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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一 章 初露头角
镇江城北大街底,有一座大院子,门口悬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白铜招牌,上面有四个黑 字,写着“江南武馆”。 江南武馆是以武会友的地方。 这两年来,江湖上从北到南,出了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和几个门派,几家镖局都有 关。 较早,是八卦门开设在河北的八方镖局,接连出事,镖银、镖师一去无回。 八方镖局的镖头,都是八卦门出师的门人弟子,这件事自然震动了八卦门,接着就派出 几批高手,分头查究失事原因,怎知派出去的几批人,也一去杏如黄鹤,从此下落不明,八 卦门经此一来,派中精英损失殆尽。 在北方八方镖局出事的同时,开设在徐州的六合镖局,也无独有偶。发生类似的情形。 六合镖局,当然和六合门有关,六合镖局出了事,六合门自然非管不可,就这样六合门 派出去的几批高手,也如同泥牛入海,没了下落。 事情当然并不止此,洛阳金轮镖局,是少林北派俗家掌门褚斗星开的,武汉镇远镖局是 武当派名宿绵掌铁指岳维峻开的,也先后出事,当然少林、武当门下,也有不少人失了踪。 整整两年之中,从北到南,出事的镖局,不下八九家之多,这些镖局,几乎都是在江湖 中数得上首屈一指的大局子,或多或少都和八大门派有些渊源。 这一来,江湖上自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尤其是稍具规模的镖局,真是人人自危,谈 镖色变。 镖行中人为了求生存,就不得不重金礼聘武功高强的镖师,于是武馆就应运而起,专门 代镖局延榄英雄,罗致高手。 江南武馆开设已有多年,馆主金午桥,字声望,外号飞天神鹰,是淮南鹰爪门的名宿, 交游广阔,江湖上只要有一技之长的朋友,投到他这里,他都善为收留,尤其凭江南武馆的 一纸推荐书,南七省镖局,就会争相礼聘,可说信用卓著。 现在,正有一个年轻人,朝江南武馆大门口走来。 这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脸型清瘦,身上穿一件洗得快要发白的青衫,面貌虽然清秀, 却使人有落魄之感,看上去就像个落第秀才,但落魄而并不寒酸。 江南武馆欢迎的是武士,并不欢迎文质彬彬的秀才。 这年轻人才一走近大门,两名坐在大门里面一张长板凳上的劲装汉子,有一名站了起 来,打量着他,招呼着问道: “这位相公找谁?” 在武馆门口当值的纵非高手,但眼皮子一定宽,可是他看不出这年轻人像是练家子? 年轻人朝他拱拱手,脸上有些窘迫的一红,说道: “在下听说你们这里以武会友,所以想来试试。” 一开口,就知是个雏儿。 那汉子打量了他一眼,含笑道: “原来相公是来应试的,那就请到龙门堂去。”一面回头朝同伴道:“范老四,你带他 去吧!” 坐在板凳上的另一个汉子,站起身,朝年轻人道: “朋友随我进来。” 说完转身往里就走。 年轻人说了声:“多谢。” 跟着范老四身后走去。进入大门,走没几步,就是一个小天井,迎面是一座巍峨门楼, 那是二门。门额上嵌着四方水磨青砖,刻了“以武会友”四个大字。两扇黑漆大门,却紧紧 闭着。两边各有一排房屋,左边是帐房,平常江湖人,就算应试不合格,也可以到帐房支领 十两银子盘川。右边是班房,是值班的人休息之处。 范老四领着他从右首拐弯,经过一排班房,一直走到尽头,进入一道侧门,那是一座自 成院落的一排三间屋宇。中间一间敞厅,正中有一方横匾,上书“龙门堂”三字。厅前是一 片铺着细沙的练武场。 范老四领着他跨进侧门,就在门内右首一间小屋门口停了下来,说道: “朋友先到这里登个名簿。” 正说之间,小屋子里已经走出一个瘦削脸汉子,朝年轻人招呼道: “朋友是应试来的,请进来。” 范老四就退了出去。 年轻人跨进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半桌,和两把椅子,那瘦削脸汉子在半桌后面坐下,抬 头道: “朋友请坐。” 年轻人依言在他横头坐下。 瘦削脸汉子从抽屉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帐簿,打开黄铜墨盒,提起笔来,然后问道:“朋 友贵姓大名?” 年轻人道:“狄少青。” 瘦削脸朝他瞄了一眼,耸着肩笑道:“狄朋友这名字不错,狄青平西,你叫少青。”他 笑得有些轻蔑,左手翻开那本厚厚的帐簿,提笔写上了“狄少青”三字,接着抬头问道: “籍贯呢?” 狄少青道:“四川”。 瘦削脸汉子又在他姓名下面写了“四川”二字,接着问道:“师门呢?” 狄少青道:“在下没有师门。” 瘦削脸汉子又道:“那么有些什么擅长?” 狄少青一呆,反问道:“到贵馆来,一定要有什么擅长才可以么?” “那当然。”瘦削脸汉子冷冷的道:“到咱们这里来应试,总得有些擅长,才能量才录 用,譬如你会的是拳脚,还是兵刃?暗器?都得填写清楚,我才能去禀报堂主,堂主看了你 的擅长,才好指派值堂武师面试,这是手续。” “有这么麻烦?” 狄少青想了想,为难的道:“在下拳棒刀剑,练是都练过,要说擅长那一门,我就说不 上来。”瘦削脸汉子微哂道:“那就都写上了。” 狄少青道:“也好。” 瘦削脸汉子写了“拳棒刀剑”,又道:“朋友到武馆来,想谋个什么差事?” 狄少青清瘦的脸上,不禁一红,嗫嚅道:“在下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的,贵馆有很多 机会……” “好”瘦削脸汉子点点头道:“那就不用写,等你通过了再说吧”阖上簿子,站起身 道:“朋友请稍待,我这就去禀报堂主。” 说完,出门而去。 狄少青只好坐着等,这样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见瘦削脸汉子在门口出现,朝狄少 青招招手道:“狄朋友,随我来。” 狄少青站起身来,随着他从长廊绕到大厅前面。 瘦削脸汉子脚下一停,回身道:“周师傅就在厅上等着,你自己进去吧” 狄少青说了一声:“多谢”,就举步跨人厅去。 这座大厅上,上首悬一幅武圣关公的神像,两排椅几,左右靠壁业放着两排兵器架。右 首一张椅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紫膛脸的矮胖汉子,大概就是周师傅了,他看到 狄少青走入,也没起身,只是点点头道:“狄朋友是应试来的了?” 狄少青拱手道:“是的,在下狄少青,这位是周师傅了?请周师傅多多指教。” “唔!”周师傅道:“兄弟正是周友成,狄朋友的第一场,由兄弟主试,通过了,可以 试第二场,若是没有通过,只要能接下兄弟三招,也可以到账房支领十两银子盘川。” 狄少青:“只不知周师傅要如何试法?” 周友成道:“前三招,须由兄弟出手。你接下,以后就可以由你先出手了。” 狄少青道:“要三招么?” 周友成还以为他嫌前面三招太多了,这就说道:“由兄弟发前三招,是这里的规矩,不 然就没有一个标准了。” 狄少青道:“在下和人动手,都只有一招的。” 周友成冷冷的问道:“一招胜了,还是一招就败了?” 狄少青笑了笑道:“都是在下胜了。” 周友成现在听懂了,他这话岂非是说一招就可以胜了自己?这小子好狂的口气心头不禁 大怒,口中嘿了一声,站起身道:“狄朋友随我来。”举步往练武场走去。 狄少青随着他走出,刚在对面站定。 周友成已一拱手道:“狄朋友接着,这是第一招” 左手化掌,直竖推出,右手斜贴左手腕上,直待左掌快要切上狄少青前胸之际,右手突 然顺着左手拇指背上向上滑出,食、中二指一分,使了一记“二龙抢珠”,脚步同时跟上, 袭取双目,紧接着右手向后拉回,左手又虎口一分,仰腕叉出,直逼咽喉,右脚跟着一记 “金鸡独立”,膝盖顶上了上腹,脚尖一挑,勾踢阴囊。 他这左右手交换动作,一来一往,迅如闪电,手势连贯发生,势道极为威猛。 狄少青只左手一举,从头脸朝下甩落,顺势向左甩出,这一记非常单纯,毫无变化可 言,但他左手从眉目落下,就解了对方的“二龙抢珠”,再往下落,化解了对方“锁喉 手”,再往外甩,就正好拍在周友成抬起的右膝内侧! 这一记借力打力,用得恰到好处,周友成一足独立,一足受到重拍,自然重心不稳,上 身一歪,一个人往右首冲出去了三步之多,才算收住势子,一张冬瓜脸已经红得色如猪肝, 还没开口。 狄少青已经含笑拱手道:“周师傅承让了。” 周友成怒哼道:“咱们胜负未分,你认为已经胜了么?” 狄少青道:“那要如何才算胜呢?” 周友成道:“动手较技,纵使点到为止,也得把对方打倒,才能算是分出胜负来。” “好!”狄少青点头道:“这个容易,周师傅再请发招吧!” 周友成听得不由大怒,沉喝一声:“那你接着了” 话声未落,人已一步欺上,双拳突出,快捷如风,朝狄少青攻了过去。他出拳一向快 捷,而且在拳掌上,也有独到的功夫,才由他来主试第一场。 哪知他双拳出手虽快,还没沾上人家衣衫,突然眼前一花,明明就站在他面前,而且眼 看拳头就快要碰到对方左肋之际,狄少青忽然不见! 不,人家已经轻轻闪出,到了他右方,使的依然是那只左手,只在体右肩拍了一下,拍 得也不重;但周友成双拳突击,上身本来就微向前俯,经狄少青这一拍,就像推了他一把似 的,一个人被推得往前直冲出去了三四步本来用了全力击出的拳势,一旦落空,一时收刹不 住,朝前冲出一步,往往也是常有的事,哪知这回却有些路践,他冲出去三四步之后,本该 可以站住了,不知怎的,右肩忽然间似有重压之感! 这一下压力之强,势道奇猛,把他上身压得弯了下去,再也站不住桩,身子往前一扑, 跌了个狗吃屎。他怕狄少青追击而来,急忙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去七八丈远,迅速一跃而 起,举目看去,狄少青脸含微笑,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追击过去,只是望着周友成 道:“周师博,这一招算不算数?” 这下,直看得周友成蓦地一惊,他能当上江南武馆龙门堂的值堂武师,当然也不是简单 的人物,对方只轻轻拍了自己一下肩膀,在冲出去了三四步之后,突然又有重压之感,这分 明是他手掌拍出之时,暗中蕴藏了掌力,直待把自己推出三四步之后,掌力才行突发;像这 种计算好步数,把掌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就是所谓收发由心,就是自己师傅,练了一辈子拳 掌,都未必办得到! “这小子只有这点年纪,哪来如此精纯的内功?” 心中尽管觉得惊骇,但他已经试过两招,自然知道武功这一道,是丝毫没有取巧余地 的,对方实在高出自己太多了,心念一转,不觉脸上堆起了笑容,双手抱拳,呵呵一笑道: “狄朋友果然高明,兄荣佩服得很。” 狄少青急忙拱手道:“周师傅,在下算通过了么?” “哈哈!当然通过了。” 周友成随着话声,走近过来,一把握住了狄少青的手,友善的合着双手,一阵摇撼,欣 然道:“老弟年纪轻轻,一身武功,真不含糊,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别再叫我周师傅, 不见外,就叫我一声周兄,也足够了。” 他看出狄少青进了江南武馆,一定会很快就出人头地,所以预先攀攀交情。 狄少青道:“周兄吩咐,小弟那就不客气了,是不是还有第二场要试?” 周友成大笑一声道:“以老弟的身手,别说这里第二场,就是南北会试,一样可以顺利 过关。” 狄少青道:“以后还要周兄多多指教。” 周友成道:“老弟,咱们都是江湖上人,不作兴客套,你老弟前途无量,今后说不定兄 弟还要你老弟多多照应呢!” 狄少青道:“周兄这么说,小弟如何敢当,小弟日后倘有寸进,你周兄就是小弟第一个 知己了。”说到这里,不觉问道:“这里还有南北会试?” “是。”周友成含笑道:“那是以后的事,兄弟自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且等第二场比 试完了,先安顿下来了再说。” 说完,右手探怀取出弓面青绸三角小旗,向空展了展。 那在门口登记姓名的瘦削汉子立即从小屋中取出一面铜锣,“当”的敲了一声! 这一声鸣锣,就表示第一场已经通过了。 周友成含笑道:“狄老弟。兄弟要先告退,待回到宾舍再去看你。” 说完,拱手而退。 狄少青望着他后影,嘴角问微微漾起一丝笑容,他不知道周友成退走之后,自己还是留 在练武场上,还是进大厅去? 好在这一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那个瘦削脸汉子放下钢锣,很快就迎着过来,这回他那张瘦削脸上,不再是死板板的模 样了,堆着笑,说道:“狄爷请到厅上奉茶。” 在他口中,“朋友”变成“狄爷”了! 狄少青道:“不用客气。” 瘦削脸汉子陪笑道:“这是这里的规矩,第一场比试完了,就有一刻工夫的休息时间, 狄爷请到厅上坐。” 说完,连连抬手肃客。 狄少青听他这么说,也就举步回进大厅。 瘦削脸汉子没有跟进来,但当狄少青刚刚在椅上坐下,就有一名青衣汉子端上一盏茗 茶,放到几上,躬身道:“狄爷请用茶。” 狄少青连忙说了声:“多谢。” 青衣汉子没有说话,就转身退下。 狄少青也就不多气,捧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心中正在想着:“不知第二 场,是什么人来主试了?” 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厅后传出,接着就见一个身穿大褂的瘦小老者从厅后转了出 来。这老者看去约莫五十出头,狭长脸,小眼睛,但眼中神光极足,一张嘴巴生得很阔,只 是紧紧闭着。 狄少青看到瘦小老者走出,就站起身来。 瘦小老者含笑滇:“狄朋友请坐。” 他这一笑,一张嘴就裂开得很大,因为他脸型狭长之故,所以看去他裂开的瞬嘴,几乎 快到脸颊的一半了。 “老朽申禄堂。” 瘦小老者在狄少青对面坐下,拱拱手含笑道:“恭喜狄朋友,方才第一场已经通过 了。” “原来是申师傅,在下久仰。” 狄少青也拱着手,说道:“在下方才只是侥幸过关,还要申师傅多多指点。” 哈哈,好说,好说! 申禄堂洪笑一声道:“老朽听周师傅极力称道着狄朋友,在第二招上,就败在狄朋友手 下,周师傅是通臂门的老拳师,对人从不轻许,你老弟能得他如此称道,足见高明了。” 周友成替狄少青吹嘘,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他如果不把狄少青说得很了不起,岂不就 显得他太无能了?这是烘云托月之法。 狄少青道:“周师傅这样说,在下深感惭愧。” “很好!年轻人胜而不骄,这是美德。” 申禄堂点着头,抬目问道:“狄朋友平常使什么兵刃?” 从这句话,可知他主试是兵刃了。 狄少青道:“在下练过兵刃,但从没使过。” “唔!”申禄堂托着下巴,说道:“老朽主试的这一场,是以兵刃为主,老朽使的是八 卦刀,狄朋友使什么兵刃都可以,拣你熟练使的就好。” 狄少青道:“申师傅既然使刀,在下也使刀好了。” 申禄堂心中暗道:“这人看来果然是新出道的,我已经告诉他使的是八卦刀,这无异是 说我精擅的是刀法一门了,他居然也说要使刀,岂不是鲁班门前弄斧么?”一面点头笑道: “如此也好,狄朋友自己没有带刀,可以到兵器架上去挑一把称手的,咱们该下场了。” 说话之时,一名青衣汉子已从厅后走出,给他送上一柄绿鲨皮鞘的厚背八卦刀来。 申禄堂伸手接过,就站了起来。 狄少青依言走到左首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把柳叶单刀(柳叶单刀,刀身细长,状如柳 叶,是单刀中份量较轻的一种),就回身走来。 申禄堂看得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周友成把他说成了江湖上少有的青年高手,但看情 形,这年轻人简直毫无经验,他已经看到自己的厚背金刀了,还会去挑一柄和自己份量悬殊 的柳叶刀,看你如何和我过招?” 他先前还对狄少青另眼相看,是以言词说得十分客气,这回不禁渐渐生出了轻敌之念, 含笑招呼道:“狄朋友,请下场了。” 当先跨出大厅,朝场中走去。狄少青相继入场,两人走到中间。 申禄堂才缓缓转过身来,右手缓缓从鲨鱼刀鞘中抽出一柄厚背金刀;一泓刀光,有如秋 水一般,果然是一柄好刀!手中有一柄好刀,就等于说刀的主人,一定有一手好刀法。 江湖人的刀是利器,绝不是点缀门面的装饰品! 申禄堂放下刀鞘,左手轻轻抚了下刀锋,才抬目道:“狄朋友,咱们虽是比试,以点到 为止,但一经上场,尤其是使兵刃,所谓刀剑无眼,有时也难免误伤,你可大意不得!” 狄少青抱拳道:“申师傅说得是,在下记住了。” 申禄堂又道:“这一场,以三十招为限,你可以先发招,如能接住老朽十五招,也可以 算通过了,现在你可以发招了。” 狄少青抱着刀拱手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兵刃,还是申师傅先发招的好。” 申禄堂暗暗冷笑,心想:“我让你先发招,你还有攻我的机会,若是我先发招,你只怕 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因狄少青说得老实,有心成全,暗想:“自 己就是要让你过关,也要让你知道过关不易,从惊险中挨过十五招才成!”一念及此,这就 点头道:“好吧,老朽那就先发招了,你准备了!” 右手金刀一横,身形一蹲,使了一招“秋水横舟”,缓缓推出。这只是起手式,但名家 出手,果然不同,刀势推出,他一个瘦小的人,刹那之间,巍然岳峙,稳重如山,好像他刀 上,蕴聚了千钧之力! 狄少青说得没错,他练过刀,但没有和人动过刀,申禄堂大马金刀的一蹲,摆开门户, 推出刀来,他却依然右手提着刀,人站在那里,既未拉开架势,也毫无准备,生似在看申禄 堂玩刀一般! 申禄堂刀势推到一半,看他依然毫无动静,不觉口中喝了声,“小心!” 刀招突变,划起一道寒芒,朝他头顶削了过去。 寒芒堪堪飞起,狄少青也动了,他身形轻晃,就一下转到了申禄堂背后,口中也同样喝 了声:“小心!” 刀背朝他肩头敲去。 申禄堂暮然一惊,急忙刀势一沉,身形迅疾右转,翻刀压去。这一招是“将军解甲”, 劲力全集中在刀背之上。 “将军解甲”的意思,一是翻身疾转,右手翻刀压下,有如将军脱卸战甲一般,二是 “解甲”二字,也含有休兵之意,因为刀势全力下压,势道一猛,就可以震脱对方手中兵 刃。 “叮”狄少青敲来的也是刀背,两把刀背一撞,发出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 申禄堂厚背金刀势猛力沉,狄少青使的只是一把单薄的柳叶单刀,照说这一压一震,应 该狄少青单刀脱手才对。 哪知这一接之下,申禄堂突觉右腕受到剧震,虎口一麻,金刀竟然脱手飞起。 他在这柄金刀上,浸淫数十年,今天还是第一次在第一招上就被人震得金刀脱手,心头 不由猛吃一惊,总究他练刀多年,发觉金刀脱手,急忙五指一抓,果然给他握住了刀柄! 耳中听到狄少青又喝了声:“小心!” 一道刀光,又朝面前划了过来。申禄堂不由大怒,连看也没看,挥刀朝前封出! 直待封出,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竟然是狄少青的那柄柳叶刀,而狄少青手上,却是自 己的八封金刀了,敢情是方才一震之时,两人的刀都脱了手,没看清楚,就胡乱抓住刀柄, 以致换错了刀,但此时已无暇多想,只好和对方硬接一招再说。 双刀很快又交接上了,发出“叮”的一声金铁狂鸣! 这一刀,申禄堂因狄少青手上是自己的金刀,份量较重,自然非全力迎击不可! 金铁狂震声中,申禄堂又感到右臂剧震,五指发麻,柳叶单刀又被震得脱手而出!就在 此时,耳中只听有人低喝了声:“申师傅还不接住?” 掌心突觉有一个刀柄送了过来,五指一拢,握个正着,急忙低头看去,自己手中不是好 好的握着自己那柄八封金刀? 再朝狄少青看去,他早已退到原处,手中也好好的握着他那柄柳叶单刀? 这简直如梦似幻,离奇得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却明明是事实! 申禄堂心头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第一次金刀被震脱手,就是被狄少青把刀换去了,此人 手法之快,简直像是变戏法一般,他看自己并未发觉,故而第二次又来上一手,而且还低低 的喝了一声。 在双方动手之中,他居然竞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双方兵刃换来换去,光是这一手,不仅 是高手,简直非绝顶高手莫办! 申禄堂在惊骇之余,不禁心中暗生感激,这是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了面子,双方兵刃换过 来了,丝毫不着痕迹,否则让人传出江湖,自己的字号,岂非全砸了?想到这里,不觉呵呵 大笑道:“高明,高明,狄老弟,老朽佩服你了。” “哪里?”狄少青抱着拳道:“这是申师傅刀下留情,在下才能顺利通过。” 申禄堂听得心里大是高兴,伸手拍拍狄少青肩头,含笑道:“老弟,你在江南武馆很快 会出头的,不但江南武馆,就是江湖武林,你老弟也前途似锦,在什么困难,需要老朽协助 之处,只管找老朽商量,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好了,老朽这一关,已经通过,老朽要暂时告 退,等老弟安顿下来,老朽自会去看你的。” 