令尊呢?该不会随燕山左卫去了开平吧?”   季兰道:“哪能呢?家父是带棒差操,不管军务。孙大哥、方大哥都留在燕王殿下身边随驾,只是燕王殿下要上京师朝规,两位大哥、家父和王刘二位叔叔都要随行,真把人愁死了,要是皇上下令拘押他们……”   说到这里,季兰秀目含泪,再说不下去。   万古雷惊道:“有这等事?”   钟玉桃道:“是的,是徐王妃告诉我们的,殿下为使皇上释疑,亲自上朝翅见,以示已无反叛之心……但大家都说,此举只怕危险,皇上削藩不会更改,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是以宫里的人都惶惶不安。季姑娘说,大哥你与道衍法师亲近,请你敦促道衍法师劝住殿下,莫往京师去,其后果不堪设想。”   季兰抹去泪水,道:“万大哥,拜托了!”   万古雷一愣,道:“我有许多天未见到法师了,只要见到,一定尽力而为。只怕我的话不管用……”   季兰道:“惟尽心力而已,殿下若执意要去,那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但此行只怕是法师和金忠的主意,殿下自己不会往虎口里送。”   丁小菊道:“这和尚也真是的,什么主意不好出,偏要让殿下去冒险!”   万古雷听丁小菊语气不敬,便道:“小菊,不可乱说,若是道衍法师的主意,那就必有道理,法师的智慧,非我等能及。话才出口,就知道不妙,但已不及收口。   只见季兰粉面一沉,瞪着万古雷,冷冷道:“万大哥,此事非同小可,殿下去京师有个三长两短……”一顿续道:“这后果不说你也知道。可为什么偏要殿下去冒这么大的风险,用意何在?消除皇上对殿下的猜疑吗?消除了有何用?削藩已定局,猜不猜疑都要削藩。   更何况殿下面见皇上又如何?根本消除不了皇上对殿下的猜忌。因此去京师百害无一利。   万大哥,凡事要为大局着想,切不可以私情蔽目看不见大局。我知道法师对万兄十分器重,万兄虽然到追不得已才投效了燕王,但法师却提拔万兄成了指挥使,后来者居上,官比孙大哥、方大哥还要大。尽管如此,也不能事事都听法师的,无论是谁,只能效忠燕王,切不可因法师提携了你,眼中就只有了法师,没有了殿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所以请万兄出于公心,劝法师谨慎从事,莫太过于自信,毁了殿下,毁了大家!”   一席话,把万古雷教训得目瞪口呆。   —对季兰,他曾有过一丝情意。但后来彼此志趣不同,那一丝情意如发不了芽的种子,悄悄消失了。来北平府后,他在季国盛的诱导下归顺燕王,因为季国盛说得清楚,不效忠燕王就无法替他解厄。之后,季兰对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   没料到几个月不见,她对他又产生了这么多的误解,叫他十分迷惑,又十分伤心。   在她心目中,自己是个只见利忘义的小人,如果这样看待他,他用得着为自己洗刷吗?   他心灰意冷地说:“受教了,多谢赐教。”   钟玉桃等诸女自然向着万古雷,也知道季兰这番话来自孙锐锋、方天岳,一个个十分气愤,但季兰是她们的头领,不便出言指责,她们一个看着一个,只好去劝慰万古雷。   “万大哥,这主意不是你出的,问问法师看,尽尽心力而已……”这个说。   “万大哥,法师也不一定听你的,但为了燕王殿下的安全,大哥也只有尽力而为!”那个道,“要是殿下非去不可,那也不怪你的!”   季兰也觉得自己的话份量太重,这的确不是万古雷的责任。   她因孙锐锋要随去京师护驾,为了郎、为殿下的安危乱了方寸,不知不觉便拿万古雷作了出气包,未免有些过分。   她不无歉意道:“万兄,我出于公心,话太概说重了些,请万兄原谅,我……”   眼泪如泉涌出,她转身跑出门外走了。众人追着出门叫她,但她头也不回。   钟玉桃道:“大哥别与她计较,都是孙锐锋、方天岳的话蒙住了她,她又为孙锐锋担心,怕随驾去京师出事,所以方寸大乱。”   万古雷这才明白,苦笑道:“没关系,你们姑娘请要心中有气,就找我出气吧!”   钟玉桃瞟了一眼郭剑平,道:“哪能呢,除了万大哥,还有、别人可以出气,否则,光是万大哥一人,受得了吗?喂,你说对不对?”   最后一句是问郭剑平的,郭剑平一愣之后道:“对对对,我们都可以做出气包。”   这话引得姑娘们笑起来。田翠仙道:“出气包俺早就有了,不必再换一个。”   众女瞧着曹罡笑,曹罡道:“笑什么?俺爷们心宽量大,谁与一个小女子计较!”   这话了不得,招来姑娘们一顿好骂。   正在又笑又嚷的时候,道衍法师和金忠突然驾到,慌得姑娘们赶紧收敛,告辞离去。   见过礼,请法师、金忠坐下。曹罡等人要走,道衍法师请他们留下,说不必拘礼。   万古雷迫不及待地问法师:“听说殿下要往京师朝觐,这不是太过冒险了吗?”   曹罡道:“风声日紧,干脆反了他娘的!”   罗斌道:“对啊,这样熬着太难过,还等什么呢?非等到皇上下手那一天才举事吗?”   金忠笑道:“两位贤侄之言必是大家心中所想,宫中上下莫不如此,但时机尚未成熟,就只能坐等,苦是苦矣,可又奈何?”   道衍法师微笑道:“殿下赴京朝觐,势在必行……”   曹罡忍不住接话道:“果然是法师出的主意!”   道衍法师诧道:“为何这般说?”旋又笑道:“人人以为这主意是老衲出的,其实错了,这是殿下的决策,一个英明的决策!”   耿牛冲口道:“这是让殿下进入虎口!”   金忠道:“说得不错,是进入虎口!”   众人讶然道:“那为何先生不阻止……”   金忠道:“莫急莫急,听老夫慢慢道来。”一顿,续道:“皇上对诸藩王,最忌者非燕王莫属。但燕王是诸王中的长兄,向无劣迹给人口实,又拿不到燕王谋反的凭据,因此一时不能废削燕王,只能调兵遣将,对燕王严加防范。试问各位,皇上未削燕王,你能造反吗?   理由何在?再说要举事又谈何容易,燕王制下精兵已被调走,拿什么去与朝廷大军对抗?”   道衍法师道:“先生言之有理,造反实为不得已之举,不到时候岂能轻举妄动?以时下局势而言,我方实在不利,若皇上速然下手,后果不堪,因此要设法拖延时光,等我方稍为有利时再举事不迟。明了这一层,当知殿下赴京朝觐的良苦用心,虽说冒险,却值得一试!”   万古雷道:“可要是万一皇上下手,殿下蒙难京师,这该如何是好,到时悔之不及!”   道衍道:“不能不有此一虑,但皇上仁弱,削藩不够狠辣,藩王若无过失,便不敢果断处之。燕王殿下亲到京师朝觐,以明心志,这可以使皇上暂时宽心,以换得时日作好举事的准备,燕王大智大勇,敢于赴京,这正显出殿下的雄才大略,堪与古人赴鸿门宴媲美……”   金忠道:“殿下亲赴京师,在天下人面前表明并无二心,皇上能将殿下拘拿吗?”   万古雷想想也对,不由衷心佩服。   道衍法师道:“齐泰、黄子澄之流,虽力主削藩,但书生谋划,并无胆略,即使殿下赴京师,他们也不敢断然拘押殿下,此去当无虞。”   金忠道:“老夫打下一卦,主吉,殿下当平安归来!”   曹罡道:“这么说,殿下是非去不可?”   金忠道:“若不去稳住皇上,一旦皇上听信朝臣蛊惑之言,后果不堪。”   万古雷道:“既是殿下非去不可,我等愿随侍左右护驾,以保平安!”   道衍法师道:“贤侄等被锦衣卫通缉,不能在京师露面,护驾只有另选他人。   除关中四剑,还有孙锐锋、方天岳、燕京三杰。   贤侄等留在后宫练兵,用兵之日不远矣!“   罗斌问:“殿下何日起程?”   道衍法师道:“后日一早动身,燕王二百名侍卫随行,贤侄等不必送驾。”   众人齐声道:“谨尊法旨!”   道衍法师道:“各位尚须努力,对六百壮士严加训练,武功必须有长进,未来以一当十。   还是那句老话。殿下基业就在这支劲旅上,在各位手中。依老衲算计,不出半年就是用兵之时,各位马虎不得!”   金忠道:“锦衣卫和皇上派来的密探仍在北平府,贤侄等要多加小心,防人偷窥。”   道衍法师道:“老衲和金施主前来,是调派天豹卫从后日起守卫王宫,以代替随殿下赴京师的侍卫队。请各位与青娥队赵芝兰千户商讨布哨之事。”说着站起来,与金忠匆匆走了。   两天后殿下起程,王宫上下,莫不惴惴不安。万古雷命百户查俊、关良、饶信带一百五十人守卫王宫,又让罗斌、耿牛主持其事,他自己也常常过去,尽心尽力。   在王宫,他常见到季兰。季兰愁眉不展,失去了往日的英气,见于他也不苟言笑。他不由想到,姑娘你不是要男儿建功立业吗?心上人尚未驰骋沙场,不过是护驾进京,就愁得掉了魂,真要率兵征战,又将如何?原来她竟是这般柔弱,这可是自己未曾想到的。   相比之下,娇娇似乎还更坚强些。   那夜在天豹庄话别,她珠泪滚滚,泣不成声,等公冶勋要走时,她收了泪,道:“雷哥,今后你出生入死,历经艰险,娇娇的心会伴着你,哪怕九死一生,最后都会转危为安。你千万记住了,娇娇等着你,一辈子等着你!只可惜娇娇未能与哥哥一同赴汤蹈火,但娇娇的魂灵儿跟着哥哥,祈求上天保佑赐福……”   每想起娇娇的话,都会令他柔情缝绪,热血沸腾。能有这样的红粉知己,一生之大幸也!   他定不辜负娇娇,永远怜她惜她钟情于她,至死不渝!   除了忙军务,闲暇时他就情不自禁思念娇娇。一度令他动心的季兰,虽然美丽诱人,但已激不起他的热情,视她如平常人一般,反不如钟玉桃、田翠仙等人亲近。在她心司中,男儿的楷模便是孙锐锋,其余人不是没志气就是挟私心谋私利。她居然认为自己官封指挥使,就对道衍法师感恩不尽,因而黑白不分。   她说自己投效燕王是“迫不得已”,然而后来者还居上,官职超过了她的心上人,实在大是不该!   前两天她还对他说:“有件事想问问万兄,不知万兄愿不愿说真话?”   他到宫里视察守卫,在花园里碰上她。   “姑娘有话只管问,在下不说假话。”   “道衍法师为何这般赏识你?”   “赏识我?这何以见得?”   “咦,你装什么傻?不愿说吗?”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在下当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在下做了指挥使就……”   “就什么?说呀!”   “这指挥使不过是个空衔而已……”   “好,这且不说,法师把天豹卫六百人给你指挥,这难道还不是赏识你吗?”   “可这是个拼命的差使呀!”   “不错,可除了你,别人就不去拼命吗?王爷的卫队不过二百来人,你却有六百人,是王爷现在手中一支最大的劲旅。你想想吧,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不交给别人,这不是赏识你吗?   你想你是什么时候才投效王爷的?孙大哥呢?孙大哥是什么时候入王府的?   他是王爷卫队的指挥,深受王爷的宠幸,可天豹卫不交给他却交给了你,这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万兄你能坦然告诉咱吗?咱真的好奇……““季姑娘,这秘密只怕在道衍法师心中,在下并不知晓,在下只知奉命行事而已!”   “咦,你……好,还是咱问你吧,听说你称法师师叔,法师与你有师门渊缘?”   “在下有位师傅认识法师。”   “原来如此,果然是师门之谊。”   “可在下……”   “不必说了,法师既然把天豹卫交给万兄,万兄当知肩上重任,到时可不能对不住王爷。”   “姑娘此话何意?”   “殿下手中就这点兵马,……大家全指望你啦,那可是半点失误不得,不知万兄你胜任吗?”   “不知道,这也是实话。”   “一个指挥,不仅自己武功要高,还要熟悉兵法,更要具有胆略,孙大哥就是这样的将才。他有雄才大略,又有冲霄之志,只可惜王爷过于宠幸他,将他留在身边做侍卫头领……”   “放心,今后孙兄定有大展宏图的时候,燕王一旦举事,还愁孙兄不带兵冲锋陷阵吗?”   “虽说如此,咱不怕你多心,天豹卫交给他指挥更叫人放心些,万兄不熟军旅之事,万一指挥失误,毁了这支劲旅,咱们就完了!”   “季姑娘说得是,在下才疏学浅,难当重担,只可惜天豹卫不是在下的私产,不好送人!”   “咦,什么话,你……”   “这是心里话,望姑娘多包涵。”   这次谈话之后,他平添了一份心事。   从季兰口中,测知孙锐锋定是对他不满,以后难免勾心斗角,他必须小心。   对季兰,他有了反感,上次谈话只略讥讽了她一下。她对孙锐锋的情意本来无可厚非,但不该迷了心窍。   接下来的日子叫人难过。王宫里就罩着一层愁雾。徐王妃整日紧锁眉头,就像举丧似的,王宫没有欢笑,没有生气,大家都盼着燕王殿下早些平安归来。就连天豹卫的士卒也受了感染,若不是万古雷严加督促,连操练也没劲。   终于有一天,卫队遣人飞报,燕王殿下平安归来。宫人奔走相告,宫娥张灯结彩。徐王妃带青娥队亲往迎接。夫豹卫奉命留在宫中,不准外出暴露。但人人脸上有了喜色,一个个精神振奋。万古雷没赶上这场热闹,一如往常督导士卒练功演武。王爷的归来,有如一次冒险远征,获得大胜而归。随他去的侍卫,人人都有奖赏。据说王爷上了金銮殿,见了皇上并不下跪,有位监察御史弹劾燕王对皇上大不敬,居然面圣不跪,当受惩处。王爷与皇上虽属叔侄,但君臣之礼为先,回宫后再叙来情。皇上念燕王至亲,未听御史之言。   但是皇上却派了一名卫士随侍燕王左右,此人叫善安,已随王爷到宫中。   孙锐锋、方天岳等护驾有功,擢升指挥使,燕京三杰和两位教习升同知,关中四剑也升了指挥使。邹强、吴绍南升指挥佥事,王俊、张华升千户。当然,这都只是些空头街,意在表明身份地位,并不领兵。万古雷撤回了一百五十名士卒,查俊说侍卫傲慢无礼,轻视天豹卫,听他们说,要与天豹卫的人比试比试。   万古雷道:“休要计较,勤练武功就是。”   查俊的话,万古雷并未放在心上。   燕王回宫后的第五天早上,道衍法师和金忠先生又来后宫,把万古雷叫到楼上说话,万古雷当时正在天井督促士卒练功。   道衍法师道:“王爷下午要观看天豹卫演练,事关重大,不可有失误。”   万古雷见法师郑重其事的模样,便道:“弟兄们操练阵式长久,谅不会出差错。”   金忠道:“在天豹庄,贤侄会见忠信卫指挥使公冶勋一事,可曾对不相干的人说过?”   万古雷一愣,道:“此事只告诉了钟玉桃、田翠仙她们,并未和不相干的人说起过。怎么,有什么不妥?”   金忠道:“王爷知晓了此事,问及法师和老夫,经法师与老夫说明,燕王便不再提。”   万古雷不悦道:“莫非殿下对古雷有所疑?古雷行事光明正大,无愧于心……”   道衍法师道:“贤侄休要气恼,如今风声鹤唳,朝廷暗探密布,不得不对每个人的行为加以注意。况贤侄与皇上亲信会面,自会引人怀疑。但老衲与金施主为贤侄作了担保,王爷殿下自会释疑。但宫中一些人对贤侄掌天豹卫有些不放心,请王爷亲自监察。所以今天所演练至关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   金忠道:“更有人要考较天豹卫的武功,说训练了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样,总该在大家面前亮亮相。今后就靠这只队伍创业,应让大家心中有数。若是卫士武功稀松平常,趁早更换主帅,迟了只怕来不及。有的人直言不讳,奏禀殿下任命孙锐锋指挥天豹卫。”一顿之后续道:“贤侄听了这些疯话,非但不能往心里去,更不能负气影响了练兵……”   万古雷漠然道:“晚辈不才,确实难当重任,殿下若让孙指挥使统率天豹卫倒也称职,晚辈可交出指挥权就是。”   道衍法师道:“贤侄,若老衲与金施主要挑选孙指挥使任天豹卫指挥,又何必等到今日?   不瞒你说,老衲与金施主在遴选天豹卫指挥时几经思量,一直未能作出抉择。直到与贤侄见面后,才作出决定,交与贤侄。因此不管有什么闲言碎语,贤侄均可不加理睬,以大局为重。   今日若有人当面冒犯贤侄,贤侄切不可暴跳如雷,动辄交出天豹卫指挥权,让老衲与金施主白白耗费了一番心血,千万千万!”   万古雷道:“法师之言,令古雷惶恐,古雷何德何能,敢居于人之上,这令小侄惭愧!”   金忠道:“张玉、朱能善谋划,今后用兵之时,他们能调度千军万马。但与贤侄相较,武功还差甚远,天豹卫在举事时必须以一当十、以少胜多,头领必须武功高强,此其一。另外,在武功高的人选中,除了武功,还看心性品格,此其二。别的不再多说,贤侄当仁不让,天豹卫只能由贤侄执掌,这并非为了法师和老夫之利,也不是为了贤侄之利,这是为了王爷的千秋功业,你我无愧于心无愧于人!”   万古雷站起来一揖:“受教了,古雷当不负所托,请先生、请法师放心!”   金忠和道衍相视一笑,颇感慰藉。   金忠又道:“招募士卒之事仍在暗中进行,但王宫银两匮乏,贤侄能捐资助军吗?”   万古雷道:“这就请罗兄弟出宫一趟,捐助之数由黎总管定,小侄心中无数。”   当下命人请罗斌、耿牛回来,让他二人立即出宫回家找黎成,看能抽出多少银资。   罗、耿二人兴冲冲走了,他们有半年多没上过大街了呢,也不知什么样了。   道衍法师又道:“下午操练时,若有人让王宫卫队与天豹卫比武,不必谦让,以胜了为好,否则天豹卫的招牌就砸了。”   金忠道:“比武难免,贤侄要有准备。”   万古雷送走两位前辈后,立即传命士卒队。天井中龙腾虎跃,弟兄们正练武功,号令一下,迅速归队。每队百人,共列六队。队前由一名百户和两名总旗带队。原先百户只有五人,万古雷从六百人中挑出了一个带队,待立战功后再报请抉升百户。   此人名李杰,年方二十,原任总旗,率五十士卒。万古雷在考核总旗以上武官时,发现他相貌出众,行事一丝不苟,武功颇有根底,并不弱于查俊等人。指点武功时,又发觉他悟性极高,进境神速,便起了爱才之心。经了解,李杰出身燕地,父亲是戌边大军中一个百户,在阵上身亡。李杰从小习武,曾蒙一个走方僧指点,因而武功大进。他被召募到天豹庄后,颇受弟兄们尊重。被提为总旗。   万古雷让耿牛授了他三环刀法,对他刻意栽培,他对万古雷也忠诚不二。   此时,万古雷扫视着汗流满面、衣冠不整的弟兄们,心里充满着爱怜。   他扬声道:“弟兄们,下午王爷驾临教场,审视天豹卫演武,望弟兄们尽力施展,且勿堕了天豹卫盛名。须知我天豹卫是一支打不散、击不败的铁旅,使殿下看了放心。”   话声一落,六百士卒齐声答道:“效忠燕王,驰骋沙场,进死为荣,退生为耻!”这四句话是万古雷拟的,士卒人人背得。   万古雷又命大家要着装整齐,散去后准备。弟兄们无不兴奋万分,说说笑笑走了。   万古雷心想,现在是活跳跳的人,一场征战后还会有多少人活着呢?这个念头一闪,他便强制自己不去想,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下午申时正,燕王、徐王妃在男女随员侍卫簇拥下来到演兵场。古雷早已命人在侧面支放了两排桌凳,自己和郭、曹等头领迎接殿下就座。六百士卒排列整齐,躬身齐道:“恭迎殿下,吾王千岁、千千岁!”   燕王与王妃中间就座,道衍法师、金忠先生、孙锐锋等则坐在燕王一侧,青娥队主官则坐在王妃一侧。大家放眼场中,只见天豹卫分六队排列,每队持白底黑豹旗。士卒个个精神昂奋、英姿勃勃,张玉亲自擂鼓,弟兄们抽出腰刀,操演起阵式。燕王仔细观看,只见阵式变化巧妙,弟兄们动作整齐划一,既威武又灵活,不禁大喜,夸奖道:“好!好!”   道衍法师和金忠面带微笑,心中甚是得意。季国盛等初次见到天豹卫的人,看得十分欣喜,不住赞好。孙锐锋、方天岳、关中四剑等人则面无表情,心中却不是个滋味。   孙锐锋在燕王府中名头极高,可说是年青有为,无人出其右,公认为燕王府中的第一高手。他对自己也自视甚高,等闲人不在他眼中,自方天岳来后,他就有了个竞争的对手。但方天岳对他极为恭敬,处处以他马首是瞻。他也就放松了对方天岳的监督。没料到校场演武,突然出现刺客,方天岳反应灵活敏,最先赶到救驾,燕王当就把方天岳提到指挥同知一级,与自己平起平坐。这使他心里不是滋味。身为王府第—高手,怎么会落在他人后面、救驾不及呢?但不管怎样,他相信自己仍是王府第一高手,方天岳至多和关中四剑一样,仍然在他之下。他没有料错,方天岳仍很尊重他,并未超出一个下属对上司的范围。他是王爷卫队指挥,方天岳只是个副指挥,当然应听命于他。   可惜,好景不长。当他得知道衍和尚和金忠先生秘密建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指挥居然是万古雷之后,他气得几天睡不好觉。   他当然知道这只六百人的队伍在燕王殿下心中的分量,未来的基业就着落在这支队伍身上。这么重要的差使,怎么能不是他孙锐锋而是万古雷呢?这不是当王宫所有人的面寒碜他吗?这都是愚蠢的老和尚干的好事!   万古雷这小子凭的什么?   他胸无大志,庸之碌碌,直到走投无路才被迫投向燕王府。   对这样的人,信得过吗?   他武功虽然不错,但决不会超过关中四剑,超过方天岳,更不会超过自己。   他能胜任天豹卫指挥,举事时打出个局面来吗?   不成、不成!为殿下基业着想,为王宫所有人着想,他必须让天豹卫归属他指挥。   他是王府第一高手,这个重任只能由他承担,除了他,什么人都不配!   请殿下审看天豹卫操演,正是他出的主意。只要天豹卫不入殿下的眼,万古雷就得滚蛋。   为此目的,他忧心忡忡与方天岳、关中四剑等人商议,为了殿下的基业,他义不容辞啊!   场中演武一项项进行。阵式演完,操演刀术,刀术完是弓箭。   孙锐锋极是不耐,便道:“启奏殿下,武功单练不能考较出真功夫,不如由王宫卫队士卒下场与天豹卫士卒比武,便可看出优劣。”   燕王笑道:“爱卿所言有理,传万爱卿!”   万古雷奉命来到驾前,燕王道:“令王宫卫队与天豹卫较技,各出五人对练……”一顿又道:“但下场之人不得由主官选派,由……由谁选派,殿下一时未想好。”   道衍法师笑道:“由徐王妃点将如何?”   燕王笑道:“好极好极,由王妃点吧!”   徐王妃笑道:“法师这不是为难我吗?这么多的人,连个姓名都叫不出,如何点呢?”   金忠道:“这容易得很,可以击鼓传花,鼓声停,花在谁手里,那就谁出场。”   大家都说好,这样做最公平。   徐王妃道:“为何这样做呢?”   燕王道:“比武之人由主官挑,那当然是挑本领最好的。若是击鼓传花,随意挑选,方可看出这支队伍是不是人人都强,懂了吗?”   徐王妃来了兴致,便亲自来到台前,季兰和钟玉桃则取手帕折选成花备用。   孙锐锋命侍卫队在场中列队,天豹卫由郭剑平发令,重新排列整齐。   季兰亲自把手绢递给了侍卫队领头士卒。   钟玉桃手绢则给了天豹卫的勇士。   全场人众都兴致勃勃,等候鼓声。   徐王妃笑意盎然,玉手举起鼓槌,奋力击鼓。“咚咚”声一起,手拿绢帕的士卒就迅速把手帕给后面的人。大家看着笑着,突然鼓声一停,欢呼声骤起,来不及递出手帕的武士,便离队走了出来。如此这般,挑选了十人。   第一阵,比弓矢,一对对来。天豹卫箭箭中靶心。   侍卫队五人射出的箭,只有八成中靶心。   总教习石宏道:“殿下,侍卫队天天值卫,习弓箭之时极少,不似天豹卫天天习练!”   燕王笑道:“实情如此,看拳脚吧!”   第二阵,比拳脚。   双方按接花顺序出阵。第一对走出,引得坐观演武的随员们大笑。   侍卫队的人,高大魁梧,体魄健壮。   天豹卫的人,瘦削矮小,身体单薄。   燕王也哑然失笑:“这一阵已胜负分明!”   徐王妃笑道:“这能成对手吗?天豹队该换个子大的人来呀……”说话间,场中已动了手。   使大家感到惊讶的是,那瘦小的人,面临强敌非但不畏惧,反而抢先进击。   这一斗打得十分激烈。   看得出两人武功相若,棋逢对手。   但是,你不由注意到,小个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你的兴趣。你看他,勇猛进袭,就像一头动虎,凭着一股蛮勇,要把对方击倒。你会想到,这样的人是不甘心失败的,他宁愿拼个同归于尽也不会退缩一步!   大概就是这股拼劲,小个子渐渐占了上风,这使得侍卫队的人着急起来,一个个呐喊给他助威。而天豹卫的人,坐地而观,不出声。   大个子受到鼓舞,来了狠劲,结果两人同时倒地,算成平局。   可大家的心目中,暗暗为小个子喝彩。   接下来的四场较量,天豹卫胜三和一。   五场较量,和两场,侍卫队输三场。   这个结果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燕王也感到十分惊讶。   第三场,比兵刃。   燕王道:“晓喻比武壮士,不可伤人!”   张玉宣布了殿下旨意,较技开始。   第一对仍是大个子和小个子。   人们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不般配的一对。   拳脚上不分上下,兵刃上呢?   可是待双方一开打,众人心中的疑问就消除了。瘦个子挥舞腰刀,又猛又快,完全是拼命的架式,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大个子。   兵刃不比拳头,碰一下可是玩命的。   三十招一过,大个子只有招架的份。   张玉喝令停手,转入第二对。   令众人惊异的是,天豹卫人人如此,出刀又快又猛,招式敏捷致命。后面四场比试,场场都以侍卫队无法还手收场。   天豹队五战五胜,这结果震惊了所有的人。大家不约而同拿眼去看万古雷,这是他训练出来的弟兄,是一批身手不凡的勇士!   道衍法师笑了。金忠先生则毫不掩得意之色。他们早就估计到,该是这种结果。   燕王十分兴奋,道:“张爱卿,请天豹卫的主官过来,本王有赏!”   张玉还未及出声,只听关中四剑的老大祝源道:“殿下,天豹卫日日练功,有这般成就,可喜可贺,但这样一支劲旅交由一个商人之子统辖,担得起冲锋陷阵的大任吗?时下殿下原有之精兵已被调走,他日惟一可依靠的便是这支劲旅。   依微臣之见,天豹卫应交由孙大人指挥,合侍卫队为一!“老二茅镇方道:“祝兄所言极是,孙大人久在殿下身边侍奉,对殿下无比忠诚,天豹卫由孙大人统率,微臣等才放得下心!”   总教习石宏道:“各位所言正合吾意。孙大人学富五车,武功高强,天豹卫在孙大人手中,定能为殿下创大局!”   方天岳道:“殿下,孙大人智能双全,执掌天豹卫最为合适,今后……”   燕王抬手道:“慢,据本王所知,万古雷武功不亚于熊爱卿,况天豹卫被他训练得这般勇猛,岂不正好担当大任?”   方天岳抢着说道:“殿下,万古雷武功虽好,但决不是孙大人的对手,只要下场一试便知!”   这就是说,让孙万两人较技。   熊杰道:“殿下,去年与万古雷较技,微臣不及出全力就被殿下止住,今日可在此一试,瞧瞧万古雷能不能胜过微臣。”   总教习石宏道:“万古雷若胜不了微臣,这天豹卫的指挥一职只好拱手让贤!”   燕王一回头:“法师为何不出一言?”   道衍法师微微一笑:“万大人训练有方,与天豹卫士卒又已相熟,若中途换了主官只怕不妥,望殿下明察。至于万大人的武功,老纳倒不为他担心,他足能自保!”   金忠道:“殿下,若无万古雷,天豹卫只怕没有这般出色,大家有目共睹!”   关中四剑老二茅镇方道:“法师说万古雷武功足以自保,这话当真吗?”   道衍笑道:“自然当真,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各位不信,不妨一试如何?”   这老和尚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挑逗人比武吗?   果然,关中四剑、两个总教习都嚷了起来,说他们就是不信,今日就要试上一试!   孙锐锋半天没说话,此时插了一句:“武功足以自保的话,法师不是说得太满了吗?足以自保,就是天下人都伤他不得。万大人果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孙某愿讨教讨教,以增见闻。   当然这不过是相互切磋,提高技艺而已。”   道衍法师立即接话道:“两位切磋武功,那可是让大家开了眼界,老衲极愿一观。”   燕王笑道:“大和尚如此爱瞧热闹,岂是心静念佛的人!”一顿又道:“久闻孙爱卿一对追魂笔十分了得,今日不妨显露一手让大家见识见识!”   方天岳等人立即应和,盛赞追魂笔威名。   季国盛等坐在后排,一句话也插不进,他反对关中四剑等人与万古雷比武,他知道这只会结下怨仇。没想到连道衍老和尚也在推波助澜,而且让孙锐锋战万古雷,不由惊得呆了。   孙锐锋是未来的女婿,这是女儿自己选定的。若依他的意愿,他看中的是万古雷,因此千方百计地将万古雷引荐进燕王府。   他知道女儿看上的是孙锐锋,他荐引万古雷完全出于公心,出于为殿下招纳英才。   可是,他早看出,孙锐锋和他身边的人不喜欢万古雷,可道衍法师独具慧眼,看中了万古雷。这使得万古雷在王府的处境不好。   天豹卫若无万古雷,能有这点成就吗?   你听听,他们要把天豹卫夺过来。   为达此目的,他们要在武功上挫辱万古雷,这又怎能让他们逞一时之快呢?   万古雷武功之高,他若知之不深,西门仪却是知根知底的。   因此与孙锐锋较技,真不知谁胜谁负。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结下深仇大恨该怎么办?   他越想越急,便从后排椅绕到前边来,正好万古雷被从教场招来。   万古雷本可侍立在燕王驾前的,但他宁愿和弟兄们在一起。   三阵比武压倒了侍卫队,他在事前并未想到。这一来,孙锐锋对他更不满,但并不是他要比武的,他为弟兄们骄傲。   他虽然离燕王就座处七八丈远,但关中四剑等人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不但是他,郭剑平、耿牛、罗斌、曹罡都听见了,连查俊等头目脸上也现出忿忿之色,这实在欺人太甚。   他曾想马上走到燕王驾前,拱手交出天豹卫,但道衍法师的话,又使他有些犹豫。   曹罡忍不住道:“听听,这帮小人,天豹卫花了俺们多少心血,他们想捡现成便宜!”   罗斌道:“这些人太狂,不知天高地厚!”   万古雷淡然道:“天豹卫不是我的,我也不争这个指挥权,殿下交给谁就由谁去指挥!”   查俊离他们近,低声道:“大人,弟兄们愿跟大人赴刀山下火海,大人千万别抛下弟兄们……”   万古雷一笑:“孙大人是府中第一高手,由他统率你们有何不好?”   查俊道:“孙大人之名弟兄们久仰,但与各位大人相处已熟,大人们对弟兄亲如兄弟,所以人人愿随万大人冲锋陷阵……”   万古雷道:“这由燕王决定,由不得我!”   耿牛道:“师兄,这几人卖狂,要不要俺教训他们!”   正说着,张玉来招万古雷。   “孙锐锋要与贤侄较量,望贤侄推辞不可应允,咱看他们不怀好意。”   张玉年过半百,与万古雷等人相处甚是融洽,平日私下里以叔侄相称,十分亲善。   万古雷一笑:“小侄自有应对之策。”   来到燕王驾前,万古雷躬身行礼:“参见殿下!”然后挺身而立。   燕王道:“爱卿训练天豹卫有功,倍受大家赞赏。但天豹卫是王宫惟一一支劲旅,因此应由武功最好的人来指挥,这是众爱卿一致的主张。为此,孙指挥使有意考较爱卿的功夫,以使众爱卿判定,爱卿是否能任天豹卫掌印。”   万古雷道:“殿下,微臣有自知之明,愿拱手让出指挥权,交由能人指挥!”   燕王一皱眉,不悦道:“爱卿何出此言?须知事关重大,诸爱卿对天豹卫掌印人选的慎重斟酌,无可非议。天豹卫关系着今后大家的生死存亡,所以必须遴选大智大勇、武功极高的人就任。   卿未经过考较,就自行认输,岂是大丈夫所为?若卿当众证明自己是最佳人选,那就能够令人口服心服,不知卿以为然否?“   万古雷心中一懔,燕王的话,确乎在理,拿眼去瞟道衍法师,见他一个劲点头,正欲张口回答,却听道衍法师道:“殿下圣明,这天豹卫的指挥若没有过人的功夫,有谁会服?今由王府第一高手出面考较功夫,足以证实万指挥使是否称职,这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但老衲以为,不光是他们两位,任何人要想任天豹卫指挥使都可以下场比试,胜者任职,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燕王欣然道:“好主意,公平合理!”   万古雷双手抱拳行礼接着大步走到教场站定,道:“万古雷候教!”   道衍法师和金忠先生见他生了豪气,欣慰地直点头。   关中四剑的老四熊杰,大踏步下场,嘴里道:“上次你我未分胜负,今日正好一博!”   万古雷微笑道:“熊大人欲争天豹卫指挥权吗?”   熊杰道:“咱是殿下卫士,岂会与你争什么权!”   万古雷双手一背:“恕不奉陪!”   熊杰道:“咦,你……”   道衍法师道:“不争天豹卫掌印者退下!”   王宫卫队总教习石宏走出来道:“让我与你比试比试!”   侍卫队五名侍卫输给天豹卫五名弟兄,石宏脸上感到挂不住,他这个总教习在王爷眼中,岂不被看轻了?他要挽回面子。   万古雷道:“石总教习欲争天豹卫掌印?”   石宏道:“不错!”说着亮出铁锏。   万古雷缓缓出剑,道:“请赐招!”   古宏道:“那好,看锏!”   声到锏到,“呼”一声一个泰山压顶,直取对方魁首,招末使者,忽然换了招式,调头直戳对方腰肋。这沉甸甸的玩意儿在他手中毫不费力,就像挥舞根竹棒一般。   所有人众看得津津有味,不少人为石总教习叫好。连攻五招后,人们发现万古雷还未反攻一招,只一味躲闪。但他躲闪时只跨一步,要么退后,要么往前,要么或左或右。无论石总教习攻得如何猛烈,都被他轻易避过。   这使大家看出了一些味道,接下来的五招,石总教习攻得更猛。万古雷依然只移动一步,但手中剑开始还击。这一来,石总教习十分忙碌,大家见他或跳进或退后,似乎打得很激烈,而万古雷依然是不紧不慢,从从容容移动一步。这真是怪事!看得大家先是惊讶,后来就觉得好笑,石总教习瞎忙活什么呢?   紧接着石总教习的铁锏和万古雷的剑相撞击,不知为什么,万古雷居然与对方硬挡硬打,只听一阵当当声,火星四溅,众人看得清楚,每次撞击,石总教习的铁锏都要蹦起一尺高,若是挡架对方的剑,则铁锏下沉,终于在第五招止,石总教习的铁锏从手中跌落。   轻兵刃击落了重兵刃,这要多大的神力?   燕王大声喝彩:“好!”   这一声好,引得大家齐声喝彩。   石宏手臂已被震麻,但他并不服气。   “你使巧,咱不服,再打!”他大声喝道。   燕王道:“石爱卿退下,请孙爱卿考较。”哪知并未退回席去的熊杰已经出剑,他站在三丈外看万古雷与石宏动手,看出万古雷确有取巧处。万古雷每格挡一剑时用的是空发力,在兵刃相触的刹那猛加了力,石宏则是用了多少力就是多少力,所以吃了亏。他熊杰不信治不了他万古雷,所以索性拔剑就上,免得万古雷找借口不交手。他一出剑就十分迅猛,施出了八成功力,剑速之快,叫人眼花缭乱。须知关中四剑威名远播,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这一施展开来,只听罡风霍霍,剑光将万古雷身影裹住,赢得了场上行家的彩声。   万古雷见对方来势凶猛,先采取了守势,五招后突施狂龙剑法反击,只用了两招就迫退了对手,紧接着施出天弓剑法中的“粘”字诀,使对方剑式无法展开,招式只施出一半就无法施展下去,只好改招换式。五招下来,熊杰大怒,觉得浑身不得劲,窝一肚子火,就在这时手腕上被对方以剑身拍了一下,手腕一麻,捏不住剑,剑从手中滑出,插在地上。   这情形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从熊杰的气势上看,该有一场恶斗才是。哪知虎头蛇尾,熊杰刚攻了几招,剑式便乱了套,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常常只使出半招就改招换式,弄不了几下居然连剑也握不住了,究竟怎么回事啊?这当中,只有道衍法师心中明白,但他决不会说半个字。他希望万古雷教训一下这些目无余子的狂徒,让他们收敛些做人。   熊杰此时又羞又怒,一弯腰拔出地上的剑,施出了全力,嘴上大叫:“你施诡计,不算数!”   万古雷不想当众辱他,但又不能和去年一样,打个平手。他必须让天豹卫的弟兄对他有信心,必须让燕王确信他是天豹卫最合适的掌印,必须让煞费苦心栽培、信任他的道衍法师放心。   所以他使了巧,拍落熊杰后中剑,让他知难而退。哪知人家不领情,竟然与他拼命。   他不能让下去,他必须当众立威。   主意拿定,他立即反攻。先以粘字诀阻塞了对方的剑路,再施出狂龙八式的一招。这一次,五招就见了分晓。   他划开了熊杰胸前衣服,然后跳出圈外。   熊杰并不知晓,正要追上,就听见张玉喝道:“熊大人输了,殿下命你退场!”   熊杰嚷道:“咱怎么输了,胡说八道。”   关中四剑的三剑脸上挂不住了,项飞急忙纵跃过来,低声道:“看你胸前衣襟……”   熊杰低头一瞧,划破了一大个口子,一愣之后,喝道:“罡气损坏了衣襟,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咱又不是负了伤,怎么能算输?”   项飞道:“殿下命你出场,咱们走吧!”   熊杰忿忿然道:“万古雷,你休得意,日后熊某还要找你讨教,今日咱并未输给你!”   万古雷道:“随时候教!”   关中四剑之首祝源道:“咱来会你!”   燕王道:“祝爱卿,看孙爱卿的吧!”   孙锐锋一躬身:“遵命!”   季国盛总算抢到了说话的机会,忙道:“慢,咱有话说,锐锋你稍等一等!”   孙锐锋不悦道:“前辈请讲!”   季国盛道:“殿下,这比武是动真格的,伤了谁都不好,不如以五十招为限……”   方天岳道:“如果胜负不分呢?”   季国盛道:“切磋武功,何须分胜负?”   方天岳道:“不分胜负,如何定天豹卫的掌印?”   燕王道:“季爱卿说得对,高手比武要分出胜负不易,就以五十招为限,如果双方打成平手,这天豹卫掌印仍是万爱卿,若万爱卿输了,就由孙爱卿接掌印之职。”   道衍法师道:“殿下英明,如此决定最好,既饱了眼福,又遴选出天豹卫主官,真是一举两得!”   季兰从前并不知道有天豹卫的存在,天豹卫搬进王宫后院她和大家才知道的。   万古雷一度没了影儿,说是被法师招去,没想到竟是秘密上任天豹卫指挥使。   自从燕山左右卫和其他卫调走后,她才知道天豹卫的份量。起先她根本就没把天豹卫放在心上。区区六百人,顶多做王宫卫队。现在她才明白,天豹卫是惟一可依靠的一支劲旅。   这么重要的卫队,为何没有交给孙大哥?却交给了投效没有几天的万古雷!诚然,万古雷是个文武全才,但决比不上孙大哥的才华。孙大哥进燕王府已有三年多,深得燕王殿下宠信,做了王宫侍卫队指挥。可是,天豹卫掌印这么重要的武官,没有委派他。   她替他叫屈,替他不平!   对万古雷,她不放心。把惟一的一支队伍交给万古雷,就等于把殿下的基业、大家的性命都交托给了他,这能使人放心吗?   论才智,论武功,万古雷都比不上孙大哥。她的孙大哥是王宫第一高手,这是老前辈关中四剑说的。他们既然承认不如孙大哥,还有谁敢说个“不”字?因为王宫内,无人是关中四剑的对手。因此孙大哥的威望,无人能比。   她把想法对父亲母亲说了,要父母找机会对殿下、王妃说,天豹卫应交孙大哥执掌。   父亲季国盛不以为然,母亲赵芝兰同意。   据季兰在宫中听到的,除钟玉桃等一伙人之外,无人不说天豹卫应归孙锐锋执掌。并且说是道衍法师背着殿下自作主张干的好事,把天豹卫的掌印交给了自己的师侄,足见和尚有私心。   可是,说的人尽管不少,可天豹卫并未和王宫侍卫队合并,交由孙大哥指挥。   据许多人说,要等殿下从京师回来,相信天豹卫定会改换掌印。   直到今天,终于有了眉目,殿下要以武任职。她确信,万古雷武功虽高,决不是她孙本哥的对手。她满怀喜悦,等着胜利的一刻。   站在她旁边的钟玉桃、丁小菊等一伙人,交头结耳叽叽喳喳,议论着这一场比试。   黎香蕊小声道:“我说姐妹们,孙大人可是王宫第一高手,咱万东家是对手吗?”   丁小菊道:“傻瓜,亏你有这一问放心吧,这位第一高手马上就是第二第三了。”   黎香蕊奇道:“怎么是第二第三?输了成第二,何来第三?说傻话!”   “嗬,你小丫头来得晚,什么也不知道,傻乎乎的,我说第二第三,自有道理。”   钟玉桃笑道:“我来说吧,还有耿牛。”   黎香蕊不信:“什么?你说那傻小子……”   这时只见孙锐锋一个飞燕穿帘,跃到场中,身段之巧,轻功之高,赢得一片彩声,把姑娘们的目光吸引了去,马上就要比武了,大家又紧张又兴奋,不再斗嘴取笑。   孙锐锋有意卖弄了轻功。从进入燕王府后,他从未有过机会展示他非凡的身手。在沧州随师学艺时,他聪明伶俐、悟性极高,深受追魂笔欧阳迁的喜爱。欧阳者人一生只收过三个徒弟,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大师兄,再就是他孙锐锋他投入欧阳迁门下时,从未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姐。老人也从未提起过,也不准他提。   四海闻追魂笔大名的,纷纷来拜师,但都被老人断然拒绝,他是上千人中的一个幸运儿。   出师时,欧阳迁对他道:“徒儿,你的功夫已学成,可以到江胡上闯荡去了。为师性情有些孤僻,脾气也躁,因此不善与人相处,这是为师的短处,使世人对为师有所误解。而你性情也有些冷僻,又十分高傲,这可是要不得的事。你虽继承了为师的衣钵,但不可狂妄,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武功第一,你要好好记住为师的话!”   出道后,仗着家中有钱,他带着盘缠四处游历,闯下了响亮的名头,师傅的话早就抛诸脑后。他相信自己凭着聪慧,再加上师傅传授的武功,这世上只怕无人能胜了他。因此,他国空一切,对人傲慢。别人还以为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实在是冤枉了欧阳迁。欧阳迁只是性情孤僻,不喜欢说话,使人产生误解而已。   在燕王府,他受到了恩宠。关中四剑与欧阳迁有段渊源,正是他们把他引荐给燕王的,引荐时就说他是王宫第一高手。   从此,他以此自居,习惯成自然。   哪知来了个万古雷,居然掌了天豹卫,无形中超过了他,是以他无法容忍。   此刻,他亮出了一对铜打的判官笔。   万古雷注意到,笔头比常见的判官笔小,但笔尖更锐利。追魂笔名头不小,他的关门弟子当然不是弱手,万古雷不敢掉以轻心。   孙锐锋左手笔朝对方一指:“出招!”   万古雷知他托大,举手一指:“出招!”一孙锐锋冷笑一声:“你好狂,看招!”   他展开了攻击。“穿、点、挑、扎”两只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配之以灵活多样的步法,时而夹以腿攻,令对方防不胜防。   两只铜笔金光闪闪,如两条金蛇盘旋,小巧灵活,但每舞动一下,都带着罡风,威猛已极。   “哇,好强的内力!”   “咦,招式之绝妙,俺从未见过!”   “金笔秀士,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这才叫真功夫,不愧为王官第一高手!”   喝彩声、赞扬声四起,周围气氛空前热烈。大家相信,万古雷走不出二十招,必败。   的确,从气势上看,孙锐锋占了优势。   但是,十招过后,情势起了变化。   万古雷一把剑显出了威力,只听丁当两声,火星四溅,判官笔的攻势被遏止。   又是十招过去,双方展开了对攻。   这真是妙不可言的一场攻防战。   攻得出人意外,守得使人叫绝,常常在危急中化险为夷,使行家里手赞不绝口。   空然,金光一闪而没,孙锐锋收式退后。   这才斗了三十招,莫非就分了胜负?   只见孙锐锋凝神提气,双目精光灼灼,场上人众一下噤声,预感到孙锐锋将要施出绝技,作惊天动地的一搏,不禁都紧张起来。   再看万古雷,依然气定神闲,只是看着对手的眼睛。注意着他细微的动作。   孙锐锋三十招战不下对方,不禁又惊又怒。万古雷虽不是府手,三十招足以将他击败。   然而他出了大力却没能做到,万古雷的武劝确实高明,比他估计的要高出许多。   但他并没气馁,因为他还未尽出全力。,他相信只要施出杀手,尽全力一击,定能将万古雷击败。保住地王宫第一高手的美誉。   他手按右手握柄机簧,只听“呛”一声,笔尖缩回杆内,弹出一把利刃,长尺半,寒光闪闪,这是他出道以来首次使用这把刀。   场上人众深感意外,判官笔中还有花样。不禁发出惊叹声,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就在此时,孙锐锋发起了进攻。   判官笔是短兵刃弹出的刀又细又长,连着铜杆,足有三尺余,使出的招式与判官笔的招式退然不同,来势之猛,令人瞠目结舌。   万古雷与之对攻,在以粘字诀阻塞对方刀路时,乘机反攻,以快制快。   但是,孙锐锋的左手判官笔却常常威胁着他的空门,使他防不胜防,牵制了他的反攻。   他们又斗了十招。这十招气势超过了前二十招。两人停手后,各自相对调息。   孙锐锋额头见汗,胸前起伏不停。   万古雷微微喘气,比对手稍好些。   孙锐锋没有和的打算,还有十招可以出手,这十招他无论如何都可以伤了对方。   傲然一笑,他道:“万大人再接我十招,正合殿下规定的五十招数,好,注意了……”   万古雷回他一笑:“请!”   孙锐锋出全力展开了猛攻,要打得对方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要使对方十分狼狈,丧魂失魄,满场逃跑。   然而第二招就被对方阻住,刀路不通。紧接着对方剑芒大盛,一招紧似一招,出手方位奇巧,剑身带着罡气,劲力之足,使他手忙脚乱,几次兵刃交接,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痛,笔刀险些脱手飞去。急怒之下,他力图扳回先机,但只是空想而已。他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躲过一次进攻,而第二次进攻又接躇而来,两次进攻之间找不出空隙反攻,他还是只有招架的份。不知不觉,他已退了五步。   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反攻,直到对方打满十招才抽身跳出圈外收式。   他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赶紧调息。   万古雷胸前起伏,也有满头汗水。   这个结果,颇出人意外。   以为孙锐锋一定赢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熟知万古雷的田翠仙等人,则大惑不解,这孙锐锋当真有这么大的本领吗?   你看他最后只有招架之功。却没有被挫败,为什么呢?   此时,张玉大声宣道:“孙大人,万大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王爷有旨嘉奖”‘就是说,两人战成平手。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万古雷明显占了上风。   没有人欢呼,天豹卫的人至始至终保持着静默,他们腰板挺直,端端正正坐着,队形依旧整形不乱。   燕王十分高兴,万古雷果然是个人才,道衍法师没有看错人,天豹卫交给他最妥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兴致勃勃起立,下面天豹卫的弟兄立即“刷”一下跳了起来,队形不乱,行列整齐,不由连声赞道:“好卫士,好弟兄……”   说着走了过去,在弟兄们丈外停住。   他扫视着天豹卫的弟兄,大声道:“自古强将手下无弱兵,指挥使练兵人有方,本王十分嘉许,望天豹卫弟兄再接再励,秣马厉兵,养精蓄锐,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借重弟兄们的时候不远,但等那一天!”   燕王十分激动,说到最后一句时高举右后握拳,有力地挥动。   六百壮士齐声呼“效忠燕王,驰骋沙场,进死为荣,退生为耻!”接着呼三遍。   强悍有力的呼感,震撼着整个演武场。   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当他们听清了语句之后,都热情奔放地跟着呼喊起来。   站在燕王身后的徐王妃,含着泪举起手跟着呼喊。所有青娥队的女卫士,也放声娇呼:   “效忠燕王,驰骋沙场,进死为荣,退生为耻!”   一遍又一遍,呼喊声不止。徐玉妃流下了泪水。   燕王眼眶润湿。透过六百弟兄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冲杀在沙场。   一定会有这一天,他咬牙起誓。   燕王疯啦!   消息如一阵风,吹遍了北平府。   有人亲眼目睹,燕王殿下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在大街上狂喊乱叫、语无伦次,喊神叫鬼,直吓得百姓四处奔逃避让。侍卫们无法捉住燕王手脚,反被他打得东逃西窜。   有人亲自看见,燕王冲进小饭馆抢吃客人桌上的饭菜,惊得人众慌忙逃开。   有人则见燕王躺在路边呼呼在睡,随行侍卫站得远远的,不敢叫醒他。   万古雷在深宫后院只知练兵,他与郭剑平、耿牛等人亲自指点百户、总旗、小旗的武功。   再由他们指点自己的部下。他不时抽出两个士卒较技,从旁指点。   自从在较场与孙锐锋比武后,他在天豹卫,在整个王宫的威望扶摇直上。不少人暗地里称他是王宫第一高手。天豹卫的弟兄们以能有这样的指挥使而感到骄傲,是以士气高涨,练武之风大盛。查俊等五个百户更是埋头苦练。李杰不甘人后,在十二个总旗中,他武功最高,直追查俊等人。万古雷见他悟性高常多加指点。   由于不出门,除了练兵,万古雷什么事也不知道。只是钟玉桃等姑娘们隔两天来学艺时,才能从她们嘴里听到一些王宫里的消息。   三日,刘廷在开平、彰洁、顺德、山海关都布下了重兵,把北平府紧紧嵌住,只要燕王稍有异动,各路大军就会长驱直人北平府。   四月,燕王为表心迹,命三个小王爷进京,参与太祖皇帝周年忌日大祭。孙锐锋、方天岳、关中四剑等人随侍护卫,王官上下再次愁云笼罩,担心三位郡王被皇上扣下,结果平安归来,燕王为之举行大庆,说:“天不亡燕!”这些事虽然令人震惊不安,但也绝对比不上燕王得了疯病的消息让人煎心、让人失望!   消息是钟玉桃诸女带来的,万古雷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没有作声。   燕王已失心智,无异成了废人,他辛辛苦苦训练天豹卫,不啻是白花了心血。   什么帝王之相,什么雄才大略,既然成了废人,还说什么建功立业、开创大局!   看来,他留在宫中无益,回家去吧。   打点细软银票,带着耿牛、钟玉桃等人,到天下找个好去处,隐姓埋名……   一时间,他心灰意做。   他对钟玉桃说:“若在宫中见道衍法师、金忠先生,就说我想见他们,有事请教。”   这一僧一俗是晚上来见他的。   一见面,万古雷见两人气色如常,和平常没有两样。不禁生气道:“殿下得病,两位前辈似乎并不着急,莫非已有了灵丹妙药不成?”   道行法师和金忠相视而笑。   万古雷道:“晚辈今夜向二位辞行,殿下骤失心智,在此已无可为。”   道衍法师笑道:“此病并非不可治,但病在心中,药剂不灵,是以老钠束手等待。”   “这话何意?师叔不妨讲明白些”   金忠笑道:“老夫为贤侄解疑吧,法师之意,殿下病根在心中,无药可治。   但只要等待些时日,疯病不治自愈。“   “咦,以王爷之尊,抛头露面街巷之间,夺食于面摊饭馆,有失体统,若不是有病,这种种行为岂是装得出来的?哪会不治自愈呀!”   道衍法师收敛了笑容,道:“你知道护卫队有个百户密告朝廷,说燕王图谋不轨的事吗?”   万古雷道:“知道,听说他和邹强、吴绍南两人跑了,季国盛前辈手下的两名得力校尉被锦衣卫捕走。说邹强、吴绍南,我本该对他们起疑的,在太平府时,我曾见两人摸出封书信给晋王府的人看,王府的人本把他二人当成我与罗斌弟,见书信便不打扰他们。现在想来,他二人大概是锦衣卫的密探。”   金忠道:“季国盛未识破他二人身份,至今懊悔不已!”   道衍法师道:“两名校尉在京师被锦衣卫严刑拷打,招出了王府打造兵器、训练士卒的种种内情,被皇上下令处决。王府现在已无机遇可言,朝廷随时会对燕王下手……”   万古雷道:“事已如此,为何不反?要坐以待毙吗?”   金忠道:“重兵压境,孤立无援,殿下顾虑重重,因此便称得了狂疾,命护卫百户邓庸上京呈送奏章,以使皇上得知殿下得了疯疾。这是个缓兵之计,……”   一顿摇头道:“这一招哄得了皇上,却瞒不过诸大臣的眼睛!”   万古雷讶然道:“既知无用,又何必……”   道行法师道:“情势对我等不利,都督来忠领马步三万守开平,原燕王制下精兵,也拨给他节制。此外还有彰德、顺德、山海关、临清都驻有重兵,况北平府城内又有指挥使谢贵监视燕王,情势真是危如累卵!”   金忠道:“这危如累卵四字一点不过分,今年以来,除湘王自焚,齐王、代王、眠王相继被废,现在该轮到燕王殿下了!”   万古雷不解道:“情势危急,火烧眉毛,两位为何不劝殿下起事,难道就这么迟疑坐困、引颈就戮吗?殿下打的究竟什么主意呀。   金忠道:“殿下并非不明大势,由于我方太弱,拖得一时算一时。”   道衍法师道。“还未到火烧眉毛的时候,真要烧了眉毛,不得不反矣!”   万古雷道:“这么说要等到何时?”   金忠道:“快了,贤侄可作好准备。招之即来、要稳住军心,不可大意。”   道衍法师道:“一旦燕王举事,成败全在师侄一人身上,老衲确信师侄不负众望!”   万古雷起身行礼:“晚辈深知重任在身,即日起枕戈待旦,剑不离身,招之即来!”   金忠道:“贤侄还须小心,天豹卫除殿下本人以及老夫、法师外,其余人均不得调派一兵一卒,以防奸细乘隙而人,中调虎离山计!”   万古雷道:“是,小任记住了。”   道衍法师道:“燕王或许还会到大街上癫狂,朝廷在城内密探不少,除了孙锐锋等人护卫外,贤侄也派耿牛、罗斌带人暗中保护。此外夜时加强王宫护卫,老袖与金施主住在宫中,有事即可紧急磋商。”   吩咐毕,二老匆匆离去。   万古雷当即把郭剑平等人叫来,说了种种情形,告诉大家,举事在即!   曹罡道:“奶奶的,俺已等待得不耐烦,天天窝在这里。实在叫人憋气!”   耿牛道:“俺也是不好受,就像关大牢!”   郭剑平道:“我也在等这一天快快到来,那时候再不用躲躲藏藏。”罗斌咬牙道:“有朝一日杀上京师,定要把锦衣卫这窝狐鼠碎尸万段!”   万古雷笑道:“只要皇上下手,燕王被逼无奈,就会豁出一切,举兵造反!”   一顿,收敛了笑容,续道:“但我等只有六百人,加侍卫队也不过八百余之众,不足千人倒举事时,要面对数倍、数十倍的敌人,能否抗得住对手的优势兵力,是举事成败的关键所在。各位,到时就看我们的了。   曹罡道:“放心,天豹卫以一当十,到时你我冲杀在前,定是所向披靡!"万古雷道:”   我相信天豹卫足以对抗一支大军,这话不必再说。从明日起,耿、罗二位兄弟带十名弟兄上街,暗中保护殿下。今夜起,加派岗哨,大家辛苦些……”   过了几天,并未出事,燕王不再外出,在宫中躺卧。耿牛等里,充当两棵顶梁柱。   她决定对万古雷好些,过去对他有些失礼,她想作些弥补,以期使他和孙大哥携手,度过即将面临的、九死一生的争斗!   此刻她和钟玉桃前来,是奉了王妃之命。   季兰瘦了许多,万古雷有几分怜惜地看着她,温言问道:“季姑娘,生病了吗?”   季兰道:“没有呀,都是因为郡王们去京师,叫人心悬着呢,这么急,人还不瘦吗?”   钟玉桃也斜着眼,故意叹口气道:“就是嘛,除了三位小王爷,还有孙指挥使呢,叫我们季姑娘牵挂得心也碎了,人自然就瘦啦……”   季兰掐她一把:“死丫头,你敢笑咱!”   玉桃“哎哟”一声叫道:“好狠心……”   季兰脸红了,道:“万兄,王妃制作了一面大旗送给你们,天豹卫三个字是殿下书写的,王妃一针一针亲自把它绣了出来,那插着双翅的天豹,则是青娥队姑娘们绣的,有我、有玉桃她们。王妃说,下午给你们送过来。”   万古雷一惊:“啊哟,这怎么担当得起?”   钟玉桃道:“王妃说,用兵的时候到了,天池应该有一面大旗,让人人都看得见,举着它,无往不胜,所向披靡……”   万古雷道:“多谢王妃,多谢姑娘们”   季兰道:“咱为即将来到的风暴兴奋,又为它发愁,区区八百健儿,要对抗十倍于我之敌……唉,真不知到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钟玉桃道:“姐妹们都在心里急着呢,人人勤练武功,恨不得到时候以一当百!”   耿牛忽然插话道:“你们青娥队只管在王宫呆着,不管皇帝老儿派来多少兵卒,自有俺天豹卫兜着,管叫它丢盔弃甲!季兰来了豪气,道:“别小看咱青娥队,巾帼不让须眉,到时走着瞧!”   姑娘们说了一阵闲话走了,万古雷等商议了下午迎接徐王妃的事、决定全体士卒披上崭新的盔甲。万古雷在燕王阅兵时派罗斌、耿牛回去,与黎成磋商,捐了一万两银子。燕王十分欣喜,命拿出部分银两给天豹卫制新衣,今日徐王妃亲授天豹旗。   大家都必须穿得干净整齐。命令传下去,弟兄们停止了练武作好准备。   下午,徐王妃在青娥队簇拥下来到后宫大院,只见天豹卫兄弟披挂整齐,右手持刀,左手持盾,一个个英姿勃勃,生龙活虎。   万古雷、郭剑平、曹罡、耿牛、罗斌走上前去,对王妃拱手行礼。   徐王妃含笑道:“各位免礼。授旗之前,有几句话要说,请各位将军带路。”   万古雷等齐声回答:“遵命!”   他们将徐王妃引至队伍前,全体士卒低头喊道:“参见王妃!”声音整齐宏亮。   徐王妃含笑点头:“免礼。”   遂收敛笑容,严肃说道,“先帝分封诸子,旨在屏藩、护卫国家。然先帝驾崩,王道废驰,骨肉相残,燕王及妾身等人岌岌可危。这都是京城几个奸臣唆使皇上所为。燕王不敢有背先帝嘱托,为国家、为社稷,不得不有所作为,这得仰仗天豹卫弟兄之力,我这里先行谢过。天豹卫定然不负众望,出师之日,所向无敌!”   弟兄们热血沸腾,齐声高呼:“效忠燕王,驰骋沙场,进死为荣,退生为耻!”   徐王妃眼含热泪,从季兰手中接过天豹旗,季兰、钟玉桃、丁小菊等帮着展开,只见旗底是黄缎,天豹卫是三个黑字,以黑丝线绣成,旗中有一头胁插双翅的豹子,形态威猛、栩栩如生,是请宫中画师画的,由黑缎拼缀而成。   李杰把准备好的旗竿送上,姑娘们把旗套好,李杰双手一抖,天豹旗舒展开来。旗长丈余,宽六尺余,弟兄们兴奋得高呼跳跃。   万古雷举手示意安静,他激动万分,有话要说。徐王妃贤德,他常听玉桃她们说起。王妃亲手绣制天豹旗,使他体会到王妃对天豹卫寄托着全部的希望,可以说全家老少的性命,都在天豹卫手中,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自己肩上的千钧重担。作为天豹卫的头领,他决不负众望。   他道:“弟兄们,王把亲手绣制天豹旗,是天豹卫全体弟兄的荣幸!天豹卫效忠燕王殿下,临阵杀敌。永不退后!只要有一个弟兄活着,天豹旗就不会倒!   “人在旗在,人亡旗倒!”   “人在旗在,人亡旗倒!”   六百壮士大吼……   徐王妃和姑娘们激动得流了泪。   此时战鼓咚咚,按预先的布置,罗斌擂起了鼓,壮士们按阵法变换队形。李杰高举天豹旗,不时将旗甩开,站在阵中心。   徐王妃无比激动,她从勇士们身上获取了力量,鼓足了信心。从一开始起。   她就支持燕王图谋大局,舍此别无出路。削藩之后,一家形同囚徒,性命朝不保夕,不如冒险一搏。她夜夜设香案祈祷,保佑燕王继承先帝大统。在局势日趋紧张之后,她日夜悬心,深知双方力量悬殊,天豹卫是燕王惟一的依靠,她对无药卫便频频加以关怀。看过天豹卫与侍卫队比武之后,她确信天豹卫勇士能以一当十,是一支精兵,便萌生了绣制天豹战旗之念。   看着勇士们操练,她感到万分欣慰……   她确信,燕王雄才大略,帝业必有成!   ---------------------------

第 六 回  同室操戈     燕王装疯,实出无奈。   他知道内部奸细已把王宫内的秘密报奏朝廷,皇上一旦下手,燕王府将被夷为平地。   他手下的精兵早已调离,惟一捏在手中的不过是侍卫队和天豹卫,加起来不过八百余众。   凭这点军力,无法和朝廷数十万大军对抗。他推一的办法是麻痹朝廷,使朝廷相信他既无野心又无才干,是个平庸之辈,以延缓时日,时间拖得越长越好,让他有充分的准备。   这一招,如能使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和布政使张某人都相信了,他们准会上奏朝廷。   时值盛夏,谢员等人来探病时,他正围着火炉烤火,嘴里不断叨叨着:“冷啊,好冷啊……”见有贵客到,他似乎并不认识,又好像似曾相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颤抖着去抓拐杖,嘴里仍在说冷。好不容易站起身,却又趔趔趄趄步履不稳,这哪里还有一丝王爷之尊。   谢贵道:“殿下,微臣和布政使张大人特来拜见,不知殿下患的什么病?”   燕王哺道:“冷、冷、下雪啦……”   谢贵和张大人面面相觑,作不得声。   张大人道:“殿下当以贵体为重,早请名医诊治,以期早日康复,则臣等幸甚!”   燕王望着窗外:“好大雪,怪不得这般冷……啊,冷呀—…·好冷……”瑟缩着,又回到了床上,伸手烤火,嘴里唠叨不止。   谢贵和张大人当即离去,相信他得了病。   朝廷接报,定然不会再对他虎视眈眈了。   这天燕王独自在室中踱步,孙锐锋来报,北平都指挥使张信第三次求见。   燕王道:“这厮两次来见,都被我以病为由谢绝,却是不死心,又来第三次。这颗想必不信我生病,要亲自来探查,我偏不见他,看他怎的!”   孙锐锋道:“殿下,张信此次微服私访,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密告,求殿下定要接见。”   燕王沉思道:“他说有十万火急密事吗?奇怪,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好,传他进来,不妨试他一试!”一孙锐锋出室外下令:“放张信进宫!”   燕王迅速脱鞋衣上床装病。   片刻后,张信匆匆入内。   燕王装出病恹恹的模样,虚弱无力。   张信快步走到床前跪下:“叩见王爷!”   燕王有气无力道:“免礼。”   张信心中焦急,事情万分火急,可燕王这副模样,该对他怎么说呢?   念头一转,道:“殿下,微臣一向对殿下敬服,企盼殿下如实赐告,贵体之差紧要否?”   “燕王对什么人都不敢相信,听他正是来问病情的,便呻吟着道:“不瞒爱卿,……本王病人膏盲……只怕……难以治……愈……,张信知燕王不信任自己,不如索兴说出实情,便道:”殿下……微臣心急如焚,不瞒殿下,皇上已下密诏,令谢贵等人拘拿王府官属,皇上又亲下密诏一份给微臣,令微臣捉拿殿下。   此病由殿下派往京师之百户邓庸而起,邓庸被兵部尚书齐泰下狱审讯,邓庸受刑不过,只好将殿下的种种图谋供出。微臣接到皇上密诏之后,十分焦急,两次叩见殿下,殿下以病为由拒于门外,微臣在家中坐立不安,下诏特使又催逼微臣拘拿殿下,叫徽臣进退不得。家母见微臣如热锅上之蚂蚁,问道:“我儿近日茶饭不思,有什么心事吗?”微臣一向对娘亲孝顺,便将密诏之事合盘托出。娘问微臣如何处置,微臣道:“皇上诏令,儿不得不执行,但儿对殿下一向敬仰,欲将密事泄给燕王,但两次赴官被拒之门外,是以儿心似火燎……”   家母大惊,道:“燕王就藩北平,体恤下情,勤问政事,从不花天酒地,无度挥霍。百姓对燕王,无不感戴大德。因此人人说燕王当有天下,有天下者岂是你能捉拿的?况这违反天意,大逆不道,我儿决不可尊密调行事,应立即前往王宫拜褐殿下,奉告机密,助殿下脱身!微臣听母之言,决心助殿下脱灾。若殿下甘愿束手就擒,微臣自是无法,若殿下不甘做阶下囚,还请殿下如实相告,微臣……”   这番话使燕王瞠目结舌,张信一片忠心不会有假,若再装病无益。   被子一掀,燕王跳下床来,躬身抱拳行礼,道:“张大人救我一家,大恩大德……”   慌得张信连忙跪下道:“殿下休要折煞了微臣,微臣愿效忠殿下,至死不渝广燕王双手扶起张信,请张信坐下。   燕王道:“皇上骨肉相残,怨不得本王造反,如今事情紧急,当谋划出个对策!”一顿,对门外唤道:“快请道衍法师!”   片刻后,道行法师偕金忠先生前来,见礼后由张信把前因后果说了。   燕王道:“事急,法师和先生有何高见?”   言未了,外风雨大作,屋瓦被暴风吹下来几片,传来几声碎裂声。   燕王脸色顿时发白,口中道:“糟、糟,此乃不祥之兆,莫非老天有意亡燕……”   道衍法师却哈哈一笑,岔话道:“殿下不必忧虑,此乃吉祥之兆,大吉大利也!”   燕王心中十分焦躁,听他没来由地乱说,不禁火冒三丈,斥道:“分明是不祥之兆,法师岂能信口开河,本王岂是三岁小儿,任人哄骗?这般大事,玩笑不得,法师该说真话才是!   "   金忠、张信见燕主发火,不敢作声。   道衍法师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进语,此乃吉兆,飞龙在天,纵以风雨,瓦片坠落,那是说旧宫颓把,将换新殿,以主天下,这岂不是大吉之兆吗?殿下又何必忧虑?”   燕王一听,言之有理,顿时转忧为喜,遂向道衍法师行礼,道:“适才性急,言语多有冒犯,望法师原有。既然大示吉象。眼前又有燃眉之急,再不图谋大计,坐以待毙吗?”   金忠道:“臣等早盼殿下举事,今决心已下,何愁大业不成!”   燕王请众人坐下密商,事后道衍法师和金忠匆匆来到后宫大院找万古雷。   彼此一见面,道衍法师就笑道:“贤侄,火烧眉毛,殿下终于下了决心……”遂把张信前来密报的事说了,,万古雷等立刻紧张起来。   曹罡一拍大腿,嚷道:“他奶奶的,总算盼到了这一天,有了出头之日!”   郭剑平道:“天天练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知要如何行事,殿下有了部署吗?”   道衍法师道:“张玉、朱能两位,文斌兼备,又征战过沙场,由他二人统一指挥王府卫队和天豹卫,少时他二人就会前来。”   金忠道:“敌众我寡,须谨慎行事,莽撞不得,一有闪失,后果不堪,”   此刻张玉、朱能匆匆来到,调天豹卫守王宫,凡进出之人都须得到允许,不准擅自出人。   众人匆匆召集天豹卫士卒,带往王宫,四处布防。侍卫队与青娥队则守王宫内院。   万古雷不敢疏忽,和郭剑平、曹罡等不时四处巡视,两天两夜下来,十分疲乏。   他位在隆福宫一侧的平房里,钟玉桃等众女只要有空,便来找他们。大家都知道,大战在即,生死难卜,相聚一次算一次。   满天星斗,璀灿辉煌。白日的署热未退,众人坐在院子里纳凉。   黎香蕊小声道:“听说城里人都知道皇上要对殿下用兵,人人恐惧不安。万大哥,咱们只有这点人马,挡得住千军万马吗?”   罗斌道:“挡不住也要挡,背城一战!" 万古雷道:”妹妹不必担心,北平城里的兵卒,决经不起天豹卫的冲杀!“   田翠花道:“要是开平的大军到来呢?”   郭剑平道:“北平都指挥金事张信投靠殿下,他至少会带一些兵车过来。况燕王旧部本多,一旦举事,来归的必然不少”   钟玉桃道:“别尽说这些烦人的事,说点别的不好吗?要来的事总归要来,管他的!   郭剑平道:“说得好,豁达些,钟姑娘给我们唱支曲儿如何?大家高兴高兴!”   众人都赞成,催着她和丁小菊唱曲。   钟玉桃笑道:“别光要我二人献丑,万大哥也是唱曲的好手,他唱我们就唱。”   万古雷笑道:“你们若不怕我的破嗓儿污耳,那我就呐喊一曲,抛砖引玉!”   众人拍手叫好,小菊便回屋取来琵琶。   拨几根弦,小菊笑道:“久疏此艺,只知拿刀弄枪,今夜就勉勉强强凑合吧。”   万古雷道:“触景生情,唱首短歌,小菊你弹你的,我自把词合乐来唱。”   小菊想了想:“弹个气壮的曲儿。”   乐声起,万古雷站起,手扶剑把,仰望星空,放声歌道:“城上风威险,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人长安。”   这是武则天废中宗皇帝,杀太子后,骆宾王与徐敬业举兵造反时,骆宾王写下的诗句。   “戎衣”指造反的士卒,说哪一天取得胜利,将载歌载舞进入京师。万古雷随燕王造反,希望能进京师,再过歌舞升平的日子。   他连唱两遍,歌声晾亮,穿云裂石,众人不禁大声喊好。   他笑着坐下,让钟玉桃唱。   钟玉桃也不推辞,走到空处,拔出剑来,边唱边舞。她声音清脆,舞姿优美,看得众人发了痴,尤其是郭剑平,眼也舍不得眨。   她唱的是宋朝词人辛弃疾的(南乡子),季兰在游秦淮河时唱的就是这一首,当时万古雷误把她当歌女,被她骂一顿。   想起往事,万古雷不禁失笑。   钟玉桃唱毕,众人拍掌欢呼。耿牛来了兴趣,突然叫道:“俺唱一段!”   这可是大家没有想到的,都对着他一拐。   丁小菊道:“唱什么,我给你配乐。”   耿牛道:“俺家乡的小调。”   丁小菊做了个鬼脸道:“我可不会。”。钟玉桃、田家妹妹都怀有极大兴趣,催他快唱,用不着合乐,告诉他这叫“清唱”。   耿牛一下站起来,脖子一伸,嘴一张,唱道:“花中之王是牡丹哟,妹妹你比牡丹更好看。采来牡丹哟送给妹妹,把妹妹接回家来哟,俺把妹妹当心肝儿肉……”   他嗓门粗厚,又练过“狮子吼”,唱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只是太俗太粗。这“心肝儿肉”   一吼出来,引得大家狂笑。   丁小菊边笑边道:“哎哟……哎哟……你这笨牛不老实……亏你唱得出口……”   钟玉桃笑得打跌:“你……好肉麻……”   黎香蕊则把头埋在膝上尖叫:“哎哟哎哟……笑死人啦……好不识羞……”   田家姊妹也笑得喘不过气来,说不出话。曹罡等爷们则捧腹大笑,赞耿牛聪明,唱得好听,不妨再唱两支。   耿牛今夜兴致特别高,道:“好,俺再唱,俺会好多哩,只要哥哥们爱听……”   万古雷道:“爱听爱听,你只管唱!”   耿牛立即吼道:“妹妹哟,俺的心肝儿向,你看那鸳鸯配成双,哥哥我呀心发慌……”   姑娘们捂着耳朵叫道:“够啦够啦,你怎么又来了……哎哟……咯咯咯,哈哈哈……”   耿牛一愣:“怎么啦,你们不是在笑吗?瞧,俺唱到姐姐们心里我高兴,俺还唱……”   “呸,谁心里高兴啦?“钟玉桃啐他,可话说完,又吃吃吃笑出声来。   曹罡喝喝笑道:“耿兄弟说得好,唱得这班丫头心头高兴,这句话妙不可言!”   这话引来了姑娘们的一顿好骂,曹罡只当没听见,嘿嘿嘿笑个不住。   罗斌止住笑,忽然问他:“耿兄弟,谁是你的妹妹,你的‘心头肉’哇?”   耿牛看了看还在笑着的姑娘们,摇摇头道:“罗大哥,俺不敢说……”   罗斌这话本是随口取笑的,没想到耿牛心里还真有这么回事,于是引来了大家的兴趣。   万古雷笑道:“怕什么,说呀!”耿牛忽然感到害羞,低着头道:“俺不说,说了大伙儿会笑!”   几个爷们凑趣,催他说,给他壮胆。   耿牛道:“不成不成,俺这个样子有谁家姑娘瞧得起?不说不说!”   姑娘们本来有些担心,怕他开口乱点鸳鸯,下不来台,但听他这么一说,又怪可怜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万古雷把这话听在心里,不由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一向把他当个大兄弟看待,不想他已长大成人,心里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身为大哥哥,却没有为耿牛兄弟着想,实在是太不该了。也罢,待没人时问问他看上了哪位姑娘,若是姑娘不反对,他就替他们做个大媒。   主意拿定,他道:“耿兄弟,你忠诚爽直,武功高强,是个堂堂男子汉,若是哪位姑娘跟了你,那是她的福气。这事以后再说。”   钟玉桃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道:“耿弟弟,你放心,这事包在姐姐身上……”   这话又出众人意外,她像是胸有成竹。   哪知郭剑平忽然跳了起来道:“什么?你要和耿兄弟……那我……我怎么办?”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他在情急中泄露了天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钟玉桃脸红到了耳根,心中惊又喜,没想到一句话会引出个郎的心里话,但当着这许多人,把脸往哪儿搁,便喷他道:“你说些什么呀,人家说耿兄弟的事……”   田翠仙接口道:“莫扯远了,快回答郭兄弟,看把他急成什么样了,快告诉他怎么办呀!”   田翠花也叫道:“快回答呀,怎么办啊!”   “哈哈哈……”其余人大笑。   郭剑平话已出口,后悔来不及,自己也感到好笑,索兴厚起脸皮道:“钟妹妹你说吧!”   姑娘们尖叫起来,一个个笑疯了。   钟玉桃又羞又急,嗔道:“谁管你怎么样?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在众人的在笑声中,郭剑平道:“不问你问谁呀,各位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哈哈哈……快回答……”   “死鬼你……你莫不是喝醉啦……”   郭剑平笑道:“没有哇,明白着呢……”   钟玉桃吃不消了,站起来就跑,可是给田家妹妹抱住了,小菊和香蕊也来拖她,笑啊闹啊,乱做一团,不可开交。   曹罡道:“这没有什么可害躁的,依俺说,早把名份定下来好,这以后的日子刀光剑影的,保不定会出什么事呢!翠花是俺的小姨妹,俺就先从她说起吧,俺的意思……”   田翠花红着脸跳起来叫道:“不准说!”   曹罡不理,自说自的:“俺的意思许给罗兄弟,罗兄弟你说成不成,配不配?”   这正合罗斌的心意,他马上应声道:“成成成、配配配,只要翠花姑娘不嫌弃……”   万古雷赞道:“好,痛快,我做媒!”   曹罡道:“翠花,你说呢?”   田翠花要跑,这回被玉桃、小菊拖住了,她羞得没办法,只好扑进姐姐的怀里。   田翠仙自然知道妹妹心思,便道:“俺替她做主,这门亲事俺答应下了!”   罗斌忙长长一揖:“多谢嫂子!”   众人大笑:“这嫂子是不是叫得早了些!”   曹罡又道:“这回该到玉桃姑娘了……”   钟玉桃早有了主意,道:“别问我,问万大哥,由他给我做主!”   曹罡笑道:“痛快!只不知该把玉桃姑娘许给谁?”说时眼睛朝两边唆。嘿,这家伙也会捉弄人!   郭剑平叫道:“曹老兄,我呀!”   众人哄堂大笑;钟玉桃只好把脸藏在了小菊怀里,心中暗骂:“这死鬼怎么一点也不害臊,什么话都敢说得出口。”   却又听万古雷道:“咳,这可难住我了!”   田翠仙诧道:“咦,你是怎么了?玉桃妹妹不是让你做主吗?有什么难的?”   万古雷叹口气道:“我要是说了,玉桃妹妹不愿意怎么办?不是太委屈她吗?”   田翠仙明白他玩的花招了,故意道:“那还不容易,问问玉桃妹妹不就得了?”   钟玉桃大急,伸过手去掐翠仙一把,翠仙大叫起来:“啊哟,俺可是为你好哇!”   罗斌道:“钟妹妹,愿不愿意和郭大哥,你可是放句话呀,别让古雷兄作难!”   众人又笑又叫,玉桃死活不开口。   万古雷笑道:“好好好,我来说吧,玉桃妹妹就许给郭兄,妹妹你说好不好?”   郭剑平道:“好好,她说好!”   钟玉桃在心里骂他:“你可会拣便宜,过两天再收拾你!”   曹罡道:“轮到小菊了……”   小菊一把推开玉桃要跑,反被玉桃抱住了,道:“该你了,休想跑得掉!”   万古雷道:“小菊,要不要我做主呀!”   耿牛叫道:“要、要!”   万古雷奇道:“咦,与你何干?”   耿牛道:“俺的心肝肉儿就是小菊妹妹,万师兄你可得把她许给俺!”   “啊哟,啊哟,我的天,笑死人啦……”姑娘们尖声笑起来,又叫又嚷,笑得打跌。   把小菊臊得要跑,却给众女拉住,拉扯一阵,一串儿跌倒在地,笑得没了劲,爬也爬不起来。   男人们也仰天大笑,喝喝喝、哈哈哈……   万古雷笑够了:“好好,我做主,把小菊许给耿牛兄弟,大家说好不?”   除了小菊,人人说好。   曹罡道:“剩个香蕊小妹妹,没人了,这可怎么好?”   黎香蕊跺脚道:“我不要我不要……”   钟玉桃笑道:“没事没事,等有了再说,让香妹妹自己挑,挑个如意郎君!”   万古雷道:“姑娘们,聘礼明天下,我让罗兄弟回去找黎总管,带些珠宝来。好吗?”   姑娘们又羞又喜,但没人答话。   她们交头接耳嘀咕一会儿,由田翠仙挨个接她们的东西,然后走到郭剑平面前,道:   “喏,这是玉桃的信物,你可要收藏好了。”   郭剑平接过来一看,是个玉钗,当下接过,然后解下身上的玉佩道:“给玉桃妹妹。”   田翠仙身子一闪躲开,嗔道:“你不会自己送过去吗?”说着走到罗斌面前,递给他一支金钗,罗斌接过收好,也回赠一个玉佩。   田翠仙又递给耿牛一个玉钗,那是小菊头上戴的,耿牛笑嘻嘻放在手心上看了又看。   万古雷见只有耿牛没有物品的回赠,急得直摸口袋,可什么也掏不出来。哪知耿牛却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从中取出一个玉观音,只有寸余高,道:“俺送这个成吗?”   田翠仙奇道:“啊哟,你还有个宝贝!”   这一叫,大家都涌上来看,只有小菊不动。这玉观音翠绿晶莹,竟是上好裴翠制的。   众人喷啧称赞,问他哪儿来的。   耿牛十分得意,嘻嘻笑道:“是俺师傅给的,他说蛮牛你以后要娶媳妇,这玩意儿你留着,谁嫁给你你就送给谁。俺说俺不娶媳妇,师傅你留着娶媳妇吧,被师傅骂了一顿!”   众人不禁大笑,让他把玉观音送过去。   耿牛笑呵呵大步走过去,把玉观音递给小菊。没办法,小菊背过身子,伸着手接了。   万古雷禁不住高声吟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时此刻,娇娇在做什么呢,何年何月才是相聚的时候啊……   朱能请万古雷陪同到城里探查,万古雷带耿牛、罗斌前往。