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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
江湖路 第 一 章
“大道直如发,春日佳气多,五陵贵公子,双双鸣玉璇。”
这是唐诗人储光羲“洛阳道”之诗。 史载洛阳人才倍出,文风特盛,只洛阳一地之学馆私塾就已达数百之多。 其中最大的一所学馆,要算“洛阳”城边,“天津桥”南,“安乐窝”中的“安乐书馆” “安乐窝”这地方不大,全村多邵氏裔孙,以邵氏为大户。 “安乐学馆”,就在此村之西。 三间大平房打通来用,挺大。 这“安乐学馆”,执教的老夫子,姓邵,名景逸,自号“安乐居士”,五十多岁年纪,像貌奇古而清臞,虽然一部灰髯飘拂于胸,但看上去绝无一丝龙钟老态。 这位“安乐居士”自称是邵康节多少世裔孙,其实也像,他既姓邵又复饱学,可以称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胸罗之渊博,当代几位大儒也自叹不如。 邵居士在“安乐窝”执教已多年了,他不但文名遍传,而且德高望重,洛阳百里内皆尊称一声夫子而不名。 也难怪,那三间大房子是他的私产,他并不*执教为生,因为他分文不取,便是贽礼也拒不收受。 更难得他有教无类,贵介王孙也好,贩夫走卒也好,年轻的也好,年老的也好,凡是前来执弟子之礼求教的,他一概收纳,绝不问出身来历。 虽然有教无类,但是,他也有一个条件,必须心性善良,否则他绝不让进门,邵夫子眼光超人,他一眼便能看穿人。 因之,士、农、工、商,尽管他的弟子品流极杂,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却都是心性良佳一心向学之人。 因之,慕名而来,不辞千里的人多,不得其门而入,失望而归的人也不少。 因之,凡出自邵夫子门墙的,无一不是才学之士,无一不是人人挑拇指的品行端正之人。 真可比美孔老夫子门下的诸贤。 几年下来,桃李满天下,邵夫子之名也就越来越响亮,他在洛阳杏坛的地位,也就越来越崇高了。 这一天,“安乐窝”里来了一个人,看情形,这个人也是慕名而来,求列门墙的,你不看,他没往别处走,直奔“安乐学馆”么? 他是这么个人,一个像那些出身贫苦,慕名求教的人一样,孤伶伶的一个人,没有马,没有鲜明的服饰,没有挑行李挑书箱的下人,甚至于连个书箱行囊也没有,当真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只有一袭破烂的青衫,罩在他那颀长的身躯上。 像貌也不怎样,黄黄的一张脸,像是大病初愈,是既平庸还带着点俗气,那不要紧,不能以貌取人,邵夫子是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选美。 你不见邵夫子的门下弟子,雅俗俊丑皆有么? 这人年纪望之有三十来岁,那也不要紧,邵夫子的门下弟子中,连斑了两鬓,垂着胡子的都有。 总之,这个人是毫无奇特惊人之处。 他算是没有找错了地方,错非是有教无类的邵夫子,换个人谁肯收他这个弟子,谁肯让他列入门墙? 这时候,正值晌午时分安乐学馆里静悄悄的,既听不见那子曰诗云的朗朗书声,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位中年青衫客到了“安乐学馆”门前,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看,想走去,却又有点犹疑。 就在这当口,一声轻咳划破寂静,那东边一间屋子的两扇门,呀然而开,从屋子里走出个白衣老者。 老者长眉组眼,胆鼻方口,一部美须长垂至胸,那张气色红润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庄严肃穆。 也许就因为这庄严肃穆,令人有高山仰止,不胜崇高,肃然起敬之感。 他出了星,停身在门前数尺之处,背负着双手,抬起那一双流露苍自然慑人威严的老眼,打量上了青衫客。 于是,那位青衫客越发地倨促不安了,他似乎想进去请教一声,但自愿寒伧,驱散了他那原有的勇气。 怯怯地望了白衣老者一眼,头一低,要走。 适时,一声轻咳,那白衣老者开了口,话声也是那么严肃,低沉之中挟着慑人之威:“年轻人,回来。” 青衫客身形一震,没敢动,抬起那双胆怯时眼神,望了望白衣老者,憋了半天方始憋出一句:“老人家可是叫我?” 这敢情好,不知是楞,抑或是连个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白衣老者该笑而没有笑,仍然严肃地道:“年轻人,此处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青衫客当真是楞,他楞楞的说道:“老人家,我没有走,您叫我有什么……” 白衣老者截口说道:“你进来。” 青衫客迟疑了一下,才应了一声,迈步直趋白衣老者面前,近前举手微拱,一付拘谨像地道:“老人家有什么指教?” 白衣老者抬起老眼,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道:“年轻人,你不是本村人?” 青衫客忙点头说道:“是的,我不是本地人,是由江南来的。” 白衣老者道:“你不远千里,来到这‘洛阳’ ‘安乐窝’,当不是路过?” 青衫客忙道:“老人家,我是慕名而来,想求邵夫子收列门墙的。” 白衣老者“哦!”地一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临门不入?” 青衫客倏地低下了头,嗫嚅说道:“老人家,我自顾寒伧,一无………” 白衣老者截口说道:“年轻人,你是慕名而来的么?” 青衫客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既称慕名,因何又有自顾寒伧之语?” 青衫客嗫嚅说道:“不瞒老人家说,我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事。” 白衣老道:“年轻人,那你就不该来。” 青衫客又低下了头,道:“老人家,我是来先看看真假再……” 白衣老者道:“如果传闻是真呢?” 青衫客道:“我就大胆求邵夫子收列门墙。” 白衣老者道:“如果是假呢?” 青衫客道:“那我只好回去了。” 白衣老者老脸上很难得地展开了一丝笑容,捋着胸前那部美须,点头说道:“‘安乐学馆’弟子近百,历年来进出上千,像你这样的人,我倒是首遇,年轻人,我告诉你,你所听到的是真不假。” 青衫客猛然一喜,道:“那么,老人家,我想即刻见见邵夫子。” 白衣老者未予答理,老眼深注,问道:“年轻人,你是什么地方人?” 青衫客道:“老人家,我已说过是江南人氏。” 白衣老者道:“年轻人,江南很大。” 青衫客忙道:“老人家,我是‘金陵’人……”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龙盘虎踞,灵秀所钟,好地方。” 青衫客赧然说道:“老人家,那是金陵本身,我这个‘金陵’人……” 白衣老者摇摇头,道:“年轻人,我看得出,‘安乐学馆’弟子近百,历年进出上千,你年轻人资质之佳,该算第一人。” 青衫客身形竟为之一震,忙道:“那是老人家夸奖,我自知甚明……” 白衣老者脸上又展开了难得的笑容,摇头说道:“年轻人,我从不会看错人,撇开资质禀赋不谈,你的谈吐,跟你这一身衣着很不相衬。” 青衫客身形又复一震,道:“老人家,我读过几年书!” 白衣老者道:“是家学抑或是……” 青衫客道:“不瞒老人家,寒家世代书香……” 白衣老者“哈!”地一声,道:“那难怪,怪不得你谈吐不俗,气度不类常人。” 青衫客忙道:“老人家夸奖。” 白衣老者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既世代书香,你为何落得这等模样?” 青衫客神情一黯,低下了头,道:“寒家不幸,复遭人祸,如今是家破人亡,只剩我孑然一身,到处流浪……” 白衣老者面有恻隐之色,点头一叹,道:“年轻人,世间事白云苍狗,世间际遇不一,人有富贵安乐之时,亦难免落魄潦倒之日,但能发奋图强,一心上进,何愁不能重整家园,再光门楣,复振家声?” 青衫客忙道:“多谢老人家教诲,定当谨记于胸,不敢片刻或忘。” 白衣老者目闪异辨,点头说道:“年轻人,你比每一个初入‘安乐学馆’的人强多了……” 话锋一顿,又接道:“年轻人,我还没有动问……” 青衫客忙道:“有劳老人家问动,我姓任,草字慕飞。” 白衣老者点了点头,道:“好,从现在起,你就是‘安乐学馆’的弟子了。” 青衫客任慕飞一怔大喜,几疑非真地道:“老人家,我还没有见过那……” 白衣老者又现难得的微笑,道:“我就是邵景逸。” 任慕飞大惊,忙整那袭破衣衫,一揖到地,神情激动中带着恭谨,道:“弟子见过夫子。” “安乐居士”邵景逸矜持地一点头,道:“少礼,我这‘安乐学馆’没有那么大规矩,如今受你一礼,这就算你的拜师入学之礼了。” 任慕飞忙道:“夫子,大礼岂可……” 邵夫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规矩,为人凡事但求一个真诚,只要心中敬师,心中有师,不必形于诸外,拘于俗礼。” 任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如此,弟子只有从命了。” 邵夫子点头而笑,老眼深注,长眉一轩,忽道:“慕飞,你真是来求学的么?” 任慕飞感怔说道:“夫子何作此问?” 邵夫子笑了笑,道:“我看你的所学本不差。” 任慕飞神情微震,旋即赧然说道:“学无止境,弟子家学浅薄……” 邵夫子颇为激赏地点头说道:“好一个学无止境,‘安乐学馆’虽然是‘洛阳’最大的一所学堂,但每日只有粗茶淡饭……” 任慕飞毅然说道:“夫子,昔日之颜回如何?” 邵夫子目中大放异采,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慕飞,好,好,好。” 除了一个“好”字他什么也没说。 从此,这位青衫客任慕飞便成了“安乐学馆”众子弟中之一员。
江湖路 第 二 章
有道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便是月余。 这月余其间,任慕飞在这“洛阳城” “安乐窝”的“安乐学馆”内,跟每个莘莘学子一样地埋首苦读,在邵夫子的敌诲下求取学问。 在邵夫子门下近百名弟子之中,任慕飞的聪颖及所学虽然不算出类拔萃,首屈一指地称个最字,但至少从没落在中间以下,总是在中上之间。 邵夫子由于期望过高,对此免不了有点诧异与失望,可是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因为他门下的中上弟子,已是其他学馆最佳最上的弟子所望尘莫及,所以邵夫子对任慕飞的未如理想始终没表示过什么。 在这月余工夫内,任慕飞跟几个人混得较熟,这几个人一个是邵夫子的老仆人邵福,一个是专管做饭烧茶,外带服侍邵夫子的邵贵。 邵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跟随邵夫子已经有几十年了。听邵夫子说,他弱冠之时,邵福就进了他邵家。 邵福这老人,六七十年纪,个头儿挺高,由于上了年纪的关系,身子有点佝偻,耳目了失了明。 白白的一绺胡子,肤色微显黝黑,这个人有点怪,始终把自己关在一间黑星子里,很难在外面走动,也绝少跟一些弟子们打交道。 其实,细想起来,那也不足为怪,上了年纪的人的一切,总跟年轻人隔了一大段,再说,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耳朵不灵难听人语,又能跟谁打交道? 邵贵,则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四十上下年纪,他跟邵福完全相反,喜欢跟人攀谈,且挺热络。 每至闲着的时候,他就跟那些弟子们在一起摆龙门阵,当然,所谈不外乎邵夫子的一生,其他的,他从不谈。 此人也有一点怪异之处,就是他那一双手臂,要较常人为长,站直了身子都能过膝,而且一双手特别大,张开来像两把扇子。 所以,年轻人管他叫刘备,刘备便是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的帝王之像,更好事的说邵贵也有帝玉之像,有朝一日可望黄袍加身,登上九五。 邵贵每每为此乐得合不拢嘴,他也凑热闹,他说得好,只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眼前的这些个都有官做。 邵贵就是这么一个嘻哈哈的人,可是只要你稍微加以留意,你便不难发现,他在背着人的时候却很阴沉,阴沉得怕人,而且一旦你跟他朝了面,刹那间他就能眉开眼笑,谈笑风生,换上了了另一脸。 这两个,一个是根本就难开口,更难见人影,一个是背着人的时候阴沉,但这两个人似乎都跟任慕飞有缘,特别对他关照,当然,在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尝尽人间辛酸的任慕飞来说,是倍感温暖,求之不得。 他两个常常追间任慕飞的家事,而任慕飞对他俩说的,跟对邵夫子说的,是完全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本来是,那是不该有不同的,也变不了。 这两个,又有一个共同的怪异处,那就是心仪豪侠,慕朱郭之凤,因为他两个特别爱跟邵夫子的一个得意高足接近,这位高足家里是闯南北,走东西的开镖局的。 邵头与邵贵就常拉着这位,要他讲些镖师保镖的惊险凶杀之事,然而一谈下来就是半天不肯放人走。 还有,任慕飞自己也表现了一个奇特处,那就是他落落寡合,不跟人合群,难见他跟人在一起切磋琢磨,更难见他跟人在一起谈笑。 没事的时间,他不是一个人躲得远远地抱着书本子啃,就是找邵贵,邵福聊聊,除此,他很难得开口。 这是在“洛阳城”、“安乐窝”中的—“安乐学馆”之内。 而在外界,那咫尺以外的外界,武林之中,却流传着一桩惊人大事,那就是有个年轻人既像神龙 又像昙花一般地在武林中一闪而消失。 这本不足为怪,怪的是这位年轻人不但长得俊美绝伦,一身武学也奇高无比。 更惊人的是,他用“天龙八手”伤了人。 “天龙八手”是独门绝学,是当年宇内与南令北旗,东邪西魔并尊,而多年前又跟南令同时离奇失踪的中尊费云飞的独门绝学。 这就不简单了。 于是乎,有人说,寰宇第一的中尊费云飞不是失踪而是隐居,那一现即隐的年轻人定是他的传人。 于是乎,有人说,那年轻人长得很像中尊费云飞,定是中尊费云飞的后人。 于是乎,有人说…… 于是乎,有人说…… 就在任慕飞进了“安乐学馆”的一个多月工夫内,这件事,这个年轻人震动了天下,沸腾了整个武林。 于是乎,三山五狱,四海八荒为之齐动,各门各派尽出高手,铁骑遍地,都在找寻这年轻人的下落。 他们声言要是由那人身上找到中尊,然后就可恭请中尊复出,来领袖天下武林,以镇慑邪魔恶势力。 其实,骨子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个月后,已是红日衔山,暮色初垂的黄昏时分,踏着那落地霞光,“安乐学馆”门口并肩走进两个人。 那不是别人,是“安乐学馆”中的两名弟子。 毕竟是邵夫子的弟子,他两个一路摇头晃脑,不但眉飞色舞,而且满脸得色地一步一吟哦。 但嘴里吟哦的不是四书,也不是五经,竟然是引人遐思,传诵千古的“洛神赋” “洛水之神,名曰宓妃……” 一进门一个说他碰见了洛神,一个则把他俩所碰见的那位“洛神”,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地描述了一番,说得是口沬四飞,天花为之乱坠,把他俩所碰见的那位“洛神”,形容得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双,美绝古今。 一个同门乘兴问道:“幼之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自意临飞扬的那位“哈!”地一声,道:“怎么回事?别提了,我跟乐天兄散步于‘洛水’之滨,半途惊艳,看见那‘洛水’之滨有个洗衣女子,那女子虽布衣钗裙,却丽质天生,国色天香,我跟乐天兄疑为天仙下凡,待上前细视时,那女子已收拾衣衫,翩然而去……” 他正说得起劲,“去”字未出,忽听一声轻咳传到。 众书呆子闻声投汪,邵夫子一脸庄严肃穆地站在房门前,众书呆子鸦雀无声,一个个噤若寒蝉,头一低,急忙散了。 那惊艳的两个步履匆匆地刚转过屋角,猛又一惊,齐齐停身止步,无他,眼前负手站着个人,这个人,是素来沉默寡言,不合群的任慕飞。 那两个长吁一口大气,道:“慕飞兄,怎不打招呼,吓了我两个一大跳?” 任慕飞笑了,不但笑了,而且张口说了话。 “怎么?二位,挨夫子责骂了?” 左边那个余悸犹存地摇头说道:“还好,夫子没听见,否则挨戒尺事小,要是被逐出门墙……” 任慕飞“哦!”地一声,道:“什么事这般严重?” 左边那个要说,右边那个却一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 任慕飞笑了笑,道:“倘若没什么,二位就不会满脸得意地一路吟哦那‘洛神’赋了。” 那两个一怔,忙道:“怎么,慕飞兄,你听见了?” 任慕飞笑道:“字字句句悉入耳中。” 左边那个道:“既听见了,那你还问什么?” 任慕飞道:“想知道得多一些,二位可肯为我细述艳遇经过?” 左边那个摇头说道:“慕飞兄,算了吧,我可不敢说了……” 任慕飞笑了笑,道:“二位,可要我禀知夫子一声?” 那两个吓得脸色一变,一齐惊慌摇手,道:“慕飞兄,这万万使不得,怎么说咱们有月余的同窗之谊。” 任慕飞道:“既念同窗之谊,二位何妨为我说说?” 左边那个道:“慕飞兄,看你平日难得说话,原来也会威胁人?” 右边那个也道:“慕飞兄一向不苟言笑,看似个老实人,怎么一听别人有“艳遇”,竟也拦路探问,莫非……” 任慕飞笑道:“幼之兄,岂不闻人好好色?此性也。” 左边那个失笑说道:‘敢情慕飞兄也想去碰碰运气,做那好逑之君子……’ 任慕飞道:“二位请看任慕飞像么?我自惭形秽犹恐未及,岂敢奢望其他,更不敢做那轻薄登徒子,败坏夫子门声。” 左边那个道:“那你还问个怎地?” 任慕飞笑了笑,道:“好奇而已,二位何厚此薄彼,独不能说与我听?” 那两个略一迟疑,左边那名侧顾道:“乐天兄,还是你说吧。” 右边那个又迟疑了一下,遂把所见说了一遍。 静聆之余,任慕飞目中异采连连闪动,对方话落,他一转平静,笑了笑,道:“倘果如乐天兄所言,此女真可谓之人间未见,美绝古今之天人,二位虽未能一亲芳泽,但得睹绝代风华,已属艳福不浅,令人羡煞,妒煞……” 话锋一顿,忽然间道:“乐天兄,这女子多大年纪?” 左边那个想了想,道:“该在十八九间。” 任慕飞双眉微轩,道:“此女除了美艳无双,丽质天生外,可有什么特征?” 右边那个一怔,道:“慕飞兄此问……” 任慕飞道:“譬如说,有没有美人痣……” 左边那个摇头道:“惊鸿一瞥,没看清楚,我俩个既不敢站着盯着人家看,更不敢追上去细看,万一被她……” 左边那个突然轻击一掌,道:“对,那女子发觉我俩之际,曾回眸一瞥,当时我隐约看见她那香唇边是有颗黑痣,只记不得是左还是右……” 任慕飞目中一亮,笑道:“还是幼之兄没错过良机,饱餐秀色。” 左边那个脸一红,赧笑不语。 任慕飞一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告,我虽无二兄之福,未能亲眼目睹那旷古美色,但耳闻二兄口述,那位“洛水”之神已一如卓立眼前,这也就够了。” 说完,迳自负手转身而去。 那两个睹状莫明所以,互觑愕然…… 当晚,任慕飞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安乐学馆”。 快二更时,他回来了,安乐学馆中,一片黝黑,寂静,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才进“安乐学馆”,任慕飞目中突为闪起异采,但倏地,那异采又复敛去,然后,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可是,他刚走两步,夜色中突然响起一片沉喝:“慕飞,站住!” 任慕飞一惊停步,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邵夫子那已熄了灯的屋门口,转出肃穆庄严的邵夫子。 任慕飞心头暗震,默默低下了头。 邵夫子一步一步地到了近前,老眼深注,威态慑人:“慕飞,你到哪里去了?” 任慕飞忙施一礼,极度不安地道:“夫子尚未安歇?” 邵夫子冷冷说道:“我在为你候门。” 任慕飞神情一灵又低下了头。 邵夫子寒着脸道:“我问你到哪里去了?” 任慕飞猛然抬头,道:“慕飞不敢欺师,适才到“洛水”边去了一趟。” 邵夫子脸色一变,冷哼说道:“慕飞,你好大的胆。” 任慕飞又微微低下了头,道:“慕飞自知越规,请夫子……” 邵夫子截口说道:“固然,诗首好逑,但求学期间最忌分心,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何须在求学期间分心旁骛,撇开“安乐学馆”之声名及我个人之德望不谈,像你这种心浮不定,意志不坚之人,将来也难望有成,你初来之际,我看你资质不差,又诚心向学,故允收列门墙,却不料,唉……我不多说了,今晚你在学馆中再生一宿,明天一早你就走吧,我邵景逸没有你这种弟子,“安乐学馆”中也不敢要你这种学生。” 话落,末容任慕飞有任何表示,便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任慕飞没说一句话,抬眼望着那师威凛然,不可侵犯的背影,唇边浮现起一丝笑意,这笑意,代表的是歉疚…… 果然,第二天一早,任慕飞惜悄地走了,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似乎永远是孑然一身。 在满院静悄的曙色中,隔着窗户,有一对眸子在望着他,那双眸子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今人难以意会万一。 只不知任慕飞知不知道,不过,看他那低着头默默走出大门的情形,他应该不知道。 任慕飞走了,就这么走了,没惊动任何人,也没给‘安乐书馆’带来太大的骚动与议论。 可是,他这么来,这么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恐怕只有问他自己了……
江湖路 第 三 章
“天津桥”是“洛阳”一大古迹,在“安乐窝”之北。 关于‘天津桥’的建筑,是很有来历的。 昔隋炀帝建东京后,扩‘洛阳城’七十里,南临伊关口,北依邙山之麓,将洛,浔、伊、涧四河完全包容在城墙之内。 隋大业初,沿洛河两岸筑高楼四座,编锁大船以成浮桥,南宋时,甃以巨石,基础甚固。 “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天津桥”一带的繁华,在“洛阳城”中是首屈一指的。 其盛况一如“扬州”之“二十四桥”、“开封”之“大相国寺”、“金陵”之“夫子庙”,“北平”之“天桥”。 白居易有咏桥诗一首云:“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桥旁,有座“洛神庙”,桥头上还有座“文峰阁”,拱门上有“步接三台”横额,附近有五眼井,据说是曹操饮马处。 凡是繁华热闹的地方必多茶馆、酒肆、客栈之类,是不错,这“天津桥” 一带的茶馆、酒肆、客栈可谓林立。 这天日方偏西,繁华热闹的“天津桥”附近来了个人,“天津桥”一带熙来攘往,行人如穿梭,车如流水马如龙,来了个人该不足为奇,称不得稀罕。 可是这个人不同,另有他的奇特之处。 那是一个身穿一袭雪白衣衫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身材颀长,步若行云流水,潇洒而飘逸。 那颀长的身形,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东西,真要仔细评品,那该是一种高华的气度。 这位年轻人有一双修长白哲,手指根根如玉的手,却长着一张色呈淡金,长眉细目,称不得俊美的脸。 同时,他背后还背着一个书箱,像是个游学四方的读书人,他来对了,“洛阳”正是个文风特盛之区。 这位潇洒飘逸,人似临风玉树的白衣客,对那繁华,热闹的眼前景物视若无睹,在人群中,背负着手,迳自向一家名唤“中州”的客栈。 “洛阳”文风特盛,又是中州所在,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洛阳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温文有礼,脸上永远挂着笑。 站在那客栈门前,招徕客人的店伙尤甚,站在门口不住冲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躬身哈腰打招呼,生似每一个行人都是他的主顾。 当然,这里确有真主顾,像这位年轻的白衣客就是一个,他便是认准了“中州客栈”而来。 一见主顾上门,店伙忙迎前躬身哈腰陪上笑脸:“客官要住店?” 读书人知书达礼,白衣客温文地报以一笑,点头说道:“是的,小二哥,可有清净上房?” 那店伙一个劲儿地直点头:“有,有,有,正等着客官光临,包您中意。”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小二哥真会做生意。” 说着迈步进了客栈。 店伙殷勤地跟上一步,要接他背上书箱。 白衣客没拒绝,任他接了下来,但书箱才入手,店伙两手猛然往下一沉,他一惊忙又提了上来,一伸舌头道:“乖乖,客官这个书箱好重。” “是么?”白衣客淡淡一笑,道:“拿好了,别摔了,那里头全是吃饭的家伙。” 书箱里装的吃饭家伙?那店伙为之一怔,但却没有多间,旋即点头说道:“您请放心,绝摔不了。” 适时,柜台里迎出了掌柜的,那是个瘦削的老者,身穿黑衣布裤,戴着老花眼镜,手里还拿著根旱烟袋。 他近前迎着白衣客哈一哈腰,侧身向柜台旁摆了手:“谢谢客官光临,请这边先坐坐,小老儿这就叫伙计去收拾一间上房去。” 白衣客一声:“多谢老掌柜的。”举步向柜台旁行去。 那店伙也跟着走了过来,把书箱往柜台旁轻轻一放,然后向白衣客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后面行去。 柜台旁坐定,老掌柜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了过来,白衣客忙称谢接过,放在桌上。 白衣客这里放好了茶杯,老掌柜的那里老眼深注,未语先笑地拉下次生意,连络感情,开了口: “客官仙乡何处?” 白衣客含笑说道:“有劳老掌柜的动问,我是江南人氏。” 老掌柜的一点头,笑道:“江南风光极好,错非是江南,别处也不会有像客官这等倜傥不群的人物……”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老掌柜的夸奖。” 老掌柜的忙道:“小老儿是句句真心话……” 一顿,接道:“客官光临敝地是……” 白衣客笑道:“我游学四方,遍访山水,一路上偶而也做做生意。” 老掌柜的为之一怔,隔的老花眼镜瞪大一双老眼:“客官还做生意?” 这难怪他惊奇诧异,游学便游学,寻山水之胜便寻山水之胜,做生意便做生意,哪有连在一起,混为一谈的? 休说老掌柜的这么大把年纪没听说过,就是换了任何人也会摇头,谁听说过? 可是白衣客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不错,老掌柜的,寒家清贫,没有太多的川资,若不一路做做生意,哪来的盘缠?” 竟也有理。 老掌柜的点了点头,道:“那……客官是做哪一行?” 白衣客一摊双手,笑道:“读书人能做什么?老掌柜的瞧我又能做什么,不外乎学以致用,替人家写写画画,拆个字,批个流年,治治病,另外还带看看风水。” 天,他会的可真不少。 老掌柜的又点了头,他尚未说话,突然—— “客官,您会不会拿妖捉鬼?” 原来,刚才那店伙不知何时已出来了,正站在白衣客背后,这时突然在半途中插了一句话。 白衣客吓了一跳,也为之一怔,转脸后顾,道:“拿妖捉鬼,这怎么说?” 老掌柜的隔着老花眼镜瞪了老眼。 店伙不敢再说,可是又不得不说,嗫嚅半天方道:“我听说会看风水的地理先生都会拿妖捉鬼!” 白衣客“哦!”地一声,失笑说道:“拿妖捉鬼,那是‘龙虎山’张天师,或者茅山老道的事,再不然就去找那位钟馗,我不会……” 话锋一转,道:“怎么,小二哥,宝号有什么不安宁么?” 白衣客问得好,这回店伙还没说话,那老掌柜的已抢了先,忙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小号,是‘洛阳城’这一带,客官知道,邙山就在左近,所以,所以这一带难免有点不太平……” 白衣客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北邙素称鬼域,南麓集有汉唐晋三朝的帝王灵寝,自光武明章诸帝而下,历代的达官贵人亦多葬骨于此,积而久之,重叠皆墓,俗话有邙山无卧牛之地之说……” 老掌柜的接口说道:“是的,是的,客官说得一点不错。”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只是,老掌柜的,贵地当真有什么闹鬼的实例么?” 老掌柜的一惊,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未能这个出个甚么来。 白衣客双眉微扬,道:“老掌柜的是怕吓着我,还是有什么不使出口之处,若是前者那请放心我不信怪力乱神,也从不信这世上有鬼,如属后者,那我不便相强……” 老掌柜的脸一红,忙道:“客官请莫误会,小老儿没有什么不便说的,实在是这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小老儿自己没有亲眼看见过,不敢人云亦云,跟着胡说……” 白衣客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传说就说道听途说也好。” 老掌柜的刹时又涨红了老脸,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白衣客淡淡一笑说道:“老掌柜的,恕我直言,莫非是宝号……” 老掌柜的一惊,双手连摇,急道:“不是,不是,客官万万不可这么说,这话要一说出去,只怕小号的客人马上就要尽,今后也没人敢上门光顾了……” 白衣客笑了笑,道:“那么,老掌柜的何妨姑妄言之,我也姑妄听之,不把它当真?” 老掌柜的犹疑了片刻之后,终于脸色一整,道:“客官,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半夜里,有个年青貌美的女子到东街王小二店里敲门买东西,偏巧王小二这人不老实,见人家孤身一人就起了邪心歹意,又怕惊动了家里的人,所以跟着那女子出了门……” 白衣客插口说道:“结果跟到了邙山?” 老掌柜的猛一点头,道:“一点不错……” 一怔接道:“怎么,客官已经听说了?” 白衣客摇了摇头,道:“不,我是猜想如此,鬼总是不离鬼域的。” 老掌柜的道:“可不是么?刚到邙山那女子就不见了,王小二被一阵冷风吹醒,一见是邙山,吓得回头就跑、等回到了店里,再一看,那女子买东西的不是银子,竟是一块包了冥纸的石头,他知道他碰上鬼了,当时浑身发寒,一病就好几个月,前几天才下床,于是,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就传了……” 白衣客道:“老掌柜的,恐怕这一病也病掉了他的色心?” 老掌柜的将头连点地道:“正是,正是,王小二如今瞧见女人就怕,尤其是美貌年轻的女子,听人说……”嘿嘿一笑,接道:“他见了他老婆都怕,夜晚竟不敢跟老婆同床。” 白衣客不禁为之失笑,笑了笑,道:“老掌柜的,就只这么一个实例么?” 老掌柜的忙道:“就这一个了,就这一个了,一个已够怕人的了,半夜起来撒尿都头皮发炸,要多了那还得了?” 白衣客止不住又笑了,道:“老掌柜的,王小二可曾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老掌柜的道:“小老儿刚说过,那女子美貌年轻……” “当然。”白衣客笑道:“要是个无盐嫫母般丑陋的老太婆,那王小二也不会起邪念歹意,半夜里往邙山跟了,我是问,这女子有没有什么特征,譬如说,圆脸、长脸、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脸上有没有长着什么的……” 老掌柜的摇头说道:“这个倒没有听人说……” 那店伙突然插口说道:“我听说了,那女鬼圆圆的一张脸,皮白肉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嘴角上有颗痣……” 白衣客目中异采方闪,老掌柜的已瞪眼叱道:“胡说八道,你听谁说的?” 那店伙理直气壮地道:“一点也不胡说,是王小二亲口告诉我的。” 老掌柜的道:“我以前没听你说过?” 那店伙道:“是这位客官提起,我才想了起来……” 白衣客插口说道:“老掌柜的,那想必不假了。” 老掌柜的忙道:“客官莫要听他胡说……” “不!”白衣客摇头说道:“他没有胡说,这女子我也见过。” 老掌柜的大吃一惊,生似白衣客身上已沾了鬼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瞪着老眼急道:“怎,怎,怎,么,客官也遇见了鬼?” 白衣客摇头说道:“不,老掌柜的,贵地之人把她当成了鬼,我却把她当着神,那流传千古的一个神。” 老掌柜的一怔,愕然说道:“神?客官,这话……”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在‘洛水’之旁散步,看前一个浣衣女子,风华绝代,美绝尘寰,正是王小二所见那个女子,可是一转眼间她就不见了,老掌柜的请想,鬼哪有这般美貌?此地有‘洛水’,更有‘洛神庙’,那不是‘洛神’显圣是什么?” 到底是呆痴、迂腐,还带着点不知死活的读书人。 老掌柜的摇着头,脸上没了人色,急道:“客官,洛水娘娘可渎冒不得,怎可拿鬼比她,我们这儿洛水娘娘最灵验,一个不好就要发大水的。” 人家既有此顾忌,白衣客自不便再说什么,笑了笑,站了起来,道:“老掌柜的,她是神也好,是鬼也好,反正你我都不知道,说她是鬼,那够可怕的,说她是神,那就全然不同了,对么?好了,我要到后面去了。” 说着,提起箱书便要往后面走。 那店伙都嫌重的书箱,提到他手里,竟像没那回事儿。 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位,不但能提,而且力气还挺大,别说缚鸡,缚条大牛大概都行。 老掌柜的及时说道:“客官,小老儿还没有请教……” “好说。”白衣客道:“我姓贾,叫贾玉!” 老掌柜的拱手说道:“原来是贾相公……” 向那伙计一瞪眼,道:“替贾相公带路。” 那店伙忙答应一声,抢在前头走了。
江湖路 第 四 章
店伙带着贾玉进了后院一间上房,的确是上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陈设也颇为讲究。 安置好了贾玉,那店伙一哈腰道:“客官请歇歇,我去拿茶水去。” 他说着就待转身,贾玉一抬手唤住了他:“慢点,小二哥。” 那店伙没动,忙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贾玉一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一锭银子,顺手塞了过去,道:“小二哥,拿著买酒喝。” 那店伙一怔,没敢接,瞪眼说道:“客官这是……” 贾玉含笑说道:“这是送给你小二哥买酒喝的。” 硬塞进了店伙手中。 店伙望着那锭银子直发楞,好半天才连连躬身哈腰地道:“谢谢客官赏赐,谢谢客官赏赐。” 几疑作梦之余,心花可着实为之怒放,他哪里见过这么阔绰大方的客人,一出手便是十两? 贾玉淡淡一笑,道:“别客气,小二哥,茶水暂时不必送,我还要出去一趟。” 店伙怔道:“怎么,客官还要出去?” 贾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洛阳’多名胜古迹,这‘天津桥’一带夜晚尤其热闹,我想到处 逛逛去,等回来时我会叫你送茶水的。” 那店伙连连答应。 贾玉略整衣衫,举步便往外走,忽地又停步问道:“小二哥,你跟王小二挺熟么?” 那店伙点头说道:“熟,熟,熟得很,客官是要……” 贾玉摇头说道:“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他做的是什么买卖?” 那店伙道:“王小二专卖南北杂货。” 贾玉点了点头,谢了一句,飘然而出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东街,而且是进了那“王记老号”的门。 这时候,“洛阳城”华灯初上,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比白日里更不知要热闹多少? 但这条东街由于地处偏僻,所以行人未见有多少。 一进门,迎面迎上来了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苍白的一张脸,像是大病初愈,一望便知他就是王小二。 果然不错,听—— 那汉子冲着贾玉一哈腰,道:“相公要买些什么?” 贾玉微一摇头,含笑说道:“不买什么,我找王小二。” 那瘦削汉子一怔,道:“我就是王小二,你相公是……” 贾玉道:“我是‘中州’客栈你那位朋友的朋友。” 王小二“哦!”地一声,道:“相公原来是老唐的朋友,坐,坐,请里面坐。” 所谓里面,也就是店堂那*里的一块地方。 抱来一把椅子,王小二殷勤而热络地让客。 贾玉称谢坐下,王小二便要招呼家里的倒茶。 贾玉忙拦住了他,道:“别惊动大嫂,我说几句话就走。” 王小二也未坚持,在贾玉对面坐下,问道:“相公贵姓?” 贾玉道:“我姓贾。” 王小二道:“贾相公有什么事儿?” 贾玉笑了笑,道:“我先说明,我是个地理先生……” 王小二挺机灵,闻言脸色一变,那本来苍白的脸更白了。 贾玉接着说道:“关于老哥的事,老唐都告诉我了,我不能看着鬼物以后再扰人,我打算把她拿了,所以我来找老哥帮忙。” 王小二霍地站了起来,双手连摇,惊骇欲绝地道:“不,不,不,我我帮不了忙,我……” 贾玉淡淡一笑,伸手把他按坐了下去,道:“老哥别伯,我不要你帮别的忙,只要你告诉我,你那夜跟那鬼物跟到了什么地方就行了。” 王小二已被吓破了胆,白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道:“不,不,不,不……” 贾玉笑了笑,道:“王老哥,对于鬼,没人比我这地理先生更懂的了,她现在是还没到时候,一旦到了时候,她便会出来害人,谁碰见过她,她第一个找谁……” 话未说完,王小二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要往下倒,敢情他已被这几句吓昏过去。 贾玉眉锋微皱,抬手一指点上下王小仁的左肋。 王小二机伶一颤而醒,一醒,他猛然一窜便要站起,无奈贾玉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上,他动不了分毫。 他苦着脸颤声说道:“贾相公,你行行好……” 贾玉道:“我是在行好,可是你要是不肯帮这个忙,一旦到了时候,别说我,就是‘龙虎山’的张天师也救不了你。” 王小二身子一晃,差点又昏过去。 贾玉接着说道:“只有让我趁这时候拿了她,才救得了你。” 王小二浑身发抖地道:“那,那,我说,说,说……” 贾玉淡淡一笑,道:“王老哥,别怕别急,慢慢的说。” 王小二那能不怕不急?嘴唇抖了半天,方始蹩出一句:“就在邙山南边‘显节陵’ (汉明帝)墓前……” “多谢了,王老哥。”贾玉截了口,按在王小二肩上的那只手,拍了拍王小二,微微笑道:“没事了,王老哥?安心做你的生意吧,我保你从此平安无事,全家宁静,可记住,今夜事可别对别人说起,便是老婆也不例外,否则就不灵了,明白么?” 王小二楞楞地点了点头,喉头一阵作响,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贾玉一笑站起,拱手而去。 王小二忘记了送客,坐在那儿没动,两眼发直…… 清冷而惨白的月色下,“北邙山”像一只巨兽,静静地踞伏在夜色里,夜风过处,枭鸟悲鸣,树木舞动,培增它的慑人气氛。 如今,在这里,寂静,空荡,看不见任何东西,一眼望去,大小荒冢起伏,触目皆坟墓。 一阵夜风拂过,一片片灰白的东西满山飘扬飞舞,那是清明时节烧剩下的纸灰。 还有点点惨绿光芒杂在其间,那是鬼火磷火。 这地方,白日里已难见人迹,“洛阳城”的人不到这儿来,自从王小二夜里遇鬼之后,人们更望而却步。 别地方来洛阳探幽揽胜,寻访古迹的人,也不会封这儿来,本来是,谁到北邙山来干什么?除非他想见鬼。 这地方,入夜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此时偏有个胆大不怕鬼的人来到了此地。 他就是那位自称贾玉的年轻人。 他背负着双手,潇洒迈步,安祥而泰然地登上了“邙山”南麓,居然像个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风雅客。 这读书人可谓胆大。 其实也难怪,读书人大半呆痴,更何况深信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踏着那荒草没胫已难辨路径的小道,在座座或残破,或半新的坟墓间东弯西拐。 没多久,他到了一座石砌巨冢之前,这座巨冢异常宠大,像个圆形的石屋,黑黝黝的,石头缝里都长出了草。 石冢之前,有块巨大墓碑,由于久经风吹雨打,石碑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但藉着月色,竭尽目力,依稀仍可看出“显节陵”、“大汉明皇帝墓”等字样。 这就是王小二跟踪那女鬼人山,那女鬼突然不见之处。 贾玉在这“显节陵”前停了步,运目环扫四顾,除了满山遍野,触目皆坟墓,几片白杨林,点点磷火之外,他难看到一丝别的。 蓦地里,他双眉扬起,一缕清啸自他口中冲出,划破北邙那寂静、凄惨、阴森、慑人的夜色,惊起了一群枭鸟,悲鸣飞去,也吓得狐搜四下惊窜:“绝代风华,盖世美艳,一现邙山,一现洛水,翩若惊鸿,逝如幽灵,姑娘究竟神乎?鬼乎?区区不远千里,不辞风霜,慕‘名’而来,可否请出一见,以慰渴慕?” 话声传出老远,余音震荡夜空,此时此地,听来倍觉刺耳,然,半响过后,未闻一丝回音,也不见一点风吹草动。 也许,应了那句俗话?鬼怕胆大人。 再不,就是读书人读圣贤书,身上都有一种凛然正气,能镇慑鬼邪? 贾玉眉锋一皱,仰首又说了一遍。 无奈,空山寂寂,乃无反应。 他沉默了,显然,他是有点失望了。 倏地,他又挑起双眉,扬声说道:“洛水之滨者为神,邙山之麓者为鬼,洛水之滨寻访未见,那是我福薄缘浅,邙山之麓如再难获,那就该是野鬼见不得正义之人了,今夜算了,明日我不惜万金重资也要买下这座山头,纠集工人铲子群墓,遍翻全山,看那妖魔鬼怪今后何处容身,告辞了。” 话落,他转身迈步要走,墓地,一丝笑意起自唇边,双目之中跟着飞闪异采,霍又旋过身去。 身前,十丈之外,另一座巨冢之上,迎风绰立着一个无限美好的纤小身影,那是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她,双臂垂直,乌云披散两肩,遮住了她那张应该风华绝代,美绝尘寰的娇靥,虽是此时夜风吹拂,却难动她秀发一根。 不过,披散的秀发之间,微露白皙晶莹的一块,那是她的香额,由此白皙晶莹的一斑,可以知道那必是玉骨冰肌,吹弹欲破的全豹。 她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确似幽灵又像鬼魅,此时此地,也委实能使那胆小的人魂飞魄散。 贾玉扬声一笑,道:“姑娘毕竟是现身了。” 他这话刚说完,一缕冰冷而飘渺,不知起自何处的话声由夜空中飘起,听夹令人毛骨悚然:“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我并未祟人,你为何扰我?并欲纠集工人,毁人居所,夷人府邸,是何居心?” 贾玉笑道:“其用意,不过在激出姑娘而已。” 那冰冷飘渺声道:“我说过,阴阳相隔,人鬼途殊,我并未祟人,你何故扰我?难道为一个无依孤魂也不得清静么?” 贾玉道:“这么说,姑娘当真是鬼了?”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不错,我是鬼。” 贾玉道:“姑娘是王小二所见那位么?”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正是,王小二素行不端,居心该死,碍为轮回,不欲多伤生灵,难道他犹不知悔悟,找你来……” 贾玉道:“姑娘误会了,王小二早已大侮大悟,今生绝不敢再有不正之心了,我乘夜造访,只为好奇,跟他毫无关连。”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么说,你只为看看我?” 贾玉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说道:“如今你看见我了么?” 贾玉又一点头,道:“看见了。”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那么,请你速速离此鬼域,不可再来。” 贾玉笑了笑,道:“自当即刻离去,只是此行尚有美中不足之处,令人遗憾。”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尚有何美中不足之处?” 贾玉道:“乌云遮月,未能一睹皎洁全貌。”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么说来,你也怀不正之心而来……” 贾玉截口说道:“姑娘错了,王小二好色之心可谓之不正,区区好色之心,乃纯为了瞻仰,区区七尺之昂藏,读圣贤之书,对圣洁如姑娘者,岂敢有此渎冒不敬之心……”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很会说话……” 贾玉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非一般登徒子之灵唇妙舌,花言巧语可比,尚请姑娘明察。”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看来你不但胆大,而且极擅言辞,且是个自命名士之人。” 贾玉道:“姑娘,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区区一非大英雄,二非真名士,不敢自夸自炫………”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我如今更知道,你的所学也不俗。” 贾玉道:“那是姑娘夸奖,诚恳之请,尚望……”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鬼形可怖,鬼容狰狞,不敢轻易显露。” 贾玉道:“姑娘,区区有包天之胆。”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个我知道,否则你不敢此时来此北邙鬼域,无如我不愿以面目示人。” 贾玉道:“姑娘当真不愿一现绝世花容?”
江湖路 第 五 章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鬼无诳语,自属当真。” 贾玉一叹说道:“区区不辞千里,不避风霜,冒杀身之险来寻访,姑娘天人,奈何生就一付铁石心肠,也罢……” 一顿接道:“姑娘既不肯俯允,区区不敢强请,只好退求其次,请姑娘据实答区区数问,区区立即离去。”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我非答不可么?” 贾玉道:“若姑娘一意忍心,自可不必。”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令我不忍,好吧,你问吧。” 贾玉举手洒脱一揖,道:“多谢姑娘,虽说退求其次,区区也感满足了……” 咳了咳,注目接道:“王小二所遇见的,可是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一问多余,适才我已说过了。” 贾五道:“那么在洛水之旁现身的,也是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不错。” 接着又道:“你可是那‘安乐居士’邵景逸的学生?” 贾玉道:“以前是,如今已不是。”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有前是今非之语?” 贾玉道:“皆因我触犯学规,被逐出门墙了。”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触犯了什么学规,竟被逐出门墙?” 贾玉道:“三更半夜跑到‘洛水’之滨去寻访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么说来,是我害了你?” 贾玉微一摇头,道:“不,姑娘,那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只要能见着姑娘,虽半途缀学,那也是值得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哦!”地一声,道:“你就那么想见我么?” 贾玉道:“事实如此,我千里迢迢,甘冒风险,来到‘洛阳’,就是为了寻访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难道说,王小二遇鬼之事,已传扬千里之外了。” 贾玉微一摇头,道:“姑娘,这跟王小二遇鬼事无关。” 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微微一震,那冰冷飘渺话声忽转凄厉:“你究竟是谁……” 贾玉淡淡一笑,道:“稍时自当奉告,如今再请姑娘答我第三问,姑娘的唇边,可是有颗美人痣?” 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又复一震,那冰冷飘渺话声惊诧说道:“你怎么知道?” 贾玉淡淡一笑道:“这是‘安乐学馆’的两位同门及王小二告诉我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似乎心中一松地“哦!”了一声—— 贾玉紧接着又道:“姑娘可否告诉我,那颗痣在左,还是在右?” 那冰冷飘渺话声诧惑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贾玉道:“自有用意,只请姑娘回答我。” 那冰冷飘渺话声迟疑了一下,道:“这我不愿回答。” 贾玉道:“姑娘已作千金诺,怎好反悔?” 那冰冷飘渺话声又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诉你,在右边。” 贾玉淡淡一笑,道:“姑娘,鬼无诳语,这话是姑娘说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怎知我说了诳话?” 贾玉道:“是与否,那要请姑娘自问。” 那冰冷飘渺话声刹时寂然,但旋即说道:“在左边,怎么样?” 贾玉目中异采飞闪,道:“姑娘姓氏……”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陶,小字小青。” 贾玉道:“姑娘是一人在此?”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个无依孤魂!” 贾玉淡淡笑道:“姑娘奈何又作诳语!以我看,姑娘既非神也非鬼,乃是个人,姓冷而不姓陶, 更不该是个无依的人。” 那无限美好身影机伶一颤,那冰冷飘渺话声厉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贾玉淡淡截口,道:“请姑娘答应我这最后一问,我适才所说,对也不对?” 那冰冷飘渺话声刹时趋于平静,道:“不对,你找错人了。” 贾玉笑了笑,道:“找错了人?” 那冰冷飘渺话声忙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找人却错找上了鬼。” 贾玉双眉微轩,道:“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忽然更为冰冷,道:“你已问完,我也都答了,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请速速离此,莫待祸上己身,言尽于此,我要走了。” 话一落,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随风飘起。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你既现身,不据实告诉我是走不了的。” 跟着,身形竟也随风飘起! 那冰冷飘渺话声突然又起:“我说嘛,原来你一身武学也不差,怪不得你敢……” 话声至此,突变冷哼,冷哼声中,那满山遍野随风飞舞的磷火忽然聚为一团,流星一般地向贾玉射来。 贾玉修眉一扬,道:“这无关‘鬼’字,姑娘好高明的虚空接引。” 说话问,那一大团绿光惨淡的磷火已近,那团磷火陡地一顿一偏,带着一溜光尾,反向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射去,其疾若电,一闪而至,夜空中方响起一声甜美惊呼,那团磷火烟一般倏地敞开,把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围在中央,既不再聚,也未消散。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要走请走吧,我只消跟着这堆磷火,何愁找不到姑娘芳踪。” 她,弄巧成拙,降主为客,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一震,随即又落回巨冢之上,骇然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这回话声不再飘渺,而是出自她那檀口。 贾玉淡淡一笑道:“姑娘尚未答我最后一问。” 她,黑衣人儿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你说对了。” 贾玉笑道:“多谢姑娘,那么我也该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那堆磷火倏地随风飘散。 他接着说道:“姑娘,当年‘梵净山庄’故人之役,特来拜望冷前辈。” 黑衣人儿机伶剧颤,身形后退,一晃险些跌下巨冢,她抬起玉手,指着贾玉骇然失声道:“你,你,你是费……” 贾玉截口说道:“不错,姑娘,既然知道,请勿多问。” 黑衣人儿二话未说,娇躯突起,破空疾射。 然而,她慢了一步,贾玉电飘而至,落在另一巨冢之上,恰好拦住她的去路,含笑卓立。 黑衣人儿大惊,硬生生刹住去势,又复落回原处,刹时间恢复镇定,但那话声犹因悲愤惊骇而略显沙哑:“家父未参与当年事,多年来也一直愧疚不安,悲痛自责,难道令尊仍不肯高抬贵手,大度放过?” 贾玉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也知道冷前辈跟当年事无关,我所以千里迢迢赶来寻访,也不是为了寻仇。” 黑衣人儿道:“真的?” 贾玉淡然说道:“姑娘请自问,‘梵净山庄’之人,可是谎言欺人之人。” 黑衣人儿娇躯一阵轻颤,缓缓垂下螓首,但旋即,她又抬起螓首,道:“多年来,家父一直愧疚不安,悲痛自责,如今终于获得少侠曲谅,他老人家从此可以放心了,冷瑶红谨此谢过少侠。” 说着,盈盈施了一礼。 贾玉忙还一礼,道:“不敢当姑娘一个谢字,更不敢当姑娘此礼,只要姑娘相信我来此并无恶意就行了。” 黑衣人儿冷瑶红道:“那么敢问少侠来意……” 贾玉道:“姑娘该知道,冷前辈是当今世上唯一知道家父被害详情及家父下落之人,所以我特来寻访……” 冷瑶红怔了怔,接着黯然半挽螓首,道:“少侠这一趟白来了,如果早……” 贾玉神情一震,急道:“怎么,我来晚了,难道冷前辈已……” 冷瑶红摇头说道:“少侠想左了,家父仍健在。” 贾玉神情一松,道:“那么姑娘这白跑一趟及迟来之语……” 冷瑶红道:“那是说,少侠如今已没有办法由家父口中得知一个字了。” 贾玉双眉微挑,道:“这么说,是冷前辈决意不肯相告当年事了?” 冷瑶红摇头,道:“少侠误会了,家父巴不得少侠早日寻来,更巴不得早日将当年事全部奉告少侠,以解胸中郁结。” 贾玉惑然说道:“那么是……” 冷瑶红摇头说道:“少侠右所不知,家父已有口不能言了。” 贾玉一震,道:“姑娘,怎么说?” 冷瑶红重复道:“家父已有口不能言了。” 贾玉诧声说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冷瑶红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当年事后没多久,便不能说话了。” 贾玉默然不语,颓丧地缓缓低下了头…… 突然间,他又猛抬了头,急迫:“姑娘,冷前辈还有双手可写……” 冷瑶红凄然一笑,道:“假如家父双手能写,我也不会说少侠白来一道了。” 贾玉神情一震,道:“怎么,难道冷前辈失去双……” 冷瑶红道:“家父双手犹在,只是不但双臂僵直,便连十指也不能弯曲,其实,他老人家全身无一处不僵,除了双目尚能开合,嘴巴尚能饮食外,其他……” 喉间以被什么东西梗住,倏然住口不言。 贾玉骇然激声道:“姑娘,这究竟是……” 冷瑶红摇头说道:“不知道,家父一生可说够悲惨的,前十几年侧身邪道,被天下武林所唾弃,这十几年又卧床不起,形同废人,想来这或许是……” 微一摇头,又住了口。 贾玉深锁眉锋,道:“难道姑娘未曾为冷前辈延医……” 冷瑶红道:“少侠该知道,家父精擅岐黄,我也继承了不算浅薄的家学,我自己都没办法知道他老人家身罹何种疾病,延医又右什么用,再说,我父女既藏慝在此,也有诸多不便之处。” 贾玉皱眉沉吟,道:“这就怪了……” 口光一凝,道:“冷前辈现在何处,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 冷瑶红微颔螓首,道:“自当为少侠带路……” 说着,飘下巨冢,往半山上行去。 贾王忙也飘身下冢,跟了上去。 才走两步,冷瑶红突然停步回身,道:“少侠原谅,事关家父,冷瑶红不敢断定少侠就是费大侠后人,可否请少侠出示……” 贾玉先是一怔,闻言立即说道:“据姑娘所知,甚么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冷瑶红道:“近日武林传言,‘天龙八手’复现……”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请看。” 抬手微摇,一闪而回。 冷瑶红忙道:“正是‘天龙八手’中‘龙飞在天’,冷瑶红为家父安全,不得不如此,尚请少侠见谅,请少侠跟我来。” 迈动莲步,衣袂飘飘,又向山上行去。
江湖路 第 六 章
到了半山,冷瑶红绕过一座巨冢,停身在这座巨冢之后,贾玉忍不位问道:“姑娘与冷前辈就住在这座巨冢之中?” 冷瑶红微颔螓首,抬起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柔荑按上巨冢旁一方石块。只一按,巨冢上三块大石突然内陷,现出一个半人高,黑黝黝,而不知深有几许的洞穴。 贾玉一怔叹道:“姑娘,这是……” 冷瑶红道:“这是汉桓帝的陵寝,当年有嫔妃殉葬,有的嫔妃不惜巨资买通营墓小人,预先留下出路,俟墓封人去之俊,再由留下的出路逃出隐居山间……” 贾玉道:“姑娘慧心,实情想必如此,而这儿也确是个难为人知的隐密处所。” 冷瑶红道:“少侠请紧随我后,小心下降石阶甚陡。” 贾玉道:“多谢姑娘,我自会小心。” 冷瑶红未再说话,一矮娇躯,钻进了洞穴之中。 贾玉跟着钻了进去。 刚进洞的时候,由于月光透射,尚依稀可辨脚下石阶,甫走两步,“吱!”地一声,洞口自合,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 冷瑶红多年来进出上下也不知多少次了,对这盘旋下降的石阶,已是熟得不能再熟,自然,她不怕黑。 而这位自称贾玉的白衣客,竟似也有暗中视物的上好目力,一路毫不困难地跟着冷瑶红向下行去。 走了有片刻之久,眼前突然为之一亮,一道极为微弱的灯光迎面射到,那是冷瑶红推开了一扇石门。 进入石门,一幕清晰可见的景象立在眼前呈现。 石门内,眼前,是一个圆形的石室,这石室,只有冷瑶红推开的那一个门户可以进出。 石室中央,有一个数尺高的石榻,石榻之上,摆放着一具石棺,石棺上点着一盏油灯,石棺前,排列着两行石人石马。 另外在室左,有一个较小的石榻,这较小的石榻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被褥及兽皮,其上,仰面向上地乎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长而且乱的头发散落在枕边,脸色蜡黄,双目深陷,胡子也老长老长的。 他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是石像,又像个僵尸,看上去怕人,再加上这种地方,如此灯光,要不是他一双眸子能动的话,任谁也以为他是墓中之人。 贾玉眉锋方皱,石榻上老人双目暴睁,但那目光却是极为黯淡然神。 冷瑶红急步行向榻前,俯下娇躯,柔声说道:“爹,是当年‘梵净山庄’的费少侠寻来了。” 老人身躯为之微微一震,眸子一转,直逼贾玉,那目光是惊是诧,还有一种令人难以意会的色彩。 贾玉跨步上前,躬身一礼,道:“晚辈‘梵净山庄’费慕人见过冷前辈。” 老人声若无闻,两眼望着贾玉那张色作淡金的脸,一眨不眨,贾玉微感窘迫,不知所以。 冷瑶红突然说道:“少侠,你那张脸……” 贾玉恍然大悟,“哦!”地一声,抬手扯落一张特制人皮面具,他真面目甫现,两道异采电光一般地闪自冷瑶红那犹自披散的满头秀发之中。 同时,石榻上老人身形剧颤,须发俱抖,双目一合,两串老泪自眼角扑簌簌滚下。 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重瞳凤目之上,一双长眉斜飞入鬓,胆鼻,方口,如今配上他那颀长身材,洒脱举止,高华气度,称得上举世唯一的美男子,俊英豪。 哭然,冷瑶红轻抬皓腕理开满头披散秀发,石室灯光为之一黯,费慕人为之呆了一呆。 那确是一张风华绝代,艳绝尘寰的娇靥,那双美目,清澈,深邃,远山般黛眉,精巧的瑶鼻,鲜红的檀口,香唇边,正有一颗培增妩媚的美人痣。 她,清丽若仙,美艳之中,有一股冰霜般冷意,显得高贵,圣洁,凛然不可侵犯。 看她一眼,很快地能使人想起那句:“玉骨冰肌清凉无汗。” 无怪乎那些书呆子把她当成了天仙下凡,洛神显现。 那一泓秋水般目光,正触上费慕人的那一双冷电,一抹红云起自桃腮,春风解冻,她嫣然一笑,避了开去:“爹!费少侠精擅‘天龙八手’,不会错的……” 随又转向费慕人,道:“费少侠,这儿没有坐椅,请榻边随便坐坐……” 也许是这儿较外面一凉如水的夜色为暖,费慕人脸上也微有红意,他忙垂下目光,道:“谢谢姑娘,我站一会儿,没有关系。” 冷瑶红转过娇躯走向一旁,自那已熄火的炉子上的茶壶中,斟了一杯茶,袅袅走回来,十指微颤地双手捧上:“粗茶一杯,莫怪待慢。” “不敢。”费慕人忙道:“谢谢姑娘,有劳了。” 他知书达礼,没有伸手去接。 冷瑶红把那杯茶放在石榻旁,然后转望榻上老人,道:“爹,费少侠已对我说明来意,咱们已得少侠曲谅,少侠只是来向您探询当年事及费大侠的下落。” 榻上老人猛然睁开双目,那目光,是激动,是感激,还夹带着难言的喜悦,将口数张,却未能发出一丝声息。 费慕人忙道:“前辈,冷姑娘说得不错,晚辈的来意确实仅止于此,前辈的情形冷姑娘亦已对晚辈说过了,前辈请放心,这多年都过去了,晚辈不急于一时,如今前辈请让晚辈看看,究竟前辈是身罹何疾,俾得对症下药,设法疗治。” 榻上老人两眼一睁。 冷瑶红急问道:“少快也擅歧黄?” 费慕人笑了笑道:“也是跟家父学的,浅薄得很。” 冷瑶红哦了一声,倏现喜悦异采,道:“我怎么忘了,少侠是中尊……” 费慕人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掀开一角被袄,容我先为冷前辈把脉。” 冷瑶红移步而前,掀开了被换一角。 被袄掀处,费慕人眉锋不由一皱。 榻上老人手紧*着腿,皮包骨,指甲长有数寸,青筋暴现,哪里还有一点肉?看上去怕人。 他未敢怠慢,伸手搭上老人腕脉。 手甫搭下老人腕脉,脸色立即为之一变。 冷瑶红脱口问道:“少侠,怎么样,是……” 费慕人刹时趋于平静,微一摇头,没有说话。 冷瑶红娇靥上满是焦虑之色,但却没有再问。 片刻之后,费慕人缓缓收回了手,冷瑶红方欲张口。 费慕人已摇头说道:“姑娘,容我看完了再说……” 随即转望榻上老人,接道:“前辈,请张开嘴让晚辈看看。” 榻上老人张开了嘴。 费慕人俯身看了看,然后点头说道:“前辈,行了。” 榻上老人逐又闭上了嘴。 费慕人略一沉吟,突然目注榻上老人道:“前辈,这不是任何病症,而是前辈误食了一种毒药,使得奇经八脉僵硬所至,前辈以为然否?” 冷瑶红娇靥颜色一变,尚未接口,榻上老人双目突然大张。 费慕人接着说这:“如果晚辈没有看错,那么晚辈再进一步推断,前辈是被人所害,那害前辈之人,也就是害家父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意在灭口,因为唯有前辈知道他是谁,同时前辈也明白是被他所害,对么?” 榻上老人双目一闭,老泪又下,跟着身形泛起轻颤。 冷瑶红插口急道:“少侠,当真是这样……” 费慕人点头说道:“姑娘只看冷前辈反应,便知我一言中的说对了,只是……” 摇摇头,接道:“有一点我很不明白……” 冷瑶红截口道:“什么事少侠不明白?” 费慕人道:“那害家父及冷前辈之人,既恐奸谋泄露要灭口,为什么不置冷前辈于死地,却仅使冷前辈落得这等……” 冷瑶红扬眉说道:“少侠,这跟置家父于死地,有什么分别?” “不然。”费慕人摇头说道:“天下有不可治之病,却没有不可解之毒,这分明是有意留冷前辈一命,留冷前辈一个可愈之希望。” 冷瑶红摇头说道:“少侠知道,只要家父一旦解毒,那害令尊之人的奸谋就必然败露,既如此,他该绝不会这么做。” 费慕人道:“而事实上,他留下了机会,留下了希望。” 冷瑶红道:“这怎么可能?” 费慕人道:“所以我至为不解,他定然有很大的用意,也许冷前辈明白那人为什么这么做……” 冷瑶红忙转望榻上老人,道:“爹,您知道么?” 榻上老人睁着眼,只是老泪泗流,可惜没办法做更明白一点的表示。 甚至于连点头摇头都不能。 冷瑶红缓缓垂着螓首。 费慕人吁了口气,道:“看样子我没有说错,冷前辈自己明白。” 冷瑶红猛抬螓首,道:“可是他老人家却不能……” 美目泪光一涌,截然住口。 费慕人皱眉说道:“姑娘对冷前辈当年事,难道一点也不知道么?” 冷瑶红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家父性情孤僻,根本不跟任何人来往。” 费慕人摇头说道:“也就因为这样,叫人无法查得一点蛛丝马迹。” 冷瑶红没有说话。 费慕人忽又说道:“姑娘可知道家父被害之经过?” 冷瑶红摇头说道:“我只听说费大侠在当年一次出门之后,就失了踪。” 费慕人点头说道:“事实确实如此,姑娘可知道家父当年那次出门,是干什么去的么?” 冷瑶红点头说道:“我事后才听家父说起,是家父在‘黄山’邀斗令尊。”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这是冷前辈告诉姑娘的?” 冷瑶红点头说道:“是的,可是家父始终就没离开过家。” 费慕人道:“这个我知道,家父那次出门不久,曾有一封亲笔信投递‘梵净山庄’,他老人于信中明白地指出,邀斗他老人家的,确是冷前辈,而冷前辈是日并未赴约,在信尾,他老人家又明示,他已为人所害,害他的不是冷前辈,但唯有冷前辈知道那人是谁,因为邀斗事必是冷前辈为人胁迫所设的一个圈套。” 冷瑶红道:“少侠,那送信之人……” 费慕人淡淡笑道:“不瞒姑娘说,那封信被钉在梵净山庄附近一颗树上,隔了好几个月才被人发现取下的。” 冷瑶红道:“府上不是普通地方,竟不知有人侵入……” 费慕人摇头说道:“‘梵净山’常有樵夫进出,‘梵净山庄’向不加干涉。” 冷瑶红皱眉说道:“这就难了……” 费慕人道:“姑娘确知家父失踪前后,冷前辈没跟任何人来往过么?” 玲瑶红摇头说道:“确实没有,不过在费大侠失踪消息传出之后,有一天家父突然说要携我远迁他处,我见家父神色有异,再三追问下,家父始说出被人威逼诱了费大侠,为恐那逼他之人杀他灭口,他怕‘梵净山庄’查知寻仇,所以……” 费慕人道:“冷前辈没告诉姑娘,那逼他之人是谁?” 冷瑶红摇头说道:“没有。” 费慕人道:“姑娘也没问?” 冷瑶红道:“问了,奈何家父不肯说。” 费慕人皱眉说道:“冷前辈既有躲藏避祸之打算,又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顾忌的?这是令人费解的一椿事?” 榻上老人身形颤抖,老脸抽搐,眼泪一直在流。 冷瑶红道:“还有一桩,家父性情孤僻,根本不跟任何人来往,为什么那害人之大奸,偏偏找上了家父加以利用……” 费慕人瞿然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令人费解,家父与冷前辈之间,毫无瓜葛可言。” 冷瑶红道:“被害的是费大侠自己,难道说费大侠自己就不知道是被谁所害?” 费慕人道:“想必不知道,否则家父在信上不会不说。”
江湖路 第 七 章
冷瑶红默然半晌,忽又说道:“少侠该知道,与费大侠几乎同时失踪的,还有个‘南令’。” 费慕人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知道。” 冷瑶红道:“‘南令’会不会也是被那人所害?” 费慕人呆了呆,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冷瑶红道:“费大侠与‘南令’,不是交情甚笃么?” 费慕人道:“也算不得怎么好,不过两家时有来往而已。” 冷瑶红道:“那么,他跟费大侠几乎同时失了踪,难道两家就没有互相探询么?” 费慕人道:“恐怕姑娘不知道,‘南令’既无后人也无门人,只有左右二侍,而二侍也跟‘南令’一起失了踪。” 榻上老人身形颤抖得厉害,神情也更趋于激动,想是他也知道“南令”是被谁所害,也知道“南令”的失踪之谜。 冷瑶红“哦!”地一声,默然末语。 但,倏地,它目闪异采,道:“少侠是怎么知道我父女藏匿在‘邙山’的?” 费慕人摇头说道:“我并不知道冷前辈与姑娘隐居‘邙山’,只知道冷前辈与姑娘是落脚在‘洛阳’ 一带……” 冷瑶红道:“少侠又是怎么知道我父女落脚在‘洛阳’ 一带的?” 费慕人道:“有人送一封信给我……” 冷瑶红脸色一变,目闪异采,道:“这么说我父女的行踪已被人知道了……” 神色立趋平静,道:“少侠,那送信的是谁?” 费慕人摇头说道:“不知道。” 冷瑶红一怔道:“怎么说?” 费慕人道:“我自接到家父的信后,便即遣散了庄客,封闭‘梵净山庄’,改名换姓投入江湖,准备踏遍三山五岳寻找冷前辈下落,月前有一天我行经‘开封’,在一家酒楼上接获了一封信,递交这封信的是酒楼的伙计,他只说那托他送信之人是个黑衣汉……” 冷瑶红道:“看不出信又是谁写的呢?” 费慕人摇头说道:“看不出,信尾没有署名。” 冷瑶红冷冷一笑,道:“少侠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费慕人点头说道:“我想到了,第一,另外有人知道冷前辈与姑娘隐居在‘洛阳’ 一带,却不知二位隐居在‘洛阳’何处,第二,他为什么要通知我,第三,他是谁……” 冷瑶红点头说道:“这正是我怀疑与不解之处,不过有一点颇为明显,他跟少侠是敌而非友,而且绝对跟费大侠被害事有关连。” 费慕人道:“姑娘,何以见得?” 冷瑶红道:“少侠请想,若是友,他不必隐藏自己地不在信上署名,他若跟费大侠被害事无关,又怎知少侠是在找我父女?”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他不但跟我非友,跟二位恐也非友。” 冷瑶红娇靥凝霜,道:“还有,他想假少侠之手,杀我父女。” 费慕人摇头说道:“这倒未必,姑娘,此人既跟家父被害事有关,则与那下毒令尊冷前辈之人必属同伙,或即为同一人,他若有心杀二位当初下毒时便可下手,不必候诸今日。” 冷瑶红道:“今日假少侠之手,他可以兵不刃血,手不沾血腥。” 费慕人道:“姑娘,似这等奸险之人,又何在乎刀剑浴血,手沾血腥?” 冷瑶红呆了一呆,道:“那么是……” 费慕人道:“我也难解究竟,不过,无论怎么说,二位隐居洛隔一带已被人察知,我的行踪亦全在人家耳目中是实。” 冷瑶红突然精神一震,急道:“少侠今夜来此时……” 费慕人摇头说道:“没有人知道,我来时一直默察左近,毫无人迹,再说,对方倘若是有意藉我寻出二位隐居之处,如今我已进入此墓,他趁此害我跟二位,该是最佳时机,岂会这么久未见动静?” 冷瑶红神情微松,点了点头,皱眉说道:“那么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若要害少侠,早可下手,他若要杀我父女,也早可下手了,他既不想亲手害任何一个,又不想假手于人,那他为什么要指点少侠找我父女……” 费慕人道:“该又是令人难解的一椿。” 冷瑶红道:“少侠,这诸多难解之事……” 费慕人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获得解答。” 冷瑶红道:“少侠是说……” 费慕人扬眉说道:“解去冷前辈所中之毒,使冷前辈能表达心中所知。” 冷瑶红道:“少侠,能么?” 费慕人毅然说道:“不能也得能,否则这些谜永远解不了。” 冷瑶红道:“少侠,解独门邪毒,要有独门解药……” “这个我知道,但我不惜费尽一切心力,想尽一切办法。” 冷瑶红美目二兄道:“少侠是说可以无需那独门解药?” 费慕人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准备另开一种解毒药方,然后再配以针炙,谅必可以解去冷前辈所中之毒。” 冷瑶红急道:“少侠有几分把握?” 费慕人道:“姑娘,我只能说有七分……” 冷瑶红猛然一阵激动,美目涌泪,这:“够了,少侠,那总比没有一点希望好,少侠再造大恩,冷瑶红不敢言谢,请先受我一拜。” 说着,娇躯一矮,便要拜下。 费慕人连忙闪身避过,道:“姑娘,我是为了自己……” 冷瑶红道:“但少侠如今要救的却是家父。” 费慕人道:“姑娘,我说过,我只有七分把握,姑娘倘一定视之为恩,等我解去冷前辈所中之毒后再谢不迟。” 冷瑶红沉默了一下,道:“少侠如今既坚不受我这一礼,那么我只好等日后再谢了。” 费慕人神情一松,道:“那么,姑娘,我走了,明夜此时,我会携带应用之物再来……”言罢走近石榻,向着榻上老人道:“冷前辈,晚辈告辞了,请安心静养,晚辈当尽一切心力为前辈解去所中之毒。” 施了一礼,又向冷瑶红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墓外走去。 冷瑶红默默地跟着举步。 费慕人一见冷瑶红要送,忙道:“姑娘请留步,冷前辈身边……” 冷瑶红笑了笑道:“我不送,少侠如何出得去呀。” 费慕人呆了一呆,哑然失笑。 冷瑶红送客一直送到巨冢那洞口之外,费慕人一声:“姑娘请回,我走了。” 一拱手,长身飞射而去。 一个无限甜美的话声,随风飘起:“少侠请走好,想我不远送了。” 未听费慕人答话,因为他已经去远了。 望着费慕人那逝去处,冷瑶红美目中哭闪异采,娇靥上跟着掠过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 但,旋即,她转过娇躯,行回巨冢之内。 这“邙山”半山腰上,刹时归于一片空荡,静寂。 然而,这空荡静寂并未能持续多久,那是因为片刻之后,那邙山顶上,另一座巨大古冢之侧,那凄冷的月色下的一片柏扬林内,又传出了人语。 首先传出的,是一个苍劲话声:“乖儿来了。” 接着传出的,是一个无限甜美,但略冰冷的话声:“您看见了什么?” 那苍劲话声“嗯!”了一声,道:“爹看见了,他终于来了,他的一举一动全在爹耳目之中,先乔装混进‘安乐学馆’,又故犯学规被逐出门墙,然后又以另一面目出现在‘天津桥’,哈,我看他怎么翻也难翻出爹这如来掌心。”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这:“爹向来高明!” 那苍劲话声笑道:“爹不敢居功,都是爹这赛诸葛的好女儿行。”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笑了笑,道:“女儿之有今日,那也全是爹时教导。” 那苍劲话声哈哈笑道:“你倒会向爹脸上贴金,错非是你这聪颖的好女儿,能换个人点都点不透,还谈什么敌……” 话锋微顿,接道:“乖儿,你看他行么?”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我看他行,他便是费尽一切心力,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要解去冷遇春所中之毒,否则他永远解不开心里的谜。” 那苍劲话声笑道:“让他去想办法吧,最好他有十成把握,能使冷遇春一帖而愈,这样咱们才能早日得到那东西……” 忽地一叹道:“看来为人心不能太狠,当年若不是……”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别提当年了,当年要不是知道冷遇春也有一份那东西,说什么咱们也不会留他到今日,可惜咱们知道得太晚,我也来得太晚,阴错阳差,乱了全盘,如今要解他所中之毒,反要借重这费慕人。” 那苍劲话声道:“难道冷瑶红那丫头真不知道那东西的藏处么?”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冷瑶红若是知道,咱们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心力了。” 那苍劲话声道:“乖儿说的是,只是乖儿,费家藏着的那份东西……”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截口说道: “爹没弄错,费家确也有一份,不过那一份不在费云飞身上。” 那苍劲话声道:“爹还会弄错?要不然爹焉会留费慕人至今日,你该知道,那东西共有三份,爹藏有一份,费云飞与冷遇春各藏一份,这三份合起来,谁得到了谁就能称尊宇内,但若是分开了就成为毫无用处的三片废纸……”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这个我知道,可是,爹,那东西是谁当初把它分成了三份的。” 那苍劲话声道:“谁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匹夫,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是整的一张,早不知会落在谁的手上了,爹哪还有今日之机会。”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那么,那两份又如何落在费云飞与冷遇春手中的呢?” 那苍劲话声道:“这个爹也不知道……”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他两个是不是也知另两份各落在何人之手?” 那苍劲话声道:“不知道,知道另两份在谁手中的,唯有爹一人。”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那就好,冷遇春无可虑,不过那费慕人似乎不简单,或许他也知道一些……” 那苍劲话声道:“他也无可虑,一旦冷遇春所中之毒解了,他就失去效用了。”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谁说的?” 那苍劲话声道:“爹说的。”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那么爹准备怎么处置他?” 那苍劲话声道:“傻女儿,这还用问么?”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可是,爹,费慕人暂时杀不得。” 那苍劲话声道:“为什么,乖儿,莫非你……” 那无限甜美美的冰冷话声道:“我没有怎么样,我是为爹着想。” 那苍劲话声道:“为爹着想?凭你,乖儿,爹何愁没有乘龙快婿。”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爹想到哪襄去了?咱们是他的生死对头,那可能么?……”
江湖路 第 八 章
那苍劲话声讶然说道:“那……乖儿,那为什么?”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爹精明一世,奈何糊涂一时?在没有套出他那一份东西的藏处之前,咱们能杀他么?” 那苍劲话声一时寂然,但旋即又一阵哈哈笑道:“对,对,对,爹是老糊涂,还是爹这乖女儿行,若非你这位女诸葛,爹险些坏了大事。”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爹何不说是存心试我?” 那苍劲话声讶然说道:“试你?爹试你什么?又为什么要试你?”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不错,爹在试我,爹试我是否已对费慕人动了情,怕我对费慕人一旦动了情,坏了爹的大事。” 那苍劲话声哈哈大笑,笑得有点勉强:“乖儿,看来你智不逊爹分毫,深沉得有点可怕,你我是亲骨肉,亲父女,便是朋友在共谋大事之际互动猜疑也属大忌,何况父女之间?乖儿,爹永远不会猜疑你,试你,你这种想法要不得。”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也许女儿想错了……” 那苍劲话声道:“不是也许,是根本。”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是,爹,是根本。” 那苍劲话声笑了:“这才是,乖儿,不过,说真的,乖儿,你可千万不能呀。”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女儿怎敢,您请放心,女儿这一辈子跟情字无缘,也从不做嫁人打算,就是潘安再世,宋玉再生,女儿也能不动心,女儿要侍奉爹一辈子。” 那人似乎老怀大慰,随听那苍劲话声笑道:“乖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必然的道理,爹可不敢耽误你的终身,也不敢让你跟在爹身边一辈子,别的俊彦任你挑选,唯独这费慕人不行,爹是为你好,否则你会痛苦一辈子,而这种痛苦又不比别的痛苦……” 话锋一转,笑接道:“好,好,好,乖儿,爹不说了,不说了,乖儿,还有什么‘吩咐’,要是没有,爹就要回‘安乐窝’去了。”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有个要求。” 那苍劲话声笑道:“说,乖儿,你知道,爹对你一向是百依百顺的。”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我知道,爹由来是最疼我的……” “说吧,乖儿。”那苍劲话声笑道:“冲着你这张小甜嘴儿,爹哪能不疼你。”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笑了,笑得有点娇羞,随即说道:“我请爹答应,什么时候动费慕人,全听我的……” “那当然。”那苍劲话声道:“你是爹的女军师,女葛诸嘛。” “还有……”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接着说道:“在我套取他那份东西藏处期间,任何人不许跟踪他。” 那苍劲话声道:“这也是当然的,爹做事怎会那么糊涂?打草惊蛇,操之过急最为不智,欲速则不达,对么,乖儿。”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女儿正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接道:“还有,爹,万一有人跟来‘洛阳’,您得出手阻拦。” 那苍劲话声愕然说道:“这又为什么,乖儿。”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爹又糊涂了,难道爹准备坐视别人伸手么。” 那苍劲话声道:“原来如此,乖儿,那小子颇得乃父真传,便是爹对付他也难有把握,别人焉能奈何得了他。” 那无限甜美的冷冰话声道:“无论怎么说,我不愿有任何外人伸手,一旦让他提高了警觉,对咱们来说,那总是不利的,再说,您忘了,有人伸了手,便可能引来那三个……” 那苍劲话声道:“乖儿放心,那三个绝不会,那三个都跟费云飞有一段交情,怎会对他的后人下手?怎好意思?”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爹跟费云飞也有一段交情,而且交情还不浅。” 那苍劲话声窘迫地笑道:“好厉害的小嘴儿,竟揭起爹的疮疤来了,好,好,好,依你,依你,完全依你,爹让他们来一个躺下一个就是。”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谢谢爹……” “跟爹还客气。”那苍劲话声笑道:“倒是,还有么?乖儿。” 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道:“没有了,爹。” “那么……”那苍劲话声道:“爹要回去做那教书先生去了。” 未闻那无限甜美的冰冷话声接话,却忽见一个颀长,一个高大,一个瘦高,三条人影破林而出,腾空射去。 竟然未带出一点枝叶声,好高的功力。 这三条人影方逝,“噗!” “噗!”两声,一点白影脱出林头,直上夜空,凄冷月色下,依稀可见,那是一只雪翎信鸽。 就在这只雪翎信鹄振翅直上之际,邙山背面,半山腰一片树林内闪出三个人,自黑暗中走到了那凄冷月色下,形貌立可看得清楚,那赫然竟是那位德高望重,文名遍洛阳,闻名遐尔的“安乐居士”邵景逸,还有他那从人邵福、邵贵。 只是,如今的邵福高大威猛,已无一丝龙钟老态,如今的邵贵面目更显阴沉,且森冷逼人。 但见“安乐居士”邵景逸,目注那只振翅高翔,在夜空中已变成一点银白的雪翎信鹄,神色狰狞,目射狠毒地嘿嘿冷笑不止:“好女儿,好女儿,真是我的好女儿……” 脸色一寒,冰冷接道:“贱丫头,她竟敢背叛我,左奴,以你看?” 邵福一躬身,忙道:“回令主,老奴不敢……” 邵景逸道:“尽管放心大胆直说。” 邵福道:“老奴遵命,以老奴看,姑娘是在跟人通信。” 邵景逸道:“跟谁?” 邵福这:“老奴不敢说。” 邵景逸道:“是我要你说的。” “谢令主。”邵福道:“老奴不敢断言,但八成是夫人……” 邵景逸冷哼一声,道:“右奴,你看呢。” 邵贵一欠身,阴阴说道:“右奴有同感。” 邵景逸嘿嘿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冷笑,道:“看来你我三人是英雄之见,多少年以来,我本就怀疑那老虔婆可能未死,如今似乎证明,她果然命长。” 一扬手,轻喝说道:“右奴,跟上去,看她飞落何方,若出百里,不必再跟。” 邵贵应声而起,飞射而去。 邵福一躬身,恭谨说道:“禀令主,倘果然证实是夫人……” 邵景逸阴狠地道:“如今绝不动她,若动了她,那小贱人必跟我翻脸。” 邵福道:“禀令主,老奴觉得,这多年来姑娘一直……” 邵景逸道:“一直很孝顺,是么?” 邵福道:“回令主,老奴斗胆,正是。” 邵景逸冷笑说道:“恐怕你不知道,她不是我的亲骨肉。” 邵福一怔,道:“回令主,这……” “这什么。”邵景逸截口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那老虔婆是怎么来的?” 邵福怯怯说道:“老奴知道,只是……” 邵景逸冷哼说道:“她瞒不了我,她跟我时腹中已有了身孕,那不是我的。” 邵福骇然说道:“那是谁……” 邵景逸道:“谁知道是谁的孽种。” 邵福道:“但不知姑娘知道不知道。” 邵景逸道:“那老虔婆焉有不告诉她之理,以今日之事看来,证明她早已知道我不是她的生身之父了,不然她岂会跟那老虔婆沆瀣一气来对付我。” 邵福道:“那么当年事……” 邵景逸道:“我到今夜才明白,当年我是被人利用了,我也是被害之人。” 邵福道:“可是事实上,这多年……” 邵景逸道:“这多年她母女并未对我下手,可是?” 邵福忙道:“回令主,正是。” 邵景逸冷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也有一份那东西,还有利用价值,否则她母女早下手了。” 邵福脸色一变,未接话。 邵景逸冷笑又道:“好吧,就让费慕人那小子为冷遇春解毒吧,就让贱丫头向费慕人小子套取那东西的藏处吧,我要一个一个地……” 嘿嘿一阵狠毒阴笑,住口不言。 二人静立无语,转眼一个更次过去,突然,一条人影破空掠至,如飞落地。 那是邵贵,他一躬身恭谨说道:“禀令主,那信鹄已出百里。”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你看它往那个方向飞去?” 邵贵道:“回令主,他一路飞向正西。” 邵景逸目中狠毒光芒一阵闪铄,道:“好,咱们先回去。” 话落,三条人影同时腾起,数闪不见…… 第二天,“中州客栈”中—— 费慕人起来得很早,一线曙光方自透窗时,他已背负着手在院中散步了,清晨的空气清凉而新鲜,在这宁静的院子中,踏着露珠,闻着花香,该是最惬意的事。 突然,步履响动,起自中门口,那是店伙送来了茶水。 那店伙一见费慕人,不由一怔,停了步:“客官好早。” 费慕人笑道:“你也不晚哪。” 店伙陪笑说道:“吃人家拿人家的,生就侍候人的贱命,不早起怎么行?” 费慕人笑了笑,没说话。 店伙端着水直向他房中行去。 费慕人略一沉吟,举步跟了进去。 进了屋,放好了洗脸水,店伙回身说道:“客官请洗脸!” 费慕人点头说道:“谢谢,小二哥,你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闲一点?” 店伙道:“那可没有一定,怎么,客官有事么?” 费慕人道:“我是有点事想麻烦小二哥一下。” 店伙忙道:“那客官请吩咐,要不是太急,我给客人们打好了洗脸水就去替客官办,可万万不敢当麻烦二字,这是应该的。” 费慕人道:“先谢谢你了,小二哥,不急,只要在日头偏西之前办好就行。” 店伙忙道:“那更好办了,甚么事客官请吩咐吧。” 费慕人含笑说道:“小二哥,‘洛阳’可有药铺?” 店伙连连点头说道:“有,有,有,城里店铺多的是,像同庆堂,泰和堂,常家老号,都是数十年的老招牌,老字号了。” 费慕人道:“我要最大的药铺,药材既要齐全还要好,小二哥该知道,药缺一味治不了病,买着假的更能要命。” 店伙这:“这个客官请放心,这几家都是大药铺,做的都是童叟无欺的良心生意,卖的都是地道的上好药材……” 费慕人点头笑道:“那就好,小二哥,你忙完了事后,就请替我跑一趟,照方抓药,一味不可缺,一味不可假……” 说着,自袖底取出一张药方及两大锭银子递了过去。 店伙一瞪眼,道:“客官,要这么多银子?” 费慕人笑道:“方子上开的都是珍贵药材,值不少钱,不过,这两锭银子只多不少,多了的就算送小二哥买酒喝了。” 店伙乐了,搓着手谄笑道:“昨天刚赏过,这是我份内事,怎好意思……” 费慕人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两回事儿,要不然我怎好意思麻烦小二哥跑腿儿,只怕这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店伙这才称谢接了过去。
江湖路 第 九 章
突然,费慕人目闪异采,凝注门外约有片刻之久,才问道:“小二哥,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店伙闻言转头向外望去,只见对面一间房开了门,有个面目阴沉的中年白衣人探出了头,向门外“噗!”地喷了一口水,随后又缩了回去掩上了门。 店伙“哦!”地一声道:“客官,他不是一个,是四个一路……” 费慕人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他四个是什么时候隹进来的?” 店伙摸摸头,想了一会,道:“好像是昨天夜里,客官回来之前住进来的,怎么,客官跟他四位认识?” 费慕人“哦”了一声,微一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小二哥,他四个来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没有?” 店伙想了想,摇头说道:“没说什么,有一个只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姓费的客人住在这里,我告诉他说没有……” 费慕人点了点头,道:“别的还问过什么?” 店伙道:“我话刚说完,另一个就说,偏你那么笨,那小子早就易了容,改了姓,你问姓费的,一辈子也问不着。” 费慕人微微一笑,道:“看来他聪明,别的还有么?” 店伙道:“那先前的一个脸一红,接着就问近一个月内店里都住过什么样的客人,客官请想,这不是开玩笑么,一个月不是三两天,我那记得那么多,便是掌柜的也记不了呀……” 费慕人点点头道:“说得是,小二哥,你怎么回答他的?” 店伙道:“我就说我不记得了……” 费慕人摇头说道:“小二哥,你不该这么说。” 店伙一怔,道:“客官,我的确不记得了。” 费慕人微笑说道:“我知道,可是你该随便胡诌几个告诉他。” 店伙又复一怔,道:“那,那为什么?” 费慕人笑道:“你说你记不得了,一定惹翻了他。” “叭!”地一声,店伙轻击了一掌,叫道:“不错,客官,他四个眼一瞪,像要吃人,我的天,他四个那眼珠子竟全是绿的,好不怕人……” 费慕人笑道:“我没说错吧?他四个的脾气我深知,后来怎么样了?” 店伙似乎余悸犹存,摇头说道:“后来要不是掌柜的连忙赔上不是,我非挨顿揍不可。” 费慕人笑了笑,道:“小二哥,要是真挨了打那还是天大的便宜……” 挨打还算便宜,店伙更是一怔,要问。 费慕人已然接着说道:“小二哥,老掌柜的又是怎么了事的?” 店伙道:“老掌柜的到底多吃了几年饭,他照客官刚才说的法子,随便扯了几个,再加上最近刚进来的全告诉了他,这才使他四个平了气,了了事。” 费慕人道:“老掌柜的有没有说我?” 店伙一点头,道:“说了。” 费慕人道:“他四个没再多问?,” 店伙一摇头,道:“没有!” 费慕人一笑说道:“行了,小二哥,没事儿了,你忙你的去吧。” 店伙点了点头,答应着,脚下却没动,眼珠子往外一溜,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道:“客官,我看他四个准是武林人,而且一定不是好来路!” 费慕人“哦!”地一声道:“小二哥,怎见得?” 店伙道:“他四个脸色白森森的,阴沉沉的,长得像人,却带着满身鬼气,看人一眼能让人头皮发炸,心里发毛……” 费慕人失笑说道:“是么?” “一点不错。”店伙道:“还有,他四个眼珠子都是绿的,我小时候听人说,只有吃人肉的人,还有狗,眼珠子才会发绿,客官请想,吃过人肉的人,还会是好来路么?” 费慕人笑道:“小二哥好眼光,半点不差,所我刚才说,你要是只挨了打,那还是天大的便宜如今明白了吧?” 店伙明白了,可是他脸一白,两腿猛然一软。 费慕人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笑道:“小二哥,别怕,他四个只吃武林人的肉,像小二哥你这种肉,他四个不屑一顾,所以你大可放心。” 店伙机伶一颤,总算定过了神。 而,他刚好不容易定过神,蓦地里一声震天价大喝自左边一间屋里响起,震得各处门窗直晃: “狗娘养的,爷们起来半天了,还不送水来?” 店伙惊魂未定,那堪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身子又复一软。 费慕人眉锋一皱,道:“小二哥,这又是谁?” 店伙吸了口气,道:“也是昨夜住进来的,客官,待会儿再说吧,我要……” 砰然一声,左边那间两扇木门大开,一名身躯高大满脸横肉的黑衣大汉,大步行了出来。 店伙一哆哚;忙扬声说道:“来了,来了。” 挣脱了费慕人那只手,仓惶地奔了出去。 费慕人皱眉说道:“小二哥,别忘了我的事。” 店伙一边步履匆忙,一边答道:“客官放心,不会忘的的。” 说着,人已到了那黑衣大汉面前,胆战心惊地一哈腰,陪上一脸惊惶笑容,怯怯说道:“这位爷,对不起,水马上送……” 那黑衣大汉一句话不说,抡起蒲扇大巴掌,“叭!”地一声,掴在那店伙脸上,可怜那店伙如何受得了这一巴掌,牙落血流,半张脸立刻肿起老高,惨呼一声,退出好几步,砰然倒了下去。 这一倒,手中的两锭银子与那张药方,全都掉在地上,店伙还真不错,没顾痛,伸手便去抓那张药方。 而,那黑衣大汉抬脚踹住了他那只手,痛得店伙一声大叶,他却冷笑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替那个龟孙子忙些什么?” 弯腰探手,拾起了那张药方。 费慕人目中寒芒一闪,举步便要出屠。 院中白影似电,只一闪,黑衣大汉手中药方突然脱手飞出,再看时,他面前多了个面目阴沉,鬼气阴森的中年白衣人,正是适才探头吐水的那个,那药方,已到了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手中。 那黑衣大汉脸色一变,刚要发话。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已然冷冰说道:“这纸药方是谁的?” 费慕人举步而出,道:“是我的。” 邓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冷然转注,目中碧芒闪烁,深深的打量了费慕人一眼,道:“这药方是你的?” 费慕人已行至近前,停步点头道:“不错。”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懂歧黄?” 费慕人道:“我本是个走方郎中。”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哦!”地一声,方待再说—— 费慕人却抢先说道:“你可否稍侯片刻?”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微愕说道:“你要干什么?” 费慕人一指黑衣大汉,道:“请这位朋友放了店伙计。”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点头,道:“可以。” 费慕人随即转向那黑衣大汉,道:“阁下,请抬抬贵足。” 那黑衣大汉未动,冷然说道:“你是干什么,敢管大爷的闲事,大爷我还没有找你……” 费慕人淡淡说道:“阁下,你这是存心耽误我跟这位白衣朋友说话。” 这一句挑得好,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立即接口说道:“把你的蹄子移开。” 黑衣大汉满脸横肉,一股子暴戾之气,他哪吃这一套?一时竟忘了白衣人刚才夺药方的那一手,目中凶芒一闪道:“你叫谁移开蹄子?”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我叫你。” 那黑衣大汉勃然色变,道:“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忽盛,突然笑了,笑得好不阴森,真如店伙所说,能令人头皮发炸,他道:“你说我是鬼?” 那黑衣大汉冷冷说道:“我说错了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摇头阴笑道:“没有,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这个鬼是勾魂无常鬼。” 那黑衣大汉冷笑说道:“你能让大爷这只脚移开,大爷这魂儿任你勾。”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更盛,嘴角那丝阴森笑意也更浓,这:“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那黑衣大汉点头说道:“不错。”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点头,道:“好。” 身形甩魅般飘起,疾欺而上,左掌往上一探,扣向黑衣大汉左肩井,当黑衣大汉一声冷笑,抬手欲格之际,他却又阴阴一笑,左掌一翻而下,快加闪电。 只听那黑衣大汉杀猪般一声惨呼,抱着腿往后便倒。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笑又道:“阁下,我要勾魂了。” 左掌一翻,向着黑衣大汉前心虚空抓下。 费慕人看得眉锋刚皱,倏地一声阴森冷喝传了过来:“老三,够了,你也不怕脏了手?”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笑一声,道:“算你命大造化大,滚!” 左掌顺势一撩,那黑衣大汉又一声闷哼,整个人离地飞起,砰然一声撞进了自己房中,未见他再出来。 再看那店伙,站在一旁直打哆嗦,半边脸肿着,嘴角还在淌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费慕人向着他淡淡一笑道:“小二哥,吃了点小苦头这位客官替你讨了回来,还不快上前谢谢?” 店伙身子打颤地忙一哈腰,道:“谢谢这位爷……” 费慕人及时摆手又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前面忙去吧。” 店伙巴不得有这一句,应了一声是,如飞而去。 适时,那面门阴沉的白衣人,目注费慕人笑道:“原来你是让我替他讨回来,看来你这个人很高明,不像一般走方郎中,我了上你的当了。”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这不该说是上当,我看阁下像武林豪侠,退强救弱,打抱不平,似乎是应该的。”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一闪,道:“你怎知我是武林人?” 费慕人笑道:“不是武林人焉能有这高身手?我看见阁下抢药方了。”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又怎知我是个豪侠?” 费慕人道:“退强救弱,打抱不平的不是豪侠是什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阴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阁下夸奖。”费慕人道:“我说的是实话。”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也很胆大。” 费慕人道:“怎见得?”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我一直在注意着你,你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费慕人笑道:“我跑江湖多年,这种事看多了,再说挨打的又不是我。”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笑道:“若是你呢?” 费慕人淡淡笑道:“那就不止脸上变色了。”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阴一笑,道:“我说你跟一般走方郎中不同。” “是么?”费慕人淡淡笑道:“我自己倒不觉得。”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的一张嘴与胆识都不差。” 费慕人笑了笑,尚未接话。