狄少青拱拱手道:“今后还要申老多多指点。” 申禄堂含笑点头,同样从袖中取出一面青色三角小旗,向空连展了三层。 那瘦创脸汉子早就等在小屋门口,看到申禄堂小旗展动,就举起铜锣,“叮”“叮”敲 了两下。 申禄堂已经收起刀,迅速的退了进去。 狄少青回进大厅,刚把单刀放回兵器架上,就看到一名青衣汉子手持一张上面写着一个 金色“请”字的大红帖子,朝狄少青一照,躬身道:“胡堂主有请狄大爷。” 方才是“狄爷”,现在通过了两关,又多了一个“大”字,变成“狄大爷”了。 狄少青还没答话,那汉子已经一手拿着红帖子,高举过肩,往屏后行去。 狄少青跟着他穿过大厅,出了厅后一道门户,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又是一 座大厅。三级石阶上,站着一个身穿枣红团花长袍的伟岸中年人。” 这人生得浓眉修目,双颧高耸,一张瓦片脸,看去极为威重,此时看到狄少青走近,立 即呵呵一笑,抢下阶来,说道:“欢迎,狄大侠参加本堂,是本堂的光荣。” 他随着话声,一把握住了狄少青的手,热烈的摇撼着。 这人不用说是龙门堂的胡堂主了。 狄少青忙道:“在下久仰胡堂盛名,今日幸会,在下浪迹江湖,望门投止,胡堂主这么 说,在下如何敢当?” 胡堂主哈哈一笑,牵着狄少青的手,并肩跨上石阶,一面说道:“通过两场比试,就是 龙门堂的贵宾,也就成为自己人了,狄大侠何须太谦?” 说话之时,已经走进厅门。 胡堂主脚下一停,拍手道:“狄大侠请。” 狄少青忙道:“胡堂主请,在下江湖未学,怎敢有僭?” 胡堂主笑了笑,相僭而入,分宾主坐下。 一名青衣汉子端上香茗,胡堂主道:“狄大侠请用茶。” 狄少青欠身道:“胡堂主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只是浪迹江湖的人,得能通过贵堂两场比 试,已属侥幸,今后出路,全仗胡堂主提携,这大侠二字,在下万万不敢当,如不见外,胡 堂主就叫在下名字好了。” “哈哈!”胡堂主洪笑一声道:“狄老弟既然这么说了,兄弟托大,就称你一声老弟 吧!” 他不待狄少青开口,接着道:“兄弟听周、申二位师傅说起,狄老弟通过一、二两关, 拳掌刀刃,都不过三招,可见高明,周、申二位,对你老弟,推许备至,认为老弟允可当得 武林后起的青年高于。” 狄少青道:“这是周、申二位师傅抬举,在下当之有愧。” “江南武馆以武会友,论艺进身,这是丝毫也无法侥幸得的。” 胡堂主深沉一笑,接着道:“老弟如今已经通过本堂比试,本馆有一个规矩,凡是通过 本堂比试的人,就有资格可以应外界之聘,由本馆查明身世来历,即往分发南北各省镖局担 任镖头,但如还想往高处走,也有资格可以再应本馆南北会试,如三场均获通过,再出去那 就不同了。”狄少青听得眉毛一扬,忍不住问道:“只不知如何一个不同法子?” “自然是身份不同了。” 胡堂主一笑道:“一个镖局的镖头,混了一辈子,可能还是一个镖头,但经过本馆南北 会试通过,出去应聘,不是总镖头,也是副总镖头了。”他口气微微一顿,接着道:“所以 兄弟想听听狄老弟的意见,不过狄老弟也可以先要求参加南北会试,因为纵然会试没有通 过,仍可以派出去当镖头。” 他摸着疏朗朗的一把黑须,又道:“至于通过本堂比试,不愿接受本馆分派工作的,本 馆也绝不勉强,可以到帐房支取一千两银子的彩金,不过以狄老弟这样的人才,兄弟当然不 希望老弟去领一千两银子,老弟可以仔细考虑考虑,过几天再答覆兄弟。” “在下不用考虑。” 狄少青拱手道:“在下虽然技艺不精,一向流浪江湖,从没有过正当职业,要想投靠镖 行,就得有个有名望的荐头人,在下孑然一身,举目无亲,谁肯替在下推荐,昨天路过贵 地,听说贵馆以武会友,才来一试,承蒙堂主不弃,谆谆见告。人,谁不想图个出身?在下 望门投止,原也不想当什么总镖头副总镖头,但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想试一下了,在 下既然投到堂主门下,一切悉听堂主安排。” “如此就好。” 胡堂主掀须笑道:“以老弟的人品、武功,派出去当镖头,实在太可惜了。” 他看了狄少青一眼,问道:“老弟府上是四川哪里?” 狄少青道:“成都。” 他说的是一口道地的成都话。 胡堂主又道:“狄老弟身手非凡,不会没有师门吧?” 他还是不大放心狄少青的来历,是以要问问清楚。因为现在狄少青通过了两场比试,已 是他龙门堂的人了,要参加南北会试,就得由龙门堂向上面保举,他有责任。 “说来惭愧,在下没有师门。” 狄少青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道:“在下从小家贫,先父在日,原以砍柴为主,在下小 时候也跟着先父上山砍柴,先父把砍来的柴,都是卖给青羊宫的,宫里有一位年老的香火道 人,看在下身体孱弱,就教在下一些运气的功夫,在下就这样跟他练的武功,也没正式拜过 师,不算是师徒,但在下一直把他老人家当作师傅,后来老道人仙去了,在下就一个人在家 里练,除了大家叫他老人家张道土,在下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这样说,他确实没有师门。 胡堂主点点头道: “峨嵋、青城,一向多奇人异士,令师和老弟虽然五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能调教 出老弟这样的一个人材,他一生所学,也算是没有埋没无闻了。”目光一抬,又问道:“那 么老弟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狄少青摇摇头,黯然道:“没有了,在下十七岁那年,先父见背,先母第二年也相继去 世,在下在家里守了两年,实在无法再待下去,所以孤身出来,想谋个糊口的地方,但到处 碰壁,在江湖上漂泊了二年,一路来至南京,昨天才到镇江来的。” 算起来今年才二十一岁。 胡堂主又点点头,说道:“这也难怪,老弟汁湖门路不熟,自然很难找到出路,也没人 敢用你了,哈哈,狄老弟找到江南武馆,总算是找对门路了。”说到这里,回头叫道:“刘 管事,” 厅外有人应了声:“属下在。” 只见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汉子急步趋上厅来,垂于通:“堂主有何吩咐?” 胡堂主一指狄少青,说道:“你先领狄老弟到宾舍去,安顿下来,再替他缝制几套衣 衫,领二百两零用钱,这些,都交给你去办了。” 刘管事唯唯应“是”。 狄少青一脸俱是感激之色,起身致谢道:“堂主如此厚爱,在下感激不尽。” 胡堂主微笑道:“老弟不用客气,老弟住在龙门堂,尚未参加南北会试之前,照例可以 向账房支取零用钱五百两,随时都可以领取的,老弟现在可以随刘管事先去宾舍,认识环 境,这十天之中,你可以在宾舍休息,也可以四处去走走,镇江有不少名胜古迹,可以去逛 逛。” 狄少青连忙躬身道:“多谢堂主栽培。” 刘管事在旁道:“狄爷请随兄弟来。” 狄少青向胡堂主抱拳辞去,欣然随着刘管事走出大厅。 再从厅右一道侧门转出,就是一片花圃,穿行过一座花架的走廊,就是一排十几间的二 层房屋,面前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 刘管事指着楼下中间一个大厅道:“那里是饭厅,每天中午和黄昏开膳,早餐是随到随 吃,不限时间的。” 狄少青道:“刘管事,胡堂主待人真好,只是在下还不知他的大名呢?” 刘管事道:“堂主的名号,叫做在田。” 狄少青道:“刘管事的大名呢?” 刘管事道:“在下贱名长林。” 说话之时,领着狄少青走上一条宽阔的楼梯,一面说道:“这楼上和楼下有别,住在楼 上的,是等待南北会试的人,因为尚未经过会试,只能算是本堂的客人,住在楼下的是等待 分发的人,才算是本堂的人了。” 狄少青道:“未经会试,但已经通过两场比试,怎么算是客人呢?” 刘管事因胡堂主对他颇为“另眼相待”,是以也特别巴结,闻言笑道:“狄爷这就不懂 了,咱们这里是龙门堂,龙门二字的意思,就是鲤鱼跃龙门,变化可多着呢,就像狄爷你, 目前虽未经过会试,但只要会试通过了,至少也弄个总镖头、副总镖头干干,在咱们这里, 不过是暂时歇足,自然是本堂的客人了,至于住在楼下的人,只通过本堂两场比试,或是经 过会试不及格的,他们才属本堂管辖。遇到各地镖局需要人手,由堂主量才分发,那就不算 是客人了。” 狄少青心中暗道:“他说的‘内调’,不知调到哪里去了?” 一面点头道:“原来如此。” 登上楼梯,是一条宽阔的走道,一排有七八个房门,槛外面对草坪,清风徐来,十分雅 静。 刘管事领着他走到左首第一间门口,伸手推开木门,一面说道:“这间房地方最宽敞, 因为是边间,左首还有窗房,下面就是花圃,狄爷还满意么?” 狄少青举目略一打量,房中除了一张木床,还有两把椅子,一张茶几,一张半桌,和一 个洗脸架,虽然布置简单,却收拾得甚是干净,左首壁间,和前后都有窗房,配以浅绿色的 窗帘,纵然最好的客栈,也无此清静,这就笑道:“太好了,在下一向飘泊江湖,从未住过 这么好的房间。” 刊管事笑道:“狄爷客气了。” 狄少青乘机问道:“这楼上一共住着多少人?” 刘管事道:“连狄爷一共才二位。” 狄少青道:“还有一位住在哪里?” 刘管事道:“最右边那一间,也是个年轻人,前天来的。” 狄少青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刘管事道:“这人姓单,名叫逢春,两天来,除了吃饭,一直独自一个关在房里,很少 出来,就是吃饭的时候,也很少和人说话,好像生性有些孤僻。” 说话之间,一名年纪快有五十来岁的老头送进来了一个茶盘,放到几上,盘中有一把细 瓷茶壶,和两个茶盅。 刘管事道:“老谢,这位是新来的狄爷。”一面又朝狄少青道:“他叫老谢,是这里管 茶水打杂的,狄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好了。 老谢朝狄少青躬躬身,叫了声:“狄爷。” 狄少青忙说:“不敢。” 刘管事道:“狄爷和下人们不用客气。” 他等老谢退出之后,也拱拱手道:“狄爷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在下还有事要办,先告退 了。” 狄少青忙道:“刘管事只管请便。” 刘管事就匆匆走了,随手替狄少青带上了房门。 狄少青眼看自己总算安顿下来了,不觉轻轻吁了口气,走近茶几,伸手取起茶壶,倒了 一盅茶,在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喝着。 他好像心里在想着什么事情,但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门上响起“剥啄”叩门之声!狄少青急忙放下茶盅,过去开门。 只见刘管事手中捧着一个蓝布包袱,走进门来,就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陪笑道:“这是 在下替狄爷买来的衣衫,在下看狄爷身材,和在下差不多,在下试穿过了,狄爷试试看,合 不合身,不合身,可以去换。” 狄少青道:“要刘管事如此费心,在下如何敢当?在下其实不用添置什么衣衫。” 刘管事陪着笑道:“再说狄爷如今是龙门堂的客人,出去不能太寒酸……” 他口中“哦”了一声,伸手打开包袱,取出两封银子,说道:“这是在下代狄爷向账房 领来的二百两银子,狄爷在这里暂住的时间,可以支取五百两零用钱,还有三百两,随时都 可以支取,狄爷要用钱时,就叫老谢去领好了。” 狄少青道:“在下吃住都在这里,用不着花什么银子了。” 刘管事道:“堂主不是说过了么?狄爷有十天休息的时间,可以到处去走走,镇江有不 少名胜古迹,也可以去逛逛呀!” 狄少青心中暗道:“他们这十天休息的时期,大概是要调查自己的身世了。” 一面含笑点头道:“在下还是初到镇江来,不知有些什么地方好玩的。” 刘管事道:“镇江名胜古迹可多着呢,最著名的是三山四寺,三山是金山、焦山和北固 山,四寺是鹤林寺、竹林寺、招隐寺、幽栖寺。金山上面有白娘娘水淹金山的金山寺,还有 法海洞,是法海和尚的肉身成佛。焦山上面有一座最大的定慧寺、华严阁。北因山有刘备招 亲的甘露寺、孙夫人梳妆台、刘备、孙权的试剑石……”他望望狄少青,神秘一笑道:“北 城还有一条胭脂巷,红倌人多得是,不少达官贵人,还从金陵赶了来呢。”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刘管事休得取笑,在下穷困潦倒,怎么还能去这种地方?” 刘管事道:“狄爷那就试试衣衫看?” 说着,从包袱中取出一袭天蓝长衫来。 狄少青盛情难却,只得脱下自己的衣衫,穿上长衫,果然长短十分合身。 刘管事看着他,口中啧啧称赞道:“狄爷真是一表人才,穿上了新衣,就潇洒得多 了。”接着又从包袱中捧出一套内衣,和一双薄底靴来,又道:“狄爷索性把靴子也换上 了。” 狄少青道:“刘管事这么费心,在下真是受之有愧。” 他终于脱下了沾满泥土的旧鞋,换上了新靴。 刘管事看了又看,谀笑道:“狄爷这身打扮,当真风度翩翩,少说也该是总镖头才 配。” 狄少青道:“那就要托你老哥的福了。” 正说之间,只听有人在门外叫道:“狄老弟在么?” 狄少青不知是谁来找自己,还没开口。” 刘管事已经代应道:“在,在。”一面低声道:“来的是周师傅。”急忙趋了过去,伸 手打开房门,躬着身道:“周师傅请进。” 狄少青也连忙迎了上去,说道:“周师傅恕在下失迎。” 周友成一张冬瓜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脚跨进房门,就呵呵一笑道:“老弟原来在试新 衣,好,果然是人要衣装,像老弟这样的人品,才称得上少年英俊!”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周师傅夸奖了。” 刘管事抢着倒了一盅茶送上,说道:“周师傅请用茶。”一面又道:“狄爷,在下那就 告退了,有什么事,只管交代老谢好了。” 接着又朝周友成躬了躬身,才行退出。 狄少青道:“周师傅请坐。” 周友成道:“老弟怎么又忘了,咱们一见如故,你不该再称我周师傅了。” 狄少青道:“周兄责备得是,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这还差不多。” 周友成含笑道:“老弟可知兄弟的来意么?” 狄少青道:“请周兄指示。” 周友成呵呵一笑道:“老弟今天第一天来,又顺利通过了两场比试,总该祝贺祝贺吧? 兄弟是来请你出去小酌一番的。” “这个小弟如何敢当?” 狄少霄道:“周兄是第一关的主试,小弟理该请周兄才是。” “不成。”周友成道:“兄弟比你痴长几岁,咱们又订了忘年兄弟,你说,该做哥哥的 作东?还是该弟弟作东?今晚你老弟可不许再跟兄弟抢了。” 狄少青道:“但小弟刚才领到了二百两银子……” 周友成道:“咱们来日方长,兄弟以后仰仗你老弟的地方还多着哩,走,时间差不多 了,咱们到江山第一楼喝酒去。” 江山第一楼是镇江城中最有名、最豪华的酒楼,一排七间门面,楼上画栋雕梁,彩绘金 饰,布置得金碧辉煌,典雅堂煌,连所有桌椅也都是精雕细琢,古色古香,碗盏碟子,一式 仿古彩窑。 到江山第一楼楼上来喝酒的,也都是富豪巨贾、达官贵人,普通人只在楼下小酌,很少 上楼来的。 那是因为楼上菜价,比楼下足足贵了一倍半。 酒楼掌柜当然有他的理由,楼上用的作料和普通大大的不同,就拿白菜、竹笋来说吧, 一颗白菜,通常都有三四斤重,楼上只用菜心,剥剩下来不到三四两,一颗竹笋,通常都有 一二斤,楼上只用笋尖,剥剩下来,不到一二两,经他这么一说,这楼上的菜价,虽然贵上 一倍半,也就丝毫不觉得贵了。 周友成、狄少青两人上得楼来,目光一动,整座楼面上,大概已有了七成座头,这江山 第一楼楼上,果然与旁的酒楼大大的不同! 第一,走道宽敞,不像旁的酒楼,桌与桌之间距离较密,客人和客人,几乎会碰上背 脊。第二,人声并不吵杂,大家都要摆出上等人的模样,敬酒而不闹酒。 就是这两点,你已可觉得江山第一楼之可爱了。 伙计看到两人,就迎着道:“二位客官一共有几位客人?” 周友成道:“就是我们两个人。” 那伙计道:“二位那就请到这边来。” 他领着两人走向一处较为偏僻的转角上一张桌子。 周友成不禁心头有气,哼道:“中间还有空桌,怎么要我们坐到角落里来?” 那伙计道:“中间是给客人较多的坐的,客官只有二位,就只好坐到这里来了。” 周友成道:“这是谁规定的?” 伙计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 狄少青道:“周兄,算了,我们是喝酒来的,坐到哪里都是一样,就在这里吧!” 那伙计等他们落坐,正待去取茶水。 只听楼梯一阵登登直响,走上来一个一身红衣的女郎,她头上戴一顶红毡四边镶着白兔 毛的斗篷,身穿玫瑰红绸耀白兔毛边的棉袄,足登黑色马靴,看去约莫十八九岁,生得柳眉 桃腮,目如秋水,模样又娇又俏,好一个美娇娘,只是眉毛儿挑,咀角儿翘,生来带点娇生 惯养的傲气! 这红衣姑娘右手还执着一支细长的马鞭,卷成了一圈,上得楼来,左手就脱下了斗篷, 披下春云般一头秀发,她只轻轻甩了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盈盈秋波,只那么一转,就朝中 间一张空桌走去,正待坐下! 方才招呼周友成、狄少青的那个伙计急忙趋了过去,陪笑道:“姑娘一共有几位客 人?” 红衣姑娘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没长眼睛,不会看么?” 一开口,就像珠落玉盘,说得又娇又脆,煞是好听! 那伙计听得一怔,又陪笑道:“姑娘只是一个人,那就请到这边坐。” 他右手抬了抬,弯腰肃客,意思是请她坐到边上去。 红衣姑娘两颗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问道:“怎么?这张桌子有人定了?” 那伙计陪笑道:“姑娘别生气,这中间的桌子,是留给客人较多的坐的……” “啪!”红衣姑娘一张春花般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右手马鞭猛地往桌上抽下,哼道: “姑娘喝酒不付钱么?我爱坐哪里,你管得着?” 这一声“啪”,声音不算太响,但把整个酒楼上食客的眼光,都引了过去。姑娘本来就 生得够动人,何况她生了气。但大家这一瞧,整座酒楼,登时就肃静得雅雀无声!原来这一 声“啪”,她竟然把手上一支细长乌黑的马鞭,四平八稳,硬生生的嵌入了花梨木的桌面 上。 然后,她顺手把斗篷朝桌上一放,大不刺刺坐了下来,右手再一探,从她挂在纤腰旁的 革囊中掏出一把金锞子来,往桌上一掷,冷笑道:“你当姑娘吃不起?” 这一掷,十几锭金锞子散了开来,又一锭锭往桌面上钻,好像花梨桌面上镶了十几颗赤 金。这一手,把整座酒楼的食客看傻了眼,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花不溜丢的小姑娘,竟有这 么高绝的功夫! 那伙计自然更吓得目瞪口呆,转身欲走。 “站住!”红衣姑娘脸含薄怒,娇喝一声,冷冷的道:“你给我站在这里,等你们掌柜 来了再走!” 那伙计身躯一震,果然站定了下来。 偌大一座酒楼,跑堂的少说也有八九个之多,其他伙计,眼看情形不对,急忙要待奔下 楼去,哪知才一举步,就站停下来。 也有从楼下端着酒菜上来的,走没几步,也站住了。 转眼工夫,八九个伙计,差不多站住五六个,就这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掌柜的可在楼下柜头上,还不知道楼上出了岔子,只觉整座洒楼,霎那之间,静了下 来,听不到一点声音,好像楼上食客全走光了,既没有伙计拉着嗓子报菜单,也没听到客人 半句谈笑的声音,心中方自觉得奇怪! 这时厨房里又响起一阵阵铜勺敲锅的声音,那本是招呼伙计可以去端菜了,但敲了一阵 又一阵,楼上八九个伙计,竟然没一个下楼来端莱的。 掌柜心里不禁起了嘀咕,忍不住走出柜头,蹩上楼去。 这—瞧可好,伙计们有的手上还端着酒莱,有的手上托了茶盘,有的就空着双手,像站 岗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食客们呢,也全都停下了筷,正襟危坐,没人说一句话,当然也没人敢站起来下楼。 全楼,几乎都静止了!当掌柜的这一上来,大家目光不期而然的朝他投来。 大酒楼的掌柜,虽是生意人,眼皮子可不狭,看了这番情形,心头登时明白过来,敢情 是那一个伙计得罪了高人!他因红衣姑娘坐在中间桌上,没去注意,目光一转,就落到周友 成这一桌上,这就诚惶诚恐,双手抱拳,堆起了一脸赔罪的笑容,佝偻着腰,趋了过来,陪 笑说道:“二位大爷,小店伙计不知如何开罪了二位,小老儿给二位赔罪,还望二位高抬贵 手,多多海涵。” 他眼光倒也没错,全楼食客,都是商贾中人,只有周友成和狄少青这两人,与众不同。 周友成呵呵一笑道:“掌柜的,你这可找错人了,贵酒楼的伙计,确实有些狗眼看人, 但咱们是喝酒来的,还犯不着和伙计计较。” 掌柜的拱着手,望望大家,说道:“那是哪一位高人出的手呢?小老儿在这里给你老赔 礼。” 全楼食客,已经见识过红衣姑娘出手了,还有谁敢多咀? 狄少青道:“掌柜的,是你们伙计得罪了那位穿红衣的姑娘,你去跟她赔个礼吧!” 红衣姑娘听到有人说话,不觉柳眉儿挑,杏眼儿瞪,候地回过头来,冷冷的道:“谁要 你多嘴?掌柜的眼没瞎,他不会睁大眼睛瞧瞧?” 她这一回过头来,两道盈盈秋水般的目光,和狄少青一接,她先前没看清这蓝衫少年, 现在可看清楚了。 