他们四处转悠,只见到处都是士卒。万古雷要到家里看看,四人遂往家里来。罗斌之母舒玉琼和西门仪以及黎成的亲娘张氏都在,大家亲亲热热见礼,十分高兴。   西门仪立即派人去店铺请黎成回来,大家说起北平城的局势,不免忧心忡忡。   顿饭工夫黎成回来了,说起店里的情形,道:“我已决定关门,亲自住店守护,城里来了许多兵,乱得很。上午有个千户来买绸绢,我问他:”官爷,城里怎么到处都是兵爷,出了什么事吗?‘那千户道:“掌柜,不瞒你说,驻北平府附近的七卫士兵都来了,所以大街上见到的全是兵爷。都指挥使谢大人说,要对燕王府下手,把燕王府的属官全速起来!’我听了大吃一惊,正愁没法向少东家送信呢。”   舒玉琼惊道:“兵力悬殊这般大,如何是好?殿下为何不逃出北平府?”   朱能道:“夫人,殿下的基业就在这北平府,再说又能逃到哪儿去?虽说谢贵兵力不少,但此人乃平庸之辈,略施小计便能除了他。再则七卫士兵大多是燕王旧部,只要殿下能稳住局面,估计来投奔的士卒不少,夫人大可不必忧虑。”   西门仪道:“家中之事,有老夫和罗夫人照应,你们只管全力对敌,不必挂牵!”   张氏道:“阿弥陀佛,少东家见到我那丫头了吗?她会不会去打杀呀!”   万古雷安慰她道:“她在王宫青娥队,护卫王妃,不会来对敌,请放心就是。”   万古雷等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舒玉琼、张氏都含泪把他们送出大门。   罗斌道:“不回来还好,回来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万古雷道:“这就是亲情嘛,等我们平定了北平府,她们心里就踏实了。”   回到王宫,立即听说朝廷派了特使来,宣谕逮捕王府属官,未说拘拿燕王殿下,只说削去爵位。   朱能道:“听见了吗?王府官属都逮了,燕王爵位削了,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明明是整治燕王,偏要遮遮掩掩,你说好笑不好笑,由此观之,皇上仁弱稚嫩,无胆识无气魄;这龙椅怎么坐得稳?据京师传来的消息,皇上整天津津有味地和几个文人研商,如何恢复周制。万老弟,你说说,周朝离今上千年,能这么做吗?”   万古雷听了也摇头:“和皇上议政的,听说都是些大儒,怎会如此糊涂?”   朱能笑道:“大儒们只知研读古书,做学问可以,安邦定国则不成。咱燕王殿下文武双全,有先帝之遗风,更具雄才大略,有胆有识,当今能治天下者,非燕王莫属!”   郭剑平道:“皇上特使在王宫中,殿下若不按照朝廷旨意将属官逮捕,又如何交差?”   朱能道:“敷衍拖延,看他们如何举措再作道理。”   第二天,七月五日,谢贵和北平布政使张大人率兵包围了王宫,以弓箭将文书射进府内,天豹卫百户查俊将文书交与侍卫队孙锐锋。   孙锐锋急忙送呈燕王,燕王展开文书一看,谢贵执行朝廷旨意,要逮捕王府官属。   燕王恨声道:“好个谢贵,这是逼我造反!”遂命人请道衍法师、金忠、朱能、张玉和孙锐锋、方天岳、万古雷、郭剑平、曹罡及燕京三杰在密室议事。命天豹卫守住王宫,务必不让谢贵打进府来。王宫前门处,万古雷命罗斌、耿牛亲自指挥,并把留作后备的一百人带去,以防对方突然攻击。   王宫外人头攒动,刀枪林立,形势万分紧张。天豹卫的两百弟兄守前门,作好拼杀准备。   王宫秘室就设在燕王的寝宫一侧,应召的人纷纷从各处赶到。大军围宫,危如累卵,人人面色严峻,见面后不再多礼,各自就座。   燕王道:“诸位都看见了,谢贵这颇已率兵包围了王宫,彼众我寡,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各位有何良策教我?”   金忠道:“皇上只是削殿下爵位,命捉王府属官,可在这上头作文章。”   朱能道:“用计把谢贵等人骗进府来,就地处斩,府外士卒无人指挥,不攻自散。”   道衍法师道:“好主意,只是谢贵这厮肯中圈套吗?”   燕王念头一转,道:“有了!金先生将王府所有属官集于一室,莫忘了把叛变本王的长史葛诚等人先行拿下另拘一室,然后命谢贵进府捉人,孙爱卿带侍卫伏于室外,只要等我发出信号,孙爱卿便动手捉人!”   众人都说此计甚妙,分头进行。   金忠让方天岳去捉长史葛诚等叛徒。葛诚奉燕王命于今年初入京奏事,葛诚便密告朝廷说燕王有反意,私下秘密练兵云云。回来后举止神态有异于平日,后又发现他派人出宫与谢贵等联络,燕王不愿打草惊蛇,一直未曾动他。方天岳奉命走后,金忠让万古雷陪同,命侍卫把所有文武属官叫到王宫大院西侧一室。   众官员不知燕王是何意图,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   有人大着胆问道:“金先生,朝廷下旨捉我等问罪,殿下当真要把我等交出去么?”   金忠板着脸道:“皇上圣旨,谁敢违抗?宫外大军围困,殿下爵位已除,奈何?”   另一位官员道:“金先生,我等效忠殿下,不曾有叛逆之心,致遭朝廷捉拿问罪,殿下不该弃我等不顾,望先生代求殿下……”   金忠道:“多说无益,谁能抗旨?”说完让万古雷守住门,他去请朝廷特使。   众官员又求万古雷,万古雷心想,金先生装得煞有介事,其实只是做戏给特使者,我若泄露真情,会坏了大事,不如硬起心肠不理。   主意打定,他把背对着众官员,不理不睬。片刻后,特使来到,见众官一副愁苦恐惧模样,自是深信不疑,便一一对照名册点人。   金忠道:“启禀特使,犯官集齐,在下这就禀告殿下?”说着不等回答,径自走去。   燕王得报,遂派季国盛出宫召谢贵,顿饭工夫便回来,谢贵不来上钩,说将犯官送出。   燕王:“这厮不上钩,可恶!”念头一转,又道:“金先生,特使按犯官名册点清人了吗?”   金忠道:“殿下,已点清无误。”   “好,请特使捧名册出宫召他,要他按名册进宫带人!”   “遵旨!”金忠立即往外走。   “慢!让潘安同去,谢贵不会再疑!”   潘安是今年燕王去京师朝觐时,皇上赐他的随侍。潘安到北平府后,对燕王折服,已成了燕王亲信。当即应声道:“是,微臣见机行事,定把谢贵召进来!”   金忠和潘安又来到拘押犯官处见特使。   金忠道:“殿下请特使带犯官名册出宫,召谢大人进宫来按名册捉人,请!”   特使道:“何用本官出宫,你们……”   金忠忙道:“禀特使,谢大人不信犯官已拘押于此,只好辛苦特使亲自走一趟!”   潘安道:“大人,以卑职之见,速召谢大人进宫带人,早些了结此事为好!”   特使无奈,道:“这谢大人也真是的……好,本使亲自走一遭!”   金忠遂前头带路,引特使出宫。   万古雷道:“各位,实说了吧,这样委屈了各位,不过是引谢贵这厮上钩,若谢贵进宫来了,各位就散去吧。若哄他不进来,还请各位在此等候。”   众官员一听,转忧为喜,纷纷问他可是真的,莫不是故意编谎安慰我等云云。   万古雷道:“这话万某敢随意说吗?只要谢贵进来,二条命就算完结了……”   有人惊道:“啊呀,敢杀都指挥使、二品大员,这……这怎么向朝廷交代呀!”   古雷道:“朝廷把殿下逼得走投无路,杀了谢贵,举起反旗,兴兵杀上京师……”   话未了,就有人叫道:“不可不可,背叛廷乃忤逆大罪,况名不正言不顺……”   又有人驳他道:“皇上不念骨肉之情,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反了好,否则束手待毙!”   一时间,争论不休,拥护谋反的人多。   万古雷叫他们噤声,等候消息。   顿饭工夫,金忠兴冲冲来了,叫官员们散去,带万古雷去内宫。路上金忠告诉古雷,谢贵和政使终于上了钩,要带五十护兵入宫,被天豹卫弟兄拦下,只准他二人入内。特使和潘安都说犯官已集一室,不必多疑。谢贵无奈,这才和张布政使入宫,燕王装病在床上躺着,按拐杖起床,命摆酒席宴请谢张二人。   一路说着话,片刻进了宴厅。金忠让万古雷守在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万古雷好奇地打量着席上,只见酒莱未上,只放置了切好的西瓜。   燕王道:“时值酷暑,酒菜未上之前,请各位先用几块新鲜西瓜以解暑!”   谢贵道:“多谢殿下,卑职公务在身,不劳赐酒宴,这就去按名册带人,改日再扰。”   燕王道:“是吗?这西瓜又水又甜,谢大人不妨用上几块,再执行公务不迟!”   布政使张大人道:“下官等奉圣旨捉人,哪里敢耽阁,请殿下派人引路,下官等这就去点查犯官,殿下贵体欠安,也请安歇。”   燕王拿起一块西瓜,冷笑道:“这么说来你二人是不领情的了!我身为亲王,性命却朝不保夕,任由尔等小人欺凌,这都是当今天子残害骨肉所致。人世间,亲情何等可贵,朝廷却冷酷无情,这就休怪我得罪各位了!”   话音刚落,顺手摔出了西瓜。侍卫们见殿下发出信号,一窝蜂而上,顿时将谢贵、张某拿下,吓得特使战诫兢兢,不敢出声。   燕王喝道:“带葛诚等奸细!”   早有准备的方天岳,命手下押上犯人,谢贵大惊,与他联络侦伺燕王一举一动的同伙被捕,这说明燕王早知他的计谋,今日难逃大劫。果然只听燕王一声大吼:“就地处斩!”   惜,这只是个幻想。   皇甫楠毁掉了万家的基业,杀害了老父,迫得他逃出京师,成了燕王的一个指挥使。今后,杀父毁家之仇他一定要报。报仇之后也一定要去找娇娇,只要她不变心,他就不顾一切去找她……   天渐渐黑下来,攻城门的弟兄还没有消息,他恨不得赶往那儿去,亲自冲锋陷阵。   此刻钟玉桃、丁小菊、田家姊妹、黎香蕊来了,她们青娥队守内宫,无事可干,相约出来打听消息,看看郭剑平等回来了没有。   万古雷道:“我也在着急呢,也不知胜负如何,到现在也没有来报信。”   话刚落音,忽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不由引得大家睁大了眼去探望。   钟玉桃喜道:“莫非他们回来了?”   田翠花道:“阿弥陀佛,总算回来啦!”   众女不约而同往前跑,被万古雷喝住。   “慢,天黑看不清,小心些好!”   李杰道:“禀大人,属下先去看看。”   他大步迎了上去,走出几丈远就听他喝道:“站住,你们是天豹卫的弟兄吗?”   有人喝道:“什么天豹卫,你小子是谁?”   万古雷一听,连忙下令:“列阵!”   两百名弟兄都知道来了敌人,迅速从坐着的地方跃起,在宫门前列队。   李杰匆忙跑了回来,站在自己队伍前头。   万古雷示意姑娘们退下,但她们不听,与他并排站立。   这时,来人已逼近,领头的人手一抬,队伍停住。黑压压一大片,人数不少。   三个领兵官走了上来,其中一个喝道:“大胆叛逆,竟敢造反,本官命你们弃械投降,反戈一击,以免玉石俱焚!须知燕王已被革除爵位,尔等士卒,何苦为其卖命!”   万古雷斥道:“住口,燕王雄才大略,当治天下,本官命你们弃械投诚,效忠燕王!”   他觉得自己说不出燕王造反的理由,便学对方的话,应个场而已。   领兵官冷笑道:“叛贼,就凭你这点人马,敢抗拒朝廷大军吗?你这是自取灭亡!”   万古雷见对方不下千人,天豹卫以寡敌众,情势危急,便小声让姑娘们退回。   钟玉桃道:“好,我们在后接应。”   万古雷、柏伟、李杰,各留十人守宫门,余下的随他上阵。话还未了,对方已发动攻击。   万古雷抽出剑吼道:“弟兄们,杀啊!”   “杀——!”天豹卫一百八十名弟兄齐吼。   万古雷一跃上前,直取三个领兵官。   这三个挥刀迎敌,围住他厮杀。   弟兄们在柏伟、李杰指挥下,有如两道坚硬的楔子,深插进敌人堆中,顿时喊杀声有如惊雷,震撼着整个王宫,慑人心魄。   一部分士卒从两翼抄了过来,冲向宫门。   钟玉桃娇喝一声:“杀!”当先舞剑迎了上去,二十名天豹卫弟兄则散成一线,不让对方接近宫门。田翠仙、田翠花、丁小菊也迎向冲来之敌。黎香蕊虽然自小习武,年来武功又大进,但除了和姐妹们切磋武功外,未和人动过手,更未经历过种种生死相博的吓人场面,她虽举着刀,却怔在当场。只听怒喝声、惨叫声、兵刃铿锵声在周围喧嚣,眼看鲜血淋淋的活人在附近一个个栽倒下去,惊得她不知所措。突然,有两个士卒恶狠狠向她冲来,她情不自禁尖叫了一声,举起刀迎击。两个士卒怎是她的对手,不消半个回合,被她蹋翻在地,却不忍心挥刀取二人性命。但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被踢翻的士兵爬起来去杀别的弟兄去了,只见他们恶狠狠去砍杀天豹卫士卒,这使她悟通了一点,你不杀他,他就杀你,杀你的伙伴。   她咬咬牙,下手不再留情,眨眼间被她劈翻了五个,救出两名带伤的天豹卫弟兄。   此时万古雷早把三个领兵官打发去了西天,又挂念着玉桃这班姐妹,便冲回宫门,看见黎香蕊猛得像只小雌虎,忍不住夸她道:“香妹神勇,巾帼不让须眉,大哥这下放心了!”   黎香蕊大为高兴,娇喝道:“好,再让大哥瞧瞧妹妹的手段!”喊声中冲进了人堆里。   万古雷见宫门已受威胁,便把冲到门前的敌方士卒全部放倒,但没有要他们的命。一个个被他点了穴,扔在地上,睡了一大片。灵机一动,万古雷把二十名守门弟兄叫回来,让他们等着捉人。只要有士卒冲上来,万古雷拳打脚踢,把他们一个个扔给守门弟兄。片刻就有三十多人被打倒,直吓得敌军无人再敢上来。   万古雷运起神功吼道:“你们的三名头领已被我砍杀,还不快快投降!”   只听一声大吼,有人骂道:“你吹什么牛,俺不信你这个白面书生有这么大的本领!”   随着话声冲出来一个大汉,只见他魁梧高大,手提一把鬼头刀,从人堆里冲出来。   有人叫道:“好呀,杨大刀来了!咱们跟着杨百户,决不会吃亏!”   这杨大刀大概在对方军中很有名气,那人一喊,顿时有许多人欢呼起来,纷纷向杨大刀身后聚拢。   却听杨大刀骂道:“奶奶的,怎么还叫俺杨百户?俺现在是小卒,和你们这班小子一样的,你叫俺原来的官讳,这不是出俺的丑吗?”   万古雷不禁好笑,这家伙是个粗人。   这时对方不少士卒却吼叫说,杨大刀是他们心目中的好汉,他们愿意叫他杨百户。   万古雷命天豹卫回来,把人集中,和杨大刀一伙决战。天豹卫弟兄带伤的人不少,但一个个斗志不衰,很快排列在他身后。   钟玉桃等姑娘们,也娇喘吁吁和弟兄们站在一起。与对方此时集中的人数相较,仍然是对方占优势,估计不下五六百人。   这时杨大刀对他的人喝道:“弟兄们,俺喝酒喝多了,来晚啦,很对不住大家。既然大家瞧得起俺杨大刀,俺就和弟兄们一道,杀尽了这班兔崽子,替弟兄们出口恶气!”   跟随他的人大声吆喝起来:“杀!”   杨大刀抬手道:“慢,张千户、刘千户、伍佥事呢?”   有人叫道:“死啦,俺亲眼看见的。”   杨大刀一愣:“死啦?他们竟这般没用?”   万古雷道:“正是大爷我杀的,你也不是对手,我劝你们归降燕王,你们本来就是殿下的部属,又何苦为朝廷卖命?”   杨大刀打量着他,道:“你小子好大口气,这个俺先不说。俺问你,俺虽是燕王部下,但他谋了反,这还了得?他为何要反?”   万古雷一愣道:“皇上不顾亲情,骨肉相残,燕王为自保,不反又能怎的?束手待毙吗?”   杨大刀想了想:“你说的也是,皇上要杀叔叔,叔叔就反了他皇上,这没有什么不对。”   万古雷大喜:“你既然懂这个理儿,就带弟兄们投降吧,我奏请殿下,封你百户官职,你说好吗?”杨大刀瞅着他道:“俺是燕王部下,一向敬服殿下,既然殿下反得有理,俺就降了吧!”   万古雷连忙道:“好极好极,弟兄们……”   杨大刀不容他说完,又道:“但俺不服你,要和你比试比试,你就亮剑吧!”   万古雷又一愣,道:“你既然归降殿下,大家就是自己人,用不着再斗。”   杨大刀回头对弟兄们道:“俺归顺燕王殿下,愿意的跟着,不愿的就走吧!”   人丛中挤出个官爷,对杨大刀喝道:“杨大刀,你敢背叛朝廷,蛊惑弟兄谋反……”   “咔喳”一声响,官儿没了声音,因为没有了脑袋,接着一个身子栽倒在地。   杨大刀把鬼头刀在官儿衣服上擦了擦血,道:“看见了吗?不要命的只管上来!”   没有再敢出声,有少数几个不愿降的,偷偷溜走了。   万古雷心想,这杨大刀果真有一手,出刀极快,那人哼都未哼一声就完了。   “喂,白脸书生,你敢比试吗?”杨大刀问 .万古雷扯出剑:“来吧!”   杨大刀吼一声:“看刀!”一刀砍了过来。   万古雷举上剑相迎,“当”一声,火花四溅,这杨大刀颇有几分蛮力。紧接着对方一刀快似一刀都使足了很大的劲,被他连挡了五刀,然后一剑快似一剑,还了五剑。   杨大刀吃了一惊。道:“好小子,你果真有些门道!”这五剑,把他逼退了三步。万古雷道:“还要不要比试?”   杨大刀冷笑道:“自然要比!”   最后一字落音,他便挥刀猛砍。   万古雷使出天弓剑法的“粘”字诀,阻塞了对方的刀路,迫得对方手忙脚乱。   “停!”杨大刀一跃退出圈外。   “怎么,服了吗?”   “哼!你使的什么手法,不过取巧而已。”   “好,我与你硬挡硬架,不取巧!”   两人于是又展开了二次狠斗。   万古雷十分惊诧,杨大刀刀法诡奇,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又分明没有和杨大刀朝过相。为了早些结束这场争斗,收编弟兄们,他使出了狂龙八式中的两招,刺穿了杨大刀的衣眼,削掉了一片袖口,杨大刀只好停手。   “好,俺输了,,”杨大刀爽快地说,“你比俺高明,俺和弟兄们就做你的部下吧!   姑娘们闻言大喜,拍手叫好。   万古雷命大家原地歇息,等天亮再说。他把杨大刀引到一边,与天豹卫相伟、李杰相见。   杨大刀道:“俺本有个名字的,但大家都叫俺杨大刀,以后就改了名,就这么叫。俺本是个百户,因醉后辱骂上司,被贬为士卒。俺早就不想干了,天天喝酒寻乐子,伍佥事对俺说,要不是马上用得着你杨大刀,早就将你赶出兵营。俺说用不着赶,俺自己走。他又哄着俺,说不久要用兵,你立了功恢复了官职再走不迟,要不会加也丢脸,你娘面子上不好看,俺从小只有娘带着俺,说什么也不能让娘受委屈,所以就窝在营里,等着立功那天哩!”   钟玉桃笑道:“你在燕王部下,等杀上京师,不就可以立大功了吗?”   杨大刀低声道:“这个俺知道。前两天俺娘就听说朝廷要对燕王下手了,街上的人,乡下的人都这么说。俺娘就对俺说,燕王是真龙天子,街坊们都这么说的,要俺千万别跟燕王作对,要跟着燕王去打江山。所以今夜晚故意落在后面不上阵,想等你们打完,俺再归顺。   刚才俺问你燕王为何谋反,是说给弟兄们听的,好让他们明白这个理,跟着俺归顺。”   万古雷恍然大晤,难怪三言两语就叫他归顺,原来他早有此心。   黎香蕊笑道:“原来你还满有心计!”   杨大刀呵呵大笑道:“从小娘就夸俺人生得聪明,从军后人人都这么说。”   渚女一愣,哈哈笑起来。   杨大刀不解,道:“笑什么?俺亲口问过弟兄们,说俺这人笨不笨?弟兄们都摇头说,不笨不笨,只有说杨百户笨的人才笨!”诸女又是一阵大笑,他手下的士卒,敢当面说他笨吗?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已微明,攻城门的弟兄派人回来报信,九道城门已在掌握之中。   耿牛等人一时回不来,指挥士卒守门。   万古雷请点了归顺的士卒,连同他点穴制使的在内,共有七百多人。张玉、朱能从城门回来后,禀告燕王,这七百多人归属天豹卫。   此外,守城的士卒大都归降,也有顽抗不敌逃散的。两人已将归降的官兵收编,只要肃清城内残敌,北平城就在控制之中。   北平城三天内安定下来,文武官员纷纷投降。于是燕王聚众于教场,誓师靖难。   照他的说法,幼主建文帝听信奸臣之言,自残骨肉。而先帝分地封藩,是为保大明王朝江山,一旦把请王灭了,危及大明。祖训教导说,若是朝廷没有正直的大臣,是一班奸恶之人当道,藩王就应该兴兵征讨,把奸臣从皇帝的,两侧清除掉。他起兵井非有什么野心,实在是为了自保求生,与奸恶之人不共戴天,因此受天命征讨,以保大明江山。   他说得慷慨激动,将士中不少人流了泪。   万古雷也颇为感动,人到迫不得已,只有铤而定险,他自己就是这样做的。   誓师之后,燕王派人上书朝廷,说是奸臣齐泰、黄子澄残害诸王,其中湘王最惨,自焚而死,这并非陛下的用心,是齐、贡两人干的恶事,引用了祖训,请皇上允许他起兵,到京师。去清除奸臣。当然,这只是燕主的策略,无非是替自己找些理由而已。   誓师之后,燕王准备出兵。把现有兵力作了调整,天豹卫有了千余人,侍卫队也有了千余人。方天岳、孙锐锋仍驻王宫,万古雷等人则移出宫,在附近扎营。   张玉、朱能奉命提调全军,升任都指挥佥事。幸运的是,原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指挥同知王超、徐忠率卒从通州宋降,一下子增强了军力。   朱能还为天豹卫补充了马匹,成为一支铁骑。紧接着率师出击蓟州、遵化,两地将士纷纷投降,密云卫指挥见状,也率部来归。   短短几天,出师大捷,为确保北平城,对付北边拥有三万铁骑的宋忠都督,燕王决定先攻下居庸关。天豹卫受命前往,一举克关。   天豹卫威名远播,万古雷成了闻名的勇将,部下士卒已扩至三千人。   这天,从居庸关回来的万古雷、郭剑平、曹罡被召到王宫仪事,商讨出兵怀来。   燕王道:“宋忠欲争居庸关,本王之意,先发兵攻他,出其不意,必能取胜,各位意下如何?”   都指挥使张信道:“微臣斗胆认为,宋忠留下三万铁骑,殿下原有之精锐,尽在其中,我方与之相较,兵少势弱,两军对垒,只怕于我方不利。不如增兵居庸关,依仗天险,等彼来攻,耗其兵力,再伺机破敌。”   张大勇道:“微臣也认为,敌强我弱,当以守为上策,攻至过于冒险!”   其余人均赞同二人,说是高见。   燕王笑道:“各位所说也是实情,敌众我寡。但各位说的是以力取,兵弱而强攻,这自然不可取。但若以智取呢?安知不会成功?宋忠此人,读书不多,谋略不足,平日刚惧自用。   难以听信部属忠言,所以只要我等谋划得当,定能取胜!”   他说得甚是坚决,众人不好再说。   第二天,燕王亲自出征,率众八千余人,赶往怀来。翌日到达,安营扎寨。   天豹卫任先锋,营盘在最前面。   他带着耿牛、罗斌巡视营地,忽见李杰带着个百姓装着的人过来见他。   “大人,此人自称是伏在城中的奸细,有军情禀报!”   万古雷道:“说,有什么重要消息吗?”   那人道:“禀大人,都督宋忠宣谕部下,士卒之眷属已被殿下屠尽,激得士卒一个个咬牙切齿,立誓要与殿下决一死战,以报家仇!”   万古雷怒道:“哪有这等事,这宋忠好不歹毒,竟敢造谣生事!”接着一想,此事体大,便让罗斌带密探前往大营禀报殿下。罗斌刚走,却见方天岳骑马而来。   方天岳道:“这一向都无暇与万兄叙谈,殿下命我来巡视前锋,正好与兄一叙。”   万古雷请他到营房中,坐在两根木头上。   方天岳:“万兄率天豹卫东奔西走,频立战功,小弟十分佩服!”   万古雷道:“方兄过奖,不敢当!”   方天岳忽然叹口气道:“万兄,你虽然忠心耿耿,但还是有人在殿下面前进谗言诽谤万兄,还企图从万兄手中夺走天豹卫……”   万古雷一听,心中微愠:“我万某光明磊落,又无把柄在人手中,有何谗言可进?至于天豹卫,乃殿下部属,又有谁夺得走?”   方天岳道:“恕小弟直言,万兄与忠信卫指挥使公冶勋情同手足,光这一条就使殿下对兄有些不放心,是以万兄大意不得!”   万古雷恼道:“我与公冶兄相交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如今各在一地,又无联络……”   方天岳道:“这个小弟知道,因此在殿下驾前替兄作了解释。唉!想不到孙兄竟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上次比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万兄占了上风,他因此耿耿于怀……”   “这么说,是孙锐锋在殿下驾前谤我?”   “孙兄出于忠心,对万兄有些不放心,这还情有可原,他不该……咳,算啦算啦,不说了,说起来又惹万兄生火……”   “方兄又何必吞吞吐吐,痛快些说吧!”   “孙兄想任天豹卫指挥使,对万兄立下的战功颇不以为然,看来甚为嫉妒,殿下又对孙兄宠幸,难免听一面之词,所以万兄须多加小心!”   “只要殿下愿把天豹卫交给他,我就拱手相让……”   “万兄千万别这么说,我冒险对兄坦诚相告,—乃是因为对兄甚为钦佩,不忍兄被小人算计。但兄切勿外泄,以免小弟遭其报复!”   “这个方兄放心,小弟决不对人言!”   “起初小弟以为孙锐锋是个大丈夫,对他甚是尊崇,日子一长,方知其心胸狭窄,妒贤妒能。小弟曾救殿下,蒙殿下提携,官职与他同级,但仍是他的副手,共领侍卫队。然其对小弟竟生嫉恨之心,把小弟赶出侍卫队……”   “竟有这等事?”   “小弟处处让他,侍卫队里任他独断专行,可他还是容不下小弟;以后小弟也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既容不得你,那就到天豹卫来如何?”   “多谢万兄,但殿下一时不会让我离开左右,有机会时小弟便恳求殿下外放。”   “方兄不必理睬这等小人,在军中各干各的事,殿下论功行赏,轮不到他说什么话!”   “万兄说得是,今后彼此诚心相助,相互提携,定能建功立业,不负平生所学!”   方天岳走后,万古雷独自沉思。   在京师最早见到方天岳时,觉得他爱张扬,有些浮夸,又颇为自负,对孙锐锋的傲慢很是反感。但过不几天,方天岳对孙锐锋突然好了起来,以后离开万府投奔了孙锐锋。在北平这段日子里,方天岳对自己并不怎么理睬,彼此见面时只是按礼节打个招呼而已。那为什么今日里又突然来和自己套近乎呢?   这是什么原因?孙锐锋傲慢自大,不能容人,他方天岳吃了苦头,或是说看清孙锐锋的为人,因而来找自己吐露一下心曲了正思量,罗斌从大营口来,道:“燕王命士卒中若有亲戚朋友在宋忠部下的人前往大营集合,我已传命下去,由查俊带他们去。”   “殿下这样做有何用意?”   “殿下说,让这些人露露脸,宋忠在城里散布的谎言不攻自破。”万古雷笑道:“这确是个好主意。”   话刚落音,有士卒来报,宋忠在城外扎营。万古雷等人便出来观看,只见对方旌旗飘飘,营帐一个接一个竖起,井然有序。想想双方兵力悬殊,对第二天的决战未免有些担忧。听说燕王旧部精锐大都在宋忠帐下只怕是一场恶战。翌日,燕王率军长驱直入。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有亲戚朋友在宋忠部下的官卒,连旗帜也是从前使用过的。   万古雷率天豹卫紧跟其后,方天岳、孙锐锋、关中四剑护着燕王定在天豹卫之前。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照得大地山川处处生辉。广阔的野地上,双方旗帜鲜明,盔甲闪亮,步履整齐地向对方走去。   渐渐,由模糊的人影到清楚地看见对方模样,双方队伍自动地停了下来。他们紧握刀枪,紧张气昂地瞪着对方。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勇猛地冲过去,凶狠地砍杀……   “啊哟,爹爹呀,你老并未死去呀!”   突然,有人高喊出声,声音激动而惊讶,许许多多士卒都听见了。这第一声叫喊,好像一颗石头仍进了蜂窝里,群峰顿时骚动起来。   “呀、大哥、大哥、是我呀、二牛……”   “外甥、外甥、你…”   “姐夫,姐夫,你活着哩”“张老大,张老大,我是……”   这些呼声都来自宋忠部下,他们还以为亲人都死在燕王之手,原来都活着呢!   在呼唤亲友的喧闹声中,有人喊道:“弟兄们,咱们上当啦,宋都督骗人呀!”   旋又听到有人高喊:“咱们原是燕王部下,被朝廷将我们硬生生分开了,弟兄们,回去吧,反了他娘的……”   “回去找亲友,咱们本就是一家!”   “走可走啊,快走啊……”   这一阵呼喊搅得宋忠一方惊惶不安,紧接着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几十个、几百个士卒,向燕王一方跑了过来。双方相距本就不远,片刻就与他们的亲友拥抱欢呼。   燕王高兴得抽出腰刀,回头对万古雷道:“乘其混乱,布阵不及,直冲大营!”   万古雷抽出剑往头上一举,双腿一夹马匹运起中气喊道:“弟兄们,杀!”   耿牛挥一把大牛耳尖刀,发出牛吼:“天豹卫,杀!”   郭剑平、曹罡、罗斌也高声喊叫着,纵马向对方冲去。   宋忠一方兵力本占绝对优势,但燕王旧部的叛乱使他们惊慌失措。统帅宋忠本想以谎言激励部下杀敌,哪知弄巧成拙,反吃了大亏。守在第一线的官兵,被天豹卫冲散。   但是,也有几位将领。从后面率所部奋力反击,双方展开了一场大战。   燕王见天豹卫未能将敌击溃,虽然宋忠的中军帐已被攻破,宋忠慌慌张张逃入城中,但还有不少部卒拼死力斗。便下令未能、张玉,率五千主力军立即冲上,抢占城池。   “杀——!”五千健儿冲向敌阵。   二十面大鼓齐擂,仿佛滚地惊雷,激励着弟兄们奋不顾身地冲向敌阵。   此刻,万古雷纵马奔驰,追赶着敌方的官佐。他什么也不想,只是挥剑砍杀。   凡是被他追上的,没有一个逃掉性命。   李杰一手擎住大族,骑在马上追赶着他。遇到敌人,便用旗杆将对方打下马来。旗杆早换成铁的,杆头插有抢头,成了兵刃。   喊叫声、马嘶声、兵刃铿锵声连成一片喧啸,然而万古雷充耳不闻,他挥舞着神经剑,见一个砍一个。有的将官能与他交手三个回合,有的也要打上十招八招,因为是在马上,不能尽展身手,他只有运足了功力,将对方兵刃震飞或是震断,然后一剑结果性命。   他对敌手毫无怜悯之心,因为他的天豹卫弟兄也正经历着浴血奋战,他砍倒一个敌人,就香弟兄们减少了一个煞星。从天豹卫出征到现在,不过短短十来天,六百弟兄已死去了百人。尽管队伍很快就补充上,但他亲自训练的六百弟兄,那是死一个少一个,在他心中他们消失了,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他们!   几乎每一次拼斗,都是以少胜多,天豹卫弟兄没有辜负殿下和徐王妃的期望。   此刻也是如此,尽管宋忠阵脚已乱,但不经过一场生死相搏,哪来的胜利?   杀!只有杀,直杀到对方投降为止。   终于,敌人跑的跑了,降的降了,战场上的喧嚣平息下来,代之而起的是呻吟、哀号夹杂着马儿的悲鸣。   万古雷停了下来,只见数千具死尸横陈在野地上。稻田里,这是他出征以来见到的、阵亡人数最多的一次。他擦着头上的汗珠,看着这眼前的惨景,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愁思他想起了李白的诗句,“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眼下,不正是这样的景象吗?   此刻,燕王已进了城。天豹卫的头领正集合人马,清点人数。   三千人马,损折五百余众。   他把目光扫向查俊等六人,他们知道他的意思,每次都要报禀天豹卫老弟兄的伤亡数。   自从扩军后,原来的弟兄有许多人升任了小旗、总旗,只要有人战死就由老弟兄补缺。   这样一来,老弟兄们便分散了。   计算起伤亡数来,就要费力得多。今日,老弟兄损折了五十多名。   方古雷在心里算了算,六百弟兄大约只剩四百名左右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以后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次格斗,这些弟兄还能剩下几人呢?须知更大的拼斗场面还在以后,怀来之役不过是十天来最大的一次交战而且。老弟兄手上的功夫非一般士卒能及,如果在今后的拼杀中一个个损折,未免太不值得。应该把他们集在一起,成为自己卫队,在交战最紧急的时候亲率他们出去,定能大奏功效。   这样一想,觉得十分有理,便对郭剑平、曹罡、耿牛、罗斌说了想法,四人极是赞同。   曹罡道:“兄弟你想得好,这只队伍得来不易,好钢须用在刀刃上,不然在紧要关头却无人跟随。你瞧见今夭宋忠的模样了,大军溃不成兵,各自逃散。要是俺以后吃了败仗。身边没人,逃得性命事小,不能反攻事大。”   郭剑平道:“有一只精锐铁骑在手中,平日不轻易使用,在紧要时使用,定能取胜!”   万古雷道:“各位既然赞成,那便将他们召回,但小旗、总旗的缺额要很快补上,这事请罗贤弟和查俊他们商议,尽快‘办好!”商量完毕,万古雷率队入城。   燕王命宰牛杀猪,举行午宴。   清早大伙吃过一顿饭,时至下午,午饭晚饭合成一顿。众人都已饿极。   在县府衙门大堂,燕王举怀祝酒。   他道:“今日一战,弟兄们勇敢无畏,击溃倍于我之敌,方爱卿又在战中生擒宋忠,获得全胜。各位欣喜之余,纷纷来向本王祝贺,说斩敌数千,俘获战马八千余匹,又获降卒数千,皆以为是大胜。其实,都督宋忠并非将才、不过是个富碌小人,可谓胜之不武,因此,不能视作大胜。若真有一场大胜,岂不滋生骄态,以为敌人不过如此,蔑视轻贱。须知骄兵必败之理,老子曰:祸莫大于轻敌!望各位将军牢记圣人之言,务必戒骄,方能战而胜之!”   一顿,续道:“今日虽克怀来,但大战在后,情势不容我等稍懈,今日只饮三杯,来日大胜后,本王再为大家庆功!”   一席话,众将折服,举怀共饮。   第二天,开平一带守军陆续来降,水平守军待燕兵来时开城投降,因为守将也都是燕王旧部。由此,燕王军力大盛。   在怀来的休整中,万古雷已将夭豹卫原老弟兄集中,成了一支亲随铁骑。   他不知未来还有多少次格斗,也不知要几年烽火才会平息,但他坚信一定能杀进京师,平定天下。   —上册完——   ---------------------------

第 七 回  四大帮会     二十二岁的建文帝起初以为钳制燕王的一套方略颇为有用,因之他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文治”上,与大儒方孝孺等商议复古政制的大政方针。   除了减刑罚、改政令外,连官员的名称也袭用周朝,他对周朝之治可谓顶礼膜拜。   七月二十四日,谷王匆匆忙忙赶回京师,禀报燕王起兵,接踵而来的是前线失利的战报。   建文帝这才把征讨燕王当作大事来对待。   他采纳众议,发了讨伐燕王的诏书,指责燕王祸乱社稷,获罪祖宗,晓喻全国军民,忠于朝廷,荡平叛乱。并任耿炳文为大将军,挂帅印北征。耿炳文年六十有五,是太祖皇帝大杀功臣后侥幸活着的几个老将之一,官封长兴侯,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当不负朝廷所托。   于是,调集了各路大军,耿炳文率三十万士卒,分三路向北平进发。   然而先锋队九千之众的精锐之师进驻雄县后,正值中秋佳节,没料到燕王率兵来到涿州,当即向雄县发起进攻。一夜激战,雄县失守,被俘官兵不降,被全部斩杀。   燕王得知后,教训部下不准杀俘,杀俘的结果只会使敌人顽抗到底,难以征服。   随后燕王又破了来援之敌,转而进攻真定,三天猛攻不下,怕动摇了士气,率师返回北平。耿炳文虽然失利,但能继续作战。   可是建文帝听信了黄子澄等之言,拜曹国公李景隆为将。   而另一个亲信齐泰却反对,说他只懂文不懂武,不堪当此大任。但黄子澄力主,建文帝采纳,因此李景隆仍然挂了帅印。   李景隆之父李文忠是太祖皇帝姐姐的儿子,是军中的一员勇将,遇敌时意气风发,越是强大的敌人就越是精神振奋,故屡建奇功。   大明立国后封曹国公,洪武十七年病死,年四十六,死后追封为歧阳王。李景隆是李文忠的长子,袭了曹国公爵位,生得高大健壮,相貌毓秀,举止雍容大度,受太祖赏识,掌左军都督府事。   他既然做了将军,也就喜读兵书,与人谈起用兵之事,那真是头头是道。他与建文帝是表兄弟,建文帝也深信他有才华,毕竟是将门之子嘛。可惜,他并未继承了乃父的才智。   消息传出,带兵官们不禁愕然。李景隆说穿了不过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翩翩佳公子,善于纸上谈兵,口头论攻等,却从未上过战场。   以这样一个纨绔子弟任三军统帅,去征伐久经阵仗、智勇双全的燕王,真叫人啼笑皆非。   因此,经历过沙场的宿将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心中忐忑,一点也提不起精神。   出发之日,建文帝又仿效古代圣明天子的做法,亲率文武百官至江边为李大将军饯行,并亲自为他推车,行古之“推觳礼”。   李大将军还获得了生杀大权,可以就地处置敢于违抗将令的官佐。   这样无比的荣耀和权威,使李景隆风光至极,哪里再把留下的老将们放在眼里。他趾高气扬地率领大军,去平息北地的祸乱。   老将耿炳文只不过阵前失利,他还有足够的兵力与燕王一较长短,凭着他多年的战场历练,燕王要击溃他并不容易。   可是朝廷却免了他的职,使老将军蒙羞于世,告老还乡。   李景隆调集各路兵马,合五十万之众,于九月中旬进驻河间府,命驻守辽东的江阴侯吴高,攻伐永平府,以对北平城形成两角夹击之势。   大军指日北上,燕王宫内,议论纷纷,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就是各卫指挥使、都指挥使这些兵官,也一个个忧心忡忡。   敌势太强,大军压境,何以御敌?   燕王召集各将领议事。   万古雷和郭剑平、曹罡、罗斌、耿牛坐在一起,心情也颇为沉重。举事以来,从未面对过这么庞大的兵力,真不知该如何迎敌!   这时,只见燕王面带笑容,在方天岳、孙锐锋、关中四剑和道衍法师、金忠先生陪同下步入议事室,众将当即起立行礼。   万古雷心想,局势如此严重,殿下居然面无忧色,真亏他沉得住气,且听听他有何妙计破敌。大概除了依仗北平城墙的牢固死守外,还能做什么?   只听燕王笑道:“各位闻听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来犯,一个个忧心忡忡,忧虑我方兵寡将少,何以拒敌。李景隆何人也,是一员名符其实的大将吗?非也!他不过是个富贵门中的纨绔子弟,从未历经沙场,怎能统率五十万大军?各位当知纸上谈兵容易,两军对阵难。朝廷任用李景隆,不过是坑害自己罢了,有何惧哉?”   说到这里,收敛笑容,续道:“如今永平府告急,本王之意,率兵救援永平府,永平若被辽兵攻陷,就直接威胁北平,与李景隆配合夹攻北平,则北平城难保。我方出师援救永平,李景隆必来攻北平。待我方破永平之敌后,再回师北平,与城内守军前后夹击,李景隆必败……”   万古雷心想,大军出了北平城,能留多少人守城呢?万一城破,那不是没根基了吗?   只听有人道:“殿下,辽东之兵难与李景隆比,若舍李景隆去对付辽东之兵,只怕不利!”   又一人道:“永平府城门牢固,军民粮草不缺,宜防守,辽东兵难破。若大军直奔永平,北平城岌岌可危,这不是舍弃了根本吗?臣以为守护根本要紧,北平城万万不能丢失!”   万古雷心想,说得一点也不错,还是防守北平城为上策,看燕王又怎么说?   燕王道:“尔等只知守城,以我方之兵力,出城决战则不足,守城又多余。   若是全军守城,李景隆便可将我方围在城中攻打,这样相持下去,又对何方有利?我若将精锐之兵带在外,可以随机应变,以待有利时机,并非只是为了永平府。这样做,可将李景隆小儿诱至城下,里外合击,必能击溃敌军!”   万古雷一听茅塞顿开,心想对呀,这才是高招,否则把兵力留在城内,不是自捆手脚吗?   燕王当真是雄才大略,常人不及也。   又听燕王道:“留世子守城,请道衍法师相助,不可冒险出战,须知天已转寒,南军无过冬之衣,不耐寒冷,只要坚守城池,南军不战自溃。”   又有人道:“殿下,卢沟桥乃入城之门户,应该精兵加强防守,使李景隆不能直逼北平城下。”   燕王道:“守一桥有什么用?大雪封冻时,河面也能行,不如把守桥之兵撤回城内。”   殿下言之有理,众将心服。   道衍法师轻声对燕王说了几句话,燕王点头,遂道:“天豹卫留四百人守城防,老弱残兵亦留城内,其余皆随本王援救永平府!”   万古雷一愣,却见道衍法师对他点头微笑,只得起立答道:“遵命!”   人散后,道衍法师与世子朱高炽请万古雷等人另觅一室商谈。世子朱高炽面色凝重。   道衍法师道:“殿下将城防重任交与世子与老衲,留在城中的大多又是老弱之兵,故老衲请留师侄和天豹卫原班人马,一则守城,二则以保王妃和世子平安,还请师侄谅解!”   万古雷道:“师叔何出此言?万古雷愿与世子和师叔守城,决不负所托。”   世子朱高炽道:“敌众我寡,兵力有限,首要是加固城防,其次招募勇士,再次行造兵器,趁敌军未到前,诸事俱备,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朱高炽年方二十一岁,性情沉静温和,做事稳重,这守城的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道衍法师赞许道:“世子思虑周全,守城之道尽在于此,即日便视察城楼,以补不足。”   万古雷道:“世子若出宫门,当由臣等护卫,万不可独自出宫,以防奸细。”   商议妥当,下午世子、道衍法师和万古雷等视察九门,把现有兵力作了调整。   天豹卫四百壮士则留作后备,以作急用。   第二天,城内闹市张榜,募集勇士,凡愿参予守城的,敌退后各自还家,并非强征入伍。   当天报名愿服役者,已有百人。   万古雷派查俊、李杰等六人去督练这批人,有武功的就担任头领。另外又招募工匠,打造兵刃箭镞,应召者甚众。百姓拥戴燕王,由此可见一斑。   九月中旬末,燕王率大军赴永平府。   大军一走,城里就像空了一样。其实,街上行人不断,店铺也照常开张营业。   感到城里“空”的不是百姓,正是负有守城之责的头脑人物。徐王妃、世子、道衍法师、万古雷等人都如此。他们将要面对数十万大军的进攻,而握在手中的兵力却少之又少。   徐王妃不愧是将门之女,她表面上仍和往常一样,举止从容,但有关城防的一切,她都极为关注,世子也常来请示、商议。   钟玉桃、季兰等诸女也跟着王妃忙了起来。她们被派出去打听消息,传达旨谕,因此和万古雷等人时常见面。除了黎香蕊,诸女名分已定,所以和未来的夫婿郭剑平、罗斌、耿牛相见时避讳就少了许多。   她们随身带着针线,替他们缝缝补补,就连查俊、关良、李杰等人也沾了光。   季兰见诸女和郭剑平等这般亲热,先是十分惊谬,但后来看出些门道,不禁有几分羡慕。   她看出包括万古雷在内,他们亲如兄妹,相互照料、相互关心。而自己和孙锐锋在一起,却是缺少这种温情。   孙锐锋很少看得起人,对四周的同僚也不太理睬,更不用说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她曾劝过他,与万古雷修好。那是攻真定之后,燕王回北平城休整之时。   孙锐锋听了她的话之后勃然大怒:“兰妹你胡说些什么?要咱与他修好?你安的是什么心?你知道他在背后捣的鬼吗?万古雷可不像他表面上那诚挚可信,其实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当年在京师,咱听了你爹爹的话,真心实意招纳他,可他却不识抬举,念念不忘那商贾之家。后来家破人亡,逃到北平府躲灾,至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方才投效殿下。没有几天,竟讨得道衍法师的欢心,居然相互以师侄师叔相称,偷偷摸摸做了天豹卫的指挥使。这还不够,他觊觎王宫卫队指挥使之职,妄想以天豹卫代替咱卫队,成为殿下的侍卫队。你说,这样一个小人,你要咱与他修好,真是岂有此理!咱任王宫侍卫队指挥,是殿下对咱的器重,他这般钻营谋利,是君子吗?”   季兰目瞪口呆,道:“这是真的吗?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孙锐锋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于是如何得知的,你就莫问了。”   “这么说,是听人说的?万古雷不会当着你的面这样说吧,对不对?”   “那当然,他敢对咱说吗?”   “既是听人说,会不会有误?”   “你这话何意?”   “我是说有没有人挑拨?”   “挑拨?此话从何说起?咱听你口气,似乎处处维护万古雷那小子,你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说呀!”   “你自己心中明白!”   孙锐锋气愤地走了,再不听她说一句话。   第二天,孙锐锋见她,态度冰冷,急得她替自己辩护了一通,说她只是出于大局,彼此都在燕王手下效命,又何苦相互猜疑,并没有别的意思。   孙锐锋听完后,脸色这才好转,道:“兰妹,知我心者惟有你,愚兄在这世上并无知己,愚兄心中永远只有兰妹一人……”   此后,她没有再说起这个话题。但是,此事并未了结,她对万古雷有了疑心,便时时注意着他的言行,并从钟玉桃等人的口中试探。   有一次她对玉桃说:“万兄率天豹卫征战,时时冒矢石之险,若是到王宫侍卫队来当差,虽说也随殿下出征,但风险总是小些,妹妹你说是不是?”   钟玉桃道:“王宫卫队有孙大人、方大人这样的高手,万大哥再来岂不是多余?再说他与天豹卫的弟兄只怕分不开了。既然是两军争战,冒矢石之险那是必然,但万大哥武功高强,不会出事的。”   说话时,玉桃眼眶含泪。   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她只有继续观察。   孙锐锋随燕王走后,她觉得孤独寂寞,便时时和钟玉桃等姑娘在一起出出进进。   这天中午,季兰、钟玉桃等十来个女侍卫,陪同徐王妃乘车上街,视察民情。   只见城内井然有序,民众并无慌张之象,徐王妃十分欣慰。行至城西,却见大街上围着一圈人,也不知在看什么,便命季兰下车去探看。   季兰个矮,无法看到墙根脚,便问旁观之人,那人告诉她,这是招募勇士守城的报名点,燕王世子亲自登录姓氏,并询问守城策略。   她不禁吃了一惊,世子怎么跑到天街上来了,要是有个意外怎么办?使运起功力,挤了进去,却见世子坐在一张木桌后与几个人交谈,周围的人不时插上几句话,为守城献计献策。   看来,百姓对北平城的安危十分在意。世子身后站着万古雷和耿牛,有他二人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与万古雷点点头算是招呼,然后退了出来,走到街对面王妃车驾前,把所见禀告王妃。   徐王妃叹道:“世子自肩负重任之日起,早起晚睡,为城防操劳,真难为他了!”   忽然,从转角处来了一伙人,两人一排走,前面六人是精壮汉子,后面四人看似丫环,跟着一乘花轿,抬轿的又是两条大汉。   “闪开,闪开!”走在最前面的汉子喝道。   围着听世子说话的人不理,当头的两条汉子二话不说,揪住两个人的后领往外一扔,只听“啊哟”一声跌了出去,其余人惊动,纷纷转过身来,质问两条汉子要干什么。   万古雷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不讲理……”   两个被扔出去的百姓爬了起来,破口大骂,却被轿子前的两个丫环蹿了上来,莲足一伸,把两人,踢得跌出老远,不敢再骂。   万古雷颇有兴致地打量后面的花轿,道:“嘿,好凶的丫头,必然是仗着主子的威风,在大街上横行无忌。我猜主子不是母夜叉就是雌老虎……”   言未了,轿子里就有人尖叫:“臭小子,你敢骂咱,掌嘴!快掌嘴!”   有人认出了这伙人,惊叫道:“是黑鹰帮的,快走快走,咱们惹不起……”   有人喝道:“怕什么,小王爷在此,他们敢怎样!”   此时六条汉子把万古雷围了起来,站在世子身后的耿牛早就看得火起,恶狠狠盯着他们,见他们要动手,哪里还按耐得住,一步跨了过来,一伸手抓住一条汉子的胳膊,拽住往后一抖,那汉子哎哟一声,被扔到了瓦房上。其余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一个个摔了出去,直跌得喊爷叫娘。在房头上的汉子跳下地来,脚刚落下,身子又凌空而起,跌出两丈外。   周围百姓一愣之后喝起彩来,对耿牛的神力惊奇不已。   此时,轿子里的人坐不住了,轿帘一掀,出来个大姑娘,年岁不大,顶多十八九岁,圆脸大眼,嘴边有颗美人痣,体态丰盈,颇有几分姿色,她恶狠狠走过来盯着耿牛看了一眼,却朝万古雷一指:“你过来!”   万古雷笑道:“是他打你的人,与我何干?”身子一动不动。   姑娘冷笑道:“你是主子,他是奴才,不找你我找谁?”一回头,朝四个丫头喝道:   “把那奴才绑了,带回去剖腹挖心!”   四个丫头齐声答道:“是!”   耿牛急了,道:“走开,俺不和女子斗!”   四个丫环蹿了过来,朝耿牛拳打脚踢。   耿牛东闪西闪,朝空隙中一步跨出。四个丫头“咦”了一声,又来围他,可只要他跨一步,她们就扑了个空。四个丫头大怒,喝叫着又来抓他,用力过猛,速度太快,结果不但没抓着人,反而互相撞到了一起。   耿牛红着脸站得远远的,十分懊恼。   四个丫头狂怒起来,使众人、惊讶的是,她们不再追赶耿牛,却一个个在原地大骂。   一个说:“杀才!你怎敢躲开?”   —个说:“从来没人敢违抗我家帮主,你小子快过来受绑!”   一个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野小子,一点不懂规矩!”   一个说:“不准你再躲,你听见了吗?”   耿牛恨声道:“你们要是男人,俺早把你们扔到沟里去,快走开,别招惹俺!”   女帮主此时也对万古雷喝道:“听见了吗?从来没人敢不听咱的话,快叫你那奴才过来受绑!”   万古雷觉得十分有趣,这小姑娘居然是黑鹰帮的帮主,但作为一帮之主,又怎会如此浑,仿佛天下人都不得违抗她似的。   他不由好笑,道:“他不是奴才,是我的兄弟,我可管不了他!”   帮主叱道:“咱不管,你若不叫他受绑,咱就把你剖腹开膛、挖肝挖心,叫你不得好死,你怕不怕?”   世子忍不住插言道:“喂,你这女子好大胆,意敢无缘无故伤人性命,不怕吃官司吗?”   帮主对他喝道:“你少管闲事!”   万古雷喝道:“放肆,见了小王爷还不跪下行礼!”   帮主眼一瞪:“他做他的王爷,咱做咱的帮主,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咱要下跪,真是岂有此理!咱今日本是来报名守城的,应该他来求咱,不是咱来求他!”   此刻六个帮众趔趄着过来,为首的道:“帮主,咱回去叫人,把这班贼囚捉回去……”   帮主叱道:“闭嘴,没用的东西!”   万古雷笑道:“原来姑娘是……”   帮主喝道:“咱不是姑娘,是帮主!”   万古雷一愣:“不是姑娘难道是臭小子不成?”   帮主一跺脚:“浑球!不准叫姑娘,只准叫帮主,你这个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万古雷道:“是是是,帮主如何称呼?”   “不告诉你,你称呼帮主就成。”   “帮主既是来报名守城的,就请帮主登录名册……”   “登录名册何用?”   “好按册点名调派……”   “胡说,咱是帮主,人该由咱调派。”   “好说好说,帮主先录芳名吧。”   “你是何人,凭什么咱要听你的话。”   “我是王爷的随从,所以……”   “哼!咱当你是个体面人呢,原来是个随从。随从该列入奴才一类,那你让开,咱不和你说,咱和小王爷说吧!”   世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知如何应答,便道:“这位是天豹卫指挥使万大人,负守城之责,有什么话可以对万大人说。”   帮主惊奇地扬了扬眉,道:“你就是天豹卫的头儿?你叫万古雷是不是?”   “是啊,我就叫这个名儿!”   帮主眉开眼笑:“啊哟,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豹卫指挥,那好极啦,咱愿跟你说话。”   这姑娘情绪变化之快,叫人莫名其妙。   此时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天豹卫的威名他们早已知晓,都说有天豹卫守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街对面的徐王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而季兰、钟玉桃诸女心中却不是滋味,丁小菊早就要跳出去帮耿牛打那四个丫头,被徐王妃阻止住,说耿牛又不会吃亏,着什么急。   此刻又听帮主说:“这下好了,咱是一帮之主,你是一卫兵卒的指挥,可以说地位相当,这样咱跟你说话就不丢脸了,你说对不?”   万古雷一本正经道:“对极对极!”   可这时有个丫环叫道:“帮主,他刚才骂你,还没有掌嘴呢,这会儿又和好,岂不是坏了规矩!”   帮主嗔道:“何用你来说,咱自有主张!”   万古雷道:“帮主有多少人参加守城?”   帮主道:“这个嘛,看情形而定,如果危急,咱就带着所有人上阵!” “这所有人是多少个?”   “这个咱不忙说,但咱守城有个条件,咱不听人指挥,咱要人听咱指挥,明白了吗?”   “明白了,帮主懂兵法、能布阵……”   “不不不,咱不懂兵法,但咱是一帮之主,若受人指挥,岂不丢了身份?”   “原来如此,好说好说!”   “当然,要请咱守哪个城门,由你说。”   “好,一言为定,帮主住在什么地方?”   “别忙,咱还有两个条件。”   “请说。”   “你刚才得罪了咱,自己掌嘴赔罪,还有那个奴才,打了咱的人,扫了咱的面子,咱要他当着大家叩头赔罪,自己掌嘴五十……”   已从车上下来看热闹的丁小菊等人不禁大怒,丁小菊张嘴就骂:“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当着小王爷的面这般放肆……”   帮主粉面一沉:“哪里来的野丫头,敢管黑鹰帮的闹事,给姑奶奶掌嘴!”   四个丫环齐声应道:“是!”   丁小菊、钟玉桃、黎香蕊、田家妹妹也气势汹汹迎了过来,被季兰喝止。   她道:“慢,待咱教训她,先说理。”   徐王妃道:“这黑鹰帮是干什么的?”   季兰道:“在北平城有好几个帮会,黑鹰帮在城北一带很有些名气,并不作恶。”   徐王妃道:“既如此,好言开导她们,若她们愿帮助守城,那是再好不过。”   季兰道:“遵旨!”   这时四个丫头气汹汹走了过来,季兰道:“站住,知道咱的是什么人吗?”   一个丫头道:“管你什么人,帮主说掌嘴就掌嘴!”   季兰道:“放肆!咱们是王宫徐王妃的侍卫青娥队,听说过吗?”   四个丫头一愣,齐声道:“听说过。”   帮主十分惊诧:“咦,小丫头,你说你是青娥队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钟玉桃冷笑道:“这还假得了、王妃……”   徐王妃在车上忙道:“不要提我。”   钟玉桃便改口道:“王妃属下,能胡说吗?好没见识的野丫头!”   帮主大怒:“咦,你敢骂咱?是青娥队又怎么了,咱正想领教领教,龙虎蛇豹,上!”   四个丫头立即拉开架式,围住钟玉桃。   万古雷不禁好笑,居然把四个小姑娘称作龙呀虎的,亏她想得出来。   钟玉桃冷声道:“四个打一个吗?”   领头的丫头道:“好,一对一,黑豹上!”   “黑豹”当即猛扑过来,两手成爪,当头罩下,动作敏捷,出爪有力,万古雷不禁大奇。   钟玉桃立即错步矮身,拳击对方心窝。   这“黑豹”立即改招换式,变爪为掌,切削对方手腕。两人你来我往,交手十招。   万古雷越看越有兴趣,这“黑豹”丫头的一套拳路,从招式看,果真有点“豹”形,这莫非就是这丫头叫“黑豹”的原因?   此时另一丫头忽然向丁小菊叫阵:“野丫头出来,待咱花蛇教训你!”   万古雷见她拉开架式,两手成蛇形掌,待丁小菊冲过来,她就发出“嘶嘶”声音,身形向下一矮,两掌先后指头尖戳出。   万古雷心想,果然是以拳种称呼四个丫头,只是丫头们功力尚浅,吓唬平常人可以,和玉桃、小菊动手决讨不了好去。   他带着微笑,双手抱在胸前,神态闲适,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世子见状,也好奇地看姑娘们相打。   果如万古雷所料,“黑豹”吃不消了,被钟玉桃逼得后退,急得她大叫道:“帮主,快来打野丫头,小婢吃不消啦!”   帮主气得脸也红了:“不是说黑豹拳厉害得很吗,怎么会打不过人家?快给咱回来!”   言未了,“花蛇”也叫嚷吃不消了。又听玉桃、小菊嚷嚷说要掌她们的嘴,直气得这位大帮主跺脚,叫道:“滚回来,咱亲自上!”   钟玉桃收起架式,道:“如何,知道青娥队的厉害了吧?你黑鹰帮算得了什么!”   帮主一眼瞥见万古雷那得意洋洋的神态,气不打一处来,冷不丁一个耳光煽了过去。   “呼”一下,没打着,打在空处了。   “咦,你干什么打我?”   扭头一瞧,这坏小子躲到自己身后去了。她急忙一转身,一掌削了过去,紧接着一腿踢出,未等打实第二腿跟着踢出,但对方实在机灵得很,人一闪又到了侧边。   帮主停了下来,叱道:“不要躲,看打!”   钟玉桃讥笑道:“想和我万大哥动手吗?再去练上十年二十年也不是对手!”   万古雷笑道:“好了好了,别打了!”   帮主道:“那你自己掌嘴!”   万古雷息事宁人地说:“好,我得罪了帮主,这就赔个礼,帮主也不必计较,还有城防大事要商议,都是自己人……”   “不成,咱是帮主,咱的面子要紧,你若不听咱的话,朝廷攻城那天,咱就在城里捣乱,带着人找你打架,让你守不了城!”   万古雷不禁叫苦,这女娃儿不懂事,太不懂事,可又难缠得紧,要怎么对付她呢?   那边季兰叱道:“你敢捣乱,就把你法办,咱不信治不了你……”   帮主大叫道:“咱偏要捣乱,你敢把咱咋的?咱黑鹰帮可不是好欺负的,不信就……”   万古雷连忙充当和事佬,道:“好啦好啦,别吵了。帮主,你该气度大些才是……”   “好,咱饶了那小奴才……”   “他是指挥佥事耿牛,不是奴才。”   “不是奴才也是牛,咱可以饶他,就是不能饶了你,你要咱参加守城可以,你要跟咱回帮里去听候处置,要不咱就捣乱!”   万古雷也想探探黑鹰帮有多少人,便道:“好,我跟你去,现在就走吗?”   钟玉桃叫道:“雷哥,别跟她去!”   万古雷一笑:“去又何妨,不必担心!”遂对世子道:“请殿下允准属下走一遭。”   世子想了想,这女帮主是江湖人,有理说不清,时下又正值用人之际,若能把她招来守城也可多一份力,便道:“有危险吗?”   万古雷道:“无妨,请殿下放心!”   世子对女帮主道:“万将军随你去可以,但不准伤了他,否则我就派士卒捉你下狱!”   女帮主道:“哼,还是天豹卫的头儿呢,原来胆子这么小,真丢人!”   万古雷笑道:“谁胆小了,走!”   女帮主遂进轿去,道:“看住他,小心别让他跑了!”   耿牛道:“师兄,俺也去吗?”   万古雷道:“不必,你随侍殿下左右。”   季兰道:“小心,早些回来!”   万古雷道:“放心……”   女帮主在轿子里嗔道:“嘻晾什么,走!”   徐王妃在轿里问道:“万将军没危险吗?”   季兰道:“他本事大得很,这些人奈何不了他,只是怕他遭到暗算!”   徐王妃道:“派人后头跟着,小心些好!”   钟玉桃等巴不得有这句话,商量了一会儿,季兰对北平城熟,由她和钟玉桃去。   两人急匆匆追上去,刚拐过大街,就见两条汉子拦道。一人说:“你们若跟踪,帮主就不带那小子去总舵,这城咱们也不守了。”   季兰和钟玉桃气急,原来人家也不笨,为了大局,只好退了回来。   再说万古雷被四个丫头带着,走在轿子后面。一会儿绕进小巷,一会儿绕出大街,他对北平城原本不熟也不知到哪里了。   终于,又来到一条胡同,轿子在一家红漆大门前停下来。   门口蹲着两只不大的石狮,门坊上有两个烫金字:“宣府。”从气派上看,是户有钱人家。随从敲响了门环,有人开了门,见是小姐的轿子,忙把另一扇门也拉开,躬身道:“小姐回来了!”   遂听轿子里的人娇喝道:“掌嘴!”   那人连忙一左一右自己打了两耳光,道:“小的该死,帮主回来了!”   轿子里的帮主这才道:“进去!”   万古雷不禁好笑,这女娃儿动不动就掌嘴,称一声小姐有什么不可以的?   跨进门,是个大院,青石板铺地,迎面有一幢楼房,两厢各有一排平房,有不少在院中练武,见了轿子都停下来行礼,口称:“参见帮主!”可仍有人说成了:“参见小姐。”   “掌嘴!”帮主在轿子里吼。   没人应声,也不知谁喊错了。   帮主大怒,嗔道:“人人掌嘴!”   这一招还灵,马上有人应声道:“帮主,属下一时忘了,该掌嘴!”   随即听到“啪啪”之声,帮主道:“好,其他人免打!”   万古雷忍不住呵呵大笑出声来。   轿子从楼房右侧穿过一道门,进了第二进院子。这院子比前面小些,是个四合院,都是二层楼房。轿子到正楼台阶前停下。   屋里有个中年人走了出来:“回来啦?”   帮主从轿中一步跳出来:“回来啦,二叔!”   二叔一眼见到有个生人:“咦,这位……”   帮主笑嘻嘻说:“这臭小子得罪了咱,带回来惩处!”   二叔笑道:“他怎么惹了你啦,在街上打一顿不就把气出了么,带回来做甚?”   帮主道:“嘿,臭小子不是一般人,带回来剖腹挖心,剁去手脚……”   屋中有个苍劲的声音道:“英儿,你又在胡说八道,快把人家放了!”   帮主一听,叫道:“哎哟,你说话不算话,从前天起咱就是帮主,咱说什么大家听什么!”   万古雷心想,原来如此,她这个帮主才当了两天,怪不得要出门去摆摆威风哩!   二叔问万古雷:“尊驾何人,为何冒犯咱黑鹰帮帮主?”   万古雷未及回话,帮主就笑道:“他是燕王部下天豹卫指挥头儿万古雷……”   二叔一惊:“什么?别胡说!”   客室里出来了五旬壮汉,一脸惊愕:“英儿你说什么?这位是天豹卫万指挥使?”   帮主十分高兴,道:“爹、二叔,瞧女儿本事大不大,女儿叫他来,他不敢不来!”   二叔一惊之后笑道:“尊驾也真会说笑,天豹卫的指挥使大人能跟着来吗?”   做爹的恍然大悟,道:“年轻人,说笑也得有个分寸,奉劝你老实些,不可冒名顶替,去吧去吧!”   万古雷道:“好,这就走!”   英儿急了,跳过去两手一伸:“不准走!”   旋对二老嚷道:“你们怎么不信?咱是从小王爷身边把他叫来的,和他商议城防大事……”   做爹的问四个丫环和随从:“真的吗?”   众人齐声道:“真的,一点不假!”   黑豹丫头道:“咱们还与青娥队的侍卫动了手,打不过人家!”   二老惊得跌足长叹,指着英儿道:“哎呀!你……你就会闯祸……你……”   英儿不服道:“他们动手打人,咱……”   二叔道:“得啦得啦,进屋说去!”旋对万古雷一抱拳:“万大人,请恕草民不知之罪,请到屋里由草民二人向大人陪罪!”   万古雷忙回礼道:“不敢不敢,请!”   进客堂分宾主坐下,丫环奉了清茶。   二叔道:“草民宣文虎,这位是兄长宣文龙,此女乃兄长独女宣蕙英。宣氏一门只这个独女,未免纵容娇惯,得罪大人之处,请大人宽宥!”   万古雷笑道:“请二位前辈休要如此客气,不是在衙门里,称晚辈之名就是了。”   宣文龙仍然不相信万古雷是天豹卫鼎鼎大名的指挥使,这不是太年轻了嘛,但兄弟已把人家当作万大人,只好先这么称呼着,慢慢拿话套吧,或可问出真实身份。   主意打定,便道:“敢问大人,在何处遇到小女?”   万古雷把世子亲来招募勇士的情形说了。   宣文龙又道:“燕王率军出征,天豹卫乃军中精锐,何以反留在城内?”   万古雷道:“朝廷大军将至,天豹卫留下部分士卒守城,另一部随殿下出征。”   宣蕙英笑道:“爹,二叔,你们不是要守城吗?这就告诉他,让咱当头儿……”   宣文龙道:“真是不懂事,这么重的担子,你能挑?”   宣蕙英一撇嘴:“他又有多大?还不是……”   宣文虎也疑心万古雷是冒牌货,便道:“你怎能和万大人比?万大人冲锋陷阵……”   宣蕙英道:“怎么不能比?咱适才打他,他只会逃命,不敢跟咱斗,若是让咱指挥千军万马,哪会比他差?你们信不信?”   宣文龙道:“胡说,凭你那点功夫,敢和万大人动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宣蕙英跳起来道:“不信就比试比试!”   宣文虎摇头道:“不懂事,不懂事,万大人要是不教训你,你只怕不会学得乖!”   这话万古雷听明白了,人家要考较他的功夫,可这妞儿难缠,打败了她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如推辞了事。   还没开口,门外进来了两个年轻壮汉,进门来就朝宣蕙英行礼:“参见帮主!”   然后又向宣文龙两兄弟行礼:“参见二位护法!”   宣文龙引荐道:“他们是本帮总执事刘光,这位是总巡事段金。你二人快见过万大人!”   彼此行了礼,刘光道:“帮主要与何人比试?可否由属下代劳!”这是明知故问。   宣蕙英道:“不要,人家要亲自动手!”   万古雷忙道:“帮主武艺高强,在下已领教过,就不必比试了吧!”   宣蕙英拍手笑道:“如何?他怕女儿呢!”   宣文龙、宣文虎相互对了眼色,宣文龙故意叱她道:“万大人让着你,你休要得意!”   宣蕙英立即跳起来:“走,今日非比试不可,要不然你们总是小瞧咱!”   她从屋里一下跃到天井里,有意露了一手轻功。这一手,还真不赖。她人坐着,并未站起来,只把双臂一振,人从凳上腾起。   万古雷心想,这丫头还真有一手,别小看了这黑鹰帮,若能让他们参加守城,力量不小,看来只有先降服了这丫头,才好说话。   这时宣蕙英见他不动,催促道:“快出来,咱非把你打服不可!”   宣文虎道:“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只有请万大人教训教训她!”   人家已把话说到这一步,万古雷不动不行,便含笑站起来道:“不敢,万某向女公子请教,望二位前辈指点!”   宣文龙、宣文虎站起身来:“好说好说……”   万古雷大步走出,下了石阶,抱拳道:“帮主手下留情,请赐招!”   宣蕙英一笑:“放心,咱只教训教训你,不会打伤你的。好,动手!”   她说动就动,粉拳刚出就变爪,但手上使的是虚招,脚下来的是真格的。这丫头腿功有一手,接连踢出八腿,口里喊了五声:“着!”   但万古雷却躲开了,一腿也没“着”。   她“咦”了一声,道:“可恶,咱本只想踢你一腿让你摔个跟头也就算了。哪知你小子竟敢躲了过去,非逼咱使出绝技,打你个遍体鳞伤,那可是你自找的,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万古雷听了她这一通言论,心想这丫头莫名其妙,算得上是奇谈怪论,你拿脚踢人,人家就该死死让你踢,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宣蕙英道:“咱的话你一定不相信,这叫不见棺材不掉泪,好,看咱怎么整治你!”   话一落音,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两手高举,旋又落在脑前,两手成爪,一手护脑,一手前探,目中精光一闪,倏地一爪当头罩下,万古雷刚侧身一让,丫头另一手已抓了过来,五指竟带着罡风,这一招十分快速,丫头嘴里又喊声:“着!”但万古雷却伸指头点她那只手的劳宫穴,想迫她改招换式。哪知丫头把爪一收,成了拳头,硬往他指头上砸来,他只好变指为掌,迎向拳头,来了硬碰硬。   怦的一声响,丫头退一步,他却纹丝不动。这下激起了宣蕙英的怒火,立即提起九成功力,五指成爪,凶猛地扑了过来,就像一头雌豹,爪腿并用,向万古雷猛击。一口气攻了十招,连万古雷的衣襟也没碰着。   她气得暴跳如雷,尖叫了一声,展开第二轮攻击,像一头疯豹。万古雷不敢大意,防守时也攻了几拳几掌,哪知这丫头不避不闪,只管进攻,他只好改招换式,要不就会打伤了她。   这样一来,他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第二轮攻出的二十招招,万古雷躲过了,只见她停住运气调息,又展开第三轮攻击。   万古雷试着还击,她根本不理睬,只顾打她的,万古雷不禁心中叫苦,这哪里是比武,简直就是拼命。彼此无怨无仇,你能和她叫真吗?看来只有让着她、由着她打。   他一边躲闪,一边挡架,丫头的爪功非同小可,内力也相当充足,吃她抓着一爪,皮开肉绽不说,只怕还要伤筋裂骨。   可是一旁观看的宣文龙、宣文虎都不作声,这又是何道理,非等她把他打趴下方算完吗?   万古雷边斗边想,却是无奈其何。   好不容易挨过了三十招,宣蕙英停止了攻击,站着喘气,看来,她打得累了。   万古雷连忙拱手道:“帮主武艺高强,在下佩服,这就住手吧,多谢赐教!”   宣蕙英道:“没有完,咱非要把你打倒!”   宣文龙已看出万古雷身手不凡,一个人要想让女儿攻十招不还手,他就非得有高明的身手才成,如今女儿已使出了看家本领,也没碰着人家一片衣襟,足见其高明。   因此道:“英儿,够了,万大人没回手,任你施展,足见万大人身手不凡!”   宣蕙英身子一扭,道:“不成,女儿还要打,反正他不敢还手,再打也不会吃亏的。”   万古雷目瞪口呆,这丫头脸皮真厚!   宣文虎道:“够了够了,进屋说正事吧!”   宣蕙英道:“可侄女还没打够,一套豹掌还没尽力施展,这可是个好机会!”   万古雷道:“不打了,不打了,在下还有事呢,说了正事还得赶回王宫向世子禀报。”   说着自管往石阶上走,不再理睬她。   宣文龙、宣文虎暗着进了屋,对万古雷不再怀疑。   宣文龙道:“黑鹰帮一向对燕王殿下崇敬无比,不愿北平城落入朝廷大军之手,是以愿尽全力助殿下守城。今日让小女去招募处探探消息,没想到把万大人也引了来,这就请万大人示下,黑鹰帮该如何效力?”   万古雷大喜,道:“两位之义举,在下回去禀报小王爷和徐王妃,待敌军退后,当为黑鹰帮记功。只不知贵帮能召集多少人?”   宣文虎抢着答道:“本帮有徒众数百人,只因居住分散,城外也有部分,是以说不准人数,待召集后方知能有多少人应征。”   万古雷道:“朝廷大军将至,贵帮愿参加城防的,最迟后日集中,以派用场。”   宣文龙道:“好说好说,敝帮一定尽力。”   万古雷站起来告辞:“如此,在下后日等候各位,有事可到王宫找我。”   宣文龙道:“放心,后日一早准到。”   万古雷从胡同来到大街,不知该往何处走,便向一个过路人打听,方知这里是西大街中段,属金城坊,他刚走出来的是沙井胡同。   打听明白,正欲行路,忽见有两人迎面走来,拐弯进了沙井胡同。这匆匆的一瞥,觉得其中一人面相好熟,便装作经过胡同口朝两人看去,背影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此人身段瘦小些,并不一定是相识之人。他停下来,靠在墙下,只用一只眼盯着,看他们往何处去。   只见两人忽然转过身向胡同口看了看,迅即回身走到黑鹰帮门口敲了敲门,刹时便走了进去。   万古雷不禁大奇,他认出那眼熟的人是谁了,她就是为湘王效劳的乔莺,今日女扮男装,差点没认出来。她怎会到了北平府,又怎会和黑鹰帮相熟?去年在真定府见到她和余三娘,在保定府就遭到衡山三剑等人的袭击,这或许是巧合。   如今湘王已自杀,她大概离开了湘王府,何以别处不去,偏到了北平府?   这其中有没有一点古怪?在京师时,她有没有被皇甫楠抓了去,会不会成为锦衣卫的密探?但黑鹰帮愿为城防出力,又作何解?也许黑鹰帮里有她的熟人,如此而已。不必猜疑。   这样一想,心地释然,便抛开一边。   他朝南走,回到阜财坊的家中。   西门仪、舒玉琼、黎成都在家,见他来十分高兴,都说担心北平城守不住,问他该怎么办。他说城是一定得守住,北平是旧元的大都,城墙厚壕沟深,宜守难攻,不必担心。   黎成说已把财物埋在家中,以防不测。   西门仪笑道:“还有件事要告诉贤侄,你猜有谁到家里来了?”   万古雷一愣:“谁?”   西门仪道:“黎贤侄,你说吧!”   黎成脸一红:“前日早上我在店铺里,没想到余三娘和乔姑娘进来买绸料,彼此都十分意外,我连忙请她们到后院奉茶。余三娘说起别后情形,说湘王死得好惨,她们和其他高手一样,决不愿跟着陪葬,纷纷离开了王宫。余三娘和伍彤、乔莺来北平府找亲戚,已住了好几天,不料会在绸布庄里见到熟人。我告诉她们,少东家等兄弟姐妹都在王宫效力,她俩说她们的亲戚在黑鹰帮有地位,她们知道小王爷在城里招募勇士守城,这几天都在劝亲戚,让黑鹰帮协助世子守城。坐了一会儿,她们便走了,说以后联络。我送了几件绸缎给她们,又请她们来家里和西门前辈、舒前辈见面。她们说你们这儿真宽大,不像她们住的地方,又小又挤。舒前辈和我便请她们过来佳,她们便答应了,下午便搬了来,伍彤仍住在黑鹰帮。”   舒玉琼道:“余三娘说,黑鹰帮实力雄厚,若有他们协助守城,再好不过,今天她们又去黑鹰帮,敦促亲戚和燕王站一边。乔莺说湘王待她们不薄,她们要为湘王报仇。”   万古雷道:“这么巧,我今日就是从黑鹰帮来……”把在黑鹰帮的种种情形说了。   舒玉琼道:“原来贤侄也到了黑鹰帮,真是太巧不过了,可惜余三娘没瞧见你。”   万古雷道:“我只见了乔小姐,没见三娘,和她走在一起的人不认识。”   黎成道:“余三娘和乔小姐极想见东家,东家不要走了,在家里吃饭如何?”   万古雷道:“事多呢,我得走了,代我向余三娘、乔小姐致意吧,见面有的是机会!”   回到王宫,季兰等众女等着他呢。   “怎么,怕愚兄被人吃了吗?”万古雷笑道。   田翠仙道:“不是怕你被吃了,是怕你被迷着了,那丫头缠你不放是不是?”   万古雷道:“哪里呀……”   言未了,钟玉桃等纷纷指责他不该跟着去冒险,害得她们回来后提心吊胆的。   万古雷把在黑鹰帮的情形说了说,没提和宣蕙英比武的事,只说老帮主答应协助守城。   玉桃盯着他问:“就这么简单?什么事也没有?恐怕不对吧,那野丫头岂会不缠你?”   丁小菊道:“我不信,你说说实话!”   田翠花道:“你是不是被她迷住了?”   万古雷道:“真的真的,就这么简单,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可别冤枉人!”   季兰也道:“那丫头讨厌,你可别上当!”   万古雷赶忙转移话题,说他见到了乔莺。   众女果然中计,忙问他详情,他说完之后,众女都说三娘和乔莺做了件好事。   真想不到,她们跟黑鹰帮的人相识,这世上的事,当真巧得很,一定是缘分。   第二天,万古雷正欲去城门看看,被世子派人叫了去,道衍法师也在座。   世子道:“出事了,万大人知道了吗?”   万古雷一惊:“不知道……”   道衍法师道:“今早巡街的士卒禀报,九道城门附近的大街上都有被砍掉脑袋的死尸横陈,身底下压着一大块白布,用血写了字,上书:胆敢守城背叛朝廷者死!经查,死的人都曾报名参加守城。这一来,满城风雨,谁还敢来报名?贤侄你得迅速查明凶手,以安人心!”   世子道:“内部有奸细,张狂如斯,岂不动摇了民心?望大人速速查出真凶,越快越好,否则兵临城下时,后果不堪!”   万古雷惊道:“好大的胆子,这事若不迅速查明,百姓岂能心安,卑职这就去访查!”   回到前宫,他把郭剑平等人找来商议,都觉得这事麻烦,凶手藏在何处不知,偌大个城上哪儿找去?万古雷又把查俊等六个头目找来,叫他们到城中四处去访查。他与郭剑平、罗斌、耿牛出去查访,留曹罡守家主持军务。   四人先来到最近的招募点,发现张贴的告示已被人撕去,无人再来报名。   万古雷道:“上茶馆,听听百姓怎么说!”   走了不远,有家大茶馆,三人进去专捡热闹处坐下。茶室里只坐满了七成客。   来这里喝茶的,三教九流都有,此刻都在议论昨夜命案。听来听去,没什么新鲜的,大家都十分不安,说这怎么得了,谁还敢去协助守城云云。   万古雷使个眼色,四个起身离开茶馆,往西城区走去,又找间茶室听听有什么议论。   情形和前面那家茶室差不多,正想离开,却见进来了三个捕头,有熟人向他们招呼,便走了过来,和万古雷等人隔一张桌子。   “张爷、杨爷、周爷,忙公务吗?”熟人殷勤地问道,一边拉开凳子,“怎有闲来喝茶?”   张爷道:“走得渴了,进来吃水,没想到胡爷也在这里,好清闲!”   杨爷道:“张兄,哥们是劳碌的命,怎跟人家胡爷比?”   胡爷忙道:“哪里呀,虽说得些清闲度日,又怎比得三位爷风光?”   周爷道:“还风光哩,昨夜的案子惊动了王府,世子传下话来,命知府大人两天破案。   这不。知府大人一声令下,跑断咱们当差的腿,哪有胡爷你自在快活!”   胡爷道:“这位是小弟的朋友段虎,跑码头做买卖的,以后请三位爷多多关照!”   杨、张、周三人同声道:“好说好说……”   小二送了茶来,又摆了一桌零食。   胡爷道:“这案子何人所为,有眉目了吗?是不是一人所为了?”   杨爷道:“十八条人命,怎能是一个所为,自然是不止一个人了。”   张爷道:“若是一个人,怎能在一夜之间满城去杀人?他怎知这些人报了名参加城防?   而且不多不少,城里恰好设了十八个点,每个点上报名的人只死一个,凶手若是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胡爷点头道:“果然如此。这样说来,每个报名点都有人在观察,到夜间就……”说着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上比了个杀的动作。   周爷道:“八成是这么回事。”   胡爷道:“三位爷估计这伙人的来历……”   张爷道:“决不是江洋大盗绿林草寇。”   杨爷道:“明摆着,是朝廷的奸细!”   胡爷道:“听说朝廷大军数十万不日就会来到,燕王又率军出城去了,北平府剩不下几个兵卒,三位爷,这城能守住吗?”   周爷叹口气道:“菩萨保佑吧,守不住也得守,要不然城一破,咱爷们是吃公门饭的,岂不被朝廷当叛逆灭了九族!”   杨爷道:“怕什么,燕王若是心中无底,能把世子、王妃留下吗?依咱看来,这城守得住,只要全城百姓一条心……”   张爷接话道:“不错,只要城中百姓不乱,齐心守城,准保守得住。