江湖路 第 十 章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脸色一寒,已然又道:“药方是你自己开的?”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当然是我自己开的。”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可知这药方上的药,治什么?” 费慕人笑道:“阁下这话问得可笑,我是个走方郎中,药方又是我自己开的,我怎会不知道它治什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那么你说说它治什么?” 费慕人摇头说道:“有道是:家传秘方,传男不传女……”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我要你说。” 费慕人摇头说道:“抱歉得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抬手往黑衣大汉的房里一指,道大声说:“刚才你看见他了么?到现在还未能动。” 费慕人神情极为泰然地点了点头,说道:“看见了,我不比他,你阁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那面门阴沉的白衣人嘴角又现阴笑,道:“我不信……” 抬手向费慕人虚空抓来。 费慕人平静、安祥,含笑卓立不动。 掌至半途,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忽地沉腕收掌,“嘿嘿” 一声阴笑道:“你胆子之大,是我生平仅见……” 顿了顿,倏作惊人之语。道:“你当我不懂歧黄,不知道这能治什么么?” 费慕人微笑说道:“你知道那是最好不过,也省得我多说了。”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光凝注,道:“这是解‘无影之毒’的,可对?” 费慕人心中一震,道:“不错,看来阁下不但懂,而且精擅。”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笑说道:“此不上你,‘无影之毒’毒称独门,当世唯一人能解,想不到你会有这独门解药的处方。” 费慕人“哦!”地一声,目闪异采,道:“这就是那独门解药的处方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点头说道:“不错,但你绝不该有。” 费慕人道:“我不该有?那么谁才该有?” 那面目阴沉白衣人道:“自然是那擅施‘无影之毒’之人。” 费慕人道:“他总该有个姓名、称呼?”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点头说道:“自然有……” 突然一声轻哼划空传到,他碧目一转,改口接道:“不过我却不知道。”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恐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吧?”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一闪,道:“休要激我,说。你怎会有此处方?” 费慕人摇头说道:“跟你一样,我也不知道。”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脸色一变,道:“你敢欺……” 费慕人道:“我这是以牙还牙,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你非说不可。” 费慕人点头说道:“可以,咱们公平交易,一问换一问。”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你看得出,我不是做生意的。” “我看得出。”费慕人道:“不过,必要时不妨改行,否则难达到目的。”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冷笑说道:“你必有所恃。” 费慕人道:“何解?”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要不然你那来的大胆,跟我谈生意?” 费慕人摇头说道:“那没什么,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威武不能屈,士可杀不可辱,人生自古谁无死?迟早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阴阴说道:“好话……” 费慕人飞快说道:“再说,你就那么可怕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刚才那一手你看见了,那是我出手最轻,对人最便宜的一次,同时,武林人听我兄弟,也没有不丧胆的。” 费慕人淡淡笑道:“刚才也许是那位太不济事,与我无关。”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方待再说。 突然一个冷冰话声传了过来:“老三,没那么多闲工夫,不会动手让他说么?”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扬声说道:“我早有这打算了,但是我有点顾虑。” 那冰冷话声道:“没什么好顾虑的,我早看过他了,他绝不可能有关连。”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一闪,道:“这么说,我就不必有顾虑了。” 那冰冷话声道:“本就不该有,更不该拖这么久。”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望着费慕人道:“听见了么?” 费慕人点头说道:“听见了!”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那么,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帮你个忙。” 费慕人答得出人意料,道:“不敢劳动大驾,我自己说。”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怔,阴笑说道:“敢情你是充壳子?” 费慕人道:“那你错了,我是识时务,知进退,不吃眼前亏。”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笑道:“算你是俊杰、高人、说吧。” 费慕人略一沉吟,道:“我这是家传医术……”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闪碧芒,道:“那么你算不得俊杰,称不得高人。” 费慕人双手一摊,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我怎知你说的是实话?” 费慕人抬手向天一指,道:“我可以指天为誓……” “赌咒?”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我由来不信那一套……” 费慕人道:“那我就真的无可奈何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只有这么说。”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呆了呆,转头扬声要道:“老大,你看怎么办?” 那冰冷话声又从右边那间房中。“什么怎么办?”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道:“他说是家传医术。” 那冰冷话声冷笑说道:“原来是源自家学,那好办,问他姓名。”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光一凝,道:“报你的姓名。” 费慕人道:“贾玉,西贝贾,玉石之玉。”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扬声说道:“老大,听见了么?” 那冰冷话声说道:“听见了,不对,你也该知道,没有这一号。”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望着费慕人阴笑说道:“你该也听见了,怎么办?” 费慕人淡淡说道:“那好办,我可以告诉你,我这贾玉两字姓名是假的,至于真的……”笑了笑,接道:“那要看你愿不愿告诉我,那擅施‘无影之毒’的人是谁了。”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再闪,道:“原来是个假姓名,我可以告诉你,你既有这独门解毒的处方,你就该知道谁擅施‘无影之毒’。” 这话,听得费慕人暗暗一怔,据他所知,这纸处方,确是他的家学,而且是他那生身之父,中尊费云飞传给他的。 难道说,他那生身之父就是那擅施“无影之毒”之人?这绝不可能,因为冷遇春是身中“无影之毒”遭人灭“口”的,那怎会有“中尊”费云飞害了自己,然后再灭他人之“口”的道理? 那么,摆在眼前的怎么回事? 他暗中心念电转,口中淡淡说道:“我自然知道,但我是怎知有他人剽窃了这独一无二的秘密处方?我又怎知你知我知的不是两个人?” 如今,他是认定了眼前这四个人,不但知道那擅施“无影之毒”的人是谁,而且跟那人颇有关系。 否则,以这四个人的性情,不会问东问西,不会顾忌地迟迟不肯出手。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点头,道:“说得是,老大,能说么?” 那冰冷话声道:“这小子狡猾奸诈,极富心智,说不定他这处方正是剽窃来的,你可别上了他的当……”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脸色方变,费慕人已朗笑说道:“看来这位老大阁下很喜欢自作聪明,我若是剽窃来,怎有不知这处方出自何人的道理?” 甜面目阴沉的白衣人一怔,旋即说道:“老大,他说的有理,看来这件事很扎手。” 那冰冷话声沉寂半晌始突然说道:“老三,还有个办法,试试他。” “对。”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闪动,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身形鬼魅般飘起,闪电般扑到,单掌一递,五指如钩,直袭费慕人胸腹,诡异、凌厉、锐不可当。 费慕人在听得房中那位老大授计之当初,便已思得对策,他知道,他只能躲而不能还手。 只一还手,虽不至被对方看出他的真正身份来历,但至少对方会立即明白他不是他们想像中之人。 一见那面目阴沉的白六人袭到,他身形左移,只一跨步,对方那诡与凌厉的一招式已落了空。 只听右边房中传出一声轻咦。 当面这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则一怔变色,道:“好滑溜的身法,自从我兄弟自出道以来,还没有碰见过能在我兄弟三招之下全身而退的人。” 话落旋身,左腕一抖,一只手掌又飞快地向费慕人胸前要穴撞到,这一招更见诡异,更见凌厉。 费慕人一笑说道:“那么我试试,这是第二招。” 身形忽然右闪,一闪回到原处,对方第二招又落了空。 岂料,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那只右掌,已等在了那儿,费慕人尚未站稳,五指当胸已又递到。 费慕人一惊后退,“噗!”地一声,衣襟被对方一指钩中,扯破了一个小裂口,然而,他到底没有伤在三招奇袭之下。 他心中暗惊,表面却不动惊色,淡然一笑,道:“如何,三招已过,我仍然站在这儿。”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满脸惊诧说道:“算你是第一人……” 蓦地里那冰冷话声又自房中传出:“姓贾的,好身手,是我兄弟生平仅见,你听着……” 话声忽然变为轻吟:“当者皆披靡……” 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轻喝说道:“姓贾的,接吟下去。” 费慕人一笑摇头,道:“接甚么,老实说,我不会……” “会”字刚出,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脸色刚变。 砰然一声,右边那间客房两扇门豁然大开,三条雪白人影闪电掠出,分落费慕人身周,恰好把费慕人围在中间。 那也是三个面目阴沉的白衣人,无论身村、长像、结束、神态,跟原先那个竟然一般无二,令人难分谁是谁。 原先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站在南边,适时他道:“老大,你打算怎么办?” 东边那面阴沉的白衣人,目中碧芒四射,冷然说道:“问清楚他再说……” 碧芒一凝,道:“姓贾的,说,你究竟是谁,这处方何来?” 费慕人神态安祥,淡然说道:“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家传之学医术,我也仍是那句话,你四人若不信,我莫可奈何,明白么?” 东边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冰冷说道:“由不得你不说。” 探掌虚空抓了过来。
江湖路 第十一章
费慕人笑道:“那正好,我也认为由不得你四个不说。” 突出一指,点向对方掌心。 东边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如遭电殛,机伶一颤,慌忙沉腕收掌,满面惊骇地失声说道:“‘震禅指’,你是……”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毕竟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濮阳厉,我姓费。” 东边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被喊做濮阳厉的脸色一变,道:“你便是近日武林盛传的……” 哭然嘿嘿嘿一阵阴笑,脸色骤转狰狞地接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费慕人道:“敢情你四兄弟也在找我?” 濮阳厉点头说道:“当然,武林皆动,我兄弟岂能落于人后?” 费慕人道:“你兄弟找我干什么?” 濮阳厉阴阴一笑,道:“我兄弟宁为真小人,不做假君子,不敢打着找寻你那生身之父的幌子,为什么而来,就是为什么而来……” 费慕人截口说道:“那么,你兄弟是为什么而来?” 濮阳厉道:“听说你‘梵净山庄’费家,有一张‘天宝图’……” 费慕人“哦!”地一声说道:“你是听谁说的?” 濮阳厉道:“武林莫不皆知,我兄弟不聋不瞎。” 费慕人笑道:“武林人消息之灵通,令人叹服……” 一点头,接道:“不错,我是有张‘天宝图’,只是,你对‘天宝图’知道多少?” 濮阳厉目中碧芒暴闪,道:“只要你承认有就行,我何须知道别的?” 费慕人一摇头,道:“不然,任何人都知道怀有‘天宝图’,按图索骥,必将富可敌国,武可称尊,但很少人知道‘天宝图’共有三份……” 濮阳厉道:“三份又如何?” 费慕人道:“三份合一,才是全图,否则那全等于废纸。” 濮阳厉阴笑说道:“费慕人,你把我濮阳厉兄弟当做了三岁孩童。” 费慕人双手一摊,道:“我又要那句话了,你不信我莫可奈何,不过……” 笑了笑,接道:“这次我可以给你看看。” 说着,操怀摸出一张色呈焦黄,四方折叠的纸,摊开来,向着站在东边的濮阳厉一扬,道:“看清楚了,是否残缺不全?” 濮阳厉看得清楚,那纸上是山川图,然而任何人一看便知,那的确残缺不全,而且很明显的是三股之一。 他当即阴阴一笑,点头说道:“看清楚了,可是我怎知那不是你一撕为三,藏好了另两份,单以这残缺不全的三股之一示人。” “好话。”费慕人笑道:“我若怀有一张‘天宝’全图,我早就进入深山大泽,按图索骥去了,还会跑到这‘洛阳’来么?” 濮阳厉道:“谁敢说那藏宝之处所,不是在‘洛阳’附近,你来是为寻宝?” 费慕人道:“在全图未拚合之前,无一处不是可能的藏宝处,只是,濮阳厉,你太喜欢自作聪明了。” 濮阳厉道:“随你怎么说,交出这张‘天宝图’,要不然就以你窃取那独一无二的处方一端,就是死路一条,任你选……” 费慕人道:“溪阳厉,你要这形同废纸的三股之一‘天宝图’何用?” 溪阳厉道:“谁说我要三股之一,我要的是全图。” 费慕人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有这三股之一。” 站在西边的一个面目阴沉白衣人突然说道:“老大,姑妄信之,先让他交出这三股之一再说。” 溪阳厉一点头,道:“老二说得对,也好,先拿一份是一份……” 手向前一伸,接道:“费慕人,拿来。” 费慕人抖了抖那张纸,道:“濮阳厉,我说过,这等于一张废纸……” 濮阳厉道:“我知道,有一张是一张,再有两张这样的废纸,就是人人争寻的‘天宝’全图了,有了这一份,才好找那另外两份,不先拿到这一份,便有了另外两份也是枉然……” 费慕人点头笑道:“说得是……” 站在西边那面目阴沉的白衣人冷然接道:“还有,既等于废纸,废纸是我的。” 费慕人转头望了他一限,道:“濮阳邪,你没听见你家老大所说的话么?” 站在西边的那位濮阳邪冷然说道:“听见了,这么说你是不给?” 费慕人笑道:“我没说不给……” 濮阳邪冷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不给,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是高人,费慕人,把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交给我家老大。”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要我交出这三股之一的‘天宝图’不难,你四兄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咱们两不吃亏,做个公平交易……” 濮阳厉道:“什么条件?什么交易?” 费慕人道:“告诉我,那擅施‘无影之毒’的人是谁?” 濮阳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竟然有此一问,不知是装糊涂,抑或是真不知道原因。 费慕人淡淡说道:“濮阳厉,那是我的事。” 濮阳厉目光碧芒闪动,道:“你先答我一句,是谁中了‘无影之毒’?” “可以。”费慕人点头说道:“我的一个朋友。” 濮阳厉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现在何处?” 费慕人笑道:“濮阳厉,你问的太多了,这就称不得公平交易了。” 濮阳厉道:“你敢是要你那朋友出头,找那擅施‘无影之毒’之人?” 费慕人点头说道:“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正是。” 濮阳厉道:“你那朋友是在何时何地中的毒?” 费慕人道:“这我也可以说,地点我不大清楚,时间是在十多年以前。” 濮阳厉脸色一变,道:“十多年以前,不是最近?” 费慕人道:“是十多年以前,不是最近。” 濮阳厉道:“你这话当真?” 费慕人道:“我有骗你的必要么?” 濮阳厉神色忽然一黯,道:“老二、老三,老四,看来咱们没希望了……” 转向费慕人,接道:“你不必再问人,那擅施‘无影之毒’之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费慕人一怔,旋即笑道:“濮阳厉,当真?” 濮阳厉怒声说道:“我兄弟踏遍宇内,穷搜八荒十多年,难道会骗你不成。” 费慕人“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兄弟也在找他?” 濮阳厉道:“不错。” 费慕人道:“你兄弟找他又为了什么?” 濮阳厉道:“这是我兄弟的事。” 费慕人笑道:“倒是六月的债,还得可真快,好吧,我不问这一点,只是,濮阳厉,据你所知,他死了有十几年了?” 溪阳厉道:“少说也该有十八年了。” 不对,“中尊”费云飞被害,是五六年前的事。 费慕人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濮阳厉,他可能有传人?” 濮阳厉摇头说道:“不可能,要有我兄弟早找着了。” 费慕人道:“那么便是他没有死,所谓死,那是误传,是诈死……” 溪阳厉勃然色变,厉声说道:“费慕人,你敢……” 凶恶厉态一敛,道:“我兄弟倒愿如此!” 费慕人道:“其实,应该是如此,因为我那位朋友中毒,是五六年前的事。” 濮阳厉一怔之后,面上猛泛喜色,急道:“费慕人,是真的?” 费慕人道:“当然是真的。” 濮阳厉突然之间大为激动,惊喜地叫这:“老二、老三、老四,听见了么?宗主没有死……” 他那三兄弟也神情激动地各自点头。 濮阳厉接着仰天大笑,欣喜之情横溢:“宗主犹健在,宗主犹健在,咱们这多年的心血……” 费慕人适时插口问道:“濮阳厉,谁是宗主,宗主又是谁?” 濮阳厉仍然疯狂一般地笑道:“当者皆披靡,一毒震寰宇,费慕人,你难道不知道毒宗?” 费慕人刚一怔,濮阳厉接着又笑道:“老二、老三、老四,别在这儿待了,咱们找宗主去,走!” 一声“走”字,四人齐起,破空飞射而去。 走了,这四个怪人竟就这么走了,连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也不要了,足见他四人响往,思念那位宗主之殷切。 —及至费慕人定神过来,那四个白衣怪人已没了影儿,他没有追,因为他知道了“毒宗”这两个字就够了。 “毒宗”,他听乃父在日说及过,是名列“南令”、“北旗”、“东邪”、“西魔”、“中尊”之外的一个左道邪魔门。 这个邪魔门中,人人擅毒、嗜毒,曾使天下武林谈虎色变,闻风阻落,也曾纵横一时,不可一世。 但这所谓门中“人人”,屈指算算,也仅仅是五个人,其中四个,是那位毒宗座下的白衣四侍。费慕人他如今才明白这四个怪人,近年来横行宇内的“雪衣四灵”,就是昔日的毒宗白衣四侍。 那另一个,便是“雪衣四灵”口中的那位毒宗宗主宇文化。 除此而外,就连那位宗主夫人“天魔女”姬玉娘都不懂使毒。 那是因为“毒宗”规法甚严,除四侍外,施毒之法唯传子嗣,连女儿都不传,而那“无影之毒”则唯每代宗主独擅。 然而,据费慕人他所知,那位“毒宗”宗主宇文化,早在十八年前便被“南令”、“北旗”、“东邪”、“西魔”、“中尊”、联袂“哀牢”,劈死在“万毒宫”前,“天魔女”姬玉娘也当场仰药殉节,宇文化与姬玉娘结婚多年无所出,那么事隔十二三年后的五六年前,又是谁以“无影之毒”害了冷遇春呢? 这又是个谜。 可惜“雪衣四灵”走得太快了,要不然他把所知告诉他四人,虽难免他四人伤心失望,却可免他四人徒劳枉费。 那纸处方被“雪衣四灵”抛在了地上,没拿走,其实就是拿走了也不要紧,了不起再写一张。 再看那位黑衣大汉房中,房门独自敞开着,那黑衣大汉却没了人影,后窗也开着,敢侍他是从后窗溜了。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归于安宁。 前面,步履轻轻,悄悄地走来了店伙。 他一见费慕人好好地站在那儿,不由一怔,旋即急步走了过来,口中连连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客官平安……”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小二哥,我不是说过么,他四个只吃武林人的肉?倒是因为我累得小二哥受了场无妄之灾,我很是不安。” 那店伙想陪笑,但刚裂嘴便牵动了伤处,痛得他眉锋猛皱,呻吟了一声,捂着那半张脸忙道: “客官这是什么话,是那个黑家伙……” 脸色一变,闭口噤声,紧张地向黑衣大汉房中望去。 费慕人笑道:“小二哥,他早溜了。” 店伙又壮了胆,道:“是那个黑家伙不讲理,那能怪客官?说来我还没有谢过客官呢,都是客官,一句话把我这一巴掌讨了回来……” 费慕人截口说道:“要不是那样,我就更不安了,小二哥,你忙完了么?” 那店伙忙道:“我现在没事……” 费慕人抬手一指地上,道:“那么,小二哥,药方在那儿,银子也原封没动,仍然麻烦小二哥跑一趟吧,天不早了,可得快一点。” 店伙答应了一声,弯腰拾起那张药方与两锭银子,向着费慕人一哈腰,步履匆匆地行向了前面而去。
江湖路 第十二章
入夜,那月色凄清,阴森可怖的“北邙山”上飞来了一条清白人影,行云流水,飘逸潇洒。 自然,那是费慕人赴约前来,他背上,多了那只书箱。 甫到半山,他便停了步,那是因为他看见前面的一座巨冢上,绰立着一个无限美好的云影,是那风华绝代,艳绝尘寰的冷瑶红。 他一停身,香风袭人,冷瑶红已凌波飞渡般翩然射落在他面前,然,偏偏地上小石头捉狭,冷瑶红没站稳,娇躯一晃,往前便栽。 费慕人未防有此,及至警觉伸手去抉时,冷瑶红那一个软绵绵带着女儿家特有的醉人幽香,已整个儿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更那堪隔衣触手也滑腻。 费慕人心头一震,忙自后退。 而适时,冷瑶红也忙站稳后退,只是那红云已上耳根,那地方,月色下隐发惑人的光采,那模样,柔弱不胜,娇羞欲滴,刹时,这一片山腰上好静。 如果细细听,定可听见那小鹿儿一般乱撞的姑娘芳心。 这静寂,令人陶醉,也令人销魂,却也令人不安。 突然,费慕人干咳一声,窘迫地道:“姑娘受惊了。” 冷瑶红猛抬螓首,娇靥上犹带乍惊还喜的三分羞,轻举皓腕理云鬓,强自镇定地道:“多谢少侠,没什么,我恭候少侠多时了。”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目光。 费慕人心跳脸热地垂下目光,道:“何敢当姑娘恭候,我迟到一步,致令姑娘久等,私心实感歉疚。” 冷瑶红柔婉截口说道:“少侠,彼此不外,何须客气,此地不是谈话处所,还是进墓里去再说吧,容我带路。” 说着,转身袅袅向山上行去。 费慕人一声:“有劳!”忙举步跟了上去。 一路默然,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毫无疑问地,这静默,在彼此心之深处,都该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到了石室中,石塌上老人以目光迎客。 费慕人近前见过,然后卸下书箱,笑顾冷瑶红道:“冷姑娘,昨夜我只有七分把握。但一日之隔我增添了三分,如今我已有十分把握能解冷前辈所中之毒了。” 冷瑶红“哦!”地一声,惊喜道:“少侠,这话怎么说?” 费慕人道:“姑娘可知道,冷前辈所中之毒是什么毒?” 冷瑶红摇头说道:“我医术浅薄,少侠指教。” “好说!”费慕人道:“冷前辈所中之毒,乃是毒中之最的‘无影之毒’。” 冷瑶红神情一震,娇靥霍然变色,失声说道:“‘无影之毒’?这,这少侠怎么知道?” 费慕人道:“我昨夜就看出来了,为恐姑娘担心,故没敢说。” 冷瑶红道:“那么今夜……” 费慕人道:“姑娘,今夜我已有了十成把握。” 冷瑶红愕然说道:“冷瑶红愚昧,少侠明教。”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好说,姑娘,这件事要从头说起,当年家父传给我一纸处方,说这纸处方能解百毒,并未提及‘无影之毒’,所以我只是抱着七分把握一试,而今天日间,我却意外地获悉,这纸处方竟然是那‘无影之毒’独门解药的处方,所以……” 冷瑶红急急接口说道:“什么?少侠有‘无影之毒’独门解药的处方?” 费慕人点头说道:“正是,姑娘。” 冷瑶红猛然一阵激动,颤声说道:“谢天谢地,家父僵卧这多年,受尽痛苦熬煎,如今终于有救了,如今终于有救了……” 倏地垂下螓苜,想是姑娘她喜极而泣了。 而,忽地,她带起一阵香风,扭转娇躯扑向了石榻。 “爹,您听见了么,您听见了么?”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身形颤抖,老泪扑簌簌而下。 突然,冷瑶红又霍地转过娇躯,诧异地望着费慕人道:“少侠,令尊费大侠何来此种处方?” 费慕人摇头说道:“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家父没说,我也没问。” 冷瑶红道:“那么,少侠又怎知这纸处方,是……” 费慕人道:“是有人告诉我的。” 冷瑶红道:“谁?” 费慕人笑了笑道:“姑娘可知道‘雪衣四灵’?” 冷瑶红微颔螓首,道:“我听说过,莫非……” 费慕人道:“就是他四个告诉我的。” 冷瑶红讶然说道:“他四个又怎知这是‘无影之毒’……” 费慕人截口说道:“姑娘可听说过‘毒宗’这一脉?” 冷瑶红神情一震,勃然变色,急道:“难道说他四人是……” 费慕人点头说道:“姑娘,他四人便是当年‘毒宗’宇文化座下的‘白衣四侍’。” 冷瑶红脸色大变,道:“原来他四人是……” 倏地改口说道:“这么说‘无影之毒’是‘毒宗’……” 费慕人道:“唯‘毒宗’宗主擅施此毒。” 冷瑶红美目中倏现寒熬,道:“少侠,那么费大侠与家父,就该都是……” 费慕人摇头说道:“姑娘,‘无影之毒’唯毒宗宇文化擅使是不错,但我却说家父与冷前辈绝不是‘毒宗’宗主宇文化害的。” 冷瑶红呆了一呆,道:“少侠,这话怎么说?” 费慕人道:“据我所知,‘毒宗’宗主宇文化早在十八年前就死在‘哀牢’‘万毒宫’前了,那位宗主夫人姬玉娘也仰药殉节……” 冷瑶红道:“也许他没有死……” “不!”费慕人摇头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宇文化之死,是家父与南、北、东、西西位前辈联袂诛除的。” 冷瑶红美目中闪过了一丝煞气,道:“也许他有传人。” 费慕人摇头说道:“不可能……”接着就把不可能的理由说了一遍。 听毕,冷瑶红皱了黛眉,道:“那就怪了,这‘无影之毒’何来?” 费慕人笑了笑道:“这又是一个谜,但这个谜并不难解……” 冷瑶红愕然说道:“怎么不难解?” 费慕人道:“只消解去冷前辈所中之毒,一切岂不立即迎刀而解?” 冷瑶红呆了一呆,娇靥微红,赧然失笑,道:“说得是,我真糊涂,那么请少侠速施回春妙手吧。” 费慕人点头说道:“我这就为冷前辈解毒,只是,姑娘,我先说明,药经服下,冷前辈所中之毒一夜之后虽可解,口也能言,但经脉僵直过久,却非借重针炙,连续一个对时不可。” 冷瑶红含笑说道:“多谢少侠明示,我不会再忧虑担心甚么了。” 费慕人淡然一笑,打开书箱,书箱之中凡须应用之物竟然是一应俱全,他含笑递了过去,道: “请姑娘先把药煎上。” 冷瑶红伸手接过,走向了石室边。 须臾,火升起,药煎上,她又走了过来,道:“少侠,我有点紧张。” 费慕人呆了一呆,道:“为什么?” 冷瑶红娇靥微红,道:“家父僵卧多年,如今一旦可愈,一个时辰之后便一切如常,我这做女儿的,怎得不紧张?” 费慕人失笑点头,道:“那难怪,这是人之常情……” 冷瑶红美目深注,那目光包含了太多的东西,道:“少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 费慕人触及那双目光,心弦为之一颤,忙避了开去,道:“姑娘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冷瑶红委婉一笑,道:“那么,少侠,我今后不说就是……” 一顿,忽又接道:“对了,少侠是怎么碰见‘雪衣四灵’的?” 费慕人淡然一笑,遂又把日间经过说了一遍。 冷瑶红听罢惊喜地道:“怎么,少侠也有三股之一的‘天宝图’?” 费慕人一震,急道:“姑娘,莫非冷前辈也……” 冷瑶红不假思索地点头说道:“正是,少侠,家父也有三股之一的‘天宝图’,只是那三分之一的‘天宝图’藏处,唯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费慕人欣喜地摇头说道:“真没想到,原来冷前辈真的也有……” 突然一呆,接道:“怎么,姑娘,难道冷前辈那一份,如今不在身边?” 冷瑶红摇头说道:“我根本不知道它在那儿?” 费慕人眉锋一皱,没有再说什么。 本来是,这是人家父女的事,他好说什么? 冷瑶红美目略一眨动,道:“少侠那份‘天宝图’可在身边?” 费慕人点头说道:“我一直带在身边。” 冷瑶红美目异采一闪,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费慕人看得清楚,心中已自了然,当即从怀中取出了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含笑递了过去,道:“姑娘请过过目,不过一些残缺山川而已。” 冷瑶红一阵激动,红了娇靥,赧然笑说道:“固所希冀,未敢请耳……” 伸玉手接了过去,摊开只看了一眼,立即面泛失望之色,道:“我只当是什么……” 费慕人截口笑道:“我已说过,不过一些残缺山川。” 冷瑶红道:“看来这纵是与家父那一份拚凑起来,也仍是废纸一张。” 费慕人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姑娘,必须要三份拚凑,才是全图。” 冷瑶红笑道:“那就立即身价万倍不止了。” 说着,要把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递还。 费慕人未接,摇摇头,笑道:“姑娘收着好了,这份残缺的‘天宝图’,就算我报答冷前转指示仇家之情了,合这两份……” 一份人人舍命以争的“天宝图”,他竟这么轻易地送了人。 冷瑶红大感意外,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少侠,你,你说什么?” 费慕人道:“这份三股之一的‘天宝图’,就算我送给冷前辈与姑娘了。” 冷瑶红诧异欲绝,激动得很厉害,道:“少侠,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费慕人淡淡说道:“没有冷前辈,我永远无法雪报大仇,但能雪报大仇,找到家父,一份残缺的‘天宝图’又算得了什么?” 冷瑶红突然摇头说道:“家父若非当初,他老人家不会有这多年的痛苦,能告诉少侠费大侠被害真象,那不过在减轻了他老人家自己的愧疚,对少侠来说,无恩可言,再说,若非少侠,他老人家无以痊愈康复,真要说起来,该是少侠对我父女有恩,这份‘天宝图’我不能收。” 说着,又把那份“天宝图”递了过来。 费慕人摇头说道:“无论怎么说,我只认为若非冷前辈,我这大仇永远难以雪报,再说我话已出口,姑娘怎好再让我收回来。”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身形剧颤,双目暴睁,想见得他也不愿费慕人这么做,可惜他没办法表达。 冷瑶红还待再说,费慕人已然摇头又道:“姑娘,我费慕人狂傲自负,这张‘天宝图’对我实在没有多大用处,对冷前辈与姑娘却不无助益,姑娘还是……” 冷瑶红仍然摇头说道:“少侠……” 费慕人突然笑这:“姑娘有话待会儿再说,请先看看药去吧。” 冷瑶红心知药已煎得差不多了,这类药少一分火候不行,多一分火候也不行,遂连忙转身过去照顾药了。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瘪嘴突张,喉中格格作响,似是使尽了力气想说什么,费慕人忙趋前说道: “前辈请勿着急,有话请等明早再说不迟。” 适时,冷瑶红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过来,费慕人忙伸手把冷遇春扶了起来,道:“前辈,这药要趁热喝,也苦得很,请稍微忍耐一下。” 抬头向冷瑶红叫了声:“姑娘——” 冷瑶红会意,近前将药碗向冷遇春嘴边送去……
江湖路 第十三章
片刻之后,冷遇春将药饮尽,费慕人轻轻地把他放平了,然后自书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 打开檀木盒,金针,玉刀,竟也应有尽有。 他检出几根金针,掀开被子,褪了冷遇春上衣,卷起冷遇春的裤管,然后捻针认穴,刹那之间冷遇春前身十六处大穴每穴一针,手法干净俐落。 事毕,费慕人望着冷遇春道:“前辈请闭目养神,能入睡更好。” 冷遇春听话地闭上一双老眼。 费慕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退向一旁。 冷瑶红举步跟了过来,美目深注,道:“少侠医术精湛,俨然大国手,令人……” 费慕人以指压唇,示意冷瑶红噤声。 冷瑶红娇靥微舵,赧笑未语。 但,旋即,她一眼瞥见石榻旁那份三股之一的“天宝图”,双眉一扬,又要张口,费慕人忙又以指压唇,低低说道:“姑娘,实不相瞒,我把那份天宝图奉赠,是有用意的。” 冷瑶红呆了一呆,道:“少侠有什么用意。” 费慕人道:“姑娘有所不知,冷前辈由于中毒过久,一个对时之后,虽行动可如常人,但一身功力却已难恢复,冷前辈的功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借重‘天宝图’……” 冷瑶红讶然说道:“少侠,这话怎样说?” 费慕人道:“姑娘难道不知道有关‘天宝图’藏宝之事。” 冷瑶红摇头说道:“今夜我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人觊觎的‘天宝图’。” 费慕人道:“那就难怪姑娘不知道了……” 顿了顿,接道:“‘天宝图’藏宝中,除了一本武学秘笈,还有一块‘万年温玉’及一株‘千年何首乌’,冷前辈有了两份‘天宝图’,倘能再取得另一份,便可找到这些奇珍异宝,而‘万年温玉’及‘千年何首乌’正是这世上唯一能恢复冷前辈功力的两样东西……” 冷瑶红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可是,少侠,那得再取得另一份……” 费慕人笑道:“有了两份找一份,那总比有了一份要快得多。” 冷瑶红道:“那何如等家父能说话后,问明家父那份‘天宝图’的藏处,然后取来一并交给少侠,请少侠……” 费慕人摇头道:“冷前辈告诉我家父被害真象后,我便要四海八荒寻觅仇踪,没工夫再去找另一份‘天宝图’,这样由我引开他们的耳目,俾冷前辈与姑娘能放手去追查另一份‘天宝图’的下落,不是挺好么?” 冷瑶红沉默了一下,接道:“无论怎么说,我总觉得不能……” “姑娘!”费慕人截口说道:“别再说,我既已拿出手的东西,岂有再收回之理,姑娘若认为不安,日后觅得藏宝处,将那本秘笈抄一份给我也就是了。” 冷瑶红默然片刻始道:“既如此,我代家父敬领了,大恩不敢言谢……” 费慕人皱眉笑道:“我记得姑娘说过,不再提一个‘恩’字的。” 冷瑶红娇靥一红,赧笑未语。 相对沉默了半天之后,冷瑶红突然说道:“少侠,此际不过二更甫过,距天亮还早,少侠加不嫌弃,我把我的铺盖替少侠铺上,少侠也好……” 怎好用人家大姑娘的铺盖? 费慕人忙道:“多谢姑娘好意,我还要回去……” 冷瑶红一怔说道:“怎么,少侠还要走?” 费慕人道:“反正距天亮还早,我待在这儿也没有用,不如先回客栈去,明天一早再来探望冷前辈……” 冷瑶红还待再说。 费慕人却说走就走,微一拱手,道:“姑娘,我告辞了,姑娘也好安歇。” 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冷瑶红猛然一阵激动,脆口唤道:“少侠……” 费慕人停步回身,道:“怎么,姑娘还有什么事?” 冷瑶红忙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甚觉不安。” 费慕人笑道:“彼此不外,姑娘何用客气?我走了,姑娘请安歇吧。” 再次转身行了出去。 冷瑶红未再多说,举步袅袅跟了出去。 出了巨冢,费慕人又一声告辞,腾身飞射而去。 望着费慕人逝去处,冷瑶红娇靥上突浮现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香唇轻颤,喃喃说道:“费慕人,你令我羞煞,愧煞,今夜你也不该走,费慕人,你委实……” 忽地那难以言喻的神色尽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懔人的冰冷,森寒煞威,那脉脉含情,极尽柔婉的目光,也一变而为犀利,狠毒,冷冷接道:“你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那生身之父,谁叫他那么高傲,那么薄幸,那么无情无义……” 娇躯一闪,返回巨冢之中,但转眼间她又像幽灵似的自巨冢中飘出,足一沽地,腾身复起,直上山顶。 山顶,跟昨夜同一个地方,所不同的,昨夜是在树林内,今夜则在树林外,站着那位“安乐居士”邵景逸,跟他那左右二奴邵福与邵贵。 邵景逸一见冷瑶红来到,忙含笑前迎,道:“乖儿,你来了。” 冷瑶红娇靥上堆着柔婉笑容,只是那笑容有点勉强:“爹,您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了么?” 邵景逸笑道:“刚到,刚到,等爹的乖儿,就是等三天三夜爹也愿意,只是乖儿,爹看见了。” 冷瑶红微微一愕,道:“爹看见什么了。” 邵景逸笑得神秘,道:“爹看见了那路上的小石头捉狭人。” 冷瑶红娇靥飞红,螓首倏垂,但旋即她又猛然抬头:“您那时候就到了。” 邵景逸点头笑道:“是啊,爹要来晚了,岂不看不见了。” 说时,他那双目之中,竟流露着一种令人难以意会的光采。 冷瑶红没看见,因为她又垂下了螓首,她道:“那还不是为了爹,要不然我岂肯……” 邵景逸忙道:“爹知道,只要不当真就没有关系,明白么,乖儿。” 言罢,伸手便要去拍冷瑶红的香肩。 冷瑶红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娇躯微偏,往前走去。 “爹,您站了大半天,请坐下来谈行么?” 邵景逸目中异采一闪,没在意地缩回了手,点头笑道:“行,这怎么不行,乖儿就是这么样的孝顺………” 说着,他跟着走过去,在一排石栏干坐下。 坐定,他抬眼凝注道:“乖儿,事情怎么样了?” 冷瑶红脸色忽转阴沉,道:“爹,他已看出,冷遇春所中之毒是‘无形之毒’。” 邵景逸笑道:“当然他看得出,否则爹把他引来干什么。” 冷瑶红道:“还有,爹,他确有无形之毒独门解药的处方。” 邵景逸“叭!”地一声,轻击一掌,瞪大了老眼,道:“我早就料定那处方必然是落在费云飞之手,果然没错,看来是当年对付宇文化时,费云飞存了私心,搜去了……” 突然改口说:“乖儿,那费慕人也知道那是‘无影之毒’独门解药的处方?” 冷瑶红摇头说道:“他本不知道……” 邵景逸双眉一扬,喜道:“好极了,如此一来有他伤脑筋的了……” “爹!”冷瑶红截口说道:“我说他原本不知道……” 邵景逸一怔说道:“他如今知道了。” 冷瑶红点了点头,未说话。 邵景逸“哈!”地一声道:“那也没关系,他爹有无影之毒的独门解药处方,那冷遇春中的是‘无影之毒’,也够他想的了。” 冷瑶红淡淡说道:“可是并没见他怎么伤脑筋。” 邵景逸又复一怔,这:“难道他丝毫未觉诧异?” 冷瑶红道:“诧异当然难免,只是那不过片刻。” 邵景逸眉锋一皱,道:“难不成他已知他爹这处方何来!……” 冷瑶红道:“他知道当年他爹与南令,北旗,东邪,西魔联袂诛除宇文化的事。” 邵景逸点头沉吟道:“原来他知道……” 忽地一笑,接道:“那就请他去找‘毒宗’那位宗主宇文化吧。” 冷瑶红道:“可是他不相信伤他爹的人是宇文化,因为他对‘毒宗’ 一门,了解得至为透澈。” 邵景逸笑道:“不管怎么说,他无法知道害他爹的是谁。” 冷瑶红扬了扬黛眉,道:“天亮前后他就要知道了。” 邵景逸抬眼笑问:“是么?” 冷瑶红道:“只要冷遇春口一能言,他立即就会知道这一切了。” 邵景逸阴鸷地笑道:“可惜他这一走,已跟冷遇春成了永别,他今生再也见不着冷遇春了,说来我真该谢谢他,要不是他使冷遇春能说话,我怎么能得到冷遇春的一份‘天宝图’?” 冷瑶红眉梢儿微扬,道:“冷遇春即使能说话,只怕他也未必肯说出……” 邵景逸阴笑说道:“那不用乖儿操心,那是爹的事,爹握有她冷姓的两大把柄,那怕他不乖乖说出他那份‘天宝图’的藏处。” 冷瑶红道:“最好能使他赶快说出,我也可以早一天恢复我本来面目了。” 邵景逸笑道:“乖儿,这个你放心,绝不会太久的……” 口光一凝,接道:“乖儿,费慕人那一份如何?” 冷瑶红眉锋微皱,摇了摇头。 邵景逸微愕说道:“怎么,你没问?” 冷瑶红道:“没有适当的机会,我怎好冒然问他这个?” 邵景逸点头说道:“说得是,只是这适当的机会……” “您放心,慢慢的我会找到机会的。” 邵景逸双眉微轩,道:“怎么,你还要跟他在一起?” 冷瑶红淡淡说道:“那么您,您要是不愿意……” 邵景逸一笑忙道:“愿意,愿意,爹哪有不愿意的,你不跟他在一起,爹如何能取得他那份‘天宝图’,只是……” 笑了笑,接道:“乖儿,爹仍是那句话,千万不可动真。” 冷瑶红眉梢儿扬起,道:“您要是不放心……” “放心,放心。”邵景逸陪笑道:“爹要是不放心,就不会再让你跟他在一起了。” 冷瑶红没说话。 邵景逸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先布置布置才行,乖儿,走吧。” 话落,四条人影同时掠起,一闪而逝。 夜色,静静地溜过…… “洛阳城”中梆拆响动,刚敲过五更没多久。 一条淡白人影掠上了“邙山”半腰,自然,那是费慕人。 他一夜未合眼,为的是两件事,其一,是冷遇春毒将解口将能言,多月疑案行将揭晓。 其二,是那命他心神撼动的一抱。 就为了这两件事,他一夜未能合眼,洛阳城中的梆拆甫敲五更,他便驰离了客栈,上了“邙山” 。 他在那隔晚冷瑶红相候及娇躯投怀之处停了步。 这回,他微感失望,因为空山寂静,凄清一片,未见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虽微感失望,然而,这地方,却仍能使他感到温馨。 只一停顿,他长身又起,当他到达了那巨冢之后时,他心神猛地一震,再度停了身。 巨冢后,那黑黝黝的洞口敞开着。 怔立片刻,他双眉一挑,闪身扑入洞中。 那石室里,那令人心碎的幽香犹存,孤灯仍然亮着,地上也仍铺着一床铺盖。一切东西依旧,只是石榻空空,只不见了冷遇春与冷瑶红。 刹时间,费慕人呆住了。
江湖路 第十四章
突然,他抬掌一招,自那地上铺盖下,一物倒入手中,那是横在左枕边的一支凤钗。 凤钗带着秀发异香,主人已不知去向。 渐渐地,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冷遇春能得不死,为什么有人送信给他叫他来“洛阳”了。 那一定是因为有人知道冷遇春有一份“天宝图”,而不知究竟被藏放何处,所以假他利用费慕人找到了地方,假他费慕人之手解去冷遇春所中之毒,使冷遇春有口能言然后来个坐享其成,掳去冷遇春父女,逼之说出那份“天宝图”藏处。 谁知道冷遇春有一份“天宝图”?谁知道冷遇春中的是“无影之毒”?谁知道他费慕人能解“无影之毒”?谁无时无刻地在监视着他费慕人的行动?那该只有一个人,就是利用冷遇春来害他父亲之人。 但,有一点他还不明白,既是如此,灭冷遇春之“口”的也必是此人,那么,此人为什么不自己先掳去冷遇春,再为之解毒,反而要假他费慕人之手呢。 难道此人只会施毒而不会解毒。 绝不可能,该没有那一说。 那又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冷遇春父女已被掳走是实,那人只须以冷瑶红要胁,冷遇春为爱女安危,必会说出那份“天宝图”的藏处,一旦说出,冷遇春便失去了价值,其性命…… 冷遇春父女一旦被害,他那父亲被害的疑案,只怕就永远无法破解了。至此,他全然明白,他整个儿地落入别人圈套之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愧,这份疚…… 思忖至此,他机伶寒颤,闪身扑出石室,掠出巨冢,直上山顶,站在那“邙山”之顶四望,东方发白,曙色微透,数里内清晰可见,除了几缕炊烟,哪有半个人影。 立时,他如冷水浇身,手握着那支令人魂销的凤钗,他缓缓垂下了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几至……… 突然,他有了发现,目中寒芒一闪,飞身掠向山下去,最后停身处,是一座巨大荒冢之侧。 荒冢侧,有一片松松的砂土,砂土上,呈现着几对颇为清晰的脚印,那是三双大脚印,一对纤小的蛮靴印。 三双大脚印没什么,一对蛮靴印那必是女子所留。 这是谁?时不值清明,非扫墓时节,谁会到这儿来。 附近也没有香烛纸灰,祭拜之物。 再说,这座巨冢是汉灵帝的陵寝,谁会来祭扫。 那么,这四对脚印,必跟冷遇春父女失踪有关。 不错,站在他立身处下望,冷遇春父女藏身的那座巨冢尽入眼中,且此处正在那座巨冢的后上方。 这儿该是最佳的窥伺处所。 突然,他又发现那三对大脚印居中的一对,不类常鞋,倒有点像…… 倏地,他目闪寒芒,腾身掠起,飞射下山。 日头爬上东山时,安乐窝村西来了个人,正是他,费慕人。 晨间本是读书的最佳时光,记得他在“安乐学馆”时,东方甫透曙色时,大伙儿就起身读书了。 可是今天眼前这“安乐学馆”里却是既空荡,又静悄,不但看不见一个人影,而且,也听不到一丝朗朗书声。 费慕人看在眼内,轩了轩眉。上前举手拍了门。 砰砰一阵震响,在这晨间宁静的空气里能传出老远,然而,就是听不到门内有一点反应。 而,适时,却听得身后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 费慕人回身投注,只见一个村农肩上扛着锄头走了过来,他略一思忖,迎上去拱手一礼,道: “这位老哥,我请问一声……” 那村农停了步,上下打量费慕人一眼,道:“什么事?” 费慕人回身一指,道:“这‘安乐学馆’……” 话没说完,那村农已摇了头,道:“你来晚了,到到处去吧,这‘安乐学馆’已经没有人了。” 费慕人双眉一扬,道:“老哥,这是为什么?” 那村农摇头说道:“不知道,邵夫子昨天就关了相公们馆,来这里读书的也都回去了,这几间房子听说也卖了。” 费慕人如今难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没错,然而确如这村农之言,他来晚了,来得太晚了。 当下向那村农一拱手,道:“谢谢老哥了。” 那村农回应了声,荷着锄头走了。 费慕人一个人站在“安乐学馆”前,脸上的神色有点怕人。 本难怪,这一来不但他那父亲被害的疑案难破,反而把冷遇春及冷瑶红送进了魔掌。 人海茫茫,宇内辽阔,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上哪儿去寻,又从哪儿找寻起。 良久,他威态渐敛,废然一叹,满腹焦虑,一腔情思,沮丧地头一低,刚要举步。 突然一个冰冷话声划空传到:“姓费的,你站住。” 费慕人一震抬头,目光至处,四条白影如电射至面前,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赫然竟是“雪衣四灵”。 费慕人心中正烦,不由双眉一挑,冷冷说道:“你四个找我干什么?” 濮阳厉阴阴笑道:“看来那老儿没说错,果然在这‘安乐学馆’前找到了你,还好我兄弟及时赶到,倘若迟来一步,岂不……” 费慕人目闪寒芒,道:“濮阳厉,你说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濮阳厉道:“一个姓邵的俊秀才,老冬烘,你认识么?” 费慕人冷哼一声,道:“当然认识,我正在找他,濮阳厉,他在何处?” 濮阳厉摇头笑道:“不忙,不忙,办完咱们之间的事,我再告诉你不迟。” 费慕人道:“我没那么多工夫,濮阳厉……” 濮阳厉摇头说道:“不办完咱们的事,我不会说的。” 费慕人陡挑双眉,欺前一步,道:“濮阳厉,你是逼我出手。” 濮阳厉阴笑说道:“要怕你我们兄弟就不来了,你要愿意多耽搁,你尽管出手。” 费慕人一想不错,固然以他的功力对付“雪衣四灵”绰绰有余,但那得在二三十招之后,二三十招是要耽搁不少工夫,他略一思忖,当即说道:“好吧,濮阳厉,你我之间有什么要办之事?” “自然有。”濮阳厉点头笑道:“要没有我兄弟找你干什么,费慕人,昨日我兄弟急于找宗主去,竟忘怀了一件事,你那纸药方,可是你那父亲当年去‘哀牢’‘万毒宫’时,趁火打规来的?” 费慕人一点头,道:“想必是,怎么样?” 濮阳厉道:“那就好,当年你父亲与南令、北旗、东邪、西魔,联手对付本宗宗主一人,如今碰上了你,我打算把这笔账清一清再去找我们宗主。” 费慕人道:“你四个不必找了,我昨天忘记告诉你们,那字文化早在十八年前便已死在家父与南令……” “费慕人!”溪阳厉阴阴笑道:“那么这五六年前的‘无影之毒’,是谁放的。” 费慕人摇头说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已告诉你们了,信与不信全在你兄弟?” 溪阳厉道:“本宗宗主神人,你父等焉能伤得了他,我兄弟自然不信,好在这是我兄弟的事,与你无关。” 费慕人点头说道:“说的是,那么这笔账你打算如何个清法。” 濮阳厉阴阴一笑道:“本来一般是什么账用什么还,不过我兄弟不想跟你干戈相向,现在我有个好办法在此,不知你可能答应。” 费慕人立即猜透了八分,道:“既有好办法,那是最好不过,你说说看。” 濮阳厉碧目一转,道:“交出你那三分之一的‘天宝图’,不但彼此间这笔账可以一笔勾消,而且我立即奉告那姓邵的老儿去处。” 费慕人淡淡说道:“办法倒是好,我也愿意答应,只可惜你兄弟迟了一步。” 濮阳厉脸色一变,道:“怎么,费慕人,莫非已有人先我兄弟……”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可以这么说,不过那不是被人抢去的,而是我自己把它拿出送了人。” 濮阳厉脸色又复一变,旋即嘿嘿笑道:“费慕人,你把我兄弟当做三岁孩童,世上哪有如此大方之人?” 费慕人道:“事实上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昨天我都能拿出给你兄弟看,今天何至于不敢承认。” 濮阳厉嘿嘿笑道:“费慕人,一样换两样,天下很少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三思。” 费慕人道:“既如此,你就该不会放过这种便宜事。” 濮阳厉笑容一敛,道:“费慕人,你当真把它送了人?” 费慕人点头说道:“是的,半点不假。” 濮阳厉跺脚道:“世上哪有你这么傻的人,你把它送给谁了?” 费慕人本想以毒攻毒,以矛还牙让这四个去找那三个,但转而一想,说出来眼前这四个未必肯信,再说,那“安乐居士”虽掳去冷氏父女,也并不一定就发现了冷瑶红身上藏着另一份,如果一说出,让这四个找上他一问,那岂不是提醒了他,遂淡然摇头说道:“濮阳厉,那是我的事。” 濮阳厉目中碧芒方闪,但倏又含笑说道:“这样吧,我兄弟再退让一步,你若说出把它送给了谁,我兄弟仍愿勾消前帐,并告诉你那姓邵老儿去处。” 费慕人点头说道:“确是便宜,但,濮阳厉,你何妨先说?” 濮阳厉狡猾地笑道:“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费慕人道:“同样地,我也不算糊涂。” 濮阳厉笑容一敛,道:“费慕人,别忘了,你急于想知道那姓邵的去处……” 费慕人截口说道:“不如你兄弟急于要那份天宝图。” 溪阳厉道:“还有那一笔前帐。” 费慕人道:“合你四人之力,有把握胜我么?” 濮阳厉阴笑道:“功力或不够,但你别忘了那句:‘当者皆披靡,一毒震寰宇。’我兄弟出身‘毒宗’,举手投足皆是毒。” 费慕人心中暗暗一震:“濮阳厉,那宇文化施毒的本领,较你四人如何?” 濮阳厉道:“我兄弟焉敢上比宗主,那是差之千里,望尘难及。” “是喽!”费慕人道:“你也别忘了,我是中尊之后,以宇文化那施毒的本领,在家父面前尚且不免,何况不如宇文化多多的你四人。” 濮阳厉目中碧芒一闪,道:“那么,费慕人,你可愿试试。” 费慕人淡淡说道:“交易谈不成,自然难免要试,不过在试之前,我希望你答应我一问,你兄弟只碰见那姓邵的一个么?” 濮阳厉道:“这我可以说,共是三个,那两个也都姓邵。” 费慕人道:“未见一个女子跟他们在一起么?” 濮阳厉摇头说道:“没有。” 费慕人眉锋一皱,暗暗纳闷,他深信那三对大脚印,是邵景逸及邵福、邵贵的,可是那纤小的蛮靴脚却又是谁的,“安乐学馆”中,也未见有过女子啊。 只听濮阳厉冷冷说道:“费慕人,你问完了么?” 费慕人道:“问是问完了,不过我改变了主意,不想试了。” 溪阳厉阴笑说道:“这才是,识时务……” 费慕人一摇头,道:“濮阳厉,你错了,费慕人生平不知一个‘怕’字,刚才我之所以愿意谈交易,只是怕耽搁时间,如今谈交易已耽搁了不少时间,我岂能再耽搁下去……” 濮阳厉点头说道:“说得是,那么你打算……” 费慕人道:“我把那三分之一的‘天宝图’,送给了一个叫绿珠的女子……” 濮阳厉诡笑说道:“总该有个令人能信的理由。” 费慕人点头说道:“自然有,我用那三分之一的‘天宝图’,换得了……” 倏地住口不言。 濮阳厉嘿嘿笑道:“那女子必然十分艳迷。” 费慕人道:“那当然,否则我何至于不惜那三分之一的‘天宝图’。” 濮阳厉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风流种子,她现在何处?” 费慕人道:“她乘船顺河往四川‘酆都’去了,凭你四人要追该还来得及。” 泪阳厉阴阴一笑,道:“费慕人,话说在前头,你若是骗了我兄弟,旧帐加新帐,咱们这一辈子没完,如今,听着……” 一顿,接道:“我兄弟适才是在洛神庙碰见那姓邵的三个,快去吧。” 话落一扬手,四条身形同时腾起,飞射而去。 可怜他四个犹不知那美貌迷人的绿珠是谁。 费慕人说绿珠往“酆都”去了,仔细想想,也该一点不错。 自然,费慕人也明白,那位“安乐居士”邵景逸绝不会在“洛神庙”等着他,但话虽这么说,他总这是要到那儿看看去。 是故,“雪衣四灵”身形甫起,费慕人跟着身形也动,脱弩之矢般划空疾射,直向“洛水”方面驰去。
江湖路 第十五章
“洛神庙”,在“天津桥”旁,正当热闹要街,而这时候天刚亮没多久,两旁行人稀少。 费慕人到了“洛神庙”,他没有看见“安乐居士”邵景逸的人影,然而,他却碰见了一件怪事。 那是在他正自呆呆怔立之际,突闻“洛神庙”后传来人声:“娘的,怪了,今天这‘洛河’里怎么飘来那么多红树叶。” 这个话声方落,随听另一话声继起:“嘿嘿,坑人,你看,这红叶上还有字儿,像是针扎的,你瞧瞧,这是什么字儿呀?” 先前那话声叱道:“娘的,尤单瞪,休又不是不知道,我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那另一话声忽又叫道:“嘿,坑人,我认识一个,你瞧,这不是驾返瑶池的‘瑶’字么!前两天大东街死了人,堂上挂着斗大的四个字……” 一个“瑶”字听得费慕人动了心,他身形一闪扑向“洛神庙”后,庙后河边上,蹲着两个要饭化予,一个麻脸,一个独眼,麻脸叫坑人,独眼叫单瞪,当真是庙后有个洞——庙(妙)透了。 那两个要饭化子正在河边上用打狗棒向河里捞着,可不是么,河边隔没多远便是一大片红叶,由上流成串地飘了下来,那两个正自聚精会神地捞着树叶,没想到会突然转过来个人,齐齐吓了一跳,险些一头栽进河里去。 定过神来,那两个连忙站起,麻脸化子两眼一翻,道:“你老哥也真是,怎么也该吭一声……” 费慕人未容他把话说完,一笑向着那独眼化子伸了手:“这位,可否把你那片红叶给我看看。” 那独眼化子道:“一片红树叶有啥稀罕,你要看尽管拿去。” 随手把那片叶递了过来。 费慕人接过一看,心神震动,果然针扎一般地刺着三个字,那三个字赫然是:冷瑶红。 定了定神,费慕人抬眼忙道:“请问二位,这条河上流通到什么地方?” 那独眼化子道:“远了,源头都上峨嵋山了。” 费慕人猛悟这句话问得拙笨,赧然一笑,道:“多谢二位。” 一句话未再多说,也未将那片红叶还给那独眼化子,身形一闪,向“洛水”上流飞射而去。 天!那两个化子直了三只眼。 费慕人沿河岸如飞驶行,一路目光不离河水,河中,仍是红叶成串,一大片地从上游飘流而下。 转眼半里,费慕人目中异采电闪,突然停了步。 眼前,那洛水对岸,紧*着河边,筑有一圈高墙,那片片红叶便从围墙下一条小溪中流入河中。 围墙内,是个大院落,由围墙上内望,树木茂密,红叶成荫,偶而晨风过处,在那枝叶缝隙中,可见几角流丹飞檐,高喙狼牙。 想见得,这大院落内,定然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除此,该还有条横跨小溪的朱栏小桥。 这么一个深,深,深至不知有几许的大院落,却听不闻一丝人声,只有鸟声叽叽,流水潺潺。 凭费慕人的胸罗,他立即认出,这是旧日西宫所在。 西宫原为三国魏都所在地,当时建有“翠微宫”及“芳林园”,至晋,石崇又在此筑“金谷园”,以藏其爱妄绿珠。 到了隋阳帝时大兴土木,筑宫称紫苑,唐时的“上阳宫”也在这儿,谈到了唐时的“上阳宫”,能使人很快地想到当时一段风流韵事,那就是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红叶题诗”。 “红叶题诗”是这么回事、相传唐僖宗时,仕人于佑在御河外提有题诗红叶,他就另题一词,投御河上流,飘浮入宫,被宫女韩夫人拾去。 大乱后,宫女流散,无意中,韩夫人人嫁于佑,后来于佑在奁妆中发现自己题诗那片红叶,始悉拾红叶者即韩夫人。 乃咏诗赞曰:“一联佳话随流水,十载幽思满幸怀,今日确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如今这旧日宫苑所在的小溪中也随流水飘浮出片片红叶,莫非昔日之风流韵事重演于今么。 费慕人何等颖悟,当明白了八分。 他未犹豫,立即提气长身而起,掠过河面,直上那丈高围墙,站在墙头往里看,只见那清澄小溪,一带碧水,蜿蜒曲折,穿过一条木栏小桥,直入林木深处。 那林木深处,隐约可见旧日画栋雕梁的几座残破小楼,那片片红叶,便由那林木深处随水飘出。 费慕人再次飞身,电一般地向林木深处投去。 进了林木深处甫落地,他看见了,他看见底座残破小楼中那*溪边的一座,那对着小溪的窗户里,站着个无限美好的黑色身影,她,正探手窗外,摘取那一片片红叶,以针刺字,然后投入窗外小溪中。 费慕人一阵激动,忍不住脱口轻唤:“姑娘!” 那无限美好的黑衣身影,闻声如遭电殛:机伶一颤,那皓腕,停在了窗外,那美目,楞楞地发了直。 不是那位风华绝代,艳绝尘寰的冷瑶红是谁? 定过神来,她突然张开檀…… 然而,将口数张,即难呼出一点声音。 费慕人闪身扑了过去,近窗一看,不由目射寒芒,扬起了两道修眉,冷瑶红四肢都能动,然而那一双小腿上,却被扣上了两条儿臂般粗细的铁锁链,铁链的另一头,被锁在一块巨铁之上,那就怪不得冷瑶红手脚能动而脱不了困了。 费慕人道:“姑娘请稍候,容我为姑娘弄断铁链再说。” 闪身穿进了小楼,凝足真力以拇食二指一捏,铁链一如朽木,应手而断,梏桎立除。 费慕人抬眼说道:“姑娘……” 余话犹未出口,冷瑶红娇躯一晃,扑进了他怀中,一颗乌云螓首低埋,香肩连连耸动。 显然,她是悲从中来喜极而泣。 费慕人大惊,但他没躲,他不忍,便连抬手推拒的勇气也没有。 这是第二次温香软玉投怀,在冷瑶红来说,那该是悲喜之余,顿忘一切的举措,该是人之常情。 —对费慕人来说,却使他心神震撼,心弦颤抖,他惊慌失措地道:“姑娘,请收泪止悲,救冷前辈要紧。 ” 冷瑶红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举措太以失态,整个娇躯在人怀中,那软棉棉的娇躯猛然一颤,慌忙闪离开去,然已红云透耳根,再也难抬螓首。 费慕人好不窘迫尴尬,强笑一声,道:“姑娘……” 冷瑶红猛地抬起螓首,像一株带雨梨花,那娇靥上,犹挂着几分羞红,一片泪溃,抬手指了指檀口。 费慕人神情一震,急道:“敢莫姑娘也中了‘无形之毒’……” 冷瑶红忙摇螓首。 费慕人吁了口气,道:“姑娘是被制了哑穴。” 冷瑶红点了点头。 费慕人眉锋微皱,不由暗暗为之纳闷,心想:这位姑娘也真是,既然自己双手能动,为什么早不把自己的穴道解开……心中虽这么想,却没说什么,抬指虚空向冷瑶红耳下点去。 冷瑶红应指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少侠,你终于来了……” 未等费慕人答话,她接着又道:“少侠一定奇怪我自己为什么不解开穴道。” 费慕人呆了一呆,赧然点头,道:“不错,我刚才是曾这么想……” 冷瑶红苦笑摇头,道:“少侠不知道,我被他们逼着服下一颗叫做‘散功丸’的药物,十天之内等于是个废人,哪有解穴之力……” 抬手一指地上铁链,道:“要不是我功力已失,这区区两根铁链也困不住我。” 费慕人心头一震,方待开口。 冷瑶红她又抢了先,美目深注,微一摇头,道:“少侠不用担心,只不过是十天,十天之后,功力就可以恢复了。” 费慕人心中一松,道:“那就好,姑娘,冷前辈如今……” 冷瑶红神情一黯,道:“家父跟我由邙山被带来此处后,不过片刻停顿,家父就被他们带走了,我先告诉少侠,家父能说话了……” 费慕人闻言一喜,也为之一忧,道:“姑娘可知道冷前辈被他们带往何处去了?” 冷瑶红悲凄摇头,道:“他们旨在夺取家父那份‘天宝图’,家父起先不肯说,但后来他们以我为胁,家父只好答应带他们去取,但仍未说出那一份‘天宝图’的藏处。” 费慕人一颗心往下一沉,叹道:“冷前辈高明,护女之情也令人敬佩,我虽不知冷前辈把他们带往了何处,但我敢说一定是很远的地方。” 冷瑶红讶然说道:“少侠怎知道。” 费慕人道:“那地方越远,冷前辈就可在这世上多留几日,同时,也就留给了姑娘较多脱困的机会。” 冷瑶红脸色一变,娇躯倏颤,垂下螓首。 费慕人叹说道:“天下父母心,每一个为人父母的,都是这样,姑娘不必……” 冷瑶红猛抬螓首,娇靥上泪溃纵横,道:“这么说,家父是不肯带他们……” 费慕人道:“请姑娘先答我一问,那些人可是当年害家父及冷前辈之人?” 冷瑶红点头说道:“正是,少侠恐怕还不知道,据他们说,当年所以留家父一命,那是因为知道家父有一份‘天宝图’,然而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不知道家父到底隐藏洛阳何地,也因为那独门解药遗失而无法解去家父所中之毒,让家父说出那一份‘天宝图’的藏处,所以他们利用少侠技得家传于先,解家父之毒于后,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费慕人点头叹道:“这个我想到了,那么我可以告诉姑娘,冷前辈比谁都明白,一旦说出那份‘天宝图’藏处,他必难多活一天,所以我敢断言冷前辈必不会当真带他们去找。” 冷瑶红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家父的处境更惨了。” 费慕人道:“姑娘是指他们会以残酷手法逼迫冷前辈。” 冷瑶红点头说道:“正是。” 费慕人强笑摇头,道:“不,姑娘,我敢说冷前辈不会遭到丝毫痛苦。” 冷瑶红一怔,道:“少侠,怎得见。” 费慕人道:“冷前辈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至少有十天的路程,十天之后只要姑娘一脱困……” 悲惨一笑住口不言。 冷瑶红冰雪聪明,一点就明白了,机伦寒颤,悲呼一声:“爹!”转身便要向窗外扑去。 费慕人眼明手快,此时他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伸手拉住冷瑶红粉臂,道:“姑娘,莫忘了你如今的……” 冷瑶红立即停住,她想到了自己功力已失,十天之内如同一个废人,螓首一垂,失声痛哭。 费慕人也觉凄然,暗暗一叹,道:“姑娘,我这只是推测,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冷前辈不会至于遭………” 冷瑶红猛抬螓首,美目赤红,娇靥煞白,道:“少侠不用安慰我了,家父的性情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他老人家定然会伺机自绝……” 费慕人忍不住唤道:“姑娘……” 冷瑶红微一摇头道:“少侠,家父一旦自绝,费大侠被害疑案,恐怕……” 费慕人强笑说道:“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疚已够费慕人终生难消的了,如今还谈这个干什么,不过……” 双眉微扬,接道:“我总认为天理昭彰,不隐邪恶,日子一久,总有一天他们会在天理之下现形的,费慕人但有三寸气在绝不放过他们。” 冷瑶红身形微震,道:“但愿如此,只是那又不知要等……” 费慕人道:“姑娘,这多年我都等了,何在乎再等几年,只要费慕人不死,哪一天都行。” 冷瑶红忽转话锋,道:“怪都怪我一时粗心大意,只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那巨冢所在,及开启之法的,昨夜在……” 费慕人截口说道:“我知道,姑娘,他们一直躲在山顶窥探……” 冷瑶红一惊说道:“少侠怎知道他们一直在……” 费慕人道:“我今晨发现冷前辈与姑娘被掳后,曾上山顶四下搜望查寻,我在山顶那汉灵帝陵寝旁,发现了四对脚印……” 冷瑶红又复一惊,诧异说道:“四对脚印。”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四对脚印,其中有一对是女子蛮靴印……” 忽然一顿,探间道:“姑娘,那三个可是长得这个模样……” 接着把那位“安乐居士”邵景逸及邵福,邵贵的像貌述了一遍。
江湖路 第十六章
静聆之余,冷瑶红脸色连变,费慕人话完,她讶然点头,诧然说道:“正是,一点不错,少侠见过……” 费慕人冷笑说道:“何止见过他们,我还跟他们相处了月余……” 冷瑶红简直骇异欲绝,道:“怎么,少侠跟他们相处了月余……” 费慕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姑娘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一个是‘安乐窝’,‘安乐学馆’,那德高望重,文名遍传的‘安乐居士’老夫子邵景逸,另两个一名邵贵,一名邵福,都是邵景逸的从人……” 冷瑶红失声说道:“原来竟是……这,这怎么可能……” 费慕人道:“事实上确是他们,不愧高明,竟能掩尽天下人耳目。” 冷瑶红道:“可是少侠又怎知是他三人?” 费慕人道:“我看了那脚印后,想起邵景逸那双不类常鞋的鞋,当即赶到了‘安乐学馆’,可是他已在昨天闭了馆……” 冷瑶红皱眉说道:“没想到他三个会是武林人,我怎不知武林中何时出了个‘安乐居士’邵景逸?还有两个从人邵福,邵贵。” 费慕人道:“姑娘,那姓名自然是假的,恨只恨我在‘安乐学馆’期间,竟没有看破他,要不然我早就对他留意了。” 冷瑶红道:“少侠当初进‘安乐学馆’是……” 费慕人道:“为躲避同道耳目,于便找寻冷前辈与姑娘,姑娘该知道,那地方绝不会引人怀疑,比客栈要好得多。” 冷瑶红点了点头,道:“谁又想得到,少侠会巧投他们门中……” 费慕人道:“姑娘可曾看见有个女子跟他们在一起。” 冷瑶红点头说道:“确有一个黑衣女子,但我始终没能看见她的脸。” 费慕人了皱皱眉,说道:“那这就奇怪了,月余的时间相处,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有女子跟着他们……” 冷瑶红道:“少侠的一动一静既全在他们监视之下,他们又怎会明地跟那女子往来,引人猜疑。” 费慕人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只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 冷瑶红道:“可惜我未能听见家父跟他们谈了些什么,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办法蹑后追赶找寻。” 费慕人皱眉说道:“是的,姑娘,这正是唯一的难处,只是……” 沉吟着接道:“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把姑娘单独留在此处,姑娘该知道,说什么他们也该带姑娘一起走的,唯有姑娘在,才可胁迫冷前辈说出那一份‘天宝图’的藏处,这他们不会想不到,绝不该有这种失策。” 冷瑶红陪惊说道:“这个……少侠,我知道,这是家父唯一的条件,他老人家愿意交出那份‘天宝图’,只求我的安全,所以他老人家跟他们的谈判,把我留在此处十天,十天之内他必交出那份‘天宝图’,否则任凭他们处置。” 费慕人叹道:“原来如此,冷前辈煞费心机,用心至苦,他们去时路程近十天,再欲回头折返,一来一往便不止十天!姑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脱困了。” 冷瑶红美目又湿,悲声说道:“他老人家为我这做女儿的想了这么多,留下一条生路,我这做女儿的又为他老人家做了什么,眼看他老人家即将遭难,却无从救援。” 费慕人道:“姑娘,为人父母者都如此,也应该如此。” 冷瑶红道:“可是这叫我做女儿的一辈子如何能安。” 费慕人道:“姑娘,但多珍重,善保有用之身,足可安慰冷前辈了。” 冷瑶红面色凄清,泫然欲泪,静默未语,片刻之后,始问道:“少侠是看见了河中的红叶才投到这儿来的?” 费慕人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真是多亏姑娘慧心了,要不然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姑娘被藏在此处。” 冷瑶红悲凄一笑,道:“这儿是旧日‘上阳宫’,我一眼看见窗外红叶,触动了灵机,想起了‘红叶题诗’的事迹,所以……” 煞白的娇靥上微泛一丝红晕,住口不言。 费慕人自然明白她为什么脸红,但他未敢接口。 定了定神后,冷瑶红忽又说道:“少侠,如今该怎么办?” 费慕人摇头苦笑,但忽然目闪寒芒,扬眉说道:“姑娘,咱们在这儿待几天。” 冷瑶红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在这儿多待几天?” 费慕人点头说道:“是的,姑娘,由当年事以及如今事看,他们够险诈的,既如此,我不以为他们会诚守信诺,给姑娘服用的散功药物确是十日之量。” 冷瑶红惊讶地道:“少侠的意思是说……” 费慕人截口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姑娘散功时间至少要在十五日以上。” 冷瑶红为之默然,半晌她才又抬眼说道:“少侠,我看他们不会……” 费慕人道:“姑娘,那些人还能相信么?” 冷瑶红又默然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少侠的意思,是打算……” 费慕人道:“既然他们无法从冷前辈身上得到什么,必然会折回来逼问姑娘,既然咱们没办法找他们,何如在这儿等他们自己投到。” 冷瑶红默然点头道:“少侠高见,然而咱们若在这儿等下去,家父……” 美目中热泪一涌,截然住了口。 费慕人叹道:“姑娘,我也知道咱们若在这儿等,那就救不了冷前辈,无如咱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假如咱们盲目地去找,只怕他们折回来时发现姑娘已经脱困,他们立即会有所警觉地远走高飞,到那时咱们就两头落空,一头也抓不住了。” 费瑶红凄婉地垂下螓首,道:“我方寸已乱,全凭少侠了。” 费慕人听得心如刀割,陡跳双眉,道:“姑娘请放心,冷前辈若有三长两短,这血债费慕人誓必为姑娘讨回不可。” 冷瑶红娇躯倏颤,道:“多谢少侠,少侠隆情厚谊及如海大恩,冷瑶红……” 费慕人黯然强笑,道:“事到如今,姑娘还说什么恩?咱们在此非一天两天,姑娘请多歇息,我去买些食用之物去。” 说着,转身便要走。 冷瑶红忙抬螓首唤道:“少侠……” 费慕人回身说道:“姑娘还有什么盼咐?” 冷瑶红撮:“少侠请早去早回,我一个人……” 费慕人忙道:“姑娘请放心,不用半个时辰我就可回来了。” 冷瑶红道:“那么少侠也请小心。” 费慕人心中一阵激动,道:“多谢姑娘,我自省得。” 穿窗飞射而去,一闪不见。 望着费慕人那洒脱,飘逸的身形消逝不见,冷瑶红站立窗前,娇靥上突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只是这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在她那美艳如花,却略显苍白的娇靥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促了。 刹时间,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森冷檩人的煞威,突然,她仰起螓首,一缕细若游丝的轻啸,冲口而出。 啸声不大,但却似乎成一直线地划空而起,传向远处。 啸声方半,不知何处有人长啸相和,而且其声由远而近。 冷瑶红啸声一落,暗影一闪,一条黑影穿林而入,直落窗前,那是个面目惨白阴森的瘦高黑衣人。 黑衣人落地躬身,恭谨说道:“属下见过姑娘。” 冷瑶红轻举皓腕,冷然摆手,道:“他们已到了何处?” 那黑衣人道:“回姑娘,现在前往‘潼关’途中。” 冷瑶红道:“传我‘银牌令’,不惜任何死伤,全力抢夺冷遇春,只许成,不许败,否则你提头来见。” 那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属下敬遵令谕,然属下斗胆请示,必要时可否动用……” 冷瑶红冷然点头,道:“可以,但必须在五日内夺得冷遇春,然后封闭他周身诸大穴,严防他嚼 舌自绝,倘夺得的是个死人,我也唯你是问。” 那黑衣人身形再震,道:“姑娘放心,属下省得,属下再请示,冷遇春夺得后……” 冷瑶红截口说道:“押往‘毒谷’,等我返谷后处理。” 那黑衣人答应了一声,要走。 冷瑶红及时又道:“可曾寻得四侍。” 那黑衣人道:“回姑娘,已全力搜寻附近百里,未见四侍踪影。” 冷瑶红道:“那么,三日内务必寻得他们,着他四人往‘毒谷’报到晋见夫人,听候差遣。” 那黑衣人又恭谨答应了一声。 冷瑶红又道:“近日来‘洛阳’附近可曾发现武林人物。” 那黑衣人道:“回姑娘,近日已有大批武林人物进了‘洛阳’……” 冷瑶红美目中煞威一闪,道:“那么先别动他们,除了费慕人外,任何人进入此处百丈以内,格杀无论,但不得落丝毫痕迹。” 那黑衣人又恭谨答了一声。 冷瑶红又道:“还有,我要在这儿暂住几天,没有我的召唤,天大的事也不许擅闯前来,否则按门规处置……” 一摆玉手,道:“没事了,你走吧。” 那黑衣人机伶一颤,答应声中,身形倒射穿林而去。 未带动一片树叶,好高绝的身法。 没多久,费慕人回来了,他带回两包吃喝的东西。 自此,这旧时宫苑,荒废已久的偌大一片院落中,多了两个人,也为这荒院带来了生气。 日久生情,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从此花前月下,多了一对成双的俪影,在费慕人,那本出诸安慰的心理,可是无形的情愫,却随那升沉的月儿逐渐扩大。 而心情矛盾的冷瑶红,也最需要慰藉,随着那升沉的月儿,她深锁的远山黛眉渐开,那略显苍白的娇靥,也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且较往日更灿烂,更焕发。 两情绪绝嫌日短,形只影单恨夜长。 这是第十八天的一个夜晚。 今夜有月,但却是高悬枝头的一弯冷钩。 冷钩也好,满月也好,在有情人的眼中,便是一草一木,甚至于一块顽石也是可爱的,何况从古至今,一直跟那“情”字结了不解之缘的月。 花前,月下,又是那一对成双的愿影。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是今夜这一对的脸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一个是娇艳欲滴,一个是越见俊美。 再往那一池碧水之旁,那朱漆剥落,碧瓦残落的八角小亭中看,那儿,石几上,放着一只酒壶,还有几张犹剩几块卤菜的油纸。 有人说,钩月不及满月,也有人说,满月不如钩月。 但在今夜,这湾钩月看来总是特别的美。 这荒芜已久,空无人迹的废园,竟也特别富诗情画意。 “咚!”不知谁投了一颗小石子,碧波涟漪,冲破了水底夜空,击散了月底钩月,荡漾着金光千片。 除此,这儿仍是那么宁静,那么温馨。 那并肩携手,半依偎着的一双俪影,踏过了花间幽径,突然,那无限美好的娇躯一幌,她轻轻坐了下去。 跟着那雪白,颀长,洒脱,飘逸的一个也坐了下去。 是费慕人那温柔话声划破了宁静:“瑶红,怎么了?” 冷瑶红玉手揉额,黛眉微皱,娇靥上有一份娇慵,两分红晕,还有三分甜美而娇媚的笑:“我向来酒不沾唇,今夜多喝了两杯,头有点晕。” 费慕人笑了,道:“瑶红,有人说,花能解酒,你可信?……” 随手自身旁摘了一朵,那是鲜红的一朵,放在鼻端闻了闻,扬眉笑道:“香味不俗,你试试。” 入目那朵鲜红得出奇的花儿,冷瑶红猛然一惊,然而,太迟了,那朵花已被送到了瑶鼻之前……
江湖路 第十七章
冷瑶红大惊说道:“慕人,这是——快丢掉。” 玉手一挥,费慕人手中那朵花瓣碎为片片,飞落一地。 费慕人犹自捏着那花梗,皱眉笑道:“瑶红,你是怎么了,一朵……” 倏见冷瑶红娇靥赤红,美目紧闭,娇躯不住颤抖。 这才发觉情形不对,一惊忙道:“瑶红,你……” 冷瑶红呻吟一声,突然挣扎着站起。 费慕人连忙伸手去拉,这一拉却两个人倒了一对,就倒在那树丛下草地上,紧接若是两个人合而为一的滚翻…… 突然间,一片乌云遮住了碧空那弯钩月,接着,大地上是黑暗一片,这庭院中,更黑,更黑,黑得令人……… 费慕人在迷茫中,像过了一百年,一千年…… 倏地,他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碧空那弯已然偏斜了不少的钩月,那片乌云不知何时已飘散了。 猛地,他转过了身,触目空荡,寂静,那位身边的人儿冷瑶红已不知去向,所看到的,是一片被压平了的小草,还有几片犹带幽香的破碎衣衫。 他怔住了,一声“瑶红”尚未出口,他又发现了自己那付模样,左臂上,还有一个整齐的鲜红齿痕。 他面红耳赤,紧接着机伦寒颤,略整衣衫翻身跃起,刚站起,雪白一物映大眼帘,那是身旁不远处,一块小石上匪着的一张素笺。 他指掌微招,素笺倒飞入手,只一眼,他再度机伦寒颤,冷汗涔涔而下,心颤,身颤,手颤,怔庄了。 素笺上,写的是一笔潦草的字迹: “非君轻薄,非妾浮荡,一朵邪花,害人一生,缘乎!孽乎!隧妾从此逝,江湖寄余生望勿枉相寻,便寻遍人海,也难觅妾踪影,妾不敢尤人但怨天耳。” 就这么几行字迹,没有上款,没有署名。 不用上款,也不着署名,很显然地,这是肠断心碎后的冷瑶红,留给他费慕人的。 就这么几行字迹,字字句句,像针像刀,又像晴空里的霹雳,既痛又重地打击着费慕人的心身。 渐渐地,费慕人变了,双目赤红,脸色煞白,一丝鲜血自嘴角渗出挂了下来,好不怕人。 探着喃喃话声自他唇边滑出:“瑶红,从此天涯誓相觅,否前费慕人将愧疚一生!……” 扬掌劈下,砰然一声,砂飞石走,草土乱飞,那些花瓣更碎了,也飘得更远了,更远了。 俟一切静上再看时,这庭院中寂静,空荡,已没了费慕人人影,只有地上一个大坑,一片狼藉,还有那片片破碎衣衫,烂残的花瓣,伴着这寂寞庭院,一钩冷月…… 不,这庭院中并不是当真空荡,寂静了。 因为这庭院刚陷入寂静,空荡没多久,便被飞射而落的人影划破了,那是三个人,赫然竟是邵景逸主仆。 邵景逸落地甫一入目眼前情景便自一怔:“这是……” 倏地目中奇光一闪,探手微招,一物倒射入手,那是一小片花瓣,他神情猛震,脸色大变,失声说道:“醉海棠……糟了,定是费慕人那小狗……” 目中厉芒怒射,咬牙接道:“他二人既有了这层关系,那丫头焉肯再为我用!……” 猛一跺脚,喝一声“走”,三条人影顿又破空掠去。 刹时间,这庭院中又归于寂静卜空荡!…… 东方泛白,天已破晓。 在这清冷的晨间,邙山那最高处,衣衫飘飘地站着个人,他脸色煞白,双目犹有红意,眼望远方呆呆出神。 那正是费慕人。 忽地,他目闪寒芒,霍然旋身,目注眼前十多丈外一座巨冢沉声发问:“是哪一位在此窥探,扰人………” 一阵冰冷轻笑划空响起:“扰你什么,清兴?费慕人,是我。” 随着话声,巨冢后转出三人,是邵景逸主仆。 费慕人脸色一变,喝道:“邵景逸,是你?” 邵景逸一边迈进,一边冷然点头:“不错,是我。” 话落已欺近两丈内,倏然停住。 费慕人目光逼视,道:“我正愁找你不着,没想到你竟敢跑来找我?” 邵景逸冷冷一笑道:“有何不敢,你能吃了我?……” 费慕人冷然截口说道:“能不能你稍时自知,你把冷大侠……” 邵景逸双眉一轩,道:“费慕人,你还有何面目要找冷遇春!……” 费慕人心中一震,道:“邵景逸,这话怎么说?” 邵景逸冷冷一笑,道:“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还不知道么?” 费慕人一惊道:“你是指……” 邵景逸嘿嘿笑道:“你终于明白了,费慕人,你艳福不浅……” 费慕人瞠目叱道:“邵景逸,你住口。” 邵景逸道:“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冷遇春那女儿长得风华绝代,艳绝尘寰,别人求还求不到,却让你轻易拔了头……” 费慕人羞怒叱道:“匹夫,你敢再……” “有什么不敢?”邵景逸厉声说道:“你淫人之女,还敢逞横么?” 费慕人威态一敛,道:“那不怪我……” “不怪你!”邵景逸冷笑说道:“难道说冷遇春那女儿天生浮荡,该怪她不成?” 费慕人双眉扬起,倏又一摇头,淡淡说道:“不,那也不怪她……” 邵景逸道:“只怪那一朵要人命的‘醉海棠’!……” 费慕人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再……” “再什么?”邵景逸冷冷说道:“莫忘了,你是个男子汉,人家姑娘白璧生瑕,一生清白断送你手,难道你就只怪那朵花?” 费慕人一阵羞愧,道:“事实上……”倏地目闪寒芒,道:“我忘了问了,你是怎么知道?” 邵景逸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就是。” 费慕人一点头,咬牙说道:“那好,要不是你这匹夫掳走了冷大侠,将冷姑娘囚在那荒园中,岂会有这种……匹夫,我恨不得……” 邵景逸哈哈大笑,道:“你恨不得如何?弄了半天,最后你竟怨到我的头上来了,好吧,怨我就怨我吧,只是,你又能拿我如何?” 费慕人道:“你知道我会拿你如何。” 邵景逸摇头说道:“费慕人,你有把柄在我手中,你不敢拿我如何?” 费慕人道:“什么把柄,这就是把柄?” “当然。”邵景逸嘿嘿笑道:“倘若我把此事告诉冷遇春,你想他会如何,倘若我再把此事宣扬于武林,你这个中尊之后,她那个冷遇春的女儿,今后还想再做人么?” 费慕人机伶一颤,厉叱说道:“邵景逸,你敢。” 邵景逸淡淡说道:“彼此敌对,你该知道我敢不敢。” 费慕人目中杀机陡现,道:“邵景逸,你该明白,你今天就难下邙山!……” 邵景逸哈哈一共,道:“费慕人,以一对三,你有几分把握?” 费慕人冷冷说道:“你三个如果对我无所畏惧,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不愧中尊之后,心智果然高人一筹,只是费慕人,你要明白,我若是没有把握,我就不会来了,天下哪有那么傻的人,自动送上门来。” 费慕人淡然说道:“是么?” 邵景逸道:“信不信在你,我来时已安排好了人,假如我三个人一个时辰内不回去,他就将你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费慕人怒叱说道:“住口,邵景逸,你找我是什么意思,说吧!” 邵景逸笑道:“费慕人,你早就该有此一问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谈一些该谈的事……” 费慕人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谈的么?” 邵景逸点头说道:“当然,否则我何必来找你,你我之间该谈的多得很哩。” 费慕人双眉微扬,道:“那么你说。” 邵景逸嘿嘿一笑,道:“这才是,我先问你,你把冷遇春那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费慕人冷冷说道:“不知道,便是我也在找她。” 邵景逸目光凝注,奸笑说道:“费慕人,你若是不老实,咱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费慕人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在你。” 邵景逸神情微松,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如今咱们谈正题……” 顿了顿,探道:“费慕人,你可愿意这件事永不为人知?” 费慕人脸色一变,道:“邵景逸,你是想威胁我?” 邵景逸摇头说道:“这两个字眼太难听,我只是想该你谈谈条件……” 费慕人道:“什么条件?” 邵景逸道:“简单得很,我保证这件丑事永不为人知,但你得拿样东西堵住我的嘴,就是这个条件,你看如何?” 费慕人道:“你认为什么东西才能堵住你的嘴?” 邵景逸阴阴一笑,道:“现成的东西,你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 费慕人双眉一挑,道:“说来说去,绕了这大半天圈子,原来你目的在此,只为我那张三股之一的‘天宝图’……” 邵景逸嘿嘿笑道:“那当然,谁叫那东西太以诱人,三份得全便可称尊宇内,也可富甲天下,再说,也唯有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才够使我三缄其口,你说对不对?” 费慕人道:“我没说不对。” 邵景逸目中异采一闪,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费慕人道:“我也没说答应。” 邵景逸脸色一变,阴笑说道:“费慕人,这关系着两个人的一生,答不答应在你。” 费慕人冷冷一笑,道:“冷大侠那一份,你拿到了么?” 邵景逸脸色又复一变,后又笑道:“费慕人,那是我跟他的事,如今谈的是我跟你的事。” 费慕人道:“你也知道,‘天宝图’必须三份得全,缺一便如同废纸一张,你若没得到冷大侠的那一份,纵然……” 邵景逸道:“那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办法逐一拿到手。” 费慕人点头说道:“那就好。” 邵景逸道:“那么,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费慕人道:“我本想答应,事实上我也不得不答应,可是我怎么信得过你。” 邵景逸忙道:“你信不过我什么?” 费慕人道:“我一旦把我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交给了你,谁能保证你三缄其口,不把事情说出去。” 邵景逸呆了一呆,立即拍了胸脯,道:“这你放心,老夫我成名多年,何等身份,岂会……” 一惊住口不言。 费慕人却目光逼视,道:“你成名多年,又是什么身份。” 邵景逸干笑说道:“那是我的事,反正我保证……” 费慕人摇头说道:“自己保证自己,尤其是你这种人,那没有用。” 邵景逸道:“那么,费慕人,你说,要怎么样才有用?” 费慕人淡淡说道:“很简单,除去你那易容,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邵景逸一惊忙笑道:“费慕人,你说笑了,我哪来的……” 费慕人截口说道:“话是我说的,愿不愿在你。”
江湖路 第十八章
邵景逸目光一转,冷笑说道:“我也这么说,愿不颐在你。” 费慕人冷然一笑,道:“老实告诉你好了,我那三股之一的‘天宝图’并不在我身上。” 邵景逸冷冷一笑,道:“费慕人,我比你多吃了多少饭,你别想欺我。” 费慕人道:“那份‘天宝图’确不在我身上,信不信在你。” 邵景逸眨动了一下老眼,狡猾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把它藏在了何处,我自己去取也是一样。” 费慕人冷然摇头,道:“办不到。”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说来说去,你是舍不得。” 费慕人暗一咬牙,毅然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你死了这条心吧。” 邵景逸神色一转阴狠,道:“那么,费慕人,你是不顾你那父亲的一世英名及费家家声,还有你自己的一生,更有……” 费慕人道:“事是我做的,我不怕承当!……” 邵景逸阴笑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是费慕人,你已经沾污了一个女孩子的清白,难道你忍心再毁了她的一生?” 费慕人机伶,一颤,道:“不肯把‘天宝图’交给仇人,我想她会原谅我的。” 邵景逸道:“你说谁是你的仇人?” 费慕人咬牙说道:“老匹夫,是你。” 邵景逸哈哈一笑,道:“费慕人,你以为害你爹的是我?” 费慕人道:“不是你还有谁?” 邵景逸摇头说道:“你错了,那不是我,说起来,那该是冷遇春!……” 费慕人道:“可是冷大侠是被利用……” “你又错了。”邵景逸道:“那也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费慕人道:“另有其人,谁?” 邵景逸道:“你该知道冷遇春中的是什么毒。” 费慕人道:“我当然知道,那是‘无影之毒’。” “是喽。”邵景逸道:“你可知道‘无影之毒’的出处?” 费慕人道:“出自‘毒宗’,仅‘毒宗’一人擅施。” 邵景逸道:“那么你以为我是毒宗门人,抑或是毒宗宇文化。” 费慕人道:“‘毒宗’宇文化已身死当年,‘无影之毒’也并非任何一个毒宗门人所能施的,你该两者都不是。” 邵景逸笑道:“这不就是了么,毒宗门人都不擅施‘无影之毒’,我这跟‘毒宗’毫无关连的人又怎会施‘无影之毒’,再说,我若会施那‘无影之毒’也就该会解那‘无影之毒’,又何必非把你引来,借重你不可?” 这的确是理。 费慕人呆了一呆,道:“事实上,你劫掳了冷大侠……” 邵景逸笑着截口说道:“关于这一点,我不妨告诉你,我唯一的目的只在冷遇春份‘天宝图’,这跟你那父亲被害事毫无关连。” 费慕人道:“是么?” 邵景逸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你日后碰见冷遇春可以问问他。” 费慕人冷笑道:“我还能碰见冷大侠?” 邵景逸脸色一变,笑道:“自然能,我不是说过么,我唯一的目的,只在他那份‘天宝图’,我跟他无怨无仇,我并不想杀他。” 费慕人冷冷笑道:“何须你杀他,以冷前辈的性情,在不能苟全的情形下,他会自绝的。” 邵景逸道:“我告诉你吧,冷遇春已被人半路夺走了。” 费慕人冷笑说道:“你想欺我……” 邵景逸道:“我仍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 费慕人沉默了一下,道:“那么,你说,冷大侠是被谁夺走了?” 邵景逸道:“昔日毒宗宇文化座下的‘白衣四侍’,及一些‘毒宗’高手。” 费慕人目中寒芒一闪,道:“你又欺我……” 邵景逸道:“不信你日后见着‘雪衣四灵’,可以问问。” 费慕人冷笑说道:“这么说,你并未得到冷大侠那份‘天宝图’?” 邵景逸道:“你多此一问,我不是说了么?冷遇春是在半路被他们夺去的。他们是及时赶到并且也用了那‘无影之毒’,否则,哼,冷遇春岂会落在他们手中。” 费慕人道:“我姑且相信你一次,那么他们为何……” “为何?”邵景逸冷笑截口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一为‘天宝图’,一为灭口了。” 费慕人心中一震,默然不语,片刻之后始道:“说来说去,这该都怪你,若不是你,规去了冷大侠,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邵景逸嘿你……” “我什么?”邵景逸嘿嘿笑道:“你能拿我如何?咱们废话少说,言归正传,说吧,费慕人,我再问你一句,你交不交出那份‘天宝图’。” 费慕人道:“邵景逸,你是痴人说梦……”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顾后果了。” 费慕人道:“我说过了,我不怕,她也会原谅我的。” 邵景逸忽地哈哈一笑,道:“这一把柄不够份量,看来我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费慕人道:“有什么卑鄙伎俩,你只管使出来好了。” 邵景逸嘿嘿笑道:“我这杀手锏一使出,只怕你会招架不住……” 话锋一顿,又嘿嘿两声道:“费慕人,你可知道冷瑶红那丫头往哪里去了。” 费慕人道:“我已经说过了,不知道,便是我也在找她。” 邵景逸道:“可要我告诉你,她往哪儿去了。” 费慕人为之一震,冷笑说道:“邵景逸,你休想在我面前玩心智。” 邵景逸双肩微耸,道:“这么说,我若告诉你,她落在了我手,你是不会相信了?” 费慕人道:“我自是不信。” 邵景逸笑了笑,道:“你怎不想想,她要不是已落我手,我怎会知道……” 费慕人一惊,旋又冷笑说道:“你骗不了我,那有可能你到那儿去过了!……” 邵景逸道:“就算我到那儿去过了、武林中这么多人,我怎会知道是你?” 费慕人道:“事实上,除了我会去救她外,该没有别人,别人毫不知情。” 邵景逸双手一拦,道:“好吧,也算是吧,你再看看这个。” 一翻腕,自袖底掣出一份,随手递了过来,那是一枝凤钗,费慕人心头一震,劈手夺了过来。 再一细看,他立即认出这枝凤钗,跟他在冷遇春父女失踪的那天早上,在巨冢中冷瑶红卧铺枕旁所拾到,后来又在荒园中交还了冷瑶红的那枝一样,不用说,这定然是冷瑶红之物。 他勃然色变,急急抬眼说道:“邵景逸,你何来此钗?” 邵景逸淡然一笑,道:“先别问我此钗何来,你只答我一句,这是否冷瑶红之物。”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是的,邵景逸,你!……” 邵景逸淡笑截口说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带着左右这两个往荒园去探视冷瑶红,准备拿她出气,丢了他爹,落着个她也是好的,但在近荒园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衣衫不整,乌云蓬散的女子由荒园中狼狈跑出,当时我就擒下了她,你可要我告诉你,这心碎肠断,带着肉体创伤的女子是谁么?” 费慕人机伶寒颤,道:“邵景逸,这么说,她是真落在了你手了……” 邵景逸嘿嘿一笑,道:“你明白就好……” 手向前一伸,道:“费慕人,拿来吧。” 费慕人颤声说道:“邵景逸,你要那份‘天宝图’?” “废话!”邵景逸道:“不要那份‘天宝图’,难道我还会要你手中这枝凤钗不成?” 费慕人默然不语,他不能告诉邵景逸他已把那份“天宝图”给了冷瑶红,如今正在冷瑶红身上,要是那样做了,冷瑶红的处境就更危急了,后果也更不堪设想。 甫遭身心创伤,又落贼手,这位绝代红粉,巾帼奇英,何其命乖如此? 想到这里,费慕人心中一阵绞痛,痛得他几乎呻吟出声,忽听邵景逸嘿嘿地一阵奸笑:“费慕人,你两个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你只要舍得你那甫结合体缘的娇妻……” 费慕人瞿然而醒,神态怕人,厉喝说道:“邵景逸,你敢。” 邵景逸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阴笑说道:“既舍不得那就拿那份‘天宝图’来换。” 费慕人道:“你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邵景逸嘿嘿笑道:“费慕人,我还不至于那么糊涂那么傻,如果我告诉了你她现在何处,让你先我一步地救了她,我岂不人宝两失,什么也落不着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很好!……” 费慕人道:“她好那最好,倘苦她有毫发之伤,邵景逸,我誓必……” 邵景逸截口说道:“别冲着我发狠,你放心,她对我有大用,能换得一份‘天宝图’,我怎么舍得伤她,又怎么敢呀。” 费慕人强持平静,道:“那么你说怎么办吧。” 邵景逸笑道:“很简单,这还用问,把那份‘天宝图’乖乖地交出来,我还你个活生生,且毫发无损的娇妻……” 费慕人道:“你是要我先把‘天宝图’交给你?” 邵景逸嘿嘿一笑,道:“问得好,难不成要我先把冷瑶红交给你?” 费慕人道:“那倒不必,你我一手交人,一手交宝,两不吃亏。” 邵景逸阴笑摇头说道:“我现在就想要‘天宝图’。” 费慕人道:“我更急着要她。” 邵景逸道:“你要明白,我固然想要‘天宝图’,但实在得不到它时,那对我也算不得什么损失,可是你那娇妻对你……” 费慕人冷然说道:“我更明白,倘若我把‘天宝图’先交给了你,她死得更快。” 邵景逸脸色一变,旋即他猛一点头,道:“好吧,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取你的‘天宝图’,我去带我的冷瑶红,明天此时,你我在这里碰面交换,如何?” 费慕人道:“使得,我要再说一句,倘她有毫发之伤,不管天涯海角,我誓必追杀你,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言尽于此,莫忘了明天此时。” 腾身掠起,飞射而去。 邵景逸限望着费慕人那颀长身影破空掠去,直落峰下,嘴角噙起一丝诡异笑意,一挥手,道: “跟他——” 话落,方要腾身。 蓦地里,身后忽起一声冰冷轻喝:“站住。” 邵景逸身形一震,霍然转身,眼前,十多丈外一处巨冢之中,转出个脸色冰冷而煞白,但却难掩那绝代风华的绝色少女,赫然竟会是冷瑶红。 邵景逸目中方闪怒芒,但倏又一喜,忙笑道:“乖儿,是你,找了好大半夜,差点没把爹急死,你……” 说着,举步迎了上去。
江湖路 第十九章
他刚走两步,冷瑶红突然喝道:“别走近我,就站在那儿。” 邵景逸一怔,愕然说道:“乖儿,你这是……” 冷瑶红冷冷说道:“你已经知道了,还要我多说么。” 邵景逸“哦!”地一声,忙笑道:“乖儿,爹知道了,可是乖儿,爹不怪你……” 冷瑶红冷然一笑道:“你还会要我这个女儿么?” 邵景逸道:“乖儿,这是什么话,癞痢头的儿女是自己的好,怎么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何况那并不怪你!……” 冷瑶红冷笑说道:“那就好,你找我干什么?” 邵景逸道:“乖儿,留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同时我赶回来也为告诉你一件事,还有……” 冷瑶红道:“休要弄清楚,我如今已是他的人了。” 邵景逸一怔说道:“乖儿,你打算嫁给他?” 冷瑶红道:“除了嫁给他外,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邵景逸忙道:“乖儿,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邵景逸沉默了一下,转了话锋,道:“乖儿,这件事咱们不谈了,我告诉你,冷遇春被半途夺走了,那一头我算是落了空……” 冷瑶红“哦!”地一声,道:“冷遇春是被谁夺走的?” 邵景逸目中厉芒闪铄,道:“就是宇文化那匹夫的死党旧部……” 冷瑶红道:“你不怀疑是我……” 邵景逸眨眼说道:“乖儿你这又是什么话,那怎么会?当初你娘等于是被宇文化遗弃的,可以说跟‘毒宗’已无关连,再说你是我的女儿,跟‘毒宗门’更扯不上关系……” 冷瑶红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相信我……” 邵景逸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相信你相信谁?” 冷瑶红道:“事实上,为一份‘天宝图’,你适才便要毁你的女儿。” 邵景逸一惊道:“乖儿,你听见了?” 冷瑶红道:“我由头至尾,一字未漏地全听见了。” 邵景逸目光一转,道:“既如此,你就该知道,我的目的只是在他那份‘天宝图’。” 冷瑶红道:“为达到目的,也该选择个手段,怎好把自己女儿那不可告人的事抖出去,毁了她的一生。” 邵景逸苦着脸忙道:“乖儿,你不会不明白,那只是吓吓他,威胁他就范的,你没听见么,他不肯,所以我临时又想了个主意,改了个方法,这足见我并不是当真要……” 冷瑶红道:“就算是吧,他答应明早在此一手交人,一手交图,我问你,到时侯你怎么办?拿什么跟他换‘天宝图’?” 邵景逸干笑一声,道:“乖儿,不瞒你说,我本只打算谌他把图拿来之后,想个办法,动动心智,或诈硬夺把它弄过来,如今……” 嘿嘿一笑,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你,那就更好办了。” 冷瑶红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邵景逸道:“自然是要乖儿帮个忙,把那张图弄到手呀。” 冷瑶红冷然摇头,道:“不行,这个忙我恐怕帮下上。” 邵景逸一怔道:“怎么,乖儿,你不肯……” 冷瑶红道:“倒不是不肯!……” 邵景逸道:“那是不忍……” 冷瑶红道:“也不是不忍。” 邵景逸愕然说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瑶红道:“因为他没有那份‘天宝图’。” 邵景逸一怔,随即摇头说道:“不会,不会,爹明明知道他有一份,准错不了,再说,日前你也问过了他,他也已承认……” 冷瑶红道:“日前是日前,几天后的如今,那份‘天宝图’已不在他身上了。” 邵景逸忙道:“这个我知道,他已把那份‘天宝图’藏在了一个隐密所在……” “不!”冷瑶红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份‘天宝图’已经不是他的了。”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已经不是他的了?那么是谁……?” 冷瑶红道:“你想还会是谁?” 邵景逸目中异采一闪,震声说道:“难不成是你……” 倏地哈哈大笑,欢愉欲狂地叫道:“高明,高明,还是乖儿你高明,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爹不如你多多,这么多年的饭,看来我是白吃了……” 目光一凝,又接道:“只是,乖儿,这是真的么?” 冷瑶红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 探怀摸出了那份“天宝图”扬了扬。 邵景逸目中异采暴现,大喜笑道:“乖儿,有你的,你简直让我五体投地……” 一顿,诧声接道:“我记得你说过,一时不易下手!……” 冷瑶红道:“可是毕竟如今在我手中。” 邵景逸目光一转,含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趁昨夜……” 冷瑶红那煞白的娇靥上,倏地涌起一抹红云,随即红云隐敛,那神色更木然更冷,道:“别跟我提昨夜事,我可以告诉你,早在他为冷遇春解毒的当夜,他就把这份‘天宝图’给我了!”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乖儿,我不信。” 冷瑶红道:“我犯不着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 邵景逸道:“那日前你怎说……” 冷瑶红道:“我是怕你对他下手,再说,我若告诉你我已得到这份‘天宝图’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能跟他接近。” 邵景逸目中异采连闪,笑道:“看来爹没说错,你对他早就动了情了,乖儿,你真能瞒人,过去的不提了,如今把这份‘天宝图’交给爹吧。” 说着,抬起了手,便要走过去。 冷瑶红一扬手中“天宝图”,道:“你敢接么,这上面满布‘无影之毒’!” 邵景逸一惊,忙停步缩手,道:“乖儿,你……” 倏地一笑接道:“爹不怕,敢接。” 邵景逸抬起了手,又要往前走。 “站住。”冷瑶红倏扬冷喝,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无影之毒’的解药,所以认为我绝不敢轻易施弄它,对么?可是你错了,费慕人他有那解药的处方,他已把那处方给了我,如今,你还要这份‘天宝图’么?”