这少年长得挺斯文,斯文之中,却有一种挺拔的英气! 他朝她斯文的笑了笑,她竟然粉脸微红,不好意思发作,有些不自在的又转过脸去。 掌柜的经狄少青这一指点,急忙又朝红衣姑娘桌前趋去,这回他当然看到了,花梨木桌 面上嵌着的一支马鞭和十几锭黄澄的赤金锞子,他虽然心痛这张高级花梨桌面的八仙桌算是 报销了,但心头更是打鼓一般,战战兢兢的拱着手,陪笑道:“姑娘……高抬贵手,小老儿 给你赔礼,小店伙计开罪了姑娘,都是小老儿平日……” “不用说了。” 红衣姑娘一扭头道:“既然有人指点了你,你就要他去替他们解开来好了,只要他解开 了,今晚的事,我就不怪你们啦。” 掌柜的听得一呆,这不是出了难题,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她就要人家去替她解开,这年 轻人只是一位食客,他会不会解呢,不禁攒着眉,连连作揖道:“姑娘……” 他只说了两个字。 狄少青爽朗的笑道:“大家都是上酒楼来喝酒的,客人点的莱,大概厨房里也快做好 了,正待伙计们去端呢,这位姑娘既然已经原谅他们了,在下就代个劳吧!” 说罢,就缓缓转过身去,右手凌空向六个呆若木鸡的伙计轻轻一挥。 这一挥,几乎比闪电还快,就一连拍出了六掌。 当然,在座的食客,谁也没看得清他一挥之际,竟然发出了六掌,就是坐在他横头的周 友成也只仿佛看到他手掌在转动而已! 但这一挥,却如响斯应,这里狄少青手掌堪堪挥出,站在六个不同地方的六名伙计,立 时筋骨一松,全能动了! 这一手,当真像玩魔术一般,直看得全堂食客纷纷鼓起掌来。 周友成先前以为狄少青说出要替六名伙计解穴,总得走过去一个个的替他们拍开穴道。 替被制住穴道的人解穴,他当然也会;但像狄少青这样,转个身,挥挥手,就把数丈以 外,站在不同地方的六个人一齐解开了受制的穴道,他不但办不到,就是连想也从没想到 过。 一时看得目中神采连闪,暗自忖道:“自己虽然看出这位狄老弟南北会试,定可顺利过 关,却没想到他武功竞有如此高绝的造诣,看来自已交他这个朋友,是没白结交了!”不觉 也跟着大家鼓起掌来,一面呵呵笑道:“狄老荣好俊的功夫,今晚兄弟总算开了眼界了。”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周兄夸奖。” 那红衣姑娘原也只是给狄少青出个难题,想试试他的,哪知人家连人都没站起来,一挥 手,就解开了六个伙计的穴道。 她心头当然清楚,自己虽然也是坐着制住六个伙计穴道,但自己使的可不是指功,而是 弹出了六颗细小的石子,这少年解开他们穴道,却是用掌力推开的,他这一手不知比自己要 高明了多少倍?她情不自禁的举起一双纤纤玉手,也替他鼓起掌来,转脸朝他嫣然一笑,说 道:“少侠手法果然高明!” 她这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玉似的牙齿,有如春花乍放,连盈盈秋波,都含着一丝喜悦的 光采。 狄少青俊脸骤然一红,起身抱拳道:“别教姑娘见笑了。” 掌柜看到伙计们已能行动,连忙叱道:“你们还站着作甚,快去替客人端酒菜。” 一面朝狄少青和那红衣姑娘连连拱手道:“这位少侠和这位!”娘,今晚光临小店,是 小店的光荣,伙计,快去叫厨房整治两席酒莱,一来谢谢这位少侠解围,二来算是小老儿给 这位姑娘赔礼。” 狄少青连忙摇摇手道:“掌柜的不用客气……” 掌柜忙道:“少侠和这位姑娘,可说是人中龙凤,小店平日请都请不到,这是小老儿一 点心意。” 他这“人中龙凤”,把狄少青比作龙,把姑娘家比作了凤,虽然言之无心,但红衣姑娘 听得粉脸微微一热,这回她可并没生气。 周友成忙道:“狄老弟,掌柜既然这样说了,却之不恭,依在下看,这样吧,两席酒, 未免太破费了,这位姑娘若不嫌弃,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也算是武林一脉,何妨并作一席, 饮上一杯?不知这位姑娘意下如何?” 他是存心想把红衣姑娘和狄少青拉在一起。 红衣姑娘美目流盼,举手理理秀发,嫣然笑道:“今晚还是我来作东,不然,人家还以 为我是来讹吃的呢!” 这话,已经首肯了。 掌柜的道:“不,不,姑娘,这是小老儿一点诚意,姑娘千万不可推辞。” 说着,朝一个伙计挥了挥手,那伙计立即飞奔下去,关照厨房去了。 红衣姑娘点点头道:“也好!” 她右手玉掌朝桌面上轻轻一按,嵌入在桌面上的十几锭金棵一齐跳了起来,然后伸手一 抄,取了两锭金锞,放在桌上,说道:“这两锭金子,就麻烦掌柜,赏给方才被我定住穴道 的六个伙计吧!” 这两锭金棵,就足可抵得十席酒莱的价钱,姑娘家出手可真大方。 掌柜的一呆,嗫嚅道:“姑娘,这赏赐太多了!” 红衣姑娘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过赏给他们的,你就代我分给他们就是了。” “是,是!”掌柜的连声应“是”,双手接过金锞,说道:“小老儿那就代他们谢 了。” 不多一回,那六个伙计全都走了上来,一齐朝红衣姑娘躬着身,齐声道:“谢谢姑娘的 赏赐。” 红衣姑娘似是挣回了面子,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回伙计可巴结了,迅速腾出中间一张桌子,安放好三副杯筷,重又砌上三盏上好茗 茶。 掌柜连忙拱着手请道:“三位请入席了。” 周友成道:“掌柜,你也来吧!” 掌柜忙道:“小老儿楼下还有事,恕不奉陪,三位多喝一杯,小老儿告退了。” 说完,连连拱手,退了下去。 周友成拱拱手道:“姑娘请坐。” 红衣姑娘落落大方的走了过来,轻启樱唇,含笑道:“二位请。” 三人人了席,才一坐下,伙计们忙着送上酒莱。 周友成一把接过酒壶,先给红衣姑娘和狄少青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含笑 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哩!” 红衣姑娘樱唇微翘,娇声道:“我姓裴,名叫小霞。”她晶莹的脸上,升起两朵朝霞般 的红晕,接着道:“二位呢?怎么称呼?” 她在和周友成说话,可是一双美目,却朝狄少青飘来。 周友成是老江湖,姑娘的表情,他岂会看不出来,赶忙呵呵一笑道:“原来是裴姑娘, 在下周友成,这位狄老弟,双名少青。” 一手举起了酒杯,含笑道:“在下借花献佛,先敬裴姑娘一杯。” 说完,就一饮而尽。 裴小霞落落大方的道:“多谢周大侠。” 也举杯干了。 周友成急忙替她斟满了酒,笑道:“裴姑娘这周大侠的称呼,在下可不敢当,咱们一见 如故,裴姑娘如果不嫌弃,就称在下一声周兄也差不多了。” 裴小霞颔首道:“那小妹就不客气称你周兄了。”她转过脸,朝狄少青腼腆一笑,举杯 道:“狄兄,小妹该敬你了。” 她称周兄是宾,称狄兄才是真主。 狄少青忙道:“应该在下敬裴姑娘了。” 他和姑娘对饮了一杯。 裴小霞喝下两杯酒,登时娇靥升霞,红馥馥的更显得娇艳欲滴,眨动星日,展齿笑道: “方才狄兄露的一手,教小妹好生心折!” 心折,也就是倾心了。 狄少青红着脸道:“裴姑娘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裴小霞望着他,认真的道:“我说的是真话咯,像狄兄这样一举手就解开他们六人的穴 道,小妹真还是第一次才看到,狄兄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弟?” 她是有心和他攀交,不然,像周友成这样的人,未必在姑娘家眼里,才不会称他周兄 呢! “说来惭愧。” 狄少青道:“在下先师,只是成都青羊宫的道人,在下连他老人家的道号都不知道,更 不知道练的是那一门派的武功。” 裴小霞看着他,不信的道:“狄兄有这么高绝的身手,会没有门派?”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二 章 南北会试
周友成笑道:“狄老弟没骗姑娘,他师傅确是一位不为世俗所知的遁世高人,姑娘大概 没去过四川,峨嵋、青城两座山上,有许多茅篷,住的都是练气之士,武功道术,着实玄 呢!” 裴小霞听出了兴趣,问道:“周兄也遇到过异人么?” 周友成喝了口酒,说道:“在下若是遇上了异人,一身修为就可媲美狄老弟了,但在下 听人说过,峨嵋山上就有一个,在下先师十几岁的时候,随先师祖到峨嵋上清宫去访友,在 路上遇到,那老人白发白须,手持竹杖,步履如飞,先师祖告诉先师,那老人叫做述古老 人,已经九十多了,不论冬夏,身上都只穿一件葛衫,后来先师在宜宾一处市集上又遇到 他,依然身穿葛衫,手持竹杖,飘然过去,但他的白发白须,已经变得乌黑有光,那年先师 正好六十岁,相距已有四十多年,算起来他已是一百三四十岁了。” 裴小霞道:“只怕是周兄令师看错了人。” 周友成道:“先师有一位师叔,在峨嵋万年寺出家,先师有一次跟先师叔祖谈起这位述 古老人,据先师叔祖说,这位老人从没下过峨媚山一步,但却时常神游各地,有人在洛阳, 在杭州都见过他,听说直到现在,还在山上,算起来已有一百五十岁以上了。” 裴小霞眨着眼道:“真有这样的奇人,我几时也上峨嵋山去看看他。” 周友成道:“说来奇怪,这位述古老人,平日你去游山,随时都可以看到他,但你若要 去找他,找上十天半个月,就是找不到,从前有一位做过藩司的大人,一生好道,听了他的 灵异,专程上山去找他,在山上住了一个月,就是没有找到,才废然而返。” 裴小霞回眼望望狄少青道:“狄兄看到过他么?” 狄少青道:“在下没去过峨嵋,但述古老人的名字,在下听人说过。” 裴小霞道:“成都和峨嵋不太远吧,狄兄生长成都,几时有暇,小妹真想请狄兄作个向 导,一游峨嵋呢!” 狄少青还没开口,周友成已经接口笑道:“在下也算得半个四川人,有空,裴姑娘有兴 趣,在下和狄老弟自当奉陪。” “真的?”裴小霞高兴得挑着眉毛,娇声笑道:“那就先约定了,我一有空,就去找你 们。” 周友成原也只是随口说话,却不想她认了真,但既然说出来了,只得点头道:“等姑娘 有空,再约日子好了。” 狄少青急忙把话岔开,问道:“裴姑娘这次到镇江来,也是来玩的么?” 裴小霞朝他顽皮的笑了笑,才道:“这次我是随家父到金陵来的,在金陵玩了几天,所 有的地方都玩遍了,听人说,镇江很好玩,才一个人偷偷的溜出来了。” 她和这两人一熟,就无话不谈,原来她除了被家里骄纵惯了,却是个娇憨而没有心机的 人。 周友成道:“姑娘一个人出来,令尊不会急吗?” “才不会呢?” 裴小霞道:“家父事情忙,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会走失?在家里,我也经常溜出 来,十天、八天不回家的。”“哦!”她忽然抬眼问道:“狄兄,你们住在哪里?” 狄少青道:“在下住在江南武馆。” “江南武馆。” 裴小霞亲切的问道:“我可以去看你么?” 周友成知道狄少青不好回答,就接口道:“自然可以,狄老弟也是昨天才到镇江的,有 十天假期。” “那太好了。” 裴小霞一脸俱是欣喜之色,说道:“我是今晚才到的,听说镇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狄 兄既是也刚来,明天我们可以一同去玩了。” 她望望狄少青道:“到了江南武馆,就可以找到狄兄了。” 周友成道:“狄老弟是住在江南武馆的龙门堂宾舍里。” 裴小霞喜孜孜道:“我记得,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江山第一楼的掌柜请客,酒菜自然十分丰盛,但客人只有三个,佳肴虽多,已经吃不下 了。 裴小霞首先站起身道:“周兄、狄兄,小妹要先走了。” 她从革囊中取出一锭金锞子放到桌上,朝伙计道:“伙计,这锭金子,是我赔你们损坏 的桌子的。” 她没待伙计开口,走近那张嵌着马鞭的桌子,一手握住鞭柄轻轻一抖,马鞭就像灵蛇般 一颤,从桌面上翻了起来,左手拿起斗篷,戴到头上,回身朝狄少青眼波一溜,娇声道: “明天见。” 小马靴在楼板上发出轻脆“橐”“橐”之声,往楼梯下去。 周友成朝狄少青笑了笑道:“狄老弟,这位裴姑娘怎么样?” 狄少青道:“是个骄纵惯了的女孩子。” 周友成眼睛眯成了两条线,笑眯眯的道:“老弟,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对你很不错 呢!” 狄少青俊脸微微一红,说道:“周兄说笑了,这位裴姑娘只是生性爽朗,有些像男人性 格,才和我们称兄道弟,一见如故。” 周友成笑了笑道:“这就是了,老实说,她今天和咱们有说有笑,全是冲着你老弟一个 呢!” 狄少青道:“周兄这话,小弟不敢同意。” 周友成道:“兄弟跑了半辈子江湖,自信绝不会看错,自古美人爱英雄,狄老弟是少年 英雄,获得佳人青睐,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狄少青红着脸道:“这怎么可能,小弟落泊江 湖,前途还不可知 ……” “老弟放心。” 周友成笑道:“兄弟对你老弟,本来已有预感,你在南北会试中,一定可以通过,但看 了你今晚露的那一手,兄弟这信心更坚定了,只要南北会试一通过,老弟就可以功成名就, 一帆风顺了。” 说到这里,起身道:“狄老弟,咱们也可以走了。” 两人下了楼梯,掌柜的连忙迎了出来,千恩万谢,说了许多好话,还请两人明天再来光 顾。 回转江南武馆,周友成因狄少青新来,怕他走迷了路,一直送到宾馆门前,才行别去。 狄少青刚跨进门,那个在宾馆伺候的老谢赶忙迎了上来,陪笑道:“狄爷回来了,你老 走后,申师傅就来了,他听说狄爷和周师傅一起出去了,就说待会再来看你。” 申师傅自然是申禄堂了。 狄少青真想不到自己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周友成、申禄堂争相结交,他心中一高兴,咀 角上不禁有了笑容。 老谢抢在前面,上了楼,打开房门,点了灯火,让狄少青入内,然后又匆匆退去,沏了 一壶茶送上。 狄少青刚在椅上坐下,随手倒了一盅茶,还没喝。 就听门外有人问道:“狄老弟回来了么?” “在,在!”接着响起老谢的声音道:“狄爷已经回来了,申师傅请。” 狄少青听出是申禄堂的声音,急忙放下茶盏,开门迎了出去,申禄堂满面春风,也快步 走近门口,这就拱手道:“在下听说申老哥方才已经来过了,真是失迎得很……” “哈哈!” 申禄堂打了个哈哈,笑道:“老朽举来了一步,老弟被周兄接去喝酒了,老朽原也想邀 你老弟去喝几杯的,现在老朽这个东只好留待明天作了。” 狄少青连忙谦谢道:“在下江湖未学,怎敢要申老哥破费?” 口中说着,已经回身倒了一盅茶,放到几上,说道:“申老哥请用茶。” 申禄堂含笑道:“老弟莫要说这些客气话了。” 他在椅上坐下,接着道:“老弟所学,胜过老朽何止倍蓰?今日那场比试,老实说,不 是你老弟手下留了情份,老朽一招之下,就败北了,这是你老弟给老哥哥留的面子,教老哥 哥哪得不感激不尽?”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这是申老哥夸奖。” “所以嘛!” 申禄堂爽朗一笑道:“老朽作个东,又算得了什么?” 狄少青道:“申老哥这般瞧得起在下,在下初人江湖,以后还要申老哥指教的地方,可 多着呢!” “哈哈!”申禄堂大笑道:“咱们既是兄弟,还说什么指教,你老弟初人江湖,倒是不 假,老朽痴长你几岁,最多也只是江湖阅历比你老弟多一点而已。” 狄少青道:“就是这一点,在下已经学不尽了。” 申禄堂大笑道:“老弟若是对江湖上门槛,有生疏之处,老朽还差可略备咨询,这算得 了什么?”接着又道:“方才胡堂主也在称道老弟,认为老弟少年才隽,前途不可限量,十 日后的南北会试,必可脱颖而出,为江南武馆生色不少。” 狄少青听他们口中好像把南北会试,看得十分重要,忍不住问道:“在下正想请教申老 哥,南北会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申禄堂道:“周兄没告诉老弟么?” 狄少青道:“在下和周老哥上第一楼喝酒,本来也想问的,后来酒楼上发生了一些事, 就没来得及问了。” 申禄堂奇道:“江山第一楼发生了什么事?” 狄少青就把刚才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申禄堂听得呵呵一笑道:“那位裴姑娘固然慧眼识英雄,但老弟露的那一手,也确实漂 亮,老朽昔年曾听家师说过,武林中曾有‘隔空点穴’之法,但失传已久,老弟使的隔空解 穴,比点穴自然更进一步了。” 此老是个识货的人! “申老哥越说越玄了!” 狄少青俊脸一红,接着道:“说来教申老哥见笑得很,在下哪会什么隔空解穴?裴姑娘 使的是石子打穴,石子嵌在那几个伙计的穴道上,在下只不过用内力推了他们一把,把石子 震落,穴道自然解开了。” 申禄堂捻须笑道:“就算老弟只推了他们一掌,也须内力用到恰到好处,才能把穴道震 得开,就凭这一点也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办到的了。”他不待狄少青开口,口中“唔”了一 声,笑道:“咱们一下把话题扯远了,老弟不是要问南北会试么?这南北会试,就得从江南 武馆说起……” 狄少青只“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申禄堂道:“江南武馆,是南七北六十几家镖局的武林同道联合创设的,设在南方的名 为江南武馆,设在北方的叫做北海武馆,以武会友、遴选出类拔萃的同道,以为己用,南北 会试,就是由南北双方派人会同遴选,通过会试的人,可以派往北方,也可以留任南方。” 狄少青道:“这么说,南北会试一定很难的了。” “南北会试及格的人,就可以担任重职,自然比龙门堂初试要难得多了。” 申禄堂笑了笑道:“但以老弟所学,自可轻而易举的过关,决无问题。” 狄少青道:“申老哥把在下看得太高了。” “哈哈!”申禄堂大笑道:“南北会试,一共三场,分为内、轻、兵刃三门,虽由三位 高手主试,但老朽可以保证,绝难不倒老弟的。” 狄少青眉毛微扬,表示他内心有着很大的兴奋,拱手道:“但愿依你申老哥的金口。” 申禄堂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弟如果通过会试,想留在南方呢,还是想到北方去?” 他这是试探狄少青的口气。 狄少青道:“在下目前还没通过会试,就是通过了,在下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好?老哥哥 能否指点一二?” 申禄堂一手捻须,沉吟道:“通过会试之后,虽然统一调派,但馆方还是会尊重个人的 志愿,不过以老朽的看法,南七省的镖局,没有北六省多,机会自然也是北六省比较多 了。” 他这话已在给北方镖局作说客了。 狄少青道:“在下没去过北方,也想到北方去走走,只不知将来馆方是不是会派在下到 北方去呢?” 申禄堂笑道:“这个没有问题,老朽和北海堂沈堂主是多年老友,老弟想去北方,只等 通过会试,由沈堂主向江南武馆馆主说一声就成了。” “北海堂?” 狄少青奇道:“那是不属于江南武馆之内的么?” 申禄堂道:“江南武馆之下,设有三个堂,一为龙门堂,那是甄试普通武师的。一为南 山堂,执掌分派南七省武师的。一为北海堂,北海堂名义上虽是隶属江南武馆的三堂之一, 实则是北海武馆派在这里的一个分堂,执掌的是分派北六省武师。这和设在北方的北海武馆 中,也有江南堂,是江南武馆派在北方的分堂,引介北方武师到江南来工作一样。” 狄少青道:“原来如此,不是申老哥说,在下还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龙门堂呢?” 接着问道:“这么说,江南武馆的负责人,不是胡堂主了?” “自然不是!” 申禄堂笑道:“江南武馆的馆主,是人称金鹰的金声望,他比胡堂主的地位高得多 了。” 狄少青道:“在下看胡堂主已经很有威仪了。” 申禄堂笑了笑道:“老弟通过会试,金馆主自会延见的了。”说到这里,含笑站起身 道:“时间不早了,老弟该休息了,老朽不打忧了。” 说客已经有了收获,自然要告辞了。 狄少青连忙起身相送道:“多谢申老哥,一席长谈,使在下获益不少。” 申禄堂走后,狄少青顺手掩上了房门,心中暗道:“原来这江南武馆,果然规模不小, 还和北方的北海武馆是一家的,听申禄堂的口气,他似乎有拉拢自己的意思。 他咀角间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伸了个懒腰,也就熄灯就寝。 第二天早晨,狄少青刚起身,老谢就端来了脸水,一面随着笑道:“狄爷怎不多睡一回 呢?” 狄少青含笑道:“在下一向都起得很早。” 老谢又道:“狄爷盥洗之后,膳厅是在楼下,早餐随到随吃,不限时间。” 狄少青点头道:“在下听刘管事说过了。” 老谢退出之后,狄少青洗了把脸,举步跨出房门,刚走到长廊的一半,就见迎面走来一 个青衫少年。 这青衫少年生得秀眉星眸,脸色白润,看去神采飞扬,极为潇洒,只是紧闭着咀唇,神 色有些倨傲。 狄少青心中暗道:“这人大概就是昨天刘管事说的单逢春了。”一面连忙含笑拱手道: “兄台请了。” 青衫少年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口中冷淡的“晤”了一声。 狄少青道:“在下狄少青,兄台大概就是单兄了。” 青衫少年冷冷的道:“阁下怎么知道我姓单的?” 狄少青一怔,忖道:“这人怎么如此倨傲?”一面依然含笑道:“在下昨天刚来,是听 刘管事说的,这幢楼上,就是单兄和在下两人。” 说话之间,已经走近楼梯,狄少青抬手道:“单兄请。” 单逢春也没和他谦让,自顾自当先朝楼梯下去。 