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把此案破了,才能稳住民心。”   胡爷道:“有眉目了吗?”   张爷道:“有是有点眉目,但无凭证。”   胡爷道:“这话怎么说?”   张爷压低嗓音道:“今天查了城南城西的几家旅社,发觉在店的客人不少,有的已住了五六天。北平府眼看有战祸,这些人来干什么?咱们盘问了十多二十个客人,有的说探亲访友,有的说来进货,有的说路过此地,总之说做什么的都有。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精壮汉子,就是上了年龄的也是气慨不凡,受咱们盘问的,没一个露出慌张模样,镇定得很,一点不像平常百姓。依咱们看,这些人十分可疑,回头去向总捕头禀报,看总捕头怎么说。”   胡爷道:“听张爷这么一说,小弟倒想起一件事,不知能不能给三位爷提点线索。说起客店住了不少外来客,咱隔壁杜师傅家……”   周爷插话道:“哪位杜师傅?”   胡爷道:“这位杜爷是去年才搬来的,三位爷都不认识。房子是什么时候卖给这位杜爷的,咱一点也不知晓。原来房主姓何,与咱常有来往。有一天咱去敲门,开门的不认识咱,咱也不认识他,一问才知何爷卖了房,不知上哪儿去了。咱有心结交新来的这位爷,开门的仆役却说主人不在家,后来去了一次。仆役问咱有何贵干,咱说拜望主人,大家两隔壁,仆役冷冷说,主人有病,谢绝会客。这话真不中听,气得咱也没心思与他结识了。咱有几次瞧见有人上他家,说明他并非不见客,不过是瞧不起咱们而已。咱心里想,什么东西,咱姓胡的好歹在衙门里还有几个朋友,在北平城也算有面子的人,轮得到你来瞧不起咱?等以后有了事,别来找咱帮忙。这年头儿,谁都有用得着人的时候,几位爷说是不是啊?”   周、张、杨等人都说:“那可不,多个朋友多条道。”   胡爷续道:“前四天下午咱出门,恰好看见有三人进杜家的门,那模样风尘仆仆,牵着马儿,看样子是从远道来的,一个个绷着个脸,见了咱只当没看见。咱听见门一开,那仆役点头哈腰道:‘哟,是三位大……爷到了,请!’咱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这三人大概有些来头,这仆役连称呼个大爷都费劲,大了半天才大出个爷字来,听着叫人别扭……”   张爷有些失望道:“怎么,说完了?”   胡爷道:“还有呢,等咱夜里回来,又见有了人牵马进屋,咱也不当回事,径自回到家里。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咱心想,已二更了,谁来呀。便亲自去开门,只见四个大汉站在门口,一见咱就说:“找霍大人的,到了吗?”   声音很小很小,但咱还是听见了,不禁一愣:“找谁?”这时隔壁大约也听见了敲门声,把门开了,那仆役招呼说:“四位爷,这边,找错门了!”四个壮汉便走了过去,咱也关门睡觉。三位爷,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古怪?”   杨爷道:“说来说去是杜家来了些生客。这个嘛,不好说有什么古怪。”   张爷道:“多谢胡爷,这话听进咱耳朵里,有空时便去查查。好,水喝得差不多了,公务在身,不敢耽搁,这就与两别过!”   捕快走了,胡爷与段虎仍坐着喝茶。   段虎道:“胡兄,这年头儿最好少管闲事,兵荒马乱的。易招来大祸,不值!”   胡爷道:“段兄,你是黑鹰帮的人,和咱一样是拥护燕王。事关北平府的安危,兄弟岂能不管?”   段虎道:“话虽然如此说,但朝廷大军数十万,凭城内这点兵马,能守得住城吗?”   胡爷道:“燕王自有妙策对敌,否则怎会把王妃、世子都在城里?段兄多虑了。”   段虎道:“纵有奇谋,兵力不足又奈何?”   胡爷道:“燕王必有破敌之法……”   段虎道:“胡兄,你我百姓操不了这份心,又何苦去跟着喊,要是朝廷大军破了城,捉拿叛逆,老兄岂不是害了自己?”   胡爷道:“那么黑鹰帮守城,老兄你去不去?”   “这个嘛,去是要去,帮主之命不能违。”   “对啊,老兄去守城,城破又怎么办?”   “到时再说。这个城定然是守不住的,你我有份交情,所以劝老兄安分守己在家。”   “怎见得这城就是守不住?”   “这个嘛,明摆着,一是朝廷兵多,二是燕王反叛朝廷,少个‘理’字。”   “这只是你老兄的个人之见吧?”   “谁说的?咱头儿……胡兄,这事明摆着,你知我知,并没有什么玄奥之处呀!”   段虎说完站起来:“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叙,由小弟做东……”   胡爷道:“哎,说好一块喝酒的,怎么就走了?   段虎道:“忽然想起有事。改日见吧!”   胡爷道:“你走了,咱坐在这里没趣,一块走吧!”说完叫来小二付了茶资。   段、胡二人出店门,一南一北各走各的,万古雷连忙叫三人出门,跟着姓胡的,却见他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走去。万古雷追了上去,道:“喂,朋友留步!”   姓胡的回过头一打量,道:“对不住,恕在下眼生,不认识四位,朋友认错人了吧?”   罗斌道:“朋友,你在茶馆里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是王宫里当差的。有话问你!”   姓胡的一惊:“各位,咱可没有说错话。不知几位爷要问什么?”   万古雷道:“朋友你住在何处?”   姓胡的不知四人是干什么的,不愿回答,道:“四位爷打听在下住处,有何贵干?”   罗斌道:“这位是天豹卫掌印万大人,你尽可放心,实话实说就是!”   胡爷大惊,赶忙行礼:“小民胡茂生,参见掌印大人!”心里却有些怀疑,这么年青。   万古雷道:“我们要查你的邻居,故问你的住所。”   胡茂生道“禀大人,小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小民担待不起!”   罗斌道:“我们只是暗中查访、查不出什么来也不怪你,你对燕王殿下忠心,应受到嘉奖才是,不用担心!”   胡茂生大喜:“是、是,这就请各位大人随小民到寒舍一行。”   万古雷道。“吃了饭去不迟,走吧!”   胡茂生受宠若惊,随四人上了酒楼,食罢他要抢着付账。   万古雷不允,只好作罢。   胡茂生住在安富坊内的寿喜胡同,是一幢四合院,天井里种着花草,干净整洁。   在客室坐定,自有丫环奉茶。胡茂生又把父母妻儿叫来叩见,一家人觉得荣幸之至。   万古雷等人要等到夜晚探查邻家。嘱胡家上下守密,不可走漏风声。胡茂生满口答应,自荐习过武功,愿为捉拿奸细出力。闲谈了一阵,胡茂生请四人到厢房歇息。   晚饭后,胡茂生带了把雁翎刀来厢房,说是听候调遣。众人说了一阵闲话,等天黑下来,这才走出厢房。万古雷轻落到房头上,趴在屋脊朝邻家院落窥查。   只见邻院也是一座四合院,宽大的天井,三排平房,和胡家大同小异。此时灯火全明,正厅里有几人坐着,厢房里也有人,但看不真切。   不一会儿,郭剑平也跃上来趴着。万古雷叫他莫动,自己往正厅方向挪,挪到能把对面院子动静看得清楚为止。对面厢房的人不认识,正房客室的人都引起了他的兴趣。   嘿嘿,还都是老熟人哩!   坐在正中主位上的是锦衣卫佥事霍继统。   胡茂生听见仆役喊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三人“大爷”,只是为了障人耳目,那仆役喊惯了“大人”所以“大”了半天才大出个“爷”字来。胡茂生不知究里,以为仆役狗眼看人低。   再看右边侧座上的人,一个是锦衣卫百户洪豹,一个是余三娘的儿子伍彤,一个是邹强,一个是吴绍南,这两人混进燕王府卧底,后来逃走,这回又来了。   只可惜坐在左边的背对着偷窥的方向,无法看见面貌。   这么说,余三娘、乔莺早已投效了锦衣卫,去年在真定府遇见她们,她们便把自己一伙的行踪报与衡山三剑等人,所以锦衣卫才能从保定一直追到北平府。   这一次余三娘、乔莺大概是有意找到黎成的,还住到家里来,有什么谋算呢?   黎成会不会中了她们的计?   正想着,有人敲邻院的门,东厢里出来个人开门,让进三个人来。万古雷看得很清楚,一个是白天在茶馆里和胡茂生闲聊天的段虎,另两人是黑鹰帮的总执事刘光、总巡事段金。   三人走进正厅客室,向坐在上方的霍继统行礼,然后由总巡事段金说了些什么,还把手朝胡茂生家指了指,大概是告诉霍继统,胡茂生把他们的可疑行踪告知了衙门的捕快。   果然,霍继统站了起来,气冲冲往门外走,屋里有的人都跟了出来。   霍继统朝胡茂生家看了看,又转头问了段虎几句什么,说得很轻,万古雷听不见。但他看清了正厅客室背他坐的人,有衡山三剑和追风刀张兆。接着他们又进了客室。隔了一阵,刘光、段金、段虎匆匆走了。   万古雷比个手式,招呼郭剑平跳回天井。   “看清楚了吗?”他问郭剑平。   郭剑平道:“原来他们是一伙!”   罗斌道:“怎么,都是相识的人?”   万古雷笑道:“老相识,走,屋里说去。”   在厢房坐定,万古雷把所见说了,道:“我等本该回宫,但估计胡兄你有难,段虎已告发了你,他们要杀人灭口!”   胡茂生又惊又怒:“好个段虎,原来是奸细!只怪咱胡某不长眼珠,错交了朋友!”一顿又道:“黑鹰帮不是报名守城吗?难道……”   万古雷道:“看来守城是假,里应外合是真,黑鹰帮已受锦衣卫管辖支派。”   胡茂生道:“各位大人,真相已明,何不调人马来把这伙奸贼一网打尽!”   万古雷道:“除了黑鹰帮,不知还有些什么人与他们联络,所以不要打草惊蛇。”   罗斌道:“段虎告发了这位胡兄,今夜会不会杀人灭口?所以最好请胡兄连夜迁走。”   万古雷摇头道:“不会。如果他们作案,反会暴露自己,再说捕快们并未当回事。段虎的话,最多只会提醒他们多加小心,待李景隆兵临城下时,他们才会下手。不过我们也得防一手,今夜耿兄弟和郭兄留下,以防万一。我去黑鹰帮探查,罗贤弟回宫把杨大刀、李杰、柏伟、褚红带来,天亮前在此会齐。”   商议毕,万古雷、罗斌跃出大门,各奔一个方向。   万古雷直奔金城坊沙井胡同,此时街上还有行人,他只能快步行走。顿饭工夫,他来到了沙井胡同,黑黢黢的,已无人行走。他一下蹿上了房头,辨明方向,猫着腰从这个屋脊蹿到另一家屋脊。几跃之后,算算该到了黑鹰帮,便停下来观查。   不错,他正是在黑鹰帮第一进院子的平房顶上,大院子里有人巡逻,人数不下十人,分作两队,慢悠悠沿墙根走。他是从邻家房头蹿过来的,他们居然没发觉,便赶紧往第二进院子去,蹿上了楼房顶,爬伏在瓦楞上,再打量天井里的情形。   正屋楼上三间房都点着灯,对面厢房只有楼下一间有灯,自己爬伏的西厢房却看不见。   他先往正楼去,到了正楼看西厢房,上下都无灯,已经是睡觉的时候,大概睡了。   他使个倒挂金钩,从后窗窥探中间客室,窗户关着,但听得见说话,声音很小。   只听一个男人音道:“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大哥你还犹豫什么?”   又一人道:“贤弟,此事太过于重大,愚兄怎能不心焦?黑鹰帮创之不易,岂能就这么毁了它!”   万古雷听出来是谁了,前一人是宣文虎,后一人是宣文龙,正说紧要的事。   宣文虎道:“北平城中空虚,朝廷大军数十万攻城,如击鸟卵,黑鹰帮为朝廷效力,有功无过,怎会毁了黑鹰帮?”   宣文龙道:“黑鹰帮一旦受锦衣卫控制,沦为鹰犬,还能有摆脱之日吗?再说你我钦佩燕王,理应与北平城内百姓一道守城,只要城不破,黑鹰帮就不会亡。因此愚兄不甘心受锦衣卫挟制,才想与贤弟商议出个办法来?”   宣文虎叹口气道:“其实兄弟我的心思未尝不和大哥你一样,但自从去年锦衣卫把天魔地魔,还有阴手无常、追魂居士这几个大魔头派到帮里来,威控了四长老之后,你我的话在帮里还有几人听,实权不是转到了四长老手上吗?你我若是不听命行事,性命难保。若只牵涉到我老哥弟俩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还有蕙英呢,他们要她做帮主,就为的是挟制你我,所以为了蕙英,为了宣家这一脉骨血,只好如此。”   宣文龙道:“这道理咱自然知道,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四长老和咱哥俩心思一样,凭咱们六人的武功,未必就斗不过他们四人。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四长老居然与天地双魔、追魂居士这般投合,见面不久就一鼻孔出气。这事咱一直想不透,这其中是何道理?这一点,暂放过一边不说。如果朝廷大军攻不下北平城,燕王在城外又攻破了朝廷大军,天地双魔等人自可抬脚一走了之,咱们黑鹰帮又如何能在北平呆下去,这不是完结了吗?”   宣文虎道:“这也很难说,只有天知道!”   宣文龙道:“咱想了好久一段时候,黑鹰帮是咱俩一手创立的,师傅邀约了四长老来协助,虽说功不可没,但帮务却是咱俩日夜辛苦操办,黑鹰帮才有今天,能与北平府的大帮会平起平坐,立住脚跟,这容易吗?因此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把这点基业毁了。要知道,北平百姓向着燕王,黑鹰帮帮众莫不如此,咱们要是带领他们去反燕王,必会遭到反对,这不是自毁根基吗?你看东城那边的五虎堂,北城一带的大鹏帮、南城的三英门还有一些小帮会,他们真的是俯首贴耳听命于锦衣卫了吗?要是他们中有人使诈又该是个什么结果?”   宣文虎道:“不会使诈吧。如果使诈,他们就会与王宫联络,王宫还不派人去剿灭抓捕锦衣卫和参加内乱的帮派?”宣文龙叹息道:“难道他们都甘心为锦衣卫所用?这一点咱实在是不敢相信!”   宣文龙道:“为朝廷立功有赏,安知他们不是乐意的呢?我说别为他们操心吧,咱们自己的事由咱们决定。”   “今天上午见到了天豹卫指挥使万古雷,英儿全力施展沾不到他一片衣襟,此子看来武功不弱,咱想把机密泄露给他……”   “嘘——轻些,大哥你好糊涂,英儿虽然得了你我武功的真传,但从未与人交过手,是以毫无临场经历,未能把武功尽力施展,若是与你我交手,他只怕走不过二十招!”   “天豹卫威名远扬,掌印的武功若不高,能率领天豹卫所向披靡吗?再说王宫能人很多,关中四剑、金笔秀士、燕北三杰、襄阳府一剑震武林的传人追魂剑方天岳等等,只要和天豹卫联络上,还愁没有高手来助咱们吗?”   “唉,大哥你又老调重弹,这些能人都随燕王出征,会留在城里吗?”   “燕王既然敢离城而去,把世子、王妃都留在城里,那定然是有守城的把握,你说呢?”   “这话确有道理,但城中留下的兵,大多是老弱病残,这是人人都看得见的,城又怎么能守得住呢?要是留有精兵,又何必在城里招募勇士参与守城?我看这城八成是守不住的。”   “燕王雄才大略,岂会把世子、王妃置于死地?要是世子王妃被俘,岂不动摇军心?依咱之见,你我兄弟不能再含糊,明日就设法与万掌印联络,咱们不能背叛北平的乡亲父老!”   “大哥要是决心已下,小弟决不含糊,但如何保住英儿性命才是头等大事,宣家要靠英儿招赘入门继承香火,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看英儿对万掌门有点意思,何不……”   宣文虎紧接话道:“好,咱们就把英儿许配给他,他若是不允,就将他拿下……”   “慢,为何要将他拿下?”   “拿下之后把话挑明,他若做宣家的上门女婿,咱黑鹰帮就反了朝廷。他若不允,咱们就助朝廷大军破城,看她姓万的该怎么办!”   倒挂在屋檐下的万古雷差点没从房头掉了下来,没听说过用这种法儿招女婿的,若招的是别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就是他?这事该怎处置,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黑鹰帮就倒向了朝廷,对守城却是大大不利。但不能为了守城,他就得去充宣家的姑爷呀!   他仍倒挂在屋檐下,心里叫苦不迭。   此时又听宣文龙道:“办法虽好,但不知万掌印有没有了妻室,咱女儿不能去做妾!”   “放心吧,大哥,他有妻室也不要紧,叫他休了便是,我看他巴不得做宣家的姑爷呢!”   “你忘了昨天的情景了吗?咱英儿先说把他带回来整治,剥皮挖心。后来又说,女儿本事大不大,女儿叫他来,他不敢不来,而且是当着小王爷的面。大哥你想想,堂堂天豹卫掌印,能忍下这样一口气,由着咱们英儿摆布吗?英儿叫他来,他就乖乖来,何以如此?那是咱英儿长得天仙似的,万古雷那小子早被英儿迷住,因此巴巴地跟了来,不带一个随从,也不拿出一点官架子。英儿与他比武,他连手都不敢还。试想,他若不是贪恋咱英儿的美色,能这样忍气吞声吗?所以咱们把英儿许给他,就像把肉包子扔给狗一般,他求之不得哩……”   “贤弟,这比喻不妥当……”   “咱知道不妥,但一时难以表达,顺口说了出来,总之一句话,这小子求之不得!”   万古雷心中大叫其苦,连呼冤枉,在宣文虎眼中,他竟是一个色鬼,没脸没皮地跟在人家姑娘身后,只为了讨好姑娘,连尊严也不要了,这真是从何说起呀,要是给娇娇听见了,岂不大大糟糕?他有嘴也无法分辩呀!   又听宣文龙道:“二弟这么一说,咱想想也有道理,八成是这么回事儿?”   万古雷在心中回嘴道:“岂有此理,哪有这等事,我心中只有娇娇,你那英儿我才看不上呢,别在那儿臭美哩……”   这时宣文虎道:“好,就这么定了,明日如何与那万古雷联络?”   万古雷很想对二老说:“在下就在窗外呢,只要你二位饶了在下,别拉在下做姑爷,在下马上进来替二位排忧解难!”   又听宣文龙道:“事不宜迟,明日他来时,咱们得设法与他面谈。避开其他人!”   宣文虎道:“要防的是刘光和段金,其余人不足惧。”   宣文龙道:“四长老在帮众中也颇有声望,咱吃不准帮中究竟有多少人还听咱俩的?”   宣文虎道:“副总执事吴有光、副总巡事何桂生是咱哥俩的徒弟,可以派二人在帮中众中摸摸底,看看还有多少人忠心”   宣文龙道:“这事要小心,锦衣卫的霍大人亲自坐镇,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宣文虎道:“不怕!若是风声走漏,咱们就直奔王宫,看他能把咱们怎的?”   “话不是这般说,要紧的是抓牢帮中弟兄,不然今夜叫上英儿,就可以奔王宫去。可弟兄们怎么办?让他们跟着四长老去送死吗?”   “明白了,大哥你是想抓住弟兄,瞒住四长老,到守城那天反戈一击……”   “嘘,别说了,早些睡,以免让人起疑。”   万古雷见两人站起,分别进左右卧室,便翻回房顶上,几个纵跃出了胡同,回安富坊寿喜胡同胡家。路上边走边想,了不得,霍继统神通大着呢,除了黑鹰帮,还有五虎堂、大鹏帮、三英门以及一些小帮派听他调遣。守城时这些人派到城墙上,突然来个反戈一击,里应外合,岂不把城门丢了?这事得赶紧处置才成。   回去后要立即商议出个办法来。   回到胡家,罗斌已把杨大刀、李杰、柏伟、褚红带来,大家在厢房里闲谈等他。他把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只不好意思说人家要招他做姑爷的事。众人听了大惊,没想到事态会这般严重。对于五虎堂、大鹏帮、三英门的情形,只有胡茂生知道一些。据他说,五虎堂堂主曾志云功夫高,讲义气,手下有不少能人。城北大鹏帮,帮主娄大贵,此人听说来路不正,与黑道人物拉拉扯扯有些联络,常为一些小事与其他帮会斗殴,是城北一霸。至于三英门,门主是三兄妹,大哥叫罗辉,二哥叫罗勤,三妹叫罗燕,门徒收得不多,但一个顶五个。三兄妹武艺高强,虽不招惹人,但也决不吃亏,与黑鹰帮、五虎堂曾为徒众之间的争吵有过过节,与大鹏帮更是对头,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听完这些话,万古雷动起了心思。这么说,四个大帮派的人,合起来不下二千之数。若是派兵剿灭,一则自己必有损伤,大敌当前,殊为不利;二则帮众居住分散,不能一网打尽,等朝廷大军到时,他们又会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捣乱。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拉到自己一边来,既平息了内乱,又给城防增添生力军。   但是,黑鹰帮的头头愿效忠燕王,其他三个帮派的头头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呢?   这一点可说是毫无所知。该怎样去探问,得仔细斟酌。   还有,霍继统带来这么多高手,休想将他们擒获,若是惊散了他们,隐藏得更深,李景隆率大军围城时,他们可以在城内杀人放火、扰乱民心,那才是祸患无穷。因此必须赶走他们,除掉一个算一个。为此,请西门先生助一臂之力。最后,因为此事重大,应回宫禀告道衍法师和世子。主意打定,留下耿牛、杨大刀等五人保护胡茂生,和郭剑平等回王宫。   翌日早,万古雷把道衍法师请去见世子,把城内发现锦衣卫等事情说了。   世子大惊:“这还得了,快派人抓捕!”   万古雷把不能打草惊蛇的原因细说一遍,世子这才镇定下来,请道衍法师出主意。   道衍法师闭目沉思片刻,道:“老衲有个主意,由世子分别召见四大帮派头目,开门见山揭穿他们巴结锦衣卫的阴谋,看他们如何为自己辩解,从中辨出忠奸,贤侄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朝廷大军将至,时不我待,把他们召来是个好办法。忠者留下,奸者处死。   只是如何才能知道对方不是谎言,这……”   道衍法师道:“察言观色,听其言辨其声,如此而已,别无妙法,只有随机应变了。”   世子道:“好,这就派人去吧!”   道衍法师道:“午时末接见,发请帖以示尊重,就说请他们来商议城防大事。”   商议定,万古雷让罗斌回家请西门仪,自己又亲自到胡茂生家,把耿牛等人叫回宫。   刚一回到宫中,道衍法师就告诉他,徐王妃要参与接见帮会头目,要他作好防范。   时辰一到,万古雷在前宫门前等候,大门由郭剑平、罗斌监守,来人须解除兵刃。   最先来到的是黑鹰帮的宣文龙、宣文虎、刘光、段金。万古雷请他们到了客室坐下,彼此见礼后,道:“请两位护法觐见王妃、世子,总执事、总巡事在此稍待。”   总执事刘光道:“方大人,我等来了四人,为何我二人不得觐见王妃、世子?”   万古雷冷冷道:“你当这里是帮派的总舵吗?你想见何人就见何人。王妃、世子何等身份,岂是人人都能见的?”   段金道:“两位护法,咱们走……”   万古雷叱道:“放肆!王宫岂是你任意来去的地方?奉劝你收敛些,老老实实呆着!”   段金哪里服气,道:“王妃、世子不见咱,咱回去还不成吗?万大人又何必那么威风,时下北平城正值用人之际,得罪了咱们可不大好,万大人你该仔细斟酌斟酌!”   这话里头的威胁意味,万古雷自然听得出来,他冷笑一声道:“段金你放明白些,北平城固若金汤,有你无你并不在乎……”   段金倏地站起身:“既然阁下这么说,咱留此无益!”说着就往外走。   万古雷道:“你真要走?”   段金道:“咱自然是要走!”   万古雷道:“只要你闯得过我这一关,你就可以大摇大摆出宫去!”   宣文龙心想,这段金是四位长老调教出来的,只怕你挡不住他,连忙道:“万大人,念其无知,不懂宫中规矩,请万大人放他出宫。”   万古雷道:“宣护法,本官已有言在先,岂能反悔,段金要走,只要过了本官这一关!”   段金冷笑道:“话是你说的,咱就得罪了!”边说边走过来,冷不妨双拳一晃,一腿踢出,一发现踢空,就乘势前踏步,双拳击出。   万古雷存心立威,使出狂叟的擒拿绝技,让过一腿之后,迎着击来的双拳,双手闪电般左右合击,正好抓着对方左右手腕,稍稍加力,段金“哎哟”一声,猛踢出一脚,但一个身子已瘫软,脚踢出一半便落了地。   万古雷轻轻一带腕,段金一个前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惊得宣家兄弟和刘光目瞪口呆。   那刘光一愣之后,哪里会服气,倏地跳了起来,喝道:“你使诡计暗算人,不是好汉!”   喝声中拉架式攻出三招,下手狠毒。   万古雷闪开两招,第三招与他对掌,怦一声把刘光震得口吐鲜血、趔趄着退了五六步。   万古雷不再理他,若无其事地对宣文龙、宣文虎道:“二位护法请,王妃、世子等着呢!”   宣文龙兄弟这才知道天豹卫掌印的本领,四长老调教出来的两个宝贝徒弟,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使两人又惊又喜。   出了门,耿牛便来替代万古雷看住客人。   从前殿到中殿还有十来丈路要走,宣文龙道:“万大人,草民有要情禀告,能否说完之后再觐见王妃、世子?”   万古雷一笑,道:“两位受锦衣卫挟制,黑鹰帮已被天地双魔等人控制……”   话未了,惊得宣文龙兄弟停住脚、异口同声道:“咦,大人都知道了!”   万古雷故作神秘,道:“不错,本官早已知晓,若不是两位忠心于燕王殿下,本官岂能请二位觐见王妃、世子?”   宣文龙兄弟面面相觑,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心里都在想,幸好没有死心效忠朝廷。   来到中殿,万古雷带二老入门,高声道:“黑鹰帮护法宣文龙、宣文虎叩见王妃、世子!”话声中,宣文龙兄弟跪了下去。   只听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道:“二位义士请起,一旁赐座!”   宣文龙、宣文虎在下首坐定,这才敢向王妃、世子投去一眼。只见王妃贤淑端庄,面带笑容,世子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们并排而坐,后面站着几个面目姣好的女侍卫。让他两人惊奇的,是世子旁边坐着个老和尚,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徐王妃微笑着,道:“皇家不幸,奸人进谗,以至自残骨肉,燕王殿下为求自保,起兵靖难,以清除皇上左右之奸臣。如今朝廷不体恤燕王殿下之良苦用心,派李景隆率大军征伐,致使北平城陷于危难之中。为保北平居民安宁,妾与世子留城守卫,并望得到诸位义士襄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宣文龙连忙道:“幸蒙王妃、世子宠召,草民等不胜荣幸。城防一事,关乎全城百姓安危,黑鹰帮义不容辞,当效犬马之劳!”   世子道:“闻听锦衣卫已派奸细入城,挟持贵帮里应外合,以助李景隆之师,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宣文龙连忙起立,躬身道:“禀告小王爷,此事是真,但草民兄弟拥戴燕王殿下,决心内除奸细,外御强敌,报效燕王。”   徐王妃点头道:“义士深明大义,妾身甚是感激。若两位义士愿入军旅,待妾身禀告燕王殿下,再予封赏。若不愿为官,但有所求,请二位直言,妾身斟酌处置。”   宣文龙道:“草民不愿为官,请王妃原宥。待破敌后草民只求赏赐黑鹰帮一块牌匾,以显荣耀,并留传子孙后代!”   徐王妃道:“黑鹰帮守城壮举,应该千古留名,妾身定为贵帮请求殿下赐牌。”   宣文龙、宣文虎同时谢恩,深深一揖。   道衍法师道:“锦衣卫来了不少高手,二位护法如何对付,不知可有了腹案?”   宣文虎道:“据草民所知,城中四大帮派都被锦衣卫高手挟制,只凭一帮一派之力,不是其对手,因此请求王妃、世子恩准,派宫中高手相助。”   世子道:“除奸之事,由天豹卫万大人处置,所需人手,由万大人调配就是!”   宣文龙、宣文虎大喜,忙站起谢恩。   道衍法师道:“五虎堂、大鹏帮、三英门的情形,两位可知一二?”   宣文虎道:“据草民所知,四大门派各自破一门,迎候李景隆大军。四大门派各行其是,不得相互联络,所以不知内情。”   道衍法师道:“请两位到仪事室稍候,等见过三门派头儿之后,再与二位磋商。”   宣文龙、宣文虎站起告辞,跟万古雷到了厢房议事室,自有守卫人员接待。   万古雷又匆匆回到前宫,只见郭剑平、耿雷陪着八个男女在室内坐着,彼此不声不响。   万古雷快步入室,所有人都朝着他瞧,他也匆匆忙忙把来客扫了一眼。三个门派来了八个人,各坐各的,营垒分明。坐在左边的是两男一女,年岁都很轻,相貌酷似,不用说准是三英门的罗家兄妹。三人相貌清秀,一脸正气,但个个面有病容。靠中间坐的是两个中年男子,长相粗犷豪放,眉宇间有股凶气。坐在右边的是三个人,小的三十来岁,大的四十多岁,相貌平平,但都面露凶狠之气。   他猜想中间的两人是五虎堂的,这三人是大鹏帮的。   他一抱拳道:“三英门门主罗辉、罗勤、罗燕觐见王妃、世子,三位请跟我来!”   大鹏帮的一人道:“对不住,请差官报禀王妃、世子,俺大鹏帮先来,理应召见在先。”   万古雷道:“何时召你,殿下自有主张,稍安勿躁!”   那人眼一瞪,要与他争吵,被同伙拦住。   万古雷对三英门的人道:“三位请!”   来到接见处,三人跪下行礼。   徐王妃请他们坐下,把先前对黑鹰帮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静观三人的反应。   三人一个看看一个,只听罗燕说:“大哥、二哥,此时不吐真言更待何时?”   罗辉点头,起立道:“蒙王妃、世子宠召,草民兄妹三人深感愧疚,本欲禀报世子殿下,无奈受敌挟制,身不由己,今日,不是殿下荣召,草民兄妹无法出门一步……”   道衍法师插话道:“锦衣卫潜入北平城,挟制了三位,老衲观三位神色,似被人制了穴位,若老衲没有猜错,三位还中了毒……”   罗辉等三人大惊:“啊哟,法师已知内情……”说着一同站了起来。   道衍法师微笑道:“请坐下,慢慢道来。”   罗辉道:“八天前,江湖上凶名昭著的天地二魔王通、柯典带着两人到敝门求见。照规矩,人家持名帖来,不见不合情理。但这两人是魔头,我三英门乃正道人士,又怎能与之共聚一室?若是将之拒之门外,这无疑是瞧不起对方,那么非结仇不可。没奈何,我三兄妹商议后,请至客室相见,执晚辈礼。王通说,久闻三英门武功独到,尤以腿功见长,特来讨教。   我说两位前辈名满江湖,怎会找我这等后生晚辈较技,这未免太离谱。他说不讨教也可以,但三英门必须从当日起听他号令行事,他此来是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下令的。我等兄妹自然不信,愤中与两人交手,被两人制了穴道。跟随他二人来的一个老儒生,迫我兄妹三人眼下毒药,每两日服一颗缓毒丸。然后就把三英门的所有弟子叫来,威逼大家听其号令,不服者斩。他们四人在门中住了下来,颐指气使,大家只得忍气吞声。今日殿下指名召见,他们商议了好半天,决定让我们来,威胁说如果我等背叛,就先诛杀家小……”   世子从未听过这些怪事,讶然道:“岂有此理,世上竟有这等邪恶之人,万大人把他们捉来杀了,以绝后患!”   道衍笑道:“殿下,天地双魔武功高绝,要想捉住他们却是不大容易。”一顿,又道:   “那给你毒药吃的人是谁?”   罗辉道:“老儒生叫左信元,还有一人叫麻威,两人都是黑道上的凶神。”   道衍法师道:“左信元已有好几年未在江湖上露面,如今居然和锦衣卫携了手,怪事!”   徐王妃关切地说道:“三位既已中毒,法师可有解毒之法,速速替三位除毒!”   道衍法师道:“老衲自当设法,先请三位到议事室等候,待见了其余人后再说。”   罗燕道:“禀法师,草民等从双魔口中得知,北城大鹏帮娄大贵的师傅与双魔相识,因此四个帮派中,只有大鹏帮自愿与其勾结。五虎堂曾堂主大概也和草民等人的情形差不多。”   罗燕秀气聪颖,说话不疾不徐,王妃对她甚有好印象。听完后对她道:“姑娘深明大义,不知解毒后,三英门可愿助守城门?”   三兄妹起身道:“愿听调遣,万死不辞!”   徐王妃道谢了一番,请他们入议事室。   第三拨进来的是五虎堂堂主曾志云和总监事张麒。徐王妃照例说了请襄助守城的的话。   曾志云站起身答道:“曾某愿为燕王殿下效力!”   一顿之后又道:“但草民受到挟制,五虎堂内,是叛徒在发号施令……”   世子插言道:“此乃锦衣卫所为,是不是天地双魔和那个什么追魂居士逞凶?”   曾志云一惊:“殿下已知他们阴谋夺城?”   徐王妃道:“不错,请说出内情。”   曾志云道:“七八天之前,追风刀张兆和衡山三剑突然联袂光临五虎堂,草民等久仰大名,盛情接待。饭后张兆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向草民晓以大义,令草民率五虎堂徒众效忠朝廷,待李景隆率大军围城之日,里应外合破城。草民在北平府一向尊崇燕王,不愿为锦衣卫效命,便托言江湖中人不问政事,请张大人原宥。话才出口便被衡山一剑高文超制了草民穴道,袁子安则制了张麒的穴道。   五虎堂以我二人为首,既已受制,堂中之人不敢妄动。今日殿下召草民入宫,张兆让邹强、吴绍南、追魂秀士冯锦泰、鬼面头陀悟修将草民等人眷属集中一室,若草民等人敢动手反抗,就杀眷属子女。故草民等虽有心效忠燕王,都不敢到宫中报案。今蒙王妃、世子垂青,草民等这就返回家中,与彼等恶徒拼个你死我活……“道衍法师道:“曾堂主不必如此,你回去拼命,眷属性命难保。且回去稳住他们,王宫派高手前往相助,这事要做得稳妥才好。”   曾志云、张麒甚为激动,行礼称谢。   世子道:“二位先到议事室暂侯,待接见了大鹏帮帮主之后,再仔细磋商。”   曾志云道:“启禀殿下,大鹏帮娄大贵听命于朝廷,他那里派了些小头目过来,监视五虎堂的徒众,望殿下且勿听信娄大贵的谎言!”   徐王妃道:“四大门派谁忠谁奸,我们心中有数,二位义士放心就是。”   两人走后,最后一拨是大鹏帮的头目。   行完礼,徐王妃依旧照前所说重复一遍。   娄大贵立即道:“禀王妃,草民已在招募点报名,大鹏帮上下,听候调遣!”   道衍法师道:“近日据报有锦衣卫潜入京师作乱,妄图拉拢京师帮派为其所用,待朝廷大军攻城之日,里应外合破城。彼辈猖狂已极,昨夜在城内十八个招募点杀人,恐吓守城义士,贵帮在城内乃第一大帮,不知可有人上门联络,唆使贵帮反叛燕王,请帮主如实相告!”   娄大贵一惊,和两个伙伴迅速交换眼色,嘴里道:“草民从未见过锦衣卫的人,如若他们胆敢找上门来,草民便将其捆绑送王宫治罪。大鹏帮忠心效力燕王麾下!”   世子冷笑道:“此话当真?”   娄大贵道:“草民不敢妄言!”   徐王妃厉声道:“据报,锦衣卫早与大鹏帮联络,定下破城之计,你却心怀鬼胎,不说实话。须知你勾结锦衣卫的种种情形,早已落入人眼,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不从速招来!”   娄大贵大骇,忙申辩道:“禀王妃,冤枉啦,大鹏帮忠心耿耿,愿效忠燕王……。”   世子道:“既愿效忠,说出实情!”   娄大贵道:“草民从未见过锦衣卫……”   世子怒道:“不说实话,你自寻死路!”   娄大贵突然离座,边往前走边哀求道:“世子殿下,冤枉呀,草民确实未见过……”   季兰从王妃身后绕出,喝道:“站住……”   类大贵这时已腾身而起,手中多了把亮光闪闪的匕首,向世子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与他同来的两人也扑了上来,一人手中有了条软鞭,一人手中有了把短刀。   进宫来不准带武器,他们是有备而来。   只听几声娇叱,季兰腰刀出鞘,钟玉桃、丁小菊、田翠仙、黎香蕊各自拔出兵刃,从王妃身后冲出,迎向扑来的娄大贵等三人,但她们兵刃尚未挥出,情势却起了变化。   先是一声闷哼,有人半空坠地,接着一声痛呼夹杂着兵刃碰击声,姑娘们眼前一道蓝影闪过,在空中腾跃的身躯已半途落地。   姑娘们在惊诧中这才看清,背对她们的蓝影正是万古雷,手中握着神罡剑。   大鹏帮三人进来后,他站在侧边。娄大贵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下。   当三人跃起扑向王妃世子时,他从侧里横截过来,也不知如何弄的,那娄大贵和一个同伙已躺在地下,握软鞭的同伙紧扯软鞭,软鞭缠在了万古雷的剑上,正较劲。   季兰娇叱一声,欲跃前攻击,被道衍法师制目:“慢,你们不必再动手……”   仔细望去,那家伙脸色发白,手臂颤抖,只听万古雷突然喝了声:“撒手!”   便听那家伙哼了一声,放了鞭把,往后蹬蹬蹬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口鼻流血,再也不会动弹。   季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鹏帮三大高手就在这瞬间全部了账。万古雷这份功力,当真不可思议,她一直都低估了他。娄大贵在北平城内的帮派头目中,武功是较好的一个,同来的两名副手,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她曾听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娄大贵若不是与黑道勾结,该把他招纳进王宫。燕北三杰曾经想把大鹏帮赶出北平城,终因无把握胜了娄大贵而作罢。   可是,今日却栽到了万古雷一人手上!   此时只听万古雷与王妃、世子说话,他道:“王妃、世子受惊了,属下慢了一步……”   徐王妃却打断他的话,讶然道:“将军此话从何说起,事情眨眼之间便结束了,妾身甚至来不及害怕就……”一顿问世子:“你呢?”   世子十分兴奋,道:“孩儿也是一样,刚才娄大贵他们向我们这方扑来,心中念头一闪,不好,三个歹徒要行凶,可眼前蓝影一晃,接着三个人便躺倒地上……万将军,好身手!”   徐王妃也赞道:“万将军这么高的身手,实乃妾身平生仅见!有万将军守护王宫,天下何人能伤我母子!”   万古雷连忙行礼:“殿下赞誉,属下受之有愧。”   道衍法师笑道:“师侄功力似有增长,老衲也未料到出手如此之快!”一顿,又道:   “三个人都被你打发去阴间了吗?”   万古雷道:“本想留一活口,但仓猝间怕惊了王妃、世子殿下,出手重了些,因此……”   道衍法师道:“三个凶徒,死有余辜。”说完请王妃、世子回后宫。   他们走后,道衍法师和万古雷到议事室会见三大帮会头目,商议对付锦衣卫的策略。   议事室中,三个帮会的头儿并不相互交谈,盖因彼此不知底细。一直默默坐着,见法师和万古雷来了,纷纷起立迎接。   法师请大家坐下,笑道:“各位施主都是忠义之士,城防须仰仗各位大力,望彼此协力同心,和衷共济。”一顿续道:“娄大贵等人妄图行凶,谋刺王妃、殿下,被万将军当场击杀……”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相互瞧瞧,却是难以相信。这位姓万的将军,能独自除掉了大鹏帮三大头目吗?   道衍法师从神态上看出众人不信,一笑续道:“万将军乃天豹卫指挥使,未入军旅前江湖人称江南神剑,娄大贵等人那点技艺不过是米粒之光,怎禁受得起万将军全力一击!”   五虎堂堂主曾志云道:“原来如此,曾某久闻江南神剑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其余人也刮目相看,纷纷表示敬意。   万古雷连忙道:“不敢不敢,古雷年青识浅,还望各位多多指教!”罗燕把一双妙目盯着万古雷,心中惊异无比,她仍然不相信他—人能击杀娄大贵等三人,若真有这么大的本领,便能对付锦衣卫强敌,现在情势紧急,可不能虚夸误了大事。   他到底有几分本领,该如实相告才是。可这话又不能当众说出来,念头一转,道:“法师,小女子有事请教,敝门受制于天魔、地魔和追魂居士左信元,小女子三兄妹又中了毒,无力相斗,可否请万大人率王宫高手,捉拿老魔等人。”   宣文龙道:“天地双魔与本帮四长老一拍即合,本帮只有驱逐了四长老才能由草民控制大局,但草民兄弟人单势孤,斗不过四长老和天地双魔,故也要请万大人相助。”   曾志云道:“追风刀张兆与衡山三剑是江湖成名人物,草民等自问不敌,若王宫派出高手相助,合我等之力,方可一搏!”   道衍法师道:“罗施主兄妹中毒,老衲欲先为三位祛毒疗伤,各位在王宫用膳,下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奸细巢穴。详情待治伤后磋商。”   万古雷道:“大鹏帮首脑已被诛除,各位一走就会泄漏风声,留在王宫使他们不知虚实,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无异议,只是疗毒一事,罗家兄妹有些怀疑,说解药在追魂居士手中,别的药只怕难以见效。   道衍法师微笑道:“三位中毒较深,只有以内力祛毒,老衲与万施主施为……”   言未了,罗氏兄妹齐声柜绝,说这样做耗损真元,他们不敢接受这么大的恩惠。   道衍法师道:“事急,三位不必推辞,祛毒后要共同对敌,千万别误了大事。”   宣文龙、曾志云等都十分惊异,老和尚有这么深的内功,万古雷难道也有?   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再说练武人怎能随意将真元输给别人,除非彼此是生死之交。   他们彼此看看,默不做声,静观下文。   道衍请罗氏兄弟就地打坐,他为罗辉祛毒,万古雷为罗勤祛毒。不到半个时辰,双双在同一时刻收功。罗氏兄弟精神焕发,自感气机通畅,体内毒已散尽,不禁大喜过望,两人跳起来纳头便拜,口称恩人,被法师、古雷止住。   这一幕,看得宣龙等又钦佩又激动,对法师和万古雷心悦诚服。   法师和万古雷随即打坐调息,顿饭功夫后收功,直看得众人佩服不已。   接下来替罗燕祛毒,由道衍法师施为,万古雷道:“师叔肩负守城重任,不可太劳累,由弟子代劳吧!”   道衍法师道:“师侄施为自然好,只是你连续两次输出真力,又如何能与人交手?”   万古雷道:“不碍事,一个时辰可复原。”   道衍法师道:“好,由你为罗施主祛毒。”   万古雷对罗燕道:“姑娘,得罪了。”   罗燕脸一红,道:“多谢万大人!”   万古雷伸手虚接罗燕灵台穴,当即输入真力,这一手又慑服了三大门派头儿。   半个时辰不到,功行圆满,万古雷收功调息。罗燕感激得流出眼泪,她非但体内之毒排尽,内力也有增长,真不知如何报答人家。   道衍法师当即与众人商议对敌之策,并请大家去用午膳,留下万古雷一人调息。   万古雷整整调息了一个时辰,自感精力充沛,玉蟾神功的确不凡,一年来功力大增,似已修习到较高境界,宫师叔给他的药酒曾助长过功力,因此他连续为两人祛毒,并未损伤真元。这是他自己不曾料到的。道衍法师年岁已高,他不忍让法师亏了真元,未来与朝廷的争战,道衍法师运筹帷幄,重任在肩,所以他拼着亏损自己,连续替人疗毒,没想到有这么好的结果,因此心情舒畅,正欲去见法师。   还未出门,查俊匆匆忙忙进屋。“有事吗?”万古雷问。   “来了一位公子爷要见大人,这人脾气好大,弟兄们盘问他的来历,他竟然大发脾气,说快去告诉万古雷,看他见不见大爷,你们这班瞎了眼的东西,狗眼看人低……”   万古雷奇道:“他叫什么名字?”   “薛俦……”   万古雷一惊,立马就往宫外走,一边问:“薛公子还在大门外吗?”   查俊赶紧跟着走,应道:“在,正骂人哩。同来之人劝也劝不住,他还说,万大人若不见他,是后悔八辈子……”   万古雷又惊奇又兴奋,柳锦霞怎么跑到北平来了,这就是说她已离开京师,没有被锦衣卫那班人捉着,这无疑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只可惜北平府面临一场生死战,否则劝她留在家里,和西门仪在一起,过个平安日子,以后再设法与公冶勋相见,求个好结果。   边想边走,已来到王宫大门,只见柳锦霞着儒生装,与四条魁伟汉子站在一起。他赶紧快步走出大门,双手抱拳笑道:“薛兄,想不到能在此见面,请怒小弟迎接来迟!”   柳锦霞粉面含霜,把万古雷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做了官端架子哩,为何让我们在外久候!”   万古雷讶然道,“没有哇,他们一报我就赶紧来了!”   查俊连忙道:“属下去禀报大人,见大人调息未醒,不敢惊动,可也没耽搁多久,顶多一盏茶时分,属下二次进殿,大人刚好醒来。”   万古雷道:“原来如此!请薛兄包涵,实在对不住薛兄,小弟为人疗毒,故调息了一个时辰,详情进去谈,请薛兄见谅!”   柳锦霞觉得挽回了颜面,这才嫣然一笑,道:“好,不怪你。”一顿,对站在她两侧的四条汉子说:“如何,我跟你们怎么说的?这位万兄与我交情不浅,我一到准会亲自迎接!”   那四条汉子正是索刚、任龙、王弓,还有一个叫田罡,是四大金盾护卫中的一个。   索刚道:“咱们并非不信,所以才劝薛兄别骂人。耐心等上一等。”柳锦霞分别替他们引荐,然后随万古雷进宫,到万古雷居住的小院。   郭剑平、罗斌、耿牛等人都去陪三大帮会的头儿去了,不在院中。万古雷请五人在客室坐下,自有士卒来奉香茶。   柳锦霞瞧瞧客室简陋的摆设,道:“万兄,你虽做了天豹卫的指挥使,又住在王宫里,怎么这般寒酸,只怕还不如你在京师的家,我说得对吗?”   万古雷苦笑道:“薛兄说得是,燕王殿下平日生活节俭,从不奢靡,因此王宫里的陈设非常一般。”一顿续道:“薛兄即夜走后,小弟一直惦念着,锦衣卫那班人传言血……”   柳锦霞接嘴道:“他们说我已被他们斩首是不是?哼!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宰了这些畜牲!”   万古雷道:“薛兄一向藏身何处?”   柳锦霞道:“我从京师出来后,随这几位仁兄去了凤凰山,凤凰山是关东九十九寨的总舵,但总瓢把子混世太保柴子奎被人诓到京师扣押,那伙人又派了一些高手去煽动九十九寨的寨主背叛凤凰总舵,一时间搅得鸡飞狗跳,人心离散。眼看柴子奎只剩下十多个寨,柴子奎的夫人祝芸,带着剩下的两个金盾护卫、四个银盾护卫苦守凤凰山这点基业,我去之后,他们尊我为副总舵主,总舵主之位暂由柴夫人祝芸代理。你瞧,如今我的身份是完完全全改变了!”   万古雷虽不明白其中细节,但也听得目瞪口呆,都督同知家的千金小姐,居然成了绿林魁首。一时心中感慨,不知说什么好。柳锦霞又道:“你十分惊奇是不是?”   万古雷承认道:“是,薛兄……”   柳锦霞一笑,续道:“我还要让你惊奇一次,你猜我为何到北平府找你!”   万古雷讶然道:“薛兄来北平是为了找我?我以为薛兄只是路过此地。”   “不错,我大老远来,就为的找你!”   “薛兄找我是……”   “我特来助你守城!”   “啊,原来如此!薛兄愿入军旅……”   柳锦霞一抬手:“错了,我决不会再做皇家鹰犬,更不会去做官,我只是助你杀敌!”   万古雷被“鹰犬”二字刺得脸红,他不明白柳锦霞用意何在,只好瞧着她不作声。   柳锦霞微笑道:“让你再次惊奇了是不是?听我把话说明白。我带人助燕王反朝廷,这叫以毒攻毒。明白这意思吗?无论是皇太孙也好,燕王也好,他们都是朱元璋的子孙,因此便都是我的仇敌。我要帮他们相互仇杀。现在是皇太孙继位,他并未替我家昭雪平反,锦衣卫那一窝狐鼠,还有害我爹爹的那一帮子朝臣依然在耀武扬威,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因此我助燕王反叛朝廷。待以后燕王杀进师京坐了龙椅,我就要和他作对!你听懂了吗?”   万古雷目瞪口呆,答应道:“明白了。”   柳锦霞收敛笑容,神色冷峻,又道:“我将终身为绿林大盗,与官家作对,不知你听了我的说法,是听了高兴呢还是很不以为然?日后燕王入中原,你自然是大功臣,不说封王也要封侯,当个都督什么的,那时我仍为关东响马,你会不会带兵来征剿我?”   万古雷叹口气道:“柳小姐,到那时我也许辞了官,还归江湖,怎会与你作对?”   “柳小姐”一出口,他才发觉不对,连忙道:“薛兄,对不住,我走神把称呼也叫错了。”   柳锦霞冷冷一哼,“凤凰山的人已知我真实面目,他们正是佩服血蝴蝶的胆略气魄,才尊我为二当家,你一时呼错,也不要紧!”   万古雷道:“是,是,我以后不会再错。”   一顿续道:“那么,薛兄以后是不是和天豹卫在一起?我的意思是随天豹卫征战……”   柳锦霞断然道:“不!我带我的人马四处走,该和你见面时见面,该助你时助你,我们不受任何人的节制,明白不?”   万古雷道:“明白了,只是如何联络?”   柳锦霞道:“这样吧,需要联络时我会派人找你。为防止有人假冒,我指定任龙、王弓两位银盾护法与人联络,除他二人,休要轻信其他人。你若有急事找我,又不知道我的行踪,也要指派专人与我联络,最好是相熟的人。”   万古雷道:“好,我请郭兄与你联络。”   “哪个郭兄,是不是郭剑平?”   “正是他,去年救他出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只是没有找到令兄和张兄。”   柳锦霞道:“我大哥不知藏在何处,但后来听说京师又出了血蝴蝶,会不会是他!”一顿又摇头道:“唉,提他做甚?‘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说眼前的事吧,李景隆大军将至,你说我的人在城里帮你守城好,还是在外扰乱他们好,这次听你的,照你说的做。”   万古雷道:“薛兄有多少人?”   柳锦霞道:“我从山寨里把人带出来一半,三百来人,人虽不多,但个个剽悍勇武。”   万古雷想了想道:“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前来,薛兄人太少,就留在城里吧。”   柳锦霞道:“好,我们留在城里。只是我们的人分散在各家旅舍,进城不过两天,就受到捕快的盘问。据弟兄们说,他们发现旅舍里还住有一些身份不明的武士。我要你找地方安顿我的人,此外提醒你小心奸细。”   万古雷把锦衣卫来人,控制了四大帮派的事说了个详细。   柳锦霞听得娥眉倒竖、双眼圆睁,道:“天地双魔来了吗?那天我到你家报信,就是遭这两个魔头围攻。我逃出你家后,他俩依然穷追不舍,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了他们。既然他们到了北平,正是复仇的好机会!”   此时耿牛来找万古雷,说道衍法师请万古雷过去,万古雷又替柳锦霞作了引荐,遂邀她一同前往。   议事室里道衍法师、郭剑平等三大帮会的头领吃过饭在这里歇息等候万古雷调息完议事,见万古雷带着人来,纷纷起立问候。   罗辉等三兄妹再次向万古雷道谢。   万古雷引荐了柳锦霞等人,关东凤凰山总舵在江湖是出名的,大家对他们刮目相看。   郭剑平等引荐完才走过来,低声问候:“薛兄这一向可好?想不到又在此见面,有令兄的消息吗?”   柳锦霞轻叹一声:“没有,也许死了。”   郭剑平道:“不会,吉人自有天相。”一顿,续道:“但愿薛兄以后和我们在一起!”   柳锦霞淡然一笑:“以后再说!”   此时道衍法师对万古雷说道:“师侄调息时,老衲与各位掌门作了一番议论,决定先除三英门之敌,后除五虎堂之敌,接着便去寿喜胡同围攻霍继统,你看如何?”   万古雷道:“有凤凰山总舵五位高手相助,不如兵分两路,同时到三英门、五虎堂,然后直奔寿喜胡同,谁先到谁先动手。”一顿又道:“罗贤弟带天豹卫弟兄去北城大鹏帮,迫令小头目就范,其余帮众不加追究。”   众人无异议,遂把人分成两拨。万古雷、柳锦霞、郭剑平、耿牛、曹罡等去三英门斗天地双魔、追魂居土。道衍法师、西门议、宣文龙、宣文虎等去斗衡山三剑。   出门时,柳锦霞等五人和罗家三兄妹一起走,万古雷等人稍后尾随。去五虎堂的也分开走,曾志云、张麒先走,西门仪等在后。罗斌则带杨大刀、李杰等人和五十名天豹卫士卒前往大鹏帮,抓捕大小头目,解散帮众。   先说罗家三兄妹和柳锦霞等人,一进大门便令弟子把门开着,只交待一番,由门卫传令众门徒带兵刃,今日要驱赶五个魔头。吩咐完,等万古雷等人进门,然后关闭。万古雷等人隐藏在房屋两侧,一切准备就绪,命人去二进院子传话,说罗门主有请尊客,到前院说话。   片刻后,只来了阴手无常麻威。   他极不耐烦地站在客室前的石阶上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进了趟王宫回来身价就高了吗?还不滚到后院去禀报!”   罗燕冷笑道:“麻威,叫你那老鬼师傅滚出来受死,姑奶奶今日要出一口恶气!”   麻威一愣,几疑耳朵出了毛病,道:“你说什么?你给你家大爷再说一遍!”   罗辉喝道:“叫你那老鬼师傅出来,大爷们要和你们这帮的狐鼠算账,听清了吗?”   罗辉吼道:“大爷要你的脑袋,蠢材!”   麻威气得暴跳如雷:“好小子,你要造反?不给你解药吃,几个时辰毒发身死,大爷还要一刀一刀消遣你们,叫你们死不畅快……”   罗燕抽出柳叶刀:“滚下来,砍你脑袋!”   麻威冷笑着一步跃下石阶,道:“你们身中奇毒,气机受阻,还敢与大爷动手?大爷先把你们拿下,让你们受尽酷刑!”   罗燕憋了这么些天,哪是还忍得住,跳上去挥刀就砍。麻威迅速一闪,伸手抓她腕脉穴。   在他看来,两个回合就可治住这个丫头。   可是,五个照面过去,他发现丫头越斗越勇,不禁十分惊诧,但念头还未转过来,罗辉、罗勤挥舞朴刀加入战团。三把刀舞得呼呼响,内力之强,令人生畏。   麻威被杀得只有躲闪的份,慌乱中大呼:“师傅快来,罗家兄妹造反!”喊声一落,人已经腾身向后院逃走。   但罗家兄妹没让他走掉,机伶的罗燕早防到这一着,恰到好处抢先蹿到了台阶上,堵住了去路。麻威无法,只得退回天井,从背上解下连杆虎爪,施出怪招,一连几爪,把罗燕迫得退后。就在这时,天地双魔和追魂居士从后院来到,见此状况,不禁勃然大怒。   天魔王通喝道:“住手!你们好大的胆!”   罗家兄妹跳出圈外,站成一排。   罗燕道:“王通,跪下受死!”   王通不明发生了什么事,乍一听见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大发淫威。   他吼道:“小贱人,你说什么?老夫立即将你捉住,割去舌头,断你一臂……”   话未了,罗燕骂道:“姑奶奶砍你的头,叫你到阴间去称雄!”   罗辉喝道:“王通,死到临头还敢张狂!”   王通喝道:“你们去了一趟王宫就敢背叛朝廷,你们打错了算盘,老夫今日就治你们的罪,决不姑息,快跪下等候处置!”   柳锦霞从侧墙后跃出来,叱道:“王通,你好威风啊,你死期已到,快快伏法!”   柯典喝道:“你是谁?王宫走卒吗?”   柳锦霞冷笑道:“你不配问!”   追魂居士左信元阴沉沉说道:“原来约了帮手,罗家三兄妹便得意忘形了。   你们别忘了身上有毒,若妄动真力,不过死得快些而已!”罗燕冷笑道:“老鬼,你那点毒奈何不了姑奶奶,不信你就睁大狗眼等着瞧!”   王通哪里按捺得住,大吼一声向罗燕一把抓去。罗燕立即挥刀反削他胳臂,柳锦霞抽出弯刀,一声不响向侧方杀了过去。   王通见她身手不凡,连忙从肩上撤下独门兵刃慑魂镜,与二女斗了起来。   此时门众相互传告,纷纷提了兵刃从各个角落里出来,站门主身后,他们又兴奋又担心,今个全神贯注于斗场中。片刻后,万古雷等人从两侧走出,围了过来,气得柯典喝道:“你们真要找死,怪不得爷爷手辣!”叫声中取出兵刃跃了出来。   耿牛虎吼一声挥舞牛耳尖刀迎上,一老一少大战起来。索刚等四人相互对个眼色,抽出弯刀向左信元师徒杀去。   万古雷在旁观看,不一会儿看出,四个魔头武功奇高,再不动手,很难击败他们。便从怀中摸出飞环刺,喝一声:“打!”朝天地双魔一人打了一枚。那王通与柳锦霞、罗燕力斗,不把罗燕放在心上,只专心对付柳锦霞。为摆脱罗燕纠缠,他使足内力一下把罗燕的柳叶刀震脱出手。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打”,一个东西朝他喉头飞来,只得急忙闪避,挥慑魂镜遮挡。只听:“当啷”一声,镜面正好挡住暗器。此时罗燕才得以脱险,那罗辉、罗勤连忙跃了过来,挥刀向老魔攻去。老魔凶性大发,施展开慑魂镜,只听“当当”两声,又把罗家兄弟朴刀震脱出手。柳锦霞娇叱一声挥刀挡住老魔,左手软鞭同时卷了过去。老魔“咦”了一声,伸手来抓亮银鞭,嘴里喝道:“原来是你,在京师漏网的小贼!”   柳锦霞咬牙道:“不错,正是你家公子爷,今日找你索债,纳命来吧!”   她右手弯刀招术奇诡,左手亮银鞭不时突袭,叫老魔防不胜防。十招一过,老魔忽然跳出圈外,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大漠神女有何渊源,快说出实话,免得自误!”   柳锦霞道:“取你的狗命,就是大实话!”话声中,她已攻了上去。   老魔大怒:“小子你当老夫怕你不成,只因与大漠神女有些交情,让你几招……”   话未完,郭剑平挥舞腰刀杀了过去,与柳锦霞双斗老魔。   郭剑平家传刀法凶猛狠辣,这一年来又勤练武功,这一全力施为,老魔再不敢分神说话,愤怒中施出八成功力,一柄慑魂镜、压、扫、击、挡,威力极大,加之内力深厚,迫得柳、郭二人不敢以硬对硬。   万古雷打出的两枚追命飞环刺未能伤了天地双魔,心中盘算如何下手伤敌。   柳郭二人力敌天魔,不致落败。耿牛、曹罡斗地魔柯典也不会吃亏。看那索刚、田罡两个金盾卫士斗追魂居士发信元,似乎可暂保无虞。左信元使一把连杆虎爪,厉害非常。索刚、田罡身手也不凡,但时间一长只怕抵挡不住。而银盾卫士任龙、张弓武功稍逊金盾卫士半筹,与阴手无常麻威对敌,只会占上风,不会落败。   纵观全局,只要先击败天地双魔,对方阵脚必乱。耿牛、曹罡不会输给地魔,他只要上阵,对方就吃不消,很快就可以将地魔击败。   他抽出神罡剑,运足八成功力,大喝一声道:“耿师弟,先把地魔废了!”   话声中一个腾跃,一剑朝柯典刺去。   耿牛出道以来从未与这么强的对手交过手,不禁打得十分起劲。他不愿有人相助,曹罡杀过来也没和他打个招呼,又不好叫曹罡退开。此刻听师兄这么说,立即大吼一声,一刀拦腰砍去,罡风呼呼,煞是吓人。   地魔柯典一闪身躲过耿牛一刀,挥舞慑魂镜硬砸万古雷神罡剑,一心想使对方兵刃出手。   只听“当”一声,把他手臂震得酸麻,不禁大吃一惊,这小子居然有这等强的内力!   万古雷试出了柯典的内力,紧接着以九成功力砍出一剑。   老魔狂怒之中挥镜迎上,又是“当”一声响,慑魂镜被震开。   就在这刹那间,耿牛施出一步赶蟾,冲老魔腰上就是一刀捅了过去,惊得老魔急忙闪避,但耿牛这一刀实在是太快,换了别人早就捅个对穿,柯典却只划破皮肉衣服,气得他反手一掌击向耿牛,耿牛招数用老无法闪避,随即以左拳相迎,“砰”一声大震,耿牛退了两步,柯典也退了一步,但胸中翻腾,气血浮动。   紧接着万古雷的剑又到,曹罡劈他右肩背,他赶紧往上腾起,落到两丈外。   可双足刚落地,耿牛的牛耳尖刀及时跟到,万古雷也施展一步赶蟾,和耿牛一起赶到,剑从另一侧刺了过来,柯典挥慑魂镜挡开牛耳尖刀,左臂却被万古雷刺伤。   这还算他躲得快,否则一条膀子就算报废。他一生身经百战,知道再斗下去就会栽在这两个小子手里,此时不走只怕无法抽身,便运气腾空一跃,嘴里喊道:“快走,晚上来报仇,杀尽满门!”   万古雷见他身法极快,抖手又打出一枚飞环刺,柯典挥舞慑魂镜挡落,人也落到了墙外。   万古雷有心追赶,以报杀父之仇,又挂念着其他人,怕他们有个损伤,便返身来斗天魔。   王通战不下柳锦霞、郭剑平,心中正在焦躁,忽听柯典喊走,忙扫眼看去,见柯典已蹿到院外,他二人是多年的搭档,心意相通,连忙挥镜反攻,抽冷子一个腾跃往大门外落去。   万古雷来不及挡住天魔,见追魂居士左信元抽身往后院逃,麻威随后紧跟,索刚等则从两面堵截。但左信元、麻威身法也极快,眨眼已越出墙外,便招呼大家不要紧迫,立即赶到西城区安富坊寿喜胡同,老魔他们定是逃到那里。于是众人急忙向西城赶去。   万古雷估计道衍法师他们还未赶到西城,他们从东而西,路比自己远。若只靠自己这几人,恐怕不是霍继统那帮人的对手。但如果不及时赶去,又怕霍继统受惊逃走,难以查找。   没奈何,只有先缠住他们,再等后援。   顿饭功夫,他们已到了寿喜胡同。   万古雷见大门紧闭,悄无人声,知道法师一伙还未到,当下把手一挥,带头跳进墙去。   只见正厅客室,天地双魔等人向霍继统等人讲述三英门叛变经过,耳听破空声起,齐把目光扫向天井,正看到万古雷、耿牛、柳锦霞等人,不禁又惊又怒,忙从客室蹿了出来。   这天井十分宽大,足够几个人施展,万古雷等向后退了两步,一字儿排开。   霍继统与天地双魔等四人还有洪豹、邹强、吴绍南、乔莺、余三娘、伍彤、追魂秀士冯锦泰、鬼面头陀悟修以及江南双虎刘永、胡辰,足足站了两排,与万古雷等人对峙。   万古雷笑道:“原来都是老熟人,霍佥事、余三娘、乔小姐,还有卧底的无耻之徒邹公子、吴公子,别来无恙,你们各位大老远到北平逞威,未免太不识时务,锦衣卫的威风,在北平城大概抖不起来……”   霍继统又惊又怒,原以为藏身此地十分隐蔽,只等李大帅大军一到,就来个里应外合破城,他霍继统就立下了头功,哪知功败垂成,隐蔽处被万古雷这小子找了来,大是不妙。   他瞪起一对死鱼眼珠子,叱道:“大胆叛贼,尔等还敢张狂,朝廷大军最迟明日就到,区区北平城,怎经得起五十万大军攻城!奉劝尔等放下兵刃,及时悔悟,束手就擒,听候朝廷处置,若能反戈一击,擒下逆贼徐妃、世子,开城迎接朝廷大军,或可将功折罪,否则明日破城之时,玉石俱焚,到时悔之晚矣……”   万古雷喝道:“霍继统,你与皇甫楠合谋害我万家,还有你天地双魔参予行凶,今日又敢到北平城作案,杀害护城勇士,当真是死有余辜,今日你们休想走脱一人!”   话声刚落,墙外又蹿进了季兰、钟玉桃、丁小菊、田氏姊妹、黎香蕊等人,她们临时接到法师之命赶来,正到得及时。   季兰一眼瞧见邹强、吴绍南,不禁无名火起,冷笑道:“邹强、吴绍南,两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今日正好捉回去斩首示众!”   余三娘、乔莺面有惭色,低下头不作声。   邹强却喝道:“大胆叛贼,邹爷乃锦衣卫千户大人,正要捉你父女问个叛国之罪,你居然有脸在此大喊大叫,今日管叫你你来得去不得!”   霍继统大喝道:“各位并肩子上,宰了这帮叛贼!”喝声中他抽出长剑,冲向万古雷。   万古雷挥剑迎敌,一时间各找对手,天井不够施展就往房上跳,展开一场混战。   霍继统剑势飘忽诡奇,是个使剑的高手,万古雷与他交手三合便掂出了他的份量。此人武功并非泛泛之辈,实是是个厉害的对手。   天魔王通也挥慑魂镜击万古雷,他想乘乱伙同霍继统一举击杀万古雷。但只听一声牛吼,耿牛一步跨到他身侧,挥刀就砍,他只得去斗耿牛。柳锦霞和索刚找上了追魂居士左信元,其余人有的二打一,有的一对一,又不时相互援助,所以十分混乱。万古雷一方人多,在人数上占了便宜,气势上也压倒了对方。但对方人虽少,高手却有好几个,因此打上一阵,稳住了阵脚。不多时,衡山三剑、追风刀张兆跑了回来,一见这等场面,连忙拔剑助战。   但紧跟着道衍法师、西门仪、曾志云、宣文龙、宣文虎、查俊、关良等也赶了来,双方力量扯平。   在隔邻的胡茂生本欲出来助战,一看房头上动手的情形,自知武功太低,只好躲起来。   先说万古雷与霍继统斗了二十回合之后使出天弓剑法中的粘字诀,阻隔了对方的剑势,犹如磁铁吸住了对方的长剑,使对方施展不开。紧接着万古雷使出狂龙八式中的两式,把霍继统的右臂刺伤,连剑也握不住了,只得顺势把剑扔出,人则跳上房头狂奔而去。   万古雷立即查开周围情势,旁边不远是耿牛斗天魔王通,不假思索使朝天魔冲去。他一上手,王通怎禁得住二人的猛攻,只得狂吼一声,腾身而去,拦也拦不住。耿牛、万古雷一扫眼,地魔柯典被柳锦霞、索刚、田罡围住,正欲过去助战,柯典已飞身而起,追赶天魔去了,此时院中已没了人,房头上、胡同内杀声不绝。在房头上的衡山三剑也在眨眼间逃去,道衍法师、西门仪、宣文龙等人便下到天井里。待耿牛拉开大门,胡同外争斗也已结束。   洪豹、邹强、吴绍南被杀,乔莺、余三娘一伙刚开始交手便逃之天天。   法师请大家入内歇息,互说经过。   法师等人去了五虎堂,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结果法师等人多,衡山三剑和追风刀张兆不敌逃走,他们紧随其后赶来。   为防对方夜晚找五虎堂、三英门报仇,法师让他们率人到王宫后院集中一起,以应付守城之战。   稍事歇息后,由万古雷、耿牛、郭剑平、柳锦霞等人随宣文龙、宣文虎去黑鹰帮处置内务,其余人则鼓回王宫。经此一战,宣文龙等对万古雷的武功十分钦佩,对耿牛则感大大惊奇,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好的功夫。有这么多高手在,对付四大长老绰绰有余。于是兴高采烈回黑鹰帮。   四大长老见宣文龙兄弟去了大半天,不禁感到纳闷,召门徒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四人都觉有些不安,但一想有刘光、段金跟着去,宣文龙兄弟大概不敢背叛。   万古雷等随宣文龙兄弟刚回到帮里,四长老就接到禀报,连忙从后院出来看个究竟。   此时在中院客室,宣蕙英正问长问短,就听徒众禀道:“四长老驾到!”   按礼仪,宣文龙兄弟要起身迎接,但他二人置若罔闻,只顾和宣蕙英说一天的经过。   四长老来到客室门口,只见坐了一帮子生客,宣文龙兄弟正和女儿说得热闹,丝毫没有到门口迎接的意思,不禁勃然大怒。   四长老之首段其远瞧不见侄儿段金和门徒刘光,不禁十分奇怪,暗骂两人糊涂,该先到后院禀报去王宫的情形,怎么连人影却不见。他重重地咳了一声,道:“怎么,护法今日进了王宫,回来连帮规都忘了吗?”   宣文龙转过来瞧他一眼,道:“你四人背叛本帮,与锦衣卫勾结,本帮主已将你等除名!”   段其远大怒:“放肆!你已不是帮主,只是护法,你敢违帮规?”   宣文虎喝道:“当着天豹卫万大人的面,你们还敢张狂,还不下跪叩见万大人!”   段其远一惊:“老夫向不与官府来往……”   万古雷插言道:“你与天地双魔勾结,阴谋作乱,双魔等已被驱赶出城,你最好放明白些,从此洗心革面……”   四长老中的王德贵喝道:“你是什么人,黑鹰帮的事,不容外入置喙,否则……”   耿牛一步跨到他面前,一掌劈了过去。   王德贵毫无防备,他想不到离他至少有丈余远的人,会突然到了跟前,慌得他抬手招驾,只听“怦”一声,他被震得“哇”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才站定。   其余二老徐勉、张贤大惊,两人立即出掌攻向耿牛,耿牛举手迎敌,但只接了张贤一掌,徐勉的掌被万古雷一步跨了过来接住。只听两声震响,二老连退四步,口吐鲜血。   此时许多门徒闻讯赶来,见状大吃一惊,却听宣文龙喝道:“四长老勾结绵衣卫奸细,妄图与朝廷大军里应外合破城,我黑鹰帮拥戴燕王,今日将四长老驱逐出门,尔等跟随四长老的,只要悔过自新,本护法就不再追究!”   门徒纷纷跪下,愿随护法拥戴燕王。   段其远又惊又怒,不敢再动手,连忙拉着王德贵等人转身出院门。   万古雷道:“念你等并无大恶,放你们一条生路,速速离开北平城,不准停留!”   四长老哪敢还嘴,回后院收拾衣物去了。   万古雷等遂起身告辞,宣蕙英恋恋不舍,但人多她不敢多说话,只把双妙目盯着万古雷,可他不敢与她对视一眼,匆匆走了。   宣蕙英恨得牙痒,但也无可奈何。   她心里想,你休想躲过我,等着瞧!   ---------------------------