江湖路 第二十章
邵景逸站在那儿苦着脸道:“乖儿,你这是干什么?” 冷瑶红道:“不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谁也别想染指。” 邵景逸诧声急道:“乖儿,你怎么说这话,跟爹……” “爹?”冷瑶红冷笑说道:“你是谁的爹?你早就明白我不是你的女儿。” 邵景逸神情一震,轻叱说道:“乖儿,你胡说些什么……” 神情一黯,叹道:“乖儿,我知道你心身两受打击,可是……” 冷瑶红接口说道:“可是我如今清醒得很,我明白,你也明白。” 邵景逸叫道:“乖儿……” “住口!”冷瑶红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用这一套对付别人可以,对付我却不行,我对你了解的很清楚!……” 邵景逸道:“难道你那另一个姓名也是假的。” 冷瑶红道:“那不难解释,我娘嫁了你,我自然随你的姓。” 邵景逸叹道:“如果你娘还在就好了,你可以问问你娘……” 冷瑶红冷笑说道:“你早就知道我娘还在……” 邵景逸失声说道:“乖儿,这怎么说,难道……” 冷瑶红道:“我说过,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也早就怀疑我娘是诈死,那天我一时疏忽,在放信鹄时被你窥见,当时你就明白……” 邵景逸一惊道:“乖儿,你放什么信鹄……” 冷瑶红道:“少跟我装,我看见你了,你还命你那右奴去跟踪信鸽,看他飞往何处,想先向我娘下手,我悄悄掩近,也听见你跟你那左奴的一番说话,我老实告诉你,现在是你我摊牌的时候了。” 邵景逸脸色连变,冷瑶红话说完,他神色一转狰狞,阴阴一笑,目射厉芒,直逼冷瑶红,道: “好吧,丫头,算你机灵,算你厉害,这才真应了我适才那句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的话,丫头,你如今明白了,我也承认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冷瑶红道:“很简单,从现在起,你是你,我是我……” “可以。”邵景逸一点头,道:“但是,丫头,你得把这份‘天宝图’给我。” 冷瑶红冷笑说道:“也可以,你敢要么?” 邵景逸道:“我要你把那‘无影之毒’消去。” 冷瑶红道:“办不到,我的东西,谁想染指谁遭殃。” 邵景逸狞声一笑,道:“丫头,你别忘了,你也有不可告人的事。” 冷摇红冷笑说道:“彼此,彼此,我要怕,我早把这份天宝图交给你了。” 邵景逸脸色大变,道:“丫头,你打算……” 冷瑶红道:“你若敢把昨夜事泄露一个字,我就把你和盘托给费慕人,更把你那丑恶奸险的一面公诸武林,要毁咱们一起毁。” 邵景逸厉声叱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忽地阴笑说道:“丫头,我若把你也和盘托给费慕人呢?” 冷瑶红娇躯一震,旋即冷冷说道:“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不打算嫁给他,恨就让他恨去吧,可是你别忘了,我若把你抖出去,偌大武林只拍没有你容身之地了。” 邵景逸一点头,道:“丫头,算你狠,假如我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呢?” 冷瑶红道:“你的意思是想现在杀了我?” 邵景逸阴笑说道:“丫头,你知道,留你在世,后患无穷。” 冷瑶红道:“我就知道摊牌之后你会杀我。” 邵景逸道:“你居然摊牌了,想必你有所仗恃。” “当然!”冷瑶红道:“要不然我怎敢主动地来找你。” 邵景逸目光凝注,半响始笑道:“丫头,我看不出你那仗恃是什么。” 冷瑶红道:“那本来就是看不见的。” 邵景逸脸色一变,道:“莫非你仗恃的是‘无影之毒’。……” “不错,”冷瑶红傲然点头:“当者皆披靡,一毒震寰宇。” 邵景逸笑了笑,道:“听你的口气,看你你神态,你足可继承宇文化的衣钵了。” 冷瑶红道:“可惜‘毒宗’的规法不准女人执掌门户,否则我倒真想重振‘毒宗’威名,以‘无影之毒’横扫武林。” 邵景逸道:“好大的口气……” 冷瑶红逼进一步,道:“要不要我先拿你试试?” 邵景逸吓得退了一步,干笑说道:“丫头,我承认拿你没办法,但你也不一定会杀我。” 冷瑶红道:“我有理由不杀你么?” 邵景逸嘿嘿笑道:“你别忘了,我也有一份‘天宝图’。” 冷瑶红道:“我既不能掌‘毒宗’门户,也不能重振‘毒宗’声威,我只打算找一处深山隐居终了此生,要‘天宝图’何用?” 邵景逸笑道:“真要那样的话,恐怕你不会留我到如今,到今天才摊排了。” 冷瑶红道:“你的心智永远高人一等,深沉得可怕,你没有说错,我母女迟迟没动你,为的就是一张‘天宝图’!……” 邵景逸道:“这不就是了么,你若轻用那‘无影之毒’,就永远别想……” 冷瑶红道:“这回你错了,我准备用‘无影之毒’制住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再向你要那一份‘天宝图’。” 邵景逸暗惊笑道:“真要那样,我就是死也不会说出我那份‘天宝图’的藏处的。” 冷瑶红道:“我不制你,你也会制我,凡事还是先下手的好。” 说着,她缓缓抬起了皓腕。 邵景逸心头一紧,急喝道:“丫头,你真当……” 冷瑶红冷笑一笑,道:“你我之间还有戏言么?” 碎迈细步,袅袅逼了过去。 邵景逸大骇,忙自后退。 他一退,那左右二奴自然也忙跟着退身。 冷瑶红香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道:“你回头看看,没几步路可退了。” 邵景逸没有回头,却机伶一颤,带着左右二奴转身向峰下飞掠而下,惊慌仓惶,转眼间没了人影。 冷瑶红没有追赶,望着峰下邵景逸三人逝去处,脸上那丝冷酷笑意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嘹的神色,那神色,似乎是一场虚惊后的余悸。 接着,她缓缓半转娇躯,那双失神而望之能令人心碎,肠断,魂销的美目投注处,是费慕人适才走的方向!…… 呆呆地,呆呆地,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不言不动。 不,她没动,但是她说了话,那是一展香唇的轻轻颤抖,无如,除了她自己外,谁也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冷瑶红道:“我不制你,你也会制我,凡事还是先下手的好。” 说着,她缓缓抬起了皓腕。 邵景逸心头一紧,急喝道:“丫头,你真当……” 冷瑶红冷笑一笑,道:“你我之间还有戏言发。” 碎迈细步,袅袅逼了过去。 邵景逸大骇,忙自后退。 他一退,那左右二奴自然也忙跟着退身。 冷瑶红香唇边浮现一丝冷酷笑意,道:“你匣头看看,没几步路可退了。” 邵景逸没有回头,却机伦一颤,带着左右二奴转身向峰下飞掠而下,惊慌仓惶,转眼间没了人影。 冷瑶红没有追赶,望着峰下邵景逸三人逝去处,脸上那丝冷酷笑意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难以言嘹的神色,那神色,似乎是一场虚惊后的余悸。 接着,她缓缓半转娇躯,那双失神而望之能令人心碎,肠断,魂销的美目投注处,是费慕人适才走的方向!…… 呆呆地,呆呆地,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不言不动。 不,她没动,但是她说了话,那是一展香唇的轻轻颤抖,无如,除了她自己外,谁也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有一点很明显,那就是她那无限美好身影所透射出来的凄凉,悲惨,辛酸,很快地感染了这北邙山顶。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如今她的遭遇,她未必会扼腕,但,谁又能让她舒眉? 蓦地里,一声幽幽长叹,两点晶莹珠泪,随风远飘,远飘……冷瑶红也转眼芳踪飘渺,怀着破碎的芳心,寸断的柔肠,心灵的创伤,再度黯然逝去。 只剩下,地上一颗小石子,压着一张飘渺的素笺。 很快地,日沉,黄昏,夜深沉。 很快地,月残,漏尽,曙色透。 在那透自东山第一线曙光里,一条淡青人影疾若闪电,如天马行空,由远处掠来,转眼间上了这北邙山顶。 影叙人现,那是费慕人。 当然,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在满地露珠里翻动的素笺。 他抬起一看,难言惊喜,却脸色剧变,身颤,手颤,心颤,那素上写的是:“妾平安,君毋虑,昨日妾隐身左近,已尽悉内情,故留书致意,盼君勿中奸谋。西窗旧址恩爱绝,天涯海角日月长,此一别虽碧落黄泉,也难再觅妾踪影,是孽非情,彼此两不相欠,感君深情,特留旧物代妾长伴君侧,望珍视之,见钗如见妾,或可稍慰君心。 勿以薄命人为念,善自保重,妾虽处天涯海角,也心安矣。再:若觅仇踪,但找邵景逸,此人另有真面目,且有隐疾,非‘天宝图’藏宝无以痊愈,故君可放心追缉可也。” 仍是没上款,没署名。 但此时的感受,较隔晚尤甚。 费慕人哭了,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到了伤心处,本难怪,这字字句句,就是铁石人儿又岂能免。 他泪眼模糊,由素笺上移注手中那枝凤钗,物在,人去,余香犹自温馨,唉……对此如何不伤情。 倏地,他目闪寒芒,那犀利目光凝注处,是素笺的左下角,左下角几个小字痕印,那是:“翡翠宫用笺”。 有了此笺出处,何愁不得觅芳踪。 费慕人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何处是“翡翠宫”,“翡翠宫”又在何处!莫非在那虚无飘渺间么?凭他的胸罗,却苦思仍茫然。 费慕人,他又皱了眉,沮丧了。 但,旋即他又高挑双眉,伊人虽芳踪难觅,仇人总算有了下落,是邵景逸,那位“安乐居士”。 邵景逸另有真面目,其真面目是…… 这又不得而知。 邵景逸患有隐疚,非“天宝图”藏宝无以痊愈,故可放心追缉之,那是什么隐疾,这么厉害?能使人功力大打折扣。 这么说,假如邵景逸没有隐疾,功力没打折扣,他费慕人定然不是敌手,这又是谁?功力能高过他费慕人。 曲指算算,寥寥无几,该只有他那父亲中尊,还有东邪,西魔,南令,北旗,这五位绝顶高手。 中尊与南令俱已失踪,如今武林中仅剩东邪,西魔,还有北旗,难道说邵景逸就是这三人中之一人不成。 这些疑问,在费慕人脑中闪电百旋,突然,他目中暴闪寒眉,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北邙山,刹时又归于一片寂静,空荡。 他这一去?不知去往何方。 但显而易见,今后的武林,将是一片血腥。 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这场暴风雨何时来临,没人知道,要持续多久,也难预卜,不过,那该不会太久了。 如今的武林,就像北邙山顶一样地平静。 可是不久之后将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一阵山风过处,北邙山上砂飞石走…… 看,该就像这…… “济南”,“大明湖”。 人谓济南胜景,有一泉一湖一山,一泉是指“趵突泉”,一湖是指“大明湖”,一山是指“千佛山”。 有那么一种传说:“济南潇洒似江南”,这山水泉湖,在干旱的北国,确是一个雅俗共赏的难得胜景。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在济南城的西北角,周围十余里,约占全城的三分之一,湖界城垣东北西三边,凌晨及黄昏时,景色最为迷人。 从“鹊华桥”沿湖而西北,西岸垂柳披拂,湖中芦蒲齐茂,特别是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红绿锦绣…… 这是一天的黄昏,碧波红霞,湖光山色两迷蒙。 这当儿,在湖边一家酒肆里,那*窗临湖的一付座头上,坐着个面如淡金的青衫客。 他独自把盏,望着碧波红霞交相映,百顷波光几接天的“大明湖”出神,意态显得很落寞。 他好像坐在这儿很久了,你不见,洒肆中的其他酒客,来了去,去了来,独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蓦地里,他动了,但那并非人动,而是嘴动了:“伙计。” 他这一声叱喝,立即应声走过来一名伙计。 那伙计近前哈腰,陪上笑脸? “客官不再吃点什么了?” 青衫客两眼微翻,那双眼,黑白分明,隐隐有一种夺人的光采,他望了望伙计,道:“伙计,你想赶我走?” “没有啊。”伙计一怔说道:“我怎么敢,客人光顾,小号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赶客官走,客人叫我来,不是要算帐么。” “谁说的?”青衫客淡淡说道:“我是叫你来问问,那位老人家怎么还没来?” 伙计道:“客官说的是哪位老人家。”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你还真健忘,就是我适才向你打听的那位。” 伙计“哦。”了一声道:“客官是说那位老人家呀……” 眉锋一皱,摇头接道:“对了,他怎么还不来,那位老人家每天总要上小号来沽一葫芦酒,然后一个人跑到‘历下亭’里去喝,今天到了这时候,怎么还不见来,怪了,怪了……” 青衫客道:“伙计,那位老人家每天都是什么时候来?” 伙计道:“每天日头偏西就来了,那一葫芦酒,他能喝到半夜,他那酒葫芦好大,还重得很呢,有一天我掂掂试试,我的天,我一手竟拎不动它。” 青衫客道:“那么他今天怎么还不来?” “这谁知道。”伙计道:“大概是他家里有事儿吧。” 青衫客双眉微扬,道:“伙计,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儿?” “不知道。”伙计道:“他没有说过,我也没问过,他这个人怪得很,好喝酒,可就不喜欢说话,那张睑老是冷冰冰的,生似……” 一怔,直了眼,抬手向窗外一指,诧声说道:“咦,怪了,客官,你看。” 青衫客忙循指望向窗外,也不由一怔。 窗外,那大明湖边,傍依千株垂柳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人,那是个女的,是个姑娘家。 那位姑娘身穿一件紧身大红衣裤,脚下穿着一双绣花鞋,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酥胸前,娇躯婀娜玲珑,走起路来,就像那湖风吹动湖边杨柳,腰肢扭动着,直向这家酒肆行来。 “大明湖”边出现个姑娘,不算稀奇,如果有人仔细算算,“大明湖”中画舫上的船娘,还有那出来游湖的姑娘家多得很。 但怪的是这位姑娘杏眼桃腮,美艳绝伦,比其他的姑娘都标致,而且,那只玉手里,还提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这就难怪那伙计要大惊小怪了。 青衫客目中飞闪异采,扬了扬眉,道:“伙计,你认识她么。” “谁!”伙计两眼发直,心不在焉地道:“客官是说这位姑娘么?” 青衫微微皱了皱眉,道:“当然。” 伙计摇了头,道:“不认识,没见过,看打扮她像是湖里摇船的,可是我敢说她绝不是,摇船的我都见过,哪有像她这么标致的,要有,‘大明湖’一带的人早疯了。”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那只酒葫芦,是那位老人家的么?” 伙计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一点不错,就是那只……” 一伸舌头,道:“我的天,这姑娘好大的劲儿,那只酒葫芦我都拎不动,她提起来竟像没那回事儿,乖乖,谁要是惹了她……” 住口不言。 青衫客一笑接道:“玉手挥处,定然一巴掌打个半死。” “谁说不是。”伙计瞪着眼摇头说道:“这姑娘后日只怕难找婆家……” 说话间,那位红衣姑娘顺着小路转弯,已被酒肆屋角挡住,伙计这才连忙收回目光,急急说道: “她准是来沽酒的,客官,我要去招呼了。” 说着,步履匆忙地走了开去。
江湖路 第二十一章
果然,那伙计刚走两步,红影一闪,香风醉人,满座酒客皆外望,那酒肆门口已走进了红衣姑娘。 她却是落落大方,没看任何人一眼,把那只朱红的酒葫芦往柜台一放,砰然一声,震得柜台直幌。 然后,她启动檀口,话声是那么甜美:“伙计,打酒。” 伙计三步并为两步地赶过了去:“来了,来了,姑娘……” 一踱步,到了柜台旁,一哈腰,搓着手陪上笑脸:“大姑娘,你要打什么酒?” 那红衣姑娘睨了他一眼,道:“伙计,你认得这只酒葫芦么?” 伙计忙道:“认得,认得,每天都看见它,怎么不认得,这不是那位老人家的酒葫芦么?大姑娘,对不对?” 那位红衣姑娘道:“你认得就好,往日这葫芦里打的是什么酒,今天还要什么酒,打满了。” 伙计忙点头说道:“是,是,大姑娘,你坐下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说着,他拿起了漏斗,提起了酒勺。 那位姑娘没坐,站在那儿看着他打酒。 伙计一边打酒,一边找话道:“大娘姑,那位老人家怎么没有来呢?” 红衣姑娘淡淡说道:“只照顾你的生意,谁来不是一样?” 伙计碰了个软钉子,陪上一脸窘笑:“是,是,大娘姑不知道,有人要找他……” 红衣姑娘微微一怔,留了意,道:“伙计,你说谁要找他?” 伙计向青衫客座头那边呶了呶嘴,道:“就是那位穿青衣的客人。” 青衫客看的清楚,红衣姑娘眉梢儿微挑,螓首半转,大绦子一摆,霍地投注过来,那双美目清澈深邃,黑白分明,白的雪白,黑的又黑又亮,看人一眼,能让人心弦为之震颤。 青衫客他报以一瞥,而那位红衣姑娘却在深深一眼后,很快地收回目光,转过螓首,适时伙计已打满了酒,她皓腕微抬,丢下一些碎银,一句话没说,提起葫芦便走了。 留下一阵香风,也留给满座酒客一阵若失的怅然。 青衫客他眉锋方皱,只听酒客中有人尖声说道:“回眸一瞥目娇生,天生丽质勾人魂,小子艳福不浅,好处别全让他占了,咱们也亲亲芳泽去。” 青衫客双眉一挑,循声望去,只见酒客中站起两名白衣汉子,面目阴沉,嘴边含着淫邪笑意,双双出了店门。 青衫客冷冷一笑,丢下一锭银子,跟着行了出去。 他这一要走,伙计忙迎了上来,道:“怎么,客官,你不等那位老人家了?” 青衫客淡淡笑道:“今天他也许不会来了,我明天再来。” 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话完人曰出了酒肆。 出了酒肆,举目前望,只见那位红衣姑娘已拐上了来时所走那湖边小路,扭动着腰肢,碎步轻盈。 那两位白衣汉子,就跟在她身后数丈处,不即不离。 青衫客一扬眉,举步跟了上去。 那位红衣姑娘在前面走着,似乎不知道背后已跟上了三个人,她绕湖而行,越走两旁的垂柳越密,游人也逐渐稀少,突然,那两名白衣汉子加快了步履。 看看已近了红衣姑娘,居左那白衣汉子身形一掠,越过了红衣姑娘,转身拦住了红衣姑娘,脸上那笑意可恼。 红衣姑娘连忙停住了步,而适时,她身后那名白衣汉子伸手搭上她那香肩,口中带笑说道:“姑娘,等等,别走那么快嘛,也不怕走坏一双……” 余话犹未出,突然“啊呀!” 一声,撒腕暴退。 这突然,惊得前面那白衣汉子脸上笑意顿失,但旋即他又换上了那可恼的笑意,阴阴说道:“我兄弟走了眼,没想到像姑娘这么朵鲜花竟带了刺儿,像姑娘这么一位软棉棉,香喷喷的娇美大姑娘,还是个练家子,这才是真人不露像……” 红衣姑娘那张娇靥上,罩着一层寒霜,冷冷截口说道:“你两个是……” 前面那白衣汉子阴阴一笑道:“我两个来自崂山,姓池,姑娘既是个练家子……” 红衣姑娘“哦!”地一声,娇靥上寒霜立敛,道:“原来是‘崂山二狼’池氏兄弟……” 前面那白衣汉子道:“姑娘既知我兄弟,那是最好不过,姑娘怎么称呼……” 红衣姑娘未答反问,扬眉含笑,道:“二位跟着我干什么呀?” 前面那白衣汉子嘿嘿笑道:“姑娘,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倾慕姑娘美……” 红衣姑娘美目一转,眉宇间掠过一丝煞气,道:“够了,我也久仰池毫兄弟大名,蒙二位垂青,那是我的荣宠,不过,二位得答应我件事儿。” 前面那白衣汉子眉飞色舞,忙道:“姑娘请说,我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红衣姑娘道:“用不着二位赴汤蹈火……” 轻抬玉手一指两丈外的青衫客,道:“二位看见了么?又来了一个。” 前面白衣汉子脸色一变,道:“看见了,姑娘莫非……” 红衣姑娘道:“我瞧见他就讨厌,二位可否帮忙把他……” 前面白衣汉子一声怪笑,道:“姑娘既有吩咐,我兄弟义不容辞,老二,这小子食髓知味,居然想跟咱们分杯羹,放倒他。” 那另一白衣汉子应声而动,闪身扑向青衫客,其势若电,一句话没说,抖手便袭向青衫客胸腰要穴。 青衫客扬眉一笑,道:“姑娘引狼逐虎,好计谋,只是姑娘弄错了,我并非那下九流的脚色,彼 此无怨仇,出手竟如此狠,万恶淫为首,我代姑娘整治他一番就是。” 话落手起,一掌敲向白衣汉子左腕。 白衣汉子哪躲得过这奇决似电的一掌,大叫一声踉跄暴退,抱腕蹲了下去,疼得脸上变了色。 那前面白衣汉子大惊,闪身掠了过来,道:“老二,要紧么?” 那伤腕白衣汉子惨笑说道:“不要紧,但这只右腕从今算是废了。” 那白衣汉子脸色一变,目射狠毒,神色凄厉怕人:“我兄弟今儿八成是被鬼蒙了眼了,阁下怎么称呼?”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有劳动问,我叫任慕飞。” 那白衣汉子冷冷一笑,道:“姓任的,正如你所说,彼此无怨无仇……” 青衫客任慕飞截口说道:“是谁先下毒手?我若伤在他的手下该怎么办?我不是说过么?万恶淫为首?以你兄弟平日的作为,仅一个人断去一腕,还是天大的便宜,换了那个姑娘出手,便绝不止此,你兄弟当真是走了眼了,就算不认识这么姑娘,难道说也没听说过这只硕大无朋的朱红酒葫芦?” 白衣汉骇然变色,失声说道:“硕大无朋的朱红酒葫芦,莫非是东邪厉……” 任慕飞淡淡一笑,道:“既然明白,现在走可能还来得及。” 白衣汉子魂飞魄故,心胆欲裂,机伦一颤,挟起地上那个,狼狈鼠窜而去,转眼间没了影儿。 任慕飞没看那两个一眼,却望着红衣姑娘含笑说道:“姑娘,我幸不辱命……” 红衣姑娘娇靥微红,冷冷说道:“你该明白,我是驱狼逐虎,本想让他二人杀了你,然后再亲手收拾他两个的。” “是的,我明白。”任慕飞淡淡笑道:“但我反替姑娘先整治了他两个,姑娘是否就此省力气呢?”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道:“正如你所说,轮到我出手时,他两个绝不只断一腕。” 任慕飞道:“姑娘,断一腕足为淫邪者戒了。” 红衣姑娘冷笑说道:“你说的倒轻松,要换了是别个女儿家呢?一个女儿家的清白,难道就只值一只手腕么?” 任慕飞剑眉微扬,道:“若如此说法,那该值两条命。” 红衣姑娘道:“算你会说话,可惜他两个太没用了……” 任慕飞道:“姑娘,我说过,我不是下九流的脚色。” 红衣姑娘道:“我想不出你跟蹑一个姑娘家,还有别的用意。” 任慕飞微微摇头说道:“姑娘,你弄错了,我是跟蹑‘唠山二狼’……” 红衣姑娘美目凝注,道:“这么说来,你是好意……” 任慕飞道:“不敢,至少我没有恶意。” 红衣姑娘冷冷一笑,道:“‘崂山二狼’要不跟我,你跟不跟我?” 任慕飞淡淡说道:“我不愿否认,跟。” “还是喽!”红衣姑娘柳眉一剔,道:“既如此,你还会安什么好心?” 任慕飞道:“我以为姑娘该听见了,我是来找厉前辈的。” 红衣姑娘道:“我听见了,你是叫……” 任慕飞道:“任慕飞。” 红衣姑娘冷然摇头,道:“可惜,他老人家的朋友中,没有这么个人。” 任慕飞道:“姑娘,我是个末学后进……” 红衣姑娘道:“他老人家所知道的后生晚辈中也没有……” 任慕飞道:“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 红衣姑娘道:“好一个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找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任慕飞未答,淡淡说道:“我还没有请教,姑娘是……” 红衣姑娘道:“萍水相逢,缘仅初会,再说我对你这个人还不了解,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任慕飞肩锋一皱,道:“姑娘,那么我不敢再问,我的一切也等我见着厉前辈后……” 红衣姑娘截口说道:“我不想知道你的一切,你也不必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等着我买酒回去,我劝你也别再跟我。” 话落转身要走。 任慕飞忙道:“姑娘,请留步。” 红衣姑娘冷然转回身,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任慕飞道:“姑娘为什么不让我见厉前辈?” 红衣姑娘冷冷一笑,道:“这话问得好,我为什么要让你见他老人家?” 任慕飞微微一愕,道:“姑娘是没有这个义务,不过,姑娘,我有要事……” 红衣姑娘道:“你明白我没有这个义务就好,你有什么要事?” 任慕飞道:“事关重大,恕我不便轻易告人,除非姑娘先……” 红衣姑娘道:“你用不着套我,我并不想知道你什么大事?” 说着,她转身又要走。 任慕飞忙又唤道:“姑娘……” 红衣姑娘再次转身,圆瞪美目叱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问你看什么事你不肯说,换了是你,会随便让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进门么?一再问我是谁,难道我提着他老人家从不离身的酒葫芦,这还不够?而且我也是为你好,他老人家近来性情大异往昔,不愿见任何外人,谁要是惹了他,他定然会……” 住口不言,又要转身。 任慕飞急道:“姑娘,请听我说……” 红衣姑娘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任慕飞双眉一扬,道:“姑娘可听说过费慕人这个名字?” 红衣姑娘脸色一变,道:“听说过,怎么样?” 任慕飞道:“不敢再瞒姑娘,我就是费慕人。” 红衣姑娘脸色又复一变,道:“你就是‘中尊’的大少爷费慕人?” 任慕飞点头说道:“不敢,正是,姑娘。” 红衣姑娘美目转动,忽地冷笑说道:“据我所知,中尊的那位大少爷,不是这等模样。” 任慕飞淡然一笑,伸手扯下脸上那特制面具,道:“据姑娘所知,费慕人可是这等模样?” 红衣姑娘美目一亮,异采暴闪,道:“不错,这么说来,你果是‘中尊’那位大少爷了。” 费慕人道:“不敢,姑娘,我正是费慕人。” 红衣姑娘淡淡一笑,道:“怪不得你一指能伤‘崂山二狼’,身手是够高,可惜……” 话锋忽转,接道:“你要见他老人家有什么大事?” 费慕人对她那“可惜”二宇并未在意,当即说道:“我是想向厉前辈打听一下,有关家父被害失踪一事……” 红衣姑娘脸色一变,道:“那不必见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不知道有关令尊被害之事,再说‘中尊’宇内称尊,武林共钦,‘东邪’名列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上别处打听吧。” 言毕,转身便走。 费慕人为之一怔,急忙赶上唤道:“姑娘……” 红衣姑娘霍然转过娇躯,满脸鄙夷之色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中尊’天人钦敬,‘东邪’举世唾弃,也高攀不上‘中尊’这个朋友,先前我不知道你是谁,尚对你一再容忍,如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要是再跟我罗嗦纠缠不去,或者敢再跟我,休怪我翻脸动手……” 费慕人讶然急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红衣姑娘冷然说道:“不为什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费慕人道:“那么这是从何说起?家父又何曾视厉前辈为……” 红衣姑娘道:“那是东邪自惭形秽,如此而已。” 说罢,投过鄙夷一瞥,冷笑快步而去。
江湖路 第二十二章
费慕人怔隹了,筒直百思莫解。 他不明白这位明明跟“东邪”有渊源的红衣姑娘,在听说他是“中尊”之后人费慕人后,为什么以这种态度对他。 他只知道“中尊”、“东邪”、“西魔”、“南令” 、“北旗”,这五位并称宇内,而且彼此的交情都不恶。 他也知道“东邪”、“西魔”虽被称“邪”、 “魔”,那只是因为性情偏激,好恶随心,出手过于辛辣,并不是真邪真魔。 “中尊”、“南令”、“北旗”,也从未视这二人为邪为魔。 那么,这位红衣姑娘何来这番话? 更为什么一听他打听中尊被害事,脸上就变了色? 很显然地,此中大有蹊跷,莫非…… 费慕人目中突闪寒芒,腾身飞追而去。 他身法不可谓之不快,然而,在这转眼工夫中,这暮色低垂一片迷茫的湖边,那位红衣姑娘却已踪飘渺,走得没了影儿。 费慕人飞驰间竭尽目力,四下搜视,然而,他仍是失望,湖边寂静空荡,那烟波百顷的湖面上,画舫艘艘,灯光点点,话语阵阵,只不见那红色倩影。 最后,费慕人只有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暮色中的“大明湖”,脑中不住地盘旋着那红衣姑娘的神态与那番话。 半晌之后,他才突然双眉扬起,长身而去。 他走了,但是他没有远离,他一直守候在“大明湖”边那家酒肆附近,因为他要等那位红衣姑娘再来沽酒。 可能么?该可能,那伙计说,那位老人家喝他酒肆酿的酒,多少年如一日,未曾右过间断。 这便表示“东邪”喝惯了这种酒,一天不能无此酒,的确,对一个好酒的人夹说,他要是喝惯了某一种酒,就一天不能没有,换了别种的,也不过瘾。 想想看,要是能换的话,“大明湖”边的酒肆不少,他何必非上这家酒肆沽酒不可? 酒能不能换还不知道,可是“东邪”那每天日头偏西,提着一葫芦酒,独自“享”乐下狂饮至半夜的习惯却突然改了。 这已有点不寻常,但费慕人没在意不明白,也未加深思。 而接下去,不可能的事,却偏偏变成可能了。 头一天,他从这一天的日出,等到了第二天的日出。 没有动静,别说未见“东邪”或者是那位红衣姑娘的踪影,便连个沽酒的也没看见。 这不但他感到奇怪,那酒肆中那个伙计,到了时候也禁不住一直向湖边那条小路上张望,最后是一脸失望色。 第二天,依然如此。 费慕人当真地是有点失望了。 “东邪”是不喝了呢?还是换了别的地方沽酒了? 这,费慕人不得而知,不过,对一个喜酒的人而言,这总是件不太可能的事,然而,毕竟两天没见响动。 也就因为这个,费慕人心中更动了疑。 第三天,有人来沽酒了。 但是,那不是从湖边那条小路上来的,而且既不是“东邪”,也不是那位美艳的红衣姑娘。 那是—— 日头偏西的黄昏时分,晚霞为“大明湖”抹上一片血红时,一艘画舫由“大明湖”中划向这边岸边。 这艘画舫不知从哪儿来的,只是它却在那家酒肆的后窗下,那杨柳低垂的岸边停下了。 由画舫里走下来的,是个身材矮小,挺白净的青衣汉子,他,青布包头,手里提着个葫芦。 不过,那也不是“东邪”那只硕大无朋的酒葫芦。 他也直奔了那家酒肆。 费慕人未免有点失望。 然而,有两件事却又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的清楚,那青衣汉子把酒葫芦放上柜台时,他那只手腕欺雪赛霜,晶莹如玉,五指纤织,一如女子的柔荑。 还有,那伙计先是一怔,接着笑了。 就这两件事,使得费慕人明白了八分。 终于耐不过三天,红衣姑娘易钗而弁,乔装改扮来沽酒了,可见酒对一个嗜酒之人的魔力之大。 也可见“东邪”是非此酒不可。 难道这家酒肆酿的酒就这么好么? 费慕人他也喝过,可是他就没发觉这家酒肆的酒好在那里,那也许他不善饮,喝的少,“道行”还低。 在那矮小青衣汉沽完酒,提着葫芦走出酒肆时,距他泊在垂柳下那艘画舫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荡离了岸边。 这艘画舫上坐着个人,一身黑衣,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当然,那就是费慕人。 那矮小青衣汉子上了画舫,解缆驶向湖心,而费慕人所坐那艘画舫,已然离岸十多丈远了。 这不是跟踪,是走过了前头,故未引起矮小青衣汉子的怀疑。 未几,矮小青衣汉子船*南岸,费慕人也相距数十丈地登上了南岸,不动声色地遥遥尾蹑于后。 费慕人暗蹑那位矮小青衣汉子一路南行,最后到了“千佛山”。 “千佛山”本名“历山”,又名“舜耕山”,相传虞舜曾躬耕于此故名,山中最大禅林为“千佛寺”,始建于“六朝”,先后称“兴国”,“迁拔”诸名,寺旁有佛岩,就岩凿成石佛大小千尊,故后改称“千佛寺”,山也称“千佛山”。 费慕人跟着那位矮小青衣汉子,越过半山“齐烟九点”,就到了这座“千佛山”最大禅林“千佛寺”。 他眼见那位矮小青衣汉子进了“千佛寺”,忙一笑也跟了进去。 一前一后,过正殿,穿画廊,一直到了后院。 就当那矮小青衣汉子举手欲推那僻静径院一间禅房的两扇门时,他突然一声轻咳,淡淡地开了口:“姑娘煞费心机,我也好不容易。” 矮小青衣汉子身形一震转了过来,脸不是红衣姑娘的那张脸,但那双目光,却是费慕人所熟悉的。 那双目光中寒芒闪射,她厉喝说道:“费慕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慕人淡然一笑,道:“无他,姑娘,只为见厉前辈一面。” 姑娘她冷然说道:“他老人家不见任何人,更不见你,你给我滚出去,即刻出去,要不然别怪我兵刃相向。” 费慕人双目微扬,道:“姑娘,要我出去不难,除非让我弄清楚厉前辈不见我的理由。” 姑娘她檀口一张,道:“就因为你……” 倏地改口说道:“不见你就是不见你,用不着什么理由。” 费慕人道:“那么姑娘原谅,我不能走。” 姑娘她气得发抖,道:“那说不得我只好动手逐客了。” 说着,她放了酒葫芦,而适时一个苍老话声透门而出:“丫头,让他进来。” 姑娘她又直起了腰,回头说道:“爹,您……” 敢情她是东邪的女儿。 只听那苍老话声又道:“我说让他进来。” 姑娘她向费慕人投过冷然一瞥,道:“你该听见了。” 推门迳自进了禅房。 费慕人忙走了过去,甫近禅房门口,一股子药味钻入鼻中,他眉锋一皱,当即扬声讶道:“厉前辈,小侄费慕人告进。” 没听那苍老声,却听姑娘那冰冷话声说道:“这么懂礼的人,就不会跟踪人了,进来。” 费慕人未在意,举步跨进禅房。 一进禅房,只觉眼前一暗,但他仍看得清清楚楚,这禅房不大,两张云床几乎占了这间禅房的一大半。 在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日用什物,桌子下面却是一只熄了火的火炉,火炉上还放着一只药锅。 除此,别无长物。 一张云床上,被褥整齐,空着。 一张云床上,一个瘦削的老人拥被半坐半躺。 老人长眉细限,长须五绺,似却两眼失神,一脸病色。 姑娘她已扯落了包头青巾,露出了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就站在老人身边,云床前面。 费慕人摘下大帽,近前躬身一礼,道:“老人家莫非就是厉前辈?” 姑娘说道:“不是我爹难道是……” 云床上老人冷然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东邪’厉勿邪。” 费慕人躬身又一礼,道:“那么,小侄见过厉前辈。” “东邪”厉勿邪翻动着失神的老眼,冷冷说道:“你不必如此自称,也不必以前辈称我,厉勿邪侧身邪魔,愧不敢当,你定要见我有什么事?” 费慕人道:“小侄一来给前辈请安……” “不敢当。”厉勿邪道:“也不必,我难然病魔缠身,卧床多年,但一时还死不了。” 这话很不友善,费慕人未在意,道:“前辈身罹何疾,这般……” 厉勿邪道:“那是厉勿邪自己的事,不劳你挂心,还是直说你的来意吧……”向姑娘一伸手,道:“丫头,把酒递给我喝两口,长长精神。” 姑娘她把葫芦递了过去。 厉勿邪伸出邪骨瘦如柴,青筋暴突,且微带颤抖的手接了过去,仰头一阵狂饮,闭斗略一调息,不错,这酒是好,难怪他一日不可缺,再睁眼时,两眼已有神采。 他把葫芦递还了姑娘,望着费慕人,道:“说吧,我如今已有精神听了。” 费慕人扬了扬眉,道:“前辈,小侄只知道家父与前辈交情不恶……” 厉勿邪道:“那是蒙他看得起,我不敢高攀。” 费慕人道:“家父当年或有得罪前辈之处……” 厉勿邪道:“没那一说,‘中尊’举世同钦,谁不尊仰……” 费慕人道:“小侄后生晚辈,前辈怎……” 厉勿邪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后生晚辈,我根本不会让你进门,我藉酒助力,没有各大精神,说你的来意吧。” 费慕人又扬了扬眉,道:“既如此,小侄遵命,前辈当知家父被害失踪事……” 厉勿邪微一点头,道:“我听说了。” 费慕人道:“前辈昔年与家父颇有过往,所以小侄特来向前辈打听一下,不知前辈可知有关家父是……” 厉勿邪不等话完便摇了头,道:“我不知道,你还是别处问去吧。” 费慕人道:“前辈……” 厉勿邪截口说道:“我说过不知道,你请别处问去吧,丫头,代我送客。” 姑娘她尚未答应。 费慕人已然双眉扬起,道:“前辈怎好这样对小侄?”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你要我怎么对你,难道要我拖着病躯下床跟你把臂言欢,或者敬陪你畅谈终宵不成……” 费慕人道:“前辈是小侄父执,小侄不敢,小侄适才说过,家父当年纵有得罪前辈之处,前辈也不该……” 厉勿邪霍地坐直,厉声说道:“纵有得罪?说得轻松,他当年使我做错一件事,害得我愧疚终生,万劫难复,你还要我怎……” 一阵急喘,脸色转白,姑娘忙递过酒葫芦,厉勿邪喝了两口,闭上了眼,脸色遂又逐渐好转。 费慕人怔了一怔,容得厉勿邪平静,方待再说。
江湖路 第二十三章
姑娘她脸色一沉,突然冷冷说道:“费慕人,你该走了,你爹害我爹卧病至今,难道你又来想置我爹于死地不成,费慕人……” 费慕人扬眉说道:“我不知前辈及姑娘此言何解?” 姑娘又道:“懂不懂那是你的事,要想知道,问你爹去。” 费慕人道:“我想现在就把这件事弄清楚。” 姑娘变色说道:“费慕人,你大概仗恃家学,以为我赶不走你?” 费慕人道:“姑娘,名家武学各有所长,我不敢……” 姑娘冷然抬手外指,道:“那么你走,别等我出手。” 费慕人道:“姑娘,家父既有得罪厉前辈之处,我怎能不弄清楚。” 姑娘颤声说道:“你是逼我出手了。”皓腕扬起,便待出手。 厉勿邪突然说道:“丫头,‘东邪’武学,不是‘中尊’武学敌手,别自找没趣了,就让我说给他听听,也好让他多知道他爹这一下。” 姑娘冷然收手,厉勿邪一顿又道:“我虽被武林称邪,但生平作为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可是几年前我做错了一件事,使得我良心难安,愧疚终生,陷于万劫不复,而这件错事,就是你爹他所造成。” 忽地改口接道:“不,不能说是你爹让我做的,只能说我是受了他的骗……” 费慕人忍不住截口说道:“前辈,家父生平从不……” 厉勿邪怒声说道:“你听不听,不听你就走。” 费慕人忍了忍,道:“前辈请说。” 厉勿邪怒态稍敛,道:“说我是受了他的骗,是一点不错的,因为那件事如果我事先知道,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做……” 两眼一翻,望着费慕人道:“你知道那件是什么事么?” 费慕人道:“小侄不知道,前辈明教。” 厉勿邪未语先一阵激动,姑娘忙递过酒葫芦,道:“爹,不要说了。” 厉勿邪喝了一口酒,渐趋平静,摇头道:“不,我要说,多年来一直积压心中,蹩得我难受,这是对他的儿子说,该不要紧。” 姑娘冷冷望了费慕人一眼,道:“说了有什么用?他不会相信的。” 厉勿邪道:“信不信在他,我是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神色一黯,接道:“费慕人,那件事就是杀宇文化……” 费慕人一怔,道:“前辈,就是家父与四位前辈联袂‘哀牢’‘万毒宫’,诛毙‘毒宗’宇文化那件事?”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事是那件事,但实际参与者,只有四个人。” 费慕人又复一怔,道:“只有四个人?” 厉勿邪道:“不错,只有四个人,你爹,‘东邪’、‘西魔’与‘北旗’。” 费慕人讶然说道:“没有‘南令’皇甫前辈?” 厉勿邪摇头说道:“没有,他不肯去。” 费慕人道:“可是据晚辈所知……” 厉勿邪冷然说道:“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费慕人楞了楞,旋即说道:“‘南令’皇甫前辈为何不肯去?” 厉勿邪脸上掠过一丝异采,摇头说道:“不知道,那应该只有他自己一人明白。” 费慕人沉默了一下,道:“前辈怎说是受了家父之骗?” 厉勿邪道:“是他邀约我几个去的,不是受了他的骗是受了谁的骗?” 费慕人扬眉说道:“据小侄所知‘毒宗’茶毒武林,为害……” “不错。”厉勿邪点头说道:“以宇文化的作为,他的确该死。” 费慕人道:“那么家父邀约诸位前辈共诛一个为害武林的邪魔,前辈也说宇文化他该死,这有什么不对?” 厉勿邪冷笑说道:“乍看起来上这是正义之师,名正言顺,千对万对,只是你爹他不是为武林除害,而是自己存有卑鄙私心。” 费慕人脸色微变,道:“前辈,家父存有什么私心?” 厉勿邪迟疑了一下,陡扬双眉,道:“他垂涎姬玉娘美色,欲除去宇文化占为己有……” 费慕人脸色又复一变,道:“前辈,谁是姬玉娘?” 厉勿邪略趋平静,道:“就是那宇文化的爱姬,此女天生尤物,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确能令人一见而不克自制。” 费慕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前辈,事关家父声名……”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你以为我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污蔑你爹?” 费慕人道:“小侄不敢,无如小侄深知家父顶天立地……” 厉勿邪冷冷说道:“他还赢了宇内共尊,武林同钦。” 费慕人道:“所以小侄不敢相信……” 厉勿邪道:“信不信由你,我本没有勉强你。” 费慕人道:“前辈当世高人,当知这种话不该轻易……” 厉勿邪厉声说道:“费慕人,我厉勿邪身受其害,难道说都不能说?” 费慕人扬眉说道:“不敢让前辈受害隐忍,但似这等毫无根据……” “毫无根据?”厉勿邪大叫说道:“你去问问‘西魔’、‘北旗’,看他两个怎么说?” 费慕人道:“纵天下人异口同声,小侄也不敢相信。” 厉勿邪双目暴睁,道:“那么你以为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我几个结党营私,血口相喷,恶意中伤你爹不成么?” 费慕人淡淡说道:“小侄不敢,事实上家父宇内共尊,有人嫉妒他。” 厉勿邪须发皆张,混身乱颤,戟指费慕人道:“好,好,好,费慕人,你……” 忙向姑娘一抬手,道:“丫头,快,拿过来,快……” 姑娘连忙把酒芦递了过去,脸色煞白地望着费慕人道:“费慕人,别再气我爹了,你该走了。” 费慕人冷冷说道:“厉姑娘,现在我要弄清楚,令尊是根据什么……” —姑娘娇躯一颤,目射煞灭,道:“费慕人,我……” 厉勿邪一扬手,犹自带喘地道:“丫头,让我告诉他……” 姑娘霍然转注,悲声说道:“爹,您何必再……” 厉勿邪道:“让他明白,要不然他还以为我几个是嫉妒他爹呢。” 话锋一顿,又道:“费慕人,你想知道我是根据什么指你爹……” 费慕人淡然点头,接口道:“不错,小侄想明白,前辈事后是怎么知道的。” 厉勿邪一点头,道:“好,我告诉你,宇文化伏尸后,他那爱姬姬玉娘亲口告诉我们几个的,这够么?” 费慕人倏然而笑,道:“小侄不明白,以前辈这等明智高人,怎么相信出自那姬玉娘之口的这种话?” 厉勿邪道:“怎么?你以为这话不足采信?” 费慕人道:“事实如此,这话假若出自一个跟‘毒宗’毫无关连者之口,或可相信,但出自姬玉娘之口,那便绝不可相信。” 厉勿邪道:“有说么?” 费慕人道:“自然有,小侄请问,邀约诸位共诛宇文化的是谁?” 厉勿邪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装聋作哑,我不是刚说过?是你爹!” 费慕人道:“那姬玉娘又是宇文化的什么人?”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费慕人,你……” 费慕人淡然说道:“请前辈容小侄问话。” 厉勿邪道:“好,我再说一遍,是宇文化的爱姬。” 费慕人道:“前辈,假若小侄是那姬玉娘,有人杀了我的丈夫,我岂有不替丈夫报仇之理?家父宅内称尊,她一个女人家能把家父如何?所以只有假她那心智及能杀人的唇舌了。”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费慕人,我承认你说的是理,但是,她的话,我跟‘西魔’、‘北旗’全相信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费慕人淡淡说道:“小侄愚昧,愿请前辈明示。” 厉勿邪冷笑说道:“因为她出示了你爹送给她的一件东西……” 费慕人道:“什么东西?” 厉勿邪道:“你爹那长年不离身的‘九龙玉佩’。” 费慕人神情一震,旋即扬眉道:“这可是前辈亲眼所见?” 厉勿邪道:“岂止是我,‘西魔’ 、‘北旗’全看见了。” 费慕人道:“小侄也知道家父有这么一方价值连城的‘九龙玉佩’,当年挂在项间……” 厉勿邪冷冷说道:“他从‘哀牢’回去后,你曾见他项间仍挂着玉佩么?” 费慕人怔了一怔,道:“这个小侄倒未留意,不过……” “不过什么?”厉勿邪道:“既未留意,你怎知它仍在你爹项间?” 费慕人道:“小侄也不能断言它不在家父项间,再说,姬玉娘纵有家父那方玉佩,那也右可能是家父不慎失落……” 厉勿邪冷哼说道:“你倒会为你爹卸罪饰非,可是据姬玉娘说,那是你爹送给她的,她那时已有身孕,为保全她那骨肉,她不得不假意跟你爹周旋,也曾回赠了你爹一件东西。” 费慕人淡淡说道:“但不知那又是什么东西?” 厉勿邪冷笑说道:“价值也不小,那‘毒宗’宇文化‘无影之毒’解药的处方。” 费慕人心头一震,道:“什么?‘无影之毒’的解药处方?” 厉勿邪道:“正是,这你知道么?” 费慕人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旋即他扬眉说道:“不错,家父确有那么一纸处方,并已把那纸处方交给了小侄,但那毫无疑问地是由宇文化手中夺来的。” 厉勿邪冷冷说道:“你爹告诉你那是从宇文化手中夺来的么?” 费慕人道:“家父虽未明示那处方的来处,可是那定然是……” 厉勿邪道:“定然是宇文化手中夺来的?” 费慕人毅然点头道:“理该如此,前辈。” 厉勿邪冷哼说道:“小小年纪便昧良心说话,难道说你爹告诉你那是‘无影之毒’解药的处方时,你就没问来处么?”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道:“事实上,家父仅告诉小侄,那纸处方能解百毒,没有告诉小侄那是‘无影之毒’的解药处方。” 厉勿邪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的?” 费慕人遂把救治冷遇春事说了一遍,当然,他瞒了该瞒的。
江湖路 第二十四章
听毕,厉勿邪冷笑说道:“那么,你如今有何感想?” 费慕人毅然说道:“小侄没有甚么感想……” 厉勿邪勃然色变,但旋又摇头一叹,冷冷说道:“跟你一样,起先我们几个也不敢相信,可是后来再加上一个人的指证,我们就深信不疑了。” 费慕人“哦!”了一声,道:“前辈,还有一人指证?”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还有一人指证。” 费慕人道:“前辈,那人是谁?” 厉勿邪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费慕人道:“前辈,为什么不能说?” 厉勿邪道:“只因有关那人之一世英名。” 费慕人道:“有他指证而使诸位前辈深信不疑,他是谁前辈却又不说,前辈明智,该知这……” “这什么?”厉勿邪道:“你不用激,我不会说的。” 费慕人道:“前辈不说,小侄不敢相强,但小侄也不信宇内共尊武林同钦的家父会是那种人。” 厉勿邪道:“信不信本在你,只要我们几个明白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够了。” 费慕人道:“对前辈,小侄不便说些什么,唯对这件事,小侄有生之年非弄清不可,绝不能让家父一世荚名受半点沾污,对诸位前辈也好有个交代……” 顿了顿,接道:“如今,小侄再就家父披害失踪一事请教前辈……” 厉勿邪道:“我说过了,对你爹被害事,我一无所知。” 费慕人扬了扬眉,道:“前辈,当世知道家父被害详情的,只有冷大侠一人,可是如今冷大侠下落不明,而那位冷姑娘却告诉小侄,欲觅仇踪,但问那位‘安乐居士’邵景逸……” 厉勿邪两眼微翻,冷冷说道:“既是如此,你来找我干什么?” 费慕人道:“前辈,冷姑娘还说,那‘安乐居士’邵景逸另有真面目……” 厉勿邪道:“那么你只涫找着那邵景逸,擒下他,不就知道了么?” 费慕人道:“前辈,冷姑娘还说,那邵景逸患有隐疾,要小侄尽可放心追缉之,言下之意似乎表示,那邵景逸若非有隐疾,小侄便可能不是他的敌手……” 厉勿邪冷冷问了一句:“怎么样?” 费慕人扬眉说道:“小侄以为,当世之中功力能胜过小侄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厉勿邪冷冷说道:“看来你很以你的家学自负。” “那小侄不敢。”费慕人道:“事实上,前辈相信……” 厉勿邪截口说道:“我相信,如何?” 费慕人道:“敢请前辈指教,当世能胜过小侄的有哪几个,何人患有使功力大打折扣的隐疾?” 厉勿邪冷冷说道:“那容易,这几个人是‘西魔’ 、‘北旗’ 、‘东邪’,而如今卧病在床,几几乎难提真力的,只有我‘东邪’ 一个,满意了么?” 费慕人道:“多谢前辈明敦,关于冷大侠被制之事,小侄尚有两点不明,拟再请前辈……” 厉勿邪冷然说道:“你说。” 费慕人道:“前辈对‘毒宗’ 一脉定然知之甚深。” 厉勿邪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费慕人道:“据‘毒宗’ 一规法,非毒宗之子嗣不得接掌门户,也不能传‘无影之毒’,而如众所知,宇文化没有儿子……” 厉勿邪冷冷截口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姬玉娘当时已有身孕!” 费慕人一怔,道:“可是,前辈,‘哀牢’事后没多久,那姬玉娘就死了。” 厉勿邪道:“她是死了,但她所生的儿子未必也死了。” 费慕人道:“前辈怎知她生的是个儿子?” 厉勿邪道:“你又怎知她生的不是儿子?” 费慕人又一怔,旋即淡淡说道:“前辈,即便是个男的,但在他未出生之前,那唯一擅施‘无影之毒’的乃父宇文化已死,那么,‘无影之毒’又是谁传给他的?” 厉勿邪呆了一呆,哑口无言,半晌始摇头说道:“那就非我所能知了。” “还有。”费慕人道:“据小侄看,那化名邵景逸之人,不该是‘毒宗’ 一脉的人,为什么冷姑娘却说欲觅仇踪,但找邵景逸?” 厉勿邪道:“那也许邵景逸跟冷遇春一样,亦知你爹后来被害详情,这个你再去找冷遇春那女儿问问清楚,不就知道了么?” 费慕人心中一黯,道:“不瞒前辈说,小侄一直在找她,然而……” 摇摇头,住口不言。 厉勿邪道:“找不到,是么?” 费慕人点头说道:“正是,前辈。” 厉勿邪突然冷笑一声,道:“费慕人,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祈求指点吧?” 费慕人双眉一扬,道:“小侄不擅谎言,也不敢欺瞒前辈,小侄怀疑每一个功力强过小侄之人,所以特来寻访前辈。” 厉勿邪哈哈大笑,直笑得身颤、声嘶、泪出,连忙喂了两口酒才渐渐转趋平静,道:“那么,费慕人,你找对了。” 费慕人道:“前辈,小侄……” 姑娘倏地颤声冷叱道:“费慕人,你给我滚。” 费慕人道:“厉姑娘,你怎好……” 姑娘她气得发抖,颤声说道:“你爹不仁不义,卑鄙无耻……” 费慕人沉声说道:“厉姑娘,请勿出口……” “我就要骂!”姑娘跺了绣花鞋,厉声说道:“你爹杀宇文化图夺姬玉娘,终而被人所害,这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爹被他害至这种地步,你反而怀疑……” 费慕人双眉陡挑,却倏又淡淡说道:“我敬厉前辈为父执,也视姑娘你为……” 姑娘她道:“你不必假惺惺,要杀就把我父女一起杀了。” 费慕人身形一阵颤抖,向着厉勿邪一躬身,道:“小侄虽怀疑每一个功力强过小侄之人,但在未查明那谋害家父之人以前,对诸位前辈仍不敢失礼,小侄说过,有生之年誓必澄清此事,以期对诸位前辈有个交待,言尽于此,小侄告辞了。” 言毕便待转身。 “慢着。”突然,厉勿邪又开了口。 费慕人欠身说道:“前辈还有什么教言?” 厉勿邪目光凝注良久,一叹说道:“老子如此,儿子却一脸正气,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不该混为一谈,我对你未免太过了,希望你能够原谅。” “不敢。”费慕人正色说道:“前辈中人奸谋,误解之下,自然记恨家父,这是人之常情,小侄深为谅解,前辈请安心静养,俟小侄查明真象,澄清此事后,再来拜望……” 厉勿邪叹道:“到那时你恐怕见不到我了。” 费慕人微愕说道:“前辈这话……” 厉勿邪苦笑说道:“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费慕人心中一震,道:“前辈何出此言,小侄以为前辈之疾在于心中郁结难消。” 厉勿邪摇头说道:“我自己明白,不是那回事,而是这要命的酒我喝的太多了,然而你看的见,我却又不能一天没有它……”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道:“小侄略知歧黄,假如前辈信得过小侄的话,小侄愿效……” 姑娘冷然说道:“好意心领,不敢烦劳妙手,我会买药……” 费慕人道:“姑娘,药要对症。” 姑娘冷哼说道:“别以为只有你懂歧黄……” 费慕人道:“这么说,姑娘也精此道?” 姑娘冷冷说道:“恐怕不比你差。” 费慕人道:“那么,我请教,厉前辈究竟身罹何疾?” 姑娘她娇靥一红,冷冷说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但,姑娘,事关厉前辈。” 姑娘红着娇靥叱道:“少神气,你知道?” 费慕人道:“姑娘,我尚未看过。” 姑娘脱口说道:“那么,你看呀。” 费慕人道:“我本来就是要看的。” 姑娘一怔哑口,娇靥更红。 厉勿邪忽地哈哈一笑,道:“丫头,你平日自诩心智口才,今日看来,你逊人多多,正应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的老话,少说一句吧,点上灯,让他给爹看看。” 费慕人这才发现夜幕已然低垂,禅房中一片昏暗。 姑娘未说话,哼了一声,转身点上了灯。 灯光闪处,禅房中顿时大亮。 灯下看姑娘,脸上犹带三分酡红,娇艳欲滴,一双美目正瞅着费慕人,一眨不眨。 费慕人心头一震,忙垂下目光,走近云床道:“前辈,请伸出手,先让小侄把把脉。” 厉勿邪含笑把手伸了出来。 费慕人五指搭上厉勿邪腕脉,倏地,他眉锋一皱。 厉勿邪未在意,姑娘她却忍不住急声问道:“怎么样?” 费慕人微一摇头,没说话。 姑娘轻哼了一声,低低说道:“神气。”
江湖路 第二十五章
费慕人只当没听见,片刻之后,他神色更显凝重,眉锋也越越深,姑娘看在眼厉,急在脸上,忍不住又要问,费慕人已然收回了手,微吸一口气,道:“前辈,请张开嘴让小侄看看。” 厉勿邪应声张开了嘴,费慕人一看之下,脸色为之一变,点了点头,道:“行了,前辈。” 厉勿邪闻言合上嘴,说道:“怎么样,还能活多久?” 费慕人未答反问,道:“前辈是什么时候感到不适的?” 厉勿邪想了想,道:“有几年了。” 费慕人道:“在未感身体不适之前,前辈可曾与人动过手?” 厉勿邪讶然说道:“莫非我有什么暗伤?” 费慕人摇头说道:“前辈请答小侄问话。” 厉勿邪满面疑惑道:“没有,还是那年在‘哀牢’发了几招,之后……” 费慕人道:“‘哀牢’事与前辈感到不适,其间隔有多久?” 厉勿邪想了想,道:“大约总有年余吧。” 费慕人道:“那字文化可曾以礼待客,请诸位前辈到他万毒宫以酒宴或香茗招待诸位一番?” 厉勿邪摇头说道:“我们几个一上‘哀牢’便跟他打了起来,他哪里有什么以礼待客,酒宴招待,怎么,莫非我这病不是病……” 费慕人道:“哀牢之后,前辈可曾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厉勿邪道:“也没有,我这人脾气怪,绝少跟人来往,哀牢事后,我一直跟我这丫头在一起。” 费慕人道:“前辈的饮食,一直都是厉姑娘侍候的?” “不错!”厉勿邪瞪着眼点头说道:“难道说我这不是病……” 费慕人截口说道:“正如前辈所说,前辈这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日积月累,毒越来越深。” 厉勿邪脸色一变,没说话。 姑娘却花容失色,诧声说道:“我爹是中了毒,这怎会……” 费慕人道:“事实如此,姑娘,这种毒既伤身体又耗元气,能使一个绝顶高手难抵寻常庸手三招,但绝无性命之危。” 姑娘惊骇得瞪圆了美目,半张了檀口。 厉勿邪道:“贤侄,你看这是什么毒?” 费慕人道:“前辈可听说过‘罂粟果’此物?” 厉勿邪神情一震,道:“听说过,莫非我中的就是这种毒。” “正是,前辈!”费慕人点头说道:“‘罂栗’果汁乳白,有毒,常人饮之日久……” 厉勿邪道:“我只听说过此物,却没见过此物,又何曾饮过什么‘罂粟果’之汁,我天天喝酒倒是真的……” 费慕人神色一动,道:“前辈以前也嗜饮么?” 厉勿邪道:“你没听人说过么?‘东邪’,‘西魔’,当世两大酒鬼……” 费慕人道:“前辈住这‘千佛寺’有多久了?” 厉勿邪道:“当年‘哀牢’事毕东返后,我喜爱这‘四面荷花三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所以就跟‘千佛寺’的主持和尚打了个商量,住进了‘干佛寺’,一直到如今。” 费慕人道:“前辈为何偏爱那家酒肆之酒?” 厉勿邪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那家酒肆所酿之酒,既醇且香!” 费慕人道:“前辈,那家酒肆所酿之酒,真这么好么?” 厉勿邪点头说道:“自然,起先我只觉得它既醇且香,后来日子一久,我便觉得一天不能不喝它,一天不能……” 费慕人道:“前辈可曾换饮过别家的酒。” 厉勿邪一笑说道:“换过,昨天跟前天就探过,可是入口淡而无味,跟喝水没什么两样,所以我只有让丫头……” 费慕人道:“小侄看此酒对前辈之精神,大有……” “不错,”厉勿邪道:“我要一天不喝它,就会觉得颓废不振,不但昏昏欲睡,而且浑身筋骨酸痛,此死都难受。” 费慕人道:“小侄听那家酒肆的伙计说,前辈每日总要亲自前往沽酒,然后乘画舫上‘历下亭’狂饮至夜……” 厉勿邪叹道:“不瞒贤侄说,那就是因为我心中疚愧,藉酒消愁……” 费慕人道:“小侄是指前辈这卧床多年……”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所谓卧床多年,那只是说每天总要难受一次,难受时辗转呻吟,痛苦难当,可是一口酒下肚这痛苦便霍然消失,贤侄碰见丫头那天,正值我难受,实在无力下床,所以只有让她去跑一趟了。” 费慕人道:“前辈这种不适,是在自饮此酒之后呢这是在……” 厉勿邪道:“是在自饮此酒之后的年余,怎么,贤侄,莫非……” 费慕人淡淡说道:“如果小侄没料错,这酒前辈喝不得了。” 厉勿邪勃然色变,道:“贤侄,真是这酒……” 费慕人摇头说道:“如今小侄还不敢断言,那要等小侄去那家酒肆看过之后才能决定,不过在未证实之前,这酒前辈最好不要再……” “喝”字未出,姑娘她皓腕微扬,已把酒葫芦摔掉向了院中,砰然一声,葫芦破碎,酒香四溢! 厉勿邪一怔急道:“丫头,你……” 姑娘扬眉说道:“我是为爹好。” 厉勿邪道:“可是待会儿我若是难受起来该怎么办?” 姑娘呆了一呆,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费慕人却道:“前辈当知四字饮鸩止渴。” 厉勿邪一震,苦笑不语,但旋即他摇头说道:“看来待会儿我要死上一回了。” 费慕人淡淡说道:“倘前辈在熟睡中,自不会感到丝毫痛苦。” 厉勿邪一怔说道:“贤侄,你要点我‘睡穴’?” 费慕人点头说道:“正是,前辈。” 厉勿邪道:“可是我总不能长睡不醒啊?” 费慕人笑了笑,道:“前辈难道忘了,小侄有纸能解百毒的处方。” 厉勿邪一怔,旋即大笑说道:“对!对!对!我怎么忘了,那处方连毒中之最的‘无影之毒’都能解,何况这区区‘罂粟’之毒,只是……” 笑容微敛,摇头说道:“只是,我怎能受你这恩惠……” 费慕人道:“前辈,这不能称之为恩惠。” 厉勿邪道:“我想不出还能叫什么。” 费慕人淡淡笑道:“无论叫什么都可以,就不能称之为恩惠。” 厉勿邪道:“贤侄,你知道,我跟你爹……” 费慕人截口说道:“我记得适才前辈说过,家父是家父,小侄是小侄,再说,小侄认为那是家父被人所诬,必有澄清的一天。” 厉勿邪微微点头,道:“但愿如此……” 双眉陡挑,接道:“只是这是谁……” 姑娘一旁冷然说道:“自然是那家酒肆。” 费慕人道:“酒肆是寻常人家所开,我辈是武林中人,该谈不上仇怨。” 厉勿邪点头说道:“贤侄说的不错,那么贤侄以为……” 费慕人道:“前辈,这要等小侄去看过后才能知道。” 厉勿邪点了点头,没说话。 姑娘却冷冷说道:“酒是那家酒肆自酿的,还有什么好看的!” 费慕人道:“我就是要看看那家酒肆的主人是谁,姑娘。” 姑娘她娇靥一红,道:“那么,我跟你去。” 厉勿邪突然叱道:“丫头,别那么你你的,没规矩,该叫一声费大哥。” 姑娘娇靥更红得厉害,半俛螓首,道:“那么,我跟费大哥去。” 费慕人神情微震,忙道:“不敢当,姑娘……” 厉勿邪一旁又道:“她不是姑娘,难道还是个小子不成,贤侄,她那名字不大好听,叫冰心,叫她一声小妹也就行了。” 费慕人忙应道:“是,前辈,小侄遵命……” 定了定神,道:“小妹,我一人去已绰绰有余,打草惊蛇最为不智,你去反而引人动疑,再说,前辈也需要照顾。” 姑娘厉冰心未再说话。 厉勿邪一旁说道:“丫头,你费大哥说的对,就让他一人去吧。” 费慕人适时又道:“前辈,这‘千佛寺’,有什么隐密处所?”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贤侄,你要干什么?”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小侄为冷大侠解毒事前车之鉴,所以小侄不得不小心。” 厉勿邪陡挑双眉,但倏又敛去威态,叹道:“东邪何曾怕过人,但如今却不得不防着点儿,贤侄说的对,真要说隐密处,恐怕就数寺后‘千佛洞’了。” 费慕人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就请前辈与小妹,在寺后‘千佛洞’中暂时委屈一夜吧,前辈如今可能下床行走?” 厉勿邪笑道:“刚刚喝了大半葫芦,如今我能跟人斗上百招。” 费慕人不禁失笑道:“那么小侄告辞了……” 转望姑娘厉冰心道:“小妹,稍时前辈若有不适,请点前辈‘睡穴’!” 姑娘厉冰心如今变得柔婉异常,微颔螓首,道:“费大哥放心,小妹省得。” 费慕人未再说话,一躬身,穿门而去。 望着那穿门而出的颀长身影,愣了好一会,厉勿邪忽地摇了摇头,长长一叹道:“丫头,你有这种感觉么?” 姑娘厉冰心正目望着那两扇半开的房门发着怔,闲言急忙收回了目光,转过螓首,道:“什么?爹。” 厉勿邪道:“我总觉得费云飞不该有这种儿子,他也不该是费云飞的儿子!” 姑娘厉冰心微颔螓首,道:“我有同感,爹!” 厉勿邪目光忽凝,道:“丫头,你也别忘了一件事。” 姑娘厉冰心眨动着一双美目,道:“什么,爹?” 厉勿邪道:“你已经是个订过亲,有婆家的人了。” 姑娘厉冰心娇靥刹时飞红,跺脚说道:“爹,您是怎么了……” “没什么。”厉勿邪淡淡说道:“爹只是把话说在前头,情之一事能生人能死人,一个不慎足铸无穷遗恨,咱们不能对不起人家,虽然他父子失踪多年,均已不知下落,但你到底已是他皇甫家的人了……” 姑娘厉冰心双眉一扬,方待说话。 厉勿邪神情忽黯,一叹接道:“‘南令’不会辱没咱们,他那儿子也不比费云飞这个儿子差,要不是他父子当年突然离奇失了踪,如今……” 又一叹,改口接道:“丫头,熄灯,咱们走。” 姑娘厉冰心皓腕轻抬,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刹时,这禅房中跟外面的夜色一样地黑。 这整座的宏伟古刹,立时浸沉在一片黑暗中……
江湖路 第二十六章
初更时候,钩月高悬,“大明湖”昼舫艘艘,“游湖”的仕女游兴正盛,情意也正浓。 所以,这湖边一带的酒肆茶座,也正是生意鼎盛,依然是一片灯光,吆喝之声盈耳不绝。 费慕人头戴着那顶宽沿大帽,进了那家酒肆。 拣了*窗的那付座头坐下,他摘下了大帽。 适时,伙计走过来哈腰陪笑招呼,话未出口,他便自一怔,旋即笑意更浓:“客人,是你呀?” 费慕人依然是那张淡金一般的脸,含笑点头,道:“不错,是我,怎么,不能来二回么。” “那什么话!”伙计忙道:“小号欢迎都来不及,那有把上门的老主显财神爷往外推的!二回嫌少,客人最好来个千回万回。” 费慕人笑道:“会说话,我以后定然常来喝几杯,你们酿的酒太好了,既醇又香,使人回味无穷,喝了还想喝,所以我又来了。” 伙计忙道:“那是客人夸奖,其实,小号自酿的酒也的确不错,凡是尝过的人,没有不赞不绝口的,所以只要光临小号一趟,准会成了每天必来的老主顾。” 费慕人摇头说道:“的确不差,宝号酿的酒就让我害上了相思病,这两天我喝遍了‘济南城’,品品还是宝号的酒好……” 伙计刚要接口,费慕人忽地压低了话声,道:“伙计,说真的,宝号的酒,是用什么酿的。” 伙计嘿嘿一笑,道:“客人,抱歉得很,这我不能说,也不敢说,这是掌柜的祖传酿酒法儿,一说出去‘济南城’卖酒的全会了,小号的生意不就被人抢了去,掌柜的要知道是我说出去的,他一定会叫我卷铺盖滚蛋,这不是砸了饭碗么?” 费慕人忙道:“伙计,我绝不会对第二个人说,我是学学酿来自喝的。” 伙计一个头摇得像货郎鼓,道:“客人,不行,不行,抱歉,抱歉。” 费慕人道:“伙计,你我打个商量……” 伙计一摇头,截口说道:“客人,俺懂,你就是给俺一千两银子俺也不能说,做人要有良心,讲道义,掌柜的待俺不错……” 费慕人微笑说道:“伙计,我不说过了么?我是学学酿来自喝的。” 伙计摇头说道:“那也不行。” “好吧,伙计!”费慕人道:“我不问了,你们掌柜的可在?” 伙计抬手往柜台一指,道:“那不是么?就在那儿!” 费慕人循指望去,只见柜台里坐着个瘦老头,一身粗布衣裤,几根山羊胡须,正低着头打算盘。 费慕人点了点头,道:“伙计,麻烦你请他过来一下。” 伙计答应一声,连忙转身而去。 到了柜台旁,他跟那瘦老头低低说了几句。 瘦老头子抬起老眼望了望费慕人,推开算盘站起来走出柜台,近前,他一拱手陪上了笑脸:“小老儿见过客人。” 费慕人忙一欠身,道:“不敢,掌柜的请坐。” 瘦老头答应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费慕人对面,坐定,他抬眼望了望,陪笑说道:“小老儿请教……” “好说!”费慕人道:“姓贾,西贝贾,单名一个玉字。” 瘦老头道:“原来是贾爷,听伙计说,贾爷一再照顾,小老儿……” 费慕人道:“掌柜的别客气,那是因为宝号酿的酒实在好。” 瘦老头咧嘴一笑,道:“那是贾爷夸奖,只要贾爷喝了对味儿就行……” 口中虽这么说,但接下去却也着实地自夸了一阵。 最后他问道:“贾爷见召是……” “不敢!”费慕人淡淡一笑,道:“就是为了宝号自酿的这既醇又香的酒。” 瘦老头微愕说道:“贾爷的意思是……” 费慕人笑了笑,道:“我想学学酿来自喝,刚才问过伙计宝号这酿酒之法,伙计是个难得的忠厚人,他不肯说。” 瘦老头显然老于世故,闻弦歌而知雅意,目光一转,笑道:“不瞒贾爷说,这酿酒法是小老儿祖传的,敝帚自珍,也为了生意,所以小老儿一直未曾外泄……” 费慕人道:“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秘密,这本难怪……” 瘦老头儿飞快说道:“多谢贾爷体谅。” 他想,一句话堵住费慕人的嘴,费慕人微微一笑,道:“掌柜的请放心,我不敢相强……” 瘦老头老脸微红,连忙再称谢。 “不过……”费慕人接着说道:“有件事,我却不能不向掌柜的提一提,掌柜的知道有位提着一只巨大的红葫芦,每日前来沽酒的老人家?” 瘦老头忙点头说道:“知道,知道,那位老人家是老主顾了,照顾小号有多少年了。”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不错,正是他,掌柜的恐怕不知道,那位老人家是位武林人物,而且是当世五大高人之一,世称‘东邪’!” 瘦老头“哦!”地一声,轻击一掌,道:“小老儿这双老眼,看过的人可以说多不胜数,早就觉得那位老人家不类常人,果然没错,看来小老儿这双老眼尚未昏花,还可以多瞧几年。”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掌柜的何止是老眼未花?简直是眼力超人……” 瘦老头忙笑道:“贾爷夸奖,贾爷夸奖。” 费慕人道:“掌柜的可知道,我为什么跟掌柜的提他么?”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贾爷明示,小老儿不知道。” 费慕人笑了笑,道:“他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瘦老头吃了一惊,急道:“那怎么会?小老儿看位老人家精神挺好,身体也……” 费慕人摇头截口说道:“英雄只怕病来磨,如今不行了,那位老人家既瘦又弱,卧床难起,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瘦老头摇头叹道:“想不到那位老人家病得这么厉害,真是不错,就是铁打的金刚也禁不住一个病字,贾爷,那位老人家害的是什么病,这般厉害。”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这就要怪掌柜的你了。” 瘦老头一怔忙道:“贾爷,这话……” 费慕人道:“谁叫你掌柜的有这么好个祖传秘方,这么好的手艺,酿出来这么好的酒?那位老人家每日必得喝上一葫芦,否则便茶不思,饭不想,夜晚来辗转难成眠,一点精神毫无,掌柜的,他是饮酒过多,伤了身子。” 瘦老头倏然面笑,但旋即皱起眉锋,道:“这委实让小老儿难受,本想凭此祖传秘方以餐嗜饮诸君,却不料有人因为喝多了小老儿酿的酒生了病?不过……” 摇了摇头,接道:“小老儿卖酒数十年,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儿。” 费慕人含笑说道:“掌柜的莫非不信。” 瘦老头忙道:“贾爷别误会,那倒不是,要不是真有这回事儿,贾爷岂会拿上了年纪的人开玩笑?只是,喝小老儿酿的酒生病的,那位老人家确是第一人。”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恐怕也该是最后一个。” 瘦老头一怔,道:“贾爷这话怎么说?” 费慕人道:“跟掌柜的一样,我也有祖传歧黄之术,我已经替那位老人家看过了,掌柜的你知道我发现他害的是什么病。” 瘦老头道:“贾爷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是饮酒过多伤了……” 费慕人微笑截口说道:“正如掌柜的所说,他也是我生平所闻所见第一个因为喝酒闹病的人,他是位内外双修的绝顶高手,更不该是单为喝酒的害了病。” 瘦老头一巴掌拍上大腿,道:“小老儿本来就以为那不可能是喝酒的……” “不!”费慕人摇头载口说道:“掌柜的,他还是喝掌柜的所酿的酒,喝出了毛病……” 瘦老头一怔,费慕人不等他说话儿按着说道:“单是酒,凭他一身修为,那该喝不出毛病,可是,掌柜的,酒里若掺有别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瘦老头又复一怔,道:“贾爷,酒里掺有什么别的东西?” 费慕人淡淡笑道:“那就要问掌柜的你了。” “没有呀!”瘦老头瞪着眼道:“小老儿酿酒数十年所放的都是该放的,从没有掺过一种不该掺的东西,贾爷这话……” 费慕人道:“那么掌柜的酿酒都放什么东西。” 瘦老头张口要说,但忽地嘿嘿一笑,道:“说来说去,贾爷是想套小老儿的酿酒法,贾爷原谅,这小老儿不能说,其实贾爷又何必……” 费慕人截口说道:“掌柜的,你误会了,老实告诉掌柜的仔了,我是替那位老人家来杏这件事的,掌柜的……” 瘦老头微整脸色,道:“那么小老儿也告诉贾爷,酒里确没有掺一点不该掺的东西,小老儿做的是良心生意,并不是……” 费慕人道:“掌柜的可听说过‘罂粟果’此物?” 瘦老头一点头,道:“小老儿听说过,‘泰山’脚下就长着一片这东西,‘罂粟果’有毒,误吃了可使人慢慢中毒而……” 费慕人道:“掌柜的,那位老人家就是中了这种毒。” 瘦老头一震,诧异地急道:“怎么,那位老人家就是……” 脸色忽又一变,接道:“难道买爷怀疑,小老儿所酿这酒里……” “掌柜的。”费慕人道:“不是怀疑,掌柜的你所酿那酒里,确有‘罂粟果’毒。” 瘦老头霍地站起,道:“贾爷,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小老儿卖酒几十年,主顾们这么多,要是被人听见,小老儿的生意……” 费慕人淡淡笑道:“所以掌柜的该平心静气坐下来谈。” 瘦老头一惊,忙游目四顾,还好,别的酒客们均在饮酒谈笑,没人留意,他忙坐了下来,道: “贾爷,你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费慕人道:“掌柜的,我跟你无怨无仇,犯不着败你的生意,再说那也有损阴德,我说的是实在话。” 瘦老头怔任了,但他旋即正色摇头,道:“不会,不会,绝不会。” 费慕人道:“掌柜的,事实上那位老人家确是喝多了掌柜的所酿,那含有‘罂粟果’毒的酒而害了病。” 接着,他把他的发现说了一遍。 听毕,瘦老头苦着脸,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小老儿所酿的酒里,根本就没放‘罂粟果’,何来‘罂栗果’毒!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费慕人淡淡说道:“掌柜的,中毒的只有那位老人家一人,并没有听说有第二个,适才我来时,仔细留意过了,你那伙计凡为人打酒,都是打的大坛里的,从没动过那个小坛子,而据我所知,那位老人家一直喝的是那个小坛子里的酒,所以我说他该是最后一人,掌柜的是个明白人,这像不像专为那位老人家酿的?” 瘦老头道:“贾爷所说是理,可是贾爷误会了,那小坛子里的酒贵,不瞒贾爷说,寻常的客人喝它不起。” 费慕人“哦!”地一声,道:“掌柜的,你这儿的酒,还分三六九等?” 瘦老头道:“贾爷可以到‘济南城’的每家酒肆打听一下,没有一家酒肆的酒,不是分三六九等的,卖什么都有个好坏贵贱。” 费慕人心知这是实情,当即话锋一转,道:“掌柜的,我看你是个老实好人,跟武林人也谈不上什么仇怨,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掌柜的能告诉我么?” 瘦老头苦笑说道:“贾爷,天知道是怎么同事。” 费慕人道:“掌柜的,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也不是三个月两个月的事,而是有多少年了,难道掌柜的你一点也不知道。” 瘦老头正色说道:“贾爷,小老儿要是知道,管叫小老儿遭天打雷劈……”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掌柜的,我看你也不像个深藏不露的武林人,你要知道,武林人招惹不得,个人的生死事小……” 瘦老头吓白了脸,但他口中仍道:“贾爷,谁就是杀了小老儿满门,小老儿也是不知道。” 费慕人眉锋一皱,道:“那就令人费解……” 门光一凝,接道:“掌柜的,多少年来,每酿酒都是你亲自动手么?” 瘦老头点头说道:“小老儿有两个不成材的儿子,普通的酒是他俩酿的,那小坛子里的酒,却是小老儿亲手酿的,为的是对得起人家,不失信用,不败生意,再说这也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费慕人笑了笑,道:“掌柜的,你自己明白,这要是打官司的话,你准输。” 瘦老头苦笑说道:“小老儿生平不善谎言……” 费慕人道:“所以我认为掌柜的你是个老实好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掌柜的,你都在什么地方酿酒?” 瘦老头道:“在寒舍地窖里。” 费慕人道:“所有的酒也都是放在那儿么?” 瘦老头点头说道:“不错,贾爷。” 费慕人沉吟了一下,道:“掌柜的,可否带我去看看?” 瘦老头犹豫了一下,毅然说道:“好吧,小老儿相信贾爷不是为那酿酒之法。” 说着,他站了起来。
江湖路 第二十七章
费慕人跟着站起,道:“掌柜的放心,武林人不卖酒,我也不愿损自己的阴德。” 瘦老头未多说,转身招呼了伙计。 费慕人及时又道:“掌柜的,那小坛子里的酒,暂时也该收起来。” 一句话提醒了瘦老头,他忙又招呼伙计把那一小坛子酒,搬进了柜台,收了起来。 出了酒肆,瘦老头前行带路,领着费慕人往东便走。 而适时,从对面一家酒肆中,走出一个瘦高青衣汉子,跟在两人肯后,也往东行去。 费慕人看的清楚,也一眼便看出那青衣汉子步履稳健,是个身手不俗的练家子,但是他并未在意,本来是,“济南城”偌大一块地儿,“大明湖”风光宜人,他能来,别的武林,就不能来!这一带本来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再说,条条大路任人走,你往东,难道人家就非得往西不可。天下该没有这种理。 可是走了片刻之后,那本不成为理的理,就成了理了。 只因为瘦老头与费慕人怎么拐,那青衣汉子也怎么拐,始终不即不离,费慕人眼角余光也看的清楚,那青大汉子也一直在留意着他跟瘦老头。 费慕人淡淡一笑,突然低低开口说道:“掌柜的,待会儿假如有拐弯的地方,你回头看看,你我背后那穿青衣的汉子,你可认识?” 说话间,瘦老头带着费慕人左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趁着拐弯的时候,瘦老头眼角飞快向后投过一瞥,低低说道:“贾爷,小老儿看见他了。” 费慕人道:“认识么?” 瘦老头点头说道:“认识,那是小老儿那不成材二儿子的朋友!” 费慕人“哦!”地一声,道:“令郎怎么认识这么一位朋友?” 瘦老头道:“怎么?贾爷,有什么不对么?” 费慕人道:“掌柜的,他是个武林人。” 瘦老头一怔道:“他是个武林人,谁说的?” 费慕人淡淡笑道:“掌柜,我说的。” 瘦老头诧声说道:“老二怎么会认识个武林人……” 费慕人道:“令郎跟他亲近么?” 瘦老头道:“多少年了,他姓郝,就住在小老儿对门儿。” 费慕人道:“那想必是令郎喜欢结交武林朋友。” 说话间,瘦老头在一家门前停住,举手拍了门,这时候约莫二更左右,胡同里一片黝黑寂静,拍门声听来好响。 费慕人道:“掌柜的,你就住在这儿?” 瘦老头道:“好几十年了,这是小老儿祖上留下来的一片产业。” 这时候,那瘦高青衣汉子也已走到,他果然在对门停了下来,对门那两扇门上着锁。 他未开锁,却突然开口说道:“大叔,你回来了?” 自然,他是冲着瘦老头说话。 瘦老头转身向他点了头:“你也回来了。” 那青衣汉子含笑说道:“刚上‘大明湖’边喝酒去了,大叔,这位是……” 费慕人忙接口说道:“跟掌柜的刚认识,我来买他几坛子酒,朋友贵姓?” 那青衣汉子忙道:“不敢,郝,请教?” “好说!”费慕人道:“我姓贾,西贝贾,郝朋友一个人住在这儿?” 那青衣汉子微愕说道:“贾朋友怎么知道。” 费慕人抬手一指他那扇门,笑道:“郝朋友出去便锁门,这不表示是一个人么。” 姓郝的青衣汉子倏然而笑道:“贾朋友好眼力,我还没有成家,其实,像我这个人游手好闲,挣来几个全让我喝掉了,哪家的姑娘愿意嫁这么个没出息的汉子,跟着喝西北风,要是不转运,恐怕这一辈子都别想成家了。” 说完了话,他自己哈哈一阵子笑。 费慕人道:“郝朋友忒谦了。” 一阵步履声响起,紧接着瘦老头家门内有人问道:“谁呀。” 瘦老头应道:“是我回来了,开门。” 两扇门豁然而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壮汉子当门而立,他满身酒糟味儿,一脸诧异色,道: “爹,怎么这么早……” 望见费慕人,一怔,道:“这位是……” 瘦老头摆手说道:“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领着费慕人跨进了门。 进门时,费慕人回身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缘,郝朋友,请来坐坐,我请郝朋友喂两杯。” 姓郝的青衣汉子忙道:“谢谢,心领了,心领了。” 说着,掬出钥匙回了身。 费慕人未再说话,那壮汉子向姓郝的汉子打了个招呼,遂也关上了门。 瘦老头领着费慕人往里走,壮汉子赶前一步,道:“爹,怎么回事儿?” 瘦老头尚未开口,费慕人已然问道:“掌柜,这位是……” 瘦老头同身说道:“便是小老儿那不成材的二儿子。” 费慕人点头说道:“原来正是二兄弟……” 侧转头望着壮汉子道:“兄弟,那位姓郝的,是你的朋友。” 壮汉子搓着一双手,陪笑点了头。 费慕人道:“他是干什么的?” 壮汉子摇头说道:“没见他做什么事,一个人搬到对门儿有几年了。” 费慕人道:“那房子是他自己的么?” 壮汉子摇头说道:“不,听他说是赁来的。” 费慕人道:“兄弟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壮汉子道:“对门嘛,初时生,日子一久也就熟了。” 费慕人点头说道:“说得是,我看他会武……” 壮汉子一怔,随即摇头说道:“谁说的!不会,不会,我没听他说过。”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他常到这儿来串门儿么?” 壮汉子道:“常来坐,他这个人没别的嗜好,就是好喝酒,隔几天便到地窖真来东尝一瓢,西尝一瓢地……” 费慕人目中异采一闪,转向前面唤道:“掌柜的,不用去地窖了,咱们在这儿谈谈吧。” 瘦老头闻言停了步,转过身来诧声说道:“怎么,贾爷……” 费慕人淡淡笑道:“地窖里谅必难看出什么来,掌柜的先把情形对令郎说一说,问问令郎,看他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瘦老头点了点头,遂把情形对壮汉子说了一遍,最后问道:“老二,你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壮汉子瞪着眼道:“不会吧,爹,酒里怎会有那玩艺儿,我跟大哥就从未见过那玩艺儿,也没有外人进地窖去……” 费慕人截口说道:“兄弟不说,那姓郝的常来尝酒么?” 壮汉子一点头,道:“是呀,他是……噢,你是说他?不会,不会,每次他来的时候我跟大哥都在,他也绝不会是那种人,他怎么会,又跟咱们无怨无仇……” 费慕人一笑拉住了壮汉子,道:“兄弟,走,你陪我去拜访拜访他去。” 未容壮汉子说话,拉起他转身便走。 壮汉子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位,我说他不会……” 费慕人道:“我没说是他,如今是拜访他,想跟他交个朋友。” 壮汉子苫着脸回身叫道:“爹。” 瘦老头一摆手,道:“少说话,走,我也去看看。” 壮汉子没奈何,只得闭上嘴任费慕人拉着。 到了对门儿,费慕人伸手一试,回身笑道:“门由里面拴上了。” 壮汉子道:“我来叫门。” 说着,他便要抬手。 费慕人手腕一振,带得他一个跄踉向后退去,道:“不必,兄弟,我能开。” 抬掌按上了门缝,两扇门倏然而开,却是连一点声响也没有,费慕人轻笑说道:“看,如何?” 拉着壮汉子进了门。 壮汉子怔住了,瘦老头却诧异地看了看那根门拴,一看之下,他瞪目张口变了色,差点呆在了那儿。 那根门栓拦腰而断,那断处不像刀切,倒像磨碎了。 难怪,他哪见过这个?
江湖路 第二十八章
三人刚走进院子,犹亮着灯的上房中,走出了那姓郝的青衣汉子,他手里还提着个长长的行囊。 他入目三人,一怔脸色刚变。 费慕人已然笑道:“怎么,郝朋友要出远门儿?” 姓郝的青大汉子立即转趋平静,道:“三位是怎么进来的?” 费慕人道:“郝朋友忘了栓门,所以我跟掌柜的父子俩没叫门就进来了,唐突孟浪之处,郝朋友原谅一二。” “好说!”姓郝去青衣汉子笑道:“老对门儿了,彼此都是好朋友,没关系……” 一顿接问道:“贾朋友是……” 费慕人道:“有件事儿想来问问郝朋友……” 姓郝的青衣汉子一摆手,道:“那么,请屋里坐坐。” 费慕人道:“夤夜擅闯已经失礼,何敢再登堂入室!不必了,在院子里谈两句,我马上就走。” 姓郝的青衣汉子入耳四字“马上就走”,神情为之一松道:“既如此,我不敢强邀,贾朋友请说吧,我知无不言。” 费慕人道:“先谢谢郝朋友,是这样的,有人在掌柜的地窖藏酒中暗放了‘罂粟果’毒,所以我特来问问郝朋友……” 姓郝的青衣汉子神情一紧,微愕说道:“什么毒?” 费慕人道:“‘罂粟果’毒。” 姓郝的青衣汉子摇头说道:“没听说过。” 费慕人道:“这么说,郝朋友也不知道是谁放的了?” 姓郝的青衣汉子笑道:“贾朋友这话说得好笑,这我怎么会知道。” 费慕人眉锋一皱,道:“这就怪了,掌柜的自家人该不会在自酿的酒里放毒,而唯一时常去地窖尝酒的,只有郝朋友……”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一变,道:“谁说的。” 费慕人一指身边壮汉子,道:“就是掌柜的这位二少爷。” 姓郝的青衣汉子双眉一扬,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好酒惹来了麻烦,贾朋友,我跟他是好朋友,也跟他家无怨无仇……” 费慕人道:“真正受害的不是掌柜的,而是‘东邪’厉勿邪。” 姓郝的青衣汉子讶然说道:“谁是‘东邪’厉勿邪?” 费慕人笑道:“郝朋友一个武林人,练家子,难道连‘东邪’厉前辈也不知道么?” 姓郝的青衣汉子诧声说道:“贾朋友,你说谁是武林人,练家子?” 费慕人道:“我说郝朋友你。” 姓郝的青衣汉子倏然失笑,道:“贾朋友,别开玩笑了,我哪里是什么武林人?又哪里是什么练家子?贾朋友可以问问……” 费慕人截口说道:“我问郝朋友,郝朋友手中提的是……” 姓郝的青衣汉子一扬手中行囊,道:“破行李卷,还有几件换洗衣裳。” 费慕人笑道:“郝朋友漏说了一样,兵刃。”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一变,但旋即他又笑了,刚要说话。 费慕人已然又道:“郝朋友,彼此都是武林人,也都该算明眼人,郝朋友一个人赁下这么一个大院子,既无家眷,又无亲戚,更恰巧在掌柜的家对门儿,郝朋友跟掌柜的二少爷是朋友,也是唯一常到地窖尝酒之人,更巧的是我来了你郝朋友却要出门远行,这该够了,郝朋友,你只要实话实说,我绝不难为你……” 姓郝的青衣汉子突然窜起,要跑! 费慕人一笑说道:“郝朋友,你不该跑,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身形似电,一掠而至,探掌抓上姓郝的青衣汉子小腿,姓郝的青衣汉子也不等闲,抬起另一只脚跺向费慕人腕脉。 费慕人笑道:“你这有点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另一手掌上翻,轻易地抓上姓郝的青衣汉子那另一条小褪,双腕一抖松了手。 姓郝的青衣汉子闷哼一声落了地,但他没站稳,砰然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那没别的,他两条大腿已脱了臼,不听使唤了。 费慕人一笑说道:“郝朋友,如何?在我眼前想跑,那要此登天还难……” 壮汉子突然大叫说道:“老郝,真是你……” 姓郝的青衣汉子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不错,是我,你怎么样。” 壮汉子脸色铁青,戟指骂道:“我把你当朋友,原来你……” 抡起大拳头便要上前。 瘦老头一把拉住了他,颤声喝道:“老二,回来,你不行。” 壮汉子要挣,费慕人及时说道:“兄弟,近不得,他手中有兵刃,也别逞血气之勇,跟会武的武林人打架,那会吃大亏的。” 此言一出,壮汉子没再动,一双眼却瞪得大大的,直瞪着姓郝的青衣汉子,像要吃了他。 费慕人微微一笑,转望姓郝的青衣汉子道:“郝朋友,说吧。” 姓郝的青衣汉子冷冷说道:“我不说了么?是我。” 费慕人道:“这我听见了,可是我不以为你有这个敢招惹‘东邪’的胆,我想知道你是受谁的指使?”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一变,道:“事实上,那毒是我放的。” 费慕人道:“可是那是别人给你的胆。”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你是说,敢招惹‘东邪’的,绝不等闭?” 费慕人道:“不错,至少他该是当世有名的高人。” “你明白就好。”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你是哪一路的?” 费慕人道:“你问这干什么?” 姓郝的青衣汉子冷笑说道:“你自称斤两,够不够管这桩子闲事。” 费慕人淡淡笑道:“倘若不够,我就不来找你了。”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为你好,我劝你还是少管,如今撒手还来得及,要是等烫了手,火上了身,想回头可就来不及了。” 费慕人微微一笑,道:“郝朋友,说大话吓不倒人的。”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你也知道我肯后那人是个当世知名的高人。” 费慕人道:“既知名,他就该有个姓名。” 姓郝的青衣汉子冷笑说道:“‘南令’皇甫林。” 费慕人神情一震,倏又淡然笑道:“这倒好,你尽攀高技,找大的吓唬人。”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信不信由你。” 费慕人笑了笑,道:“你要知道,‘南令’并吓不倒我。”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那么这档子闲事,你就管下去好了。” 费慕人道:“自然,我绝不撒手。” 姓郝的青衣汉子冷笑说道:“我劝你还是乖乖把我放了,‘南令’你惹不起,要是一旦让‘南令’知道,我怕再有十个你也……” 费慕人淡然一笑,伸手自脸上扯下那张面具,道:“你认得我是谁么?” 壮汉子与瘦老头一怔直了眼。 姓郝的青衣汉子则微微一愕说道:“原来你另有真面目抱歉,我不认识。” 费慕人道:“假如我告诉你我姓费呢?”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一变道:“姓费?难不成你就是那‘中尊’……” “不错。”费慕人点头说道:“我就是‘中尊’之后费慕人。”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大变,默然不语。 费慕人淡淡笑道:“如今你该知道你攀错了‘南令’皇甫前辈,说吧……” 姓郝的青衣汉子突然说道:“是‘南令’,没有错。” 费慕人双眉一扬,道:“你要知道,错骨分筋,血脉倒流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如土,道:“你就是杀了我,我还是说‘南令’?” 费慕人道:“我不杀你,我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飞起一指,点了下去。 姓郝的青衣汉子大叫说道:“你要听实话,明明是‘南令’,你要我说谁?” 费慕人及时沉腕收指,震声说道:“真是‘南令’?” 姓郝的青衣汉子额头见汗,余悸犹存,道:“没有错,确是‘南令’。” 费慕人冷然说道:“‘南令’他为什么要害‘东邪’?”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他要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别的我不知道。” 费慕人沉吟说道:“‘南令’怎会无缘无故害起‘东邪’来了。这真令人难信……” 倏地转注瘦老头,道:“掌柜的,这是武林仇怨,自有我这个武林人处置,好在你掌柜的仅是损失几坛酒,我看……” 瘦老头忙道:“贾爷,你看着办好了,小老儿自认倒霉就是了。”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那就好,掌柜的,附近可有大药铺?” 瘦老头忙点头说道:“有,有,有好几家,贾爷是要……” 费慕人探怀摸出那纸处方及一锭银子,道:“掌柜的,我想麻烦二兄弟跑一趟,替我照方抓药,要快,我在这儿等着,多的银子就算我代他赔偿掌柜的损失了。” 瘦老头忙道:“这是什么话,贾爷保全了小老儿儿的生意,小老还没有谢谢买爷,那敢要贾爷赔偿?几坛子酒不要,小老儿还穷不了,这小老儿万万不能收……” 侧转头喝道:“老二,快替贾爷跑一趟去,要快。” 壮汉子应声接过药方与银子,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步履响动,壮汉子手提着一包药,满头大汗还带喘地跑了回来,近前双手递上。 费慕人忙接了过去,含笑说道:“二兄弟,谢谢你了。” 抬手一指点了姓郝的青衣汉子穴道,然后把他提了起来,道:“掌柜的,我走了,安心做你的生意吧,该不会再有事了,只记住,回去就把那几坛子酒倒掉。” 瘦老头忙道:“贾爷放心,小老儿不敢做这种有损阴德的生意,回去后马上让他兄弟俩把酒倒掉。” 费慕人未再说话,微微一笑,提药包的那只手只一轻摆,破空飞射而去,直上茫茫夜空。 掌柜的父子俩又直了眼,好半天壮汉子才瞪着眼张口结舌的说道:“乖乖,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神仙嘛!………” 瘦老头叹道:“武林中人,都有这种高来高去的好本……” “领”字未出,壮汉子突然“咦!”了一声,望着瘦老头的胸前直了眼,道:“你快看,这是,这是……” 瘦老头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那对襟的两排扣子中嵌着光亮晶莹一物,他老眼不花更识货,那是一颗小指般大小明珠,这一颗,足值好几百两银子。 瘦老头刹时明白了,瞪着眼,张着嘴,怔在了那儿…… 三更左右,费慕人返抵了“千佛寺”,在那寂静的“千佛寺”后,他轻易地找到了那开在山壁上的黯黑洞穴。 自然,那就是“千佛洞”。 他站在洞口提气传音:“前辈,小侄回来了。” 转眼间香风袭人,一条纤小人影透洞射出,姑娘厉冰心俏生生地站在眼前,钩月冷辉下看姑娘,她更美更娇艳。 尤其,她那双目光,令费慕人不敢接触。 厉冰心娇靥上微愕,美目望着被提在费慕人手中的那郝姓青衣汉子,诧声说道:“费大哥,这人是………” 费慕人忙道:“小妹,进去再说,老人家睡了么?” 厉冰心微摇螓首,道:“还没有,费大哥,我来帮你拿一样。” 抬皓腕,伸玉手,去接费慕人手中那包药。 费慕人忙道:“不用了,小妹,这又不重。” 厉冰心美目微瞥,道:“费大哥还跟我客气?费大哥一手拿一个,我怎好两手空空别让我进去就挨爹的骂。” 费慕人只好把那包药递了过去。 厉冰心嫣然一笑,接过那包药,转身行进洞去了。 费慕人提着那姓郝的汉子,隔着几步地跟了进去。 这“千佛洞”并不深,也不是笔直的一条,走了十几丈,拐了两三个弯才到了洞底处。 洞底处,是一个圆洞,四周石壁上跟寺左“千佛岩” 一样地鏊着千百尊栩栩如生,形态不一的石像。 洞中,点着一盏孤灯,“东邪”厉勿邪就坐在灯旁。 一见姑娘领着费慕人进洞,他站起相迎,含笑说道:“贤侄回来了……” 一指那姓郝的青衣汉子,道:“这人是……” 费慕人淡淡一笑,道:“前辈,先别谈他,请前辈先喝了药,祛除了体中之毒后再说,小妹请在这儿陪前辈,我去拿火炉药锅去。” 厉冰心忙道:“费大哥累了大半夜了,还是让我去吧。”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费慕人忙一摇头,道:“小妹若能出去,适才就用不着到这儿来了。” 厉冰心微愕说道:“怎么,费大哥,难道……” 费慕人道:“不,小妹,凡事防着点儿总是好的。” 厉冰心微颔螓首,未再说话。 费慕人转身行了出去。
江湖路 第二十九章
厉冰心正自目送,只听背后响起一声轻叹。 她忙回身说道:“爹怎么了?” 厉冰心淡淡说道:“没什么。” 厉冰心娇靥一红,垂下螓首。 转眼间费慕人手捧火炉药锅走了进来,道:“小妹,请把那包药煎上。” 把火炉锅放在了一旁。 那里厉冰心忙着升火煎药,这真一老一少谈了起来。 只听厉勿邪道:“贤侄,这药是……” 费慕人道:“就是照那纸药方抓的药。” 厉勿邪神色一动,道:“贤侄那纸药方,可否让我看看。” 费慕人忙把那纸药方双手递了过去。 厉勿邪接过去一看,脸上神色立即微微一变,道:“贤侄,这正是‘毒宗门’那纸药方。” 费慕人双眉微扬,道:“前辈,小侄仍不敢认为这是姬玉娘送给家父的。” 厉勿邪随手把药方递了回去,道:“贤侄,这一趟如何,查出来了么?” 显然,他是有意改变了话题。 费慕人接过药方,道:“前辈,喝过药后再容小侄详禀。” 厉勿邪道:“怎么?现在不能说么?” 费慕人含笑说道:“前辈,万事莫如解毒要紧。” 厉勿邪笑道:“好吧,等喝过药后再说吧。” 盏茶工夫之后,药熬好了,厉勿邪趁热端起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费慕人道:“前辈,请盘膝静坐,容小侄助前辈逼毒。” 厉勿邪未说话,盘膝坐了下去。 费慕人也席地坐下,伸一掌抵上厉勿邪后心。 姑娘厉冰心闪身掠到石洞入口处,凝神卓立。 又盏茶工夫,费慕人收手而起,再看厉勿邪,他脸色红润,却浑身大汗,双目睁处,眼神锐利,森寒夺人。 厉冰心一句话未说,转过来矮身便拜。 费慕人不防有此,一惊闪身躲避,道:“小妹,你这是干什么?” 厉冰心道:“费大哥之恩,我不敢言谢。” 费慕人皱眉说道:“小妹,我只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要真说起来,厉前辈之所以被害中毒,一半 是由于家父……” 厉勿邪突然截口说道:“贤侄,无论怎么说,这份情,我记下了,‘东邪’向不受人之恩,今日贤侄这一份,我也领受了……” 费慕人还待再说。 厉勿邪已然抢了先,接着说道:“贤侄,如今可以告诉我了吧。” 费慕人只得撇开别的,道:“前辈,小侄概略地说,前辈确是喝了那家酒肆的酒中的毒,但放毒的不是那家酒肆的人,而是他。” 抬手指向地上姓郝的汉子。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贤侄,他是何人?” 费慕人道:“姓郝,身手不差,但他也是受人指使。”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我说他何来天胆,贤侄,他是受何人指使?” 费慕人道:“小侄不敢说,还是请前辈问他。” 厉勿邪道:“贤侄,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顾忌的?” 费慕人道:“倒不是对前辈有所颜忌,也不是怕难以取信前辈,而是事关重大,那指使他之人太出人意料。” 厉勿邪道:“贤侄只管说,是谁?”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是‘南令’皇甫前辈。” 厉勿邪一怔,诧声说道:“怎么?会是他,这,这,这……” 厉冰心突然说道:“费大哥,我不信。” 厉勿邪一转平静,抬头说道:“贤侄,我也不敢相信……” 费慕人道:“小侄也不敢相信,只是他抵死说是‘南令’。” 厉勿邪冷哼一声,抬掌虚拍了下去。 姓郝的青衣汉子应掌而醒,入目眼前情景,机伦寒颤,垂头不语。 腐勿邪冷冷说道:“你可认得我?” 姓郝的青衣汉子点点头,道:“‘东邪’厉大侠,我自然认得。” 厉勿邪道:“那么你就该老实地说,是受谁指使。” 姓郝的青衣汉子低着头道:“我已经说过了,是‘南令’。” 厉勿邪冷笑说道:“你该知道,‘南令’,‘东邪’是至交?”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我知道,但我确是奉‘南令’之命。” 厉勿邪冷叱说道:“住口,你敢嫁祸‘南令’,企图挑拨……”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我说的是实情,厉大侠不信我莫可奈何。” 厉勿邪冷笑说道:“你敢在我面前……”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厉大侠,我仍是那句老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么说,事实上我确是奉‘南令’之命,你叫我攀别的哪一个?” 厉勿邪道:“假如真是‘南令’,你就是攀别个了。”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我为什么要攀别个?厉大侠,你已中‘罂粟’之毒,功力大打折扣,已不是‘南令’的敌手了。” 厉勿邪冷然笑道:“你该看得出,我的毒已经解了。” 姓郝的青衣汉子闻言抬头,一怔说道:“你怎么会……据我所知,只有……” 厉勿邪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位费少侠有能解百毒的药方。” 姓郝的青衣汉子脸色大变,低头不语。 “说吧。”厉勿邪冷冷说边:“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厉大侠不相信是‘南令’?” 厉勿邪道:“自然不信,不过你若是乱攀,小心我剥你的皮。” “东邪”名头本就吓人,武林中传说的“东邪”,剥人皮那是常事,他还啖人肝,吃人心呢。 姓郝的青衣汉子机伶暴颤,道:“厉大侠,确是‘南令’……” 厉勿邪目闪寒芒,陡挑双目,扬掌便要劈下,但倏地,他又敛态垂掌,冷然说道:“‘南令’失踪多年,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事实上他并没有失踪,而是以另一面目另一人姿态出现武林,厉大侠如若不信……” 厉勿邪微愕说道:“他并未失踪,而是以另一面目,另一人姿态出现武林?” 姓郝的青衣汉子点头说道:“不错,这是事实。” 厉勿邪道:“那么,你说,他是谁?” 姓郝的青大汉子道:“‘安乐居士’邵景逸。” 此言一出,费慕人一怔,失声说道:“会是他……他竟是‘南令’?这怎么会……” 厉勿邪道:“贤侄,谁是邵景逸?” 费慕人道:“前辈怎忘了?就是掳冷大侠那人……”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他会是皇甫老儿……” 转汪姓郝青衣汉子,脸色一寒,道:“你怎么知道那‘安乐居士’邵景逸;就是‘南令’皇甫林?”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是他自己说的,他那左右二奴,他称他为令主。”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皇甫老儿又何来左右二奴?再说,他跟我是莫逆之交,也没有任何理由害我,你休要……”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厉大侠要是不信,日后若碰见那‘安乐居士’邵景逸,当面问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厉勿邪冷笑说道:“我怎知他是不是别人所扮,企图嫁祸于皇甫老儿的?”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仍是不说实话?” 姓郝的青衣汉子道:“我知道这么多,厉大侠就是剥了我的皮,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厉勿邪道:“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么?” 抬掌向姓郝的青衣汉子抓了过去。 费慕人及时叫道:“前辈。” 厉勿邪沉腕收手,道:“贤侄有什么话说?” 费慕人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前辈何必为难他?” 厉勿邪道:“以贤侄之见?” 费慕人道:“小侄请前辈放了他。” 厉勿邪道:“贤侄,有理么?” 费慕人道:“杀他无补于事,那也有损前辈的身份。” 厉勿邪道:“可是他尚未……” 费慕人道:“以小侄看,他也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了。” 厉勿邪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 费慕人俯身拉起姓郝的青衣汉子双腿,只一抖,姓郝的青衣汉子一声怪叫,费慕人随即松了手,一指点了出去,然后摆手说道:“算你命大,你可以走了。” 姓郝的青衣汉子如逢大赦,翻身跃起,身形忽地一个踉跄,他明白了,他那一身功力已没了,脸色倏转苍白,看了费慕人一眼,头一低,颓然行了出去。 步履渐至不闻,刹时间这“千佛洞”中陷入一片隐隐能令人窒息的沉寂中,这是由于那姓郝的一番话所致。
江湖路 第三十章
半晌,厉勿邪始然说道:“贤侄,你信么?” 费慕人道:“小侄不敢断言,但小侄以为这是有可能的。” 厉勿邪双眉微轩,道:“贤侄,怎么说?” 费慕人道:“前辈可记得冷姑娘对小侄所说的话?” 厉勿邪点头说道:“欲觅仇踪,但找邵景逸,此人患有隐疾,非‘天宝图’藏宝不能治愈,尽可放心追缉之。” 费慕人点头说道:“不错,前辈,倘那邵景逸没有隐疾,他功力高过小侄,而功力能高过小侄之人,该只有诸位前辈。” 厉勿邪道:“贤侄就是根据这一点,认为有可能?” 费慕人点头说道:“是的,前辈。” 厉勿邪一叹说道:“不瞒贤侄说,我也知道这有可能,但是我难以相信他会对我这莫逆之交下手,这却又令我……” 费慕人忙截口说道:“前辈也认为可能,那必然有什么根据?” 厉勿邪叹道:“这有关人的隐私,我几个当年曾经有约,绝不泄漏,可是如今事有蹊跷,内情复杂,我却不得不说……” 顿了顿,接道:“贤侄可记得我说过,曾有一人指证你爹……” 费慕人点头说道:“小侄记得。” 厉勿邪道:“那指证此事之人,就是‘南令’皇甫老儿。” 费慕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他,前辈,那皇甫前辈他又怎知……” 厉勿邪道:“这就有关他的隐私,姬玉娘虽是宇文化的爱姬,但暗里她却跟皇甫老儿私恋着。” 费慕人心中一震,道:“有这种事……” 厉勿邪叹道:“真要说起,这该是必然的,只因为那姬玉娘美艳无双,而皇甫老儿又是美男第一,犹胜你爹三分,当年在我几个之中,又是最年轻的一个……” 费慕人双眉微扬,道:“怪不得他当日不参与‘哀牢’之行,事后又指控家父……” 厉勿邪道:“那是因为他虽跟姬玉娘私恋,但却不忍对宇文化下手,实际上他二人之恋,撇开姬玉娘是个有夫之妇不谈,那该是天地间最感人的情爱,所以他愤恨你爹的……” 费慕人道:“前辈,小侄却以为皇甫前辈是以己心度人腹……” 厉勿邪摇头叹道:“贤侄,不是我受了你的情还指责你爹,实际上‘南令’确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侠骨柔肠的奇英豪,而你爹垂涎姬玉娘美色,用欲霸占也确有其事。” 费慕人扬眉说道:“无论前辈怎么说,小侄仍不敢相信,小侄如今只认为那是‘南令’与姬玉娘两个人的恶意中伤。” 厉勿邪轻叹说道:“贤侄不信也就算了,不过贤侄总有明白的一天的……” 吸了一口气,接道:“冷遇春伤在‘无影之毒’下,你爹的被害失踪,定然跟‘无影之毒’有关系,那么邵景逸就是‘南令’,这是有可能的。” 费慕人双眉陡挑,道:“前辈是说,那谋害家父的,就是‘南令’与姬玉娘?” 厉勿邪叹道:“恐怕也只有这么说了。” 费慕人目中寒芒暴闪,道:“但那‘无影之毒’……” 厉勿邪道:“姬玉娘既能窃得宇文化那纸药方,自有可能……” 费慕人道:“前辈,姬玉娘已死。” 厉勿邪道:“但‘南令’犹在。” 费慕人呆子一呆,旋即摇头说道:“前辈,小侄敢说‘南令’不会施‘无影之毒’。” 厉勿邪道:“怎见得?” 费慕人道:“他若会施‘无影之毒’,小侄早就死在‘北邙’了。” 厉勿邪一怔点头说道:“不错,那么这会是……” 目中异采暴闪,道:“敢莫会是那两个……” 费慕人道:“前辈,哪两个?” 厉勿邪道:“据‘南令’自己说,那姬玉娘曾为他生了两个女儿……” 费慕人脑际灵光一闪,道:“前辈,据小侄所知,确有女子跟邵景逸在一起。” 厉勿邪道:“贤侄看见了?” 费慕人摇头说道:“小侄倒没有看到,不过……” 接着途把“北邙山”所见脚印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厉勿邪点头说道:“那就不会错了。” 费慕人目中煞威暴闪,道:“那么,害家父的就该是‘南令’了?” 厉勿邪沉默了一下,道:“贤侄,我有一句肺腑之言……” 费慕人忙敛威态,道:“前辈请说。” 厉勿邪道:“倘害你爹的果是‘南令’,我不便阻拦你找‘南令’,但我要毫不避讳地告诉你,这是循环的因果,不爽的报应……” 费慕人脸色一变,但倏又淡淡说道:“前辈,小侄仍是那句话,绝不敢相信,父仇不共戴天,小侄身为人子,也不敢不报。” 厉勿邪鬓发皆动,道:“既如此,我就不便再说些什么了,上一代的作孽,却在下一代制造了仇怨血腥,这是人间悲惨事,也是大不幸,这更是当初所难料到的……” 一摇头,接道:“他害你爹是为报仇,可是他害我又为什么?这是绝不可能……” 费慕人道:“小侄认为这可能。” 厉勿邪道:“贤侄,怎么说?” 费慕人道:“他怕前辈泄露了他的隐私,任凭他功力难以杀害前辈,只有用这种阴狠歹毒的手法慢慢地……” 厉勿邪道:“贤侄恐怕还不知道,我跟他是儿女亲家。” 费慕人一怔,道:“前辈跟他是儿女亲家?” 厉冰心羞红了娇靥,垂下了螓首。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我因敬他是个顶天立地大丈夫,侠骨柔肠奇英豪,也因我十分喜爱他那儿子,所以自小我就把我这丫头许配了他那独子,谁知道,唉……” 住口不言。 费慕人道:“前辈,莫非他那独子也失踪了?”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如今‘南令’既现,他那儿子当然跟他在一起。” 费慕人道:“可是,前辈,他害前辈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厉勿邪道:“他若真要害我,何不用‘无影之毒’?” 费慕人道:“前辈,他不会施‘无影之毒’。” 厉勿邪道:“贤侄,他那两个女儿会。” 费慕人道:“前辈,他若用‘无影之毒’,岂不等于告诉前辈是他下的手么?” 厉勿邪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贤侄,有理……” 厉冰心突然说道:“爹,我不相信皇甫叔会害您。” 厉勿邪道:“丫头,我认为不会,适才那姓郝的说的好,等咱们父女见若那邵景逸后,当面问问他也就知道了。” 厉冰心默然未语。 费慕人却忽道:“前辈准备去找那邵景逸?” “当然。”厉勿邪点头说道:“我急着要弄清楚这件事。” 费慕人道:“以小侄看,前辈不该急着找邵景逸。” 厉勿邪微愕说道:“怎么,贤侄?” 费慕人道:“‘南令’所以害前辈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前辈知道他的隐私,他怕前辈泄露了出去……” 厉勿邪点头末语。 费慕人道:“除了前辈外,知道他的隐私的还有谁?” 厉勿邪道:“‘西魔’、‘北旗’。” 费慕人道:“那么前辈该去看看他二位。” 厉勿邪神情一震,道:“贤侄的意用是……” 费慕人淡淡说道:“以前辈这等儿女亲家他都不放过,您试想他又岂会放过那两位仅仅是朋友的朋友………” 厉勿邪神色凝重,点头未语。 费慕人接着说道:“再说,前辈也好听听他二位怎么说。” 厉勿邪猛一点头,道:“对,贤侄,我是说走就走,那么,贤侄你呢?” 费慕人道:“小侄一方面找那位邵景逸,另一方面也要寻访冷姑娘的下落。” 厉勿邪道:“冷遇春那丫头她……” 费慕人心中一惨,脸上也有点热,道:“她找寻冷大侠去了,一个只身女子,我怕她受到什么凶险,怎么说冷大侠也是为小侄……” 姑娘厉冰心面有异色地飞快投过一瞥。 厉勿邪满面愕然地突然说道:“对了,冷遇春一生未娶,他何来女儿?” 费慕人一怔说道:“怎么,前辈,冷大侠未曾娶……” 厉勿邪点头说道:“据我所知,他确实未曾娶妻。” 费慕人皱眉不语,但旋即说道:“不会吧,前辈,冷姑娘确是他的女儿,小侄小时候也曾见过那位冷姑娘,冷大侠怎会……” 厉勿邪摇头说道:“那也许是他娶了妻,生了女,我不知道。” 费慕人道:“该是这样……” 心中一动,忙道:“小侄向前辈打听一个地方……” 厉勿邪道:“贤侄,什么地方?” 费慕人道:“前辈可知道‘翡翠宫’此处……”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贤侄怎知‘翡翠宫’?”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道:“是冷姑娘留给小侄的一封信,信上有‘翡翠宫’用笺字样。” 厉勿邪凝门不语,半晌始道:“冷遇春那丫头何来‘翡翠宫’用笺……” 一顿,接道:“贤侄当知汉武帝金屋藏娇事?” 费慕人点头说道:“小侄知道。” 厉勿邪道:“贤侄,那‘翡翠宫’便是‘南令’为姬玉娘所筑。” 费慕人一怔道:“这么说,那‘翡翠宫’该是‘南令’的居处?” 厉勿邪点头说道:“正是,贤侄。” 费慕人讶然说道:“那么冷姑娘何来‘南令’之物?” 厉勿邪摇头说道:“这就非我所知了!” 费慕人双眉一扬,道:“前辈既知‘翡翠宫’,当知‘翡翠宫’所在?” 厉勿邪摇头说道:“贤侄,我只知‘翡翠宫’,而不知‘翡翠宫’所在,不但是我,当世之中恐怕除了‘南令’与姬王娘外,没人知道它座落何处。” 费慕人不由一阵失望,道:“难道他没对前辈说过?” 厉勿邪道:“他筑‘翡翠宫’的原意,就在跟姬玉娘鲍葛双修,过那只羡鸯鸳不羡仙的神仙生活,远离尘世,避免俗人打扰,他怎会轻易告人?我也曾问过他,他却笑着说在虚无飘渺之间,我心知他不肯说,以后也未再问。” 费慕人皱眉说道:“难道说当世除了他两个之外,真的没有人知道‘翡翠宫’在何处么?” 厉勿邪道:“我何必骗贤侄,贤侄倘若不信,日后逢人问问就明白了。” 费慕人道:“小侄不敢不信,但冷姑娘怎会知道……” 厉勿邪道:“怎见得冷遇春那丫头知道?” 费慕人道:“前辈请想,她若不知‘翡翠宫’所在,怎会有‘翡翠宫’用笺。”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这确是件令人费解的事,不过,贤侄,那也许是她无意中拾获的也未可知。” 费慕人沉吟说道:“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厉勿邪道:“贤侄打听‘翡翠宫’的所在,是……” 费慕人道:“小侄原以为在那儿可以找到冷姑娘,如今那‘翡翠宫’既是‘南令’的居处,那就不可能了。” 厉勿邪惑然说道:“贤侄不是说她找冷遇春去了么?” 费慕人心中一震,脸上微热,忙道:“是的,前辈,小侄也只是想去问问……” 厉勿邪目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采,老脸上也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道:“我看贤侄不必再去找那‘翡翠宫’了。” 费慕人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楞楞说道:“怎么,前辈?” 厉勿邪淡淡说道:“只因为没人知道它的所在。” 费慕人失意地“哦!”了一声,但旋即挑起双眉,道:“只能找到邵景逸,何愁不知‘翡翠宫’所在?”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说的是,贤侄还有别的事么?” 费慕人忙道:“小侄没事了,前辈莫非如今就走?”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这个人向来如此。” 费慕人道:“那么小侄恭送前辈。” 厉勿邪微微一笑,道:“我看贤侄满腹心事。” 费慕人一惊忙道:“前辈,何以见得?” 厉勿邪笑道:“贤侄你也要出这‘千佛洞’,何须送我?” 费慕人脸上猛感一热,嗫嚅不能作答。 厉勿邪为他解窘,一笑说道:“这样吧,咱们一起下‘千佛山’,然后再分手好了。” 费慕人忙道:“小侄遵命。” 厉勿邪抬眼环顾一匝,道:“没什么值得带的,四手空空反倒清闲,丫头,走。” 话落,当先行了出去。 厉冰心深深看了费慕人一眼,跟着迈步。 费慕人走在最后,他仍是满腹心事……
江湖路 第三十一章
在“千佛山”下,费慕人跟厉勿邪父女分了手。 在分手的时候,费慕人与厉勿邪互道珍重,唯独姑娘厉冰心没说话,可是她那双美目所包含的,比那两字珍重还多。 眼见着厉勿邪父女展开身法,向北驰去,费慕人遂也腾身而起奔向了西,很快地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恒山” ,是五岳中的“北岳”,因为它处晋北偏僻之处,所以游“北岳”的人很少。 而这一天,“北岳庙”前,那额书“南天门”的彩坊前,飘然走来了一老一少,老的是位瘦削黑衣老者,那少的则是位美艳红衣少女,正是“东邪”厉勿邪父女。 他父女二人,一路默默,步履若飞地由“北岳庙”直上,片刻之后,他父女二人即停身在绝顶“天峰岭”下。 眼前,有一大片平地,平地上,背倚孤峰地座落着一座庄院,朱门两扇,围墙丈高,极其广大气派。 庄院内,林木茂密,那茂密林木中,飞檐流丹,狼牙高喙,画栋雕梁,称得上美伦美奂。 这庄院,地处北岳绝峰,面临百丈崖,既宁静复幽雅,远离尘世,一如神仙府邸,世外桃源。 站在那庄院前,姑娘厉冰心心旷神怡,抬手遥指,道:“爹,龙叔就住在这儿么?”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他的‘啸傲山庄’。” 厉冰心道:“龙叔可真懂得享受……” 厉勿邪叹道:“昔年纵横宇内,叱咤风云,我几个中唯他有气吞河岳之概,可是自从‘哀牢’事后,他也心恢意冷了。” 厉冰心眉锋微皱,迟疑了下,道:“爹,‘中尊’真是这么个人么?” 厉勿邪道:“难道爹还会谎言欺人不成?” 厉冰心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总觉得像费大哥……” 厉勿邪截口说道:“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你没听人说么,一母能生九子,并不一定有其父非有其子不可?英雄的老子难免有不肖的儿子,儿子是英雄,老子也有可能……” 厉冰心道:“爹,那么皇甫叔……” 厉勿邪道:“爹现在还不敢说,那要等见过你龙叔最后才能知道。” 厉冰心陡挑双眉,道:“要真的是他,我就……” 厉勿邪轻叱说道:“不能胡说,他是他,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像你费大哥跟他爹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厉冰心默然不语,微微垂下螓首。 厉勿邪面泛不忍色,一叹说道:“丫头,爹会看情形的,总不会那么糊涂,走吧,见你龙叔去。”说着,当先举步向那庄院行去。 厉冰心一路默默地跟在身后。 到了庄院前,厉勿邪举手拍了门,那两扇朱红大门紧闭,庄院内静悄悄的,这几声砰碎然,好响。 转眼间,庄院内响起一阵步履声,走近,门内一个低沉话声问道:“谁?” 厉勿邪道:“啸傲山庄的故人。” 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当门而立的,是个瘦高的黑衣汉子,两条手臂弯长可过膝,两手既厚又大。 他一见厉勿邪父女,一怔瞪眼说道:“这位老人家是……” 厉勿邪道:“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厉勿邪携女求见。” 那黑衣汉子“哦!”地一声,连忙肃容施礼,道:“原来是‘东邪’厉大侠,龙云失敬,请庄内奉茶。” 侧身让路,摆手肃客。 厉勿邪带着厉冰心跨进了门,道:“龙老儿可好?” 那黑衣汉子陪在身旁,闻言忙道:“家主人安好,谢厉大侠。” 一声“安好”听得厉勿邪微微一愕,他只当是客套,当即又问了一句:“龙老儿当真安好?” 黑衣汉子龙云也为之一怔,愕然说道:“是啊?厉大侠,莫非有什么不对么?” 厉勿邪暗暗诧异之余,忙点头应道:“没什么,既安好就好,既安好就好,你先走一步去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来了。” 黑衣汉子龙云忙道:“我还没有禀报厉大侠,家主人不在家。” 厉勿邪一怔停了步,道:“不在家?他哪儿去了?” 黑衣汉子龙云忙道:“回厉大侠,家主人上‘琴棋台’散心去了。”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我只当他出远门去了呢,什么时候回来?” 黑衣汉子龙云道:“家主人每天必去‘琴棋台’散会儿心,总要在日暮前后才回来,厉大侠二位请先厅里坐坐,容我前去相请……” 话声未落,对面青石小径上行来一人,那是鬓发俱霜,身形略显佝偻,但不减魁伟高大的黑衣老人。 他一见龙云带着客人到,一怔停步,尚未开口。 那黑衣汉子龙云已然说道:“老爹,快来帮忙侍候贵客,这两位是‘东邪’厉大侠及厉姑娘,我去‘琴棋台’请主人回来……” 那黑衣老人一听“东邪”,连忙迎了上来,须发皆动,恭谨施了一礼,然后笑呵呵地道:“老奴常听家主人提起厉大侠,家主人也每天总要思念几回,不想厉大侠突然降临,家主人如若知道,定然十分高兴,老奴得迎侠驾,足慰平生了。” 黑衣汉子龙云一旁忙道:“他叫龙弼,跟我一样,跟随家主人多年了,因为上了年纪,所以连家主人也叫他一声老爹。” 厉勿邪点头示意,笑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 黑衣老人龙弼忙道:“不敢,不敢,厉大侠这是折煞老奴,有劳厉大侠下问,老奴今年八十五了,厉大侠……” 厉勿邪点头叹道:“八五高龄毫无龙钟老态,且耳目犹甚少年人,老人家一身修为难得,一身修为难得。” 黑衣老人龙弼笑呵呵道:“那是厉大侠夸奖,其实,老奴这点浅薄所学,面对厉大侠,自觉太以渺小,哪敢在……” 黑衣汉子龙云一旁插口说道:“老爹,请厉大侠二位厅里坐吧,我去请……” 只听门外有人豪笑道:“不用请,我已经回来了。” 几人闻声投注,只见大门外行进一个锦袍大汉,他,环目虬髯,高大魁伟,隐隐有夺人之感。 厉勿邪脱口唤道:“老龙……” 锦袍大汉正是“北旗”龙飞,听他哈哈大笑说道:“厉老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厉勿邪笑道:“我由来带着一阵邪风。” 说话间,“北旗”龙飞已至近前,突然伸双手抓住厉勿邪双臂,环目放光,虬髯抖动,哑声说道:“厉老儿,你想煞我了。” 厉勿邪难掩激动,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来看看你。” “北旗”龙飞道:“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之间是几日不见?该隔了多少秋?厉老儿,你老多了,也瘦多了。” 厉勿邪道:“岁月不饶人,一幌十余寒暑,你何尝不是也瘦多了?又哪像当年叱咤风云,气吞河岳气概?” “北旗”龙飞神情一黯,摇头苦笑,道:“你明白,厉老儿,当年那件事使我……” 厉勿邪截口说道:“老龙,当年事稍时再谈,如今,丫头,见见你龙叔。” 厉冰心应了一声,上前盈盈敛衽:“侄女见过龙叔。” “北旗”龙飞霍然转脸,道:“厉老儿,这就是我那侄女冰心?”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你看看怎么样?” “怎么样?” “北旗”龙飞哈哈大笑,道:“厉老儿,有女若此,夫复何求?你老怀堪慰,这一辈子该知足了,你闯荡一生,到头来还落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我龙飞又落得了什么?至今仍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他年一旦伸腿瞪眼咽了气,却连个流泪的人都没有……” 先是哈哈大笑,说到后来,竟然是一睑伤感。 话锋微顿,他强接道:“好侄女,抬起头来让龙叔仔细瞧瞧。” 厉冰心红了娇靥,却微微垂下螓首。 “北旗”龙飞脸泛异色,一叹说道:“武林奇葩,人中威凤,可惜皇甫老儿那个宝贝儿子……” 倏地住口不言。 厉勿邪眉锋微皱,忙接口说道:“老龙,你不是日暮前后才回来么?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 北旗龙飞笑道:“我正在‘琴棋台’眺望,忽地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有故人来访,所以便急急赶了回来。” 厉勿邪两眼微翻,道:“这么说来,你倒成了半仙了。”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在‘琴棋台’上看见你爷儿俩了?” 厉勿邪道:“这还像点话,老龙,你难道让我父女站在这儿不成?” “北旗”龙飞一怔失笑,道:“不敢慢待贵客,更不敢站累了你那双老腿,走,厅里坐去。” 说着转注黑衣汉子龙云,喝道:“先沏茶,然后准备酒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厉勿邪忙道:“老龙,茶可以,酒可免了。” 北旗龙飞愕然说道:“怎么?像你,该要都来不及,难不成你戒酒了?” 厉勿邪点头说道:“正是,我如今滴酒不敢入口。” 北旗龙飞讶然说道:“这又为什么?” 厉勿邪道:“等我坐定了,喝杯热茶后再说不迟。” “北旗”龙飞哈哈大笑不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酒鬼戒了酒,尤其是你‘东邪’,这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大书特书,走。” 左手拉起厉勿邪,右手拉起厉冰心,大步往大厅行去。
江湖路 第三十二章