狄少青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因对方没再开口,也就无话可说了,两人一前一后,走 进膳厅。 这厅上一共放着七八张八仙桌,已有一二十个武土装束的人,占了五六张桌子,还空着 三张桌子。 这些人正在高谈阔论,大声说笑,看到两人走人,不由都回头望来。 那是因为狄少青和单逢春都是从二楼下来的,二楼下来的人,当然是通过龙门堂两场比 试的人了,但两人年纪都是这么轻,而且又同样生得如此清俊,自然会引起大家注目。 单逢春大家见过,狄少青可还是今天第一次露面。 走在前面的单逢春神色倨傲,连看也没看大家一眼,只是昂然直入,也没和独少青招 呼,独自走到一张空桌上,脚尖移开长凳,就坐了下来。 狄少青跟在他身后,因自己还是第一次来,而且大家目光都朝他投来,不得不和大家含 笑点头,算是招呼。 他既然和单逢春一同下楼,又一同进入膳堂,自然不好再去另坐一桌,这就在单逢春的 对面拉开长凳,坐了下去。 刘管事说得没错,单逢春这位仁兄果然生性有点孤僻,他看到狄少青跟着他在对面坐 下,心头似乎不快,脸上也有了不豫之色,双眉微拢,冷冷的看了狄少青一眼,好像嫌狄少 青不该和他同席一般,总算他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时一名伙计打扮的汉子赶忙迎了过来,堆着笑问道:“二位大爷要用什么?” 单逢春也不理会狄少青,只是寒着脸,冷声道:“你给我送稀饭来就好了。” 那伙计又朝狄少青问道:“这位大爷呢?” 狄少青道:“那我也是稀饭好了。” 那伙计又道:“大爷要不要馒头?” 狄少青道:“好,就来两个馒头。” 伙计匆匆退下,不多一回,就送上四碟小菜,两个馒头,两碗稀饭。 单逢春也没和狄少青招呼,就端起碗来,自顾自低头吃着。 狄少青伸手取了一个馒头,抬目道:“单兄不用馒头么?” 单逢春现在不得不说话了,但也只是淡淡的道:“谢谢。” 只说了两个字,依然低下头去,自顾白吃着稀饭。 狄少青看他不喜说话,也就笑了笑,一手撕着馒头,独自吃了起来。 单逢春只吃了一碗稀饭,便自放下碗筷,更没招呼一声,站起身就走。 狄少青虽觉他狂傲,但狂傲毕竟比逢迎阿谀可爱多了! 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也就放下碗筷,跟大家点点头,便自离开膳厅。刚走到门 口,就看到刘管事匆匆走人,几乎撞了个满怀。 刘长林一眼看到狄少青,连忙陪笑道:“狄爷,你老有客人来访。” “有人找在下?” 狄少青听得一怔,自思自己并无朋友,不觉问道:“不知是怎样一个人?” 刘长林神秘一笑道:“贵客正在狄爷房中等着,狄爷见了面就认识了。” 狄少宵供拱手道:“多谢刘管事。” 他心头兀自狐疑不定,就匆匆往楼上行去。还没走近房门口,走廊上已可隐约闻到一阵 似兰似麝的幽香,香气虽淡,却带着些甜味,心中不由葛然一动,业已料到几分! 人家果然一清早就来找自己了,他一张清俊的脸上,登时感到热烘供的,赶忙一脚跨了 进去。 房中,站着的果然是裴小霞! 她还是昨晚那一身打扮,手上也还是圈着那一条细长的乌黑的马鞭,只是人家姑娘一张 吹弹得破的娇靥上,今儿个可刻意修饰了一番才来的。 瞧,春云般秀发挽了个云髻,柳眉凝黛,绛唇点朱,简直像画中人儿,又娇又美,尤其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笑盈盈朝门口投来,娇憨的道:“狄兄,想不到是我找来了吧?” 人家大大方方的招呼了。 狄少青红着脸,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裴姑娘,你早。” 裴小霞嫣然一笑道:“我们是昨晚约好了的,小妹只算是应约而来,怎么,狄兄忘 了?” “没忘,没忘……” 狄少青抬着手道:“裴姑娘请坐。” “还坐干么?” 裴小霞眼珠一转,美目流盼,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出去逛吗,那就可以走了呀! 狄少青不知所措的道:“姑娘要去哪里玩呢?” 斐小霞忽然展齿笑道:“还好,我出门的时候,问了店小二,不然,你也不知道,我也 不知道,岂不盲人骑瞎马,去瞎闯了?” 说到这里,伸出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来,屈起水葱也似的纤纤玉指,数着道:“镇江有 三山四寺,金山、焦山、北固山,我们先去金山好不?看看水淹金山寺和法海洞,听说洞里 供的一尊佛像,还是法海和尚的肉身呢!” 狄少青道:“在下初来镇江,不大熟悉,裴姑娘既然要去金山,在下自当奉陪。” “你不能说奉陪。” 裴小霞道:“我们是约好了的,应该说一起去才对!” 狄少青道:“在下去找周兄。” “不用去找他了。” 裴小霞道:“你有十天假期,周兄可没有呢。” 狄少青迟疑的道:“就是我们两个人去么?” 裴小霞唁的笑道:“我们两个人去又怎么样?还怕人家把我们吃了?” 狄少青点头道:“好吧,那就走吧!” 两人走出江南武馆大门,门口拴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骏马,和另一匹青鬃马。裴小霞过去 牵过白马,一面回头道:“狄兄也请上马呀!” 狄少青迟疑的道:“这马是……” 裴小霞笑了笑道:“小白,是我从家里骑出来的,这匹青鬃马,是我刚才买的。” 狄少青道“姑娘一个人要两匹马作甚?” “我看这匹青鬃马很不错,所以就买下来了。” 裴小霞嫣然笑道:“现在不是用上了么?哦,我这匹叫小白,你骑的就叫小青好了,真 巧,一青一白两匹马去逛金山,人家还以为是白娘娘和小青的化身呢!” 狄少青只得牵过青鬃马,一面说道:“这牲口不错,虽然比不上姑娘的小白,也很神 骏。” 裴小霞催道:“那就快上马,我们快些走了吧!” 她一跃上马,回头朝狄少青看来。 狄少青跟着跨上马背,觉得雕鞍银蹬,全是新的,而且打造得十分精致,足见这位姑娘 出手极为阔绰了。 裴小霞见他上了马,就娇笑一声道:“狄兄,你不知道路,还是我来带路。” 手中缰绳一抖,白马不待她催动,就展开四蹄,得得的顺着大路奔去。她那匹白马,乃 是千中选一的名驹,虽然并没绝尘飞驰,却奔行得极为轻快,眨眼之间,已驰出去七八丈 外。 狄少青急忙催马跟了上去。 裴小霞一见狄少青纵马跟来,暗暗拉了一下缰绳,小白得到主人的暗示,脚步就加快了 许多。 狄少青没有跟上,距离反而渐渐拉远,只得再催马追上去。在城里的街道上,当然不能 奔驰得太快,是以只能和前面保持了十余丈距离,一直无法追上。 等到出了西门,裴小霞回头看来,狄少青已经跟了上来,不觉娇笑道:“狄兄骑术不错 啊!” 双足轻轻一夹马腹,小白四路翻飞,奔驰之势也突然加快! 狄少青看她似有意和自己较量骑术,年轻人岂肯认输,也不迭的催马奔驰,两匹马一前 一后,有如足生云烟,官道两边树木、人家,一排排倒飞而过,路上行人,只听到弯铃、马 蹄一掠而过。 金山离城不过五六里路,自然不过顿饭光景,就到了。 前面的裴小霞堪堪在山下停住,狄少青也相继赶来了。 裴小霞一跃下马,一张娇靥被风吹得红馥馥的,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喜孜孜迎着道: “狄兄,你骑术真捧,我骑的要不是小白,早就给你赶到前面去了。” 狄少青也一跃下马,拢着马头得意的笑,说道:“赶到姑娘前面去,那不是闯进金山寺 的山门去了么?” 裴小霞看他已不似方才的拘束,心中更是高兴,举手掠掠鬃发,说道:“店小二说,这 里有寄马的地方,我们把马匹寄好了,再上山去。” 金山是镇江有名的名胜古迹,游人自然不少,看到狄少青和裴小霞两人牵着马匹,并肩 行去,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娇美如花,自然引起人家的注目。 裴小霞走了一段路,红晕着脸,低低的道:“你瞧,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狄少青也红着脸道:“那是看姑娘咯,姑娘人生得美,自然会引人注目,在下一介武 夫,有什么好看的?” 裴小霞喜悦的一笑道:“你也不像武夫,像是一介书生。”她不待他开口,低声道: “狄兄,我和你说过,你叫我小霞就好,你一路上姑娘、姑娘的,给人家听了多别扭?” 狄少青一怔道:“叫你姑娘,有什么好别扭的?” “你不知道!” 裴小霞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在一起,你一口一声的叫着姑娘,人家听了,就知道我们 认识不久,你如果叫我小霞,就不同了,给人家听到,也只当我们……是兄妹……对,我也 不能叫狄兄,叫你……叫你大哥才对,你说好不?” 狄少青道:“这……在下如何……”“你这人!” 裴小霞轻嗔道:“你瞧,那边又有人在看着我们了,我就叫你大哥好了,我们就这样说 定了。” 离寺前不远,左首一片柳树萌下,果然搭有一排马棚,两人把马匹交给了棚中的小厮, 要他好生照料。 裴小霞取出一锭锞子,递了过去,催道:“大哥,我们快走吧。” 她果然改口叫了“大哥”,还叫得很自然。 狄少青倒被她叫得脸上一红,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指点着七级高的慈寿塔,说道: “你看,那座七级浮图,经太阳一照,就像一枝彩笔。” 裴小霞娇笑道:“江郎梦彩笔生花,大哥看来像个读书相公,是不是也有一枝彩笔 呢?” 她美目流盼,娇笑如珠,狄少青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在下只吟过几年书,哪有生花 彩笔?” 裴小霞道:“那是有一支如花的彩剑了?” 狄少青道:“说来惭愧,在下读书学剑两无成。” 裴小霞道:“大哥这是和我客气,对了,我们现在已经兄妹相称,你是大哥,我是小 妹,大哥就不能再和小妹说客气话了,再说,就要处罚了呢!”说到这里,忽然咭的笑道: “对,大哥再说一句客气的话,中午吃饭的时候,就罚酒一杯,说两句,就罚两杯,三句三 杯,这样你就不敢再说客气话了。” 狄少青道:“这还得了,不把在下给灌醉了?” 裴小霞道:“醉了也不要紧,我会扶你回去的,家家扶得醉人归,不是挺有诗意的 么?” 金山寺是一座古寺,也是江南的大丛林(即最大的寺庙)之一,寺内殿字密集,香火鼎 盛,游客和香客极为拥挤,到处香烟缭绕,尽多烧香许愿之人。 裴小霞平日刁蛮骄纵,但到了这里,却也未能免俗,买了香烛,遇佛就拜,十分虔诚, 不但她拜,也要“大哥”拜。 狄少青拗不过她,只好随着她跪拜如仪。 最后,来到法海洞,大家传说龛中坐着的一尊佛像,是法海和尚肉身成佛,旁边供一座 小像,那就是白娘娘的丈夫许仙。 裴小霞只是傍着狄少青身边观看。 狄少青笑着问道:“你到处烧香拜佛,现在怎么不拜了呢?” 斐小霞披披咀道:“我才不拜呢,法海和尚纵是高僧,但拆散人家姻缘,总是不应该 的,边上这许仙,更是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人,我看了就气不过。” 狄少青含笑道:“我们那就走吧” 两人出了法海洞,裴小霞忽然偏头问道:“大哥,如果你是许仙,会不会也像许仙一 样,去害白娘娘呢?” 狄少青笑道:“我又不是许仙。” 裴小霞道:“我是说如果咯,你说呢,你如果是许仙,怎么办?” 狄少青笑着道:“我如果是许仙,就不会相信法海和尚的话了,不然千秋万世,岂不永 远落个忘恩负义的臭名了?” 裴小霞喜孜孜的道:“我知道大哥不会的了?”忽然伸过手来,挽着狄少青的臂膀,说 道:“大哥,快走啦,我们到下面吃素斋去。” 金山寺的家斋,名弛遐迩,大膳堂上,一开就是数十席,比人家办喜事还热闹。 两人用了素斋,又赶去焦山,在枕江楼上喝茶听涛声。 这——天裴小霞玩得很痛快,如花娇靥,不时的浮起笑容。 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回城中,又去江山第一楼吃晚餐。 这回江山第一楼上自掌柜,下至堂倌,看到两人就像来了公主一般,伺候周到。裴小霞 毕竟是小姑娘家,喜欢人家奉承,心里一高兴,赏赐也就特别从丰。 一连七天,裴小霞都是一清早就来找“大哥”了,两人游遍了镇江的名胜古迹。 这是第七天的下午。 江南武馆龙门堂堂主胡在田手里持着两份纸卷,急匆匆的走出龙门堂,步人武馆二门的 左首一道侧门,(龙门堂在二门右侧)经过一道长廊,折人另一道腰门。 门外是一个小天井,阶前摆列着两排花架,清芬袭人。 阶上站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一眼看到胡在田,立即迎上一步,拱手道:“在下 见过胡堂主。” 胡在田点点头,含笑道:“兄弟有事晋谒馆主……” 那青衣汉子陪笑道:“馆主就在里面,胡堂主请。胡在田跨上石阶,趋近门前,就站停 下来,轻咳一声道:“属下胡在田,有事晋遏馆主。” 没过多久,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近门口,掀起一层紫绒门帘,现出一个青衣俏丽 的使女,轻启樱唇,莺声唏呖说道:“馆主请胡堂主进来。” 胡在田应了声“是”,随着青衣使女走入,穿行过一间摆设雅致的小客厅,左首是一道 圆洞门。 青衣使女转身又掀起了圆洞门的帘幕,口中说了声:“胡堂主请。” 胡堂主急步趋人,那是一间书房,一张圆形的虎皮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秃顶红脸,细眉 长目,鼻如鹰喙的肥胖老者,手中捧着一盏金边细瓷茗碗,正在轻轻喝着,对胡在田的走 入,恍似不见。 胡在田急忙恭敬的趋前几步,躬着身道:“属下见过馆主。” 原来这肥胖老者,正是江南武馆馆主,人称金鹰的金声望。他缓缓抬了下手,青衣使女 急忙从他手中接过茶盏,放到几上,他才口中“唔”了一声,点头道:“胡堂主有事?” 这一开口,声音尖细,虽然尖细,却有着说不出的威重。 胡在田站在他面前,连头也不敢稍抬,口中应了声“是”,才道:“属下刚才接到两份 报告,特来向馆主禀报的。” 金声望口中又“晤”了一声,说道:“是两个参加南北会试的人的资料?” 胡在田又躬身应了声“是”。 金声望道:“你坐下来再说。” 左手一抬,那青衣使女立即从几上取起白银水烟袋,点燃了纸媒,装好水烟,双手捧 上,一面“忽”的一声,吹着了纸媒,替馆主点烟。 金声望凑着咀唇,“呼卢”“呼卢”的吸起烟来。 “属下告坐。” 胡在田在他左侧一把椅子上欠着身坐下。 金声望也不去理他,把一筒水烟吸完,青衣使女接过水烟袋,放到几上,又取起细瓷茶 盏,双手送上。 金声望轻轻的喝了一口,青衣使女又双手接过,金声望才抬眼道:“你说吧!” “是!”胡在田应着“是”,手中取出一份纸卷,说道:“这是江西送来的报告,鹰潭 单家,确有一支住在临江蛟湖,单逢春父母早故,七岁依靠他舅父,他舅父是个秀才,住在 太平街,家中很富有,三年前去世,他报的家世都没错,只是他说跟祟仁三山庙一个和尚学 的武功,但三山庙的和尚,并不会武,也许是当时在三山庙挂单的和尚了。” 金声望道:“他今年几岁了?” 胡在田道:“据他说今年二十岁。” 金声望道:“七岁离家,今年二十岁,这十三年在哪里?” 他问的很详细,也很重要。 胡在思道:“据单逢春自己说,他舅父三年前死了,就离开太平街,游历了不少地方, 看他只是个狂傲少年,武功却不错。” “唔!”金声望唔了一声,算是通过了,随着问道:“还有一个姓狄的呢?” 胡在田应了声“是”,取出另一个纸卷,欠着身道:“这是成都方面送来的报告,成都 青羊宫从前确实有一个姓张的香火道人,为人有些疯疯颠颠,但没人知道他会武功。 住在附近有不少砍柴为主的人,都把柴卖给青羊宫的,其中也确有一个姓狄的,本是猎 户,有时也砍柴,至于他儿子是谁,却没有人知道了。” 金声望道:“听说狄少青武功很高,你看出他的路数来了么?” “没有。”胡在田有些惶恐,欠着身道:“据属下龙门堂的周师傅、申师傅说,他们在 狄少青手下,大概只走出了三招……” 金声望道:“他在江山第一楼露的一手更高!” 胡在田惊异的道:“馆主也知道了?” 金声望尖嘿一声道:“他人在镇江,老夫连这点都不知道,还能当武馆馆主?” “是!”胡在田道:“这几天他天天和一个姓裴的女孩子在一起,据说那姓裴的女孩 子,武功也相当不错……” “嘿嘿!” 金声望干嘿了两声,尖笑道:“你当那姓裴的姑娘是什么人?” 胡在田听得一楞,望着金馆主,说道:“馆主已经知道她的来历?” “你不用多问。” 金声望接着叮嘱道:“也不可去招惹了她。” “是。”胡在田抬着眼,说道:“她是……” 金声望一拍手道:“你记着老夫的话就是了。” 胡在田心头挂着一个闷葫芦,不敢多问,只得应了声“是”。 金声望道:“你去通知南北两堂,定明日午前举行会试。 胡在田又应了声“是”,正待站起! 金声望又道:“还有,那裴姑娘如果知道明天要举行南北会试,一定会想来参观,你就 要周友成邀她来参观好了。” 胡在田疑惑的道:“咱们举行会试,从不让外人参观……” 金声望朗他笑笑,道:“你依老夫的话去做就是的了。” “是。”胡在田为难的道:“但属下只能引着两个应试的人进来,至放外宾,是南北二 堂的事,他们……” 金声望不耐的道:“你就说是老夫交代的,要他们给裴姑娘准备一个坐位。” “是。”胡在田满腹狐疑,不知道裴姑娘究竟是何来历?似乎连馆主都不敢得罪她,他 口中应了声“是”,起身道:“馆主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届下告退。” 金声望叮嘱道:“别忘了要周友成去。” 胡在田又应了声“是”,才躬身而退。 这天傍晚时候,狄少青、裴小霞从幽栖寺回来,(镇江著名的四寺,招隐、竹林、鹤 林、幽栖,都在南郊,相距都不甚远,幽栖寺一名小九华寺,深藏在山拗里,最有趣的是僧 尼合居修道)一青一白两匹马刚到江山第一楼门前下马。 他们这些天来,晚餐都是在江山第一楼用的,镇江城里,大酒楼不下十数家之多,但没 有一家比得上江山第一楼的。 小厮接过马匹,一名伙计立即趋了上来,陪笑说道:“狄爷、裴姑娘来了,周爷已经在 楼上等了好一会了呢?” 狄少青道:“会是周兄!” 两人匆匆上楼,果见周友成坐在中间一张桌上,看到两人,立即站起身来,呵呵一笑 道:“狄老弟,裴姑娘总算给兄弟等到了。” 狄少青连忙抱拳道:“周兄久候了。” “不要紧。” 周友成笑着道:“兄弟也来了不多一会儿,二位到哪里去玩了?” 裴小霞脸上红馥馥的,娇笑道:“到南郊去逛四寺呀!我们刚从幽栖寺回来。”随着话 声,把马鞭朝桌上一放,问道:“周兄怎么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的呢?” “这个还不容易猜么?” 周友成虽不知道裴小霞的来历,但从胡堂主的谆谆相托,要自己邀请裴小霞明日参观南 北会试,而且听胡堂主的口气,好像还是金馆主授意的! 金馆主在江南武林是何等身份的人,他只要咳一声,长江的水就会倒流三尺!试想值得 金馆主特别吩时邀请的人,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了,尤其这差使落到他头上,这是何等荣宠 之事?” 他自然要竭力奉承不可,这就笑着道:“以裴姑娘的高华气质,和狄老弟的英俊风度, 镇江城里酒楼虽多,但除了这里,哪还有别的酒楼,配二位光临的吗? 所以兄弟一猜就着,先来这里恭候,那是绝不会错的。” 狄少青脸上一红,道:“周兄这么说,小弟如何敢当?” 周友成正容道:“兄弟说的是真话,你看,兄弟不是在这里等到二位了么?” 裴小霞就喜欢人家说奉承话,心里一高兴,娇靥上绽出笑蓉初开般的笑容,喜孜孜的 道:“周兄很会说话。” 三人落坐之后,堂倌送上了新沏的茗茶。 狄少青道:“周兄来找兄弟,一定有事的了。” “一来是几天没见二位了,想和二位叙叙。” 周友成含笑道:“二来,是有一个好消息,来告诉狄老弟的。” 裴小霞睁大一双盈盈秋波,问道:“是什么好消息呢?” 周友成道:“刚才胡堂主接奉金馆主的指示,定在明日上午,举行南北会试,要兄弟通 知狄老弟一声。” “明天!”狄少青道:“会试不是要十天之后么?” 周友成道:“这是金馆主决定的,明日是黄道吉日,是个好日子,举行南北会试,正是 讨个口彩。” “南北会试?” 裴小霞眨着眼睛,偏头朝狄少青问道:“大哥,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呢?” 她这声“大哥”,当着周友成面前叫出来,听得狄少青一张俊脸霍地红了起来,还没开 口。 “哈哈!”周友成笑道:“这个不用裴姑娘费心,兄弟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狄少青被他笑得脸上更红。 裴小霞问道:“周兄为这件事来的?你快说吧,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嘛?” “哈哈!”周友成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裴姑娘只要说一声要去,就是紫禁城也可以 去得!” “真的!”裴小霞惊喜的道:“周兄和胡堂主说好了?” “那倒不是。” 周友成道:“胡堂主知道狄老弟和裴姑娘一见如故,裴姑娘既是狄老弟的朋友,自然也 关切狄老弟的会试了,所以要兄弟特来相邀,明天南北会试,请裴姑娘前去参观。” “啊!这太好了。” 裴小霞喜得两条眉毛都飞舞了,拍手道:“大哥,明天我看你连胜三关,大展身手 呢!” 周友成道:“所以今晚兄弟特地准备了一席酒,替狄老弟预祝成功。” 狄少青道:“这个小弟如何敢当?” 