第 八 回  马革裹尸     天空阴霾,四野荒凉,灰暗一片。不时从远处卷来的寒风,砭人肌肤,万古雷一大早就来到丽正门城垛上,眺望那逶迄连绵,看不到边的营帐,和迎风招展的如林的旗幡,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天终于来到!   李景隆的大军,团团围住了北平城。   有两句诗突然跳进了他的心里:“天寒旗彩坏,地暗鼓声低。”这是前人的佳句。   此时此刻,他对诗句有了充分的领会。   远处,营帐间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一股股做饭的青烟,袅袅娜娜升向了天空,天空仿佛就是被晨炊染黑的。   待对方吃过早饭,稍事歇息,大概就会攻城了吧。这样算来,顶多一个时辰就会打破这冬日早晨的宁静,掀起惊天动地的血战。   跟着他来的耿牛、李杰、杨大刀、查俊,也好奇而又有些惊惧地默默看着。   好一会儿,杨大刀舔了舔嘴唇道:“奶奶的,这么多人,够咱杀的!”   耿牛好奇地问道:“不出城,怎么杀?”   万古雷道:“他们会用长长的云梯攻城,不管你如何抵挡,总有爬上来的人。”   耿牛双手擦擦,道:“来吧,不要命的只管来,俺决不会手软!”   万古雷看看两侧守在垛上的士卒,他们脸上的神貌却十分平静,并无畏惧之色。   他想对士卒们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遂下石阶回王宫。   他的天豹卫四百弟兄整装待命,什么地方出现险情就去救助什么地方。他默默揣着心事,刚下了几级石阶,就碰上了三英门的罗氏兄妹,他们正率领着一队人马来南城应卯,守南城的指挥使在城下迎接他们。   万古雷便下石阶看他们带来的人,不下五百之众。万古雷和三兄妹打招呼,相互见礼。   万古雷道:“偏劳各位了,来的都是三英门的弟子吗?居然有这么多人!”   罗燕抢先道:“哪里呀,三英门只有弟子八十多人,其余的都是南城一带的百姓,他们自愿来守城,法师让我兄妹率领。”   她一身劲装,婀娜刚健,英姿飒爽。   万古雷道:“大军围城,十分凶险,三位务必多多保重,小心流矢!”   罗辉道:“多谢万大人……”   万古雷忙道:“贤兄妹不是军中人,你我兄弟相称如何,免得彼此疏远了。”   罗燕脉脉含情道:“万兄真的要与我兄妹兄弟相称吗?这岂不是太抬举了我们?”   她已称了“兄”可还要这么说。   万古雷笑道:“武林儿女,本不拘小节,只要贤兄妹不嫌弃小弟,小弟就倍感荣宠了!”   罗辉、罗勤不善说话,只会说:“不敢不敢,万兄太客气……”   罗燕道:“万兄要回宫里去吗?怎不与我们一块守丽正门?”   万古雷道:“小弟奉命打援,兼顾九个城门。此时暂别,还要去别的城门瞧瞧。”   分别后,万古雷等驰马往东城去,五虎堂曾志云、总监事张麒率徒众二百来人,加上自告奋勇的民众,也有五百来人协助守城。世子和道衍法师正在城垛上观察敌情。   道衍法师神色如常,世子不如其弟勇武,其弟随燕王出征,他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担此重任,不免心情沉重,十分紧张。   万古雷上城楼见了礼,只见城外如南城所见,营帐连营帐,望不到边。此时炊烟已息,远远看得出敌方士卒正在用膳,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展开大战,不禁也有些紧张起来。   世子忍不住喃喃道:“父王此时不知在何处?李景隆大军就在眼前……”他没有往下说,但大家都懂这意思。   道衍法师道:“北平乃旧元都城,城高墙厚,护城河又深又宽,只要我们紧闭城门李景隆却是无法进来,殿下不必担心。”   世子毅然道:“父王将城交与我,我岂能贪生怕死丢弃城池?至死也要守卫北平城!”   说话间,敌方有了动静,只听鼓声咚咚,起先声音不大,隐隐约约,刹时群鼓连成一片,站在城垛上听得十分清楚。遂见营帐间身影重重,成百上千的人跑出了辕门,迅速结队。   道衍法师道:“他们要攻城了!”一顿向守城指挥发令道:“擂鼓为号,士卒全部上城垛!”随即鼓声隆隆,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来,城楼下待命的士卒和百姓,上了城楼。   此时敌方已列成了方阵,领头的官佐骑在马上,走在两个方阵的中间。两个方阵之后,又是两个方阵,之后,还有方阵,万古雷紧张地盯着列队前来的敌军,如蚂蚁般,也不知有多少人,五千?一万?两万?   士卒们手持盾牌、利刀,行伍中还有长长的云梯,有用车托着的巨木,是撞开城门用的。   黑压压的人群,迈着整齐的步伐,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坚定地向城墙走来。   起初他们只是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渐渐地显示现了每个人的轮廓,虽然看不清眉眼,但在高高的城墙上也感到他们身上隐含的杀气。   万古雷向两侧看了看,士卒们已拈弓搭箭,神情紧张地注视逼近的灰色的人堆。   守城的指挥此时对世子说道:“殿下,敌军即将攻城,请殿下回宫去吧!”   世子激昂地道:“父王命我守城,我当与各位一道,身先士卒……”   话未落音,城下鼓声突然一变,但见城下方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人像水银泄地般向城下急奔而来,方阵消失了,变成了潮水般的波涌,一浪紧跟一浪……   城墙上也擂起了战鼓,箭矢如雨般飞洒进蜂涌而至的人浪中去。有的继续狂奔,手舞钢刀,喊着朝墙下冲。有的两手一扬跌倒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敌军中的弓箭手冲到了射程内,一排排箭矢朝城墙上飞来,万古雷不得不抽出神罡剑拨打。有的士卒和百姓却中箭倒下了。   他急忙向世子走去,世子用盾牌保护自己,道衍法师始终在他旁边,有箭矢飞来,他只甩动僧袍大袖,便将箭矢击飞。   有法师在,世子可保无恙。万古雷放下了心、又朝地上瞧。   不论城墙上射下了多少只箭,攻城的士卒实在是太多大多,倒下一批又涌上来一批。终于把长长的云梯搭到了城墙上,用来冲撞城门的巨木车,也快要逼近城门。   “杀啊,杀这般狗崽子啊!”城上的士卒百姓眼见敌军顺着长梯跑上来了,一个个激动得狂喊起来。也许,他们是在鼓励自己也鼓励别人。喊声此起彼伏,激励人心。   “杀——!”爬云梯的敌军士也狂吼着。   万古雷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他运起内力,把搭在城墙上露头的云梯砍断,接着弯腰又砍去一截,敌人即使爬上来,也无法上城垛。   在他旁边的一些百性,用石块朝爬云梯的人抛掷,一声声凄厉的惨嚎伴随着往下坠落的身躯消失到城楼下去了。   然而,一个又一个的活人又往上涌来。   喊杀声、咒骂声、惨嚎声、兵刃撞击声,周围宛若是一个疯子的世界,万古雷觉得自己似乎也失去了心智,他只知道挥舞神罡剑,把那些胆敢爬上城垛来的人打下去。可是,仿佛就没有个完似的,砍了一个又冒上来一个……   忽然,他听到了耿牛的牛吼声,侧头看去,只见他一只脚踩在墙上,双手握住云梯一推,居然把云梯带同爬在云梯上的几十个士卒,推得向后倒了过去。这样干虽然痛快,但消耗内力太多,便过去制止他。   此刻,李杰来叫他:“万大人,法师命我们速回王宫待命,以防何处危急时施援!”   万古雷看看这阵势,守城军民十分勇敢;敌人攻势已弱,这里有法师和世子,便依言离开。   下来城楼之后,李杰替他牵过马,刚骑上,就见东大街涌来一群人,老老少少全是男子。   嘴里吵吵嚷嚷的,便带些骑士迎了上去。   耿牛、杨大力、查俊、李杰忙和他并排,阻住这群乱哄哄的人。   李杰待双方快接近时,抢上几步喝道:“站住!你们这是去何处?”   走在前的几个五旬老者抬起手,后面的人使静了下来。其中一个行礼,其余人也行礼。   这人道:“军爷,我等特来守城!”   李杰看人群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十二三岁的孩子,便摇摇头道:“大爷,莫让儿郎去送死!”   老者道:“听闻世子殿下也在城楼上,殿下不惜性命,咱们百姓子弟死又何足惜?儿郎年虽少,但可扔石块瓦片伤敌,还可以搬运箭矢,送饭送水。大人,城若被攻破,百姓难逃兵灾,与其如此,不若舍命保城!”   另一老者道:“大人,当此危难之际,多一人多一分力,大人就让我等去吧!”   万古雷大受感动,回头看城下有一排士卒阻路,便叫来领队的总旗,吩咐道:“你将这些义士带去见世子,并请守城指挥大人妥善安排!”说完又对几位领头的老者道:“老人家,请多加小心,让儿郎们运送箭矢,莫上城楼,祝各位平安?”   这一伙百姓不下百十人,听见军爷这么说,那些儿郎便欢呼起来,跳跳蹦蹦走了。   万古雷感叹道:“有这么忠心的百姓;北平城坚不可摧!”   一路上,只见店铺关闭,行人极少,有衙门的捕快在街上巡逻,不时也看得见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街沿上小声交谈。往日热闹处已变得冷清。人们脸上带着严肃冷峻匆匆而过。   回到王宫,在前宫意外地见到了王妃和青娥队的姑娘们。   只见她们全身披挂,整装待发。   郭剑平、曹罡、罗斌陪着王妃,柳锦霞、索刚等人也在座。   一见到他们回来,一个个连忙站起,要不是王妃在座,早就七嘴八舌问他。   万古雷先向王妃行礼,然后遵命坐下。   徐王妃十分激动,问道:“万大人,敌军攻城了吧,我们已听到了鼓声!”   “是,敌军已大攻城……”   “世子在何处?”   “在东城……”万古雷把所见讲了一遍。   战况的酷烈、军民的英勇、百姓的豪情,听得众人激动不已。   徐王妃眼含泪水,激动地说道:“只要百姓不乱,士卒奋勇当先,城就固若金汤!”一顿,又道:“天不亡燕,佛祖佑我!”万古雷道:“殿下请回后宫歇息……”   徐王妃勃然道:“不,从今日起,何处城楼危急,妾身就率青娥队到何处去解危!”   万古雷等人大惊,一个个劝她不要亲冒矢石之险,可徐王妃不听,定要亲自出战。   万古雷心中叫苦,徐王妃不曾习得武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燕王交代。   他把眼睛瞧季兰,使个眼色要她说话阻止王妃,但她虽然看到他的目光,却无动于衷。   徐王妃发现他在使眼色,不禁微笑道:“万大人你白费心机,妾身已下了决心,不会更改。”一顿,回头对坐在后面的赵芝兰、沐香菊道:“两位知我性情,不会劝阻我,是吗?”   赵芝兰笑道:“殿下外柔内刚,臣妾等知道殿下已下了决心,故不再赘言。”   徐王妃道:“大军压境,燕王远征,世子守城,均在冒生死之险。身为人妻儿母,当此危难之时,又怎能安心在后宫度日?倘若城破,玉石俱焚,又何来安全?不如冒死守城,只要城不破,便有一线生机,卿等说对吗?”   实情如此,城破了,王妃还有命吗?   众人均无话可说,只能说王妃说得对,她的勇气和胆略,人人敬服。就连柳锦霞,也在心里对她折服,但嘴上决不说出一个字。   她率人助燕王,是因为燕王弱小,她不愿意朝廷三下五除二就把燕地扫平,她只希望他们打下去让朱氏家族相互仇杀。   等以后局势逆转,燕王强了,建文帝弱了,说不走她又会带人帮建文帝打燕王。她觉得这是她报灭门之仇的唯一途径。   建文帝登基后,若能为柳家平反昭雪,她虽然恨着朱家王朝,但心头的气便可以消了一些,那么她也许会帮建文帝打燕王,反正是打击朱家的王子,她何乐不为?   眼下,她是在助燕王,徐王妃的人品虽使她佩服,但她不动感情。是以她只冷眼旁观,不声不响。徐王妃上城杀敌,死于敌手不是更好吗?她是朱家儿媳,与燕王感情甚笃,也让朱元璋的儿子,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此刻已到午时,徐王妃命厨房把饭送到前宫,一切从简。   万古雷陪徐王妃草草吃罢饭,就腾出一间屋供王妃小憩。   徐王妃道:“重大军情一定报我,不可隐瞒,切记切记!”   吩咐毕才去歇息。   万古雷请曹罡、郭剑平留在王宫,他和耿牛、罗斌带二十名弟兄骑马巡城,防止有人在城中捣乱,尤其要防锦衣卫那一伙人。   这一天安然度过,敌军五次攻城败退。   第二天,战况更烈,敌军冒死攻城。   不到中午,丽正门告急。   万古雷立命天豹卫四百人和柳锦霞的三百人火速前往应急。徐王妃和世子坚决上阵。   没奈何,万古雷和世子率天豹卫先走,青娥队随后。青娥队由王妃率领,出现在大街上,见到的百姓,相互传言,一些土卒亲眷、守城百姓妻子姐妹,不少人相约走了出来,跟在青娥队后面。一些妇女连八九岁的小童也带上,这情形激励了一些男子,也纷纷从家中出来,跟在妇女童之后,形成一支长长的队伍。   来到丽正门不远,只听杀声震天,城垛上人影交错晃动,敌军已攻上了城头,正展开一场生死战,看得众女触目惊心,又惊又怒。   赵芝兰抽出腰刀跳下马来,季兰紧随其母之后,尖声喊道:“姐妹们,杀呀!”   当先向石阶冲去。   钟玉桃、丁小菊、田家姐妹、黎香蕊也激动万分,紧跟在赵芝兰母女身后,尖叫着:   “杀呀、杀呀!……”迅速冲上了城楼。   沐香菊手挥腰刀,留下二十名女卫护着徐王妃往城楼上走,其余卫士尖声呐喊,跟着钟玉桃等一窝蜂上了城楼。   敌军将士从数百道云梯上不断爬上城楼,抢先到达的天豹卫数百名武士和柳锦霞的三百关东响马,一个个勇不可挡,已把大部分冲上来的敌军就地消灭。   许多受了伤的守城士卒和百姓,奋不顾身与敌展开激战,他们受到援兵到来的鼓舞,呐喊着拼命决斗。   青娥队和徐王妃的到来,不蒂又一次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   “王妃来啦!”   “世子来啦!”   消息像风一样吹遍了整个城楼,勇气百倍的守城将士终于把冲上来的敌军全部斩杀殆尽。   城楼上、石阶上,到处堆满了鲜血淋淋的尸体,令人惨不忍睹。但处于激愤中的军民,没有人去注意这残酷凄惨的局面。他们被拼死的血战激得热血沸腾,为自己的胜利欢腾雀跃。   此时攻城的敌军已退回阵地,但敌将并未收兵,更凶猛的进攻正待展开。   力古雷还剑入鞘,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世子。世子手挥腰刀,勇猛地砍杀。万古雷把试图击杀世子的敌人,统统砍翻在地。耿牛、杨大刀、查俊等人则率天豹卫士卒沿城垛杀过去后面柳锦霞等人的响马也冲到了前头。这七百人凶悍无比,片刻就把攻上的敌军歼灭了大半,遏制了后续敌军从云梯上冲上来的势头,救了局势。否则,顶多半个时辰,守军就抵敌不住了。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敌军既退,城上守将又重新作了部署。   三英门罗家兄妹来见万古雷,在危难中彼此都十分亲近。   三兄妹武功高强,自是不曾受伤,只是敌人太多,人也杀得乏了。   万古雷和他们说话边查看敌情,这才看见李景隆的帅旗在军中飘扬。原来李景隆亲自督战,要从南城门突破城防。   他目力好,看得真切,便禀告世子王妃,南城应加强兵力防守。   不多时,敌阵,又有了动静。攻城的残兵跟在后,又一支生力军开始往城墙走来。   鼓声隆隆,如天际的阵阵滚雷,战旗在阳光下色彩斑澜、随风招展。   万古雷忽然想起师傅替自己取名引用的唐人诗句:“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眼前不正是这样的景象吗?只不知狂叟师傅今在何方?他老人家若亲眼见到尸横遍地的惨象。不知有何感慨?但觉禅大师定然要念佛,对我此刻率兵杀敌只怕是很不以为然了……   “万大人,你瞧,敌军多于上一次……”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把他飘然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扭头一看,是罗燕。她正看着他,离他很近很近,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但他能说什么呢?她不过找话说说而已,情况明摆着,这一次敌方主帅下了决心,要在这一次进攻中,突破城防,所以投入了更大的兵力。   他正待也说上两句话,却听不远处的杨大刀拉开嗓门吼道:“奶奶个熊,不怕死的只管过来,咱杨大刀全把你们打下地狱!”   这话似乎很中兵卒们的意,不少入学他的样,拉开嗓子骂娘、骂奶奶个熊,骂声中又夹杂着笑声,原本沉默盯着敌人的场面活跃了起来。有的痛骂,有的嘲笑,有的吼叫……   此刻,敌人大军已经逼近,已经到了冲锋的距离。城头上的守军,突然安静了下来。   万古雷目不转腈地盯着黑压压的人头连成的人浪,突然间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动了空旷的荒野,摇撼着坚实牢固的城墙。   “杀——啊——”   由人头连缀成的潮水,先冲到护城河,踏着先前支好的木板,艰辛地朝城墙卷来。   万古雷两耳充盈着弓弦的弹拨声,箭如飞蝗洒向敌阵。敌人的弓箭手,也把成千上万支箭射向城头。有人丧命,有人受伤,咒骂声、呻吟声、呼喊声连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嘈杂,袭扰着人心,使他们又惊惧又愤怒。此时,弓矢已阻不住成千上万的士卒,他们已冲到了墙脚下,顺着云梯往上冲。   徐王妃不听劝阻,挽袖拿起碗大的石块,朝云梯上的士卒砸了下去。不会武功、不会射箭的妇女小儿,纷纷学她的样,大胆地站在城墙边,抓起石头往下抛……   青娥队的女卫士,有的射箭,有的射弹丸。季兰的弹丸百发百中,每发一弹,就有一个敌人嚎叫着从云梯上摔上下去。   万古雷怜惜这些不会武功的妇女,怕被冲上来的敌军杀伤。徐王妃左右有赵芝兰、沐香菊护驾,妇女们却无人照料。   他马上把杨大刀、查俊、关良找来,命他们率五十名天豹卫士卒,插进妇女队中去。   杨大刀等立即遵命前往,他走在前喊叫着:“喂,大姑娘小媳妇们让开路,咱们来保护你们,你们只管放心扔石头瓦片,有那冲上来的死囚,就由咱爷们砍杀,你们听见了没有?   让道、让道!”   他嗓门大,一路吆喝着,妇女们听得真真切切,便迅速让开道。有一班手持利刃的武士站在身边,还真的是壮胆哩!   “打呀、打呀!”她们扔得更起劲了。   然而她们扔下的石头并不都管用,被人家用盾牌给挡住了。不少人一直爬了上来。   “妈呀。杀千刀的,他上来啦!”一个妇女陡见城墙垛口上冒出一个头来,黑漆漆的脸上,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凶狠地瞪着,像头疵牙咧嘴的狼,不禁吓得亡魂皆冒、大声尖叫。   杨大刀就站在她旁边,嘴里吆喝道:“怕什么,有咱杨大刀在此,他只有掉脑袋的份!”   喝声中他挥起那把又厚又宽大的大刀,只见白光一闪,鲜血四处飞溅,那士兵脑袋飞下了城楼,没头的身体慢慢斜着倒下,栽了下去。吓得妇人眼睛一闭,尖叫一声,差点没晕倒。   杨大刀顾不上去安慰她,因为又有大姑娘在尖叫,又一颗头从云梯上冒了出来。   “奶奶个熊!”杨大刀手一挥,把那颗脑袋砍飞。转头去看大姑娘,只见她双手蒙脸不敢看,便喝道:“喂你小媳妇,蒙不得眼,小心敌军上城砍了你的头!”   大姑娘双手放下,叫道:“呸!谁是小媳妇了,人家还来过门哩。你这官爷嘴里晦气,尽说不吉利的话……”   杨大刀笑道:“好好,咱不说……”   大姑娘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杨大刀身后:“又来啦,好呀你快些杀呀!”   杨大刀左手接过大刀,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把那个已站到城头上的士卒砍翻。   大姑娘又是一声尖叫,双手蒙眼。   此刻万古雷跟在世子一侧,命耿牛在另一侧,抢先把冲上来的敌人杀死。   敌军中不管武功高的头领,在离城墙丈远距离时,施展轻功跳了上来,遇到这样的高手,就得费点周折才能打发到阴间去。所幸头领带头往上爬云梯的极少,都是士卒朝前。   万古雷眼看有些地方冲上来不少敌人,便命饶信、褚红跟着世子,自己朝最危急的地方进去。他冲到哪儿,哪儿的敌军就被歼灭。面对这些武功低微的士卒,他真不忍心要他们的命。于是他出手点穴,抓了不少俘虏。可这些俘虏没地方安置,他一定会被愤怒的守城军民杀死,尸身抛了下去。   整整一个多时辰,攻城士卒丧失了斗志,不等到鸣金收兵便退回去了,遗下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墙下、护城河边。   守城的军士民众,大大松了一口气。   万古雷来探望徐王妃,只见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坐在一张凳上,左手不住去揉右手胳膊,大概是扔石头把手扔酸了。   青娥队的姑娘们有的受伤了,包扎后也不愿离开城头。有的去抬了热水来,供大家解喝。   钟玉桃、丁小菊等均无恙,万古雷放下了心。再看城楼上的士卒百姓,互相挤着坐在地上,亲亲热热交谈。有的百姓拿出干粮来吃,殷勤地递给士卒。姑娘媳妇们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相互叙述刚才的惊险和危难。   忽然,他瞧见道衍法师从另一头走了过来,便连忙迎了上去。   “老衲早已来到。”道衍法师边说边往世子、王妃那儿走去,“看情形,李景隆还要攻城!”   “法师,其他城楼如何?”徐王妃问。   “老衲已走遍了九道城门,战况虽激烈,不如丽正门,盖因李景隆在此亲自督战。”   世子道:“天豹卫就调至南城如何?”   道衍法师道:“以老衲之见,仍留做后备为好,过了今日王宫待命。”   世子道:“城内所有兵卒均在守城,已无兵可用,天豹卫留下也好。”   就在这时,又响起了鼓声,大家连忙站了起来,只见敌军又开始列队,准备攻击。   道衍法师笑道:“刚才敌军若顽强进攻,前仆后继,则南城危矣。但攻城士卒却自作主张地退了回去,足见李景隆治军不严,未能严厉督军,让士卒宁死不回头。所以他只能一次次进攻,每次功败垂成退走,徒耗兵力,徒耗士气。燕王早说他只会纸上谈兵,不足惧也!”   徐王妃道:“幸亏他不是将才,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人人懂她的意思。   万古雷对此感受尤为深切。城头上的守军,要么带病,要么上了年纪,只有少部分年青轻些,李景隆要是严加督战,后果不堪。   “杀啊——”城头下又掀起了喧啸。攻城的士卒呐喊着,越过躺在地上伙伴的尸身,再一次勇猛地冲到墙下,如猿猴般攀爬云梯。   城头上鼓声擂起,石头瓦块箭矢,冰雹般砸了下去。云梯上一个接一个的士卒,不时有人嚎叫着栽了下去,活生生摔个粉身碎骨。   万古雷也从堆在四处的石头堆里取石子做暗器。他一只脚踩在城垛上,以石子飞打附近两侧的云梯,直打得敌军士卒如断线的风筝,一个个坠落下去,没有一人能接近城墙。   柳锦霞与索刚等人离他不远,也在用石头击打,他们打得又准又狠,也无人上得城头。   看得出来,敌军已不如前几阵勇猛,不少人在城墙下来回闪避石块的袭击,不愿再爬云梯送命。这样的攻势维持不久,不到一个时辰便退了回去。城头上的响起了胜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敌人则默默整队,重新部署。   太阳精疲力尽地坠到了山凹中,只见余辉在支撑着昏黄的光亮。袅袅炊烟从敌军营帐中升起,无数道的炊烟,很快就把天空染黑。无数准簧火在敌阵中燃了起来,连成了一片金色的辉煌,火光中人影幢幢,令人想起城市夜叽华海上的灯火,家中热气腾腾的饭桌。   万古雷和世子、法师、王妃等在一起,端着一大碗热汤,嚼着刚蒸出来的馒头。城楼上的冷风飕飕,士卒们燃起了篝火。这不光是御寒,也向敌人显示守军的阵容。   徐王妃平静地呷着莱汤,问道:“今夜敌军还会攻城吗?各位有何高见?”   道衍法师道:“大军不耐久困于此,李景隆锐气未减,必会连夜攻城!”   世子道:“请母亲回宫,由儿在此督战。”   徐王妃道:“你瞧百姓妇女幼童都来了,身为王妃,岂能退缩?不必多说了吧!”   道衍法师赞道:“王妃亲冒矢石参战,成为表率,守城将士百姓,莫不奋勇争先!老僧早就预言,燕王殿下有天子之相,不出四年,头戴皇冠,驾驭天下。届时王妃当尊为后宫之主,有今日之辛劳,当之无愧矣!”   徐王妃笑道:“法师过奖,妾身只怕没有这个福份。若真有这一天,法师功不可没!”   道衍法师肃容道:“贫僧只为顺天命行事,不求为官,天下大定,贫僧退矣!”   万古雷心中一动,原来法师在局定后退隐。到那时我又何尝不可以退隐呢?   只有还我自在之身,方能与娇娇永结同心。正痴痴想着,却听见法师叫他。忙回过神来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道衍法师道:“敌军今夜仍要强攻,他们人马多的是,可以轮番出战。而我等士卒,已全在城楼。似这般没日没夜打下去,累也累倒了。因此老衲想,错过今夜,我们应派人下城去骚扰敌营,使其兵卒日夜不宁,疲惫不堪,贤侄以为此计可行否?”   万古雷道:“此计甚妙,可行!”   世子道:“可是城门不能开,以防不测,只有用绳索把人吊下,但返回时攀缘而上,易被迫兵杀伤,不知爱卿可有办法?”   万古雷道:“下城骚扰,毋须多人,待臣挑选武功高强之士,既能伤敌又能自保。”   世子大喜:“如此甚好,由卿选人吧!”   道衍法师道:“师侄可带天豹卫回王宫歇息,明日仍应急。”   万古雷道:“师叔,待观察敌军夜攻之后,再回去不迟,否则断难静心入睡。”   道衍法师知他放不下心,便点头同意。   万古雷遂起身沿城墙走去,耿牛、李杰、杨大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七八丈外,柳锦霞与索刚等人围篝火而坐,见他来纷纷起立,只有锦霞不动。   索刚对万古雷颇有好感,道:“万兄,今夜敌人会不会攻城?”   万古雷道:“会攻,敌方人多的是。”   柳锦霞抬头望着墨黑的天空,那上面缀满了瑟缩的星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索刚道:“奶奶的,俺真想骑马出城,大家拼个你死我活,那才痛快!”   万古雷笑道:“可惜城中兵力太弱,否则开门拒敌,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很想单独和柳锦霞说说公冶勋,但总是没有机会。柳锦霞仿佛在避着他,不愿与他交谈。她究竟想些什么呢,难道把公冶勋忘掉了吗?唉,真想开门见山问问她……   他脑子飞快转着念头,嘴里和索刚等人交谈,不时去瞟柳锦霞一眼。篝火映照下,柳锦霞美丽又忧伤,她呆望着遥远的星星,十分落寞而又冷峻,让人觉得不可亲近。她身上还隐藏着一个谜,她与大漠神女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连公冶勋她都不曾告诉?   坐了一会儿,万古雷正欲站起来,去探望三英门的人,忽听柳锦霞叫他。   “万兄,一个人的功名真那么重要吗?”   万古雷一愣,只见她头仍望着夜空,看不见她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说实话,他对此也未想得清楚。叫他如何能回答呢?他只好呐呐道:“这个嘛,自古以来,圣人贤人都是这么说的,所以……”   柳锦霞仍不回头,冷冷道:“须知这功名……”忽然抬手指城墙下,“是建在白骨堆上的。他没有亲自经历过,是以仍痴迷在功名富贵中。可是,他难道不会出来征战吗?如果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假若是乾坤倒转,他的境遇不就太惨了吗?万兄,你为何不劝他一劝呢?依我看来,你们都不如我这个女强盗过得自在,无拘无束、无情无义,五湖四海,任我纵横,不似你们被名图利锁套住,到头来又得个什么下场?我这话是对耶非耶,谁又会明白呢?”   她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万古雷知道她说的“他”,是谁,索刚等人却无所知,一个个惊奇地看着她。   索刚忍不住问道:“薛兄,‘他’是谁?”柳锦霞冷冷道:“一个朋友,他被名图利锁套住,永远也挣脱不开!”   “这位朋友尊姓大名?”   “不告诉你,别多问!”   万古雷暗自叹息,她没有忘了公冶勋。听口气,她对功名富贵已然弃之如蔽屣,与她前年被闯宫禁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大相径庭。   她变了。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担忧。他本不了解她,所以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道:“薛兄,这位朋友并未忘记故旧,据我所知,他是身不由己……”   “也许吧,他这个人……还说这些干什么呢?别时容易见时难,天各一方……”   “薛兄,何不前往京师一见?故人相聚……”   柳锦霞突然站了起来,离开火堆,独自走到雉堞口,默默注视着灰暗的天空。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擂起,万古雷等人跳了起来,走到雉堞口望下一看,敌军已悄悄地冲了过来,城墙上一片忙乱……   万古雷足足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他在城墙上熬了两个白天一个夜晚,为施行道衍法师扰乱敌军的谋划,回来歇息。   李杰命军士端来饭菜,万古雷匆匆吃毕。   昨晚敌军攻势猛烈,左一次右一次进攻,虽不如白天战况激烈,但却累得乏人。世子和王妃熬了个通宵,闻讯赶来助战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又有不少妇女。   万古雷十分感慨,以后该怎样酬谢这万千的百姓,没有他们,只靠城中这不足三千的老弱士卒,只怕早已城破人亡。据各方传来的消息,每个城楼都陆续有百姓来参战,不分男女老少。他们就像是为自己的安危而战。何以如此,万古雷却闹不明白。   他带着满腔敬意,吩咐天豹卫弟兄尽力保护好百姓,别让他们伤亡。但是,这毕竟是交战,飞箭流矢、真刀真枪,伤亡不可避免面对死去的妇女幼童,他竟然流下了泪水。   无论如何,应该早日解城下之危。为此,他愿竭尽全力。   夜间疲惫敌军,是打击敌军的一个好手段,他请武林人组成夜袭队。   柳锦霞自己要去。带索刚、田罡随行。三英门留下一人领队,罗勤、罗燕带五名堂中管事参加。五虎堂总监事张愿带五名执事、黑鹰帮副总执事吴有光、副总巡事何桂生带五名高手来王宫会合。万古雷带耿牛、罗斌、杨大刀、李杰、柏伟、褚红,总共加起来有三十人。   二更,万古雷等人从丽正门下城。三十人轻功造诣不一样,万古雷下令拴了三股长绳,不能从高墙跃下的,先攀缘一段绳再跳。   片刻后,众人下到地面,当即展开轻功,从侧面飞奔过去。敌军在不足五里,很快就能达到。万古雷让大家停在一里外,自己一人越过一道鹿砦,轻轻落在一座营帐前。营帐内鼻息声声,士卒已入睡。前面木柱挂着灯之处,有两名值夜的士卒。他仔细看了看,每隔两座营帐就有一盏灯两个岗哨。   寒风凛冽,岗哨缩着脖颈,两只脚不断动来动去。万古雷心想,南方人怎耐北方奇寒。   再过些时候,只怕冻也冻伤他几万人。   俄顷,他蹿上去点倒了两人,没要他们的命。然后蹿回柳锦霞等人所在地,对他们说,要深入敌军中心滋事,方能扰乱大军,让大家跟着他走,由他开路。   不一会儿,他带大家过了第一道岗,然后往里走。遇有岗哨,被他及时点倒。   他发觉,越往里去,岗哨越少,走起来越是顺利。走了一阵,发现已处在敌帐的包围中,四面八方都是营帐,就像进了森林一样。   柳锦霞道:“动手吧,别再往里走,少时脱身只怕难。把人分四个方向杀过去,一刻后往回撤,绿林好汉就爱这么干!”   万古雷道:“好,照薛兄说的,各走一方,由耿牛兄弟喊撤,包管各位都听得见!”   他们站在营帐与营帐中间的室地上说话,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无顾忌。   可见士卒们太劳累,睡得死沉沉的,居然没吵醒他们。   杨大刀笑道:“奶奶个熊,死到临头了,还睡得跟死猪千样,待咱吓吓他们!”   一顿,扯开嗓门大喊道:“杀啊!冲啊!杀啊……”   其余人也跟着他大喊杀,分头冲进帐幕。   万古雷取出火种,在地上擦燃了,点着一处营帐,烧起了火。耿牛等人也照事称谋划到处放火,只要从营帐中冲出人来,挥刀就砍。   此时已经一片大乱,惨哼声、惊呼声直冲夜空,惊得远处营帐的岗哨擂起了鼓,吹起了笳,把瑟缩在地铺上的士卒惊得懵头转向,他们抓起兵刃冲到帐外,黑漆漆的夜色中哪里分得出谁是不是自己人,只要见人他们就挥刀杀了过去,于是双方大打出手。浑不知是一家人。   被烧了火的营帐四周,万古雷等被四周涌来的士卒困住,展开了一场激战。但三十人都是武功高手,片刻间就砍翻了敌军的百十人。   敌军主帅帐中,主帅闹不清有多少敌人来袭,只命令士卒守好军帐四周,严阵以待。   万古雷等人只为了疲敌,因此并不久战,半个时辰不到。   由耿牛吼一声“撤”,三十人便顺利回到城下,无一人受损。   第二夜起,扩大了扰敌人数,由天豹卫和三大帮会加柳锦霞的关东好汉组成,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城扰敌,斩杀了数千敌人。   李景隆似乎不会体恤士卒,白天的攻城战从未停止,夜间又被万古雷等扰得不敢睡觉,士卒哪有不疲乏的,因此攻城锐气顿减。   这天下午万古雷正在宫中睡觉,突被人叫醒,却是道衍法师和李杰。   道衍法师道:“贤侄,知道吗?彰义门已被敌将瞿能父子攻入,所增敌军无后继……”   万古雷立即跳了起来,道:“快走……”   法师笑道:“老衲已命天豹卫将敌军赶走,城门已无恙,不必担心。”   这才放心坐下,道:“李杰,出了这等大事,你为何不叫醒我?”   李杰道:“法师命我不要惊动大人,天豹卫由郭大人、曹大人率领前去破敌。”   道衍法师笑道:“李景隆聪明人也,今日他要是给瞿能派后援,北平城就只好易主了。”   万古雷一愣:“聪明人不派后援,这话何解?难道笨人才派后援破城吗?这……”   道衍法师一笑:“他要是派了后援,这破城的功劳,岂不是被瞿能父子抢去了吗了”   万古雷道:“他是主帅,功自然是他的。”   道衍法师笑着,却转了话题,道:“是吗?”一顿,续道:“老衲叫醒你,实有要事。   经与王妃、世子商议,敌军锐气已减,攻城之势渐弱,今日已退兵十里,但燕王殿下去了何方,为何不来夹击围城之敌,所以决定让贤侄辛苦一趟,冲出包围,寻找殿下,报禀守城情形,然后将殿下意图带回城来。此行至关重要,贤侄带几人去为好?”   万古想了想,道:“我一人去吧,人少好突围,不易被人发觉。”   法师道:“耿牛武艺高强,携他作伴,彼此好有个照应,速去速归。” 万古雷道:   “也好,免得一人寂寞。”   入夜,万古雷与耿牛换了衣服,来到东门准备出城。却见士卒平民肩挑水桶,一个个沿石级往城垛上挑,不禁大是奇怪。登上城楼,见到守城指挥和五虎堂堂主曾志云等人,一问才知是法师下的命令,军民挑水灌城,沿城墙泼水。此时天气寒冷,水泼墙上,一会使结了冰,这就像给北平城墙披上了滑溜溜的水甲,叫你朝廷大军爬也没法子爬,不禁大喜。   耿牛笑道:“和尚师叔办法多,城墙披水甲,亏他老人家想得出来!”   万古雷笑道:“这就好了,我们走了也放心,走吧!”话音一落,人朝墙外跃去。   耿牛也立即跳下,惊得城上的士卒民众叫了起来。两人落地后,朝城上人众挥了挥手,便朝敌方军营飞跃而去。   此时天寒地冻,敌军营中吃够了骚扰的苦头,加派了巡逻士卒。两人在营帐中穿来穿去,无人发觉,只听帐中士兵鼾声奶雷,此起彼伏。不多时两人蹿到了骑兵处,盗了两匹马,朝永平府方向飞奔而去,一路马不停蹄,一直跑到天明,方才下马歇息。   下午,两人进了永平府,见到了原燕山右卫指挥使张大勇,同知王超、徐忠等人。   张大勇立即设席为他二人洗尘。听说燕王去攻大宁府,不禁十分诧异。   张大勇笑道:“老弟,莫说你听了吃一惊,当时咱们大家都不以为然,大家说永平府已解围,应立即回师北平,以免城池陷落。燕王力排众议,说北平城池坚固,敌军难以攻破。   我军乘机去攻大宁,大宁精兵聚集松亭关,家眷均在大宁,攻克大宁后安抚其将士家属,松亭关之兵哪里还有斗志?各位只管放心去大宁,不必牵挂北平。于是,众将听令,……老弟,北平城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困,咱们一直放心不下,快把城中情形讲个清楚明白!”   万古雷把连日来攻防战的情形讲了个大慨,张大勇等人听得激动不已,皆赞徐王妃勇冠三军,为百姓尤其是妇女的英勇行为感叹。   饭后,万古雷、耿牛早早歇息。   翌日早,两人又上马赶路。一路打听燕军消息,待赶到刘家口时,才知燕军已赴大宁。   三天后,两人到了大宁,燕军正驻城中;二人找到了燕王宿处,见到了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彼此都十分高兴。当即引他俩去见燕王。孙锐锋、方天岳在后院值卫,凡来见燕王殿下的大小官员,必得二人允许才能通报。   孙锐锋一见万古雷来到,有些惊奇,但只用平淡的口吻问道:“咦,万兄来了?是奉命来见殿下的吧,北平城难道出了差错?”   方天岳则十分热情:“万兄,别来无恙,守城一定是辛苦万分的丁,多亏你们奋不顾身,浴血苦斗,才保得老家平安!”   万古雷笑道:“孙兄、方兄,北平城固若金汤,请二位放心。王妃、殿下牵挂着各位,故派小弟前来,一则问侯,二则报平安。”   孙锐锋点头道:“幸好北平无恙!老弟要面见殿下是吗,请随我来。”   走过天井,孙锐锋让万耿二人稍候,自己掀帘子进了正室,俄顷就出来让两人进去。   室内燃着两大盆炭火,燕王居中而坐,有十多人分坐下旨两排,万古雷顾不得看是哪些人,便和耿牛快步走上躬身行礼。   “微臣万古雷、耿牛参见殿下!”两人齐道。   “免礼。赐座。”燕王注视着二人,心想该不是北平城被攻破了吧。   侍卫抬来两张椅子,支在两列座椅之后。   万古雷没有坐下,道:“启禀殿下,微臣奉王妃殿下、世子殿下之命……”   “北平城可是有了差池?”燕王插道。   “禀殿下,北平城固若金汤,可保无虞!”   话一出口,他清楚地听见两边的人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知道大家都盯着他哩。   燕王面上有了笑容:“你带来了好消息,把守城的情形对大家讲讲。”   万古雷一五一十、有条不紊讲了守城经过,直听得大家感叹不已,情绪激昂。   燕王也极为兴奋:“难得王妃、世子如此英勇,身先士卒,激起士气,难得城中百姓不分男女老少,个个奋勇争先!各位将军,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纷纷赞叹,都说北平城不破,我军必能击溃李景隆,叫他丢盔弃甲而逃。   万古雷又说临来之际,道衍法师下令以水浇城,北平城墙完全成了冰甲,听得大家又惊奇又高兴,都说道衍法师计谋多。   金忠笑道:“殿下英明,留下老和尚坐镇,李景隆怎是他的对手?”   张玉道:“家里安全,咱们放下了心,这就回师北平,砸扁了李景隆那小子!”   燕王道:“爱卿连日赶路,下去歇息,这一两天就回师北平:你随大军一起走吧!”   万古雷、耿牛随告辞出来,孙锐锋依然冷冷淡淡地问了一句:“家中人都好吧?”   这“家中人”说得含糊,但万古雷知他问谁,便道:“都好,赵前辈、沐前辈、季姑娘跟随王妃督战城头,但都平安无恙!”   他回答得巧妙,连带上赵芝兰、沐香菊。   孙锐锋目中闪出一丝热情,但立即便冷了下去,道:“万兄去歇息吧。”   方天岳则道:“万兄若不走,再来会面。”   万古雷答应着,出了天井,回到前院,季国盛等人带他们到一间屋坐下。   季盛道:“城里能住的地方都住了人,你二人就和老夫等挤一挤如何?”   王兆康道:“大家在一起叙谈,热闹些。”   万古雷笑道:“正欲与各位聚一聚,晚辈有许多话想问个明白哩!”—顿,续道:“在路上听说大宁的二十多卫士卒都降了我们。”   季国盛道:“不错,我们到大宁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城池,安抚军民,各卫司士卒见眷属无恙,相继来归。如今我军尽收大宁都司辖下二十多卫士卒,兵力大大强盛起来,比从北平城出来时,大不相同了呢!”   万古雷喜道:“好极好极,这回不愁对付李景隆了,我恨不得插翅飞回,禀报佳音!”   刘继贤笑道:“歇息一日,明日再走不迟,反正大军也快要起程了。”   万古雷道:“殿下命我随大军一同起程。”   季国盛道:“这不更好吗,见识见识这支大军,尤其是蒙古三卫,全是剽悍铁骑。”一顿又道:“知道吗?这可是一支精兵哪?还有,宁王的三卫也归顺了我们。朝廷在燕王反后下调令宁王进京,宁王不去,属下三卫被削夺了兵权。燕王一到,三卫自动归降。”   王兆康道:“非但如此,宁王和燕王见了面,两位殿下感慨万分……”   正说着,张玉、朱能笑哈哈来了。   张玉道:“老弟,你来得巧,明天起程回北平。你带来的消息,使大家高兴得坐不住了,直催殿下快些起程,找李景隆小子算账!”   朱能道:“老弟回天豹卫吧,二千多人马都健在,仍由老弟统率如何?”   万古雷道:“朱兄掌印,我跟着走就是了,又分什么彼此?只是王妃和世子殿下盼我带回佳音,我还是禀明殿下先回城吧!”   季国盛道:“说的也是,该有人先回城报喜,安定人心,贤侄这就去禀报殿下吧!”   张玉笑道:“老弟不必操心,明日自有人前往报信。”   万古雷讶然道:“派谁前往?”   朱能道:“议定大军明早起程时,侍卫队方指挥使禀报殿下,由孙指挥使前去报信为好。   他说万指挥使刚来,说不明这一路上的情形,孙指挥使就在殿下身边,事事亲身经历。殿下当即答应,命孙指挥使明日起程,任王宫侍卫指挥,随侍世子护驾。”万古雷道:“既如此,小弟就放心了。”   张玉道:“走,到城里饭馆为贤弟接风,咱们好好喝上几杯,明日走也!”   当晚,大家快快活活吃了一顿。   第二日,大军出发。万古雷见蒙古骑兵果然个个剽悍,心中喜不自禁。有这么多的精兵,当可与皇太孙逐鹿天下。   宁王为燕王亲自送行,在郊外设酒饯别。   万古雷和朱能走在前,仅在侍卫队之后,把送别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宁王年岁比燕王轻,有儒将风度,据说善谋。此时见宁王端起酒盏高举过头,恭恭敬敬递给燕王。燕王接过,一口喝尽亮底。之后又相互行了礼,看来是依依惜别。顷刻,宁王又施一礼,带着从人转身欲走。突见方天岳和关中四剑冲了过去,把宁王围了起来。宁王侍卫大惊,不及动手,已被方天岳等制了穴道。   万古雷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干什么呢?   遂见燕王对宁王又说了些什么,侍卫队里有人牵马过来,宁王便翻身上马,关中四剑则紧跟着他。宁王那几个亲随被解了穴,上马回城而去。但大军仍不出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问朱能:“朱兄,宁王……”   朱能笑道:“请宁王一同赴北平府,这于燕王于宁王都好,亲兄弟嘛,共肩道义!”   万古雷道:“原来如此。”心里却在想,亲兄弟也施谋算,这不是拉兄弟下水吗?   半个时辰后,几辆豪华马车驶来,是宁王眷属。她们一到,大军随即起程。   天豹卫充先锋,走在最前。第二日到达会州。   燕王在会州重编军队。分为中、左、右、前、后五军。张玉率中军,朱能率左军。   万古雷的天豹卫,足足成了五千人。   这一路去,少不得过关斩将,半月后到达孤山扎营。据探子飞报,李景隆大军驻扎在郑村坝,此地离北平城仅二十来里。其用意不难明白,欲在此迎战燕王。   而且已派出了由都督陈某率领的万余铁骑为先锋,渡过白河到达东岸,以阻击燕军。燕王与诸将合议后,决定了对付的策略,命大军避开陈某,渡河而西,直扑郑村坝李景隆大营。   万古雷被朱能叫下去,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万古雷遂依计而行。   此时已是严冬季节,朔风阵阵,雪花翻飞,周遭大地皆成了冰雪世界。   万古雷骑在马上,踏雪而行。来到白河,天已黑尽。他亲启下马来到河边探查,河水有没有结冰。在河上走了一会儿,估计人马可以过河,便下令渡河,并命人飞报朱能。   他边走边想,这情景颇像唐人诗句所描绘那样:“水声冰下咽,沙路雪中平。”   这荒凉的河边明天就会展开一场大战,这宁静的景象大概就不复存在了,不知会有多少人葬身此地。   陡然间,他想起了娇娇。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有谁陪伴着她?算来有一年没见面了,她是不是长大一些了呢?记得前年在京师,公冶勋奉命离京,她来家中对他说,她大哥走了,临走留下话,要他善待她,到什么地方去玩都得带上她,要对她好些,不得冷冷淡淡。更好笑的是,她居然编造说,公冶勋要他听她的话,有求必应,什么事都要顺从她的意思,不得惹她生气,做个听话的好哥哥……哈,想起来真好笑,娇娇又顽皮又天真……可是,你说她不懂事吗,前年她请汤师叔带来的诗,还有她和公冶兄来北平府时说的话,都是情深谊长、柔情缱绻,哪像个小孩儿?她对自己深情款款,看来不是一时的高兴。唉,但愿她成熟些,信守诺言,别改变了心意才好……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朱能传令止行。   第二天,大军全都过了河。有的继续前行,不知去什么地方,万古雷则把部下掩藏在一片枯木林里。怀中藏的馒头已硬如砖石,又不能起火烧水烤馍,以免引起故军的警觉、没奈何,大家只有忍饥耐渴。他站在一株杨树旁,耿牛则蹲在一边,后面是弟兄们和马匹。天豹卫是骑兵,在燕王麾下的马步军中也属精锐之师。朱能让天豹卫和一卫步卒待命,等李景隆那支先锋劲旅过河后突然发起攻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大战前的等待,真叫人难耐。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白河方向,发现有两个小黑点迅速往这边移动,猜想是探子回来了,敌军一定开始渡河。河上结冰,很快就可以走过。燕王料定,他们一定会追来,出其不意杀回马枪,必然获胜。他对燕王的谋算十分佩服,从离开北平府到进袭大宁,施行的策略无不成功。   此刻,两个黑点已显出一人一骑的轮廓,果然是派出的探马。片刻后探子向他禀报,敌先锋果然渡河来追赶燕军。   是时候了,他传令上马,又派人知会朱能,他让马儿慢慢走着,估算对方万余骑过河来需要的时间。走出树林,来到宽敞的开阔地,四野茫茫,天空灰暗,朔风阵阵,寒气袭人,但万古雷的心却是滚烫的,即将来临的厮杀激励着他。每次交战前,他都感到激昂振奋。他这时什么也不会想,想的只是打败敌人,取得胜利。他两眼紧盯着前方,搜索随时可能出现的敌军。又走了一会儿,他抬手止住队伍。一个人朝前奔出了二三十丈,然后静心谛听。一阵细碎而零乱的马蹄声已隐纺约可闻,敌人来了。   他兜转马头跑了回来,与耿牛和旗手并辔而立。这面旗是另做的,王妃亲自绣制的他留在了北平城,那旗子应属于四百勇士。   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响,弟兄们都清楚地听到了。万古雷抽出剑朝天空一举,旗手挥动了大旗,五千铁骑立即排开了阵式。   成百上千双眼睛紧紧盯着光秃秃的旷野,如鹰搜寻它的猎物,忘掉了寒冷、忘掉了饥饿,忘掉了恐惧,数千人的意志结成了一股凶悍野蛮的力量,一般残忍可怕的力量。   万古雷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对方的马队已经出现,他两腿一夹,马儿慢慢跑动起来。五千铁骑有条不紊地跟在后面,让马儿小跑着。   双方的距离拉近,敌军看清楚他们时显然愣住了。去奔袭大营的燕军,怎会回头在这儿出现呢?这个念头还未转过来,燕军铁骑就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像数千支射出的弩箭,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   “杀——啊——”万古雷最先喊出了声音,紧接着是五千儿郎的疯狂应和,如山呼海啸。   铁蹄震撼着大地,喊杀声如猛兽的咆哮,震慑着、动摇着敌军的意志。   他们匆促展开队形应战,但毕竟是太仓促了点儿,前面的阵脚已经冲乱,后面则立足未稳,于是在混乱中接战。双方都是骑兵,他们手舞马刀,砍杀着任意碰到的敌人。   万古雷专找领兵官厮杀,见到旗手也不放过,他一连砍倒了二十多人,每次只要一出手,顶多两个回合,就把对方打下马。为使敌军很快动摇,他一路冲杀过去,试图找到先锋杨都督。写着“杨”字的旗号被他砍倒了,却不知这位都督在何处。他好多次被人阻拦,甚至同时有十多骑向他冲来,但没人能挡得住他,在他后面,有几人紧紧跟着,那是临时抽来的护兵,也有队伍中的官佐,其中有个百户张善明。但他并没有回头,只顾一往直前。   他的勇猛引起了敌人的恐慌,有的转身就逃,有的想把他劈倒。当然,交手的结果是自己落马,横尸荒野。万古雷一直深插敌阵,他相信弟兄们正以他为龙头,紧紧跟在后面。从他看到的景象,敌军已乱了阵脚,再有一猛攻,必会溃败。   所以他马不停蹄,直向前冲。   忽然,他看到前面有一伙人正回头跑,从那前呼后拥的情形看来,必是敌军中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正是先锋杨都督。   他奋力拍马追上去,横里竖里不断有人来拦阻,都被他砍下马来。追了一程,那伙人感到了他的威胁,有两人掉转马头来拦他。一人使雁翅刀,一人使柳叶刀,一左一右夹击过来。   万古雷未将他们放在心上,仍然直冲。   抢先一步到他面前的是使雁翅刀的官佐,刀光一闪,雁翎刀夹着罡风劈了过来。他随手举剑相迎,这一瞬间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惊呼出声:“是你!”后一步赶到,使柳叶刀的骑士连忙住手,没把刀子劈过来。   万古雷惊得瞠目结舌,呆望着对手。   使雁翎刀的是杨正英,使柳叶刀的是沙天龙,都是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伙伴。   沙天龙又是他师兄。在京师时,他们不辞而别、说是去了镇江府、怎么又出现在李景隆的军队里呢?   “杨兄、沙兄,别来无恙!”他尴尬地说。   杨正英道:“原是万老弟……”   沙天龙冷冷道:“杨兄,现在可不能称兄道弟了,他可是反叛朝廷的逆贼,你我是朝廷征讨大军的官佐,彼此已成为仇敌!”   万古雷心中难受,道:“沙师兄,小弟投奔燕王,实属情非得已,锦衣卫逼得我走投无路,……唉,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两位不是去镇江府了吗?怎么也进了军旅?”   杨正英道:“说来话长,终日躲避锦衣卫不是办法,正好烽烟匝起,就……”   沙天龙道:“战场上不是叙旧的时候。万师弟你不该依附燕军谋反,若你良心未泯,就随我们去归顺朝廷,愚师兄和杨兄在杨都督跟前替师弟求他情,让师弟戴罪立功……”   万古雷听不下去,岔话道:“我既入燕军,自当忠于燕王。皇甫楠毁了我的家,皇上也并未替我主持公道,这些情形你们都是知晓的。如今两位入朝廷军旅,小弟在燕军效劳,这叫各为其主。但你我自幼长大,总有一段情,私下里彼此仍然是兄弟……”   沙天龙道:“你已成叛逆,不忠不孝,这兄弟之情能大于忠君吗?想不到你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也不想想,燕京弹丸之地,能抗得住中原大军的征伐吗?待叛乱平定之日,你有何面目见昔日的亲友?有何面目对万伯父在天之灵,又怎对得起万家的列祖列宗……”   万古雷板起了面孔,冷冷道:“够了,是忠是奸,不由你我评说。我既然走这一步,自有我的理由,何须旁人指手划脚。两位,告辞!”   他把马头一带,人斜刺里直奔河边。   沙天龙、杨正英也掉转马头,去追赶杨都督。万古雷勒住马,怔怔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心中说不出的一股滋味。没想到从小长大的伙伴,今日竟在沙场上成了敌人!   他的护兵和百户张善明仍跟在后面,他们清楚地听到了双方的对话。   此刻,周围的局面仍然混乱不堪。但杨都督的队伍已经溃败,大批的骑士掉转马头向河边奔,天豹卫的弟兄则在后追杀。   万古雷定了定神,纵马往河边奔去。   当他来到河边时,景象惨不忍睹,他不禁目瞪口呆。大概由于马蹄的不断践踏,河冰被踩裂开了冻,不少敌军骑士被冰冷的水吞没,马嘶人嚎,响彻上空。   不敢渡河的则被斩杀在岸边,尸体如冬天倒掉的枯木,沿河堤睡满。岸边的河水冰面上,涂满了浓浓的鲜血。   然而厮杀没有停止,天豹卫的弟兄追杀着四散逃走的敌人。犹如猎人追逐猎物。   沙天龙、杨正英大约已过了河,但愿他们去了吧,他可不愿意见到他的尸体。   他不再追杀这些亡命的敌军,命令士卒俘获战马,战马是军中最宝贵的财富。   此时,他才见到耿牛,只见他满脸兴奋之色,兴冲冲跑了过来,道:“万师兄,俺天豹卫大获全胜,杀得小子们喊爷叫娘!”   万古雷一笑:“你猜我遇到谁了?”   耿牛大笑:“你把杨都督老小子砍了?”   “不对,我遇到沙师兄、杨大哥。”   “什么?他们怎会到这里来?”   “想不到呀,他二人已入了军旅成了对头!”   “啊哟,在阵上遇到咋办?”   “你说呢?”   “俺不会与他们交手,大家是弟兄呀!”   正说着,朱能命人传令,天豹卫火速向北,会同大军进击郑村坝,直捣李景隆大营。   万古雷立即下令吹起军号,带着俘获的战马,集队赶往郑村坝。行了一程,朱能半途送馒头来,这是蒸软的新鲜馒头,来得正是时候。   万古雷饥肠辘辘,抓起就啃。   朱能笑道:“老弟你立了头功,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万余先锋铁骑击溃,这可是个好兆头!   殿下决心于午时与敌决战,你们吃完饭赶了去,还正是时候!”   万古雷道:“殿下神机妙算,李景隆恐怕不堪一击!”   朱能道:“李景隆虽无能,但他兵多将多,其中不乏智勇双全之士,不可轻敌。”   万古雷笑道:“我只管厮杀,冲锋陷阵,这用兵之道,有朱兄你谋划,我却省心。”   朱能看看坐在雪地上狼吞虎咽的将士,道:“真难为了弟兄们,空着肚子打了一仗!”   耿牛埋头大吃,顾不上说话。   半个时辰后,朱能传令上路。到达阵地时,蒙古骑兵已经冲入敌阵。   燕王骑在马上注视着战况,方天岳等在后跟随,关中四剑却不见,大概监视宁王去了。   朱能和万古雷来见燕王,在马上行礼。   燕王道:“两位来得正好,李景隆来不及摆开阵势,我就命蒙古三卫杀人敌阵,你们看,能不能冲到大营?”   张玉插言道:“殿下,三卫骑兵只怕冲不破敌阵,敌人势众,后军已摆开阵势。”   万古雷定睛注视前方,只见三卫蒙古骑兵已经受阻,敌骑兵不断从后军涌出,还有更多的步卒像活动的城墙,一排排接踵而来。这样打下去,蒙古骑兵只怕要糟。但燕王和诸将仍沉得住气,自己不便多言。   此刻忽听燕王道:“后军分出两卫,右军出两卫,隐伏在郑村坝左右,听我命令行事,万不可急燥,更不能擅作主张,鲁莽行事。其余各军,按左、前、右、后、中列阵,骑兵当先,步卒在后,各位当知这一仗事关燕军生死存亡,务必奋勇争先,克敌致胜!”   “谨遵台命!”众人齐声回答。   朱能对万古雷道:“老弟,天豹卫当先锋,愚兄率步卒殿后,走吧!”   万古雷拔出神罡剑,运起中气吼道:“天豹卫弟兄们,杀啊——!”   他纵马飞驰,一马当先,冲向密密麻麻的敌人。天豹卫的弟兄高举马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策马飞奔冲向敌阵。   敌军立即派出一支,呼喊着冲上来。   万古雷热血沸腾,与迎面冲来的敌骑首脑遇个正着,他出手一剑砍去,被对方举刀架住。   两人错肩而过,又遇上了另一人,万古雷一剑将他戳下马来。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攻他,他左闪右避,横砍斜劈,片刻就杀翻下十来个人。但他并未冲到敌人营盘中去,总是不断有人向他冲来,不断地倒在他的马蹄下。   喊声、咒骂声、呼救声、兵刃的铿锵声,飞箭流矢的破空声,惨叫声、马嘶声和荒野中不断刮来的风声……这所有一切声音合起来的喧嚣,震撼着这茫茫冰冻的旷地,他记得小时曾随父亲到过京郊,农夫站在田里弯腰刈稻,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田野,像是永远都割不完似的。他现在又有了这种感觉,但刈的不是金黄的稻谷,而是活生生的人。他砍翻一个又来一个,有时一次来几个,他得不断地挥动胳臂,不断地驾驭坐骑,杀,杀,杀,不停地杀。   他不可能停下来,也不可以不杀。   他动了恻隐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你不杀对方就杀你,你把他刺伤他还要来杀,你只有要了他的命,他才乖乖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但这时候,又有人咆哮着向你杀过来。   杀吧,杀,仿佛他生下来就为的是杀人一般。他不想杀也不成。一个人掉进河里,你总得要游到岸边才安全。现在你只有把人杀光,你才能得到安全、得到安静。   最初冲动的激昂之情消失了,他十分冷静地在挥舞神罡剑,平静地看着敌人在嚎叫声中倒了下去。他十分奇怪,敌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就像小时候看农夫刈稻一样,觉得他们永远也割不完。这会儿,他却是杀不完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部下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方位。周围全是敌人,一群咆哮着挥舞兵刃的恶人。他们想要他的命,那就纳命来吧,杀、杀、杀,杀!   有人用箭射他,有人拿刀掷他,都被他轻易躲过,他仍然骑在马上,挥舞着他的利剑。   终于,他发觉没人向他冲来,他举左手衣袖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以他精深的内力,居然也在微微喘息。他有了片刻的宁静,便朝周围一看,争斗仍在继续,数不清的人在相互砍杀。不断有人不是往前栽倒就是往后跌倒,更多的人是在地上决战,骑兵们也混杂其间。   突然,有一骑向他冲来,高喊:“万大人!”他身后有五骑在追他。这就是天豹卫的百户张善明。他立即带马过去,迎战追来的五骑。   张善明身上满是血迹,喘了几口粗气,挥舞他的马刀去助战。然而那五骑已经一个个翻身落马;被万古雷统统砍翻。   张善明一指左侧十来丈处,有几十名天豹卫弟兄苦斗百多名敌军,万古雷不加思索地冲了过去,瞬间就劈翻了三人。他出剑极快,劲力又足,一般的骑士,怎当得起他的一剑。   盏茶功夫,他救出了数十名弟兄。其中就有他的护兵。他当即带着他们,朝人多的地方冲去。一切和刚才一样,杀、杀、杀,不停地杀。他身后的骑兵越来越多,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不久,他和耿牛相遇。耿牛身后也有一队骑士。   两股合一股,向敌人纵深处杀去。他们的英勇引起了敌方主帅的注意,立即便有两个铁骑,从后备营中冲出,将他们围住。   马鸣人嚎,又是一阵激烈的交锋,他和耿牛左冲右突,搅乱着敌人的阵势。   敌骑中的一个头目找上了他,这是一个中年汉子。两人交手五合,不分胜败。   这是他初次遇上个硬手,正欲再与他相斗,却被耿牛冲上去一刀,砍断了那人的马头,也砍中了那人的肩膀,一声不哼跌下马死了。   万古雷不及多瞧一眼,又遇上了三个敌人。招架、攻击、勒转马头,他轻易地打发了他们。然而又有大批骑兵冲来,他眼看天豹卫弟兄有好多人躺倒了地上,一股怒气在心中腾起,平静的心境消失了。他咬牙切齿带马冲了过去,毫不留情运起七成功力,一剑一个,决不再出第二剑。他只有把敌人像割稻谷一样不停地放倒,才能让天豹卫弟兄弟留下几个。   两千来个敌人骑兵溃退了,他和弟兄们似乎又有了喘气的机会。瞧瞧跟着的弟兄,比刚才还多。这都是后来集中过来的弟兄,先前的弟兄至少损折一半。他约略估计人数,不下千余骑。看看四周,数十万人在厮杀,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边。观此景象,燕军并未取胜,敌军也未溃败,他和弟兄们又要去冲杀。   这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功夫,敌军又有一支骑兵冲杀过来。   他高举神罡剑,高喊一声:“杀——啊——”迎头冲了上去当他击溃了敌军,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查看他的弟兄还有多少人时,发现天色更加昏暗下来。北国冬天黑的早,莫不是已近黄昏?正在此时,他清楚地听到了敌方两翼有整齐的呐喊声隐约传来。   他高兴地高声对弟兄们说道:“后军、右军的四卫弟兄已从两侧杀进郑坝村,大家随我冲大营,今日能打败敌军!”   “杀——!”他高喊着向中心地带冲去。   “杀——!”弟兄们争先恐后,纵马飞奔。   又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万古雷率天豹卫突破敌人摆在中军的阵式,敌人大乱起来。   万古雷明显在感觉到,敌人即将崩溃了。   他回头张望,只见己方步卒如波浪席卷而来,天豹卫不怕孤军深入,遂鼓动士卒,拼命向中军大冲去,砍杀那些敢于阻路的敌人。   天渐渐黑暗下来,敌军已失去了抵抗的信心,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旦士气消失,勇士就变成了怯战的懦夫。他们掉转马头,没命地逃跑。那些没有坐骑的步卒,如退潮的浪泄了过去。他们张慌失措,丢盔弃甲,拼命地奔逃。当官的喝斥、威吓已失去力量,不久就连官员们也急急奔逃,如丧家之犬……   “咣——咣——”锣声在远处在近处响着。   近处是敌人的锣声,远处是自己的锣声。   万古雷勒住了马,天已完全黑下来了,这一战结束了,殿下已命鸣金收兵。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还剑入鞘,不用再杀人了,至少是现在不杀了。   掉转马头,喊了声:“耿师弟!”   耿牛在身后答应:“俺在这儿。”   “收兵回营!”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弟兄们,回营啦!”耿牛大吼。   他的中气仍然这么足,声音吼得几里外都听得见。从声音中判别出他似乎很高兴。   “师兄,俺胜了吗?”耿牛和他并留而行。   “胜了,敌人已被击溃,只可惜天黑得早了点儿,要不定能冲到李景隆的大帐去!”   “嘿,俺今日不知砍倒了多少人!”   “两个多时辰的大战,天豹卫弟兄大概损折了不少、但敌军伤亡就更多了。”   “俺天豹卫少了原来那四百弟兄,要是他们在,今日早冲到了大营!”   两人边说边走。燕军来不及支起营帐,只能随处坐卧。他们找了块人少的地方,停下来歇息。这旷野当真荒凉,没有树没有草,不能生火取暖。万古雷和耿牛背靠背坐在地上。   北风阵阵,砭人肌肤,人人缩成一团,相互挤着御风取暖。万古雷下令清点人数,据报告只有七百多人,估计有的散失在附近队伍里,只有等天明再收拢。   万古雷想入定调息,但却静不下心来。下午的激战胜过上午,倒在冻土上的双方士卒,不知有多少人,事后想起令人不寒而栗。   唐诗云:“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他深深叹了口,听见靠在他背上的耿牛,已发了鼾声,便也制止自己胡思乱想,闭上双目入定,明日还有大战,他必须保有精力。   一大早,探子来报,李景隆已连夜逃走,扔下了辎重粮车,直喜得燕军将士额手称庆。   万古雷心情舒畅,忙着召集走散的士卒。等所有人到齐后查点,只剩下了三千来人。   再看昨日争战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朱能过来找他,说殿下没有采纳众将乘胜追击李景隆的方略,李景隆虽败,实力仍足,敌情不明,不能冒险追击燕王又体恤士卒疲惫,决定回师北平,解城下之危。   听说回北平,万古雷十分高兴。   朱能又道:“愚兄替贤弟请功,殿下只点头不语。待议事完毕,殿下只留下愚兄,说有人告贤弟在阵前放走故旧熟人,致使敌前锋杨都督逃过河溜走,不知可有此事?”   万古雷一愣,道:“放走杨都督倒未必,小弟遇到了幼时在一起长大的朋友,彼此说了两句话,他们就走了,这……”   朱能道:“难怪愚兄替贤弟辩解,殿下说,私情不能大于国事,要愚兄多开导老弟。”   万古雷叹气道:“我总不能把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杀掉吧,这样干我还是人吗?”   朱能道:“换了愚兄也会这么做的,此事老弟不必放在心上!”一顿,又道:“贤弟与朋友说话时,身边可有什么人在?”   万古雷道:“不知道。当时正猛冲猛杀,突然间见到了故友,便停住说话……”   朱能沉思片刻,道:“愚兄走了,等会儿有人送吃食来,饭后就回北平。”   ---------------------------

第 九 回  四个怪人     此地离北平城不过二十来里,下午必有一场厮杀,什么人告嘴的事,万古雷没有放在心上,队伍里还有许多事要他操心。   他并不知道这事与他前程有关,燕王知道他与皇上卫队指挥公冶勋交好,所以乍一听到他放走杨都督,自是对他有了看法。   回到北平城已一个来月,这其间发生了一些事,使万古雷感到不解。   从郑村坝回北平,城内兵里外夹攻,两天破了围城之敌,顺利入城,全城民众无不欢呼跳跃。两天后,燕王犒劳部众,论功行赏。   万古雷并未升职,仍然任天豹卫指挥使。孙锐锋任北平卫指挥,方天岳升任都指挥佥事掌燕王驾前侍卫。论品级,指挥使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也是正三品,但职务位却高过指挥使。   这使万古雷感到惊讶。孙锐锋调离了侍卫队,方天岳掌管了侍卫队,与燕王更为亲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很显然,方天岳取代了孙锐锋,得到了燕王的宠幸。   此外,燕王祭罢阵亡士卒,并收葬了城外的、郑村坝的尸骸,连敌军的骸骨也收埋。对燕军阵亡士卒的眷属也作了安抚。   这使大家感到欣慰。万古雷也尽力安抚天豹卫的士卒,从家里拿出银两发放。   这本是他的一番好意,尤其是对失去父子丈夫的眷属,他总觉得有些愧疚。   但两天后朱能来查询此事,说有人报禀殿下,万古雷私自向部属发放银两,旨在收买军心,把天豹卫当成万家军。   万古雷先是一愣,接着发了火道:“怪事,我体恤自己的部下,用自己的银两,这难道也有错?是什么人盘嘴弄舌,我找他算账!”   朱能道:“哎,老弟,别发火。我知你出于善心,但有一点老弟必须明白,士卒都效忠燕王殿下,因此将士心目中只能有殿下的恩惠。老弟这样做,易让人产生误会。天豹卫不能把老弟的威望置于燕王殿下之上,明白了吗?”   万古雷叹息道:“明白、明白,告我的人必说我有野心,这真是岂有此理!”   朱能道:“愚兄已向燕王殿下禀明,说老弟出于好心,并无别的打算,由咱找老弟说说,以后不做就是了,燕王也就不再追问。”   朱能己任都指挥使,天豹卫由他统辖,幸得朱能十分信任他,否则岂不糟糕?   接着他送走了柳锦霞,她说什么也不愿留在北平府,她带来的三百弟兄,损折了六七十人,她说回山寨后再作打算。她担心凤凰山总寨在她走后被其他寨骚扰、并吞。   没奈何,他在家摆设了酒宴,替柳锦霞等人饯行。他很想说公冶勋的事,但总没有机会。   柳锦霞根本不愿意再提往事。   临别前,柳锦霞道:“万兄,你可能还要随燕王南征,说不定我们还会相见,到时也不知我们是友是敌。但这无关紧要,这一段日子我们相聚,这就够了。等成为敌人时,再打不迟。这就看缘份了,万兄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薛兄说哪里话来,你我不该成为敌人,只能成为朋友,不管今后局势如何,朋友终归是朋友,在下信守不渝!”   柳锦霞看着他,想了想,道:“但愿如此,只是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你我。你该知道,朱家子孙都是我的仇人……”一顿续道:“不说这些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郭剑平道:“薛兄为何不到京师去看望公冶兄?须知公冶兄……”   柳锦霞岔话道:“郭兄,我如今是什么人,你我处境相同,还能奢望平平安安进京师吗?”一顿又道:“纵使我再上京师,那我就会让血蝴蝶复活……”说到这里,柳锦霞双目放光,兴奋起来,“不错,这个主意好。我要把京师搅得鸡犬不安,和锦衣卫皇甫楠这班恶贼好好斗上一斗,让皇帝小子寝食难安!”   万古雷、郭剑平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柳锦霞一笑:“你们两个别担心,等我把凤凰总寨的事了结后才能上京师,一时半时还去不了。”说着站起来告辞。   万古雷等送到门口,彼此互道珍重而别。   送她走后,万古雷又分别上门看访三大门派头头,受到他们的盛情款待。王妃已命人赐给三大门派牌匾,由燕王殿下亲自手书,再命木匠刻字制作,以示对他们守城的嘉勉。三家匾额提的字一样:“一寸丹心”。   十天后,又开始整编军队,天豹卫有了四千多人,紧接着就是操演阵式、习练武功,万古雷等人从早忙到晚,无一日闲暇。   这段时间,天豹卫已调出王宫,住在校场,与钟玉桃等人也无见面机会。   黎成来找过他,对乔莺的事十分惭愧,他安慰黎成,但黎成仍然闷闷不乐,说今后如果再见到她,一定要和她清算这笔账。要不是商务在身,他就要离开北平去找她。   黎成走后,万古雷有些感慨。沙师兄,杨正英他们入了军旅,昔日一块长大的挚友成了仇敌,乔莺两次欺骗行为似乎也无可指摘,她不过是奉命而行,这叫“各为其主”。   这天朱能把他叫到左军大帐,说查俊、关良、李杰、杨大刀等七人由百户升千户的事,殿下未允准,说只能升副千户,今后还有打不完的仗,自会论功行赏。   万古雷有些气闷,道:“天豹卫原班人马六百人,举事后剩四百人,守城之战又损了几十人。查俊他们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四百人在他们带领下,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做个千户比我现在手下的千户强得多。”   朱能道:“论功行赏,他们有的是机会,又何必急在一时?   况且已升任副千户,凡事一步一步来做,老弟放心,愚兄会记着这事。”   从军中大帐出来,万古雷总觉得别扭,燕王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但这一点还拿不准,以后看看再说,也许自己多疑了。   刚进营房,李杰告诉他,黑鹰帮宣文龙、宣文虎来看访。   走进营帐,果见二老问坐。大家见礼寒喧,分宾主坐下。   万古雷道:“对不住,一早去了大营,累两位久等,不知有何见教?”   宣文龙、宣文虎相互瞧瞧,神情有些尴尬,宣文龙咳了声嗽,道:“大人何时出征?”   万古雷道:“快了吧,只等殿下下令。”   二老又相互对视一眼,宣虎道:“有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望大人莫怪。”   万古雷诧道:“前辈有什么话只管说,在下洗耳恭听,哪有责怪之说!”   二老又对瞅一眼,宣文虎道:“敢问大人是否婚配?何以不见大人眷属?”   万古雷一惊,想起那夜去探黑鹰帮,无意中听到二老的悄悄话,想把宣蕙英许给他,这一向忙于征战,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二老并不死心,当真要将他招赘入门,这还得了?   于是连忙道:“承蒙二位关怀,不胜感激,在下在京师已由家父做主定了亲。”   二老“啊”一声,脸上甚是失望。   宣文龙道:“原来如此,难怪未见眷属。”   宜文虎道:“只因大人征战辛苦,该有个贴心人照顾,故斗胆问起此事,怨老夫冒昧。”   万古雷道:“多谢多谢,在下十分感激!”   宣文龙道:“大人公务繁忙,这就告辞!" 二老走后,万古雷哑然失笑,哪知李杰又来禀报:”黑鹰帮帮主宣姑娘要见大人!“   万古雷不由一愣:“什么?她来了?”   帐门外一女子声音道:“不错,我来了!”   门帘一掀,宣蕙英板着面孔走了进来。   李杰微笑着退了出去,帐中只剩两人。   万古雷忙道:“帮主请坐,适才令尊……”   宣蕙英接口道:“我知道……”一顿续道:“我问你,你可是瞧不起你姑奶奶?”   万古雷心想,糟糕,麻烦来了,嘴上说:“帮主这话从何说起?”   “哼,你心中明白,装什么蒜!”   “在下对黑鹰帮十分钦佩,对帮主自然是十分尊重,帮主的指责叫在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不知从何说起,请帮主明示。”   “咦,你当真叫咱自己说?”   “恐怕只能如此,在下并未得罪帮主。”   “不,你得罪了!”   “何时何地在下招惹了帮主?”   “就在刚才,你休想不认账!”   “没有啊,帮主越说越玄乎了,在下……”   “你不认账?掌嘴!”   万古雷心想,她做帮主除了掌嘴,大概什么也没学会,不知有多少帮众倒霉。   “帮主,你这不是叫在下为难吗?”   “你死不认账,厚脸皮!好吧,咱问你,适才咱爹和咱二叔问了你什么话?”   “这个么……令叔问在下有无婚配。”   “用你怎么回答?“   “在下如实禀告,在京师已经定亲。”   “你骗人,根本没有这回事!”   “咦,我为何要骗人!”   “你说不出那姑娘的姓名,哼,想瞒咱?咱眼里揉不进沙子,哄得了咱爹咱二叔,却哄不了咱!”宣蕙英得意洋洋地瞅着他。   万古雷一愣,道:“我用不着哄人……”   “你说出那姑娘的姓名来!”   “对不住,帮主没必要知晓。”。   “如何,你说不出来,你在骗人!”   万古雷心烦,道:“帮主,你必定要知道?这是在下私事,不用再提了吧!”   “我偏要提,你为何骗咱们?”   万古雷被缠得心烦,心想干脆告诉她,让她别再纠缠,便道:“她叫公冶娇!”   宣蕙英一愣:“怎么,当真有这么个人?”   “那自然是真人,这等事岂能胡编?”   “她住在京师什么地方?”   “这个么,帮主就不必问了。”   “咱偏要问,咱还要去京师找她!”   万古雷吓了一跳:“你找她做什么?”   “杀了她!”宣蕙英恨恨地说。   “你!……什么话,她招惹你了?”   “不错,惹了,咱就是要杀她,让你空欢喜,让你难受,因为你让咱难受……咱也饶不了你,不信你等着瞧!”宣蕙英说着泪水流了出来了。声音越说越大,最后一句话说完,跳起来低着头跑出帐外,万古雷叫她也不听。   “这姑娘糊涂,莫名其妙,太过于任性,”他想,“不必理睬。过几天就要离开北平府,她自然就会忘了这事,不会引起什么纠纷。”   这样一想也就把事情丢开。   十二月中旬末,燕军进袭大同府,此举主旨,是把在德州的李景隆引出来。   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朝廷大军中南方人居多,不耐北方奇寒,必能疲惫南军,使之受损。   大年初一,燕军兵临蔚州城下,几经周折,守城将领开门投降,大军得以入城。   天豹卫未参加攻城,屯驻不久便回北平。据报,李景隆果然出兵援大同,中了燕王之计,往返奔波,扑了个空。冻死冻伤不少士卒。看情形,只会等到开春之后才有战事。   万古雷很是高兴,又有一段空闲时间,他打算再指教查俊等七人的武功,使他们在今后的大战中能自保。七人对他忠心耿耿,亲如一家人,治理天豹卫,不能没有他们。   这天道衍法师派人将他叫到宫里去,在前宫一间议事室会见他,室中只有他们两人。   道衍法师道:“李景隆派人送书罢战,书信中说,燕王要求惩治的黄子澄、齐泰已被皇上罢黜,殿下再无举兵之理,应该罢战……”万古雷心想,这话倒也是,燕王兵“清君侧”,如今“君侧”已清,没理由再战,但殿下只不过是把“清君侧”当借口罢了,哪会休战。这李景隆是痴不是傻?因道:“师叔,这是李景隆个人的意思的吗,皇上难道肯休战?”   道衍法师道:“李景隆敢派人来罢战,自然是皇上的授意,不然他怎能妄自议和?燕王殿下已修书一封作答,这就请师侄随同下书者去德州见李景隆,央呈书信。”   万古雷可没想到会派上这种差事,道:“师叔,这送信之事,怎会找上小侄?”   道衍法师道:“这是殿下亲自点的将,不光师侄一人,还有方天岳同去。”   万古雷惊奇不已:“一封书信要我们两人去!方天岳一人足能胜任,又何必……”   道衍法师微笑道:“师侄感到奇怪,送封回信怎么要派两名武林高手是不是?待师叔讲请原委,师侄你就不会惊奇了。”   一顿续道:“这封回信非比寻常,应该说是至关重要!说这封信关系燕王举事成败与否也不过分!”   万古雷一愣:“有这么重要?”   道衍法师认真道:“不错,有这么重要!”   万古雷想了想,道:“小怪不明白。”   “以后会明白的。老衲先说派你二人去见李景隆的原因。   第一,此信定要送到李景隆本人手里;第二,不能让人知晓,更不能半路失落。有此两条,就必得派武功高的人前往。因此派你二人同去。还有,你们二人还要带回信返回,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论任何人,若有阻拦你们,复劫此信的意图,不管是我方还是敌方的人,一律格杀勿论。若有可能,杀之前问出口供,看是受何人指使。若无可能,杀勿赦。“万古雷见到道衍法师一脸严肃,方知此行之重大,不由想到了一点,忍不住问道:“师叔。燕王殿下要招降李景隆吗?”   道衍法师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道:“贤侄你想到哪儿去了,把李景隆招降过来有何用?”   万古雷不解道:“那么……”   道衍法师道:“去岁末李景隆攻城时,部将瞿能父子攻进了彰义门,这事你还记得得吗?”   “记得,那天我正睡觉,没叫醒我。”   “李景隆若是加派士卒乘胜而进,北平府早就落入朝廷之手,对吗?”   “是的,但李景隆却不派一兵一卒给瞿能,反叫他撤出城外,师叔说他妒贤嫉能,怕部下抢了他的头功,所以功亏一篑!”   “不错,但师侄你却不信,说瞿能是李景隆部下,攻下北平城,功在李景隆。”   “是,小侄至今不解,李景隆何以如此?”   “这个嘛,师叔不便多言,师侄是聪明人,慢慢会知道原因的。”   “咦,这其中……”   正好室外传来脚步声,道衍法师比个手势,叫万古雷不要再说下去。   来人是王骏,万古雷听沙天龙说起过此人,后来周王被废。王骏、张会投奔北平府,与方天岳甚为交好,官职是千户,现在侍卫队当差。   王骏行了礼道:“禀法师,殿下召见万大人,请二位这就过去!”   道衍法师道:“好,走吧。”   来到后宫,燕王在书室里会见他们。   方天岳早已在座,行完礼坐下后,燕王道:“派方爱卿、万爱卿去德州的事,两位想必已经了然。此行既公开又秘密,二位必须把书信安全送交李景隆……”说着从桌上拿起两封密信,“这两封书信,二位必须当面交李景隆。所不同者,万爱卿当李景隆及诸将的面交出书信。待只有李景隆一人时,方爱卿才交出书信。两封书信一封公开一封绝密。交信时万、方两位都得在场,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书信就是本王交给你们二位的书信,不致有假。”一顿,扫视着两人续道:“这并非不信任两位,若是如此,何必派两位前往?正相反,从诸将中挑选出二位,正是因为本王看重两位。但此事过于重大,因此有严格规定。本王再重复一次,交信时你二位都得在场,而且亲眼目睹对方交出的信就是本王交到两们手上的信,这一点两位听明白了没有?”   方、万两人齐声应道:“遵旨!”   燕王又道:“再说一次,你二人不能在对方不在时,私自交出书信。为使书信确保安全,两位可挑选武功高手四人陪同前往,各自挑选两人,少时本王赐宴来使,二卿随同赴宴,饭后与来使一同起程赴德州。两位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有话就请直言。”说着把信给两人。   二人接过书信,又互相看看对方手中书信,只见都加了火漆印。燕王又给了两人两方绸帕,二人小心翼翼包起来藏进怀中内袋。   燕王道:“带何人前往,命他们到前宫等候。半个时辰后本王为信使饯行,你们都来赴宴,然后和信使一同动身前往德州。”   万古雷道:“属下带指挥佥事耿牛、罗斌前往,请殿下思准。”   燕王道:“照准。”   方天岳道:“微臣带指挥同知石宏、黄浩东前往,侍卫队由千户方钟岳、陆兆秋接掌,随侍殿下左右,望殿下恩准!”   燕王含笑点头,万、方告辞出来去作准备。回教场时,万古雷心想,这方钟岳与方天岳名字只差一个字,定然和方天岳有纠葛,不是他的兄长就是他的兄弟,什么时候进的侍卫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他回到帐中,收拾衣物,命人把耿、罗、郭、曹等四人叫来,说了去德州的事,然后和耿、罗去王宫赴宴,顺便结识一下李景隆的信使。来到前宫时,开宴时辰已到,便匆匆入室。   方天岳和石宏、黄浩东先到,见他们来,方天岳笑脸相迎,石宏、黄浩东则不理睬。   万古雷知他二人记恨,见他们绷着脸,便和方天岳见礼,坐下后不声不响。   少顷,燕王驾到,后面跟着两名侍卫,之后便是五名信使。万古雷一看到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人中倒有三人是认识的!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向燕王行礼。   你道他看见了哪些熟人?竟然是皇甫楠的公子、曾化名史杰的皇甫玉和粉面太岁曾玉鳞、辣手太岁许亮!另外两人年岁都在五旬开外,相貌威懔,目闪精光,是两个内功极深的武功高手,不知是什么人物。   一行人在主宾席上坐下后,燕王召方天岳、万古雷过来,替双方引荐。   大概皇甫玉等也没想到是万古雷与他们同行,一个个瞪大了眼,但当着燕王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万古雷怒火中烧,气冲斗牛,恨不能施出煞手,立即将皇甫玉击毙掌下!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他竭力将愤火压在腔内,不使这股火爆发出来,这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他不能只图报私仇坏了大事。皇甫玉是李景隆的信使,而李景隆在战场上的行事却有些诡秘,道衍法师把殿下给李景隆的书信说成事关举事这般重要,他岂能杀了李景隆的信使。而举事的成败,又牵扯到多少人的性命。如果举事失败,跟着燕王造反的人将会是一个多么悲惨的下场!因此他不能只顾自己泄愤。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做出对不起燕王、对不起大家的事。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这狗崽子多活几年也无妨!   他心中如沸水翻滚,但表面上瞬间恢复了平静。两年来,他内功又有增进,对自身情绪已能控制自如,所以没被别人看出来。只有罗斌认识这三个太岁,他起初也是怒不可遏,但万古雷的平静使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心中不好受,知道万古雷也不好受,只是闷在心里而已。   随后敬酒喝酒,他们都像木头人似的应酬着,不知酒菜是何味。只有方天岳与三太岁频频相互敬酒,似乎十分投契。   好不容易用完了这餐饭,燕王亲自把他们送出室外,然后回后宫。他们则各自到前宫牵上坐骑,往北平城外走去。   万古雷和耿牛、罗斌走在后,方夭岳和石宏、黄浩东则跟信使五人在一起,方天岳时时和皇甫玉并留而行,许亮、曾玉鳞不时也和他俩并肩,有时则跟在后面,把石宏、黄浩东隔在后面。而信使中的两个老者,根本不理睬他俩。   万古雷对方天岳的行为大不以为然,但他不能对方天岳说三道四,只看在眼里。   罗斌悄悄问他:“大哥,难道罢了?”   他道:“顾全大局,贤弟你就忍忍吧!”   在德州知府的仪事室里,李景隆当着众将的面,接见了方天岳和万古雷。   李景隆坐在大堂虎皮椅上,堂下分两列坐满了文武官员,身后则排列着一行武士,实在是威风得很,排场比燕王还大。   万古雷、方天岳被引到堂前见礼。   万古雷随即从怀中掏出书信,慢慢打开绸绢,露出书信外皮的封漆印,好让并肩而立的方天岳查验清楚。方天岳迅速看清确是燕王亲笔书信,微一点头,表示认可,万古雷这才双手呈递上去。口中道:“殿下书信。送呈都督大人亲览。”   有侍卫接过书信,转呈李景隆。   李景隆当众拆开阅信,堂下文武顿时有些紧张,不知燕王可愿议和。   俄顷,李景隆把信看完,叹口气道:“燕王殿下不听本都督忠言,却是奈何?”   一顿,对从人道:“有请特使!”   众人走后,李景隆不言不语,堂下寂无人声,只听见粗重的鼻息。从李景隆那句话判断,自然知道燕王不愿休战,因此人人心中沉重。有的欲宣泄心中之愤懑,又因特使未到,所以压抑着满腔怒火,直喘粗气。   片刻后特使来到,把个万古雷、方天岳惊得目瞪口呆,这特使竟是公冶勋!   公冶勋也一眼见到了两人,但只在刹那间闪现出一丝惊诧,旋即恢复平静。   在李景隆左侧,早有卫士放的椅子。   李景隆道:“这两位是燕王殿下特使,专程从燕北府送来复信,请特使过目!”   公冶勋接过李景隆递来的书信,仔细地阅了一遍,愤然道:“燕王强辞夺理,连北平府改燕北也成了皇上违背祖训的罪状,这真是岂有此理!燕王篡位野心毕露矣。”