“北旗”龙飞这座待客大厅也够气派的,且不谈那画栋雕梁,但看那四壁悬挂,无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笔,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而且幅幅价值连城。 甫坐定,黑衣汉子龙云便奉上了否茗,然后退去。 望着龙云出了厅,厉勿邪道:“老龙,你这个仆从是哪儿来的?” “北旗”龙飞笑问道:“怎么?你看出了什么?” 厉勿邪道:“我看身手都不差。” “北旗”龙飞笑道:“听说‘东邪’法眼高明,不错,厉老儿,你看对了,他两个的功力,在现下武林之中,足称一流高手。”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没走眼看差,哪儿来的?” “北旗”龙飞道:“他两个本是关外马贼,身具异禀,多年前被我收服,情愿追随左右,就是这么来的。” 厉勿邪道:“怪不得我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北旗”龙飞道:“不谈这些了,厉老儿,我看你身体已大不如当年,莫非跟我一样,被‘哀牢’事折磨至今么?” 厉勿邪叹道:“一点不差,为这件事,我差点送了命……” “北旗”龙飞“哦!”地一声,道:“厉老儿,是怎么回事儿?” 厉勿邪遂把自己被害的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问道:“老龙,你可知为我解毒的是谁?” 静听之余,“北旗”龙飞脸色大变,闻言急道:“厉老儿,是谁?” 厉勿邪道:“就是费云飞的儿子费慕人。” “北旗”龙飞诧声说道:“费云飞的儿子?他会救你?这令人难信。” 厉勿邪道:“事实上确是他拉回了我这条老命。” “北旗”龙飞道:“怎么这么巧就被他碰上了?” 厉勿邪遂又把费慕人寻觅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厉勿邪的叙述,“北旗”龙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厉老儿,这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厉勿邪道:“说出来只怕你更难相信,‘南令’皇甫林。” “北旗”龙飞一怔,瞠目叱道:“厉老儿,你胡说。” 厉勿邪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费慕人为查此事,擒获了一个姓郝的人,是那姓郝的如此招的供……”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南令’失踪多年……” 厉勿邪截口说道:“听那姓郝的说,‘南令’其实并未失踪,而是以另一个面目另一人出现武林而已,那另一人就是‘安乐居士’邵景逸,本在‘洛阳’安乐窝开学馆,他曾经诱使费慕人前往‘洛阳’……” 接着又把费慕人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北旗”龙飞像是霍然明白似的,道:“这么说来,害费云飞的该是‘南令’与姬玉娘了?” 厉勿邪道:“根据事实看,确是如此。”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费云飞他罪有应得,我相信是‘南令’与姬玉娘的报复,可是我绝不柜信‘南令’会对你下手。” 厉勿邪道:“我也不信,无如……” “北旗”龙飞立时截口说道:“厉老儿,你可别忘了,你们‘东邪’与那‘南令’可是儿女亲家哦!” 厉勿邪道:“我没有忘。” “北旗”龙飞道:“难道你不知道‘南令’是怎么个人?” 厉勿邪道:“我比你清楚,否则不会把女儿许给他的儿子。” “这就是了。” “北旗”龙飞道:“那他怎么会害你,又为什么要害你?” 厉勿邪道:“他该不会害我,但若真是他害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什么理由?” 厉勿邪道:“因为我知道他的隐私,他怕我泄露……” “北旗”龙飞截口叫道:“厉老儿,知道他隐私的,并不只你一个,事隔多年,为什么我‘北旗’龙飞仍是好好的?”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这就令我难懂了……”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并不难懂!” 厉勿邪微愕说道:“不难懂?老龙,难不成你明白?” “北旗”龙飞道:“我是明白几分。”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那么你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北旗”龙飞冷冷一笑,道:“厉老儿,你认为费云飞那儿子如何?” 厉勿邪道:“是个少年英侠,人品所学在当世之中可论绝无仅有,超拔不群,温文有礼,更难得胸襟……”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到底是受了他的好处。” 厉勿邪道:“老龙,我说的是实话。” “北旗”龙飞道:“那可是因为他救了你……”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错,但不全是,我这双眼……” “北旗”龙飞道:“你可只看见了他的外面。” 厉勿邪一怔说道:“怎么,难道不对?”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不知,你该明白,费云飞是怎么称尊宇内的?” 厉冰心扬了扬黛眉,但她没说话。 厉勿邪慨然说道:“这个我知道,费云飞是凭了他那张假面具,但我认为他是他,他儿子是他儿子,不能混为一谈。” “北旗”龙飞道:“这么说,你认为费云飞会有这种好儿子?” 厉勿邪点头说道:“老龙,事实如此。” “北旗”龙飞哼哼冷笑说道:“高明,高明,虎父无犬子,他父子一般地高明,费云飞阴险奸诈,他的儿子克绍箕裘,怎不令人佩服。” 厉冰心娇靥上有不悦色,但她仍未开口。 厉勿邪两眼一翻,道:“老龙,这话怎么说?” “北旗”龙飞冷冷一笑,道:“厉老儿,我问你,那费慕人为你查此事,是你跟他一起去的,还是这侄女儿跟他一起去的?” 厉勿邪道:“都没有,他一个人去的。” “北旗”龙飞道:“你爷儿俩为什么不跟去?” 厉勿邪道:“我不能去,丫头她得照顾我。” “好机会。” “北旗”龙飞道:“这么说,那费慕人查事的时侯,你并未亲眼得见。” 厉勿邪道:“事实如此,但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呢。” “北旗”龙飞冷笑道:“他擒获那姓郝的人时,当然你也没看见。” 厉勿邪道:“你这岂不是废话……” “北旗”龙飞道:“他若随便找个自己的人来,硬说是下毒害你之人,你知道么?” 厉勿邪道:“可是那姓郝的……” “北旗”龙飞截口说道:“他既是费慕人之人,自然是满口承认是他下的毒。” 厉勿邪双眉微轩道:“老龙,你怎知他是费慕人之人?” “北旗”龙飞冷冷说道:“厉老儿,你又怎知他不是费慕人之人?”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他有理由这么做?” “当然有。” “北旗”龙飞道:“这显而易见,他是想挑拨离间,嫁祸‘南令’。”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对,老龙,他不知当年事,既不知当年事,当时也不知道是‘南令’害了他爹,他怎会……”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你怎知他不知道?他是费云飞的儿子,那费云飞怎会不把当年事告诉他,我以为……” 厉勿邪道:“老龙,这不是什么光采事。”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你好糊涂,难道他不会是非黑白倒转一下么?不过,有什么爹该有什么儿子,也许他用不着倒转……” 厉勿邪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你认为那姓郝的是他的人?” “北旗”龙飞道:“不忙断言,你我再推下去,我问你,对那姓郝的,你是劈了他,还是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厉勿邪老脸一红,道:“老龙,我今性情已非当年,我把他放了。”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下毒害你的人,你会把他放了?” 厉勿邪道:“事实如此,这也是费慕人的主意。” “北旗”龙飞“哦!”地一声,道:“是他让你放的?”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我不相信他会放过害他爹的仇人的人。” 厉勿邪双眉轩动,没说话。 “北旗”龙飞又道:“厉老儿,我记得你刚才说,那费慕人曾向你打听‘南令’那座‘翡翠宫’的所在,对么?”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他是向我打听过。” “北旗”龙飞道:“这更好,他一方面想嫁祸‘南令’,另一方面更想掘‘南令’的老根,所幸你我都不知道,否则你的罪孽大了。” 厉勿邪目光一凝,道:“老龙,你以为真是这么回事么?”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难道你还不明白,不相信么?” 厉勿邪摇头说道:“老龙,我看那费慕人一脸正气,不像是这种人。”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厉老儿,当初你看费云飞,他像那阴险卑鄙的小人么?你再看看‘南令’,他又像害你之人么?” 厉勿邪皱眉说道:“那么,那邵景逸又是何人?”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厉老儿,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很简单,费慕人所以救冷遇春,意在冷遇春那份‘天宝图’跟冷遇春那美艳女儿,而邵景逸坏了他的大事,他自然记恨那邵景逸,硬把他说成了‘南令’。” 厉勿邪道:“老龙,你说费慕人所以救冷遇春,意在冷遇春那份‘天宝图’,还有冷遇春那美艳女儿?” “北旗”龙飞点头说道:“该是,他爹贪淫好色,自然他也贪淫好色,要不然他为什么一直在找冷遇春跟他那女儿?” 厉冰心娇靥有异色。 厉勿邪却微微色变,道:“老龙,难道说他不为打听他爹被害详情?”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当初你我所知,那费云飞是失踪了,还是被害了?” 厉勿邪道:“我只知道他是离奇地失踪了。” “北旗”龙飞道:“那何来被害之语?” 厉勿邪道:“那是我听费慕人说的,事后想想,确有可能。” “北旗”龙飞道:“到底费慕人说的,谁知那费云飞是怎么失踪的?” 厉勿邪一怔说道:“老龙,难道说费云飞的失踪内有……” “北旗”龙飞冷笑道:“以费慕人的一切表现看,那很难说。” 厉勿邪摇头说道:“这令人难信,令人难信……” 忽地抬眼说道:“老龙,那冷遇春伤在‘无影之毒’下,这可是实情。” “北旗”龙飞道:“那冷遇春被害可能属实,但你怎知他是伤在‘无影之毒’下?” 厉勿邪道:“这是费慕人说的。” “北旗”龙飞道:“他既想嫁祸‘南令’,当然会这么说,事实上,你我都知道,那姬玉娘已死多年,虽然她曾为‘南令’生了两个女儿,可是那并不能获传‘无影之毒’,再说宇文化也死在这两个女儿出生之前,如今世上哪还有什么‘无影之毒’?” 不错,“无影之毒”的来源,一直令人百思莫解。 厉勿邪扬眉说道:“那么,老龙,你以为……” “北旗”龙飞道:“要以我看,费慕人所说的话,只有一句是实话。” 厉勿邪道:“哪一句是实话?” “北旗”龙飞冷冷笑道:“那冷遇春知道他爹失踪详情。”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老龙,你认为冷遇春是被费云飞……” “北旗”龙飞道:“该是。” 厉勿邪略一沉默,倏地摇头,道:“不对,老龙,费云飞既欲灭口,何不杀了冷遇春……” “北旗”龙飞冷道:“厉老儿,说你糊涂,你就糊涂,那跟死有什么两样?再说,你忘了,冷遇春有一份‘天宝图’?” 厉勿邪一怔,默然不语,半晌始道:“这么说,他救冷遇春……” “北旗”龙飞道:“故示恩惠,一方面可获‘天宝图’,另一方面也可获冷遇春那女儿的芳心,岂不一举两得?” 厉勿邪摇头说道:“老龙,这又不对了。” “北旗”龙飞道:“怎么不对?” 厉勿邪道:“那冷遇春岂有不知自己是被谁所害?费慕人便即解了他的毒,他又岂肯将那‘天宝图’交……”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跟你一样,假若你不来找我,你知道你自己是被谁所害么?”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这么说,冷遇春所知害他之人……” “北旗”龙飞道:“他定然说是‘南令’。” 厉勿邪脸色又复一变,道:“这么说,他为我解毒……” “北旗”龙飞淡然一笑,道:“那该是故示恩惠,挑拨离间,使你厉老儿记恨‘南令’,一怒撕毁两家的婚约,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目光一扫姑娘厉冰心,接道:“获取我这位侄女儿的芳心。” 厉勿邪目中寒芒暴闪。 姑娘厉冰心盖红了娇靥,也扬了黛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北旗”龙飞道:“怎么,好侄女儿,难道你龙叔说的不对么?” 厉冰心淡然说道:“侄女儿不敢。” “北旗”龙飞浓眉轩动,叔:“看侄女儿的神态,听侄女儿的口气,龙叔要说句不该说的话,想必那费慕人已攫得侄女儿芳心了。” 厉冰心脸色一变,倏地垂下螓首。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看来费家父子果然厉害,好侄女儿,龙叔劝你一句,情天难补,恨海难填,一个不慎足遗恨终生,于情一事,千万不可不慎,千万……” 厉冰心猛抬螓首,道:“多谢龙叔,侄女儿省得。” “北旗”龙飞点头说道:“那是最好不过,为皇甫家,为厉家……” 一摇头,道:“龙叔不说了,侄女儿冰雪聪明,该比我还明白利害。” 大厅中,刹时陷入沉寂,这沉寂,隐隐令人窒息。
江湖路 第三十三章
片刻之后,“北旗”龙飞突然说道:“厉老儿,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件事么?” “不错。”厉勿邪点头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害……” “北旗”龙飞笑道:“多谢故人,我康健如昔,不过,当年胸中一块郁结至今难消,心灰意冷之余,难免影响修为。” 邪微愕说道:“怎么,老龙,你修为已大不如前了么?” 龙飞苦笑道:“正是,只怕费云飞一旦复出,我龙飞只有任他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了。” 厉勿邪扬眉说道:“老龙,怎么说你还有几个朋友。” “北旗”龙飞道:“多谢故人,‘南令’失踪,我的朋友仅剩‘东邪’,‘西魔’……” 厉勿邪道:“难道你嫌不够么?”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厉老儿,别学年轻人那争强好胜,我问你,除了费云飞外,你我四人之中以何人为最?” 厉勿邪道:“‘南令’,‘北旗’,‘东邪’,‘西魔’,很明显,该推皇甫。” “北旗”龙飞道:“这就是了,以称你我四人之最的‘南令’尚且不免,何况我已不行,仅剩下你‘东邪’、‘西魔’?” 厉勿邪变色说道:“老龙,‘南令’不免何解?”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你如今还不明白么?分明是那费云飞知道了‘南令’是他的情敌,所以害了‘南令’。” 厉勿邪勃然变色,道:“他费云飞也配称情敌么?” “北旗”龙飞淡淡说道:“事实上,费云飞却是以为有了‘南令’在,所以姬玉娘对他不屑一顾,岂知他费了这么大心机,到头来仍未能获得姬玉娘,反而替后世武林带来了血仇。” 厉勿邪道:“一切且等他出来后再说吧。”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要等他出来,那就太晚了。” 厉勿邪道:“怎么太晚了?”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你想,‘天宝图’共有三份,‘南令’ 一份,‘中尊’一份,另一份则在冷遇春手中,费云飞既害了‘南令’,‘南令’的一份早已为他夺去,如今他那儿子正在到处找寻冷遇春,等他找到了冷遇春,夺过那份‘天宝图’之后,再跟他自己那份合并,便是一张‘天宝全图’,既有了‘天宝全图’,何愁不能按图索骥取得藏宝?一旦取得藏宝之后,厉老儿,到那时如虎添翼,谁还是他的敌手?” 厉勿邪听得神情震动,扬眉说道:“老龙,那么以你之见?” “北旗”龙飞道:“诛兽要在其爪牙未成之前,凡事先下手为强,你爷儿俩不妨在我这‘啸傲山庄’暂住一宵,明天我陪你爷儿俩到武林中走走,先找那费慕人……” 厉勿邪截口说道:“老龙,休想干什么?” “北旗”龙飞道:“很简单,你我只消制住那费慕人,何愁费云飞不乖乖就范?” 厉勿邪点头说道:“说得是,好办法……” 目光一凝,诧异说道:“老龙,东西南北中五人之中,论心智,以费云飞为最,你最差,如今看来,当初是估错了,你较诸费云飞毫不逊色。” “北旗”龙飞淡淡笑道:“这都是明摆着的理,只是你厉老儿越活越糊涂,再说,十多年的山林之隐,我也该获点益处。” 厉勿邪道:“倘山林之隐有这么大的好处,日后武林事一了,我也要找座名山筑庐而居,获些益处了。”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不必去找,我这‘啸傲山庄’随时欢迎……” 一顿喝道:“龙云。” 只听厅外答应一声,黑衣汉子龙云飞步而入,近前施礼:“主人吩咐。” “北旗”龙飞道:“跟龙弼说一声,叫他收拾一间精舍去。” 黑衣汉子应声飞步而去。 “北旗”龙飞跟着站了起来,笑道:“你爷儿俩可愿到我这‘啸傲山庄’各处看看?” 厉勿邪道:“你这一站起,我不想看也不行了……” 转向厉冰心,道:“丫头,你龙叔这‘啸傲山庄’在当世几大山庄之中,是首屈一指的,咱们正好趁此机会饱饱眼福,领略一下山林之趣,走吧。” 说着,与“北旗”龙飞当先行去。 厉冰心默默走在后面,娇靥上的神色,显示出她有着满腹的心事,对眼前这举世称最的山庄,并不感兴趣。 “北旗”龙飞这座落在“北岳”恒山之上的“啸傲山庄”,委实不愧为当世之最,不但景色幽美,而且极其之大,三人散步一般地到处观赏,直到红日偏斜,夜色低垂才看完。 一顿丰盛的晚宴后,“东邪”厉勿邪与厉冰心父女俩,到了后院那间已然收拾好的精舍中。 送走了“北旗”龙飞,厉勿邪顺手掩上了门,抬眼望了望爱女,道:“丫头,对龙叔这座山庄,你都看到了什么?” 天知道,姑娘她一路轻皱黛眉,默默沉思,只是跟着到处走,她根本什么也没看见。 是故,她微微地摇了头,道:“爹,我没留意。” 厉勿邪眉锋微皱,道:“丫头,难道你真……” 厉冰心娇靥一红,忙摇头说道:“爹,不是那回事。” 厉勿邪道:“那是怎么回事?” 厉冰心沉吟了一下,道:“爹,您以为费大哥他真是……” 厉勿邪脸色微寒,道:“丫头,爹自信眼力不差,但你龙叔分析得句句是理,事实上也极有可能,我不得不承认被他说动了。” 厉冰心摇头说道:“我总觉得他不会是那种阴险奸诈之人。” 厉勿邪道:“你是根据……” 厉冰心道:“跟您一样,他满脸正气,您记恨他爹,他为您解毒,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厉勿邪道:“没听你龙叔说么?他是一方面为嫁祸‘南令’,挑拨离间,另一方面也为了获取你的心?” 厉冰心红着娇靥道:“这是龙叔说的,我不以为然。” 厉勿邪双眉轩动,叹道:“丫头,你龙叔说对了,你果然被他……” 厉冰心眉梢儿一扬,道:“爹,您性情虽然偏激怪僻,但您的为人始终是恩怨分明,倘若是龙叔料错了,咱们怎么能对得起费大哥?” 厉勿邪神情一震,道:“可是你龙叔的分析……” 厉冰心截口说道:“爹,有一点不知您有没有想到。” 厉勿邪道:“丫头,你是指哪一点?” 厉冰心道:“倘若这一切都是费大哥的阴谋,他就不会建议咱们到‘北岳’来看龙叔了。” 厉勿邪道:“丫头,怎么说?” 厉冰心道:“如今龙叔好端端的,他这岂不是自己揭穿自己么?”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不错,这一点爹的确没有想到,不过……” 眉锋一皱,接道:“丫头,有一点恐怕你也没留意。” 厉冰心道:“您是说……” 厉勿邪道:“在‘千佛洞’中,谈到冷遇春那个女儿之际,我看的清楚,费慕人他神情有异,而且他急着要找她……” 厉冰心淡然说道:“那有可能是费大哥对她有情,或者是他二位已两心相许,实际上,爹,这并没有错,难道说他二位不能互相倾心爱慕么?再说,他若有不良之心,冷姑娘也不会密信给他让他去找邵景逸,还有,冷遇春的被掳,也分明表示确有第三者在中间……” 厉勿邪道:“怎见得冷遇春不是被他……” 厉冰心道:“倘果真如此,他找那位冷姑娘,就不是难事了。” 厉勿邪默然未语。 厉冰心又道:“还有,龙叔说那姓郝的是费大哥的人,这一点我以为不难明白,咱们只消到那家酒肆去问一问,不就可以知道了么?费大哥他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厉勿邪突然说道:“说不定那家酒肆,都是他……” “爹。”厉冰心道:“十多年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每天去买酒,我也去过几次,那酒肆里的人,像是会武的人么?” 厉勿邪道:“他无须找会武的人……” 厉冰心道:“您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你要认为龙叔的分析没有错,我这做女儿的也不便再多嘴,为了您的一世英名,免再有第二次错误,我希望您慎重。” 厉勿邪沉默了一下,道:“丫头,爹不是不明是非,不分黑白的人,更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放心,到时候爹自会……”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随即门外响起龙云话声:“禀厉大侠,家主人请厉大快过屋议事。” 厉勿邪应声开了门,道:“什么事?” 黑衣汉子龙云站在门外躬下了身,道:“不知道,家主人只命我前来相请。” 厉勿邪道:“他人在那儿?” 黑衣汉子龙云道:“现在书房之中恭候,龙云为厉大侠带路。” 厉勿邪迟疑了一下,回顾厉冰心,道:“丫头,你歇着吧,我去坐一会儿。” 说着,迈步出门。 黑衣汉子龙云一躬身,转身在前带了路。
江湖路 第三十四章
穿过庭院,走完一条画廊,一间灯光透纱窗的精雅书房顿现眼前,窗上还映着龙飞的魁伟人影。 听得步履声,魁伟人影站了起来,随即书房门口转出龙飞,哈哈笑道:“厉老儿,打扰扰了。” 向着黑衣汉子龙云一摆手,道:“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黑衣汉子龙云应声退去。 厉勿邪则道:“老龙,有什么大事找我来相商?” “北旗”龙飞笑道:“商量大事是假,让你看件东西是真。” 厉勿邪道:“你要让我看什么东西?” “好东西!” “北旗”龙飞笑道:“这东西不但出你意料之外,而且看了之后会使你这位‘东邪’大吃一惊地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什么东西这般怕人?” “北旗”龙飞神秘一笑,道:“这东西本产在‘北岳’,在这恒山之上垫居十几年,却被我擒获加以降伏,囚禁在一处……” 厉勿邪截门说道:“那不是毒蛇,便是猛兽。”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在我看来,他比毒蛇猛兽厉害几分。” 厉勿邪“哦!”地一声,诧声说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北旗”龙飞道:“他生有四肢,可直立效人行,眼、耳、鼻,一如人状,且魁伟高大,满脸茸毛,力大无穷。” 厉勿邪笑道:“我明白了,老龙,那该是猩猩。”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不是。” 厉勿邪微愕说道:“要不就是猿猩一类……” “北旗”龙飞又一摇头,道:“也不是。” 厉勿邪诧声说道:“老龙,那究竟是……” “北旗”龙飞笑道:“你休再自作聪明,且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 厉勿邪瞪眼说道:“老龙,你……”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如今不能说,说了就不稀罕了,何妨耐心地等着自己看?厉老儿,走吧。”一笑背手,向前院行去。 厉勿邪只得举步跟上,道:“老龙,那东西莫非在前院?” “北旗”龙飞笑道:“前院你看过了,何处可藏那东西?” 厉勿邪道:“那么是在……” “北旗”龙飞道:“我不说过了么?耐心地等着自己看?” 厉勿邪咬牙说道:“好,且由你卖关子,到了时候若是那东西不值一看……” “北旗”龙飞道:“倘那东西不值一看,我任凭你处置就是。” 厉勿邪默然未语,但忽地心中一动,又道:“既是值得一看,何不叫丫头来……”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这东西女孩儿家看不得,也见不得女人,倘使丫头能看,还用你说,我早就叫她一起去了。” 厉勿邪皱眉说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诧异纳闷之间,两个人已出了大门,厉勿邪忙道:“老龙,你要哪里去?” “北旗”龙飞淡淡说道:“看那东西去呀?” 厉勿邪道:“难道那东西不在你这‘啸傲山庄’内么?” “北旗”龙飞道:“谁说在我这‘啸傲山庄’内了?” 厉勿邪道:“那么那东西在哪儿?” “北旗”龙飞抬手前指,笑道:“就往此山中。” 厉勿邪两眼一瞪,道:“老龙,你要再……” “北旗”龙飞哈哈一笑,道:“厉老儿永远是那么猴儿急,好吧,我告诉你……” 一顿,接道:“厉老儿,你可曾听说过,‘北岳’有座‘悬空寺’?” 厉勿邪点头说道:“这我知道,‘悬空寺’,北岳绝景之一,寺在石壁上,悬空架屋,右四层,左三层,两殿沿石壁建有栈道回廊相通,别具心裁,相传此寺创建于‘魏朝’。” “北旗”龙飞笑这:“厉老儿好渊博的胸罗,好宽广的见闻,不错,不错,半点不差,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厉勿邪道:“休让你小看了,老龙,莫非那东西就囚在‘悬空寺’中?”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不,在‘悬空寺’旁石洞中。” 厉勿邪道:“你囚这么一个凶物在寺旁,寺里的和尚答应么?” “北旗”龙飞道:“谁告诉你‘悬空寺’里有和尚?” 厉勿邪道:“那么是尼姑?” “北旗”龙飞道:“谁又告诉你‘悬空寺’里有尼姑?” 厉勿邪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寺院里既没有和尚,又没有尼姑,难道会有道士不成?” “北旗”龙飞摇头笑道:“厉老儿,‘悬空寺’香火久绝,已空了十几年了,佛门弟子出家人也受不了饿肚子,全跑到对面的五台去了。” 厉勿邪失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把那凶物囚在‘悬空寺’左近。” 说话间,二人沿着绕绝峰的羊肠小道已到了“悬空寺” 山中本寒冷,何况绝峰之上?今夜钩月的冷辉,加上“悬空寺”一片黝黑,顿令人有寒冷之感。 果如厉勿邪所说,这“悬空寺”凭空架屋,高高地吊一块如削壁的半腰,距站地约有五十丈高低,右四层,左三层,竟也楼阁玲珑,画栋雕梁,这两座大殿狼牙高喙,飞檐流丹,的确是别出心裁,不愧为“北岳”绝景之一。 两殿之间是筑有栈道回廊,两殿之下,另有一条以石壁凿成的石阶小梯直上左边一殿。 在右殿的右边二三十丈,峭壁的半腰,有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由右殿一条绳梯直通洞口。 厉勿邪抬手上指,道:“老龙,就是那个洞穴么?” “北旗”龙飞点头笑道:“不错,当时我跟龙云,龙弼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东西弄进了这个石洞中,龙云还差一点没失足跌下。” 厉勿邪摇头说道:“五十丈高低,跌下来不是玩儿的。” “北旗”龙飞道:“恐怕连你我也仅能凑和三十丈,一过四十丈都非摔死不可。” 厉勿邪点头说道:“说得是,老龙,那洞口一无石门二无铁栅,却有条绳梯直通右殿,你不怕那东西跑出来么?” “北旗”龙飞摇头笑道:“进去看看就会知道了,再有两个他也跑不出来。” 说着,二人登上石梯直上左殿,再由左殿的回廊走到右殿,最后,厉勿邪在前,“北旗”龙飞在后地踏上绳梯,直向那三十丈外,半人高,黑黝黝的洞穴行去。 行走间,厉勿邪道:“老龙,洞中有火把么?” “北旗”龙飞笑道:“没有火把我让你来看什么?” 转眼间已到洞口,“北旗”龙飞笑道:“厉老儿,你要是胆怯,就让我先进去。” “笑话。”厉勿邪回身瞪眼说道:“‘东邪’何曾知个怕字?再说你降得了他,我就不信我降不了他。”话落,腾身,一闪扑进那黑黝黝的洞口中。 “北旗”龙飞目中异采飞闪,唇边倏地掠起一丝诡异笑意:“厉老儿争强好胜之心不减当年。” 突然双掌并出,闪电一般地向绳梯两旁那粗如儿臂的两根主绳砍去,只听“崩”然两声,那两根主绳应掌而断,他则身形一翻,抓住已断的绳梯荡回右殿。 厉勿邪一怔大惊,低着身子站在洞口叫道:“老龙,你这是……”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厉老儿,任你‘东邪’再鬼,也难翻出我的手掌,‘悬空寺’香火久绝,那洞中的他也太以孤寂,你就留在这儿陪他静渡余年,看管这‘悬空寺’吧。” 厉勿邪叫道:“老龙,你这是什么意思?” “北旗”龙飞站在那右殿边上笑道:“厉老儿,你想听我说明么?” 厉勿邪道:“废话,我自然要听。” “北旗”龙飞一点头,道:“也好,说出来也好让你明白,免得你老死此处,骨抛古洞都糊涂,厉老儿,我先说明,这绳梯跟那古洞,都是为你跟那凶物准备的,如今绳梯已断,我再谈谈那洞中凶物,厉老儿,你如今可明白洞中的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厉勿邪道:“说你的。” “我遵命。” “北旗”龙飞哈哈笑道:“厉老儿,你糊涂,如今你就毁在你这糊涂之上,我刚才不是把他形容了一番么?他比毒蛇猛兽还凶十分,高大,满脸的钢毛,有四肢,能直立效人行,眼耳口鼻一如人,且力大无穷,这不是活脱脱如今我的形像么?你想他是个什么东西?” 厉勿邪目中寒芒暴闪,道:“莫非那是老龙……” “北旗”龙飞抚掌笑道:“不差,不差,你毕竟明白了,可是,厉老兄,你明白得太迟了,令我深深为你扼腕。” 厉勿邪须发皆动,道:“那么,你又是谁?” “北旗”龙飞笑道:“厉老儿,那费慕人小狗找的是谁?我便是那‘安乐居士’邵景逸,‘安乐学馆’的教书老夫子。” 厉勿邪神情猛震,道:“邵景逸,是你,我‘东邪’跟你无怨无仇……” 邵景逸摇头笑道:“不,不,不,厉老儿,你错了,不,你对了,你我之间是无怨无仇,可是你不该知道我的隐私。” 厉勿邪失声说道:“隐私?你果然是‘南令’……” 邵景逸笑道:“厉老儿,皇甫林在此见过故人。” 说着,微微躬了躬身形。 厉勿邪默然未语,半晌抬摇头颤声说道:“我不信……” “南令”皇甫林一摇头,道:“厉老儿,你老眼不花,看清楚了。” 抬手三把两把,扯落了一张特制人皮面具,还有一些看似头发的虬髯,那正是邵景逸的面目。 厉勿邪失声说道:“皇甫林,果然是你,但你这身材……” “南令”皇甫林道:“那还不好办么?身上扎点棉花,脚下垫点东西就行了。” 厉勿邪道:“好,好,好,皇甫林,难道你忘了……” “南令”皇甫林道:“你我是儿女亲家?” 厉勿邪道:“不错。”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如今你我仍是亲家……” 厉勿邪道:“如今我已不认……”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那由不得你。” 厉勿邪怒声说道:“我那丫头不嫁就是不嫁,难道你……” “厉老儿。” “南令”皇甫林淡淡说道:“莫忘了,你那女儿如今犹在‘啸傲山庄’之中。” 厉勿邪机伶一颤,道:“皇甫林,你把她……” “南令,”皇甫林笑道:“很简单,我那左右二奴制她一个该没问题。” 厉勿邪大叫说道:“皇甫林,你敢……”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怎么不敢?你能奈何我么?” 厉勿邪须发暴张,神态吓人,良久,他威态倏敛,道:“皇甫林,我明白了,你诱我出来……” “南令”皇甫林吃吃笑道:“厉老儿,一切都太迟了。” 厉勿邪冷冷说道:“未必见得,你以为这能困住我么?” “南令”皇甫林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若困不住你你早下来了,再说,你忘了?刚才你是怎么说的,三十丈勉可凑和,过了四十丈,厉老儿,你非摔死不可。” 厉勿邪一叹说道:“皇甫林,算你厉害,但你害了我,又想让我那女儿嫁给你的儿子,那恐怕办不到。”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那儿子早死了,谁说要她嫁给我那儿子?” 厉勿邪一惊道:“那么,皇甫林,你掳她……” “南令”皇甫林笑道:“你知道,姬玉娘已死,撇下我孤苦伶丁,形只影单,每在花前月下,难免有寂寞之感,所以我打算以你那标致女儿填补我的空虚,续上我这根断弦,红颜白发,为后世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厉勿邪悲怒填膺,心胆欲裂,厉喝说道:“皇甫林,你还算人么?” “南令”皇甫林淡然摇头,道:“这不能怪我,要怪该怪姬玉娘死得太早,你有如此一个美艳女儿,我那儿子无福消受,还给你岂不可惜。” 厉勿邪身形颇抖,道:“皇甫林,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敢动我那丫头毫发,一旦我出得此困,我若不把你……” “南令”皇甫林淡淡笑道:“那就等你出困以后再说吧,其实但得与你那美艳女儿一夕风流,销魂真个,他日虽粉身碎骨何憾?” 厉勿邪摇头颤声说道:“皇甫林,你简直是禽兽不如,当日我还认为你才该称尊宇内,却不料你竟是这么个人……” “南令”皇甫林笑道:“你明白就好,可笑你几个恨那费云飞恨了这多年……” 厉勿邪一怔,道:“皇甫林,这话怎么说?” “南令”皇甫林笑道:“这还用说么?那自然是我一手杰作,说来话长,如果你愿意听,我也愿意从头说起。”
江湖路 第三十五章
厉勿邪道:“皇甫林,你说。” “南令”皇甫林淡然一笑,道:“从头说,就该从‘哀牢’事说起,你可记得那时是谁邀你几个上‘哀牢’万毒宫找宇文化的么?” 厉勿邪道:“自然记得,那是费云飞。” “南令”皇甫林一笑说道:“厉老儿记性不差,谁没去?” 厉勿邪道:“你‘南令’皇甫林没去。” “南令”皇甫林笑道:“不差,可是你几个弄颠倒了,真正没去的是费云飞而不是我‘南令’皇甫林,厉老儿,你明白么?”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皇甫林,你怎么说?” “南令”皇甫林哈哈笑道:“厉老儿,还要我再深说么?早在那时候费云飞已成了我的阶下囚了,而你几个所看到的费云飞,那只是我。” 厉勿邪道:“皇甫林,你假扮冒充了费云飞?” “南令”皇甫林道:“不错,厉老儿。” 厉勿邪道:“费云飞跟你何仇何恨?” “南令”皇甫林神色忽转凄厉,道:“不必仇恨,厉老儿,诚如你所说,论人品,诸所学,你我五人之中该以我最,称尊宇内的也该是我,可是由于一个费云飞却使我屈居第二,怎不令我恨,怎不令我……” 厉勿邪道:“我明白了,那是盛名之争,可是,皇甫林,你该光明磊落地找他较技,或用光明磊落的另一……” “南令”皇甫林道:“可是我用的方法,不但轻易地击倒了费云飞,且使他在武林之中永留臭名,更可以假你我几个除去宇文化,使我跟姬玉娘能比翼双飞,在我那‘翡翠宫’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蜜生活,这不是更好么?” 厉勿邪道:“办不到了,姬玉娘已死,绝代红颜已成枯骨,我也亲耳听到了你的招供,我只消宣扬……” “南令”皇甫林嘿嘿笑道:“厉老儿,你莫忘了,你跟‘北旗’龙飞将在此渡过余年,骨抛‘北岳’古洞,我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今后的武林中,费云飞的臭名永远会流传下去,今生今世他是难以翻身了。” 厉勿邪道:“皇甫林,算你狠,姬玉娘手中那‘九龙玉佩’是怎么回事?”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既然能使他成为我的阶下囚,要他的命都易如反掌,何况区区一块项佩?那自然是我交给玉娘,让她出面在你几个之前控诉费云飞的了!” 厉勿邪道:“凭你能控制住费云飞么?” “南令”皇南林笑道:“我固然不能,可是‘无影之毒’则能,姬玉娘窃取了宇文化的‘无影之毒’,自然便很轻易地制住了费云飞。” 厉勿邪道:“那费云飞手中有‘无影之毒’的独门解药处方,这又是怎么回事?” “南令”皇甫林脸色一变,道:“那就非我所知了。” 厉勿邪道:“该是你装扮冒充费云飞,把那纸药方交给他的儿子,故意嫁祸于他,使他百口莫辩的吧?” “南令”皇甫林目中异采一闪,道:“厉老儿,你怎么变聪明起来了?” 厉勿邪冷笑说道:“像你这种极富心智之人,也有做差事的时候,你怎能把那独门解药处方交给费云飞的儿子,如今休想要……”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你以为我会不留一份么?” 厉勿邪冷笑说道:“倘你有那纸药方,解那冷遇春之毒,你就不用假费慕人之手了,我说的对么?” “南令”皇甫林哈哈大笑:“厉老儿果然聪明起来了。” 厉勿邪冷哼说道:“当然,到如今还不明白害我的是你,对费慕人你是血口相喷的话,我真就太该死了。” “南令”皇甫林一摇头,道:“厉老儿,你错了,固然,害你的是我,可是对那费慕人小狗,我也并非完全血口相喷。” 厉勿邪冷冷说道:“我不明白你何指。” “南令”皇甫林道:“就是指费慕人对冷遇春那女儿事。” 厉勿邪道:“他对冷遇春那女儿如何?” “南令”皇甫林道:“他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了,你可懂?”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皇甫林,你胡说。” “南令”皇甫林道:“我一点也不胡说,你若不信,日后见着费慕人那小狗,尽可以当面问问他,看他怎么说,再说……” 哼哼一笑,接道:“你恐怕不知道,那并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厉勿邪一怔说道:“怎么,那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南令”皇甫林道:“不错,那并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厉勿邪目中寒芒一闪,道:“皇甫林,难不成那是你的……” “南令”皇甫林哈哈笑道:“厉老儿,你毕竟聪明了,不错,那是玉娘为我生的两个女儿之一,她不叫冷瑶红,该叫皇甫琼。”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这么说,费慕人与她……该是真的了……” “南令”皇甫林道:“自然是真的,否则我岂会拿自己女儿的名节……” 厉勿邪身形倏颤,道:“皇甫林,这是人间悲剧,我不以为你该高兴。” “南令”皇甫林大笑说道:“不,我不但高兴,而且要大大地高兴,你该知道我那孝顺女儿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诸我的授意,如今,我只消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便连费云飞那唯一的儿子也难做人了。” 厉勿邪机伶寒颤,道:“皇甫林,你太狠毒,太卑鄙了。” “那什么话。” “南令”皇甫林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 厉勿邪突然想起费慕人说过冷瑶红留信,要他找邵景逸一事,心想这定然是那冷瑶红变了心,真的爱上了费慕人,将口一张,方待讥讽皇甫林一番,但转念一想,倘果真如此,这岂不害了那冷瑶红么?遂又忍了下去。 当下他双眉一扬,改口说道:“皇甫林,我有件事不明白。” “南令”皇甫林道:“你什么事不明白?” 厉勿邪道:“那冷遇春必然真有个女儿。” “当然,当然!” “南令”皇甫林笑道:“否则我那女儿何以假扮冒充起?” 厉勿邪道:“他那女儿哪里去了?” “南令”皇甫林道:“这跟你风马牛不相开,你问这干什么?” 厉勿邪冷笑说道:“对我这毫无出困希望的人,你也不敢说么?” “南令”皇甫林大笑说道:“厉老儿,你何时也学会了用激,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是理,对像你这么个人,又何惧你多知道些……” 一顿接道:“告诉你好了,他那女儿,现在我手中。” 厉勿邪道:“我原料如此,皇甫林,我不以为冷遇春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这岂是随便冒充得了的?” “南令”皇甫林笑道:“厉老儿,你恐怕不知道,冷遇春那个女儿跟我这个女儿皇甫琼,长得简直如同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经过易容装扮,便可轻易冒充他的女儿,你明白么?” 厉勿邪道:“我明白了,就是冷遇春知道,可是他身中‘无影之毒’却也有自难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冒充……” “南令”皇甫林大笑说道:“不错,不错,确实如此,只是,你还不算太明白,便即他有口能言,只怕他也不敢说破。” 厉勿邪道:“为什么?” “南令”皇甫林嘿嘿笑道:“因为我握有他的把柄。” 厉勿邪道:“你把有他的什么把柄?” “南令”皇甫林哈哈一笑道:“厉老儿,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我的女儿怎会跟他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令人难分谁是谁?” 厉勿邪一怔,道:“皇甫林,难道说那是你另外一个女儿?” “南令”皇甫林大笑说道:“半点不差,厉老儿,正是,她姐妹是孪生。” 厉勿邪神情震动,道:“皇甫林,我不信。” “南令”皇甫林道:“信不信由你。” 厉勿邪道:“那么,既是你的女儿,又怎会成了冷遇春的女儿……”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林素娥其人?”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知道,那是姬玉娘的好友。” “南令”皇甫林点头说道:“不错,那林素娥确是玉娘的好朋友,两个人情同姐妹,玉娘生下二女后一名琼,一名瑶,因林素娥爱极了我那瑶二丫头,遂把她带去扶养……” 厉勿邪道:“那又怎会成了冷遇春的女儿?” “南令”皇甫林笑道:“那就牵涉到那两字把柄了。” 厉勿邪道:“究竟是什么把柄?” “南令”皇甫林摇头说道:“这你最好去问冷遇春自己,恕我难以奉告。” 厉勿邪略一沉默,道:“那么,冷遇春怎会听你指使,诱那费云飞外出……”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这也牵涉到那两字把柄。” 厉勿邪默然未语,半晌始道:“皇甫林,你就是因为我几个知道你那隐私,所以才想尽办法害我几个么?” “南令”皇甫林摇头说道:“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久我便要以‘南令’姿态复出,欲一统天下,席卷武林,而你几个则是我称尊宇内的最大障碍,我不得不把你几个除去……” 厉勿邪道:“原来如此……” “其实。” “南令”皇甫林截口说道:“就是他几个可以不死,你也非得死不可。” 厉勿邪道:“为什么?” “南令”皇甫林笑道:“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全部真象。”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就算我几个全被你害死,你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南令”皇甫林“哦!”地一声,笑道:“是么?还有谁是我的阻碍?” 厉勿邪道:“那‘中尊’之后费慕人。” “南令”皇甫林“哈!”地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黄口孺子,何足虑哉,我不刚说过么?他今后人都难做,还能管我的闲事,再说……” 嘿嘿一笑,道:“厉老儿,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先问你,据你所知,那‘天宝图’共有几份?” 厉勿邪道:“人人皆知,共有三份。” “不错。” “南令”皇甫林道:“这三份,都在谁手中?” 厉勿邪道:“费慕人一份,冷遇春一份,你一份。” “更对!” “南令”皇甫林笑道:“厉老儿,这三份合并起来,是不是就是一张全图?” 厉勿邪道:“自然是,只是你休想……”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你知道,冷遇春在我手中。” 厉勿邪道:“但还有那费慕人。” “南令”皇甫林哈哈一笑,道:“他那一份,已当做定情物送给我那女儿了。” 厉勿邪一惊,道:“皇甫林,你胡说,我不信。”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一点也没有胡说,你若不信,日后碰见费慕人时,休也可以问问他。” 厉勿邪身形倏颤,默然未语。 “南令”皇甫林一笑又道:“如今已三份齐全,合并起来就是一张‘天宝’全图,只消按图索骥,哈,哈,厉老儿,席卷天下, 一统武林,我‘南令’称尊宇内,是否易如探囊取物,反掌吹灰?” 厉勿邪仍未说话。 “南令”皇甫林诧声叫道:“厉老儿,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厉勿邪突然厉声说道:“皇甫林,我不聋不哑,我在祈求上苍睁睁眼。” “南令”皇甫林大笑说道:“名列五大高人的‘东邪’,竟也学起那无知村夫乡妇求起上苍来了,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一顿接道:“厉老儿,那么你也睁睁老眼看我把你那女儿带来此处跟你见最后一面,趁我这一个去来的工夫,进洞去看看‘北旗’吧,他盼你有多年了。” 话落,迳自转身顺回廊走向左殿,然后又由左殿顺石梯走下了“悬空寺”,身形很快地被崖壁挡住了。 厉勿邪眼望着“南令”皇甫株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一咬牙,转身向着黑压压的洞中钻去。 这洞外窄内阔,洞口虽然只有半人高,但走没十几丈便突然开阔,高矮不但可直腰,而且宽也可容三人并肩。 洞势曲折蜿蜓,厉勿邪在黑暗中转了一阵之后,一线微弱灯光忽地映入眼帘,他一喜连忙加紧步履往灯光处行去。
江湖路 第三十六章
转眼间来到一处,这儿是洞底,洞现圆形,石壁上有一盏孤灯,在那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的清楚,这洞中仅有一张石榻,榻上四平八稳地躺着一个身材高大魁伟的锦袍大汉,他一头乱发如草,虬髯也长得老长。 一双环目有点往里陷着,那张威猛逼人的脸,苍白之中还带着点焦黄,两眼失神,似害着大病。 厉勿邪刚近石榻五丈,石榻上锦袍大汉虬髯一阵抖动,紧接着吐出一句有气然力的低微话声: “是厉老儿么?” 厉勿邪一怔,忙闪身近前,道:“不错,老龙,你怎知……” 石榻上正是“北旗”龙飞,他环目眨动,脸上浮现一丝轻微笑意,道:“厉老儿,刚才你跟皇甫林说的话,我听见了。” 厉勿邪道:“老龙,你要紧么,你是……” “北旗”龙飞吃力地一摇头,道:“我不妨事,倒是害得你跟我那侄女儿……” 厉勿邪摇头说道:“事到如今,还说这干什么,倒是你究竟是……” “北旗”龙飞道:“我只是被皇甫林制任了穴道,厉老儿,你帮个忙……” 厉勿邪不等话完,立即运掌如飞,连拍“北旗”龙飞前身八处大穴,最后又把他翻过来在背心点了一指。 “北旗”龙飞叫了声:“可难受死我了。” 翻身跃下石榻,甫着地,高大身形猛然一个踉跄。 厉勿邪大惊,连忙伸手扶任,道:“老龙,你怎么……” “北旗”龙飞虬髯抖动,摇头一笑,道:“厉老儿,没别的,我已经多日未进滴水粒米了。” 难怪,那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禁受不住。 厉勿邪神情一松,道:“老龙,先不谈别的,有办法出困么?” “有。” “北旗”龙飞点头笑道:“但非得摔死一对儿不可。” 厉勿邪苦笑摇头,道:“老龙,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北旗”龙飞笑道:“你知道,我天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脾气……” 厉勿邪道:“老龙,你我多年的老朋友,你知道,我又在乎么?我就是担心我那丫头,她要是有个……” “北旗”龙飞环目暴睁,道:“厉老儿,我比你早几天知道那匹夫不是人,可是你担心着急有什么用?我那侄女儿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不把这匹夫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厉勿邪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老龙,你坐着,听我说……” : “北旗”龙飞回身坐在了石榻上,道:“厉老儿,你要说什么?” 厉勿邪道:“你是怎么着了他的道儿,被他制住的?” “北旗”龙飞赧然摇头扬眉,说道:“说起来那匹夫的确极富心智,奸诈过人,可也怪我不睁眼地引狼入室,厉老儿,你知道他是用哪张脸来找我的?” 厉勿邪道:“该是‘南令’皇甫林那张脸。” “不错。” “北旗”龙飞道:“那匹夫骗得我好生欢喜,但就在我替他接风洗尘时,一杯酒下了肚,我就人事不省了……” 厉勿邪道:“没想到制‘北旗’这么容易。” “厉老儿。” “北旗”龙飞道:“别骂人了,谁会想得到?你若想得到,也不会被那匹夫他困在这儿了,再说故人来访,当时我正在高兴,也没那么多工夫顾到别的……” 厉勿邪道:“你被他制住后,就到这儿来了?” “北旗”龙飞点头说道:“不错,那匹夫还料准了你必来,把我送到这儿后,临走还告诉我他要假扮我赚你,当时我又气又急,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厉老儿,你爷俩又是……” 厉勿邪遂把自己的被害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北旗龙飞点头说道:“还好他显露了本来,否则你对我岂不恨之入骨,同时咱们也要误会费云飞父子一辈子了。” 厉勿邪摇头说道:“可不是么?咱们痛恨费云飞这多年,到头来才知道这是皇甫林一手搞的鬼,这才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老龙,咱们如今明白了,可又有什么用?” “北旗”龙飞冷笑说道:“厉老儿,我不以为他能困死咱俩……” 厉勿邪忙道:“老龙,莫非你有出困之法?”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出困之法我倒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我被他困死在这儿,苍天岂非太以无眼……” 一丝失望之色掠上了脸,厉勿邪道:“老龙,如今还谈这些干什么,倘使苍天有眼,天道长存,皇甫林就没法如此得意了。” “北旗”龙飞冷哼说道:“他总会有个失意的时候,一旦……” 厉勿邪摇头截口说道:“老龙,刚才他讶的话你听见了,‘天宝图’他已得全,既已得全了‘天宝图’,称尊宇内该是早晚的事……”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他不会那么称心如意的。” 厉勿邪苦笑叹道:“也但愿如此了……” 蓦地,“南令”皇甫林的话声由洞外响起:“厉老儿,你的宝贝女儿来了。” 厉勿邪脸色一变,“北旗”龙飞已霍然地站起,道:“走,厉老儿,咱们瞧瞧去。” 当先大步行了出去。 厉勿邪慌忙紧跟一步追了上去。 到了洞口外一看,只见那右殿边上站着四个人,那是“南令”皇甫杯,还有他那左右二奴。 姑娘厉冰心两只粉臂分别被那两个奴才架住,她螓首低垂,娇躯棉软,分明是被制了穴道。 他二人甫到洞口只听“南令”皇甫林“咦!”地一声,笑道:“老龙,怎么你也出来了?” “北旗”龙飞冷哼说道:“你放心,我龙飞一时半时还死不了。” “南令”皇甫林笑道:“老龙,你可不能死,否则东西南北中,五个当世高人之中少一个,那有多不好,是么?” “北旗”龙飞道:“匹夫,休想逞唇舌之利……” “南令”皇甫林笑道:“难不成休想跟我拚斗一番?” “北旗”龙飞道:“皇甫林,你若是个英雄……” “南令”皇甫林摇头笑道:“别激我,双拳难敌四手,我不会吃这种眼前亏的。” “北旗”龙飞还待再说,厉勿邪已抬手拦住了他,道:“老龙,让我来跟他说话……” 一顿,扬眉说道:“皇甫林,你把我那丫头带来此地是何用意?”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让她来跟你道个别,另外再让她看看你有位故人为伴,并不寂寞。” 厉勿邪道:“皇甫林,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南令”皇甫林笑道:“自然是到我那‘翡翠宫’中去,来个金屋藏娇。” “北旗”龙飞突然厉声说道:“皇甫林,你还算人么?” 皇甫林哈哈笑道:“但得称尊宇内,金星藏娇,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 “北旗”龙飞钢牙咬得格格作响,道:“皇甫林,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南令”皇甫林笑道:“龙飞,你就是想把我挫骨扬灰,却也伸不到手呀。” “北旗”龙飞哼了一声,道:“皇甫林,我话说在前头,倘我那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旦出困,若不剥你之皮活劈了你誓不为人。” “南令”皇甫林笑道:“那是以后,就等你出得此困后再说吧,不过,在你未出此困之前,我却要享尽人间风流……” 厉勿邪突然说道:“皇甫林,你既要我那丫头来向我道别,为什么不解开她穴道,让她看看我,跟我说两句话?” “南令”皇甫林道:“厉老儿,你放心,我自然要解开她穴道。” 话落,抬手捏上厉冰心香腮,厉冰心一个下巴顿时脱落,然后,他又向厉冰心拍了一掌。 姑娘应掌而醒,“南令”皇甫林及时抬手前指,道:“好侄女儿,看清楚了,你爹跟你龙叔都在这儿,两个人为伴,他俩都不会太寂寞的。” 厉冰心美目抬起刚看清,“南令”皇甫林飞起一指,立又制了姑娘的“昏穴”,厉勿邪见状呼道:“皇甫林,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令”皇甫林笑道:“为彼此都好,免得她过份伤心,令我不忍,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最懂怜香惜玉的。” 厉勿邪气得发抖,道:“那么,皇甫林,你为什么不让她跟我说话?” “南令”皇甫林笑道:“厉老儿,你女儿的性情你清楚,万一她嚼香舌自绝了,我岂不要遗恨终生?这种傻事我不做。” 厉勿邪颤声说道:“皇甫林,你以为你能使我这女儿……” “南令”皇甫林道:“当然她不会心甘情愿,自解衣带地从我,不过那没关系,我那‘翡翠宫’中有的是好药物,只消给她吃上一颗,还怕她不乖乖……” 嘿嘿一阵淫笑住口不言。 砰然一声,那洞口石落一块,碎石激扬,声势吓人。 那是厉勿邪悲怒出掌。 紧接着一片血光,那是“北旗”龙飞气得喷血。 “南令”皇甫林面有惊容,一笑说道:“厉老儿,老龙,别空自发狠了,无知石头何辜?就此告辞,‘翡翠宫’中恭候二位侠驾了,走。” 一声“走”字,人影闪动,飞掠而去………
江湖路 第三十七章
“南令”皇甫林带着他那左右二奴,跟昏迷中的厉冰心就这么走了,去势若电,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哇!”地一声,“北旗”龙飞张嘴又是一口鲜血。 “东邪”厉勿邪连忙取出掌抵上他背心,忍怒喝道:“老龙,你想死?” “北旗”龙飞嘴角噙着血迹,环目圆睁,神态怕人:“眼睁睁地看着我那好侄女儿被掳而无力救援,倒真不如死了好。” “东邪”厉勿邪道:“那么我这个做爹的又该怎么办?” “北旗”龙飞默然不语,半晌,威态稍敛,道:“厉老儿,咱们该怎么办?你我困死这儿事小,冰心侄儿落进皇甫林手中事大,你说……” 厉勿邪截口说道:“老龙,这是你的地方,你说该怎么办?” “北旗”龙飞道:“一条路,想办法出困。” 厉勿邪道:“有什办法么?” “北旗”龙飞抬手往下一指,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儿跳下去。” 厉勿邪道:“老龙,那也是死路一条。” “北旗”龙飞悲惨一笑,道:“或许死不了。” 厉勿邪道:“你有几分把握?” “北旗”龙飞道:“一半一半。”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行,不死的机会太小。” “北旗”龙飞道:“可是咱们不能不试试。”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咱们该试试,可是咱们不能试。” “北旗”龙飞浓眉一扬,道:“难不成你我就困在这儿等死?难不成你我就困在这儿任那禽兽不如的匹夫,对我那侄女儿……” 厉勿邪冷冷说道:“老龙,别忘了,冰心丫头是我的女儿,可是你我二人若一死,只怕冰心那丫头的……” 倏地住只不言。 “北旗”龙飞猛然激动,大叫说道:“厉老儿,我受不了,我先走。” 说着,他长身欲起。 厉勿邪抵在他背心那只手掌一翻,一指点上了他的左肋,“北旗”龙飞真气一泄,一幌坐了下去,他环目暴睁,怒声说道:“厉老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勿邪冷然摇头,道:“没什么,我不能看着你摔死。” “北旗”龙飞大叫说道:“难道你就能……” 厉勿邪冷然截口,道:“我再说一次,冰心丫头是我的女儿,你我以身试险,不但救不了她,而且还要赔上两条命。” “北旗”龙飞惨笑说道:“厉老儿,难道就罢了不成,我方寸已乱……” 厉勿邪道:“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但你我只有平心静气,极力冷静,想个脱困的办法,否则你我……” “北旗”龙飞苦笑说道:“厉老儿,假如还有别的办法,我会等到如今么?” 厉勿邪道:“老龙,天无绝人之路,你我侠义半生,磊落一世,不该死在这‘悬空寺’旁的。” “北旗”龙飞苦笑说道:“事实上,这是我的地方,我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咱们的路已绝了,唯一可做的,就是试试运气。” 厉勿邪摇头说道:“你我都不能试。” “北旗”龙飞默然不语,良久,突然摇手说道:“恨只恨我迟到如今才知道那匹夫……” 厉勿邪自嘲一笑,道:“彼此,彼此,只是,老龙,如今空自怨恨有何用?”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我先只以为费云飞害了咱们也害了他,多少年来一直把他当成顶天立地的奇英豪杰,多少年来一直为他不平,却不料是他害了咱们也害了费云飞,唁们都错怪了费云飞,实际上被害最惨的该是他。” 厉勿邪摇头说道:“老龙,这就是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多年的好友,心目中的奇才,竟会是……” 一叹接道:“老龙,这一切的一切令我心恢意冷。”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等脱出此困,揭发那匹夫之后,你再心恢意冷不迟,如今却嫌太早了些。” 厉勿邪默然不语,但旋即摇头说道:“这匹夫真不是人,为一份‘天宝图’竟以自己的女儿……这笔赈今后怎么算?看来费贤侄……” “北旗”龙飞冷冷说道:“自己的女儿落人魔掌,你还有工夫为他操心……” 冷冷一笑,接道:“什么门出什么人,他的女儿还能好到哪里去?” 厉勿邪道:“好不好是一回事,我担心万一他要将此事传扬出去,费贤侄他今后怎么做人,怎么在武林中……” “北旗”龙飞道:“省那工夫,为自己女儿想想不好么?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瑜打黄盖,又不是那费慕人用强……”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老龙,这总是见不得人的事。” “北旗”龙飞道:“世上见不得人的事多得很。” 厉勿邪默然未语,半晌突然抬眼说道:“老龙,我不信你这‘啸傲山庄’附近没有人家。” “北旗”龙飞道:“据我所知,这‘恒山’之上只有一座‘啸傲山庄’。” 厉勿邪道:“难道终年没有游人?” “北旗”龙飞道:“‘悬空寺’久绝香火,自我筑了这座‘啸傲山庄’后,这‘恒山’之上就没有见过一个游人。” 厉勿邪皱眉说道:“这么说,你我只有……” “北旗”龙飞截口说道:“不试试的话,就只有困死在这儿了。” 厉勿邪一摇头,道:“老龙,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咱们也不能不在这洞中枯坐一夜,还是进去歇歇等天明吧。” “北旗”龙飞摇头说道:“天明又如何,要进去你进去,我要在这儿坐坐。” 厉勿邪道:“老龙,你不是铁打的金钢,钢浇的罗汉。” “北旗”龙飞道:“进去就能好到哪儿去么?”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进去就算了,我只好在这儿陪你坐到天明了。” “北旗”龙飞没有说话。 这“悬空寺”周遭刹时一片寂静,除了阵阵松涛及淙淙流水之外,还有那高高的墨黑洞口上坐着两个人。 夜苦长,这漫长愁苦夜,终于在寂静中溜尽。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山间的一早一晚,尤其在这“北岳”高处,令人有不胜寒之感。 晨间的“恒山”,朝雾迷茫,触目的白茫茫的一片,苍苍古木隐约在迷幽的露中景色是那么幽静,那么美。 然而,谁有心情欣赏这些个。 蓦地,“东邪”厉勿邪睁开双眼,精芒四射,在迷茫白雾中不住搜索,凝神屏息,就像在听什么? 迷茫的晨露中,松涛声及淙淙流水声较昨夜小了些,那是被山间的阵阵的鸟鸣压盖了不少。 但除此,他能听到什么,又能看见什么? 不,虽看不见,但他听得见,那是一阵断断续续,听来颇有节奏的砰砰之声,那像是…… 突然,他开了口:“老龙。” “北旗”龙飞缓缓睁开一双环目,道:“怎么?” 厉勿邪道:“你说附近没有山居人家?” “北旗”龙飞道:“据我所知是没有。” 厉勿邪道:“你说这儿也没有游人?” “北旗”龙飞点头说道:“我没有看见过。” 厉勿邪双目之中闪动着异采,道:“那么,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北旗”龙飞凝神一听,须发皆动,瑗目中倏现异采,道:“厉老儿,你说这是什么声音?” 厉勿邪道:“这该是伐木之声。” “北旗”龙飞忽然大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厉老儿,的确天无绝人之路。” 厉勿邪道:“吉人也自有天相,我说过,你我不该这样死,更不该死在这儿,老龙,待我唤他一声……” 说着,他提气欲呼。 “北旗”龙飞忽地敛去笑容,皱眉抬头,道:“厉老儿,不对,这附近没有山居人家……” 厉勿邪道:“难道不能住得远些?” “北旗”龙飞笑道:“我没有说不行,厉老儿,你叫吧。” 厉勿邪当即提气扬声,叫了一句,这一声甫落,那砰砰然伐木声立止。 “北旗”龙飞道:“厉老儿,你赶快再叫吧。” 厉勿邪遂又忙叫了两声:这一叫,叫得伐木声未再响起,却耳听一阵悉索的步履声传了过来,未几,迷茫晨雾翻动,由雾中行出一个樵夫打扮的瘦削老者,短袄长裤,扎着绑腿,腰里还插着一柄利斧。 老樵夫站在树林边缘上,举目只一扫,叫道:“是哪一位呼唤小老儿?” 厉勿邪应声答道:“是我,请往上看。” 老樵夫循声投注,这回他看见人在那儿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两位,两位是……” 厉勿邪抬手一指那断了道绳索桥,道:“老哥哥可看得见那个?” 老樵夫循指望了眼,“哦!”地一声,道:“小老儿明白了,那绳索桥断了,二位下不来了?” 厉勿邪点头说道:“正是,大是,老哥哥可愿帮个忙?” 老樵夫举步走了过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可以,可以……” 定到了“悬空寺”下,抬起一双老眼望了望,接道:“可不是么?这么高,怎么下得来?便是这山中的猿猴怕也不行,根本没有办法嘛,二位要小老儿怎么帮忙法?” 厉勿邪想了想,道:“麻烦老哥上去在那绳索桥上弄根绳子下来,然后把绳子一头扔上来就行了。” 老樵夫道:“行是行,只是二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单凭一条绳子……” 厉勿邪忙道:“只有这办法了,那总比困在这儿好。” 老憔夫一点头,道:“说的是,只好这样了,二位请等等,待小老儿上去弄根绳子来,恐怕要找那最粗的一根。” 说着,他走向石梯,由石梯上了“悬空寺”在那殿旁他抽出腰中利斧,不消几斧头便砍下一条粗绳。 插好利斧,他把那条粗绳放落在地上,然后又走回原处,一手拉着绳子抬眼叫道:“二位,绳子有了,怎么扔上去啊?” 厉勿邪眉锋方皱,“北旗”龙飞突然说道:“你老哥把绳子一头绑在斧头上,然后向上抡着试试看。” 厉勿邪双眉一展,道:“对,老龙……” 只听下面老樵夫道:“主意倒是好,只是由地上到洞口怕有三十丈高低,小老儿没有那么大的臂力,不知能不能抡得上去。” 厉勿邪眉锋又复一皱,道:“这倒是……” “北旗”龙飞道:“不要紧,你老哥先试试看,不行另想办法。” 老樵夫一点头,道:“好吧。” 随即抽出腰间利斧,用绳子一头牢牢绑紧掂在手中,仰起头叫道:“二位小心接好,小老儿这把斧头快得很,要是一下子抡到头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北旗”龙飞道:“你老哥放心,尽管用劲抡就是。” 老樵夫应了一声,提着绳子抡起利斧……
江湖路 第三十八章
那斧头越抡越快,越抡越急,只听老樵夫叫道:“二位小心。” 一松绳子,利斧立即飞上半空,可惜,太低了,只飞起不到二十丈,那利斧便力尽落了下去。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老龙,看情形……” 老樵夫在下面摇头苦笑,道:“差得远,差得远,二位,以小老儿看,这办法……” “北旗”龙飞截口说道:“那么换个法子,你老哥可登得上峰顶?” 老樵夫向上望了望,道:“这倒可以,怎么……” “北旗”龙飞道:“由峰顶到这洞口,约有四十丈高低,麻烦你老哥登上峰顶,然后把斧坠下来,这样就不费力了。” 厉勿邪点头说道:“这办法倒行得通,老龙,看来我不如你。” 说话间,老樵夫已答应着提起斧头绕向了峰顶。 片刻之后,只听峰顶传来老樵夫话声:“二位,是这儿么?小老儿要放斧头了。” “北旗”龙飞探头向上望去,只见老憔夫露出头在峰顶向下打招呼,他当即一点头,道:“是这儿了,你老哥把斧头放下来吧。” 峰顶老樵夫答应了一声,慢慢把斧头放了下来。 然而,在距洞口尚有五六丈时,斧头下堕之势突然停住了,只听老樵夫在峰顶叫道:“二位,绳子不够长……” “北旗”龙飞扬声说道:“不要紧,你老哥松手好了。” 老樵夫诧声说道:“怎么?松手?” “北旗”龙飞道:“你老哥尽管松手,我抓得住。” 老樵夫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二位小心,我松手了。” 说完了话,斧头倏然坠下,陨石一般向下落去。 “北旗”龙飞让过了斧头,铁掌一探,轻易地一把抓住了绳字,绳子入握,他突然长吁了一口大气:“厉老儿,行了,你我脱困了,死不了了。” 随即扬声说道:“行了,老哥可以下来了。” 没听见老樵夫答应,想必他已下来了。 “北旗”龙飞毫不待慢,握住绳子一头,道:“厉老兄,你先下去。” 厉勿邪一摇头,道:“你如今不比我,绳子给我,你先下去。” “北旗”龙飞道:“只要你下得去,还怕我下不去么?别罗嗦了,快下去吧,咱们还得去追那匹夫呢。” 厉勿邪未再多让,攀着绳子坠了下去。 他那里着了地,“北旗”龙飞这里叫道:“厉老儿,这儿没东西绑绳子,你把那一头绑在绳桥上。” 厉勿邪应声照做,把绳子那一头绑上了绳桥。 “北旗”龙飞站在洞口收绳拴上了绳桥,看看绳尽桥直,他强提真气腾身掠出,双掌抓住绳桥,飞荡而下。 只听一声惊呼,甫下峰的老樵夫直了眼怔在那儿。 “北旗”龙飞一跃而下,身形踉舱,直冲出了好几步方始站稳,略一调息,举步走向厉勿邪。 厉勿邪迎前几步,道:“老龙,要紧么?” “北旗”龙飞摇头苦笑,道:“还好,不碍事,看来铁打的金刚,钢浇的罗汉也禁受不住一个‘饿’宇,走吧,谢谢人家去。” 厉勿邪一点头,双双向老樵夫走了过去。 人在地面,两下里距离又近,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老樵夫瘦瘦的一个身形,老脸上皱纹遍布,肤色显得有点黝黑,那是无情的岁月与砍伐的生涯所留给他的。 看上去约有近六十年纪,但精神挺好,两眼也甚是有神,像他这种整天爬高上低,翻山越岭,进出于林木间讨生活的人,虽老,筋骨犹健。 “北旗”龙飞微一拱手,道:“这位老哥……” 老樵夫如梦初醒,“哦!”地一声,睁着老眼道:“原来二位都是武林中的……” “北旗”龙飞赧笑说道:“惭愧,若非老哥伸手,我两个就别想下来了,恩情容我两后报,老哥贵姓大……” 老憔夫忙摇双手,道:“二位千万别客气,千万别客气,谁没个落难的时候,见若这种事儿,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顿了顿,接道:“小老儿姓赵,几十年来一直卖柴为生,就住在山下后村,村里的人都叫小老赵老实……” “北旗”龙飞道:“原来是山下后村赵老哥……” 翻腕取出四颗明珠,道:“身上没带多东西,这些不成敬谢之意……” 老樵夫瞪着老眼后退,又摇上了双手,急道:“二位,这万万使不得,救二位是小老儿应该的,再说,这么贵重的东西……” “北旗”龙飞截口说道:“我二人现有急事在身,未克久留,异日有空再往后村拜谢,告辞了。”弯腰把西颗明珠放在地上,拉着厉勿邪双双掠起,如飞向山下驰去。 赵老实大急,忙摇手唤道:“二位,二位,快请回来,这万万使不得,这……” 此际天已大亮,四周晨雾虽已渐开,但仍弥漫着白茫茫的一片,厉勿邪与龙飞早已隐入雾中不见。 赵老实不叫了,手抬在半空,突然笑了,那是浮起嘴角的一丝诡异笑意,老眼之中异采闪射,竟然充满了狠毒色。 突然,一个阴恻恻冰冷话声响自身后:“走了?” 赵老实没回头,带着那丝诡异笑意说道:“走了。” 那阴恻冰冷话声说道:“‘东邪’,‘北旗’脱困了?” 赵老实一点头,道:“不错,‘东邪’,‘北旗’脱困了。”那阴恻冰冷话声,说道:“从此‘南令’皇甫林有得受的了,咱们也有乐子好瞧了。” 赵老实道:“正是,您的高智,举世罕匹。” 那阴恻冰冷话声道:“我不敢居功,这完全是我的好军师的锦囊妙计。” 赵老实道:“那是您的恩典。” 那阴恻冰冷话声道:“我记你一个大功,外加一份厚赏,地上那四颗,收起来。” 赵老实弯腰捡起四颗明珠,转身哈下了腰:“谢主人恩典。” 他眼前,不到一丈处,负手站着个身材颀长,气度高华的青袍人,他,长眉凤目,白面无须,虽届中年,但岁月夺不去他那俊美,他那脱拔飘逸。 他,称得上当世罕见美男子,只可惜一双目光太以阴鸷,那双嘴唇,也太薄了些。 嘴唇薄并不为过,然而他那双薄薄的嘴角边,却永远噙着一丝凛人的冰冷,狠毒,阴险,残酷。 他一摆手,道:“休小看龙飞这份出手,东西南北中,五人之中数他富有,藏珍之多不下豪富,这四颗明珠子俱是当今大内贡品,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你从此不必砍樵了。” 赵老实恭谨之中带着得色,道:“俱皆主人赏赐。” 青袍人笑了笑,道:“这,九牛一毛,微不足道,他日大功得成,你辅佐有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才是我论功行赏。” 赵老实忙道:“属下不敢不竭尽忠诚以报。”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我也不会亏待你,找寻翡翠宫事可有头绪?” 赵老实道:“回主人,已然穷搜东西中原,尚未……” 青袍人一摆手,截口说道:“其他地方呢?” 赵老实道:“回主人,尚未着手。” 青袍人道:“该快一点了,在我那座宫落成之前,一定要找到它。” 赵老实道:“主人放心,属下就是翻开每一寸地皮,也要在您那座宫落成之前找到它,除非它在天上……” 青袍人道:“没听说么?它在虚无飘忽之间?” 赵老实道:“当不会在海外仙山之上。”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必要时也该到海外诸山上走走,你知道,在武林中,我不容有第二座宫存在,同时我也誓必要找到他,天下美色虽多,但都使我索然无味,日久生厌,唯有她……” 赵老实道:“属下斗胆,纵然找到夫人,只怕她难……” 青袍人目中寒芒暗射,望之吓人,道:“那么就杀了她,我绝不容再有第二个人近她。” 赵老实入目威态,机伶一颤,忙垂口光,道:“属下遵命。” 青袍人陡敛威态,道:“我明白,她尤物天生,也天生淫荡,当年宇文化之俊美不如皇甫林,而皇甫林之手法又不如我,多少年后的如今,想必又有比我更高明之人……” 赵老实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别忘了,你是我的心腹。” “谢主人。”赵老实忙道:“以属下看,夫人的变心,多半是恋念旧情……” 青袍人双眉一扬,道:“你是指宇文化?” 赵老实道:“宇文化有何值得恋念?属下是指……” “我明白了。”青袍人截口说道:“但如今的他,无论那方面都比不上我。” 赵老实道:“这个属下知道,但夫人当日背宇文化暗恋他,那是出自真情,而后又离开他投进主人怀抱,那却是一时心动,主人明智,唯真情才能久长……” 青袍人倏然而笑,道:“本来是,暗里苟且,露水夫妻,她跟我有什么真情义?也许你说对了,藕断丝连,她心中仍有他……” 双目阴毒光芒一闪,笑道:“那容易,我让她两头都落空,有恋念之旧情,无恋念之旧情,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不许染指。” 赵老实道:“属下斗胆,真要那样,只怕更难……” 青袍人道:“那么,以你之见?” 赵老实道:“主人明智,何须属下多说。” 青袍人道:“你要我暂时隐忍,求拾旧欢。” 赵老实道:“不为别的,您该为一张‘天宝全图’。” 青袍人目中异采一闪,笑道:“不是你说,我倒忘了,如今她手里该已有了两份。” 赵老实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道:“然则在取得‘天宝图’之后呢。” 赵老实道:“倘夫人能回心转意,那是更妙,否则的话,你拥有天香国色不下夫人的年轻诸美,又何必奢求?” 青袍人大笑说道:“不错,宝图入握,粉黛成行,个个娇美,人人绝色,我该知足了,何必奢求一个半老徐娘……” 顿了顿,接道:“你不愧我的好军师,再记大功一个……” 赵老实忙道:“谢主人恩典。” 青袍人突然一声冷笑,道:“看她母女近年来的情形,似乎已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旧欢也难再续了,我听你的,先把‘天宝图’弄到手再说。” 赵老实哈着腰,没说话。 青袍人道:“那美人可在返宫途中?” 赵老实道:“遵您令谕,已由赫连、公羊二人护送返宫。” 青袍人点了点头,道:“你替我传令,暂时好生看管,俟宫落成,‘天宝图’到手,诸老选齐之 后,我再返宫举行大典。” 赵老实连忙答应了一声,道:“那么主人今后行止……” 青袍人摆手说道:“别管我,但全力搜寻‘翡翠宫’所在就是。 赵老实道:‘那么,属下告退。’ 青袍人摆手说道:‘你走吧,只记住,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赵老实道:‘你放心,属下省得。’鬼魅般腾身飘起,飞射不见。
江湖路 第三十九章
望着赵老实那瘦削身影不见,青袍人也飘然举步,缓缓向山下行去,转眼间隐入半山云雾中…… “太原城”,古人谕为:“乃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 “太原城”建于明“洪武”年间,周围廿四里,高四丈,幅二丈,四楼八门,其城楼之高大,可与“北平”、“西安”相比。 在“太原城”内,有座鼓楼,这儿是“太原”商市集中场,也是“太原城”里最热闹的一方。 事实上的确不错,看,这座宏伟,古老的鼓楼附近,插天一般地矗立若几块大招牌,全是酒楼。 每当华灯初上之际,这一方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熙往攘来的人群中,有贵介公子,有巨贾豪绅家的姑娘,有斑了两鬓的老人,有…… 总之,行行色色,上中下三流的人都有。 如今就是华灯初上的当儿。 如今,在那车水马龙,熙往攘来的人群中,并肩走着两个颇为奇特的人,那一个是瘦削的黑衣老者,一个是魁伟的锦袍大汉,正是“东邪”厉勿邪,“北旗”龙飞。 他两个在人群中左望望,右看看,突然,厉勿邪开了口:“老龙,我看他不会往这儿来的。” 龙飞张目翻动,精光四射,道:“怎见得?” 厉勿邪道:“这儿是大城镇,来往的人多……” 龙飞哼了一声,道:“要换了是我,我就专挑热闹的地方走。” 厉勿邪一怔,旋即点头叹道:“但愿你说对……” 话犹未完,忽听龙飞说道:“厉老儿,快看,第一楼门口,你认得么?” 厉勿邪忙抬眼望去,只见左前方那酒客进出,热闹外溢的“河东第一楼”门口,并肩走进了四个酒客。 四个酒客不算稀罕,第一楼进出的酒客何止四个。 但这四个俱是白衣,步履轻捷异常。 厉勿邪一摇头,道:“我只看见背影,不知道……” 龙飞道:“我看见他们的面部了,一个个阴森森的,像吊客无常。” 厉勿邪眉锋一皱,忽地目闪异采,道:“老龙,你是说‘雪衣四灵’?” 龙飞点头说道:“找不出第五个人是这种长像装束,怕不会错。” 厉勿邪扬眉说道:“昔日宇文化座下四侍,听费贤侄说过,他四人在‘洛阳’出现过,如今又出现在‘太原’,这是……” 龙飞道:“你想知道么?” 厉勿邪道:“难道你不想?” 龙飞道:“那只有一个好办法,你我也去喝几杯去。” 厉勿邪刚要点头,却忽地一怔,那第一楼门口,又走出了那四位白衣酒客,可不个个脸色惨白阴森,一如吊客无常,正是“雪衣四灵”?他忙道:“老龙,看见了么?他四个又出来了。” 龙飞点了点头,道:“我正在奇怪,‘雪衣四灵’向来不在这种地方出现,如今怎会一改向例上了酒楼,看来他们是……” 只听厉勿邪道:“老龙,往右前方看。” 龙飞举目望去,只见右前方人丛中挤出一个瘦高黑衣汉子,满脸惊慌神色地向站在酒楼门口的“雪衣四灵”快步走去。 他当即说道:“厉老儿,我明白了,濮阳兄弟跟这人是事先约好的,这人迟到了,所幸这儿人多,要不然以他四人的脾气……” 只见那黑衣汉子步履匆忙,近前惶恐地躬下了身。 四灵的脸色很不好看,那黑衣汉子说了几句话后,四灵脸色稍霁,一摆手,那黑衣汉子施礼转身又走了。 黑衣汉子转眼间挤人人群,四灵也未停留,举步向这边行来,“北旗”龙飞忙道:“厉老儿,他四个过来了,你我躲一躲。” 一拉厉勿邪,侧转身向街旁行去。 “雪衣四灵”在人群中两两行进,所到之处行人纷纷让路,那本难怪,他四人长像瞧着怕人。 望着四灵过去,龙飞低低论道:“厉老儿,你可有心情跟去看看究竟。” 厉勿邪道:“费云飞是被皇甫林所害,皇甫林的情人又是姬玉娘,那冷遇春更伤在‘无影之毒’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我眼见与皇甫林有关之人,岂肯当面错过?” 龙飞道:“说得是,那么,走。” 一声“走”,二人并肩行进,不即不离地在人群中跟着“雪衣四灵”行去。 出了这“鼓楼”一带的热闹区,行人渐渐稀少,行前‘雪衣四灵’突然长身而走,直上茫茫夜空。 龙飞忙道:“厉老儿,别让他四个跑了,你我丢不起这种人,栽不起这种跟头。”一拉厉勿邪,双双跟着掠起。 飞驰间,厉勿邪道:‘老龙,莫非这四个东西已发觉……’ 龙飞摇头说道:‘对你我,他四个还不会那么机灵。’ 转眼间,“雪衣四灵”刹住身形,夜色中望去,四灵的停身处是在一座规模颇大的寺院之前。 此地在“太原城”外,远离热闹,宁静异常,这座寺院围墙丈高,刹门紧闭,除了寺后灯光外,透及寺内高矗两座八角形的宝塔之外,其他一无所见。 龙飞道:“厉老儿,这就是‘双塔凌云’的‘双塔寺’。”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知道,他四个到这儿来……” 龙飞道:“那要慢慢往下看……” 语声未落,四灵长身又起,一起射入寺后,隐入那一片苍苍林木之中,龙飞忙道:“走,咱们也进去看看,他四个当不会是隐世参禅来的。” 双双掠起,闪电一般地跟了进去。 这儿是寺后院,这寺院有殿四楹,他二人就隐身在那大殿瓦面之上,居高临下,寺后院的景物可尽收眼底。 这寺后面颇为宽敞,苍苍林木之中,静静地座落着几问禅房,居中一间,灯光透纱,那“雪衣四灵”就并肩站在那间禅房门前,一起躬下身去。 “属下兄弟报到。” 二人闻言一怔,龙飞诧声说道:“厉老儿!属下,你猜禅房中是谁?” 厉勿邪尚未答话,只听一个甜美而冰冷的话声透窗而出:“候着。” 四灵恭谨答应了一声:二人闻声又复一怔,厉勿邪道:“龙飞,怪了,除了那姬玉娘……难不成会是皇甫……” 禅房的两扇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个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女,她美艳,但神态冷漠,那如花娇靥,也显得有点苍白,似乎有点病色。 厉勿邪道:“老龙,这莫非就是皇甫林的女儿……” 龙飞尚未说话,只听院中四灵恭谨说道:“属下四兄弟见过姑娘。” 白衣少女冷然摆手,轻启檀口:“你四人就是昔日宗主座下的濮阳兄弟?” 四灵老大濮阳厉道:“回姑娘,正是!昔日宗主仙逝后,属下兄弟多年来一直隐居关外,闻得‘无影之毒’再现武林,惊喜之余兼程赶来中原,在今夜才得参拜姑娘……” 白衣少女截口说道:“你四人要明白,‘毒宗门’已然不复存在,我也并非是‘毒宗门’的掌门人……” 濮阳厉道:“宗主无子嗣,见姑娘如见宗主,姑娘理应是毒宗掌门。” 白衣少女道:“这么说,你四人愿意返回本门,追随我左右了?” 濮阳厉道:“属下兄弟誓死效忠,请姑娘收留。” 白衣少女道:“你四人当知本门的规法。” 濮阳厉道:“属下兄弟倘有二心,愿受最严厉之规法。” 白衣少女那失色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轻微笑意,道:“那么,你四人仍以原职任用……” “谢姑娘恩典。”濮阳厉四兄弟突然拜下,一拜而起。 白衣少女皓腕一抬,道:“你四人既已返本门,理应参与本门机密,你四人可知道,我到‘太原’来是来干什么的。” 濮阳厉道:“回姑娘,属下兄弟知道,那是……” “够了。”白衣少女截口说道:“既知我来意,当知我此行属于机密,那么……” 淡然一笑接道:“你四人为何这般不知小心,带来两位高人来。” 厉勿邪一震,道:“好厉害,老龙,她已发现……” “雪衣四灵”霍然旋身,八道犀利目光四下搜索,突然凝聚一点,直逼大殿瓦面,濮阳厉道:“容属下四兄弟将功折罪。” 话落,他四人便欲长身而起。 白衣少女淡然轻喝,道:“两位前辈高人大驾莅临,不得无礼。” 雪衣四灵一露,立即躬身低头。 白衣少女仰望夜空,含笑说道:“二位前辈,晚辈在此恭请。” 龙飞浓眉一扬,道:“厉老儿,这跟头不小,但不能栽到底,也别在后生晚辈面前显露小家子气,走,下去。” 说着,双双腾身而起,点尘未惊地射落在院中。
江湖路 第四十章
“雪衣四灵”脸色一变,八目直逼二人。 龙飞瞠叱道:“濮阳厉,你四兄弟敢以这付态度对我?” 只听白衣少女轻喝说道:“‘东邪’,‘北旗’两位当面,不得无礼。” 入耳“东邪”,“北旗”,四灵脸色大变,八目尽射惊骇,但那懔人凶态已收敛了不少。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走下院中盈盈检衽:“晚辈皇甫琼见过两位前辈。” “东邪”,“北旗”双双脸色一红,厉勿邪冷然说道:“你就是皇甫林的大女儿?” 白衣少女恭谨答道:“晚辈正是。” 厉勿邪道:“你也是冷遇春的女儿冷瑶红。” 皇甫琼一惊色变,圆睁美目,道:“厉前辈怎……” 厉勿邪冷然说道:“只答我是也不是。” 皇甫琼略一迟疑,毅然点头,道:“既然前辈知道,晚辈不敢再瞒,正是,但那……” 厉勿邪冷笑说道:“果然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确能使我那费贤侄入壳。” 皇甫琼娇靥上飞掠惊容,也染上一抹酡红,道:“前辈这话是……” 厉勿邪道:“我不愿深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皇甫琼娇躯倏颤,哑声说道:“前辈知道的很多,但晚辈要请教,入壳二字何解?” 厉勿邪道:“这等淡显字眼,还要我多解释么?” 皇甫琼娇靥苍白,道:“前辈,这是谁说的?” 厉勿邪道:“你那人面兽心的爹,难道还有错么?” 皇甫琼躯一震,脸色倏时煞白,美目暴射煞威,道:“原来是他,你……” 威态一敛,接道:“二位前辈敢莫为此事向晚辈问罪而来?” 腐勿邪冷冷说道:“这种事我二人自会向你爹问罪,不会向你这后生晚辈下手,我二人是另有来意,另有目的。” 皇甫琼道:“那么,先请二位前辈明示来意。” 厉勿邪道:“你那衣冠禽兽的爹先害我又害‘北旗’,最后更在‘恒山’,‘啸傲山庄’假扮‘北旗’掳去了我的女儿……” 皇甫琼惊声说道:“有这等事?” 厉勿邪道:“难道你不知道?” 皇甫琼摇头说道:“晚辈的确不知道。” 厉勿邪冷笑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父女都擅装作。” 皇甫琼微微一摇头,道:“事到如今,他既说出我的隐私,我也要宣泄他的罪行,只不知二位前辈信不信,晚辈不是他的女儿。” 厉勿邪冷冷说道:“难不成是冷遇春的?” 皇甫琼摇头说道:“也不是冷大侠的。” 厉勿邪冷笑说道:“是宇文化的?” 皇甫琼点头说道:“恐怕是。” 厉勿邪冷笑说道:“据我所知,你是你母姬玉娘为皇甫林所生的两个女儿中的一个,皇甫林当年曾对我几个说过……” 皇甫琼道:“家母当年也曾对晚辈姐妹这么说,但事隔多年的今天,她老人家却告诉晚辈姐妹说是:‘南令’皇甫林并非晚辈姐扶生身父,这皇甫林自己也明白。” 厉勿邪道:“可是在‘恒山’ ‘悬空寺’前,他即亲口告诉我二人……” “前辈!”皇甫琼道:“他明知道晚辈姐妹不是他亲骨肉,但他对武林任何一人都会说晚辈姐妹是他的女儿。” 厉勿邪冷冷笑道:“他有理由这么做么?” 皇甫琼道:“二位该知道,家母当年为钟情皇甫林,宁违妇道,不惜受世人的指责辱骂,但事后几年,家母却发觉皇甫林此人阴狠奸诈,并不是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因此家母羞愧失望,万分悲痛,跟他已貌合神离,几至仳离……” 厉勿邪冷冷说道:“这我几个倒不知道。” 皇甫琼道:“晚辈所说皆实情,不管前辈信不信,晚辈只在奉告前辈,晚辈姐妹不但不是皇甫林的亲骨肉,而且跟家母一样地唾弃不齿他的为人……” 厉勿邪道:“这样我就不会向你说我那女儿了。” “北旗”龙飞突然说道:“你是不是皇甫林的女儿,那是你跟皇甫林之间的事,我要问你,皇甫林所说你诱费慕人人壳事可是实情。” 皇甫琼娇靥通红,倏地垂下螓首,但她旋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的颜色,又转为一阵煞白,道: “晚辈承认跟他已有夫妇之实,但绝不承认皇甫林所说的每一句话,皇甫林此举一为打击他,一为败坏晚辈的……” 龙飞道:“难不成你是真心。” 皇甫琼毅然点头,道:“晚辈对他确是万斛深情,一片真心,但晚辈并非淫贱无耻的女儿家,所以跟他有夫妇之实,那皆因一朵‘醉海棠’害了晚辈跟他,二位如若不信,日后见着他时……” 厉勿邪道:“我已经见过他了,就是他把我从皇甫林……” 皇甫琼娇躯一颤,急道:“怎么,前辈已见过他了?” 厉勿邪道:“不错,他来找我打听他爹被害的事……” 皇甫琼微愕说道:“他怎会去找前辈,晚辈曾留给他一封信,告诉他去找皇甫林所扮的‘安乐居士’邵景逸,难道他没有……” 厉勿邪道:“他向我提起过那封信,也曾说你要他去找邵景逸。” 皇甫琼道:“那么他怎去找前……” 厉勿邪截口说道:“你并未告诉他邵景逸就是皇甫林,因此他怀疑我几个中的每一个,所以他找上了‘济南’。” 皇甫琼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前辈如今该相信晚辈适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了吧,倘若皇甫林是晚辈的生身父,晚辈岂有向人揭穿指明他的道理?”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老龙,这话似乎有点道理。” 龙飞浓眉微轩,道:“我有同感,但仅止于有点道理而已。” 厉勿邪愕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实际上皇甫林并不怕人知道他多年的阴谋,多年的作为,否则在‘悬空寺’前他就不会全部招认了。” 厉勿邪又复一怔,点头说道:“有理……”目光一凝,道:“你可听见了?” 皇甫琼道:“晚辈听见了,晚辈并不勉强二位前辈相信,但晚辈要奉告二位,晚辈如今是‘毒宗门’的掌门人,跟‘南令’皇甫林毫无关连,并且跟他是敌非友。” 厉勿邪道:“我也听见了……” 皇甫琼娇靥一红,神色不难言喻,突然说道:“前辈,他可好?” 厉勿邪道:“你说谁?” 皇甫琼螓首半俯,道:“他……费少侠。” 厉勿邪道:“他很好,只是你害苦了他。” 皇甫琼急扬螓首,忙道:“前辈,他怎么了?” 厉勿邪道:“他到处在找你,还有那座‘翡翠宫’。” 皇甫琼美目掠过一丝异采,但旋即微愕说道:“前辈,他找翡翠宫干什么?” 厉勿邪道:“你留信所用的信笺,不是‘翡翠宫’中的么?” 皇甫琼一震,喃喃说道:“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 目光一凝,急道:“前辈告诉他‘翡翠宫’在何处了么?” 厉勿邪道:“你该知道,举世之中除了皇甫林与你母,还有你姐妹俩外,再无一人知道‘翡翠宫’的所在。” 皇甫琼神情一松,道:“那就好……” 厉勿邪道:“你不愿他找到你?” 皇甫琼娇靥一变,微一摇头,哑声说道:“晚辈不愿再见他。” 厉勿邪冷笑说道:“你既对他是一片真心,真情万斛,又跟他有了夫妇之实,为什么不愿再见到他?” 皇甫琼娇躯倏泛轻颤,失色的香唇也掠过一丝轻微抽搐,凄惋悲笑,道:“前辈,不为什么?其实晚辈也不知为什么?” 厉勿邪道:“恐怕是心中一点愧疚吧。” 皇甫琼脸色一变,倏又淡淡说道:“我跟他都是无心之过,恨只恨一朵醉海棠毁了我跟他,信与不信,全凭二位前辈。” 厉勿邪道:“那是你跟他的事,对你,我二人不便如何,对皇甫林,我二人却绝不放过,如今你告诉我,皇甫林现在何处。” 皇甫琼道:“不瞒二位前辈说,便是晚辈如今也正在找他。” 厉勿邪道:“你找他干什么?” 皇甫琼迟疑了一下,道:“也不瞒二位前辈,晚辈找他只为夺取他那份‘天宝图’。”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对了,听皇甫林说,我那费贤侄已将他那份‘天宝图’给了你,做为你的订情之物,可有此事?” 皇甫琼一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晚辈对此一直愧疚在心,但那绝非跟晚辈订情之物,而是在为冷大侠解毒之当初……” 厉勿邪截口说道:“我不管那么多,既然你承认有此事,也承认一直愧疚在心,那么我只问你要那份‘天宝图’……” 皇甫琼微愕说道:“前辈也要那份‘天宝图’?” 厉勿邪道:“物各有主,再说它是我那费贤侄的,我还不会为之动心,我是要让你把它归还原主。” 皇甫琼微一摇头,道:“多谢前辈,那倒不必,晚辈日后自会将‘天宝图’还他。”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你是信不过我?” 皇甫琼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觉得理应亲手还给他。” 厉勿邪道:“什么时候,莫非要等你按图素骥,取得宝藏之后?” 皇甫琼脸色为之一变,但旋即淡然摇头:“跟前辈一样,晚辈也不是那种人,倘晚辈是那种人,何必再还他?又何必在找得藏宝后多此一举?” 厉勿邪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不柏信你会把得来不易的那份‘天宝图’再还他。” 皇甫琼道:“前辈不信,晚辈莫可奈何,前辈何妨看异日?” 厉勿邪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侯诸异日。” 皇甫琼双眉微扬道:“那么,前辈的意思是……” 厉勿邪道:“是我费贤侄的东西,我要帮他要回来。” 皇甫琼道:“恕晚辈斗胆,这是他的委托。”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他至今还不知道你是谁,他至今犹沉醉在情爱之中。” 皇甫琼摇头说道:“既不是他的委托,恕晚辈不敢将‘天宝图’随便交人,当日接他东西的是我,如今还他东西的也该是我。” 厉勿邪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是不肯还……” 皇甫琼截口说道:“前辈错了,晚辈不是不肯还,而是必须亲手交给他。”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这是我二人无意中碰上了你,否则的话,你往‘翡翠宫’里一躲,我那费贤侄何处找你。” 皇甫琼道:“前辈,我无意讹赖这份‘天宝图’,何须躲向‘翡翠宫’中,不必他找晚辈,晚辈自会找他……” 厉勿邪道:“你适才说过,不愿再见他了。” 皇甫琼呆了一呆,道:“归还‘天宝图’,那该又当别论。” 厉勿邪冷笑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分明你想……” 皇甫琼截口说道:“前辈,晚辈再说一句,晚辈并非皇甫林之女。” 厉勿邪道:“你想在我面前花言巧语……” 皇甫琼道:“晚辈不敢勉强前辈相信,但前辈请勿再挂在嘴上。” 厉勿邪勃然色变,怒声说道:“我要说你敢怎么样?” 皇甫琼双眉陡挑,但倏又敛态淡淡说道:“晚辈不敢怎么样,但前辈这样似乎有失前辈身份。” 厉勿邪怒笑说道:“你敢批判我?……” 皇甫琼淡然说道:“晚辈不敢,但请前辈自重。” 厉勿邪须发倏张,厉笑欲动。 “雪衣四灵”跨前一步。 “北旗”龙飞瞠目叱道:“你四个有多大气候,后站。” “北旗”威态慑人,“雪衣四灵”微掠退了半步。
江湖路 第四十一章
龙飞威态一敛,转注皇甫琼道:“我听你刚才自称皇甫琼。” 皇甫琼道:“那是幼小时家母教的名字,一时改不过口,但从现在起,晚辈改姓宇文,叫宇文琼。” 龙飞冷冷说道:“那是你的事,至于那份‘天宝图’,也由你亲手交还费慕人,但我要问你,你带‘毒宗’徒众到‘太原’来,目的何在?” 宇文琼道:“那是‘毒宗’本门的事,恕晚辈无以奉告。” 龙飞道:“恐怕不是吧。” 宇文琼道:“信不信全凭前辈。” 龙飞道:“冷遇春落在你们手里于前,我那冰心侄女儿被掳于后,综此两点,我自然不信休是为了‘毒宗门’事而来。” 宇文琼道:“前辈不信,晚辈莫可奈何。” 龙飞道:“可是我要你交出冷遇春与我那冰心侄女儿。” 宇文琼道:“厉姑娘是被皇甫林掳去的,晚辈从何……” 龙飞截口说道:“就算跟你无关,那么,冷遇春呢?” 宇文琼一点头,道:“这晚辈承认,冷遇春确在晚辈手中。” 龙飞道:“他现在何处?” 宇文琼道:“远在‘翡翠宫’中。” 龙飞冷笑说道:“小小年纪就学着谎言欺人耍奸猾……” 宇文琼脸色微变,道:“前辈不信……” 龙飞突然沉声说道:“那么,禅房之中又是何人?” 宇文琼脸色又复一变,旋即嫣然而笑,道:“前辈高明,那是冷遇春冷大侠。” 龙飞冷笑说道:“这就是了,你将冷遇春挟来‘太原’意欲何为?” 宇文琼道:“前辈,这是本门的事……” 龙飞道:“可是冷遇春并非你‘毒宗门’人,冷遇春也有一份‘天宝图’,这就称不得你‘毒宗门’的事。” 宇文琼双眉微扬,道:“那么,前辈打算怎么办?” 龙飞道:“我要你交出‘冷遇春’。” 宇文琼微一摇螓首,道:“恕晚辈不能从命。” 龙飞环目一睁,威棱四射,道:“你不答应交人?” 宇文琼视若无睹,道:“事实如此,晚辈不愿否认。” 龙飞怒笑说道:“当是为了冷遇春那份‘天宝图’,由此观彼,你岂会将那一份‘天宝图’交还费慕人……” 宇文琼淡淡截口说道:“那不用,那份‘天宝图’是他送给晚辈的,晚辈理应奉还,而这份‘天宝图’是晚辈下手夺取的,岂肯将它交人?” 龙飞道:“你一张利口……” “前辈。”宇文琼脸色一寒,道:“晚辈与费慕人有夫妻之实,他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别人似无权索取,至于冷大侠,他也非二位前辈的人,二位前辈又凭什么要他?” 龙飞须发倏张,环目暴睁,厉声说道:“好大的胆,你敢……” 宇文琼冷然说道:“晚辈不敢,也一直尊二位为前辈,奈何二位不知自重。” 龙飞脸色铁青,尚未说话,厉勿邪突然仰天怒笑? “好丫头,我要看看你仗恃些什么。” 抬掌向宇文琼抓去。 “雪衣四灵”神态怕人,闪身欲动。 宇文琼冷然摆手,道:“不许你四人插手……” 那里“白衣四灵”躬下了身,这里宇文琼冷然接道:“前辈莫要忘了,宇文琼满身皆毒。” 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厉勿邪吃过毒的大亏,闻言一震,连忙沉腕撤掌,退了一步。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二位也莫忘了,晚辈若是恢复姓宇文,二位与晚辈便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如今晚辈不欲向二位索债,二位最好也莫以武相逼,请速离开‘双塔寺’,还来得及。” 龙飞勃然大怒,厉声说道:“杀父之仇任你报,我倒要试试你那一身的毒。” 抖手一掌虚空击了过来。 显然,他也不敢以掌击实。 宇文琼美目中陡现煞威,道:“二位既是执意相逼,莫怪宇文琼斗胆冒犯了。” 皓腕倏抬,玉手探处,一掌迎了上去。 她这一掌丝毫不带罡风劲气,是故龙飞那威猛绝伦的一掌并未受到半点阻拦,掌风长驱直入,宇文琼应势飞快飘退,龙飞睹状冷笑,方欲追扑,突然…… 他脸色倏变,瞠目大喝:“丫头,你敢施毒!……” 宇文琼淡然一笑,道:“龙前辈觉察了,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她这里刚说完话,龙飞那里高大身形一个跄踉,继之身形连幌,摇摇欲倒,厉勿邪大骇,连忙闪身上前,伸双手挟住,道:“老龙,你……” 龙飞脸色铁青,颤声说道:“厉老儿,我已中了她的毒,你……” 厉勿邪脸色忽地大变,道:“老龙,我也……” 宇文琼一笑截口,道:“不错,二位都已中了我的毒。” 厉勿邪厉声说道:“丫头,你……” 宇文琼道:“我再尊称一声前辈,请勿出口伤人。” 厉勿邪厉声说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宇文琼淡淡说道:“可惜二位已力不从心,倘二位轻言一个杀字,我这杀父之仇又找谁去报?还是请二位自重些……” 龙飞哑声说道:“我二人承认栽在你手,你说,要怎么办吧?” 宇文琼道:“我不愿难为二位,但我要委曲二位几日,等我取得那张‘天宝图’后,我立即替二位解毒……” 一顿,接道:“如今我敬邀二位为我座上嘉宾,请入禅房歇息。” 龙飞须发暴张,神态怕人,道:“厉老儿,罢了,龙飞何颜再立身武林……” 拍掌向自己“百汇”拍去,但掌至半途他却又颓然垂手,手刚垂下,他又环目暴睁,而宇文琼已及时轻喝:“擒下了。” “雪衣四灵” 一声答应,疾若闪电扑出两个,一人一指,轻易地制住“东邪”,“北旗”穴道。 宇文琼冷然一摆手,道:“把他二位抉进去。” 话落,转身行进禅房。 “雪衣四灵”跟着把“东邪”、“北旗”二人扶进禅房,放在了两把椅子上,适时,由那云床上站起一人,那是个瘦削黑衣老者,正是那冷遇春,他近前一拱手,道:“二位,久违了。” 宇文琼一旁接道:“解开‘东邪’穴道。” 濮阳厉应声出掌,厉勿邪应掌而醒,霍地站起,但旋又坐下,沉默了片刻,始道:“冷遇春,是你?” 冷遇春勉强一笑,道:“厉老,正是冷遇春。” 厉勿邪道:“你能行动自由?” 冷遇春笑了笑,道:“那与穴道被制没什么两样。” 厉勿邪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 冷遇春道:“跟二位一样,我也中了宇文姑娘的毒。” 厉勿邪道:“你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了。” 冷遇春苦笑说道:“早在当日我就知道了,人哪有不识自己女儿的道理?” 厉勿邪道:“你既然明白……” 冷遇春截口说道:“却仍不得不把‘天宝图’交给宇文姑娘。”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冷遇春,你莫非怕死?” 冷遇春摇头说道:“人生百年,谁无一死,不过迟早有别而已,冷遇春何惧一死,又何惜一死,但怕比死更可怕的事……” 厉勿邪诧声说道:“什么事比死更可怕?” 冷遇春苦笑一声,道:“厉老不是见过‘南令’了么。”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见了那匹夫了。” 冷遇春道:“难道他没有告诉厉老?” 厉勿邪道:“他说你有把柄在他手中。” 冷遇春苦笑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把柄,使得冷遇春永远难以翻身。” 厉勿邪目光凝注,道:“到底是什么事。” 冷遇春摇头说道—:“厉老,恕我不能奉告。” 厉勿邪沉默了一下,摆手说道:“多年不见,难得相逢,坐下来谈谈。” 冷遇春转注宇文琼,道:“宇文姑娘,可以么?” 宇文琼淡淡一笑,道:“冷大侠只管请,可要我回避?” 冷遇春道:“所谈不过当年和如今事,再说冷遇春除当年一念之误外,也没有不可告人的,岂惧人听。” 宇文琼淡然笑道:“那么冷大侠请与厉大侠畅谈吧。” 冷遇春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厉勿邪对面。 坐定,厉勿邪抬眼说道:“冷老儿,如今她也以这把柄胁你。” 冷遇春点头说道:“不错,但我不敢怪宇文姑娘,‘天宝图’人人争夺,虽上人在所难免,我只恨当年那一念之误。” 厉勿邪双眉轩动,道:“这么说她跟皇甫林确是……” 冷遇春摇头说道:“厉大侠错了,据我所知,宇文姑娘适才所说,每一句都是真实的。” 厉勿邪一怔说道:“这么说,她真不是皇甫林的女儿。” 冷遇春道:“宇文姑娘跟‘南令’明争暗斗,双方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这是实情,由此观之,宇文姑娘该不是‘南令’的女儿。” 厉勿邪皱眉说道:“据我所知,她不是宇文化的女儿。” 宇文琼突然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生身之父是谁。” 厉勿邪冷冷说道:“你母既告诉你你不是皇甫林之女,难道她就没有……” 宇文琼道:“家母也未明示我是宇文化的女儿。” 厉勿邪冷笑说道:“这倒是奇事……” 目光一凝,接道:“冷老儿,听皇甫林说,你原有个女儿……” 冷遇春道:“冷遇春生平未娶,何来女儿,那也不是我的女儿,论起来那位姑娘该是宇文姑娘的妹妹。” 厉勿邪道:“你知道了?” 冷遇春点头说道:“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厉勿邪道:“既如此,你就该知道她二人是谁……” 冷遇春摇头截口说道:“我原以为她二俱位是‘南令’的千金,但后来眼见宇文姑娘跟‘南令’的钩心斗角,及听了宇文姑娘的话,才知道不是。” 厉勿邪皱眉未语,未几始道:“听皇甫林说,你那个女儿原是姬玉娘送与她那好友林素娥抚养,却又怎么成了你的女儿?” 冷遇春身形倏颤,苦笑说道:“内情恕我不能奉告。” 厉勿邪道:“难道这有关系落在人手的把柄。” 冷遇春一点头,道:“厉老,不错,正是如此。” 厉勿邪摇了摇头,道:“既如此,我不问就是……” 冷遇春忙道:“谢谢厉老。” 厉勿邪转了话锋,道:“冷老儿,你是唯一知道费云飞被害详情的人。” 冷遇春叹道:“该是了,我希望我根本不知道。” 厉勿邪道:“详情如何,可否说给我听听?” 冷遇春转注宇文琼,道:“宇文姑娘,可以么?” 宇文琼道:“让世人多知道一些皇甫林的丑恶狰狞,该是我最乐意的。” 冷遇春收回目光,想了想,道:“厉老,为这件事,对‘中尊’,我愧疚多年,良心难安,而事隔多年后的如今,我却又被费少侠所救……” 厉勿邪道:“冷老儿,人非圣贤……” 冷遇春摇头叹道:“但冷遇春这个错却使自己沦入痛苦深渊,永远难以解脱,纵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难消这身罪孽……” 顿了顿,接道:“这件事该从远处说起,厉老该记得‘哀牢’事?”
江湖路 第四十二章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也忘不了。” 冷遇春道:“厉老该知道,哀牢之行实际上未参与的是‘中尊’……” 厉勿邪道:“多年来,我几个都以为是‘南令’,日前经皇甫林的当面招认,才知道这是他假冒了费云飞。” 冷遇春道:“厉老可知道费‘中尊’为何未参与么?” 厉勿邪道:“听皇甫林说,他那时已成了皇甫林的阶下囚……” 冷遇春摇头说道:“不然,费‘中尊’那时正在一步步地进向圈套,他之所以未参与哀牢之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几位有‘哀牢’之行。”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他未接获……” “不!”冷遇春道:“他也接获了一纸‘武林帖’,但那跟诸位所接获的‘武林帖’不同,诸位所接获的‘武林帖’,署名的是费‘中尊’,而费‘中尊’所接获去那张‘武林帖’,署名的却是‘南令’、‘北旗’、‘东邪’、‘西魔’。”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那是皇甫林……” 冷遇春点点头论:“正是,还有,诸位接获的‘武林帖’上写的是共赴‘哀牢’倒魔,而费‘中尊’接获的那张‘武林帖’上,却写的是同往‘长白’铲奸。” 厉勿邪道:“南辕北撤,正好调开了他。” 冷遇春点头说道:“‘南令’的用意正在此。” 厉勿邪道:“冷老儿,魔指‘毒宗’宇文化,那奸指的是何人?” 冷遇春道:“厉老可知道,‘长白’ ‘水雪谷’中有位‘冰魄恶叟’。” 厉勿邪眉头一皱,摇头说道:“我没有听说过。” 冷遇春道:“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厉勿邪恍悟说道:“我明白了,这又是皇甫林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 冷遇春点头说道:“不错,冷老,正是如此。” 厉勿邪诧异地道:“那我就不懂了,皇甫林当时远在‘哀牢’,他岂能分身兼顾‘长白’,那么是谁等在‘长白’对费云飞……” 冷遇春羞愧低头,道:“就是冷遇春,厉老。” 厉勿邪一怔,道:“我不信你能制住那费云飞。” 冷遇春道:“冷遇春何人,焉能跟费‘中尊’相颉颃,只是,‘南令’那预设的圈套太毒,太狠,太阴,太绝……”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他设的是什么圈套,这般毒狠阴绝?” 冷遇春轻叹说道:“厉老不知世上有‘冰魄恶叟’此人,当知道世上右位‘碧目恶女’……” 厉勿邪点头说道:“我听说过南荒古森林中,有个类似野人魔女,天生一双碧目,禀赋过人,奇美,奇淫,无论人兽,凡被碰上便绝难幸免,由于她身轻如燕,力大无穷,所以多年来人们一直拿她莫可奈何……” 冷遇春道:“不错,厉老所说的就是她。” 厉勿邪双眉微轩,道:“怎么?难不成皇甫林所设圈套,跟‘碧目魔女’有关。” 冷遇春叹道:“何止有关?‘南令’就是以这位‘碧目魔女’做为圈套……” 厉勿邪道:“怎么说?” 冷遇春道:“‘南令’自宇文姑娘令堂处取得‘毒宗’迷魂药物,亲下苗强,费了三四个月的工夫,方始找到了‘碧目魔女’所住洞穴,暗中以药物将她迷倒,然后把她赤裸裸地投在‘长白’‘冰雪谷’中,费‘中尊’一进‘冰雪谷’便看见了她……” 厉勿邪道:“只怕他动了好心肠。” “正是。”冷遇春点头说道:“厉老说的一点不错,费‘中尊’见一弱女子赤身倒卧冰大雪地之中,哪有不动侧隐之心的,当即不避嫌地将她抱入一处洞穴中,进了洞穴之中,那药物之力已消,‘碧目魔女’却因冻卧过久,寒透骨髓,身体僵硬,仅存心头一丝气息。”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这如要救她,非得用那真元相渡之法不可。” 冷遇春点头说道:“事实如此,费‘中尊’当时不顾一切,也尽除衣衫,拥着赤裸的‘碧目魔女’,以本身真元发动‘三阳神功’……” 厉勿邪道:“那不消一个对时,‘碧目魔女’就可回温复苏了。” 冷遇春道:“不到一个对时,‘碧目魔女’就复苏了,但费‘中尊’却因真元耗损过多而瘦累不堪,‘碧目魔女’天生奇淫,其后果……”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我明白了,你往下说吧。” 冷遇春道:“事后,费‘中尊’更是一蹶不振,而那位‘碧目魔女’却不知怎地一改常态,既羞又愧,照顾费‘中尊’无微不至,简直像个温柔的妻子……” 厉勿邪截口说道:“我知道,那完全由于费云飞‘三阳神功’之功,去尽了她的凶野之性,恢复了她的善良人性。” 冷遇春一怔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费‘中尊’的‘三阳神功’竟有这等功效。” 厉勿邪道:“待得费云飞体力恢复之后,只怕那‘碧目魔女’……” 冷遇春摇头说道:“厉老这回料错了,费中尊体力虽复,功力已然无存。” 厉勿邪惊愕说道:“这怎么会!难道……” 冷遇春截口说道:“南令早就料着费‘中尊’必将‘碧目魔女’抱入那唯一的洞穴中施救,所以他预先在洞穴中散布了散功药物……” 厉勿邪目闪威凌,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冷遇春接着说道:“费‘中尊’那时见自己功力已失,再见‘碧目魔女’款款温柔,心知他二人俱是被害之人,加上我及时出现,说明一切,费‘中尊’顿感心灰意冷,但只一阵悲叹,什么话也没再说………” 厉勿邪道:“以我看这跟你并无关连。” 冷遇春摇头苦笑,道:“事实上,那‘碧目魔女’是我携上‘长白’的,加之我眼见费‘中尊’被害而未能及时喝止,以至使费‘中尊’落得功力尽失,羞惭难当,一代奇豪从此不见于武林,厉老能说这跟我无开连么?” 厉勿邪双眉转动,沉默了一下,道:“你跟费云飞无仇无怨,我不明白你为何甘心为皇甫林所用。” 冷遇春道:“厉老,那皆因他握有我的把柄。” 厉勿邪倏地一笑,道:“你的把柄落在人手,那费云飞却戌了悲惨的受害人?” 冷遇春身形颤抖,羞愧低头,道:“厉老,冷遇春但得不死,终必会赎罪的。” 厉勿邪冷冷一笑,道:“皇甫林这个圈套,的确是称得上毒狠阴绝,这么说来,那费云飞如今仍在‘长白’ ‘冰雪谷’中了?” 冷遇春缓缓抬起了头,道:“原来他跟‘碧目魔女’是住在‘冰雪谷’那唯一的洞穴中,由‘碧目魔女’出外觅饮食渡日,但半年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却已人去洞空,他二位已不知去向了。”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他二人又离开‘长白’了。” 冷遇春点头说道:“正是。” 厉勿邪目光一凝,道:“难道皇甫林也不知他二人去往何处?” 冷遇春摇头说道:“当时‘南令’曾倾力搜寻,此后的数年内也一直在寻找他二位下落,但始终未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不得已只好放弃了。” 厉勿邪摇头说道:“这多年来,也没再听人说,‘南荒’古森林中有个‘碧目魔女’了。” 冷遇春道:“‘南令’原以为‘碧目魔女’必偕同费‘中尊’返回南荒,他曾去过几次,守候数月,始终未见二位踪影。” 厉勿邪皱眉说道:“这就怪了,他二人会上哪儿去……” 冷遇春苦笑说道:“这恐怕只有这二位自己知道了。” 厉勿邪默然未语,半响后突然抬眼问道:“这就是费云飞被害经过?” 冷遇春点头说道:“正是,厉老。” 厉勿邪道:“那么皇甫林自己又为什么改名换姓,佯称失踪了呢?” 冷遇春道:“那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与宇文姑娘令堂,长居‘翡翠宫’中,过那恩爱的神仙生活,另一方面也不无怕费‘中尊’后世寻仇。” 厉勿邪冷笑说道:“既然敢做,又怕个怎地?” 冷遇春苦笑说道:“作奸犯科者,没有不心虚的。” 厉勿邪道:“纵躲得过费云飞,岂躲得过我几个,纵能躲得过我几个,又岂能躲得过疏而不漏,报应不爽的天理。” 冷遇春机伶颤抖,缓缓垂下头去,哑声说道:“厉老,冷遇春当年身受无影之毒熬煎良心之谴责,如今又处处受人挟制,已第一个遭到报应了。” 宇文琼突然插口说道:“想必那皇甫林也快了。” 厉勿邪没有答理,迳自目注冷遇春道:“冷老儿,你真打算把你那份‘天宝图’交给她了?” 涂遇春抬头苦笑说道:“厉老,冷遇春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厉勿邪淡淡说道:“我总以为个人之毁誉事小,武林之安危事大。” 冷遇春悲笑点头,道:“厉老,冷遇春何尝不懂这道理……” 宇文琼嫣然笑道:“厉前辈,冷大侠考虑多年了,我也并不是邪恶一类。” 厉勿邪霍然转注,冷冷说道:“那你为何以把柄胁人,夺取‘天宝图’。” 宇文琼淡淡说道:“厉前辈,想夺‘天宝图’的,不一定都是邪魔,而夺取‘天宝图’的用心,也不一定都是可怕的。” 厉勿邪道:“我想不出你夺‘天宝图’,还有什么好意。” 宇文琼道:“我不求别人知道,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厉勿邪冷笑说道:“好一个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冷老儿……” 冷遇春颤声说道:“厉老,冷遇春非不明大义之人,但我没第二条路可走。” 厉勿邪陡挑双眉,但旋又敛态说道:“冷老儿,那由你了,我跟老龙受制于人也力不从心无法阻拦,不过我要告诉你,此举只在加深你的罪孽。” 宇文琼轻笑说道:“厉前辈,只怕日出西山你也难说动冷大侠。” 果然,冷遇春身形颤抖,绥缓低头,却没有说话。 厉勿邪一叹说道:“冷老儿,我不多说了,你那那份‘天宝图’藏在何处?” 宇文琼道:“厉前辈,这,冷大侠只能对我一个人说。” 的确,冷遇春未抬头,也未说话。 厉勿邪双眉微耸,两眼一闭,不再说话。 宇文琼微微一笑,突然轻喝说道:“濮阳厉。” 濮阳厉忙躬身答应:“属下在。” 宇文琼道:“看看什么时候了?” 濮阳厉应声行出禅房,转眼间又走了回来,躬身禀道:“禀宗主,快三更了。” 宇文琼想了想,道:“由这儿到那儿,大约须一个更次,只过了三更,咱们便可以放心进去了,是时候了,该走了……” 抬皓腕,出玉指,闭了厉勿邪的穴道,香袖抖处,两颗其色赤红的药丸落在厉勿邪与龙飞腿上,她含笑说道:“厉前辈,半个更次后,二位的被制穴道不解自开,这两颗丸药是二位所中之毒的独门解药,一经服用,毒去功复,然后请二位速离‘太原’,别再管我闲事,告辞了。” 说着,她站起来向外行去。 冷遇春未等招呼,便站起默默行了出去。 “雪衣四灵”走在最后,还顺手带上了门。 厉勿邪陡睁双目,但旋又闭上了双目,一叹默然。 刹时,这禅房中一片寂静,只有桌上一盏孤灯,伴着这两位当代奇人,静!静!静…… 蓦地,“噗!”地一声,两点乌光透窗射入,直袭厉勿邪与龙飞的背后……
江湖路 第四十三章
厉勿邪坐处近窗,先被射中,身形一震,霍地睁眼。 紧接着,龙飞挨了一下,也陡睁环目,喝道:“厉老儿,这是谁……” 厉勿邪道:“老龙,先服下药丸再说。” 说着,他先将那颗赤红丸药纳入口中。 龙飞也跟着抓起药丸纳入口中。 旋即厉勿邪道:“老龙,你都听见了?” 龙飞须发微张,道:“皇甫林该百死,你我脸也没处放。” 厉勿邪摇头说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况那毒防不胜防,老龙,别那么死心眼儿,如今阻拦那丫头夺‘天宝图’要紧……” 龙飞道:“我知道,恐怕得等一会儿。” 厉勿邪点头说道:“藉此药力尚未发散之前,你我想想两件事,第一,冷遇春那张‘天宝图’藏在何处,第二,是谁解开你我穴道。” 龙飞道:“第一个不难想,第二个却费思量。” 厉勿邪道:“先说容易的。” 龙飞道:“‘太原城’外数里处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古洞,此洞相传武则天时佛道相争,武后崇道,佛家遂将副经藏于洞中,以免湮灭,此洞内有风眼,每月上旬罡风凛冽,中人必僵,但自十五三更后罡风便自止歇,人可随意进入……” 厉勿邪道:“你懂的不少,今天是……” 龙飞道:“正是十五。” 厉勿邪道:“那就不会错了。如今可曾想出来那第二个……” 龙飞截口说道:“迟到一步那丫头便会携图远扬,咱们边走边谈。” 厉勿邪道:“你的功力恢复了么?” 龙飞一点头,道:“我行了。” 厉勿邪道:“那么,咱们走。” 话落,身闪,双双穿门掠出,直上夜空。 夜空中四下搜寻,“太原城”黝黑寂静,视界内难见人影。 厉勿邪道:“老龙,你我要快一点。” 龙飞道:“不错,不能有一步之迟。” 双双凌空跨步,身化长虹,飞射而去。 出了“太原城”,厉勿邪道:“老龙,想出来了么?” 龙飞摇双说道:“我不说过么,煞费思量,为什么要替咱们解穴,不难明白,那人是希望咱何及时阻拦那丫头夺宝……” 厉勿邪截口说道:“桐子解穴,心眼手法两称高明,功力自也不低,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阻止,反要你我去……” 龙飞道:“那不难明白,不是怕那丫头一身皆毒,便是势单力薄,众寡悬殊,自知力不足阻拦。” 厉勿邪道:“那么,你以为是谁?” 龙飞皱眉摇头,道:“我仍是那句话,煞费思量。” 厉勿邪自嘲笑道:“欠人的情,却不知欠谁的,岂非天大笑话。” 龙飞道:“今夜你我跟头已栽定了,但却未必欠他的情。” 厉勿邪微愕说道:“老龙,这话怎么说?” 龙飞冷笑说道:“一句话,此人居心叵测。” 厉勿邪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有意藉你我取得那份‘天宝图’?” 龙飞道:“该是这样,要不然他为何连面都不露?” 厉勿邪道:“难道说,你我比那丫头好对付?” 龙飞道:“至少你我没有那防不胜防,怕人的毒。” 厉勿邪双眉轩动,默然未语,但他旋又道:“好吧,只要咱们取得了那份‘天宝图’,何愁不知道他是谁?” 龙飞道:“说得是,厉老儿,你我再小心些。” 话落,二人身法更疾,昏暗月色下,真如两缕轻烟,快捷绝伦,一闪便是数十丈。 半个更次不到,眼前,一座黑忽忽的小山静静地座落在夜色中,说它是座小山,它并不小。 当然,它远难及五岳之峻高庞大,但它高也有百丈,占地也有半里方圆,林木之茂密则反远胜他山。 在山脚下略顿身形,厉勿邪道:“老龙,你知道那风洞在何处?” 龙飞道:“在峰顶,跟我来。” 话落,长身又起,直扑山顶。 果然,在山顶那孤峰之上,有一个黑黝黝的人高洞穴,这洞穴前,有一片寸草不生,乱石遍地的平地,而如今,却是空荡,寂静,不见人影,下闻声息。 二人双双射落在洞前那片平地上,厉勿邪皱眉说道:“老龙,你我不是料错了地儿,便是已迟了一步。” 龙飞环目焖焖,直逼那黑黝黝的洞穴,道:“也许他们犹在洞……” 话还没说完,黑黝黝的洞穴内人影闪动,当先掠出了“雪衣四灵”,四灵一见二人,猛然一怔,惊骇色变。 龙飞浓眉一扬,道:“我料对了,濮阳厉,你那位宗主呢?” 濮阳厉未答话,冷叱一声,闪身欲扑。 适时,洞穴中传出一声甜美轻喝:“站住。” “雪衣四灵”硬生生地利住身形,躬下身去。 一阵香风袭人,洞口外,已然站定了宇文琼,她身后,是一脸诧异惊容的冷遇春。 宇文琼眨动着一双美目,目光中含着诧异,道:“我没想到二位这么快就赶了来。” 龙飞冷冷说道:“那无关紧要,你可曾拿到冷遇春那份‘天宝图’?” 宇文琼自袖中取出一个黄褐色的纸卷,扬了扬,道:“冷大侠是位信人,我不虚此行。” 龙飞环目中异采一闪,道:“你该知道我二人的来意。” 宇文琼微颔螓首,道:“我自然知道,我没想到二位那么快就忘了适才。” 龙飞脸上一红,冷冷说道:“你那一身毒虽然厉害,但若防着点儿……” 宇文琼截口说道:“莫非龙前辈认为有把握中不毒了?” 龙飞冷冷说道:“便即拼着中毒,我二人也不能让你带走‘天宝图’。” 宇文琼笑道:“二位倘一旦再中毒,就又要受制于我,到那时候二位还有什么办法不让我带走这份‘天宝图’?” 龙飞道:“那是我二人的事,今夜你若能离开‘风洞’,就得把‘天宝图’留下。” 宇文琼嫣然一笑,道:“我想试试究竟能否带得走它,但在我试之前却要弄清楚两件事,第一,二位怎知我是来‘风洞’……” 龙飞道:“那是你说的。” 宇文琼微愕说道:“我说了么?” 龙飞道:“你可以自己想想。” 宇文琼想了想,突然点头说道:“二位不愧是当代五大奇人之二,的确高明,从我那几句话中便可知我是来……‘风洞’,看来我今后说话是得小心点……” 顿了顿,接道:“二位那被制穴道,又是怎么提前解开的?” 龙飞尚未说话,厉勿邪已然冷冷说道:“你以为那浅薄手法能制住……” 宇文琼一笑说道:“厉前辈大概以为说话很得体,其实厉前辈是欲掩弥彰,我那浅薄手法若制不住二位,只怕二位比如今来得更早。” 厉勿邪老脸一红,道:“事实上我二人到得并不晚。” 宇文琼淡然一笑,道:“以我看大概是什么人伸了个手。” 厉勿邪略一迟疑,毅然点头道:“已丢一次脸,何惜再丢二次?硬不承认反显小气,不错,是有人以桐子击开我二人被制穴道。” 宇文琼美目中异采忽闪,道:“果然我没料错,二位知道是谁?” 厉勿邪道:“不知道。” 宇文琼道:“二位愿意知道那是谁么?” 厉勿邪冷冷说道:“我二人已知那人用心,稍时一旦夺过你手中那份‘天宝图’,我料他必会现身相见,下手夺取。” 宇文琼笑道:“二位诚然高明,既如此,难道二位还想不出是谁么。” 厉勿邪道:“稍时既然见面,如今何必费思量?” 字文琼摇头说道:“不然,倘等稍时见面,二位懊悔就来不及了。” 厉勿邪道:“我二人有什么可懊悔的。” 宇文琼道:“二位既不愿‘天宝图’落入我手,那就会更不愿‘天宝图’落入那人之手,既如此,二位焉能不懊悔么?” 厉勿邪双眉微轩,道:“那么,你说那人是谁?” 宇文琼淡淡说道“阴狠险诈的‘南令’皇甫林。”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你认为是他?” 宇文琼道:“厉前辈何妨仔细想想看是不是他。” 龙飞突然震声说道:“不错,厉老儿,该是他。” 宇文琼微微一笑,道:“二位愿意‘天宝图’落入他手么?” 厉勿邪冷冷说道:“你以为他能从我两个手中,把‘天宝图’夺去。” 宇文琼摇头说道:“不必夺,厉前辈自会把‘天宝图’给他。” 厉勿邪已有所悟,神情刚震,龙飞已然说道:“厉老儿,不错,我那冰心侄女儿在他手中。” 厉勿邪默然未语。 宇文琼微微一笑,道:“二位如今该认为,‘天宝图’还是落我手中的好吧。” 厉勿邪冷然开口,道:“你就有把握他夺不去么?” 宇文琼摇头说道:“他忌惮我那‘无影之毒’,要不然他何必借重二位。” 厉勿邪道:“难道你就不会对我二人施放‘无影之毒’?” 宇文琼摇头说道:“那不一定,除非二位逼急了我,要不然,我不会对二位轻易施放那没有解药的‘无影之毒’,对他可就不同了。” 厉勿邪道:“这么说我两个只有任你带走‘天宝图’了。” 宇文琼道:“最好是这样,除非二位愿意他得到‘天宝图’。” 厉勿邪道:“我自然不愿意他得到‘天宝图’,但我的女儿在他手中。” 宇文琼美目略一眨动,道:“厉前辈是有意以‘天宝图’换回令嫒。” 厉勿邪道:“我确有此意。” 宇文琼笑了笑,道:“我记得厉前辈曾作大义懔然之言,武林之安危为重。” 厉勿邪老脸猛地一红,道:“人总是自私的。” 宇文琼道:“那厉前辈就不该怪冷大侠。” 厉勿邪道:“我从来就没有怪他。” 宇文琼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同样地,我也不敢怪厉前辈,但我为厉前辈这‘东邪’盛名扼腕……” 厉勿邪老脸又复一红,宇文琼转注龙飞,道:“龙前辈也这么想么?” 龙飞道:“我跟厉老儿是过命之交。” 宇文琼道:“这么说,龙前辈也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了?” 龙飞道:“我不是不明道理的人,但我不得不为厉老儿着想。” 宇文琼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二位如不怕逼急我,就尽管出手夺取‘天宝图’好了,濮阳厉,走。” “雪衣四灵”应声躬身,转身要走。 厉勿邪冷叱一声,闪身欺进。 宇文琼香袖一扬,道:“厉前辈,小心。” 厉勿邪可真是怕了毒,一惊连忙闪身躲避。 岂料,宇文琼格格一笑,腾身而起,凌波一般地向山下掠去,厉勿邪恍悟上当,刚扬怒喝,“北旗”龙飞已然横里扑向宇文琼,巨灵掌一遮,抬手便抓。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绦青影如旋风般飞掠而至,硬是截了“北旗”龙飞那隐含威猛劲力的罕匹一抓。 匆忙间龙飞改抓为拍,抖掌击出,砰然一声,青影被震得踉跄暴退,“哇!”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 龙飞看清青影,不由一震,脱口呼道:“冷遇春,是你?”