裴小霞瞥了他一眼,娇笑道:“对呀,狄大哥,今晚你可得多喝一杯了。” 周友成陪笑道:“不但狄老弟要多喝一杯,裴姑娘也要多喝一杯呢。” 裴小霞听得心里一甜,她觉得周友成这个人蛮不错,一面娇笑道:“预祝大哥会试胜 利,小妹自然也要多喝一杯了。” 就是她心里这一高兴,周友成就跟着一跤跌进青云里去了。 第二天,裴小霞一清早就来了。 她现在已经来惯了,江南武馆几个看门的武士,都知道她是找住在龙门堂宾舍里的狄少 青来的,没有人再问她了。 到了宾舍也不用老谢通报,就一脚来到狄少青的房间门口。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 叩了两下房门,还没待狄少青回答,就娇声叫道:“狄大哥,你还没起来么?” 一手推开房门,像一阵风般闪了进去。 狄少青正在盥洗,一面抬头道:“是裴姑娘,你来得早啊!” 裴小霞眨着美眸,嫣然笑道:“今天是大哥会试的日期,我自然要早些来了。”接着走 近几步,悄声问道:“你昨天是不是一个晚上没有睡熟?” 狄少青匆匆梳洗完毕,笑道:“我昨晚多喝了几杯酒,大概有些醉了,回来一下子就睡 着了。” 裴小霞道:“昨晚,我也有些醉了,东想西想的,一直睡不着。” 狄少青道:“你在想什么呢?” “就是想着大哥咯!” 裴小霞突然发觉自己这句话有了语病,双颊登时一红,赶忙接着道:“我在想着:大哥 通过南北会试,不知会被派到那里去了?就这样想得睡不着了。” 狄少青笑道:“在下还不知道通得过,通不过呢?” “一定通得过的。” 裴小霞道:“就算通不过,也不要紧……” 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笑着道:“裴姑娘,你可来得早呢!兄弟正打算到鸿运客栈 去接你,门口老张告诉我姑娘已经来了,倒省了兄弟往返跋涉了。” 随着话声,周友成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 裴小霞忙道:“周兄早。” 周友成呵呵一笑道:“兄弟比姑娘还迟了一步,还能说早么?”一面朝狄少青道:“狄 老弟洗过脸了么?” 狄少青道:“小弟刚洗好。” 周友成道:“那就可以走了。” 狄少青道:“现在就要开始了么?” “不,会试还早。” 周友成道:“今天早晨,是胡堂主要陪应试的二位老弟共进早餐,餐后照例是由胡堂主 亲自陪同二位进去的。裴姑娘来得这么早大概也没用早餐了,那就一同去吧。” 狄少青道:“裴姑娘和胡堂主不熟,怎好打扰?” 周友成道:“不要紧,胡党主要兄弟来邀请裴姑娘的,裴姑娘没见过胡堂主,正好一起 去。” 裴小霞道:“也好。” 于是,就由周友成陪同狄、裴二人,走出房门。 狄少青道:“还有那位单兄呢,要不要去邀他一声?” 周友成道:“本来这是刘管事的事,兄弟是奉胡堂主之命,来请裴姑娘的,裴姑娘既已 来了,兄弟就陪狄老弟、裴姑娘一同去。那单逢春,自由刘管事会通知他的了。” 下了楼,进了龙门堂,直至二厅。 厅上放一张铺了红毯的圆桌。 龙门堂堂主胡在田和申禄堂已经先坐在左首一排椅上。 见到周友成陪同狄、裴二人进入,就站起身来。 狄少青连忙拱手道:“在下见过胡堂主。” 胡在田面含笑容,朝裴小霞拱手道:“这位大概是裴姑娘了,请请!” 周友成忙道:“裴姑娘,这就是胡堂主。” 裴小霞含笑抱拳道:“胡堂主。” 胡在田立即抬着手道:“请坐、请坐。” 申禄堂暗暗感到奇怪,裴姑娘是狄老弟的朋友,江南武馆从未有外人参加过今天的早 餐,因为早餐之后,南北会试就开始了,更从无外人参加,而且南北会试是由江南武馆金馆 主亲自主持,胡堂主也作不了主……” 他正在思忖之际,狄少青已走到他面前,拱拱手道:“申老哥请了。” 申禄堂连忙含笑道:“狄老弟,老朽预祝你顺利过关。” 狄少青道:“多谢申老哥,那要托你老哥的洪福。” 正说之间,刘管事已引着单逢春走了进来。 单逢春目光一掠,首先朝胡堂主抱拳道:“胡堂主见召……” 胡在田已经迎着笑道:“单老弟请坐,今天是单老弟和狄老弟会试之日,兄弟请二位在 此小叙,稍尽地主之谊,早餐之后,就要送二位老弟应试了。”说到这里,口中“啊”了一 声,问道:“二位老弟没见过面吧?” 狄少青抱拳道:“这位单兄,在下见过。” 单逢春总算朝他含笑点了个头,说道:“咱们在膳堂见过。” 这几天来,狄少青从未见他笑过,这一笑倒似春光乍展,令人倍感亲切! 他接着又朝周友成、申禄堂二人点首抱了抱拳。 裴小霞心里暗道:“这人果然有些倔傲。” 申禄堂含笑道:“好了,二位正主到了就请上坐了。” 胡在田顿首笑道:“今天兄弟的龙门堂,有三位客人,单老弟、狄老弟是本堂的主宾, 因为今天这一会试,等于是鱼跃龙门,几天来委屈了二位老弟,现在二位是客,该请上坐 了。” 单逢春也许不善辞令,只说声:“不敢。” 狄少青忙道:“胡堂主好说,还是胡堂主请上坐。” 申禄堂道:“这是本堂的规矩,二位老弟不用客气了。” 胡堂主含笑道:“方才兄弟说过,本堂今天有三位客人,还有一位就是裴姑娘,是应邀 来参观南北会试的,就请坐第三个位子,好,三位请坐下了。” 单逢春、狄少青听说这是龙门堂的成规,略为谦让之后,就并肩在上首坐下,裴小霞坐 到了狄少青的下首,然后是胡在田和周友成、申禄堂依次入座。 两名青衣汉子先给大家沏上了茶,然后陆续送上淮扬美点。 胡在田边吃边道:“二位老弟武艺卓越,自然毋须兄弟多说,但江南武馆成立三年以 来,能够顺利通过南北会试的,前后不过两人而已,由此可见南北会试,考核之严,也并非 轻易之事……” 他喝了口茶,续道:“兄弟主持龙门堂,总希望多几个人能够会试及格,也可以替本堂 增光,因为参加会试的人,都是由本堂推荐的,据兄弟观察,有不少参加会试的人,本可获 得通过的,但就由于,临场慌乱,失去镇定,以致功败垂成,所以临场要能够镇定,才能先 立不败之基……” 原来他这早餐,是向参加比试的人述说会试经验。 狄少青道:“堂主金玉良言,在下二人受益非浅。” “还有。”胡在田笑了笑道:“南北会试,共分三场,计为轻功、内功和兵刃,其中第 一场轻功,第二场内功,都是采用表演方式,没有一定标准,只要大概差不多,获得主试师 傅点头,就可通过,当然,有时候主试师傅即使并不满意,参加比试的人,还可以请求复试 一次,至于第三场兵刃,那是须和主试师傅交手,大概能够在主试师傅手下,走出三十招, 即可合格了,比试兵刃,虽是点到为止,但有时也难免失手误伤,但非万不得已,严禁施展 杀着,必须给对方留个余地,这一点很重要,二位老弟务必记住了。” 单逢春、狄少青同声道:“多承指点。” 胡在田含笑道:“好了,会试的情形,二位老弟大概已经有梗概,那就请用些早点 了。” 裴小霞问道:“胡堂主,南北会试,有没有女的参加?” 胡在田笑道:“江南武馆开设的宗旨,是以武会友,并无男女之别,但自从成立以来, 还没有女子来应试过。” “我呢?”裴小霞问道:“可不可以应试?” 胡堂主笑了笑道:“姑娘要应试,自无不可,但须得从龙门堂开始,今天裴姑娘乃是应 邀来参观的,自然不能参加会试了。” “真可惜!” 裴小霞道:“早知道,我就该先参加龙门堂的应试了,那么今天就可以和狄大哥一同参 加会试了。” 周友成笑道:“裴姑娘,你来应试,兄弟可不敢和你过招。” 裴小霞道:“为什么?” 周友成耸耸肩道:“兄弟背上,可没有花梨木桌面那样结实,挨不起姑娘一记马鞭!” 这话听得大家都不禁笑了。 裴小霞道:“周兄这是说的笑话,若论真实功夫,我只怕还不能过关呢?” 大家用了些点心,差不多已是辰已之交。 胡在田看看天色,朝周友成道:“周兄,你陪裴姑娘先进去,咱们随后就来。” 周友成点头应“是”,站起身道:“裴姑娘请随兄弟进去了。” 裴小霞跟着站起,说道:“谢谢胡堂主,狄大哥,我先走啦!” 随着周友成往外行去。 申禄堂实在弄不懂这位姑娘如何能获得金馆主的点头,准她去参观南北会试的?一面含 笑道:“狄老弟,这位裴姑娘,果然不错!” 狄少青道:“裴姑娘和在下也只是初交,蒙胡堂主如此款待,在下当真感愧无似。” 单逢春和他并肩而坐,一双清朗的目光,不觉朝狄少青横着瞧去。 胡在田呵呵一笑道:“裴姑娘确是一位很好的奇女子,和狄老弟真是珠联壁合,朗才女 貌,哈哈,狄老弟通过南北会试,春风得意,艳福天成,咱们就要讨杯喜酒喝呢!” 狄少青俊脸通红,嗫蠕的道:“在下落拓江湖,一介武夫,怎敢有此非份之想?” “哈哈!”胡在田大笑道:“狄老弟通过会试,立时就成为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成家 立业,并行不悖,这喜酒咱们是喝定了。”一面站起身道:“单老弟、狄老弟,咱们该进去 了。” 单逢春、狄少青也跟着站起身来。 当下由胡在田、申禄堂两人领路,出了龙门堂,来至江南武馆二门,周友成早已在二门 口等侯,加入行列,随在胡在田身后而行。 江南武馆二门之内,是一座铺着青石板的大天井,迎面一座大厅,巍峨肃静,六扇雕花 长门并未开启,可见南北会试并不在大厅举行了。 胡在田领着四人,循行长廊,进入第二进,这里虽然也是一排五间的大厅,但大天井中 铺的是平整的黄沙,一看就知是练武场了。 今天的南北会试,就是在这座大厅前面的练武场上举行。 这时正面石阶上,已经放好一排椅子,有人坐着了。 正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的正是江南武馆馆主秃顶红脸,身躯肥胖的金鹰金声望。 坐在他左首的是南山堂堂主翟凌霄,五十出头,面貌白哲的高瘦老人;右首是北海堂堂 主沈承泰,年纪四十五六、中等身材,看去眉目森沉,是个极富心机的人。 瞿凌霄左首还空着一张椅子,那自然是龙门堂堂主胡在田的位子了。 阶下,左右两边,也各有一排椅子,左首一共五个座位,前面两个和后面两个都空着, 中间椅上坐的是裴小霞。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三 章 连中三元
左边一排六把椅子,坐着六个人,则是南北会试轻、内、兵刃三场的主试师傅。 胡在田着申禄堂、周友成、单逢春和狄少青四人,由长廊转到阶前,朝金馆主躬身一礼 道: “属下龙门堂堂主胡在田率同武师申禄堂、周友成暨应试人单逢春、狄少青参见馆 主。” 金声望只轻轻抬了下手,说道: “你给他们引见南山、北海两堂堂主,会试就可以开始了。” 胡在田躬身应“是”就抬手一指南山堂主瞿凌霄道: “二位老弟见过南山堂瞿堂主。” 单逢春、狄少青一齐向瞿凌霄拱手为礼,瞿凌霄也含笑拱手答礼。 胡在田又指指沈承泰道: “这位是北海堂沈堂主。” 单、狄二人向沈承泰拱手为礼,沈承泰也欠身拱手,答礼如仪。 胡在田又道: “单老弟,会试开始,你就留在这里,咱们要先行退下了。” 单逢春欠身道: “胡堂主请。” 狄少青抱拳悄声道: “预祝单兄顺利过关。” 单逢春望望他,冷声道: “多谢。” 胡在田独自走上石阶,在南山堂堂主左边一张椅子上坐下。 申禄堂、周友成引着狄少青退到阶下左首,申、周二人坐了一、二两位,狄少青就坐到 裴小霞的左首。金声望一抬手道:“可以开始了。”南山堂堂主瞿凌霄站起身来,发出清朗 的声音说道:“江南武馆南北会试开始,第一场轻功,由王平畴王师傅主试,现在请王师傅 下场。” 坐在阶下右首一排椅子上的第一个人,闻言站了起来。这人身形不高,但肩膀极宽,看 去像一扇门板,他自然就是王平畴了。 只见他朝单逢春拱拱手道: “兄弟奉命主试第一场轻功,比试轻功,只须当场表演,不用动手过招,因此兄弟表演 之后,单朋友能够依样葫芦,也表现一手,就可以算通过了。” 单逢春一拱手道: “王师傅多指教。” 他总算说了一句客气话,但依然说得冷冰冰的。 王平畴朝阶上坐着的金馆主抱拳一礼,然后举步走下练武场。 狄少青看他举足之间,步履凝稳,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要知凡是以轻功擅长的人,必定步法飘逸,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谓之足不扬尘。但 王子畴脚步落地极重,尘土飞扬,他却还是南北会试第一场的主试人,主试轻功的人,轻功 自然极高,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一生勤练轻功,已练到“由重至轻,又由轻返重”的境 界了! 王平畴走落场中,单逢春自然也跟了过去,他却青衫飘逸,举止翩翩,纵然有些傲气, 却使人会对他油生好感。 接着只见四名青衣汉子从左廊走出,手中各自捧着十几支长剑,走入场中,把长剑放在 王平畴面前的地上,剑柄在前,剑尖对着王平畴,整齐叠好,就一齐返身退下。 裴小霞偏头低低的道: “他要这许多剑做什么?” 狄少青忙道: “你快别作声。” 裴小霞道: “我问问有什么要紧?” 狄少青道: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王平畴略一俯身,左手用三个指头,拈一支长剑,交给右手,右手随着奋力朝前掷去, 在他右手掷剑之际,左手又已拈起一支长剑,交到右手,右手又随着朝前掷去。 他双手一取一掷,毫不停留,一柄柄长剑,就柄先剑后,连绵不断的飞掷出去,一柄柄 落到离他两三丈远的黄泥地上,剑柄向下,插入地中。 先前他只是左手取剑,右手掷剑,但到了稍后,已经掷出去三四十柄,面前的长剑,渐 渐减少,左手快要取不到了,就用左足尖一挑,挑起长剑,再由左手拈住,递交右手,右手 再向前掷去,动作连贯而迅捷,只见他脚不停挑,手不停挥,长剑一柄接一柄的倒射而出! 光是这一手,就煞是好看,赢得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不过转眼工夫,他面前六十四柄长剑已经全掷出去,在练武场中间一丈方圆,居然整整 齐齐布下了一个倒插长剑的八卦图来,每一支长剑正好剑柄没人土中,分毫不差! 先前,大家看他随手乱掷,远近参差,还看不出所以然来,等他把剑掷完,八卦图形也 显示出来了,大家不禁又纷纷为他鼓掌。 这一手,当真可称一绝,不但掷出去的长剑,远近距离,都得拿捏极准,一支也不能有 一点歪斜,尤其他这随手一掷,比人家预先计算好了排列的八卦还要整齐,自然不是一朝一 夕之功了。 单逢春看得神色微动,拱手道: “王师傅这一手,如果列为比试轻功,要在下依样葫芦的话,在下自认不如,那就不用 试了。” 这当然不能算是比试轻功。 王平畴朝他笑了笑,才道: “单朋友误会了,比试轻功,重点在一个‘轻’字,这当然不算是比试,因为比试轻 功,总得有个比试的场地,兄弟这是布置场地而已!” 说到这里,连身上长衫也没脱,就足尖一点,飞身跃上剑尖,双足足尖落在两支剑尖 上,双手抱拳,朝坐在阶上的金馆主行了一礼,又朝单逢春拱手道: “兄弟献丑了!” 话声出口,双掌开阖,足踏八卦方位,使的是一套“八卦游身掌”,掌随身转,进退游 走,愈演愈快。 先前还可以看到他的一招一式,到了后来,只见他一团人影,在明晃晃的剑尖上转侧飞 旋,而且越转越快,看得人眼也花了! 大家不禁又纷纷鼓起掌来。 就在掌声中,剑尖上人影倏杳,王平畴已经飞身落地,又现出他宽阔肩膀的人影,朝单 逢春拱拱手,含笑道: “兄弟已经表演完毕,现在该单朋友上场了。” 单逢春道: “在下也要使‘八卦游身掌’么?” “那倒不用。” 王平畴含笑道: “单朋友只要在剑尖上随便练一套拳掌就可以了。” 单逢春一拱手道: “多承指点。” 他也没脱长衫,回身朝金馆主抱拳一礼,就飞身跃上了剑尖,只用右足足尖站在剑尖 上,再一抱拳道: “在下练的是一套‘白鹤掌法’,练得不好,请诸位多指教。” 光是他这一式“鹤立桐阴”,单足稳立剑尖之上,就已可看出他的轻功造诣来了! 只见他话声甫落,一个人突然上身往下扑去! 这一下直看得大家齐齐一惊,还以为他单足足尖点在剑尖上,说话之时,一个不小心, 足尖滑落下来,这还得了,剑尖支支朝上竖立,这下扑跌下去,至少也得穿上十几个窟窿! 但就在大家替他耽心之际,单逢春一个人扑到快要接近剑尖之时,忽然上身一昂,贴着 无数剑尖,斜飞而起,双手化掌,一连拍出了八掌,掌势左右上下,连绵挥舞,有如青鹤 (他身上穿的是青衫)展翅,翩翩飞舞。 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 要知“白鹤掌法”,原来是当年白鹤真人在武功山白鹤峰,模拟白鹤飞舞的姿态,研创 出来的,掌法既然效法鹤舞,自然注重身法,以轻灵为主! 单建春展开身法,同样越舞越快,方才王平畴施展“八卦游身掌”,虽然使得快捷如 风,那只是侧身游走,和进退旋转,身法纯熟而已! 如今单逢春使的“白鹤掌法”,因为这一套掌法,取形于鹤,有了象形,因此施展开 来,双手倏敛倏张,忽正忽侧,时上时下,有起有伏,犹如鹤舞中庭,变化繁衍,但一举一 动,无不肖鹤。 单逢春一个人就像一只大青鹤一般,如果他换上一身白衣,表演“白鹤掌法”,那就会 更逼真了!狄少青看得情不自禁,双手鼓掌,脸上也有了笑容,暗道: “单兄这第一场,总算可以过关了!” 他一鼓掌,大家也随着鼓起掌来。 单逢春听到掌声,精神一振,演到最后,突然足尖一点,一个人直拔而起,飞上两丈来 高,再一吸气,身形在空中一个急旋,又升起一丈来高,随着一个筋斗,口中发出一声清 啸,改为头下脚上斜扑而下,快到离剑尖五尺光景,才昂首向上,右足单足落到剑尖之上, 站停身子,朝阶上拱拱手道: “在下献丑。” 他这一式“白鹤摩云”,中途变成“鹤唳长空”收势,实在使得漂亮已极,一时但听掌 声雷动,单逢春已飘身落到地上,脸不红、气不喘,依然保持着他那份冷傲而潇洒的模样。 王平畴含笑迎了上去,说道: “恭喜单朋友,这一场通过了。” 他原待伸手去握单逢春的手。 单逢春却没跟他握手,只是朝他躬着身道: “多谢王师傅。” 王平畴转身朝阶上躬身道: “回馆主,第一场比试结束,单逢春顺利通过。” 金声望含笑点头道: “好。”王平畴抱拳一礼,退回原位坐下。 南山堂堂主瞿凌霄站起身,又道: “单逢春可以回座稍息。” 单逢春转身走到阶下左首,狄少青含笑起身道: “恭喜单兄了。” 单逢春只是点点头,淡淡的道: “多谢狄兄。” 就在狄少青边上的空椅上坐下来。 狄少青也就跟着坐下,又道: “单兄原来是白鹤门的高弟。” 单逢春道: “我不是白鹤门人。” 裴小霞听得心里有气,暗暗哼道: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边叫道: “狄大哥,管他什么门呢,人家不愿说就算了。” 这时场上已由四个青衣汉子收拾起六十四支长剑,一齐退下。 瞿凌霄站起身,大声道: “第二场内功开始,由孙必振师傅主试,现在请孙师博下场。” 阶下右首第二个人依言站起,大步走出。 单逢春也随着起身,回到场中,举目看去,这位孙师傅生得个子瘦小,脸色黑中透紫, 一脸笑嘻嘻的,为人好像极为和气,双手特长,好像是通背门的人。(通背门练的是通臂 功,是以门人均双臂特长。)当下就略为拱手道: “孙师傅请了。” “单朋友请了。” 孙必振也抱抱拳道: “兄弟这第二场,是比试内功,这和第一场一样,只须表演,因此等兄弟表演过后,单 朋友也表演一手,就可以通过了。” 单逢春拱手道: “孙师傅多指教。” “好说,好说。” 孙必振口中说着,左手向左廊打了个招呼。 立时有两个青衣汉子抢着一方数寸厚的门板,在场中竖立起来,接着又抢来了一张半 桌,故到离木板五六尺远近,桌上放好一只约有半人高的描金细瓷大花瓶,才行退去。 孙必摄朝阶上的金馆主抱拳一礼,缓缓走到半桌前面,就面对花瓶,正身而立,双手随 着他呼吸,缓缓提起,这一提气,只见他鬓边短发,都随着飞扬起来。 大家不知他要表现什么,全都目光凝注,全场肃静得不闻半点声音。 就在此时,突听孙必振吐气开声,“呀”的一声,左手握拳,凌空作势,对准桌上那只 花瓶遥遥击去。 这一记拳,看他好像用了很大力气,但拳出无声,也不带丝毫拳风,花瓶自然一动未 动,但离花瓶还有五六尺远的木板上,却已无声无息印上了一个拳头大的痕迹,那痕迹足有 两三分深,清晰可见! 他使的正是“隔山打虎”内家功夫,大家不觉纷纷鼓起掌来。 孙必振含笑朝单逢春道: “单朋友,现在该你来了。” 单逢春拱拱手道: “孙师傅这一手‘隔山打虎’,功力精湛,在下极为钦佩,在下自知功力浅薄,也从未 练过‘隔山打虎’这一类功夫,只怕无法做到像孙师傅这样,不知可否改换一种方式?” 孙必振微笑道: “单朋友要如何改变方式?” 他笑的有些轻蔑。 单逢春冷然道: “技有未曾经我学,这一场既是比试内功,在下所谓改换方式,自然不会脱出内功的范 围,只是练的不是‘隔山打虎’罢了。” 这话,已经是微有恼意了。 孙必振也是老江湖,他是这场的主试人,有人在言语上顶撞了他,心中自然不快,沉声 道: “内功当然并不止一种,但单朋友总听说过考秀才、举人吧,题目是由主考官出的,应 试的人,只有跟着题目做文章,可不能选择题目,这道理你应懂。” 本来这场内功,并不限定练什么功夫,但因为他心里不愉快,所以就摆出主试人的面孔 来,意思是说单逢春不练“隔山打虎”,就是交白卷了,这一场就不能通过。 裴小霞低低的道: “狄大哥,他这话就不对了,难道练内功,就只练他‘隔山打虎’才算数么?” 狄少青怕她说的话给金馆主和三位堂主听到了,因为她不是江南武馆的来宾,只是自己 的朋友来参观的,这就低声道: “你说得轻一些。” “怕什么?” 裴小霞道: “我说的是公平话呀。” 单逢春虽是初出江湖,人可不笨,孙必振的话,他自然听得出来,忽然冷笑一声道: “孙师傅的意思,这是你出的题目,在下非依样葫芦不可了?” 孙必振道: “正是如此。” 单逢春冷峻哼了一声道: “在下虽没练过‘隔山打虎’;但听家师说过,‘隔山打虎’,只是走江湖卖艺的玩 意,在大庭广众前面,表演起来,可以博得大家的彩声,鼓鼓掌而已,其实并不管用……” “走江湖卖艺的玩意”,这句话,可说重了! 孙必振一张脸气得通红,喝道: “单朋友可敢接我三拳么?” 