一顿又道:   “下官明日返回京师,奏闻圣上。望李都督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于开春后征剿燕逆,以立不世之功!”   李景隆道:“请特使奏明圣上,只等冰雪一化,下官定与燕军决一死战,直取北平!”   公冶勋当即起立,对万古雷一笑:“万特使,别来无恙,少时与君一叙!”   万古雷连忙答礼:“谨遵台命!”   方天岳故意把脸侧向一边,使公冶勋无法招呼他,公冶勋果然只叫万古雷,不禁心中窃喜。等公冶勋走了,他才把头转回来。   此时李景隆道:“送二位特使回驿馆,好生款待,不得怠慢。”   所谓“驿馆”只是知府院内临时布置的歇宿地,从燕地来的将领,岂能随意在外游逛,探查军情。所以卫士直把他们送往后院。   万古雷回到房内,耿牛、罗斌正在烤火等他,万古雷把刚才的情形说了。   罗斌大喜道:“真巧,总会遇到公子爷。”   万古雷十分激动,恨不得立马就去见公冶勋,他急于知道公冶娇的情形,但不知公冶勋任何处。他又不能随意走动。   突然,听一熟悉的声音道:“万大人住此吗?”   他开门一看,是苏杰,忙行礼道:“苏兄,别来无恙!”   苏杰却很冷淡:“公冶大人请万大人过去一叙!”连个笑容也不给,也没有叙旧的话。   万古雷急切想见公冶勋,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当即道:“苏兄,请!”   苏杰不再出声,转身往院左侧的一道后门走去,万古雷默默跟着。后门内站着四个侍卫,没有苏杰领路,只怕就过不出了门,是一个大院,卫士分站屋檐下,戒备森严。苏杰把他领到左厢房门口,请他进去,自己则退到邻室,万古雷瞧见黄铮在里边,也是一副不搭理谁的样子。   进了房,是个套间,门帘一掀,公冶勋笑着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让他进里间。   两人分别坐下,炉火烧得很热,十分暖和。两人情不自禁又伸出双手紧握。   公冶勋喃喃道:“贤弟、贤弟、你我总算又见面了,这一向都好吗?”   万古雷苦笑道:“军旅生涯,沙场征战,唉,谁又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呢?”   公冶勋叹了口气:“世事变化到这一步,非你我所能挽回。不过愚兄在京师时想了许久,谋想替老弟解灾脱难之法。若能使皇上赦免了贤弟的罪,贤弟可愿再回京师?”   万古雷道:“这个只怕难了,小弟参与燕王举事,率天豹卫出征,皇上岂会赦免?”   公冶勋道:“只可惜燕王野心勃勃,觊觎龙椅,不愿罢战,否则皇上必赦燕军臣民之罪,万老弟亦在此列,不就可以回京师了?”   万古雷道:“事到如今,不打出个结果来,不会休战,除非一方败亡。”   公冶勋道:“贤弟说的也是实情,这样打下去,损国伤民……”一顿又道:“不论何方得胜,贤弟与娇娇又如何团聚?娇娇一心牵接着贤弟,十分痴情,今后燕王要是进了京师,贤弟千万不要负了娇娇!”   万古雷激动地回答道:“不论今后局势如何,我决不会有负娇娇,至多不做这个官,觅个清静地去隐居,请大哥放心!”   公冶勋叹了口气:“到那时,愚兄难以顾家,家中双亲和娇娇,就托付给贤弟了!”   万古雷勃然道:“小弟拼着一条命,也要保护伯父母安全,请大哥不必多虑……”   公冶勋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道:“不瞒贤弟,皇上仁弱无主见,只听几个文臣的摆布。   黄子澄、齐泰隐瞒了李景隆兵败郑村坝的实情,皇上非但没有追究罪责,反为李景隆加官太子太师,大加赏赐。但风声还是传到京师,愚兄面陈皇上,皇上却说胜败仍兵家常事,来年春李都督必有所获。为了解真相,我请皇上让我到德州一行,皇上不准。直到最近皇上有密谕指示李景隆,才命我前来德州。贤弟你把郑村坝之战的事说说,以让愚兄了解真相。”   万古雷道:“我从困守北平府说起,大哥一定想不到,柳小姐与小弟一道守城……”   公冶勋一惊,一把抓住万古雷的手腕:“什么?你说柳锦霞来了北平?快把详情告我!”   万古雷遂把守城之战、郑村坝之战以及此次佯袭大同,引李景隆冰天雪地疲于奔命的种种情形说了个大概,直听得公冶勋不时叹息……“想不到锦霞去了关东凤凰山,当了副总舵主,一个官家的千金小姐,一变而为绿林大盗……唉,世间事,当真叫人难以猜测……这么说来,京师又出现的血蝴蝶,全是冒牌货……贤弟,你有没有向锦霞提及愚兄?”   “提过,是郭兄提的,她一直不愿提过去的事,她只想报仇,大哥你又在皇上身边……”   “我知道她的想法,以我和她的处境,确实无法去想以后的事。愚兄在皇上身边并非为了功名,皇上器重信赖愚兄,愚兄怎能有负于皇上,独自悄悄离宫而去!再说皇上是先帝立的皇太孙,燕王争夺龙椅就是反叛,……唉,不说国家大事,只说我们自己的事吧。愚兄劝贤弟脱出军旅,不再为燕王效劳。燕王纵有雄才大略,但入主中原是名不正言不顺,是叛逆,永为后世所不耻。贤弟脱出官场,置身事外,仗剑行侠,何等自在,不知贤弟以为如何?”   万古雷叹息道:“大哥所言正合小弟心意,但现在却无法脱身出来。小弟于危难中蒙燕王收纳,给予重任,此恩不能不报。其次小弟已入军旅,参予了举事,若是突然回家经商,燕王也不会准许,那么小弟又无立足之地。最后是小弟的家仇,仇人都在朝中做官,掌的是锦衣卫,小弟要复仇就只有等到杀进京师那一天!当然,这是私仇,以后再论。总之,身不由己,是以小弟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   公冶勋道:“愚兄也是身不由己,贤弟说得好、只有顺大流听其自然……唉,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只有听天由命了!”   万古雷道:“上天安排,让小弟和大哥各在一方营垒,不管今后局面如何,小弟与大哥兄弟之情终身不渝!”   公冶勋激动地拉住他的手道:“愚兄对贤弟也是如此!愚兄将双亲和娇娇拜托给贤弟。   如果燕王失利,贤弟就来投奔哥哥,到时弃了官职,你我到江湖上行走,联袂行侠……”   万古雷也激动无比地拉住公冶勋:“大哥,真有那一天,乃平生之大幸也!”   正在此时,苏杰在室外道:“大人,燕王特使有请万特使回屋,李都督召见送行!”   万古雷、公冶勋只好放开手站起,相互注视,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古雷深吸一口,道:“大哥,珍重!”   公冶勋也深情地回答:“贤弟,珍重!”   万古雷转身出来,公冶勋送到门口,两人再次行礼,互道珍重而别。   万古雷回到前院,方天岳正在等他,见他来了,笑道:“故友相逢,难得难得!李都督召见,兄弟不得不大煞风景,请兄回来……”   万古雷叹口气道:“劳兄久候,走吧!”   卫士带着二人转到了左侧另一个小院落,这里十分幽静,天井花坛上有几盆寒梅,争相竟放,点缀出一派生机。   李景隆在一间书室接待二人,相互见礼毕,李景隆微笑道:“殿下可有什么嘱咐?”   方天岳取出绸包,当着万古雷翻开绸巾,露出有火漆印的信封给万古雷看了看,万古雷确认是燕王手写原件,便微微点头。   方天岳双手呈上书信,李景隆当即拆开,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抛进火炉,化为灰烬。   “请二位转禀殿下,景隆已知内情,这就请二位特使起程,行前由景隆设午宴饯行,请!”   方、万二人赶紧站起,跟在李景隆后面,又回到前院一间较大的室内,里面已坐满了文官武将,见李景隆来了,全都起身行礼。   主宾席上,公冶勋已经在座。他对万古雷只是微微点点头,对方天岳则不事不睬。   席间免不了相互祝酒,公冶勋和万古雷也相互敬酒。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怕难得再有。他们虽然不再说什么,但都有些伤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后,万、方等人起程,由皇甫玉、曾玉麟、许高相送出城。   临别时,皇甫玉道:“各位好,天气恶劣,可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万古雷不理睬,方夭岳则回答道:“多谢三位牵挂,后会有期!”   一行人走出十多丈外,万古雷回头运起功力扬声道:“皇甫玉,杀父之仇必报!回去告诉你的老子,小心颈上头颅!”   皇甫玉冷笑道:“万古雷,你不过是只丧家之犬,一条漏网之鱼,错过今日遇上,定将你捉拿归案,押至法场正法!”   万古雷不再说话,只咬紧牙关压住一腔忿火,罗斌则大吼道:“皇甫玉,不杀你全家报仇,誓不为人,你等着报应临头的那一天!”   身后没有回答,想是回城去了,耿牛刚想骂上几声已没了机会,只恨恨地咒道:“等着瞧,俺总有一天把他大卸八块!”   方天岳道:“快走吧,要下雪哩!”   一行人纵马飞奔。天气奇冷,寒风如刀,一个个低头奔驰,晚上才赶到了景州。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旅店的门,要了六间上房,胡乱吃了饭,各自歇息。   万古雷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无一丝暖意,心里又老想着方天岳给李景隆的那封书信,若不是有见不得人的机密,又何必神神秘秘?联想起道衍法师的话,莫不是李景隆暗中与燕王勾结?若真是这样,皇上以他为统兵大将,岂不是把江山断送在他手里!这李景隆受皇上如此信任,这样干未免丧尽天良!可是,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也许燕王有拉拢他的心。   他是否肯背叛朝廷,只怕还不一定。迄今为止燕军虽取得小胜利,但并未占了优势,天下兵马还多,鹿死谁手还无定局,谁知开春后又是一番什么情形。……他想了一阵想不出结果,便把此事抛开,去回想与公冶勋的谈话。公冶勋把家小托付给了他,要他不负娇娇的真情,这说明娇娇依然挂着他、恋着他,他当时真想告诉公冶勋,他对娇娇的情爱世上无人能替代,除了娇娇他决不与人婚配,他心目中只装得进一个娇娇,此生此世决不会变心!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呐喊,不管今后如何,他定要找到她,与她终生为伴!   想着想着,不由动起情来,他真想马上就见到娇娇,把娇娇紧紧搂在怀里,哪怕地陷天蹋也不松手,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泪水湿润了眼眶,他想象着今后重逢的时刻,心里一遍遍地呼叫:“娇娇、娇娇……”   忽然,他听到了极细微的声音,不禁警觉起来。当即收敛心神,运功倾听。   声音就在窗外,有人从走廊走了过来,脚步极轻极轻,此人轻功已到了上乘境界,换个人也许就发觉不了。他双目紧盯窗外,慢慢坐了起来,遂见窗外出现一个红点,戳破窗纸伸了进来,他看出是一支香,连忙闭气下床,顺手抄起神罡剑。   有这么高身手的人,会使用下三滥的迷魂香吗?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只怕是毒香,能要人性命的毒香。他想了想,屏住气将身子移到墙边,抬头看看屋顶,这旅社简陋,没有天花板,便轻轻一跃,坐到横梁上去。   顷刻,香便缩了出去,人大概要进来了。   这人决不是一般的盗贼,那么他想干什么呢?八成是皇甫玉他们一伙,这里已出了山东省界,他们尽可以施为,无人可以怪罪他们。   这样一想,不禁满腔怒火。   好极好极,这正是报仇太好机会!   他咬紧牙,注视着门,只等来人进来。   忽然,只听“噗、噗、噗”几声,窗纸上明显地出现了几个小洞不知是什么暗器,全打到了被子上。要是他中毒昏迷躺着,焉能有命!他摒住气,等对方进房。   果然,窗户“喀喇”一声轻响,插销被人以内力震断,见一手借物传功,接着两扇窗户开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形出现在窗前。他双肩一晃,进了屋子。万古雷居高临下盯着他,见他脸上蒙着面套,看不出形貌来。   他轻轻一跃来到床边。一掌击到被上,发现是空的,当即一个身子前蹿,双掌震破后窗,“喀喇”一声,人已穿窗而出。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既老练又敏捷,万古雷刚从梁上飘下,这人已蹿出后窗。他气得急忙一跃出窗,发现黑影在邻屋房上,来人双足刚落地,一回头见他追了出来,似也感到意外,“咦?”了一声赶紧往前跑。   震坏后窗,惊动了住在两邻的耿牛、罗斌,他两人打开后窗,几乎同时跳了出来。   万古雷回头一招手,箭一般朝黑影追去。罗斌、耿牛也随后紧跟。方天岳等三人则没有动静,以他们的武功不会听不到响动。分明是装聋作哑万古雷不由感到气愤。   追出四五十丈,万古雷看出来人在把自己往城外引,也就不急于把他赶上,只保持着五六丈距离看得见对方就成。   又跑了一会儿,万古雷发觉自己猜错了,城门关着的,出城并不方便,对方把他引到了一块空地上,这时离城门已经不远。   空地上,站着十来个黑影。那人跑到那一堆黑影前站住,嘴里道:“来了!”   万古雷大是惊奇,此人竟是个女子,只因冬天穿得厚,看不出身材,只以为是个矮子……   他当即在两丈外停住,冷声道:“半夜三更,又是毒香,又是暗器,施尽卑劣手段,如今把我引来,你们要做什么,开口说话!”   对方并不出声,倏地散了开来,连同刚来到的耿牛、罗斌二人一定围住。   万古雷道:“原来竟是一班蝇营狗苟之徒,见不得人,连句话都不敢说……”   话未了,只听一人喝道:“大胆叛贼,死到临头还敢猖狂,今日将你碎尸万段!”   又听一女子声音尖叫道:“奸贼,还我爹爹命来,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   万古雷不禁莫名其妙,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何时杀了你父?你父是何人,你给我说出个子午寅卯来!”   女子手握长剑,一手指着他:“奸贼,郑村坝大战,我父受伤被擒,你居然将他杀害,总算老天有眼让我逮到了你”万古雷喝道:“哪有此事,你这是从何处听来,我从未杀过俘虏,你父姓甚名谁……”   一男人声音吼道:“常姑娘,报仇要紧,此等奸贼极是凶残,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这会儿又怎会承认自己的暴行,等将他捉住,不怕他不招认!”   女子情绪激昂。当即一剑朝万古雷刺来。   万古雷见她蒙着脸,从身形判断,就是从旅店把他引来的人,便随后一剑架住,道:   “姑娘你听我说,我从未见到过令尊,郑村坝数十万人交战,谁又知道是谁?……”   但姓常的女子早已失去控制,发疯般地朝他又砍又刺,武功却是不弱。此外有两个男人也向他出招,一个使刀。一个使剑,十分厉害。   其余人有四人斗罗斌耿牛,剩下的四周围墙,防他三人逃跑。万古雷因摸不清这班人的来历,只是应付着打,并未使出全力。而罗斌、耿牛则不管这一套,各人施出真功夫。只斗了五六个回合,耿牛就把交手的两人杀得招架不住,急呼同伙相助,于是又有两人加入战团,四个打一个。罗斌与那两人则斗个不相上下。   万古雷见还有几人未动手,寻思这样打下去不是个事,便反手攻出两剑,把姑娘逼退,喝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无礼,姑娘你听见了吗?”   常姑娘咬牙道:“你休想花言巧语骗人,今日割下你的首级去祭奠家父!”   说着冷不防左手一扬,打出几件暗器。   万古雷嘴里说着,手中剑一面招架两个男人的刀剑,见她这般近的距离打暗器,忙往斜刺里一蹿,避开了暗青子。但这一跃,离两个蒙面人就很近。两人不声不响,四掌齐出,打出一股猛烈的罡风。幸得他早已有备,连忙一个倒翻,跃出三丈外。人刚落地,两个以掌偷袭的家伙如影随形跟到,一左一右掌掌击来。   万古雷一个侧跨,左掌击出,让开另一人的掌风,与一个人对掌,使出了七成功力。   “怦”一声大震,把那人击得退出了两步,他也身不由己退了两步。那打空的另一人,乘机又击出一掌,存心要他的命。他此刻内腑有些翻腾,对方掌力十分强劲,知道遇上了高手。使立即远起八成功力再对一掌,“嘭”一声,把那人震退了两步,他则双肩摇晃,退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受了轻伤,相信两人也讨不了好去,再无力与他拼第二掌。   果然。这两人不再有举动。   只有一人喘着气说:“这小子已中我二人掌毒,你们快把他砍了!”   姓常的姑娘“刷”一下跃了过来,大叫道:“逆贼,偿我爹爹的命来!”   话音未落,一剑朝万古雷胸前刺来。万古雷站着不动,等剑尖快要沾胸,便举剑用力一击,将她的剑击落,惊得她尖叫出声。   此刻随她扑过来的还有三人,被她一叫吓得连忙向她跑去,一个个问道:“常师妹,你受伤了吗?”常姑娘一弯腰拾起剑来,面前的万古雷已没有了踪影,急得跺脚道:“追!”   万古雷不欲再伤人,乘她弯腰拾剑,飞掠而去。正好耿牛已把围攻的四人打得四散而逃,帮着罗斌把对手的退,便跃到两人身边,道:“快走,不要伤人,这是场误会!”   耿牛、罗斌便跟着他跑,万古雷很快辨明了方向,朝旅舍一方跃去,片刻便回到房间。   耿牛道:“俺听那女的说报父仇,知道有人陷害,便没有砍了他们。”   万古雷道:“这事实在奇怪,我哪里杀过一个姓常的,这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听来。”   罗斌道:“既然是报父仇,她还要来纠缠,再遇上她怎么办?”   万古雷十分懊恼:“我还以为是皇甫玉他们来了呢,没想到却是不相干的人。与我对掌的两人掌劲很强,他们自称练的是毒掌,练毒掌会是好人吗?这事先放下,我内腑有了轻伤,你二位替我护法,小心他们再来。”   耿牛坐到前窗去,道:“俺守着,再来就把他们一个个宰掉!”   万古雷上床打坐,一个时辰后醒来,天已经大亮。遂听见方天岳他们说话的声音,便起身收拾衣物,准备上路。   一路冰雪,往返千余里,人累马乏,万古雷一行人终于回到北平。路上未再遇到姓常的姑娘,方天岳也从不提及那夜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原以为燕王要召见,但等在营房里也没消息,又不好离开营房而去。等了几天也不见燕王来召,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方天岳是燕王的侍卫头儿,自会禀明一切。   四月二日,消息传来,李景隆已合兵六十万,一支先锋队向真定府进军。燕王召集诸将商议对策,决定领兵迎击。于是大家都忙碌为准备出征。第二天,朱能将万古雷叫到大帐,道。“殿下有令,命贤弟驻守顺义县府,认真训练士卒,并可招兵以补不足……”   万古雷几疑听错了话,道:“朱兄,大军即将远征,把我派去顺义县府,这……”   朱能道:“殿下说你善于训练士卒,今后不知还有多少大小阵仗,需人不断补充士卒,因此派你前往顺义,操练后备兵马。”   万古雷道:“这事……”朱能又遭:“还有一事,兄弟先听愚兄说,天豹卫要随大军出征。殿下耀升郭剑平为指挥使,贤弟可带几人去顺义府做助手……”万古雷大是惊讶,跳了起来:“什么?把我和天豹卫分开,这是谁的主意!”   朱能叹口气道:“坐下坐下,贤弟休要激动,这是殿下对愚兄亲自下的口谕,愚兄当即向殿下禀告,贤弟武功盖世,话才出口,即被殿下打断,道:‘正是因为他武功盖世,所以命他去训练出一批精兵,又不是罢官弃用,此事已定,你速去知会他们!’愚兄无法,赶紧把贤弟叫来。愚兄也知贤弟难舍天豹卫,因此贤弟要带走查俊他们也可以,由愚兄做主就是了,天豹卫所缺领兵官,愚兄设法补上。”   万古雷一时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想了想,道:“大战在即,我怎能抽得力的弟兄,让耿贤弟他们去吧,我只身前往顺义就成”   朱能道:“一人去未太孤单,至少带一两人去做个帮手也好呀!”   万古雷站了起来,道:“不必,我这就回去见弟兄们,然后再让他们来见朱兄。”   回到自己营帐,他先把郭、曹、耿、罗叫来,说了殿下的命令,四人惊得目瞪口呆。   郭剑平道:“出征前换头儿,这万万使不得,小弟这就去见朱大人,恳请殿下收回成命!”说着站起来就往帐外走。   万古雷止住他道:“郭兄,你不必去找朱大人,这是殿下的令谕,天豹卫由各位带去,少我一人无妨。只是兄弟们要谨慎小心,多多保重,我在顺义县等候佳音。”   曹罡道:“俺弟兄从未分离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罗斌道:“万兄一人去岂不乏味,我陪你去吧,有个熟人也好做伴儿。”   耿牛道:“俺陪师兄吧……”   万古雷道:“不成不成,此次出征非比寻常,李景隆会集大军六十万,我方不过十余万之众,以寡敌众,十分艰险,弟兄们千万别分散,在沙场相互照顾,否则我不放心。”   郭剑平道:“留下罗、耿二位贤弟吧,我与曹兄还有查俊他们七人,足可保平安。”   说了一阵,万古雷坚决不允。让他们去见朱能,然后把查俊等七人叫来,说了自己要去顺义县府训练士卒的事,要他们相互照顾,平安归来。七人都大惑不解,说这种时候怎能让他去顺义府,都要求他留下自己做助手,都被他—一拒绝。   交代完,他还要到王宫去领委任书,然后回阜财坊家中去看看。   等他把琐事办完回到家中,却意外地见到了钟玉桃等诸女和郭剑平等人,他们已在家中等他。黎成早命厨下准备酒宴,大家说说闲话,却总是提不起劲来。   郭剑平等即将远征,众女都揣着心事,谁也笑不起来。罗斌之母舒玉琼,黎成之母张氏更是郁郁寡欢。   不久菜饭端上,西门仪举酒杯,预祝大家平安归来。几杯酒下肚,钟玉桃、丁小菊便操琴唱曲。她们唱起唐代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一人一遍,合起来一遍,将诗套进曲中,在内行的万古雷听来,也算勉强过得去。   钟玉桃先唱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人打击边疆人侵之敌,不获全胜不回营。虽然诗句与万古雷所处境况大不相同,但杀敌立功的英雄气概却是古今相同的。   她们唱得声情并茂,意气飞扬,使座中的男儿们一个个血脉贲张,热血奔流。   有好长时间在家没有相聚过,这实在是难得的一刻,都十分珍惜这不可多得的时光,因此一个个情绪都活跃起来,一扫餐前之郁闷。   喝彩声中,钟玉桃笑道:“万大哥,该你唱上一曲了吧。我总忘不掉你在秦淮河上唱的(阳关三叠),当时我们在艳芳号上,只能远远听着,今日你领个头,我们来和如何?“众人都拍手叫好,万古雷笑道:“好,我来领头,你们奏琴吧!”   钟、丁二女一个弹琴一个吹萧,万古雷喃喃道:“自古伤别离,你我命运多舛,所幸大家总是相聚在一起,但愿今后离别少些,多有些相聚的时候……”一顿,引吭高歌:“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紧接着众人唱道:“遄行、遄行,长途越度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依依顾顾念不忍离,泪满沾巾。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   日驰神,日驰神。”   最后之“谁相因”,意思是“谁人可依靠”,“日驰神”是指“神思”飞到所思念的人儿那里去……   万古雷忘情地唱着,眼眶也湿了,他的心越过窗外,越过厚厚的城墙,飞向京师,飞到日夜思念的娇娇那儿……这种刻骨的思念,此时是如此强烈,他真想破门击去,不顾一切。   然而他只能有伤心的思念和绵长的痛苦……   歌儿唱了一遍又一遍,姑娘们的泪水如清泉般流了下来,终于泣不成声地落了下来。   万古雷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沉思中醒过来,举起酒杯道:“各位,短暂的离别是为了今后的长相聚,只待杀进京师,大定天下,你我便有出头之日,莫气馁,莫伤神,来,满饮此杯,为郭兄、曹兄、罗贤弟、耿贤弟送行!”   曹罡大声道:“说得好,今日别离是为明日的相聚,莫再眼泪巴巴的,喝酒!”   这话确实很对,为了今后,现在就得忍痛别离,大家举起杯,一干而尽。   钟玉桃等诸女一抛离愁,谈笑风生,一时间大家兴致高了起来。   饭毕,众人离家而去,男的回兵营,女的回王宫,互道珍重而别。   第二日一早,万古雷准备上路,出了大帐,却见郭剑平等人在帐外等候送行。   李杰牵着两匹马,笑嘻嘻站在五丈开外。   郭剑平告诉他,朱能命李杰带十人随同他前往,李杰家就在顺义县,熟悉当地情形。   万古雷不愿多停留,徒自引起伤怀,便一跃上马,道:“兄弟们,多保重!”   大家齐声道:“万兄保重!”   万古雷一带马颈,头也不回出了大营,心中却是难受已极。他不能和兄弟们共患难,却跑到安静处去训练士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想不出个缘由。   校场口,朱能骑马站在那儿,说为他送行。两人并辔而行。朱能似有话要说可又不开口。   万古雷待行出十多步后,请朱能回去。   朱能道。“老弟,招募训练士卒是一件大事,至关重要,与李景隆决战后,就需要补充,因此给老弟的时日不多,望老弟尽心尽力!”   万古雷道:“小弟明白,但请朱兄放心。”   朱能道:“这事关乎老弟前程,愚兄这才再三叮嘱,望老弟不负众望。”   万古雷听出他话中有话,道:“关乎小弟前程之说,此话何意,望兄明告。”   朱能道:“殿下企盼有精兵作补充,老弟把士卒训练得好,必受殿下赞扬……”   万古雷听出这不是理由,朱能不愿意说,拿话搪塞他,便道:“就这么回事吗?”   朱能道:“好吧,愚兄实话实说,但老弟不可发火。此次德州之行,老弟与何人见了面?   是不是私下里交谈了?”   万古雷坦然道:“不错,有这回事,小弟在李景隆处碰到了故交,他请我去见了面叙旧,这有什么不对吗?”   “能告诉愚兄,他是何人吗?”   “他叫公冶勋,皇上亲军掌印,与我是亲如兄弟的朋友,未料能在德州相逢,叫人感慨!”   “谈话间老弟有没有涉及燕军机密?”   “呀,难道怀疑我是好细吗?”   “没有没有,愚兄只是随口问问。”   “我们讲的私事,从不涉及双方机密。”   “他知道你和方大人各呈一封书信给李景隆吗?这一点至关重要,望老弟实话实说!”   “没有,我揣着的书信是当众呈递给李都督的,方天岳还揣着一封书信的事。我并来对公冶兄提过。朱大哥如此盘问小弟,不信任吗?”   朱能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就好这就好,我知道衍法师都不信老弟会这么做。   请老弟莫生气,并非老哥哥不信任老弟,从见到老弟那天起,愚兄就十分信任老弟,今后也决不会改变!好,愚兄不送了,大军明日开拔,还有好多事要做,望老弟保重!”   朱能走后,他的话扰乱了万古雷的心思。   和公冶勋见面的事,知道的人很多,但那是李景隆一方的人,自己一方的就只有六个人。   不用说,定是方天岳禀告了殿下,使殿下起了疑,所以把他打发到顺义县府去训练士卒。   果真是方天岳搬弄是非吗?   方天岳是这样的小人吗?   且慢,上次碰到沙师兄杨大哥的事,方夫岳并不在旁边,那又是谁告的状呢?   也许,是石宏、黄浩东告的状,他们俩因比武的事一直怀恨自己。不错,八成是他二人。   他们一个是王宫侍卫的总教习,一个是副总教习,随时都能见到殿下。   这样一想,也很有道理。其实,何必去追究谁告的状,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他扬鞭赶马,把这事抛诸脑后。六十多里的路程,午后便到达。   县太爷和一位姓朱的千户在城门口迎候,把他请到了县衙门旁边的一幢四合院下榻,当晚又设接风宴招待他。   夜间涉及公事,朱千户说,他在顺义县府以及比平府周围募兵,已得四千多人,分驻扎在西门外营房中。手下几个百户仍在外县招兵,不时送三五十人回来。   万声雷问他有没武功好的勇士,他说有四十五人会武功。   吃完饭,万古雷和李杰探望李母,李母与其兄住在一起,就在城关四街。   黄知县听说李杰生母就在本城,连忙请李恕罪,说他一点不知晓此事,因此说什么也得跟李大人一起去拜望“老寿星”。   一个知县是个正七品,李杰这个副干户是从五品,足足高了三级,难怪他如此殷勤了。   李杰从离家进北平府从军后,一直未回来过,只不时找人捎些银两回来。家中人不知他做了什么官,只知他在军旅。   一行人来到城关西街上李杰舅父的家门前,舅父张长贵开了个木匠铺,李杰之父阵亡后,张长贵收养了母子二人,李杰从小就帮舅父干活。此时跟随县太爷来的差吏已经进院喊人那家伙莽撞,进院就咋呼县太爷到,李大人到、万大人到,吓得木匠一家跌跌爬爬跑出大门外,果见一大帮官爷,不知为了什么居然站在他的店铺前,慌得连忙下跪,却被人一把拉位,听人叫道:“大舅,是我,李杰呀!”   张木匠一抬头,可不是外甥李杰吗?你瞧他身着戎装,威风得紧,不禁又惊又喜。   县太爷忙走过来一揖:“老人家,下官有礼了,不知老人家居此,下官未来问安……”   张木匠吓得一哆嗦,赶紧要下跪,这年头县太爷怎会向草民百姓行礼,真是怪事,草民百姓可是承受不起!但他没能跪下,被李杰拉住,搀着他由侧门走进了小院落。   李母张氏和嫂子站在天井里,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吓得相互挽手,战战兢兢瞧着门外。   张家的两个儿子也愣愣地站在厢房门口。   李杰当先从过道里走出来,一见母亲便连忙走过去跪下:“娘,儿回来了!”   李氏“啊哟”一声抱住了儿子的头,大声哭了出来。万古雷、黄知县随后走进,惊得张氏和儿子要来下跪叩头,被黄知县连忙止住。   “使不得,使不得,下官不知各位居此,未来问候,望夫人恕罪!”   张氏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是木匠老婆,从来没人称她一声夫人,听起来十分刺耳。   万古雷也来向李氏、张氏行礼。黄知县也跟在万古雷后面,向“老寿星”请安。   其实,李杰他娘不过四十六七岁,与这位县太爷相差不大,惹得李杰好笑。   当下大家进客室坐下,护兵都站在院子里,小天井显得拥挤不堪。   李氏毕竟是百户之妻,见过些世面,与万古雷、县太爷娓娓交谈。张木匠也读过书识过字,只因家贫操木匠为业,一家人勤勤俭俭,日子也还过得去。待李杰从军有了饷银带回,张木匠改换了铺面,以售木器为主,不再制作。李杰的两个表弟张超、张鼎不胜钦慕地注视着当了官的表哥,他二人早已成人,也习过拳脚,为全家生计,留家干活。他们还有个妹妹,李杰也有个妹妹,被叫出来见客。   李杰当了副千户,给李家张家挣来了面子,连县太爷也亲自到家里拜访,明日便会传遍街街坊四邻,人人都将对他们刮目相看。   万古雷见张家院子又破又旧,幸而他来时早有准备。于是便道:“县城里有无人家出售房屋,比这个院子大些二……”   话未完,县太爷就对站在院子里的跟班叫道:“城里有人卖房吗,李大人要买,快去打听来回话!”   衙役答应着走了。李杰奇道:“万大人,你要房来何用?咱们在这里住不长呀。”   万古雷一笑:“到时你就明白了。”   张超、张鼎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一阵,对李杰道:“表兄,你们是来招兵的吗?”   李杰知二人心意,那年他离家,两兄弟就想跟着去,被舅父骂了一顿,说你们都走了,谁来干活养家,等你表哥混出个模样再说。事情过三年,不知舅舅怎么想。   因道:“表哥与万大人来此训练士卒。”   张超忍不住道:“让我跟表兄去吧!”   张鼎忙道:“我也去!”   张木匠当着官爷的面不敢骂儿子,瞧李杰熬出了头,他也有些动心。如果两个儿子跟着去干一番事业,熬出个出身,也是兴大门庭的好事。瞧瞧人家李杰,也就出去了三四年光景,官就做得比县太爷大,两个儿子自小就喜舞枪弄棒,不妨就让他们去试试。可是这年头燕王与侄子争天下,两军征战风险未免太大,要是两个儿子都阵亡了,那将来靠谁养老?   他举棋不定,东想西想,又想只让一个儿子去,一个留家,但留谁谁不干,儿子脾性与老子一样,倔起来像个驴,真不好办……   李杰知道舅父的心思,便道:“两位表弟,这事明日再说,今日有贵客,不好说家事。”   接下来他岔开话题,说起守北平的事,徐王妃和世子两位殿下如何亲到城头督战,全城军民包括妇女在内,如何万众一心守城,直听到黄知县和张家老少,不时发出惊叹。   李杰的妹妹李小玲十分向往地问道:“哥哥,你亲眼见到王妃殿下了吗?”   李杰笑道:“天豹卫留下四百精英守城,天天进出王宫,自然是时时见到王妃殿下的。”   “呀,给我们说说王妃什么模样!”   “这个嘛……哎哟,我说不来……”   万古雷笑道:“王妃殿下端庄贤淑,平易近人、从不轻易叱责宫女太监,处事公正,这样说够了吗?如果不够,今后带你进宫自己看吧。”这话他不过随口说说。   李小玲十七八岁,接触生人有些害羞,红着脸道:“真的吗?可别哄咱!”李母道:   “万大人何等身份,怎会哄你?小孩儿家,真不懂事!”李杰笑道:“现在忙着争战,没闲空带你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大人岂会哄你?”   万古雷心想,她认真了,下次去北平定把她带上,别让一个孩子失望。因道:“放心,小妹妹,待此间事了,愚兄带你去北平。”   黄知县心中十分惊诧,原来他们出入王宫如此便利,以后千万别慢待了这张木匠家。   李小玲道:“真的?”   万古雷未及回答,张莲道:“还有咱!”   万古雷笑道:“好,两位妹妹一起去!”   两姊妹欢喜不尽,自小长大她们未离家门一步,两人咬着耳朵叽叽喳喳笑个不已。   此时,衙役回来了,禀道:“大人,就在这条街中段,有一董老太爷已离开北平府,托人出售在顺义的一份产业,要价三千两……”   万古雷见时候还早,站起来道:“走,瞧瞧去!”说着拔腿就走。   黄知县、李杰忙跟着出去,万古雷回头不见张木匠和李母便对李杰道:“请你舅和婶母一起去瞧瞧,听说路不远。”   李杰忙回去叫上全家,李母、张木匠夫妇甚是惊讶,但万大人叫去不敢不去,遂赶忙起身,张氏兄妹和李小玲更是喜欢,先一步跑了出去。卖房人家只隔着二十几家的距离,还未走到,张木匠就知道是谁家的房了。这是本城大财主董家的房屋,朱漆大门,有两进院落,宽敞整洁,院中有花台,植满了花木。   大伙儿在管房人带领下,里外转悠,为屋中的家俱摆设赞叹。在张木匠眼中,这可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住宅。心想毕竟是做大官的有福气,说买就买,三千两银子就像他掏出三两银子一样,不禁暗暗叹息。   在万古雷眼中,这房屋实在不起眼,但足够李家、张家这几口人住了,三千两银子价高了些,分明抬高了价,但也不必计较。   他对李母道:“婶母觉得这房子如何?”   李母早就赞叹不已,顺口道:“这房子宽敞明亮,又雅静,真好极了。”   万古雷又问张木匠夫妇:“两位觉得呢?”   两夫妇异口同声道:“好极好极!”   万古雷道:“既然三位说好,买下吧!”   黄知县忙问管房人:“这房怎值三千两银子,董老太爷要是在,不会这么喊价,你不看看是指挥使大人要买房吗,怎能漫天要价!”   管房人忙道:“是,由小人做主,就卖一千一百两吧,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黄知县道:“胡涂,一千两就算多的了!”   管房人愁眉苦脸道:“县太爷有所不知,董老太爷临走说过,价不能低一千五百两……”   万古雷道:“好,就这么多吧!”   他从怀中模出银票,数够了数,递给管房人,道:“立下字据,买房人写上李杰……”   李杰大惊,忙道:“万大人,这……”   万古雷笑道:“这是我送给婶母的一点礼物,你总不能拒之不收不给我面子吧?”   李母激动得流下泪道:“大人,使不得,这礼物太重太重,贱妾承受不起……”   万古雷道:“李杰在外征战,无人照顾婶母,大舅一家辛勤多年,也该换个房屋了,这前院就给大舅一家,房契写大舅尊号……”   这一说,又引来张家全家的感谢。   当下,皆大欢喜,年青人好奇地一间间房子去看,前后院一般大,都住不完。   乘此机会,李杰悄悄告诉舅父,他蒙受万大人栽培提拔,若让两个表弟随侍左右,必能大大长进。若留在家便没有出头之日。   张木匠眼见为实,李杰就是榜样,当下便走到前院堂屋。   万古雷和黄知县、李母等正进去小坐,他一跨进门就把两个儿子送进军旅的想法说了,但万古雷却加以拒绝,说争战危险,难卜吉凶。张氏兄弟急得跪下求情,最后张木匠也要下跪,万古雷甚是无奈,只好应允。   下午,黄知县在县府又摆宴席,把张木匠一家都请了来,热闹了一番。   第二天,李杰帮家里人搬家,左邻右舍羡慕不已,那些平日自端身份的地方绅士,从此对张木匠另眼相看。   第三天万古雷等人出西城,在五里外有一大片营区,朱千户率两个百户在营门口迎接,把他安置在营内区最好的房子里。   看得出,这本是一个旧营区,又新盖了不少房屋,足可容纳下万人之众。   下午,他检验自报有武功的五十来人,让他们一个个出来演练。他看得很仔细,有的才比了十招八式他就叫住手,有的三五招也就看出了功底,只有八人他让他们打完了套路。   但这八人的武功,只是稍好些而已。张超、张鼎也受游方僧指点过,武功比所有的人都好。他于是让张家兄弟和这八人做了总旗,其余四十二人做小旗。他每天上午和李杰指点这五十人练功,下午则由他们去训练其他人。   几天后,又有三个百户带了百多人来,附近的州县也陆续有人来应卯,几乎天天有人,把万古雷忙得进城的闲暇功夫都没有。   十多天后听到消息,燕王与李景隆在白河沟决战,燕王坐骑被乱箭射死,连换三匹战马,燕王殿下几乎被敌人俘获,仗得燕王机智英勇,纵马飞驰到河堤上,佯装呼唤伏兵,震慑住了敌军,这才得以脱身。方天岳等护驾有功,方天岳攫升都指挥同知,方钟岳、陆兆秋升指挥佥事。此役燕王殿下亲自冲锋陷阵,英勇无比。但敌将平安、翟能及其儿子等也悍勇喜战,因此双方损折了不少兵马。天豹卫在危急中数次抵挡住敌人进攻,死伤甚众,立下汗马功劳。   白沟河大战以朝廷大军失败告终。李景隆逃往德州,燕王乘胜追击。   这消息是他让李杰上京师找道衍法师打听来的。法师还说,燕军如果攻占德州,会乘胜直下济南。由济南到京师,路不远矣!他让李杰告诉万古雷,遣他去顺义练兵法师不知晓,要他专心一意调教人马,不久就要派上用场。据法师谋算,济南城不易攻下。到那时,万古雷就可率军南下,建不世之功。   万古雷最挂牵的是郭剑平他们和天豹卫,听说天豹卫损员甚多,不禁忧心忡仲。   这天,李杰告诉他,营门口来了四条壮汉,清一色带着沉甸甸的鬼头刀,说是报名入军旅,他们的武功高强,愿为燕王效劳。   万古雷道:“先把他们安顿到营房去,下午再考较他们的功夫。”   李杰道:“属下这般对他们说了,他们说这样的冷遇让他们气愤,不该把他们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对待。”   “他们的意思是什么?”   “要见指挥使大人……”   万古雷一想,道:“也许他们果然不同一般,我们正需武功高强之人,走,见他们去!”   两人遂来到大门口应征处,万古雷果见四个身材不高,但都十分壮实的年青汉子。从相貌上看,一个个浓眉大眼,神情冷漠,但身上却透出一股杀气,这使他十分惊讶。   李杰道:“各位,参见万大人!”   四条汉子眼睛一翻,大模大样地瞧了万古雷一眼,并不抱拳行礼。   万古雷一笑,抱拳道:“四位愿入军旅,本官竭诚欢迎,请到室内一叙,请!”   四条汉子也不答话,立即跟着万古雷走。   李杰不由惊奇,见了指挥使大人这四个家伙更傲慢,真是咄咄怪事。   进营房大门左侧,设有一间待客的宽阔房间,万古雷请四人坐下。   “请问各位高姓大名。”万古雷说。   一人道:“在下秦忧。”   一人道:“在下杨孤。”   一人道:“在下严寒。”   一人道:“在下陶悲。”   万古雷一愣,这四人的名字好怪,听着就叫人丧气,莫非是假名?   他不动声色,又道:“四位是何方人氏,从何处来,师从何人学艺?可闯荡过江湖。”   秦忧道:“我等南方人氏。”   杨孤道:“从来的地方来。”   严寒道:“师从无名氏。”   陶悲道:“我们从不出门。”   这是什么回答,没一句实话。   万古雷一笑:“听口音,四位是西北人氏,不知在下有没有听错?”   秦忧道:“咱们在西北生活,祖籍南方。”   杨孤道:“我们来从军,不是来算命!”   万古雷道:“好,不再多问,各位有什么拿手的功夫,能演练给在下一观吗?”   秦忧道:“咱们使刀,你已看见了。”   严寒道:“用不着演练,你部下的官兵,没一人是我兄弟的对手!”   李杰早对他们看不惯,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那我倒要领教领教!”   四人齐把目光向李杰射去,十分凶狠,这一瞬间万古雷再一次感到他们身上的杀气。   他连忙道:“李杰,你不是四位的对手,莫高估了自己,切记切记!”   李杰最是敬服万古雷,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禁一红,忙躬身道:“是,李杰知错。”   这话一出口,万古雷又明显地感觉出四人身上的杀气退去,心中十分惊诧。   秦忧道:“你很有眼力。”   万古雷道:“不敢,四位精气甚足,内功极深,是以猜出四位身手不凡。四位要入军旅,在下无权保举四位做官,这太委屈各位。”   杨孤道:“你说我们只能当个小卒?”   万古雷道:“不是,我至多保举四位做个百户,这还要等燕王大军回北平后允准。”   陶悲道:“真话假说?”   万古雷道:“军中无戏言。只要各位效忠燕王,征战中立下大功。职级就会升迁。”   严寒道:“那好,一言为定!”   秦忧道:“咱们使一手刀法给这位做官的瞧瞧,以免把咱们看低了!”说着站起来,拿眼一打量,室内没什么东西,只除了桌椅。   突然,刀光一闪,定睛一看,秦忧仍站着,似乎并没有抽刀,只是把手放在刀把上。   接着一声轻晌,秦忧面前的一只凳子,齐齐被劈成两片,把李杰惊得目瞪口呆,吓出一身冷汗。好快的刀法,好足的劲力!   杨孤道:“咱也来一刀。”   他把一片又劈成两份。接着陶悲严寒又把那一片再分成两份,个个都做得干净利落。   万古雷赞道:“好刀法,在下佩服。”   李杰这才知道四个人的功夫果然了得,为自己适才的大话感到羞愧,更激起他刻苦练武用心。他今日真正领悟了“人外有人”的真谛,好在他有万大人这样的名师指点,定能发愤赶上,成为一流的高手。   四人露了一手,重新坐下。   万古雷道:“本官天天要督士卒练武,各位若有闲心,不妨到教场指点一二。”   秦忧道:“一帮庸人,不值为他们操劳!”   杨孤道:“太降低我等身份!”   万古雷道:“既如此!各位住下后先闲着,等官职封下来就带兵。”   四人听这话一愣:“叫咱们带兵?”   万古雷道:“做了百户长,自然要带兵。”   陶悲道:“带兵大麻烦,不干!”   万古雷道:“各位,入军旅就要带兵打仗,何时燕王来招,我等就得出发。”   严寒道:“带兵太烦人,不带!”   万古雷仍然十分耐心:“那么各位要做什么?入军旅后有军纪管着,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因此各位应慎重斟酌。”   秦忧道:“咱们弟兄跟着你,如何?”   万古雷一笑:“我已有十个护兵,四位跟着我岂不受委屈?”   严寒道:“就跟你吧,省心得多!”   万古雷道:“好,就这么定下!”   他让李杰把四人安排住进了两间房,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四人没再多说,跟李杰走了。   万古雷暗自寻思,这四人不同凡响,举止古怪,且让他们留下,看看是怎么事。   下午,他去教场操练,四人果然跟着去,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第二天,四人不去了,躲在屋里。   过了两天,四人大概觉得无趣,又开始跟着去教场。上午指点那个个总旗时,他们先是旁观,后来居然忍不住也去指点。那人要是再比划不对,他们动手就打。   那人不服,才一张嘴,就被杨孤打趴下,只好乖乖听话。   万古雷感到诧异,索性多让他们四人去指点。他们只说一次,做不好的就要挨揍。使得十个总旗十分用心,武功大进。   张超、张鼎进展最快,受到四个怪人的青睐,指点他二人的时候就比别人多。   有一天,四个怪人让十人相互比武,结果张超、张鼎取胜,四个怪人大喜,把二人叫到一边去指点。李杰只好教那剩下的八人。   下午十个总旗教一百个小旗,一个时辰后一百个小旗又去教全体士卒。四个怪人看着有趣,情下自禁走到行列中去指点小卒。   万古雷心想,他们实在闲得无聊,也不觉降低他们的身份了,这四人也很有趣、但仍然摸不透他们的来历,摸不透他们来军旅的用心。四人神情阴郁,与他们的名字一样,孤独冷寞,说话不多,跟着万古雷出进,一句话也不说、问一句答一句,只有教练的士卒武功时,他们才吼吼叫叫。他必须提防着他们,他们身上的杀气太重。四人身上的谜若不解开,他就不能把他们倚为心腹,倚为征战沙场的好弟兄。   尽管如此,他对四人的饮食起居甚是关注,发现他们并不嗜酒,食物也不挑拣,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抱怨。他让李杰拨了四个士卒去侍候他们,又给了马匹,四人似乎很满意。   日子就在繁忙中打发过去。   六月下旬,道衍法师派人到顺义招万古雷回北平。万古雷当天到达,法师在王宫前宫与他见面,相互问候寒喧后坐下。   道衍法师笑道:“贤侄似乎消瘦了些,训练士卒其实是个苦差事,贤侄要多保重才是。”   万古雷道:“琐务多些而已,说起来怎和前方的弟兄相比?”   道行法师道:“殿下已攻下德州,李景隆从白沟河败逃后尚余兵十万,哪知却不堪一击。   殿下亲自冲锋陷阵,我方大破敌军。李景隆已逃至济南,但济南城有铁铉和盛庸这班忠臣驻守,燕军屡攻不下,只怕是无功而还。”   万古雷道:“李景隆一败再败,为何不把济南府拱手相送呢?”   道衍法师听出他话中有话,笑道:“李景隆已被解职,力荐他为征讨大将军的黄子澄也痛恨万分,请皇上杀了李景隆谢罪。但皇上只把他召回,并未杀他。   朝中不少大臣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都说他是误国之贼,纵万死也不足赎其罪。但皇上不听,他留下了命。”   万古雷叹道:“我看群臣说得对,李景隆误国,但皇上也用错了人,后悔已来不及。”   道衍法师道:“老衲把贤侄招来,实因朝廷大将平安,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北平府。平安这人武功高强,善于用兵,是我方之强敌。殿下闻知此讯,派人赶回北平,要老衲和世子殿下商议。派出一支精锐之师。使其不敢妄动。今北平城只有孙锐锋两千士卒可战,余皆老弱病残,方请贤侄带出四干兵马……”   万古雷吃了一惊,不等法师说完就道:“师叔,顺义县现有六千余人,但都是乌合之众,若拿他们去抵挡朝廷二十万大军,无异以卵击石,只怕是使不得。”   道衍法师道:“贤侄当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只要贤侄与孙锐锋合兵一处,使平安拿不准虚实,就可能不敢进兵。”   万古雷道:“既为情势所迫,只好勉为其难了,不知愚侄何日出师?”   法师道:“贤侄去见世子,再商定。”   见了世子出来,他又回了一趟家,却见钟玉桃等人在西门仪指点下练武功,不禁奇怪。   钟玉桃等人说只要不当班,他们就回来练武,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吃过饭,万古雷又匆匆回顺义。   第二天,他点了五千人,浩浩荡荡开向京师,过城不停,出南门往易州方向去。   孙锐锋和关中四剑率士卒在南门外会合,彼此见了面。孙的部下是马军,先走一步,万古雷的是步卒,只能慢慢走。   其实,他们并不到易州,半路上就扎营。   这一次行军,给士卒一个磨砺的机会,万古雷觉得比预期的要好得多,士卒们士气很高,走路搭营帐动作也不慢,他感到欣慰。   秦忧等人似乎很惊奇,他们从未与这么多人一起行过路,所以骑在马上东看西瞧。   搭帐篷时,他们跟在万古雷后面巡察,似乎很是好玩。听万古雷如何指点士卒,看万古雷如何做给士卒看,居然也不觉厌烦。   夜来万古雷又去出巡,他们听见走动,一声不响跟了出来,万古雷让他们歇息,他们说不累,跟他去巡察,回来时,已是三更。   万古雷躺在地铺上,想起和孙锐锋见面时的情形,关中四剑原是燕王随身侍从,后派去监守宁王,怎么会到了军中呢?   他想问孙锐锋,但孙锐锋和关中四剑表情冷淡,只好不说,他在思索中睡去,一觉到天明。   按谋划,三天后开拔围着北平城绕个圈再回顺义县。十多天后,他们走完全程。   据报,平安不知虚实,果然按兵不动。   没和敌人开仗,四个怪人质问万古雷。   秦忧道:“为何走一圈没碰上敌军?”   杨孤道:“你说要开仗,为何回来了?”   严寒道:“你在耍大伙儿,对吗?”   陶悲道:“为何骗人?”   万古雷把整个计谋说了,最后道:“虽然是迫不得已走了一遭,但对弟兄们是个历练的好机会,各位没看出来,弟兄们井然有序,胜过在营房操练的时候?”   秦忧道:“咱想看看几十万人厮杀,该是怎样一个景象,一定是热闹得很!”   严寒双目闪闪发亮:“到时有杀不完的人,你只管杀,杀个痛痛快快!”   杨孤舔着嘴皮道:“咱不信杀不了这班贼囚,让他们一个个没了脑袋,好畅快!”   陶悲闷声道:“会等到这一天的!”   万古雷觉得这些话冷冰冰的,听着刺耳,再看他们对杀人的神往之情,不禁十分厌恶。   他冷冷道:“各位未见过大阵仗,到时只怕你们杀腻了,不想再杀。”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会有这一天的。”说完径自走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他们杀人永远不会杀够吗?沙场上杀人那是无可奈何,但这决不是什么使人高兴的事。他们究竟是谁?为何要到军旅中来?来此究竟有何企图?   左思右想,他决定不惊动他们。   八月中旬,燕军围攻济南不下,历时近四个月,道衍法师派人送书信给燕王,请回北平休整。燕王使班师回北平。   郭剑平等到顺义探望万古雷,弟兄们都很好,惟士卒损去一半多,原天豹卫四百弟兄,只剩下二百不足。万古雷心痛不已,很想回天豹卫,但郭剑平已是指挥使,他不能把郭剑平弄到别的地方去,只好打消了此念。   一个多月后,燕王又率军出征,万古雷在顺义县的士卒未动,只令他加紧训练。   这一路南下,攻城掠地,取得不少胜利。   但来到东昌府时,平安率军赶来,与守军会合一处,双方展开大战。燕王率骑兵突入敌阵被围,朱能率蒙古骑兵与天豹卫从另一处冲入敌阵救出燕王,但张玉却不知燕王已突围,带人奋勇冲入敌阵,都寻不见燕王,敌军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涌来,他的人数大大少于敌军,终被敌军吞没,英勇战死于阵中。敌军乘胜追杀,燕军大败,伤亡数万。燕王只得往北逃走,但敌军穷追不舍,幸得二郡王带兵接应,杀退追兵,燕王才得以脱身。敌守将盛庸曾与铁铉在济南府挫败燕军,今日得胜哪肯放过燕王,立即率大军追赶。燕军退至深州,平安等又率兵马至真定府拦击燕军,燕王亲自上阵,冲锋敌阵,击溃平安军,于第二年元月中旬回到北平。   张玉随燕王起事,是燕王得力的臂膀,他的阵亡使燕王痛惜不已,在北平写祭文悼念张玉和东昌阵亡将士,并当众脱下身上战袍举火焚烧,以使战袍在阴间为将士防风挡寒。   万古雷从顺义县城赶来参加祭奠。   他禁不住涕泪交流。   为张玉,为天豹卫和所有死去的将士哭泣。张玉与他相识,是忘年之交,从在天豹庄共事起,相处就很融洽,没想到竟已作古。   天豹卫的六百弟兄,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东昌之役,燕军精锐损伤很大,是举事以来遭到的最大失败,因此从燕王到每一个将士,心情都极为沉重,整个王宫,整个北平城都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悲伤和哀愁。   祭奠之后,万古雷等回阜财坊,把查俊、褚红、杨大刀也叫来,关良、饶信、柏伟英勇战死。除了耿牛,郭、曹、罗三人无不受伤。   第二天,道衍法师把万古雷叫到宫中,意外地又见到了金忠。金忠随燕王出征,在中军大帐,万古雷只是个指挥使,去中军大帐见燕王的时候不多,因此两人很少见面。   金忠等他一坐下来就道:“天豹卫果真神勇,此次救驾,除了蒙古骑兵,就算天豹卫功劳最大,这一点老夫在驾前不止一次提过,说这是贤侄带兵有方的结果。”   道衍法师道:“殿下对此一向首肯,贤侄在顺义募兵一万五千余人,营房人满为患。殿下本要亲往顺义阅兵,但心情沉痛身体不适。故命老衲与金施主前往,此刻就起程如何?”   万古雷道:“那就烦劳二位了。”   于是道衍法师和金忠乘车,万古雷骑马,当即赶往顺义,下午设素席宴请。   知县也诚惶诚恐赶来赴宴。席间黄知县竟向万古雷提亲,他有两个宝贝儿子,欲娶李杰之妹李小玲,张超、张鼎之妹张莲,请万大人玉成。   万古雷问李杰如何,李杰说回去问了母亲和舅父再说。黄知县迫不及待,恨不得当场定下,李杰只好立马去家里探一消息,得到娘亲和舅父的口讯,又急急忙忙回来。   万古雷笑问道。“如何?答应了?”   李杰道:“待我瞧瞧两位公子是什么模样再说,等我顺眼了,家母和舅父也就同意。”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黄知县却连声说应该,两个小犬眉清目秀,勤奋读书,自信能入人之眼,不怕挑剔。这话引来一阵大笑。   忽然,秦优等四个怪人来了。   一进门,四人板着脸。   秦代道:“宴客也不请咱们?”   万古雷笑道:“是素席,怕四位嫌口淡。”   杨孤道:“一个和尚,一个先生,听说是王宫里来的,为啥不让咱们见上一见?”   万古雷道:“这不是刚来到吗?坐下吧!”   侍卫立即端来了凳子,四人大咧咧坐下。   万古雷把四人引荐给金忠、道衍法师。   道衍和金忠在他们一进来时就盯住了他们,金忠面上微有惊诧之色,道衍法师平静如常。   四人坐下后,万古雷举起了酒杯。   他道:“四位训练士卒辛苦,我敬四位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四人面无表情,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金忠道:“老夫极善相面,观四位神色,非等闲之人,一则武功极高,二则性情孤僻,三则嘛……恕老夫直言,嗜杀无度,因此四位身上杀气太重,不知老夫说得可对?”四人面现惊诧之色,但刹那间恢复如常,齐声道:“不对不对……”   道衍法师微笑道:“四位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纵使不说,但杀气外露难以掩藏!”   四人变了脸,面上现出几分阴狠。   陶悲道:“老和尚,小心祸从口出!”   严寒道:“管闲事的人都不得好死!”   杨孤道:“揭人隐私,那是自找晦气。”   秦忧道:“沉默是金,和尚你道行太浅!”   万古雷板起了面孔:“法师是我的师叔,四位说话要分寸。”道衍法师仍带着笑意,制止万古雷说下去,道:“贤侄不必多说,他们四位从小境遇不佳,以至养成了阴挚、孤僻的性情,用不着计较。”一顿,对四人道:“但四位最好听老衲一言,若能就此改弦易辙,此后一生有福,若是不肯回头……只怕无好结果!”   万古雷道:“师叔佛法高深,金叔喜卜,奉劝四位深思。当获益不浅!”   四人相互瞧瞧,倏地站了起来,也不打招呼,径自退席,快步走了出来。   黄知县道:“这四位武士让人一见就怕,他们和常人一样,也无三头六臂,真是怪事。   他们要是不走,下官连一口饭菜也咽不下。”   众人一笑置之,也不多说。   饭后黄知县把两个“小犬”叫了来,一人二十岁,一个十八岁,品貌也还端正,万古雷、李杰相互对个眼色,便说带两位公子爷去家中,拜见娘亲舅父。黄知县喜欢不尽,陪着去了。   室中只剩道衍法师、金忠和万古雷。   道衍法师道:“四人从何处来?”   万古雷讲了经过,也说了自己的怀疑。   金忠道:“四人决非从军而来,以他们的身手,怎甘听人调遣?必是有为而来。”   道衍法师道:“四人性情极是乖张,且十分凶残,老衲也认为他们必是有为而来,并非为了功名。观四人言行,他们似乎对训练士卒有了兴趣,打骂人的次数也渐渐减少,因此老衲以为,四人并非无可救药,还未陷溺到无法自拔的境地。   若老衲没有猜错,四人便是从小失去父母,被一黑道人物收养,授以武功并让他们杀人。   四人从小不得接近他人,身受师傅教诲,养成了孤僻冷漫凶残的性情。   到这里来后,他们有机会接触了这许许多多的人,无形间在改变着自己以往的成见。照此下去,是个好的开端,贤侄对他们要有耐心才是。”   万古雷心头一亮,道:“多谢师叔指教。”   金忠道:“法师所言极是,但四人自小养成的性情,只怕一时难改,贤侄要小心提防。   老夫怀疑四人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刺客,侍机行刺燕王殿下,贤侄万万不可大意!”   道衍法师道:“老衲也有这种猜测……”   刚说到这里便打住,朝窗外看去,一面打个手势,向万古雷、金忠示警。   金忠虽有武功,但不如法师和万古雷,他并未觉察到窗外有什么动静,可万古雷早已查觉,举起筷子,必要时打出窗外去。   道衍法师立即道:“四位有事吗,请进来说话吧!”   话声才落,窗户果然现出了四个头。   秦忧道:“大和尚好耳力!”   杨孤道:“原来和尚也是一位高手。”   严寒、陶悲没说话,四人双肩微晃,一个接一个从窗口跃进,恰好坐在椅子上。   万古雷道:“四位去而复返,有事吗?”   秦忧道:“没事,想听听我弟兄走后,你们如何在背后谈论我们。”   这话很坦然,他们并不觉得偷听羞人。   金忠道:“听见了吗?”   严寒道:“没有。刚来你们就发觉了。”   道衍法师道:“无妨,老衲可以再说一遍,只要四位想听。”   秦忧道:“想听,只怕你不敢谈。”   道衍法师笑道:“为何不敢?说主要的吧,老衲猜想四位入军旅,决不是为功名而来!”   四人齐声问道:“为了什么?”   万古雷看出,四人神情有些紧张。   道衍法师道:“这个,说不准,请金施主打个卦吧!说着向金忠递了个眼色。   金忠道:“这个容易。”举起自己桌前的酒杯道:“请四位每人把这酒杯拿在手中一次,然后再给老夫。”说着递给最近的陶悲。   陶悲道:“干什么?”   金忠道:“你们触摸了酒杯后,老夫打卦。那酒杯沾了你们的灵气,可算知你们的心事。”   四人对视了一眼,陶悲道:“好!”   他接过来在掌心一握,又传给杨孤。   依次传完,金忠把酒杯托在掌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双掌合拢,口中念念有词。   四个怪人极为注意地盯着他,有些紧张。   金忠念了一阵,把酒杯放在桌子,道:“卦算出来了,四位来此充当刺客!”   话才出口,四人跳了起来,万古雷及时喝道:“坐下,干什么!”   四人见万古雷等依然坐着,并不向他们出手,相互瞧瞧后又镇定下来,依言坐下。   秦代道:“你冤枉咱们,咱很生气!”   杨孤道:“胡说八道”万古雷道:“杨兄,说话有些分寸。”   杨孤大怒,道:“咱爱怎么说你管得着?”   万古雷怒道:“金大人是燕王驾前重臣,你们既入军旅,就得有些规矩?”   金忠道:“好了好了,不必计较,老夫这一卦是不是说中了四位的心事?”   秦忧道:“你说咱们是刺客,杀谁?”   金忠道:“从卦象上看,必是个重要人物,到底是谁,看不出来,四位自己当然明白。”   秦忧对万古雷道:“听见了吗,他说我们是刺客,你想怎么办?”   万古雷道:“你们承认了吗?”   秦忧看着其他三人问:“咱们承认了吗?”   三人齐道:“没有,咱们没有承认!”   万古雷道:“这不结了,算卦只是算卦,各位并未刺杀人,我自然不怎么样。”   杨孤道:“此话何意?”   万古雷道:“就是不把四位当刺客。”   严寒道:“但你在心中提防,对吗?”   万古雷道:“我像以前那样对待各位,只要四位是真心来从军,愿助我一臂之力训练好士卒,别的不放在心上,用不着提防。”   秦忧忽然问道衍法师道:“大和尚,你瞧咱们像刺客吗,怎么不说话?”   道衍法师笑道:“像就是不像,不像就是像,像不像又有什么要紧?施主们是不是刺客施主自己心里明白,旁人说三道四又有何用?总不能老衲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对吗?”   杨孤道:“咱们没有行刺谁,所以咱们不是刺客,等咱们当真行刺了人,那时咱们就是刺客了,所以现在不是。”   金忠笑道:“不然,四位若是专为行刺而来,虽然还未动手,但也算是刺客。”   陶悲道:“你怎知咱们是行刺而来?”   金忠道:“算卦算出来的,老夫的卦一向很灵。”   严寒问万古雷:“他说咱们是刺客,咱也不分辩,你说该把咱们咋办?”   万古雷道:“我适才说过,四位只要不动手行刺谁,我依然把四位当朋友。”   秦忧道:“你把咱们当朋友,不后悔?”   万古雷道:“只要四位不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我自然不后侮。”   严寒道:“要是做了呢?”   万古雷道:“那还要看实际的情形,违背常理到个什么份上,不可一概而论。”   秦忧道:“咱们要就不干,要干就会使你大吃一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站起来,径自走了,严寒等也不打招呼,跟着走了。   室内一时静默,没有说话。   俄顷,道衍法师叹道:“这四人秉性乖张,只怕不易驯服,贤侄把他们打发走吧。”   金忠道:“四人乖戾之气太重,留在身边只怕是祸害,贤侄不如及早与他们分手。”   万古雷道:“他们来投军,愚侄不好拒绝,明知他们怀有阴谋,但又无凭无据。现在忽然下逐客令,他们也不会离去,说不走翻脸动手。因此且让他们留下,慢慢查看。”   道衍法师道:“这样做也好,但贤侄要防他们暗算。”万古雷道:“愚侄早有警觉,不会上当。”   饭罢,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去营地,四个怪人已在教场上等候。万古雷当即让一队队人马演练阵式,又操演刀法枪法箭法。道衍法师、金忠见军容威武,不禁连声称赞。   四个怪人盯着操练的士卒,脸上充满兴奋之色。有时还在将台上亲手挥舞小旗,指挥台下士卒变换阵式,似乎十分高兴。   操演完,道衍法师和金忠当天赶回北平。   临行前,道衍法师道:“东昌虽然大败,但燕军不可久居北平,以防朝廷大军调集各路兵马来困北平,是以必须南下。与敌周旋,贤侄准备好随殿下出征吧!”   万古雷道:“只怕殿下又要留我在此训练士卒,这一万六千余人走后,再招募丁勇……”   金忠道:“不会,殿下自有安排,贤侄你就作好准备,一声令下就开赴北平。”   万古雷道:“是,遵命”两天后,接到燕王命令,万古雷升都指挥佥事,李杰升千户。   秦忧等四人封了百户。张超、张鼎做了从六品的镇抚。消息传到张家,张超、张鼎便立即被叫了回来,黄知县也闻讯赶来祝贺。李母和张木匠见黄知县两个公子人品不错,已答应了婚事,所以皆大欢喜,摆酒宴庆贺,傍晚又硬是把李杰叫来,逼他无论如何把万大人请来。李杰知万大人十分忙碌,但母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正好四个怪人也在,只好连他们一块儿请。四个怪人相互瞧瞧,也不说话。万古雷本来忙得不可开交,但念及马上出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李杰探望李母,便答应去赴宴,四个怪人一声不吭,跟在后面。李杰原以为他们不去,哪知不是这么回事。   一行人匆匆赶到李家,黄知县把夫人和两个儿子也叫了来,热热闹闹摆了两桌。   席间李母和张木匠免不了向万古雷道谢,又说些战场保重的话,又祝贺李玲、张莲定亲,有欢笑亦有眼泪,又有千般嘱咐。四个怪人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大家也忘了他们,自顾宣泄心中一片真情,这顿饭吃得很久很久,天黑后才散席。   万古雷等要赶回兵营,命李杰和张超、张鼎留宿一夜,明早赶回。   路上,秦忧忽然道:“有爹有娘煞是麻烦,哭哭啼啼的,不如没有来得自在。”   陶悲道:“咱们无牵无挂,逍遥快活。”   杨孤道:“咱们不用惦记谁,谁也不用惦记咱们,这是最痛快的事!”   严寒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被小家小室所累!”   万古雷心想,这不是露出马脚了吗,道衍师叔猜得对,他们自小失去父母,安知别人人伦之乐,因道:“没有父母,岂有我们?大丈夫安能忘了父母,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秦忧道:“你有情有义,为何离开父母?”万古雷道:“我母早亡,爹爹被人害死,所以无法孝敬两位老人家。”   杨孤道:“你爹被人害死,报仇了吗?”   万古雷道:“仇还未报,只因时机不到。”   严寒道:“咦,有仇不报,算什么大丈夫!莫非功名比报仇更重要?”   陶悲道:“原来你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万古雷道:“胡说!我的仇人在京师,掌锦衣卫,权大势大,但我誓报此仇,不杀仇人决不甘心。这事只不过先放下。”   陶悲道:“这家伙是谁?”   万古雷道:“皇甫楠,化名史孟春。”   四人齐声道:“是他?”   万古雷道:“怎么,四位认识?”   四人又异口同声答道:“不认识?”   秦忧道:“他杀你父,你当时不在吗?”   万古雷道:“一言难尽,他诬我为潜入禁宫的刺客,动用锦衣卫围了我家,还有一批江湖客助他行凶,我一时顾不过来,故老父被害。这些仇人,今后一个也休想逃脱!”   严寒道:“他为何害你,你们有仇?”   万古雷道:“我哪里招惹了他,是他要谋夺我家码头,依仗官家权势,拉拢收买一些黑道元凶,频频对我下手……唉,这事不提也罢,一俟这场动乱静止下来,我便找他们报仇!”   四个怪人不再说话,不久回到营地。   第二天朱能来到营地,与万古雷视察了士卒后,照燕王所嘱,把士卒分配出去,随朱能来的有各军派来的人,由他们带走分给他们的补充兵源。万古雷依照命令,给自己留下了四千人。一千人补充天豹卫,三千人自成一卫。两卫由万古雷统辖,依然编在友军朱能麾下。   三天内,士卒开拔完,朱千户带五百人留驻军营,继续招兵买马。   万古雷回到北平教场。他从一万六千余人中挑选出四百人做卫队,数月来由四个怪人调教指点,武功大进,可与天豹卫原来那六百人相比,甚至更强。因为毕竟是万人中挑出的。   挑人时不仅看武功,还看资质。所以习武进展很快。四个怪人为此十分得意。   志文二年二月中旬,燕王挥师再度南下。   三月上旬末,与盛庸军相遇夹河,两军相距四十里。燕王召诸将计议,万古雷也在座。   他惊奇地看到有几个太监在座。   他带天豹卫驻王宫时,宫中有不少太监,其中不乏武功高手。   燕王外出时,由关中四剑伴随,回宫后自有太监维护后宫安全。他不去寝宫,所以对太监并不熟悉。此次南征,随行的太监似乎比往次都多。殿下马后由太监跟随,太监之后才是方天岳的侍卫队,燕王向诸将说明自己意图后,还把太监分到各军督战。左军来的有三人,名字分别是张顺、郑吴、胡坚,年龄三十上下,使的都是腰刀,一个个神态十分高傲。   两日后,大军于中午到达夹河。   朝廷大军在盛庸率领下,摆开阵势。   万古雷率天豹卫、顺义卫随左军列阵子前。   敌方旗帜鲜明,阵容整齐,军威极盛。   四个怪人瞪大了眼,注视着离得尚远的黑黢黢的大片人群,脸上显出怪异神情。   万古雷看了看他们,道:“如何,四位心情可是有些紧张?”   秦忧道:“笑话,你以为咱胆小?”   杨孤道:“咱们杀人是家常便饭!”   万古雷微笑道:“不然,大军对阵,比不得一对一的两杀、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严寒道:“那就并肩子上呀,等什么?”   陶悲道:“咱手痒,等不及了!”   此时燕王率卫队出阵,往敌方跑去。   秦忧道:“咦,那是谁,就带几百人去冲杀吗?”   陶悲道:“那是找死!”   郭剑平道:“莫乱说,这是燕王殿下,出阵看对方阵势,找出弱点才好攻击。”   陶悲眼一瞪:“谁要你多嘴!”   万古雷道:“噤声,看,敌人出来了!”   众人注目远望,敌方出动了一队骑兵。   此时鼓声大作,隆隆之声如雷鸣,前军马军开始移动,向敌军冲去。紧接着中军旗帜迎风招展,马步军随后紧。另一边右军、后军也不开始进击,只有左军未动。   “杀——杀——”敌阵鼓声震天,呐喊声直冲云霄,双方大军展开了殊死的拼杀。   杨孤道:“咱们等什么,并肩子上呀!”   万古雷道:“慌什么?不到我们出阵的时候,你看对方的阵势不乱,我方攻不进去。”   四个怪人紧张地注视着前面展现的万人大战,面上现出了凶残的神情,就像四头如饿的虎豹,恨不得奔上去撕碎自己的猎物。   “——杀——杀——!”阵阵呐喊伴着鼓声,传进万古雷等人的耳朵,激得人心慌意乱。   未见过这等场面的张超、张鼎,面色苍白地目睹一场大厮杀,心里抖了起来。   李杰低声道:“不用慌,到时跟着我。”   张超、张鼎紧握刀把,连嗓子也干了说不出话来,只把头乱点。   此时,左军中响起了鼓声,朱能的帅旗摇动起来,万古雷抽出长剑往空中一举,运起中气喊道:“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杀啊!”   “杀——!”弟兄们大吼起来。   四个怪人举起厚重的鬼头刀,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吼起来,催动坐骑,向敌阵冲去。   刀光闪烁,劈肉砍骨,鲜血飞溅,人嚎马嘶。双方士卒十分奋勇,个个拼死砍杀。   天豹卫、顺义卫终于突进了敌阵,但敌人阵脚未乱,依然拼命狠斗。   万古雷一剑一个,偷眼去瞧四个怪人,只见他们也是一刀一个,杀得凶狠,脸上的神态如野兽,谁碰到他们谁就遭殃。   再看他的四百卫士,个个奋勇争先,不断砍倒对方,步步逼进。其余士卒也奋不顾身,无人怯阵。   此时对方一将从斜刺里杀来,顺义卫士卒被他杀得乱了阵脚,正待赶过去,却听一声大吼,四怪人从马上腾起,向那人扑去,以他们的身手,何人挡得住他们合力一击,顿时只听一声惨嚎,死于非命,顺义卫这才恢复了队形。   那四个怪人也不再骑马,与顺义卫的步卒一起,斩杀对方步卒。顺义卫有四人领头,勇气大增,又把敌军阵势冲乱。   万古雷见状,放下了心,正待前冲,忽见敌阵一角一片混乱,不多时只见燕王、金忠几十名太监和方天岳率骑兵冲了出来,连忙领着卫队迎了上去。在马上也不行礼,只喊道:   “殿下,天豹卫、顺义卫在此!”燕王手持马刀,满身是血,头上汗珠频频滚下,听见喊叫,忙纵马过来,会合一处。   “殿下负伤了吗?”万古雷焦急地问道。   燕王一笑:“那是敌人之血,无妨。”   他在卫队保护下,观察交战形势,道:“盛庸顶替了李景隆,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各位奋力,冲乱他的阵脚!”说着高举马刀。喊道:“冲啊——杀——!”   万古雷紧跟燕王,率卫队冲杀,太监们和方天岳、方钟岳、陆兆秋也散在燕王左近,砍杀迎面遇到的每一个敌人。   黄昏来临,夕阳像被血染红了一般,红彤彤地坠到山腰,映得天际也是一片血红。双方大军仍在凶狠地砍杀,不断有人倒在太阳晒热了的温暖的土地上,他们再也见不到那西坠的太阳和苍翠杏茫的远山,从人间从此消失。   当夜幕徐徐降下后,才阻止了这一场大屠杀。黑夜抹去了敌我界限,分不清谁是叛军谁是征讨军。一阵阵凄凉的锣声,召唤着双方活着的将士,他们精疲力尽地走着,越过同伴的尸首摇摇晃晃蹒跚着走向自己的营地。   万古雷发现在周围跟着燕王的人,不足百人。除了自己的卫队,只有十来个太监在殿下身边,方天岳等人也不知哪儿去了。   四周似有人声,但很快便静了下来,万古雷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走过去对燕王道:“殿下,此地不知是何处,待微臣四处查看后再请殿下歇驾。”   燕王疲乏得懒于再动,便道:“不必,此地很安静,就在这里宿一夜吧!”   万古雷传令侍卫分散开,把燕王围在中心,此时他也感到十分乏累,便摸出干粮,正待送去给燕王,却听燕王道:“万大人,你有干粮吗,没有就上这儿来拿。”万古雷道:“末将有,正要送过来呢。”   燕王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一仗,未动摇敌军根本,明日再战,务必取胜!”   大家默默吃干粮,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万古雷命李杰、张超、张鼎先睡,由他放哨。李杰等早已累得不堪,倒在地上便沉睡过去。万古雷闭目调息,半个时辰后便坐着值夜。   仰望夜空,繁星满天,一弯残月逡巡在片片云絮中,阵阵微风送来了料峭的春寒。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要到何日才能攻进京师,见到日思夜想的娇娇呢?   这没完没了的征战,何日才能罢息于戈。   他感到有些厌倦。这功名立得正吗?杀的都是大明的士卒,只为了燕王与皇上争夺龙椅,并非去抵御外来入侵之敌。   每想及此,他便有弃官而去的冲动。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不打出个你死我话的结局,决不会罢休,而且他将没有立身之地。燕王决不允许他中途退出军旅。   千恩万想,他只有等到打进京师,天下大定的那一天,才能堂堂正正辞官不做,去寻找皇甫楠等人报仇。他得忍耐下去。   可是,到了那一天,公冶家要是不归顺燕王,必会引来灭门之祸,这又该怎么办呢?   以公治勋的性情,皇上如此待他,他也决不会有负皇上,这该是个什么结局,有谁能猜到呢?每想及此,他便焦虑无比。唉,娇娇啊娇娇,何日才能相见哪!   周围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爵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拂晓,他睁开了眼,燕王和太监们仍在好睡。四处一望,惊得他跳了起来,忙去喊醒了燕王:“殿下、殿下,快醒来,燕王睁开双目,伸了个懒腰笑道:“睡得真香啊,在王宫中也没这般好睡!”   万古雷着急地小声道:“殿下,糟啦,我们竟是睡在敌人营垒之中……”   燕王吃了一惊,忙举头四望,十多丈外,果然到处都是朝廷士卒,昨夜冒冒失失睡在了敌方地上,这还了得!   太监也慌了,催燕王快走,乘敌人还未发现之时还来得及冲出去。   燕王镇定了一会儿,道:“莫慌,我们一慌就坏事,他们会鼓噪而上!”   万古雷道:“殿下,由末将杀开一条路,请殿下紧跟,李杰率人殿后……”   燕王想了想,笑道:“几次南征,我都遇险,此乃争战中常有的事,爱卿不必惊慌!”   一顿又遭:“带了号角吗?”   万古雷不明燕王用意,道:“卫队带有号角,殿下要号角何用?”   燕王道:“吹起号角,我们列队前行,敌军不明所以,必然呆望我们自去。”   万古雷虽不以为然,但殿下既然说了。做下属的自然只有照办的份。   他命卫士上马,列队在后,请燕王打头,他随后紧跟。一切安排就序,燕王勒马前行,卫士吹起号角,惊动了四周的敌军。   有的讶然道:“咦,这不是燕军吗?怎么会在我方阵营之中……”有的目瞪口呆嚷道:   “看,这是什么人,好大的胆!”   有人认出是燕王,大呼道:“是燕王!”   这一喊,许多士卒连忙拈弓搭箭,但马上就有人喝道:“皇上令渝,不准杀燕王,以使皇上背负杀叔父的罪名……”   燕王放马疾奔,片刻出了敌营。他感叹道。“建文竖子也,怀仁弱之心,岂能驾驭天下掌军国大事耶!”   万古雷也十分感慨,建文帝怀此仁心,如何能歼灭叛王以保江山?   回到己方营地,万古雷护送燕王进了中军大帐,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地。   四个怪人席地而坐,见他和李杰回来,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这是半年多来万古雷第一次瞧见他们笑,不由十分诧异,这四人居然也会笑!但眨眼间这一丝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疑自己是眼花看错。   秦忧道:“你居然没有死?”   李杰道:“这世上没有人能伤万大人!”   杨孤冷冷道:“你把话说得太早!”   万古雷笑道:“四位昨天所向无敌,顺义卫在四位带领下英勇奋战,立下了大功!”   严寒道:“对付小卒,值不得夸耀。”   此时炊烟袅袅,各营正在煮饭,万古雷巡视顺义卫弟兄,又与郭剑平等人见面,准备饭后的大战,一个时辰后,大军整队待命。   战鼓咚咚,朝廷大军已列好方阵。   燕王骑马立在中军之前,举刀高呼:“冲破敌阵,杀——!”   万古雷催动坐椅,扬刀高喊:“杀啊——”   天豹卫铁骑飞奔,直冲敌阵。   顺义卫有两千人是步军,四个怪人不再骑马,走在顺义卫大旗之前。两个千户率队紧跟。   走到距敌阵二十来丈时,四个怪人举起了鬼头刀,又沉又重,阳光下寒光闪闪,弟兄们极是兴奋,这么厚重怕人的鬼头刀,幸好不是对着他们的,就让敌军尝尝鬼头刀的厉害吧!   “噗、噗、噗、噗……”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律,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自己的心神。四个怪人面对敌阵拉开的弓箭,毫无惧色地只管往前走,他们连盾牌也不要。弟兄们走在他们的后面,心里十分沉稳,仿佛跟着他们就会所向披靡。   双方越来越近,敌方一声号令,箭如飞蝗射来,弟兄们忙以盾牌护身。   忽然,只听一声大吼,四个怪人一跃蹿出七八丈远,扑入了敌方阵中,只见刀光映日,飞舞盘旋,白光中,血水飞溅,伴随着惊呼惨嚎,那阵前弓箭手片刻间就倒下了一大片。   顺义卫的两名千户立即高喊:“弟兄们,杀啊——”   “杀!”愤激的士卒高吼,冲向了敌阵。   万古雷率骑兵突入敌阵,但敌人马上就补了空缺,他把几个百户千户砍下马来,又把上百名敌骑刺死,可对方人实在太多,密如蚂蚁,杀了一拨又来一拨,其中有些将领武功不弱,与他相斗十来个回合负伤而遁,但并未退出阵地,只是另找对手,就连受伤的士卒也没有逃跑的,只要把伤一裹,又挥刀砍杀。   万古雷眼前又闪现出农夫割稻的情景,望不到头的稻田,何月才能割到尽头。   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不知要斗到何时才有个了结。   “恍——恍——”一阵锣声响起,万古雷听出是自己一方的锣声,便兜转马头退了回来。   燕王下令各军整顿人马,接着再一次冲向敌阵。仍然是无休无止的拼杀,他看见天豹卫的大旗离他不远,耿牛、罗斌等正奋力拼杀,又放眼寻找顺义卫步卒,只见四个怪人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站成一排,彼此拉开距离,鬼头刀只要一挥,就有敌人睡倒在地。但他们也遇到自己同样的情形,空隙马上有人补上。杀不完的敌人,就像稻田里灭不完的蝗虫。四个怪人终于让敌人畏惧,纷纷躲开他们,去堵截后面跟进的弟兄。万古雷一笑,目光扫向另一侧,却见张超、张鼎被一伙敌人围住,惰势危急,便纵马赶了赶去,砍倒了三个敌骑,救出两人。   他道:“你们跟着我,别走散!”   张超、张鼎一脸激奋,毫无惧色,齐声答应。万古雷带着他们去营救危急的弟兄,不再去冲敌阵。又命令一些弟兄,把受伤倒地的弟兄送回大营。这一来,他既砍杀了敌人,又救出上百的弟兄,可谓一举两得。   从早上到中午,差不多四个时辰,两军都处于胶着状态,互有胜负,燕军无法动摇敌阵。   双方士卒累得只好避开对手,找个地方喘息。燕军再一次收整队伍,重新站队。然后又一次冲向敌阵。此时东北风骤起,漫天的灰尘像冬天的大雾罩向战场。燕军背对风尘,朝廷大军面对风沙,只吹得众将士睁不开眼,一时大乱。   万古雷心想,真天助也!他运起内功大吼:“弟兄们,杀啊!”   “杀——!燕军爆发出惊雷般的呐喊,一个个鼓起余勇,乘风发起猛烈的攻击。   朝廷大军被大风吹得喘不过气,看不见物,只得转身逃跑。原先不可动摇的战阵自行崩溃。散开的士兵被燕军砍杀,他们骤然问失去了斗志,狼奔豕突,全线溃退。万古雷在锣声中返回营地,瞧瞧所有的人都成了灰人儿,除了两只眼睛,面孔全是脏兮兮的,当他见到四个怪人时,四人居然抬起手指着他,嘿嘿嘿笑了起来,他和李杰等也指着四人哈哈大笑,不错,四个怪人也是人,是人就应该会笑,他们果然会笑。   从未见四个怪人发笑的士卒。一个个捧腹大笑。与其说笑,四个怪人灰尘蒙面,不如说笑他们会笑。笑是富有感染力的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全都笑了起来。   笑声充满在春天的田野上……   ---------------------------