江湖路 第四十四章
冷遇春嘴角挂着一缕鲜血,脸色略显苍白,苦笑点头:“龙大侠,是我。” 龙飞浓眉一扬,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遇春道:“我为的是二位。” 就这几句话工夫,宇文琼与雪衣四灵已消失在山下夜色中,龙飞气道:“你为的是我两个?” 冷遇春微微点头,道:“我不想让任何人为二位的半生英名扼腕。” 龙飞道:“冷遇春,这话怎么说?” 冷遇春道:“‘天宝图’宁落宇文姑娘之手,绝不能让‘南令’染指,我不能眼见二位成为武林千古罪人。” 龙飞道:“听来你确像一番好意。” 冷遇春道:“龙大侠,冷遇春确是一番好意。” 龙飞怒声说道:“你可知道,皇甫林掳去了我那冰心侄女儿?” 冷遇春道:“我句句听得清楚,但我请问,厉姑娘与天下武林孰重?” 龙飞道:“冷遇春,你那毁誉与天下武林孰重?” 冷遇春苦笑说道:“龙大侠,冷遇春这点薄名算得什么。再说我是将那‘天宝图’交给了宇文姑娘,而不是交给‘南令’,纵有罪孽,那罪孽该也小之又小。” 龙飞还待再说,厉勿邪突然叹道:“老龙,不必说了,冷老儿说得对,若非他这拼死一挡,你我险些成了武林千古罪人,也险些中了那‘无影之毒’。” 龙飞霍然转汪,道:“厉老儿,你认为他做的对?” 厉勿邪点头说道:“老龙,我认为你我不但不该怪他,反而该感谢他。” 龙飞道:“那么我那冰心侄女儿怎么办?” 厉勿邪身形一阵颤动,道:“老龙,她是我的女儿,我比你更着急,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而置武林安危于不顾,再说,她知道我这做爹的是这么救了她,只怕她会羞愤自绝。” 龙飞道:“这么说,你是不顾我那冰心侄女儿的安危了。” 厉勿邪摇头悲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倘她有三长两短,我这做爹的自会为她报仇雪恨的,但我绝不能为求她的平安而置天下武林于火水。” 厉勿邪又转注冷遇春,道:“冷老儿,你要紧么?” 冷遇春摇头强笑,道:“谢谢厉老,不碍事。” 龙飞道:“厉老儿,别听他的,我那一掌用了八成真力。” 厉勿邪吃了一惊,急道:“冷老儿,你……” 冷遇春笑道:“厉老,冷遇春尚能接得龙大侠八成真力一掌,我一身罪孽未赎,岂会寻死?” 厉勿邪道:“不管你碍事不碍事,你得把这颗药丸吃下去,接住。” 大袖一展,一线乌光射向冷遇春。 冷遇春笑道:“厉老,何必糟蹋一颗灵丹?”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伸手接住,纳入口中。 厉勿邪收回目光,道:“老龙,咱俩可以走了。” 龙飞摇头说道:“不忙。” 厉勿邪微愕说道:“老龙,你还想留此干什么?” 龙飞环目炯炯,道:“那人既是皇甫林,我以为他不该不在左近。” 厉勿邪脸色一变,旋即敛态说道:“也许他已经追那丫头去了。” 龙飞冷笑说道:“他如敢追那丫头,何须利用你我。” 话声方落,突然一声轻笑起自山顶:“龙‘北旗’没料错,我的确不敢追。” 厉勿邪等三人变色抬眼,只见那余廿余丈高低的山顶,迎风站着一人,青衫飘飘,阴险外透,正是那“南令”皇甫林。 厉勿邪首先喝道:“皇甫匹夫,果然是你。” 皇甫林笑道:“你以为还有谁,厉老儿,你跟龙‘北旗’真个福命两大造化大,竟能从‘北岳’脱困,跑来此间。” 龙飞喝说道:“皇甫林,你把我那冰心侄女儿怎么样了?” 皇甫林笑道:“老龙,厉老儿都不急,你又操的什么心……” 龙飞喝道:“皇甫林……” 皇甫林站在山顶,摇手说道:“别发急,你那模样儿吓煞人,我告诉你就是……” 微顿,接道:“你那侄女儿安好无恙,我已命我那左右二奴把她护送往‘翡翠宫’去了,在那儿,她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匹夫。”龙飞屯道:“你当真敢……” 皇甫林笑道:“美艳娇娃谁不爱,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么?” 龙飞气得发抖,道:“匹夫,你莫忘了,她是你的晚辈,也原该是你的儿媳。” 皇甫林摇头说道:“我那儿子无福消受,落在别人家岂不可惜。” 龙飞须发贲张,厉喝说道:“匹夫,我先毙了你……” 说着,他长身欲起。 厉勿邪一把拉住了他,沉声说道:“老龙,且慢,他既然出现在咱们眼前,我就不会容他逃出手去,先让我弄清楚一件事……” 顿了顿,扬声说道:“皇甫林,那丫头是你的女儿么?” 皇甫林道:“难道我目前对你说的还不够详尽么?” 厉勿邪道:“那丫头却不承认是你的女儿。” 皇甫林笑道:“她当然不会承认,只是信不信由你,她确是我的女儿。” 厉勿邪道:“真要是的话,你就不会解我两个的穴道了。” 皇甫林道:“这么说,你不信?” 厉勿邪道:“我自是不信。” 皇甫林一点头,道:“那么我告诉你,她确不是我的女儿。” 厉勿邪道:“那么她是谁的女儿?” 皇甫林道:“谁知道是谁的孽种。” 厉勿邪道:“这么说来,你跟姬玉娘也……” “你错了!”皇甫林道:“直到玉娘离开这尘世为止,她跟我一直很恩爱。” 厉勿邪道:“那你怎会有此语?” 皇甫林道:“随口说说,有何要紧?” 厉勿邪道:“她既不是你的女儿那就好……” 皇甫林道:“也就因为她不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出现在你眼前。” 厉勿邪微愕说道:“皇甫林,这话怎么说?” 皇甫林笑道:“很简单。来跟你谈谈条件。” 厉勿邪道:“你要跟我谈什么条件?” 皇甫林笑了笑,道:“厉老儿,你可想要回你那宝贝女儿。”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你想干什么?” 皇甫林笑道:“只问你想不想要你那女儿?” 厉勿邪一点头,道:“自然想,如何?” 皇甫林道:“还要我明说么?” 厉勿邪道:“皇甫林,倘若我顾念我那女儿,我刚才就下手了,何必侯诸如今再去费事找寻那宇文琼。” 皇甫林道:“那是冷遇春背叛了我,不然你两个早已……” 冷遇春突然说道:“皇甫大侠,若非我拼死了挡一掌,他二位该是早已中了那霸道的‘无影之毒’,也中了你的借刀杀人计了。” 皇甫林道:“冷遇春,我要借重他二人夺‘天宝图’,怎会……” 冷遇春淡淡笑道:“能夺得‘天宝图’,宇文姑娘必伤在他二位掌下,这是你皇甫大侠的用心之一,借他二位之手除去宇文姑娘,否则的话,便借宇文姑娘之手除去他二位,这是你皇甫大侠用心之二……” 皇甫林仰天一阵长笑,道:“冷遇春,你太聪明了,你知道三国时有位杨修……” 冷遇春道:“皇甫大侠莫非有意杀我?” 皇甫林道:“你又猜中了我的心事。” 冷遇春淡淡说道:“冷遇春正愁无人帮忙解脱。” 皇甫林笑了笑,道:“据我所知,你还不想死。” 冷遇春道:“我本想借龙大侠之手解脱,奈何厉老不让我死。” 皇甫林道:“想死那还不容易么?” 冷遇春这:“自绝难以消弭我这一身罪孽。” 皇甫林阴阴一笑,道:“你知道,杀了你,那对你是天大的便宜。” 冷遇春脸色一变,道:“事实上,当年的罪行,是你皇甫大侠自己招认的。” 皇甫林道:“我不怪你把我和盘托出去,大丈夫敢做敢当,我只是怪你话说得太多了。” 冷遇春这:“那么我今后三缄其口……” 皇甫林一笑说道:“这才是,厉老儿,你答应不答应?” 厉勿邪涂冷说道:“该说的我适才已说过了。” 皂甫林笑道:“适才那是你不知利害,如今我愿意奉告二一,厉老儿,我说得出,做得到,限期三月,你若不把那份‘天宝图’弃到手,换回你那宝只女儿,莫怪我在你那宝贝女儿身上……” 龙飞突然瞠目大喝:“匹夫,住口。” 皇甫林笑道:“敢情龙‘北旗’不忍听下去了。” 龙飞道:“匹夫,我也不能忍受你再在那儿站下去。”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难不成你两个想抢我。” 龙飞道:“你以为我跟厉老儿会放你走么?” “南令”皇甫林笑道:“我不以为你两个会放我走,我却以为你两个必得放我走。” 龙飞冷然说道:“是么?” “当然!”皇甫林:“我若没有把握,岂会傻得自己送上门来。” 龙飞冷笑说道:“我倒要试试你有多少把握。”说罢,闪身欲动。 皇甫林哈哈一笑,道:“你最好试试,冷遇春替我挡他一挡。” 冷遇春那里神情一震,略一迟疑,龙飞这里已然掠身直上夜空,皇甫林话声忽转阴惊,道:“冷遇春,你敢不听我的。” 冷遇春脸色倏变,悲笑说道:“冷遇春万不得已!龙大侠原谅。” 闪电飞起,半空中横截龙飞。 龙飞大喝说道:“冷遇春,闪开。” 抖掌一股柔劲卷向冷遇春。 厉勿邪及时喝道:“老龙,让他拦,还有我呢!” 双袖一摆,人起半空,便要向山顶作凌厉一扑。 皇甫林适时笑道:“厉老儿,单打独闹,你岂奈我何?无如我没有太多的工夫,莫忘了,我只等你三月。” 带着一阵得意奸笑,转身掠下山顶。 厉勿邪闻言身形微震,山顶已没有皇甫林踪影。
江湖路 第四十五章
龙飞那里一掌挥开冷遇春,再欲扑向山顶时,更较厉勿邪迟了一步,气得他虚空击出一掌,飘身落地。 厉勿邪跟着落地,脸色铁青,咬牙说道:“好狡猾的匹夫……” 冷遇春一脸歉疚不安色,带著勉强笑意,道:“龙大侠,我……” 龙飞怒声说道:“你怎地?就只为你落在人手的把柄。” 冷春满面羞愧,垂下头去。 厉勿邪道:“老龙,别怪冷老儿了……” 龙飞怒声截口说道:“不怪他难道怪我?只为落在人手,不能告人的把柄甘心为人所制受人驱策,要换换是我,我早自绝了。” 暗地一声,长身飞掠下山。 冷遇春身形抖颤,但未抬头。 厉勿邪不忍,轻咳一声,道:“冷老儿,老龙天生的莽脾气,直肠子,有时说话不免欠斟酌,你要大度包涵二一。” 冷遇春微微抬起了头,脸色煞白,悲笑了一声,凄然说道:“厉老,冷遇春自知羞愧,也绝不敢怪人……” 厉勿邪截口说道:“冷老儿,彼此均非世俗人,别这样,也别放在心上,我要追老龙去了,日后有缘当会再相见,你要保重。” 冷遇春道:“多谢厉老,临别匆匆,冷遇春有一事敬谨奉告,请厉老与龙大侠用那超人的智慧多想想………” 厉勿邪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不忙这一刻。” 冷遇春道:“‘南令’与宇文姑娘既非父女,也已交恶,为何仍都说住在‘翡翠宫’,厉老该知道,‘翡翠宫’只有一座……” 厉勿邪一怔,动容说道:“对,我怎没想到这一点?这么看来,皇甫林与那丫头,有八成是欺骗世人。” 冷遇春摇头说道:“不,厉老,我敢保证,他二人绝非亲父女,交恶也是实。” 厉勿邪道:“那么你以为……” 冷遇春道:“浅见以为,他二人中总有一位不住‘翡翠宫’,甚至于根本就不知道‘翡翠宫’的所在………” 厉勿邪诧声说道:“那怎么会?” 冷遇春道:“事实上,那不住在‘翡翠宫’的一人,若是知道‘翡翠宫’所在,他早就会乘隙侵袭‘翡翠宫’了。” 厉勿邪瞿然说道:“不错,那么你以为是谁……” 冷遇春摇头说道:“事实上他二人没有一人有此可能,而情势头示,他二人之中总有一人是不住在‘翡翠宫’,也不知道‘翡翠宫’下落,获竟是谁,那就要劳厉老与龙大侠去查明了。” 厉勿邪道:“这很重要么?” 冷遇春道:“这是一椿似乎不可能,也令人大以动疑的事,是否很重要,那全凭厉老与龙大侠高智研判。” 厉勿邪沉咋了一下,道:“那他二人中之一人,为什么要佯称住在……” 冷遇春道:“那也要二位去查明。” 厉勿邪一点头,道:“好,我跟老龙一定把这件事弄个明白,我走了。” 大袖摆处,飞射破空而去。 望着厉勿邪那瘦削人影,冷遇春扬声说道:“厉老你走,恕冷遇春不送了……” 未听厉勿邪答话,他那瘦削身影转眼不见。 冷遇春呆呆地站在了那儿,身形忽颤,老脸上也起了抽搐,只听他喃喃说道:“冷遇春岂不知痛苦,岂不知羞愧?无如罪孽未消,人债未偿,我还不能死,否则我早自绝了……” 目中异采一闪,倏地住口不言。 随听身后响起个带笑阴鸷话声:“冷遇春,你怎么不走?” 冷遇春缓缓转身,眼前,数丈之外,堆着一脸奸笑,目光一瞬不转地站着“南令”皇甫林。 冷遇春淡淡一笑,道:“原来是皇甫大侠。” “不错是我,”皇甫林含笑说道:“你似乎没感到意外?” 冷遇春摇头说道:“我没有想到皇甫大侠会去而复返。” 皇甫林笑道:“我根本未曾远离。” 冷遇春“哦!”地一声道:“难道皇甫大侠不怕……” 皇甫林笑道:“有你在此,我怕什么。” 冷遇春道:“那么,皇甫大侠此来有何教言。” 皇甫林道:“我来问问你,为什么不走。” 冷遇春淡淡一笑,有点点黯然凄凉地道:“天下虽大,何处是冷遇春去处?” 皇甫林道:“这么说,你是无处可去?” 冷遇春道:“正是,皇甫大侠有意收留我么?” 皇甫林摇头阴笑,道:“别跟我玩心智,你想打入我的内部,窥探我的秘密……” 冷遇春淡然笑道:“一切俱在当年,对我来说,皇甫大侠又何秘密之有?” 皇甫林笑道:“当年事你虽了若指掌,但那是当年,如今我却有许多不愿人知,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遇春耸肩摊手,道:“那我只好四下流浪,到处为家了,只是,皇甫大侠想想?” 皇甫林阴阴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该说的你都已经说了,过去的姑且算罢,今后我不希望你再多嘴了,你敢么?” 冷遇春道:“那很难说,皇甫大侠若不放心,何妨杀我灭口?” 皇甫林道:“若论过去,现在杀你已经晚了,若论未来,现在杀你未免又嫌早了些,所以我打算让你再活几年。” 冷遇春道:“多谢皇甫大侠,我正不想死。” 皇甫林阴阴笑道:“这恐怕是真心话,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你若不怕我把你的往事抖出去,或者把杀你的日子提早,你尽管多嘴。” 冷遇春道:“为了我这条现在还不想死的命,我知道这该怎么做!” 皇甫林笑道:“那就好,这才像聪明人。” 冷遇春淡淡一笑,道:“皇甫大侠既不愿收留我,我只好告辞了。” 说着,他一拱手,要走。 皇甫林轻喝说道:“慢着。” 冷遇春道:“皇甫大侠还有什么未尽之教言?” 皇甫林阴鸷目光凝注,嘿嘿笑道:“如今看来,你心智不低,简直使我莫测高测,也弄不清该不该收留你。” 冷遇春道:“那是皇甫大侠夸奖,冷遇春这点心智,在皇甫大侠面前,当不起高智二字,收留与否,全凭皇甫大侠。” 皇甫林目光转动,忽地一笑说道:“你跟我走吧。” 冷遇春淡淡说道:“皇甫大侠不怕我……” 皇甫林道:“全让你知道又有何妨?” 冷遇春道:“皇甫大侠,必要的时候,我就顾不得那把柄了。” 皇甫林笑道:“必要的时候,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的。” 冷遇春道:“既如此,我谢谢皇甫大侠收留了。” 皇甫林道:“无须客气,跟我走吧。” 转身向峰后行去。 冷遇春一声“遵命”,跟着迈进。 顺着那条杂草没足的羊肠小道绕到了峰后。 皇甫林抬手一指那婉蜒曲折,贯穿片片树林的下山路,侧顾冷遇春,笑道:“你知道这条路通往哪儿?” 冷遇春道:“冷遇春对这一带不熟,皇甫大侠指教。” 皇甫林阴阴一笑,道:“这条路通往天涯海角无穷尽,前半段固然崎岖难行,后半段却是平坦康庄,假如在这崎岖坎坷的前半段路上倒下去,那就永远难见后半段平坦的康庄大道了。” 冷遇春微微一笑,道:“多谢皇甫大侠明教,冷遇春脚下自会小心的。” 皇甫林道:“那就好,跟着我的步履往前走,我保你一路稳当,否则的话,你若栽倒了我可扶不了你。” 冷遇春道:“冷遇春这身老骨头经不起捧,敢不亦步亦趋。” 皇甫林阴阴一笑,道:“那么你就跟好了。” 飘然举步,当先行下山去。 冷遇春毫下迟疑,举步跟了下去。 这下山路,果然坎坷崎岖难行,也的确有点上山容易下山难,但这难不住他二位,转眼之间已到丰山。 皇甫林忽地停步回身笑道:“冷遇春,我为你提心吊胆,暗捏一把冷汗。” 冷遇春淡淡说道:“这路未见怎么难走……” 皇甫林目光一转,嘿嘿笑道:“冷遇春,你跟我装糊涂?” “不敢!”冷遇春道:“实不知皇甫大侠何指?” 皇甫林道:“我指的是把背后重穴全让给了你。” 冷遇春倏然笑道:“原来如此,我没有杀皇甫大侠之心。” 皇甫林道:“是么?” 冷遇春道:“否则我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 皇甫林笑道:“那也许你知道我穿了件水火难侵,刀枪不入,也专御内家掌力的‘天蚕丝’背心,对么?” 冷遇春神情微微一震,道:“我怎知皇甫大侠穿的有……” 皇甫林道:“所以我为你提心吊胆,暗捏一把冷汗,所幸你没有轻举妄动,否则躺在这儿的是你而不是我……” 一顿,接道:“行了,我如今对你完全放心了,走吧。” 转身向半山下行去。 冷遇春举步跟上,却也飞快举袖拭去一头冷汗。 两个身影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湖路 第四十六章
衡山,别名霍山,峋嵝山,为五岭山脉之支脉,列为华夏东西南北中五岳之一,称南岳,是隋代开皇九年所诏定。 按诏定五岳之中,最高者为北岳“恒山”,最低者为“南岳”衡山,虽在五岳中称最低,但它也有近千丈。 以形势论,华山以奇险著,泰山以磅礴着,均有北方雄大之气,恒山,嵩山则嫌其颓。 衡山峰峦虽多,但比之东西二岳则是奇特之形势,其优点则有峨嵋之翠之秀,江水环绕,云气特重,山上风云变幻无常,而有秀丽之致。 衡山脉起于广西,蜿蜒于湘资二江之间,以长沙岳麓为尾,而以衡阳之眶峰为首,以祝融峰最高,其峰峦最着者有五祝融,紫盖、天柱、芙蓉、石廪、故杜子美诗有“衡岳五峰尊”之句。 是晨间朝雾迷蒙,烟水凄迷之际,一帆孤舟顺“湘江”而下,摇橹*岸,就泊在“衡山”之下。 孤舟泊稳,由船上飘然走下一位剑眉凤目,玉面朱唇的俊美青衫客,看年纪,他二十刚出头,但神情举止,却有一种成熟的气度。 他站在岸边,回身扬手,一锭白银落在船板上,笑道:“船家,日前那位老人家确是由此处登岸的么?” 摇船的,是个须发俱霜,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忙道:“客人,小老儿不会记错,就是这儿。” 青衫客淡然一笑,道:“谢谢你了,多了的银子送与你买酒喝了……” 转身望“衡山”,扬眉一笑,道:“‘帆转湘转,望衡九面’ ,又道是:‘帆随湘水转,处处见衡山’,古人诚不我欺。” 话落举步,飘然踏上了登山道。 登衡山最易,山路宽旷平坦,青衫客衣袂飘飘,没片刻工夫,便到了座落在驾鹤,青湘二峰之间的“半山亭”。 至此山势青秀,远望祝融嵯峨屹峙,群峰匍匐左右,如在履舄,俯视湘江,则宛转如银带,风帆隐约,出没于青山绿水之间。 青衫客负手眺望,忽皱双眉,摇了摇头,喃喃说道:“生平未登‘南岳’,怎么这景物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忽又展眉一笑,道:“是了,想必此处景物跟那座山有些相似之处。” 举步出亭,飘然再上。 由“半山亭”往上走,步步趋高,古柏苍松,一经清凉,而此际当晨间,朝雾频浓,林木迷蒙隐约其中,景色美得宁静,美得清奇。 不久,到了“邺侯书院”,这儿是售宗相李泌故居,今仅余一破庙而已,李泌未仕时,尝见明赞 禅师,一见讶甚称奇,谓十年后当臻相位,后果然。 庙额仍存有“端居室”三字石刻,余皆不见残迹。 转念最赞李泌所藏书画最多,有诗云:“邺侯多藏书,插架三万轴”,但今日已不知何所存。 青衫客面对残庙破瓦,一阵凄悲感叹之后,转身又上。 青衫客一路往上,经“铁佛寺”、“渊南寺”而抵“南天门”。 这一带,已在半山之上,云雾更浓,诸峰隐约。 过了“南天门”没多久,一座石牌坊矗立眼前,那是“上封寺”的山门,甫抵山门,一声佛号,由山门后转出两个中年灰衣僧人,并肩合什,拦住去路。 青衫客微微一笑停步,目注二僧,道:“由‘半山亭’ 一路跟踪我至此的那位大和尚,可以现身了。” 话声方落,身后响起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好敏锐的耳目。” 随着这话声,由山道旁那郁郁苍苍的古柏林内,闪出一名身形瘦小的中年僧人,腾身掠向山门。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一路窥探登临游人,此岂佛门弟子出家人之行径。” 瘦小僧人脸一红,合什欠身道:“失礼之处,施主海涵。” “岂敢。”青衫客道:“大和尚总得还我个理由。” 瘦小僧人道:“祝融重地,贫僧不知施主来意,故而。” 青衫客道:“如今大和尚知我来意么?” 瘦小僧人道:“正等施主明示。”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南岳’胜地,三位以为我来干什么的?” 瘦小僧人道:“但不知施主是雅兴登临,抑或是参禅随喜。” 青衫客道:“我生平不无谎言,实告三位,我一不为雅兴登临,二不为参禅随喜,乃是来寻访一位父执前辈的。” 瘦小僧人道:“但不知施主的父执前辈,是敞寺的哪一位。” 青衫客摇头说道:“我那位父执前辈不是佛门弟子出家人……” 瘦小僧人截口说道:“施主想必找错了地方了,敞寺之中未见有俗家客人。” 青衫客道:“大和尚,真的?” 瘦小僧人道:“贫僧焉敢欺骗施主……” “不错。”青衫客微笑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瘦小僧人脸一红,没说话。 青衫客眉锋微皱,道:“那就怪了,我明明听说他老人家登临‘南岳’,适才在山下,船家也告诉我数日前他确渡他老人家来此……” 瘦小僧人道:“想必施主那位父执已经回去了。” 青衫客道:“是么?” 瘦小僧人道:“事实上敞寺中如今没有……” 青衫客道:“那也许他在‘新岳庙’右,‘大善寺’旁的‘南令’故宅之中。” 瘦小僧人脸色一变,道:“施主也知‘南令’故宅?” 青衫客道:“忝为武林一介,哪有不知之理?” 瘦小僧人道:“施主既知‘南令’故居,当知‘祝融’绝峰已被附近诸禅林列为为禁地,严禁外人登临,所以不可能有……” 青衫客“哦!”地一声,道:“我却不知道有这回事,‘祝融’绝峰为何被列为禁地?” 瘦小僧人道:“此乃机密,恕贫僧不敢轻泄。”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大和尚既不肯说,那就算了,只是,大和尚恐怕还不知道,我那位父执是当今武林中的那一位……” 瘦小僧人道:“施主请明示。” 青衫客道:“他老人家就是当世五大奇人中的‘西魔’呼延前辈。” 瘦小僧人脸色一变,道:“原来呼延老侠是施主的父执,那么施主找错了,呼延老檀樾筑室‘西岳’华山,而不是……” 青衫客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他来了‘南岳’衡山。” 瘦小僧人摇头说道:“贫僧等未见老檀樾侠驾。”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出家人怎打诳语?” 瘦小僧人脸一红,忙道:“施主,贫僧不敢,也无须欺骗施主。” 青衫客道:“敢与不敢,是否欺人,那只有大和尚自己明白,这样吧,就算他老人家没来,我这一趟不能白来,上‘祝融’绝峰瞻仰古迹,眺望云海总可以吧。” 瘦小僧人摇头说道:“施主原谅,贫僧适才说过,‘祝融’绝峰已被附近诸禅林列为禁地,严禁外人登临,施主请……” 青衫客扬眉截口,道:“我听见了,大和尚,这‘祝融峰’莫非是诸禅林的私产。” 瘦小僧人摇头说道:“不是!……” “是喽!”青衫客道:“既非诸禅林的私产,凭什么列为禁地,难道这风月林泉之胜,就只准你诸禅林寺僧观赏不成?佛门弟子出家人,哪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 瘦小僧人被青衫客一领抢白,弄得脸色阵红阵白,好不窘迫尴尬,青衫客话完,他一整脸色,道:“‘祝融峰’并非诸禅林私产,但其上却有‘南令’故居……” 青衫客淡淡说道:“有‘南令’故居怎么样?” 瘦小僧人道:“诸禅林奉‘南令’皇甫大侠令谕……” 青衫客双眉微扬,道:“这么说,是‘南令’的意思。” 瘦小僧人点头说道:“正是。” 青衫客淡淡一笑,道:“那么我就非上去看看不可了。” 话落,便要举步。 瘦小憎人跨前一步,沉声说道:“施主勿令诸禅林为难。” 青衫客道:“我希望诸位也别难为我。” 瘦小僧人道:“贫僧无意恐吓施主,佛门弟子出家人,也不顾在这净地惹动干戈,倘施主执意要上,那无殊诸禅林之敞,诸禅林不再顾虑一切后果。” 青衫客双眉扬起,目闪寒芒,道:“大和尚,我也有同样的说法。” 瘦小僧人一声佛号,道:“那么施主请先示下称呼?” 青衫客道:“我姓费,叫费慕人,‘中尊’之后。” 瘦小僧人脸色大变,道:“那怪不得,施主更不能上‘祝融’了。” 费慕人道:“说不得我只好试试了。” 飘然举止,直向山门行去。 “阿弥陀佛。”瘦小僧人双眉轩动,道:“为维护‘南令’故居,出家人只好得罪了。” 单掌一递,迳袭费慕人胸腹,出手快捷,力道雄深,颇见造诣,这和尚堪列武林一流好手。 费慕人扬眉说道:“大和尚,你也要原谅一二。” 左掌飞起一指,点向瘦小僧人掌心。 瘦小僧人一惊沉腕,费慕人洒脱迈步,已然由他身边掠过,直奔并立山门的另二僧人。 那两个中年僧人睹状色变,沉喝一声,各抖双掌,一片威猛劲气,直向费慕人卷到。 费慕人单掌一翻,硬迎了上去,砰然一声大震,两个中年僧人闷哼踉跄暴退,费慕人大步一跨进了山门。 而适时,背后单掌挟劲气,直袭死穴。 费慕人道:“大和尚,我不愿伤人,但诸位最好别逼我。” 一提气,身形突起掠起,直向上射去,这一着不但躲过背后一击,而且轻易穿过了那另两名僧人的阻拦。 刹时身后响起冷叱,显然那三名僧人衔尾追来。 费慕人微微一笑,索性展开身法向上驰去。 他这一展开身法,立时引起了背后三僧的几声长啸,而这几声长啸也随即引起了响澈空山的嘹亮钟声。 显然,费慕人这一闯已惊动了附近诸禅林。 果然,在费慕人走完石板道,到达“上封寺”前那片大广场之际,大广场已站立着数十名僧人拦住去路。 这数十名僧人中,以一名年高老僧为首,其他俱皆中年历人,一眼便知,无一不是高手,尤其那十个老和尚,个个内外双修,功力精纯。 费慕人停了步,背后三僧如飞赶到,老远地便住步躬下身去,由瘦小僧人发话说道:“弟子等无能,未能阻拦来人……” 十名老僧中,一名须发俱霜的枯瘦老僧摆了摆手。 瘦小僧人立即闭口退后。 随即枯瘦僧犀利眼神直逼费慕人。 “小施主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一字一句,恍若洪钟,震耳撼心。 费慕人含笑说道:“有劳大和尚动问,我叫费慕人。” 枯瘦双眉微轩,道:“原来是费小施主,小施主不管你是何来意,也不问你有无伤人,此时回头还得及,老衲做主,绝不难为小施主。” 费慕人笑道:“多谢大和尚,好意本当领受,无如……” 瘦小僧人突然说道:“禀住持,这位小施主自称‘中尊’后人,特来寻访呼延……” 十名老僧脸色俱变,枯瘦老僧目中寒芒闪射,道:“小施主,此话当真。” 费慕人淡淡说道:“大和尚,一字不差。” 枯瘦老僧霜眉一阵轩动,道:“当年事,出家人不便置喙,费小施主请速回头,莫等老衲等出手相迎,言尽于此,小施主快请吧。” 费慕人双眉陡挑,道:“当年事如何?‘东邪’身受毒苦,已知‘南令’为人,大和尚等却静坐深山,仍一味对奸阴之徒加以维护,何妨派个人下山找厉大侠问问,当年害人的是‘南令’还是‘中尊’,如今我懒得多说,非见呼延前辈不可,请让开登峰路。” 十名老僧勃然色变,枯瘦老僧更双目寒芒暴射,沉喝说道:“九、十两位师弟,为我驱此狂徒。” 话声一落,十名老僧中两头各掠出一人,一句话没说,双双腾身飞扑,四只大袖挟带如山劲气,当头向费慕人击下。 费慕人扬眉长笑,道:“好一群不明事理的出家人,既是你等出手相逼,就怪不得我手下过重了,二位留神。” 双掌扬起,一翻外抖,硬迎了上去。 只听砰然两声大震,两名老僧闷哼冲起,身形连翻向两旁落去,费慕人却是连晃都未晃一下。 惊呼四起,两条人影掠起,接任了两名老僧,那是另两名老僧,他两位挟住那被震伤的两个就地坐下,探怀取药纳入那两个老僧口中。 这里,枯瘦老僧脸色剧变,神态吓人,颤声高诵佛号:“阿弥陀佛,佛祖恕弟子……” 双目猛睁,一挥手,率同五名老僧闪身扑来。 费慕人目闪煞威,方要出手,蓦地—— 一个冰冷话声自“祝融”绝峰划空传下:“和尚们住手,让他上来。” 六名老僧硬生生刹住身形,一起向“祝融”绝峰躬下身形,枯瘦老僧扬声说道:“贫衲遵命。” 转身向着费慕人说道:“费小施主请。” 费慕人淡然一笑,道:“多谢大和尚。” 举步向“祝融”绝峰行去。
江湖路 第四十七章
在登“祝融绝峰”道上,有一块巨岩,巨岩上阴刻“望月”二字,在那“望月”二字之旁,另有一行出自“金刚指”力所写的字迹,字迹入石三分,整齐如刀刻,写的是: 武林同道,均至此止步,中尊,东邪,西魔,北旗则不在此例 南令皇甫林 显然,这是“南令”皇甫林不欲俗客打扰,所留的字。 也的确,皇甫林是有意把祝融绝峰列为禁地。 费慕人冷冷一笑,腾身掠起,直上“祝融”极巅。 登山极巅举目望,只见“赤帝祠” 一殿两间,眼地廿四,风面,雷池,狮子岩,俱在眼前。 在那十面古朴,石屋铁瓦,护“飞来钟”的石星后,有座庙,那就是“新岳庙”,“新岳庙”右,有座寺,那就是“大善寺”。 在这一庙一寺中间,孤倚于“祝融峰”的极巅处,有座油漆剥落,门窗紧闭,但却飞檐狼牙,朱栏碧瓦,极其精致的小楼,而如今在这座小楼前的数丈处地上,背楼而外地盘坐着一个身材瘦小,脸色惨白,长眉细目的白衣老人。 他,双目寒芒如电,逼视费慕人不言不动。 那眼神,使得费慕人微微一懔,连忙整衣上前恭谨施下礼去,道:“晚辈费慕人见过前辈。” “西魔”呼延海开了口,脸上没有表情,话声冰冷逼人。 “你就是费云飞的儿子?” 费慕人道:“是的,前辈。” “西魔”呼延海道:“你怎知我在‘南岳’?” 费慕人道:“晚辈到‘华山’前辈处去过了,所以……” 呼延海道:“这么说,你是专为找我而来的?” 费慕人道:“是的,前辈。” 呼延海两眼微翻道:“你找我干什么?” 费慕人道:“晚辈是奉厉前辈之命而来……” 呼廷海道:“厉老儿叫你来看我?” 费慕人道:“厉前辈命晚辈来向前辈请安,他老人家也问候前辈。” 呼延海冷冷说道:“我很好,一时半时还死不了。” 费慕人没有接话,这话让他如何接法? 呼延海略一沉默,冷然又道:“他叫你来,就为了这么?” 费慕人道:“前辈既然安好,厉前辈与晚辈就都放心了,另外,晚辈还要将厉前辈的近况奉知前辈。” 呼延海冷然说道:“哼,我听着呢。” 费慕人道:“晚辈遵命……” 接着,就把“东邪”的遭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听毕,呼延海脸上仍未见表情,道:“你把这些告诉我,用意何在?” 费慕人道:“一方面在解释前辈对家父的误会,另一方面请前辈时刻小心提防‘南令’,以免为他所乘……” 呼延海双眉一轩,道:“你说我几个对你爹是误会?” 费慕人道:“事实如此,由厉前辈之遭遇,可知‘南令’的话不可信……” 呼延海道:“厉老儿真有这种遭遇?” 费慕人道:“晚辈岂敢欺蒙前辈……” 呼延海道:“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费慕人道:“晚辈适才说过,厉前辈与厉姑娘已经去了‘北岳’。” 呼延海道:“啸傲山庄,龙‘北旗’的住处?” 费慕人道:“正是。” 呼延海突然伸手前摊,道:“拿来。” 费慕人一怔说道:“前辈要什么。” 呼延海道:“厉‘东邪’的信符。” 费慕人呆了一呆,道:“晚辈没有厉前辈的信符。” 呼延海道:“那么,可有他的亲笔函件。” 费慕人道:“晚辈也没有厉前辈的函件。” 呼延海冷笑说道:“厉老儿既命你来,岂有不给你信符,或亲笔写一函件之理?” 费慕人道:“事实上晚辈不敢欺蒙前辈,前辈如若不信,等日后见着厉前辈问问,就可知道这晚辈……” 呼延海冷然一笑,道:“恐怕我这一辈子难见着厉‘东邪’了。” 费慕人双眉微耸,道:“晚辈愚昧,前辈明示。” 呼延海冷哼说道:“谁知道厉‘东邪’如今的情况如何?” 费慕人道:“厉前辈如今安好无恙,并已往‘北岳’……” 呼廷海道:“但愿他如今不是已去了西天。” 费慕人倏然笑道:“前辈,纵然家父是诸位前辈想像中人,晚辈这做儿子的并不一定也是那种人,何况家父并不是诸位想像中人!” 呼延海冷笑说道:“你倒会说话,单看你跑来我前面翻动巧舌,谎言欺骗,蓄意挑拨离开,指白为黑,就可知道休跟费云飞一样……” 费慕人双眉微扬,道:“前辈,怎见得晚辈是翻动巧舌,谎言欺骗,蓄意挑拨!……” 呼延海冷然说道:“你知道南令与‘东邪’是什么关系?” 费慕人道:“这个晚辈听说过‘南令’与厉前辈是儿女亲家。” 呼延海道:“那该是在至友之外又加了一层,要说‘南令’害别个我倒还可能相信,要说他会害厉‘东邪’,我却绝不相信。” 费慕人道:“前辈,当初厉前辈也跟前辈一样?” 呼延海道:“这么说,厉老儿他相信了。” 费慕人道:“事实如铁,不过,厉前辈要看看龙前辈的近况如何。” 呼延海道:“这话怎么说?” 费慕人道:“要是龙前辈也受到毒害……” 呼延海截口说道:“那也不足让厉老儿相信,因为那极有可能是别人嫁祸‘南令’。” 费慕人道:“前辈要这么说,晚辈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晚辈希望日后前辈碰见厉前辈时,最好问问………” 呼延海道:“谁知道我日后还能不能碰上他?” 费慕人目中寒芒飞闪,倏又淡淡说道:“既如此,晚辈不便再说……” 呼延海目中突射冷电,冷冷说道:“我至今好好的,龙‘北旗’又岂会受害,我又怎知厉‘东邪’是否真有这番遭遇。便即是他二人俱遭毒害,我也知道‘南令’的当年事,皇甫林他岂有厚彼薄此之理……” 费慕人淡淡说道:“请前辈日后自己看吧,晚辈告辞了。” 说着,他便要施下礼去。 呼延海冷冷笑道:“你还想走么?” 费慕人未施礼,双眉微扬,道:“莫非前辈要留下晚辈?” 呼延海道:“厉老邪安危未卜,你闯山门,伤寺僧,入禁地,跑来我面前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血口喷人,挑拨离间,随便挑那一椿,我都该把你扣在这‘祝融’极巅……” 费慕人道:“前辈,晚辈所言,俱是实情。” 呼延海道:“那么等我见着厉老邪,证明一切之后,再放你不迟。” 费慕人道:“前辈,晚辈尚有要事在身……” 呼延海道:“你那要事只好往后搁着了。” 费慕人道:“前辈难道不怕有失身份。” 呼延海道:“费云飞教子无方,我代他管教管教,无损身份。” 费慕人微一摇头,道:“前辈,晚辈无一椿罪名,所以不能从命。” 呼廷海双目猛睁,道:“你无一椿罪?” 费慕人毅然点头,道:“正是,前辈。” 呼延海道:“你不承认闯山门?” 费慕人摇头说道:“晚辈不能承认,‘北岳’非沙门私产,他们有什么权利阻晚辈登临,前辈请 想想看,是也不是?” 呼延海道:“你不承认伤寺僧?” 费慕人道:“两个老和尚有些微伤,但那出诸自卫,我若不还手,他俩那威猛掌力,十人对付晚辈,晚辈不能挨打,所以……” 呼延海冷然说道:“算你有理,那么,入禁地呢?” 费慕人道:“请问前辈,谁列的禁地?” 呼延海道:“南令。” 费慕人道:“就算‘祝融’是他私产,他有权列为禁地,可是前辈可曾看见那‘望月’石上所写的字迹?” 呼延海点头说道:“看见了!如何?” 费慕人道:“前辈可记得那写的是什么?” 呼延海道:“我能把那些字倒背下来……” “那就好,”费慕人道:“武林同道至此停步,‘中尊’、‘东邪’、‘西魔’、‘北旗’不在此例,晚辈是‘中尊’之后,前辈能来,晚辈为什么不能来?” 呼延海呆了一呆,道:“好能言善辩的一张巧嘴,那么,这最后一椿呢?” 费慕人装了糊涂,道:“请前辈明示,这最后一椿是什么?” 呼廷海道:“厉老邪安危末卜,你跑来我面前无中生有……” 费慕人道:“前辈,未卜二字何解?” 呼延海道:“那就是说,我还不知厉老邪是安是危……” 费爱人道:“既不知厉前辈是安是危,前辈怎能随便扣人?” 呼延海脸色一变,道:“我就要扣人。” 费慕人道:“前辈,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讲一个‘理’字。” 呼延海道:“我怎么不讲理?你跑来我面前无中生有……” 费慕人截口说道:“前辈能断言晚辈是无中生有?” 呼廷海道:“该八九不离十。” 费慕人双眉一扬,道:“前辈,倘若晚辈所言俱实呢。” 呼延海一怔,道:“这,这要等我见着了厉老邪之后再说。” 费慕人道:“那前辈这扣人之举,也应放在见着厉前辈之后。” 呼延海双目一睁,道:“我要在见着厉老邪之前扣人。” 费慕人道:“晚辈斗胆,那前辈便是悖理行事。” 呼廷海冷笑说道:“我一生从不知一个‘怕’字,又在乎什么悖理?” 费慕人淡然一笑,道:“那晚辈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呼延海道:“那你就乖乖地自缚双手,莫等我……” “也不难。”费慕人扬眉说道:“但晚辈要先请问一句,届时倘前辈自知扣错了人呢?” 呼延海道:“我自会亲手为你解绑。” 费慕人摇头说道:“前辈怎好占尽便宣。” 呼延海道:“那么,以你之见?” 费慕人淡淡说道:“简单得很,晚辈也要委屈前辈,到‘梵净山庄’之上,那方平地上去庄上几天……” 呼延海勃然色变,道:“你好大的胆子,便即费云飞在此,他也不敢……” 费慕人道:“前辈悖理行事,晚辈自不能太委曲自己。” 呼延海冷哼说道:“那好,你我废话少说,你若不服,只管走你的,看看你是否能走下这祝融极巅半步了。” 一句话激起了费慕人胸中豪气,他一身傲骨,如何肯服,双眉微扬,深深一笑,道:“晚辈愿意勉力一试。” 呼延海目中寒芒一闪,道:“那么,走你的。” 费慕人道:“晚辈遵命。” 双臂暗凝真力,毅然转身行去。 呼延海冷哼一声,坐势不变,探掌虎空抓去,五指微曲,遥指费慕人左“肩井”。 两下里虽隔近丈,但费慕人不敢大意,左眉微塌,拧腰旋身,六成真力“震禅指”随即点出。 呼延海未料他应变那么快,一惊色变,沉腕便欲化招,然而,“噗!”地一声,指风扫中衣袖,裂了一块。 呼延海脸色大变,双眉陡扬,细目猛震,突然腾身平射,双掌并出,旋风般扑到,疾袭费慕人两肩。 费慕人也有了三分火,冷冷一笑,抖双掌硬迎过去。 只听砰然一声,呼延海人在半空吃了亏,身形飘退数尺落地,费慕人却被震得血气翻动,跄踉数步。 呼延海须发微张,神态怕人,怒笑说道:“今日我若留不了你,从此武林除名。” 费慕人心中火陡增几分,道:“呼延前辈,这不是生死折斗,奈何……” “住口!”呼延海一声冷叱,道:“你尽量施为,我要看看费家武学能在我手下走几招?” 费慕人如今不但胸火又增添一分,豪气也为之陡然万丈,轻笑一声,道:“晚辈不敢弱了家父声威,敢不勉力施为?” 说话间,呼延海已然挟怒扑到。 费慕人抖双掌迎了上去。 立时,这“祝融”极巅被一片罡风劲气所笼罩,但见砂飞石走,尘雾满天,两条人影闪电交错,难辨谁是谁。 费慕人是“中尊”之后,呼延海是当世五大奇人之一。 一个为的是乃父声威,一个为的是自己名号。 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绝招尽出。 这一场,称得上石破天惊,能使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惊天动地,泣鬼惊神。
江湖路 第四十八章
毕竟,费慕人略逊一筹,五十招过后,他日被呼延海逼得步步后退,而且是守多攻少。 又几招过去,只听呼延海冷笑说道:“费家武学不过尔尔,你还不……” 一句话又听火了费慕人,只听他一声长啸裂石穿云,直逼长空,接着,“嘶”地一声, 呼延海袍袖被他那天龙八手扯下一大块。 随听呼延海一声怒笑,一声冷叱,接着是费慕人一声闷哼,再看时,费慕人青衫狂飘, 一个身形连翻飞起,直上半空,呼延海冷笑一声,如飞跟至,探掌便抓。 “嘶!”地一声,他也扯落了费慕人一只衣袖,然而那只是一只衣袖,费慕人的人却殒 石一般地直向“祝融”极巅边缘,那千丈断崖下落去。 呼延海须发暴张,大喝一声,出双掌虚空猛抓。 费慕人身形下落,转眼间变成淡青一点。 呼延海两手空空,费慕人那只断袖就在断崖边缘上随风飘动,飘动,呼延海整个人呆在 了那儿! 蓦地里“祝融”极巅掠上两条人影,那两条人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削,如飞射落呼延海 旁。 那赫然竟会是“东邪”与“北旗”。 厉勿邪落地急道:“呼延老儿,我那费贤侄呢?” 呼延海身形猛地抖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厉勿邪机伦一颤,骇然色变,瞠目大叫:“呼延老儿,你该死。” 扬掌便向呼延海劈去。 呼延海一动未动,龙飞大惊,要喝止。 厉勿邪突然沉腕收掌,须发俱动,垂下了头。 龙飞脸色铁青,哑声说道:“呼延老儿,你错了,你太错了……” 接着,把该说的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呼延海突然开了口:“你两个来得迟了一步,太迟了,我无意击他下去,但……” 摇头一声悲笑,接道:“毕竟,他是死在我手中……” 厉勿邪忽地抬头,双目赤红,道:“看你日后如何见费云飞……” 呼延海惨笑说道:“我有办法,这只手给他,这条命留交费云飞。” 扬左掌向自己右腕砍下。 龙飞冷哼一声,挥手如电,一把扣上呼延海左臂“曲池穴”,沉声说道:“呼延老儿, 留着你这只有用之手,日后再断不迟。” 呼延海默然无语,倏地低下头去。 厉勿邪老脸抽搐,道:“上代恩怨未了,后代新怨又结,这恩恩怨怨,何时得了,该担 的,咱们担了,走吧。” 伸手抓住呼延海右臂,三人并肩,转身缓步行去。 转眼间,这祝融绝峰一片空荡,寂静,只有费慕人那只断袖,犹在断崖旁随风飘动,飘 动…… 然而,“祝融”极巅空荡依然,寂静却未能持续多久。 突然,一声轻笑由那门窗紧闭,油漆剥落的精致小楼内响起:“走了,都走了,冷遇春, 你如今可以用嘴了。” 没听冷遇春话声响起了,却听这阴鸷话声带笑又道:“怎么不说话?是悲痛还是愤恨?悲 痛不必,当年害费云飞你也有一份,费慕人一死,你就可安心活下去了,愤恨却要找对人, 把费慕人击落断崖的不是我,而是呼延海。” 忽听冷遇春笑道:“皇甫大侠说得是,我一不悲痛,二不愤恨,我既高兴又感谢皇甫大 侠带我来看这出戏。” “南令”皇甫林那阴鸷话声说道:“冷遇春是真感谢我么?” 冷遇春话声说道:“自然是真的。” “南令”皇甫林道:“既是真的那就好,咱们走吧,把这消息尽快地送到宇文琼那丫头 耳朵里去,我要看她心碎肠断的模样,及她挟悲怒向呼延海寻仇的那付狠态。” 未几,由那小楼背后一片铁青穿云的竹林里转出了两个青衣老者,那正是“南令”皇甫 林与冷遇春。 望了望断崖,冷遇春忽地抬头说道:“我很奇怪,厉大侠三位怎不到崖下看看……” 皇甫林道:“看什么?” 冷遇春道:“看看费少侠究竟死了没有。” 皇甫林阴阴一笑,道:“怎么,你想下去看看?” 冷遇春淡然摇头,道:“人是呼延大侠打下去的,他应该去看看。” 皇甫林笑道:“别忘了,费慕人对你有解毒之恩,休也该去看看。” 冷遇春道:“我更记得费少侠他日要找我寻仇。” 皇甫林道:“这么说,你是希望他死?” 冷遇春点头说道:“人不自私,天诛地灭。” 皇甫林笑道:“那你定然如愿以偿,费慕人他是死定了,他带着伤摔落千丈断崖,焉得 不死,便即他摔不死……” 抬手一指附近诸峰,道:“你看,断崖下这死谷,是由‘祝融’与附近这两座峰头围成 的,四周成桶形,峭壁插天,到处滑不留手,便是猿猱也难渡,何况是人,今生今世费慕人 是出不来了。” 冷遇春循指投注,眉锋为之微微一皱。 皇甫林说的确不错,“祝融”峰断崖下这谷地是像个桶,四周也均是插天峭壁,而且一 望难见底。 人落崖下,万难幸免,要不游人游“舍身崖”,坐在“会仙桥”,怎会心惊胆战,不敢 俯视。 他那里眉锋方皱,皇甫林又笑了。 “冷遇春,这出戏完了,你我该去等候另一出更精彩的戏上演了,走吧,别站在这儿发 呆了。” 说着,他当先向孤峰之后绕去。 冷遇春默默地跟在身后,数度扬掌,但都忍了下去。 无他,行走处距离断崖有一丈距离,他没有把握。 转眼间,他跟着皇甫林转过孤峰后不见。 一阵清朗吟哦由“祝融”峰下响起:“我来万里驾长飞,绝壑层云许荡胸,浊酒三杯豪 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 随着这阵吟哦,透过迷涛云雾,再拨开遮天林木枝叶,找那吟哦的发起处,毫不困难地 便可看见那蜿蜒下降的小路上走着两个人,那一个是皇甫林,一个是冷遇春。 他二人不知由何处下“祝融”,好快。 行走片刻,到了一处,皇甫林突然停了步,回身说道:“冷遇春,你可知道这儿是什么 所在?” 冷遇春摇头说道:“这趟是我生平首次登临‘南岳’……” 皇甫林不等话完,抬手一指面前道左一个石台,道:“这就是有名的‘磨镜台’。” 冷遇春“哦!”地一声,道:“莫非七祖磨砖启示道一和尚之处?” 皇甫点头说道:“正是,你仔细看看,台上还有七祖磨砖之痕迹在。” 冷遇春忙走前数步凝目望去,而适时皇甫林抬手一指点在他昏穴上,他身形一晃便倒。 皇甫林阴阴一笑,目光转动,道:“如今你可以出来了。” 这旁古枯林内应声闪出一人,那是个身材瘦小,穿着一袭黑衣的老者,一付奸猾像,近 前躬下了身:“属下见过主人。” 皇甫林摆手一笑,道:“北岳之老樵夫又来南岳,莫非恒山林木日尽了么?” 敢情,黑衣老者正是那位老樵夫。 他躬身笑道:“属下有大事禀报……” 皇甫林道:“冷遇春已昏卧道旁,说吧。” 黑衣老者应声说道:“禀主人,近日来在武林中出现两个可疑之人……”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黑衣老者道:“一男一女,男女均着白衣,男的头上始终戴着一顶宽沿大帽,女的脸上 始终蒙着一块白纱……” 皇甫林双眉一扬,道:“怎么样?” 黑衣老者道:“属下怀疑那是否……” 皇甫林目中寒芒一闪,道:“身材可像?” 黑衣老者道:“回主人,男的较他瘦一点,不过属下以为事隔多年,岁月流转,人总会 有些改变的………” 皇甫林猛一点头,道:“不错,女的呢?” 黑衣老者道:“回主人,纱巾覆面,难见特征。” 皇甫林目光一转,道:“这两个最近一次出现在什么地方?” 黑衣老者道:“几日前有人曾在‘长沙’ ‘天心阁’看见过……” 皇甫林双眉一掀,言道:“登其楼以望‘潇湘夜雨’,飘渺烟迷,景趣悠然,登临赋诗, 发抒所怀,有点像,可惜不能下断,如今呢?” 黑衣老者道:“如今已不知往哪里去了。” 皇甫林冷冷一笑,道:“‘长沙’、‘南岳’近在咫尺,莫非怀念他那故居?特潜来一游? 即刻起,全力搜寻这二人下落……” 黑衣老者答应了一声。 皇甫林接着说道:“如果真是他,那一切的一切,何愁不能轻易到手?还有,在附近也 派几个人守候,看看那费慕人是否福命两大,能逃不死,倘有动静……” 黑衣老者截口笑道:“主人多虑了,当年他那忠仆也在‘祝融’危崖堕下,至今十多年, 未见一点动静,费慕人又怎能幸免?” 皇甫林阴笑说道:“但愿如此,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其实,费慕人不应该活着, 跟他那忠仆做个伴儿多好?” 一顿,接道:“翡翠宫那方面可有消息?” 黑衣老者道:“回主人,属下已派人暗中跟踪那丫头,只要她是回转‘翡翠宫’去,何 愁不能知道‘翡翠宫’所在?” 皇甫林点头笑道:“好,好,这件事办得好,记住,全力搜索那两个人的下落,一有发 现立即报我,去吧。” 黑衣老者应声躬身,一闪又隐入古松林中不见。 皇甫林一个人站在那小道上,薄薄的嘴唇边,掠起了一丝笑意,这笑意,越来越浓,越 来越浓,终于笑出了声。 跟着,他拍手一掌拍向地上的冷遇春。 冷遇春一震而醒,翻身跃起,脸色如常,拍了拍身上的土溃,淡淡说道:“那七祖磨砖 的遗迹看不得,一看便脑中昏然,人事不省。” 皇甫林目光转动,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冷遇春摇头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凡事还是少知道一些好。” 皇甫林点头阴笑,道:“对,这是做人的道理,也是避凶趋吉的好办法,到今天你算是 大澈大悟了,冷遇春,你后福无穷。” 冷遇春道:“谢谢皇甫大侠,但愿如此。” 皇甫林笑了笑,道:“天色已然不早,我请你山下喝一杯去,走吧。”转身当先行了下 去。 冷遇春跟在后面举了步,那一双眼,却直瞅着皇甫林的耳后,看着,看着,他渐渐皱起 眉锋,脸上也掠起了一片困惑神色……
江湖路 第四十九章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心,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 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洒,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严疆。 潴者,流者,畸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得来?” 这儿是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那高筑于城垣上的“岳阳楼”上,这时候,也是红日 衔山的黄昏时分。 霞光万道,波光一片血红,远处雪帆点点,洞庭湖水天一色,一望无际,这黄昏时分的 暗色尤其幽美。 “岳阳楼”上,凭朱栏,面对浩瀚烟波,站着一男一女。 男女俱是一袭黑衣,男的身材颀长,飘逸洒脱,头戴宽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女的有着无限美好的身材,发髻高挽,环佩低垂,娇靥上,飘动着一块黑纱。 无论由哪个角度看,都难看见这一男一女的面貌,不过,由那一双背影看,男的必然俊 美绝伦,女的一定艳丽无双。 这两个,若换上一身白衣,不就是“南令”皇甫林倾全力要搜寻的人么?只不知是也不是? 此际,那位黑衣客正伸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向着楼外湖光山色指指点点,几句之后,他 忽地一笑说道:“雪妹,你可知道宋大词人张孝祥,他有念女娇调‘过洞庭’ 一词……” 黑衣人儿一声轻笑说道:“这十几年来,由于你的薰染,使我获益良多,对于诗词一道 也知道的不少,你可是指那张于湖?” 黑衣客笑道:“不错,雪妹,正是他,他邪‘过洞庭’之成,有声有色,非堆砌之作, 张于湖曾舟过洞庭,月照龙堆,金沙荡射……” 黑衣人儿侧转螓离,含笑问道:“月下的洞庭?真有这么美么?” 黑衣客笑道:“难道我还会骗雪妹?这多年来雪妹读的诗词不少,文人骚客笔下固然难 免夸张之嫌,但几个月来各处遨游,雪妹也应领略两字不虚,今夜有月,雪妹倘若不信,何 妨在这‘岳阳楼’上各停留一会儿,候至月上碧空自己看?”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笑道:“我原有此意,只是怕那些……” 黑衣客突然截口说道:“雪妹,别让他们扰了你我清兴,此时此地谈他们大刹风景……” 黑衣人儿道:“你以为我愿意提?这几个月来的四处遨游,我深深领略到武林人心险诈, 他又是当今之最,自然……” 黑衣客摇头说道:“雪妹,当年我是误中奸谋,否则的话……” 黑衣人儿轻笑说道:“说来我倒很感谢他们。” 黑衣客转头凝目,道:“雪妹,怎么说?” 黑衣人儿笑道:“若不是他们那一番奸谋,我哪有福份朝夕不离,长伴君侧?” 黑衣客身形一阵抖动,叹道:“雪妹,那该是我的福份,对他们,起初我也切齿痛恨, 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这几年来由于雪妹的柔情,使我对这份仇恨淡忘了不 少……” 黑衣人儿截口笑道:“总不至于跟我一样地感谢他们?” 黑衣客道:“不瞒雪妹说的倒有一点,当年的一切我差不多都淡忘了,唯一是挂胸怀的, 就是那几个孩子……” 黑衣人儿柔声说道:“虽然事隔多年,加之人海茫茫,宇内辽阔,寻人固非易事,但我 认为总会找到她们的……” 黑衣客叹道:“他们该都已长成了,只不知长得什么样……” 黑衣人儿笑道:“将来找到他们不就知道了?” 黑衣客黯然一笑,道:“谈何容易?就算找到了他们,谁又知道他们如今是怎么样的一 个人?雪妹该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这道理我懂,可是我相信他们的天性总是善良的,你想想我 在没跟你之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如今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黑衣客点头说道:“但愿如雪妹所说。” 黑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认为你该到‘翡翠宫’去……” 黑衣客摇头说道:“雪妹,这一辈子我不进‘翡翠宫’一步。” 黑衣人儿倏然一笑,道:“显然,你并未能淡忘当年的一切。” 黑衣客苦笑说道:“雪妹,已然淡忘了,但旧地重游会勾起我的伤心。” 黑衣人儿道:“可是往那儿去你至少马上可以找到她俩。” 黑衣客摇了摇头,道:“也许她们已不住在那儿了,我坚信总会在武林中碰见她们 的……” 黑衣人儿道:“我认为她们该不住在那儿,咱们不是去过‘梵净’了么? ‘梵净山庄’ 荒废已久,根本不像……” 黑衣客摇头说道:“雪妹,‘翡翠宫’是我的地方,他们不会住在那儿的,由迹象看, 他们该住在这一带……” 黑衣人儿道:“可是咱们已经上‘祝融’看过了,也没有……” 黑衣客一叹截口,道:“不谈了,雪妹,慢慢的碰吧。” “真是!”黑衣人儿嗔声说道:“刚才着急的是你,如今要慢慢碰的也是你。” 黑衣客赧笑说道:“雪妹,莫辜负这大好时光,有那工夫何不多看看八百里浩瀚烟波的 黄昏美景呢?” 黑衣人儿未再说话,笑了笑,随自转首楼外。 这“岳阳楼”上,有着片刻的沉寂。 蓦地,黑衣人儿抬皓腕伸玉指,轻呼说道:“快看,那是什么?” 黑衣客循指望去,只见金光百顷的洞庭湖中波光翻动,水花四溅, 一物腾跃而起,随 又投入水中,当即笑道:“雪妹,那是洞庭跃鲤,也是名传遐迩的下酒佳肴……” 黑衣人儿半转螓首,嗔道:“你呀,就记得吃。” 黑衣客笑道:“难道雪妹愿意当面错过,不想品尝一下洞庭活鲤?” 黑衣人儿笑道:“你若动了酒兴,我愿意陪你小酌几杯。” 黑衣人笑说道:“看来垂涎美味的不只我一个,如今距月上时分尚早,不妨到附近酒楼 小酌一番,畅饮几杯,然后带着薄醉再登‘岳阳楼’,相依偎,候明月,那才是人生惬意事 呢。” 黑衣人儿耳后微红,轻轻地啐了一声,但到底任黑衣客握着皓腕,转身缓步走下了“岳 阳楼”。 洞庭湖边不乏酒楼茶馆,洞庭活鲤又是远近驰名,所以这些酒楼的生意一直十分鼎盛。 两人踏着暮色,一路谈笑,片刻之后,他两个便坐在湖边一座酒楼之上,那*窗临湖, 可一览无边风月的一付座头上。 黑衣客未摘下头上大帽,黑衣人儿也未取下覆面纱巾,所以引得满楼酒客频频注目。 当然,那一半也是由于这两位的绝世风华。 他二人可没在意,面向楼外指指点点,不住轻谈低笑,对那些讶异目光,根本视若无睹。 未几,店伙送上酒菜,三壶美酒,几样佳肴,外带一尾热气腾腾,香味四飘的洞庭鲜鲤。 黑人客执壶满斟两杯,然后举杯邀同伴,笑道:“来,雪妹,先喝一口润润喉。” 黑六人儿浅浅一笑,伸皓腕,手指根根如玉,轻轻抬起了酒杯,她浅尝一口,黑衣客则 饮了半杯。 饮毕黑衣客又举箸相邀,一块香嫩的洞庭鲜鲤入口,黑衣人儿立即频领螓首,赞不绝口。 黑衣客闻言笑道:“有人远道而来,久而不离,多半为的是这洞庭鲜鲤。” 黑衣人儿笑道:“我听说黄河中的鲤鱼也很有名。” 黑人客点头说道:“论起来,黄河中的鲤鱼,要比这洞庭湖中所产,还嫩些,无如那仅 是指黄河中的某一段,并不是处处俱佳。” 黑衣人儿讶然说道:“同在一条河中,这是为什么?” 黑衣客微微一笑,方要答话,蓦地—— 楼梯一阵登登连响,楼梯口走上几个人来,那是一女四男五个人,女的,是个脸色略显 苍白,神情略额淡漠的美艳白衣少女,男的,是四个脸色阴森惨白的白衣人。 人好好色,但也有看见难看的多看两眼的。 白衣少女美艳而风华绝代,那四个白衣人则神态怕人。 是故,她五个一上楼便引得满楼齐注目。 两道惨绿光芒闪烁黑衣人儿那覆面黑纱后,她伸玉手轻轻扯了扯黑衣客,低低说:“你 快看,这姑娘长得好美。” 黑衣客正自夹着一块鱼,闻言抬眼向楼梯口望去,只一眼,他身形微震,“叭!”那块 鱼掉在了桌上。 黑衣人儿轻笑说道:“怎么了?别忘了我在身旁。” 黑衣客听若无闻,帽沿阴影下,两道冷电闪烁,直楞楞地凝注在白衣少女那张艳丽娇靥 上。 黑衣人儿伸玉手又一扯,黑衣客霍然惊觉,连忙收回目光,道:“雪妹,这姑娘长得 好……”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好美,是么?” 黑衣客点点头道:“风华绝代,美艳无双,我是说她长得像她。” 黑衣人儿“哦!”地一声,道:“那我要多看两眼……” 说着,她转过螓首,当真地又多看了两眼,此际,那白衣少女与四个白衣了已落了座。 但却是白衣少女独据一席,五个白衣人围坐一桌。
江湖路 第五十章
可巧当黑衣人儿望过去的时候,那白衣少女两道清澈、深邃,微含锐利寒芒的眼神也瞟了过来。四道目光一触,黑衣人儿便即转回螓首,笑道:“原来她长得像这位姑娘,怪不得你为她……” 微微一笑,住口不言。 黑衣客忙道:“雪妹别开玩笑了,你知道那四个白衣人是谁?” 黑衣人儿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只觉得这四个人很怪,也很怕人。” 黑衣客道:“雪妹可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毒宗’宇文化座下四侍?” 黑衣人儿娇躯一震,惊讶说道:“是他四个,‘雪衣四灵’濮阳兄弟?” 黑衣客点头说道:“雪妹记性好,不错。” 黑衣人儿娇躯忽又一震,急道:“那么你说这位姑娘……” 黑衣客突然一阵激动,摇头说道:“不知道,这多年了,你我都变了不少,何况年幼的孩子们?那要问一问才能知道。”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要不要我去问问?” 黑衣客略一犹豫,道:“不,这儿人多眼杂,待会儿再说吧。” 黑衣人儿点点头,未再说话。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黑衣人儿默默地坐在那儿,黑衣客似也不再有心吃喝,既末举杯,也再未动箸。 适时,那位白衣少女香唇一阵翕动,四个白衣人寒芒突射,飞快地向这边投过一瞥,随又转回去吃喝。 黑衣客轻轻说道:“雪妹,那位姑娘已对咱们动疑了。” 黑衣人儿道:“我看见了,你看濮阳兄弟吃喝那么快,大概他们要走?” 黑衣客点头说道:“雪妹说得不错,咱们也该走了。” 果然,说话间,那两付座头已站起了白衣少女与那四个白衣人,付过酒资,迳自下楼而去。 黑衣客忙道:“雪妹,咱们快一点。” 丢下一锭银子,偕同黑衣人儿眼下了酒楼。 出了酒楼,只见那位白衣少女带着四个白衣人沿过湖边直向湖东行去,二人互视一眼,举步跟了过去。 “洞庭湖”边垂柳成行,湖弃这一带更密,柳枝条遮月触目,黑越越的一片,因之游人至此渐少。 看看路上空荡,黑衣客一声:“雪妹!” 黑衣人儿一声“姑娘”尚未唤出口。 前行白衣少女与四个白衣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娇躯,白衣少女据步向前,站在四个白衣人前不言不动。 黑衣人儿轻笑说道:“看来用不着我叫了。” 黑衣客道:“这位姑娘有着一份超人的镇定,咱们走近些。” 说话间已近一丈,二人停了步,黑衣人儿含笑说道:“姑娘在等我夫妇么?” 白衣少女冷然两道:“正是等贤仇俪。” 黑衣人儿笑道:“素昧平生,缘仅一面,姑娘等我夫妇有何教言?” “岂敢。”白衣少女道:“酒楼上频频注目,如今又一路跟踪,我要请教,贤伉俪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儿一笑说道:“原来姑娘是等我夫妇问罪的,那么我也要请教一句,酒楼上,姑娘若没看我夫妇,怎知我夫妇频频注目,如今,彼此都是游湖之人,怎好说是谁跟谁?” 白衣少女冷冷说道:“你很会说话……” 黑衣人儿笑道:“那是姑娘夸奖。” 白衣少女道:“也许我是误会了了,二位既不是跟踪我,那是最好不过,不过我在此奉劝一句,二位最好莫再让我回头。” 话落,她要转身。 黑衣人儿忙唤道:“姑娘,请留步。” 白太少女未动,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教言?” “好说。”黑衣人儿笑道:“我有几句话要请教一下。” “不敢当。”白衣少女道:“只管请说。” 黑衣人儿道:“我还没请教姑娘……” 白衣少女道:“正如你所说,彼此素昧平生,缘仅一面,没有通姓名的必要。” 黑衣人儿笑道:“能得相逢便是缘,彼此虽萍水相逢,如今已可称有一面之缘,再说,我没有恶意,跟姑娘一样也是个女人,姑娘又怎好这般待我?” 白衣少女迟疑了一下,道:“阁下词锋之锐利为我生平首见,那么我先请教……” “不敢当。”黑衣人儿道:“外子姓黄,我姓白,叫白如雪。” 白衣少女道:“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琼字。” 黑衣人儿“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宇文姑娘……” 黑衣客突然说道:“姑娘身后那四位,可是人称‘雪衣四灵’的濮阳兄弟?” “雪衣四灵”目闪寒芒,宇文琼点头说道:“正是,阁下认得他四个?” 黑衣客道:“久仰,姑娘跟‘毒宗’宇文化有何渊源?” 宇文琼迟疑了一下,道:“那是先父……” 黑衣客身形一震,急道:“原来是‘毒宗’令爱,那么令堂是……” 宇文琼双眉微扬,道:“你问家母干什么?” 黑人客忙道:“没什么,随口问问,据我所知‘毒宗’夫人姬氏并没有……” 宇文琼脸色一变,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毒宗门’事?” 黑衣客一指黑衣人儿白如雪道:“只因为拙荆跟宇文夫人是当年旧识,所以……” 宇文琼“哦!”地一声,目光移注,道:“你认得宇文夫人?” 黑衣人儿白如雪微颔螓首,道:“跟宇文夫人当年有过数面之缘。” 宇文琼美目一转,道:“我怎么没听她老人家说过……” 白如雪截口笑道:“彼此缘不过数面,也许宇文夫人把我淡忘了。” 宇文琼美目凝注,一眨不眨,道:“是么?” 白如雪笑道:“该是,不然她怎未向姑娘提起过?” 宇文琼忽地展颜一笑,道:“二位跟踪我,就为这么?” 白如雪道:“姑娘,那谈不上跟踪,只是适才在酒楼上,外子觉得姑娘长得跟宇文夫人十分相像,父见濮阳兄弟相随,故而跟来向姑娘打听一下宇文夫人。” 中文琼微一点头,目光转注,道:“阁下也见过宇文夫人?” 黑衣客道:“拙荆既跟宇文夫人有数面之缘,我也自然见过宇文夫人几次。” 宇文琼双眉微轩,道:“那么我告诉二位,她老人家已过世多年了。” 黑衣客一震,道:“怎么,她……宇文夫人她已经过世多年了?” 宇文琼点头说道:“是的,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 黑衣客身形作颤,喃喃说道:“死了,她竟然死了……” 宇文琼目中寒芒一闪,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黑衣客如梦初醒,“哦!”地一声,厅道:“没什么,姑娘,我请问,宇文夫人是在何时……” 宇文琼道:“多年前。” 黑衣客道:“是在何里?……” 宇文琼道:“哀牢‘万毒宫’中。” 黑衣客一怔,道:“不是在‘翡翠宫’里……”随即点头接道:“对,是不该过世在‘翡翠宫’里………” 宇文琼脸色一变,道:“你也知道‘翡翠宫’?”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听宇文夫人说过……” 宇文琼道:“据我所知,她老人家从不向外人提起‘翡翠宫’。” 黑衣客道:“事实上,宇文夫人确向我夫妇提过一次。” 宇文琼道:“是么?” 黑衣客道:“我没有必要骗姑娘。” 宇文琼双眉微扬,道:“那么你那最后一句,是不该在‘翡翠宫’里何解?” 黑衣客道:“姑娘,‘翡翠宫’是‘南令’皇甫林所有,而宇文夫人则是‘毒宗门’哀牢‘万毒宫’里的人,有道是:‘叶落归根’,她自然该……” 宇文琼道:“你怎么知道‘翡翠宫’是‘南令’皇甫林所有?” 黑衣客道:“姑娘,当今世上,又何只我一人知道?” 宇文琼淡然一笑,道:“看来你对当年旧事知道的不少。” 黑衣客道:“那是当然,当年我还年轻,又同属武林,对武林事怎有不知之理,不过,我知道的也算不得多。” 宇文琼淡淡说道:“你不必客气。” 黑衣客道:“我说的是实情……” 顿了顿,接道:“姑娘,宇文夫人虽已去世,但她还有两位千金……” 宇文琼美目中飞闪寒芒,道:“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有两个女儿?” 黑衣客道:“既是当年旧识,岂有不知之理?” 宇文琼道:“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你问这是……” 黑衣客道:“我夫妇是宇文夫人当年旧识,如今宇文夫人既已去世,对故人之后,我夫妇不能不照颜二一。” 宇文琼道:“这么说,你想找她两个?” 黑衣客点头说道:“正是。” 宇文琼摇头说道:“那就难了,宇文夫人去世后,她老人家那两个女儿也跟着不知去向,我也曾寻访多年,却……” 黑衣客截口说道:“没能找到?” 宇文琼点头说道:“不错。” 黑衣客道:“故人去世,故人之后下落不明,这叫我夫妇今后如何安心?姑娘,我冒昧请问,姑娘可是‘毒宗’亲生?” 宇文琼点头说道:“当然是。” 黑衣客道:“据我所知,‘毒宗’只有姬氏夫人一位……” 宇文琼道:“那你错了,先父不只一位夫人。” 黑衣客道:“那么令堂是哪位?” 宇文琼摇头说道:“家母名讳恕我不便轻易告人。”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据我所知,宇文夫人那两位千金一名琼,一名瑶,那位琼姑娘的名字跟姑娘一样。” 宇文琼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知道,但世上同名的又何止我跟那位琼姑娘?” 黑衣客道:“但姑娘却极似宇文夫人当年。” 宇文琼微笑说道:“谢谢你。” 黑衣客微愕说道:“姑娘谢我怎地?” 宇文琼道:“世人皆知,宇文夫人为近百年来武林第一美人,你既说我像极她老人家,足证我也不难看。” 白如雪忽地笑道:“姑娘口才好,机智也不差。” 宇文琼淡淡一笑,道:“夸奖,恐难望二位项背。” 白如雪笑了笑,话声忽转郑重,道:“我夫妇的来历虽令姑娘动疑,但我愿实告你娘,我夫妇绝无恶意,所以冒昧动问,也事关重大,还请姑娘勿加猜疑,据实相告一切。” 宇文琼美目流转,道:“我看二位举止言谈俱不凡,神采气度两逼人,应是神仙中人,但为什么言词时而闪烁……” 白如雪道:“姑娘,我夫妇有不得已的苦衷……” 宇文琼道:“你这覆面纱巾,他那宽沿大帽,都跟不得已的苦衷有关?” 白如雪道:“事实如此,我夫妇不愿否认。” 宇文琼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二位就不该怪我猜疑……” 白如雪道:“本不敢,但请求耳。” 宇文琼道:“请求二字我不敢当,倘二位真要知道确切详情,我也向二位提出个请求,也是个条件。” 白如雪道:“姑娘请说,能从命的,我夫妇无不点头。” 宇文琼美目微转,淡然笑道:“交谈贵在以诚相见,请二位取下覆面纱巾及宽沿大帽,让我一睹二位庐山真面目,我立即相告实情。” 白如雪迟疑未语。
江湖路 第五十一章
黑衣客突然唤道:“雪妹,难道你不能……” 白如雪道:“你该知道,你或可现面目,我却不能见人。” 黑衣客略一沉默,远注宇文琼,道:“姑娘,非我夫妇故作神秘,也非我夫妇不愿坦诚,实在是仇踪未获,我夫妇倘以真面目示人,消息一旦走漏……” 宇文琼道:“二位也有仇家?” 黑衣客道:“不瞒姑娘,我夫妇多年隐匿,便是为仇家所害。” 宇文琼道:“那二位如今重现武林……” 黑衣客道:“是为寻觅仇踪。” 宇文琼道:“可否赐告,二位那仇家是谁?” 黑衣客摇头说道:“事关重大,更关系着当今一位武林奇人的毁誉褒责,在未确定之前,恕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宇文琼美目忽闪异采,道:“事关当今一位武林奇人的毁誉褒责?”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姑娘。” 宇文琼美目一转,道:“那么,二位要如何个确定法?” 黑衣客道:“我夫妇如今在寻找一人,倘此人能寻获,即可确定。” 宇文琼美目异采忽盛,转注白如雪道:“我知道前辈为什么以纱巾覆面了!” 白如雪一怔,讶然说道:“姑娘知道……” 宇文琼一点头,忽扬声轻喝道:“濮阳厉!” 身后濮阳厉跨前一步,躬身答应:“属下在。” 宇文琼道:“你四人各站一方,五十丈外警戒,去。” 濮阳厉迟疑说道:“宗主……” 宇文琼摆手说道:“他二位倘有恶意,再有四个你兄弟在此也保护不了我,只管去,如今我已相信他二位绝无恶意了。” 溪阳厉不敢再说,一躬身带着三个兄弟如飞掠去。 白如雪诧声说道:“姑娘这是何意?” 宇文琼淡淡说道:“只为二位那不愿人知的苦衷。” 白如雪向着黑衣客投过诧异一眼,然后转向宇文琼道:“姑娘令我不安。” 宇文琼道:“我支走濮阳兄弟,二位当知我心。” 白如雪一点头,道:“我不敢相信姑娘。” 宇文琼道:“那么前辈请听我说……” 转注黑衣客,接道:“这位前辈不该姓黄……” 黑衣客身形为之一震。 宇文琼随即转望着白如雪,含笑接道:“我想前辈之所以以纱巾覆面,那是因为前辈天生了一对碧目………” 白如雪和黑衣客双双大惊,白如雪急道:“你怎知我……” 宇文琼道:“我也知道二位找的那个人是谁,更知道二位的仇家是谁?” 白如雪话声微沉道:“姑娘请说,前者是谁?” 宇文琼淡淡说道:“此人姓冷,双名遇春。” 白如雪一惊点头,道:“不错,那么后者?” 宇文琼娇靥上倏现寒霜,道:“欺世盗名的险狠奸诈之徒,‘南令’皇甫林。” 白如雪一怔,方要说话。 黑衣客及时抬手一拦,道:“姑娘说说我夫妇的仇家是谁?” 宇文琼道:“‘南令’皇甫林。” 黑衣客道:“姑娘怎知我夫妇的仇家是‘南令’皇甫林?” 宇文琼道:“冷遇春说的,他对‘东邪’,‘北旗’述往事时,我在座。” 黑衣客诧声说道:“冷遇春会说我夫妇的仇家是皇甫林?” 字文琼道:“事实如此,难道前辈不信?” 黑衣客猛一点头,道:“不,我信。” 宇文琼道:“前辈该信,因为冷遇春在‘长春’ ‘冷雪谷’已对二位说过了。”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他确是说过,姑娘以为我是谁?” 宇文琼道:“‘中尊’费前辈。” 黑衣客一怔,与白如雪互视一眼,然后说道:“姑娘怎知我是费云飞?” 宇文琼道:“前辈被害,‘南令’失踪,多年后的如今,费少侠现于武林,寻觅仇踪……” 黑衣客道:“姑娘,谁是费少侠?” 宇文琼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道:“就是前辈的爱子。” 黑衣客微诧说道:“我的爱子……” 一点头,道:“姑娘请说下去。” 宇文琼此刻没留意那么多,道:“疑案揭晓于冷遇春之口,前辈是被‘南令’皇甫林所害,而‘南令’皇甫林则一度改名换姓,隐于‘洛阳’……” 黑衣客诧声说道:“有这种事……” 白如雪突然说道:“姑娘,外子……” 黑衣客忙抬手拦住了她,目注宇文琼道:“姑娘可知详情?” 宇文琼点头说道:“晚辈知道的不算太详细。” 黑衣客道:“姑娘可愿为我述说一遍?” 宇文琼点头说道:“晚辈遵命……” 接着,她隐去了该隐的一段,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客默然未语,半晌始道:“多谢姑娘相告,姑娘可知冷遇春现在何处?” 宇文琼道:“晚辈以为他该跟厉、龙两位前辈在一起。” 黑衣客点头说道:“那就好,姑娘道那费……慕人现在何处?” 宇文琼娇靥一红,还带着点凄楚,摇头说道:“晚辈自跟他分别后,至今不曾……” 忽地一阵激动,道:“他若知道前辈已安然再现武林,该不知有多高兴呢。” 黑衣客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他该高兴,是该高兴。” 宇文琼道:“要不要晚辈倾‘毒宗门’之力,为前辈找寻……” 黑衣客忙摇头说道:“多谢姑娘,不必了,还是让我夫妇自己找吧,这样可以给他一个惊喜,姑娘说是不是?” 宇文琼点头说道:“是的,前辈……” 白如雪突然说道:“姑娘,我就是当日的‘碧目魔女’没有错,至于外子………姑娘也已知他是谁,如今姑娘可否……” 宇文琼螓首微俯,道:“不敢再瞒二位前辈,姬氏夫人正是家母。” 白如雪娇躯一震,黑衣客突然欺近一步,颤声急道:“你,你,你就是玉娘所生的琼儿……” 宇文琼只低着头,道:“晚辈正是。” 黑衣客身形暴头,抬起了双手,但倏地他又像触了电一般地收回双手,良久,良久,始略趋安静地哑声说道:“那么,姑娘,你妹妹瑶儿呢?” 宇文琼黯然说道:“瑶妹妹本跟冷遇春在一起……” 黑衣客一怔,诧声说道:“不是送与令堂好友林女侠抚养了么,怎会……” 宇文琼微微点头说道:“原是跟着林姨的。” 黑衣客道:“那又怎会到了冷遇春……” 宇文琼摇头说道:“这有关别人隐私,晚辈不便说。” 黑衣客道:“可是我……” 一摇头,接道:“姑娘既不便说,那就算了,但姑娘怎又复姓宇文……” 宇文琼道:“难道晚辈不该姓宇文?” 黑衣客道:“据我所知,姑娘该复姓皇甫……” 宇文琼双眉一扬,道:“前辈以为晚辈是皇甫林的女儿?” 黑衣客摇头说道:“不是以为,我夫妇都知道,令堂也……” 宇文琼道:“晚辈原姓皇甫,也原以为自己是皇甫林的女儿,可是俟晚辈长成之后,娘却说晚辈不是皇甫林的女儿。” 黑衣客道:“这是令堂说的?” 宇文琼点头说道:“是的。” 黑衣客道:“但她也不该让姑娘姓宇文……” 宇文琼摇头说道:“这不是家母的意思,家母说晚辈不该姓皇甫,却末说晚辈是谁的女儿,晚辈以为定然该姓宇文。” 黑衣客略一沉默,道:“姑娘该知道,令堂与皇甫林的关系。” 宇文琼点头说道:“晚辈知道,家母一切都是为了他,却不料他近年来露了狰狞面目,所以跟家母失和反目……” 黑衣客道:“听姑娘的口气,好像也很痛恨皇甫林。” 宇文琼目闪煞威,点头说道:“前辈该知道,那是必然的道理。”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这是必然的道理……” 忽地一叹说道:“可惜令堂已然不在人世,否则姑娘只要多问几次,就可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是谁了,对当今世上那位‘南令’皇甫林,也可多知道一些了。” 宇文琼微愕说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晚辈知道的还不够?” 黑衣客摇头说道:“我不敢说姑娘知道的不够,却敢说姑娘对自己的身世所知道的,是一种错误,一种可怕的错误。” 宇文琼凝目说道:“前辈可否明教?” 黑衣客摇头说道:“说来话长,便长话短说也难取信于姑娘,还是等日后让事实证明一切吧,到那时姑娘将可看到……” 白如雪突然说道:“为什么现在不是时候?” 黑衣客道:“雪妹,你该明白的。” 白如雪默然未语。 宇文琼道:“前辈如今既不愿说,晚辈只好等日后自己看了。” 黑衣客点头说道:“只好如此,姑娘……” 话锋微顿,接道:“姑娘还没有告诉我,瑶姑娘现在何处?” 宇文琼道:“多年前皇甫林命晚辈取代瑶妹妹,一方面为来诱费少侠为冷遇春解毒,一方面则为骗取冷遇春那份‘天宝图’,而当时瑶妹妹不愿意,皇甫林强把她带走了,谁知她半途跑掉了,至今不知下落……” 黑衣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瑶姑娘如今正沦落在江湖中了?” 宇文琼黯然点头说道:“该是,只不知道她在哪儿。” 黑衣客道:“姑娘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宇文琼道:“多谢前辈,晚辈省得。” 黑衣客略一沉吟,道:“姑娘可知皇甫林现在何处?” 宇文琼道:“前些日子他在‘太原’附近出现过,如今则不知他在何处。” 黑衣客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相告一切,最后我请姑娘原谅我夫妇苦衷,千万别让第二个人知道我夫妇已现武林,就是费慕人,暂时也别让他知道。” 宇文琼道:“前辈既有吩咐,晚辈自当从命,在此晚辈也有一事奉告,万请二位前辈成全……” 娇靥忽地一红,住口不言。 黑衣客道:“姑娘请至管说。” 宇文琼靥娇通红,只不肯开口。 白如雪突然说道:“姑娘若有什么难言之处,我让外子避开……” 宇文琼忙抬螓首道:“不必,前辈……” 白如雪道:“既如此,姑娘请说。” 宇文琼双眉一扬,道:“二位前辈日后若是碰见费少侠,但说二位曾遇见冷遇春二女冷瑶红,万莫将晚辈身世相告,晚辈就感激不尽了。” 黑衣客身形猛地一震,白如雪则淡淡说道:“姑娘请放心,我夫妇当牢记心中。” 宇文琼道:“多谢二位前辈成全之德,倘无教言,晚辈要告辞了。” 白如雪道:“姑娘请便吧,有缘他日自会再相逢……” 宇文琼凄然一笑,道:“前辈说得是,二位都请保重。” 盈盈一礼,便要告辞。 黑衣客突然说道:“姑娘住在何处?” 宇文琼道:“晚辈现住‘翡翠宫’中。”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我随口问问……” 宇文琼道:“那么晚辈告辞了。” 说着,她又浅浅一礼,转身而去。 她刚走两步,黑衣客凭又唤道:“姑娘。” 宇文琼忙停步回身,道:“前辈还右何教言?” 黑衣客忙道:“没什么,姑娘也请保重。” 宇文琼微欠娇躯,道:“多谢前辈,晚辈省得。” 转身袅袅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柳林密处茫茫夜色中。
江湖路 第五十二章
黑衣客呆呆目送,怅然若失,忽地,他身泛轻颤,缓缓垂下了头。 白如雪一叹说道:“你终于见着一个了。” 黑衣客扬起了头,哑声说道:“那是苍天怜悯。” 白如雪摇头说道:“我只认为苍天够残酷的。” 黑衣客机伶一颤,点头说道:“不错,也可以这么说。” 白如雪道:“你刚才就不该拦我。” 黑衣客苦笑说道:“我不此你急么?可是,雪妹,你认为现在能说么?说了她会信么?” 白如雪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你适才说的很对,可惜姬玉娘已经死了,要不然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黑衣客道:“你以为她会说么?” 白如雪决然点头,道:“我以为她会说。” 黑衣客道:“她若会说,也不会不告诉孩子生身父是谁,而只说孩子不该姓皇甫,不是皇甫林的女儿了。” 白如雪道:“一个女人为爱牺牲了一切,到头来却被遗弃,她对那位皇甫林的痛恨可想而知,但是她对那位皇甫林却了解得不够。” 黑衣客冷笑说道:“你认为是这样?” 白如雪点头说道:“不错,必然是。” 黑衣客道:“我却认为她是串通奸夫谋害了亲夫,而后奸夫终于露出了他狰狞面目,她心里才懊悔了……” 白如雪道:“倘如此,她该把真象告诉孩子。” 黑衣客道:“那有两种可能,第一,羞耻之事,不能启口,第二,她对她那亲夫尚有些情意,只怕亲夫仍在奸夫之手,说出真象之后,那奸夫会加害她的亲夫。” 白如雪道:“倘真如你所说,我认为那该是后者。” 黑衣客耸肩一笑,道:“管它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她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白如雪道:“也就因为这,我很是担心。” 黑衣客摇头说道:“雪妹不必担心,我总认为苍天不该那么残酷。” 白如雪道:“但愿如此,可是人事也不能不尽。” 黑衣客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接道:“雪妹,你也认为冷遇春当年没看清我是谁么?” 白如雪道:“如今事实证明,确是如此。” 黑衣客摇头说道:“恐怕冷遇春仍在帮着那位‘南令’……” 白如雪摇头说道:“不对,倘如此,当年在‘长白’ ‘冰雪谷’中,对你我,他用不着也是这套说法,以我看他也可能被蒙在鼓中。” 黑衣客道:“这不难明白,一旦找到那冷遇春……” 白如雪截口说道:“找到冷遇春,也只能明白他是否知道你是谁,却不一定能明白他是否知道那位‘南令’的……” 黑衣客摇头说道:“我以为他该知道。” 白如雪轻喟说道:“但愿如此了……” 顿了顿,接道:“你知道么?那费慕人是……” 黑衣客点头说道:“我听说费云飞有个儿子,但从未见过。” 白如雪道:“你认为对么?” 黑衣客道:“雪妹是指……” 白如雪道:“我是指费慕人是费云飞的儿子这件事。” 黑衣客道:“这该不会错。” 白如雪道:“虎毒不食子,我生在南荒,见过的毒物不少,它们残杀异类,穷凶极恶,我从未见过它们残害自己的……” 黑衣客忙道:“雪妹是说……” 白如雪道:“没听琼姑娘说么?他对费慕人屡施阴谋?” 黑衣客道:“我听见了,可是,雪妹,咱们尚不敢断言他是不是费云飞。” 白如雪淡然笑道:“我怀疑……” 黑衣客截口说道:“不会的,雪妹,费云飞不会是那种人。” 白如雪道:“看他谋害的费慕人的情形,该不会是,但由这‘南令’害‘中尊’事看,却令人不能不动疑。” 黑衣客摇头说道:“那也许是这位‘南令’的嫁祸,我总以为费云飞会是……” 白如雪道:“就你所知,费云飞是个怎么样的人?” 黑衣客道:“雪妹他是‘中尊’,凭这两个字,就该够了。” 白如雪沉吟着诧声说道:“那么这个‘南令’会是谁呢?” 黑衣客道:“难说,雪妹,那要慢慢地查……” 白如雪道:“这可以慢慢的查,但有件事却要及早弄清楚。” 黑衣客道:“雪妹是指哪件事?” 白如雪道:“你看出了没有?琼姑娘跟费慕人之间的感情,似乎颇不寻常……” 黑衣客道:“是么?” 白如雪道:“我是个女人,女人最敏感,也最为了解女人,你没见她那异样神色?你没听她对咱们的请求?” 黑衣客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琼儿不算小,女儿家到了年纪,哪个不动情,不懂爱,小儿女辈的事……” 白如雪截口说道:“倘万一当年害你我的是费云飞呢?” 黑衣客一震,旋即摇头说道:“雪妹,不会的,我仍不以为……” 白如雪道:“我也但愿不是,但却不能不防万一。” 黑衣客黯然未语,良久始道:“雪妹,那要等我见过费慕人之后再说。” 白如雪微愕说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道:“雪妹,你知道我的胸襟,只要费慕人能被我看中,我不计较他是谁的儿子,你明白么?” 白如雪一震,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永远令人敬佩,可是情之一事能生人能死人,一个不慎足铸无穷遗恨,你常对我说:情天难补,恨海难填,你愿意,那费慕人又如何?这件事你我这为人长辈的却不能不留意,不能不小心。” 黑衣客点头说道:“谢谢雪妹,这我知道。” 白如雪微一摇头,道:“但愿苍天别那么残酷。” 黑衣客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雪妹,苍天对我前薄后厚,对我的下一代,应该不会那么残忍的……” 白如雪轻轻一叹,道:“但愿如此了。” 黑衣客摇头,一声长叹,道:“想当年,中尊跟我各有一个儿子,令得他几个羡慕得不得了,但曾几何时我的儿子离奇地失踪了,我那跟我多年,情同手足的唯一忠仆也不见了,如今费云飞的儿子已在武林中渐露头角,倘我那儿子还在,他不是也跟费慕人一样么?眼见小儿女辈成双成对,而我那儿子却福薄……” 白如雪突然说道:“你可听见了,琼姑娘说,厉‘东邪’的女儿已被……” 黑衣客点头说道:“我听见了,咱们得赶快伐到那位‘南令’。” 白如雪摇头说道:“人海茫茫,宇内辽阔……” 两道冷电一般地寒芒,突然自黑衣客那帽沿阴影后闪起,只见他道:“雪妹,你试凝功听听,这是……” 话猛未完,只听一阵含糊不清的悲怆狂歌声,从远处随风飘送过来——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全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召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扬,闲来静处且把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卉望簧, 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态炎凉,优游闻岁月,潇洒度时光…… 歌声虽隐隐纣约,但其声锵铿,裂石穿云。 白如雪惊叹说道:“这首清歌闻之令人大梦得醒,一如热火世界一帖凉清散,这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 黑衣客点头说道:“有道是:‘蜗牛角内争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又道是:‘人生世间一大梦,梦里胡为苦认真,梦短梦长俱是梦,忽然一觉梦何存’,此人旷达,但多少带点心灰意冷意味。” 白如雪道:“在如今这世上,若非心灰意冷,焉得看破一切。” 黑衣客点点头道:“雪妹高见,月下行吟,杯酒高歌,狂放风雅事,不知道这是谁,只是这声音听来颇为耳热……” 适时又几句含混歌声隐约送来:“名排宇内五奇后,家在九华落雁峰,英雄苍老盲双目,此身应留九幽怜……” 黑衣客瞿然说道:“是西魔呼延海……” 白如雪一震,道:“会是呼延‘西魔’,什么事使他如此……” 黑衣客震声说道:“雪妹,走,看看他在何处。” 话落,随即相偕往来路行去。 走没十几丈,垂柳渐踩,二人在湖边停步,竭尽目力向那适来歌声随风飘来处望去。 只见那金沙荡射月照龙堆,烟波无限美的百顷碧波之上,距岸约有多丈处,一叶扁舟荡漾,小船上一前一后地对坐着三个人,正在那里举杯邀月,狂放豪饮。 黑衣客口中异采暴闪,道:“正愁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工夫,只当是一个,却不料一下碰见下三个,雪妹,看得见么?” 白如雪点点头说道:“看得还算清楚。” 黑衣客道:“那独坐的一个,便是呼延西魔,你可知道那坐在一起的两个是谁么?” 白如雪道:“虽不知道,但脱不出五奇。” 黑衣客点头说道:“正是,那是厉‘东邪’与龙‘北旗’……” 白如雪“哦!”地一声,道:“怎未见冷遇春?琼姑娘说……” 黑衣客道:“不错,怎未见冷遇春?难道跟他俩分手不成。” 白如雪道:“能问问么。” 黑衣客略一沉吟,道:“问是该问,但只一见面,难免被他三个识破……” 白如雪道:“多年不见,容颜已改,两鬓将白,我想不会。” 黑衣客道:“但你我这身打扮,难免却令人动疑。” 白如雪道:“不碍事,我有办法对付。” 黑衣客讶然说道:“雪妹有什么办法。” 白如雪笑道:“且莫问,正好籍此机会月下泛舟,一览洞庭风月。” 黑衣客略一迟疑,决然点头,道:“那么,咱们也雇船去。” 于是,二人又相将走向那画舫停泊处,到了画舫停沽处,雇上一叶扁舟,直向湖中摇去。 如今这月下的洞庭湖上,扁舟叶叶,画舫艘艘,到处是如珠笑语,到处是似狂拳令,当然,也有那文绉绉,酸溜溜的风雅佳句吟哦。 百丈距离,未消片刻,不到片刻工夫,这叶扁舟距“东邪”,“西魔”,“北龙”三人所坐那艘画舫已不到二十丈。 黑衣客向船后摆手,吩咐停舟住浆,然后垫壶满斟两杯美酒,举杯邀白如雪,笑道:“雪妹,可愿听我振吭高吟。” 白如雪心知黑衣客用意,当即点头轻笑,道:“固所愿也,未敢请耳,妾身洗耳恭听。” 黑衣客微微一笑,突然仰首高吟,吟声裂石穿云,划破夜空,直逼九霄,听来震耳撼心—— 金杯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行路难……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余音犹自袅绕,白如雪抚掌轻笑:“听我的……” 纱巾颤动,一缕曼妙清音冲天而起——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盖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 弹剑作歌奏若声,曳裾王门不移情。 谁人更扫黄金召行路难,归去来。 吟毕,二人相视大笑。 黑衣客举杯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玉盘当头,烟波在侧,一生能有几回?我俩应浮一大白。” 话落,二人照杯而干。 自然,这一番做作,立刻引得厉勿邪三人注目,距二十丈六目齐投讶异一瞥,只听呼延海狂呼说道:“今夕何夕,逢此高人,厉老儿,老龙咱们过去跟那两位聊聊去……” 陡听龙飞叱道:“呼延老儿,你醉了,别当着人发酒疯……” “醉?”呼延海怪声叫道:“醉有什么不好,一醉解千愁,酩酊浑然,心中茫茫,这有各好,我愿意一醉不醒……” 龙飞急道:“厉老儿,咱们把船划远些莫让人见笑。” 那边厉勿邪尚未答话,这里黑衣客微微一笑,突然扬声说道:“名排宇内四奇后,家在九华落雁峰,那边莫非呼延大侠。” “哈”呼延海笑道:“听见了么?人家认得我‘西魔’,八百里浩瀚烟波之上,难得遇上相识故人,我非过去不可。” 说着,他摇晃着便要站起。 只见龙飞伸手把他按了下去。 适时,厉勿邪向这边发了话:“厉勿邪眼拙,阁下两位……” 黑衣客笑道:“敢情厉大侠也在,那位想必是‘北旗’龙大侠了?呼延大侠说得不错,今夕何夕 ?我夫妇何幸如之。” 呼延海怪笑说道:“听见了么?人家不但知道我,连你两个也知道,你两个说,咱们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 黑衣客接口笑道:“不敢劳动三位大驽,我夫妇当趋前拜谒。” 随即吩咐船家把画舫摇过去。 两船来近,黑衣客站起双手微拱含笑道:“见过三位大侠。” 厉勿邪龙飞忙还一礼,连称不敢,厉勿邪凝目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黑衣客道:“忝为武林一介,但却碌碌无名,有劳厉大侠动问,我姓黄……” 一指对面白如雪,道:“这是拙荆。” 白如雪站起浅浅一礼,道:“白如雪见过三位大侠。” 厉勿邪,龙飞忙又还了一礼,连称不敢。 忽听呼延海道:“莫道我醉眼惺忪看不真,这位黄老弟看来好热……” 厉勿邪诡异凝目,脱口说道:“我有同感,阁下,彼此见过么。” 黑衣客笑道:“我夫妇久居关外,这越是生平首次进中原,也是生平首次瞻仰三位神威风范,恐怕……” 厉勿邪道:“这么说,以前彼此没见过。” 黑衣客道:“我夫妇福缘始自今夜。” 厉勿邪道:“阁下不必客气。” 呼延海突然抬手叫道:“喂,黄老弟,月色昏暗,船上无灯,再加上你那顶宽沿大帽,舍得我看不真切,何不过船来把臂言欢,共谋一醉。” 黑衣客忙笑道:“多谢呼延大侠,既蒙宠召本当应命趋前,无如这画舫太小,容不了许多人,只好斗胆方命了。” 呼延海醉态若狂地道:“你怕船翻了?不要紧,有我三个在……” 龙飞瞪目叱道:“呼延老儿,你若再发酒疯,我把你丢进湖里去,让你清醒清醒。” 呼延海哈哈笑道:“我正愁无法解脱,有你帮忙那是最好不过……” 龙飞浓眉一皱,道:“呼延老儿,你可是要睡一会儿?” “好啊!”呼延海道:“人生本是梦,乐得去寻梦中梦……” 头一歪,不再言语,敢情他未等龙飞出手便自己睡了。 龙飞抬眼望过来,赧笑说道:“呼延老儿酒后失态,贤伉俪莫要见笑。” “不敢。”黑衣客道:“英雄本色当如是,唯有酒后见率真,我适才听得呼廷大侠藉酒狂歌,如今再闻解脱之言,莫非呼延大侠心中有甚郁结不成?” 龙飞神情一黯,强笑说道:“他这只是藉酒装疯惯了……”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恕我交浅言深。” 龙飞脸一红,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厉勿邪一旁有意解窘,连忙岔开话题:“贤仇俪远来中原,不知是……” 黑衣客截口笑道:“我夫妇素慕中原风光,特来畅游一番。” 厉勿邪道:“原来如此,我却以为中原风光远不如关外……” 黑衣客笑道:“那或许因为厉大侠住腻了,像我夫妇久居关外,深深厌恶那蔽天风沙,不绝于耳的胡笳驼铃,一进中原,触目风光明媚,到处美景似春,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我夫妇游览数月,竟有厌归之感。” 厉勿邪尚未说话。 呼延海忽地睁眼抬头,道:“这就跟吃腻了大肉大鱼,想吃点清淡的道理一样。” 龙飞一怔说道:“呼延老儿,你还没睡?” 呼延海醉眼一翻,道:“谁说我睡了,我只是在闭目沉思,思索黄老弟贤伉俪为什么一戴大帽,一覆面纱……” 龙飞忙道:“呼延老儿,你安心地睡吧。” 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呼延海头一歪,这回真睡了。 厉勿邪不安地道:“贤伉俪莫要见怪……” 白如雪含笑说道:“不敢,关外风沙大,白日里艳阳高悬,炙热逼人,所以不得不覆面纱,不得不戴大帽,习惯了就拿不下来了。” 厉勿邪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黑衣客干咳一声,道:“厉大侠,我有几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厉勿邪忙道:“阁下请只管说……” 黑衣客道:“多谢厉大侠……” 顿了顿,接道:“阀外武林传言,宇内五奇如今仅剩三位,不知有无此事?” 厉勿邪脸色微变,道:“阁下,关外武林是这么说的么?” 黑衣客点头说道:“正是。” 厉勿邪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确有此事。” 黑六客道:“关外武林传言不一,有的说‘中尊’,‘南令’俱已去世,有的则说他两位在多年前双双失踪,但不知哪一说正确,厉大侠可否赐予指教?” “不敢。”厉勿邪道:“两说都不正确,实际上费中尊是失踪了,那‘南令’皇甫林则是死了。” 黑衣客一摇头,道:“恕我斗胆厉大侠那五奇剩三,及‘南令’去世之说法,并不正确。” 厉勿邪一怔,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道:“日前我夫妇在‘太原’附近遇见一人,此人自称‘南令’,据我夫妇看,他那神采风范也确如传闻中之‘南令’……” 厉勿邪道:“那么我告诉贤优俪,我三个只当他是死了。” 黑衣客呆了一呆,道:“这么说,‘南令’皇甫林大侠犹健在?” 厉勿邪冷哼了一声,道:“在别人心目中,他还活在这世上。”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恕我冒昧,听厉大侠口气,三位跟‘南令’皇甫林大侠,似乎有什么不愉快之事……” 厉勿邪道:“我可以奉告,就是他害了费‘中尊’。” 黑衣客一怔,道:“不会吧,我夫妇久仰‘南令’之名……” 厉勿邪道:“贤仇晓当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貌祥和,内藏奸诈,欺世盗名之辈比比皆是。” 黑衣客道:“这是厉大侠三位亲眼目睹……” 厉勿邪冷哼说道:“费‘中尊’被害,我三人虽非亲眼目睹,但另有亲眼目睹之人,而我三人被人毒害却是自己身受。”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厉大侠口中那亲眼目睹之人,该是指冷遇春?” 厉勿邪与龙飞一惊色变,厉勿邪急道:“阁下怎知……” 黑衣客道:“不瞒二位说,我比冷遇春看的更清楚。” 白如雪惊愕说道:“你怎么……”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雪妹,我改变了主意。” 只听厉勿邪诧声说道:“阁下比冷遇春看的更清楚?难道说当年阁下也在……”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厉大侠,当时我也在现场。” 厉勿邪目光一转,道:“阁下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黑衣客笑道:“厉大侠是考我了,在‘长白’ ‘冰雪谷’中可对?” 厉勿邪一震点头,道:“不错,正是‘长白’ ‘冰雪谷’ ,这么说来,阁下当年的确也在现场附近……” 黑衣客淡淡笑道:“我岂敢欺瞒二位?本来就是真的。” 厉勿邪与龙飞互视一眼,然后厉勿邪道:“当时阁下可曾看见那冷遇春?” 黑衣客笑道:“自然看见了,否则我怎知厉大侠是指他?” 厉勿邪道:“冷遇春可曾看见阁下?” 黑衣客摇头笑道:“倘若他看见了我,如今就不会有‘南令’害‘中尊’这一说法了。” 厉勿邪一怔说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未答,却问道:“厉大侠,可否容我将船*近些?” 厉勿邪未答,当即吩咐把船*了过去。 转眼间两船不但*近,而且并在了一起。 厉勿邪急不可待地道:“阁下,请说吧。”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我先请教,那冷遇春是否告诉二位,他是个帮凶,不但是帮‘南令’害了‘中尊’ ,而且还在事后站在远处向‘中尊’说明了一切?”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确是如此,阁下怎知……” 黑衣客笑了笑,道:“厉大侠,我当时既在附近,冷遇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当然一字未遗地悉入耳中。” 厉勿邪脸一红,点头说道:“不错,但阁下说冷遇春未看见……” 黑衣客摇头说道:“不,我现在要更正,不是未看见,该是未看清。” 厉勿邪愕然说道:“阁下这话越发地舍我糊涂……” 黑衣客道:“我就为二位解释……” 顿了顿,接道:“适才厉大侠与呼延大侠都说我像一个人,如今我再请厉大侠仔细看看,然后说出我到底像谁?” 厉勿邪凝目良久,脸色忽变,尚未说话: 龙飞突然扬眉说道:“我觉得阁下颇像‘南令’皇甫林。”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厉大侠是否也有同感?” 厉勿邪猛一点头,道:“不错,我确有同感。” 黑衣客笑了笑,道:“如今再请二位看看我这拙荆该是谁?” 白如雪略一迟疑,抬皓腕扯下了覆面纱巾,月色下看,她美极她艳极,更难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但那双美目,却是碧绿怕人。 厉勿邪、龙飞大惊震住,定过神来,厉勿邪首先惊喜大呼:“你……你是费云飞……” 龙飞须发暴张,神情激动,抬掌便抓。 黑衣客突然摇头说道:“错了,二位,我不是费云飞。” 龙飞一怔缩手。 厉勿邪诧声叫道:“怎么,你,你不是费云飞?” 黑衣客道:“不错,厉大侠,我不是费云飞。” 厉勿邪简直诧异欲绝,道:“那么你是……” 黑衣客道:“头一次二位看对了。” 厉勿邪一震,道:“这么说,你,你是皇甫……” 黑衣客点了点头,道:“是的,厉大侠。” 厉勿邪大叫说道:“我不信。”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二位请仔细看。” 伸手摘去了宽沿大帽,帽除影去,那张脸,略显瘦削,肤色也有点黝黑,但,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美绝伦,厉勿邪倒抽一口冷气,厉喝说道:“你果然是……” 探掌当胸便抓。 黑衣客“南令”皇南林五指一翻,轻易扣上厉勿邪腕脉,一触即松,笑道:“厉老儿,你想湖底 捞月去?” 厉勿邪一条手臂酸麻,大惊收手,皇甫林及时说道:“厉老儿,我跟你无怨无仇,要动手,等我说完了。” 厉勿邪未再动,也未说话。 龙飞突然说道:“厉老儿,世上没有第二位碧目……这是怎么回事?” 厉勿邪忽地苦笑说道:“你问我,我问谁?” 皇甫林淡淡笑道:“问我。” 厉勿邪道:“皇甫林,这么说,被害的是你而不是费云飞?” 皇甫林点头说道:“如今该不用我多说了。” 厉勿邪道:“但那冷遇……” 皇甫林道:“我不说过么?他没看清楚。”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否则就不会有‘南令’害‘中尊’这一说了……” 龙飞道:“厉老儿,那个匹夫又是何人?” 厉勿邪尚未说话,皇甫林已然说道:“你两个所见那个‘南令’,是什么样子?” 龙飞道:“比你胖些、白些,有胡子,除此,活脱脱的你。” 皇甫林笑了笑道:“至少二位明白了,他不是我。” 龙飞道:“这些不够,主要的是世上没有第二对碧目。” 皇甫林侧顾白如雪,笑道:“雪妹,我该感谢你了。” 白如雪笑了笑,没有说话。 龙飞道:“皇甫,你可知那匹夫是何人?”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他是害了我,又嫁祸于我。” 龙飞冷哼说道:“别是那费云飞……”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会,以我看,我跟费云飞都是被害之人。” 龙飞道:“那么,为什么他替费云飞洗刷罪名?” 皇甫林道:“以我看,该是他害了费云飞跟我,然后再祸嫁给我,他帮费云飞洗刷罪名,不过是让你几个确信……” 厉勿邪突然说道:“当着‘南令’指‘南令’害人,冷遇春他确实没看清么?” 皇甫林道:“该是,否则的话,便是他未尽实言。” 厉勿邪冷哼说道:“该是他未尽实言,他有把柄落在那匹夫手中……” 皇甫林道:“什么把柄?” 厉勿邪摇头说道:“不知道。” 皇甫林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就等见着了冷……” 一顿,接道:“厉老儿,听说冷遇春跟你两个在一起?” 厉勿邪道:“谁说的?” 皇甫林遂将遇见宇文琼事说了一遍。
江湖路 第五十三章
听毕,厉勿邪摇头说道:“冷遇春没跟我两个在一起,他在那风洞前跟我两个分了手……对了,皇甫林,冷遇春曾让我想件事……” 皇甫林道:“什么事?” 厉勿邪遂将在风洞前,跟冷遇春分手时,冷遇春的怀疑及他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话声甫落,皇甫林立即说道:“足证冷遇春也被蒙在鼓里,以此看,不知道‘翡翠宫’所在的,该是那位‘南令’,而不是……” “不错。”白如雪插口说道:“也足证那人是有意嫁祸‘南令’,因为他既握有冷遇春的把柄,冷遇春岂敢把害人的经过说出去,而冷遇春不但说了,而且至今无恙,足证冷遇春所说的并非实情。” 皇甫林眉锋一皱,道:“这就不对了。” 白如雪道:“怎么不对?” 皇甫林道:“即便不是实情,冷遇春也不敢说才对。” 白如雪道:“除非冷遇春仍在为虎作伥。” “不错。”厉勿邪点头说道:“冷遇春跟那匹夫该仍是一路人。” 皇甫林道:“这就又不对了。” 厉勿邪微愕投注,道:“怎么又不对了?” 皇甫林道:“倘若冷遇春仍跟那位‘南令’是一路人,他岂会向你指出这可疑之处?”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不错,我糊涂了,这究竟是……” 皇甫林笑道:“厉老儿,恐怕眼前没一个明白,要等找到了那冷遇春后,才能将这疑团解开。” 厉勿邪默然未语。 龙飞适时说道:“皇甫,你可知道,姬玉娘那个女儿不承认是你的……” 皇南林淡然点头,道:“她只当我是费云飞,当面对我说过了,可是我明白,她确是我的亲骨肉,只是我不明白姬玉娘为什么……” 厉勿邪道:“这还用说?定是她已发现那匹夫不是你,却又不敢揭穿那匹夫,所以只好……” 皇甫林苦笑一声,道:“恐怕你几个还不知道,我在被害之前,已发现姬玉娘心有外鹜,另结所爱,只是我当时看在一双女儿份上未说罢了。” 厉勿邪,龙飞双双一怔,齐声说道:“真的?” 皇甫林苦笑说道:“你几个当知当年我跟她的情爱,也应己知道她已故亡多年,要不是真的,我怎会……” 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龙飞扬眉说道:“你可知那匹夫是谁?” 皇甫林摇头说道:“我若知道不就好了……” 自嘲一笑,接道:“她跟我海誓山盟,我为她建造了‘翡翠宫’,谁知到头来是一场空,想想委实令人心灰意冷。” 龙飞道:“当日那匹夫,该不是如今这匹夫吧?” 厉勿邪猛击一掌,道:“对。” 皇甫林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但未敢断言。” 龙飞扬起浓眉,道:“有什么敢不敢断言的,分明是……” 皇甫林道:“但他害费云飞跟你几个,又为着何来?” 龙飞呆了一呆,道:“那或许因为我几个是你的好朋友,他怕我几个知道之后,会伸手管这桩事,遂先害了你,然后再害了费云飞嫁祸于你,最后再把害我几个的帐也记在你头上。” 皇甫林点头说道:“这说法颇为合理。” 龙飞道:“分明就是这样。” 皇甫林道:“只要找到那冷遇春,或许能问出那位‘南令’是谁。” 龙飞道:“只不知道冷遇春跟我两个,在‘风洞’前分手之后往哪儿去了?” 皇甫林道:“凭咱们几个之力,找寻那冷遇春该不是难事。” 龙飞点了点头,没说话。 厉勿邪突然说道:“皇甫,还好你不是费云飞,否则呼延老儿他就要血溅洞庭。” 皇甫林呆了一呆,道:“厉老儿,这话怎么说?” 厉勿邪摇头一叹,遂把呼延海把费慕人击落“祝融”极顶断崖的事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皇甫林脸色连变,厉勿邪把话说完,他神情极其凝重地摇了头,道:“怪不得他一醉如此,这般颓废,他这个错铸得的确够大,从祝融极顶落下断崖,休说是人,任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难免粉身碎骨,何况费慕人带着伤?” 白如雪道:“难说话的,恐怕不只费云飞一人。” 厉勿邪忙道:“弟妹,还有谁?” 白如雪被他叫得娇靥一红,道:“还有琼儿。” 厉勿邪脸色猛然一变,点头说道:“对,我怎忘了她……弟妹,你两个知道了?” 白如雪点头说道:“我由琼儿的神色看出,她跟费慕人的感情不寻常。” 厉勿邪脱口说道:“岂止是不寻常,他两个已……” 手臂被龙飞撞了一下,他猛然醒悟,住口不言。 白如雪美目中碧芒一闪,笑问道:“他两个已经怎么样了?二位?” 厉勿邪嗫嚅未能作答。 龙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他两个情爱极深,已私订终身。” 白如雪淡淡说道:“这该没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龙飞道:“是,是,是,这是理所当然……” 白如雪道:“二位,这种事要瞒也只能瞒一时,再说,二位都是外子的至交,有什么事,不该瞒我夫妇。” 龙飞红了脸,狠狠瞪了厉勿邪一眼,道:“厉老儿,快嘴的是你,你说吧。” 厉勿邪犹豫了片刻,始一叹说道:“他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实……” 皇甫林一震急道:“这是谁说的?” 厉勿邪道:“那匹夫,还有她自己也承认了。” 皇甫林惊急地道:“他两个怎会……” 白如雪淡然截口说道:“琼儿咱们见过了,是个佳儿女,费云飞的儿子自也不差,以我看这里面定然别有隐情。” 厉勿邪点头说道:“弟妹说的不错,据琼姑娘说,是一朵醉海棠害了他两个。” 白如雪吃了一惊,道:“醉海棠!他两个怎会被这淫毒之花……” 皇甫林一厉说道:“看来这是前生订定的……” 白如雪神情忽趋凝重,道:“只恐怕将来琼儿会比费云飞更难说话。” 皇甫林面无表情,默然未语。 厉勿邪忍不住道:“皇甫,你总得拿个主意。” 皇甫林摇摇头,强笑说道:“我只能说,这不能怪呼延老儿。” 龙飞摇头说道:“恐怕费云飞跟琼姑娘不会这么想。” 皇甫林沉默了片刻,道:“琼儿这一面,自有我说话,至于费云飞那一面,则须由呼延老儿负荆请罪,你我三人共同解释,我认为费云飞不是不明理的人。” 厉勿邪道:“你认为他会善罢?” 皇甫林摇头说道:“难说,那要到时候看,实际上,这要怪都怪那位‘南令’一人……” 厉勿邪猛击一掌,狠声说道:“说得是,都是那狠毒奸险的匹夫……” 白如雪突然说道:“只恐怕费云飞不会再出现了。” 几人闻言俱皆一震,但都没说话。 半晌,厉勿邪始叹道:“真要那样,呼延老儿这份歉疚与罪孽可就大了。” 这一句,听得几人心情重如铅石,又沉默下去了,这两艘船之间,刹时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过了一会儿,龙飞突然说道:“皇甫,你该已听琼姑娘说,冰心丫头……” 皇甫林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 龙飞道:“那匹夫曾扬言要将冰心丫头……” 厉勿邪身形一阵颤抖,龙飞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叹道:“恩怨皆缘上一代,小儿女辈何辜?此人未免太狠毒了。” 白如雪望了厉勿邪一眼,道:“吉人自有天相,厉大侠不必如此……” 厉勿邪哑声说道:“弟妹,你说我怎能不痛,不急?冰心丫头若有三长两短,我若不把那匹夫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脸色铁青,神态怕人,没有说下去。 龙飞暗阶一叹,忙转话锋,道:“皇甫,你那儿子又是怎么失踪的?” 虽转了话锋,但却触中皇甫林隐痛,他身形微颤,道:“那是在我被害之前,有一天晚上我到峰下跟老和尚下棋,听得峰上有些异动,及至我赶返峰顶,我那儿子及左大哥俱已不见,从此就这么失踪了……” 龙飞道:“凭你,难道没能追着……” 皇甫林悲惨苦笑,道:“我要是追着了不就好了?我曾在极峰四下搜寻,竟没能看见人影,也曾穷搜百里内,却仍无所见。” 龙飞道:“你那住处也未见蛛丝马迹?” 皇甫林摇头说道:“除了有些微搏斗迹象外,别的一切如常。” 龙飞浓眉微皱,诧声说道:“这是谁有这般身手,如此高明手法……” 皇甫林道:“谁知道……” 厉勿邪突然涂哼说道:“我倒有点明白。” 龙飞忙问是谁。 厉勿邪道:“除了冒充假扮皇甫的那匹夫外,我不以为还会有谁。” 龙飞神情一震,皇南林当即点头,道:“厉老儿说的不错,这确有可能……” 龙飞机伶一颤,道:“要真是那匹夫的话……” 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悲笑说道:“你无须讳言,我也知道左大哥跟他凶多吉少。” 白如雪插口说道:“我始终以为,吉人自有天相。” 皇甫林悲惨地笑了笑,道:“我跟玉娘当初虽出自真情爱,但到底那是夺人之妻,这也许就是我该遭的报应,但却不该让小儿女辈分担。” 没一个人接口,这话不好接,几人的心情也都够沉重的。