单逢春道: “有何不敢?只不知孙师傅要如何比法?” 孙必振道: “咱们这场,既是比试内功,当然不能近身相搏,这样吧,咱们就以五尺距离为限,每 人各发三拳,单朋友觉得如何?” 他的“隔山打虎”,大概只能打到五尺距离! “好!”单逢春依言走到和他五尺距离处站停身子,道: “不过在下声明,在下并不使拳。” “拳掌指爪都可以。” 孙必振道: “单朋友可以出手了。” 单逢春忽然笑了笑道: “还是孙师傅先出手的好。” 让别人先出手,本是礼貌,但他笑着说:“还是孙师傅先出手的好”,这后面“的好” 两字,就含有我若先出手,孙师傅只怕接不下来之意。 孙必振听得怒不可遏,沉笑道: “那么孙某就不客气要先使江湖卖艺的玩意了。” 话声甫落,右手振腕一拳,朝单逢春直捣过去。 他早已动了杀机,存心要把单逢春毁在拳下,因此右手振腕发出一拳的同时,左手也已 由腰下作势,击出一拳,右拳捣出迅即收回,又是一拳,闪电递出。 这三拳动作之快,只在拳势伸缩之间,三股暗劲,不带丝毫风声,几乎同时击到,单逢 春除了练成护身真气,可以硬接,否则只有施展懒驴打滚,滚出一丈开外,才能避得开。 大家的目光自然由孙必振而转注到单逢春的身上,看他如何闪避?如何还手? 最关心他的还是狄少青,不知怎的,单逢春纵然冷傲得有些爱理不理,但狄少青自从第 一次和他见面,心里不自禁的起了惺惺相惜之情,把他看作了好朋友一般! 他和孙必振由言语上的不快,比试也从表演进入了以内功相搏,狄少青一双目光,自然 紧盯着他一霎不霎了。 只见单逢春在孙必振三记无形拳风击出之际,一个人突然旋若陀螺,作了一个轻快的旋 转,青衫下摆,跟着飞起,看去潇洒已极!同时只听他口中叫道: “孙师傅也接着了!” 在他身子旋转过来的同时,双手突然扬起,十指连续弹出。 裴小霞看得惊奇的道: “狄大哥,他这一旋转,就能把孙必振的三记拳风避开了么?” 狄少青摇头道: “在下也看不出来,也许他身子旋转所发出的旋风,可以把拳风抵消也说不定。” 两人细语未已,只听孙必振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往后一仰,跌倒下去,就没见他再 动。 南北会试,每一场都有一位主试人,在比试进行中,如果主试人认为不满意,有权可以 再试,因此金馆主及南山堂主瞿凌霄都没有出言阻止。 这时孙必振仰跌下去,没再站得起来,瞿凌霄就步下石阶,走到孙必振身边,俯身验 看。 他这一看,不由得脸色倏沉,目注单逢春,喝道: “单朋友,本馆各场比试,虽然规定点到为止,但练武之人,练的功夫不同,有时难免 收手不及,故而纵有死伤,也并不用负责,只有一点,是本馆所严禁的,那就是在轻、内、 兵刃三场比试之中,不得使用暗器伤人,你用什么暗器伤了孙师傅?” 原来孙必振胸前衣衫上,被打穿了十个小孔,那自然是细小暗器所伤的了。 单逢春拱拱手道: “在下要请问瞿堂主,咱们这一场,是比试什么了?” 瞿凌霄道: “这场比试的自然是内功了。” 单逢春含笑道: “那么在下不知算不算过关了?”他举步走到孙必振身边,才道: “孙师傅只不过是被在下指风所制,正因为这场是比试的内功,所以在下不得不在他衣 衫上留下几个小孔,好让瞿堂主验看罢了。” 说到这里,举手在孙必振背后连拍了三掌。 孙必振“咯”的一声,从喉头咳出一口浓痰,人已霍然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倒卧在地, 直把他一张老脸,羞得满脸通红,默默退下。 瞿凌霄也被单逢春说得脸上一红,朝阶上躬身道: “回金馆主,单逢春第二场顺利通过。” 金声望正在吸着水烟,满口喷着白烟,只是点了点头。 瞿凌霄道: “单朋友请回座休息。” 单逢春说了声:“多谢。”就转身退下。 狄少青赶忙迎了上去,含笑道: “单兄,恭喜你第二场顺利过关,兄弟真替你高兴极了。” 他伸过手去,想和他握手。 单逢春只是淡淡一笑道: “多谢狄兄关心。” 他并没有伸出手去,但他在词色上已经不再冷冰冰的。 就是这样,狄少青已经很满意了,含笑道: “单兄快请坐下来,还有一会可以休息呢。” 两人相继坐下。 裴小霞对单逢春可没什么好感,觉得单逢春那股子冷淡模样,狄大哥犯不着去和人家寒 喧,这就倚近了些,叫道: “狄大哥,你通过了南北会试,真要他们派你工作么?” 狄少青笑道: “现在还早呢,不知在下能不能顺利通过,还很难说。” 裴小霞道: “你自然一定通过的了。” 狄少青道: “你说得轻一些,让人家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裴小霞咭的笑道: “听到了也没有关系呀,我说你通过了,你就通过了。” 坐在她边上的周友成发觉坐在虎皮椅上的金馆主,一手托着细瓷茶盅,眯起两条细目, 正在笑迷迷的朝裴小霞望来。 金馆主在他眼里,不啻是皇帝老子,江南武馆南北会试,有金馆主亲临主持,连三堂堂 主都不敢在他面前,交头接耳,说上一句话,如今裴小霞居然一回批评孙必振,一回又和狄 少青亲昵的说话,金馆主不但不以为她有失礼貌,还笑迷迷的看她,这是什么缘故呢?莫非 这位裴姑娘真是有什么来头不成? 心中正在想着,裴小霞忽然回过头来,叫道: “周兄。” 周友成忙道: “裴姑娘有什么事?” 裴小霞道: “我口好干,江南武馆没准备茶水的么?” 周友成听得有些尴尬,低声道: “真是抱歉,南北会试,时间不长,向来都没准备茶水的,姑娘就只好暂时忍耐些 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青衣汉子端来了一张茶几,放到裴小霞面前,接着那个侍候金馆 主的青衣使女手托银盘,送来了一盏茗茶,含笑道: “刚才馆主吩咐,裴姑娘是咱们馆里南北会试第一位外宾,请姑娘用茶。” 这回周友成已直觉的感到这位裴姑娘果然是有来历的人了,不然,金馆主不会对她如此 另眼相看! 裴小霞嫣然一笑道: “谢谢金馆主,只是只有一盅么?” 青衣使女道: “裴姑娘只有一个人,自然只有一盅了。” 裴小霞道: “狄大哥呢,他是我大哥呀!” 青衣使女委婉的道: “狄少侠是参加会试的人,不算外宾,自然没有沏了。” “那不要紧。” 裴小霞笑笑道: “我这温茶,让给狄大哥喝好了。” 狄少青忙道: “在下口不渴。” 青衣使女欠欠身,退了下去。 这时瞿凌霄又站起身说道: “第三场兵刃,现在开始,由简五法简师傅主试,请简师傅下场。” 坐在阶下右首第三把椅子的简五法依言站起,朝金馆主行了一礼,就举步走出。 单逢春也随着下场。 简五法中等身材,头顶中间秃了一块,左眉已断,双目下垂,嘴上留着黄苍苍几茎鼠 昆,生相庸俗,只是一般江湖人的模样,但全身筋肉结实,一望而知练的是外门功夫。 简五法朝单逢春一拱手道: “单朋友请了,这是第三场,比试兵刃,点到为止,以二十招为限,单朋友使什么兵 刃?” 单逢春道: “在下使剑。” 简五法一招手,就有一名汉子手中捧着三柄剑送上。 简五法道: “单朋友,请挑一柄吧。” 单逢春看那汉子捧来的三柄剑,有阔有细,份量轻重,各不相同,这就挑了一柄较轻的 细长长剑,拈了一拈,觉得还算合用,这就说道: “在下就是这柄吧,简师傅呢?” 简五法一招手,另外一名汉子立即捧着一支三截棍,送到他面前,简五法伸手接过,就 右足横跨半步,说道: “单朋友请。” 单逢春心中暗道: “他使的果然是外门兵刃。”一面抬手撤剑,一面抱拳道: “简师傅请。” 简五法咧嘴一笑道: “简某是粗人,咱们不用客气了,单朋友是应试的,该由你先发招。” 单逢春左手剑鞘横胸,右手长剑直竖,说道: “既是如此,在下有僭了。” 竖胸长剑,斜斜劈出。 他虽然先发剑,但这一剑并未真的出手攻敌,这是礼貌,意思就是既然让我先发剑,我 也并不占你的光。 简五法一见单逢春举剑斜劈,手腕一抖,铁炼发出“撤郎”一声,三截棍“呼”的一 声,就横扫而出。 单逢春心中暗道: “看来这姓简的果然是个粗人,连一点礼貌都不懂,还亏他当主试呢!也就不再客气, 身形一旋,抢到对方侧翼,右手长剑“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剑锋削向简五法的肩 臂。 简五法喝一声:“好!” 左肩一偏,身形一矮,双手握棍,三截棍挣得笔直,一记“二郎担山”横向剑上格去。 单逢春看他招式庸俗,又用棍来砸自己的长剑,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你大概认为我长 剑不敢和你硬砸了?” 心念一动,存心硬接对方一记,这就暗中运集功力,迎着棍上击去。只听得“的”的一 声,剑棍交击,双方都退出了两步。 单逢春虽觉执剑虎口发热,但心中却暗暗忖道: “原来这姓简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一招虽是平分秋色,但剑是轻兵刃,三截棍却是外门兵刃,两者相较,应该是三截棍 占优势才是。 这一记交击,简五法三截棍上给单逢春砍了一道剑痕,也不禁暗暗惊异,心知这年轻人 并不易与,左足倏地跨上,双手连振,一支三截根竟得似灵蛇一般,上下闪动,左右劈打, 攻势不定,划起无数棍影,呼啸有声,煞是凌厉。 单逢春也使出了一套“九宫剑法”,脚踏九宫,身形飞旋,剑光回旋,虚中有实,攻守 相连。 两人这一场交锋,因为双方都不敢轻敌,剑棍飞闪,各求变化,是以不再有互相击撞之 声。片刻工夫,已经斗了二十来个照面。 简五法眼看三十招即将打完,自己身为主试,至少也要胜他一招半式,方有面子。一念 及此,双手交替,身形一矮,招式立变,一支三截棍着着逼进,霍霍展开,只听一片铁环交 鸣,竞似隐挟风雷之声。 单逢春因方才击败孙必振,这回简五法又是个老粗,是以并无求胜之心,只想和他打满 三十招就算,自己使出一路“九宫剑法”,攻守兼顾,自保已是有余。 这一瞬工夫,又过了七八招,算来已经是二十八招了,再有两招,即可顺利通过。 那知就在此时,简五法突然矮身欺近,三截棍前一截“叮”的一声,震开单逢春长剑, 口中轻笑一声,后一截闪电掉转,使了一记“毒蛇入洞”,朝单逢春前阴戳来。 单逢春俊脸骤红,左手剑鞘使了一记“拔草惊蛇”,往外格出,心中恼怒已极,暗暗骂 了声:“无耻小人!” 右手长剑同时一招“画龙点晴”,朝他点出,但听“啪” 的一声,单逢春左手剑鞘虽把对方三截棍格出,却也被棍势震得虎口剧痛,整条左臂隐 隐发麻,但他右手剑尖也刺中了简五法的右目。 简五法大叫一声,右手弃去三截棍,掩着眼睛,鲜血从指缝中流出,痛得他全身发抖, 一只右眼已经报销了。 单逢春手执长剑,后退了两步,脸色铁青,心中暗暗骂道: “瞎眼东西,我剑下留你一命,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依我脾气,你使这种下流招式,就 该死有余辜!” 左廊早已抢出一名汉子,扶住了简五法,替他上药,退下休息。 瞿凌霄因单逢春这一剑使得出手毒辣,暗暗皱了下眉,一面转身朝金馆主躬身一礼道: “启禀馆主,单逢春第三场顺利通过。” 金声望点点头道: “很好。” 瞿凌霄回身道: “单朋友且请回座休息。” 单逢春拱拱手,退身回下。 大家因单逢春连续通过三场比试,就纷纷鼓起掌来。 掌声鼓得最热烈的,自然是狄少青了。 单逢春回到左首,申禄堂和周友成也一起站起身来,含笑拱手道: “恭喜单朋友,连过三关。” 他们是龙门堂初试的人,单逢春能够通过会试,他们自然也感到面上有光了。 单逢春连胜三场,脸上也掩不住有着喜色,连忙拱手道: “多谢二位师傅,在下侥幸得很。” 狄少青迎上一步,抢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摇撼着道: “单兄,真恭喜你,三场都通过了,兄弟真替你高兴。 这一握,只觉单逢春的手,十分绵软,柔若无骨,不像一般练武的人的手。 单逢春被他握住了手,不禁脸上微红,但看他一脸俱是高兴之色,说得诚恳,心中也甚 是感动,不好立即抽回手去,微笑道: “兄弟也预祝狄兄顺利通过。” 狄少青看他不再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更是高兴,说道: “但愿如此。” 两人一起回到椅上落坐。 瞿凌霄已经站在那里,朗声道: “现在第二场会试开始,第一场由曾明善曾师傅主式轻功,请曾师傅及与试的狄少青狄 朋友出场。” 狄少青站起身,裴小霞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说道: “狄大哥,我祝你马到成功。” 狄少青悄声道: “谢谢你,你快坐下了。” 说完,迈步走人试场。 曾明善是个瘦高个子,看去约莫五十来岁,疏眉小眼,脸型狭长,朝狄少青一抬手道: “兄弟这场轻功,是在梅花桩上施展,狄朋友请到这边来。” 说完,朝练武场右首指了指,就当先走去。 练武场右首,早已树立了一排七十二根梅花桩,曾明善领着狄少青走近,含笑道: “兄弟先献丑了。” 双足一点,嗖的拔身而起,落到桩上,然后朝阶上的金馆主双手一拱,就摆开架式,练 的是一套“大圣拳”。 只见他一路纵跃翻滚,行动如飞,不但拳势纯熟,出手带起了呼呼风声,但起落之间, 却轻如落叶,这就练得不容易了。 因为通常一般人若要在拳掌上练到出手刚猛,举步之间也非沉稳不可,若要脚下纵跳轻 捷,出手就得以快为主,但也就做不到拳风呼呼了。 这位曾师傅却能在脚下纵跃轻捷之际,出拳雄猛,自然没有数十年苦练不为功了。 他这路“大圣拳”,一去一回,只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演练完毕,在大家的掌声中,跃 落地面,脸含微笑,朝大家拱手答礼,然后一抱拳道: “现在该狄朋友了。” 狄少青拱手道: “在下练的不好,还请曾师傅多多指教。” 说完,也一点足飞身跃上了梅花桩,双手朝金馆主行了一礼,就摆出了架式,第一式 “寒梅迎春”,这是“梅花拳”的起手式,在梅花桩上,练“梅花拳”,自然是最讨巧的一 件事。 因为梅花桩是五根木桩交错摆过去的,“梅花拳”的步法,正和木桩相合,自然不致有 蹈空之虑了。 狄少青使的这路“梅花拳”,身形飘逸,拳法熟练,进退回旋,快捷如风,正因他练的 是“梅花拳”,每一步都必须踩到木桩之上,他一路练去,十数招之后,就突然发觉其中有 几根木桩,矮下去几乎有五六寸之多! 在梅花桩上练拳,只要一步踩空,人就会倾跌下来,一根已可使人倾跌,何况一连短了 几根,而且还不止此,以后每隔几根桩,总有一二根短下去的,而且又短得高低不一,七十 二根木桩,几乎有三分之一参差不齐的矮了一截。 狄少青明白了,这是曾明善故意使的鬼,他在那套“大圣拳”打到最后之时,脚下故意 用力,把木桩踩了下去,使自己过不了关,心中不禁微有怒意,暗暗忖道: “在桩上演练轻功,你自应看我演练的成绩,决定优劣,不应暗使手脚,使我倾跌。” 但却也并没说穿,只是缓缓吸了一口气,拳式招势,依样演练下去,只是遇上短桩,身 子悬空,脚下根本不着木桩,这样不露形迹,把一套“梅花拳”,从桩上来回练完,朝金馆 主拱手一礼,然后一跃下地。 就在身形跃落之际,有脚轻轻提了一下,这一提暗中使出一般无形潜力,贴地朝曾明善 涌了过去。 曾明善睁大一只小眼,看他一路演练下去,居然没有从桩上倾跌下来,而且还练得相当 纯熟,架势四平八稳,心中正在暗暗感到惊奇,突然间只觉一般无形潜力,贴地席卷过来, 他连想都没有想到,一个人被推得脚下不稳,往地下扑倒下去,跌了个狗吃屎! 大家谁也没看到他是如何扑倒下去的,好像是他自己没有站稳,正在惊奇之际! 曾明善自己心里有数,他捉弄了狄少青,这是对方的报复行动了,心头不由大怒,双手 一撑,从地上爬起,一张驴脸已经胀得通红,大喝一声:“好小子,你敢捉弄老子!” 双手握拳,正待朝狄少青扑去。 狄少青左脚脚尖微微一翘,又发出一股无形潜力,贴地卷去,曾明善堪堪站起的人,身 子往前一倾,又扑倒下去,又跌了个狗吃屎。 狄少青故意拱拱手讶异的道: “曾师傅,你怎么了?” 曾明善怒不可遏,站起身厉声道: “小子你……” 只说了三个字,上身往后一仰,“啪达”一声,这回仰天摔了下去。 曾明善第一次扑跌下去,大家还以为他自己不留神,没有站稳,但后来接连两次,一次 前扑,一次仰跌,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显然是狄少青暗中出的手了! 但大家谁也没看到狄少青是如何出的手,有之,那就是在他落地之后,曾朝曾明善拱了 拱手,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和曾明善过不去呢?大家实在想不通其中道理。 这回曾明善仰跌下去,跌得比较重,过了半响才爬起来,一张脸胀得色若猪肝,转身朝 金声望、瞿堂主拱拱手,气呼呼的道: “金馆主、瞿堂主,这小子……” 裴小霞听得不禁有气,霍地站起身米,娇叱道: “你怎好出口伤人?” 曾明善怒声道: “小丫头,你是什么人?” 这“小丫头”三字,可把裴小霞激怒了,“劈拍”一声,手中长鞭凌空一挥,挣得笔 直,柳眉儿一挑,一手叉腰,怒声道: “你问姑娘是什么人,姑娘告诉你,凭你这块料,还不配问我,你敢骂我小丫头,你就 该死,姑娘看在狄大哥和金馆主面上,第一声,我不和你计较,你敢再叫一声,我就活活抽 死你,你信不信?” 周友成看得大急,急忙站起身,劝道: “裴姑娘请息怒……” 狄少青也道: “妹子,这事和你无关。” 曾明善也是江湖上有点名头的人,给她这么一说,气往上涌,大声道: “我有什么不敢,再叫就……” 他“再叫”两字,还没出口! 金声望已经站起身,含笑道: “裴姑娘你是本馆的客人,请坐,请坐,这是小误会,嘻嘻,小误会。”一面朝瞿凌霄 挥挥手道: “狄朋友这一场通过了。” 这场通过与否,应该是由曾明善认可之后,再提出报告的,如今却由金馆主口中说出 来,这自然是有打圆场之意。 瞿凌霄口中应了声“是”,立即朗声道: “狄朋友顺利通过,请回座。” 曾明善气愤的道: “金馆主……” 金声望喝道: “你退下来。” 曾明善不敢再作声,只得退下。 但狄少青却并未退下,朝金馆主抱拳一礼,朗声道: “多谢金馆主,认为在下这一场顺利通过,只是在下有一句话,必须向大家报告,这 场,定的是轻功,又是在梅花桩上演练,照理只要在下能在桩上照式演练,主试人认为可以 过关,就通过了,南北会试是以武会友,量才录用,自应正大光明的比试,这位曾师傅却把 七十二根梅花桩,踏下去了三分之一,这就不是比试,而是故意栽人,就有失公平,不信诸 位仔细瞧瞧,在下让他跌上三跤,就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咎由自取,以后就不会如此 暗使手脚了,现在在下去把梅花桩恢复旧观。” 大家听他一说,举目凝视,七十二根梅花桩,果然有三分之一,比原来的短了一截,难 怪狄少青要对他出手了。 狄少青话声一落,返身又跃到了桩上,轻快的在每一根桩上走了一圈,也并不见他有何 举动,只是经他踩过之处,短了一截的木桩,果然又拔了起来,恢复旧观了。 谁都看到了,在他提足之时,木桩也跟着升了起来,这下直看得在座之人无不耸然动 容,纷纷鼓起掌来。 狄少青一跃下地,又朝金馆主拱拱手,退回座上。 金声望也拍着两只肥肥的手掌,含笑道: “狄朋友这一手高明已极!” 他是南北会试的总主试,一向从不鼓掌的。 裴小霞早巳跳了起来,迎着笑道: “大哥,你真有一手。” 单逢春也站起身道: “狄兄高明,小弟钦佩得很。” 狄少青道: “单兄好说。” 和单逢春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申禄堂、周友成,他们像捧凤凰似的,把狄少青接到木椅 上坐下。 经此一来,所有在场的人莫不对狄少青另眼相看。 裴小霞捧过自己那一盏荼,说道: “狄大哥,你喝一口咯!”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 “你喝,我还不渴。” 过了一回,瞿凌霄已站起身道“现在第二场比试内功开始,由纪有德师傅主试,纪师傅 请下场。” 狄少青跟着站起,走入场中。 只见右首第五把持上站起一个瘦小老者,缓步下场。这人满脸红光,两边太阳穴隐隐突 起,果然是一位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的人。 他走到场中,朝金馆主行了一礼,才转过身来,右首廊下立即走出二名青衣汉子,一名 取来一张茶几,放到中间,另一名手中捧着两颗比拳头还大的卵石,和一根木尺,放到几 上,才一起退去。 纪有德含笑朝狄少青拱拱手道: “狄朋友方才恢复梅花桩,足见内轻二道,十分高明,这一场比试内功,自无多大问 题,但本馆既然设下了这一场,兄弟不得不应个景儿,现在由兄弟先来献丑了。” 狄少青连忙拱手道: “纪师傅好说,还请纪师傅多多指教。” 纪有德没有作声,他先拿起一颗卵石,用木尺在卵石上击了两下,发出“扑”“扑”之 声,表示卵石无他,放下木尺,双手缓缓伸出,捧起卵石,在胸前停得一停。 这一停之时,大家都可以看得出他正在默运功力,连目光也凝注在卵石之上,然后又小 心翼翼的把卵石放回几上,转身举手一招。 只见原来捧卵石的那名汉子立即走了过去。 纪有德朝他打了个手势,那汉子走上一步,躬着身,低头吸气,朝卵石“呼”的吹去, 他这鼓气一吹,拳头大的卵石,登时变作一蓬石粉,被他一口气吹得四散纷飞。 大家看到这里,又鼓起掌来。 纪有德抬头含笑道: “现在该狄朋友来了。” 狄少青也朝金馆主抱抱拳,依言走到茶几前面站停,也依样葫芦,一手拿起卵石,一手 取过木尺,在石上敲了两下,放下木尺,双手捧着卵石,在胸前停得一停,就放回几上,说 道: “在下献丑。” 方才纪有德双手停胸。