第 十 回  沙场续情缘     公冶娇在院里弹琴,心事重重。   自燕王举旗以来,她就关注着战局,打听万古雷的消息,但所知有限,使她牵挂万分。   据公冶勋得来的消息,燕王以少数卫队战胜了北平都指挥使司的官兵,用计杀了都指挥使,公然反叛朝廷。   接下来燕军破朝廷军于怀来,败老将耿炳文于真定,燕军的胜利震撼着朝廷。   当李景隆替代耿炳文成为征讨大将军之际,父亲公冶子明和哥哥公冶勋都摇头叹息,认为不该撤了老将耿炳文。   郑村坝大战李景隆失败后,她从张镇东那儿听到,锦衣卫派高手潜入北平城,试图里应外合攻陷北平,结果被万古雷识破,将他们逐走。   万古雷是燕军精锐天豹卫的掌印。她听后又惊又喜。   她希望万古雷得胜,平平安安活着。但他要是胜了,大哥和父亲又该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心情矛盾己极,无论是燕王或皇上取胜,对她都不利。她像在水中陷进了一个漩涡,旋转着永远脱不出身来。   她常常问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她一次又一次地回答自己:“无论天崩还是地陷,她都要和万古雷在一起,别的都可以不管。”   这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她一定要这么做。   双龙镖局的陈卫、张权,飞龙堡的申勇志,对她都有情意。   陈、张二人隐晦些,申勇志则有些大胆,时时出语暗示,她装做听不懂,抛诸脑后,但也起了疏远之心。   从那夜有血蝴蝶上府第来侵扰之后的第二天起,京师不再听见他们的消息,忽然间就消失了,一连十几天都不再有人作案。   之后不久,燕王举事,震惊朝野,但战事离京师甚远,京城中仍是一片太平景象。   她虽与张权、申勇志保持联络,但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有张镇东,五六天在马禾的茶馆里见一次,以探听锦衣卫那一伙的消息。   岁月匆匆,日子在思念中飞逝……   来年春天,李景隆调集兵马,要与燕军决战。皇上有意罢兵,派哥哥公冶勋送信去德州。   回来后把在德州见到万古雷的详情告诉她。   兄妹俩在花园里谈心。   公冶勋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愚兄总有一种不祥之感,皇上的江山就是毁在李景隆手里,所以愚兄直言不讳,把爹娘和你托付给万兄弟,一旦乾坤倒转,你们好有个归宿……”   她问哥哥:“他怎么说?”   “万贤弟说,他决不负娇娇,决不负愚兄所托。愚兄相信万贤弟,一诺值千金!”   “你是说他没有忘了娇娇?”   “他在愚兄面前怎好说得太露,但愚兄看得出,他对妹妹也是一片痴情!”   “我相信他不是薄情郎!”   “啊,对了,锦霞到了北平府,她现在是凤凰山总舵的副总舵主,带了一支三百人的响马来助北平守城,她最高兴皇上一家人火并…”   “啊哟,柳姐姐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不愿提起愚兄,郭剑平兄曾问过她,她似乎心如止水,她以为大哥沉迷于功名…”   “万大哥怎不叫她上京师找我们?”   “说了,她说她也许会来的?不来则已,来了就让血蝴蝶复活,扰乱京师,扰乱皇上心神,她此生此世就要向朱氏王朝复仇!”   “啊哟,柳姐姐她……她……我说不出她的心境,但若一个人活着只为报仇,这不是既可怕又没有意思了吗?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的,但愿我能见她一面。”   “哥哥你该劝劝她……而且你该对她有个许诺,要不然她不会听你的。”   “许诺?愚兄的处境如此,能给她许诺吗?”   “我们女子若把心许给了人,如果那人连个许诺都没有,你又怎能抛下一切跟他走呢?”   “愚兄身为皇上亲军掌印,锦霞是钦犯……”   “掌印怎么了,钦犯又怎么了?你不会辞去官职,还你自由之身吗?”   “皇上恩准,爹娘也不会同意……”   “我不管,只要你没有忘记柳姐姐,你就该给她一个许诺,把官职抛了,隐姓埋名,离开京师,找个地方过日子去。爹娘面前,我替你说话。柳伯伯是冤死的,爹爹不是不知,柳姐姐又有何罪?只要哥哥下了决心,爹爹会谅解的。”   “娇娇你说得对,愚兄也正想如此,曾在皇上驾前暗示过,皇上说如今烽烟匝起,正是用人之际,卿何以萌生退意,莫非朕有对不住卿的地方吗?娇娇,你听听,叫我怎么开口!”   “好,等机会吧。但记住了,若以后真能见到柳姐姐,你一定得给一个许诺!”   这次谈话,深印在她心里。   万大哥对她不止一次作了承诺,她相信他,等着他,但愿很快就能见面。   之后燕军失利于济南,朝廷又安了心,皇上采纳大文人方孝孺之见,将皇城门的名称改掉,又津津有味地谋划复古之制。   公冶勋回来时,与爹爹议起朝政,无不摇头叹息,父子俩力主杀李景隆,皇上不允。   公冶勋上表请皇上允准他上前线,皇上说侍卫亲军他走了交给谁,不准他请调。   她问他:“哥哥你真要去前方?”   “这是愚兄脱身之计,先上沙场,然后再设法去职,否则留在宫中就无法脱身。”   哥哥有此愿望,她自然非常高兴。   又一年过去,燕军大举南下。   她在这些日子里越来越少出门,只除了去探望宫师叔,不时与张镇东等见面之外,大多呆在家里。   申勇志每见到她都要说些缠缠绵绵的话,他回了沪州府两次,每次都很快回来。她干脆躲着他,不与他见面。   昨夜她一夜未眠,张镇东告诉她,皇甫楠又加派了人手,要混到燕军中暗算万古雷。   据张镇东说,任威告诉他,燕军节节胜利,皇甫楠感到万古雷不除,是今后大害。   至于派了什么人去,任威不得而知。   昨夜她复思量,很想去找万古雷。但是,她不能不为爹爹、不为大哥着想。   一早起来,她心情烦躁,只好操琴。   她拿不定主意,是自己去还是请宫师叔他们去。她十分想见到万古雷,恨不得插翅北飞。   但又顾虑到消息传出,会害了爹爹和大哥。   正因为犹豫不决,她才坐卧不安。   琴声虽在响,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直到“嘣”一声,一股弦断了,她才停下。   看来,只有去请教宫师叔。   两年多来,她长高了,亭亭玉立,无比娇艳,走到街上,行人停足相望。   她只有穿男装,但娘说她穿了男装也是一股脂粉气,世上哪有这么娇美的男子,除非是妖精变的。   可是,她总不能不出门呀!   娘说:“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娇娇你……”   她一听这事,提脚就走,娘拉住她,说她年龄不小了,吏部尚书家公子爷才学渊博,人品又好,没听完,她就说:“娘,女儿的心事娘该知道,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提这事干什么,还不知今后是什么世道呢!”   娘把这话对爹说了,爹觉得颇有道理,于是再不拿这事烦她了。   她匆匆换上男装,叫翠喜跟她走。   翠喜这个头也长高了些,胖了些,人也出落得花朵似的,若没有娇娇在旁边,她也会被人盯着看。   两人很快打扮好,带上兵刃出门。   “公子爷,去哪儿?”翠喜问:“双龙镖局的两个镖主望眼欲穿等你呢,还有申公子……”   “少嚼舌,我们去六顺巷!”   “咦,不是才去过的吗?双龙镖局有整整一个月没去了,公子爷该发个善心……”   “你喜欢会就去吧,别拖上我!”   “哎哟,公子爷你真是的,那三个傻瓜水中望月,可怜兮兮的,去看他们一眼何妨?”   “住嘴!要不你就回去!”   翠喜翘起了嘴,不说话了。   宫知非的八卦摊没有再摆,成天蹲在院里,忙着炼制一种祛毒丸,他说以后用得着。   见娇娇主仆来了,他推开一些药书,道:“丫头绷着脸,出什么事了。”   公冶娇把听来的消息说了,宫知非却不放在心上,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公冶娇嗔道:“人家都急死啦,你怎么无动于衷?他是你师侄,你不管吗?”   宫知非道:“我老人家为何要急?谁能奈何得了他?派几个杀手能把他怎样?   何况这小子在军中做官,前呼后拥,威风得紧,杀手去了敢下手吗?他们肚里揣着几个胆!”   公冶娇道:“话不能这般说,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事你不能不管!”   “他在万里外的沙场,我老人家怎么管?”   “正因为他离我们远,有危险也不能帮他,所以才着急呀,你是师叔,他是你师侄,你就不能上他那儿去一趟吗?”   “啊哟,他在领兵打仗,东跑西颠的,怎么找?我说你尽可以放心,这小子能耐大,是三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他虽然笨,总还是学了几手功夫,别人奈何不了他……”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管?”   “不是不管,是没法管……”   “我有法子管,你跟着我去一趟就明白了。”   “什么?跟你去一趟,你要去何处?”   “找你师侄呀,我不像你,心肠那么狠,见死不救。我已经想好了,亲自走一遭。明天我再来找你,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走了!”   公冶娇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喂,回来,咦,你这蛮丫头……”   娇娇不听,出了门便往家里走,她要等爹爹上朝回来,把这事说了。   翠喜紧跟着她,道:“阿弥陀佛,小姐你真要私奔?”   娇娇叱道:“胡说八道,这叫私奔吗?”   翠喜道:“我的意思是你要瞒着老爷夫人出走吗?阿弥陀佛,我可不敢。被老爷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娇娇道:“放心,我又不带你去,你自管在家和凤喜磨磨牙,睡睡懒觉……”   “啊哟,小姐呀,做人不能没良心,出远门不带人家去见识见识,把人家扔在家里不可怜吗?再说没有我小翠作伴,你会寂寞的。”   娇娇道:“你不怕老爷扒皮了?”   “怕啊,怎能不怕呢?”   “那我管不着,去不去由你。”   “啊哟,不管不成,只要小姐不偷跑……”   “那可说不准。”   “求你啦,千万别偷跑。带累了我小翠……”   两人嘀咕着,不一会儿就回到家。娇娇到福寿居见娘,正好爹刚回来,准备用午膳。   娇娇道:“爹、娘,女儿有话说。”然后手一挥,把风喜等丫环仆妇打发出去。   公冶子明笑道:“什么事,机密大事吗?”   娇娇道:“爹,要是燕王果真打进京师来,我们一家该怎么办?”   公冶子明吃了一惊:“咦,你怎么随便说话,这种话说得吗,别给你爹惹祸!”   娇娇道:“爹,一家人说话,不避讳,要是真有这一天,爹爹如何打算?”   公冶子明道:“不会有这一天的,朝廷已调集天下兵马,北平弹丸之地,怎当得起一击。   用不了多少时候,必能平息叛乱?”   “爹,只怕不见得吧!燕王雄才大略,文武双全,每在两军对阵之际,亲自率兵冲杀,因此士气极高。李景隆败后、连大家称道的盛庸也败了,照此下去……”   公冶子明叹口气道:“别说啦,娇娇,为父不想让你担上心事,否则前方情形为父岂能不知?真要有这么一天,公冶家大难临头矣!”   夫人也叹道:“你父身居吏部侍郎之位,你大哥是皇上亲军掌印,要是燕王进了京师,你父兄不投降,那自然是灭门之祸!”   “爹娘既知后果,为何不早早设法?”   公冶子明道:“为父身受皇恩,你哥又为皇上赏识,纵使朝廷兵败,也不能对不起皇上。   只可惜皇上天天与几个文士商议复古之制,又用了李景隆这个误国的小人……”   娇娇道:“我有个应急避难之法,只不知爹娘愿听不愿听!”   公冶子明奇道:“你有什么妙法,不妨说来听听,但照为父看来,只怕无用!”   娇娇低下头,不由红了脸,道:“有用的,我们以后只有投奔万古雷……”   公冶子明讶然道:“你说些什么呀!投奔他有何用?燕王要治大臣之罪,他能奈何?”   娇娇道:“大哥此次在德州见到了他,当他的面,把我们全家托付给他,他一口答应,这事哥哥没和爹娘说起吗?”   夫人道:“没有呀,怎么回事,快说!”   公冶娇把哥哥说的重复了一遍,续道:“我想过,燕王要是进了京师,爹爹就弃官而去,这样做既不得罪燕王又不背叛皇上,一举两得。要是有人找麻烦,有万大哥庇护……”   夫人忍不住接话道:“咦,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想得出这样的好办法!”   公治子明想了想,道:“还不如早些弃官……”   话未了,又道:“不妥不妥,这样做岂不是背弃了皇上吗?唉,只有到那时再说了,也许先帝在天之灵庇佑着皇上,战局会扭转过来……说到这里,为父想起了许多老将,只可惜被先帝诛尽,以至朝中再无战将!”   娇娇道:“这是老皇帝自酿的苦果!”一顿又道:“我欲前往北方去见万公子……”   她把锦衣卫派刺客的事说了。   公治子明道:“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大姑娘家怎能出这门。   再说让人知晓,为父岂不成二通敌犯,娇娇你太不懂事!”   娇娇道:“女儿身具上乘武功,又有宫师叔他们一同上路,没人能欺负女儿,此其一;女儿一路上改名换姓,有谁知道女儿是谁?此其二;女儿此去见面,一是向他报知险情;二是为了今后公冶一家的出路,此其三。请爹娘仔细斟酌,看女儿可行不可行。”   公冶子明叹道:“燕王所到之处,文武官员纷纷投降,不屈的极少。朝中大臣因对黄子澄、齐泰有怨言,也是各怀鬼胎。济南之役后,皇上又明着让他们参与朝政,几个文人忙着恢复周制,这确实令人担心。   看来,不留下一条后路是不成的了!这样吧,等你哥回来商议,你不可冒冒失失出门。”   夫人道:“我怎能做得下心,北方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儿家,不成不成……”   娇娇道:“女儿有武功,担什么心?知道吗,柳姐姐已成了关东凤凰山总舵副总舵主,成了个绿林好汉!这就因为她有一身武功,不做官家小姐也能在江湖上闯荡一番!”   夫人讶然道:“你如何知道?”   娇娇把大哥说的说了一遍,公冶子明和夫人都惊奇不已。   夫人道:“为何你兄妹俩知道的事都瞒着你娘你爹?你娘你爹又非食古不化之人。”   娇娇道:“这不是说出来了吗?”   夫人道:“今后有什么消息,及早告诉爹娘,不许你们再隐瞒!”   娇娇道:“是,遵命!”   公冶子明道:“吃饭吧,爹叫人到宫中唤你大哥回来,这事得认真思量一番。”   夫人当即传命摆上饭菜,没料到公冶勋居然回来了,喜得娇娇一把拉住他道:“好哥哥,你总算回来啦,娇娇正等你回来主持公道呢!”   夫人笑道:“这妮子什么话,你爹你娘叫你受委屈了吗?该掌嘴!”   公冶勋笑道:“娘就放心吧,爹娘只会把娇娇宠坏的,哪里会让她受委屈!我能信吗?”   娇娇笑道:“人家一身武功,天下都可去得,偏是爹娘不放心,这不委屈吗?”   公冶勋道:“你要出门?怎么回事?”   公冶子明道:“吃饭,边吃边谈!”   娇娇又摒退丫环仆妇,把锦衣卫要暗算万古雷,她想去找万古雷的事说了。   公冶勋一惊,道:“居然有这事,唔,这事非同小可,不能不管!”   娇娇道:“我告诉爹娘了,你去年冬在德州把我们全家托付给他,所以……”   公冶勋道:“我明白了,但万里之遥……”   “我请宫师叔他们陪我去,你还不放心?”   “原来如此,我看可行。”   娇娇马上夹块鱼给他:“真是我的好哥哥!我知道大哥最疼娇娇……”   夫人笑道:“你想收买人心呀,勋儿你可别上当!”   公冶勋道:“娘,这事娇娇说了,儿把话就明说了吧。燕王雄心勃勃,不到京师不罢休。   到那时,儿不能舍弃皇上回来照顾爹娘,惟一可靠的就是古雷兄弟。他与娇娇情同意合,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有了他,娇娇终身有托。他在德州对我许诺,到时庇护全家……”   公冶子明道:“到那时,他是燕王麾下有功之臣,燕王篡夺了皇位,他自然受封受赏,一旦身居高位,还敢收留我们这些建文朝臣吗?这事勋儿你仔细想过没有?”   “想过,古雷兄弟并不热衷功名,他也是身不由己。若非仇人皇甫楠身居锦衣卫高位,他也不会落到这一步。燕王在他艰难时收留了他,天下之势未定,他不能从军旅中退出。只要大局一定,他不会留恋官场。我敢说,为了娇娇,他可以抛掉头上的官帽。对他,儿放心!”   娇娇害羞地低着头,听哥哥赞扬古雷,心中甚是欢喜。巴望爹娘准她运行。   公冶子明叹道:“我儿也以为燕王必胜吗?朝廷在各地还有许多卫士卒,难道大势已去了吗,为父对此不以为然。”   公冶勋叹道:“孩儿并不希望燕王杀进京师,但观朝中情形,由不得孩儿不丧气。前方一有败迹,皇上就想罢战。今把黄子澄罢黜,又修书给燕王,徒丧士气。今燕王派使送书信来京,又听方孝孺之言将使者拿下锦衣卫大狱。   总之,陛下优柔寡断,用人不当,长此下去,足堪忧虑,是以爹爹应早谋退路。”   公冶子明道:“儿在皇上身边,为何不提醒皇上,直抒己见。以挽狂澜。”   公冶勋苦笑道:“孩儿已尽力矣。以孩子之见,娇娇武功不亚兄长,可以去得!”   娇娇喜得忘了羞涩,抬起头拍手叫好。   夫人笑道:“如你的愿就好,不如你的愿就不好,哪能事事都由着你!”   公冶子明道:“什么时候走?”   夫人道:“真不放心,莫去了吧!”   娇娇道:“娘,让娇娇去吧,儿很快就回来,决不让娘牵挂就是了!”   夫人道:“不成不成,你走了好寂寞!”   娇娇一头扎进夫人怀里,使劲摇晃,夫人大叫吃不消,忙说让她走,她这才罢手。   这一闹,公冶子明和公冶勋都笑起来。   下午,公冶娇迫不及待跑到六顺巷,得意地告诉宫知非,后天一早她就出发。   宫知非瞪着小眼珠问她:“慌着去嫁人吗?我老儿祛毒丸还未制成,你……”   “呸!你才要去嫁人呢,人家去救他的命!”   宫知非叹息道:“烽火连天,不嫁人去干什么?大老远的,兵荒马乱……”   “你再说、你再说,我掀了你的药罐!”   “好,不说不说,这样吧,让汤老五和补锅匠陪你主仆二人去,如何?”   “这还差不多!可是你呢?”   “我老爷子要制药,分不开身,再说万古雷那小子死活关我什么事?”   “咦!你说得好轻巧,他是你师侄!”   “他这个师侄够我老爷子操心的了,那疯老儿一去从此无消息,害苦了我老爷子!”   “够了够了,谁高兴听你诉苦,那是活该!”   有汤老五、刘二本随行,足可放心,她高高兴兴走了。   燕军转战数月,有得有失,于建文三年七月上旬进入林县。   谁知朝廷大将平安,乘隙进军北平府,以至北平告急。告急书信是关中四剑祝源等人突围送出来的。   平安是员猛将,去年就吃过他的亏,军中曾有人戏言,不除掉平安这人,大家永远都不能“平安”。   燕王知道他的厉害,当即下令回师北平。   大军来到定州,燕北三杰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又突围送来紧急求援书信。   他们都已带伤,疲累不堪。三杰此次未随燕王出征,留在王宫随侍世子殿下。   据他们说,敌军功势甚猛,留守士卒以及道衍法师率领的百姓拼死抵御,但难以抵挡敌军的攻势,若再无救兵,城破矣。   诸将闻之心急如焚,尤其是万古雷和郭剑平、罗斌等人,惦记着钟玉桃等诸女,恨不得插翅飞往北平。   燕王则果断下令,派一支铁骑迅速前往救援,大军随后就到。万古雷愿做救援铁骑的先锋,率天豹卫和顺义卫中的骑兵先走。   关中四剑、燕北三杰愿随前锋一起回。   稍事准备,万古雷下令起程。由熟悉道路的士卒引路抄小道近道,行军时并不隐蔽,有意让敌方探子知晓,援军已到,以震慑敌军。   这一路紧赶,夜间在旷野歇息。   时下正值炎热之际,他们一直走了八个时辰,真是人困马乏,顿饭功夫,关中四剑来到他眼前。   祝源道:“万大人,该起程了!”   熊杰火气大,厉声道:“北平危急,世子殿下、王妃殿下的安危,你可是不放在心上?”   万古雷一愣:“各位,这才刚刚坐下,至少歇息两个时辰再走…”项飞道:“什么?两个时辰!这还得了,你这不是想把北平城送给平安老儿吗?”   茅镇方冷笑道:“你投效燕王殿下乃属迫不得已,与朝廷要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莲。北平府这般危急,你居然在此停留两个时辰,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居心何在?”   离得不远的燕北三杰被惊醒,连忙走了过来。季国盛劝四人有话好说。   万古雷大怒,但压下火,道:“四位,说话须慎重,不可口无遮拦,士卒若不歇口气,赶到北平府又如何能冲得进城?”   王兆康道:“这一口气马不停蹄走了七八个时辰,大家都已疲累,四位救城心急,出于公心,但万大人说得对,明日即可赶到城下,若士卒乏力,又如何攻得进去?还是歇着吧。”   熊杰斥道:“北平城危如累卵,哪里还管得着疲劳不疲劳,万古雷有意延误军情,犯了大罪,你们还敢为他声辩吗?”   季国盛道:“熊大人,话不能这般说……”   熊杰“刷”一声抽出长剑喝道:“住口,万古雷若不及时下令行军,罪该万死!”   祝源、茅镇方、项飞也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坐在地上的万古雷。   刘继贤也火了,道:“咦,四位这是干什么?竟然把兵刃指着万大人,你们也太放肆!”   季国盛忍住气道:“各位收起兵刃,有话好说,这样剑拔驽张成何体统!”   就在这片刻间,李杰和卫队士卒已被惊动,立即抽出兵刃围了过来。   万古雷喝道:“李杰,退下!你们要惊扰大家吗,快去睡觉,明日将有激战!”   李杰不敢违令,当即率卫士退下,但离得不远,俱都朝这边看着。   四百卫士中,有二十人是亲随,李杰带他们跟着万古雷,寸步不离,此刻俱都忿忿然,盯着关中四剑。   祝源道:“立即下令起程,救兵如救火,你若再延误下去,休怪我等翻脸不认人!”   万古雷抑住心中忿火,道:“明日即可赶到城下,士卒若无精力,怎能突围人城?四位救城心切,古雷尚能体谅人意,请各位把剑收起,平心静气坐下来想想……”   熊杰咬牙道:“从你投效燕王之日起,我就信不过你,你与皇上亲军掌印勾搭,去年在德州相会,你干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明白,正是你心怀鬼胎,所以此刻故意迟延,你若不马上不令起程,今日便将你就地正法!”   茅镇方冷笑道:“万古雷,你果然不出所料,半路屯军。以待城破……”一顿,对季国盛等三人道:“季大人、王大人、刘大人,万古雷已显出本来面目,机心奸诈,三位还不与我等共同擒拿叛贼。以解北平之危吗?”   万古雷越听越不是味,关中四剑话中有话,而且越来越放肆,竟敢当着部下的面指斥他为叛贼,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在口!你们目无军纪,信口雌黄,若不顾全大局,我万某必与我们争个短长。如今军情危急,暂不与你们计较,速将兵刃拿开,一旁歇息,休要在此扰乱军心,再有过激举动,严惩不贷!”   关中四剑的四把剑,直指万古雷上身要害,距离不过一尺,只要四人迅猛刺出,从他们的功力,坐着的万古雷势必不能全都避开。   此时除掉万古雷,实在是好机会!   季国盛迅速抽出腰刀喝道:“祝源,你们若伤了万大人,非但你们性命难保,也将危及救援北平,速将手中剑撤回!”   王兆康、刘继贤也抽出腰刀,往前逼来。   就在这时,三人猛觉身侧劲风猛然,只见关中四剑身后突然多了四个人,手中握着四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对准了四剑后颈。   又听万古雷喝道:“四位住手,使不得!”   王兆康等十分惊诧,万古雷手下居然有这样的高手,身手之敏捷,堪称一流!   四人不声不吭,只把刀对着四剑。   祝源等又惊又怒,不约而同旋身出剑,嘴里大喝一声:“找死!”   只听“当”一声,火星四溅,鬼头刀自上而下挡开剑身,震得祝源等人虎口疼痛。   万古雷一跃而起,沉声道:“四位,顾全大局,不必与他们计较,请回原地歇息。”   祝源等四人激怒万分,这四个家伙坏了自己的大事,哪里肯放过他们。   正欲拉开架式,季国盛等已来到近前,李杰率二十名亲随将他们围在当中,若再动手,只怕犯了众怒。但是既然已撕破面皮,也管不了许多。   四剑心意相通,相继向对手攻出。哪知四个使鬼头刀的家伙,动作比他们还快,剑招才施,鬼头刀已砍到,接连三刀又猛又快,使他们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只得抽身退后,这才知道对手的厉害。   万古雷连忙跃到秦忧跟前,把他拉回后退,道:“都是自己人,不能自相残杀!他们四位牵挂北平安危,故有些过激言行,不必计较,请四位歇息养神,明日进城还要仰仗大力!”   秦忧冷哼一声:“你真没用!”接着对杨孤等人道:“他愿受气,与咱们无干!”严寒道:“他是自作自受,走,睡觉去!”   陶悲道:“咱最看不起软骨虫!”   四人摇摇晃晃走了,在不远处坐下。   季国盛等又去劝说关中四剑,把他们拉到十丈外,一场纠纷,这才平息。   万古雷怒气未平,关中四剑的话刺伤了他。原来他们一直对他不放心,这仅仅是他们四人吗?   去年在德州见公冶勋的事,是谁在四处传播,有何企图?   以后得查清楚。   他越想越怒,但自己肩负重任,不能乱了心神,于是屏息敛神,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季国盛等三人又来到他面前,劝他不要计较,关中四剑救城心切,口不择言。   万古雷道:“三位放心,古雷并非量小之人,此时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三位请去歇息,明日将有一场激战,须保持精力才是。”   季国盛道:“只要贤侄心宽,我们就放心了。”说完三人自去一边养神。   万古雷拿眼去看四个怪人,见他们打坐调息,心想他们居然在危急时拔刀相助,这可是想不到的事,这般冷漠孤癖的人,也生出侠义心,可见是面冷心热的直性汉子。   获得他们的几分友谊,弥足珍贵。以后当对他们刮目相看,消除对他们的怀疑。   一个时辰后。后援大军已到。又过一个时辰,他率先锋队启程。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离北平府十多里的一个村庄,万古雷下令在村庄外歇息,不准扰民。   大家摸出干粮,饱餐一顿。只等大军来到,就由先锋队开路,直冲进城。   忽然,天豹卫郭剑平、曹罡、耿平、罗斌和几个平民百姓骑马跑来,万古雷觉得十分诧异,莫非有什么军情来报。   来到近处,发现郭曹等人笑嘻嘻的,跟在他们后面的也有四骑,被他们遮挡着,看不真切。   万古雷站了起来,郭剑平等已到跟前,一个个翻身下马,后面的百姓也跟着下马,人被马匹遮着。   郭剑平、曹罡等四人不均而同齐声道:“来贵客啦,猜猜是谁?”   接着就见汤老五、刘二本笑嘻嘻从四人身后钻出来,喜得万古雷连忙迎上去,嘴里道:   “汤师叔、刘叔叔,两位怎会到这里来了!”   杨老五笑道:“不光我老哥俩,你猜还有谁,可别猜错了!”   万古雷举目看去,有两人藏在曹罡罗斌等人身后,便笑道。“莫非是宫师叔和马师叔他们?”   曹罡呵呵笑道:“错了错了,再猜!”   郭剑平笑道:“自己看吧!”   他和罗斌、耿牛从两边散开,只见两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正盯着他,其中稍高的一人竟然泪珠滚滚,刹那间他被惊得目瞪口呆,顿觉喉头干燥、心潮澎湃,冲口喊道:“是你,娇娇!天哪!想不到,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娇娇止住泪道:“万大哥,总算找到你!”   万古雷抑制使满腔的热情,道:“二位师叔,娇娇,还有这位兄台,草地上坐吧!”   翠喜撇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兄台’,万公子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婢子翠喜了吗?”   万古雷实在记不得见过她,只好说:“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换了男装,一时认不出来。”   娇娇拭去了泪水,道:“我呢,大概也忘了吧,要不早就认出来了!”万古雷感叹道:   “两年多不见,娇娇长高了,模样儿……”   他想说模样儿就更俊了,但马上想起当着这么多人不妥。   连忙改口道:“模样儿也有少许变化,再者我哪里敢想娇娇会到北方来,所以一时认不出……”   汤老五道:“我们从京师出来,进入山东地界后,得知燕王大军攻彰德府,我们便往河南方向走,又听说大军去了林县,便赶往林县了,到林县大军已前往定州。到定州大军欲往北平府,我们拿银子向士卒打听天豹卫行踪,听说已出发驰援北平。我们又一路尾追而来。   到了涿州,遇到一些办粮草的士卒,就拿银子打点,告诉他娇娇是天豹卫头儿的表弟,要他说出万贤侄的行踪,他们说天豹卫、顺义卫昨夜就过了涿州,于是他们连忙赶路,总算追上了你们。士卒以为我们是奸细,我们指出各位贤侄的大号,他们才带我们去见郭贤侄……唉,这一路真不容易,上天有眼,总算不虚此行。”   万古雷道:“辛苦了四位,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   一顿问道:“娇娇,你从京师出来,家中伯父母安好吗?”   娇娇一笑:“怎么,你怕我偷跑出来?告诉你,人家可是得到爹娘允许的,别担心!”   万古雷以为公冶家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就是娇娇偷偷跑出来,听她这么一说,放下了心。   他笑道:“好,好,伯父母安康我就放心了。公冶兄呢?他没有出京师吧?”   “没有,唉,一言难尽,等有机会再谈吧。”   万古雷道:“再过半个时辰,等我们的人一到,我们先锋队就要接战敌军,四位不如先返回涿州,等我们击退敌军后,再来北平。……”   公冶娇道:“什么话,我们和你们走!”   刘二本笑道:“让咱们也见识见识两军对阵,就随大军一起冲进城吧!”   汤老五道:“好不容易找到你们,自然是一同前往,谁还愿回涿州去!”   万古雷道:“阵前箭矢乱飞,十分凶险,比不得江湖上一对一,千军万马纠缠在一起,又有盾牌盔甲作护身,老是杀不完的人……”   言未了,公冶娇道:“我不回涿州,和大家一起上北平,见识见识沙场征战!”   翠喜道:“千军万马那么多人,你砍我杀的,想想都叫人害伯,公子,我们回涿州吧。”   公冶娇道:“万大哥,派两个人送她走!”   翠喜一愣,叫道:“公子爷,在乱军中你要是有点差错,回家去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公冶娇白了她一眼。“谁要你交代啦,你要是害怕就自管走,我是不去的。”   翠喜道:“好,进北平吧,我翠喜一身武功,莫非还怕几个不成气候的虾兵虾将吗?”   万古雷无奈,道:“娇娇,你和翠喜姑娘随郭兄他们走吧”娇娇道:“我是你表弟龚小龙,翠喜叫王小虎,别姑娘姑娘的,记住了,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不能让我来找你的事传出去。”   万古雷道:“好,记住了。现在就改口。”   郭剑平道:“龚贤弟,两位师叔,我们该回天豹卫了,估计后面大军已快到,走吧!”   娇娇道:“你们去吧,我跟我表哥走。”   万古雷低声道:“表弟,愚兄打头阵,你随天豹卫稍后一步来……”   言未了,娇娇道:“我说了,跟你走!”   郭剑平等知道她想和万古雷在一起,就不再多说,只等万古雷决定。   万古雷无奈,娇娇的脾气他知道,扭起来可是没法,便道:“好,就随顺义卫去吧。”   郭、曹、罗、耿便告辞而去,汤、刘要跟随娇娇,便一起留在顺义卫。   季国盛等在六七丈外看到了他们所见面的情况,感到十分惊诧,不知几个百姓来干什么,见他们没和郭剑平等一起走,便走过来打听。   “万贤侄,这几位是来干什么的?”他问。   万古雷道:“两位是我表弟,两位是我表叔,他们从涿州来找晚辈。”说着替燕北三杰引荐。季国盛觉得娇娇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直拿眼去打量。   万古雷知瞒不过他,低声道:“三位莫声张,小龙就是娇娇,认不出了吗?”   季国盛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咱一直瞅着眼熟,可又记不起是谁。小龙比过去长高了,人也大了,故认不出来”   万古雷道:“请三位勿泄此机密,表弟他们是来找我的。给人知道了又惹是非。”   王兆康道:“放心,咱们都叫她小龙。”   刘继贤道:“咱们是今天才认识的,是万贤侄的表弟,其他一概不知。”   万古雷知道:“多谢三位!”娇娇道:“季兰姐姐好吗?”   季国盛道:“劳贤侄动问,她很好。”   娇娇叹道:“一转眼就过去了两年多,想起在就京师相聚的日子,真像做了一个梦!”   此刻,关中四剑阴沉着脸走来了。   祝源道:“已歇过气,为何还不走?”   万古雷道:“等后面的大队人马。”   熊杰喝道:“北平城这般危急,你却再三拖延,我问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一吼,惊动了李杰和四个怪人。   四个怪人双肩微摇,居然由坐着的地方从空中“移”了过来。因为他们身子未动,更没有站起,在盘脚而坐的坐姿,从七八丈夫飞了过来,落地时仍保持着坐姿,坐在离万古雷只有两丈余的地上,睁着八只眼,恶狠狠地瞪着关中四剑,那样子实在可怕得很。   这一招,惊动了关中四剑和所有坐在附近侍卫队的人,一个个都朝他们看。   刘二本、汤老五暗自惊心,这四人好深的内功,浑身散播着杀气,瞧他们江湖味十足,不像军旅中人,不知是什么人物。   娇娇先被关中四剑的无理惊动,后又见到四个怪人的举动,不由注意起他们来。   关中四剑受到四个怪人的威胁,不敢背对他们,便移了位置,侧身对着万古雷。   此刻万古雷板着脸:“四位,我已再三忍让,休要这般咄咄逼人。北平府危殆,谁不着急?但弟兄们连着赶路,十分疲乏,到城下又如何能厮杀?再者后面大军未到,莫非我们冲进城去后,他们再冲一次不成?办事应多思量,不能焦躁,四位退下去吧!”   项飞道:“万古雷,你因循拖延,一误再误,到北平后,我们定向王妃、世子殿下告你一状,到时看你有个什么下场!”   万古雷道:“四位只管去告,何惧之有?”   季国盛道:“不多时就要与敌军厮杀,四位再忍耐忍耐,大家不必再说。”   关中四剑忿忿然离去,公冶娇讶然道:“表兄,这是些什么人,怎么这般无礼?”   万古雷道:“他们救北平心切,说话就没有遮拦,不必与他们计较!”正说着,李杰接报,大军已到,主将传令万古雷,一举冲破重围进城。   万古雷立即下令上马,刹那间几千人马就列好了队。娇娇向后望去,旋旗飘扬,甲胃闪光,军容威武雄壮,人多得看不到边,不禁心中赞叹,古雷哥哥的队伍,不同凡响。   翠喜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好威风!”   万古雷请汤老五等与他的亲随在一起,可娇娇与他并肩而立,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他无奈地抬手一挥,纵马前行。   季国盛等紧随他二人之后,翠喜等则跟着李杰。四千铁骑,奔向北平城。   顿饭功夫,北平城遥遥在望,万古雷命士卒停下,率亲随走近些观察攻城战局。   只听鼓声隆隆,催人奋进。城下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城墙下跑去,无数条的云梯上,一个一个的人往上爬,城垛上刀光映日,人影晃动,已经有不少敌人爬上了城头,守城燕军正拼死力战。那运送巨木的大车,已过了护城河,正往城门推去。战况十分激烈,丽正门已岌岌可危。离城墙数百丈外,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队骑兵,攻城主将正等步卒把城门打开,一鼓作气地冲进城去。这支马军人数不下三千,攻城的步卒,不下五千。   万古雷很快返回,命随身士卒把天豹卫头头叫来,又请季国盛、祝源等商讨对敌之策。   熊杰一见他就吼道:“你还磨蹭什么,快传令上阵,北平城只怕就要断送在你手里……”   不等他吼完,万古雷喝道:“住口!我再三忍耐,不与你计较,你竟敢胡搅蛮缠,可是以为我怕了你?你给我滚开,不配来议事!”   娇娇从未见他这么凶过,不禁吓了一跳,两年多不见,他有些变了,她呆呆注视着他,人依然英俊漂亮,原来在他身上显示出来的、富家公子的潇洒似乎没有了,代之以一种严峻的、带兵官具有的威懔神态。两年多的沙场征战,他变黑了变瘦了,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啊…。   这一瞬间,她双目又注满了泪水。   祝源此时喝道:“放肆,你……”   季国盛连忙道:“各位,这是争吵的时候吗?万大人要下令攻敌了,这不是扰乱自己吗?   王妃和世子殿下苦等咱们,北平的百姓在等咱们,个人意气之争就算了吧!”   万古雷强忍火气,对李杰道:“传下令去,顺义卫攻击敌人马军,击溃后不准穷追,立即会合天豹卫,驱散城下敌人步军。”   李杰大声道:“遵命?”当即勒马而去。   关中四剑怒目而视,但不再作声。因为他们瞧见那四个使鬼头刀的人正盯着他们。   少时,郭剑平、曹罡飞马来到。   万古雷道:“郭兄,请耿贤弟带五百骑助我攻敌人马军。顺义卫展平攻击后,天豹卫立即冲向城下,驱散攻城步卒。城们开后,只管入城。留下五百骑,接应顺义卫和马上就到的援兵进城,请立即下令出动!”   郭剑平、曹罡齐声答道:“遵命!”立即掉转马头奔去。   万古雷向亲随中的旗手喊道:“走!”五名旗手立刻展开旗帜,并肩冲去。   万古雷看着娇娇一笑:“表弟,走吧!”   娇娇也望着他一笑,道:“好,走!”   两人快马加鞭,追上旗手,大队人马紧跟在后。一时间马蹄掀起阵阵尘埃,如千只战鼓震响着野地。公冶娇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免感到心惊动魄,但只要能和古雷在一起,就是赴汤蹈火她也心甘情愿。   “杀——”万古雷抽出了神罡剑,一声大吼。   “杀!——”顺义卫骑士应声呐喊。   公冶娇抽出了飞虹剑,全身顿时紧张起来、只见敌方铁骑也在主将军领下,高举马刀,呐喊着迎了上来,她虽然武功高强,但从未经历战阵。只见数千名骑士如冲岸的大潮,汹涌地卷了过来,阳光映照下的马刀,闪出令人惊惧的寒光,她不由生出一丝怯意,扭头去看古雷,只见他意气风发、杀气腾腾,但又十分镇定。这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忙使自己沉下气来。   此时万古雷忽然扭头对她喊声:“表弟,跟着我,下手莫留情!”她大声答应:“知道了!”   万古雷朝着敌方主将冲去,娇娇忙跟着他,可是有几名骑士朝她冲来,她立即挥剑迎敌,刀剑相交,相互穿梭而过,迎面又是一个敌人。她与他斗了两合,马上就被数骑围住,匆忙间扫眼去寻古雷,早已没了踪影,她挥剑挡往攻来的马刀,感到在马上不好施展,又要驭马又要挥剑,招术全用不上了,敌人则熟练地驾驭马匹,绕着她来回转。杀了几个回合。她一个敌人也没砍下马来。三个敌人围着她,一心要将她毙于刀下,她不禁又急又怒,坐骑不是战马,站在原地不肯移动,她只能抵挡敌人的进击,情急之下提起七成功力,将对方马刀震脱出手。   此时万古雷又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只见他剑光一闪,便有敌人落马,瞬间就把几个敌人结果,冲到她面前。   “表弟,跟我来!”他说着又往前冲去。   娇娇勒马紧跟,这回懂了些门道,遇敌抢先出手,把敌人刺伤。   忽然,他听见翠喜在附近尖叫,忙循声瞧去,只见她被四个敌人围着,像她一样,只是挥剑招架,而且慌里慌张,吓得手忙脚乱,正欲掉转马头去救她,忽见四个使鬼头刀的年青汉子杀了过来,手一挥,敌人翻身落马。   一个汉子道:“这般没用,来干什么?”   又一人道:“手上拿刀,又不是烧火棍,你不会用来砍杀了干么像个娘们尖叫?”   翠喜道:“咦,你们胡说什么,我张小虎一身武功,只是骑在马上施展不出来,休要小看了人…”   话未完,又有敌人十余骑向他们冲来,那四个壮汉同声道:“不管他,让他去杀!”   他们果然骑在马上不动,把翠喜惊得连忙向他们靠过来,嘴里叫道:“快杀呀,你们怕死吗,胆小鬼,软骨虫……”   四个壮汉冲了过来,眨眼间就把十多人放倒,翠喜大喜,道:“我跟着你们!”   娇娇道:“表弟,过来!”   翠喜见了她,忙跑过来,叫那四人道:“喂,跟着我们,包你们不吃亏!”   那四个汉子互相瞧瞧,一声不响跟在两人后面。此时,又冲来了大批敌人。   娇娇道:“抢先出手,运足内力……”   翠喜叫道:“我不敢杀人呀!”   娇娇喝道:“那就人家杀你!”   话声中人已到,她挥剑攻出,砍倒一人。翠喜被逼无奈;抢先出手,果然伤了一人,但她见对方鲜血冒出,吓得失叫一声。   秦忧问她:“小子,你挨刀了吗?”   翠喜道:“呸!你才挨刀呢,我把他刺伤了,你没瞧见吗?”   陶悲道:“那你叫什么?”   翠喜道:“我头一次伤人,自然害怕。”   严寒道:“你这人神智不清。”   杨孤道:“你小子胆小如鼠,没种。”   翠喜大怒,骂道:“你才胆小……”   话末完,又有敌人冲来,她只有壮起胆迎敌,顾不上再骂人。   娇娇挥剑砍倒了七八人,但仍然不断有人冲来,不禁心生寒意,究竟要杀多少人才算完结!放眼四周,刀光闪烁,鲜血飞溅,不时传出声声惨嚎,惊人心魄,这一切要何时才能结束?她不禁颤抖起来,想赶快离开这屠宰场。   “表弟,小心!”猛听万古雷喊她,一抬头正好见一个敌人翻身落马,是被万古雷砍翻的。她因为走神,差点遭人暗算。   “走!”万古雷带转马头,继续冲去。   她不假思索紧跟于后。由万古雷在前开路,她用不着再杀人,她只在心里祈祷,菩萨保佑,赶快冲进城里去吧!   万古雷不时回头看她,见她紧紧跟着,便放下心,他不时挥动长剑,击杀任何一个敢于阻路的敌人。片刻后。敌军终于不支,大败而逃。万古雷停下来,寻找冲散了的旗帜。许多士卒见他在此,一个个集合在他周围。旗手们也找到了这里。万古雷以剑一指城门方向,高喊道:“冲进丽正门,杀——!”   “杀!”骑士们挥舞马刀,齐声呐喊。   又是一阵激烈的奔驰,娇娇眼前看城墙越来越近。她和万古雷并留疾奔,身后是千骑奔腾,形成一股强大的、不可摧毁的力量。她不由激动起来,渐渐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和这许许多多的骑士共患难、共生死,以前的悲天悯人之心淡了下去……   但此时攻城的步卒早已被天豹卫驱散,城头上的守军见到援军、不禁欢呼起来,连忙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大门。   万古雷在城下勒马停住,看见在他后面的大军已到,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进城,不禁松了口气。大军过完,他命令所有人进城。   城里宽阔的大街上,挤满了百姓,他们为援兵到来额手称庆。上城楼的石梯上,站着孙锐锋、季兰、钟玉桃等姐妹。郭剑平、耿牛、罗斌、曹罡正往城门上走。城垛上,季国盛和关中四剑等人正向世子殿下说着什么,世子高兴地边听边看着入城的队伍。不一会儿,援兵主将也上了城楼,他让李杰带娇娇他们去阜财坊的家中,自己上城楼去见世子殿下。   他快乐地踏着石级,嘴里哼着小曲,适才的冲杀已抛诸脑后,心里只有娇娇……   第二日,万古雷等与守军合兵一处,与敌决战,把平安打得大败而逃,解了北平之危。   当天他便把郭剑平、钟玉桃等都叫到阜财坊家中,大家欢聚一堂。   钟玉桃等诸女见到娇娇,又高兴又感慨。   翠喜见她们在王宫卫队当差,不胜羡慕,问长间短,十分好奇。   万古雷心中欢畅,多饮了几杯,然后叫钟玉桃弹琴,说他要唱曲。   公冶娇道:“有多余的琵琶吗,我也弹。”   丁小菊马上取出琵琶给她。   万古雷诧道:“娇娇,何时学会了琵琶?”   娇娇一笑:“你去后。说,唱什么?”   万古雷道:“我来唱秦观的<<鹊桥仙》。”   众人都叫好,欢呼拍手。   钟玉桃道:“好,来吧!”示意娇娇弹奏。   琵琶声起,丁小菊以萧和进来。   万古雷轻声唱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歌声一落,钟玉桃便接着又唱一遍。她刚唱完,万古雷接着再唱,还比手式要大家来和。   郭剑平。罗斌跟着他唱,其余人不会,只是听。这最后的两句,万古雷重复了两次。   这首词说的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故事。   秋日夜晚,天空的云彩变幻奇巧,婀娜多姿,闪烁的星星流露出无限的离愁别很,牛郎织女要渡过宽阔无垠的银河来相会,这金风玉露的秋夜一聚,足比得上人间的无数次相会。   柔情似水一般绵长无尽,可惜相会的相刻又太短太短,以致像做梦一般便要分别。来时,喜鹊搭成的桥,此刻又成了归路,多么叫人难舍难分。   但是两人的情爱如果是真诚而长久的,哪怕分离了很长时刻永远不会改变……   万古雷唱得情意深长,陶醉了满屋老少。歌虽唱完,却令人回味无穷。   一个个陷入沉思……突然,万古雷头一抬,对着门外沉声道:“四位既然听完我等唱曲,不妨下来一见!”   话声刚落,天井里就飘下四个人来。众人吃了一惊,一个个站起身来,万古雷却笑着叫大家坐下,道:“自己人,各位莫慌!”   说着起身迎到门外,道:“四位请进,对了,李杰是不是在大门外?”   来的是四个怪人,大摇大摆走进来。   秦忧道:“你怎知李杰来了?”   万古香笑道:“他不来。四位找不到这儿来!”遂唤家丁开门把李杰叫进来,又把四人引荐给四个怪人。   他们见有这许多男女。似乎有些惊奇,尤其是公冶娇、翠喜恢复了女装,四人看着眼熟,不禁十分惊诧。   翠喜一吐舌头,扮个鬼脸,道:“看什么?不认识我啦?”   一指严寒道:“你还骂我神智不清,我看你才智神不清呢,见了我也不知道是谁?还有你,你……”她分别拿手指点杨孤、秦忧,“你们还骂我胆小如鼠,说我……”   万古雷怕四个怪人发火,连忙道:“翠喜姑娘,客人刚到,你该敬酒才是呀!”   翠喜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还多亏你们在我旁边,帮我杀退了哪些讨厌的家伙,好好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了你们,这就给你们倒酒喝!”   她麻利地把下人刚送来的酒杯—一斟满,道:“来呀,别像根木头似的站着不动!”见四条汉子呆呆瞧着她,脸上的神情怪怪的,似乎是他们见到了什么稀罕之物,不禁嗔道:   “看什么,快来喝酒呀!”   秦忧道:“原来你当真是大姑娘!”   杨孤道:“难怪见了血就尖叫。”   严寒道:“所以咱怎么看也不像个男人。”   陶悲道:“咱也怀疑她是个假货,不配做个男子汉!”   翠喜叫道:“呸!谁稀罕做你们男人,我本来就是姑娘家,你们只会说废话!”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姑娘们催他们喝酒。   这时,李杰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四个怪人把酒喝干,翠喜又替他们斟上。   万古雷道:“既然来了,为何站在门外?”李杰道:“四位爷有急事要找万大人,咱便把他们带来,还未敲门他们就上了屋顶,咱不敢跟他们上房,站在门外等候。”   说话间,翠喜已让四人干了三杯酒。   万古雷道:“四位爷,有什么要紧事?”   秦忧道:“你请这么多客,有意冷落咱兄弟,咱此刻不想告诉你有什么事!”   陶悲道:“你不够朋友,又何必帮你?”   严寒、陶悲道:“咱们走!”   万古雷笑道:“错了,我本想请各位来的,但各位似乎不愿与人多往来,我怕四位来了兴味索然,所以就……”   翠喜嚷道:“亏你们是男子汉,却原来一个个小鸡肚肠。知道吗?来的都是在京师就相交的老相识,大家共甘苦,同患难,是生死之交的弟兄。你们来了,算你们一个,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四人相互瞧瞧,齐声道:“真的吗?”   钟玉桃见四人有些憨愣,笑道:“真自然真,但也要看你们真不真。”   丁小菊道:“对嘛,我们这些弟兄姐妹,都经历了不少的患难,谁知你们心里真不真?”   四人又相互瞅瞅,不作声。   万古雷笑道:“别拿四位爷开心,来来来,大家敬四位爷一杯。四位爷与我同在顺义卫,也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那天关中四剑拿剑对着我,多亏四位爷替我解了危……”   钟玉桃等诸女叫了起来:“有这等事,快给我们讲讲!”   万古雷把当时情形说了,众女一个个大骂关中四剑不是东西,又大大夸赞四个怪人,抢着向他们敬酒,感谢他们帮了“万大哥”。   四个应接不暇,多喝了几杯。   秦忧道:“原来这个四个王八羔子是关中四剑。天一黑。他们来营中找刘百户,咱四人刚好听到他们的声音,便尾随了去。只听四人问刘百户,跟随万大人来的四个百姓是什么人,住在何处。刘百户说不知道,只听说是万大人的表兄弟。四个家伙告诉刘百户,要他很快打听出来,说这是世子殿下的命令,不得有误,刘百户便连声答应。咱们听了后,便来找你。”   李杰岔话道:“四位爷,说真话吧。关中四剑来找刘百户,四位爷瞧见了不动声色,等关中四剑一走,四位爷便去逼迫刘百户说出真情,刘百户不敢说,被四位爷整治得死去活来,最后被迫招供,还承认他被派到顺义卫来的时候,关中四剑就找过他,要他保持联络。”   秦忧道:“你真噜嗦,何必说这般详细。”   严寒道:“只让刘百户吃了点苦头,让他学得聪明些,又没怎么整他。”   众女笑起来,说那刘百户倒霉,活该。   说话中又相互敬酒,钟玉桃又唱了几首小曲,万古雷禁不住大家要求,也唱了两支。   众人惊奇的是,四个怪人听曲时,居然半闭着眼,用筷子敲酒杯,合着节律。   这一顿饭直吃二更才散,李杰和四个怪人被安置在前院过夜。钟玉桃等也未回王宫。   等二天一早,公冶娇到楼上万古雷的住室来见他,他早已起床等候,这时昨晚散席时,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她说,明日一早楼上见。   一进房,娇娇便扑了过去,万古雷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嘴里哺南道:“娇娇,娇娇,我日思夜想的娇娇……”   娇娇低声啜泣起来,这是兴奋、激情和悲伤搅和在一起的泪水。   长别离的哀痛,短暂相聚时的甜蜜,化作了两行清泪,宣泄着无尽的相思和相聚后又得面临的痛苦别离……   片刻后万古雷把她带到太师椅上坐下,道:“娇娇,您长大了好多,人更俊了,这一别两年多,愚兄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你,真想抛下军营,悄悄飞到京师去探望你……”   娇娇扬着通红的小脸,道:“你为何不来?我也时时想到北方找你,我怕离别的时间太长,你把我忘了呢……”   “我会忘了娇娇?说真的,我担心娇娇年幼,把愚兄忘了,还担心公冶伯父将娇娇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公子……”   “别说傻话,自古女子多真情,你们男子多的是薄情儿,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可你当时年幼……”   “我不是一如既往,来找你了吗?”   “是的是的,这回我放心了,我的娇娇是个一诺千金的好姑娘,我决不负娇娇一片真情!”   公冶娇叹口气道:“我来找你真不容易,又不能背着爹娘逃走,这一次找你,大哥同意,爹娘也同意,你知道为什么?   接着把前面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一家人的安危,都寄望于你了,你说该怎么办?那时你有功于燕王,成了有功大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公冶家却成了罪人,你……”   万古雷拿手轻轻掩住她的小嘴,道:“娇娇,我只愿终身与你相伴,那头上的乌纱愚兄弃之如蔽履。只等进了京师,天下大定,愚兄便弃了官职,与娇娇永远厮守。只是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到时皇甫楠等若受到燕王殿下的惩治也就罢了,若彼辈逃匿江湖,愚兄就得追踪他们,直到将他们的除去的那天,因此到时还请娇娇原宥,愚兄一时不能相伴……”   “你说些什么呀,皇甫楠是你的仇人,自然也就是我的仇人,我与你仗剑江湖,比翼双飞,那不是天天在一起了吗?我可不愿再分离!”   “愚兄自然想和娇娇朝夕相处,只是不愿让娇娇再历风险,仅此而已!”   “放心,我的武功这两年多来大有长进,决不会拖累你,有我相助,定报父仇!”   “好,一言为定。娇娇回京师后转禀伯父伯母,只要愚兄一进京师,就亲自来接两位老人家到军中,当时再商议往何处去,好吗?”   “好的,我等着哥哥。”   “今日是七月二十,但愿明年就能相聚。”   “哥哥,你真以为燕王会得胜吗?”   “燕王高瞻远瞩,用兵如神,未来入主中原者,必是燕王无疑。”   “建文帝性情谦和,信用文臣,是个好皇帝,燕王若进了京师,会怎样处置他呢?”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上今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实在难以预料!”   “我也为大哥忧虑,他忠于皇上,燕王如进京师,他会拼死保护皇上的,这会是个什么结果,真叫人不寒而栗,你说该怎么办?”   万古雷叹口气,道:“皇上待大哥不薄,大哥定然忠于皇上,况皇上仁慈宽厚,是个好皇帝,大哥没理由背叛他,惟一可行的,是赶快辞去军职,休闲在家。但我知道大哥不会在皇上危难时离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哥为锦霞姐姐曾有去职的念头,在皇上面前也用言试探过,被皇上拒绝。大哥心情极为矛盾,当此国家大乱之际,身为武官又怎能为私事蜷缩于家中?唉,身不由已呀,正如你所说那样,大哥要为皇上尽忠,到头来……唉,我真不敢往下想,只祈求上天保佑!”   “处于乱世,我们都身不由己,只好听天由命,但愿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吧!”   “哥哥,这一别不知何日才相见,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天崩还是地裂,只要娇娇活着,就盼着与哥哥相聚的一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娇娇,哥哥你定要记住娇娇的话!”   “是,愚兄记住了,愚兄对天发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愚兄一定前来寻找娇娇。愚兄想过,战乱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因此娇娇也要牢记愚兄的话,如果因什么变故一时不见愚兄来,娇娇也要等待,要相信愚兄总有一天会来到娇娇身前,哪怕是五年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愚兄不找到娇娇永不甘休永不停步!”   娇娇从椅上跳起来,又扑到万古雷怀中,激动地低声道:“娇娇记住了,娇娇永远等着哥哥,哪怕是等一辈子!”   万古雷紧紧抱住她,在她粉脸上忘情地亲着。两颗心溶和到一起,苦涩而又甜蜜。   他们忘掉了战机,忘掉了未来可能有的灾难,忘掉了同遭的一切,沉浸在短暂相聚的幸福中,只感受到彼此的温存和浓浓的情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楼下耿牛的声音道:“师兄,道衍大法师来啦!”   万古雷放开娇娇,轻叹一声:“唉,身不由己,……妹妹稍候,愚兄去去就来。”   娇娇轻声道:“去吧,我等着。”   万古雷下了楼,郭剑平等已迎出门外,便匆匆往外走,只见道衍法师已被众人簇拥而来,便上前行礼问候,大家进客室坐下。   道衍法师笑道:“师侄回城,老衲因事不能来探望,派人到营中去请,方知回了家……”   万古雷忙道:“不敢当,理应由弟子前往宫中叩拜师叔才是!”   道行法师道:“你军务繁忙,也不必拘礼。若非大事,老衲也不会急着找到师侄。”   万古雷惊:“敌军又来攻城?”   道衍法师摇头:“非也非也,只因有人暗到王妃殿下和世子殿下处,说贤侄充当援军先锋,一路上故意迟延……”   曹罡怒道:“哪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   万古雷却心平气和:“季前辈等对此事一清二楚,不知王妃和世子问过他们没有?”   道衍法师道:“已经问过,关中四剑还说贤侄军中来了可疑之人。老衲想听贤侄亲口说明原委,须知关中四剑原是燕王殿下外出时的亲随,深得宠幸。如今又派到王宫随侍世子殿下,他们的话颇有份量,大意不得!”   万古雷遂把前后经过详述一遍,道:“至于军中来人,系愚侄亲人,并不相干。”   道衍法师道:“贤侄处置军务并无不当之处,关中四剑对贤侄实属偏见,老衲自会对王妃和世子禀明。至于来了亲人之事,更不能乱加妄语。老衲不解的是,关中四剑人本正直,何以对贤侄带有成见?”   万古雷摇头苦笑:“自投入燕王府,他们对弟子就看不顺眼。也不知谁人四处散播流言,说我与朝廷特使相勾结……”   道衍法师道:“别小看了这些流言蜚语,日久对贤侄将大大不利……”   一顿又道:“老衲当注意此事,贤侄也不可掉以轻心,慢慢总会查到真相。就因为你见了朝廷特使的事,才会让你去顺义训练士卒。这事本不想让你知晓,但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在殿下王妃世子前进谗言,说明那人有心栽诬师侄,今后定要小心了,否则后患无穷!”   万古雷道:“是,愚侄一定留意此事。但真金不怕火炼,只要心怀坦荡,岂怕奸邪之徒栽诬!”   道行法师道:“还有一事要问贤侄,见特使公冶勋时,有无涉及燕王殿下书信的事?”   万古雷道:“我与公冶兄叙旧、并不涉及公务,我所持书信呈给李景隆时,他也在座。   私下见面时,从未再提及此事。”   道衍法师道:“原来如此,老衲明白了。”   一顿,又道:“燕王殿下若知北平之危已解,便不会再回来,若不派人来召贤侄,贤侄可在北平休整一些日子。老衲有事,告辞!”   送走法师,曹罡、郭剑平、罗斌、耿牛议论有人挑拨离间的事,都说应该查个水落石出,瞧瞧究竟是谁在作祟。   此时钟玉桃等诸女来辞别回宫,公冶娇从楼上下来,彼此互道珍重。   公冶娇骂万古雷:“你也是个厚脸皮!”   万古雷呵呵直笑,乐得很哩。   大家开怀大笑,都说翠喜功劳大,她更加得意,问万古雷:“公子爷,该如何谢我呀!”   耿牛忽然道:“为你找个汉子,俺军中有许多男儿,个个是好汉,可都没老婆……”   翠喜不防他会这么说,气得蒙起耳朵直跺脚:“你快闭嘴,我才不要你那些粗鲁汉子!”   众人大笑。四个怪人也咧开了嘴,居然还笑出了声音:“啊、啊、啊啊……”   随后,郭、曹、耿、罗送诸女回宫,好长时间不见面,也无暇细说别后之情,一个个依依不舍。诸女中只有黎香蕊落单,万古雷有意撮合李杰,叫他也去送。   余下汤老五、刘二本、西门仪和秦忧等人,大家在一起闲谈,舒玉琼和张氏也来相陪。   接下来过了十几天舒心日子,这当中钟玉桃等不时回来,季兰也特意来看过娇娇,家中时时热闹已极。   只可惜好景不长,公冶娇不能多留,万古雷也要操持军务,要说的话都说了,遂决定了行期。   第二天又把大家找来,欢聚一日,第三天大早,公冶娇、翠喜、刘二本、汤老五起程回京师。   众人骑马送了一程又一程。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万古雷等只得勒马停住。   娇娇、翠喜泪流满面,老少爷们也默然神伤。这正是:“故人一别几时见,春草还从旧处生。”   这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翠喜道:“我要是在京师,就跟姐姐们去,当王妃的侍卫好不威风。”   这话恰巧让刚进来的四个怪人听见,不禁嗤一声微微冷笑,满脸不屑的样儿。   翠喜嗅道:“笑什么,我的武功不差,在京师也是叫得响的人,做个王宫侍卫,绰绰有余。”   公冶娇道:“玉桃姐,把她带去吧!”   翠喜道:“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做侍卫吗?请便!”   “啊哟小姐,人家不过说说而已。”   钟玉桃笑声:“你以为做侍卫好玩吗?成天呆在宫里值卫哪儿也不能去,我们都腻了,可又脱不得身,还是在家里好。”   公冶娇道:“听见了吗?你以为是美差,那就不妨去试试。”   秦忧忽然岔嘴道:“她又胆小又怕死,怎能做王宫待卫,真是自不量力!”   杨孤道:“这叫无自知之明。”   翠喜嗔道:“咦,关你们什么事?谁又胆小怕死啦!再说嘛,我又何必要死,跟着我家小姐有吃有玩,好不快活,死了岂不太傻?”   四个怪人相互瞧瞧,无话可说。   公冶娇道:“我看就你一人好过,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成天吃吃玩玩,不操心!”   “咦,我小翠可是最有良心的人,要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小姐来会情郎,兵荒马乱的……”   众人大笑,公治娇满脸臊得通红,骂道:“你嚼什么舌一点不害臊!”   翠喜冲着万古雷听道:“公子爷,婢子可是为了你不辞劳苦,如今小姐还骂人家,你也不为婢子说句话,好没良心!”   万古雷笑道:“是是,翠喜姑娘为了让我们相会,不辞苦劳万里而来,功不可没!”   翠喜道:“小姐听见了吗……”   娇娇、翠喜不断回头,万古雷等不断挥手,直到娇娇等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万古雷不胜惆怅,掉转马头往回走,一路默不作声,他的魂灵儿已随娇娇送去,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鼻头发酸,无限落寞……   快进城时,李杰忽然发现走在最后的四个怪人不见了,忙禀告万古雷。   “什么?为何不见了?”他茫然问。   “他们走在最后,起先还见他们跟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们到哪儿去了?”   郭剑平道:“只这么一条路……”   万古雷猛省道:“他们莫非又回头去送娇娇他们?”   罗斌声:“怪事,要送也该打个招呼呀!”   西门仪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这一刹那间,万古雷心中念头急转。   四个怪人来时就觉得诡诈,因此对他们多了一层防范。   但后来四个怪人除了脾性冷漠、古怪,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举动,便消除了对他们的怀疑。   今日他们为何悄悄离去,难道要对娇娇她们下手吗?   继而又想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该无端猜疑他们。   因道:“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些意外。”   郭剑平道:“要不要转回去瞧瞧?”   万古雷道:“让李杰去吧!”   李杰当即掉转马头,万古雷道:“别说我让你找他们。”   李杰道:“是,属下知道。”   回到家中,万古雷心绪不宁,偶然若失。与娇娇半月相聚,他对她的情意更浓烈也更深厚。   临别时,他几乎把握不住自己,真想就此随她去!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泪水盈眶,心中的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唐人诗云:“人间离别尽堪哭,何况不知何日归!”   他独自坐在房里,万分苦恼。   一个时辰后,他听见耿牛在楼下叫他:“师兄,李杰他们回来,出事啦!”   他一惊跳起,急忙下得楼来,只见李杰和四个怪人身上溅有血迹,正走进天井。   “出什么事啦?”他惊问。   秦代道:“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兄弟们杀了几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杰面色苍白,有些激动,道:“我说不要杀,他们就是不听,惹下大祸!”   陶悲道:“祸是咱们惹的,自有咱们兜着,你怕什么?”   万古雷道:“坐下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杰道:“属下先说。属下往回跑出十多里地,远远只见有十来人与四位爷厮杀,地上还睡着好几个人。等属下赶到面前,只剩下了四个人。这四人吓破了胆,拼命逃跑,但都被四位爷截住,跑也跑不掉。属下说这是些什么人,那四人大叫说他们是宫中的卫士,奉命捉拿奸细,要属下命他们四位爷住手。属下说带他们回来见大人,那四名卫士说好,他们愿跟属下回来,在大人跟前表明身份。属下说你们奉何人之命,抓的奸细在哪儿?对方一人回答说,奉祝源祝大人之命,到官道上堵截四个奸细,两个中年汉子,两个年轻书生。属下说,那么奸细呢,你们见到了吗?对方说,已经围住了,可被这四位爷赶了来,奸细乘机逃走。   属下说你们有何凭证,说人家是奸细。对方说,他们不知详情,只是奉命行事。属下说,那好,走吧!哪知四位爷听属下说了个‘走’字,一个一刀,把四个杀了。属下说,他们是宫中卫士,你们怎么能乱杀?严爷说,你数数地上躺着的,多的都杀了,剩下四人何用?属下一数,地上躺着二十二人,便说把他们埋了吧,于是把尸身搬到了道旁的林子里,草草掩埋……”   万古雷两眼冒火:“好一个祝源,竟敢做出这等事来,我要找他算账!”   杨孤道:“杀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跟人家算账?”严寒道:“对嘛,多此一举!”   万古雷一想也对,关中四剑不安好心,悄悄派出人,妄想捉住娇娇他们,说不定已得到了世子的允应。   如今四个怪人不声不响把人杀了,自己就当不知道这回事,这才是一着妙棋。关中四剑不见他的人回来,只能吃哑巴了。   他点点头:“二位说的是,就当不知道。”   耿牛道:“你们怎知有人找公冶小姐的麻烦,我们回来时一路并未碰见人呀!”   秦忧道:“早有人监视这院子,我们的举动人家岂能不知?所以猜到必有人拦截。”   杨孤得意地说:“咱们是什么人,这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咱们?”   陶悲道:“哼哼,在咱们眼皮底下玩花招了,他们还嫌嫩了点儿!”   万古雷知他们江湖历练多,这确实不是大话,便道:“多谢四位,解了敝友之危。”   秦忧道:“不对,他们不只是你的朋友,也是咱们的朋友,你谢咱也是多余。”   李杰道:“留下四个活口才好说话,不然宫里追查起来,怎么交代?”   杨孤道:“你这人真笨,死心眼。”   陶悲道:“和你说不清,免谈!”   万古雷道:“李杰,你不必担心,只要不提起此事就成,有人问就说不知道!”   李杰道:“是。可要是他们把杀人罪栽到小姐她们身上,岂不糟糕?”   万古雷道:“这就是四位爷的高明之处,这叫死无对证。娇娇他们只要出了北平城,就不在我方控制内,大可放心。”   当天下午回了军营,忙碌处置军务。   十月初,燕王破大同之敌,万古雷等奉派至永平与辽东兵马大战,击溃了对方。   十月下旬,燕王班师回北平,奖赏有功将士。万古雷升为都指挥使,郭剑平、曹罡升都指挥同知,罗斌、耿牛升了都指挥使议事。   李杰、查俊褚红、杨大刀升到指挥佥事。   诸女也得到了封赏,季兰为千户,钟玉桃等诸女被任为百户。众人时时在家中相聚,黎香蕊已由万古雷做媒,征得黎母黎成同意,许给李杰。   大家还到顺义县府去看望李杰一家。李母为有个好儿媳高兴万分。   李杰的舅父张木匠更是欣喜若狂。两个儿子张超、张鼎都做了百户,在黄知县面前非但不矮一分,反而高了一寸。   外甥李杰是正四品的官,两个儿子是正六品的官,在小小的顺义县府,再无第二家这般兴盛。   十一月,许多将士和宁王都上书燕王,劝其在北平称帝,被燕王拒绝,说他起兵只为诛奸臣。为这事,道衍法师与万古雷交谈过。   “师叔,燕王若不称帝,又为何拒绝朝廷提出的罢战,这其中到底是……”   “并非殿下不愿称帝,而是时机不到。虽说燕军节节胜利,但转来转去只在北平城附近,师侄想想看,被我方控制的城池仅三四郡,能北面称孤吗?况朝廷还能调集各路大军,与燕军周旋。故而群臣劝进之事,实属荒唐。”   此刻,他们二人坐在大庆寿寺的方丈室中,清清静静,无人打忧。这是道衍法师特意安排的一次见面,就为的是能单独谈谈。   万古雷道:“师叔,这战事何日才会结束?这般一城一池地攻打下去,没完没了。”   道衍法师笑道:“老衲在举事前就对师侄说过,不出四年,江山易主。明年就是燕王殿下进入京师、坐上龙椅的时候。”   “师叔,一年就能打进京师吗?”   “不错,贤侄你听说了吧,近日从京师官中逃出来一大批太监,他们三三两两来到北平,说朝廷把重兵派在外,京师城内空虚,奏请燕王殿下绕开城池,直取京师,则天下定矣!”   “宫中太监,为何出逃?建文帝对太监限制甚严,不似燕王殿下任用太监。几次出征,太监立功不少,在各军中都留有太监督军。因此皇上周围那些不得志的太监便偷跑出来,相约投奔燕王。”   “那么,直袭京师之说当否?”   “直袭京师是燕王殿下入主神器的捷径,纵观各地文武官员,都持观望之态。谁进京师掌政,他们就听谁的。燕王殿下又非别人,是先帝之子,由他登上宝座替换建文帝,又有何不可?因此燕王殿下已采纳此议,绕过各地城池,大军直扑京师,则天下大定。”   万古雷叹道:“但愿如此,以免战祸伸延各地,百姓苦不堪言!”   道行法师道:“这场劫数不可避免,此是天意,非你我能左右。”   一顿,又道:“今日访贤侄过来,有一事相询。贤侄与孙锐锋孙指挥使可有什么过节?”   万古雷甚是诧异,道:“没有,孙指挥使与愚侄较过技,愚侄也是出于无奈…”   “这事老衲知晓,比武后贤侄有没有与人说过他的闲话?”   “从未在人前提起过,师叔这话何意?”   道衍法师道:“老衲只是澄清一些事,故有此一问。还有,贤侄是否在人前说过,贤侄想做王宫侍卫,以天豹卫取而代之?”   “愚侄从未想做王宫侍卫,此话从何而来?”   道衍法师道:“贤侄不必追问,这事由老衲处置。老衲深知贤侄为人,断定贤侄光明磊落……不过,贤侄有事不该瞒住老衲。皇上亲军指挥使公冶勋之妹公冶娇到北平城,贤侄只说来了亲戚,当时为何不说出真情?”   万古雷一愣,道:“那是人多,未能详说,小侄并不想瞒住师叔。公冶娇在京师时就与小侄私订终身,是小侄的红粉知己。此次涉险万里奔波来探望愚侄,纯属私情。季国盛等前辈也认识娇娇,他们知晓此事……”   道衍法师“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老衲明白了。”   一顿又道:“有哪些人知晓此事,贤侄—一道来,不要漏了一人。”   万古雷把知道的人说了,道衍法师道:“那么老衲断定,此事必由季施主告诉了孙锐锋,孙锐锋禀告了世子,世子再禀告燕王。”   万古雷道:“燕王知晓也无妨,我……”   道衍法师道:“话不能这般说,要是燕王早知此事,此次贤侄就不会升到都指挥使了。”   万古雷道:“做不成就不做,愚侄并不把功名放在心上。”道衍法师道:”燕王殿下是前天才知道这事的,招老衲询问,老衲不知所以,只好说待问了贤侄再禀告。”   万古雷道:“孙锐锋告小侄的状,岂是大丈夫行为,这样的小人……”道衍法师忽然道:”不对,若是孙锐锋告状,岂能等这么久?”   万古雷一想,道:“季兰姑娘来探望过娇娇,季姑娘钟情于孙锐锋,必是季姑娘告诉他的。如果不是他告状,那就是关中四剑。”   道衍法师道:“何以见得?”   “孙锐锋与关中四剑交好,定是告诉了关中四剑……不过,这也不对。若是关中四剑告状,也等不到今日。奇怪,还有谁会这么做呢?”   道衍法师道:“有一人,贤侄想不起来吗?”   “谁?愚侄一时想不出。”   “方天岳,除他还能是谁?”   万古雷道:“是吗?可并无凭据。”   道衍法师道:“老衲料想是孙锐锋告知方天岳,方天岳禀告殿下,此事容后证实。”   万古雷道:“愚侄与他并无过节,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一时说不清,先放下。不久燕王便要出征,望贤侄多保重,小心谗言!”   万古雷叹口气道:“小侄并无对不住燕王殿下之处,燕王殿下若是相信这些谗言,小侄也无可奈何。”   “贤侄与公冶家小姐私自定亲,这本是在京师那个时候的事,如今世事变化,燕王入主京师后,公冶家若不投效燕王,贤侄这门亲事只怕成为泡影。   贤侄为何不说动公冶家小姐,劝其父其兄效忠燕王殿下,今后就成了美满姻缘,公冶一家仍旧在朝为官,免遭灭门之祸!”   “这事小侄也为此犯愁,今后是如何一个结局,实难预料,只有到时候再作计较了。”   道衍见他并未回答所问,也不再多说。   他知道朝中许多官员只遵奉先帝遗命,忠于当今皇上,视燕王为逆贼。   只有等燕王入主京师后,恐怕才会有所改变,此时要劝降,为时过早。因道:“惟愿贤侄有个美满结局!”   万古雷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