江湖路 第五十四章
静默半晌之后,厉勿邪却突然叹道:“不谈这些了,是祸躲不过,悲痛忧急何用?伤心难受也于事无补,弟妹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但得有天相,日后总有团圆的一天,莫辜负良辰美景,大好时光,也休为这月下洞庭烟波抹上一层凄惨,谈点别的吧。” 皇甫林强笑说道:“厉老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豁达?” 厉勿邪摇头强笑,道:“不如此,又能如何?” 龙飞一旁插口说道:“说得是,皇甫,且谈谈贤伉俪吧。” 皇甫林道:“我夫妇有什么好谈的?” 龙飞道:“自然有,只羡鸯鸳不羡仙,形影不离妒煞人,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能得弟妹这般天人终身为伴,难道还怕人知道不成?” 白如雪娇靥微红,道:“俱是行将半百之人,龙大侠怎也取笑?” 龙飞正色说道:“弟妹,我句句由心,字字发自肺腑。” 白如雪嫣然赧笑,道:“徒增我满面羞,我只有汗颜。” 皇甫林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你两个想听些什么?” 龙飞浓眉微掀,道:“由头至尾,我两个全要听。” 皇甫林皱眉说道:“奈何贪多无厌?” 龙飞笑道:“我由来胃口好。” 皇甫林赧然失笑,厉勿邪突然说道:“皇甫,贤优俪原在冰雪谷中,后来又跑哪儿去了?” 皇甫林道:“三年之内,根本未离长白一步。” 厉勿邪诧声说道:“听治遇春说,半年之后他曾往‘冰雪谷’探视……” 皇甫林截口说道:“只可惜他未登上‘天池’,也未深入‘窝集’。” 厉勿邪道:“怎么,贤伉俪上了‘天池’,进了‘窝集’?” 皇甫林点头说道:“不错,此两处一景色绝美,一地极隐密……” 龙飞叹道:“‘天池’在长白绝峰白峰头上,其高千丈,终年积雪不化,斜长约二十里,周围约七十里,湖水澄碧,四周青峰屏列,景色亦美亦奇,更难得粉装玉琢,琉璃世界,八月后大雪封山,池水结冰,行人绝迹,猿猴难登,‘窝集’即为‘林海’,终年郁茂不见天日,休说那冷遇春没往这两处找寻,便即曾登‘天池’,入‘窝集’,他也难找到二位。” 皇甫林笑道:“老龙好胸罗。” 厉勿邪道:“贤优愿迁往‘天池’,移居‘窝集’,莫非知道冷遇春必会……” 皇甫林点头说道:“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我那身丝毫未存的功力……” 厉勿邪急道:“对了,适才听你振吭高岭,吟声裂石穿云震耳撼心,莫非你那功力已恢复了?” 皇甫林道:“不错,这就完全得力于‘天池’,‘窝集’三载,及我这位贤妻的照顾了。” 白如雪娇靥微红,美目中碧芒闪动,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皇甫林笑道:“雪妹,难道这不是实情?若非你三年照顾,登高爬低,不避艰险,不避风雪,我这身功力岂能恢复?” 白如雪红着娇靥笑道:“这么说,活命之恩,渡化之德,我又怎么个谢你法?” 皇甫林还待再说,厉勿邪已然笑道:“贤伉俪有体己话,等背着我俩时再说吧,如今皇甫你说,究竟你这身功力是怎么恢复的?” 皇甫林与白如雪都红了脸,皇甫林道:“是我这位贤妻费了数月工夫,在那毒蛇猛兽出没的‘窝集’中,斗凶诛恶找了一株成形何首乌,然后又攀上‘天池’,在冰雪中找到了几颗‘雪莲’……” 厉勿邪道:“这么说,你这身功力所以能恢复,完全得助于那成形何首乌,与几颗雪莲实了?”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该说完全得助我这位贤妻。” 厉勿邪点头笑道:“对,不错。” 白如雪嗔声说道:“又来了。” 皇甫林笑道:“雪妹,诚如你所说,将近半百之人,可称得老夫老妻了,又怕人笑个怎地?” 白如雪摇头失笑,道:“看来三载‘天池’ ‘窝集’你还得了一桩好处。” 皇甫林一时未能会意,道:“什么?” 忽听呼延海叫道:“奈何糊涂如此,点之不透?皮厚。” 八道目光尽射诧异地齐聚呼延海一身,龙飞诧声叫道:“呼延老儿,你怎未……”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我若这般轻易被你制住,还称得什么‘西魔’?” 龙飞直着眼摇头说道:“我不信,我明明一指点上……” 呼延海道:“你几个的谈话我悉入耳中,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也能睁眼说话,这还有错么?” 龙飞三舀不发,突然出掌如电,一把向呼延海胸前抓去。 呼延海一惊忙道:“老龙,你要干什么?想摧心还是碎……” 龙飞缩回了手,摊开手,掌心上平托一物,那是一块制钱般大小鳞甲状物,龙飞扬眉叫道:“原来你有这东西护穴,我说怎么……” 呼延海劈手把那片鳞甲状物抢了回去,骂道:“当场露人丑,老龙,你该进十八层地狱。” 厉勿邪笑道:“呼延老儿,你何来千年蟒鳞?”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怎么,我不能有么?” 厉勿邪摇头不语。 皇甫林含笑叶道:“呼延老儿……” 皇甫林突然说道:“厉老儿,老龙,你两个都忘了一件事。” 厉勿邪,龙飞双双一怔,忙问所以。 呼延海两眼一直,颤声说道:“咱们跟皇甫有多少年没见?” 厉勿邪,龙飞又自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强笑点头,道:“说得是,忘了好好亲热一番……” 呼延海道:“此时亲热该不算迟。” 隔船探掌,抓上皇甫林手臂,一句话未说,人颤得厉害,扑簌簌老泪挂落两行。 几人不由一阵黯然,皇甫林强笑说道:“呼延老儿够了,小心弄翻了船,大伙儿都要到洞庭湖底亲热去。” 呼延海收手擦泪大笑,道:“皇甫风趣不减当年,只是头脑却大逊往昔。” 皇甫林微愕说道:“怎见得?” 呼延海抬手一指道:“喏,这还不又是一例么?适才我这位弟妹骂你皮厚,你却懵懂茫然,还瞪着眼问什么,好处……” 适才该笑的留到了如今,一时笑声震荡夜空,响澈全湖,这笑声,点活了两船之间气氛。 呼延海绝口不提伤感忧烦事。一摆手,道:“皇甫,接着说你的。” 皇甫林道:“以后我夫妇便离开‘长白’,遍访名山大泽,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 呼廷海摇头说道:“看来我醒得真是时候。” 厉勿邪道:“别抱怨,我跟老龙听见的,你一字也没漏掉。” 呼延海双肩一耸,道:“好吧,不听了……” 目光一凝,接道:“皇甫,有件事我得先向你告个罪。” 皇甫林笑道:“呼延老兄,咱们之间有这一说么?” 呼延海道:“我进了你那小楼……” 皇甫林道:“我那小楼本就任你进出。” 呼延海道:“无缘无故,我不会轻易进那伤心地,断肠楼。” 皇甫林笑容微敛,道:“那是为了什么?” 呼延海抬眼环扫,道:“恐怕连厉老儿跟老龙,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跑来‘南岳’,更登上那‘祝融’极顶。” 龙飞道:“废话,你没说,谁知道。” 呼延海道:“可是你两个也没问。” 龙飞道:“名山大泽,任人邀游,皇甫那座小楼,当年你常是坐上客,我问这干什么?” 呼延海道:“可是那是当年,自‘哀牢’事后,你两个谁见过我下过‘华山’一步?” 龙飞一怔,道:“不错,呼延老儿,你是为什么……” 呼延海道:“如今才问,足见你两个不够心细。” 厉勿邪忍不住插口说道:“呼延老儿,究竟为什么,快说吧。” 呼延海脸色一整,道:“那是老和尚修书一封,派人把我从‘华山’请了去。” 厉勿邪讶然说道:“老和尚请你干什么?信上怎么说?” 呼延海道:“老和尚在信上说,他时常发现有人在夤夜登上‘祝融’极颠。”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可曾看见……” 呼延海摇头说道:“老和尚说,每当他带人登上‘祝融’极颠探视时,却一无所见。” 龙飞道:“那他是怎么发现有人夤夜登上‘祝融’极颠的?” 呼延海道:“老和尚十兄弟功力不弱,‘祝融’极颠倘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瞒过他十师兄弟,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他就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由‘祝融’极颠传了下来……” 厉勿邪道:“等他带人上去探视时,却一无所见,可见?” “不错,”呼延海点头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厉勿邪道:“呼延老儿,这听来能令人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事实如此。”呼延海郑重说道:“头一天老和尚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并未在意,可是第二天夜里,不但是他,便进他那几个师弟也都听见了哭声,等上峰探视时,却又一无所见,老和尚心知有异,遂在第三天派出大批高手封死了两处登峰路,更在‘祝融’三面布上了桩卡……” 厉勿邪道:“呼延老儿,三面何解?” 呼延海道:“有一面是千丈断崖。” 厉勿邪点了点头,未讶话。 龙飞道:“想必怪异没了。” “不!”呼延海摇头说道:“到了夜里,极颠哭声依然随风送下……” 龙飞诧声说道:“这是……” 呼延海一摆手,接着说道:“老和尚大为震惊,也诧异欲绝,遂在第四天黄昏,由他带着九个师弟,亲自把守各处,岂料,到了半夜,极颠仍传来哭声,等上去看时,却又是一无所见……” 龙飞惊骇说道:“这是谁有这高身手……” 呼延海道:“第五天黄昏,老和尚索性带了九个师弟,盘膝打坐祝融极颠各处暗角中,静侯怪异,倒要看看那是什么人……” 龙飞道:“想必那夜一无所见。” 呼延海点头说道:“这回你料对了……” 厉勿邪“哈!”地一声,道:“我知道了。” 几人目光齐集,呼延海愕然说道:“厉老儿,你知道了?” 厉勿邪笑道:“你几个可听说过狐狸拜月……” 龙飞冷冷说道:“厉老儿,子不语怪力乱神,倘有此一说,‘祝融’极颠有‘赤帝庙’,内供赤帝,它敢上去么?怕不连他的骨头都烧没了。” 厉勿邪呆了一呆,哑口无言。
江湖路 第五十五章
皇甫林道:“呼延老儿,所以你来了?” 呼延海道:“我不信有这等怪事,但因祝融极颠有你的故居,又是老和尚相邀,我不好不来。” 皇甫林道:“你来了之后呢?” 呼延海道:“头三天我独坐极颠,一无所见。” 皇甫林道:“第四天呢?” 呼延海道:“第四天我守在老和尚住处,也让老和尚撤了桩卡,三更甫届,我听见了哭声……” 皇甫林眉锋一皱,道:“你即刻扑上极颠?” 呼延海点了点头,道:“但惭愧得很,我跟老和尚一样,一无所见。” 皇甫林道:“所以你进了我的小楼?” 呼延海点头说道:“我震惊诧异之余,向老和尚取来一盏灯,独自一个进了你的小楼,甫进小楼我立即有所发现……” 厉勿邪忙道:“什么?” 呼延海未答反问道:“以你们说,皇甫那座小楼空了十几年,内里该如何?” 厉勿邪抢着说道:“那自然是尘土厚积,蛛网处处。” 呼延海摇头说道:“外观如此,内里则大大不然。” 厉勿邪讶然说道:“内里则大大不然?怎么个不然法?” “不错。”呼延海点头说道:“内里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厉勿邪截口急道:“呼延老儿,怎么说?”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没听清楚么?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厉勿邪道:“莫非皇甫藏有‘避尘珠’?” 呼延海眼一瞪道:“放你的……” 倏地改口说道:“弟妹在此,我不愿她说我粗鲁,也懒得骂你。” 厉勿邪气得吹了胡子,龙飞忙拦过话头,道:“呼延老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呼延海道:“我本是要往下说的,可恨厉老邪打岔。” 厉勿邪怒声说道:“说你的,我绝不再拦你话头多插嘴。” 呼延海一笑说道:“服贴了,听着,我除发现内里窗明几净,点尘不染之外,在地上,我还发现有脚印足痕……” 几人刚一怔,厉勿邪忍不住“呸!”地一声道:“你这才是放……” 连忙改口接道:“既然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哪显得出脚印足痕?” 呼延海两眼一翻,冷冷说道:“厉老儿,我记得你说过绝不再插嘴的。” 厉勿邪道:“可是你胡说八道,令我忍之不住。” 呼延海冷笑说道:“我胡说八道,那脚印足痕不能是湿的么?” 厉勿邪一怔哑了口。 龙飞一旁笑道:“厉老儿,看来你真要三缄其口了。” 厉勿邪脸一红,瞪了眼。 皇甫林适时说道:“呼延老儿,那是谁的脚印足痕?” 呼延海一摇头,道:“不知道,总之,那不像是人脚……” 龙飞忙道:“莫非是兽蹄……” 呼延海摇头说道:“也不像兽蹄。” 龙飞诧声说道:“既不是人脚也不是兽蹄,那到底是什么?” 呼延海又摇了头,道:“难说,那脚印足痕似人又似兽……” 龙飞叫道:“似人似兽,哪有……” 厉勿邪又忍不住了,突然说道:“怎么没有,没听说过么,有种人脚獾?” 呼延海道:“你胸罗渊博,祝融极颠上得去人脚獾?”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你说那是什么?” 呼延海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 龙飞一旁沉吟说道:“似人似兽湿脚印……” 抬眼接道:“呼延老儿,‘祝融’极颠附近有水么?” 呼延海点头说道:“有,那得往……” 倏地住口不言。 龙飞没在意,忙问道:“在什么地方,往何处去?” 呼廷海没说话。 皇甫林却淡淡说道:“老龙,水在断崖下。” 龙飞猛然醒悟,满面歉疚地道:“呼延老兄,抱歉,我无心……” 呼延海突然一笑说道:“没那一说,其实,人是我打下去的,又何必讳言?” 刹时,全船静默,隐隐令人窒息。 半晌,还是皇甫林先开了口,道:“毛病不可能出在崖下,那断崖高有百丈,青苔满布,滑不留手,猿猴难攀,更下便有兽类,绝不可能上得了那‘祝融’极颠,也不可能进得我那门窗紧闭的小楼………” 呼延海道:“皇甫,那么,以你看……” 皇甫林摇头说道:“我也想不出那是什么。” 龙飞皱眉说道:“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事……” 皇甫林目光一凝,望着呼延海道:“呼延老儿,说下去。” 呼延海道:“我举着灯到处仔细察看,除了觉得你那小楼竟似当年你在的时候一般无二外,别的再无发现。” 皇甫林皱眉说道:“你是说像没人住?” 呼延海点头说道:“正是这个意思。” 皇甫林沉吟了一下,道:“呼延老儿,那该是人而非兽了。” 呼延海忙道:“怎见得是人而非兽?” 皇甫林道:“你且想,兽会洒扫么?” 呼延海一怔,龙飞猛击一掌,叫道:“对,皇甫高见。” 呼延海诧声说道:“有理是有理,只是……” 双眉一耸,道:“凭你三个,能在我眼前来无踪,去无影么?” 皇甫林摇头说道:“恐怕放眼武林……” 呼延海截口说道:“而你所说的那‘人’,他就能。” 几人一怔,龙飞道:“呼延老儿,这么说你不信那是人?” 呼延海摇头说道:“倒不是不信,而是我认为根本没人能在我眼前来无踪,去无影,这一点你三个该信得过。” 皇甫林点头说道:“确是如此,这就难为人了……” 厉勿邪插口说道:“也并不见得怎么难为人,照那洒扫看,他该是人,再按他能在呼延老儿眼前来无影,去无踪看,他定然是个不为咱们所知,功力极其高绝的人。” 龙飞道:“可是那人似人似兽的湿脚印,该作何解释?” 厉勿邪道:“那还不简单么?要换是我,我也会。” 龙飞道:“厉老儿,你会什么?” 厉勿邪道:“我会做上几处似人似兽脚印。” 龙飞沉吟说道:“这倒有可能……” 呼延海道:“只是他上得‘祝融’极颠,潜入皇甫所居小楼,不但将内里洒扫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且故意在地上做些脚印,他这是什么意思?”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大概是他爱那‘祝融’极颠,更爱那皇甫所居小楼。” 龙飞与呼延海沉吟未语。 皇甫林却突然说道:“呼延老儿,以后你可还有什么发现?” 呼延海摇头说道:“第二天就碰上了费慕人找上‘祝融’……” 吁了一口气,住口不言。 皇甫林眉锋微皱,道:“只不知道,‘祝融’之颠如今还没有这种怪异。” 呼延海忙道:“皇甫,你是想……” 皇甫林道:“我夫妇想回去看看。” 呼延海一点头,道:“也好,离开故居多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一方面可以弄清这件怪异,另一方面也可看看自己的故居。” 皇甫林忽改话锋,道:“此会散后,你几个要往何处去?” 龙飞道:“自然是跟厉老儿全力找寻冰心丫头的下落。” 皇甫林目汪呼延海道:“呼延老儿,你呢?” 呼延海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哦!”地一声道:“自然也要助厉老儿一臂之力。” 皇甫林点头说道:“那好,等我夫妇回去一趟后,下‘南岳’找寻那冷遇春时,咱们再谋会面吧,如今我夫妇告辞了。” “且慢。”呼延海忙一抬手,道:“皇甫,夜这么深了,反正我几个也已兴尽,咱们何不一起上岸?” 皇甫林点头说道:“你不说谁知道你已兴尽?使得,走吧。” 于是,两艘画舫掉转船头,齐向岸边驶去。 船离岸尚有数丈,呼延海突然站了起来,道:“我有点事,先上去一下。” 厉勿邪忙道:“呼延老儿,你有什么事?” 呼延海两眼一瞪,道:“难道非说出口不行么?” 厉勿邪会意,忙摆手笑道:“去吧,去吧,别去迟了。” 呼延海哼了一聋,腾身掠起,跨步便是数丈地上了岸,紧接着,他一闪没入了岸上夜色中。 龙飞为之哑然失笑。 这里,船缓缓*了岸,几个人陆续地弃船登陆,而那呼廷海却仍未见返来,厉勿邪当即说道:“ 这一趟还真久。” 龙飞笑了笑,想说话,但碍于皇甫夫人在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厉勿邪接道:“皇甫,贤伉俪,我两个等他好了。” 皇南林道:“不急在这一刻,等他回来后,打个招呼再走不迟。” 话是这么说了,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仍未见“西魔”呼延海的踪影,厉勿邪不耐烦了,皱眉说道:“这老儿是被……” 龙飞忽地直了眼,凝注处,是厉勿邪的背后,他“咦!”地一声,道:“这是……厉老儿,你背后何时被人贴了一张纸。” 说着,伸手在厉勿邪背后一摸,果然扯下了一张纸。 厉勿邪脸色一变,冷哼说道:“这一个跟头栽到了……” 只听龙飞斗道:“糟了,呼延老儿走了。” 厉勿邪一震,劈手把那张纸夺了过来,一看之下,脸色连变,一语未发地把那张纸递向了皇甫林。 皇南林接过那张纸,藉着月光凝目,只一眼,他皱了眉,摇头说道:“呼延老儿也真是,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龙飞道:“还不是怕我两个不让他走。” 皇甫林道:“这纸条上写的清楚,他要不辞天涯海角,侦破此一疑案,缉获那犹不知为谁的凶手,以报费云飞跟我,倘办不到这两点,他今生就不跟咱们再相见……” 龙飞叹道:“呼延老儿就是这个脾气,外表嘻嘻哈哈的,其实他内心的痛苦与愧疚良深,只是他何用……” 厉勿邪摇头说道:“让他去吧,否则他一辈子难安。” 龙飞道:“话虽这么说,伯只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 皇甫林摇头截口说道:“凭呼延老儿的经验与功力,该不会有什么失闪的,话说回来,怕只怕他碰上………”倏地住口不言。 龙飞忙道:“皇甫,你怕他碰上什么?” 皇甫林淡淡说道:“没什么,总之,他这是冒险。” 龙飞默然未语,厉勿邪突然一点头,道:“老龙,谅他还没走多远,走,咱俩追上他暗中跟着他去。” 末等皇甫林有任何表示,拉着龙飞腾身飞掠而去。 皇甫林没阻拦,也没说话,只杲呆地站在那儿。 白如雪柔声说道:“林哥,你怕他碰上琼儿?” 皇甫林神情一震,道:“雪妹高智,我正是担心这一点,你知道,呼延老儿所学自成一家,鲜有敌手,但在‘无影之毒’下却绝难幸免。” 白如雪柔婉一笑,道:“林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以为倘若呼延大侠碰上琼儿,他会把这件事告诉琼儿吗?” 皇甫林呆了一呆,刚一摇头,旋又点了头:“以呼延老儿的脾气,这倒真有可能。” 白如雪微笑摇头,道:“我不以为然,呼延大侠自己不会不明利害,他该知道,倘若他当面把这件事告诉了琼儿,他就别想再遍寻四海,穷搜八荒去侦案缉凶了。” 皇甫林倏地一笑,道:“说得是,论心智,我永远不及雪妹。” 白如雪碧目微横,白了他一眼,她戴上面了面纱,皇甫林也戴上了那顶宽沿大帽,两个人相偕而去,渐去渐远,转眼间,治失在那茫茫夜色中…… 他两个身影刚自隐入夜色中不见,由湖旁停泊着的一艘渔舟那既矮又小的船舱里,缓缓钻出一人。 他向着皇甫林夫妇逝去处望了一眼,腾身掠上了岸脚一点地,又自腾起,一个起落便自不见。
江湖路 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晌午。 晴空一碧如洗,八百里浩瀚烟波,波光耀眼。 几艘渔舟荡漾在湖心,随波上下晃动着,网起之处,金鳞闪闪,活鲤乱跳,如此景色,真是美而宁静。 就在这美而宁静的当儿,空荡湖边的远处,走来了两个人,因为距离还远,看不清那是怎么样的人。 然而,转眼之间,近了,很显见地,这两个人的步履均甚轻捷稳健,人一走近,自然就看得清楚了。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轻的,二十左右,身着一袭黑衣,身材颀长,气度超人,只是,那张脸色呈金黄,看起来有点怕人。 年老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看上去年纪约在五旬上下,一头乱发,满脸钢须,巨目,狮鼻,海口,脸上疤痕纵横,再加上他那一双目中精芒闪铄,看起来又较那年轻的黑衣客更是怕人几分。 就这么一老一少两个人,四手空空,什么也没有,除了他两个的长像引人注目外,还有那一身衣衫,都是新的。 黑衣客洒脱迈步的在前面走着,高大灰衣老者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后,看他神态之间,显得十分恭谨。 行走间,黑衣客突然停了步,半转身躯,问道:“左伯伯,可有点饿么?” 高大灰衣老者急忙跨前一步,恭谨的说道:“回少主,老奴饿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倒是少主自己……” 黑衣客一皱眉,道:“左伯伯,我说过,这称呼还早……”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坚信无误,也已然确定了。” 黑衣客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左伯伯,您可千万别生气,我只是不敢相信我是这么一个人的儿子。” 高大灰衣老者须发皆动,道:“少主,老奴更不敢信,老奴说过多次,若非内中别有隐情,便是那人绝非主人,老奴敢以性命担保。” 黑衣客道:“但是我还没有确定。”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已然十分确定了。” 黑太客叹这:“左伯伯,不谈这些了,总之,这件事还得我自己亲身去证明,去确定,左伯伯多年未现武林了,今天我请左伯伯找家酒楼,尝尾洞庭鲜鲤去。” 高大灰人老者忙道:“多谢少主赏赐。” 黑衣客眉峰一皱,道:“左伯伯要再这么拘谨,这顿酒,您就免喝了。”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礼不可缺,老奴身受主人……” 黑衣客截口说道:“左伯伯或受过别人的恩,而我却身受左伯伯的活命大恩,倘若论礼,这该怎么说,等我确定后,咱们再论理不迟,否则我要一个人走了。” 高大灰衣老者忙道:“少主,老奴遵命就是。” 黑衣客摇头一笑,道:“左伯伯,走吧,找家酒楼,然后您请痛痛快快地开怀畅饮,尽量,但可别一醉如泥。” 高大灰衣老者裂嘴笑道:“老奴多年来未沾点滴了,一旦闻见酒香,只怕把持不住。” 黑衣客笑道:“那还是别喝的好,您要是把持不住,来个大醉特醉,我可真抬不动您。” 高大灰衣老者又咧嘴笑了。 笑声中,二人迈动步履,又向前走去。 转眼间到了这洞庭湖滨游客云集,洒楼茶馆林立的一带,他二人这一来到,立即引得人人注目,个个议论。 然而,他两个听若无闻,视若不见,迳自迈步走进一家名唤“洞庭春”的酒肆之中,一进酒肆,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他两个依然故我,选了一付*里的座头坐下。 店伙恭敬地堆着满脸不安笑走了过来。 黑衣客没有犹疑地点了酒菜,说话含着微笑挺和气,店伙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松了一口气答应着走了。 望着店伙匆忙离去,黑衣客摇头一笑,道:“左伯伯看见了么?在他们眼中,您我像两个凶神。” 高大灰衣老者倏然一笑,道:“老奴这付长像本就怕人,加上当年那一失足,虽命大不死保住了人,但脸上却添了累累的疤痕,看上去自然就更怕人了,倒是少主令老奴叫……” 黑衣客笑道:“世俗人俱皆如此,每每少见多怪,说穿了不过一具臭皮喷,有何俊丑之分,再说,当今世上外貌祥和可亲,而内藏奸诈之辈比比皆是,在我看来倒不如凶恶面目而生就一付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高大灰衣老者道:“那是老奴在遇见主人之后,老奴在遇见主人之前,却是心如面目,凶恶得人人畏而远之。”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左伯伯,俗话中有这么一句:‘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须看后半截,对当年,左伯伯又何必耿耿难释?” 高大灰衣老者动容说道:“多谢少心,老奴受教了。” 说话间,酒菜送上,店伙送上了酒菜,两忙地又走了。 黑衣客没在意,望着桌上那只酒壶,他摇头笑道:“左伯估酒量,恐怕得搬一坛来。” 高大灰衣老者窘迫笑道:“少主当面,老奴不敢放肆,也不愿更被别人指点。” 黑衣客笑道:“咱们花钱喝咱们的酒,何在乎俗人指点,伙计。” 店伙忙应声而至,脸上的神色仍有点怯意。 黑衣客淡淡一笑,摆手说道:“把你们陈年好酒,搬一坛来。” “一坛?”店伙为之一怔。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一坛,不过也有可能一坛还嫌少。” 店伙没动也没说话,他怔住了。 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怎么,怕喝了酒付不起酒资么?先拿去……” 砰然一声,翻腕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接道:“到时算帐时少了我补,多了算赏给你了。” 店伙一惊而醒,陪着强笑,道:“客官说什么?” 黑衣客眉锋一皱,道:“先拿去,少了我补,多了算你的。” 店伙猛然一喜,连忙双手取过那锭银子,哈腰点头陪上笑脸,连连答应着,转身飞步而去。 黑衣客笑道:“左伯伯,这就是如今的世态,如今的人。” 高大灰衣老者浓眉轩动,道:“少主,武林中较此尤甚。” 黑衣客没说话,摇头而笑。 转眼间那店伙抱着一坛子酒幌了过来,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他整了整衣裳,拍了拍手,陪笑说 道:“二位请尽量开怀,酒菜不够请尽管吩咐,我马上送来。” 黑衣客一摆手,道:“该添酒菜时,我自会呼你。” 店伙连声应是,哈腰而去。 黑衣客微微一笑,抬手拍开泥封,道:“左伯伯,您请,我以小杯奉陪。”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中异采闪动,流露着无限的喜悦与感谢,裂嘴笑道:“多谢少主,老奴放肆了。” 伸出蒲扇般大手抓上坛口。 他这里刚抓上坛子口,还未将酒坛子提离地,蓦地—— 一阵急促蹄声及挽车声飞卷而至。 高大灰衣老者那只抓在坛子口上的手,迟缓了一下,但仅是迟缓一下,随即他提起了酒坛子。 就在他这略一迟缓的一刹那间,一辆双套马车扬着尘土到了酒店门口,一声吆喝,车立时停住。 这辆马车,车篷上布满了尘土,似乎是赶了不少的路至此,车帘也掩得密密的,不知这里面装些什么。 车辕上,那赶车的汉子插好了鞭,一跃下车带着满身满头满睑的风尘,手里提着一只葫芦,大步进了酒店,把葫芦往柜台上一放,开口说道:“伙计,给装满了,另外还切十斤卤牛肉,快点,我还要赶路,牛肉要瘦一点的。” 伙计答应着忙了起来。 这里,高大厌衣老者刚提起酒坛,入耳这番话,突然一怔,酒坛悬在半空,巨目中精芒四射,直逼那赶车汉子。 黑衣客微愕忙道:“左伯伯,有什么不对么?” 高大灰衣老者似乎没听见,仍直楞楞地望着那赶车汉子。 黑衣客满面诺异,还待再问。 适时,那赶车汉子一边等着打酒切菜,一边抬眼四扫满座酒客,也正好向这付座头上望过来。 也许是因为高大灰衣老者的长像及脸上疤痕怕人,再不就是因为他手里提若个洒坛子。 那赶车汉子一怔凝目,忽地脸色一变,但刹时间有又神色一紧,把目光移了开去。 黑衣客眉锋一皱,伸手扯了扯高大灰衣老者,低低唤道:“左伯伯。” 高大灰衣老者倏然惊醒,忙收回目光,道:“少主……” 黑衣客接着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圆睁,道:“少主,此人话声老奴听来耳熟。”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是……” 高大灰衣老者截口说道:“该是那夜偷袭主人府邸中之一人。” 黑衣客双眉一轩,道:“左伯伯,没听错么?” 高大灰衣老者道:“那几个匹夫黑衣蒙面,老奴虽无法窥见他们的面貌、长像,但其中开口说话那人的声音,老奴却是死也不会忘记。” 黑衣客皱眉说道:“左伯伯,世上不乏声音相同之人……”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该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弱。” 黑衣客沉吟说道:“这我看得出,只是那也不无可能……” 高大灰衣老者道:“老奴不以为有错,少主可容老奴试试?” 黑衣客道:“这么一来,这坛子酒……” 高大灰衣老者道:“为主人血仇,老奴命都可以不要,何在乎区区一坛酒?” 说话间,酒已装满葫芦,一大包牛肉也已放在柜台上,伙计低低说了一句,那赶车汉子探怀摸出块碎银,提起葫芦,拿起那包牛肉便要走。 黑衣客目光转动,低低一句:“左伯伯,您别开口,让我来。” 倏地站起,抬手扬声说道:“喂,这位,请留一步。” 那赶车汉子转过了半个身,闻唤又转了回来,两眼盯着黑衣客,一眨不眨,没说话。 黑衣客向着高大灰衣老者一递眼色,双双走了过去。 近前,黑衣客含笑说道:“对不起,借问一声,这辆车要到哪儿去?” 赶车汉子打量了黑衣客一眼,末答反问,道:“你要干什么?” 黑衣客微笑说道:“我两个要赶着回家,倘是顺路,我想雇……” 赶车筷子一摇头说道:“你弄错了,这辆车不拉客,我也不是做生意的。” 说着,他转身要走。 黑衣客忙道:“这位,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又道是:‘在家*父母,出门*朋友’,请行个方便,我愿……” 赶车汉子眉头微皱道:“我还有急事要赶路,不能行方便……” 黑衣客道:“朋友,车空着也是空着,何妨……” 赶车汉子脱口说道:“谁告诉你是空车?” 黑衣客一怔,道:“这么说车里有人?那么,朋友,你既能拉别人……” 赶车汉子有点不耐烦了,冷冷说道:“谁说是别人,车里是我们老爷的内眷,得了急病,如今要赶去就医,你朋友明白了么?” 黑衣客轻击一掌,道:“那最好不过,朋友,我略通歧黄……” “谢了。”赶车汉子冷然说道:“我家老爷已请了名医,不敢偏劳朋友的回春妙手。” 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江湖路 第五十七章
高大灰衣老者浓眉一耸,要动。 黑衣客抬手一拦,低低说道:“左伯伯,弄清楚后再动不迟。” 高大灰衣老者道:“少主,老奴越看越像……” 适时,赶车汉子已走近马车,车帘倏掀,由车里伸出只大手,把那葫芦酒及那包牛肉接了过去。 入口那只仅见手未见人的大手,黑衣客目中异采飞闪,拉上高大灰衣老者,跨步赶了出去。 赶车汉子一见他两个赶了出来,一怔脸色微变,刚要说话。 黑衣客突然扬声吟道:“凤凰楼下逍遥客,郏郭城中自在人,问没渔樵,万世兴亡付秋水,窝名安乐,一时寤寐到羲皇,车内莫非‘安乐窝’中故人邵贵兄?” 话声方落,车藤猛掀,忽地一蓬乌芒由车内疾射而出,这突变的一着,匆忙间的确不易防。 高大灰衣老者大喝一声,双掌方扬。 黑衣客比他快,出手如电,一把攫上赶车汉子肩井,只一提,惨呼划空扬起,惊心动魄,那蓬乌芒悉数打在赶车汉子身上。 而适时,套车双马受惊,一声长嘶,八蹄翻飞,拉着马车狂驰而去,这出人意料,黑衣客不禁呆了一呆,及至他定过神来,马车已驰出十余丈外。 他急喝道:“左伯伯,车内是那邵景逸一伙,追。” 高大灰衣老者须发暴张,与黑衣客双双腾身追去。 然而,他两个刚启步,两条人影由车内闪电掠出,砰然两声,水花四溅,没入“洞庭湖”中不见。 黑衣客一惊,硬生生地刹任身形,高大灰衣老者则冷哼一声,掉转掠向“洞庭湖”边巨目熔熔,神态怕人,在那一片水波上四下搜寻。 无如,自那两条人影跳入湖中后,就没见他两个再露出头,高大灰衣老者气得猛一顿脚,咬牙说道:“好滑溜的匹夫……” 背后,响起了黑衣客一声轻叹:“我没想到他两个精谙水性……” 高大灰衣老者霍地转身,道:“少主没看错,是那两个匹夫么?” 黑衣客摇头说道:“左伯伯,没有错,正是他两个。” 高大灰衣老者巨目一睁,道:“少主,咱们雇船找,老奴不信他两个能……” 黑衣客摇头截口说道:“左伯伯,浩瀚烟波八百里,在这广大的水域内找两个精通水性的人谈何容易,我看……” “少主。”高大灰衣老者道:“难不成眼睁睁地任他脱逃不……” 话犹未完,突然改口接道:“少主,看看那匹夫去,也许他尚未断气。” 黑衣客精神一振,点头说道:“对。” 双双腾身掠了回去。 “洞庭春”酒店门前,本围着一大堆人,一见这两位“凶神”折回,吓得纷纷拔腿开溜,转眼间走个精光。 就剩下直挺挺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那赶车汉子。 一人近前,黑衣客抬手闭了赶车汉子身前几处穴道。 赶车汉子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那两张脸,脸色倏变,身形倏地轻颤,挣扎欲起。 黑衣客及时言道:“我不难为你,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你老老实实答我问话,否则的话你就会死在这‘洞庭湖’边。” 赶车汉子眼一闭,没说话。 黑衣客道:“多年前,你可曾参与夜袭‘祝融’?” 赶车汉子一惊睁眼,颤声说道:“你是……” 黑衣客截口说道:“别管我是谁,只答我你有没有参与其事?” 赶车汉子骇然凝注高大灰衣老者:“这么说,你是那‘铁面巨灵’左……左车……” 高大灰衣老者冷然点头,道:“不错,老夫正是大难不死的左车……” 巨目寒芒暴射,道:“这么说你果真是……” 赶车汉子机伶暴颤,身动欲起。 黑衣客忙道:“如今我已知道你确曾参与夜袭‘祝融’,不过我更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受人指使,我再说一遍,我但找原凶,绝不难为别人,你说,当夜除了你外还有谁?” 赶车汉闭着嘴没说话。 黑衣客道:“我要不出手施救,你难活过半个时辰……” 赶车汉子忙道:“你真不难为我?” 黑衣客淡淡说道:“我这个人由来说一句算一句……” 赶车汉子转注铁面巨灵左车,左车沉声说道:“我一切听命于少主,也不为难你。” 赶车汉子这才说道:“有适才车里那两个,还有……” 倏地住口不言。 左车浓眉一轩,喝问道:“还有谁?” 赶车汉子迟疑色久方蹩出一句:“南令皇甫林。” “胡说。”左车叱道:“哪有自己夜袭自己居处的。” 赶车汉子吃力地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据‘南令’说,他想杀他的儿子跟你,但自己又不忍下手,所以才命……” “放屁。”左车大声喝说道:“老夫那主人是……” 黑衣客抬手拦住了他,道:“就算他是‘南令’,那么,我问你,‘南令’的那个儿子哪里去了?” 赶车汉道:“‘南令’那独子,被‘南令’自己带走了。” 黑衣客眉锋为之一皱,左车怒声说道:“少主,这匹夫分明言不尽实……” 黑衣客一摇头,道:“左伯伯,别动气,让我再问问他……” 顿了顿,目注赶车汉子接问道:“那‘南令’现在何处?” 赶车汉子道:“昨夜还在‘洞庭’,如今不知往……” 黑衣客一怔说道:“昨夜还在‘洞庭’?” 赶车汉子吃力地点头说道:“不错,另外还有‘东邪’,‘西魔’,‘北旗’……” 黑衣客诧声说道:“另外还有‘东邪’,‘西魔’,‘北旗’?” 赶车汉子点了点头。 黑衣客道:“这怎么可能?” 赶车汉子道:“不信你找着他三位问问就知道了。” 黑衣客诧异欲绝地张口不语。 左车浓眉轩勃,道:“少主,以老奴看……” 黑衣客一摇头道:“左伯伯,让我再问问他……” 一顿,接问道:“你这辆车要到哪里去?” 赶车汉子道:“要往‘长沙’去。” 黑衣客道:“到‘长沙’干什么去?” 赶车汉子道:“送‘东邪’的女儿……” 黑衣客一震,急道:“怎么,厉姑娘在那辆马车上?” 赶车汉子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客目中寒芒暴闪,道:“厉姑娘怎么会落在你们手中?” 赶车汉子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黑衣客目光一转,霍地站起,道:“左伯伯,咱们追那辆马车去。” 地上赶车汉子急道:“喂,喂,你说过……” 黑衣客微一摇头,道:“非我食言,也不是我不救你,实际上你已毒入骨髓血脉,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赶车汉子道:“我不信,你分明……” 黑衣客截口说道:“你既是他们一伙,难道不知道他们那淬毒暗器的厉害?” 赶车汉子机伶暴颤,脸色惨变,闭目不语。 黑衣客一叹说道: “话是我说的,我不能不伸伸手,至于能活多久,那要看你自己造化如何了。” 抬手一指点向赶车汉子胸前,然后轻喝说道:“左伯伯,走。” 偕同“铁面巨灵”左车,双双纵掠而去。 飞驰间,黑衣客悔恨地道:“早知道我说什么也要拦那辆马车……” 左车道:“少主不必自责,找这大一辆马车谅必不难,何况更有蹄印轮迹可循,老奴以为不出半日……” 黑衣客叹道:“但愿如此了,只是厉姑娘又怎会落在他们的手中呢?” 左车道:“老奴以为并不值得奇怪,连‘东邪’、‘西魔’、‘北旗’全都落在了他们手中,厉姑娘自然难免……” 黑衣客一怔说道:“左伯伯,您以为他三位是……” “该是。”左车点头说道:“否则他三位岂会跟那位‘南令’在一起?” 黑衣客道:“这该有几种说法,第一,‘东邪’、‘西魔’与‘北旗’都跟那位‘南令’暗中勾结,我以前所遇是一套阴谋……” 左车摇头说道:“少主,据老奴所知,他三位绝不是那种人。” 黑衣客道:“但愿不是,否则那就太可怕了……” 顿了顿,接道:“第二种说法,那位‘南令’,就是真的‘南令’……” 左车猛然摇头,道:“少主,那更不可能。” 黑衣客道:“那为什么他自己承认是‘南令’,人人也指他是‘南令’?” 左车道:“少主明智,分明那是嫁祸,至于后者,那也许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不知他的真面目。” 黑衣客沉默了一下,道:“左伯伯,您认为绝不可能么?” 左车决然说道:“就是杀了老奴,老奴也绝不相信主人是那种人。” 黑衣客默然未语,半晌始道:“夜袭‘祝融’的是‘南令’自己,掳却‘南令’之子的也是‘南令’自己,这些事诚令人费解,而曾几何时您却又说我是……” 左车点头说道:“没错,绝没有错,您是老奴的少主。” 黑衣客道:“那我怎又成了费……” 左车摇头说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巨目寒芒一闪,急接道:“老奴斗胆,您看会不会是……” 黑衣客淡淡截口说道:“左伯伯,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可以告诉您,我跟您那主人一样地相信我的父亲。” 左车道:“可是少主明明是……” “左伯伯。”黑衣客淡然截口说道:“等我亲身证实之后,再说不迟。” 左车忙道:“是,老奴遵命。”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两个人绕若洞庭已走了一大段,抬眼前望,轮痕蹄印仍然明显而清晰地往前延伸着。 黑衣客皱眉说道:“这辆车会跑到哪里去?” 左车道:“禀少主,只消顺若轮痕蹄印追下去,何愁追不上……” 黑衣客摇头说道:“左伯伯,怕只怕那两个匹夫赶在了咱们前头。” 左车神情一震,道:“这倒有可能,少主那么咱们得快一点。” 黑衣客一点头,道:“说得是……” 话声中,身法更疾,真如两缕轻烟,随风飘动,飞一般地向前驰去。
江湖路 第五十八章
又过了片刻,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已被抛在身后,左车忽地抬手前指,叫道:“少主,快看,那不是那辆车么?” 黑衣客微一点头,道:“左伯伯,我看见了,只是那还远得很。” 不错,那辆车的确还远得很,由这眺望过去,那辆车只有拇指般大小,仅仅能分辨出那是辆车。 左车道:“少主,老奴觉得它正在缓缓驰近。” 黑衣客点头说道:“是的,左伯伯,它并不是在飞驰,因为车后未见有尘头扬起。” 左车道:“这不像是那两个匹夫赶在了咱们前头。” 黑衣客点头说道:“不错,左伯伯,要是的话,决对不会是缓缓驰进了。” 左车皱眉说道:“老奴怀疑这一辆是否适才那一辆。” “该是。”黑衣客点头说道:“咱们一路赶来,别无轮痕蹄印。” 左车道:“那么就是那两匹套车的马车静了下来。” 说话间,距离已拉近了不少,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前行那辆马车,确是适才那一辆。 而且,蹄声得得,车声辘辘已清晰传入耳中。 不过,除了那得得蹄声及号辘车声外,那有一种声音同时传人耳中,那是歌声,竟然是歌声。 那不是悦耳,动听,其声婉转的歌声。 而是一个扯着嗓子,荒腔走板,字不正,腔不圆,类似大叫的歌声,而且,声音显得有点苍老。 两人诧异地互视一眼。 左车冷笑说道:“赶上去看看,就知他们弄什么虚玄了。” 黑衣客没说话。 转眼间已到车后,除了蹄声、车声、歌声,更多了个随着歌声拍手,拍得却没板没眼的叭叭声。 左车冷哼一声,腾身掠起,直越车前。 两匹套车的马一声长嘶,歌声倏住,随即蹄声、车声俱归寂静,车辕上,一个一身粗布衣裤的乡巴佬双手紧拉缰绳,两眼瞪得大大地,直望着左车。 倏地他笑了:“这位老哥真会开玩笑,不打个招呼,着实吓了我一跳,瞧,连牲口都受惊了。” 左车巨目一翻,冷冷说道:“你这辆马车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那乡巴佬笑道:“一条牛换来的,多少年了,你老哥想搭车么。” 左车浓眉一轩,闪身欲动。 黑衣客抬手拦住了他,道:“老人家,这辆车真是你自己的么?” 乡巴佬刹时红了老脸,带着窘笑嗫嚅说道:“这辆车大概是二位的,不瞒二位说,我适才进城买货回来,看见这两匹牲口拖着这辆车低头在地上吃草,近前看看一个人也没有,我嚷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露头,正好那袋货越挑越重,所以就,咳,咳,就……既是二位的,我还给二位就是,只是,我可不是偷二位的车……” 静静听完这番话,黑衣客与左车互视了一眼,然后,黑衣客目注乡巴佬淡淡说道:“老人家,这辆车不是我的……” 乡巴佬一喜,蹬大了一双老眼,道:“怎么,不是二位的?嘿,那敢情好,二位要上哪儿……” 黑衣客截口说道:“我两个不上哪儿,我是要向老人家打听一件事。” 乡巴佬道:“你老弟要打听什么事?” 黑衣客道:“这车里原载着一位姑娘,老人家可曾看见……” “一位姑娘?”乡巴佬一怔,诧声说道:“我怎么没看见,我不刚说过么,这辆车是空的,嚷叫了半天也没见有一个人露头,所以我才……咳,咳。” 干咳两声,结束了这番话。 黑衣客眉锋微皱,凝目不语。 乡巴佬忙又说道:“二位要是不信,请尽管看看,车真只有我那袋货,别的什么也没有。”说着,他回身掀起了车帘。 的确,车里空空的,除了横放着一只鼓鼓的麻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哪来的姑娘厉冰心? 黑衣客眉锋一皱,道:“左伯伯,看来咱们不是慢了一步,便是被那赶车的骗了。” 左车冷哼一声,目光炯炯,直逼乡巴佬,道:“你那袋货,可以让我打开来看看么?” 乡巴佬却也不糊涂,一怔说道:“怎么,敢莫你老哥以为我这麻袋里装的是那位姑娘,真是,这从何说起,我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我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作孽不成……?” 往车里一指,道:“你老哥请看吧,只是我那袋里装的是芝麻,你老哥看好之后,再替我扎好了口就行。” 左车道:“那是自然。” 迈步向马车走去,两眼却直楞楞地望着乡巴佬。 乡巴佬显然有点不高兴,板着脸,没看左车一眼。 左车突然停了步,道:“我不看了……” 转身向着黑衣客一哈腰,道:“请少主定夺。”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目注乡巴佬道:“老人家贵姓大名,住在哪里?” 乡巴佬道:“我叫赵老实,住在前面赵庄,二位要是不信,可以坐这辆车到赵庄问问去,谁都知道我赵老实……”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可以走了。” 赵老实道:“怎么二位不看了?” 黑衣客道:“我相信那袋里是芝麻,不用再看了。” 赵老实道:“二位也不去赵庄?” 黑衣客摇头说道:“谢谢老人家,不必了。” 赵老实道:“那我只好自己走了。” 双手一抖缰绳,叱喝一声,赶着车迳自行去。 望着缓缓驰去的那辆车,左车轩了浓眉,道:“少主……” 黑衣客一摇头,道:“左伯伯,我自有道理……” 立即扬声唤道:“老人家,请等一下。” 出乎意料地,只听赵老实一声叱喝,马车立时停住。 黑衣客向着左车一施眼色,双双赶了过去。 甫近车前,赵老实劈头就问道:“二位还有什么事?”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请问老人家,赵庄离长沙有多远?” 赵老实道:“还有一段路,赵庄在‘汨罗江’这边,要去‘长沙’,那得过‘汨罗江’,过了江后还有半日路程。” 黑衣客道:“走路半日对可走到了么?” 赵老实点头说道:“差不多,要走得慢那就会迟一点。” 黑衣客道:“我二人要往长沙去,想搭这辆车先到赵庄,然后再过江走路,老人家可愿行个方便?” 赵老实略一迟疑,道:“车本不是我的,这方便有什么不能行的,反正我是顺路,二位请上来吧。” 黑衣客道:“多谢老人家了。” 当即偕同左车登上了马车,上了车,他两个没往车座上坐,低头便钻进了车蓬,只听赵老实说道:“二位,我那芝麻可坐不得。” 黑衣客笑道:“我知道,吃的东西如何能坐,我把它往要面挪挪总可以。” 赵老实身形微微一震,但他没说话。 黑衣客伸手把那袋芝麻往里推了推,然后笑道:“老人家,我两个坐好了,走吧。” 赵老实未答话,一抖缰绳,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江湖路 第五十九章
黑衣客似乎不耐路上静默,走没多远,他便望着赵老实背影笑问道: “老人家在赵庄住多久了?” 赵老实一边赶车,一边答话,道:“我生在赵庄,长在赵庄,几十年了。”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听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是三湘人……” 赵老实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道:“我是个做生意的,长年在外奔跑,一年只有两个月在儿,乡音已经改了不少,听起来……” 黑衣客截口说道:“原来如此,老人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赵老实道:“布匹绸缎。” 黑衣客“哦!”了一声,道:“老人家恐怕不知道,赵庄有我一个朋友。” 赵老实“哦!”地一声,道:“是么,赵庄一共不过百来户人家,我都认识,老弟你那位朋友住在庄头庄尾,叫什么?” 黑衣客道:“他住在赵家庄庄头,叫赵胜,老人家可认识?” 赵老实似乎一怔,道:“赵胜?住庄头?老弟,赵庄没有这么一个叫赵胜的人!” 黑衣客道:“怎么没有,他也是赵庄土生土长的。” 赵老实连连摇头说道:“你老弟大概记错了,赵庄没有这个人,不信你老弟稍时到了赵庄后,可以挨家挨户的问,我是老赵庄了,没有不认识的,可就没听说过有个叫赵胜的。” 黑衣客笑了笑,道:“那就怪了,他明明告诉我住在赵庄庄头。” “老弟。”赵老实道:“在‘洞庭湖’的那一边,安乡附近,也有个赵庄。”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那大半是住在那个赵庄,没对我说清楚。” 赵老实点点头道:“该是了,我们那个赵庄,根本没个叫赵胜的。” 黑衣客淡淡笑道:“老人家为人做事都很老练,也很机警。” 赵老实显然又一怔,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黑衣客未答,倏转话锋,道:“老人家真是要回赵庄么?” 赵老实道:“你老弟说话真是……怎么不真,我不回庄回哪儿去?”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要有诚意,不妨送我二人到‘长沙’。” “不行,不行,抱歉得很。”赵老实忙摇头说道:“家里还等着这袋芝麻用……” 黑衣客道:“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到了赵庄后,天色也许已经晚了,老人家府上可宽大,能否容我二人借宿一夜……” 赵老实忙道:“我那住处不算大,二位要不嫌弃,尽可住两天再走。” 黑衣客道:“我先谢谢了,老人家,我很奇怪,你一身农家打扮,却说自己是长年在外做生意?” 赵老实忙道:“那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本是农家出身,到现在家里还有好几亩田,我做我的生意,家里的人种田,小本生意,不像大城镇里那些做布匹绸缎的……” 黑衣客笑道:“经老人家这么一说,我就不奇怪了,这再请问一句,这位厉姑娘,是怎么落到诸位手里的?” 赵老实身形一震,没答话。 黑衣客一笑又道:“老人家,你的确精明老练,大胆机警,但也不无破绽,尤其这车襄还装着一袋‘芝麻’,如今我二人已登上你的车,你背向着我二人,距离也近在咫尺,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赵老实忽地摇头一笑道:“看来高明的是你阁下,阁下是……” 黑衣客截口说道:“我姓段,单名一个常字,转教?” 赵老实笑道:“阁下好名,奈何断肠?我姓隋,单名一个新字。” 黑衣客笑道:“阁下的名字也不错,断肠碎心,针锋着对,只是阁下要明白,我可以不说真话,你却不能不说真话。” 赵老实一点头,道:“阁下说得是,以二对一,那是大大不利,阁下,我姓沉,叫沈东山,阁下可听说过?” 左车突然冷哼说道:“莫非当年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害人无数的‘恶师爷’?” 沈东山嘿嘿笑道:“不错,毕竟还有人记得我,也值得安慰了,阁下是……” 黑衣客忙递眼色,左车接着说道:“李,李雷。” 信手拈来,这名字叫“雷神”李左车,如今去掉头尾两字取了个李雷。 沈东山微一摇头,说道:“阁下恕我,陌生得很。” 左车道:“那没什么,我主仆本是藉藉无名之辈。” 沈东山笑道:“但愿如此。” 左车冷冷说道:“什么意思。” 沈东山笑道:“倘二位果是藉藉无名之人,我脱身可就容易多了。” 左车冷笑说道:“难道出了名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明绝顶么。” 沈东山道:“那倒也不见得,出了名的人,被人要得很惨的有的是。” 左车道:“你明白就好。” 黑衣客突然说道:“阁下,你可愿试举几例?” 沈东山道:“自无不可,譬如‘中尊’费云飞,‘东邪’厉勿邪,‘北旗’龙飞,‘西魔’呼延海,不都是被人整得很惨的人么?” 黑衣客道:“阁下可愿进一步地略加说明。” 沈东山笑道:“也无不可,再说,你阁下适才说得好,我以背向人。距离又近在咫尺,更是以一对二,凡事哪由得了我……” 顿了顿,接道:“费云飞自己死得糊里糊涂,连那仅有的一个儿子也被人击落‘祝融’极巅,堕崖殒命,厉勿邪中毒在先,失女于后,龙飞被人假扮冒充,占了‘啸傲山庄’,自己则被囚在‘北岳’悬空寺多日,呼延海则因多年的误会,将‘中尊’独子击落祝融极巅,费云飞不可能死而复活为他那独子报仇,但另有一人却要代他雪恨,绝不会轻饶呼延海……” 黑衣客一笑,说道:“你知道的很清楚,也不少,的确,他几位的处境都很惨,只是我请问,那费‘中尊’当真已去世了么?” 沈东山道:“这我不敢确定断言,我只是根据事实推测。” 黑衣客道:“什么事实。” 沈东山道:“他多年未现武林,那独子又到处找他,声言要为他报仇。” 黑衣客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么,适才你所说有人要替那费慕人雪恨,绝不会轻饶呼延西魔,那人是谁。” 沈东山摇头说道:“我只是这么说说,按理,她绝对该为费慕人雪恨,只是,哼,哼,实际上她会不会这么做还很难说。” 黑衣客道:“我先要知道那人是谁?” 沈东山道:“冷遇春那宝贝女儿,冷瑶红。” 黑衣客神情一震,目光难以言喻,道:“她是绝对该为费慕人雪恨,只是,你这‘她会不会这么做还很难说’一句何解?” 沈东山笑道:“可笑那费慕人也做了糊涂鬼……” 黑衣客道:“我要你说……” 沈东山道:“凡事都有个源头,我这正是从源头说起。” 黑衣客道:“那么你说。” 沈东山嘿嘿一笑,道:“可笑那费慕人做了糊涂鬼,至死犹对那冷瑶红满怀歉疚,千里相寻,他却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黑衣客微愕说道:“她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沈东山道:“不错,她不是冷遇春的女儿。”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那么,据你所知,她该是谁的女儿?” 沈东山道:“‘安乐居土’邵景逸,也就是‘南令’皇甫林的女儿。”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是么?” 沈东山道:“信不信由你,如若不信,日后碰着那位该叫皇甫琼的冷瑶红,你也可当面问问她。” 黑衣客神情微震,道:“你胡说。” 沈东山笑道:“我刚说过,信不信由你,当面可问的事,总该假不了,再说,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黑衣客沉默了,左车忙道:“少主,您……” 黑衣客突然说道:“那她为什么不对费慕人表明……” 沈东山一笑说道:“阁下这一问问得可以,这是她跟她爹费尽心机,一手造成的圈套,得意都怕来不及,怎会自己说破。” 黑衣客身形一抖,道:“我不信,倘如此,她岂会告诉费慕人,欲觅踪,迳找‘安乐居士’邵景逸。” “阁下。”沈东山笑道:“世间事真真假假,她只告诉费慕人去找‘安乐居士’邵景逸,可并未说让费慕人去找‘南令’皇甫林。” 黑衣客身形暴颤,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强声说道:“我不信。” 沈东山笑道:“信与不信,那全由阁下。” 黑衣客目光怕人,身形剧颤,半晌,一丝鲜血由嘴角溢出,他颤声说道:“女子脚印,冷遇春被掳,‘翡翠宫’用笺,这一切的一切……沈东山,我相信了,你也达到害人的目的了……” 沈东山愕然说道:“阁下,这话……” 黑衣客咬牙说道:“你不必跟我装糊涂,你早知道我是大命不死的费慕人。” 沈东山身形一震,笑道:“费少侠,你弄错了,我本不敢信,所以才用实情实事试上一试,果然被我试出了,哈!哈。” 费慕人道:“你试出了又待如何,那并无关紧要。” 沈东山笑道:“你既是由‘祝融’极巅堕下的费少侠,那么,你身旁那位就该是命更大的‘铁面巨灵’左车左大侠了。” 左车巨目寒芒闪动,道:“不错,老夫正是左车,沈东山,你翻弄巧舌,害得老夫少主心碎肠断,老夫先毙了你……” 费慕人颤抖着抬手一拦,道:“左伯伯!他告诉我实情,我该感激他。” 左车道:“少主怎也说是实情。” 费慕人一点头,道:“我自己明白,左伯伯也告诉过我,‘南令’确有两个女儿。” 左车脸色一变,忙道:“可是,少主,那绝不可能……” 费慕人无力地一摆手,道:“左伯伯,先别说了,我还有话问他。” 左车头一低,道:“老奴遵命。” 费慕人转望沈东山那隐透着奸诈的背形,道:“沈东山,我问你,当年夜袭‘祝融’的元凶是谁?” 沈东山道:“我认为现在知道这件事真象的人不少,那是‘南令’皇甫林自己,他有意……” 左车须发暴张,猛然抬头,眼前,是费慕人横在那儿的一只手,他威态一郏,微微低下头去。 费慕人截口说道:“沈东山,你也这么说。” 沈东山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南令’自己亲口说的。” 费慕人道:“那人果是‘南令’么?” 沈东山笑道:“‘南令’还会有错,谁又敢冒充他,费少侠,我正感奇怪,你是费中尊的独子, 左车是‘南令’的人,你怎会跟他搞在一起,且你称他左伯伯,他称你少主。” 费慕人道:“有何不可?” 沈东山道:“费少侠自己该明白那为什么不可。” 费慕人道:“我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可,左大侠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东山道:“可是‘南令’却是你费少侠的仇人。” 左车忍不住厉声叱道:“沈东山,你休要再卖弄你那如簧巧舌,你口中的费少侠,该是老夫的少主皇甫英。” 沈东山“哦!”地一声,道:“这是谁说的?” 左车道:“这是老夫说的,少主左乳下有当世独一无二的‘梅花痣’。” 沈东山截口说道:“左大侠,我不敢相信,据我所知,费少侠该是费中尊的独子,却并不是南令的儿子,只因为我亲眼看见‘南令’把他那儿子杀了,难道……” “匹夫,住口。”左车大喝一声,抬掌要抓。 费慕人伸手一拦,道:“左伯伯,我还有话问他。” 左车忙沉腕收掌,震声说道:“少主难道要任他……” 费慕人摇头说道:“这件事我会亲身去证实,任何人动不了我的。” 左车威态一敛,垂首不语。 沈东山嘿嘿笑道:“左大侠,恕沈东山斗胆,你做事不够聪明。” 左车威态刚敛,闻言又巨目一睁,道:“老夫做事怎么不够聪明。” 沈东山道:“我以为,便即费少侠是‘南令’的独子,你左大侠也不该强认,尤其更不该加以说破。” 左车道:“老夫为什么不该……” 费慕人机伶暴颤,哑声说道:“左伯伯,因为那冷瑶红也是‘南令’的女儿。” 沈东山笑道:“对,一点不错,就因为这。” 左车神情猛地一震,顿时怔住。 费慕人轻笑一声,道:“左伯伯,您如今明白了么?这个错铸得够大的,左伯伯,您该明白,这叫兄妹乱伦……” 凄然摇头,接道:“倘我果是‘南令’之子,我的罪孽深重,还有何面目见人。” “不,不,不。”左车惊骇摇头,忙道:“少主,不会的,绝不会,老奴敢说,那‘安乐居士’邵景逸,绝不会是主人‘南令’,绝不会……” 费慕人凄然一笑,道:“左伯伯,众人皆指他为‘南令’,他自己也直认不误,可巧他也有两个女儿,而我遇见的这个女人,怀有‘翡翠宫’用笺,这还有错么?” 左车机伶暴颤,神态怕人,惊骇摇头说道:“无论怎么说,老奴绝不敢相信主人会是……” 沈东山一笑说道:“左大侠,人是会变的,世间事也变的莫测,当初他几位还误会费中尊呢,再说,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 “匹夫!”左车霍地转注,喝道:“倘这一切是真的,你就不会说了。” 沈东山哈哈笑道:“为什么不说。‘南令’敢做敢当他一张‘天宝图’已然到手,试问谁还能奈何他,嗯?” 左车骇然说道:“沈东山,你说他……” 费慕人点头说道:“是的,左伯伯,他自己有一份,冷遇春的那一份已被他劫夺了,而我这一份却送了那位冷瑶红。” 左车失声说道:“倘如此,主人这沉冤……” 沈东山道:“左大侠,你仍不认为如今的这位‘南令’是‘南令’?” 左车猛然点头,道:“不错,老夫就是死也不信。” 沈东山笑了笑,道:“那么我试问,‘南令’又到哪里去了?” 左车一怔道:“这……老夫那主人当年接获一张‘武林帖’,被邀前往‘长白’诛除那‘冰魄恶叟’,主人甫离‘南岳’没多久,‘祝融’便生巨变,老夫自被击落断崖后,幸大命不死,每乘黑夜登上‘祝融’,但却一直未见主人返来,及至后来才听说主人被害失踪了……” 沈东山哈哈笑道:“事实上,武林人人皆知,当年失踪的是费‘中尊’,所谓‘南令’同时失踪,那只是他以另一身份,另一面目隐在‘洛阳’ ‘安乐窝’,过那诲人生涯……” 左车道:“老夫那主人有理由这么做么?” 沈东山道:“我以为费少侠该已告诉左少侠了,他扳倒‘中尊’于前,后又亲手毁家于后,这样 谁也不会怀疑扳倒费‘中尊’的是他,同时,他隐于‘洛阳’的目的,也在暗中寻访冷遇春,先夺冷遇春那‘天宝图’,然后杀之灭口……” 左车暴怒叱道:“匹夫,你一派胡言。” 沈东山道:“我仍是那句话,信不信任凭左大侠。” 左车道:“老夫不信。” 沈东山耸肩说道:“左大侠不信我莫可奈何,不过,左大侠日后总会明白的。” 左车还待再说,费慕人一抬手,道:“左伯伯,这些事留待以后去证实吧,如今在口舌上强争疾辩并无大用,让我再问他一句。” 左车忙敛威说道:“老奴遵命。” 费慕人转望沈东山道:“沈东山,我问你,你那主人现在何处?” 沈东山摇头说道:“敝上由来神出鬼没,今东明西,谁知道。” 费慕人道:“你不肯说么?” 沈东山笑道:“我已说了那么多,何吝于这一点,再说,敞上已获得一张‘天宝全图’,放眼当世,又怕哪一个?” 费慕人道:“据我所知,你们要把厉姑娘送往‘长沙’,可对?” 沈东山点头说道:“不错,确是如此。” 费慕人道:“那么,把厉姑娘送往‘长沙’后,又交给哪一个?” 沈东山道:“自有负责接厉姑娘之人,我不瞒费少侠,送厉姑娘这件事,并不是由某一人送完全程,而是一段一段地换着送的,到了目的地,敞上还不一定就在那儿,所以,要找敞上十分地不容易。” 费慕人道:“这我倒信得过,可是我不信连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沈东山道:“为什么我非知道不可。” 费慕人道:“因为你在他手下,该是个得力人物。” 沈东山笑道:“费少侠高估我了,我不过一个马前小卒,真正得力的人物,该是敞上那左右二侍。” 费慕人道:“他两个是谁?” 沈东山道:“就是那邵福,邵贵。” 费慕人道:“我问的是他二人的真姓名。” 沈东山道:“费少侠也许不知道,但左大侠绝不会陌生,赫进海与公羊单。” 左车神情一震,脱口说道:“少主,是‘西域双妖’。” 沈东山笑道:“我说左大侠绝不会陌生,果然。” 费慕人扬眉说道:“左伯伯,‘西域双妖’是何等样人。” 左车道:“老奴在未遇主人之前就曾听说过,他两个是西域人,生具异禀,力大身轻,后得异人收录,不但各学得一身诡异武学,且学得一口流利番语……” 费慕人道:“左伯伯不知道他两个是‘南令’的左右?” 左车尚未说话,沈东山已然笑道:“敞上降服他两个,是在所谓失踪以后,左大侠如何晓得。” 左车摇头说道:“少主,老奴确不知道。” 费慕人一点头,道:“沈东山,如今别的不谈,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最好据实答我,你那主人现在何处?” 沈东山摇头说道:“费少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费慕人道:“我不杀你,可是我要你比死却难受。” 沈东山耸肩说道:“费少侠不信,我莫可奈何,谁叫我落在二位手中?要割要剥,只有任凭二位了,我就坐在这儿,探臂可及,费少侠请下手吧。” 费慕人道:“你当我会不忍么?” 缓缓伸出手去。 沈东山摇头说道:“对仇人属下,该没有什么不忍的,只是,费少侠,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若让我受苦,你就救不了身后麻袋中的厉姑娘。” 费慕人手未停,口中说道:“是么?” 虽差几寸便要碰上了沈东山的身后要穴。 沈东山似乎茫然无觉,道:“我无意危言耸听吓唬人,事实上厉姑娘被一种药物蒙蔽了灵智,若无独门解药,救了她去等于救了一个死人。” 费慕人顿手了一顿,道:“你有那独门解药么?” 沈东山道:“当然有。” 费慕人道:“那我还怕什么?” 沈东山笑道:“不瞒费少侠,那解药藏在我嘴里,费少侠只一动我,我马上把它吞入腹中,到那时就是给我来个大开腹,只怕也难找到那解药了。” 费慕人手停在了那儿,道:“你会比我快么?” 沈东山笑道:“我要没把握也就不说了,费少侠若不信,请尽管试试。” 费慕人道:“试倒不必,而是我根本不信厉姑娘……” “那容易。”沈东山截口笑道:“麻袋就在二位身后,请只管打开看看。” 费慕人未动,道:“沈东山,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沈东山嘿嘿笑道:“费少侠不愧快人,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世上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么?” 费慕人道:“你的意思是用那解药换你自己。” 沈东山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正是此意,反正费少侠要我也没有用。” 费慕人一点头,道:“使得,你先把解药交出来。” 沈东山笑道:“费少侠,沈东山是出了名的‘恶师爷’,你费少侠怎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费慕人道:“我由来一言九鼎,说一句算一句。” 沈东山摇头笑道:“费少侠,你要原谅,沈东山生性多疑,除了自己之外向不相信任何人,就连 对敞上也不例外。” 左车浓眉一耸,便要发话。 费慕人忙一摆手拦住了他,道:“那么,以你之见……” 沈东山道:“容我把车停稳,先下了车,再把解药交给二位。” 费慕人道:“倘我言而无信,你便即下了车,就能跑得掉么?” 沈东山笑道:“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费少侠操心。” 费慕人思念一转,心想:凭他跟左车,别说沈东山下了车,就是让沈东山跑出几十丈,他“恶师爷”如若施诈也照样可以把他抓回来。 思忖至此,当即点头说道:“使得,沈东山,你停车吧。” 沈东山一笑控缰,马车立即停住,他道:“费少侠,我可要下车了。” 费慕人道:“我已答应了你,你尽可先下去。” 沈东山笑着站起,慢吞吞地插好了鞭,然后攀上车辕下了车,脚一沾地,他没等费慕人再开口,使伸两指向嘴里掏去,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颗细小蜡丸平托掌上,目注费慕人笑道:“费少侠,解药在此,我把它放在车辕下,然后我就要走了。” 费慕人摇头说道:“沈东山,你别忙走,等我试试看是不是解药之后,你再走不迟。” 沈东山眉锋一皱,摇头笑道:“费少侠怎如此不肯信人……” 费慕人道:“跟你一样,我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尤其对你。” 沈东山摇头说道:“费少侠这真是六月里的债,还得可真快,好吧,我只有等费少侠试过之后再走了。” 说着,他把那细小蜡丸抬手抛出,道:“费少侠,请接住了。” 费慕人深恐有诈,方自凝功,左车已然说道:“少主,让老奴接他。” 单掌一抄已把那颗蜡丸接在手中,顺手递向了费慕人。 费慕人暗阶好不感动,道:“多谢左伯伯。” 伸两指接了过来,然而,他刚接在手中,“波!”地一声轻响,那颗腊丸竟然自动爆裂,腊丸里那红色的药粉立即泼在费慕人手上。 费慕人目中异采方闪,沈东山突然嘿嘿一笑,抬手一掌拍上了马股,马既痛又惊,长嘶一声,铁蹄翻飞拖着马车猛然奔去。沈东山则带着得意奸笑拔腿狂奔。 只听车内一声大喝,车蓬砰然爆裂,左车手提麻袋与费慕人冲天掠起,半空中身形一顿,电一般地向沈东山追去。 沈东山已奔出了数十丈外,但在费慕人与左车的身法下,只消一个起落便可手到擒来。 无如,费慕人与左车落是落了,却未见再腾起,那是因为费慕人落地后竟然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跆。 他立即怔住了,左车也顾不得再追沈东山,硬生生刹住将起未起的身形,忙伸左臂掺扶,道:“少主,您怎么……” 费慕人摇头苦笑,道:“左伯伯!我中了毒,该是适才那蜡丸中药粉。” 左车大惊色变,忙放下麻袋,道:“少主,老奴追那匹夫去……” 费慕人摇头说道:“不必了,伯伯,人谁不惜命,他又不是元凶,让他去吧。” 左车道:“可是少主您……” 费慕人淡笑摇头,道:“不碍事,左伯伯,我怀有能解百毒的药方,暂时将毒逼在一处,然后找个城镇配付药吃吃就没事了。” 左车须发俱动道:“这匹夫,下次若再碰上,老奴定要去劈了他。” 费慕人摇头笑道:“怪不得他要先下车,怪不得他肯交出解药,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左伯伯,请把麻袋打开……” 左车忙答应一声,伸手扯开了麻袋,袋开人现,的确,那是位姑娘,但却不是厉冰心。 而且,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蜷曲在麻袋里寂然不动,肤色都已变了,分明,这只是一具尸体。 费慕人与左车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良久,良久左车首先定过神来,须发暴张,神态吓人,猛然提掌劈下,砰然一声,砂飞石走,地上立陷一坑,声势好不怕人。 费慕人倏然而醒,弯腰拉上了麻袋,遮住那赤裸裸的玲珑娇躯,他那神态,跟左车一般地怕人。 左车一掌劈出,气愤稍泄,嗔目叫道:“好狡猾的匹夫……” “左伯伯。”费慕人苦笑说道:“你我上当事小,只是这不知是谁家姑娘,何处女孩遭此毒手, 他们这孽,作得是够大的。” 左车厉声叫道:“那些匹夫下次若被老奴碰上……” “左伯伯!”费慕人摇头说道:“不必再空自气恨,那些人心肠之狠,手法之毒可见一斑,人死入土为安,咱们就在此营墓,把这位姑娘埋了吧。” 左车道:“恨只恨老奴未早打开……” 费慕人道:“事到如今,左伯伯不用再自责了,我还不是一样?” 左车默然不语,二手连抓,双手翻飞,硬以两只蒲扇般,大手代锄在地上挖了一个大洞。 眼望着左车把那女尸连麻袋放入洞中,费慕人扬眉说道:“姑娘请安息吧,费慕人他日定然为姑娘报仇雪恨,谨此祝祷,望姑娘一缕芳魂早登极乐。” 说话之间,左车已把土填好,两个人四只眼,向着那一培新土投下最后一瞥,双双黯然而去……
江湖路 第六十章
“长沙”在历史上是一个有声有色的地方。 青年才子贾谊,被谪“长沙”,文风大噪,今大西门内太平街仍存贾谊祠,即汉贾谊故宅。 贾谊在“治安策” 一谓:“长沙西在二万五千户再,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异姓人也,亦形势然也。” 然而汉文帝并未为所动,他痛哭上书于“长沙”,后人尊崇贾太傅,故别号贾长沙。 在“长沙”离定王台不远在城垣上,有座阁,这座阁,名唤“天心阁”,登其楼以望“潇湘夜雨”湘江巨流,水陆洲的飘渺烟迷,湘中文人墨客常喜于重九之日,登临赋诗,远望妙高峰,遥遥相对,长沙晚炊,烟火迷离之景,尽收眼底。 今天,不是重九,在“天心阁”头,却面对湘江巨流地站着个人,这个人是个身着一衫白色长衫的老者。 他不知是文人抑或是墨客,人显得清臞,长眉,凤目,悬胆鼻,长髯玉缯,飘逸,洒脱,更带着些感人的孤寂,落寞意味。 他,未赋诗,也没有吟哦,就背负着双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天心阁”头,望着那湘江巨流出神。 他人静默,这儿的景色宁静,“天心阁”四周,整个儿地浸沉在一个“静”字之中,那么幽美,那么…… 蓦地里,一阵轻捷步履声划破“天心阁”的宁静,似乎又有人登上了城垣,往“天心阁”而来。 白衣老者显然为这阵步履声所惊动,他长眉微微一皱,那孤寂落寞神色更浓,但他并未转身。 步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一阵轻微的砰砰然,“天心阁”头登上一人,那是个面目阴沉,满脸透着狡猾奸诈的瘦削黑衣老者,看年纪,他要此白衣老者年轻几岁。 很显然地,他没有想到“天心阁”头会有人先他而至,他甫登上“天心阁”,神色先是一怔,继而一惊,立刻停了步。 但旋即,他神色一转平静,步履适中,走进了“天心阁”中,*向左边一排朱栏,然后负手站在了那儿。 正好,白衣老者面南,他面北,跟白衣老者背对着背,看样子,他也是来登临眺望的。 事实不错,因为他站在朱栏前之后,也没动,没说话,两眼直盯着“天心阁”外北方, 一瞬不转,一眨一眨。 刹时间,这“天心阁”周围归于宁静。 然而,这宁静没有持续好久,便被白衣老者的一声轻咳划破了,只听他喃喃自语地道:“人生难得遇同好,更难得这么背对背地互不搭讪,不发一言,直挺挺地各望一方像两尊石像……” 黑衣老者身形微微一震。 白衣老者接着噢了声:“阁下!” 黑衣老者没答话。 白衣老者双眉微扬,提高了声音又一声:“阁下!” 黑衣老者显然在一种不愿答理,可又不得不答理的情形下,他略一迟疑,缓缓转过身躯,含笑问道:“阁下是叫我么?” 白衣老者淡然一笑,道:“这‘天心阁’头,还有第三个人么?” 他并未转身。 黑衣老者笑道:“说得是,那么阁下该是叫我了,有何见教?” 白衣老者道:“不敢,正要请教。” 黑衣老者忙道:“不敢,阁下请说。” 白衣老者道:“阁下是文人。” 黑衣老者笑道:“我胸无点墨,算不得文士。” 白衣老者道:“过谦,那么阁下是墨客?” 黑衣老者笑道:“也当不起这墨客二字。” 白衣老者微笑道:“忒谦了,那么阁下是……” 黑衣老者道:“贪恋这登临‘天心台’,可尽收眼底的景色。” 白灰老者“哦!”地一声,笑道:“果然是人生难遇的同好,阁下是本地人?” 黑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住在城内‘马王街’。” 白衣老者点头叹道:“我是个外乡人,‘长沙’有十多年没来了,站在‘天心阁’头眺望,眼前的景物较当年改变了不少,阁下可曾发现。” 黑衣老者摇头笑道:“我是每天必到这‘天心阁’上来一趟,也许由于天天看,所以并未发现有什么改变。”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每天……” 黑衣老者突然截口说道:“阁下由何处来?” 白衣老者道:“远得很,白山黑水之间。” 黑衣老者“哦!”地一声,道:“白山黑水之间,那地方是远得很,我听说白山黑水间奇景到处,比这‘长沙’……” 衣老者摇头说道:“外人都这么说,其实,住久了触目皆冰天雪地,实在体会不出它奇在何处,倒是江南风光,处处宜人。” 黑衣老者笑道:“在文人墨客笔下,江南确令人神往……”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来了之后,便会留连忘返。” 黑衣老者笑道:“江南美景处处,阁下都去过了。” 白衣老者道:“虽未全去过,但也已邀游十之八九。” 黑衣老者目光一转,道:“‘长沙’名景颇多,岳麓山上之古‘岳麓书院’、‘笑啼岩’、‘云麓宫’、‘禹王碑蹬’、‘飞来钟’、‘响风岭’、‘意晚亭’,阁下可曾去过?”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尚未,我预备明天再登临岳麓,挥然揽胜。” “明天!”黑衣老者道:“阁下预备在‘长沙’住一宵?”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我要在这‘天心阁’上站到明天,以便欣赏‘潇渊夜景’……” 黑衣老者眉锋一皱,道:“这几天旱燥无雨,若没雨,潇湘夜景便没什么可看的……”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那难说,天有不测风云,也许苍天怜我情痴意诚,今晚特在潇湘间隙下一场雨也未可知。” 黑衣老者笑了,只是笑得有点勉强,道:“阁下诚乃雅人,那么阁下就站在这‘天心阁’头,留待夜幕低垂,大雨下降吧,我失陪了。” 说着,他身要走。 阁下,请留一步,白衣老者适时一句,转过了身,两道湛湛眼神直逼黑衣老者,黑衣老者下意识地为之一惊,忙强笑说道:“阁下,还有何教言?” 白衣老者倏地一笑,道:“不敢,能得相逢便是缘,我想请教上高名。” 一顿接道:“如一旦难耐这高处之寒,也好到府上借宿一宵。” 这人也是,“长沙城”客栈处处,干什么非到人家借宿不可。 黑衣老者迟疑了一下,笑道:“那是欢迎不过,我姓徐草字汉中,就住在‘马王街’,阁下如果莅临,到‘马王街’一问便知。” 白衣老者笑道:“多谢了………” 黑衣老者一声:“岂敢”,又迈步要走。 白衣老者及时说道:“阁下奈何去意匆勿,莫非嫌我这俗客打扰,败了清兴?” 黑衣老者忙道:“不敢,不敢,若论打扰败兴,那该是后人而至的在下,我是有事待办,未克久留……” 白衣老者双眉微耸,道:“人生同好难遇,更难得这般相逢,本欲邀阁下在这‘天心阁’上多作盘桓多谈谈,既是阁下有事待办,我未敢强留,容我向阁下打听一人之后……” 黑衣老者忙道:“我世居‘长沙’,交往虽不敢谓广阔,但认识的人却也不少,阁下要打听谁,只管请说,只我知道……” 白衣老者截口说道:“此人原住‘南岳’,我这趟南来前往拜访时,他已迁往他处,人去楼空,听说他搬来‘长沙’居住……” 顿了顿,接道:“此人复姓皇甫,单名一个林字,阁下……” 黑衣老者神情猛震,忙摇头说道:“皇甫林?我交往之中,没有此人,也未听说过……” 白衣老者眉锋一皱,道:“那就难了,像阁下这么一位世居‘长沙’的人却不知道他,今后这‘长沙城’中,让我何处去找。” 黑衣老者神色渐趋平静,笑了笑道:“那想必阁下听错了,是谁告诉阁下……” 白衣老者道:“他一位旧识,‘南岳’上的一名佛门僧人。” 黑衣老者道:“阁下找这位皇甫林是……” 白衣老者道:“多年前他欠了我一点债……” 黑衣老者截口笑道:“这么说阁下是来讨债的。”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主要的我还是想游览江南这处处如画美景,要债那只是顺便。” 黑衣老者笑道:“说不定这位皇甫林是避债……”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那也有可能。” 黑衣老者笑道:“借债容易还债难,这是人之常情……” 顿了顿,接道:“还未请教阁下……” 白衣老者笑了笑,摇头说道:“世外野人,隐居多年,那几字姓名便连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黑衣老者笑道:“显然阁下不愿将姓名示人,既如此,我不便再问,阁下请自览景色吧,我要告辞了。” 白衣老者眉锋一皱,道:“如果阁下一定要问……” 黑衣老者手停在胸前,未动,双目凝注,眉宇含喜,静待下文。 白衣老者接着说道:“我也并非不可将姓名告人,只是,有件事令我颇为不解。” 黑衣老者忙道:“阁下何事不解?” 白衣老者目光一转,道:“阁下竟会不知皇甫林此人,就是这件事令我不解。” 黑衣老者一惊,忙笑道:“阁下说笑了,我为什么非知道……” 白衣老者淡淡一笑,截口说道:“因为阁下姓沈而不姓徐。” 黑衣老者脸色一变,但他犹强自镇定,笑道:“阁下益发地说笑了,‘马王街’试打听,没有不知我徐某人的。”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我不用去‘马王街’打听,单凭我这双眼,我就能一眼认出,你阁下是名满武林的‘恶师爷’沈东山。” 黑衣老者大惊道:“阁下究竟是……” 白衣老者笑道:“且莫问我是谁,先答我,这看对了没有。” 黑衣老者略一迟疑,猛然点头,道:“阁下法眼高明,我正是沈东山,只是阁下……” 白衣老者哈哈笑道:“那么,师爷阁下,你就不该不知道皇甫林的所在。” 黑衣老者双眉一扬,道:“我再问一句,阁下是……” 白衣老者摇头笑道:“忘了,忘了,我说过,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黑衣老者笑道:“那我真不便再问了……” 脸色一寒,阴鸷目光暴闪,探掌向着白衣老者当胸抓去。 白衣老者哈哈笑道:“沈东山,你有多大气候,敢对我以武相向,斗胆出手。” 突出一指点上沈东山掌心。 别说躲了,沈东山连躲得念头都未及转,掌心中指,机伶一颤,吓得慌忙抱腕飞退。 白衣老者及时笑道:“沈东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若不说出皇甫林所在,你以为你出得这‘天心阁’一步么?” 沈东山一语不发,腾身扬起,掉头向“天心阁”外遁去,眼看已越过朱栏,好主意,打不过就跑。 然而,白衣老者身手惊人,只一跨步,已一移数丈地到了沈东山掠出的朱栏前,探手一抓,轻易地攫上沈东山后颈,硬把他揪了回来。 沈东山被揪回“天心阁”中,白衣老者立时松了手,笑道:“如何,不服尽可再试试看。” 沈东山面色如土,惊骇暴颤,没动,也没说话。 白衣老者含笑又道:“你该有自知之明,既不愿再试,那就快说吧。” 沈东山不傀出了名的“恶师爷”,他目光一转,表面上已恢复了镇定,凝注白衣老者,道:“沈东山自知烛火比皓月,差人太多,不愿也不敢再试,只是,阁下总该示下个称呼。” 白衣老者一摇头,道:“不对你说,我忘了么?就是还记得,凭你‘恶师爷’沈东山三个字也不配动问我的姓名。” 沈东山冷冷一笑,道:“阁下真是……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先要弄清楚,我一旦说出皇甫林行踪后,阁下是否……” 白衣老者截口说道:“你说出皇甫林行踪之后,再据实答我一问,我立即放你走路。” 沈东山两眼略一眨动,道:“阁下,你该是位高人。” 白衣老者笑道:“沈东山,对你,我还不屑失信。” “那好!”沈东山一点头,道:“‘南令’皇甫林正在往‘南岳’途中,阁下要找他可尽快赶去。” 白衣老者双眉一耸,道:“沈东山,我刚由‘南岳’来。” 沈东山道:“那是什么时侯的事。” 白衣老者道:“十日之前。” 沈东山笑道:“但三日之前,‘南令’已由‘洞庭’去了‘南岳’。” 白衣老者道:“真的?” 沈东山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 白衣老者道:“你要知道,我并不好骗。” 沈东山双手一摊,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么说。”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好,人言‘恶师爷’万不可信,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要是骗了我,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诛毙掌下,任何人也救不了你。” 沈东山一点头,道:“使得,我若是骗了你,他日相遇,任凭你阁下处置就是。” 白衣老者笑道:“那怕你不任凭我,如今再据实答我一问,你据实答过此间后,就可以安然走路了,但要记住,据实。” 一顿,接问道:“皇甫林已去了‘南岳’,你跑来‘长沙’‘天心阁’作甚?” 沈东山一惊忙道:“我是忙里偷闲……” 白衣老者摇头淡笑,道:“不对,不实,倘是忙里偷闲,刚才你怎会想骗我离开此地!以我看,你到这‘天心阁’来,必有什么重要大事。” 沈东山脸色一变,强笑说道:“正如你阁下所说,‘南令’已去了‘南岳’,既如此,我会有什么……” 白衣老者目光一凝,道:“不愿实说,是么,那好,我不勉强……” 沈东山略一咬牙,猛一点头,忙道:“阁下,算你厉害,我认栽就是,我约了两个朋友在此会面,如此而已,行了么?” 白衣老者道:“约两个朋友在此会面,用得着避人么?” 沈东山道:“这算是阁下的第几问。” 白衣老者微微一愕,笑道:“‘恶师爷’果然难对付,你是看准了我自诩身份,绝不会再逼你答第二问,好吧,行了。” 沈东山一喜,道:“那么,我告辞了。” 匆忙一拱手,他就要走。 “慢着!”白衣老者突然一声轻喝。 沈东山喜色未退,猛然又是一惊,忙道:“怎么,阁下莫非要……” “别紧张!”白衣老者摆手笑道:“我向不食言背信,我所以叫住你,那么是告诉你,你既约了朋友在这‘天心阁’头会面,那你便不能走……” 沈东山难卜祸福地犹豫说道:“那么阁下……” 白衣老者一笑说道:“那皇甫林正在往‘南岳’途中,我走。” 话落,双袖一摆,迳自飘射出阁,顺着那高高的城垣,步若行云流水,飘然而去。 沈东山怔住了,一直呆呆地望着白衣老者不见,他方始定过神来,定过神后,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他虽然不是禅门弟子,如今却也暗暗诵佛不已。 忽地,他皱了眉,他在想,这位身手高得吓人的白衣老者究竟是谁?究竟是武林中的哪一位。 于是,他又陷入了沉思……
江湖路 第六十一章
蓦地里,一阵轻捷步履声惊醒了他,他一惊忙闪身至栏干处垂目外望,这一看,他神情立松。 转眼间,“天心阁”头登上两个人,是那邵福,邵贵,也就是“西域双妖”赫连海与公羊单。 公羊单胁下,还挟着个不算小的行囊。 见沈东山站在“天心阁”中,一怔停步,双双躬下身躯,公羊单笑道:“得想到沈老早到了。” 沈东山如今异常之神气,大刺剌地一摆手,道:“我到了有一会儿了。” 公羊单忙道:“累沈老久等。” 沈东山淡淡说道:“没什么!二位一路辛苦。” 公羊单陪笑说道:“洞庭之滨,若非沈老出马……” 沈东山截口说道:“那是应该的,彼此都为主人尽力,谁不该照顾谁……” 目光落在公羊单胁下那只行囊上,道:“这就是。” 公羊单忙道:“是的,沈老,请沈老验收。”双手平托着行囊,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沈东山仍背着手,道:“我要信不过二位,还信得过谁,不必验看了,放在地上吧。” 公羊单应声说道:“多谢沈老。” 把那只行囊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他一欠身又道:“沈老还有什么吩咐?” 沈东山道:“可有费慕人与左车行踪。” 公羊单摇头说道:“回沈老,我二人一路来此,未见他两个的踪影。” 沈东山一点头,道:“那就好,我这里有件事,烦劳二位带陈主人……” 公羊单道:“不敢,沈老请吩咐。” 沈东山概略地把适才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该怎么办,请主人定夺。” “是!”公羊单应声陪笑,谄媚地道:“沈老毕竟高明,这一下有热闹可看了。” 沈东山脸上泛起一丝飘飘然的笑意,道:“我明显地觉出,‘长沙’非善地, 二位请速远回去吧。” 公羊单答应了一声,与赫连海双双躬身,纵射飞掠,一闪出了“天心阁”,如飞而去。 服着赫连海与公羊单身影不见,沈东山唇边泛起一丝淫邪笑意,俯身解开行囊,行囊中,姑娘厉冰心乌发蓬松,脸色略显苍白,美目紧闭,状若酣睡。 沈东山双目异采暴闪,探手向姑娘酥胸抓去。 突然,一声笑长响自背后: “沈东山,万恶淫为首,你可懂?” 沈东山大惊失色,机伶暴颤,顾不得姑娘厉冰心,身形闪电前窜丈余,然后霍然旋身,他怔住了。 眼前,那行囊旁,负手站着个人,赫然竟是那不知名的白衣老者去而复返!他,正含笑看着沈东山。 沈东山身不由主飞往后退了一步,强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阁下……” 白衣老者笑吟吟地道:“别对我陪笑脸,那没有用。” 沈东山老脸一红,忙转话锋道:“阁下怎么去而复返?” 白衣老者淡淡说道:“不是我去而复返,这位姑娘岂不清白玷污,被你糟塌了,沈东山,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沈东山一惊忙道:“阁下别误会,我只是……” 白衣老者道:“你的解释胜不过我这双未花老眼。” 沈东山闭口不言,脸上已变了色。 白衣老者一笑又道:“我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了你约朋友在此会面,我认为还有可能是皇甫林,所以又折了回来,还好,你没骗我,那两个没一个是皇甫林,不然的话……” 淡然一笑,改口说道:“这可说是歪打正着,鬼使神差,幸好我早到一步,也幸好你没有碰着这位姑娘,如今你告诉我,这位姑娘是……” 说着话,他出手指点,垂下目光,忽地,他目光一凝,神情震动,然后猛然抬眼,两道森寒冷芒直逼沈东山。 “沈东山,这位姑娘可是姓厉?” 沈东山一震,他身不由主地点了头,道:“是的,她正是姓厉。” 白衣老者双眉一耸,道:“她是不是东邪厉勿邪的女儿厉冰心?” 沈东山一惊道:“阁下认识……” 白衣老者冷然说道:“答我问话,她是不是厉勿邪的爱女。” 沈东山机伶一颤,心惊肉跳的点了头。 “是,她是……” 白衣老者勃然色变,抬起了右掌。 沈东山魂飞魄散,他想跑,无奈两条腿不争气,既发软,又发抖,吓得他两眼一闭,只有等死。 白衣老者掌至半途,须发忽动,冷哼一声,倏地垂手道:“沈东山,你的造化,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已不愿多造杀孽,多沾血腥,说厉姑娘怎落在你等手中?” 沈东山的三魂六魄自九霄云上倏然坠下,心中砰然一声放下了一块大石,忙睁眼将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毕,白衣老者冷笑说道:“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他这无异是自己招供,那是最好不过,沈东山,你要将厉姑娘带到哪里去?” 沈东山道:“自然是把她送往‘翡翠宫’去。” 白衣老者双目一睁,道:“皇甫林他该死……” 威态一敛,淡然接道:“沈东山,如今你还要带走厉姑娘么?” 沈东山陪上一脸七惊胆战的笑,忙道:“阁下莫非有意……” 白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我有意把厉姑娘留下,你愿意不愿意?” 沈东山那敢说个“不”,忙点头说道:“既是阁下有意把厉姑娘留下,我双手奉上就是。” 白衣老者轻哼说道:“你很知机,哪怕你不交……” 右掌向前一伸,冷然说道:“拿来!” 沈东山忙道:“厉姑娘就在阁下面前……” 白衣老者道:“你以为我当真要你双手奉上么?我要的是解药。” 沈东山神情一震,道:“解药!阁下,什么解药?” 白衣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当我看不出么!厉姑娘是被一种蒙蔽灵智的药物迷了过去,非独门解药不能解。” 沈东山忙笑道:“阁下走眼了……” 白衣老者冷然说道:“沈东山,给不给在你。” 沈东山一惊,忙探手入怀,脸上,是一脸既窘迫又害怕的强笑,他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但却畏缩不前。 白衣老者双眉一耸,道:“拿过来。” 沈东山一哆嗦,忙战战兢兢地迈了步,那不像是送药,而是像他上刀山,下油锅。 几步距离让他捱了半天,到了近前,他以颤抖的手把小瓷瓶往白衣老者手上放,头上却见了汗。 终于,瓷瓶放在了白衣老者掌上,白衣老者没动,沈东山长吁一口大气,人像脱了力,险些瘫在那儿。 他要往后退,适时白衣老者回掌拨开了瓶塞,脸色忽地一变,陡扬双眉,目闪寒芒地怒喝道:“沈东山,你是欺我不愿多造杀孽,不愿手沾血腥的好脾气,还是欺我不懂药物……” 手一抛,那小瓷瓶如飞投向“天心阁”外,他顺势手又往前一伸,道:“把解药拿来,再有一次诈,我便把你活劈在这‘天心阁’上。” 沈东山魂飞魄散,心胆欲裂,他已明白今天是不交出解药不行,除非他愿舍一条命,当下二话没敢说,探怀掏出另一小瓷瓶放在白衣老者掌上。 白衣老者又打开瓶塞看了看,这才点了头,道:“一为我不愿多造杀孽,不愿手沾血腥,二为让你给皇甫林带个话,我今天二次放你走路……” 沈东山喜得想掉泪,忙道:“多谢阁下不杀之恩,多谢……” 白衣老者淡然一笑,道:“记住,见了皇甫林后,就说厉姑娘被我留下了。” 沈东山忙点头说道:“是的,阁下,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抬起那颤抖的两条腿,要走。 白衣老者突又喝道:“慢着。” 沈东山一哆嗦,没敢动,忙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让我带……” 白衣老者淡然说道:“口说无凭,为取信皇甫林,也怕你被别人杀了没法把我的话带到,我这真有件东西,你慎藏身边,它既可使你取信于皇甫林,也可在必要时救你的命,更可让皇甫林知道我是谁,接住,戴在手上。” 左腕一振,一点乌光飞投沈东山怀中。 沈东山忙捂胸接任,捏起一看,只见那是一只奇形怪状的乌指环,凭他,仍想不出眼前这白衣老者是谁。 但是他即匆忙地将那只乌指环套过左手无名指上,然后抱着狼狈逃出“天心阁”去。 望着沈东山那仓惶背影,白衣老者突然笑了……
江湖路 第六十二章
与此同时,两个人进了“长沙”北门城。 这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一身灰布衣裤,巨目乱发,狮鼻海口,钢须如蛔,脸上疤痕纵横。 年轻的一袭黑衣,步履洒脱,气度超人,脸色金黄,像正害着大病,但却看上去毫无病态。 那竟是费慕人与“铁面巨灵”左车。 他两个一路四下观望,行人为之侧目。 行走问,左车说道:“少主,‘长沙’是个大城镇,不愁没有大药铺……” “左伯伯。”费慕人摇头说道:“不急,您累了,该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再说。” 左车忙道:“不!少主,老奴不累,少主玉体为重。”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点头笑道:“好吧,左伯伯,‘长沙’我是头一趟来,人生地不熟,让我问问这附近那儿有药铺,咱们就先取药去。” 左车道:“少主让老奴问去。” 费慕人抬手一拦,笑道:“左伯伯,您比我更吓人。” 左车一怔失笑,费慕人掉头向路旁行去。 到了路旁,只见他跟一个满脸惊骇神色的路人谈了几句,那路人向前面指点了一阵,随见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来,左车忙迎上去问道:“少主,这附近有药铺么?” 费慕人笑道:“真巧,左伯伯,由此往前走,遇横街左拐就有一家大药铺。” 左车笑道:“那敢情好!少主,快走吧。” 片刻之后,遇横街左拐,果然,一块药铺的大招牌矗立眼前,药铺就在街左第三家。 左车笑了,但忽地,他笑声凝住,巨目寒芒闪动,急道:“少主,那是那个匹夫。” 费慕人闻言忙循左车所望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老者步履匆忙,在数十丈外正横过这条街。 他双眉一扬,脱口说道:“沈东山。” 一摇头,接道:“左伯伯,看来这买药仍得往后搁,走。” 一声“走”字,双双步履如飞地赶了过去。 说话之间,沈东山已横过此街,进入另一条街中,被街道拐角遮住了身影,当然,他没有看见这两位,否则的话,他绝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顾忌。 转过了这条街,进入适才沈东山进入的那条街中,沈东山已走出数十丈,步履仍是那么匆忙。 左车道:“少主,这匹夫敢是有什么急事。” 费慕人摇头说道:“谁知道,左伯伯,他要出城。” 左车看得清楚,不错,眼前已近城门,那是西门。 左车哼了一声,道:“那是最好不过,正愁这里人多。” 果然,前面沈东山低着头往前走,直出西门。 出了西门,他加快了步履,顺着官道往西行去。 费慕人四下看看,只见行人已然稀少,当即一声轻喝。 “左伯伯,追。” 话落,两人同时腾身而起。 他两个是施展身法,沈东山则是茫然无觉地放步疾走,步履仅较常人为快,自然,转眼间便追上了。 沈东山并非泛泛,自然,这时候他已有所惊觉,脚下一紧,身形便要前窜,难怪,谁叫他是惊弓之鸟。 而适时,左车一声沉喝:“沈东山,你这匹夫。” 右掌已然递出。 只听“嘶!”地一声,沈东山一袭黑衣被左车齐后领一幅扯到了下摆,等于替他脱了那袭黑衣。 沈东山闻声知人,机伶一颤,连回头都没敢回头,更顾不得心痛一件衣衫,腾身欲起。 而,身边微风飒然,人影一幌,费慕人已到了他面前,昂然卓立,直挺挺地一站,拦住了去路。 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这下沉东山苦了,惨了,魂飞魄散,心胆欲裂之余,他还打算由横里往旁边冲。 然而,脚下刚一顿,那只蒲扇般大手的钢钩般五指,已然攫上了他左“眉井”,立即半身酸麻, 他闷哼一声矮下去半截。 左车紧接着一句:“匹夫,老夫发誓要生劈了你的。” 他那里提起右掌,费慕人适时开了口:“左伯伯,我有点话问他。” 左车硬生生沉腕收掌,道:“若非老夫少主这一句,匹夫你早做了无头鬼,如今据实答老夫少主问话,若有伞句虚假,哼!哼。” 沈东山只有低着头任人摆布,他两天来,也是够倒霉的。 费慕人双眉微扬,问了第一句:“沈东山,你到‘长沙’来干什么?” 沈东山猛然抬头,神色出奇的平静,道:“费少侠,我不瞒你,来接厉姑娘的。” 费慕人道:“我相信这是实话,如今厉姑娘在何处?” 沈东山一摇头,道:“费少侠,这我不知道?” 左车巨目一睁,要紧五指。 费慕人抬手拦住了他,道:“莫非厉姑娘尚未被送到?” “不!”沈东山摇头说道:“厉姑娘已被送到了,并且已由‘西域双妖’交给了我。” 费慕人微诧说道:“那你怎说不知道。” 沈东山自嘲一笑,道:“只因为厉姑娘又被人救走了。” 左车冷哼说道:“匹夫你还敢再玩……” 费慕人截口说道:“沈东山,你休想……” 沈东山一抬左手道:“费少侠,请看看这个。” 费慕人不经意凝目望去,只一眼,他神情大变,霍地出掌扣上沈东山左腕脉,急道:“沈东山,这,这指环是哪里来的……” 沈东山闷哼一声,嘴张了几张,没能说出话来。 费慕人倏有所觉,五指微松,急道:“快说。” 沈东山微愕地道:“这就是那救去厉姑娘之人给我的……” 费慕人目中寒芒暴闪,道:“那人是谁,长得什么模样。” 沈东山摇头说道:“他不肯说出姓名,是个清臞白衣老者……” 费慕人身形倏颤,目中涌泪,急道:“他人现在何处。” 沈东山大为诧异,但他仍直说道:“适才在‘天心阁’,如今怕已……” 费慕人手一松,喝道:“左伯伯,快跟我来。” 闪电一般,腾身而起,直向“长沙城”扑去。 左车怔了一怔,急呼道:“少主莫要被这匹夫骗了。” 费慕人充耳不闻,转眼已近“长沙城”。 左车一跺脚猛然抖腕,道:“算你匹夫造化大。” 沈东山身形飞起,直出丈外,砰然仆在官道上。 左车同时掠起,飞追费慕人而去。 沈东山楞楞地爬了起来,满身是土,他没去拍,也忘了摔得混身痛,当然,他不会明白这是怎么同事。 定过神来,他抬手望了望那无名指上的乌指环,一脸地困惑诧异,突然,他猛地一惊,拖着那身破黑衣,掉头拔腿飞遁,转眼没了影儿。 敢情,他才想起来逃跑…… 费慕人,楞楞地站在“天心阁”上,两眼热泪直流。 左车,就站在他的身边。 如今“天心阁”上,除了他与左车外,哪里还有那神秘白衣老者与姑娘厉冰心的芳踪? 不过,地上还有只空的行囊。 那行囊中,隐隐地还散发出醉人的幽香。 左车忍不住诧声说道:“少主,这是怎么同事?” 费慕人颤声说道:“左伯伯,您没听说过‘乌金指环令’么?” 左车道:“当日似乎听主人提过,那是……” 费慕人道:“那等于家父的信符……” 左车大吃一惊,道:“少主,您说那救厉姑娘之人,会是……” 费慕人点头说道:“事实上,沈东山口中所描述的并没有错。” 左车神情震动,喃喃说道:“没想到费‘中尊’仍健在,没想到……” 目光一凝,道:“少主,那‘乌金指环令’,不会假的吧,沈东山匹夫狡猾诡诈,他会不会藏了厉姑娘,然后仿造……” 费慕人摇头说道:“左伯伯,那绝不可能,当世见过‘乌金指环令’之人少之又少,这是没办法仿造的,适才沈东山手上那‘乌金指环令’我看过了,我敢说绝对是真的,再说,沈东山以前也没见过家父,他岂能凭空捏造出家父的形像。” 左车道:“这么说,果是费‘中尊’了……” 费慕人激动地道:“该不会有错了。” 左车微一摇头,道:“少主,恕老奴斗胆,对少主来说,他仅是费‘中尊’。” 费慕人道:“左伯伯,这只要找到家父后,也不难明白。” 左车微一点头,道:“不错,少主,只是费‘中尊’已带着厉姑娘走了,也不知他往何处去了,要找他一时恐不大容易。” 费慕人摇头说道:“不然,只要找到‘东邪’厉前辈,就不愁见不着他老人家。” 左车呆了一呆,道:“少主的意思是……” 费慕人道:“他老人家既救走了厉姑娘,从厉姑娘口中得知一切后,他老人家必会尽快地找到厉前辈,将爱女归还……” 左车轻击一掌,道:“对,找厉‘东邪’该不是难事,少主,那么……” 费慕人接道:“咱们这就走。” 话落,身闪,双双飞射出阁不见。 恶师爷沈东山没命地往前狂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生怕费慕人与左车随后追来。 此时,他已离开了官道,在一片大旷野中尽展身法狂奔,突然之间,他皱了眉,那是因为眼前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这条河叫“浏阳河”,是湘江的支流,河面宽阔,长近百里,想逃出这块险地,非得渡过这条“浏阳河”不可。 然而,奔驰间,沈东山看得清楚,河面上空荡荡的,别说渡船了,便连一只打渔的小舟也没有。 看情形,要过这条河,非得沿河奔“浏阳”,入山区,从这条“浏阳河”的尽头绕过去了。 这是最笨的办法,要不,那就得折回“长沙”去,由“长沙”城过这条“浏阳河”这恐怕就是杀了他,他也未必敢再折回“长沙”去,他宁可再跑几百里绕过河去。 心念及此,他方向一转,便要沿河往下游跑。 蓦地吱呀橹声,由河边一片苇芦丛中摇出了一只低蓬小船,看样子,那像只渔舟。 沈东山大喜,连忙转身奔向河边,挥手叫道:“喂,船家!船家。” 摇船的,是个中年汉子,他眼皮也未抬一下,却把船摇*了岸,适时,沈东山也已到岸边,忙道:“船家,渡我过河去,要快。” 口说脚下不闲,身形一纵已一掠丈余地上了那只小船,那摇船的一张脸死板板地,生似没看见沈东山是“飞”上船的,手中橹一摆,小船很快地离了岸。