大家还看得出他正在凝神运功,这回狄少青却只是捧着卵石在胸 前作了个样子,就放回去了,而且纪有德放回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放重了,卵石会化 散开来,这回狄少青却随便往几上一放,似乎毫不在意。 这下连纪有德也看得暗暗称奇,忖道: “难道你随手一捧,就会炼石成粉不成?” 他朝那青衣汉子点了下头。 青衣汉子又走了上去,躬着身朝卵石鼓气吹去,只见卵石依然是一拳卵石,纹风未动, 他又吸了口气,正待吹第二口! 狄少青忙道: “在下这卵石,这样吹不动的。” 大家对狄少青方才露的一手,已经对他很有信心,哪里知道这回,他竟说卵石吹不开 的,岂非落了下乘? 裴小霞霎着双目,也流露出不信之色,认为狄大哥内功绝不会如此差劲。 青衣汉子问道: “那要如何吹得开?” 狄少青朝他笑了笑道: “请你去取一支剑来。” 那青衣汉子惊疑的望望纪有德。 纪有德道: “狄朋友要你去取剑,你还不快去?” 青衣汉子应了声“是”,急步退下,果然取了一柄剑来,双手递给了狄少青。 “多谢了。” 狄少青含笑点头,伸手取过长剑,右手一按吞口,“锵”的一声抽出长剑,举剑朝卵石 中间轻轻一划,卵石登时被划成了两半,中间便已倾出石粉来。 大家看到这里,只当狄少青功力不足,不能把整个卵石炼成粉碎! 狄少青还剑入鞘,随手递还给青衣汉子,就朝纪有德拱拱手道: “请纪师傅法眼鉴定。” 纪有德站得较近,早已看出来了,他举剑劈开卵石,里面已经全变成石粉,只有外边包 着的一层石壳,依然完整无损,这层石壳,几乎只有蛋壳那样薄! 这一手炼石成粉,要外形无损,自然比自己把整个卵石炼成粉碎,不知要高明了多少! 不觉目射奇光,呵呵一笑道: “狄朋友果然高明” 他走上一步,伸手取起两片卵石,往下一翻,里面石粉一齐倾倒而出,只剩下两个半圆 形的石壳,双手举起,又道: “大家请看,狄朋友把卵石里面炼成了石粉,外壳丝毫无损,这一手,兄弟自愧弗如, 启禀金馆主,狄朋友内功精纯,胜过兄弟甚多,这一场,自然算是顺利通过了。” 金声望看得脸有喜色,就双手鼓起掌来。 大家经他一说,掌声更是雷动! 瞿凌霄道: “狄朋友请回座。” 狄少青不但连胜两场,而且赢得漂亮已极,甚至连从不鼓掌的金馆主也鼓了掌,申禄 堂、周友成自然更是巴结。 申禄堂含笑道: “狄老弟恭喜,两场顺利通过,等于三分天下有其二,最后一场,也自可顺利通过 了。” 周友成跟着道: “狄老弟,兄弟早已说过,南北会试,老弟绝无问题,现在你相信了吧?” 狄少青道: “申老哥、周老哥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裴小霞喜孜孜的迎着他,并肩坐下,说道: “狄大哥,我方才真想叫你不用参加会试了,但现在看来,你参加会试,通过三场比 试,是一种荣誉,我也会觉得为你骄傲呢!” 狄少青道: “多谢你的鼓励。” 单逢春道: “狄兄有裴姑娘如此关切,真是福缘不浅,令人羡慕得很!” 他现在和狄少青熟悉了,就不再冷冰冰的不理睬人,而且也调侃起狄少青来了。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 “单兄说笑了。” 裴小霞道:“狄大哥,你现在可以喝口茶了。” 她又把面前的茶盏,端了起来,送到狄少青面前。 狄少青只得双手接过,口中说了声:“谢谢。” 缓缓喝了一口,等他把茶盏放下。 瞿凌霄已经又在大声说道: “第三场比试兵刃,现在开始,由屈无畏屈师傅主试,请屈师傅出场。” 随着话声,由右首第六张椅子上站起来的是一个小等身材的老者,看去年在六旬左右, 面目深沉,紧闭着咀唇,颇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业已花白,迈步走出,脚步甚是沉稳。 狄少青跟着走出,两人同时走到阶前。 屈无畏拱拱手道: “狄朋友请了,兄弟屈无畏,奉命主试这场兵刃,比试兵刃,本馆规定以点到为止,不 得蓄意伤人,而且也以三十招为限,狄朋友大概都已听说过了。” 狄少青一抱拳道: “在下敬聆屈师傅教言。” “狄朋友好说。” 屈无畏续道: “兄弟使的是剑,狄朋友呢?” 狄少青道: “在下很少使用兵刃,既然屈师傅使剑。在下也使剑好。” 屈无畏深沉一笑道: “也好。” 说到这里,举手一招,右廊立即有一名青衣汉子手中捧着两柄长剑走出,送到屈无畏面 前。 屈无畏一抬手道: “狄朋友,你先选一柄吧。” 这两柄长剑都是江南武馆特制的,大小形式,都是一模一样。 狄少青也不客气,随手取了一柄。 青衣汉子又把另一柄送给了屈无畏,才返身退下。 屈无畏取剑在手,褪出剑鞘,随手放下,一手抱剑,朝阶上金馆主行了一礼,狄少青也 抱剑行了一礼。 屈无畏抱剑朝狄少青拱拱手道: “现在咱们比试开始,狄朋友请。” 他随着话声,已经摆开门户,左手化掌,当胸直竖,右手长剑斜指,这是峨嵋派的起手 式。 佛家称峨嵋山为“光明山”,所以这一招就叫做“光明普照”。 狄少青可没摆出起手式来,只是抱剑拱手道:“屈师傅请。” 屈无畏深沉一笑道: “这是本馆规定的,狄朋友先发招。” 狄少青道: “在下那就有僭了。” 右足前跨一步,右手长剑缓缓朝前推出。 屈无畏心中暗暗奇怪:“这小子看来真的不会使剑,不然怎会没有亮出门户来呢?” 每一门派,每一套剑法,都有起手式,代表它这一派的门户。他让狄少青先发剑,只是 江南武馆有此规定,应该让参加比试的人先发剑,但狄少青剑势既已推出他就可不用再客气 了,口中喝道: “狄朋友小心了。” 喝声甫出,身形迅快右转,剑光一闪而至,从横里刺出。 狄少青身形随着左闪,右手长剑朝右封出。他第一式和第二式都毫无招式可言,只是随 手发剑而已! 但从坐在上首的金馆主以及在座的众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大半都是使剑 的高手,自可看得出来,狄少青虽说很少使用兵刃,这两招虽然毫无招式可言;但光是这两 剑,出手之间,稳重、轻逸,兼而有之,可见他剑上造诣,同样不弱! 这一点,屈无畏是使剑名家,自然也察觉了,心中暗哼: “好小子,原来你是故意藏拙。” 他没待双剑交击,左足突然欺进,右臂伸缩,手中长剑接连刺凶,青钢剑光华闪处,立 即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 他是这一场的主试,自然要在三十招之内,把厉害的剑招,全使出来。这一展开剑法, 剑势回旋,剑光就像灵蛇般乱闪! 不,他东一剑、西一剑,人随剑走,来去如风,但见寒芒流动,如风飘雨丝,点点飞 洒,有时雨随风势,一排接一排的飘洒,有时风势逆转,变成了一股旋风,雨丝也在天空历 乱飞洒。 峨媚派剑法,原名“光明剑诀”,但因它剑招东西飘忽,就像风飘雨丝,历乱到令人无 可捉摸,才称它为“乱披风剑法”。 乱披风者?乱劈风也,说它这套剑法,像迎风乱劈一般。 狄少青一上手,就没有招式可言,直到此时,他还是没使出一招有名称的招式来,一直 只是见招拆招,剑来剑挡,随手挥洒,从容化解。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打了十四五个照面,屈无畏心里暗暗气恼,忖道: “这算什么招式?” 手中长剑再次加紧,身形飞闪,剑势更急。只见他全身剑光缭绕,有如“鸡脚雷神”, (峨嵋山雷洞,据说是鸡脚雷神的别宫)打雷使雨,电光飞闪,(剑光流动)雷声隐闻, (剑风呼呼)一个人只是在狄少青前后左右、穿来扑去,绕圈发剑,缕缕精练,绵连不断, 出手快到无以复加。 这一阵工夫,大家已被他这一套“乱披风剑法”,看得眼花撩乱,分不清招数来! 裴小霞坐着的人,已是双手紧握,掌心暗暗沁出冷汗。 单逢春原是个冷傲的人,但不知怎的,竟然也会对狄少青关心起来,盯着两眼,一霎不 霎的注视着场中两人交手的情形。 狄少青生似已被对方一片飞洒的剑光围在中间,但任凭屈无畏剑法使得如何快法,攻势 如何凌厉,他依然是以不变应万变,长剑一记接一记的挥出,依然毫无招式可言,只是见招 拆招,见剑封剑。 打到后来,索性站在原地,连身子也不再转动了,屈无畏攻到左首,他只是右手把剑交 到左手挥出,等屈无畏旋到他右首,左手又把剑交还右手挥出,反正你刺到哪里,他把剑交 到哪里,只要他随手一挥,准把屈无畏的剑势化开,就算你刺得再快,一招之间刺出五剑, 他也只要挥出一剑,就可把五剑一齐化解。 因此外面屈无畏攻得很急,他在里面却从容不迫的把一柄长剑一回交到左手,一回交回 右手,在场之人,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般打法,当真前所未有,大家已经心里有数,狄少青在剑术造诣上,可以说高过屈无 畏甚多,不然决无有如此挥洒从容,轻易就可化解得开的。 裴小霞看到这里,春花般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 单逢春脸上虽没流露出喜色来,但他那双眼中,已经有了异采,那是表示他心头也在暗 暗替狄少青高兴了! 当然,申禄堂、周友成两人脸上也绽出喜色来了,心里在暗想着:“这位老弟,自己果 然没有白交!” “叮!”自从两人动了手,始终兵不交刃,听不到一丝剑剑击撞之声,现在却响起 “叮”的一声大震,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狄少青长剑一收,含笑拱拱手道: “屈师傅这一招,已经是第三十一招了。” 比试以三十招为限,三十一招,已经超过了,无怪他要举剑相磕,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来了。 “恭喜狄朋友,这一场顺利通过。” 屈无畏歉然抱拳道: “刚才是兄弟计算错误了。”接着转身朝金馆主躬躬身道: “启禀馆主,狄少青第三场兵刃比试,已超过三十招,顺利通过。” 他刚说到这里,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瞿凌霄又朗声道: “狄朋友请回座。” 狄少青朝上抱了抱拳,转身向左边走来。 申禄堂、周友成、裴小霞、单逢春四人,都已站起身来,鼓掌欢迎。 裴小霞一脸喜孜孜的抢着道: “狄大哥,我早就说过了,三场比试,你一定可以顺利通过的。” 单逢春也道: “狄兄,恭喜你,方才这第三场,真是精彩极了。教兄弟由衷的好生钦佩。” 狄少青含笑道: “谢谢单兄夸奖。” 申禄堂大笑道: “狄老弟,祝你胜利成功。” 周友成笑道: “那天和狄老弟第一次见面,老哥哥就知道你老弟一定可以顺利通过南北会试,现在总 算给我说着了。” 狄少青一脸俱是感激之色,连声道: “谢谢。” 周友成道: “狄老弟快请坐下来,休息一会,马上就要授剑了。” 大家相继落坐,裴小霞问道: “什么叫授剑呀?” 周友成道: “凡是通过南北会试,例由金馆主亲自授剑,这是本馆最高的一种荣誉。” 裴小霞问道: “授的是什么剑呢?” 周友成道: “这是南北二馆聘请名铸剑师精铸的百炼精钢松纹剑,名为‘南北会试剑’,江湖上人 看到身佩南北会试剑的人,都会肃然起敬。” 裴小霞道: “我怎么没有见过佩南北会试剑的人?” “那太少了?” 周友成道: “自从江南、北海两个武馆在南北创立以来,获得授剑的人,一共只有三位,如今加上 狄老弟和单老弟,才五个人呢!” 裴小霞问道: “这剑一定很锋利了?” “那还用说!” 周友成耸耸肩道: “听说虽然比不上古代名剑,但已是千中挑一的好剑了。” 裴小霞道: “可不可以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呢?” 周友成道: “这个兄弟可不详细了,但据说那位铸剑师一共只铸了十三支剑,江南武馆分得了七 支,北海武馆分得了六支。” 裴小霞听得甚是神往,羡慕的道: “我几时也去要—支……” 只听瞿凌霄又在高声说道: “授剑典礼开始,通过南北会试人单逢春、狄少青,上前接受金馆主颁发会试剑。” 在他说话声中,所有的人都已从椅上站了起来,面向阶上而立。 单逢春、狄少青同时并肩走到石阶前面,面向金馆主站定。 江南武馆馆主金声望凸着肚子,站了起来。他左边是南山堂堂主瞿凌霄,再左首是龙门 堂堂主胡在田,右边是北海堂堂主沈承泰。 这时由两名青衣汉子双手托着大红锦缎包袱,走到金馆主面前。 金声望双手打开了两个红缎包袱,里面就是“南北会试剑”了。 紫红的剑穗,金丝缠柄,紫金护手中间镶嵌了拇指大的一个太极图,绿鲨皮剑匣,紫金 为箍,装饰极为精致华丽。 瞿凌霄叫道: “单逢春、狄少青,登阶接受颁奖。” 单逢春、狄少青两人依言并肩拾级而登,走到金声望前面,躬身一礼。 金声望含笑还了一礼,发出尖细的声音说道: “恭喜二位老弟,今天同时通过本馆南北会试,这是本馆一件大事,因为要通过三场比 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同时通过两个人,更是不可多得,这也是江南武馆的荣誉, 本座除了向二位老弟深致贺意之外,还要代表总馆主颁发南北会试宝剑,希望二位老弟接受 此剑之后,好自为之,为武林做一番大事。” 说完,随手取起一柄宝剑,双手递给了单逢春。 阶前立时纷纷鼓起掌来。 单逢春躬身一礼,双手接过。 金声望又取过一柄,双手递给了狄少青。 狄少青也躬身一礼,双手接过,心中却暗暗忖道: “这柄剑,他是代表总馆主颁发的,不知他说的总馆主是什么人?” 瞿凌霄又道: “礼成,现在大厅上筵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就请入席。” 金声望含笑朝狄少青、单逢春二人道:“二位老弟,今天这席酒是庆祝二位通过会试的 庆功宴,二位老弟请随本座进去,还有裴姑娘,也请一同来。 裴小霞粉脸红馥馥的,掩不住她内心的喜悦,闻言举步跨上石阶。 金声望朝她含笑点头道: “裴姑娘光临本馆,兄弟无限欢迎。” 裴小霞赧然道: “金馆主太客气了。” “请,请。”金声望说了两声请,蹩着八字脚,当先朝大厅走去。 单逢春一抬手道: “狄兄请呀!” 狄少青回身道: “三位堂主请先。” 瞿凌霄含笑道: “方才金馆主已经说过了,今午这庆功宴,是为庆祝二位老弟通过会试而设,二位老弟 乃是主客,应该二位老弟和裴姑娘先请了。” 狄少青道: “三位堂主论年龄也是在下二人的前辈,在下万万不敢有僭。” 瞿凌霄见他这般说了,只得朝沈承泰、胡在田二人拱拱手道: “沈兄、胡兄请。” 胡在田笑道: “本馆三堂。南北龙门、瞿兄何必客气?” 于是瞿凌霄领先,接着是沈承泰、胡在田、狄少青、单逢春、裴小霞,相继进入大厅。 厅上早已品字形放好了三张桌子,桌上还铺了红毡。 金声望已经在中间一席的上首坐了下来。 瞿凌霄道: “狄老弟,你们三位上去和馆主一席。” 狄少青道: “这个在下如何敢当?还是三位堂主请上座。” 单逢春道: “狄兄说得极是,在下也觉得三位堂主应该到上面一席,狄兄、裴姑娘,和在下,仍跟 申师傅,周师傅一席好了。” 方才在阶前的坐位,也是如此。 金声望颔首道: “这样也好,他们和申师傅、周师傅熟悉些,那就这样坐吧!” 于是第一席是金馆主和三位堂主,左首一席是狄少青、裴小霞、单逢春、申禄堂、周友 成五人。 右首一席,本来是六位主试坐的,但孙必振被单逢春在比试内功时制住穴道,无颜留 下,简五法右眼被刺,曾明善在梅花桩上暗使手脚,被狄少青连摔了三狡,也无颜留下,六 个人去了三个,只剩下王子畴、纪有德、屈无畏三人坐了一席。 这一顿酒,金馆主已经说过,是庆祝狄、单二人通过会试的庆功宴,自然以狄、单二人 为主。酒席上当了主客,那就是目标,目标者,敬酒的对象是也。 通过南北会试,等于是连中三元,金馆主说过:通过三场会式,并不容易,同时通过两 人,更是不可多得。 于是金馆主先向两人致祝贺之忱,祝贺,当然是敬酒了。 其次是三堂堂主了,南山、北海二堂都要争取狄少青,自然要敬二人,两人是从龙门堂 出来的,龙门堂主自然更要敬。 右首一席王平畴等三人,是三场会试的主试人,自然要敬两人,申禄堂、周友成是龙门 堂初试的主试人,自然更要敬两人了。 人家敬了你们,你们自然也要还敬人家,两位新及第的状元郎自然也要互相表示敬意。 敬了狄、单二人自然也要敬裴小霞,敬姑娘们的酒,是男士们最兴高彩烈之至,无他, 想看醉美人耳,贵妃醉洒,不是传为千古美谈么? 敬来敬去,谓之礼尚往来,所以人家称咱们礼仪之邦,咱们也以此自居而不疑。礼失而 求诸酒,这可以从咱们敬酒这点上,就看得出来,真是泱泱乎大哉?敬酒的结果,于是宾主 尽欢,尽醉而散。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四 章 珠龙桥畔
今午散席之时,狄少青、单逢春、裴小霞都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胡在田暗暗叮嘱狄少 青、周友成二人,护送裴小霞回去。 两人把她送到鸿运客栈上房,正待退走。 裴小霞道:“狄大哥、周兄,你们坐一会再走咯!” 周友成含笑道:“兄弟还有事去,狄老弟,你坐一会吧!” 说完,独自转身走了。 裴小霞一张脸,被酒烧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叫道:“狄大哥, 你今天通过会试,我真高兴极了,我今天下午就要回去了。” 狄少青一怔道:“你下午就要走?” 裴小霞点点头,说道:“我本来早要走的,就是为了想看看大哥的南北会试,才留下来 的,现在会试有了结果,我自然要走了。”她不待狄少青开口,嫣然一笑道:“但我们很快 又会见面的。” 狄少青道:“你很快会回来?” 裴小霞“唔”了一声,缓缓的走到他面前,娇声道:“大哥不希望我早点回来么?” 她仰起了脸,红馥馥的娇靥上,带着甜美,一双美目凝眸深注,透射出款款深情,红菱 般嘴唇问,露出一排整齐如玉,白得发亮的牙齿。 人美了,连牙齿也有着无比诱惑! 狄少青看得呆了,心头一阵跳跃,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 裴小霞没有挣脱,任由他拉住了手,一个人也缓缓的朝他偎了过去。她娇小的身子,偎 进了狄少青的怀里,他紧张得几乎透不出气来,尤其从她秀发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幽幽的, 甜甜的,闻得人心头会迷迷糊糊的。 狄少青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吻着她秀发! 她像柔顺温驯的羔羊,只是贴在他胸前,没有动一下。 狄少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骥奔泉,迅快的低 下头去,一下吻住了她两片鲜红的樱唇! 裴小霞吃了一惊,她羞、她怕……口中忍不住轻“唔”出声。 狄少青双手搂得很紧,当然,四片咀唇也合得更紧,你挣动也没有用;但裴小霞没有挣 动,她娇躯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裴小霞轻轻把他推开,粉脸涨得像大红缎子,一句话也没说。 狄少青也有些羞愧,跟上一步,低低的道:“你生气了?” “没……有”。 裴小霞低着头,幽幽的道:“狄大哥,你坏死了。” 她忽然伸手从桌上取起了四周镶着白兔毛的斗篷,往头上一覆,左手也抓起了那支乌黑 的皮鞭,在手中圈了两圈,回身道:“大哥,我要走啦!” 狄少青道:“你这时候就要走了?” 裴小霞道:“我还要赶到金陵去呢。” 狄少青送她下楼,送她跃上马背,目送她娇娆而又矫捷的影子,绝尘而去!他耳中还缭 绕着她银铃般的娇呼:“狄大哥再见……” “狄老弟。” 有人轻轻的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狄少青蓦然一惊,急忙回过身去,那拍自己肩膀的正是申禄堂,这就含笑道:“原来是 申老哥,几乎吓了在下一跳。” 申禄堂呵呵一笑道:“老弟正在出神,老哥哥若不叫你一声,只怕你一颗心跟着裴姑娘 飞去了呢!” 狄少青被他说得不由脸上一红,说道:“申老哥取笑了。哦,申老哥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呢?” “还不是找你老弟来的?” 申禄堂笑了笑道:“走,有一个人要见你,快跟老哥哥走吧。” 狄少青问道:“申老哥说的不知是谁?” 申禄堂道:“老弟总还记得吧?老哥哥从前跟你提过,南北会试之后,老弟想留在南 方?还是想去北方?如果想去北方的话,由沈堂主向金馆主说一声就成,现在老弟已经通过 会试,方才老哥哥跟沈堂主已经说过,沈堂主想跟老弟当面谈谈,这是一个机会,老实说, 南七省镖局没有北六省多,总镖头和副总镖头的缺,北六省自然也多了,以老弟的武功人 品,准可很快就出人头地。” 狄少青道:“在下初入江湖,怎敢有此奢望?” “这不是奢望。” 申禄堂耸着肩笑道:“你见过沈堂主,包管就可派个实缺,走,别让沈堂主久候了。” 话声一落,急匆匆拉着狄少青就走。 北海堂在江南武馆的右侧,那是自成院落的一间房屋,由长廊进入大厅。厅上横匾,就 是斗大的“北海堂”三个大字。 申禄堂领着狄少青,绕过北海堂的大厅,再从腰门穿出,那是一个小院落,一排三间精 舍,花木扶疏,静寂无人。 申禄堂走近阶前,就脚一下停,高声道:“回沈堂主,狄老弟来了。” 里面传出北海堂堂主沈承泰的声音说道:“快请。” 申禄堂回头道:“狄老弟,随我进去。” 跨进中间一道门,那是一间起居室,陈设精雅,沈承泰坐着的人,缓缓站起身来,含笑 道:“狄老弟,欢迎欢迎。” 狄少青连忙朝他拱手作了一揖,说道:“属下狄少青见过沈堂主。” “哈哈,狄老弟不用客气。” 沈承泰一摆手道:“老弟通过会试,前途无量,你和本堂并无隶属关系,这属下二字, 就太客气了,请坐,请坐。” 申禄堂也在旁道:“狄老弟,沈堂主是位最随和的人,老弟也不用太拘泥了。” 