第十一回  皇宫诉衷肠     历经五个月的征战,燕军将士损折不少,加之南方正值雨季,许多士卒都得了病。   四月中旬与朝廷大将平安战于小河,燕王坐骑被射杀,差点就被敌军活捉了去,幸得部将拼力冲杀,才把燕王救出。   此役双方死伤士卒甚众,溺死者阻塞于河道,河水不流。   燕军与敌军对峙数日,再相持下去极为不利,遂渡河绕至敌后发起攻击,但朝廷大将徐辉祖已率援军赶到,燕王下令退至齐眉山。   万古雷眼看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心中不禁焦虑万分。   由于小河大战,天豹卫、顺义卫的弟兄死伤过半,遂将两卫合兵一处。   天豹卫举事时的六百弟兄,如今只剩下三十来个,顺义卫挑选出来的卫队损失了百来人。   至于两卫共余弟兄,死伤近二千人。他只有三千弟兄能继续作战,可其中有数百名得了疾病。   然而大战在即,不能让弟兄们休整。燕军士气大大低落。   夜晚,他带着郭剑平等巡视营地回来,商议明日大战如何安置伤病弟兄,正好朱能来到营地,他此时已是都督,天豹卫、顺义卫属他统辖。   大家相互见礼坐下。   朱能道:“天豹卫顺义卫尚有多少士卒?”   万古雷道:“能出战者二千余人。”   朱能一惊:“两卫相加方有这么点人?”   万古雷叹道:“除死伤的弟兄,还有不少人生病,这样下去,只怕不利。”   郭剑平道:“何不转移个地方休憩?”   朱能道:“有的人主张撤回,有的人主张移动休憩我却不以为然。”   万古雷道:“朱兄的意思……”   朱能道:“后撤大是不利,此紧要关头只能进不能退。   否则,四个月的征战所得,付之东流。咱们此时不管有多大损伤,只能乘胜而进。小河之役虽受挫,但咱们必能击溃敌军。   各位不可气馁,要鼓足士气与敌决战。”   罗斌道:“徐辉祖听说是徐王妃的兄长,明日与我军对阵。   他会不会……”   朱能笑道:“徐玉妃的两位兄长待咱们可不一样……”   接着压低了声音道:“徐辉祖忠于皇上,徐辉寿却与咱们燕王殿下,暗中保有联络。此事极为机密,诸位切勿外泄!”罗斌叹口气道:“可惜不是徐辉寿来。”   朱能还要巡视其他卫,不能久留。   他走后,万古雷等决定由查俊带二百名步卒守护伤病弟兄,不使他们受到损伤。   第二日早上饭罢,双方列阵待决战。   万古雷遥看敌军,除小河之战的老对手何福、平安的部下外,徐辉祖军旗如林,盔甲鲜明,军容威武。   他们刚刚开到,未经阵仗,是一支生力军。今日之劲敌当属他们。   俄顷,号角鸣,鼓声起,马军步军开始移动。万古雷看得真切,对方大队人马也齐齐整整迎了上来。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万古雷不如以往那样昂奋,他保持着平静,但夹有几丝忧虑,为他的士卒担心。   此刻不容他多想,双方距离已近,他抽出神罡剑,对方马军已放开四蹄冲来,他和往常一样,高声大喊:“杀——!”   “杀!”弟兄们激昂地呐喊。   双方马军片刻就交织在一起,展开大战。   万古雷砍翻了几人后,朝敌军旗手奔了过来。   他发现旗手相随的敌将十分厉害,已砍杀了己方好几名弟兄。   他愤怒地冲了过去,那人也向他迎了过来,这一照面,万古雷见此人好面熟,只是不知在何处见过。   他一剑劈向对方,对方举剑来迎,两剑相交,火星四溅,双方都感震惊,遇到了强手。   又是几招过去,双方马匹擦肩而过。   万古雷刚把马头带过,却见对方手一抖,长剑出手,向他闪电般飞到。   他急忙挥剑一挡,那剑并未掉落,“嗖”一下飞回对方手中。   原来。剑把上系着一根铁链。万古雷想起他是谁了,不禁十分惊诧。   此人就是当年柳锦霞夜闯宫禁时遇到的旗手卫掌印铁索煞星张孝龙。当时自己在暗中,没有露面。   此刻,“刷”一下,张孝龙手握链剑横扫过来,万古雷运起功力一剑劈下,把铁链荡开,因剑速极快,未被铁链绕住。   正在此时,旗手卫指挥同知包占斌挥腰刀冲过来,万古雷策马迎上,但突然间对方马儿长嘶一声摔倒,把包占斌掀下马来。   紧接着张孝龙的马也惨呜一声倒地,张孝龙立即腾空跌下。   万古雷一看,原来是秦忧和陶悲,他们不喜在马上厮杀,每到上阵,都要下马格斗。   正是他二人把张、包两人的坐骑砍杀了。   包占斌大怒,喝道:“逆贼找死!”   喝声中蹿上来,朝秦忧攻出一刀。   张孝龙则向陶悲杀来,两人斗到一处。   万古雷勒马立住愿战,凡有人向他冲来,便举剑把对方劈下马来。   那铁索煞星张孝龙武功卓绝,右手使剑,左手握一截铁索,当作软鞭使用,十分厉害。   秦忧与他正好是棋逢对手,一柄鬼头刀使得神出鬼没,毫不逊色。   突然,杨孤、严寒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立即分别扑向张孝龙、包占斌。   这一来,张、包二人哪里吃得消,眼看十分危急。   万古雷连忙道:“四位,放了他们!”   秦忧等四人立即跳了开去,问他:“为何放了,你的朋友吗?”   万古雷点头,四人便冲向其他人。   张孝龙、包占斌仔细看了万古雷一眼,从阵中找到两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拐到南边去了。   万古雷也说不清,为何放了他们。   杀、杀。杀。他策马往人多处冲去,毫不留情地斩杀敌人,以挽救自己的弟兄。   他所向披靡,引起敌军的恐慌,引起敌将注意,马上就有两人向他冲来。   一照面,他不由一愣:“是两位,别来无恙!公冶兄来了吗?”   来人正是苏杰、黄铮,他们怒目而视,也不答话,两把雁翎刀朝他身上招呼。   万古雷连忙招架,道:“两位不忘旧情,那就各走各的吧!”   苏杰骂道:“旧情,你有什么旧情?你反叛朝廷,为虎作怅,掀起战乱,祸害百姓,你还有脸来叙旧,纳命来吧!”   黄铮叱道:“大好江山,被你这等反贼遭践,你有何面目再见故人!”   两人挥舞雁翎刀,两次向他发起攻击。   万古雷连连招架,道:“我的处境两位应该知晓,纵使我不报效燕王,这场战祸也不能免,再位怎么不分青红皂红!”   黄铮道:“杀反贼,保家国,我等义不容辞,这叫做为公灭私!”   两人拼命砍杀,万古雷有些火起,但看在公冶勋伤上,不与之计较,便兜转马头想走,苏、黄二人却紧不让他走脱。   万古雷道:“二位,各为其主,去一边厮杀吧,何苦纠缠小弟?”   苏杰喝道:“杀敌当斩贼首,你休想逃!”   话声刚落,那马一声狂嘶,碎然倒地,惊得苏杰措手不及,从马上跌下。   黄铮与他一样,马儿被杀,与他同时跌下地来。   万古雷一瞧,又是秦忧和陶悲。他们一攻上前,朝苏、燕二人挥刀就砍。   苏、黄急忙从地上跃起,举刀招架,但急促应战,被对手抢了上风,被杀得手忙脚乱。   二怪决不留情,出刀又猛又快,只四刀就把黄、苏二人逼入险境,万古雷连忙喝止,但二怪却不听,反而越攻越猛。   万古雷大急,正欲上去制止,忽听一人喝道:“两位休慌,愚兄来也!”话声中一人从马上飞跃而下,仗剑猛砍秦忧后背。   秦忧连忙反手一刀横砍,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万古雷忙跳下马来,压低声音喊道:“公冶兄,是小弟!”   公冶勋头一抬,见是万古雷,便收了手,道:“是贤弟!   快命你的人走开!”   万古雷正欲对秦忧、陶悲说,两人已自动退开!   但四只眼睛盯住公冶勋,面上神色古怪,瞬间就消失在战阵中。   公冶勋道:“战阵不是叙旧场所,兄弟多保重!”   万古雷道:“是,望兄也保重!”   公冶勋上了马,苏、黄二人已觅得两匹马和公冶勋并肩往左侧冲去,万古雷则往右侧冲去,避免再见面。   这一仗直打到黄昏,双方死伤惨重。   燕军诸将纷纷主张后撤,只有朱能等少数大将力主只进不退。燕王十分果断,不准后退。   众将虽不敢再言退,但无不忧心忡忡。   万古雷发觉自举事以来,虽也受过挫折,但士气都不像这一次消沉,不禁十分担忧。若朝廷大军再接再励发动攻击,燕军只怕支持不住。   虽说燕军转移了阵地,但与敌军相距不远。   但令他不解的是,敌军并不进攻,便燕军得以休整,重振士气,更妙的是,不几日徐辉祖忽然退走,返回京师。   这样一来,敌将何福等陷入孤军作战的不利境地,遂撤往灵壁。   徐辉祖撤回京师一事,莫说燕王等不解,就是公冶勋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这是皇上的诏令,只得从命,他憋了一肚子气回京师。   第二天下午,他到后宫晋见皇上。   皇上正与几位大学士商议军机朝政,没有见他,要他一个时辰后在御花园亭中见面。   他烦躁不安来到御花园,在僻静处等候。   这次皇上派旗手卫、金吾左、右卫等亲军出征,公治勋要求忠义卫随行,被皇上拒绝,但准许他随旗手卫到前线一行,回来如实禀告战阵情形。因此他带苏杰、黄铮随行。   齐眉山之战使他领略了燕军的战力,也看到了朝廷大军的士气。   他觉得士卒都十分英勇,就看主帅能否运筹帷幄,策略上高敌人一着。   他认为,只要有好的主帅,定能击败燕军。和皇上在亭中见面时,他把所见如实讲了。   皇上听后,道:“果如爱卿所言,朕无忧虑矣,但愿何将军他们能阻止燕军。”   公冶勋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为何陛下招回徐大将军,致使何将军孤军作战?”   皇上道:“闻听燕军不日北撤,京中不可无大将,放将卿等招回。”   公冶勋十分惊诧:“陛下。燕军非但未北撤,反而继续南下,不知何人谎报军情……”   皇上手一抬,道:“并无人谎报军情,爱卿不必多疑……”   一顿,续道:”爱卿可知徐大将军是燕王妃徐氏的兄长吗?”   “微臣知晓,但徐将军忠于皇上……”   “这个朕自然知道,但握重兵在外,若是有了异心,后果不堪,不得不谨慎……”   公冶勋一听,心凉了半截。无话可说。   皇上轻叹一声道:“燕军自举事起,节节胜利,许多文臣武将叛离朝廷,朕不得不……”   一顿,续道:“爱卿亲自上了沙场,所闻所见是实,朕听后心中十分欣慰,但愿如爱卿所言,战局扭转,灭燕除害!”   此时,太监史靖禀报,几位大臣求见,皇上便匆匆走了。   公冶勋依然留在亭中,心里不是滋味,想了想,回家探望双亲,以免挂念。   苏杰、黄铮跟他回到府中,早有下人报与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公冶娇与翠喜,抢着出门来迎接,彼此见面,十分亲切。   苏杰、黄铮不便参予公冶一家人相聚,按老习惯自去书剑居等候。   在福寿居的客室里,大家问了前线情形,公冶勋说了个大概。   说到与万古雷相遇时,夫人和娇娇都叫了起来,要他说详尽些。   公冶勋道:“我只说赶快走开,战场不是叙旧的地方,嘱他保重,他也这么说了一句,我们就各奔一方,就是这些,再没别的。”   “你再想想呀,莫漏了什么!”娇娇说。   公冶勋道:“你去北平时也随军冲杀,当知对阵情形,哪有功夫叙旧,你再问无益。”   公冶子明道:“以我儿所见,朝廷大军尚有可为,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为父心安多了。”   公冶勋道:“如果皇上不撤回徐辉祖大军,只要与范将军协力,可破燕军,但皇上不放心徐大人,坐失良机……”   娇娇道:“燕军屡战屡胜,燕王身先士卒,冒矢石之险,与将士共存亡,是以燕军士气一直不衰,哥哥你只怕猜测错了。”   公冶勋道:“燕军连战数月,人马疲乏,加之露雨天气,北人不服南方水土,得病的多,大大影响了士气,这并非大哥妄加猜测,与燕军对阵时,大哥亲见燕军战力不盛。但说这些已经无益。时机已失,时不再来。我想说另外的事,齐眉山之战后,我方俘获了一些受伤燕军。   我将他们—一审问。我问的事很多,比如燕王如何对待部下,燕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宁肯背叛朝廷效忠燕逆。还问了燕军中的生活情形等等。有一半,我听了很受感动,燕王抓到我方几位将军,这些蒙古人原都是他的部下,但忠于朝廷,与他大战。捉到这些人后,你们猜他如何处置?”   公冶娇道:“听你口气就猜得出,燕王不杀他们,把他们放了以示宽大。”   公冶勋道:“不,他让他们做了贴身侍卫,这使其余部下大惑不解,纷纷反对,要是这些人在战场上行刺,那可是防不胜防!”   公冶子明叹道:“燕王大才,从这事就可见一斑、用人不疑,疑人就不用!”   公冶勋道:“正是如此!反观皇上,疑人而用,自是不放心,所以……唉……”   娇娇道:“大哥,你说战局还可扭转吗?”   公冶勋道:“燕军虽取胜,但天下兵马还多,朝廷并未输了全盘,应该可以扭转局面。   娇娇叹道:“那么要打到何年何月才会有个了结?但愿早些还百姓一个安宁!”   公冶子明道:“这个谁也无法预料,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见分晓,岂会甘休?哪怕是生灵涂炭,在所不惜!”   娇娇道:“叔侄俩争天下,害苦了百姓。”   公冶勋道:“这都怪燕王有野心,不甘居藩王之位,公然违背祖训,实属大逆不道!”   娇娇道:“那也不尽然,皇上削藩,他要自保,所以情有可原。”   公冶勋道:“藩王恶行甚多,削藩势在必行,就是燕王做了皇帝,也要削落。”   娇娇道:“不说了,不说了,这些事与我们何干?都搅得家中不宁,天下不宁!”   公治子明道:“真是孩子话,怎会与我们无关?燕王进了京师,为父何以自处?”   娇娇道:“还是做百姓好,谁做皇帝都不相干,我说爹爹大哥你们都卸职还乡吧!”   公冶子明道:“身受皇恩,岂能在国家有难时卸职,这种事为父做不出来。”   公冶勋道:“皇上待我有知遇之恩,愚兄也不能负了皇上”   娇娇叫道:“哎呀,这样说来你们岂不误了自己,叫我和娘怎么办?”   公冶子明笑道:“不过说说而已,又不是燕王已经进了京师,你何必着急?”   夫人道:“阿弥陀佛,但愿双方议和罢战。燕王与皇上是叔侄,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事好商量,何必非得动武,死那么多人。”   公冶子明叹道:“夫人,此乃江山之争,叔侄也罢、父子也罢,都不会善了。”   娇娇道:“烦死人,说别的吧!”   公冶勋道:“这叔侄之争是保国窃国之争,一旦窃国者得胜,满朝文武之忠良者,势必遭灭门之祸。公冶家父子皆朝廷忠良,不会屈身事贼。这燕王虽是王叔,做了皇帝也是篡位。   到时爹爹要及时逃出京师,隐姓埋名度日,娇娇你要保护好爹娘,千万不能有差错!”   娇娇道:“光我一人担不了爹娘安危,到时你该来家会合,一同出京师才是。”   公冶勋道:“愚兄身为忠义卫掌印,又升了都指挥使掌宿卫,到时必须保护皇上,所以说不准到时该怎么做,但愚兄自会审时度势,预先告知你们。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朝廷扔握有军权,可调动四方之兵,足可抵御燕军。”   说来说去,话题仍离不开当前局势,每人都带有深深的忧虑,不管朝廷还拥有多少兵力,但失败的阴云笼罩在心头,驱之不散。   饭后,公冶勋和苏杰、黄铮回宫。   自从宫中有不少太监投奔燕王后,皇上对太监更为严厉,宫中内卫也由忠义卫担当。   公冶勋责任加重,随着燕军节节胜利,更要防范内外刺客,是以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夜晚他常常出来巡视查哨,十分辛苦。   这天晚上,他又出来巡视,漫步到御花园,便去探望御花园总管吴乾仁老太监。   吴乾仁见他来了,进忙行礼问候。   “多时不见公冶大人到御花园来……”   公冶勋岔话道:“我去了前方,与旗手卫随徐都督赴援何福何总兵。”   吴乾仁道:“原来如此,前方战局如何?”   公冶勋简要说了说齐眉山会战情形,未了道:“我在燕军中遇到了几名宫中太监,都被我斩于马下,这班人实是可恶!”   吴乾仁道:“皇上对太监严加管束,燕王则用太监,那些功名心重的太监自然要去投奔,其中会武功的走得最多。   再过些时日,若燕军直逼京师。出逃的恐怕更多。”   公治勋道:“全是没心没肺的小人,我让他们一个也定不掉!”   吴乾仁道:“燕王文武双全,又具韬略,上阵时身先士卒,颇有先帝遗风。   恕我直言,皇上仁弱,朝中又无治国之才辅佐,这场龙争虎斗,只怕是燕王占了上风,到时公子如何处之,能坦诚相告吗?”   公冶勋叹道:“皇上待我不薄,到时我决不背弃皇上,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吴乾仁道:“依我之见,公子不如离开宫室,去做个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不参予社稷之争,莫陷入朱家叔侄争夺皇位的漩涡,为其殉葬,糟踏了公子一生!”   公冶勋又叹口气,道:“公公所说,在下也曾想过,但为时已晚,除非当年我不入宫。   如今皇上处于困境,我岂能忍心弃之而去!”   吴乾仁也叹气道:“自古一个‘忠’字,从来是用鲜血写成,可敬可叹。公子不愿背义而去,老夫十分敬佩,到危难时,老夫愿助公子一臂之力。脱此劫难!”   公冶勋站起一揖:“多谢公公!”   吴乾仁连忙回礼:“不敢当,请坐下。”   公冶勋道:“朝中并非无大将,各地也并非无兵,只要谋略得当,并非不能制伏燕王!”   吴乾仁道:”皇上太年轻,被几个文臣大儒左右,热衷于改制仿古……”   一顿,摇了摇头,续道:“老夫以为,大局难以挽回。”   公冶勋道:“自征讨燕逆以来,错失许多良机,又用错了大将,相信皇上已汲取了教训。   若能策划得周密得当,不难挽回败局。”   吴乾仁道:“但愿如此吧!”   公冶勋道:”若真有哪一天,公公将如何处之?是留在御花园还是……”   吴乾仁道:“身为太监,也无处可去,但若是投奔燕王的那班太监回来作威作福,老夫恐怕也看不下去。老夫此时尚无打算,只有到时再看情形了,大不了出京师隐姓埋名度日。”   公冶勋道:“燕王纵使登基,也逃不了一个‘篡’字,受万世唾骂。身为朝廷大臣,又怎能屈身事贼,公公还是离宫为好!”   吴乾仁道:“公子莫忘了,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再况燕王与皇上本是叔侄。燕王乃先帝之子,皇上乃先帝之孙,这篡不篡位,后人只怕也不会多加指责。”   一顿,又道:“世事大局,你我难以预料,多说无益。公子难得到御花园走一遭,你我小饮一杯如何?”   公冶勋想了想,道:“公公说得是,今后世事难料,人生聚散无常,就叨扰一杯吧!也许今后一别,就永无相聚之日了呢!”   吴乾仁叹口气,唤周典进来,叫他备两个菜。   周典答应着,先送了一壶酒来,片刻后就端了几碟菜放到桌上。   吴乾仁举起酒杯:“敬公子一杯!”   两人饮罢,又把酒杯斟满,再干一杯。   公冶勋道:“公公还记得四年前有人夜闯禁宫被宫中卫士追捕,后被公公藏于屋中……”   吴乾仁十分惊诧:“咦,公子如何知晓?”   公冶勋叹口气道:“那女的是柳都督家的千金,叫柳锦霞,男的是本城富豪之子万古雷。   他们都是在下的好友,公公助他们逃出宫后,万古雷逃往北平,在下当时奉皇上之命赴燕暗访,归途中碰到万兄弟,他把此事告诉了在下……”   接着把柳、万二人的情形说了个大概,末了道:“如今柳小组到关东做了响马,万兄弟做了燕王麾下的都指挥使,公公今后若出宫,不妨去找万兄弟,我与他是莫逆之交,不瞒公公,若乾坤倒转,在下双亲幼妹,也得交托与他,否则在下忠孝不能两全,大难临头时惟尽忠而已,难以再顾双亲。”   吴乾仁感叹道:“原来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曲折……”   一顿,又道:“万公子既已效忠燕王,燕王入主京师原要论功行赏,若是万公子官升都督,身不由己,又如何能庇护令尊令堂?此事公子是否仔细斟酌过?   再说人随境遇而变,而公子愿抛掉锦绣前程,冒险为故交尽力吗?”又一顿,叹口气:   “人心难度哪!”   公冶勋道:“万兄弟与舍妹早已有情,再说他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在下对他深信不疑,故请公公去投奔他……”   一顿,道:“对了,若公公真要离宫而去,先到我家隐藏,城破时请公公与舍妹一道,护在下双亲投奔万贤弟,不知公公愿不愿意?”   吴乾仁道:“公子既然将令尊令堂托付与我,到时我自会尽力,公子只管放心。”   公冶勋大喜:“乱世之中,若有公公护佑在下双亲,在下无后顾之忧矣!公公的大恩大德,在下此生若不能报,当在来世……”   吴乾仁忙道:“公子千万不要这般说,我随令尊、令堂去投奔万公子,不也是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地吗?这叫两便,说不上恩德。”   一顿,又道:“到时我请韩公公、姜公公一起走……”   话未完,忽听人声嘈杂,正往御花园来,两人连忙出屋查看。只见东北角一片灯光迅速移过来,隐隐听见有人叫“捉刺客”,公冶勋大惊,正欲前去查问,被吴乾仁止住。   吴乾仁小声道:“不妨事,宫中卫士已发现刺客,看样子刺客又逃往御花园来,站在这里静观,说不定能发现刺客踪迹。”   话音才落,就见水池西面有三条黑影朝池边飞奔而来,公治勋道:“我去截住他们。”   吴乾仁道:“他们往我小屋而来,先别惊动他们,来到时再拦截不迟!”说完又命周典,把室内烛火熄灭。   片刻,三条黑影已来到五丈距离,公冶勋一个飞跃,突然站在三条黑影之前。   带头的夜行人惊得“啊”了一声,连忙站下,左手一扫,一条软鞭朝公冶勋击来。   从声音中公冶勋判断出此人是个女子,全身着黑衣,胸前系着一只红绸蝴蝶,戴红头罩、披红披风,惊得他闪身躲避之际,冲口道:“是锦霞吗?我是公冶勋!”   因为京师闹过许多假的血蝴蝶,公冶勋不敢断定她是不是柳锦霞,但对方使亮银鞭,与别的血蝴蝶不同,便试探着问。   血蝴蝶闻言一震,刹那间便停止攻击,呆得一呆,夺路欲走,被公冶勋拦住。   “霞妹,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血蝴蝶回头一看,卫士已追了过来,急得她一跺脚:“闪开,柳锦霞已经死了!”   公冶勋一听,不错,正是柳锦霞,他一时激动万分:“霞妹,你……”   此刻吴乾仁已来到近前,道:“柳姑娘,快随老夫到小屋,四年前你曾经来过!”   公冶勋急得催她:“快进屋,由我挡人!”   柳锦霞已无选择余地,只得招呼同来的索刚、田罡两人,随吴公公躲到屋里去。   片刻,追赶的人来到,是施鹏和卫刚,后面跟着三四十名卫土。   一见公冶勋,连忙行礼,灯笼火光照亮了一大片。   “做什么?”公治勋问,“出了什么事?”   卫刚十分激动,道:“禀大人,有刺客夜闯禁宫!”   接下来,他把卫士在前宫发现夜行人的事说了,末了道:“宫城内的值卫都已经搜索该辖区,属下发现刺客进了御花园……”   公冶勋道:“我就站在这儿,并未见什么人、你们搜索时不要喊叫,休得惊动圣上!”   施鹏道:“是。”   公冶勋道:“我与吴公公在此,有刺客自会捉拿,你们往别处搜索去,不要放走刺客!”   “是!”施、卫两人回答,遂带人走了。   两人心中都有些奇怪,公冶勋似乎并不着急,这不像他往日的脾性呀……   公冶勋待他们走后,停立了片刻,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早就盼望有见面的时候,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说,他要劝她回心转意,别再冒险行刺,别再打家劫舍……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乱纷纷,走进了吴公公的客室。   只见灯已点亮,四人坐着等他。   公冶勋一进来,吴公公便对索刚、田罡道:“柳小姐与公冶大人是旧交,难得一见,二位随老夫到那边屋子去……”   索刚、田罡万分惊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一时坐着不动,拿眼去看柳锦霞。   柳锦霞略一迟疑,道:“去吧!”这才站起,跟着吴公公到邻室。   柳锦霞呆坐不动,也不说话。   公冶勋叹息道:“妹妹解去头罩见一面如何?几年来愚兄一直思念着你……”   柳锦霞冷冷道:“真的吗?柳锦霞已死,如今我叫薛俦,是血仇的偕音,我与你已经天差地别,你是朝廷大臣,我是钦犯……”   公冶勋道:“霞妹,我心目中只有你一个红粉知己,若有半句假话,五雷轰顶!愚兄年已三十,为何迟迟不娶,难道这不是愚兄苦等着霞妹的明证吗?霞妹你竟然不相信愚兄……”   柳锦霞流出了眼泪,一把扯下头罩,凄然道:“大哥,妹妹的处境……”   “你当初就该等愚兄回来见一面,你知道愚兄听到伯父母出事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你知道愚兄是如何急迫地盼望见到妹妹吗?你知道为了妹妹愚兄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吗?……”   柳锦霞泪如泉涌,公冶勋的激情如一般暖流。融化了她几年来堆积在心中的寒冰。   她再也保持不住她的冷漠、矜持和怒恨,忘情地扑了过来,一头栽在公冶勋怀中,放声大哭……   深沉的痛苦和无尽的悲哀此刻全化作了泪水倾泻出来,引得公冶勋也泪流不止。   他紧紧地抱住她,泪珠儿不断滴落在她的秀发上,他此刻只觉得不能让柳锦霞离开,他要留下她永远相伴,不能再让她四海漂泊,心中敛集着仇恨、悲哀过一辈子……这一瞬间,他但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和她坐在柳家的花园里,卿卿我我,相依相偎,无忧无虑,甜甜蜜蜜……然而他又十分清醒地感觉到,往日的温馨岁月已消逝,已经发生的事不可逆转,柳家已被满门抄斩,锦霞是越狱的逃犯……   “唉——!”他止住泪,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论他愿意与否,他都面对眼前的实际,幻想总归只是幻想。   这一声无奈的叹息,犹如一记钟声,惊醒了沉迷在哀恸中的锦霞。   几年来的遭遇,使她不再是一个骄傲的、幼稚的闺阁小姐,她马上止住了哭泣,从公冶勋怀中慢慢脱出来,拭去了泪水,使自己很快地冷静下来。   她凄然一笑:“这是做什么,我动的哪门子的情?此一时,彼一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公冶勋轻声道:“霞妹,你我的真情永不会改变,我对霞妹……”   柳锦霞道:“这个,我今日知道了,知道哥哥没有变心,没有忘了锦霞,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你是达官贵人,我是钦犯……”   “妹妹,你不是什么钦犯,你是我的好妹妹,是我钟情的红粉知己,是……”   “是的,我是哥哥的红粉知己,我们相互知心,可又能怎么样呢?你能离开皇宫,随我去江湖上飘泊吗?你能抛下功名富贵、抛下爹娘与我关东去做山寨主吗?”   “霞妹,愚兄并不留恋功名富贵,当初蒙皇太孙宠召,愚兄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我知道,那年你受皇太孙赏识,让许多官家子弟无比羡慕,妹妹也为你骄傲,男儿大丈夫,本该建功立业。   只可惜我家门惨遭不幸,所以我不愿连累了大哥,只有离京去闯荡江湖。就是现在,我也不愿误了哥哥前程。”   “哥哥还是把我忘了吧,另觅一位贤淑小姐……”   “妹妹,你千万别这么说。‘除去巫山不是云’,哥哥心中只容得下妹妹。   但现在燕王造反,节节取胜,未来之事难以预料。因此,哥哥并非贪恋功名富贵,哥哥只是重任在肩,身不由己,哥哥不能在风雨飘摇之际,背弃皇上一走之了。   因此请妹妹再等上一等,待愚兄为国尽忠之后,再去寻找妹妹…”   “哥哥此话何意?何谓尽忠之后?”   “哥哥将率王宫卫队,为保社稷江山,与敌决战。若是朝廷得胜,灭了燕王,天下太平,则愚兄立即挂冠而去,与妹妹成就良缘,从此隐姓埋名度日,再不涉及官场……”   “若是燕王取胜呢?”   “愚兄尽力而战,若不能挽回大局,实属无奈,到时愚兄便会悄悄去找妹妹……”   “你真的这么想吗?公冶伯父要是不允,你又该如何?”   “家父母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到时只要愚兄坚定不移,他们也不会为难,令尊亡死,纯属冤情,家父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况二老对妹妹也极是喜爱,决不会不赞成。”   柳锦霞脸上有了喜色,她轻声道:“哥哥,但愿真有这一天,妹妹会等着你!”   片刻间,她脸上神色又暗淡下来:“唉,我们自己何必骗自己呢?你要为国尽忠,你我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妹妹,哥哥会来找你的,无论局势如何演变,最终都会使哥哥卸了肩上的职责,因此我们总有相见的时候,妹妹应该相信愚兄!”   “我不是不相信大哥,只是世事难料,谁知以后究竟是怎样一个局面,我真怕只剩下我自己,从此见不到哥哥……”   公冶勋又紧紧抱住她,哺哺道:“不会的,不会的,愚兄坚决相信有会面的那一天!”   “那好,妹妹在关东凤凰山总舵等候哥哥。”   “对了,今夜妹妹闯禁宫是为了……”   “我恨朱家的皇帝,我来是为了搅乱他的心,使他不得安宁,我要让血蝴蝶重现京师,搅他个天翻地覆,让锦衣卫那班小丑不得安宁,也要让皇上惶惶不安,我要报灭门之仇,此生此世决不善罢甘休!”   “我希望妹妹出京师回凤凰山,不要在京师惹事,这对妹妹十分凶险,望妹妹……”   “我可以听哥哥的,但不闹出一两桩案子,决不离开京师。   放心,我不会久留的!”   “妹妹,京师不比以往,盘查十分严格,锦衣卫、五城兵马司昼夜巡逻,妹妹最好立即出京,以免愚兄牵挂。”   “妹妹身负血仇,不冒风险又怎样出心头一口恶气,我答应你只做一两件案子……”   “妹妹,你今夜闯了宫禁,势必会禀告皇上,全城立即会搜索妹妹,若不于今晚出城,天明后只怕难以脱身,妹妹听我一次劝告如何?”   柳锦霞黯默片刻,道:“好,我答见你!”   公冶勋又得将她揽在怀里,久久亲吻……   忽然,只听门外一声轻咳,两人倏地分开,吴乾仁在门外道:“该出宫了。”   公冶勋拉开门,吴乾仁拿了套太监服给柳锦霞,道:“柳小姐,照老办法出宫。”   说完放下衣服又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柳锦霞扑到公冶勋胸前,紧紧抱住他:“哥哥一定珍重妹妹等着你!”   公冶勋也紧紧揽住她,道:“妹妹珍重,哥哥心里永远牵挂着妹妹,终身不渝!”   四天后,血蝴蝶袭击了锦衣卫衙门,杀了十五卫士,她的装束,使用的兵刃活着的人都看清了,血蝴蝶的同伙有两人,武功都堪称一流。锦衣卫剩下的十人不敢穷追,保住了性命。   同一天晚上都督同知许毅家遭劫。许毅的公子辣手太岁许亮都曾随李景隆出征,如今都在军旅中。   宫中财物被血蝴蝶一伙打劫,许夫人在威逼下只得交出珍宝。护院的家将士卒死了二十多人,粉墙上留下了血蝴蝶的印记。   据府台衙门的捕头判断,血蝴蝶在锦衣卫衙门作案后又到许都督家作案。在锦衣卫衙门滋事是为了扬威,在许都督家作案表面上是劫财,骨子里却不知怎么回事,因为四年前血蝴蝶就曾光顾过他家。   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成了人们饭后茶余不可缺少的谈话,暂时压倒了人们对战局的关注了。   公冶勋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回家,把见到柳铁霞的情形告诉了公冶娇,让娇娇没法打听她的消息,找到她并让她赶快离京。   公冶娇听后叹息不已,遂带着翠喜去六顺巷找宫知非等人商议。   宫知非见她来了,便道:“假货又出来了,你有没有听说,假血蝴蝶……”   娇娇道:“糟得很,可惜不是冒牌货,这回真是柳姐姐回来了!”   此语一出,汤老五等人大惊。   宫知非道:“丫头,你怎知是真货?”   娇娇把大哥说的说了个大概,然后道:“全城都在搜捕柳姐姐,我们得帮她一把才好!”   宫知非道:“看你说的,她藏在哪儿有谁知道,又如何能帮他?”   娇娇道:“请师叔们设法找听,我这里去双龙镖局,从他们那儿可以打听出点消息来。”   杨老五道:“那好,分头进行吧。”   公冶娇带着翠喜来双龙镖局,这两年双龙镖局歇了业,张权、陈卫时已在家。   陈卫、张权听说公冶小姐来了,忙不迭出来迎接,他们有半年未见到小姐了,彼此见面,免不了寒喧客套一番。   翠喜道:“申公子呢,回沪州飞虎堡了?”   陈卫道:“是的,他回去也有半年了。”   公冶娇不想提申勇志,便道:“血蝴蝶的事,两位大概知道了吧?”   张权道:“知道了,这血蝴蝶胆子大得出奇,居然找上锦衣卫!”   陈工道:“听说这个血蝴蝶是真货,但锦衣卫衙门一口咬定,血蝴蝶已死,又是冒牌货作祟,已限令时间提到真凶。”   “知道血蝴蝶的踪迹吗?”   陈卫道:“在下未去表叔家,不知详情,不过小姐欲要知道详情,我这就去打听。”   娇娇道:“好奇而已,几年不再有血蝴蝶作案,如今又突然出现,谁不想打听个明白?”   陈卫道:“我这就去表叔家,小姐稍候。”   娇娇道:“我下午再来,现在还有事。”   张权连声挽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门。   主仆俩去了南岔街的“清茗茶室”。   上午茶客已坐满了小店,马禾见她来了,又搬了张桌子出来,支在露天。   沏茶时低声道:“张镇东急着找公子爷,他过一会儿还要来。”   公冶娇去北平时,让张镇东有事找马禾。   半个时辰后,张镇东匆匆而来。   一见店门侧边坐着公冶娇,忙大步走过来。   “公子爷,俺有急事找你……”   娇娇道:“这儿眼杂,换个地方说话。”   一行三人沿街走,换了间大茶室坐下。   张镇东道:“俺听任威那小子说,皇甫楠下决心要捉血蝴蝶,眼线已找到扎眼人物,今夜就去抓捕。任威说,只要捉到血蝴蝶,就可以把小姐的大哥公冶公子牵扯上……”   公冶娇一惊,道:“这话从何说起?”   张镇东道:“任威那小子说,血蝴蝶是万古雷救出牢狱的。   万古雷与公冶公子交好,那么这血蝴蝶就该认识公冶公子,到时逼她招供,就可一箭双雕,除去公冶公子……”   公冶娇一听,松了口气,皇甫楠并不知道大哥与柳姐姐的私情,他只是胡乱推断,陷害栽赃,便道:“好恶毒,血蝴蝶与我家何干?快说,他们要在何处下手捉人?”   张镇东道:“城里有眼线在天亮前发现三条黑影朝城南蹿去。当即尾追在后,出了聚宝门,一直到慈恩旌忠寺废墟处,因那儿太荒,附近只有一些废弃的草棚,便不当回事回来了。   哪知第二天才知道锦衣卫衙门出了事,许都督家遭了劫,便将所见报呈皇甫楠。皇甫楠已派人去踩盘,并在那一带布了暗哨。“   娇娇道:“那么,见到人了?”   张镇东道:“还没听说,等俺再去打听。”   娇娇道:“定要打听清楚,这血蝴蝶与我只怕是熟人,可不能让他们抓了去!”   张镇东诧道:“咦,果真与公冶公子有关。俺闹不明白,血蝴蝶手狠心辣,怎会与小姐相识?一个是飞贼,一个是小姐……”   娇娇道:“前几年的血蝴蝶是假的,这其中奥秘有谁知道?   但昨夜这个血蝴蝶不同,她是为了报仇,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   张镇东道:“下午何时见面?”   娇娇想了想:“申时初吧,在马前辈的茶室见面,好吗?”   张镇东走后,娇娇和翠喜便回家吃饭。   午时,又到了双龙镖局。   陈卫早已等候在家,他道:“在下见了表叔,表叔对昨夜的事也感到震惊。   他说房天兆告诉他,要设法捉住血蝴蝶。捉住就可以审出真相,他要告皇甫楠一个欺君罪,五年前的血蝴蝶并未被皇南楠捕杀。房天兆还说,要请盛经子公公助一臂之力,由盛公公派人抓捕……”   娇娇岔话道:“查知血蝴蝶的踪迹了吗?”   陈卫道:“只是有了线索,南城外慈恩旌忠寺废墟那儿有可疑人出没。”   “皇甫楠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知道,他正派人前往盯梢。”   “那盛经子又如何帮忙?”   “从锦衣卫中抢走人……”   “啊哟,那不是自相残杀吗?”   “表叔说,房天兆为除掉皇甫楠,不惜代价。况盛公公的人是在暗中,锦衣卫防不胜防!”   娇娇心想,真是糟糕,这不是两伙人都要抓捕柳姐姐吗,我得想出办法救她。   又说了阵闲话,娇娇和翠喜又到马禾的清茗茶室等候张镇东。边喝茶边盯着门外。   足等了半个多时振,才把张镇东等来。   坐下后,张镇东见茶室人多,便低声道:“天一黑他们便动手;眼线看见有三个人从一间破草屋里走出来,过聚宝门进了大功坊,在大酒楼吃的饭,吃完饭下楼来,去了承恩寺,跟踪的尾随进了寺,就失掉了他们的踪迹。皇甫楠断定他们不敢宿旅舍,在旌忠寺废墟的草棚里栖身。因为另一伙暗哨待三人离开草棚后去探查,发现有两间草棚有被盖,被盖是旅居里常用的那种,估计是盗来的,皇甫楠说,只要发现三人回草棚,天一黑就动手。”   “为何定要等到天黑?”   “旌忠寺废墟附近无遮拦,白天去抓捕大老远就会被贼人发现,所以只好等天黑。”   “那么,此刻三人回草棚了吗?”   “不知道。俺奉命在家等着,天黑出动。”   “好,你回去吧,别让他们起疑。”   张镇东匆匆走后,公冶娇去找宫知非。   宫知非听她说了情况,道:“两伙人要抓血蝴蝶,又都是在旌忠寺的废墟一带,那儿连个藏身处都没有,如何去帮忙?”   娇娇道。“我正是来问你这个做师叔的,你怎么反来问我?”   宫知非摇头:“我老爷子又不是神仙,没办法,没办法,就让锦衣卫的两伙人去斗吧!”   娇娇一瞪眼:“你袖手旁观?”   宫知非摇头晃脑十分得意:“不错,这叫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得差不多了,我老爷子再去拣个便宜,那不是省事多了吗?”   翠喜拍手道:“好办法,好办法,我们一是有热闹着,二是平平安安不须动手一举两得!”   宫知非道:“聪明人想出的办法当然好,不像你丫头笨,什么主意也想不出。”   公冶娇哼了一声道:“要是两伙人都对血蝴蝶下手,你是不是还坐山观虎斗?”   宫知非一愣,道:“这个嘛……”   “说呀,别这个那个的!”   “那只好上去解围,这叫临机应变。”   “要是两方来的人多,我们也被围住脱不了身,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汤老五道:“皇甫楠定要除掉血蝴蝶,今夜派出的人手必不会少,我们不能冒失出手。”   罗大雄道:“要救人,不冒险成吗?”   刘二本道:“盛经子一伙既然也想抓到血蝴蝶,他们必然也在暗中行动,锦衣卫若发现他们,免不了动手,血蝴蝶也会借机脱身,到时咱们再帮一把就是了。”   汤老五道:“待我去旌忠寺废墟瞧瞧。可有藏身的地方,然后再商议救助之策。”   公冶娇道:“可惜我得回家吃饭,要不爹娘又要唠叨,天黑前我们一定赶来。”   说走就走,主仆二人匆匆赶回家。   公冶娇为了可以脱身,把实情告知爹娘,末了道:“想想看,锦衣卫要把公冶家牵连进去,女儿不出头管这事,成吗?”   公冶子明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上衙门找皇甫楠说理去,有何证据说血蝴蝶……”   公冶娇道:“爹爹也真是的,女儿从内线得来的消息,能抢着到处讲吗?再说皇甫楠来个不认账,反问爹是从哪儿听来的,爹又如何应答?明摆着,这只能暗斗,女儿约了宫师叔他们帮忙,爹娘就放心好了。”   夫人道:“不妥、不妥,你与锦衣卫动手厮杀,要是有点差错,怎么得了……”   娇娇道:“女儿本事大着呢,又有宫师叔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女儿如实告知爹娘,就是为了让爹娘放心,要不我不说不更好吗?”   夫人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有什么都要告诉爹娘,你千万别神出鬼没的,叫娘为你伤肝伤肺,叫你爹坐卧不安、心惊肉跳……”   娇娇道:“娘,以后的风险还更大呢,要是燕王进了京师,女儿护爹娘出城,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走吗?到时兴许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脱身哩!   所以,爹娘别把娇娇当大家闺秀,女儿有一身武功,哪里都能去得。今后有事女儿不一定回家吃饭,爹娘别管得太紧了,女儿要办事也办不成,这不是误了事吗?”   公冶子明道:“娇娇说得是,你大哥在宫中顾不了家,只有靠你联络些江湖能人,以后你有事只管去处置,只是要多加小心。”   娇娇大喜,道:“知女儿者,爹爹也!”   夫人道:“怎么,我做娘的是绊脚石……”   娇娇搂住夫人道:“疼女儿者,娘也!”   夫人佯嚷道:“到处灌迷魂汤!”   娇娇笑着走了,回她的住屋换上劲装,和翠喜带上兵刃,匆匆赶到六顺巷。   天还未黑下来,宫知非等正喝酒,关了茶馆的马禾也在座,人一个也不少。   “两个丫头,喝一杯如何?”宫知非问道。   娇娇道:“喝酒误事,不喝不喝。”   宫知非道:“这杯中之乐,你丫头不知,我老爷子喝上三杯后,浑身都是劲。”   娇娇道:“不听不听。汤师叔你去旌忠寺看了吗?有没有隐身的地方?”   汤老五道:“出了聚宝门,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些扎眼人物,三三两两在街上游逛。   来到旌忠寺废墟,只见废墟周围有二十间乞丐搭盖的草棚,并不见有乞丐。废墟前有数十棵大树,估计锦衣卫那帮人就藏在树下,我们只能朝前走到有民房处藏身。”   公冶娇道:“快走快走,小心误事!”   宫知非道:“丫头你真笨!现在经过度墟不惹眼吗?再过一会儿天微黑,我们分几拨,装作回家的行人匆匆而过,不是恰到好处吗?”   翠喜笑道:“师傅你真聪明……”   宫知非眼一翻:“别叫师傅,叫师叔。”   翠喜道:“这就奇了,你老人家教我武功,我尊一声师傅错了吗?这几年都是这么叫的,习惯啦,改不过来了!”   宫知非骂道:“你存心气死老爷子,就你这身三脚猫功夫,配做我老爷子的徒弟吗?”   翠喜叹道:“三脚猫功夫是师傅教的。也怪不得我翠喜,各位师叔说对吗?”   罗大雄道:“徒弟不成器,师之过。”   马禾道:“小翠说的很有道理……”   宫知非叫道:“你两个给我闭嘴,我什么时候说过收这丫头做徒弟了?”   刘二本道:“喝酒喝酒,这事与咱们不相干,小翠是不是你的徒弟,咱们可管不着。”   翠喜道:“我是拜过师的,赖不掉!”   娇娇道:“小翠你叫你的师傅,随他怎么说,你只管叫就是了,何必理他?”   富知非瞪眼道:“你主仆耍赖,你……”   娇娇道:“快吃快吃,该动身啦!”   宫知非叹道:“唉,万古雷那小子何日到京师来呢。他来了我老爷子就省却了许多麻烦,让他把这两个丫头带走,越远越好……”   娇娇道:“别想得美,他要是进不了京师,你还得送我出城。”   宫知非道:“啊呵,这不是没个完结……”   娇娇道:“快走吧,别唠叨啦!”   汤老五看看天色,道:“是该走了。”   宫知非道:“各走各的,两个丫头先走。”   汤老五道:“我先走,娇娇你二人跟着来。”又对其余人道:“我们在房那儿会合,我估计那儿也会有锦衣卫的人,大家得小心了。”   出了门,娇娇和翠喜离汤老五三丈外跟着走,出聚宝门时,天已黑了下来。   娇娇四处看看,周围十分空旷,原先旧元称慈恩旌忠寺的地方已是废墟一片,旌忠寺始建立于三国东吴,到宋朝时称天禧寺,元改名旌忠寺,洪武初遭火焚,烧得片瓦无存。   这一带并非繁华地段,民居房屋不多。娇娇注意到寺庙前有一小片林子,有二三十棵大树,那上面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又往前走出三五十丈,道旁有一幢民房,汤老五在院墙那儿等她们。   汤老五小声道:“我们的行踪只怕已落在人家眼中,没奈何,就在这儿等着瞧吧。”   不一会儿,马禾、刘二本、罗大雄、宫知非都来了。他们走到远离民居的地方商议。   宫知非道:“锦衣卫那班小子藏在树上吗?以血蝴蝶的机灵,能不发现他们吗?”   刘二本道:“那些树又高又大,藏在上面恐难发觉。咱不放心的是,血蝴蝶果然在叫化子棚里栖身吗?就算昨夜在,今夜还在吗?”   马禾道:“难说,要是她滞留在城中,待晚上作了案才返回来呢?”   汤老五道:“更可能的是,此刻他们乘黑回来,三更时出去作案,我们等着瞧吧。”   宫知非道:“这幢民宅里住什么人?”   汤老五道:“不知道,我走过时大门就是关着的,里面有没有人无法知晓。”   罗大雄道:“这里荒僻,住在这儿要有几分胆量。”   众人一想,的确不错,这院子虽不大,只是个四合院,但也不是穷苦人家使得起的,不怕人偷人抢吗?   不禁都朝院子看去,发现有了灯光,说明里面住着人呢。   宫知非道:“要是没住人,这里是个绝好的藏身地,我们可以在房头上了望……”   话未完,众人瞧得清清楚楚,有几条黑影从院墙外跃了进去,不禁吃了一惊。   宫知非道:“瞧见了吗?来了不速之客,卖茶的,你轻功好,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娇娇道:“我也去!”   不等回答便纵跃而起,马禾反落后了一步。他们离小院二十几丈,几个起落便到了房屋背面。   两人轻轻跃到墙上,只听天井里正有人说话。   一个女人声音道:“快出去,你们私闯民宅,犯了王法,反来这儿胡说八道!”   一个男子声音道:“你嚷什么,我们借你这地方一用,天亮前离开……”   女子道:“我们是规矩人家,白天锦衣卫就来查问过,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怎会夜晚从墙头进来了?我夫妻除了这幢屋子,并无金银财宝,你们还是快些去吧!”   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道:“你这贱婢好不知趣,谁要你什么金银财宝,好好跟你说要用你这地方一夜,你竟敢无礼拒绝,看来你是不要性命了,那姑奶奶就成全你吧!”   先前那女子冷笑道:“你吓唬谁?你……”   男子声音道:“莫吵莫吵,我再说一遍,借你这地方一用,我们有重要的事,不与你们纠缠。我说这位仁兄,你开口说话好不好?”   一个男子清亮的嗓门道:“如何个用法?”   这声音听直有些熟,娇娇不禁十分诧异,但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只听先前说话的男子道:“我们只借你这地方藏身,在房顶上、院墙上,外面一有动静我们就走,并不妨碍你们,如何!”   女主人显然不乐意,道:“大哥,你看他们蒙着面,拿着刀剑,要是干出什么事来,岂不连累我们?我看还是请他们走吧。”   男主人道:“各位听见了,连累我们……”   那男子道:“我们在这儿抓贼,怎会连累你们?看你们也是会家子,何必这般胆小。”   男主人道:“我们居此好些年,从不惹事生非,各位既然要留下,我们也无奈何,彼此用不着为这桩小事结仇,请诸位完事后就迅速离开,从此两不相干如何?”   男子道:“好说好说,二位就请回房吧,我们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走的。”   接着没了声音,马禾和娇娇连忙下墙离开了,跑回到宫知非等人站立处,把听到的说了。   娇娇道:“奇怪,男主人,口音很熟。”   宫知非道:“只不过是像你某个熟人的口音罢了,人你不一定认识。”   娇娇道:“也许是的。那我们现在该如何行动,那伙蒙面人不是锦衣卫,会不会是盛经子手下的人呢?我觉得八成就是他们。”   马禾道:“锦衣卫的人未露面,这伙人准是太监的人。我们就在这儿呆着,只要他们往外走,有了动静,我们就出动。”   宫知非道:“在这儿不成,房子挡住视线了,绕到侧面去吧,那儿有几棵树可以遮身。”   于是众人斜着往前走,离小屋不少于三十多丈,来到稀稀落落的一片小林子里。   罗大雄道:“这儿距那些草屋少说也有三十丈,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不怕误事?”   刘二本道:“呆着吧,等好戏开场。”   话音才落,猛听草房一带传来喝斥声,静夜中听得十分清楚。   “血蝴蝶你哪里走!”   “这四周已布下天罗地网,休想脱身!”   喝声中忽然亮起一团火花,紧接着又亮起一团,刹那间亮出了二十多盏灯,把草屋一带照得通亮,只见人影绰绰,荷刀持剑,可是看不见血蝴蝶他们。   娇娇急了,道:“那么多人,怎么办?”   宫知非道:“莫慌,等着瞧。”   专盯着小院的刘二本道:“快看,从那院子里出来了八九个人,不,有十多个……”   众人连忙看去,果见十来条黑影向有灯火处奔去,一个个身法极快,轻功上乘。   马禾道:“好俊的轻功,这伙人不好对付,看他们要干什么?”   片刻间那伙人已到亮灯处附近,突然间响起了几声惨嚎,有几盏灯倏地灭了,只听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喊道:“血蝴蝶,快跟我们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汤老五喃喃道:“果真是盛经子的人!”   此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大胆飞贼,竟敢阻我锦衣卫捉拿血蝴蝶,大家听了,不准放走一人!”   紧接着呼喝中迭起,人影乱蹿,但惨嚎声不知为何,却是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宫知非喃喃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明目张胆杀进锦衣卫的埋伏圈,难道就凭着武功吗?   这些人定是心狠手辣的杀手!”   娇娇心想,老爷子说得不错,自己一伙人都未想到要明目张胆去救人,人家那伙人就敢,凭的就是武功和胆量。   柳姐姐不要上当才好,于是道:“老爷子,我们趁乱救人呀,别让盛经子的人把柳姐姐哄走了。”   宫知非道:“莫慌,锦衣卫一定来了不少高手,盛经子那班人未必就能取胜!”   正在此时,刘二本又道:“看,小院里又蹿出了两人,直奔斗场。”   众人闻声循去,果见一高一矮两条人影朝有灯火处蹿去,但将要到达时,忽地消失不见。   再看斗场,呼喝声、兵刃撞击声不时传来,间或有人惨叫一声、灯火便熄灭了一盏。   汤老五道:“盛经子的人用暗器,把灯打灭了好救人,瞧,又一盏灯灭了!”但刹时间又有几盏灯亮起来,显然,锦衣卫的人顶替了被暗器打倒的人。   宫知非道:“这样吧,你我上去助阵,先打走锦衣卫的人,再与盛经子的人交手。”   马禾道:“光等在这儿不是办法,咱们该上去助阵,这就走吧!”   宫知非道:“把脸蒙好,别露面,你们走你们的,我老人家在暗中助拳。”   公冶娇轻喝一声:“走!”当即飞掠而出,马禾立即紧跟、其余人在后相随。   公冶娇几个纵跃,连跑带跳,冲到了斗场。   举目一看,不禁愣住。除了锦衣卫的人外,有十几个蒙面人与锦衣卫厮杀、他根本分不清谁是柳姐姐,谁是盛经子的人。   他们都使弯刀。   片刻后,她发现有一蒙面人左手使亮银鞭,右手使弯刀,被三个锦衣卫高手截住。其余的蒙面人大多对付两个锦衣卫。   她猛提一口真气,从持灯笼的锦衣卫空隙处掠了过来,向围攻左手持亮银鞭的锦衣卫出手。   被袭击的锦衣卫大喝一声来对付她,被她一眼看出、此人正是病驼邵天贵。   只见他挥舞两支判官笔,专点她身上穴位。娇娇恨透了这班人,立即挥剑硬挡硬架,只听“当当”连声,笔剑相撞,火花四溅。   这几年公冶娇的内力有了很大长进。把邵天贵震得虎口疼痛,惊得不敢再硬碰,只逼近了施展点穴功夫。   娇娇一面斗他,一面去探视握亮银鞭的蒙面人,只见她力战锦衣卫指挥同知贡胜奇和指挥佥事胡道民。   这两人剑法十分精纯,杀得她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娇娇见状大急,便猛攻病驼邵天贵,将他逼退了五步,然后突然一个后跃,向胡道民攻去。胡道民立即闪身避过,向她还击。   他的剑在灯光下呈黑蓝色,那是淬过毒的,被他划破一点皮肤就保不了命。   娇娇猛攻他三剑,将他逼退了两步,乘机一跃,跳到使亮银鞭的蒙面人身侧,以传音入密对她道:“是柳姐姐吗,我是娇娇!”   那蒙面人立即回答:“我正是锦霞,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吧!”   娇娇一面迎胡道民,一面回答道:“放心,我们人多,专为救你而来。”   “蒙面使弯刀的也是你们的人?”   “不是,他们也要抓你……”   此时胡道民、贡胜奇见对手功力忽然减弱,便加强了攻击,使公冶娇、柳锦霞都顾不上说话,忙着应付对手,距离也渐渐拉开。   娇娇十分痛恨锦衣卫这班人,便施出了浑身解数,十招下来占了上风,逼得胡道民后退,但急切问她也无法伤了他,这家伙武功高得惊人,要是在四年前,她对付他顶多打个平手。   此时场中又有人惨叫,锦衣卫的人接连倒下了几个。娇娇偷眼旁观,翠喜手舞腰刀,与一个锦衣卫狠斗,丝毫没有怯意。   马禾等前辈也已经加入战团,只不见宫知非。   突然,“呼呼呼”劲风起处,有几块黑糊糊的东西打向胡道民,他在闪避之时以剑挥挡,只听“噗”一声,那暗器粉碎开来,都原来是泥块,溅得胡道民一头一脸。   娇娇乘机攻了上去,胡道民迎战时又得防土块。土块力道大得出奇,每挡一剑都要十分用劲,以至泥块爆碎开来,粉末还伤了眼睛。   胡道民吃不消了,连忙向空处逃去。娇娇不再追赶,返身来斗贡胜奇。   这一来,他自然吃不消,只得一个后跃脱出圈外。站定后一看,锦衣卫几乎全被放倒,只有六七人在狠斗,被使弯刀的人逼得只能招架。   怒恨之中无法可施,便高声喊道:“撤!”   其实,不等他喊,早已有人逃之夭夭。这一喊撤,躺着的人当中忽地跳起来七八人,争先恐后相聚宝门方向逃去。   那些狠斗的人也一个个纵身而起,瞬间没入了黑暗。   那些使弯刀的人并不退避,有人打了声口哨,他们立刻把柳锦露、娇娇等人围起来。   此刻,营垒分明。   索刚、田罡等到柳锦霞跟前,马禾、刘二本、汤老五、罗大雄则走来和公冶娇会合,而公冶娇则与柳锦霞站一处。   一个使弯刀的男子道:“血蝴蝶,我们救了你,请你和我们一道走!”   柳锦霞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先别问,你跟我们走就是了。”   “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你别无选择!”   “说出你们的身份!”   “该你知道时会让你知道!”   突然,又有两人从蒙面刀客的空隙闯了进来,直奔柳锦霞站立处。   蒙面刀客中有人要追,被领头人止住。   柳锦霞目注两个闯入的蒙面人,看他们要做什么。只见他们在不远处停下,其中一人眼中竟有泪花,她不禁十分诧异,忽闻耳内传来细如蚊纳的声音,对方以传音入密对她说话。   “你是锦霞妹吗,我是你大哥柳铭!”   柳锦霞浑身一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哥哥,他原来没有死,他还话着!她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忙以传音入密回答:“是的,我是小妹,哥哥你快过来!”柳铭拉了伙伴一下,走到柳锦霞跟前。   但这不是互诉离情的时候,柳锦霞压下心头的激情,对蒙面刀客道:“各位来救助,我十分感激,以后有缘再会,请闪开道……”   刀客冷笑道:“血蝴蝶,你只能跟我们走,别无选择!”一顿,指手指着娇娇、马禾等人道:“我们只带走血蝴蝶,你们其余人别管闲事,否则只有挺尸于此地!”   一个女刀客尖声叫道:“再不走,锦衣卫带来大批鹰犬,你们要找死吗!”   柳锦霞道:“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刀客怒声道:“我们救了你,你竟然忘恩负义,再不走,我们要动手了!”   公冶娇道:“你们不是来救人,你们是来抓人,血蝴蝶不会上当,快走吧!”   刀客一惊:“你是什么人?”   娇娇道:“你不配问!”   刀客狞笑一声:“杀,一个不留!”   他和女刀客当先冲向柳锦霞、公冶娇,其余十人攻向马禾、柳铭等九人。   娇娇对上了领头的刀女客。斗上五招,她忽然想起四年前到公冶府上滋事的假血蝴蝶,这个女刀客的刀法与他们相似。   这个念头一闪即过,她挥剑猛攻,以快制快。十招后,她发现女刀客十分厉害,比以前的假蝴蝶厉害得多。当下不敢大意,提起七成动力,想尽快击败对手,以免延误时间,锦衣卫又叫来大批人手,那就难以脱身。   二十个回合后,她提起八成功力,这才把对手逼落下风,将她迫得连连后退。   此时,忽听有人尖叫,是女子声音。   “不要脸,胆敢暗算姑奶奶,哎哟……”   “啊哟,有人暗算!”又一个女子尖叫起来。声音刚落,一个男人也痛呼一声。   按着这样的呼痛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扰得人心里惶惶然。   与娇娇动手的女刀客忽然也尖叫起来,把娇娇都吓了一跳。   一个嘶哑的声音不知在什么地方吼道:“爷爷刚才用土块儿打你们,再不走。   爷爷用石头,非砸得你们这班狼崽子头破血流不可!“与娇娇动手的女刀客忽然左手一场,朝说话处打出暗器,只听“哎哟”一声没了动静。   女刀客大喜,叫道:“这毛贼中我的暗器死了,大家放心”   ‘你才死了呢!我老爷就专打你这个女杀手,看你还发不发暗器!“话声中,“暗器”接二连三飞来,女刀客又被娇娇逼住,哪里躲得开,身上连挨几下,连刀也握不住了,打得她尖叫一声腾空而起,朝暗器飞来处扑去。在空中她又挨了几下,其中一下点了她穴道,她像根枯木重重掉在了地下,吓得大声尖叫:“快来救我!”   其余人都在力战,他们也被官知非的暗器打得心惊胆战,接连有两人被打中了穴道,这两人也是女子,齐声尖叫,喊伙伴救她。   黑暗处,宫知非又喝道:“你们这班狼崽子再不走,老爷子一个个活捉了剥皮!”   他大概满场乱跑,把土块石块不断打出,再纠缠下去,这些刀客只有倒霉。   领头的刀客总算悟出了这一点,打了两声呼哨,抱起被打中穴位的女刀客飞跃而去。   其余刀客得到撤的信号,忙救走同伴,眨眼间不见。   柳铭道:“各位,快到舍下一叙!”   柳锦霞道:“走,小心又来人”   一行人尾随于后,片刻进了小院。   柳铭带头进了正房侧室,集起了一盏灯,然后走到靠墙的一张大床后,道:“各位随在下进暗道。”   娇娇跟着来到床后,只见壁上已开了一道门,便招呼大家进来。   门后是个坑,有石级通往下面,下面是一间很大的地下室,有桌椅板凳。   柳铭取下面罩,公冶娇认出了他,激动地叫道:“柳大哥,原来是你呀!”   柳铭十分惊奇,道:“姑娘是谁?”   娇娇一把扯下面巾,道:“我是娇娇呀”   柳铭惊异地看着她,这美得令人眩目的好姑娘竟是娇娇呀,她长大多啦!比过去更美更丰腴,便道:“原来是娇娇,成大姑娘啦!”   其余人也解下面罩,娇娇注意到一个面色有点苍白的美丽姑娘,她是柳铭的伙伴。   柳铭道:“蒙各位救助舍妹,请受柳铭一拜!”说着就要下跪。   罗大雄一把拉住他:“柳公子,俺可不是外人,用不着说个谢字。”   娇娇忙道:“我来引荐……”   她说了各人姓氏,又遭:“正是他们几位帮着万公子和我,才把柳大哥你们从狱中救出……”   柳铭、柳锦霞连忙施礼。   锦霞道:“上次蒙恩人相救,可惜在夜间连相貌都看不清,今日又蒙各位救助,大恩大德,我柳氏兄妹永记于心……”   宫知非道:“自己人,不说这些了吧。此地不能再住,两位收拾东西,先到舍下往一两天,再商议行止如何?”   柳铭道:“好,这就走,各位,引荐一下,这是舍妻于芳,没有她,我活不到今日!”   于芳一笑:“快走吧,说这些干什么?”   众人又从地下室走出,于芳进住室提了个小包出来,道:“走吧,我已收拾好。”   柳锦霞道:“路上若遇人阻拦,杀了灭口,以防跟踪,下万不可手软!”   熄了灯火,众人越墙而出,过聚宝门后从房头上跃走,此时已三更,街上无人。   到六顺巷十分顺利,无人跟踪。   众人彻夜未眠,大家围桌而坐,马禾和刘二本下厨去做菜,大家为柳氏姐弟相逢喝一杯。   柳铭讲述了他的经历。   那夜柳锦霞闯入皇宫,他与郭剑平、张文彦在皇城被侍卫围住,三人苦战冲出重围,都负了重伤。   他当时朝北逃跑,锦衣卫穷追不舍。后来他逃到北门桥一带,藏在一条小巷里,因流血过多,无力再走,便奋力越过一道围墙,里面是个小花园,勉力爬到一棵树下躺着,不料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仍然在花园里,但已不在树下,却躺在一片绿草地上,身下垫着毡子,受伤处已上了药。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正瞧着她,他们坐在两丈外的一条石凳上。   一见他醒来,男子问他:“你是何人,怎么弄得全身是伤,又偷进我家花园,意欲何为?”   柳铭有气无力,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无法坐起。   姑娘道:“你躺着说吧。”   柳铭叹了口气,道:“小生遇盗,逃至贵宅,十分对不住。   蒙二位给小生上了刀伤药,救了小生性命,大恩大德容后图报“汉子与少女对看一眼,脸上有了怒色。   汉子道:“你这不是胡扯吗?明眼人一看便知,你并非什么书生,你就是血蝴蝶一伙的盗贼,我兄妹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吗?”   姑娘道:“哼!早知是个不老实的东西,不如把你扔到墙外让锦衣卫抓了去!”柳铭无奈,便道:“是,在下是血蝴蝶的同伙,昨夜血蝴蝶去了皇宫,在下等在皇城外施调虎离山计,受伤后逃至此处,蒙两位救助,在下没齿不忘!”   兄妹两人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姑娘说把他扶进屋去好说话。男子便把他抱起,到了一间住室,将他放到床上。   姑娘道:“你太虚弱,吃点东西再谈。”说着起身出去,片刻后端了碗稀粥和几个小包子来。   壮汉把他扶起坐着,可他却像没了骨头,又歪倒在床,姑娘让兄长把他扶起靠在被子上,亲自一匙一匙舀稀粥喂他。   吃过东西,他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不再隐瞒,索性把灭门惨祸一古脑儿都说了。   壮汉道:“原来你是官家的公子,你父为皇帝老儿卖命,到头来却落个满门抄斩,真是一点不值!”   一顿,又道:“我叫于泽,这是我妹于芳,既然在无意中救了你,也算有缘。”   于芳道:“你睡吧,在这里养上些日子,锦衣卫查不到这里来。”   柳铭发现她眼里有泪水,只是没有流出来,说完,兄妹二人就出来了。   过了几天,他发现这屋子只有兄妹两人,没有婢女仆妇,由于芳亲自做饭,她对柳铭照顾得十分周到,白天一整天都陪着她,于泽却天天出去,也不知有什么事。   后来,大约是一个月后,于泽走了,临走时单独对他说:“柳老弟,我有事要走,留下二妹照看你,但寡男孤女十分不便,我有意把妹妹许配给你,你愿是不愿?”   柳铭心中孤苦,于芳人生得俊,对他十分温存,早已心生好感,便道:“蒙于兄不弃,小弟愿结这门亲,只不知令妹……”   子泽一笑:“就这么定了!”   他走后,两人如胶似膝,天天在一起,他的伤势也好得快起来,整整四个月,他恢复了体力。   于芳告诉他,这房子是别人的,他兄妹只是暂住,要他一同离开京师。   他要打听妹妹的下落,查找郭剑平、张文彦,结果听到了万古雷一家遭难,血蝴蝶死去的消息,他不禁大是悲恸,说要去牢中救张文彦、郭剑平,于芳答应他再留下,并把家传绝技追魂剑传给他,这是两寸长的小飞剑,百发百中,专取要害。   这小飞剑功夫不好练,两个月后他才熟练,两人又切磋武功,柳铭功夫不弱,只是没有实战经验,于芳又对他作了指点。   这期间,他才知道这家兄妹在江湖上是有名人物,他们来京师是来查访仇家的。   又过了十来天,柳铭与于芳扮作血蝴蝶,夜袭锦衣卫衙门,才知张文彦已死,第二日便作离开京师的打算,哪知第三天得知又有血蝴蝶作案,使柳铭误以为是锦霞,便留在京师暗访,但血蝴蝶很快便销声匿迹。   不久,他们去了大洪山于家寨成了亲。第二年又返回京师,在聚宝门外买下了这幢房屋,是一个江湖人卖给他们的,还有间地下秘室。   他二人居此一是为了查找锦霞、郭剑平,二是为了查访于家的仇人。   没想到上天可怜,兄妹终于相见。   柳棉霞等兄长说完,也简述了自己的经历。   柳铭得知万古雷、郭剑平已在燕军做了统兵官,不禁十分感慨。   此时菜已做好,大家为相逢干杯。   酒过三巡,汤老五道:“于姑娘,令兄外号五步追魂是吗?”   于芳道:“是的,晚辈外号冷面妖娥,难听得很。这都是白道上的君子给取的绰号。”   翠喜诧道:“啊哟,这不是很难听吗,他们为什么给你取这样的绰号?”   于芳一笑:“我出手很辣,所以这么叫。”   柳铭忙道:“她面冷心热,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无端杀人,小翠你莫想偏了。”   于芳道:“你用不着替我遮掩,出道后我确实杀了不少人。所以恶名在外”   宫知非道:“于家寨也算不得是黑道上的,令尊飞剑追魂于永吉开罪过一些白道上的朋友,又与黑道有名的人物断魂刀陈于飞交往,是以被一些正道人物列在了黑道之列,对吗?”   于芳讶然道:“前辈对于家寨知道得不少,可是认得于家寨的人吗?”   宫知非道:“不认识,不认识,我老人家人在家中坐,能知天下事!”   翠喜嘴一撇:“我不信!”   “咦,你这丫头,我把于家寨的情形说了个差不离,你就没这个本事!”   于芳道:“前辈可知于家寨近年的变化?”   宫知非道:“这倒不知,令尊安好吗?”   于芳叹口气道:“不好,家父在五年前来到京师,后来就没有了音讯。”   宫知非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芳道:“五年前。家父接到一封书信,便对家兄和我说,他有重要事去京师一趟,问有什么事,是何人来的书信,他说不必多问,若他一时回不来,不许我兄妹去找他。又说于家寨在江湖上有这么点微名实属不易,要我兄妹不要在外招惹是非,少和江湖人来往。我兄妹听了十分奇怪,这不像爹爹平日的口气。   第二天,他带上兵刃,匆匆走了,整整半年,没有老人家的音讯,遍翻宅中,找不到那一封把爹爹叫走的书信,于是我兄妹便到京中查访,什么消息也没有,直到现在,仍无所获,我们猜测,定是被人骗来京师,老人家凶多吉少,是以定要查出真凶。”   柳锦霞道:“伯父的遭遇颇像关东凤凰山总舵主混世太保柴大奎的经历,他也是被一封书信招到京师来的,但却查不到他的踪迹,只知与锦衣卫当权人物有关,让索刚给你说说。”   索刚遂把当年情形讲了,于芳惊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是锦衣卫把家父招了来?”   柳锦霞道:“并非锦衣卫招伯父,而是与锦衣卫有关的人,这个谜一时无法揭破。”   马禾道:“如果皇甫楠是老魔头恶鹰皇甫佑安的崽子,那或许能揭这个谜。”   宫知非道:“当年横行江湖的大魔头只有三人,恶鹰皇甫佑安是其中之一。   这三个家伙纵横江湖二十年,从未遇到过对手,黑白两道听到他们的恶名就头皮发麻……”   娇娇插言道:“怎么,白道上没人能制伏他们吗?”   宫知非道:“白道人才济济,不乏奇人异士。但这些奇人异士多半在深山逍遥自在,哪知江湖上的这些俗事。纵有一二高人想为民除害,也无法找到他们。   所以,三个魔头横行无忌。后来三个魔头大概上了年岁,渐渐少在江湖露面,到后来未再听人说起他们,但他们的淫威依然震慑人心,你们想,若是其中一个老魔忽然派人送封书信给谁,招他们到某个地方会面,接到书信的人敢不去赴约吗?”   于芳道:“前辈说得有理,但于家寨并不认识皇甫佑安,他会写书信来吗?”   宫知非道:“这只是个猜想,个中情形只有慢慢再查访。”   田罡道:“咱们总寨主夫人知道书信内容,但她就是不肯说,她说,说出来总寨主便没命了,叫咱们不要多问。”   柳锦霞道:“战乱中一时也难查个水落石出,嫂嫂不必担忧,以后我们一同追查。”于芳道:“多谢霞妹!”   公冶娇道:“我们都在对付皇甫楠,令尊与关东总舵主的失踪都与他有关,以后大家联手,同仇敌汽。现在皇甫楠权势太重,一俟他从锦衣卫掌印宝座上滚下来。情形就不同了。”   柳锦霞道:“娇娇说得是,只有暂且忍耐一时。哦,对了,那一伙蒙面刀客又是什么来路,为何口口声声是我跟他们走?”   娇娇把知道的情形讲了,柳家兄妹等人这才明白今夜事情的端倪。   柳锦霞道:“大哥大嫂以血蝴蝶之名在锦衣卫衙门出了口恶气,那么第二天第三天又是什么人冒血蝴蝶之名作案呢?这样做是何企图?”   柳铭道:“这事愚兄也一直想不透,他要杀人劫财只管去干,不留名不是更好吗?我知于芳去许都督家,那是因为他是陷害爹爹的祸首之一。他与爹爹一向不和。我们并非为了钱财,只是报复罢了。但冒名的血蝴蝶专为劫财,不查出这伙人,心中一口气难平。”   这事引起了一阵议论,但并无结果。   天亮后,娇娇、翠喜回家。柳锦霞等人住下。   罗大雄等到马禾的茶馆去睡觉。   娇娇和翠喜回来睡了好几个时辰,下午又到六顺巷探望柳锦霞等人。   晚上不再出来,把发生的事对爹娘讲了,二老感叹不已,说很想见见柳锦霞兄妹,请她兄妹到家一叙。   娇娇诧道:“咦,爹爹是在朝之人,敢见满门莎斩的犯官眷属吗?”   公冶子明长叹一声道:“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荣辱贵贱,境遇不同而已。   你想,要是燕王进了京师。爹爹不愿投降背主。那也不成了叛逆吗?到时不照样来个满门抄斩。你说燕王逃不过一个‘篡’字,但他登基成就大业,史书不照样大书特书吗?又能把他怎的?”   娇娇道:“爹既已想明白,那为何不审时度势,燕王要真的进了京。顺其大流就是了,反正都是他朱家的天下……”   公冶子明道:“话不能这么说,爹既然蒙受皇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帝传位皇太孙,为父就效忠皇上,岂能为保一顶乌纱,忠奸不分。燕王若是进京,为父就不再为官,怎能两面逢迎做个不忠之人呢?使不得,使不得!”   娇娇道:“女儿说着玩的,这官不做也罢!好,明早我去约了柳大哥、柳姐姐来,如果能把大哥叫回来就好了!”   夫人叹道:“娘知你大哥钟情于柳姑娘,但你大哥身为都指挥使,又怎能与她结亲呢?   婚事又不能悄悄办,也无法瞒人耳目。唉,只怪他们命不好,上天不撮合……”   娇娇道:“娘,燕王进了京,皇上就不再是皇上了,大哥这都指挥使不是就做不成了吗?   和爹爹一样,大哥也不会投降燕王,到那时不也成了‘叛逆’了吗?   两个‘叛逆’结亲,不正好‘门当户对’?”   公冶子明和夫人一愣,娇娇这话也说得有理,到时乾坤倒转,荣辱不也倒转了吗?   如今燕王是叛逆,他要入京坐上了龙椅,不臣服的建文旧臣不就成了“叛逆”了吗?   夫人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你说得有理,世事难料,造化捉弄人,奈何?”   公冶子明叹道:“这事以后再说,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呢?先请来一见吧!”   翌日晨,娇娇高高兴兴到了六顺巷,哪知柳锦霞等人已走,宫知非说留不住他们,他们兄妹一同前往大洪山于家寨。   ---------------------------