江湖路 第六十三章
沈东山望着岸上,不禁吁了一口大气,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这丝笑意越来越浓。 蓦地一个冰冷冷话声响自身后。 “沈东山!” 惊弓之鸟,闻弦便飞,沈东山差点没吓瘫在那儿,他机伶一颤,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便要往河里跳。 然而,他太慢了,由背后伸来的一只手,已然搭上了他左肩头,沈东山机伶再颤,冷汗倏出,竟没敢再动。 那只手,缓缓地把他扳了过来,沈东山只得随着那只手缓缓转过了身形,突然,他怔住了。 继之,他长呼大气,抬手挥汗,人像脱了力,摇头苦笑:“您吓煞人……” 眼前,站着的,赫然竟是那位“南令”皇甫林。 皇甫林缓缓收回了手,淡然一笑,道:“师爷,你的胆就那么大么?” 沈东山摇头苦笑,道:“主人不知道,这趟……” 一惊,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淡然说道:“师爷,请说下去。” 沈东山强笑说道:“您是怎么来的?” 皇甫林道:“你是由赫连海,公羊单二人手中接人的,我则是由你手中接人的,如今,我已到了,把厉冰心交给我吧。” 沈东山陪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皇南林微愕说道:“怎么,莫非他两个路上出了差错?” “不!不,”沈东山忙摇头说道:“禀主人,他两个路上没出差错。” 皇甫林道:“那么,是他两个尚未交人?” 沈东山忙道:“回主人,也不是,他两个已经把人交给我了,而这,而是……” 皇甫林接口说道:“而是他两个交的不是厉冰心?” 沈东山忙道:“主人,我验看过,确是厉东邪那女儿无误。” 皇甫林道:“那么,有什么值得你吞吞吐吐的?” 沈东山脸上阵红阵白,嗫嚅半晌才蹙出一句:“属下该死,那厉冰心被人救去了……” 皇南林双眉一扬,道:“胡说,我不信。” 沈东山忙道:“属下天胆也不敢瞒欺主人,这是实情……” 皇甫林忽地笑了,道:“师爷阁下,今天那么好兴致,竟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沈东山一张脸涨得发紫,忙道:“主人,属下岂敢跟您开玩笑……” 皇甫林“哦!”地一声,笑这:“我明白了,莫非你人老心不老,垂涎那厉冰心的姿色,认为交给我可惜,所以把她藏了起来,师爷,有话好说,你辅佐有功,我素无酬谢,倘如此,我可以把她赏给你……” 沈东山恨不得跳到河里去,他忙苦笑说道:“主人,属下纵有少年之心,焉敢对主人之人动念头,就是杀了属下,属下也不敢,实在是……” 皇甫林脸色一变,道:“她实在是被人救去了?” 沈东山忌怯地点了头,道:“正是,主人。” 皇甫林摇头说道:“论办事,赫连海与公羊单,比起师爷你来,那可是差得多,他二人当时将厉冰心平安送到‘长沙’,我不信到了师爷你的手里会出差错。” 沈东山脸成了紫茄色,道:“主人看重,属下羞愧欲绝。” 皇甫林双眉一扬,沉声说道:“沈东山,她真被人救去了?” 沈东山心头一震,忙道:“主人,属下,不敢欺瞒愿领……” 皇甫林道:“你可知怎么向我交待。” 沈东山低下了头,道:“主人,属下愿领重罚。” 皇甫林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你该领何罚么?” 沈东山低着头道:“属下愿领一切重罚。” 皇南林道:“反正你认为我杀不了你,你有护身符。” 沈桌山道:“属下不敢……” “不敢。”皇甫林笑道:“那‘乌金指环令’是什么?” 沈东山一怔,猛然抬头,讶然说道:“怎么,主人知道……” 皇甫林仰天哈哈大笑,道:“我若不知道,岂会坐船来接你这位师爷?” 沈东山心中一松,脸上现笑道:“主人又一次地吓煞人,这么说,主人是看见了属下手上这枚‘乌金指环令’了?” “不!”皇甫林摇头说道:“‘天心阁’上的一切,我悉收眼底。” 沈东山诧声说道:“‘天心阁’上的一切,主人悉收眼底?这么说……” “不错。”皇甫林点头说道:“我一直隐身在‘天心阁’左近,由你登上‘天心阁’那时起,直到你跑出‘天心阁’,其间的一切,我看的清清楚楚。” 不用说,他也看见了沈东山那只不规矩的手…… 沈东山一惊红了脸,忙低头说道:“属下该死,主人开恩。” 皇甫林淡淡一笑,道:“你是指那句‘万恶淫为首’?” 沈东山没敢说话。 皇甫林笑了笑,道:“食色性也,要怪该怪厉勿邪那女儿太以动人,再说,有其主必有其属,我也有寡人之疾……” 沈东山猛然抬头,皇甫林接着说道:“你唯一错处,该在你不该动厉冰心,因为她是我的。” 沈东山忙道:“主人,属下知罪……” 皇甫林笑道:“你建了一功,功过相抵,何罪之有。” 沈东山一怔,愕然说道:“属下建了一功?” 皇甫林微笑说道:“你有句皇甫林在往‘南岳’途中,这不是一功么?” 沈东山忙道:“那是应该的,属下不敢居功……” 皇甫林一摆手道:“跟我无须假客套,有你这一句,将正如赫连海与公羊单所说,这下有好戏看了,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势必糊涂一堆,乱为一团,正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只消再在‘南令’身上花点工夫,哈,师爷,看来你不但有功,而且有一椿大功。” 沈东山难掩惊惶,忙道:“属下谢主人恩典。” 皇甫林摇头说道:“谢倒不必,我这里有件事交你去办,只能替我办成这件事,那胜过你无数个谢字。” 沈东山道:“主人请吩咐,属下蹈汤赴火,在所不计。” 皇甫林摇头笑道:“我还想要我的军师呢,怎舍得让你去赴汤蹈火?我只要你去见一个人,说一句话就行了。” 沈东山讶然说道:“见一个人,说一句话?” 皇甫林点头说道:“正是,就这么简单。” 沈东山道:“那么,请主人吩咐。” 皇甫林淡淡一笑,道:“你要见的人,是那皇甫琼,至于你该对她说的话,我以为你该明白,谅必不用我多说。” 沈东山目中异采一闪,点头说道:“属下省得,只是,主人,那费……”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碍事,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办你的事,不过,你要在费慕人找到厉勿邪之前找到那皇甫琼。” 沈东山道:“属下省得,但费慕人为什么要找……” 皇甫林摇头笑道:“看来师爷不如我……” 沈东山忙谄媚地道:“主人圣明,智高无匹,属下焉……” 皇甫林笑道:“又来虚假客套了,我不喜欢这一套。” 沈东山脸一红,窘笑不语。 皇甫林接着说道:“那人救去厉冰心,他定然会尽快地把厉冰心送到厉勿邪面前,费慕人他不会不想到这一点……” 沈东山道:“他要见厉冰心?” “不。”皇甫林摇头说道:“他急着要见救厉冰心那人。” 沈东山一怔忙道:“对了,主人定然知道那人是……” 皇南林淡然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中尊’费云飞。” 沈东山神情一震,瞪目张口,作声不得。 适时,小船忽地一震,只听皇甫林笑道:“师爷,醒醒,下船办事去吧。” 沈东山倏然而醒,冷汗满头,余悸犹存,忙道:“主人,属下这就走,您可知这费慕人究竟是谁的儿子。” 皇甫林淡淡一笑道:“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干你何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等费云飞与‘南令’碰头后,自当揭晓。” 沈东山迟疑了一下,一躬身,道:“那么,属下告辞了。” 伸手取下“乌金指环令”,双手呈向皇甫林,道:“主人,这‘乌金指环令’,请……” 皇甫林一摆手,道:“你拿着吧,一路之上,它可做你的护身符。” 沈东山答应一声,重又将“乌金指环令”套回左手无名指,一躬身,纵下小船上了岸,上岸再躬身,然后扬长而去。 看着沈东山远去,皇甫林回身摆手,向那摇船汉子喝道:“溯河而上,经湘江而洞庭。” 话落,他矮身钻进那低低的船舱中。 小船,掉转船头,破浪逆水而上。
江湖路 第六十四章
这里是江汉,地当“长江”与汉水合流之处,二水相交,水流湍急,常有急浪排空,天风浩浩荡荡之趣。 天空水云,帆栀林立,这一带近古云梦大泽,水蒸多汽,朝夕微有薄雾,故云推色舞之际,景象万千。 拂晓之时,渔舟三五出江,意态万端,旭日初升,江色丕变,忽青忽紫,百态毕陈,因之,唐诗人之写江景,大都以江汉为主。 江汉附近之风景,实以月湖为主。 月湖分东西,著名之“伯牙台”,也就是春秋时鲁大夫伯牙弹琴之所,就在这月湖之旁。 这时间,是夜晚,而且是个有月的夜晚。 月下看月湖,梅山苍苍,月湖水波荡漾,岸头杨柳成行,湖中遍植荷花,俱皆揭注于几席之间,大有“千红映月”之概。 月色冷辉下,就在这“伯牙台”上,摆着几色小菜,一葫芦美酒,席地对坐两个人,在那里对月小酌。 坐在南面的,是个神态威猛,环目虬髯的锦袍大汉,一手拿葫芦,一手执鸡腿,意兴飞扬,豪迈狂放。 坐在北面的,是个瘦削黑衣老者,他则眉锁轻愁,闷闷静坐,对眼前美景,酒菜,似乎一概索然。 那是“北旗”龙飞与“东邪”厉勿邪。 龙飞在吃喝间,突然瞪眼皱眉,道:“厉老儿,奈何败人酒兴,大煞风景?” 厉勿邪一摇头,叹道:“酒,我说过,这辈子再也点滴不沾,我喝够了,也受它的害受够了,你叫我如何吃喝得下?” 龙飞叫道:“你似这般不吃不喝,闷坐一旁,就会有人把你那女儿与呼延老儿的行踪,一起送上‘伯牙台’么?” 厉勿邪摇头说道:“老龙,你不是我……” 龙飞立时截口大声说道:“丫头是我的侄女儿,而呼延老儿也是我的朋友,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厉勿邪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如你豪爽豁达。” 龙飞眼一瞪,道:“厉老儿,你少骂人。” 厉勿邪道:“老龙,我说的是实情。” 龙飞道:“实情也好,虚话也好,似你如此这般,何补何益……” 鸡腿往湖中一扬,道:“你睁开老眼瞧瞧,今夜月明,难得佳景,湖中轻舟荡漾,游人谁不畅笑欢谈,只有你……” 厉勿邪道:“只有我,女儿被贼掳,朋友去无踪。” 龙飞一怔,愤然说道:“好吧,厉老儿,我陪你月下闷坐……” 右手一抛,一根未啃完的鸡腿“当!”地一声坠入湖水中,水花翻动,银鳞倏现,鱼儿争相逐食。 右手一扬,酒葫芦脱手飞出,也向湖中丢去。 厉勿邪一怔大叫:“老龙,你这是何苦,我陪你喝就是。” 突然探手一抓,酒葫芦立刻倒射而回,他抓起了酒葫芦,当头便浇,酒香四溢如雨淋,须发衣衫尽湿。 龙飞怔住了,睁着一双环眼,诧声说道:“厉老儿,你这是干什么?” 厉勿邪苦笑说道:“不能沾唇,这般解馋也好。” 龙飞大叫说道:“厉老儿,你我相交这多年,看不出你还是如此雅人,酒来。” 劈手抓过葫芦,仰起脖子就猛灌,酒,顺着嘴角流下,钢索挂珠,前襟酒渍斑斑,更显豪迈,更是狂放。 一阵狂饮之后,他一抹嘴,哈哈大笑,道:“厉老儿,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才是,且弃今宵满腹愁,共谋一夕畅对饮,该你了。” 手臂一挺,递出了酒葫芦。 厉勿邪双眉一扬,抬手便要接。 蓦地,一阵苍劲,清朗的歌声起自湖心,如金声,似玉吟,裂石穿云,直逼夜空。 “月湖泛舟意兴高,弃忧抛愁乐陶陶,今宵但谋一夕醉,明月江湖觅女娇……” 这分明是针对…… 厉勿邪一怔,手停在那儿,他跟龙飞两张脸上充满了诧异震惊,互觑一眼之后,厉勿邪急道:“老龙,此人是……” 龙飞环目炯炯,霍然转注湖心,湖心,风月无边,烟波迷离,一叶扁舟横碧波,看不真舟中坐的是什么人。 当即,他浓眉一扬,提气扬声:“阁下哪位……” 话犹未完,一声朗笑自那小船上冲天响起。 “厉东邪,龙北旗,奈何不识故人,若问我是谁,两位请静听:仆是名列五奇首,家在梵净幽谷中………” 龙飞脱口惊呼:“是‘中尊’费……我不信……” 厉勿邪叫道:“岂止是你。” “那连我自己也难信。” 龙飞霍地站起,道:“厉老儿,走,下湖瞧瞧去,是谁……” 只听湖心那清朗话声笑道:“何敢劳动二位故人大驾,我自当移舟趋前拜谒,也好与二位借这‘伯牙台’相对叙旧,把臂言欢。” 话落,小舟划动,划破碧波,缓缓摇了过来。 龙飞急道:“厉老儿,看清楚了。” 厉勿邪冷冷说道:“不劳你叮嘱,我这双眼早盯上他了。” 说话间,小舟已近,船头上迎风负手站定一人,长髯飘拂,衣袂飞扬,几如神仙中人。 正是“长沙” “天心阁”上白衣老者。 龙飞、厉勿邪四只眼睛逼视凝注,一眨不眨。 小船已抵“伯牙台”下,白衣老者仰首含笑呼道:“厉老儿,老龙,奈何泥塑木雕两尊……” 龙飞突然失声呼道:“费老儿,果然是你……” 费云飞一笑说道:“难不成会是别人。” 身形随话飘起,直上“伯牙台”。 他那里甫落地。厉老邪须发皆动,突然伸双手抓上费云飞双臂,口齿启动,半晌始蹩出一句:“费老儿,你,你,你……” 费云飞神情也自激动,笑道:“厉老儿,月湖月明夜,飘然故人来,你我稍时再叙旧言欢,且请冷静,看我为你带得谁来。” 一顿,扬声唤道:“侄女儿,休要舱中垂双泪,速速琴台见爹尊。” “爹!” 一声悲痛娇呼划空扬起,一条纤小红影自船上腾起,飞掠上台,俏立厉勿邪身旁,娇靥上带着笑,也布满了动人的泪渍。 厉勿邪,龙飞又楞住了。 费云飞哈哈大笑,道:“厉老儿,快快舍了我去跟你那宝贝女儿亲热吧。” 厉勿邪、龙飞倏然惊醒,龙飞大叫,厉勿邪一把抓住两只粉臂,须发暴涨,身形剧颤,老泪两行,哑声说道:“丫头,咱爷儿俩是在梦中……” 姑娘厉冰心娇躯一挪,偎向老父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龙飞突然大笑,道:“好了,好了,够了,贤父女一个胡子那么长,一个玉立那么高,满湖游客皆注目,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休要冷落了多年未见的故人,收收泪吧。” 父女俩,这才收泪分开,姑娘厉冰心羞红了娇靥,上前盈盈施礼:“龙叔。” 龙飞笑道:“好侄女儿,此龙叔不是那个冒牌龙叔,你这一礼不谓多,这多日来龙叔却快要急死了。” 厉勿邪那里目注费云飞,激动地道:“费老儿,多年音讯绝,今梦中相逢,甫见面便领你这份厚情,你叫我父女怎么个还法。” 费云飞笑道:“暂时不必,异日由我那侄女儿连本带利一起还吧。” 这话,厉冰心懂,刹时娇靥通红,垂下螓首。 龙飞有着一刹那的错愕,但是他没说话。 费云飞接着又道:“厉老儿,我千里护送侄女儿来此,再加上故人重逢,难道你就任我站在这儿不成么?” 厉勿邪赧然而笑,慌忙举手让“座”。 坐定,姑娘厉冰心偎在了老父身边,她忽地皱眉起道:“爹,您怎么满身的酒味儿。” 厉勿邪龙飞尚未说话,费云飞已然笑道:“侄女儿,适时那一幕我看见了,待我说给你听听,如何?” 接着,就把适才所见说了一遍。 听毕,姑娘厉冰心皱眉而笑:“爹您也真是……” 厉勿邪摇头说道:“别一见面就数说爹,你跟你费叔是怎么碰上的,快说给爹跟你龙叔听听。” 厉冰心微一摇头,道:“爹,这您还是请费叔说吧。” 厉勿邪与龙飞齐望了费云飞。 费云飞未等问,便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龙飞皱了眉,道:“费老儿,你办差了一件事,乃是美中不足的小疵。” 费云飞笑问道:“老龙,你何指?” 龙飞道:“便宜了那沈东山匹夫。” 费云飞摇头笑道:“老龙,多年来的身受已使我大澈大悟,我不愿多造杀孽,多沾血腥,何况,他并不是罪魁元凶。” 厉勿邪点头叹道:“费老儿菩萨心肠,越发地令人羞……” 费云飞忙道:“厉老儿,休再提那件事,侄女儿已对我说了,且语之甚详,有道是:‘真金不怕火’,只要诸位明白了,我也就知足了,只是皇甫林也未免太……” 厉勿邪忙道:“费老儿,莫怪皇甫,如今我几个才知道,你跟他都是被害之人……” 费云飞微愕说道:“厉老儿,这话怎么说?” 厉勿邪忙把真“南令”夫妇出现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费老儿,你看,这分明是……” 费云飞道:“厉老见,你相信了?” 厉勿邪道:“有‘碧目魔女’在侧,这还能假得了么?” 费云飞道:“这么说,世上有两个‘南令’?” 厉勿邪点头说道:“不错,一真一假。” 费云飞道:“那怎么没有两个费云飞。” 厉勿邪微愕说道:“费老儿,这话怎么说?” 费云飞淡然笑道:“有人陷害‘南令’而嫁祸‘南令’,也有人陷害‘中尊’,却为何没有人假冒‘中尊’而嫁祸‘中尊’。” 厉勿邪道:“有,怎么没有!只是那假扮你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费云飞愕然说道:“厉老儿,这话又怎么说?” 厉勿邪道:“你糊涂,我几个对你的误会因何而起?” 费云飞倏然失笑,道:“不错,确有人假扮冒充过我,只是……” 顿了顿,接道:“厉老儿,听你那话意,似乎害我的另有别人。” 厉勿邪点头说道:“本来是,适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费云飞淡淡一笑,道:“厉老儿,你认为世上有两个‘南令’,一真一假。” 厉勿邪毅然点头,道:“正是,难道不对?” 费云飞未答反问道:“且把你对真假‘南令’的区别分辨给我听听。” 厉勿邪慨然说道:“那容易,害我几个那‘南令’是假,前几天在‘洞庭’所遇,且有‘碧目魔女’为伴的‘南令’是真。” 费云飞笑了笑,道:“似乎很对,厉老儿,我请问,以‘碧目魔女’为饵害人的是谁?” 厉勿邪道:“这还用问?自然是那假‘南令’。” 费云飞道:“就算他是假的,我试问,他能以‘碧目魔女’为饵害人,是不是也能召来‘碧目魔女’为伴骗人?”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费老儿,你的意思是说……” 费云飞淡然一笑,道:“从侄女口中,我听说了有关冷遇春的遭遇,冷遇春是唯一知我被害详情的人,可惜你几个没见……” 龙飞突然说道:“费老儿,我两个见过冷遇春了。” 费云飞一怔,旋即笑道:“那最好不过,可曾跟他谈起……” 龙飞点头说道:“谈过了,而且谈的很详尽。” 费云飞道:“那么,我请问,据他所说,被害的是谁?” 龙飞说道:“他说是你费老儿。” “是喽。”费云飞淡然笑道:“他奉‘南令’之命,也出于被迫害人,人是他害的,他自然知道被害的人是谁,又何处来个‘南令’被害人。” 龙飞呆了一呆,道:“那有可能他没有看清楚……” 费云飞纵声笑道:“奉命害人的是他,他岂会看不清楚?老龙,你不是个糊涂人,有这可能么?有这一说么?” 龙飞没说话,转眼望向了厉勿邪。
江湖路 第六十五章
厉勿邪皱着眉,沉吟说道:“费老儿说的是理,冷遇春他不会看不清楚,当夜在‘洞庭’碰见皇甫夫妇之初,我几个就把他当成了你,而皇甫那位女儿也把他当成了你,那只因为冷遇春说被害的是你,如今想想,确实……” 一摇头,接道:“可是他夫妇满脸正气,绝不像……而且那‘碧目魔女’又怎会跟他在一起?” 费云飞淡然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他有办法以‘碧目魔女’为饵害人,自然有办法再找来‘碧目魔女’欺人。” 厉勿邪道:“可是据冷遇春说,那‘碧目魔女’已被‘三阳神功’渡化,凶野之性已除,岂会再帮皇甫林害……” 费云飞截口说道:“厉老儿,‘三阳神功’是谁的独门神功?” 厉勿邪道:“自然是你的独门神功。” “是喽!”费云飞道:“‘冷遇春’既知被害那人施的是‘三阳神功’,焉有不知道被害的是谁的道理,再说,就凭冷遇春那口中的四字‘三阳神功’那被害的岂会是‘南令’皇甫林。” 厉勿邪呆了一呆,没有说话。 费云飞接着又道:“还有,厉老儿,‘三阳神功’为我所擅施,那该也只有我知道‘碧目魔女’的凶野之性,是否已被化炼,对么?” 厉勿邪一点头,道:“费老儿,这话不错……” “那么,”费云飞道:“据我所知,我根本没有……” 龙飞突然说道:“费老儿,那么冷遇春所说,那‘碧目魔女’一转温柔委婉,照顾你无微不至,如妻子之言何解?” 费云飞叹道:“老龙,‘碧目魔女’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她所以一改前态,其目的只在想夺取我那一份‘天宝图’……” 龙飞“哦!”地一声,忙道:“她取到了么?” 费云飞道:“我根本未将‘天宝图’带在身上,她怎会取到……” 龙飞点了点头。 费云飞又道:“她没取到‘天宝图’不要紧,羞恼成怒之余,将我丢在‘天池’与‘窝集’之间,任我这个功力毫无之人自生自灭,孰料我因祸得福,也就因为她把我丢在了‘天池’与‘窝集’之间,我才恢复了一身功力……” 龙飞插口说道:“莫非借取于那成形何首乌与那雪莲实。” 费云飞愕然说道:“不错,老龙,你怎么知道。” 龙飞道:“皇甫夫妇叙述被害经过时,也这么说。” 费云飞淡然一笑,道:“这倒好,我的遭遇却成了他的遭遇。” 厉勿邪突然说道:“费老儿,后来那‘碧目魔女’哪里去了。” 费云飞摇头说道:“她把我丢弃在‘天池’与‘窝集’之间后,遂扬长而去,不知往哪里去了,以我看,她该是回到皇甫林身边去了。” 厉勿邪沉吟了一下,道:“费老儿,那么你以为……” 费云飞叹道:“厉老儿,这明显,前后二‘南令’,实际是一人,他害了我那是因为我名在他上,还有可说,但他绝不该也害你几个,事到如今,在我未出现之前,却又来欺骗你几个,唉,皇甫啊,皇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不知道你将来的下场……” 摇摇头,住口不言。 龙飞突然说道:“费老儿,他之所以害你,只因为你名在他上么?” 费云飞摇头说道:“别的我想不出理由,听侄女儿说,他假扮我邀约你几个前往‘哀牢’诛除宇文化,这一着已够狠……” 龙飞道:“费老儿,那么你那‘无影之毒’的解药处方又何来?” 费云飞摇头说道:“这个在路上我听侄女儿说过了,实际上,老龙,我根本没去‘哀牢’,又何来‘无影之毒’解药处方。” 龙飞双眉一扬,霍地转注厉勿邪,道:“厉老儿,你怎么说?” 厉勿邪干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费云飞一旁叹道:“厉老儿,我明白,这是一椿疑案,我的话一时也令人难信,我不怪你,那只因为皇甫林手法太高,心智太绝,不过,你几个可以找到冷遇春再问问他,听他再证实一下确定一下。” 厉勿邪沉默着仍未说话。 费云飞轻咳一声,又道:“厉老儿,我这位侄女儿最关心我那个儿子,你两可知道他现在何处么?我父子多年不见了,听侄女儿说,他已长成,而且人品颇佳,得能如此,我老怀堪慰了……” 厉勿邪与龙飞起先一惊色变,静听之余,脸色又刹那数变,费云飞把话说完,他两个微微低下了头。 费云飞轻咳一声,道:“厉老儿,老龙……” 忽地一怔,微愕说道:“你两个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呀。” 姑娘厉冰心推了推老父,道:“爹,费伯伯问您话呢。” 厉勿邪“哦!”地一声,抬起了头,犹豫了片刻,以目数望龙飞,龙飞突然扬起浓眉,道:“厉老儿,说吧,迟早他会知道的,纸岂能包得住火。” 费云飞满面讶然,尚未说话。 厉勿邪已然干咳了两声,道:“费老儿,我说告诉你有关令郎的两件事……” 费云飞道:“说吧,厉老儿,我洗耳恭听。” 厉勿邪又干咳了两声,犹豫了半晌,始憋出一句:“费老儿,令郎与皇甫林那女儿,已有夫妻之实……” 厉冰心脱口一声惊呼,急道:“爹,您,您怎么说……”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大人说话,丫头你别插嘴。” 厉冰心娇靥色变,檀口数张,欲待再说。 费云飞已然淡然说道:“侄女儿,凡事要弄清楚后再说。” 厉冰心娇靥微酡,没有说话。 费云飞转望厉勿邪,道:“厉老儿,这是谁说的?” 厉勿邪道:“就是‘南令’皇甫说的。” 费云飞倏地笑道:“还好,只是他说的。” 厉勿邪鼓足了勇气道:“费老儿,甫皇那大女儿也承认了……” 厉冰心脸色一变,扬了扬黛眉。 费云飞一笑说道:“她当然也承认。” 厉勿邪微微一愕,诧声说道:“费老兄,这话怎么说,难道你……” 费云飞淡然一笑,道:“我听侄女儿说过,慕人他跟冷遇春的女儿颇为要好,我知道,那冷瑶红就是皇甫林的女儿,但我不以为慕人会……” 厉勿邪道:“他并不知道她是皇甫的女儿,再说那也怪不得谁,只因为一朵‘醉海棠’……” 费云飞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我只以为那是皇甫父子害我父子的卑鄙手法,不信等我见着慕人 后,当面问问就可知道了。” 厉勿邪道:“可是……” “可是什么。”费云飞道:“莫非你已问过慕人了。” 厉勿邪心头一震,摇头说道:“没有机会,我父女自跟他分手后,就……” 费云飞笑道:“这就是了,你还是等我见着他后,问问……” 龙飞突然说道:“费老儿,只怕你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费云飞与姑娘厉冰心俱皆一怔,费云飞讶然说道:“老龙,这话怎么说?” 龙飞迟疑了一下,转望厉勿邪,道:“厉老儿,一事不烦二主,还是你说吧。” 费云飞与厉冰心四道目光又忙望向了厉勿邪。 厉勿邪一叹说道:“费老儿,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了,我那慕人贤侄,他,他,他已被人……”倏地住口不言。 费云飞忙道:“厉老儿,慕人他怎么了。” 厉冰心也焦急地道:“爹,费大哥他怎么了,您快说啊。” 厉勿邪陡扬双眉,道:“费老儿,你要镇定,他已被呼延老儿一掌震落了‘祝融’极巅,葬身在那千丈深渊下了……” 厉冰心一声惊呼,玉手颤抖着忙掩檀口。 费云飞探掌一把抓住了厉勿邪,须发皆动,喝道:“厉老儿,你怎么说?” 厉勿邪苦笑说道:“费老儿,你何必再让我说第二遍。” 费云飞身形剧颤,没有说话。 厉冰心突然失声呼道:“爹,我不信,我不信费大哥他会……” 厉勿邪喝道:“丫头,住口。” 厉冰心一惊住口,但她娇躯剧抖,两眼流泪,垂下螓首。 忽地,费云飞松开了厉勿邪,喃喃说道:“厉老儿,我也不信……” 厉勿邪齿口启动,欲言又止。 费云飞陡地扬起双眉,厉声说道:“厉老儿,呼延老儿他这是为什么?” 厉勿邪遂把费慕人朝“南岳”,登“祝融”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呼延海愧疚万分,悄然离去。 听毕,费云飞仰头悲笑,道:“这么说来,我不该怪呼延老儿,但父子分别十余载,方得庆幸相逢之余,又猝闻恶耗天人永相隔,我又能怪谁,我又该怪谁?苍天何其太忍心……” 身形突然平飘而起,双袖摆处,电射而去。 厉勿邪父女与龙飞都没动,也没说话,只因为他们都忘了身边的一切,及至定过神来,夜空空荡,哪里还有费云飞的人影。 厉冰心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厉勿邪一叹说道:“费老儿这一走,也不知……唉,也难怪,失子之痛,谁能忍受?换换是我,我也会………” 厉冰心突然仰起娇靥,美目双红,厉声说道:“呼延叔他糊涂,他该……” 厉勿邪叹道:“丫头,别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呼延叔心中的痛苦与悲伤,并不比咱们几个好受。” 厉冰心嘶声喊道:“我要说,我偏要说,他糊涂,他……” 厉勿邪脸色一沉,叱道:“丫头,你费叔都不怪他,你怎敢……” 厉冰心道:“费叔不怪他我怪他,我为什么不敢。” 厉勿邪勃然变色,龙飞及时喝道:“厉老儿。” 厉勿邪威态一敛,叹道:“好吧,丫头,你敢,你怪他吧……” 龙飞道:“厉老儿,天色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厉勿邪道:“老龙,咱们上哪儿去?” 龙飞道:“你不认为咱们该去找那一对夫妇谈谈么。” 厉勿邪双眉一扬,道:“说得是,老龙,是该,咱们走。” 说着,他拉着爱女站了起来。 而,龙飞却坐着没动,他直了眼,凝注湖边夜色中。 “厉老儿,快瞧,好身法,那是谁?” 厉冰心没心情顾别的。 厉勿邪口中说道:“管他是谁……” 两眼却漫不经意地循龙飞所望望去。 只一眼,他神情震动,急道:“老龙,的确身法极高,向这边来了,会是……” 龙飞道:“一旦到了,你还怕不知道是谁么?” 夜色里,两条人影逾奔电,飞射而来。 越来越近,转眼已近五十丈。 那是一灰一黑,一个高大,一个颀长两条人影。 厉勿邪脱口说道:“好熟……老龙,一个是费老儿龙行……” 两条人影飞落在“伯牙台”上,那是费慕人与左车。 费慕人神情激动,躬身一礼:“晚辈见过厉前辈。” 姑娘厉冰心闻声霍然投注,随即一怔。 厉勿邪讶然说道:“年轻人,你是……” 费慕人淡然一笑,道:“前辈忘了小侄?” 厉勿邪身形一颤,大叫说道:“慕人贤侄。” 姑娘厉冰心闪身飞掠,疾扑费慕人。 “费大哥……” 近前紧抓费慕人两只手臂,她忘了一切,抓得好紧,美目圆睁,矫靥上神色难以言喻,颤声说道:“费大哥,真是你……” 费慕人神情激动,也有点不安含笑点头:“是的,小妹,我戴有特制面具。” 厉冰心螓首一垂,喜极而泣,口中连呼:“费大哥,费大哥……” 厉勿邪忽扬眉轻喝:“丫头,也不怕费大哥笑话。” 厉冰心倏地惊觉,娇靥通红,慌忙闪过一旁,那颗乌云螓首再也抬不起来。 龙飞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只道天人永隔,相逢恍若南柯梦,厉老儿,这才是难以自禁的真情,你吼什么?” 费慕人连忙转注,道:“莫非‘北旗’龙前辈?” 龙飞笑道:“福命两大好造化的小费,我正是‘北旗’龙飞。” 费慕人忙上前见礼:“小侄费慕人见过前辈。” 龙飞大笑相扶,道:“贤侄,对你,我是久仰了,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他没说出来。
江湖路 第六十六章
目光掠过费慕人脸上,望向左车:“贤侄,这位是……” 左车哑声说道:“厉老,龙大侠,难道忘了左车?” 龙飞、厉冰心猛然一震,急道:“你是左老儿……” 左车道:“左车大难不死,困居绝涧十多年,今夜才能拜见主人几位至交,几位当必……” 他话犹未完,龙飞与厉勿邪己双双扑了过来,各抓左车一臂,激动异常,厉勿邪道:“左老儿,没想到你……” 龙飞突然纵声大笑:“今夕何夕,连逢故人,乐死人也……” 只听费慕人道:“二位前辈,家父哪里去了。” 一句话提醒了厉东邪与龙北旗,龙飞猛一跺脚,道:“贤侄,你该早来一步,我俩口快,把恶耗告诉了你爹,他悲伤痛心之余,突然离去……” 费慕人急道:“前辈,他确是家父?” 龙飞一怔,道:“怎么,难道还有错么。” 费慕人喜极,匆忙地把“长沙”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前辈可知家父往哪里去了?” 龙飞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两个根本来不及问,只知道他往北……” 费慕人急道:“多谢前辈,一切容再相见时详禀……” 转注左车,一声:“左伯伯!咱们快追。” 举手一揖,腾身倒射而起。 姑娘厉冰心大急,忙唤道:“费大哥,费……” 费慕人已跃出数十丈,只听他道:“小妹,寻得家父后,自有相见之日。” 左车急急说道:“二位,我要追少主去了,异日再讲后会。” 也腾身倒射,飞追而去。 姑娘厉冰心玉手悬在半空中,失神落魄,怔在那儿。 龙飞跟厉勿邪也都没动没说话。 良久,良久,厉勿邪一叹道:“丫头,你可以放心了,也别再怪谁了。” 厉冰心倏然回神,娇靥通红,那神色,很难让人断言是喜是悲,说起来,该两者都有,前者要比后者多。 “爹,可是费大哥他……” 厉勿邪道:“人家追他爹去了,十多年生离死别,难道你不让他去?” 厉冰心红了娇靥,道:“我没说不让他去,但至少他该……” 龙飞一旁笑道:“好侄女儿,今后该是离短会长,你急什么?” 低垂了螓首,但旋又猛然抬起,道:“爹,您忘了问他……” 倏地住口不言。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那该由你费叔去问。” 厉冰心默然不语,不再说话。 龙飞淡然一笑,道:“厉丫头,叔叔该……” 忽地笑容一敛,瞪大了一双环眼,道:“厉老儿,你可记得!左老儿临走时说了句什么?” 厉勿邪微愕说道:“怎么,不记得了!……” 龙飞浓眉一皱道:“左老儿似乎说什么少主……” 厉勿邪一怔,猛然点头:“不错,老龙,他是这么说的……” 目光一凝,道:“老龙,谁是他的少主?” 龙飞道:“你认为他要追谁?” 厉勿邪道:“自然是………”一抱头,接道:“不对,老龙,他口中的少主,该是皇甫林的儿子。” 龙飞道:“这还用你说,而事实上他追的是你我那慕人贤侄。” 厉勿邪诧声说道:“慕人贤侄总不会是……” “当然。”龙飞道:“否则他不会对费老儿家父长,家父短的。” 厉勿邪道:“那么是……” 龙飞摇头说道:“谁知道,可惜他走得太快了。” 厉勿邪吁了一口气,道:“这些个接连而来的事太以玄奥,玄奥得令人如堕云里雾中,老龙,我懒得去想这些了,咱们……” 龙飞正色说道:“厉老儿,你不能不想。” 厉勿邪抬眼说道:“我为什么要想?” 龙飞道:“只因为皇甫林那儿子是你的女婿。” 腐勿邪神情一震,但旋即扬眉说道:“如果皇甫他真是……这件婚事就吹了。” 龙飞道:“那是一回事,倘皇甫林的儿子犹在,那是另一回事。” 厉勿邪道:“什么另一同事。” 龙飞道:“左车口中的少主。” 厉勿邪道:“你知道他指的是谁?” 龙飞道:“以当时去情形,还会有谁?” 厉勿邪道:“老龙,你糊涂了,那可能么。” 龙飞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无如……” 摇摇头,改口说道:“这件事令人费解,左车称他为少主,而他又口口声声对费老儿称家父,恨只恨当时……” 一叹接道:“老天爷可怜,千万别是……” 厉勿邪愕然说道:“老龙,你说什……” 余话犹未出,他目中寒芒暴射,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厉冰心难得糊涂,满面诧异神色地道:“爹,您跟龙叔说什么?” 厉勿邪那怕人神态一敛,无力地摆手说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厉冰心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忽地,她脸色大变,花容失色,显然,姑娘她也明白了,急道:“爹,费大哥他不会是……” 厉勿邪淡淡说道:“但愿不是……” 接下去,是一阵能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老少三人默默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这“月湖”边那茫茫夜色里…… 三峡,是一大奇景,长达数百里,山气连天,无数奇辨,所以,古今诗人之吟咏甚多。 风流刺史白居易除苏州刺史,由三峡顺流赴任。 当时“稗归令”的繁知一闻居易过巫山,先于神女祠粉壁上大书:“苏州刺史今才子,行刹巫山必有诗,为报高堂神女道,安排云雨侯清词。” 白大诗人观此诗后,乃邀知己至曰:“厉阳刘郎中禹锡来白帝,欲作一诗于此,怯而不为,罢郡经过,悉去千余诗,但留四章而已,此四章者,乃古今之绝唱也,而人造次之不合为之。” 此四章即沈痊期,王无竞,李端及白甫冉。 在古今诗集中,描述三峡奇景的章句,可以车载斗量,足见风景之奇,袭人心弦。 所谓两岸皆山,无地不峡,非正午及午夜不能见日月,水流湍急,凶滩大漩,舟人视为畏途,是一点也不假的。 然而,险虽险,过三峡的船只,仍然多得首尾相连如群鲫过江,只因为凡走这一带水路,必得过三峡。 这是一艘双桅大船。 这艘双桅大船,如今驶在一段颇为平缓的江面上。 由于它是逆流而上,所以像别的船只一样,也需要拉牵顶水往上走,船行极其缓慢。 这条船跟其他的船不同处,是别的船无论船头船尾,都站满了人,捏过一把冷汗之余,在抬头欣赏这短暂的一段千稳处的三峡奇景。 而这艘双桅大船,船上却只有五个人,那是四站一坐地在这艘船的船头上。 那站着的四个,是面目阴森,身着一式白色长袍,看上去怕人的四个白衣客。 那坐着的一个,却是位身着雪白衣衫,神仙中人一般的绝色白衣少女。 她风华绝代,但娇靥上的神色很憔悴,一双眉锋之间,锁着一股淡淡的轻愁,凝视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两岸的天然奇景,她似乎漠不关心,对适才那一段惊险,她也似乎无动于衷。 唯一能感染她的,该是那两岸绝壁,峰峦里,偶而传下的一声悲凄猿啼。 因为那一声猿啼便赚下她两行珠泪。 那四个白衣人,像四尊泥塑木雕的人像,直挺挺地站在她身侧,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永远是那么冷漠。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 除了江涛拍船,猿声偶传外,在这艘船上,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 蓦地里,一阵欢呼划破寂静,自两岸划空响起,此时此地听来响亮异常且阵阵回音萦绕不绝。 白衣人儿瞿然惊醒,抬起泪眼,伸玉手轻轻拭去泪溃,淡然开口问道:“是什么事……” 左边,头一名白衣人闻言立即微躬身形,道:“禀宗主,是拉牵的该歇息了。” 白衣人儿微愕说道:“该歇息了,到哪儿了?” 那白衣人道:“回宗主,船到了‘香溪’了。” 白衣人儿“哦!”地一声,道:“这么慢,才到‘香溪’……” 那白衣人道:“回宗主,滩险湍急,又是逆水,是要慢些。” 白衣人儿微颔螓首,道:“去问问船家,是歇息一会儿再走,还是今天就根本不走了?” 那白衣人应声走向船后,转眼间他又走了回来躬身说道:“禀宗主,船家说今天不走了。” 白衣人儿黛眉微扬,道:“不走了,为什么?” 那白衣人道:“禀宗主,船家说,再过去是‘鬼门滩’,船行极其艰险,故须歇息一宵,明早趁风小再走。” 白衣人儿眉锋一皱,道:“我是第一次走水路,早知这水路这地慢而罗嗦,我就走陆路了,是怎么个歇息法,要上岸么?” 那白衣人道:“香溪有客栈,请宗主定夺。” 白衣人儿略一沉吟道:“我不耐这水路慢,你告诉船家一声,要他把船*岸,我要改由陆路回去,不坐船了。” 那白衣人应声又走回船后。 转眼间,大船缓缓向岸边*去。 船*了北岸,白衣人儿一行五人飘然下了船。 江风强劲,站在那江岸上,白衣人儿抬皓腕,理云鬟,抬眼四颢,道:“史传‘香溪’是汉明妃昭君王嫱的故乡,就这样子么?” 香溪近在眼前,那只是个小村落。 那左边白衣人道:“禀宗主,这地方属下等没来过。” 白衣人儿微颔螓首,颇为感慨地道:“想不到绝世美人,和番的昭君王嫱,就生长在这个小村落里,这块土地何幸?走吧。” 话落,她当先袅袅向“香溪”行去。 四白衣人跟着启步,那说话白衣人慢慢进了一步,问道:“宗主,‘香溪’或有马匹,属下以为………” 白衣人儿微一摇头,道:“此去山路畸岖,如何能乘马,不必了。” 那白衣人恭谨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隐看已近村口,白衣人儿突然停步凝目,她凝手处,是身左十余丈外一片小树林。 适时,四名白衣人也有所觉,冷哼一声越出两名,便要腾身扑向那片小树林。 白衣人儿皓腕一抬,道:“不必小题大做,叫他出来。” 那两名白衣人硬生生地刹住身形,四目寒芒闪铄,凝住那片小树林,齐声冷喝:“你可以出来了,难道要等我兄弟进去请么?” 话落,一声轻笑透林而出,随着这声轻笑,小树林中步履轻捷地转出一人,他面含微笑,直行了过来。
江湖路 第六十七章
那是个瘦削黑衣老者,脸上虽挂着微笑,但不无怯意。 白衣人儿入目此人,勃然色变,冷然喝道:“沈东山,是你。” 那黑衣老者正是“恶师爷”沈东山,他近前躬身陪笑:“见过姑娘。” 白衣人儿冷哼一声道:“你要弄清楚,我是宇文琼,不是皇甫琼。” 沈东山忙陪笑说道:“是,是,沈东山见过宇文姑娘。”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跟皇甫林已然决裂,你竟敢暗中跟随我,想是受了皇甫林的指使,濮阳厉!” “雪衣四灵”濮阳兄弟应声欲动。 沈东山一惊,忙摇手说道:“姑娘且慢,沈东山并不是受敞上差遣,而是有急要大事赶来面禀姑娘。” 宇文琼抬手止住“雪衣四灵”,道:“你不是奉皇甫林之命暗中跟我?” 沈东山忙道:“姑娘千万别冤枉沈东山,绝不是……” 宇文琼道:“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条路上?” 沈东山神情稍松,嘿嘿一笑,道:“不瞒姑娘说,我在‘江陵’打听得姑娘买船溯江直上,水路不及陆路诀,唯恐赶不上姑娘,所以我一路翻山越岭,赶了上来,在山上居高临下,看见了姑娘的船,正愁上下相隔,没法子见着姑娘,不想姑娘竟在这儿弃船上岸……”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乍听煞有其事。” 沈东山忙道:“我天胆也不敢欺瞒姑娘,这句句是实言。” 宇文琼目闪煞威,道:“沈东山,我知你颇深,你要是敢在我面前……” 沈东山忙道:“任凭姑娘,任凭姑娘。” 宇文琼道:“哪怕你不任凭我……” 美目一转,接道:“沈东山,你知道我要到那儿去?” 沈东山忙摇头说道:“回姑娘,我不知道。” 宇文琼冷然一笑,道:“真的么。” 沈东山道:“千万真确,我若敢欺姑娘……” 宇文琼脸色一寒,道:“谅你也不敢!” 沈东山一哆嗦,忙道:“是,是,姑娘,我不敢,我不敢。” 宇文琼脸色稍缓,道:“你说你所以赶来,是有急要大事要向我禀报?” 沈东山将头连点地道:“是的,姑娘,正是有……” 宇文琼截口说道:“别忘了,你是皇甫林的人。” 沈东山忙道:“我没有忘,可是我也受过姑娘恩惠。” 宇文琼双眉一扬,道:“这跟受我的恩惠有关么?” 沈东山道:“自然有关,我身受姑娘恩惠,敢不赴汤蹈火以报……” 宇文琼道:“所以你赶了来?” 沈东山毅然点头,道:“是的,姑娘。” 宇文琼淡然一笑,道:“为报恩而来,这么说,这急要大事跟我有关了。” 沈东山道:“何止姑娘有关,我以为这根本就是姑娘的事。” 宇文琼“哦!”地一声,笑道:“那你倒很难得,皇甫林知道你赶来见我么?” 沈东山忙摇头说道:“姑娘,主人不知道。” 宇文琼双眉一摇,道:“这么说,你是背叛了他?” 沈东山一惊忙道:“姑娘,这也不能说叛主,实际上……” 宇文琼脸色微沉,道:“我还要赶路,懒得多说了,我问你,你既是专为赶来找我的,为什么见我由此过躲在林里不出来,非等我发觉喝破。” 沈东山又复一惊,道:“这……姑娘明鉴,我本是要出来的,可巧……” 宇文琼冷冷截口说道:“巧事都让你碰上了,说吧,要禀报我什么急要大事。” 沈东山神情微松,迟疑了一下,道:“在我未说之前,先请姑娘镇定……” 宇文琼道:“泰山崩于前,我能颜色不变,说你的。” 沈东山接道:“是,姑娘……”顿了顿,又鼓足了勇气,道:“姑娘的那位‘中尊’之子费少他………” 宇文琼容颜为之一动,急道:“他怎么了。” 沈东山唇边飞快掠过一丝诡笑,道:“姑娘,费少侠,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宇文琼霍然色变,闪身欺前,急喝道:“沈东山,你说……” 神色忽转冷静,淡然一笑,道:“沈东山,你说什么?” 沈东山忙道:“姑娘,费少侠已经不在人世了。” 宇文琼“哦!”地一声,淡然说道:“是么?” 沈东山道:“是的,姑娘,我没有天胆,绝不敢……” 宇文琼截口说道:“是皇甫林阴谋得逞,杀了他?” 沈东山忙摇头说道:“不是,姑娘……” 宇文琼道:“是他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群医束手,药石罔效?” 沈东山忙道:“不是,姑娘,是……”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是什么?” 沈东山道:“是他被人击落‘祝融’千丈断崖下,葬身……” 宇文琼笑道:“谁能把他击落‘祝融’千丈断崖下?” 沈东山道:“是那老匹夫‘西魔’呼延海。” 宇文琼笑道:“你也不怕呼延西魔拔了你的舌头……” 沈东山为之一惊,宇文琼接着说道:“那呼延海为什么要把他击落祝融断崖?” 沈东山忙把费慕人被击落“祝融”断崖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宇文琼淡然笑道:“很曲折,也很悲惨,只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干什么?” 沈东山嗫嚅说道:“我知道姑娘跟费少侠情爱甚笃,所以特赶来报讯,好让姑娘知道一下。” 宇文琼道:“如今我知道了,怎么样?” 沈东山道:“那要请姑娘定夺。” 宇文琼道:“你是要我折回去,找呼延海为他报仇?” 沈东山道:“这全凭姑娘,不过我以为姑娘该……” “该,是该。”宇文琼笑道:“论起来,我跟他是夫妇,我该为自己的夫婿报仇,该马上折回去,对么?” 沈东山道:“姑娘,我不敢置喙。” 宇文琼笑道:“为什么不敢,这不正是你的来意么?” 沈东山强笑说道:“姑娘,话是不错,可是姑娘若是不愿回去,谁也没有办法,所以说,这全要看姑娘自己。” 宇文琼淡然笑了笑,道:“沈东山,你有一张会说话的嘴,你不必欲擒故纵,也用不着激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了解你,我更了解皇甫林,他派你赶来,那只为想骗我回去,想办法夺我的两份‘天宝图’,我不上这个当……” 沈东山忙道:“姑娘,天地良心,我可以赌咒起誓……” “那没有用。”宇文琼淡然笑道:“赌咒起誓,对你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而且为两份‘天宝图’,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赌咒起誓……” 沈东山忙道:“姑娘,这样好不,您先找着呼延海问一问,如果我是谎言欺您,任凭您处置,是剥皮也好,抽筋也……” 宇文琼笑道:“这么说来,是真的?” 沈东山暗暗一喜,急道:“姑娘,绝对千真万确,绝对千真万确……” 宇文琼脸色一寒,道:“就算费慕人他真被击落‘祝融’断崖,葬身千丈绝涧,那并不关我的事,我跟他虽有夫妇之实,但彼此间毫无情爱可言,我犯不着为他折回去,更犯不若为他冒这个险。” 沈东山强笑说道:“姑娘,您何必瞒……” 宇文琼冷然说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有什么可瞒的,也没有瞒人的必要,我天生邪而不正,是魔非侠,不愿跟他这位‘中尊’之后为伍,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沈东山忙道:“姑娘,您这是……” 宇文琼双眉一扬,道:“沈东山,你听见了没有。” 沈东山一怔,尖声说道:“姑娘,您当真……” 宇文琼冷笑说道:“你看真不真……” 倏阳轻喝:“濮阳厉,赶他走。” 濮阳厉应声躬身,抬掌欲劈。 沈东山吓得一哆嗦,忙摇手说道:“姑娘,别赶,别赶,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边说边退,退了几步之后,转身狂奔而去。 望着沈东山那狼狈背影,宇文琼笑了,那是泛自香唇边的一丝丝,但倏地,那一丝笑意敛去,代之而起的,是娇躯的颤抖,与煞白的一张娇靥,还有那洋溢眉宇间的怕人寒煞,只听她颤声喝道:“溪阳厉,咱们折回去,开路。” 濮阳厉一怔,讶然说道:“宗主不是说……” 宇文琼道:“那是我对沈东山说的。” 濮阳厉又复一怔,道:“宗主,您怎能相信……” 宇文琼道:“我宁愿信其真,不信其假。” 濮阳厉道:“可是这两份‘天宝图’尚未……” 宇文琼道:“便是整张的‘天宝图’,如今也不重要了。” 濮阳厉迟疑了一下,道:“宗主的身子……” 宇文琼娇靥一红,道:“不碍事,我自会小心,走吧。” 濮阳厉躬身应是,偕同三个兄弟,当先开道行去……
江湖路 第六十八章
这又是几天之后了…… 江陵,即三国时之荆州。 江陵本春秋时楚国之郡都,三国时视为吴蜀门户。 诸葛武侯曰:“荆州北据漠,襄阳尽南海,东连吴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云云。 所以沿江陵一带有很多古迹。 像汉寿亭侯关云长昔曾点兵的“点军坡”,禹王宫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水乡泽国的沙市。 单沙市一地,说有古迹五处之多,像“大师渊”,“章华台”楚宫遗址“沉香井”,大行宫“楚庄庙”等,都是春秋时的遗迹。 刚说过,沙市是个水乡泽国,那是因为它位于大江北岸,四通八达,所以,这一带由水路过往的客商,当如过江之鲫,因之也为沙市带来了繁华。 沿江一带,还有那四通八达的运河口及两岸,茶馆酒肆,鳞次栉比,多得不可胜数。 每日里都是万头攒动,热闹一片。 像这时候,几艘由三峡顺流而下的大船刚*了岸,卸货的卸货,下船的下船,是既忙又乱,更热闹。 在那鱼贯下船的旅客中,有个面目阴沉,隐透奸猾的瘦削黑衣老者,他两手空空,不像别的客商,却是大包小包的行囊衣李。 码头上,全是拉生的,有客栈来的伙计,有拉车的车夫………可以说是各行各业,各形各色的都有。 黑衣老者刚下船,就有个身着粗布衣裤,眉头上搭着条汗巾的年轻汉子迎了上来,一脸地笑容,哈腰说道:“老爷子,小地方,欢迎光临。” 黑衣老者“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贵宝地挺热闹的……” “好说,好说。”那年轻汉子忙道:“其实,小地方是水旱码头……” 接着,他着实地为“沙市”吹嘘了一阵,说得是口沬横飞,天花乱堕,最后,他扯上了正题:“老爷子要住店打尖。” 黑衣老者一点头,道:“不,我歇歇就走。” 年轻汉子会兜揽生意,忙道:“那么,吃点东西再走,水上行船,吃不舒服,由三峡来也一路提心吊胆一定是吃喝不下,如今下了船,心头一松胃口大开,也该饿了,小号有陈年的好酒,‘洞庭活鲤’………” 黑衣老者“哦!”地一声,道:“洞庭活鲤?” 年轻汉子摇头笑道:“老爷子大概是头一次到这一带来, ‘洞庭活鲤’肉鲜味美,嫩得入嘴便化,天下皆知,远近驰名,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洞庭鲤溯上游,一过‘藉池口’跟‘郝穴’那就更好吃了……” 黑衣老者又“哦!”了一声道:“那为什么?” 年轻汉子笑道:“那是因为这一段滩浅水急,洞庭鲤施尽力气往上游,血都聚在鱼头上,这跟鲤鱼一过‘龙门’就身价百倍的道理差不多,所以凡到小地方来的客人,没有不争先恐后尝尝这一带的‘洞庭鲤’的……” 姑不论牛头是否对马嘴,也不谈他所说是否合逻辑,很显然地,黑衣老者是开了胃,动了心,他手摸着肚子,一点头,道:“嗯!肚子是有点饿了,确该吃喝一顿……” 年轻汉子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忙道:“那么,老爷子,请跟我来,小号的这道菜,在小地方是首屈一指最出名的,请一试便知。” 转身急步行去。 黑衣老者微微一笑,举步跟了上去。 那年轻汉子带着黑衣老者,齐出了岸边拥挤的人丛,来到那鳞次栉比,一家接一家的酒肆前。 他停在一家酒肆前,回身摆手哈了腰:“到了,老爷子,这就是小号,请里面坐。” 果然,酒肆里酒香菜香引人垂涎,仔细看看,这家酒肆的座上客,也确比别家为多。 黑衣老者含笑点头,欣然行了进去。 他这一进酒肆,立即引起了一位座上客注目。 这位座上客的座头,*紧里头,那是一张小方桌,这位酒客独据一席,自酌自饮,本就是皱着眉头想心事,一见黑衣老者进门,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事也更多了。 他,是位五旬上下身形瘦小的白衣老者,长眉、细目,那张脸,跟他那身衣衫一个色,白,而且惨白。 突然,他目闪异采低下了头。 可惜,这黑衣老者,对这白衣老者的一连串异样表情,那位黑衣老者没看见,他那双眼根本就未向那儿看。 这位黑衣老者吃喝异常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赶路,并不像别的酒客那样,浅浅小酌,细品酒香鱼味。 未几,他丢下一些碎银,起身出门而去。 那年轻汉子问他“洞庭鲤”怎么样,他一边走一边点头连说了三声好,最后一个好字出口,他已然跨出了门。 跟着,那脚落里白衣老者也站了起来,会过酒帐出了门,他似乎酒意颇浓,步履不稳,身形有点摇晃。 这一黑一白两个老者,相继消失在人丛里。 片刻之后,那黑衣老者出现在“太师渊”旁的“章华台”附近。 显见地,他不是来游览古迹的,因为他低着头,急步往前走,对那“章华台”古迹,没看一眼。 然而,当他刚近“章华台”之际,有椿事物引得他不得不抬头向章华台看上一眼,那是突然起自“章华台”上,一个含混不清,还带着酒噎的歌声: “终日张网垂钩。 迟暮归来空篓一个, 恨苍天独薄苦命人, 何事令人空忙无获。 难道说鱼刁,虾儿滑,蟹介俱有气数。 不!似今日这一尾便自投自落……” 显然是个醉鬼,而且是个打渔的。 但歌词不错,似乎不是一般渔夫。 当黑衣老者微愕凝目之际,那高高的“章华台”上便摇幌出现了一个人,竟是那脸色惨白的瘦小白衣老者。 他一步三晃,步履跆踉,处身高高的“章华台”上,令人替他提心吊胆,暗捏一把冷汗。 他到了台边,突然停步下指,哈哈而笑:“我忙了多少年,到底让我碰上了你这条大鱼,从今后不愁无以佐酒,更不愁回去挨老伴儿骂,鱼儿,来呀。” 黑衣老者眉锋刚一皱,那白衣老者身形猛地一幌,突然一头栽下“章华台”,一个瘦小身形,飞坠而下。 黑衣老者大惊,一声惊呼尚未出口。 砰然一声,白衣老者着了地,那白白的一堆,没有动,敢情摔死了,哪还有不摔死的,可怜的老渔夫。 黑衣老者眉锋皱得更深,向着“章华台”下投过一瞥,迈步要走,突然一声怪笑传入耳中:“无恻隐之人非人也,你怎好见危不伸手,见死不救呀。” 黑衣老者一怔停步,抬眼只一眼,他猛然一惊。 那白衣老者没死,一身尘土地摇幌着站了起来,步履踉舱地走了过来,而且在向他招手。 这回,黑衣老者看清了那张脸,机伶一颤,脸色大变,突然转身便跑,但,刚转过身他吓呆住了。 白衣老者已到了他面前,歪着脑袋,指着他嘿嘿笑道:“瞧你,胡子那么长的一个大男人,我又不是鬼,你干什么怕我怕的这样子,见我便跑呀。” 黑衣老者刹时趋于平静,强笑说道:“你老哥没有摔……” “废话。”白衣老者醉眼一瞪,道:“我若是捧死了,还会能在这儿跟你说话?光天化日之下你见过鬼么?那也是笑话,休说这小小的‘章华台’,就是再高一点……”话锋忽地一顿,凝目接道:“我有一次由‘武当’那‘南岩峰’失足跌下,爬起来却仍是好好的,你信不信。” 黑衣老者忙点头说道:“信,信,你老哥大半是飞仙……” “仙?”白衣老者又现醉态,“哈!”地一声,道:“我不是仙,是神,是‘洞庭君’座下专管蟹介的神,你不就是‘洞庭’那能变人形的‘王八精’么?你敢私出洞庭变化人形,我是领了‘洞庭君’法谕,特来擒你回去,走吧。” 摇幌着走过来,抬手便抓。 怪得是黑衣老者毫无脾气,闻言一眨苦笑,睹状一惊退身,白衣老者一抓落空,他忙道:“你老哥喝醉了……” “放屁!”白衣老者眼一瞪,骂道:“我有十斗不醉之量—,什么叫喝多了,别看我刚由‘章华台’上跌下,那是风大不是醉,我还能再喝几斤……” 黑衣老者忙道:“是,是,是,你老哥还能喝,城市有的是酒肆……” “对!”白衣老者一点头,道:“你不信是么?好,我就再去喝几斤你看看。” 说着,他转身要走。 黑衣老者神情为之一松。 然而,白衣老者又霍地转产过来,头一摇,道:“不行,你可听见我适才唱的那几句,好不容易碰见你这条能佐酒的大鱼,怎么能让你跑了,这样吧,你若不愿跟我回转‘洞庭’,受那禁制之苦,就干脆把你那身王八肉割下一块来,让我佐酒,我就循个私放了你……” 黑衣老者苦笑说道:“这位老哥,我有急事在身……” “什么事?”白衣老者:“难道是家里死了人,不行,我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天大的事我也不能 放你走,除非……” 一摇头,接道:“不行,不行,你这个王八精太以奸猾……” 黑衣老者忙道:“这位老哥,请只管说,能答应的我无不从命。” 白衣老者目光一凝,道:“真的?” 黑衣老者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白衣老者略一沉吟,点头说道:“那好,你跟我来。” 转身往左行去。 怪了,黑衣老者竟没敢跑,乖乖地跟了过去。 白衣老者在一口井旁停下,那口井井栏已毁,石槛四缺,深不可见底,不知有水没有。 黑衣老者没敢*近,隔几尺停了步。 适时,白衣老者回身招手,道:“过来,怕什么,怕我把你丢进井里去。” 黑衣老者强笑道:“你老哥说笑了,彼此素昧平生,一谈不上仇,二谈不上怨,你老哥怎会把我往井里推。” 说着,向前挨了两步。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道:“说得是,一无仇,二无怨,若要谋财害命,你身上榨不出点油水,你那条命也值不了几个……” 一指那井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黑衣老者快道:“当然知道,这是口井。” 白衣老者一点头,道:“不错,是口井,而且它是口名井,它叫什么井?” 黑衣老者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老哥指教。” 白衣老者醉眼微翻,道:“它叫‘沉香井’,你可听说过?” 黑衣老者强笑说道:“我书读的不多,也不是本地人,没听说过。” 白衣老者道:“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古人当初挖这口井的用意了。” 黑衣老者摇头说道:“是的,我不知道,你老哥指教。” “好!”白衣老者一点头,道:“这楚宫遗址‘沉香井’,是春秋宫内之物,顾名思义,它专为沉香而设,沉什么香,香者指女子,这是楚宫人殉葬的地方,明白了么?” 黑衣老者忙点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王室陋习,不知害了多少弱女子,你老哥胸罗渊博,令人佩服。” “别捧。”白衣老者头一摇,道:“我不吃这一套,如今我再问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黑衣老者摇头笑道:“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我与老哥缘仅此一面……” 白衣老者冷然说道:“那么我改改当日楚宫陋习,替这口‘沉香井’添上一个臭男人鬼魂……” 黑衣老者一惊,忙道:“我想起来了,你老该是西魔呼延大侠。” 西魔呼延海冷吟一声,道:“算你机灵,如今再告诉我,你是谁?” 黑衣老者目光微转,难掩惊慌地道:“呼延大侠,我是个……” 呼延海冷冷说道:“又想下去么?” 黑衣老者忙道:“我是沈东山。” 呼延海两眼一翻,道:“名满江湖的‘恶师爷’?” 沈东山强笑说道:“呼延大侠,您知道,沈东山生平无大恶,那是……” 呼延海截口说道:“那是真实的也好,是别人毁谤也好,我不问这,也不关我的事,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隐入山林,以伐木为生了。” 沈东山大大吃了一惊,但他装了糊涂,愕然说道:“呼延大侠,这话……” 呼延海道:“我要代两位老友谢谢你,‘北岳’ ‘悬空寺’前,厉东邪与龙北旗蒙你伸手搭救这笔债,由我……” 沈东山强笑说道:“呼延大侠令我有如堕云里雾中之感。” 呼延海冷冷说道:“是么?你假如堕入这‘沉香井’中,你就会明白了。” 沈东山额头见汗,默然未语。 呼延海道:“沈东山!” 沈东山一惊忙道:“呼延大侠,其实那也没有什么,我是厌倦了这武林恩怨纷争,动辄血腥的生涯,所以筑庐‘北岳’,可巧那日……” “巧么?”呼延海道:“皇甫林害人于前,你救人于后,偏偏害人的不是真‘南令’,救人的却是你‘恶师爷’,这件事耐人寻味。” 沈东山忙摇双手,惊声说道:“呼延大侠,可千万别把沈东山……” 呼延海冷笑说道:“把你怎么样,‘假南令’意不在困死人,而只在厉东邪与龙北旗记恨于‘南令’,这是一着颇为高明的嫁祸手法,然后再借他人之力,去害那真‘南令’,而你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把他二人救了下来,你说,是也不是?” 沈东山魂飞魄故,没有说话。 呼延海冷冷一笑,道:“最后,你老老实实地答我两问,我放你走路,要不然我就把你丢在这‘沉香井’中,让你跟那枯骨冤魂为伴,沈东山,你听明白了没有?”
江湖路 第六十九章
可怜沈东山,他面对这位呼廷西魔,不敢说个不字,忙点头说道:“呼延大侠,我听清楚了。” 呼延海冷笑说道:“那最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没有太多的工夫,也不耐反覆地追问,我这个人由来最干脆……” 一顿,接道:“你先答我这头一问,那位假‘南令’是谁?” 沈东山战战兢兢地道:“呼延大侠,据我所知,敝上是真‘南令’。……” “放屁。”呼延海眼一诧,叱道:“真皇甫林我见过了,你还敢……” 沈东山忙道:“呼延大侠,我说的是实话。” 呼延海长眉一扬,道:“敢情你不怕死……” 沈东山急道:“呼延大侠,你就是劈了我,我也是这么说。” 呼延海目光一凝,道:“沈东山,他是真‘南令’?” 沈东山忙道:“是的,呼延大侠、据我所知,他确是……” 呼延海道:“那只是据你所知,看来你虽称‘恶师爷’了,替他卖了命,却不知他另有真面目,好吧,沈东山,这我不问了,问了也是白费,沈东山,答我第二问,他现在何处?” 沈东山忙道:“这,呼延大侠,我不知道……” 呼延海眼一瞪,道:“沈东山,你怎么说?” 沈东山苦着脸道:“呼延大侠,敝上今东明西,飘忽不定……” 呼延海冷笑说道:“沈东山,这我就信不过你了,恐你‘恶师爷’这三个字,在他面前该是最得力的人物,你岂有不知他在何处之理……” 沈东山道:“呼延大侠,我真……” 呼延海道:“那么只有让你去伴这井下枯骨冤魂了。” 抬掌当胸抓住了沈东山。 沈东山机伶暴颤,他明知,这位呼延西魔绝不仅是恐吓他,他灵机一动,方待开口。 蓦地,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随风飘送过来:“当者皆披靡,一毒震寰宇……” 沈东山精神一振,既惊又喜。 呼延海一抬怔眼,随即眉锋一皱。 章华台后,四外一中地转出五个白衣飘飘的人来。 那是“雪衣四灵”与宇文琼,他五人随风飘动,身法极速,转眼间已到近前,宇文琼没说话,两眼森寒四射,直瞪呼延海,一脸不眨。 呼延海被她看得好不自在,干咳一声,道:“可是琼侄女儿当面……” 字文琼突然冷冷开了口:“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琼’字,现掌毒宗门户。” 呼延海道:“这个我听说了,是听侄女儿在洞庭湖畔碰上的那对夫妇……” 宇文琼截口说道:“中尊费前辈伉俪。” “不!”呼延海摇头说道:“侄女儿,你弄错了,那不是‘中尊’费云飞,而是货真价实的‘南令’皇甫林。” 宇文琼一怔道:“不是‘中尊’费前辈?” 呼延海摇头说道:“不是‘中尊’费云飞。” 宇文琼冷然一笑,道:“我听冷遇春说过……” 呼延海忙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厉东邪与龙北旗俱在座,是他两个告诉我的,侄女儿,事实上被害的是‘南令’皇甫林。” 宇文琼略一沉默,道:“适才那句货真价实何解?” 呼延海道:“侄女儿冰雪聪明,既被害的是‘南令’皇甫林,那么如今武林中这一个,自然就是假的。” 宇文琼呆了一呆,随即扬眉说道:“害人的是冷遇春,他岂有不知……” 呼延海截口说道:“侄女儿,事实上他有‘碧目魔女’为伴。” 宇文琼又复一怔,美目凝注,半晌始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呼延海道:“适才侄女儿自称复姓宇文……” 宇文琼淡然一笑,道:“原来是为这,如今在我看来,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大事……” 呼廷海愕然说道:“什么事比你的身世更重要?” 宇文琼目光掠向沈东山,道:“请你先把他放了,我担保他跑不了。” 呼廷海一点头,道:“使得,既有侄女儿代他求情,那还有什么说的。” 振腕松手,沈东山跄踉而退,站稳身形,略一整衣衫,向着宇文琼陪上窘迫心惊的一笑,道:“姑娘,我要……” 宇文琼冷然说道:“你站在一旁,我还有用你之处。” 沈东山未敢多说,连忙应声退往一旁。 宇文琼目光投向呼延海,缓缓说道:“你可认得费慕人?” 呼延海神情一震,道:“何止认得……” 宇文琼道:“你既曾跟厉、龙二位在一起,当知我跟费慕人已有夫妇之实,而且情爱甚笃。” 呼延海微一皱眉,避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知道。” 宇文琼冷然一笑,道:“那就好,数日前有人告诉我,我那夫君被你击落‘祝融’极巅,葬身千丈绝涧之下,可有这回事?” 呼延海道:“侄女儿,这是谁说的?” 宇文琼道:“我不是皇甫林的女儿,我复姓宇文,论起来你该是我的仇人,你不该多说,只答我问话,有没有这回事?” 呼延海毅然点头说道:“不错,确有这回事。” 宇文琼美目中寒煞一闪,转注沈东山,道:“沈东山,你没有骗我,可以走了。” 沈东山大喜,如逢大赦,忙道:“姑娘令人敬佩,您的恩典……” 呼延海须发皆动,厉声说道:“沈东山,原来是你。” 沈东山胸脯一挺,嘿嘿笑道:“呼延大侠,我并没有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呀。” 呼延海厉声叱道:“好匹夫,你那主人是想藉琼姑娘之手……” 沈东山笑道:“事实上呼延大侠确杀了费少侠,那怪谁。” 话落,向着宇文琼匆忙一躬身,道:“姑娘,我告辞了……” 呼延海怒笑说道:“沈东山,你不能走,你跑了我何处找你那主人。” 闪身扑向沈东山。 沈东山一惊,慌忙倒纵而退。 适时,宇文琼轻喝说道:“濮阳厉,挡他一挡。” 四灵中,濮阳厉、濮阳邪应声掠出,硬截呼延海。 呼延海大叫说道:“琼侄女儿……” 濮阳兄弟四只手掌已然递至,逼得他不得不咬牙发招,单掌一翻,濮阳兄弟闷哼飞退。 呼延海便要追扑沈东山,宇文琼已然带起一阵香风,跨步而至,恰好拦在他眼前。 呼延海硬生生地刹住身形,扬眉说道:“琼姑娘,你……” 宇文琼冷然说道:“你找那所谓假皇甫林干什么?” 呼延海道:“我要缉获真凶以报费老儿。” 宇文琼冷笑说道:“不必了,先了断眼前这桩再说。” 呼延海眼望沈东山仓惶飞去,不由大急,道:“琼姑娘,你容我缉获真凶后,再……” 宇文琼道:“可是我却等不及要为夫君报仇。” 呼延海脸色一变,道:“琼姑娘,这债我必还,但眼前缉凶为重。” 宇文琼道:“在我看来,没有比为夫报仇更主要的事,再说,我也是在缉凶。” 呼延海须发微张,道:“琼姑娘,你真要拦我?” 宇文琼冷然说道:“这还有假么?” 呼延海道:“琼姑娘,看我在皇甫份上……” 宇文琼道:“你不必,我跟他无关。” 呼延海须发暴张,猛一点头,道:“好,我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 身形横移,突然腾起。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恐怕我就能拦得住你。” 娇靥电风而起,皓腕一拔,一掌拍过去。 呼延海忍无可忍,回掌便欲近击,适时一阵劲风过处,吹得宇文琼雪影狂飘。 呼延海一眼瞥及宇文琼腰下,神情一震,手上不由一缓,而适时,宇文琼左掌一扬,电飘而退。 呼延海怔在了那儿,睁大了一双老眼,半晌始道:“琼姑娘,你已……” 倏地脸色大变,急道:“琼姑娘,你施了毒……” 宇文琼冷冷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可惜太迟了,你走不了。” 呼延海须发俱颤,忽然仰天悲笑,道:“呼延海纵横一生,没料到一时之错却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那怪谁?好吧,我成全你。” 抬掌向“天灵”拍去。 然而,他甫抬掌,身形为之一幌,继而眼一闭,手臂无力垂下,身形再幌,砰然倒地。 宇文琼香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怕人。 但这丝笑意刚起,她眉锋忽地一皱,娇躯紧跟着为之微微一幌,濮阳厉大惊,闪身掠至,急急问道:“宗主,您……” 宇文琼摇头一笑,道:“不碍事,我歇歇就好了。” 随即闭上美目,不再言语。 “雪衣四灵”谁也没说话,八只眼睛紧紧地盯在宇文琼那神色木然,略显苍白,十分憔悴的娇靥上,目光中,充满了焦虑,直挺挺地,一任劲风吹拂。 有顷,宇文琼突然睁开美目,美目中寒芒怕人,双眉一扬,轻喝说道:“濮阳厉!” 那欺雪赛霜的玉手往前一指。 濮阳厉应了一声,迟疑未动。 宇文琼冷然喝道:“濮阳厉。” 濮阳厉忙道:“宗主是要……” 宇文琼冷然说道:“你知道。” 濮阳厉面有异色,道:“禀宗主,属下斗胆,敢进一言。” 宇文琼微一点头,道:“说!” 濮阳厉道:“禀宗主,呼延海非常人,费‘中尊’既已复出,宗主请想,是否该……” 宇文琼道:“费慕人是我的夫君。” 濮阳厉道:“可是宗主的身子不宜再……” 宇文琼摇头说道:“不碍事,这用不了多少真力。” 濮阳厉一躬身,道:“宗主请三思,少……” 宇文琼陡扬双眉,道:“我丧夫事小,此番返回‘翡翠宫’本不欲再出武林,可是他日孩子出世,我将他交给谁?” 濮阳厉头一低,默然不语。 宇文琼冷然喝道:“拿来。” 濮阳厉突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柄带鞘匕首,双手呈上。 宇文琼接过匕首,抽刀抛鞘,那匕首,色呈碧绿,光芒森寒夺人,她走过去扬手向呼延海心窝插下…… 眼看着那柄匕首就要插上呼延海心窝,宇文琼娇躯忽地一抽,紧接着她呻吟一声,无力地垂下皓腕,抚上小腹。 濮阳厉大惊失色,闪身扑了过来,忙道:“宗主……” 宇文琼娇躯煞白,一摇头,抬腕又要刺下。 但,这回她抬起了皓腕便自神色大变,娇躯晃动,摇摇欲倒,濮阳厉忙伸手扶住了她,道:“宗主,您是……” 宇文琼神色凄厉,咬牙说道:“我不信今天杀不了他呼延海,濮阳飞。” “四灵”老四濮阳飞立即躬身道:“属下在。” 宇文琼扬手抛过了那柄寒芒碧绿的匕首,道:“替我杀了他,心窝,我要他那颗心。” 濮阳飞抬手抄住匕首,应声上前,才要扬手。 宇文琼突又喝道:“且慢。” 濮阳飞应声停手,宇文琼接着说道:“我改变了主意,我要亲手杀他,而且不是在这儿……” 顿了顿,接道:“濮阳飞带着他,咱们先到‘沙市’去。” 濮阳飞应声藏起匕首,一把提起了呼延海。 于是,濮阳厉搀扶着宇文琼,一行六人,向“沙市”行去。 西魔呼延海,至此算是从死亡边缘上捡回了一条老命,只是那是暂时的,实际上他这条老命保不了多久了。
江湖路 第七十章
到了“沙市”,这一行六人有了一阵子耽搁,那是因为宇文琼身子不适,找了家客栈歇息了一会儿。 而且她还开了药方,命濮阳飞找到药铺去买了一帖药,煎好喝了之后,才雇了一辆马车上路。 马车驰行的方向,直指正南。 离武昌十五里,有座“珞珈山”,山北,即著名的东湖、湖山映带,风景绝佳。 东湖的面积,真说起来比杭州西湖都大,湖水清澈露底,游鱼成群,往来在目,湖上多沙洲,周围满生苇草,附近水鸟极多,白鹭点点,飞翔于湖光山色之间。 东湖中之沙洲,长高不逾过于水面二——三尺,青草摇曳,怡情山水,楚楚有致。 东湖之中,有座湖心亭,碧瓦朱栏,把东湖的景色点缀得更美更迷人。 时值红日偏垂,夕霞一抹,湖水泛金,在这东湖之中的湖心亭里,围坐着三个人。 亭里那石桌上,还摆着几味酒菜。 乍看上去,该是游湖揽胜的风雅之士。 其实不然,请看—— 那三个人,有两个是皇甫林的左右二奴“西域双妖”赫连海与公羊单,另一个,青衫长髯,却是那冷遇春。 凭这三个人,就不像是来游湖揽胜的。 的确,赫连海与公羊单四目炯炯直望着冷遇春。 而冷遇春却皱着眉直摇头,看上去那么的不调和。 突然,公羊单开了口,话声冰冷逼人。 “冷老儿,你皱什么眉,摇什么头。” 冷遇春淡然一笑,道:“移坐湖亭,眼中尽是湖光山色,几味佳肴,把酒顾盼,我该无憾事,只是似二位这般盯着我,要我如何能开怀畅饮,如何能安然下咽?” 公羊单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冷遇春笑了笑,道:“我请问,皇甫林‘南令’派二位追随冷遇春左右,是干什么的?” 公羊单道:“不瞒你,主人怕你跑了,命我二人左右监视着你。” 冷遇春道:“那么,我冷遇春的所学,可是二位之敌?” 公羊单阴阴一笑,道:“该不是。” “是喽!”冷遇春道:“那二位还怕什么?坐的那么近,二位难道怕我插翅飞了不成?何妨把尊目放向湖光山色之间……” 赫连海尖然说道:“冷遇春,你以为我二人愿意这样么?” 冷遇春微愕说道:“二位的意思是……” 赫连海道:“主人曾一再警告,一旦被你走脱,主人的一切将全部揭露于武林,主人也曾一再吩咐,不虑你出手拚斗,但要待别小心你那一肚子鬼心智……” 冷遇春倏然失笑,道:“皇甫林‘南令’当真把涂遇春看得太高了,既如此,他何不命二位把我杀了,然后沉尸东湖?” 赫连海摇头冷笑道:“那不行,主人还有用你之处。” 冷过春目中异采飞闪,道:“这么说,他还舍不得杀我?” 公羊单冷然说道:“那要看什么情形了,假如你拚斗图逃,必要时宁可杀了你,也绝不让你逃出手去。” 冷遇春一震说道:“看来皇甫南令是多虑了……” 公羊单道:“怎么说?” 冷遇春道:“公羊单你的心智就不含糊嘛。” 公羊单阴阴一笑,道:“夸奖了,你心中若没有鬼,又怕人看个怎地?” 冷遇春摇头说道:“我老实对二位说了吧,也许二位不信,就是二位如今要放我走,我也未必会走………” “我信。”公羊单道:“除非日出西山。” “好说。”冷遇春哈哈笑道:“二位不信我莫可奈何,其实,我又何必自己跑?像这样皇甫‘南令’给了我充份的自由,任我东西邀游,只在二位监视之下就行,那么我只消往‘东邪’他几位面前去……” 公羊单一惊忙道:“你知道他几个现在何处?” 冷遇春摇头说道:“不知道,但我鼻子下有张嘴。” 公羊单道:“你以为我二人那么傻么?” 冷遇春笑道:“二位要是那么傻,我就用不着求助于他人了。” 公羊单呆了一呆,尚未说话。 赫连海突然冷哼说道:“冷遇春,你少废话,快点吃喝吧。” 冷遇春微愕说道:“怎么,左公的意思是……” 赫连海道:“你没见么,天快黑了,一旦没了船,你我三人……” 冷遇春笑道:“左公放心,这东湖一如西湖,月下泛舟之人比比皆是,何虑无船登岸,不瞒左公说,我打算在这儿静坐通宵,先来月下看东湖,然后再欣赏东湖的迷蒙晨景……” 赫连海脸色一变,道:“难道你要我二人陪你……” 冷遇春道:“二位若不愿,尽请城里找家客栈,好睡一宵,明早来此寻找……” 赫连海须发暴张,厉叱说道:“冷遇春,你敢……” 公羊单冷冷说道:“冷老儿不知玩什么鬼计,小心上了他的大当。” 赫连海忙敛威态,哼了一声。 冷遇春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当日威震‘西域’的二位,如今竟这么怕我这个年途半百的老头儿……” 赫连海脸色又一变,但他没发作。 公羊单却嘿嘿阴笑不止。 冷遇春一摇头,又道:“好吧,事到如今,我只有硬着头皮吃喝了,要不然这些酒菜被冷落了岂不太可惜?” 抓起酒壶斟了一杯,在双妖面前一幌,道:“二位可要喝一杯?” 公羊单冷冷说道:“你自请,我二人绝不沾唇。” 冷遇春笑道:“敢情二位是怕定了我……” 一摇头,接道:“喝酒,最好是与知己对酌,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自斟自饮,看来如今我是万不得已了……” 举杯就要就唇,而,突然—— 他手停在了半空,目光凝注远处,叫道:“二位快看,那是谁?” 公羊单冷然说道:“冷遇春,你这套手法太幼稚,太低劣了。” 冷遇春失笑说道:“敢情右公以为我是……冷遇春若是那么笨,二位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了,请分出一位看看,这总行吧?” 赫连海向着公羊单一扬双,道:“你看看是谁?” 公羊单缓缓循冷遇春所望望去,一看之下,不由一怔。 凝目处,是东湖的西岸,那儿有个黑衣老者急步行走。 公羊单忙道:“是沈老……” 冷遇春笑道:“我没骗二位吧。” 适时赫连海也忙望了过去,而趁这机会,冷遇春抛手向身左十余丈外草丛中掉过一物。 不知道那是什么,谁也没看见。 突然,公羊单仰头轻啸,一缕尖音划空直上。 西岸,那黑衣老者倏地停步向湖心望了过来。 公羊单连忙站起挥了挥手。 西岸上,那黑衣老者身形一顿之后,旋即放步奔向湖边,雇了一条小船,直驶湖心亭。 转眼间小船已近,船头上站着的,可不正是“恶师爷”沈东山,船抵湖心亭,沈东山舍舟登岸。 公羊单、赫连海双双站起,恭谨相迎。 冷遇春也含笑站起,叶了声:“沈老。” 沈东山满身风尘,神色有点狼狈,诧异地望了双妖一眼:“你二人在此……” 公羊单忙道:“奉主人之命,陪冷遇春到处闲逛。” 沈东山“哦”地一声,道:“主人呢?” 公羊单摇头说道:“目前不知所在。” 冷遇春突然说道:“难得在此相逢,沈老何不坐坐?” 沈东山迟疑了一下,转身坐了下去。 冷遇春三人跟着坐下,坐定,冷遇春含笑问道:“多日不见,沈老哪里去了。” 沈东山嗯了两声,道:“奉主人之命,办了件事……” 冷遇春道:“沈老由何处来?” 沈东山筒单地说了两个字:“沙市!” 冷遇春“哦”地一声,道:“‘沙市’,不近呀,沈老一路一定很辛苦,来,来,来,这儿有现成的酒菜,我陪沈老喝几杯。” 说着,满斟了一杯送了过去。 沈东山大概一路奔命,当真地辛苦,望着石桌上的酒菜,嘴里直吞唾沫。 双妖有心提醒他一句,但却犹疑着没敢开口。 冷遇春看在眼里,笑在心头,殷勤地举杯邀饮。 空肚子连喝了三杯,沈东山两眼有了光辨,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精神立时恢复了不少。 第四杯饮干,冷遇春凝目开了口:“沈老,沙市依旧么?” 沈东山摇头说道:“我是头一趟,以往没去过。” 冷遇春道:“诸葛武候曰:‘荆州北据汉,沔阳南尽海,东连吴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那‘沙市’一带确是个好地方,当年行道江湖之际,我常去,那地方古迹也多,有‘楚庄庙’,‘太师渊’,‘章华台’,‘沉香井’……” 砰然一声,沈东山一巴掌拍上石桌,道:“别提‘沉香井’,我差点被推下‘沉香井’,跟那些楚宫冤魂作伴……” 冷遇春“哦”地一声,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阻,敢冒犯沈老?” 沈东山傲然一笑,道:“别人他敢,是‘西魔’呼延海那老儿。” “怎么?”冷遇春微愕说道:“沈老碰上了呼延海?” 沈东山摇头说道:“这就叫人走霉,恶鬼当门,我本来是要他好看的,没想到半途上却碰见了他,差点要我自已好看……” 冷遇春道:“沈老,是怎么回事?” 沈东山迟疑了一下,冷遇春不露痕迹地道:“沈老,不忙,先喝一杯润润喉再说。” 他斟了一杯,沈东山那“恶师爷”心智已飞上九霄云外地又喝了一杯……
江湖路 第七十一章
一杯尽饮,沈东山脸色更见红润,他抹了抹嘴,道:“冷老儿,你现在已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 冷遇春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沈东山接着说道:“是这样的,呼延海那老儿,不是把费慕人那小子杀手打落了‘祝融’极颠了么………” 冷遇春暗陪大吃一惊,忙笑道:“好啊,这回费云飞绝了后了……” 沈东山冷哼一声道:“谁说的,那小子命大,竟然没有死,而且大摇大摆地又现了武林……” 冷遇春一颗心忽地落下,诧声说道:“这,这怎可能,祝融千丈,他……” 沈东山道:“你不信么?不信你问问他俩?那小子还跟个叫左车的老家伙意图救厉勿邪那女儿呢。” 冷遇春没问,他倚知不假,当下说道:“我怎么不信沈老,我只扼腕……” “别扼腕。” 沈东山嘿嘿一笑,道: “以后的乐子更大,你可知道那小子跟宇文琼姑娘的关系?” 冷遇春遗:“这我听说了,怎么?” “怎么?”沈东山笑道:“主人好心智,想出了一着妙计,于是就命我兼程追赶琼姑娘,把这消息透露于她……” “嗯。”冷遇春揪着心击掌说道:“这一来呼延海可惨了,琼姑娘非杀了他不可。” 沈东山嘿嘿笑道:“谁说不是呢?起先琼姑娘说不管,谁知她是玩心眼儿,本来嘛,这种关系这种事,她会不管?于是,当我折回来途经‘沙市’‘章华台’旁,碰上了呼延海,那老儿正要把我推下‘沉香井’的时候,琼姑娘带着‘四灵’可巧赶到了……” 冷遇春道:“恐怕不行,琼姑娘怎会是呼延西魔的对手?怕加上‘四灵’也不行……” “谁说的?”沈东山一翻眼,道:“我躲在一旁看的清楚,琼姑娘原不敌呼廷老儿,可是不知怎地,当呼老儿要伤琼姑娘的时侯,他手上突然一顿,琼姑娘就趁这机会施出了那难躲难防的毒……” 冷遇春心神震动,“哦”地一声道:“这下呼延老儿可就……” “可不是么?”沈东山嘿嘿笑道:“琼姑娘那一身毒,就是大罗神仙也难逃劫数,何况俗骨凡胎的‘西魔’呼延老儿?他当即就倒地人事不醒……” 冷遇春一身冷汗地抚掌笑道:“呼延老儿要命丧沉香井畔了。” 沈东山猛一摇头,拍了石桌狠狠说道:“算他老儿命大……” 冷遇春心中一松,忙问道:“怎么,莫非有人救……” “那倒不是。”沈东山摇头说道:“琼姑娘身子大概有什不适,当时试了几次没能杀了他,结果 琼姑娘到‘沙市’雇了辆车带走了呼延老儿……” 冷遇春讶然说道:“琼姑娘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沈东山阴笑说道:“马车直驰正南,以我看,琼姑娘八成是带着他上‘祝融’极颠下手,在那儿祭费慕人那小子了……” 冷遇春道:“可是费慕人并没有……” 沈东山嘿嘿笑道:“可是琼姑娘并不知道呀。” 冷遇春一怔点头,笑道:“对,看来呼延老儿仍难逃级数,他是死定了……” 沈东山道:“可不是么?” 冷遇春眉锋一皱,道:“沈老,还有谁知道费慕人没死?” 沈东山摇头说道:“不知道,不知道费慕人碰上过别人没有,其实那也不要紧,就是碰上过,又有谁知道琼姑娘已押着呼延老儿奔向了祝融极颠,冷老儿,你说是么?” 冷遇春忙点头说道:“是,是,极是,极是。” 通体冷汗涔涔而下,心中也大为焦急。 焦急之余,他心中忽地一动,忙道:“沈老适才说费慕人带着谁……” 沈东山道:“左车‘铁面巨灵’左车。” 冷遇春着实地一怔,讶然说道:“沈老,不对吧?” 沈东山道:“怎么不对?” 冷遇春道:“据我所知,左车是皇甫‘南令’时忠仆,他怎会跟费云飞的儿子费慕人搞在了一起?走在了一处?” 沈东山呆了一呆,瞪目说道:“对,这,这是怎么回事?……” 敢情连他也糊涂了。 冷遇春目光一转,目中忽现异采,道:“沈老,这件事暂时切莫管它,沈老适才说厉勿邪那女儿她……” 沈东山老脸一红,道:“别提了,被人救走了……” 接着,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这些,要在平时他怎么也不会说。 但是,如今那短命的酒使他忘却了一切。 听毕,双妖脸上变了色,但没有一个敢说话。 冷遇春却乐得心头直跳,忙道:“沈老,你说那人是谁?” 沈东山道:“你猜猜看,他给了我一枚指环……” “指环?”冷遇春忙道:“沈老,那指环是什么样子?” 沈东山逐把指环的形式,大小,特征说了一遍。 听毕,冷遇春神情震动,胸气翻腾,良久始蹩出一句:“沈老,你知道他是谁?” 沈东山摇头说道:“不知道,难不成你……” “我知道。”冷遇春点头说道:“这件事得赶快报与皇甫大侠知道,他是‘中尊’费云飞。” 沈东山大吃一惊,酒立即醒了三分,一把抓了冷遇春,急急说道:“你说,他,他是谁?” 冷遇春强忍激动地道:“‘中尊’费云飞。” 沈东山目瞪口呆,道:“这,这,他,他怎么会……” 回忆前情,机伶一颤,道:“冷遇春,没有错?” 冷遇春道:“沈老,事关重大,冷遇春怎敢欺骗沈老?” 沈东山脸色苍白地猛一点头,道:“该是他了……” 霍地站起,转注双妖道:“你两快说,主人现在何处?” 公羊单忙道:“回沈老,主人真没有交待……” 沈东山猛一顿脚,道:“我走了,好好陪着冷老儿。” 话落,腾身掠落来时所乘小船,催着舟子如飞驶去。 冷遇春站起相送,但没说话。 赫连海冷冷说道:“冷遇春,那人真是……” 冷遇春道:“绝假不了,二位如若不信,日后见着皇甫‘南令’ 一问便知。” 赫连海没再说话,跟公羊单交换了震惊一瞥。 望着小舟远去,冷遇春突然一笑说道:“二位,别担心,皇甫‘南令’既能放倒他一回,就能放倒他二回,如今请看,勾月已升,银辉四洒,这东湖的夜景,美得超尘脱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二位且请坐下,容我边斟边酌,为二位说一段东湖掌故……” 说着他先坐了下去。 双妖没发一言,跟着坐下。
江湖路 第七十二章
冷遇春举杯浅饮,一偏头,道:“二位都是武林成名高手,可曾听说过那段当年震撼四海,沸腾八荒的东湖掌故?” 赫连海冷冷说道:“我二人出身‘西域’,没听说这东湖有什么掌故。” 冷遇春一点头,道:“难怪,只是,我刚说过,这段掌故曾震撼四海,沸腾八荒,要是没听说过,那简直有虚今生……” 赫连海道:“什么掌故这般……” 冷遇春一摇头,道:“我先告诉二位,就因为这段掌故,这碧波百顷的东湖,曾葬埋了当年近百位一流高手,近百位英雄豪暖,当年他们俱是叱吒风云,纵横宇内的人物,而如今却成了朽骨具具,永沉湖底,长伴水族,该令人……” “冷老儿。”公羊单突然说道:“你口中那当年,是指什么时侯?” 冷遇春道:“百年前。” 公羊单呆了一呆,没说话。 “说,冷老儿。”赫连海道:“到底是怎么一段掌故?” 急惊风碰上了慢郎中,冷遇春他有意吊人胃口,举起面前杯浅饮了一口,沉吟了一下,然后偏着头问道:“二位可听说过?百年前佛道二教,僧道二门出了两位功参造化,技比天人,被尊称为圣的奇人?” 赫连海刚一摇头,公羊单突然说道:“冷老儿,可是一一大师与玄玄真人?” “不错。”冷遇春击掌说道:“左公渊博,正是这两位前辈奇人。” 赫连海望着公羊单道:“你知道?” 公羊单道:“你忘了,当年那老儿告诉过咱们的事?” 赫连海一怔,旋即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那老儿是说过。” 冷遇春道:“看来三位都知道,那我说来就容易多了……” 顿了顿接道:“这两位奇人,‘僧道二圣’,僧指一一大师,道指玄玄真人,一一大师修真‘南海’‘普陀峰’,玄玄真人隐居‘北溟’‘大罗天’,这,二位都知道?” 公羊单点头说道:“这我二人知道。” 冷遇春目光一转,道:“可是二位是否也知道他二位曾到这‘东湖’来过?” 公羊单“哦”地一声,摇头说道:“这我二人倒不知道……” 冷遇春一笑说道:“他二位不但到东湖来过,而且曾在你我三人如今落坐的这湖心亭中,印证神功七天七夜……” 赫连海瞪目说道:“有这回事儿?” “怎么没有?”冷遇春道:“二位在中原武林名宿之前试打听,再说,要没有这回事,东湖何来震撼四海,沸腾八荒,葬埋了近百武林高手的那段掌故?” 赫连海道:“冷老儿,你说下去。” 冷遇春道:“这两位奇人,在这湖心亭上印证神功,为时七天七夜,三位可知最后谁胜了?” 公羊单道:“他二位俱都功参造化,该难分轩轾。” “一点不差。”冷遇春点头说道:“左公说对了,七天七夜之后,竟然难分一阵输赢,一一大师长笑而起,大袖挥处,将一物投掷于这东湖之中,玄玄真人也长啸振腕将一物跟着投下……” 赫连海忙道:“冷老儿,那是两件什么东西?” 冷遇春道:“一是佛门至宝‘白玉钵’,一是道家神物‘紫金碟’。” 公羊单“哦”地一声,道:“冷老儿,这……” 冷遇春飞快说道:“就这两件东西,引起了近百名武林高手埋葬东湖的惨剧。” 赫连海道:“那为什么,难道这两件东西……” 冷遇春道:“我说过,一是佛门至宝,一是道家神物。” 赫连海道:“它宝在何物,神在何处?” 冷遇春道:“先论这两件东西的本身,‘白玉钵’与‘紫金碟’,俱是价值连城的金玉之器,得之者可富冠当世……” 赫连海道:“武林人不求富,除了它本身的价值外,该还有什么……” “不差。”冷遇春点头说道:“‘白玉钵’内藏大师毕生神功,‘紫金碟’上刻真人百年苦修,两者之中只得其一便足称尊宇内……” 赫连海失声说道:“原来如此……” 公羊单眨动双目,道:“冷老儿,好端端地他二位为什么将这两件至宝神物投掷在东湖之中?” 冷遇春道:“这就牵涉到他二位七天七夜的神功印证了……” 举杯浅饮了一口。 赫连海急不可待地道:“冷老儿,怎么说?” 冷遇春道:“他二位七天七夜的印证下来,不是没分胜负么?” 赫连海忙点头说道:“不错。” 冷遇春道:“所以他二位把那两件至宝神物,掷落在东湖百顷碧波之中。” 郝连海惑然说道:“冷老儿,我不懂。” 冷遇春摇头笑道:“左公是难得糊涂,那是因为他二位自知本身修为已臻至境,无须再苦修钻研,所以才将毕生所学投掷于东湖,俾流传后世,赐与有缘。” 赫连海一阵激动,道:“冷老儿,结果谁是有缘人?” 冷遇春一摇头,道:“没结果,至今未见有缘人。” 赫连海忙道:“冷老儿,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件至宝神物,至今无人得去。” 冷遇春道:“事实上,至今它仍在这东湖百顷碧波之下。” 公羊单突然说道:“冷老儿,那些人白死了?” 冷遇春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在他们认为,为这两件东西丢了性命,那十分值得。” 公羊单道:“怎么说。” 冷遇春道:“因为它价值太高,一旦得到了它便可称尊宇内,纵冒丢命之险又何妨。” 赫连海激动地猛一点头,道:“不错,值得,的确值得……” 公羊单阴阴一笑,道:“冷老儿,自我二人进入中原以来,这东湖百顷碧波之上,一直很平静。” 冷遇春笑道:“右公莫非以我挑拨相欺,右公,百年前至今,丢了近百条命都一无所获,人的心灰了,意冷了,还有人以为那是讹传,所以以后这东湖很平静……” 顿了顿,微笑接道:“再有,纵有信其为真而不死心之人前来寻觅,他会敲锣打鼓,一路吆喝着而来么。” 公羊呆了一呆,道:“冷老儿,你的意思是说,至今仍有人……” “当然有。”冷遇春道:“不过不为人知罢了。” 公羊默然未语,赫连海突然说道:“冷老儿,当年那两位将那两件东西,投掷在这东湖何处?” 冷遇春笑道:“左公,我若知道,会等别人么?我若知道,会告诉别人么?” 赫连海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你不知道……” 冷遇春笑道:“二位二圣之宝必神,既神自然通灵,他二位乃暂置东湖,留待有缘,倘有缘之人 至,不必争夺,不必找寻,自可轻易得之,否则你就是翻起东湖每一寸淤泥也未必找得到。” 赫连海眉锋皱得更深,道:“那……谁是有缘之人……” 冷遇春哈哈一笑,道:“左公,且看二宝谁属。” 赫连海默然不语。 公羊单略一沉吟,抬眼说道:“此二物倘冷老儿你得之……” 冷遇春笑道:“左公,倘我是有缘人,只怕那玉钵金碟早入怀中了。” 公羊单道:“那么,我二人……” 冷遇春道:“也许二位便是那有缘人也未可知……” 公羊单微微一笑,道:“冷老儿,你为什么不找。” 冷遇春道:“我不刚说过么,是有缘人不必找,非有缘人找也没用。” 公羊单道:“难道你面对这百顷湖波,毫不动心。” 冷遇春道:“凡知此事而处此地者,未闻有不动心的,然动心又如何?” “说得是。”公羊单笑道:“你还是快喝你的酒吧。” 冷遇春一笑说道:“右公,壶中酒空,胸中兴尽,我随时可以走。” 抓起空酒壶往身旁掷去,酒壶飞出了小亭,“叭”地一声直落草丛之旁。 公羊单皱眉说道:“冷老儿,你喝……” “多”字未出,目光突凝,“哦”地一声,道:“那是什么?” 冷遇春笑道:“右公,喝多了不是我,那是酒壶。” 赫连海却忙向外望去,一望之下也面现诧异色? “那是……怪了,还闪闪发亮……” 冷遇春这才将目光投射过去,不错,草丛之中光亮上腾,随风闪动,好像是……他脸色一变,脸口呼道:“莫非……” 忙改口说道:“我当是什么呢,大概是谁丢的破铜烂铁,映月发光,二位,天色已然不早,快走吧。” 公羊单回眉说道:“冷老儿,刚才你说莫非什么。” 冷遇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总不会是那两件东西,再说那两件东西是被掷进湖中便已沉入湖里……” 公羊单笑道:“冷老儿,你不说神物通灵么?既然通灵,它就该会自己变动位置,是不是?” 冷遇春呆了一呆,脸色微变,笑道:“适才我不闭嘴发慌,信口杜撰,二位怎信以为真。” 公羊单一摇头,道:“糟得很,我二人信了。” 冷遇春强笑摇头,道:“我看咱们还是……” 公羊单道:“刚才你还想在这儿坐个通宵,如今怎那么急,难不成你想调开我二人再回来独吞?冷老儿,既然不是,看看总没关……” 系字未出,赫连海已腾身掠出小亭,直向那片草丛扑去。 公羊单忙道:“等等我,你我永远秤不离锤。” 身形似电,跟着掠了出去,此赫连海还快。 冷遇春笑了,双袖一扬,倒射出亭,直向湖中射去,人在半空时,他提气叫道:“‘白玉钵’ ‘紫金碟’ ,二位正好平分,多了我就难商量了,所以我不要了,先走一步了。” 话落,绿波翻腾,湖水四溅,他已落进了湖中。 赫连海、公羊单双双电扑而回,可惜他二人都慢了一步,赫连海惊怒喝道:“好个冷遇春,你敢骗………” 冷遇春湖水中露头一笑,道:“后来我不说了?是信口杜撰的,二位偏要相信若之奈何,那能怪我么?二位如今该明白了,那只是一颗磷件。” 赫连海道:“我二人明白了,但你自信能逃脱么?” “试试看吧。”冷遇春笑道:“所幸冷遇春有一身不太俗的水性,而来自‘西域’的二位,却是地地道道的早鸭子……” 一阵长笑,接吟道: “淡笑轻易将身脱, 古来愚人何其多。 奉劝二位此一句, 往后贪心动不得。” 哈哈而笑,身子往下一坠,湖水漩涡,冷遇春已没了影儿。 赫连海须发贲张,厉声叫道:“冷遇春,你要是逃不掉,我会剥了你皮,抽了你……” 公羊单冷然说道:“空发狠有什么用,叫船找他吧,要是让他逃脱了,你我就别再去见主人了。” 赫连海机伶一颤,连忙挥手叫船。 他这里一叫,一艘小船很快地摇了过来,但,半途水里钻出了冷遇春,他向着那艘小船挥手叫道:“船家,去不得,那两个是强盗,抢了我的东西把我丢进了湖里,你要去连你也要遭殃。” 船家慌了,忙稳住船掉头要走,冷遇春却趁势湿淋淋地一跃出水上了小船,然后,船摇着走了。 赫连海与公羊单既急又气更恨,公羊单阴沉着一张脸,神色怕人,赫连海连连跳脚叫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冷遇春从容而去。 冷遇春坐在船上不住地向船家说他那“被抢”经过,还让船家通知其他的船,千万别渡那两个。 片刻之后,小船*了岸,冷遇春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随手丢在船上,道:“还好这锭银子他们没搜去,不然我连船资都付不出。” 跃上了岸,扬长而去。 踏着夜色,冷遇春尽展身法,往南飞驰。 他本想先到城里找家客栈,把这身湿衣衫换一换,但转念一想,一步之差便是误事铸恨,所以他停也没敢多停地便取道直奔“南岳”。 一夜疾驰,天亮之后他到了“岳阳”。 又一天后,他到了“株州”。 “株州”是个商市,十分热闹,但是他过城不入,穿城而过,直向已然在望的“南岳”驰去。 而就在这时候,两个人出了“株州”城,并肩谈笑,步履洒脱飘逸地顺着往南走去。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头戴大帽,一袭青衫,女的一身雪衣,脸上还带着一块轻纱。 冷遇春入目这两位人物,不由步履微缓地多看了两眼,这一看,看出了毛病。 只听那女的轻笑说道:“林哥,你见过灼灼贼眼么?” 那男的笑道:“雪妹,怪不得人家,谁叫你我这身装束,别管那么多了,‘南岳’已然在望,再过没多久,就要……” 冷遇春脸色一变,突然停了步,扬声唤道:“二位请留一步。” 那女的闻声笑道:“林哥,咱们不理他,他可找上……” 那男的已然停了步,循声转头,帽沿阴影下忽现寒芒。 “雪妹,你看这位是谁?” 那女的转过了脸一怔,脱口呼道:“冷遇春,是你……” 冷遇春更惊愕,忙道:“二位是……怎认得冷……” 那女的笑道:“冷遇春,你忘了长白‘冰雪谷’中故人。” 冷遇春勃然色变,失声说道:“这么说,你,你是碧目……” 那女的道:“正是‘碧目魔女’白如雪。” 冷遇春魂飞魄故,旋即心一横,道:“那么,这位就是就该是费‘中尊’了?” 那男的一摇头,道:“不,冷遇春,你错了,我夫妇也为这件事找你,你看看我是谁?” 抬头摘下了那顶宽沿大帽。 冷遇春骇然暴退,失声说道:“你,你怎么会是皇甫‘南令’……” 那位,正是“南令”皇甫林,他笑道:“为什么我不能是皇甫林?” 冷遇春失常地摇头说道:“不,不,不,既有碧目……在侧,你该是费……” 皇甫林一摆手,道:“冷老儿,你等一下再说,这儿是官道,来往的人很多,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跟我夫妇到这边来。” 偕同白如雪转身出了官道,向旷野中行去。 冷遇春一咬牙,一横心,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离了官道几十丈,皇甫林与白如雪在旷野中停步转身,皇甫林望着冷遇春微笑说道:“冷老儿,你居然敢跟来。” 冷遇春毅然说道:“债是我冷遇春欠的,就该由我冷遇春来还,不过,二位得等我办一件事后再索……” 皇甫林一摆手,道:“冷老儿,当年事我夫妇知之甚详,固然下手害我夫妇的是你,但你是被人所逼,万不得已,所以我夫妇不突既往,但找元凶……” 冷遇春闻言刚一怔,皇甫林已接着说道:“不过,我夫妇希望能够弄清一件事,那就是你被逼所 害的,究竟是皇甫林还是费云飞。” 冷遇春断然说道:“冷遇春被‘南令’所逼,害的是‘中尊’,在长白‘冰雪谷’中,我明明看见碧……目白女侠是跟费‘中尊’……” 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皱眉说道:“那就怪了,明明我皇甫林是被害之人,怎么又变成了费云飞,拙荆该是最佳的人证……” 冷遇春突然说道:“你真是皇甫‘南令’?” 皇甫林呆了一呆,道:“这难道还有假么?” 冷遇春道:“你知道‘翡翠宫’在何处。” 皇甫林笑道:“宫是我自已督工所建,我焉有不知它在何处之理。” 冷遇春道:“那么,请说说看,它在何处。” 皇甫林微愕说道:“冷老儿,你……” 冷遇春道:“请说说看,我有下情。” 皇甫林微一抬头,道:“冷老儿,我从不对外人说……” 冷遇春截口说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皇甫林讶然说道:“很重要的关键?” “是的。”冷遇春凝重地道:“这个关键关系着这段恩怨明暗。” 皇甫林迟疑未语。 白如雪一旁说道:“林哥,事隔多少年了,说了吧。” 皇甫林一点头,道:“好,我说,冷老儿,世上所知‘翡翠宫’是在……” 冷遇春道:“虚无缥缈间。” 皇甫林道:“虚无缥缈是指巫山云,它在巫山的深处。” 冷遇春两眼一直道:“琼姑娘往‘三峡’走,该没错过,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南令’皇甫大侠了……” 顿了顿,接道:“皇甫大侠,武林皆知‘南令’害了‘中尊’,而冷遇春往日也一直以为自已是被‘南令’所逼,可是如今我要告诉皇甫大侠,那人不是‘南令’,是冒用了‘南令’之名,因为他不知道‘翡翠宫’在何处。” 皇甫林点头说道:“这是我意料中事……” 白如雪突然说道:“林哥,怪不得姬玉娘告诉琼儿说她不是‘南令’之女,看来姬玉娘是早知道那人冒充你……” 皇甫林道:“该是这样,可是……” 顿了顿,诧声接道:“有人冒充‘南令’害了‘南令’是实,怎么那费云飞也……” 冷遇春道:“皇甫大侠,这件事并不难明白。” 皇甫林道:“冷老儿,怎么说?” 冷遇春道:“费‘中尊’已出现武林了……” 皇甫林、白如雪双双一怔,皇甫林急道:“怎么,费云飞……这,这是谁说的?” 冷遇春遂将计赚沈东山的话说了一遍。 听毕,皇甫林激动地连连点头说道:“那该是他,那该是他了,这就的确不难明白了,这就的确不难明白了……”眼一抬,凝目接道:“冷老儿,你适才说跟费慕人在一起那人是……” 冷遇春道:“铁面巨灵左车。” 皇甫林神情猛震,身形暴颤,珠泪倏涌,道:“天可怜……我还能见著左大哥……” 白如雪突然说道:“林哥,你尚没有想到,左大哥怎会跟费慕人在一起。” 皇甫林道:“他俩为什么不能在……” 一怔,接道:“那有可能左大哥帮我向费慕人解释了。” 白如雪道:“林哥,这种事不是唇舌所能解释得了的。” 皇甫林皱眉说道:“那么是……” 冷遇春道:“听沈东山说,他俩处得很好。” 皇甫诧声说道:“那被……”一顿,笑接道:“我明白了,那费慕人必然感左大哥救命之恩,所以才能跟左大哥相处得很好。” 白如雪点头说道:“该只有这种解释了……” 皇甫林笑道:“如今好了,呼延老儿心中的歉疚……” 一句话提醒了冷遇春,他心中一震忙道:“二位,我还要赶到‘南岳’去,不能奉陪了……” 皇甫林忙道:“冷老儿,你也到‘南岳’去又干什么?” 冷遇春勿忙地把原因为了一遍,说完就要走。 静听之余,皇甫林夫妇脸色连变,听毕,皇甫林伸手拉住了冷遇春,道:“有这种事,那匹夫好不狠毒,冷老儿,可巧我夫妇也要回‘南岳’看看,咱们一起走。” 说着,拉着冷遇春便走。
江湖路 第七十三章
三个人掠出十余丈,冷遇春突然说道:“皇甫大侠,既有二位去,我看我就不必去了,我正好趁这机会查明一件事,消消自己的一身罪孽。” 皇甫林道:“冷老儿,你要去干什么?” 冷遇春道:“找费‘中尊’问个清楚。” 皇甫林略一沉吟,点头说道:“也好,那么你请吧。” 话落,迳自与白如雪飞掠而去。 冷遇春望着他夫妇身形不见,低头沉吟了一阵之役,突然掉头腾身,循来路折了回去…… 这一天,正午…… 皇甫林与白如雪双双来到南岳之下,站在山下仰望祝融,山风振衣,皇甫林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良久他一叹摇头。 “故乡,家园,我终于又回来了……” 白如雪道:“只不知咱们迟了没有,别耽搁了,快上去吧。” 皇甫林一点头,道:“雪妹,我暂时不想惊动山中故人,咱们由峰后小路上去,请跟我来。” 言毕,拉起白如雪皓腕,腾身向左纵去。 一路草木不惊,片刻之后,他夫妇又停身在“祝融”极巅,天凤凛冽,空荡寂静,显然,宇文琼还没有到。 他夫妇心中松宽不少,皇甫林眼望小楼故居,不由扑簌簌洒落了热泪两行。 白如雪一旁笑道:“看你,一个大男人家,动辄掉泪,也不怕人笑话。” 皇甫林难掩悲喜地赧笑说道:“雪妹,这是人之常情……” 白如雪玉手掠云鬓,显左右而言他。 “你这地方真好,就是风大了些。” 皇甫林道:“雪妹恐怕还不知道,我得助于这天风的地方不少……” 白如雪“哦”地一声,回目问道:“林哥!怎么说。” 皇甫林抬手一指,道:“这祝融极巅每日凌晨天风最强,当年我每日晨起东向盘坐,借天风之助练成之‘大静神功’……” 白如雪笑道:“有这么大的好处,我往后每日也要在这儿坐坐了。” 皇甫林笑道:“雪妹身轻如燕,恐怕……” 白如雪风韵醉人,娇嗔地“啐!”了他一声。 皇甫林改口笑道:“如今主人返来,且已带得主母归,小楼不可再兴冷落,雪妹,走,你我屋中歇息,静候……” 突然一阵叱喝呼叫之声由峰下传了上来。 皇甫林刚一怔,白如雪已然变色说道:“林哥,你我忽略了,琼儿携呼延海登峰,焉有不被你那山中故人拦阻之理,别让她铸成大错,快走。” 当先腾身而起,如凌波飞仙一般向峰下掠去。 皇甫林心神震动,忙跟着掠下。 甫落峰下,一眼瞥见“上封寺”前广场上,“上封寺”众佛门高手正跟两个白衣人游身拼斗。 上封寺的几名老和尚并立在寺门前,宇文琼跟另两个白衣人则站在广场一端,呼延海躺在她脚前。 当然,那四名白衣人是“雪衣四灵”。 适时,拼斗中的濮阳飘与濮阳飞怪招双出,眼看就要击上两名中年和尚要害,白如雪星殒石堕般掠到,衣袖一挥,震得濮阳兄弟闷哼暴退。 紧跟着,“南令”皇甫林闪电射落,立震全场。 一名清衣老僧飞掠上前,惊诧说道:“二位檀越是……” 皇甫林伸手摘下了大帽,笑道:“大和尚,怎忘了峰顶故人。” 清衣老僧一怔,其他诸僧带着惊呼掠到。 “是皇甫大侠……” “阿弥陀佛。……” 皇甫林激动点含笑说道:“诸位且请退后,容我夫妇化解眼前此事后再行叙旧。” 一欠身,掠向了白如雪身旁。 此时,白如雪与宇文琼已接上了口,只听白如雪道:“琼姑娘,我是白如雪,但外子却不是费‘中尊’。” 宇文琼娇靥上的气色虽好一些,但仍显得憔悴堪磷,闻言微愕说道:“那么这位前辈是……” 皇南林道:“姑娘难道没听见诸位大和尚对我的称呼?” 宇文琼略一凝目,脸色忽变,道:“你,你是皇甫林……” “对!姑娘。”皇甫林含笑点头,道:“我是真正的‘南令’皇甫林。” 宇文琼道:“真正二字何解。” 皇甫林道:“据我所知,当今世上另有一个‘南令’皇甫林,而那一个,正是姑娘仇敌!不承认他是生身父的那一个。” 宇文琼呆了一呆,倏然冷笑说道:“你休想……” 皇甫林道:“姑娘,诸位大和尚该是最佳人证。” 宇文琼道:“我怎知你跟他不是一个人。” 皇南林道:“姑娘,你自小跟那一位长大,凭你的感觉,你可以为我跟那一位是一个人?” 宇文琼凝目良久,突然摇头说道:“我承认,你不是那一个,这么说来,你是真‘南令’了?” 皇甫林道:“姑娘,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打诳语。” 宇文琼道:“那么,那一个又是谁?” 皇甫林摇头说道:“姑娘,我不知道,但我正在查,有件事我告诉姑娘,在来此之前,我碰上了冷遇春,他告诉我那一位‘南令’根本不知道‘翡翠宫’在何处……” 宇文琼呆了一呆,道:“对,他的确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他早就找我……” 倏然改口说道:“你知道‘翡翠宫’在何处?” 皇甫林笑了笑道:“姑娘,巫山之云,虚无缥缈……” 宇文琼脸色大变,道:“你,你知道,这么说来你确是真……” 突然凝目住口不言。 白如雪微微一笑,道:“琼姑娘,你可是在看你是否像你的父亲。” 宇文琼神情一震,道:“我娘告诉我……” 白如雪道:“那是因为令堂早就知道那人不是真‘南令’。” 宇文琼道:“那么她老人家该告诉我说那人不是真‘南令’,而不该告诉我说不是‘南令’的女儿。” 白如雪道:“不错?姑娘,可是你是否想到,令堂是在那人掌握之中,她怕那人危及姑娘你?” 宇文琼呆了一呆,道:“我这一趟本打算回‘翡翠宫’问……” 一惊住口不言。 白如雪碧目之中异采飞闪,道:“姑娘,问谁?” 宇文琼没有说话。 白如雪一笑说道:“姑娘,莫非令堂仍健在?” 宇文琼脸色一变,皇甫林急道:“琼儿,是不是?” 宇文琼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错,她老人家仍健在,所以称过世,那是躲在‘翡翠宫’中避那个‘南令’……” 皇甫林突然一阵激动,便要说话。 白如雪一招手笑道:“那就好办多了,如今不急,外子也不勉强姑娘即时相认,姑娘可以等见过令堂问明之后……” 宇文琼突然一摇头,道:“不,不必等到那时候……” 白如雪微愕说道:“姑娘的意思是……” 宇文琼道:“这位‘南令’跟那位‘南令’不同,在我的感觉里,这位‘南令’该是我的生身之父……” 白如雪碧目飞闪异采,道:“姑娘,这是至亲天性……” 宇文琼娇躯一矮,跪落尘埃,哗了声:“爹!” 皇甫林身形暴颤,热泪夺眶而出,仲手便要去扶。 白如雪忙道:“让我来,瞧你重手重脚地,别碰着她,琼儿,扶起来。” 宇文琼应声站起,偎在白如雪怀里,柔声说道:“前辈,我该称您……” “琼儿!”白如雪道:“叫我一声雪姨也就够了。” 宇文琼轻轻叫了声:“雪姨!” 白如雪好不爱怜,紧了紧搂着姑娘的那只手。 忽听皇甫林说道:“琼儿,等把眼前事了结了后,咱们再好好谈,琼儿,把你呼延伯伯所中的毒解了吧。” 宇文琼一呆,道:“爹,为什么?” 皇甫林道:“你又为什么?……” 宇文琼道:“他,他把费大哥击落了‘祝融’……” 皇甫林道:“琼儿,据我所知,你费大哥并没有死……” 宇文琼一怔忙道:“他,他没有死?谁说的?” 皇甫林遂把所知说了一递。 听毕,宇文琼难掩惊喜地道:“爹,真的?” 皇甫林道:“傻孩子,爹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宇文琼脸色一变,眉宇间忽腾寒煞,道:“我明白了,这完全是那匹夫借刀杀人……” 皇甫林点头说道:“不错,琼儿,你确明白了。” 宇文琼转注地上呼延海道:“可是他也不该无缘无故……” 皇甫林道:“琼儿,你该知道,这不能怪他。” 宇文琼迟疑了一下,道:“我听您的话就是,濮阳厉!” 濮阳厉应声探怀,自怀里摸出一粒药,捏开呼延海牙关塞了进去,“毒宗门”之毒厉害,“毒宗门”的解药也灵,转眼间呼延海自地上翻身跃起,飞起一掌直袭濮阳厉。 皇甫林忙喝道:“呼延老儿,你想干什么。” 呼延海一震沉腕放手,目光转注,又是一怔:“皇甫,是你夫妇俩。” 皇甫林道:“不是我夫妇俩,只怕你‘西魔’早已断魂‘祝融’了。” 呼延海老脸刚一红,皇甫林倏然又道:“琼儿,见过你呼延伯伯。” 宇文琼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忙上前见礼,道:“呼延伯伯,侄女儿这里……” 呼延海诧声叫道:“皇甫,她已认了你。” 皇甫林点了点头。 呼延海一摆手,摇头苦笑,道:“算了,好侄女儿,你既是皇甫的女儿,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对你那费慕人……” 宇文琼娇靥微酡,忙道:“呼延伯伯,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呼延海急道:“这,这是谁说的。” 皇甫林道:“呼延老儿,我说的,不但他没有死,而且他那老子费云飞也已现武林。” 呼延海“哦!”地一声喜呼,哑声说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不然我呼延海这辈子罪孽可就太大了……”目光洒向了宇文琼。 皇甫林笑道:“呼延老儿,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别在这儿站了,跟我夫妇到‘上封寺’里坐坐去吧。” 呼延海一摇头,道:“我西魔不能有始无终,虎头蛇尾,你夫妇俩跟琼姑娘好好谈谈吧,我还要去办我的事呢……” 一顿扬声接道:“老和尚,异日再说。” 话落,身起,向山下飞射而去。 皇甫林摇头说道:“这老儿也真是……” 转望白如雪道:“雪妹,走,咱们寺里坐坐去。”
江湖路 第七十四章
于是,一行七人在几位老和尚的陪同下,进了“上封寺”。 在“上封寺”那间待客禅房里,几个老和尚落坐欢谈一阵之后相偕起身告退。 而皇甫林也不暇在“上封寺”多停留,他也同时告辞,偕同白如雪、宇文琼如今该叫皇甫琼了,与“雪衣四灵”登上了祝融。 “祝融”峰巅那小楼里,正如“西魔”昔日所说,点尘不染,洁净一如往昔,看在眼里,皇甫林又一阵激动。 “雪姥,如今你该知道这是……” 白如雪道:“除了左大哥,该没有别人。” 皇甫林点头说道:“也只有左大哥……” 坐定,略一沉默之后,皇甫林抬眼问道:“琼儿,你娘近况如何?” 皇甫琼道:“她老人家身子已大不如前了,而且……” 倏地住口不言。 皇甫林道:“琼儿,而且怎么样?” 皇甫琼道:“她老人家似乎有某种悔恨……”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那该是她痛恨那冒充爹之人。” 白如雪望了他一眼。 皇甫琼扬眉点头,道:“该是了,爹,您知道那匹夫是谁么?” 皇甫林摇头说道:“不知道……” 皇甫琼道:“您看我娘会不会知道?” 皇甫林眉锋微皱,道:“很难说,也许她知道……” 皇甫琼道:“那么,回去问问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 皇甫林目中异采一闪,点头说道:“对,她既然还在,问问她也许知道。” 皇甫琼站了起来,道:“那么,爹,咱们马上就走。” 皇甫林迟疑了一下,点头站定,突然,他道:“琼儿,我忘了问了,你妹妹……” 皇甫琼道:“妹妹在‘翡翠宫’里陪着娘呢。” 皇甫林点了点头,道:“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看见她了……” 于是,一行人又下了“祝融”。 下山的时候,“雪衣四灵”在前面开路,皇甫林走在中间,白如雪掺扶着皇甫琼不太远地落在了后头。 这掺扶,舍得皇甫琼有点不安,她道:“雪姨,我自己会走。” 白如雪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在这头几个月里你要特别小心。” 皇甫琼刹时红了娇靥,娇羞地道:“雪姨,您怎么知道……” 白如雪含笑说道:“琼儿,雪姨也是个女人。” 皇甫琼垂下螓首,道:“雪姨,我羞死了,愧死了。” 白如雪道:“琼儿,这不怪你,也不怪他,该委诸天意,我以前听厉东邪说过,今天再看看你的情形,我立即知道你是……” 改口接道:“琼儿,只要他爱你,你爱他,别的不用去想,只好好为他照顾自己跟你两个这未出世的孩子,明白么?” 皇甫琼一颗乌云螓首低垂至酥胸,道:“谢谢您,雪姨,我明白。” 白如雪安慰地笑了…… 皇甫林突然回身说道:“你娘儿俩在说些什么这般高兴。” 皇甫琼一惊,白如雪忙道:“没什么,我问琼儿‘翡翠宫’的情形。” 在这方面,这位当世奇才的“南令”是粗心大意的,他“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笑了笑,道:“你两个作伴儿,这一路就不寂寞了。” 几天之后,一辆马车驰到了“巫山”脚下。 皇甫林等相继地下了车,站在山脚下,仰望隐约于云霞中的“巫山”十二峰,皇甫林的神色难以言喻。 白如雪却惊喜地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怪不得前人以沧海水,巫山云作为譬喻,巫山的云真是太美了……” 皇甫林定了定神,接口说道:“雪妹忘了那阙‘巫山一段云’了么?” 白如雪低哼道:“雨霁巫山上,云轻映碧天,远峰吹故又相逢,十二晓峰前,可对?” 皇甫林点头说道:“正是,雪妹,古来描写巫山之词甚多,白居易所指三峡绝唱四首,也均以巫山为主,所谓巫山十二峰之望霞、翠屏、神女、松峦、集仙、聚鹤、深坛、上升、起云、飞凤、登龙、圣泉、此等志上峰名,难详知其谁为何峰,巫山峭壁间多山猿,扰山长啸,其声甚哀……” 白如雪道:“这恐怕就是‘猿啼之声泪沾襟’的出处了。” 皇甫林道:“正是,雪妹。” 白如雪道:“关于你跟这常提的那段神话……” 皇甫林道:“那就是指十二峰中最为瑰丽的‘神女峰’,古传赤帝之女瑶姬,死葬于巫山之阳,与楚襄王梦游高唐,遇神女,宋玉作‘南唐赋’以记之,张船山有云:‘青天小立玉芙蓉,首绝巫山第一峰,我欲细书神女赋,薰香独赠美人峰’,美人韵事,流传千古,所谓‘朝行为云、暮行为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还有神女庙,唐名妓薛涛亦曾来过神女庙,有诗记之说:‘满猿啼处访华唐,路人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云为雨楚国亡,惘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自斗眉长……’” 白如雪道:“林哥,此去‘翡翠宫’,经过神女庙么?” 皇甫林摇头说道:“适才所谛的‘神女庙’是在‘巫山’县城内,‘神女峰’上虽另有一小庙,但咱们不走到那儿,雪妹如果想游览巫山十二峰,等见过玉娘后,我陪雪妹费几日工夫到处看看就是。” 白如雪喜道:“那么我先谢谢林哥了……”
江湖路 第七十五章
一行人往山里走,半日工夫不到,已到了巫山十二峰环绕着的最深处,这儿,满垠青葱,一片迷蒙,云霞氤氲,一如神仙之境。 微风相向,清泉石上,说不出有多么清幽,置身此处,真能令人尘念全消,浑然忘我。 眼前,背依奇峰地座落着一座其色碧绿的宫殿,瓦是翠色琉璃瓦,砖是翠色琉璃砖,找不出一点别的颜色。 它,静静地浸沉在宁静里,迷蒙云雾之中,像蓬莱仙岛上的玲珑楼阁,又像天外天中的神仙宫。 白如雪惊叹说道:“林哥,这就是你的‘翡翠宫’?” 皇甫林两眼微湿,激动地点了点头。 皇甫琼则笑问道:“雪姨,如何?” 白如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雪姨只有一句话,我愿意永离尘世,老死此地。” 皇甫琼一笑说道:“雪姨是贵客,我告娘去。” 话落,娇躯闪动,飞纵而去。 白如雪一把没拉住,急得她连叫小心。 皇甫林笑道:“雪妹也真是,你还怕琼儿……” 白如雪碧目微横,道:“你知道什么,她已有了身孕。” “真的,雪妹?” 白如雪嗔声说道:“这是什么事,怎么不真,难道我还会骗你,阁下,预备做你的外公吧……” 皇甫林神色难以言喻,摇头喃喃说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白如雪道:“你能想到什么……” 皇甫林突然说道:“走,雪妹,照顾她去。” 拉起白如雪玉手,双双闪电腾射,直扑“翡翠宫”。 “翡翠宫”里,适才皇甫琼几声呼唤之后就没再听到声息,如今,加上“翡翠宫”本有的轻寒,显得更为寂静。 白如雪诧声说道:“怎么没再听见琼儿……” 皇甫林双眉扬起,道:“雪妹,她该在后宫,咱们进去看看。” 穿殿过廊,到了一个圆形的宫门前,门口,“雪衣四灵”垂手肃立,门内纱幔重重看不真。 皇甫林与白如雪掀起重幔进内,这儿,陈设之豪华气派,不亚于深宫大内,而皇甫林与白如雪怔住了。 这儿,一眼便知,是寝宫,皇甫琼呆呆地站在一座考究的妆台前手里拿着一张素笺。 只不见姬玉娘跟皇甫瑶的踪影。 定过神来,皇甫林脸色倏变,他轻喝一声:“琼儿!” 皇甫琼候然而醒,她急道:“爹,娘她带着妹妹走了……” 皇甫林闪身掠过去,一把抓过素笺,只一眼,他神情忽黯,默然不语,良久他始喃喃说道:“玉娘,你这是何苦……” 无力地抬手把素笺递向了白如雪,白如雪看了一眼之后,也很快地皱了眉,那素笺上,写的是: 纵然淘尽三江水,难洗妾身满面羞。 数十寒暑一梦里,相见不如不见。 从此天涯飘零,但得幼女为伴,于愿已足。 红颜已成白发,异日老死他乡,当遣瑶儿归宗。 玉娘匆草。 白如雪的一颗心沉得很低,摇头说道:“她这是……也未免太想不开了……” 皇甫琼突然说道:“爹,雪姨,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林口齿启动,倏地一声苦笑:“琼儿,你还不明白么,你娘被那匹夫蒙骗,引以为愧,她不肯见我,所以带着你妹妹走了……” 他仍是不肯说出姬玉娘当年的变心。 “南令”值得敬佩,他不愿破坏了女儿对母亲的崇爱。 皇甫琼道:“可是,爹,娘上哪儿……” 皇甫林道:“你没见么,从此天涯飘零。” 皇甫琼道:“总该找找她老人家啊。” 皇甫林点头说道:“是要找的,天涯海角,我不惜一切也要找到她……” 白如雪道:“她这一走,咱们又得等不少时日才能知道。” 皇甫林道:“雪妹,那已不是顶紧要的了,紧要的是赶快找到她,要不然她一旦被那匹夫碰上,只怕……” 皇甫琼机伶一颤,道:“爹,咱们就该快……” 白如雪点头说道:“不错,咱们是该赶快。” 皇甫林一声沉喝:“雪妹、琼儿,咱们走。” 话落,身闪,纱幔微飘,这偌大一座“翡翠宫”的寝宫里,刹时空荡,寂静,没了人影。 皇甫林等走了。 地上,落下了那纸素笺。 “翡翠宫”令人直觉地感到它更冷了…… 不!听…… 一声幽幽轻叹划破寂静,轻曼的步履响动,由那寝宫一隅的垂幔后,缓缓地走出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白衣的中年妇人,一个则是与皇甫琼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女。 白衣美妇人美绝尘寰,那成熟的风韵更醉人,只是她如今满面黯然,眉锁轻愁。 她到了皇甫林等人适才站立处,俯身拾起了那张素笺,然后她淡然说道:“看见了么,瑶儿,那就是你的爹。” 白衣少女自然就是皇甫琼的孪生妹妹,曾经跟冷遇春长大的皇甫瑶,她微颔螓首,道:“看见了,娘。” 白衣美妇人当然也就是姬玉娘了,她道:“你看他怎么样?” 皇甫瑶道:“气秀超人,满面正气,不像以前那个……” 姬玉娘道:“以前那个根本就不是你的爹,也不是‘南令’皇甫林。” 皇甫瑶道:“那么,娘,他到底是谁?” 姬玉娘摇了摇头,道:“瑶儿,如今别问,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了。” 皇甫瑶道:“那么娘,您又为什么不见爹?” 姬玉娘脸上闪过了一丝抽搐,惑笑说道:“只因为娘当年走错了一步,所以落得如今夫妇对面不能相见,瑶儿,我没有脸见你爹,这,往后你也会明白的,不过娘要趁这机会告诉你,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是一步也不能走错的,明白吗?瑶儿。” 皇甫瑶点头说道:“娘,瑶儿会记住的。” 姬玉娘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收拾,收拾,咱娘儿俩走吧。” “走?”皇甫瑶微愕说道:“娘,您真要……” 姬玉娘道:“怎么不真,你以为娘是骗你爹的么?” 皇甫瑶黯然论道:“娘,我舍不得这座‘翡翠宫’。” “傻孩子!”姬玉娘香唇边掠过一丝凄惨笑意,道:“你以后会回来的。” 皇甫瑶沉默了,旋即她道:“娘,咱们上哪儿去?” 姬玉娘道:“当年我做错了事,如今我该对你爹有些补偿,否则的话,我就是他日死了也会愧怍不安的。” 皇甫瑶道:“您的意思是……” 姬玉娘道:“别问了,瑶儿,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皇甫瑶没再说话,她开始收拾了行囊,片刻之后,她香肩上多了个小包袱,姬玉娘的脸上多了块轻纱,娘儿俩向着眼前的一切投上最后一瞥,相偕黯然而去…… 如今,“翡翠宫”是真正的寂静,空荡了。 如今,“翡翠宫”是真正的更寒冷了。
江湖路 第七十六章
九江,古称浔阳,是沿江的一个大城镇。 九江,又别名江洲,自六朝以来,即豪称为中原雄镇。 白居易最脍炙人口的琵琶行,就是在这儿写的。 在九江,有片“甘棠湖”,湖不大,但景色挺美,由这儿可以望见烟云雨霞中的庐山。 ※※ ※※ ※※ 这一天,在“甘棠湖”畔的一家酒肆中坐了个古怪的人。 那是个清臞白衣老者,长眉凤目,气度超人。 他一个人独据一席,自斟自饮,对身旁酒客们的谈笑,他仿佛听若无闻,生似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白衣老者好酒量,怎见得?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八只空了的锡壶,但是,他脸上却连一点酒意也没有,而且,神态非常之洒脱。 只见他自斟自饮,却忽见他停杯凝目。 凝目处,是酒肆门外,门外,闪过一条青影。 他脸上涌现了异样的表情,那令人难以会意,也令人难以言喻,不过,他这双眼的神采,望之实在怕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锭银子行了出去。 他出手阔绰,大方,伙计唤着要找钱,他听若无闻。 出了酒肆,往东边一看,在那十余丈之外,青衫飘飘地走着一个人,看背影,他很清瘦,也很洒脱。 那青衣人往“甘棠湖”东走,白衣老者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片刻之后,到了僻静处,白衣老者突然唤道:“冷遇春。” 前行青衫人一震停步回身,可不正是冷遇春,入目眼前白衣老者,他脸色一变,急道:“莫非‘中尊’?”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你还认得我?” 冷遇春忙道:“费大侠,冷遇春正在到处找你……” 费云飞“哦!”点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敢找我,也好,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费云飞,并未被你们害死,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冷遇春道:“费大侠,关于当年事,冷遇春自有报偿……” 费云飞道:“拿你的命?” 冷遇春毅然说道:“也无不可,不过,冷遇春在有报偿之前,要告诉费大侠一件事,那就是当年逼使冷遇春害费大侠的不是‘南令’……” 费云飞道:“你说不是皇甫林?” 冷遇春道:“不是‘南令’。” 费云飞冷然笑道:“那么你说是谁?” 冷遇春道:“我只知道另有其人,也知道那人是假扮冒充了‘南令’,但却不知道他是谁……”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有这一说么?” 冷遇春道:“费大侠……” 费云飞突然厉声说道:“当世武林无一不尽知,‘南令’害了‘中尊’……” 冷遇春道:“费大侠,事实上……” 费云飞道:“事实上你是奉那皇甫林之命,又来施诡诈……” 冷遇春道:“费大侠,‘南令’也是被害之一。” 费云飞一怔说道:“怎么说?” 冷遇春道:“费大侠,我说‘南令’也是被害之人。” 费云飞道:“我问你这话怎么解释?” 冷遇春道:“我已碰见过‘南令’,他现在跟‘碧目魔女’在一起,据他说他也是在长白‘冰云谷’中……” “住口!”费云飞喝道:“冷遇春,我恨不得把你……当初害人的是你,难道你瞎了吗?没看见被害的是谁,难道你是个死人,不知这奉命要害的是谁?” 冷遇春道:“可是‘碧目魔女’……”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看来你也够可怜的,他既能用‘碧目魔女’来害我,怎不能把‘碧目魔女’再拉来身边掩天下人耳目。” 冷遇春呆了一呆,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不以为……” 费云飞冷笑说道:“你不以为什么,害人的是你,你自己该明白。” 冷遇春沉默了,的确,这连他也弄不清楚;旋即他扬眉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要告诉费大侠,逼我害费大侠的不是‘南令’,而是另有其人。” 费云飞道:“你凭什么说这话。” 冷遇春道:“不瞒费大侠说,这些日子我跟那位假‘南令’在一起,由于我诸多暗中观察,我发现他不是‘南令’……” 费云飞面有异色,道:“就这一点点?” 冷遇春点头说道:“是的,费大侠。” 费云飞道:“你找我就为告诉我这些。” 冷遇春道:“不错,费大侠。” 费云飞冷冷一笑,道:“如今你说完了么?” 冷遇春神情一震,扬眉说道:“我说完了,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 费云飞道:“你说。” 冷遇春道:“请费大侠宽限些时日,以便冷遇春能对费大侠及皇甫南令有所报偿。” 费云飞道:“你要怎么个报偿法?” 冷遇春道:“我要查明那阴狠卑鄙之人是谁。” 费云飞倏然笑道:“冷遇春,多谢了,只是这件事我自己会办,不劳你伸手费神,只要你把命交给我,就算是对我的报偿了。” 冷遇春道:“可是,费大侠,我还要对‘南令’……” 费云飞脸色一寒,道:“休要再提那皇甫匹夫,你说,你愿意怎么个死法?” 冷遇春忙道:“费大侠……” 费云飞厉声说道:“当初在长白‘冰云谷’,你可曾多容我片刻。” 冷遇春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费云飞冷冷一笑,道:“冷遇春,说吧,你愿意怎么死?” 冷遇春陡扬双眉,道:“欠人的总是要还的,怎么死都是一样,随费大侠了。” 费云飞哈哈笑道:“没想到你冷遇春居然有如此的骨气,好,你跟我来。” 迈步向前走去。 冷遇春没动,道:“费大侠要带我到哪里去?” 费云飞道:“这儿离热闹区近,我不愿惊世骇俗,你愿意么?” 冷遇春倏然笑道:“费大侠说得对,临死别落个惊世骇俗,费大侠请,费大侠到哪儿,我冷遇春跟到哪儿就是。” 费云飞冷冷笑道:“冷遇春,你不打算跑么?” 冷遇春反问道:“费大侠,我跑得掉么?” “好话。”费云飞道:“你不打算抗拒。” 冷遇春道:“欠人家的岂可赖债,我冷遇春不是那种人。” 费云飞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是丈夫,冷遇春,如今我却喜欢你起来了,可惜那难治减一丝我杀你之心,跟我来。” 迈步向前行去。 冷遇春竟然当真地跟着迈了步。 走了数步,看看离热闹区已远,这儿触目是片片芦苇,确是个杀人的好所在。 费云飞停了步,道:“冷遇春,就是这儿了。” 冷遇春双手往后一背,没有说话。 费云飞残酷地一笑说道:“冷遇春,你想我会让你怎么个死法?” 冷遇春道:“事未临头,费大侠也没说,我怎么知道?” “好话。”费云飞道:“以我‘中尊’的身份,地位,我留你个全尸……” 冷遇春淡然笑道:“多谢费大侠!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费云飞道:“什么?” 冷遇春道:“费‘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费云飞脸色一变,道:“冷遇春,这话怎么说?” 冷遇春道:“同是被害人,皇甫‘南令’知我被人所逼,能不究既往,而费‘中尊’你却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费云飞怒声说道:“那因为他不是被害人。” 冷遇春道:“费大侠,如今这位‘南令’若果是当年逼迫我的那个‘南令’他早就杀我灭口了,岂会再让我来找费大侠。” 费云飞道:“那是他一贯的诡计。” 冷遇春还待再说。 费云飞已沉声说道:“冷遇春,莫非你认为我不该杀你。” “那倒不是。”冷遇春道:“索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还债也理所应当,我只是认为你费‘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费云飞倏然狠笑说道:“我明白了,但别激我,那没有用。” 冷遇春摇头说道:“费大侠,我无意……” 费云飞突然说道:“冷遇春,转过去,面对湖水。” “怎么?”冷遇春微愕笑道:“费大侠,费大侠不能面对面的下手么?” 费云飞道:“如何还债那是你的事,怎么索债却是我的事,我记得你刚才说过,愿随我怎么处置………” 冷遇春一笑说道:“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话落,泰然转身面对湖水。 费云飞飞起一掌印向冷遇春“命门”,口中却道:“冷遇春,你预备好了么?” 冷遇春尚未答话,费云飞那只右掌又近冷遇春“命门”。 显然,冷遇春他将在一句话未出口的情形下死去。 更明显的,费云飞是怕冷遇春在这一刹中施计抗拒,根本不给冷遇春机会。 其实,以他“中尊”的一身修为,还怕什么? 眼看冷遇春就要丧生在这“甘棠湖”边,横尸在这丛芦苇前,断魂在这位费“中尊”一掌之下。 蓦地,一声朗喝划空传到:“爹,请住手。” 费云飞闻声一惊,手上不由一缓,然而,那只是一缓,一缓之后他仍旧推了出去,比刚才还快。 无如,他这手上一缓的刹那工夫,来人已至,一个颀长人影如飞射落,左掌一翻把冷遇春震出数步,右臂一仲,格上了费云飞右掌,碰然一声,费慕人不过一幌,费云飞竟然被震得踉跄后退。 费云飞脸色刚变,来人已翻身拜倒,颤声叫道:“爹,孩子给您叩头。” 是费慕人,可不是么,左车独目炯炯,正站在一旁。 费云飞一怔,旋即呼道:“你,你是慕人。” 费慕人流着泪在点头,道:“是的,爹,正是孩儿。” 费云飞身形剧颤,扑簌簌挂落了老泪两行。 “苍天有限,我父子终于……” 一抹老泪,脸色倏寒,道:“慕人,起来,让爹处置仇人后再……” 费慕人忙招脸说道:“爹,冷大侠杀不得。” 费云飞微愕说道:“为什么杀不得?” 费慕人道:“您也知道,他是被人所逼……” 费云飞道:“这我知道,可是害爹的却是他。” 费慕人道:“爹,固然下手的是他,可是爹当初曾对我说过,只要他说出内情,就可以……” 费云飞道:“那是当初,再说,内情他说了么?” 费慕人道:“爹,他并没有对我说,可是他对……” 费云飞冷笑说道:“如今他却对我说,逼迫他害人的不是‘南令’。” 费慕人闻言一怔,费云飞已然又道:“如今他在这儿,不信你问问。” 费慕人翻身站起,目注冷遇春,道:“冷大侠,是真的么?” 冷遇春道:“费少侠,那确不是‘南令’。” 费慕人道:“我听说……” 冷遇春截口说道:“费少侠,便连冷遇春本人也被人所骗……” 接着,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左车突然头声喜呼:“冷老儿,这,这是真的?” 冷遇春凝目说道:“阁下莫非左大侠?” 左车道:“正是左车当面。” 冷遇春道:“那么,左大侠,我确遇见了皇甫大侠,他夫妇已赶往‘南岳’救呼延大侠去了。” 左车身形颤抖,独目中挂落热泪一行,道:“谢谢你,冷老儿。” 费云飞突然唤道:“慕人!” 费慕人忙道:“爹!” 费云飞道:“他的话你信么?” 费慕人迟迟未语。 费云飞双眉微耸道:“慕人,为什么不说话。” 费慕人毅然说道:“爹!我不信。” 左车与冷遇春双双一怔,便要说话。 费云飞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慕人,这才是爹的好儿子,如今……” 脸色一寒,接道:“害爹的仇人在眼前,你该怎么办?” 费慕人神情一震,道:“爹,我明白……” 费云飞点头说道:“那就好,爹身受苦毒十多年,若不是福大命大,只怕咱父子就永无见面之日了,你代爹动手吧。” 费慕人面有难色,道:“爹,这……” 费云飞道:“怎么,难道你下不了手,你想想看,当年他是怎么对爹下手的。” 费慕人脸色一变,道:“爹,当年下手的固然是冷大侠,但……” 费云飞道:“那么,你是不愿替爹报仇,慕人,你是我的儿子,爹被这匹夫坑害在长白‘冰雪谷’,差点……而如今你竟对仇人心软下不了手,慕人,你让我太痛心了……” 顿了顿,接道:“也好,我不勉强你,还是由我自己动手吧,不过,慕人,从今天起,你别再认我这个爹……” 费慕人大惊,刚叫了声:“爹……” 冷遇春突然说道:“冷遇春不敢令少侠为难,少侠还是动手吧。” 费慕人脸色煞白,双目赤红,道:“爹,冷大侠他罪不及死……” 费云飞冷冷说道:“爹说过,不勉强你。” 费慕人唇角渗血,陡扬双眉,望向了冷遇春。 冷遇春泰然安祥,道:“少侠,别因为冷遇春招致令尊……” 费慕人倏地扬起右掌。 费云飞笑了,笑得好不怕人。
江湖路 第七十七章
而适时,左车突然开了口:“少主,可能容老奴与费‘中尊’说几句话?” 费慕人手上顿了一顿,费云飞凝目说道:“慕人,这位是……” 费慕人道:“爹,他是‘南令’身边人,姓左名车。” 费云飞脸色一变,道:“他就是‘铁面巨灵’左……” “不错。”左车截口说道:“老朽正是左车。” 费云飞厉声说道:“你既是皇甫匹夫之人,竟敢跑到我面前来……” 左车道:“费大侠,老朽为什么不敢?” 费云飞道:“只因为皇甫匹夫是我的仇人,你既是他的人,那也好,我就先杀了你再找那皇甫匹夫。” 扬掌便要劈向左车。 费慕人忙伸手拦住,道:“爹,左伯伯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说,纵然‘南令’是咱们的仇人,那该跟左伯伯无关。” 费云飞缓缓收掌,道:“看在你救过小儿性命份上,我饶了你这一次,有这一次彼此已然扯平, 倘下一次你再被我碰上……” 左车道:“费大侠虽然饶过老朽,但老朽仍有两件事要向费大侠请教……” 费云飞冷冷说道:“你说。” 左车道:“我请教,‘南令’害‘中尊’一事,费大侠是由何处听来的?” 费云飞道:“天下无不皆知……” 左车道:“而事实上被逼迫下手的,却是冷老儿,可对。” 费云飞道:“不错,否则我不会杀他。” 左车道:“那么,也只有冷遇春才知道逼迫他的是谁,对么?” 费云飞冷笑说道:“对,你且问问他,他以前说是谁。” 左车道:“我知道,他以前说是家主人,那是因为他也被欺骗,而如今他明白了,费大侠请再问问他。” 费云飞怒声说道:“焉知他不是又被皇甫林所逼……” 冷遇春道:“费大侠,这次没有任何人逼迫我。” 费云飞冷笑说道:“他当年也没有说是被人逼迫。” 左车道:“费大侠,好在家主人已现武林,这件事何妨等见过家主人后再辨是非。” 费云飞冷笑说道:“到那时你给我一个冷遇春?” 左车道:“费大侠,当年下手的是冷老儿,他也已直认不讳,你对他怎么样,老朽不便置喙,老朽如令只是为家主人辩护。” 费云飞道:“那么,我答应你,可是我要杀冷遇春这件事你别管。” 左车道:“费大侠,这件事老朽无权过问。” 费云飞一点头,道:“好,说你那第二件。” 左车望了费慕人一眼道:“老朽请教,费少侠可是费大侠亲生。” 费云飞道:“你这一问简直是笑话,他既是我的儿子,当然是我的亲骨肉,难道你认为不对?” 左车摇头说道:“老朽不敢,但据老朽看,费少侠应该是老朽的少主。” 费云飞脸色一变,道:“你说他是皇甫林的儿子?” 左车点头说道:“老朽正是这个意思。” 费云飞冷笑说道:“这倒好,皇甫林当初害我,你如今又帮他抢我的儿子!这还成什么世界,皇甫林他岂有这种福气?” 左车道:“费大侠,事实上老朽那少主身上……” 话锋忽转,道:“费大侠,费少侠确是你的亲骨肉?” 费云飞变色说道:“左车,适才我已经说过了……” 左车道:“那么老朽请教,舍郎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费云飞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左车道:“费大侠,自己儿子身上的特征,为人父母者,该没有不知道的。” 费云飞怒声说道:“谁说我不知道。” 左车道:“那么是……” 费云飞冷然说道:“我儿子身上的特征,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必要。” 费慕人一旁说道:“爹,您就说了吧,免得左伯伯……” 费云飞叱道:“慕人,你懂得什么,少开口。” 费慕人一句话未敢再说。 左车适时说道:“费大侠,老朽那失踪多年的少主身上,有处很明显的待征,可巧费少侠身上也有同在一处的同样特征……” 费云飞截口说道:“皇甫林那儿子身上的待征在何处,是什么。” 左车淡淡一笑,道:“在费大侠未说出费少侠身上的特征之前,老朽不便说。” 看来左车挺有心眼儿。 费云飞怒笑说道:“左车,你以为我会……好,我就告诉你,我这儿子的左乳下有五颗成梅花状排列的红痣,你那少主呢。” 左车呆了一呆,尚未说话。 费慕人已然说道:“左伯伯,我早就说我不是皇甫英,如今您该……” 左车突然说道:“看来不是我错了便是……” 费云飞道:“便是如何?” 左车没有答理,道:“费大侠,老朽那少主左乳之下,也有……” 费云飞截口说道:“也有五颗成梅花状排列的红痣?” 左车点头说道:“不错。” 费云飞哈哈笑道:“这倒是巧得很,只是,左车,你为什么不早说。” 左车道:“费大侠,左车不是那种阴诈之人。” 费云飞道:“那么只有委诸一个巧字了……” 左车道:“据老朽所知,普天之下有这种奇征之人,只有一个。” 费云飞道:“本来就只有一个。” 左车浓眉微轩,还待再说。 费云飞已然又道:“左车,不必为你那主人枉费心机了,当年他害我未死,如今就别想夺我的儿子,再说,骨肉至亲的天性是改不了的,纵然慕人被你主仆想尽方法夺去,恐怕他心中也只有我这个爹。” 左车轩了轩眉,道:“无论怎么说,也不管费少侠自以为如何,他跟着谁,老朽却会认为他是老朽的少主。” 费云飞笑道:“那随你了,我的儿子总是我的儿子,你便认为他是你的主人也没有关系,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这位少主异日会杀死你那主人的。” 话落,哈哈一阵狂笑。 左车机伶一颤,独目放光,但他没有说话。 费云飞笑声一敛,道:“你想必没有什么话说了,慕人!” 费慕人忙欠身一声:“爹!” 费云飞道:“你认为你是谁的儿子。” 费慕人道:“爹,这话……” 费云飞道:“答话,是爹问你。” 费慕人道:“自然是爹的儿子。” 费云飞淡然一笑道:“你还认我这个爹么?” 费慕人一震低头,道:“爹,我不敢……” 费云飞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费慕人颤声说道:“爹,我没有等什么……” 猛然抬头,目中寒芒直逼冷遇春。 冷遇春淡然说道:“少侠,请只管动手就是。” 费慕人没有答理,缓缓举起了右掌…… 就在这时候,一缕悠扬琴声随风飘来,琴声不知起自何处,但觉随风飘送,若有若无。 这该没什么稀罕,因为“甘棠湖”中游湖的雅人颇多,舟上点一柱香,抚上一曲,这是常事。 然而,这琴声送入费云飞耳中,他的感受却太大异于常人,那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是震撼人心的 晴天霹雳,只见他神情猛震,脸色突变,匆忙一句:“慕人,爹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了。” 话落身起,划空飞射而去。 费慕人一怔,大叫:“爹,等等我。”跟着长身而起,随后飞追。 只见一白一黑两条人影,转眼间消失不见。 冷遇春怔住了,左车也怔住了,良久,冷遇春始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左车定了定神,道:“冷老兄,你难道听不出来,这是当日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冷遇春凝神再听时,琴声已然渺不可寻,他皱眉说道:“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这是谁……” 左车道:“谁知道,总之,是它救了你。” 冷遇春道:“谁又会救我?” 左车道:“你却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冷遇春沉吟未语。 左车又道:“冷老儿,你适才说,在何处碰上了家主了?” 冷遇春道:“在‘株州’附近。” 左车道:“你说他往何处去了?” 冷遇春道:“往‘南岳’去了。” 左车道:“谢了,冷老儿,后会有朝。” 身形腾起,巨鹰一般地向南射去。
江湖路 第七十八章
冷遇春一怔,旋即又摇了摇头苦笑一阵,脸上跟着浮起了一片难以言出的神色,迈步走出了芦苇丛。 他刚行动,突然—— “冷老儿!” 冷遇春一震抬眼,不由一怔二刚面,飞步而来三个人,那赫然竟是东邪厉勿邪父女及“北旗”龙飞。 他忙迎了上去,拱手说道:“原来是三位……” “北旗”龙飞劈头便道:“冷老儿,适才走的那人是……” 冷遇春道:“‘铁面巨灵’左车。” 厉冰心一喜叫道:“可曾看见我费大哥。” 厉勿邪横了她一眼,姑娘娇靥一红。 冷遇春凝目说道:“这位可是厉姑娘?” 厉勿邪道:“正是小女。” 冷遇春道:“费少侠与‘中尊’适才尚在此……” 厉冰心忙道:“如今呢?” “走了。”冷遇春道:“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厉冰心娇靥上倏起浮现一片失望之色,垂下了螓首。 “北旗”龙飞道:“好侄女儿,别着急,总会见到他的。” 厉冰心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抬。 冷遇春凝目说道:“三位要见费少侠是……” 厉勿邪忙道:“有点事,冷老儿,你怎会跑到这儿来,跟他们碰在一起?” 冷遇春苦笑一声,由头至尾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厉勿邪皱眉说道:“涂老兄,恕我直说一句,你这是自作自受……” 冷遇春苦笑说道:“冷遇春自知罪孽深重……” 龙飞哼声说道:“那匹夫……冷老儿,你也别这样,从你赶去救呼延老儿这一念,你已该积到后福了。” 冷遇春默然笑道:“冷遇春如今还敢奢望什么后福。” 厉勿邪岔开话题道:“冷老儿,你既碰见过皇甫,那是最好不过,当初是你下的手,你对皇甫也说在长白‘冰雪谷’被害,费云飞也说在长白‘冰雪谷’被害一事,作何解释。” 冷遇春道:“当初我害的确是费‘中尊’无误。” 厉勿邪眉锋一皱,道:“这就怪了,那皇甫林也说……” 龙飞哼了一声,道:“除非这个皇甫是假的……” 冷遇春忙摇头说道:“不,这位是真‘南令’。” 龙飞道:“那么就是他害了……” 冷遇春忙道:“绝不会,倘如是,他绝不会放过冷遇春。” 龙飞道:“那就出了前所未有的怪事了。” 厉勿邪道:“冷老儿,你难道弄不明白……” 冷遇春苦笑说道:“厉大侠,我要能弄清楚,不早好了?” 厉勿邪诧声说道:“那就是……” 摇摇头,住口不言的确到目前为止,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龙飞突然说道:“只有一种可能,费老儿没说错,这个皇甫有问题。” 冷遇春摇头说道:“我看不会,那‘碧眼魔女’……” 龙飞道:“费老儿说,当初皇甫既能利用‘碧目魔女’害了他,如今他怎不能把‘碧目魔女’带在身旁掩人耳目?” 冷遇春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当日那位邵景逸,绝非今日之皇甫‘南令’,理由是那位自称‘南令’的邵景逸不知道‘翡翠宫’在何处,而这位皇甫‘南令’却知道……” 龙飞道:“你说这位‘南令’知道,他知道‘翡翠宫’在何处?” 冷遇春道:“在巫山深处。” 龙飞道:“你去看过了?那儿确有一座‘翡翠宫’?” 冷遇春呆了一呆,哑口无言,但旋即他又说道:“假如是这位‘南令’害人,那么前一位‘南令’又是谁?” 龙飞道:“他两个本是一人。” 冷遇春道:“可是那一位不知道‘翡翠宫’……” 龙飞道:“那有可能是说给你听听的。” 冷遇春再度哑了口,但略一沉默之后他又道:“可是他为什么又赶往‘南岳’?……” 龙飞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去救呼延老儿的?” 冷遇春一震,脸色倏变。 厉勿邪一摆手,道:“别争,别急,假如皇甫不是去救人的,咱们现在急也没有用,插翅也来不及,再说,老龙你也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龙飞道:“什么?” 厉勿邪道:“他两个都是被害人。” 龙飞倏然失笑,道:“厉老儿,好头脑,这有可能么?” 厉勿邪道:“怎么不可能?当冷老儿下手费老儿之际,那冒称皇甫之人也下手去害皇甫……” 龙飞道:“厉老儿,‘碧目魔女’只有一个。” 厉勿邪一怔随道:“也许另一个是假的。” 龙飞笑道:“姑不论这,那‘冰雪谷’也只有一处。” 厉勿邪道:“也许它也另有一处。” 龙飞两眼一瞪,倏又摇头说道:“你自己心里明白,那绝不可能……” 冷遇春神色忽地一动,道:“看来我该到‘长白’走一趟……” 龙飞道:“冷老儿,你去干什么?” 冷遇春道:“看看是否能找到另一处‘冰雪谷’。” 龙飞突然大笑说道:“冷老儿,怎么你也……” 冷遇春道:“反正我闲着没事,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龙飞道:“那么你就去吧,我敢说你这一趟准白跑。” 冷遇春道:“为对所欠的债有所补偿,我不惜一切。” 龙飞双眉一耸,道:“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冷遇春道:“在我临走之前,我告诉二位一件事,那‘铁面巨灵’左车认为费少侠是‘南令’皇甫大侠失踪多年的儿子……” 厉勿邪击掌说道:“原来你也知道了,那正好……” 冷遇春道:“刚才左大侠还跟费大侠争论了半天呢。” 龙飞忙道:“结果如何?” 冷遇春道:“左大侠仍认为费少侠是他的少主。” 厉勿邪急道:“那费老儿怎么说?” 冷遇春道:“费大侠认为左大侠是受了皇甫大侠的授意,抢他的儿子。” 厉勿邪道:“这么说,费老儿是说费慕人是他的儿子。” 冷遇春道:“那是当然。” 厉勿邪吁了一口气,道:“还好,谢天谢地……” 冷遇春道:“厉大侠,怎么?” 厉勿邪道:“难道你没听说……” 突然想起爱女在旁,连忙住口不言。 冷遇春也猛地想起了沈东山的话,机伶一颤,默然未语。 龙飞沉吟着突然说道:“我看左车不会无缘无故硬指费慕人是他的少主。” 冷遇春道: “那自然,他说他那失踪多年的少主身上有一种奇征,而费少侠身上也有这种奇征。” 厉勿邪忙道:“什么奇征?” 冷遇春道:“左乳下有五颗成梅花状排列的红痣。”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费老儿又怎么说?” 冷遇春道:“他的儿子左乳下也有这种奇征。” 厉勿邪脸色一变,道:“那会是……” 龙飞截口说道:“厉老儿,别担心,不能两个人都有么?” 厉勿邪刚要点头,冷遇春已然说道:“据左大侠说,普天之下有这种奇征的人,只有他那位少主一个。” 厉勿邪脸色又一变。 龙飞道:“可巧人家费老儿的儿子也有,这就是第二个。” 冷遇春道:“费大侠就是这么说……” 厉勿邪神情沉重地道:“希望有两个,最好更多……” 龙飞道:“厉老儿,你少操心吧,我看不会的。” 厉勿邪道:“但愿如此。” 冷遇春道:“最好左大侠是错了,要不然不但……” 改口接道:“而且皇甫大侠的儿子成了费‘中尊’的儿子,这将又是一个令人难解的疑团。” 厉勿邪忙摇头说道:“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冷遇春道:“左大侠已往‘南岳’寻主去了,倘二位欲见皇甫大侠,不妨也赶去看看,看看他是否救下了呼廷大侠。” 厉勿邪一点头,道:“对,是该去看看。” 冷遇春一拱手,道:“那么,二位,我告辞了,此去快则一月,迟则两个月,我必然返来,到那时……” 龙飞突然说道:“冷老儿,且慢,适才你说的那琴声……” 冷遇春摇头说道:“龙大侠别问我,冷遇春曾想了半天,但对暗中这位救命恩人却至今茫无所知。” 龙飞浓眉一皱,道:“那么你走吧。” 冷遇春含笑拱手而去。 他甫走出几步,厉勿邪忽道:“冷老儿,你可愿冒个险?” 冷遇春回身笑道:“我明白,厉大侠请只管试试。” 厉勿邪道:“那就好……” 目送冷遇春走后,龙飞收回目光,道:“厉老儿,你要试什么?” 厉勿邪道:“把冷遇春往长白的消息透露出去,看看谁着急,看看谁去拦他。” “对。”龙飞击掌说道:“好计,厉老儿,有你的。” 厉勿邪笑了,但旋即他敛去了笑容,道:“咱们也走吧。” 于是,一行三人向南行去……
江湖路 第七十九章
“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西登香炉,长山横蹙,九江却转,瀑布失落,半与银河争流,腾虹奔电,泻射黄壑,此宇宙之奇诡也。” 这是李白咏“庐山”的句子。 其实这也难怪,先撇开庐山的灵秀不说,像陶渊明的两木里,王右军的墨池,李太白的书堂,白乐天的北亭及花径,朱熹的白鹿洞书院,王阳明的文殊院,集哲人骚士之谌歌于此一山,这就已经够了。 这里是庐山的“五老峰”。 “五老峰”倒有个洞,叫“五老洞”。 这“五老洞”是由巨石刻窟而成,历来常有名道人在这儿修练,当然,山旷天寒,峰高水绝之处,非苦修之人,也无以耐此酷寒,而如今,在这“五老洞”中,却透送着话声,这话声,是一男一女……… 只听男声惊呼说道:“是你,你,你没有……” 女声冰冷逼人:“是我,我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声道:“躲你,对当年的作为我懊悔,对当年的行径我羞愧。” 男声似乎已然平静了,他“哈”地一声道:“原来你懊悔了,也觉得羞愧了。” 女声却永远那么冰冷,道:“不该?” “该!”男声道:“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女声道:“当初如何?当初是你阴狠卑鄙,花言巧语骗了我……” 男声笑道:“你也该承认,你对皇甫林的情爱不移。” 女声痛苦地道:“所以我懊悔,我羞愧。” 男声道:“那又能如何?一个失节的女人,纵然……” 女声截口淡然说道:“我没有,也不敢有其他奢望的,只求对我自己以往所犯的过错有所弥补,有所……” 男声道:“你知道,那是弥补不了的。” 女声道:“对他,我有所报偿该可以。” 男声笑道:“怎么报偿?重拾旧欢,那正是时候,他已出来了……” 女声道:“你错了,我刚说过,我不敢奢望其他……” 男声笑道:“你怎不说他如今已有如花美眷,不会再收这盆覆水?” 女声道:“那跟我的心意无关。” 男声道:“那么,你把我引来此地,又是为什么?” 女声道:“我想跟你谈谈。” 男声笑道:“想必是他不要你,你又想起了我……” 女声道:“你的念头永远是那么卑鄙。” 男声微愕说道:“怎么,难道不对?” 女声道:“你没听我说么?对他,我总有所报偿。” 男声道:“我听见了,你打算怎么个报偿法?” 女声道:“很简单,把你交给他。” 男声哦地一声道:“你想擒住我,然后把我交给他?” 女声道:“正是这个意思。” 男声哈哈笑道:“你行么?够么?” 女声道:“不行不够我也不会把你引来此处了。” 男声道:“你真是这打算?” 女声道:“难道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男声笑道:“那倒不会,我明白,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今天可以跟张三,明天也可以翻脸无情跟李四,你绝不会把贞操名节当回事,只是……” 顿了顿,接道:“你若真是这打算,我认为你是多废事。” 女声道:“怎么说?” 男声道:“你何如把我抖出去?” 女声道:“那何如我亲手把你交给他?” 男声道:“那不但废你的事,而且说不定你会赔上一条性命。” 女声道:“那要试试看再说。” “算了,玉娘。”男声一笑说道:“别跟我玩真玩假了,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当初你背叛了他,如今会要你的只有我一个,他既然再纳如花美眷,不愿收你这盆覆水,你何必再为他卖命冒险?如今他已经被我整得差不多了,眼看这武林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放着现成的第一夫人你不做,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你要,你怎么这么傻?以我看你不如永远这么错下去,跟着我白首偕老,厮守一辈子。” 女声道:“你真打算要我么?” 男声道:“怎么不真?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当初咱们那如胶如漆的情爱如何?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女声冷笑说道:“你的嘴仍跟当年一样甜……” 男声道:“玉娘,我对你可从没玩过假。” 女声道:“那你为什么屡次暗害我的女儿?” 男声道:“玉娘,你说这话可亏良心,对你那两个女儿,我视同己出,从褓襁中扶养她们长大,后来是你那大女儿屡次跟我作对,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女声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了你?” 男声道:“玉娘,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虽是露水夫妻,可彼此却也是真情,厮守多少年了,还谈什么错怪?” 女声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你真要我?” 男声道:“玉娘,你怎么老是这么信不过我?难道要我扒出心来给你看看不成?” 女声颤抖着道:“你要扒出心来,这我后半辈子跟谁……” 一声轻叹接道:“看来我前世欠你的,你是我前世的冤家,为什么对你我老是狠不起心……” 男声笑道:“玉娘,这还不明白么?那是因为你还深恋着我……”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 不,有几声颤抖的异响。 看来,这姬玉娘真是个水性扬花,朝秦暮的淫荡女人。 蓦地,一声闷哼,一声惊呼,还有一声怪笑:“玉娘,你……” 女声冰冷说道:“我怎么?我被你害够了,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男声道:“那你适才……” 女声道:“忍羞含辱最后一次,不这样我如何下手?” 男声突然笑道:“女人心,海底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一个女人一旦变了心,她会将往日的一切恩爱抛诸脑后,怕人呀怕人,只是……” 顿了顿,接道:“玉娘,你自己也……” 女声道:“反正我早该死了,这点伤又算得什么?” 男声笑道:“可是,玉娘,你看看我可曾中了你的暗算?” 女声一声轻呼,惊声说道:“怎么,你没有……” 男声哈哈笑道:“玉娘,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对你这种女人,我领教够了,老实告诉你吧,从你背叛皇甫林跟我的头一天起,我就时时刻刻在提防你了,如今……” 哈哈一阵得意笑,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女声道:“算你命大,我没有话说了,恨只恨我一击未中,你杀了我吧。” 男声笑道:“你以为我还会留你么?那才是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玉娘,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那么该怪你……” 突然一声闷哼,女声一阵格格娇笑:“你到底没逃出我的手去……” 男声惊骇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女声笑道:“我早就学了,只为了对付你……” 话声未落,一条人影冲洞而出,直落五老峰下,却没看清这位奸夫是谁? 而紧接着又一条纤小人影掠入洞中,洞中响起了一声惊呼:“娘,您……” 女声道:“不碍事,瑶儿,些微小伤还要不了娘的命,那匹夫呢?” 一个无限甜美的女声道:“他跑了,娘,我顾不得追他……” “瑶儿,”女声道:“你不该进来,你该追他去。” 甜美女声道:“那么,娘,我现在……” “不用了,瑶儿。”女声道:“现在追已经来不及了,让他去吧,反正他也跑不出多远的,把药给娘,等娘稍作调息后,咱们再找他的尸首去。” 接着,这“五老洞”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庐山山脚不远处有片松林,松林的背后,就是入山口“莲花洞”的所在地,而如今在这片松林之前,正站着人在那儿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 这个人,是费慕人。 正找寻间,他忽然有所惊觉,回头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由庐山脚下飞掠回来,他一喜立即迎了上去,叫道:“爹。” 近前,那人影刹住了身形,是费云飞,他的脸色有点异样,费慕人开口便道:“爹,您上哪儿去了,怎么……” 费云飞道:“爹找寻那琴音去了,你可曾有所发现?” 费慕人摇头说道:“孩儿在驰行间,一直觉得那琴音在前,及至孩儿到了这儿,那琴音忽然终止,连您也找不到了……” 费云飞皱眉说道:“那就怪了,爹也是这样……” 顿了顿,接道:“慕人,你知道爹为什胜闻琴音便舍了那冷遇春,循琴音找寻那抚琴之人么?” 费慕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费云飞道:“那琴音听在你耳朵里,可有什么异样感受?” 费慕人摇头说道:“没有,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感觉。” 费云飞冷笑一声,道:“那琴音听在爹耳朵里,即恍若阵阵闷雷,震得爹血气翻动,几几乎不可抗拒……” 费慕人讶然说道:“这是谁有这高功力?” 费云飞道:“你且往下听,如今你该能明白,那琴音是专对爹而发,其目的只在阻拦爹杀冷遇春,你知道此人是谁么?” 费慕人一震急道:“爹,该是那逼迫冷遇春害您之人。” “对了,慕人。”费云飞点头说道:“也只有他才会救冷遇春,那么,你如今再想想,他是谁竟有这高功力?” 费慕人略一思忖,脸色大变,道:“爹,是‘南令’……” 费云飞猛一点头,道:“所以爹才舍了冷遇春而循琴音找他,结果……” 一摇头说道:“这匹夫狡猾诡诈,爹循琴音一直赶到了庐山,而当爹甫登庐山之际,琴音却突然终止了。” 费慕人道:“爹,他既然把咱们引来此地,为什么又……” “那谁知道。”费云飞道:“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他又要施什么阴谋了。” 费慕人默然不语,但旋即他陡挑双眉,道:“爹,琴音既在这一带终止,他就该还在这附近,咱们找他。” 费云飞摇头说道:“不必了,慕人,匡庐诸峰高,占地广,要在其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会被我们碰上的。” 费慕人道:“爹,那么如今……” 费云飞:“找个地方坐坐,爹要跟你谈两件事,跟我来。” 转身向松林行去。 费慕人答应了一声,举步紧跟身后。 到了松林边,费云飞行了进去。 进了松林,找了两块大石头,费云飞抬手一指道:“慕人,咱爷儿俩坐下谈。” 坐着,他先坐在一块大石上。 费慕人答应了一声,坐在对面另一块大石上。 坐定,费云飞开了口:“慕人,爹当年交给你的那纸能解百毒的处方,还在么?” 费慕人忙道:“在,爹,我一直慎藏着。” 费云飞点头说道:“那好,拿出来给爹。” 费慕人应声探怀,摸出了那纸处方,双手递了过去。 费云飞接过处方,立即藏入怀中,道:“慕人,这纸处方,在如今来说,可以说是当世唯一,那皇甫林他要对付咱们,必先下手抢夺这纸处方,爹不放心,所以向你要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费慕人道:“爹,我知道。” 费云飞点了点头,道:“那有,爹给你那份天宝图呢?” 费慕人一震,道:“爹,我把那份天宝图送人了……” 费云飞一怔急道:“送人了?送给谁了?” 费慕人嗫嚅说道:“送给冷遇春的女儿冷姑娘了。” 费云飞道:“怪不得你适才不忍向冷遇春下手……” 费慕人忙道:“爹,为了父仇,我不惜……” 费云飞点头说道:“好孩子,怎么回事,你说给爹听听?” 费慕人遂把在“洛阳” “北邑山”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湖路 第八十章
听毕,费云飞摇头而笑,道:“慕人,恐怕你铸成了大错。” 费慕人一惊忙道:“怎么,爹。” 费云飞淡淡说道:“据爹所知,冷遇春生平未娶,他何来女儿?” 费慕人道:“‘东邪’厉前辈也这么说,只是冷姑娘确是……” 顿了顿,接道:“我记得小时候还……” 费云飞截口说道:“那是另一个,不是这一个,即便是那另一个,也不是冷遇春的亲生女儿。” 费慕人诧声说道:“那么她是……” 费云飞道:“爹告诉你一件事,那宇文化之宠姬与皇甫林有染,并为皇甫林生了两个女儿,小的一个自小交由姬玉娘的一位好友扶养,最后却不知怎地到了皇甫林身边,成了他的女儿,那个大的,则一直由姬玉娘扶养,及至长成,皇甫林与姬玉娘为监视冷遇春,及夺取冷遇春那份‘天宝图’,所以就派那位孪生姐妹中的姐姐换回了妹妹,可巧冷遇春那时中了‘无影之毒’,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虽然知道也无可奈何,为了解冷遇春的‘无影之毒’,逼他交出那份‘天宝图’,所以他们又用计引来了怀有解毒处方的你……” 静听之余,费慕人心头连震,脸色连变,此时突然颤声截口说道:“爹,您的意思是说,那冷瑶红是皇甫林的女儿?” 费云飞点头说道:“是的,慕人……” 费云飞失声说道:“怪不得他怀有‘翡翠宫’用笺……” 费云飞道:“她是皇甫林的女儿,自然有‘翡翠宫’用笺,只是你不用震惊,也不必难过,得这一次教训,未尝不是益处,爹也不怪你,年轻人,爹在你这年纪时,也是一样,只要你以后不再跟她来往,忘了她也就行了。” 费慕人脸色大变,道:“可是,爹……” 费云飞道:“怎么,你舍不得她?忘不了她?慕人,别忘了,她是爹仇人的女儿,观其父母知其女,皇甫林与姬玉娘所生的儿女,会有好……” 费慕人忙道:“爹,我不是这意思,而是,而是……” 费云飞道:“而是什么,她骗你骗得还不够么?这样的姑娘家能要么?她对你会有真情真义?慕人,别那么傻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过几年爹会替你……” 费慕人忙道:“不是的。爹。” “不是?”费云飞诧声说道:“那是什么?” 费慕人脸色煞白,双目赤红,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费云飞道:“说呀,慕人?” 费慕人暗一咬牙,突然离石而起,砰然跪倒,道:“爹,我跟她已有了夫妻之实……” 费云飞霍地站起:“什么?慕人,你怎么说?” 费慕人低着头,把那段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费云飞身形暴颤,须发俱张,厉声说道:“畜生,你,你,你该死……” 费慕人猛然抬头,道:“爹,孩儿做错了事,您请……” 费云飞厉声说道:“这种事也能错得么?畜生,我劈了你。” 扬掌劈了下去。 费慕人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一动未动。 费云飞掌至半途,突然跺脚沉腕收掌,颤声说道:“畜生,你,你气死我了……” 毕竟儿子是自己的。 费云飞仰天叫道:“天,这叫什么,这叫什么?皇甫林害了我,我的儿子却跟他的女儿……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缓缓地垂下头去,林风吹动了他满头灰发,看上去好不悲惨凄凉。 费慕人他也缓缓地低下了头。 费云飞忽地一叹说道:“这也许是天意,要怪只能怪那朵‘醉海棠’,还有皇甫林那无耻的女儿,为害我父子,竟用这种手段……” 顿了顿,接道:“慕人,你起来吧。” 费慕人猛然抬头,木然说道:“爹,我自知罪孽深重,对于自己的这身罪孽,他日我自会想办法消弭,不过,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费云飞叹道:“你说吧。” 费慕人道:“请爹再让我跟她见一面!” 费云飞双眉一轩,道:“你想干什么?” 费慕人陡扬双眉,道:“我要问问她……” 费云飞截口说道:“分明出自皇甫林授意,还有什么好问的?” 费慕人道:“不,爹,我要问问她有没有……” 倏地住口不言。 费云飞一震说道:“爹明白了,只是,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费慕人道:“有,孩子总是我的,他日我要问她要回来,没有……” 咬牙说道:“我要亲手杀了她。” 那怕人的神态,令得费云飞一凛,他道:“对,孩子总是咱们费家的,爹答应你,你起来吧。” 费慕人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沉默了一下,费云飞道:“慕人,天色不早,爹也累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去吧。” 转身向松林的那一方行去。 费慕人像灵魂出了窍,默默地跟在身后…… 就在他父子身形隐入松林的同时,“九岭山”下的小路上,如飞地驰动着一条魁伟高大的人影。 那是“铁面巨灵”左车,他毫不停歇地往“南岳”急赶。 但,“九岭山”区刚过了一半,他有了发现,那是由他面前半里处横过的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他看得清楚,是“恶师爷”沈东山。 对这位“恶师爷”,他见过,而且知道他是谁的人。 他心中一动,略一迟疑,立即掉转方向追了过去。 “恶师爷”沈东山的确不愧机警,左车追过去没多久,立即被他发现,他身法更疾,脱弩之箭般向西狂奔。 这一跑更引起了左车的猜疑,也激得这位“铁面巨灵”胸中火发,猛一提气,驰动起来像一阵狂风。 这样一先一后,没半日工夫就进入鄂境,却被那沈东山一头钻进了一个村落中没了影儿。 左车好不气恼,跟着进了那村落。 甫进村落,他一怔停了步,只因为他看见了一椿怪事。 “恶师爷”沈东山由一处星角后退出,一步,一步,还不到三步,翻身便跑。 左车无暇多想,定了定神,大喝一声扑了过去。 而,有人比他更快,由适才沈东山退出那星角后,飞掠出两条雪白人影,足不沾地扑向了沈东山。 沈东山哪里来得及跑,闷哼一声躺在了地上。 那两名白衣人伸手便要去抓,适时左车已至,忙喝道:“二位,请等等。” 那两名白衣人一怔收手,四目投注,居左一名道:“阁下是……” 左车道:“这沈东山是被老朽追赶至此。” 那居左白衣人道:“阁下的意思……” 左车道:“请二位把他交给老朽。” 居左白衣人摇头说道:“阁下,这恐怕办不到,这沈东山是我家宗主仇人一伙,对我家宗主有大用……” “宗主?”左车微愕说道:“二位是……” 居左白衣人道:“毒宗宗主座下‘白衣四侍’。” 左车脸色一脸,道:“原来是毒宗……双宇文化已死多年,毒宗何又来宗主?” 那两名白衣人濮阳飘与濮阳飞脸色也自一变,道:“阁下是哪位……” 左车道:“老朽姓左名车……” “左大哥。”突然一声颤抖喜呼,由那屋角后掠出了“南令”皇甫林,他近前探掌便抓。 左车一震闪身,只一凝独目,神情猛震,一声:“主人,想煞老奴了……” 砰然跪倒,身形暴颤,热泪泉涌。 皇甫林伸手搀扶,两眼中泪光隐现。 “我听说左大哥重现武林,可没想到在这儿碰上……” 左车在皇甫林搀扶下站起,闻言说道:“老奴在‘九江’碰见了冷遇春,听他说主人已往‘南岳’,所以急忙赶往相寻,不想半途碰上了沈东山……” 皇甫林道:“还好左大哥碰见了他,不然左大哥就要白跑一趟……” 白如雪那甜美话声忽由背后响起:“林哥,这位就是左大哥?” 皇南林忙道:“正是,雪妹,快来见见。” 白如雪上前浅浅一礼,含笑说道:“左大哥,这多年来,我常听他提起您,对您,我是……” 左车忙道:“令主,这位是……” 皇甫林道:“左大哥,这是你的弟妹。” 左车“哦”地一声忙道:“原来是……主母岂非折煞老奴……” 身形一矮,便要拜倒。 皇甫林忙抬手拦住,道:“左大哥这才是折煞人,琼儿,过来见见左伯伯。” 皇南琼应声行前,盈盈见礼:“琼儿见过左伯伯。” 左车道:“令主,这位莫非……” 皇甫林道:“正是玉娘所生的琼儿。” 左车忙道:“老奴该见过姑娘。” 他又要拜下,再度被皇甫林拦住,他道:“这十多年来,这几天我最高兴,前逢琼儿,又遇左大 哥,我真没想到还能见着左大哥……” 左车老泪一涌,道:“天可怜,却让老奴见着了令主。” 白如雪突然说道:“林哥,别在这儿说了,瞧,人家都在看咱们呢。” 可不是么?村里的居民在远处围了一大堆。 皇甫林倏然一笑,忙道:“那么,咱们找个僻静处去。” 拉着左车行去。 白如雪扶着皇甫琼则跟在身后。 “雪衣四灵”提着沈东山跟在最后。
江湖路 第八十一章
转过了屋角,走完了一条小路,到了村外的一片树林里,在树林里草地上,大伙儿席地坐下。 皇甫林概略地说了说被害经过,左车也谈了谈祝融峰下的生活。 说完了这些,大伙儿的目光转到了沈东山身上。 皇甫琼双眉一扬,轻喝说道:“濮阳飞。” 濮阳飞应声拍醒了沈东山。 “恶师爷”翻身跃起,入目眼前几位,立即面如死灰,随即陪上一脸的强笑道:“姑娘……” 皇甫琼冷然说道:“沈东山,你先看看眼前都是谁?” 沈东山强笑说道:“沈东山不……不知道,姑娘请明示。” 皇甫琼道:“我跟濮阳兄弟你该认识。” 沈东山将头连点,道:“认识,认识。” 皇甫琼道:“那么我给你介绍这一位……” 一指左车,道:“‘铁面巨灵’左车左大侠。” 沈东山目光一溜,道:“见过,见过,当日在‘长沙’城外见过……” 皇甫琼道:“那更好,现在我再为你介绍这两位……” 一指皇甫林,道:“这位是我爹‘南令’皇甫大侠……” 沈东山身形一震,没说话。 皇甫琼最后指向了白如雪,道:“这位是我雪姨白女侠……” 白如雪含笑说道:“沈东山师爷,我就是‘碧目魔女’。” 沈东山又一抖索。 皇甫琼冷然一笑,道:“如今我介绍完了……” 皇甫林突然说道:“琼儿,把沈师爷交给我吧。” 皇甫琼欠身说道:“是,爹。” 皇南林日光凝注,微微一笑,道:“阁下对你的大号,我是久仰。” 沈东山心惊肉跳,强笑道:“那是令主看重,过奖……” 皇甫林道:“阁下,你真认为我是‘南令’么?” 沈东山讶然说道:“令主这话……” 皇甫林道:“阁下,我在问你。” 沈东山忙道:“沈东山自然认为当面便是令主。” 皇甫林笑了笑,道:“那么,你那主人又是何人?” 沈东山一怔,道:“这……” 皇甫林淡淡说道:“阁下,请说话。” 沈东山目光一转,道:“令主真让我说?” 皇甫林道:“我以为阁下是多此一问。” “那么……”沈东山嘿嘿一声强笑,道:“我以为敝上才是真令主。” 皇甫琼脸色一变,叱道:“沈东山,死到临头你还……” 皇甫林一抬手,道:“琼儿。” 皇甫琼立即闭口不言。 皇甫林淡然一笑,道:“这么说,你阁下认为我不是皇甫林?” 沈东山道:“事实如此。” 皇甫林笑道:“不愧名满武林的‘恶师爷’,的确是够机警的……” 顿了顿,接道:“事实上你该这么说,这样我就没办法问你那位主人是谁了,只是,阁下,斗心智你未必斗得过我……” 沈东山道:“我说的是实情。” 皇甫林听若无闻,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但我仍要问,一旦你那主人扯下了面具,除去了那高明的易容,阁下,他又是何人?” 沈东山道:“据我所知,敞上没戴面具,没有易容。” 皇甫琼双眉陡挑,道:“沈东山,你是……” 皇甫林含笑说道:“女儿,别忘了,你已经把他交给了我。” 皇甫琼忍了忍气,道:“是,爹。” 沈东山突然说道:“我有个建议……” 皇甫林道:“说,能采纳的我无不采纳。” 沈东山目光溜向皇甫琼,道:“阁下何不问问琼姑娘,我以为她知道的该比我清楚。” 皇甫林笑道:“你明知她不清楚……” 沈东山道:“琼姑娘是敝上的掌珠,哪有……” 皇甫林道:“可是她的生身父如今就在你眼前。” 沈东山摇头说道:“我看琼姑娘是弄错了……” 皇甫林道:“阁下,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我问你……” 沈东山道:“我认为敝上是真‘南令’。” 皇甫林像没听见,笑了笑,道:“阁下,我听说‘西魔’呼延海把费‘中尊’的儿子击落了‘祝融’极颠,有这回事?” 沈东山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皇甫林道:“我也听说你把这消息报与了琼儿,是么?” 沈东山义形于色,慨然说道:“这是我应该的,我知道姑娘……” 跟皇甫林道:“如今我知道了,费‘中尊’的儿子并没有死,而且我更知道琼儿擒了‘西魔’,然后把他带上了‘祝融’极颠,这你知道么?” 沈东山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皇甫林道:“你不是说在‘长沙’城外碰见了左大侠么?当时我跟谁在一起?” 沈东山道:“我不认识。” 皇甫林笑道:“就算你不认识吧,可是,你认为‘西魔’已经死了么?” 沈东山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看,论情,论理,只要他落在了琼姑娘手里,他就绝不该有活命的机会。” 皇甫林笑道:“不错,只是真要那样,琼儿她岂不成了罪人……” 沈东山摇头说道:“阁下这话我不敢苟同,琼姑娘是替费少侠报仇……” 皇甫林道:“费慕人并没有死。” 沈东山道:“可是呼延大侠把费少侠击落了‘祝融’极颠,这是事实。” 皇甫林道:“我承认,这是事实。” “再说……”沈东山道:“琼姑娘并不知道费少侠没有死。” 皇甫林道:“我也承认,她是不知道,可是,你知道。” 沈东山一震,道:“我,我也不知道,‘祝融’极颠千寻,休说是被击落,就是失足跌下,任何人也会认为必死无疑。” 皇甫林道:“是理,然而你却是在碰到费少侠之后,才把这消息报与琼儿的。” 沈东山道:“我说过,我不认识……” 皇甫林道:“你那主人先害了我,然后再害琼儿,其心肠之狠毒,可想而知,琼儿这方面我已经拦住了她对你的惩罚,不过有一个人却不肯放过你。” 沈东山忙道:“阁下说谁?” 皇甫林道:“西魔呼延海。” 沈东山那张脸一下没了红色,失声说道:“他,他没死……” 皇甫林道:“我不说过么?他若死了,琼儿岂不成了大罪人?” 沈东山忽地转趋平静,道:“我不以为琼姑娘会饶了他。” “当然。”皇甫林道:“若按琼儿的意思,再有十个呼延海也活不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东湖’中了冷遇春的计,酒后失言……” 沈东山忙道:“冷遇春?” “不错。”皇甫林道:“他计赚西域双妖脱身,赶往‘南岳’阻拦琼儿,可巧在半途碰上了我夫妇,我夫妇乃及时拦住了琼儿,你明白了么?” 沈东山脸色大变,咬牙说道:“好个冷遇春,原来他……” 住口不言。 皇甫林笑道:“别怪他,要怪只该怪你自己……” 顿了顿,接道:“呼延西魔的性情脾气是众所周知的,他对付恶人的手法,尤其是对害他的人的手法,其狠,其辣,恐怕你阁下不会没有听说过。” 沈东山身形为之一颤。 皇甫林微微一笑,又道:“不知道你信不信,呼延海如今就在左近,我只消轻啸一声,他会立即赶来看个究竟。” 沈东山身形又一抖。 皇甫林笑道:“阁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沈东山摇头说道:“我不明白。” 皇甫林道:“那么我告诉你,我跟你谈个条件……” 沈东山目光转动,道:“什么条件?” 皇甫林道:“我这个人手不沾血腥已久,同样地,我也不希望我的亲人朋友多造杀孽,我想把你交给呼延西魔……” 沈东山浑身一抖索。 皇甫林接着说道:“不过,假如你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我不但不把你交给呼延西魔,而且担保你活命走路……” 沈东山嗓门儿有点哑地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皇甫林道:“只一句,你那主人是谁?” 沈东山道:“是‘南令’……” 皇甫琼双眉一挑,皇甫林已然笑道:“阁下,看来你并不在乎我把你交给呼延西魔。” 沈东山道:“你错了,我绝对在乎,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皇甫林道:“那么如今你认为我是谁?” 沈东山呆了一呆,道:“该是‘南令’。” “是喽!”皇甫林道:“世上有两个‘南令’么?” 沈东山道:“那,那总有一个是假的。” 皇甫林道:“这才有点像老实话,你认为谁是假的?” 沈东山道:“要问我,我认为你是假的,可是看眼前的情形,似乎敝上该是假的。” 皇甫林道:“你你的意思是……” 沈东山道:“我只知道他是‘南令’,虽然如今我明白他有九分可能是假的,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皇甫林道:“真的么?” 沈东山慨然说道:“你便是把我交给‘西魔’,我也是这么说。” 皇甫林点头笑道:“我相信你,只是,沈东山,你为人卖命多年,到头来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所为何来?” 沈东儿低下了头。 皇甫林吸了一口气,道:“如今,我不问你他是谁了,我问你他现在何处?” 沈东山摇头说道:“不知道,便是我也在找他。” 皇甫林道:“这话怎么说?” 沈东山道:“不瞒你说,在往日,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行踪,可是自从厉东邪的女儿在‘长沙’被费‘中尊’救去后,我就跟他失掉了连络,到现在为止,我没能找到他一点踪迹。”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这倒是怪事,他出了什么事么?” 沈东山摇头说道:“这只有问他了。” 皇甫林道:“沈东山,这也是实话?” 沈东山道:“我仍是那句话,就是你把我交给呼延西魔,我也是这么说,其实,跟敝上失掉连络的不只我一人,便连他那左右二奴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皇甫林道:“这么说,他是失踪了?” 沈东山道:“似乎可以这么说。” 皇甫林沉吟未语,旋即,他飞起一指点了出去,然后趁势摆手,道:“沈东山,你可以走了。” 沈东山机伶一颤,惊诧地望了皇甫林一眼,头一低,转身走去,他已经很知足。
江湖路 第八十二章
皇甫琼口齿启动,似欲出言反对,皇甫林抬手拦住了她,道:“琼儿,他功力已失,这对他已经很够了。”
皇甫琼低低应了一声,住口不言。 左车叹道:“令主对人永远是那么宽厚。” 白如雪淡淡一笑道:“可是人家并不这样对他。” 皇甫林笑道:“只要上苍对我不薄,我还求什么。” 白如雪不禁动容。 皇甫林微微一笑,又道:“走吧,咱们办咱们的未完之事去吧。” 白如雪点了点头,栏扶着皇甫琼带着“雪衣四灵”前行而去,皇甫林跟着迈了步。 左车赶前一步,低低说道:“令主,姑娘与费少侠之间……” 皇甫林遂把皇甫琼与费慕人间的“情”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左车骇然色变,喃喃说道:“但愿我错了,但愿我错了……” 皇甫林讶异地道:“左大哥,你说什么……” 左车悲笑道:“适才因姑娘在令主身边,老奴未敢多嘴,如今老奴不得不得不禀报令主,费少侠有可能是少主……” 皇甫林一征,道:“左大哥,这,怎么说。” 奴车叹道:“费少侠被击落‘祝融’峰颠那日,老奴在给费少侠疗伤之际,发现费少侠身上有着跟少主一般的奇征……” 皇甫林道:“左乳下有五颗梅花痣?” 左车点头说道:“是的,令主。” 皇甫林脸色一变,道:“这,这怎么会……他怎么有……” 目光一凝,道:“左大哥,他怎么说。” 左车摇头说道:“不相信,他认为他是费‘中尊’……” 皇甫林截口说道:“左大哥见过费云飞了。” 左车点头说道:“是的,令主。” 皇甫林道:“他怎么说。” 左车道:“他也不承认,他说费少侠是他的亲生,并且说他那儿子的左乳下,也有五颗梅花痣。” 皇甫林眉锋一皱,道:“这倒是很巧……” 左车道:“令主看,费少侠是不是……” 皇甫林道:“这很难说,据我所知,具此奇征之人,举世只有英儿一个,不过,也许会另有第二个………” 望向左车接着道:“以左大哥看呢。” 左车道:“老奴先前以为费少侠必是少主,如今老奴却宁愿他不是。” 皇甫林忽地淡然一笑道:“左大哥,该不会是,英儿怎会成了费云飞的儿子?固然,万一他是,那后果……” 摇摇头,接道:“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只是左大哥记住,在没得我允许之前,千万别让琼儿知道,明白么?” 左车忙点头说道:“老奴省得,老奴省得。” 皇南林微一摇头,道:“我现在很矛盾,既希望他是,又希望他不是……” 叹了口气,接道:“曲指算算,英儿失踪也有十几年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卜,倒是厉东邪的女儿已然长成,听说长得很好,叹只叹英儿他没有福气……” 左车悲声说道:“都怪老奴护卫不周……” 皇甫林摇头说道:“这怎能怪左大哥?是他命里该有此劫,我看过英儿的相,这孩子该是一株武林奇葩,不会是夭折……” 左车道:“老奴也以为吉人该有天相……” 白如雪突然回过头来,含笑道:“林哥,你跟左大哥在说些什么,这般嘀嘀咕咕的。” 左车一惊,皇甫林忙笑道:“没什么,随便谈谈。” 白如雪碧自转动,未再问。 皇甫林与左车也未再多说。 怪的是,皇甫林对费慕人有可能是他的儿子,有可能会导致人伦悲剧一事,并不十分担心,也没有那么震惊,更未见他忧惧之色。 这为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天,这一行人到了“洞庭”。 甫到湖滨,便听得远处有人叫道:“皇甫,你害得我几个好苦。”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洞庭湖边三条人影快逾奔马,飞一般地掠了过来,皇甫林一笑说道:“原来是厉老儿与老龙……” 说话间三条人影已近,可不正是厉勿邪父女与龙飞! 见面先笑,笑声中,厉勿邪道:“皇甫,我几个赶到了‘南岳’,听老和尚说你又走了……” 皇甫林笑问道:“有事么?” 厉勿邪道:“这个………待会儿再说,丫头,先过来见见你皇甫叔。” 厉冰心应声近前施礼:“见过皇甫叔!” 皇甫林凝目说道:“厉老儿,这就是我的冰心侄女儿。” 厉勿邪道:“不错,你看如何。” 皇甫林笑道:“仙露明珠,世间少有……” 厉勿邪笑道:“夸奖了,丫头,还有你皇甫婶儿。” 厉冰心转向白如雪便是一礼。 白如雪脸色微酡,忙伸手去扶,碧目凝注,尽射爱怜:“来,姑娘,跟你琼妹妹咱三个好好亲热亲热。” 立即,她三位亲热成了一团。 这几位看得都笑了,笑声中,龙飞向着厉勿邪递过眼色,厉勿邪会意,笑声一敛,道:“皇甫,让她三个亲热,咱几个找个地方喝一杯去。” 皇甫林含笑点头,望着白如雪道:“雪妹,你带冰心侄女儿跟琼儿游游湖去,我跟左大哥陪厉老儿、老龙找个地方喝几杯去。” 白如雪含笑答应与皇甫琼,厉冰心带着“雪衣四灵”走向湖边雇船去了。 这几位则转身向一家酒肆行去。 进了酒肆,找了一付临窗*湖的座头坐下。 点过了菜,皇甫林凝注厉勿邪,含笑说道:“厉老儿,如今她娘几个已不在身边,你两个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厉勿邪望了一眼,道:“你知道了?” 皇甫林道:“我不知道什么,不过我看得出你两个是想对我说什么,而又顾忌着如雪跟琼儿在场。” 厉勿邪微一点头,道:“既然你看出了,那就更好说话了……” 龙飞突然说道:“皇甫,没想到你真救了呼延老儿。” “我不该么?”皇甫林淡笑说道:“老龙,没想到与那真字何解?” 龙飞道:“厉老儿,你说。” 厉勿邪沉吟了一下,道:“皇甫,你可知道我两个碰上了费云飞?” 皇甫林“哦!”地一声,道:“不知道在何处?” 厉勿邪道:“‘九江’甘棠湖畔。” 皇甫林道:“那想必是在左大哥离去之后。” 厉勿邪道:“不错,我三人到了那儿时,正好左老儿离去,只看见了他的背影。” 皇甫林道:“碰上了费云飞如何。” 厉勿邪道:“费老儿一直认为害他的是你,并且根本不相信你也是被害人,尤其也在长白‘冰雪谷’。” 皇甫林道:“事实上我也不相信他也在长白‘冰雪谷’被害……” 厉勿邪道:“可是冷遇春说……” 皇甫林道:“你该问问如雪。” 厉勿邪道:“据费云飞说,你既能以如雪害了他,当然可以把如雪调来身边掩天下人耳目。” 皇甫林道:“他似乎根本不能相信我……” 厉勿邪道:“事实如此。” 皇甫林笑问道:“那么,你两个怎么看呢?” 厉勿邪怅然说道:“恐怕连你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皇甫林道:“我承认,如何?” 厉勿邪道:“你两个把人都弄糊涂了,所以我跟老龙不得不弄清楚。” 皇甫林答道:“你何不说要查查我?” 厉勿邪脸一红,猛然点头道:“不错,皇甫,被害的是你也好,是费云飞也好,我跟老龙都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 皇甫林笑了笑,道:“这是真朋友,那么,我请问,如今你两个对我下的断语如何?” 厉勿邪道:“我不讳言,你令人可疑。” 皇甫林道:“可疑处何在?” 厉勿邪道:“别的一概不谈,单说冷遇春害的是他而不是你,事是他干的,他自然明白,这就够了。” “是够了。”皇甫林道:“这是致命的一点,令我百口莫辩,只是厉老儿,你两个以为冷遇春说了实话么?” 厉勿邪点点头说道:“我两个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他若不说实话,那表示他仍替那暗中人工作,即如此,他就不会说被害的是费老儿了。” 皇甫林笑道:“我承认你说的是理,只是你把那暗中人当成了我,这一点我不敢苟同,如今我再请问你两个对费老儿作何看法。” 厉勿邪道:“他没有令人置疑之处,再说,冷遇春是他的最佳人证。” 皇甫林点头说道:“这倒是,冷遇春该绝不会为他作伪证,如今看来,这件事玄得很,我自己明白,我确实被害,而且确实在长白‘冰雪谷’,怎么费云飞也是……” 一顿,接着:“厉老儿,冷遇春呢?” 厉勿邪道:“他到‘长白’去了。” “去了‘长白’?”皇甫林讶然说道:“他去‘长白’干什么?” 厉勿邪道:“他要去查看一下,看看‘长白’是否有两处‘冰雪谷’。” 皇甫林一怔,旋即点头,道:“对,是该去看看那儿是不是有两处‘冰雪谷’,只是……” 顿了顿,接道:“有两处‘冰雪谷’又如何?” 厉勿邪道:“那便能证明,你跟费老儿都是被害人。” 皇甫林笑道:“可是,厉老儿,‘碧目魔女’却只有一个。”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我跟老龙也这么想……” 皇甫林道:“如今看来,冷遇春‘长白’之行,恐怕没有用,地纵有两处,而人却只有一个。” 龙飞突说道:“也许还有一个‘碧目魔女’。” 皇甫林笑问道:“老龙,那可能么?” 龙飞道:“要是不可能,对你就更不利。” “的确。”皇甫林道:“这件事还是等冷遇春回来之后再说吧……” 接问道:“你两个就这件事么。” 龙飞道:“还有,你该听左老儿说了,关于费云飞的儿子……” 皇甫林道:“我听左大哥说过了,如何。” 龙飞道:“那费慕人,是你的儿子么?” 皇甫林淡然说道:“我还没见着他,我怎知道?” 龙飞道:“难道说那奇征还不够么?” 皇甫林道:“事实如此,老龙,也有可能世上另有个具此奇征的人。” 龙飞凝目说道:“可能么?” 皇甫林道:“世间事不为人知者良多,怎么不可能。” 厉勿邪突然说道:“皇甫,你似乎并不担心。” 皇甫林道:“我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厉勿邪道:“别忘了,琼姑娘是你的女儿,假如费慕人再是你的儿子……” 皇甫林道:“厉老儿,那是假如。” 厉勿邪道:“万一……” 皇甫林道:“那也只是万一。” 厉勿邪诧声说道:“难道你不怕。” 皇甫林笑道:“我怕什么?又为什么怕。” 厉勿邪叫道:“皇甫,这是人伦……” “我明白!”皇甫林道:“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这费慕人是不是我的英儿,既如此,如今担忧焦虑不是嫌早了么?” 厉勿邪呆了一呆,道:“话虽这么说,你却不能不……” 皇甫林道:“该如何?他不是,那就不用耽忧、焦虑,他若是,你担忧焦虑又有什么用?” 厉勿邪道:“我没想到,你竟这么达观。” 皇甫林道:“不达观又能如何。” 厉勿邪道:“皇甫,这事非同小可,你总该……” “总该如何?”皇甫林道:“万一他是,要你你有什么办法可回天?” 厉勿邪默然不语。 皇甫林笑了笑,道:“厉老,好意我领受,但我劝你不必担心……” 厉勿邪道:“万一他是呢?” 皇甫林摇头说道:“机会只有万分之一。” 厉勿邪道:“我说万一他是,你该怎么办。” 皇甫林道:“不怎么办,杀了琼儿或是杀了他。” 厉勿邪凝目摇头,道:“皇甫,看来你变得令人莫测高深。” 皇甫林一笑道:“这件事还是等我见费慕人之后再说吧……” 顿了顿,接道:“有件怪事,你两人可懂?” 厉勿邪道:“什么怪事。” 皇甫林道:“听左大哥说,有一个不知何处飘来的琴音引走了费云飞,救了冷遇春。” 厉勿邪点头说道:“是的,我两个也听冷遇春说了。” 皇甫林道:“并且,那琴音弹的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厉勿邪道:“也没错,你以为……” 皇甫林道:“以琴音引走费云飞的是谁?为什么弹的是凤求凰。” 厉勿邪道:“我两个想过了,但想不出……” 皇甫林道:“后者该最耐人寻味。” 厉勿邪道:“怎么?” 皇甫林矢了笑道:“我以为你两个该知道,司马相如当初以一曲‘凤求凰’引走了卓文君……” 厉勿邪动容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那弹琴之人是……” 倏然住口不言。 龙飞击掌说道:“不错,我也明白了。” 厉勿邪眉锋一皱,不解地道:“但他跟费老儿何关?” 皇甫林道:“这就要费神想下去了。” 厉勿邪道:“莫非费老儿也知道姬玉娘……” 皇甫林道:“那他就不会认为当初害他的是我了。” 龙飞哼了一声,道:“也许他认为当初是你以一曲‘凤求凰’勾搭上了姬玉娘。” 皇甫林眉锋一皱,道:“老龙,这勾搭两个字欠斟酌,再说,我当初也没有对玉娘弹什么‘凤求凰’,纵有,他怎么会知道。” 龙飞呆了呆,哑口无言。 厉勿邪困惑地道:“那么是……” 皇甫林道:“恐怕你两个还不知道玉娘还在人世。” 厉勿邪、龙飞双双一怔,斋道:“她还在人世……” 厉勿邪接着说道:“这,这是谁说的?” 皇甫林道:“琼儿。” 厉勿邪道:“那么,她现在何处?” 皇甫林道:“原在‘翡翠宫’,可是如今已不知何处去了。” 厉勿邪道:“皇甫,这怎么说。” 皇甫林道:“离南岳后,我带着琼儿回了‘翡翠宫’,玉娘她知道我重现武林,更知道我必定会去‘翡翠宫’寻她,所以她给我留了一封信走了。” 厉勿邪道:“这又为什么?” 龙飞道:“厉老儿,这你还不明白么?她必是羞见皇甫。” 皇甫林点头说道:“老龙没说错,那封信中,满是悔恨之言。” 厉勿邪凝目说道:“只是这时候你突然提起她做什么。” 甫林道:“事因她起,难道不该么?” 厉勿邪道:“事确是因她而起,但这弹琴之人……” 皇甫林道:“总跟她脱不了关连。” 厉勿邪道:“可是仍不能确定那弹琴之人是谁。” 皇甫林道:“事实上……” 忽听窗外响起厉冰心一声娇呼:“费大哥。” 皇甫林等忙由窗口外望,只见白如雪等正坐着一艘画舫荡漾在洞庭湖中,而这时另有一艘小船直向那艘画舫驶去,那小船上,坐的是费云飞与费慕人。 皇甫林眉锋方皱,厉勿邪已急说道:“皇甫,我看他父子来意不善……” 话声未落,左车已一阵风的扑了出去。 皇甫林一点头,道:“正好两头对面,咱们出去看看。” 丢下一锭银子,快步行了出去。
江湖路 第八十三章
到了湖边,费云飞父子那艘小船,跟白如雪等所坐画舫已不到十丈,厉勿邪当即扬声唤道:“费老儿,我、老龙、皇甫都在这儿。”
皇甫林也立即唤道:“雪妹,把船划过来。” 白如雪还没有答应,小船上突然站起了费云飞,他厉声喝道:“皇甫林,既然你在这儿,那是最好不过,我父子‘君山’候驾,你我在那儿谈谈,厉老儿两个也请移驾作个见证。” 话落一摆手,小船直向一螺拥翠的“君山”驰去。 皇甫林笑了笑,道:“看来他是向我挑战了。” 厉勿邪道:“皇甫,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看你最好别去。” 皇甫林答道:“我若不跟他对面,此事永远说不清,今日机会难得,我怎么能不去?只管放心,我不会跟他动手的。” 厉勿邪道:“假如他要向你……” 皇甫林道:“你两个不会劝架么?” 说话间,白如雪等所坐画舫已*岸,皇甫琼出奇的激动,厉冰心则向着厉勿邪道:“爹,我看费大哥脸色不对。” 厉勿邪横了她一眼,道:“丫头,你少说一句。” 厉冰心一怔,刚噘小嘴儿,白如雪已然含笑说道:“姑娘,过来,咱三个走在一块儿。” 伸手把厉冰心拉到了身边。 于是,一行十人默默地向“君山”行去。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市湘君。” 这是李白的诗。 湘君,相传是尧帝的两女娥皇与女英,一同嫁舜作妃,死后封为朋水神,所以称湘君。 君山有“渊君庙”,在君山山麓。 甫登君山便可望见“湘君庙”,也可以看见如今在这“湘君庙”前,并肩站立着费云飞、费慕人父子。 费云飞须发俱张,脸色却显得很平静,到底不失为当世武林中之中尊。 费慕人究竟年轻,他两眼微红,脸色煞白得怕人。 皇甫林等到了“湘君庙”前余两丈停了步。 费云飞瞪着皇甫林,皇甫林望着费慕人,费慕人瞅着皇甫琼,皇甫琼则微侥螓首,娇躯颤抖得厉害。 白如雪紧了紧玉手,柔声说道:“琼儿,这是必然的,但别这样,一切有雪姨。” 皇甫琼没说话。 厉勿邪却突然开了口:“费老儿……” 费云飞一摆手,道:“厉老儿,你跟老龙往旁边站站。” 厉勿邪愕然说道:“干什么?” 费云飞道:“你两个是见证,别跟任何一方站在一起。” 厉勿邪刚犹豫,皇甫林已然淡笑说道:“厉老儿,听他的。” 厉勿邪一言不发,与龙飞走向了一旁。 他两个那里甫站定,费云飞已然凝注皇甫林道:“皇甫林,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仍叫你一声皇甫,如今当着这两位见证,我要找你算算当年的旧帐。” 皇甫林淡然说道:“费老儿,你可知道,我也是个被害之人。” 费云飞道:“我知道,但我不信,恐怕两位见证也没一人肯信。” 皇甫林笑道:“事实上,冷遇春的说法对我是大不利……” 费云飞道:“难道你以为他是说谎?” 皇甫林道:“没人说他谎言欺人。” 费云飞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甫林道:“我要说的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是被害之人,还有,你费老儿要冷静,莫中了人嫁祸借刀之计。” 费云飞冷笑说道:“只有你自已知道那不够……” 白如雪突然说道:“费大侠,可容我说句话。” 费云飞双眉一轩,道:“你说。” 白如雪道:“听说费大侠也是被‘碧目魔女’所害……” 费云飞道:“这你这不知道么?” 白如雪道:“在白如雪的记忆中,似乎以往没见过费大侠。” 费云飞冷然笑道:“假如我是你,我也会这么说。” 白如雪双眉复轩,道:“我不敢说费大侠不是被‘碧目魔女’所害,但我敢说害费大侠的那个‘碧目魔女’绝不是我白如雪。” 费云飞道:“谁听说过世上有两个‘碧目魔女’。” 一顿又道:“谁又听说过长白有两处‘冰雪谷’。” 白如雪道:“费大侠若是不信……” 皇甫林突然笑道:“如雪,你不用说,那冷遇春明明害得是我俩,他却说害的是费大侠,只要能弄清楚他为什么这么说就够了。” 费云飞道:“可惜冷遇春不在现场。” 皇甫林道:“他往长白去了……” 费云飞目光一凝,道:“他往长白去干什么?” 皇甫林道:“他到那儿去看看,那儿是否有两处‘冰雪谷’。” 费云飞脸色一变,道:“好个糊涂冷遇春,长白怎会有……” 脸色又复一变,冷笑说道:“分明是你让他远逃……” 皇甫林笑道:“你错了,这一点厉老儿与老龙可以作证。” 厉勿邪道:“费老儿,确不是皇甫叫他去的。” 皇甫林道:“再说……” “再说什么?”费云飞截口说道:“那冷遇春的说法对你不利,你调开他这是必然的道理。” 皇甫林道:“费老儿,我并有否认他的说法。” 厉勿邪也道:“费老儿,我适才说……” 费云飞道:“厉老儿,你休要上了他的当,他要授意冷遇春,难道会让你知道。” 厉勿邪呆了呆,方待再说。 皇甫林已然说道:“费老儿,我只有一句话,我也是被害人,害你的绝不是我,你若不相信,那只好由你了。” 费云飞冷笑说道:“你早说这句话不就好了,皇甫林!当着厉东邪与龙北旗,你难道还要我动手不成?” 皇甫林摇头笑道:“我问心无愧,无须自绝……” 费云飞道:“那么你是要我动手?” 皇甫林道:“你只管请,我绝不还手。” 费云飞怒笑说道:“好,好,好皇甫林,我倒要……” 厉勿邪突然说道:“费老儿,别乱动手。” 费云飞霍然转注,道:“别忘了,你两个是来做见证的,不是阻拦我报仇的。” 厉勿邪道:“可是如今尚未……” “尚未什么?”费云飞怒声说道:“冷遇春的说法,龙北旗的被坑,你那女儿的被掳,冷遇春自己的身受,这一切难道还不够么?” 厉勿邪一怔哑口,费云飞转望皇甫林,方待有所行动,蓦地一声苍劲话声由山下传了上来。 “二位且慢,冷遇春回来了。”
江湖路 第八十四章
一条淡青人影,飞一般地翻上山麓,可不正是冷遇春,厉勿邪愕然叫道:“冷遇春,你怎么那么快?”
冷遇春含笑说道:“厉大侠,我没走到长白,在山东遇见了一队采参商人之后就折了回来。” 厉勿邪道:“遇上了一队采参商人?” “是的。”冷遇春道:“他们经常到‘长白’去,对‘长白’的各处了若指掌。” 厉勿邪道:“他们怎么说?” 冷遇春道:“长白根本没有‘冰雪谷’这个地名……” 在场俱皆一怔! 冷遇春接着说道:“却有一处谷地叫‘葫芦谷’……” 厉勿邪道:“‘葫芦谷’?” “是的。”冷遇春道:“顾名思义,那谷的形状像葫芦,但这‘葫芦谷’两端均有出入口,且两端的谷地一模一样,尤其中间那细小的一段特长,长度总在百丈以上……” 厉勿邪道:“那跟‘冰雪谷’有什么关系?” 冷遇春道:“事实上,所谓‘冰雪谷’就是‘葫芦谷’的一端,而那‘冰雪谷’的名称,则是逼迫我的那人告诉我的。” 厉勿邪“哦!”地一声,道:“那么,冷遇春,你是说……” 冷遇春道:“‘葫芦谷’既有相同的两端,那该能表示长白有两处完全相同的‘冰雪谷’,也就是说,今日这位‘南令’皇甫大侠也有可能是被害之人。” “哦!”不知是谁“哦”了这么一声。 费云飞冷笑说道:“冷遇春,你倒会说话,那么我问你,你当初害的是谁?” 冷遇春慨然说道:“你费大侠!” 费云飞道:“是利用谁害了我费云飞?” 冷遇春道:“碧目魔女!” 费云飞道:“你可听说过‘碧目魔女’有两个?” 冷遇春道:“没听说过。” 费云飞道:“当初告诉你‘冰雪谷’的那人是谁?” 冷遇春毫不犹豫点道:“‘南令’!” 费云飞冷笑说道:“以‘无影之毒’害你的又是谁?” 冷遇春道:“‘南令’!” 费云飞冷笑连声地道:“这就够了。” “不够。”冷遇春道:“如今我已然知道,当日的那位‘南令’,不是今日的这位‘南令’。” 费云飞冷笑说道:“那么你说当日的那位‘南令’是谁?” 白如雪突然说道:“他就在眼前这些人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错愕,目光一起投射过来。 皇甫林诧声说道:“雪妹,你……” 白如雪淡淡说道:“琼儿刚才告诉了我一件事。” 皇甫林道:“什么事?” 白如雪道:“她说她对眼前这些人中的一位有熟悉之感,也就是说那人的言谈举止,像极了那位‘安乐居士’邵景逸。” 皇甫林双眉一轩,道:“雪妹,此人是谁?” 白如雪目中魔芒箭射,道:“‘中尊’费大侠。” 众人俱皆一怔,费云飞仰天大笑,道:“皇甫林,你有个能帮忙的好女儿……” 费慕人突然厉声叱道:“皇甫琼,你父女害得我父子还不够……” 费云飞沉声喝道:“慕人,别忘了你的身份。” 费慕人强忍了忍,道:“皇甫琼,往日的一切我已不愿再提,那份‘天宝图’我也不愿再要,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已有了,有了……” 别看他悲怒填膺,这话他还不好出口。 皇甫琼娇躯暴颤,垂下了螓首。 白如雪目中碧芒直逼费慕人,道:“她是已有了身孕,怎么样?” 现场有好几个人一震。 “那好!”费慕人一点头,道:“今日我父子放过你,孩子是我费家的,等孩子出世之后,我再找你了断你我间这段情。” 皇甫琼娇躯剧颅,猛抬螓首,颤声说道:“费……你……” 费慕人冷笑说道:“我什么?皇甫琼,我已经认清了你,你跟你父亲一样地卑鄙无耻……” “费慕人,你住口。” 白如雪一声娇叱,闪身欲动。 “雪姨,”皇甫琼颤声说道:“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了断……” 一顿接道:“费慕人,你以为我骗你的‘天宝图’,告诉你,我不稀罕,拿去。”探怀摸出那份“天宝图”,便要抛。 费慕人道:“我说过,我不要……” “慕人。”费云飞冷然截口说道:“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话声方落,皇甫琼已扬了皓腕,那份“天宝图”化一道白光直投费慕人,费慕人伸手接了下来。 皇甫琼接着说道:“费慕人,不错,我是有了身孕,可是我告诉你,孩子是我的,像你这种人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你永远别想要我的孩子,永远别想。” 费慕人勃然色变,厉喝说道:“皇甫琼,你敢……” 皇甫琼道:“你看我敢不敢,你不要仗恃中尊当世无敌,我是不愿为已太甚,要不然我这‘无影之毒’下……” 费慕人哈哈笑道:“皇甫琼,你是仗恃那‘无影之毒’?告诉你也无妨,我有解‘无影之毒’的处方,并且已经有配制之解药,你那‘无影之毒’是半点无法奈何我父子了……” 皇甫琼脸色一变,方待再说。 左车突然叫道:“少主……” 费慕人道:“左伯伯,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少主。” 白如雪、皇甫琼、厉冰心一怔讶然望向皇甫林。 皇甫林淡然说道:“左大哥,让我跟费少侠说几句话……” 左车应声退俊。 皇甫林抬眼望向费慕人,道:“费少侠,我跟费‘中尊’之间或有仇,但我绝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的女儿……” 费慕人冷然说道:“你要我怎么对她?” 皇甫林道:“各本良心。” 费慕人脸色一变,默然无语,但旋即他叫道:“她骗了我……” 皇甫林道:“骗你,我承认,起先是,以后就不是了,以后的事,我没怪你,你更不该怪她。” 顿了顿,接道:“如今我再跟你回到那个‘骗’字上谈谈……” 费慕人道:“你既然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皇甫林听若无闻,道:“她当初之所以骗你,那是受命于那位既称‘南令’,又叫‘安乐居士’邵景逸的人,所以我认为你该怪那个人而不该怪她……” 费慕人道:“而那个人就是你。” 皇甫林道:“你错了,费少侠,那个人绝不是我,我现在虽然已有八分把握知道那人是谁,但我若无凭据,说出来你也绝不会相信,所以……” 费慕人道:“那你还是别说的好。” 皇南林道:“我可以不说,但费少侠你却不可不明白一件事,你是‘南令’的儿子皇甫英,而不是‘中尊’的儿子费慕人。” 现场响起了好几声惊呼,白如雪忙道:“林哥,你……” “雪妹放心。”皇甫林道:“我不是糊涂人,我既敢当场认他,就表示没有关系……” “好啊。”费云飞笑道:“皇甫林,你又想夺我的儿子……” 皇甫林道:“你要弄清楚,是你夺了我的儿子,不是我夺了你的儿子。” 费云飞道:“你我不用争辩,且问问费慕人,看他信不信。” 费慕人冷然说道:“我不信。” 皇甫林道:“费少侠,你身上梅花痣的奇征,举世只有一人……” 费慕人道:“但我绝不是你的儿子。” 皇甫林还待再说,蓦地…… 一缕清越琴音由君山之上传下,那赫然又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皇甫林等闻声一怔,费云飞脸色大变,急喝道:“慕人,快走。” 他拉起费慕人便要腾身。 两条白影自君山之上,恍若星殒石泻,飞射而下,直落“湘君庙”前,也就是费云飞的背后。 那是姬玉娘与皇甫瑶,姬玉娘两手空空,皇甫瑶手里捧着一具玉质瑶琴。 皇甫琼脱口刚一声:“娘!” 费云飞转身一掌劈出。 姬玉娘倏然冷喝:“瑶儿!” 皇甫瑶玉指抚了一下玉质瑶琴,“叮”地一声脆响,费云飞身形一震踉跄而退,骇然色变。 姬玉娘冷然说道:“费云飞,你那身功夫抵不过我这琴音的……” 费云飞厉喝说道:“慕人,杀她。”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应声欲动,皇甫瑶及时玉手再抚琴,“咚!”地一声脆响起处,费慕人闷哼一声,身形一弯。 姬玉娘陡然轻喝:“濮阳兄弟,接住他。” 香袖展处,费慕人一个身形凌空飞起,直向皇甫林等人站立处飞去,濮阳兄弟已掠出了两个,腾身接住了他。 费云飞骇然说道:“姬玉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玉娘冷然说道:“费云飞,是谁的儿子该归谁,如此而已,如今当着这多位的面,你是要我把你抖出来,还是你自己说。” 费云飞机伶暴颤,突然仰天大笑:“好,好,好,姬玉娘,费云飞十多年心血,没想到到头来会毁在你的手里,那怪谁,怪只怪我当初一念淫心,我承认,假扮‘南令’的是我,那‘安乐居士’邵景逸也是我,你们可不能不明白,长白‘冰雪谷’那是怎么回事,如今我愿意说明,那是说先用‘碧目魔女’害了皇甫林,然后在另一处‘冰雪谷’,用另一个‘碧目魔女’害了我自己,自然,那个‘碧目魔女’是假的,那一手也是专为演给冷遇春看的戏,现在你们该明白了,只是,姬玉娘,情爱已断,覆水难收,纵然皇甫林要你,你还有何面目卧于枕席,你又能得到什么……” 姬玉娘道:“我得到了良心的稍安,这就够了。” 费云飞笑道:“或许你的良心已然稍安,可是他皇甫家呢?你且看,兄妹手足之间乱伦,这岂不是大悲剧?” 费慕人厉喝说道:“我真是……” 费云飞笑道:“这还有假么,当日‘南令’被害之后,我率沈东山与左右二奴夜袭‘祝融’,把左车击落断屋,掳走了你,当时我见你年犹在稚龄,天赋奇佳,遂一念不忍……没想到我这一念不忍如,今竟有了这大收获……” 哈哈哈又一阵得意狂笑。 费慕人大呼一声,突然挣脱濮阳兄弟的掌握,腾身向山下奔去,皇甫林急忙喝道:“雪妹,小心琼儿……” 话犹未落,皇甫琼已反掌拍向自己“天灵”,白如雪早就有了提防,一掌击上皇甫琼手肘,另一掌闪电跟出,捏上了皇甫琼两耳之下,她心细,也恐皇甫琼咬舌自绝。 这里,皇甫琼方要腾身去追费慕人,君山之下一条轻影闪电翻上,迎着费慕人一掌拍下。 费慕人一幌倒下,那轻影趁势一把抄起了他,点足又起,直上山麓,影敛人现,那赫然是“西魔”呼延海。 众人脱口一声:“呼延老儿!” 呼延海咧嘴一笑,道:“当日我把他击落‘祝融’极颠,今天我救他于洞庭之滨,如今是谁也不欠谁的,我老人家从此安心矣。” 伸手把费慕人递向“四灵”。 四灵齐出接过,皇甫林突然喝道:“雪妹,濮阳兄弟,制住他二人该制之穴,然后让他两个能看能听我说话。” 白如雪与“四灵”应声照做。 如今,费慕人与皇甫琼是能听能看,但却四肢不能动弹,有嘴张不开来。 皇甫林淡然一笑,转望费云飞,道:“费云飞,一念之恶,遗恨无穷,你足为后世武林之戒,如今,我告诉你,你白费心,空欢喜了,我皇甫家没有乱伦惨剧,英儿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是我的义子兼徒弟,如今我把义子这两字取消,他是我生平唯一的徒弟,也是我‘南令’的衣钵传人,当众我把琼儿许配给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言一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转忧为喜。 费云飞则骇然失声,道:“皇甫林,这,这是真的?” 皇甫林淡然笑道:“你应该再看看,英儿可有一处像我?” 费云飞脸色大变,默然无语。 皇甫林道:“雪妹,濮阳兄弟,如今行了。” 白如雪与四灵连忙解开了那两位的穴道,皇甫琼红透耳根,垂下螓首。 费慕人迟疑了一下,砰然跪倒:“爹,请恕孩儿……” 皇甫林伸手相扶,笑道:“英儿,别求我,该多求求你琼妹妹跟冰心妹妹。” 在场的几位都笑了。 皇甫琼的头垂得更低,娇躯也泛起了颤抖。 费慕人,不,皇甫英投过极度歉疚的一瞥…… 突然,皇甫瑶一声惊呼:“娘。” 众人一震投注,费云飞口喷鲜血,身形一晃,砰然倒地不动,姬玉娘面如寒霜,冷然说道:“你还想走,你害我还不够么……” 缓缓转注皇甫林与白如雪,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祝二位相偕白首,雪姑娘,请代我照顾两个苦命的孩子……” 这话,任何人都懂,众人刚扬惊呼,未见姬玉娘抬手,却见她突然盘膝坐下,一整脸色闭上了眼。 皇甫琼与皇甫瑶珠泪四涌,嘶声颤呼:“娘……” 姐妹便要双双扑过去。 皇甫林突然大喝:“琼儿,瑶儿,别打扰你娘。” 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