第十二回  驾飘凤泊     万古雷率天豹卫、顺义卫随大军攻占灵壁,大破朝廷军,活捉了一大批文武官员,其中就有平安和陈副总兵。陈副总兵当年在李景隆北征时任先锋,沙天龙、杨正英等正是他的部下。但万古雷未听说俘虏的将士中有沙、杨等人。   燕王把平安押回北平。平安是太祖皇帝养子,燕王与他相熟,是以未杀。几个文官和那些士卒统统遣散放还。其中有的文官觉得羞于去见皇上,自杀尽忠,有的则抛去冠带,从此隐姓埋名逃往他乡。这一战,击溃了朝廷精锐,燕军士气大盛,燕王下令乘胜进去。   五月初到达泅州,守将开城迎燕王。接着渡河作战,击败盛庸,燕军顺利过了淮河。   诸将中有的主张攻取凤阳,有的主张攻去淮安。但淮安和凤阳不易攻取,燕王命大军直驱扬州,这样可以尽快到达京师。扬州守将内乱,开城投降。建文帝采纳方孝孺之计,派燕王的堂姐庆成公主去割地求和,以延缓时日等待援兵。   燕王一口拒绝割地求和之议,六月初击败盛庸后,准备渡江攻击南京。   奉皇上之命率长江水师援救盛将军的陈都督,却率师投降了燕王,是以燕王顺利渡江。   长江既渡,燕王却不攻京师,转而袭镇江,以免受两地守军夹击。镇江守将见大势已去,率部投降。六月上旬,燕军西进,直扑南京。   万古雷突然接到将令,率天豹卫、顺义卫留驻镇江,作后备之师。   万古雷目瞪口呆,若是不能进京师,公冶娇一家又如何能找到他?当即去问朱能,朱能说这是燕王殿下的命令,他估计随后就会命天豹卫、顺义卫进京,叫他不必担心。   没奈何,他只得呆在镇江府。   燕王大军抵达龙潭,消息震动京师朝野,上下不安。公冶勋忧心忡忡回到家。   公冶子明一见儿子,忙问道:“如何,皇上有了什么重大决策吗?”公冶勋摇头,道:   “派诸王议和……”   公冶娇匆匆进来,没听清,问道:“什么议和,哥,你再说一遍。”   公冶勋道:“仍是方孝孺的主意,派李景隆还有兵部尚书大人等去龙潭割地求和,先稳住燕王,等侍援兵。李景隆等去是去了,自然是无功而还。燕王索要黄子澄、齐泰,皇上命李景隆去回复燕王,说该大臣人等已被驱逐,待捉到后交燕王处置。李景隆等不敢再去,皇上命在京藩王陪同前往,今日走了。”娇娇道:“燕王会答应吗?”   公冶勋道:“兵临城下议和,世上只怕没有这样的傻瓜,燕王本就野心勃勃,他要是愿意议和,也下会打到京师门口了!”   公冶子明道:“确实如此,这缓兵计只怕被燕王识破,如今城中尚有二十万兵马,京师城池坚固,足可一战,我儿说是吗?”   公冶勋道:“是的,朝中自有忠臣良将,若固守京师,燕军一时也难攻下!”   夫人道:“阿弥陀佛,但愿守住了城池。”   公冶勋道:“其实守不住城池也并非没有出路,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   只要皇上健在,仍然大有可为。”   公冶子明道:“我儿有何打算。”   公冶勋道:“儿今日回来,就为向爹娘禀告,若皇上一旦撤出京师,儿只能随驾护卫,到时无法回家拜辞父母……”   公冶子明道:“若皇上决定离京,我等大臣也将随同前往,到时我儿虽不能回家辞别,但见面亦不难,不必担心。”   公冶勋道:“局势已危,爹娘应早作打算,平日就将细软等随身之物收拾好,皇上说走就走,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夫人道:“皇上真有这意思吗?”   公冶勋道:“这是个设想,皇上还未提过离京之事。南京城池坚固,又有甲兵二十万,只要上下齐力同心,必能坚守。   到时各地勤王之兵前来,内外夹攻,必破燕军。“夫人道:“你这么一说,娘就心安了,老天爷有眼,怎能让篡位的逆贼得逞。”   公冶勋道:“话虽这么说,但也要有应急的准备,凡事都多留一手,未雨绸缎,有备无患。”一顿。对公冶娇道:“娇娇要格外小心,若有什么变故,家中就只能依靠你了!”娇娇眼一红,滴下了两颗泪珠,道:"哥哥,你该回来和全家在一起,又何必……”   公冶勋道:“近日我虽很少见到皇上,但只要一见到我,皇上就会凄然问道:‘如今燕王得势,文武大臣投降者不少,卿会在危难中弃朕而去吗?’我听了满腹心酸,道:‘陛下,微臣蒙受皇恩,一家两代食皇粮,纵使山河破碎,微臣也尽忠到死!’皇上点头微笑而去,口中呐呐道:‘好、好,朕总算还有几个忠臣……’娇娇,大哥能在这种时候昔弃皇上吗?”   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掉下了泪。   公冶子明早已泪珠滚滚,夫人则伏案痛哭,娇娇也抽泣不已。为仁弱皇帝,为一家老小的安危,为即将逝去的美好时光、为不可知的未来,一家人围桌痛哭……半晌,公冶勋止住泪,劝住了爹娘。   娇娇拭去泪,道:“大哥,留在家吃饭吧,谁知道以后何日再相聚?”   公冶勋道:“好,今日痛饮三杯!”   夫人立命厨下治席,让抬到客厅来。   娇娇等酒上来后,为家人斟满酒杯。   公冶勋举起杯道:“曹植诗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儿身为皇宫护卫都指挥使,不能在动乱中侍候爹娘,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请爹娘原谅儿之不孝,请爹娘满饮此杯!”   夫人又落下泪来,公冶子明则举杯一饮而尽,道:“古人诗云:‘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为父也决不屈膝投降燕王,勋儿为国尽忠是大义,身为皇上亲军掌印,自应效忠皇上,岂能为父母而弃君,来,干了此杯!”   公冶勋又举杯对娇娇道:“妹妹,爹娘的性命就全交给你了,望妹妹小心侍候爹娘。今后见到万贤弟,就说大哥谢谢他,大哥把一家人都托付给了他,由他代大哥尽人子之孝,他日若有幸相逢,必报大恩!还有,大哥已请宫中吴老太监来家,吴公公武功深不可测,可助娇娇保护爹娘。此外宫师叔等前辈到时也会帮助妹妹,是以哥哥对爹娘的安全十分放心,再无后顾之忧,请妹妹代哥哥一并谢谢他们。哥哥预祝妹妹顺利逃出此劫!来,干了此杯!”   娇娇泪流满面,把酒喝干。   公冶子明哽咽道:“我儿也应保重,不可轻生。爹娘盼与你重逢之日,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你记住了吗?”   公冶勋道:“记住了,请爹娘放心!”   夫人哭着道:“公冶家只你一个儿子,你为皇上尽忠终有完结之日,定要与家人团聚,娘盼着这一天,你千万要来……”   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一家人心头,虽说京师城墙坚固,有二十万兵马,但不祥的预感拂之不去,所以公冶勋不知不觉把今日的相聚当成了诀别,使一家人也受到感染。   天黑后,公冶勋离家而去。是夜,公冶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虽万分思念万古雷,却又不愿他早日进京师。她惟愿京师的二十万健儿能把燕军阻于城下,等候各地勤王之师到来,击溃燕军。   此刻,她甚至有了几分埋怨,威胁京师、威胁皇上朝廷的人中间,就有她的心上人万古雷。万古雷和燕军一道,威胁了大哥和爹娘的安全。万古雷为何不做个江湖浪子,偏偏入军旅,成了叛军的都指挥使呢?   要是京师城池被攻坡,万古雷就有一分罪,他不该助叛军屠戮守城士兵……   可是,万古雷是迫不得已入燕王府当差的。他背着钦犯的吓人罪名,天下之大,难有容身之地,所以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皇甫楠,把古雷逼进燕王府的就是他!   第二日,她迟迟起床,漱洗完毕就来见娘,此时爹爹已早朝回来,她想听听消息。   公冶子明垂头丧气,听见女儿问他,便道:“李景隆等人与诸藩王去见燕王,割地求和被断然拒绝,今日竟在上朝时痛哭,引得群臣嘘唏。皇上问群臣该如何以敌,有的说去四川避难,那儿人杰地灵,效唐时玄宗帝避安史之乱。有的说去湘中为宜,那儿富足易招兵云云。   惟方孝孺力排众议,说当固守京师待援,命人携诏书秘密出城,到各地召集勤王兵马,若守城战之不利,再图谋出走川道。皇上纳方孝孺之议,命徐辉祖等大将守城。为父也主张守住京师,以免乱了人心。”   谈话一阵,公冶娇便与爹娘共餐,饭后带上翠喜匆匆来到六顺巷。宫知非正与杨老五、罗大雄喝酒,刘二本在厨下做菜,惟马禾在茶馆未来。   公冶娇道:“好快活,燕王兵临城下,城内人心惶惶,你们居然还有胃口?”   宫知非眼一翻,道:“什么话,朱家叔侄争天下,与我老爷子何干?”刘二本端了菜来,道:“坐下,喝一杯。”   娇娇道:“人家都愁死了,哪有心思喝酒?这一路来,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街上行人也不多,看着叫人心酸!”   宫知非道:“这就奇了,燕军早日破城,你小丫头不就可以见到万古雷那小子吗?我想你高兴还来不及,夜里做梦都会笑醒,这会儿怎么又发起愁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呸!你胡说什么呀!谁在梦里笑醒啦,谁又巴巴盼着你师侄了,这场灾难是燕王造下的,其中有他一份,我恨死他了!”宫知非等一愣,相互瞧瞧,摸不着头脑。   宫知非愣了一会儿,小眼珠一转,道:“我老爷子早说万古雷那小子不是东西,干么大老远跑到北平去,去了之后又不安分……”   “谁说他不是东西?他到北平不是被逼的吗?难道他发了疯好端端地要跑了去!”   宫知非目瞪口呆:“咦,丫头你是不是急昏了神智不清,怎么……”   “你才神智不清呢,我心中有气,你不想想,燕军要是入了城,我爹我娘我哥怎么办?   他们要是被燕王诛除,我又怎么办?”   宫知非松了口气,道:“嘿,我还以为天垮下来了呢,原来为这么点小事焦心……”   “什么?这是小事?”   “燕王进城,你把双亲带上出城就是了,天下之大,还愁没地方安身吗?”   “到时人家把住门,插翅难飞。”   “那就来六顺巷避难吧。”   “不干,我要找万古雷,让他替我把爹娘送出城,你这里能住几天不被人发现?”“那就找万古雷那小子吧。”   “可万一他不在呢?”“这个……不会吧?”   “我说的是万一,你说怎么办?”   “到时再设法就是了,你发什么愁?发愁会让人变老,等万古雷那小子一见面,准要吓一跳,说:‘咦,哪来的一位大姐……’”   公冶娇嚷道:“不对,是大婶、大娘、老太婆,把他吓死才好!”   翠喜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吓死了,小姐岂不落了单身?那可了不得,小姐准会急疯!”   “你给我住嘴!”众人吃吃笑起来,一个个乐呵呵饮酒。   马禾道:“娇娇不必着急,到时再想法送你爹娘出城就是了。”娇娇道:“马师叔真好。”   宫知非道:“只有卖茶的好吗?”   娇娇道:“人人都好,只除了你!”   宫知非摇头叹息,其余人则咧着嘴笑。有了这些风尘异人的承诺,娇娇又匆匆赶回家,在门口居然碰上了张权、陈卫和多时不见的沪州府飞虎堡少堡主申勇志。   他们来找娇娇,门卫答之不在,正好碰上,便引他们到花园石凳上就座。   娇娇道:“少堡主,多时不见,今日三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申勇志忙道:“在下听说燕军逼近京师,便从飞虎堡赶来探望小姐,想请小姐及令尊令堂到飞虎堡避难,望小姐应允是幸!”   娇娇听了有些感动,道:“家父家兄忠于朝廷,燕王若是进了京师,他们也不会背弃皇上,到时就会背上罪名,若到飞虎堡避难,只会给贵堡引来灾祸,少堡主思量过此事吗?”   申勇志道:“思量过,只要小姐一家进了飞虎堡,那么决无人知晓这个秘密。”   回头看看张权陈卫续道:“他二位决不会泄密,是以不会带来什么灾祸!”   陈卫等他话一落音便赶忙道:“飞虎堡人多眼杂,难免会走漏风声,若小姐要离京师觅个隐密去处,在下倒有这么个地方……”   申勇志一听,小姐跟了你去,那还得了,连忙岔话道:“不必不必,飞虎堡规矩极严,决不会走漏风声,小姐只管放心!”   娇娇一笑:“多谢各位盛情,这事暂且搁下,京师有雄兵二十万,城池又坚固,足可抵御燕军,此时言离京师还为时过早。”   张权道:“说得是,如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且莫作离京之想。在下与陈老弟来,实有要事相告!”娇娇道:“请说。”   陈卫道:“听敝表叔说,燕军逼近京师,锦衣卫的头儿一个个都慌了神,表叔说没想到燕军这么厉害,连大将军平安也活捉了去,这下可倒好,朝中还有什么大将能抵御燕军?若是被燕军攻进城来,自己如何安身?不如去降了燕王,可又怕燕王翻脸不认人。在下说,不是有许多人都降了燕王吗,他们并未被杀掉。   表叔说,就算不被杀掉,锦衣卫的差事也保不住。   丢了锦衣卫的差事,不如趁早溜之大极,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去享清福。在下说,皇甫楠他们呢,有何打算?表叔说,皇甫楠靠的是李景隆,李景隆并不真心抗燕,燕王进了京师,必不会杀李景隆,有李景隆庇护,皇甫楠也不会被治罪,但他那锦衣卫掌印的乌纱决保不住,燕王只会派自己的心腹做锦衣卫指挥使,所以他也谋不到好前程,估计也会开溜。”   娇娇咬牙道:“只要他丢了锦衣卫的乌纱,任他逃到海涯天角,也要找他算账!”   陈卫道:“表叔说,皇甫楠在任这几年,不知刮了多少地皮,他卸了职后,日子好过得很,凭着他那帮子人,足可以在江湖上称王称霸。在下说,表叔是不是决定弃官出走。表叔说,房天兆和盛公公商议,定是要走,至于什么时候走,走到哪里去,一时还未决定。表叔还说,要把在下也带去,在下婉言谢绝。”   申勇志道:“小姐,连这班鹰爪都感到大势已去,足见京师危殆,请小组速禀令尊,早作决定,举家赴飞虎堡避难,若是迟了,只怕出不了京师,到时后悔不及!”   娇娇道:“皇上仍在宫中,我爹身为大臣,能在危难时候背主而去吗?他老人家决不干这种没心没肺的事,所以少堡主的好意只能心领。我也知道此时正好脱身,迟了难走,但有什么法呢,只好听天由命!”   申勇志十分着急,道:“小姐,朝廷大势已去,令尊留在京师何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在下一路来,临近京师时,都见有官眷朝江西方向走,请小姐对令尊陈述利害得失……”   娇娇道:“多谢少堡主关心,但事情不到那一步,家父决不会离开京师,不必说了。”   申勇志十分失望,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令尊一定要城破时才肯走吗?”   娇娇道:“不错,而且要看皇上如何动作,这事我也说不清,到时看家父如何决定。”   申勇志略一沉思,又道:“如果小姐答应城破时随在下赴飞虎堡,那在下就留在京师等候,到时护送二老。”   娇娇道:“这个嘛,恕我不能答应。少堡主不必在京师犯险,还是先回泸州府的好。”   陈卫、张权舒了口气,他们可不愿意小姐跟了申勇志去,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申勇志愕然道:“怎么,小姐不愿去飞虎堡?这又为了什么,敝堡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娇娇心想,纵便是个好去处,但你对我有意,我若去了你家,那不是造成误会了吗?   因道:“危急时去何处,这事还要与家父家母以及几位前辈商议,此时不能决定。”   申勇志心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公冶家去了官成又平民,自己就可议婚,危难中又帮了她家一把,她定然心怀感激,只要人住在飞虎堡,就有议亲的时候,这机会决不能放过。于是道:“小姐,飞虎堡是个好去处,足能保护令尊、令堂不受拘捕,有这样现成的去处,又何必另谋出路?”   娇娇道:“多谢少堡主诚意,但我不能做主,家父、家母要去何处,还要听取几位前辈的主张。少堡主关心我一家的安底我十分感激。以后若有用我之处。   一定效力!”   申勇志又急又气又无奈,只好道:“那在下留在京师,请小姐仔细斟酌,在下等候佳音,盼小姐早些作出决定!”   娇娇连忙道:“不要不妥,少堡主还是先回去的好,到时多半是不会去飞虎堡的了!”   “什么?此话当真!”娇娇道:“自然当真。”   申勇志道:“请问小姐,欲往何处?”   “还未决定去什么地方。”“难道小姐对我等还要保密吗?”   “这倒不是,去哪儿真的还没决定。”   “那么为何不去飞虎堡?”   “也没多少理由,因为我们自有去处。”   “小姐是看不起飞虎堡吗?”“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自有去处,少堡主好意心领,请不要误会。”   申勇志冷笑一声:“在下大老远跑来,诚心诚意来请小姐,就得到小姐的是这个回答?   明明小姐还没有去处,为何就不能去飞虎堡呢?这不是看不起飞虎堡吗?”   他被公冶娇所迷,几年来不思归家,只想在京师呆着,一心要与公冶家结亲。   但公冶家父兄都是二三品的高官,江湖世家高攀不上,可娇娇美如天仙的姿容令他心醉难舍。好不容易等来个世事变迁,公治家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这无异于天赐良机,给了他机会。于是他急急忙忙赶来京师,满以为娇娇会一口答应,他原以为娇娇正为以后着急,他来得不正是时候吗?哪知道自己心揣一盆烈火,却被公冶娇用冷水泼了个熄灭干净,失望之极,忘乎所以,话说得越来越不中听,娇娇不禁生了气。   她道:“少堡主,不去飞虎堡就是瞧不起吗?这话未免太偏激,请你不要再说!”   申勇志气得浑身颤抖:“在下一片好心,真心实意为小姐排忧解难,小姐却不领情,莫非小姐另有意中人,替小姐安排了个好去处吗?小姐尽管可以直说,不必绕弯儿……”   公冶娇粉面含嗔,道:“咦,少堡主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我爱上哪儿你管得着吗?我为什么要绕弯儿,我的事与你何干?请你放明白些,别把自己的主意强加于人!”   申勇志在堡中地位较高,在江湖上也处处受人尊重,平时自然是心高气傲、自从认识了公冶娇,他处处陪着小心,一心让她欢喜,平日言辞间频频流露他对她的一片深情,但她不是把话岔开就是装听不懂,当时由于门不当户不对,他有些自惭形秽,不敢直截了当提出,要公冶娇给他一个回答。如今世事变迁,公冶家眼看地位不保,此时议论婚事是最好的时候,门不当户不对这一条已经消失,他可以向对方索要一个许诺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空费去大好时光,到头来竹篮提水一场空,自己白白痴心一场。因此尽管今日当着别人的面,他也情不自禁说了这些本该背着人说的话。幸而他被娇娇的怒意惊醒,赶快管住自己的舌头,尽管心中火冒,说出来的话已大是不同。   他道:“是是是,请小姐原宥,在下为小姐一家安危焦心,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冒犯,请小姐忘了在下先前的狂言……”   娇娇道:“别说了,少堡主的好意,我自然知道,也十分感激,至于刚才那些话儿,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我仍是好朋友。”   申勇志道:“多谢小姐大度。在下留在京师,到时助一臂之力,请小姐不要拒绝才好!”   娇娇道:“不妥不妥,少堡主还是回去的好,万一局势紧张,拖累了少堡主……”   申勇志不听,道:“在下决心留此,以尽一番心意,小姐不必再说了吧!”   陈卫道:“在下随时听候小姐的吩咐,请小姐务必在用得着的时候知照一声!”   张权道:“为小姐效力,在下万死不辞!”   娇娇又感动又有些不过意,道:“多谢各位盛情,我十分感激。但世事变化极快,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到时看情形再说吧!”   陈卫、张权也为娇娇着迷,但他们自知配不上这位天仙,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得到娇娇的一份友情,两人心愿已足。   适才听申勇志越说越离谱,他二人暗暗高兴,他们知道三人中,惟有申勇志一心想攀高枝,申勇志在各方面都比二人强,他二人并不希望申勇志如愿以偿,申勇志也不配与娇娇论婚娶。非但申勇志不配,这世上的男子只怕也都不配。娇娇是仙子,只能高高在上,怎能嫁与凡夫俗子呢!因此娇娇断然拒绝中勇志的邀请,两人十分高兴。   要是娇娇答应了他的要求,两人真要大大失望的,娇娇在他们的心目中,就会跌落了身价。   话说完陈卫站起告辞,娇娇命翠喜送他们出门,自己独坐园中沉思。   申勇志的心思她知道,下次他再暗示什么时,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她早已心有所属。   抛开这事,她又想今后的去处,只要古雷来找她,去什么地方由他决定,大可不必操心。   何况城不一定会被攻击,一家人哪儿也不必去。只是这样一来,何日才能与古雷见面。要是这场龙虎之争最终是燕王失败,她与万古雷的婚事能得到爹娘的准许吗?唉!真烦人哪!   晚上,她又指点翠喜、凤喜两个丫头练武,但心情烦乱,不多一会儿便命二人去睡觉。   她独自在天井里徘徊,心思又飞到古雷身上去。她时而怨他,时而又想他,进而希望燕军被歼灭,时而又希望燕王进城。她既要为古雷着想,又要为爹娘着想,真难坏了她……   忽然,她警觉到有不速之客光临,猛一抬头,喝道:“什么人,滚下来!”   “小姐好耳力,是我,申勇志!”   随着话声,从房头上轻轻跃下一个人来。   娇娇面一沉:“少堡主,你这是干什么?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申勇志抱拳一揖:“日间言语多有得罪,特来向小姐致歉,并有几句肺腑之言,一吐为快,请小姐原谅在下鲁莽。”   “有话白天说,夜晚不方便。”   “白天时时有人,在下无法直抒心臆,请小姐容在下入室面谈如何?”   “少堡主,男女有别,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好,就恕在下直言。在下自打见小姐,可谓一见钟情,几年来魂牵梦绕,拜倒在小姐石榴裙下,但小姐明知在下有意,却回避不闻不问。在下自知人才不济,武功低微,配不上小姐,但请小姐念在下一片痴情……”   “少堡主,别说了,少堡主寄情于我,我十分感激,但此时哪有心思议及私情……”   “这么说,小姐要在下再等些时候,只要小姐肯答应在下,再等十年八年也无妨!”   “少堡主,你误会了,我不愿涉及私情……”   “唉,这又为了何求?女大当婚,自古亦然,小姐可是看不起我申勇志?”   “不谈私情也并非就是看不起少堡主。”   “那么,不是门不当户不对!”   “这与门第无关,少堡主盛情心领……”   “小姐,我苦恋几年,一门心思在小姐身上,请小姐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才好!”   “还不够明确吗?我说了,不愿与君议私情,少堡主的好意只能辜负了……”   “那为了什么?”   “这事要两厢情愿,我不愿,也不为什么。”   “这不是理由、莫非小姐已心属他人?”   “不错,有这回事!”“请问小姐此人是谁?”   “这个就不提了吧,少堡主已得到回答,可以回去了,今后我们仍是朋友……”   “不,我要知道他的姓氏,也许小姐哄人。”   “我为何要哄你?真的有这么个人。”   “请小姐说出姓氏,要不在下不死心。”   “唉,少堡主,你……”   “小姐请想想,我数年对小姐的渴慕,难道就凭小姐一句空话就会消失吗?   只要小姐真是有了意中人,那么我才会死心,请小姐……”   “好吧,我告诉你,他叫万古雷。”   “就是那个被朝廷张榜捉拿的钦犯?”   “是的,好,少堡主,你都知道了……”   “小姐,你为何不早说?”“这个……你叫我如何开口,难道凡是见了人,我都得挂在嘴上说吗?”   “小姐,我苦恋你几年,你该早说的,如今才告诉在下,未免太迟了!”   “此话怎讲?你……”   “要是一开始小姐就说真话,那时我纵对小姐有情,也可赶紧收心,回转飞虎堡。但现在难道不迟了吗,几年的光阴、几年的恋情岂能白费。我已陷溺太深,难以自拔。请问小姐,你与他有了婚约吗?”   “没有,这无关紧要。”   “我想也没有,令尊不会把爱女许给一个钦犯。既然无婚约,当然不算数。   他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因为逃避朝廷抓捕藏匿在外地?”   “这个不劳多问,少堡主请回吧?”   “小姐是不是与他有约在先,是以无法摆脱?几年来小姐并未与他见面,与在下反而时有接触。在下自信人品不输于姓万的,小姐对在下并非无情,只是被以前的私下许诺拘绊,故尔不敢答应在下,在下以为……”   “少堡主、别胡说,我与你只是道义上的朋友,并无私情,至于我与别人的事,不劳多问,更不要妄加猜测……”   “小姐,请你答应在下的请求,在下愿为小姐赴刀山下火海,甘愿为小姐之奴……”   “少堡主,别说了,请回吧!”   “小姐,你当真心属万古雷?”   “我已说过了,请你回去吧!”   “好,小姐既然这般绝情,我申勇志也无话可说,但万古雷横刀夺爱,我与他誓不两立!”   “什么话?我与他相识在先,你……”   “我不管!今后万古雷就是飞虎堡的仇敌!”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万古雷毁了我的情缘,此生有何幸福可言,我与他仇深似海,决不罢休,除非你答应嫁我,此外再无缓和余地!”   “你威胁我吗?”   “并非威胁,我要找万古雷小子算账!”   “你、你这人无可理喻!走,走吧,我不要再见到你,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种人!”   “想不到的该是我,你心中有了情郎,却与我频频往来,使我误以为你也有情,哪知却是在耍弄我,使我上了大当……”   “滚!你给我快滚!”   “好,走着瞧!你会有后悔的一天!”   “滚——!”   申勇志愤愤然走了,娇娇气得直跺脚。   公冶子明上朝回来,也无心去衙门理事,一家三口,集在客室里闲谈。   公冶明子叹道:“有谁能想到,今日皇上竟亲手杀了人!”   夫人和娇娇齐声道:“杀了什么人?”   公冶子明道:“杀了徐增寿徐都督。”   夫人道:“啊哟,这又为了什么?”   公冶子明道:“他一向与燕王暗中勾搭,被朝臣揭露,并在殿上群殴,皇上问他有无勾结事,徐都督拒不回答,被皇上举剑杀死!”   夫人道:“他哥哥徐辉祖呢?有没有同罪?他们可是大功臣中山王之后呀!”   公冶子明道:“徐辉祖忠于皇上,与徐增寿不同,他正带兵守城。”娇娇道:“燕军有动静吗?”   公冶子明道:“今日燕军已向京师开来,可叹皇上又命李景隆去与谷王共守金川门。李景隆脚踏两只船,大臣人人痛恨,皇上非但不杀,反而又加以起用。   唉,我看京师早晚难保,要作好逃离京师的准备。”   夫人道:“真到这一步了吗?”   公冶子明道:“夫人你想想,要是李景隆公开叛变了呢,这城守得住吗?”   娇娇道:“娘,你把细软都收好吗?”   夫人道:“总共那么点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一个木盒里,拿起就走。”   娇娇道:“换洗衣服总要有几件吧,我看还是先收好,到时说走就走。”   夫人道:“你不是说投奔万公子吗?他要是进了城,就会来接我们。”   娇娇道:“是的,我和他就是这么说好的,但也要事先准备好呀。”夫人道:“好,娘今晚就收拾。”   娇娇陪爹娘吃了中饭,叫上翠喜,到六顺巷去见宫知非,说了朝中情形。宫知非说,放心,万古雷那小子一进城就会到你家,没事。   回来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番。她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来,燕王入城是不可避免的了,她马上就能和万古雷见面,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吗?但是,爹娘虽有了着落,跟她在一起,大哥又怎么办呢?   燕王如果做了皇帝,建文帝会被他如何处置?大哥会不会率忠义卫在皇城拼死抵抗?如果建文帝逊位,燕王只将他软禁或是关在狱中,大哥能不能就此脱身呢。也许他要冒险救出皇上,到外地招兵以待东山再起……不管是如何一种结局,她都为大哥操心。   唉,但愿大哥脱出羁绊,回家来好。   这一天就在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她正带着翠喜、凤喜练武,爹爹公冶子明慌慌张张地从朝中归来,一见面就叫道:“完了完了,李景隆与谷王大开金川门,燕军兵不血刃开进城了……天啊!天……”   娇娇吓得一时呆住,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公冶子明也泪流满面。娇娇道:“爹,谷王他也叛变了吗?”   公冶子明拭去泪水,道:“谷王当初一闻燕王起兵,就立即回了京师,助皇上灭燕,哪知他见大势已去,竟与李景隆同流合污,把个金川门大开……唉,李景隆呀李景隆,大好江山,断送于你之手,你愧对祖宗、愧对天下……”   娇娇心里极是难受,道:“爹,皇上呢?”   公冶子明道:“皇上六神无主,已回宫。”   娇娇道:“快,准备好东西,古雷派人来接,我们马上就走!”   公冶子明叹道:“只好如此了……”   言未毕,便听家人叫道:“宫中起火了,宫中起火了,好大的烟雾啊!”   “什么?”公冶子明跳了起来,忙走出屋到天井观看。   皇城离他们居所不远,看得分明,只见浓烟滚滚、火焰窜天,不禁跌足大哭:“皇上哪皇上,何以举宫自焚轻生呀!”   他面对皇宫方向跑了下来,泣不成声。   夫人、娇娇也跟着跪在他身后,深泪交流。   翠喜、凤喜和仆妇,一个个跟着跪倒。   夫人喃喃泣道:“皇上哪皇上,勋儿是不是和陛下一道升天哪,阿弥陀佛,勋儿呀……”   这一提,娇娇也大哭起来。阖府上下,无不悲痛无比。夫人昏了过去,娇娇和翠喜忙把她扶回房了,不停地呼唤,半晌夫人才醒过来。   娇娇道:“娘,皇宫虽然起火,但真相未明,大哥一身好武艺,决不会自焚轻生!”   夫人抽泣道:“只怕他效忠皇上,以身殉国!”   娇娇道:“不会的,死了怎能报国,大哥一定不会走这条路,娘,你放心……”   忽然,有仆役禀报,外间有一自称姓吴的无须老儿和两个壮汉,说要见我家老爷,不等通报,他们就闯进来了!   公冶娇大怒,跳了起来,奔出院门,迎面就见三个平民快步走来,眨眼便到眼前。   “站住!你们好大胆,竟敢私闯官宅……”   走在中间的老儿轻声道:“是公冶小姐吗?老夫自宫中来,姓吴,令兄没有告知你吗?”   公冶娇猛地想起,哥哥曾说过到危急时请宫中吴老太监来家相助的话,连忙行礼道:   “原来是吴公公,请恕小女不知之罪!”   吴公公道:“令尊大人呢,老夫有话说。”   娇娇忙请三人进屋坐下,把爹娘叫出来,让婢仆统统退出,只剩下她们六人。   吴公公道:“老夫自宫中来……”   公冶子明慌忙问道:“小犬公冶勋在何处,皇上他莫非举火自焚了吗?”   吴公公叹口气,道:“没有,公冶勋大人保皇上从秘道逃出城外去了……”   “什么?皇上出城了?”公冶子明等大惊。   “是的,这条秘道惟宫中数人知晓,老夫便是其中之一,放火烧宫时,皇上已随公冶公子进了秘道,此刻定然出城去了,夫人只管放心,以公治公子的武功,无人能拦住他们!”   “皇上欲去何处?”   “不知道,据老夫推测,恐会向川黔滇方向去,自然要走得越远越好!”   夫人合掌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真龙天子一路平安,保佑犬子公冶勋一路平安……”   公冶子明道:“可否请公公告知详情?”   吴公公叹道:“今早闻金川门已开,谷王、李景隆迎候燕王入城。皇上回宫后,对公冶公子等侍卫头领说:‘朕有负先帝之托,愧对列祖列宗,今社稷已失,有何面目活于世间,不如自裁了吧!’随皇上到大内来的还有几位文臣,当即劝阻了皇上。有一内臣奏道:‘太祖升天时曾留下一铁箱,嘱皇上大难临头时启箱,待臣取来供陛下一观!’皇上五内如焚,没了主意,便点头答应。内臣取铁箱来后,由公冶公子运动震碎铁锁,开启了铁箱,里面竟有三张度碟,还有剃刀银两袈裟,还有一封密柬,书有出逃路线。皇上当即命人削了发,换上僧衣,但却找不到密道入口。公子当即来找老夫,说了种种情形,老夫说知晓秘道所在,他又托老夫来家找公冶大人。皇上去时,有数十人愿尾随出逃。这样多人未免扎眼,只令九人跟随。然后命其余人敢快出宫逃命,并放上一把火,可怜皇后无路可走,自投火焰而死。   老夫指引秘道后,带韩通、姜仁两位公公立即出官来见大人……”   皇上假扮为僧逃走,公冶勋随侍护驾,他们总算没有死,公冶一家长出了一口气。   姜仁道:“大人何时出走?越快越好!”   娇娇道:“我们在等人来接,他……”   吴乾仁道:“可是等万古雷万公子?”   娇娇道:“是的,公公都知道了?”   吴乾仁一笑:“老夫在宫中与他会过面。”   娇娇道:“我听他说过,多亏公公们那夜救了他和柳姐姐。”一顿,续道:“请三位暂且住下,估计燕军入城后,他定会前来了!”   吴公公道:“皇上出逃一事,再不能让人知晓,事关重大”   公冶子明道:“请公公放心,老夫一家三口,决不对人提半个字。”   当下娇娇把三人带到大哥的书剑居,请他们在这里下榻。   她又立即回到福寿居,与爹娘坐在一起,心慌意乱地等待着万古雷前来。   午饭时,请三位公公共餐,匆匆食罢,闻仆人告知,燕军已入城。   公冶娇心想,兵入了城,古雷他该来了吧,忍不住,她跑到大门张望,果见有一队队燕兵经过长安街,大概是向皇城去的。   张望一会儿,又跑回家来坐着。   夫人道:“娇娇,万公子怎么还不来?”   公冶子明道:“莫慌,古雷说不定在后面,此时还未入城呢,你想有那么多的兵卒呀!”   夫人道:“但愿他快些来吧!”   娇娇道:“娘,别担心,他会来的!”   她嘴里安慰娘,心里却比娘还急。   此时爹娘都换了仆役的衣服,她则着男装,翠喜。凤喜也着男装。一应男女婢仆都散了银子,令他们自回老家。婢妇们不愿走,要等老爷夫人走了他们才离去。   这景象,叫人好不悲伤。好端端的一个家,就此四分五裂。哥哥陪皇上走了,也不知命运如何,直到哪年哪月才能见面呢?   娇娇心情沉重又焦急,望眼欲穿等着万古雷的出现。直到晚饭时,还不见其踪影。   公冶子明道:“不对啊,娇娇,他……”   娇娇道:“会来的,他决不会失信……”   话音未落,翠喜飞奔进来:“老爷、夫人、小姐,有一队燕兵来了……”   公冶娇大喜:“来了吗?走!”   翠喜道:“不是万公子……”   娇娇已往外走,随口应道:“不是万公子何妨,许是他派来的人……”   “是公冶小姐吗?别来无恙!”   迎面走来的燕军中有人抢步出来,对她又是打恭又是作揖。这人一张英俊面孔,好熟悉,啊,会是谁呢?因道:“你是……”   “怎么,不认识在下了么,我是方天岳呀!”   公冶娇恍然大悟,分别四年,她再未见过他,于是道:“原来是方公子,久违久违!”   方天岳双目盯着她那迷人的面孔,道:“小姐一别四年,人长大了,也更美啊……”   娇娇道:“方公子来有事吗?”   方天岳道:“一来探望小姐,二来有公事见公冶大人,可否容在下进屋说话?”   娇娇不知他的来意,心想莫非是古雷叫他来的吗?便道“请进!方公子是受万大哥之托来的吗?”她试探说,一面在前引路。   “万公子?他?不是不是……”方天岳挥手让部下停住,吩咐道:“你们就在此等候。”   他颇为诧异地问娇娇:“小姐,万公子出逃后,大约也是四年未与小姐见面了吧?”   娇娇不愿告诉他,道:“不错。”   “那小姐怎会以为在下是他叫来探望小姐的?这话未免使在下受辱。在下从第一眼见到小姐起,就对天盟誓说,今生非小姐莫娶……”   这家伙一见面就这般放肆,岂能容他再胡说下去,便道:“方公子,别胡说!”   此时已来到福寿居,公冶子明见来了燕军的武官,不得不见礼。   娇娇道:“爹,他是方公子,女儿以前在京师认识的。大哥曾带他来家住过……”   公冶子明想起来有这么回事,道:“原来是故交,请坐请坐!”   方天岳进门,又与夫人见礼,这才坐下。   娇娇道:“爹,方公子有公事要与爹说。”   方天岳道:“在下是燕王侍卫掌印,都指挥使。今日来见公冶大人,一则有事来求,二则欲保护公冶大人一家安全。”   公冶子明诧道:“方大人有事求我?这话从何说起?如今我是……”   方天岳一抬手制止道:“大人别急,且听小侄一言。燕王今日进城,登基成就大业不过是两三日的事。对建文逊帝,啊,对了,建文帝已自焚于宫中,尸骸已被太监宫女确认。燕王殿下对于旧臣,宽洪大量,只要及时省悟,效忠于殿下者,不降低官位。”一顿,拿眼打量公冶子明的衣服微笑道:“据小侄知道,大军入城时,有好几十个旧臣从城里逃出,他们自以为聪明,其实很笨很笨,小便认为这种行为简直是愚蠢透顶!   请老伯想想,他们能逃到何处去?只要下一道旨令,令天下百姓捕追逃官,报信者捕获者有赏,百姓会不踊跃抓捕吗?还有一些旧臣,那属于聪明人之列,以兵部尚书茹大人为首,迎降燕王,这样的旧臣最多。还有不多的几个人,要么还想顽抗,要么在家自戕而死。今观老伯衣着,换了仆役装束,大概也想逃走了是吗?小侄以为此非明智之举,只要老伯愿效忠燕王,小侄愿保老伯官任原职。   小侄乃燕王殿下侍卫掌印,时时随侍殿下左右,深受殿下宠幸,请老伯放心。”   一顿,对娇娇道:”小姐,是否暂避片刻,愚兄有几句私话要对老伯和伯母说……”这家伙擅自改了称呼,又是老伯又是小侄愚兄,他分明是不怀好意来的,便道:“我在又有何妨?你有话只管说!”   公冶子明不明对方意图,便道:“娇娇你就出去一下,让方大人说话。”   娇娇无奈,便回自己的居室。   过了两刻,她忍不住又往福寿居来,刚好见到方天岳寒着脸出来,便退到一棵树后,等他走出门才两步并作一步跑了过来。   一进门就说:“爹,他说什么?”   公冶子明板着脸道:“你那万公子怎么不见露面?这个方天岳是来求亲的!”   “什么?他好大胆!”   “他说了,若不把你许配给他,公冶一家只怕难逃厄运,只有他才能救全家的命!”   “胡说八道,爹怎不骂他一顿!”   夫人道:“娘说了,小女已许配万公子,你方大人来晚了……”   娇娇惊道:“娘,你说出了万公子?”   夫人道:“不说他会死心吗?娘说万公子也是燕军都指挥使,他也能保我们平安!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哼,夫人你想错了。万古雷不愿来京师,自告奋勇驻镇江府去了,他若要保你们一家平安,会向燕王殿下请求守镇江吗?‘接着他又要我们把你许配给他,不然他就无法保我们了,他要我们仔细斟酌,明日来听最后答复。娇娇,听口气,万古雷是靠不住了,得想别的办法才是,否则全家岂不遭殃?”   正说着,仆人来报,一大队燕兵围住了家宅,有二十多人进府,说是奉命保护。   公冶子明叹道:“糟,走不了啦!”   娇娇大怒,道:“叫那些燕兵滚出去!”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公冶子明拦住。   “娇娇,你休要惹事,赶快想法要紧!”   娇娇一想也对,火烧眉毛急,生气有何用了,便道:“请吴公公来商议。”   翠喜便去把三位公公请了来,坐下商议。   吃饭时,大家默默无言,一腔沉重。   二十来个燕兵,在三名百户率领下,在园中巡视、要走似乎已经太迟……   万古雷在镇江焦急地等待着燕军攻打京师的消息。只要攻城失利,天豹卫、顺义卫就会开赴京师赴援。据说城中尚有二十万兵马,要想攻下京师,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非要大费一番周折不可。可是,几天都未闻攻城的消息,大军仍驻龙潭。听说皇上又派要员割地求和,连在京藩王都出动了,燕王自是不会答应。   那么,为何不赶快攻城呢?   他亟盼能开赴京师,赶快去公冶家把娇娇和二老接出来,把他们送往北方,让黎成觅地让二老安居,他则要找皇甫楠等人报仇算账。这件事一了,他便挂冠而去,从此和娇娇厮守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天已是十三日,下午消息传到,金川门守将谷王和李景隆大开城门迎候燕王,大军已顺利进城,建文帝自焚于宫中,天下大定!   这是快马报来的军情,一点不会错。   他一时目瞪口呆,没想到进京城这般容易。皇上罹难,燕王登基顺理成章,那么公冶勋呢?他在何处?大概回家了吧,这是好事,   可自己怎么办呢?远在百里之外的镇江府,作为都指挥使,正二品的官员,不奉命又怎能进京师呢?天哪、娇娇不是在盼望着他吗?这该怎么办才好?   他坐在椅上陷入沉思,护兵来给他斟茶也没在意。突然间,护兵把茶壶在案上一搁,一掌击向他太阳穴,这真是变生肘腋,他急忙身子往后一仰,那护兵右手把茶壶向他击来,里面有滚烫的开水,他急出一掌,打出罡气,猛觉后背风生,要想闪避已经来不及,只好以护身罡气硬受一掌。这一掌好沉好沉,他当场“哇”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   此时茶壶被罡风击到堂下震破,那护兵双掌已击到他胸前,在后背中掌的同时,他双掌急出,与护兵狠狠对了一掌,只听一声大震,护兵闷哼一声倒退了五步,喷出一大口鲜血。   万古雷后背挨掌时吐了一口血,接着与他对掌又吐了一口血。   他不敢怠慢,身后还有个强敌,双掌把正面敌手击退的同时,他再提气往上纵跃,以避免身后敌人的第二次打击。这一着被他判断对了,身后敌人第二掌打空,把桌椅击得散了架。   万古雷在空中转身,看见的是一个帽子遮住额头的护兵。   不对,他不是护兵,是张陌生而又狰狞的面孔。只见他急往后退,双掌提到胸前,只要自己一落地,就乘机攻出。若再与对方拼掌,他恐怕无法承受对方凶猛的掌力,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拼了这条命。   这一刹那间,他无比愤怒,提起全部功力,双脚一落地,果见对方双掌齐出,他大吼一声,右掌施出阳劲五雷掌,左手施阴劲玉蟾掌。他要在最后关头取对方性命。与此同时,他听到几声大吼,也不知又有谁闯进来了,但在与对方掌力相触的刹那间,对手忽然把掌偏向一侧,人也跟着腾空而起,眨眼从后窗蹿跃出去:他本已存心拼命,见状急忙收回掌力,但终因伤势太重昏了过去……   此刻冲进来的是四个怪人,他们把凶手给惊走了,看见万古雷倒在地上,连忙跑了过来,围住万古雷,仔细审视他的伤势。   严寒道:“唔,这小子只怕完了。”   秦忧道:“他伤势极重,恐怕没有救了。”   陶悲道:“如果咱们以内力替他治伤呢?”   杨孤道:“他真气已散,成了废人。咱们白耗内力,一点不管用。”   严寒道:“也好,不必咱们动手。” 秦忧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严寒道:“咱的意思是,这小子给别人打死了,再用不着咱们动手杀他。”   杨孤道:“现在只要戮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打发上西天。”   秦忧道:“不错,这正是大好时机。”   陶悲道:“那你们为何不动手?”   杨孤道:“你动手吧,你正好蹲在前,只要胸口上拍他一下就成。”   陶悲道:“他既然已经完了,为什么还要咱们动手?连现成的便宜都不会要吗?”   秦忧道:“他已经成了废人,对一个废人下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   严寒道:“对一个昏过去的人下手;咱们决不会做这档子事,传出去人家会说咱们怕他,乘人之危,呸!咱们是这号人吗?”   杨孤道:“反正他已完蛋了,咱们就不必动手,把他抬进房去如何?”   正说着李杰、张超、张鼎进来了,见他们蹲在地上,李杰问:“各位,你们蹲在地上看什么……啊哟,谁躺在地上!”说着几步跳过来,四个怪人闪开身,见是万古雷,吓得他大叫起来:“你们敢暗算万大人……”   秦忧道:“你胡说什么?刺客已经跑了,快把他拾进屋去!”   李杰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身子抖了起来,大声哭道:“万大人,你怎么啦,你……”严寒道:“你号什么丧,他还活着呢!”   说着,四人小心翼翼抬起万古雷,送进内室,安放在床上。   杨孤道:“他伤势极重,别惊动他,让他静静躺着,有话等他醒来后再说。”   李杰小声道:“凶手是谁?”   秦忧摇头:“叫你别说话,让他安静。”   李杰道:“我去找个郎中来……”   陶悲道:“这是内伤,郎中如何会医?他过一会儿就能醒来,你闭上嘴坐着。”   李杰、张超、张鼎泪水不断涌出,秦忧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生死平常事!”   杨孤道:“何况他不会死,只成个废人。”   陶悲道:“成个废人就不必再去打打杀杀,或许能过几天逍遥日子。”   严寒道:“哭有何用?别像个娘们!”   李杰拭去泪水,道:“万大人待咱恩重如山,他受了重伤,咱心里难过,哪像你们四人,心肠硬得像铁,浑不知情义是何物!”   秦忧道:“你说咱们无情无义?”   杨孤道:“情义要来何用?”   陶悲道:“世上根本就无情义这种东西!”   严寒道:“这小子头脑不清,多说无益!”   李杰把头扭向一边,懒得跟他们多说。   万古雷这一躺,一个多时辰后才醒过来。   众人见他睁了眼,一个个舒了口气。   李杰含泪道:“大人,好些了吗?”   万古雷一提真气,发觉还有两成功力,大大放下心来,道:“好些了。”   “大人,是什么人下的手?”   “两个护兵……我是说,两个刺客扮成护兵,一前一后突然向我下手。当时我正思索去京师的事,走了神,否则他们休想得逞!”   “原来如此,这两人是谁?”   “不知道,从未见过。哦,对了,凶手是不是四位给惊走的,那四位一定见到了凶手!”   秦忧道:“咱们来迟了一步,让凶手给跑了,见你老兄昏倒在地,便没有去追凶手。”   陶悲道:“他真气已被震散,否则咱们早就从内力替他疗伤,他既然失去了功力,咱们注真力给他也是枉然,白白耗费,所以……”   严寒接嘴对古雷道:“所以咱们只好让你躺着,知道你死不了,只不过成了废人。”   杨孤道:“你不能再做武官了,改做个文官享享后半生的福吧,你已失去了武功!”   万古雷笑道:“谁说我失去功力了?谁说我已成了废人?   等我调息三个时辰就能恢复。”   四个怪人相互瞧瞧,面上显出惊异神色。   秦忧讶然道:“你说你能恢复功力?”   万古雷点头:“不错!”   杨孤道:“你的话可真?”   “自然是真的,不信过两三个时辰再来看。”   陶悲道:“咱们是有些不相信。”   万古雷一挺身坐了起来,道:“各位都出去,李杰替我护法,我要调息治伤了。”   众人于是退出,在客室里坐着。这里是府台衙门的房屋,万古雷被请到这里住宿,两卫士卒在城外扎营。郭剑平和罗斌在天豹卫,曹罡和耿牛在顺义卫。四个怪人随侍卫队住在衙门里。此时张超、张鼎四处检查,发现两个护兵已死,被塞在天井的花坛里,出事时,李杰和侍卫队的人在外院,四个怪人也在外院。刺客何时进里院,他们都不知道。后来四个怪人想找古雷说话,刚进里院便发现了刺客,当即大吼一声扑向刺客……   整整过去了两个时辰,万古雷才行动完毕,精神奕奕地走了过来。   “咦,你们都没去吗?”他惊奇地问。   四个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不掩饰内心的惊奇,齐声道:“你真的好了?”   万古雷笑道:“自然是好了!”一顿,续道:“灯也点上了,天黑了吗?”   秦忧道:“天不黑,怎会点灯。真笨!”   陶悲道:“问得多余,快叫饭来吃。”   万古雷道:“怎么?各位未用晚膳?”   李杰笑道:“四位爷一直守着,没吃饭。”   张鼎说:“咱去叫他们抬酒菜来!”说着跑了出去,他心中快活已极。   万古雷问了四怪人进内院的情形,道:“娇娇来时就对我说,皇甫楠派了杀手来行刺我。   我一直未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差点送了命。两个凶手可不是泛泛之辈,武功极高,恐怕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人物,只不知是谁。”   厨房早就准备好膳食,一叫就抬了来。   张鼎为大家斟满了酒,敬万古雷一杯。   酒过三巡,又谈起两个刺客。   李杰道:“刺客能伤了万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万大人从武功上看不出来吗?”   万古雷道:“两人施的是一种歹毒的掌力,极是厉害,又突然下手,我措手不及。”   李杰道:“他们要是有名的高手,怎么会干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来呢?真叫人齿冷!”   万古雷道:“我记住了凶手的一张脸,以后等我重返江湖时间再查找不迟!”   秦忧一愣,道:“大军已入京师,燕王坐定了龙椅,你还能加官进爵,享尽人生荣华富贵,可咱听你说要重返回江湖,是不是听错了?”   万古雷道:“你没听错,我只等报了仇,就辞官而去,找个地方隐居……”   严寒道:“你不在江湖上称霸?”   万古雷笑道:“我为何要称霸?”   陶悲道:“不称霸,你这身功夫白练了!”   万古雷道:“怎么白练了?遇有人间不平事,仗剑伸张正义,救民于水火。”   杨孤道:“那是管人家闲事,最遭人恨!”   万古雷道:“人总要分善恶是非吧。我辈练了武功,自该惩恶扬善!”   秦忧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人世间只分强弱,哪有什么善恶。你瞧咱们燕王,明明是造反,占不住理儿,可他强,皇帝小儿弱,结果他胜了是不是?朝中哪些忠臣和皇帝小儿虽占得住理,不也完蛋了?你说你管善恶是非,你能叫燕王不做皇帝、不要造反吗?”   万古雷被他问得目瞪口呆,答不出话来。杨孤得意地说:“哈,你输了,没话说。”四个怪人都十分得意,连连喝酒。   万古雷端起饭来吃。他挂着公冶娇,决心违反军纪,悄悄进城。   严寒道:“你怎么不喝酒?”   杨孤道:“他输了理,心头不痛快!”   万古雷道:“错了,我要进京师。”   四人同声道:“去做什么?”   万古雷道:“我答应一位朋友,要赶去京师救人,刻不容缓,只因受伤耽误了时候。”   秦忧道:“救谁?”   万古雷道:“上次来北平的公冶小姐……”   四人同声道:“啊,那两个假小子!”一顿,又异口同声道:“咱们也去!”   万古雷道:“这违反军规,四位不必去了,免遭责罚,我明天就赶回来!”   杨孤冷笑道:“咱们怕责罚?”   陶悲道:“真是笑话!”   秦忧道:“快吃饭,上路!”   万古雷心想,有四人去也好,万一被人阻截,多几个帮手好保护公冶伯父伯母。   万古雷吩咐李杰留在衙门,他走后去告知郭、曹等人,让他们留营待命。   五人吃饱了饭,已是深夜子时过丑时初,侍卫备好下马,五人急驰而去。   从镇江府到京师,只有一百二三十里,但因下过雨,路上不好走,赶到京师时,已是寅时正。但城门紧闭,不可能开门,没奈何,五人只得在离城不远处下马歇足。万古雷心急如焚,老定不下心来。他告诉自己,大军今日午才入城,燕王顾不上处置朝中大臣,即使自己明早入城,也来得及带走公冶一家。可这样想并不能使他平静,于是对四人道:“各位,我先入城去看看,在这里等不是办法!”   秦忧道:“对嘛,咱们走!”   拴好马匹,五人转到城墙一角,万古雷当先跃起五丈高,双手成爪,插在砖缝里,喘一口气,两脚脚尖顶住砖缝,猛提真气又蹿起三四丈,上了垛口。看看巡游的士卒并未过来,再低头看四个怪人。只见他们每人握一把短刀,跃起时短刀插进墙缝,然后借刀把身体往上伸,脚踩刀柄,手扣墙缝,再一跃上了城垛。   万古雷带头跃下了城墙,然后沿街飞奔,自西北方向往南走,直奔莲花桥,再从那儿往东再折向南可到长安大街。   路上有兵巡逻,但五人在房头上飞蹿,无人能发现他们。   半个时辰后,五人来到公冶府等附近。只见黑黢黢一片,并无什么动静。   万古雷长出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出事,我们进云吧!”   五人从侧面邻家房头跳进院子,万古雷带头直奔娇娇居住的巾帼居,片刻进了院子,万古雷请四人站下,悄悄走到屋前轻声叫道:“娇娇、娇娇,是我,愚兄赶来了……”   屋里候地亮起了灯,万古雷心跳如擂鼓,又见到娇娇了,终于可以团聚啦!   门“呀”一声开了,是房门。遂见灯火来到客室门,万古雷兴奋地迎了过去,嘴里轻声道:“娇娇,你等急了吧……”   门“哗”一声拉开,灯光映照下,万古雷看得清清楚楚,不禁目瞪口呆!   “嘿嘿,原来是万都司,来此找人吗?”   说话的是燕王侍卫队的指挥同知方钟岳,他是方天岳的堂兄。   万古雷惊道:“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方钟岳冷笑道:“下官奉命捉拿奸臣公冶子明,万都司你驻守镇江府,怎会夜半三更来奸臣家,莫非万都司与奸臣有什么瓜葛吗?”   万古雷大喝道:“放肆!你奉谁的命来此骚扰……”   方钟岳身后的指挥佥事陆兆跃冷声道:“万都司,下官等奉命在此捉拿公冶子明余党,想不到等来等去却等来个万都司,敢问都司,深夜来此叫唤奸臣之女,这其中……”   万古雷气得几欲出手,但他忍了下来:“住口!我问你二人,公冶大人一家现在何处?”   方钟岳道:“下官还想问都司大人呢,奸臣于夜间逃走,还伤了侍卫队的弟兄,奸臣有这个胆量,原来与都司大人有关!”   万古雷放下心来,娇娇一家原来是逃走了,只怪自己来迟……可是这事颇为蹊跷,方天岳怎会让侍卫队来抓人,这其中定有古怪。   他厉声道:“你等身为侍卫队官员,不随侍在殿下左右,却跑到朝中大臣府第乱抓人,我问你,来此是奉了燕王殿下的命令吗?”   方钟岳心虚,道:“我等奉了方大人之命来此,是不是殿下的渝旨我等不知”   万古雷大怒,喝道:“既无殿下渝旨,你们怎敢来此?殿下对朝中大臣并非赶尽杀绝,你们好大的胆,擅作主张,折辱朝臣……”   陆兆跃忙道:“万大人,并非我等敢胆大妄为,下午侍卫队兵围这里时,我二人并没有来,直到子时,在此留守看管的卫士来报,公冶侍郎一家逃走,方大人才派我二人来此……”   看来,方陆二人说的是实话,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立即转身往外走。   方陆二人在身后嘀咕,他只当没听见,心里惦记着公冶娇,他们跑到哪里去呢,今后又到何处去找他们?四个怪人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到处何去。他边走边寻思,燕王要怎样对待朝臣,公冶勋是不是离开了皇宫与家人在一起?锦衣卫的皇甫楠靠的是李景隆,李景隆开了金川门迎候燕王,又成了有功之臣,皇甫楠会不会保住乌纱,照样当他的锦衣卫指挥使?   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他脑中乱成一片,也不知该往哪里走?   忽然,他站住了,真是糊涂,该去六顺巷找宫师叔呀,他老人家也许知道娇娇的去处。   于是他折向通济门,前往承恩寺广场。   路上遇到值夜的士卒,见他是个大官,忙不迭向他行礼,哪敢对他盘问。   走到六顺巷时,天已微明,他从房顶上跃了进去,双脚刚落地,就听汤老五低声喝道:   “什么人,敢私闯民宅!”   “是我,古雷,对不起,汤师叔,惊扰了各位的好梦!”   顿时就听几间屋里都有响动,宫知非道:“好小子,你不去找丫头,跑这里做甚?”说着开了房门出来,片刻间,刘二本、罗大雄、汤老五从厢房出出,一个个十分高兴。   万古雷替四个怪人引荐,刘二本、汤老五认识他们,宫知非和罗大雄有些惊异地打量他们。寒喧毕,进客室里坐下。   万古雷把从镇江府赶来的种种情形说了个大概,未了道:“各位师叔,娇娇去哪儿?”   宫知非小眼一瞪:“坏了,小丫头走了,她又未告诉我老爷子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万古雷心一沉:“糟,上哪儿去找人!”   汤老五道:“她来这里也说是要等贤侄来,现在她突然走了,定是被侍卫队逼走的!”   刘二本道:“奇怪,方天岳怎会派人到侍郎府第去,他安的什么心?”   方古雷摇头:“我今日就要去找他!”   宫知非叹道:“谁叫你小子不早些来!”   万古雷道:“小侄被人暗算……”   刘二本道:“咦,怎么回事?”   万古雷把经过说了,众人十分惊异。   宫知非又叹口气,道:“你小子怎么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居然被两个无名小卒暗算……”   秦忧忽然道:“那两人可不是无名小卒!”   宫知非道:“怎么不是无名小卒?有头脸的江湖人,能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吗?”   杨孤道:“为了行刺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这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严寒道:“所以他们虽然名头响亮,也乐意对万老兄施暗算。”   汤老五道:“他们是谁?”   陶悲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两个老小子……”一顿,看着三个伙伴道:“要不要说出来?”   三人同声道:“说吧!”   陶悲道:“反正与咱们不相干,说出来有什么要紧?他二人是大名鼎鼎的关中双煞!”   万古雷等人都一惊:“咽,是他们俩!”   秦忧道:“如何,咱说他们名头响亮,没有说错吧?看来你们也知晓他们!”   万古雷道:“原来四位认识他们!”   杨孤道:“不算相识,他二人认不得咱们四人,咱四人都认得他们俩。”   万古雷道:“他两人是不是藏在军中?”   严寒道:“是的,咱们在镇江时才看到他俩,穿着兵服,也不知在哪一卫。”   “四位既然见到他俩,为何不知会一声?”   “咦,你问得好奇怪!”秦忧道:“他们在队伍里,咱们也在队伍里,各干各的,两不相干,为何要告诉你,说他们也入了军旅。”   杨孤道:“要是早知道他们是来对付你的,咱四兄弟还不把他们俩打发了?”   万古雷无话可说,换了话题,道:“娇娇这一走,愚侄放心不下,不知上何处找她?”   宫知非道:“小丫头武功不差,自保绰绰有余,急也没用,只有慢慢查找。”   万古雷道:“小侄是违背了军令偷跑来的,只得仍回镇江府去。”说着站起来,续道:   “小侄欲找皇甫楠报仇,他若逃离京师,就要费一番心力找他,到时就辞官回来见各位。”   宫知非道:“不做官也罢,你瞧我们老哥儿们过得多逍遥,多快活!”   万古雷道:“辞官回来,却违背了狂叟师傅的训示,师叔可要为小侄担待一二。”   宫知非道:“狂老儿音讯全无,你辞官回来后,见了面再说!”   汤老五道:“吃了点心再走,我去买来。”   万古雷便又坐下,心情郁闷,不想说话。   正在此时,马禾带了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来万古雷一见,面有些熟,猜想定是娇娇说起的张镇东,便站起来向马禾要招呼。   马禾喜道。“你回来了,好极好极!”   万古雷见张镇江愣愣地瞧着他,微笑道:“张兄,记不得我万古雷了吗?”   张镇东看他像万古雷,但他身着戎装,有些不敢认,闻言大喜,道:“果然是你万公子,俺看着眼熟不敢认!”   万古雷又替四个怪人引荐,寒喧毕马禾道:“皇甫楠溜了,听镇东说吧!”   张镇东道:“昨日燕军进城,任威那厮告诉俺,马上收拾东西,撤出城外。   俺说这是为了什么?他说皇甫楠说了,虽然李景隆开了金川门立了功,但他这个锦衣卫掌印的官只怕保不住,若去做别的卫所的掌印,那里一点味道都没有,他已经做腻了,不如到江湖上去干一番事业,所以命令大家立即动身。   俺说去哪儿栖身,他说不知道,有人带路,别多问。俺心想,这几年俺在这里憋得难受,若不是公冶小姐让俺卧底,俺早就抬脚走人。于是俺假意收拾好衣物,打定主意开溜。不一会儿,任威又来说,吃了饭等天黑再走,俺就吃了饭,回房里呆着。任威又说,皇甫大人早就走了,我们这一拨已是第三批。   俺问去哪儿,他说不知道,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俺乘天黑说去方便方便,便从茅厕那儿越墙而出,跑到马前辈的茶馆呆了一夜……万公子你来了正好,俺当年打赌输了不该跑,这就随公子去当马夫吧,大丈夫输也要输得起!”   万古雷笑道:“这是哪年的皇历,张兄你莫提了,这几年你在贼窝里卧底,也够难为的了,我感谢张兄还来不及呢?”   张镇东道:“不成不成,俺赌输了就……”   万古雷道:“我们兄弟相称,这赌约我解除了,张兄你再莫提起!”张镇东十分高兴:   “好,只要你不说俺张镇东赖账就成!”   说着,汤老五又买来了一大堆包子,大家就着茶,吃了个饱。万古雷当即站起告辞。   张镇东要跟着去,万古雷让他留在茶馆,说等他回京师时再见面。   五人大步走向西北方向的金川门,出了城来到拴马处,马儿还在,盖因城门准进不准出,防止朝廷大臣逃跑,是以城外无人。回到镇江,各人回房歇息。   一个时辰后,郭剑平、罗斌、曹罡、耿中来见他,他把就京师的情况说了,众人无不叹息。这一来麻烦大了,娇娇走了,皇甫楠也走了,以后寻找他们,要费多大的周折!   耿牛道:“师兄,皇帝老儿死了,俺的罪名也没有了,这官儿不做了吧,不然又如何去寻找公冶小姐和皇甫楠那小子呢!”   罗斌道:“燕王殿下一登基,天下太平,天豹卫、顺义卫要么留在京师做皇上亲军,要么派到哪个行省驻防。不管是派到哪儿,我们都被军务所累,又怎能去报仇呢?”   曹罡道:“去他娘的,把官辞了吧!”   万古雷道:“这事得仔细斟酌,燕王刚进京,要防范外地驻军,不会让我们辞官。我想我和耿师弟先辞,郭兄曹见罗贤弟可以不辞,弟兄之中有几个做官掌权,并非无用。”   曹墨:“俺只是个三品官,军中多的是,留下来也未必有用,而且天天忙军务,实在是乏味极了,俺情愿做个百姓算了!”   罗斌道:“小弟从未忘记杀父之仇,只愿与万大哥同进退,决心不再留在军中!”   万古雷道:“这事不能鲁莽,须仔细斟酌,要是燕王殿下不准许,难道违命潜逃?”   郭剑平道:“各位,我有一言,请大家斟酌。四年出生入死,熬到今天这一步实非容易。   男儿当重功名,又何必去江湖闯荡?至于万兄、罗兄的家仇,正可借官势捉拿皇甫楠。他是锦衣卫掌印,不投降燕王殿下就是反叛。试想当年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就因为皇甫楠凭着官势压人。如今恰好翻了个底朝天,我们是官,他是叛逆,照样逼得他走投无路,这比自己满天下去找他岂不好得多?还有,天豹卫从六百人起家,如今只剩下了三十来人,我们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了吧?说什么这三十来人也得封赏个百户、经历、知事的官,我们走了,谁来管他们?再说我们从北平举事起,一路征战,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能轻易放弃呢?”   “剑平兄说得对,朝中有人好做官,只要我们弟兄仍在位,就不容易受人欺压。我劝各位不要一时冲动,把征战立功取得的职位白白送人。想想那方夫岳吧,他本是孙锐锋手下,现在孙锐锋只是个都指挥佥事,他成了都指挥使,又是燕王的侍卫头儿,燕王只要登基,他不成了御林军的头儿了吗?大军进京城,他那么大胆,跑到公冶家放肆,不就凭着官位吗?   总而言之,我劝大家别随便丢了官职,这并非我官迷心窍,没有权势地位,在这世道又如何立足?”   万古雷道:“郭兄说得是,但我却不得不辞去官职,试想娇娇一家现在是什么处境,我若不辞去官职,又如何与她团聚?”   郭剑平轻叹道:“说得是,造化捉弄人,先前万兄是叛逆,如今他们一家成了叛逆,唉,为情,为理,万兄都不能抛下他们!”   万古雷道:“郭兄留在军旅是对的,那么你愿成皇上亲军驻京师呢,还是放到外省驻屯?”   郭剑平道:“在京师有许多好处,但文武官员太多,免不了搬是弄非,小弟愿到一个省,也免得在京师触景生情,回首往事……”   万古雷道:“那好,这事我会察报朱能都督和道衍师叔,相信能使老弟如愿!”   耿牛道:“俺做不来官,也不会管那些士卒,俺跟师兄做百姓去!”   曹罡道:“这样吧,等见到翠仙她们,大家再好好合计一番,现在反正也辞不了官。”   正说到这儿,侍卫禀报,京师来人,道衍法师请万大人即刻进京师,有重要事相商。   万古雷带上李杰、张超、张鼎和二十个侍卫,立即骑马前往京师。天黑后到达,直奔承恩寺,道衍法师说在这里见他。   在广场,他们找了家饭馆吃饭,饭后找好旅店,他才往承恩寺里来。知客僧将他迎到方丈室。这也是清幽的小院。见过礼,上过茶,道衍法师面无笑容,沉着脸道:“师侄昨夜可是来了京师了”“是的,愚侄回……”“你可是到吏部侍郎公冶子明家?”   “是的。”“唉,师侄你好鲁莽,不奉军令,怎能私自来京师?来了京师又怎能上公冶家?你……”   万古雷道:“小侄有不得己的苦衷!”   道衍法师道:“纵有苦衷,也不该违了军令呀!你知道朝中大臣多数都降了燕王,只有少数死的死、逃的逃。殿下列在册的奸官本不多,但逃跑的大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不愿臣服。因此触怒了殿下,下令天下,凡百姓官员只要捉住逃官者,赏官做、赏财物!公冶子明并未列在诛除的朝臣名册上,可他为何要逃走呢?还有他的儿子公冶勋……”道衍法师说到这里没了声音,改用传音入密对他说:“告诉你一个机密,宫中起火时,建文帝已出逃,据查随行的人当中,有都指挥使公冶勋。   建文帝不死,就随时有威胁,因此燕王殿下密令心腹四处捉拿。这公冶勋可想而知在殿下心目中占了多大的分量。所以要捉拿公治子明,而方天岳已经看住了他们一家,夜间又被他们逃了。方天岳看住公冶家时,殿下还未查清随建文帝逃走的官员有谁,直到今日才弄清,正好方天岳告你私通叛臣,违反军令私进京师,燕王殿下正好在火头上,便下令将你撤职,捉拿后由侍卫队审讯。后被老纳劝止,说由老纳问明情况后再处置。朱能在一旁也为你求清,殿下这才收回成命。   建文帝之事极为机密,不可对人说,若有人议论,必死无疑。”万古雷心灰意冷,点头道:“知道了。”   道衍法师又说话,这回出了声音,他道:“殿下说,万古雷在阵中放走敌将,讲的是私情。他又在给李景隆送信时,私自会见敌将,讲的也是私情。本王念他从举事起冲锋陷阵。   屡立战功不与之计较,他竟私毫无悔改之意。还有,他妒贤嫉能,心术不正,背后诽谤孙爱卿,想代替孙爱卿任侍卫队掌印,以便接近本王,便于升官升爵,他又在孙爱卿跟前,攻击方爱卿,法师还有你朱都督,为何却偏爱万古雷呢?三番五次为他开脱,可他实在不争气,两位该没有话说了吧!好,看在两位面上,撤去都指挥使一职,不再任用!”   万古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燕王眼中,竟是个无耻的小人,刹时间心里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好啊,江山打下了,天豹卫六百人只剩了三十三人,他这个天豹卫指挥使也不再有用了,就凭别人谤毁的几句话,也不问清缘由,就这么把他处置了!正好,他还怕辞官不准呢,这下如了愿了,虽然受这样的处置不公,自己又何必再去计较呢!   他哈哈一笑:“愚侄正愁没有辞官的理由,这倒好,如愿了,多谢方天岳方大人!”   道衍法师说道:“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万古雷苦笑道:“在殿下眼中,古雷不过是个利欲薰心的小人,既已定论,愚侄也无话可说,从今日起还小侄本来面目,倒也万幸!”   道衍法师道:“老衲知你受人诽谤,这人老衲已查明,就是方天岳!他在孙锐锋面前说贤侄不服孙锐锋云云,他收买了你军中的一个百户叫张善明,放走敌将就是他告发的,但殿下正为……”说到这里又改为传音入密,“那个出走的建文帝焦心,你与公治家有瓜葛,殿下迁怒于你,所以老衲未便多为你辩解……”   万古雷道:“不必了,小侄本就想辞去官职,一则为父报仇,二则为了公冶小姐……”   道衍法师道:“昨夜你去公冶家有何事?”   万古雷道:“小侄与公冶小姐约好,若进京师,便救他们一家出城。公冶大人不愿背弃旧主,也不愿再为官,只想隐姓埋名去过隐士生活。哪知小侄竟被留在镇江,昨日又遭人行刺受伤,以内力治愈伤后,赶到京师,哪知晚来了一步,人去楼空,只有方天岳的人……”   “贤侄遭行刺受伤?何人所为!”   万古雷把经过情形讲了,指出是皇甫楠所为。娇娇上次来北平,就为的是告诉他这事。   道衍法师遭:“方天岳竟这般阴险,他说昨夜公冶子明逃走有可能是贤侄在暗中策划,为了查看计谋是否成功,亲自到公冶家视查。还有,贤侄被留在镇江,也是他讲的谗言。他说贤侄与公冶勋交好,最好不要去攻京城。这是朱能告诉老衲的。唉,想不到此人竟是个居心叵测、笑里藏刀的伪君子!”   万古雷道:“师叔明白就成了,今夜别过,不知何年相见,几年来师叔多方关照小侄,小侄当铭记永生……”道衍法师道:“你我有缘,但人生聚散无常,别说什么感恩的话,来日方长,仍可见面。”   “师叔运筹帷幄,功高盖世,当还俗辅助明君,干一番大事业……”   “错了,老衲一不还俗,二不受官,老衲只是顺天道而行,岂是贪功讨赏之辈?人间富贵,转眼成空,又何必沉溺其中?”   “师叔高人也,古今未见……”   “不可如此说,这叫人各有志。好,不说老衲的事,与你一起的弟兄,作何安置,老衲可以效劳,惟师侄只等以后再向殿下……”   “师叔千万不要再为愚侄求官,这就还愚侄本来面目。至于与我一起的几位兄弟,郭公子愿在军旅,想在行省做个都指挥使足矣,曹大哥本就是锦衣卫千户,让他也在行省做部指挥使吧,他和郭兄现任都指挥同知,战功比方天岳大,官职却比他低,不公平。耿牛不是做官的料,与愚侄同行。那罗斌贤弟,愿与愚侄同报父仇。还有天豹卫查俊、褚红、李杰、扬大刀应授指挥使,张超、张鼎授千户。   最早六百名弟兄剩下来的三十三个弟兄,应授百户、千户之职。“道衍法师道:“燕王殿下念旧,他曾对老衲说过,除了奖励有功将士,就连当初协助守北平城和其他城的妇女男丁都要奖赏,所以贤侄放心,老衲当与朱能说,由他办理。”   万古雷道:“如此,小侄就可安心离开了。”道衍法师道:“贤侄如今去哪里?”万古雷道:“先回北平府,安顿好家之后,小侄一要寻访公冶一家,二要寻访仇人。”   道衍法师道:“贤侄离职而去,燕王少了个人才,但江湖上却多了个义侠。   为民造福,殊途同归,望好自为之!”   万古雷道:“谨遵法旨。”一顿,又道:“适才所言对兄弟们的安置,回镇江后再与他们商议,若有变动,请郭兄转禀法师。”“好说好说,老衲尽力为之。”   “记得恩师觉禅大师临别嘱咐愚侄,上山之路就是下山之路,如今愚侄功成身退,正好应了师傅之言……”   “贤侄今后再欲‘上山’,只要来京师找老衲就是。须知今后朝廷仍有用兵之时,贤侄可再度报效国家,望贤侄莫忘了老衲的话。”   “愚侄已经‘下山’,今后来不会再‘上山’,请师叔原谅,愚侄就做个游侠造福于民吧!”   “一切皆天意,不可勉强。老呐今后仍住寺中,也算是功成身退吧!贤侄今后常来探望老衲,切勿过门而不入……”   “愚侄定会来探望师叔。夜已深,愚侄这就告退了,来日再相见!”道衍法师送他们寺门口,互道珍重而别。   第二天一早,万古雷回到镇江府。他立即把郭、曹、罗、耿请来,说了见道衍法师的情形,只不提建文帝出走的事。   众人听了大怒,大骂方天岳人面兽心。   万古雷道:“法师欲替我申辩,但我去意已决,请法师不必再说,至于兄弟们的出路,我请法师为各位请功,任都指挥使……”耿牛道:“师兄,俺不做官,跟你走!”   罗斌道:“我与万大哥都有家仇,万万不能留在军旅,只能快意思仇!”曹罡道:“讲义气,俺是万公子救的命,跟万公子走吧,这官不做了!”   万古雷道:“不可不可,郭兄所言甚是,这功名不是捡来的,得之不易。再说做个好官确能造福于民,曹大哥该留在军旅才是!”曹罡道:“好,听万老弟的,只要万老弟用得着,俺随时弃官来找老弟!”   万古雷笑道:“兄弟中有人做官,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以后小弟定有借重之处。”一顿,道:“我们的事已定,现听听那四位老兄怎么说,我说的是秦忧他们……”   -遂命人请来四个怪人。万古雷道:“四位,我触犯了军规,被免了职,打算回北平做老百姓去了。四位若愿留在军旅,我保举四位做指挥使一级的官职……”   秦忧岔话道:“你要走了,叫咱们留在军中?这话是不是真心?”“自然是真心,四位信不过在下吗?”杨孤道:“咱们也不爱做官,这怎么办?”严寒道:“咱们出去商量商量。”   陶悲道:“理该如此。”四人便走了出去,但片刻就回来了。   秦忧道:“你是不是要报杀父之仇?”杨孤道:“你是不是要去寻找那小姐?”   严寒道:“你是不是要行侠仗义?”   万古雷点头:“是是是,都是!”四人同声道:“咱们与你同行。”   万古雷一愣:“四位,皇甫楠势大,又何苦跟随在下趟这浑水,不如去享清福……”四人道:“你小看咱们?”   万古雷道:“哪儿的话呀、在下若有四位相助,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连累……”   话未完,四人道:“少罗嗦,咱们不听!”   万古雷摇摇头,命人把李杰、查俊等人以及天豹卫最早六百弟兄中的幸存者三十三人叫到院子天井里来。人到齐后,他一个个把他们看了一遍,不禁有些激动。   “各位,咱们天豹卫六百弟兄在北平举事,跟随燕王殿下南征,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深情地看着弟兄一张张饱经雨雪风霜的脸,“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三名弟兄,但咱们没有辜负燕王殿下的重托,没有辜负王妃殿下的期望,天豹卫所向披靡,英勇无畏!”一顿,故低了声音续道:“我昨夜奉命去见道衍法师,我因私自进京城处置私事犯了军规,已被免职……”   话声刚落,众人皆无比惊讶,大声喧哗起来,都说不公平,岂能因小过重罚……   万古雷请大家静下来,又道:“古雷对免职一事并无异议,因古雷入军旅前沾惹过一些是非,必须脱出军旅去了断。古雷走后,有郭都司、曹都司照顾各位,论功加封官职,衣锦还乡,望各位勤于军务,报效国家!他日有缘,或能相见,各位,请多保重!”   众人纷纷向他道别,有的叹息,有的涕泪交流,依依不舍离开。李杰待人走完后,突然下跪道:“属下愿随大人行走江湖,请大人允准!”   古雷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在军旅中自有前程,和我浪迹江湖有什么好?起来……”   李杰道:“属下决心追随万大人,此志不移,望大人恩准……”   万古雷道:“我的仇人是武功高手,江湖生涯刀光剑影,不亚于沙场争战,你家有寡母,盼你在军旅中谋个前程,你总不能丢弃正三品的指挥使职位随我去闯荡江湖?”   李杰道:“大人待属下思重如山,属下岂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恩公……”   万古雷岔话道:“你把话扯到哪儿去了,赶快起来,我不要你追随左右……”   李杰道:“求大人恩准,属下真心实意愿追随大人,求大人开恩,我……”   耿牛与他合得来,便道:“师兄,准了他吧,他可是真心实意的,大家又是好朋友,分开来怪难受的,俺求师兄准了他!”   罗斌也道:“李贤弟自愿与我们一起,大哥又何必拒绝他?还是准了吧!”   万古雷见李杰直挺挺跪着,满面流泪,只好道:“起来起来,你真是的,何苦再跟我去冒江湖风险?将来你可不要后悔!”李杰大喜,这才从地上起来。这一幕被站在院门外的杨大刀等人看得清清楚楚,马上冲了进来,嚷道:“万大人,俺杨大刀不愿再在军中混,和李杰一样,愿追随大人左右?”   万古雷一瞧,这伙人中还有查俊、褚红以及天豹卫三十三人中的五人,便道:“杨兄,你本在军中做官,如今升到指挥同知,也是拿性命换来的,不能轻易弃之如蔽履!”   杨大刀道:“大人,正因为俺从军多年,厌弃了军中生涯,所以愿追随大人……”   万古雷截住他的话道:“我有父仇要报,从此浪迹江湖,过那刀头舐血的日子,并非从此回家纳福,我劝杨兄消了此念!”   杨大刀道:“俺随大人去做江湖游侠,纵横江湖,何等痛快,不似在军旅中,天天蹲在一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去征战,俺杨大刀腻了腻了,可又没地方可去,难得遇到像大人你这样的大丈夫,所以像铁了心追随……”   查俊道:“大人,适才咱们退出去之后,天豹卫的老弟兄们就议论开了,大家都不愿再在军中度日,当初六百人只剩下咱们三十三个弟兄,大家说这是难得的缘份,不愿彼此再分离。大家说不如追随万大人,找个地方买下块田庄,取名天豹庄,大家务农谋生。这天豹庄的名称,用来纪念死去的弟兄,也使天豹卫名声不堕,因此让咱们几个求求大人。大家说,这么多人可不能让大人出资养着,干农活种田就能养活自己,也可供奉大人……”   万古雷一听,不禁激动起来,天豹卫只剩下三十三人,算上李杰、查俊、褚红、郭、曹、罗、耿和自己,正好四十一人,弟兄们要求建个天豹庄务农过后半生,这也无可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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