三人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使女送上三盏茗茶。 沈承泰含笑道:“申师傅和本座是多年老友,方才他向本座推荐,说狄老弟有意想去北 方,因此本座就要申师傅把老弟找来,咱们当面谈谈。” 听他口气,好像是申禄堂一力促成的。 狄少青心中暗道:“劝自己到北方去,本是申禄堂的意思,如今倒成了自己有意到北方 去了。”但沈堂主这样说了,他不好多说,只得应了声“是”。 沈承泰道:“狄老弟年轻有为,本座代表北海武馆,表示欢迎之院。” 狄少青道:“还要沈堂主栽培。” 沈承泰笑道:“目前北海武馆所属各镖局之中,是否有缺,本座还不大清楚,这要等老 弟去报到之后,才能安排……” 狄少青不便多说,又应了声“是”。 沈承泰又道:“凡是通过南北会试之人,一经分发,最少也可以担任一个镖局的副总镖 头,遇上总镖头有缺,立可递补,和总镖头、副总镖头地位相等的就是武馆中的正教习,申 兄在这里就是正教习的名义。” 这话,狄少青自然又不好搭腔。 申禄堂接口道:“沈堂主的意思,就是目前他也不知道北海武馆能把狄老弟分派到哪一 家镖局去,因此只能先给老弟一个北海武馆的正教习的名义,等老弟到了北海武馆,才能确 定老弟真正的职务。” 说到这里,暗暗朝狄少青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狄少青赶紧向沈堂主致谢。 狄少青道:“沈堂主,属下年轻识浅,这个如何敢当?” “老弟毋须客气。” 沈承泰含笑道:“这是咱们南北武馆的规定,通过会试,派到各镖局去,是总镖头、副 总镖头,留在武馆里,就是正教习,南北二头,用人惟才,老弟有此资格,并无半点人 情。” 狄少青躬身道:“如此多谢沈堂主了。” “很好”。沈承泰一手摸着下巴,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本座明日 面见金馆主,就可决定,三日之后,你来本堂领取推荐书,就可动身前去北海武馆报到 了。”说到这里,回身朝申禄堂道:“申兄,等狄老弟领到推荐书,你还可陪他到帐房去支 取一千两路费。” 申禄堂道:“这个属下会替狄老弟办的。” 狄少青站起身,躬身道:“谢沈堂主,属下告退。” 他偕同申禄堂退出北海堂。 申禄堂低声道:“老弟,恭喜你,沈堂主对人从未如此客气过,对你老弟,可说另眼相 看。” 狄少青道:“这是申老哥推荐之功。” 两人回到龙门堂,申禄堂低低的道:“老哥哥不送你了,给旁人瞧到了,还以为我替北 海堂拉拢你呢,你自己回去吧!”转身往里行去。 狄少青一个人回转宾舍,刚跨进门。 刘管事早就在门口恭候,见到狄少青,立即拱着手道:“恭喜狄爷,通过会试,连小的 也沾上不少光彩。” 狄少青含笑道:“谢谢你,刘管事。” 刘管事巴结的道:“回狄爷,方才南山堂的朱管事已经来过两次,小的说你老还没回 来,他说,等一会再来。” “朱管事?” 狄少青道:“在下并不认识朱管事。” 刘管事陪着笑道:“朱管事来找狄爷,自然是奉瞿堂主之命来的了,狄爷会试及格,瞿 堂主自然要问问你老的志愿,说不定派上个总镖头干干,这是狄爷的好机会!” 又是一个“好机会”,看来南山、北海两堂,都在争取人手!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中年汉子从门外跨进门来。 “说起曹操,曹操就到。” 刘管事笑着道:“狄爷,朱管事来了。” 一面朝青袍中年人道:“朱管事,这位就是狄爷。” 朱管事连忙躬身一礼道:“小的朱文彬,见过狄爷。” 狄少青连忙还礼道:“朱管事好。” 朱管事道:“小的奉瞿堂主之命,来请狄爷,小的已经来过两次,狄爷还没有回来。” “瞿堂主找在下有事?” 朱管事道:“这个小的不太清楚了,瞿堂主只是吩咐小的,请狄爷去一趟。” 狄少青道:“在下应该去拜谢瞿堂主的,朱管事请。” 朱管事道:“小的给狄爷带路。”。 南山堂在江南武馆正屋的左侧,也是自成院落的一间房屋。 朱管事领着狄少青穿出左首一道月洞门,房舍和右侧的北海堂差不多,只是月洞门外是 一座小小的花园,假山、小池、曲径通幽,三间敞轩,一排花格子长窗,别有花木之胜。 朱管家一直把狄少青领人一间精雅的书房,才道:“狄爷请坐,容小的进去禀报堂 主……” “不用你禀报了。” 南山堂堂主瞿凌霄一个高瘦的人影已随着话声,缓步从内室走出,他白皙清癯的脸上, 绽出笑容,说道:“狄老弟刚回去么?” 狄少青慌忙立正身子,拱着手道:“属下见过瞿堂主。” 瞿凌霄道:“老弟请坐。” 他自己就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狄少青也落了坐。 瞿凌霄一手模着一把疏朗朗拂胸黑须,问道:“方才申禄堂陪同老弟去过北海堂了?” 他消息很灵通。 “是的。”狄少青答道:“是沈堂主召见属下。” 瞿凌宵含笑道:“沈堂主怎么说?” 狄少青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因为同在江南武馆之中,自己去过北海堂,镇堂主不可能不 知道,这就照实说道:“沈堂主问在下想不想去北海武馆,他可以先给属下一个正教习的名 义。” 瞿凌霄点点头,问道:“老弟怎么说?” 狄少青道:“属下不能说不去。” “唔”瞿凌霄目光一抬,又问道:“那么老弟的意思呢?” 狄少青道:“属下初人江湖,年轻识浅,没有意见,但凭馆中分派。” “好!”瞿凌霄满意的点点头,含笑道:“这一定是申禄堂在替北海武馆拉人,南北二 馆,本是一家,他们以如此方式拉人,也是不对的……” 这话,狄少青不好开口。 瞿凌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正容道:“老夫觉得老弟到北方去,并不适宜。” 狄少青和他目光一对,不知怎的心头微微一动,只觉这位矍堂主的目光之中,似乎含有 一种说不出的笑意,也好像说得很严肃,当下只有低着头,应了声“是”。 瞿凌霄微笑道:“这件事,老夫会和金馆主察报的,老夫请你来,就是要听听老弟的意 见。”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问道:“那位裴姑娘,老弟是如何认识的?” 狄少青脸上一红,就把当日在酒楼上一段事说了出来。 瞿凌霄点头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了?” 狄少青道:“在下没有问过她。” 瞿凌霄含笑道:“老夫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狄少青起身道:“瞿堂主如果别无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瞿凌霄口中连说了两个“好”字,一面就起身相送。 狄少青回转宾舍,想起单逢春,不觉举步朝他房中走去,到得门口,举手轻轻叩了两 下。 只听里面传出单逢春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狄少青道:“单兄,是在下。” 单逢春问道:“是狄兄么?” 狄少青应道:“正是兄弟。” 单逢春问道:“狄兄有事?” 狄少青笑道:“没什么,兄弟刚回来,想和单兄聊聊。” “那就对不起了。” 单逢春道:“兄弟已经睡了。” 狄少青只得说道:“真抱歉,单兄那就睡吧!” 也就回房安歇。 第二天早晨,江南武馆金馆主的书房里,正在举行着一个会议。 秃顶红脸、鼻如鹰喙的金声望,凸着肚子,踞坐在虎皮交椅上,左手握着白银水烟袋, 正在吞烟吐雾。 他左右三把椅子上,坐的是三堂堂主,南山堂瞿凌霄、北海堂沈承泰和龙门堂胡在田。 只听沈承泰道:“属下最近接奉北海武馆的指令,因馆中缺少人手,要屑卜转禀馆主, 希望南方赐予支援,正好本馆南北会试,通过了两人,属下之意,拟把狄少青推介到北海武 馆去,不知馆主意下如何?” 瞿凌霄接着道:“禀报馆主,本馆人手也感缺乏,尤其昨日简五法、孙必振、曾明善三 人,在场上失手,坚持辞去正教习职务,一时尚无递补之人,因此属下认为狄少青、单逢春 二人,似应由本馆留用,无法再分派到北方去了。” 沈承泰目光深森,嘿然道:“瞿堂主这话就不对了,南北会试,通过之人,有成例可 援,通过一人,视需要而定,通过二人,南北各一,兄弟是依例推荐狄少青到北方去的。” 瞿凌霄道:“但本馆缺少人员也是事实。” 沈承泰道:“本馆缺人,瞿堂主可以借调各地镖局的副总镖头,会试通过之人,应援例 分派。” 瞿凌霄微微一笑道:“兄弟听说沈堂主昨晚由申禄堂领着狄少青,去过你北海堂,不知 可有此事?” 沈承泰道:“难道瞿兄弟昨晚没约见狄少青么?” 瞿凌霄道:“兄弟掌管江南武馆的分发事宜,召见会试通过的人员,听听他们意见,那 也是应该的了。” 沈承泰道:“兄弟是听申禄堂说,狄少青有意要去北方,所以要申禄堂约他来谈谈,这 也没有什么不对?” 瞿凌霄道:“兄弟要派狄少青在本馆当差,因为本馆正需要狄少青这样的人才。” 沈承泰脸色变得十分阴森,沉声道:“北方也需要狄少青这样的人才,而且兄弟答应他 畀以正教习的职务,瞿堂主留用单逢春,不是一样么?” 瞿凌霄道:“你也可以把单逢春派到北方去。” 沈承泰作色道:“瞿凌霄,你……” 瞿凌霄怒声道:“沈承泰,你想怎的?” 胡在田忙道:“两位堂主不可因一点小事争执,狄少青、单逢春,这二人都不错,派在 南方,和派去北方,一样是为武馆工作……” 沈承泰道:“胡堂主说得极是,只是瞿凌霄欺人太甚了。” 瞿凌霄道:“派人之事,你我只是建议而已,决定之权,是在馆主,你吵个什么劲?” “你们同在南北武馆辖下,就应同心协力,这般吵吵闹闹,眼里还有我金声望吗?” 金声望说话之时,青衣使女慌忙从他手中接过水烟袋,他一手拿起茶具,缓缓喝了一 口,才满咀喷着烟雾,哼了一声,道:“派人之事,本座一向顾虑到南北二馆的需要,从不 偏颇……” 瞿凌霄、沈承泰二人不敢再争执,同声道:“但凭馆主分派。” 沈承泰心里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口中只得应了声“是”。 金声望细目之中,精芒如线,一掠沈承泰,问道:“沈堂主,你可知道本座的意思 么?” 沈承泰连忙欠身道:“属下并无意见,但凭馆主吩咐。” “哼!”金声望重重哼一声,才道:“你们只知道争人,本座的意思,要他们留在本 馆,是为了查勘这两人的动机。” 瞿凌霄听得一怔,望望金声望,说道:“馆主的意思,认为狄少青、单逢春二人……” “来历不明。” 金声望咀角下垂,深沉的道:“你们不觉得这两人的武功太高了么?” 瞿凌霄道:“这两人来历,胡堂主不是已经查明白了么?” 胡在田颇感惊疑,不觉朝金声望望去。 金声望嘿然道:“本馆成立已有三年,投效的人何止上百,你们可曾发现这两人的武 功,显得偏高么?” 他不待三位堂主开口,接着道:“江湖上不比官场,有幸进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长,早 就该露出头角来了,如果他们已经是小有名头,到本馆来通过会试,还情有可说,却偏偏在 未来之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来到武馆就一举通过会试,而且武功还高出本馆几位正教习 甚多,这岂不使人觉得可疑?” 他又喝了一口茶,接下去道:“再说,这两人一个说是跟三山庙和尚练的武(单逢 春),一个说是从小跟青羊宫张道人学的功,和尚没有名称,张道人查不到来历,这不是可 疑之二?” 三位堂主都没有作声,静静的听馆主说着。 金声望放下茶盏,又道:“还有,这两人还有一相同之处,虽然各有身世,但说出来的 身世,又如风梗浮萍,孑然一身,也就是说,真正要查究下去,就无根可查,有这三点,所 以我要他们留下来,严予查勘。” 胡在田道:“馆主说得是。只是……” 金声望不待他说下去,就嘿嘿然一笑道:“你以为既然无根可究,还能怎么一个查勘法 子,对么?” 胡在田道:“属下愚鲁,属下正是此意。” 金声望冷笑一声,面色更显得深沉,徐徐说道:“言为心声,动为行率,他们真要有为 而来,一举一动,岂会看不出端倪来?这个本座自有办法。” 同一天的早晨,狄少青正在膳堂用早餐的时候,一直不见单逢春下楼来,他不知怎的心 里老惦念着他,只是眼巴巴的盼望着他,这也许就是缘吧,一见投缘,就会惺惺相惜。 用过早点,还是不见单逢春的影子,狄少青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步出膳堂,匆 匆登楼,走到单逢春房门口,举手叩着门,叫道:“单兄还没起来么?” 只听单逢春在里面应道:“是狄兄么?” 房门呀然开启,单逢春迎着道:“狄兄早啊!兄弟刚才起床,请里面坐。” 狄少青连忙含笑道:“惊扰单兄了。”举步跨人,一面说道:“兄弟没见单兄下楼,才 特地上楼来看看单兄的。” 单逢春道:“狄兄请坐。昨晚狄兄见访,兄弟已经睡了,真是抱歉。” 狄少青看他已不似前几天那样冷傲,心中更是高兴,说道:“我们是自己人了,何须客 气,兄弟和单兄一见如故。此次会试之后,只有三天假期,就要分发,可说会短离长,因此 想邀单兄出去走走,不知单兄意下如何?” 单逢春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神,看了狄少青一眼,忽然露齿一笑道:“狄兄自有佳人作 伴,邀兄弟出游,岂不冷落了裴姑娘了?” 狄少青和他相识已有多日,只有昨天会试之时,看他笑过,这还是第二次,也许单逢春 一向生性冷傲,很少笑脸迎人,所以看到他的笑,就更觉可贵,也就特别觉得亲切,看着 他,含笑道:“单兄休得取笑,兄弟和裴姑娘只是初交,她昨天已经走了。” 单逢春看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脸上不觉微微一红,移开眼睛,微哂道:“原来裴姑 娘走了,狄兄才来找兄弟作伴的,如果裴姑娘没走,狄兄就不会来找兄弟的了。” “单兄误会了!” 狄少青连忙正容说道:“兄弟自从第一次见到单兄,就心仪丰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颇思和单兄结交,只是单兄怀才孤傲,始终不屑和兄弟交谈,每使兄弟恢然若失,无法和单 兄接近,直到昨天,单兄连夺三关,兄弟觉得比自己通过会试还要高兴,单兄也以为兄弟可 交,才和兄弟下交,古人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兄弟对单兄,心里就有这 份感觉。” 单逢春看着他,眼中神采闪动,但却避开他的眼光,说道:“真的?” 狄少青兴奋的道:“自然是真的。” 单逢春点点头,低低的道:“我相信你。” 狄少青喜形于色,欣然道:“单兄那是同意了。” 单逢春问道:“狄兄要上哪里去?” 狄少青道:“兄弟并没有一定的去处,只是想约单兄出去走走而已!” 单逢春爽朗的笑道: ” “镇江所有名胜古迹,狄兄和裴姑娘大概都去过了,正好给兄弟作个向导。” 接着轻唔一声道:“有了,兄弟听说和焦山临山相对的象山,产一种五色石子,比金陵 雨花台所产还要美丽,色彩极为鲜艳,兄第从不使用暗器,但很想去捡一袋小石子来,当暗 器使,在江湖上不是很别致么?” 狄少青笑道:“用彩色石子当暗箭,最好是女子使用,出了名,大家可以叫她彩石女 侠,男人用,就变成花花公子了。” 单逢春被他说得脸上—红,说道:“这有什么关系?人家也可以叫我彩石公子呀!” “好!”狄少青道:“既然单兄有兴趣,咱们就到象山捡石子去。” 单逢春喜道:“狄兄,以后我们两人都用五色石子作暗器好不?彩石公子出了名,人家 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岂不有趣!” 狄少青笑着道:“好吧!我们就这样约定了,以后我们也许一个分发北方,—个留在南 方,但我们有了彩石公子之名,我们两个人就成了一个人,两颗心,也永远合在一起了!” 单逢春没有说话。 狄少青催道:“单兄快下去吃早餐了,用过早餐,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单逢春道:“兄弟很少吃早餐,我们走吧!” “这怎么成?” 狄少青道:“单兄怎好不吃早餐,这会饿坏了身子。” “谢谢狄兄关心。” 单逢春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说道:“我习惯了,我们走吧!” 从象山回来,已经傍晚时光,两人都捡了一小包最精致的五色彩石,也是玩得最痛快的 一日。 狄少青和单逢春的友谊,也快速成长,有如兄弟一般! 两人不但性情相投,年龄相仿,尤其使狄少青倾倒的是单逢春谈吐隽雅,举止斯文,文 才武学,无不精博,竟像是一位博学君子。 狄少青领着单逢春来至江山第一楼,登上楼梯,现在狄少青是熟客了,伙计们自然十分 巴结,把他们让到临街的窗口,送上香茗。 狄少青吩咐堂倌,拣可口的酒莱送来,堂倌唯唯而退。 单逢春问道:“狄兄是这里常客?” 狄少青笑了笑道:“来过几次,这里的天下是打出来的。” 单逢春:“狄兄如何打的天下呢?” 狄少青道:“兄弟可不是打天下,是和解纠纷。” 他就把那天自己和周友成上这里来,裴小霞如何闹事,自己给堂倌如何解穴,详细说了 一遍。 单逢春笑道:“兄弟正想问问狄兄,如何认识裴姑娘的,原来是英雄识美人,美人慕英 雄,这样结识的,今晚狄兄领我到这里来,原是为了怀念裴姑娘来的了。” 狄少青脸上一红,说道:“单兄休得取笑,兄弟是因为江山第一楼,是镇江城中最有名 的酒楼,我和单兄缔交,可说快慰平生,自然要到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单逢春看他把和自己缔交,看得如此重要,心中好生感动,说道:“狄兄对兄弟如此情 义,兄弟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狄少青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单逢春的手,说道:“单兄,你说得对,朋友相知,贵在知 心,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单逢春也和他紧紧握住了手,低下头去,神色微暗,眼圈微红,低低的道:“兄弟生性 孤僻,从没有交过朋友,狄兄是兄弟第一个朋友,也是我一生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堂倌已经送上酒莱来,单逢春轻轻缩回手去。 狄少青一把取过酒壶,替单逢春面前斟满了酒,自己也斟上了一杯,举杯道:“单兄, 为了庆祝我们通过会试,我们又结为至交,兄弟敬你一杯。” 正待举杯一饮而尽! “狄兄慢点!” 单逢春也举起杯来,说道“对我们兄弟来说,通过会试,只是进身之阶,并不足道,兄 弟从不喝酒,但唯一可以庆祝的,是我们兄弟能够肝胆相照,性情相投,这一杯酒,就算是 我们缔交之酒,兄弟虽然不会喝酒,也要干杯的了,狄兄请。”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狄少青和他干了一杯,点头道:“单兄说得极是,我们兄弟论交,是人生第一快事,兄 弟再干一杯。” 举壶斟酒,果然又干了一杯。 单逢春道:“狄兄吃些菜咯,喝得这么快做什么?” 狄少青大笑道:“单兄有所不知,今天是兄弟二十一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我也是。” 单逢春果然不会喝酒,喝了一杯酒,脸上就像朝霞般红了起来,问道:“狄兄今年二十 一岁,那就长我一岁了。” 狄少青望着他含笑道:“单兄原来只有二十?” 单逢春道:“狄兄长我一岁,就该是我兄长了!” 狄少青道:“这个兄弟如何敢当?” 单逢春星目含采,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以兄弟论交,狄兄比我大,自是兄长,兄弟比 你小,该是小弟,这才是真正结为兄弟,只是方才狄兄说过,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们兄 弟论交,我心里你是我的大哥,你心里我是你兄弟,这样就够了,目前不宜露诸形式,给人 家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二人同时通过会试,就结党了,狄兄认为兄弟说得对么?” 狄少青心头暗自一凛,连连点头道:“单兄说得极是!”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自然很愉快,饭后,狄少青会了帐下楼,两人回转宾舍,就各自回 房。 狄少青回到房中,他日能夜视,就毋须点灯,掩上房门,脱下长衫,正待就寝,目光一 动,忽然发现枕下似有一角纸条,心中觉得奇怪,急忙翻起枕角,果见有一张字条,即看 去,但见纸上写着“谨慎言行”四个字。 字迹潦草,但写得笔势苍劲,下面也并没有具名。 狄少青看得暗暗一怔,忖道:“这会是什么人写的呢?他把字条压在自己枕下,那自然 是给自己的了。” “谨慎言行,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四个字语气含有暗中示警之意,自己有什么地方言 行不谨慎了?” “自己在这里,并无一个熟悉的朋友,这人用这张字条示警,用意何在?莫非已经有人 怀疑自己什么了?这也不可能,老实说,自己的言行,已经够谨慎了!” 他心念不住的转动,双手一搓,把字条搓成了粉碎,上身缓缓躺下,一面依然思索着写 这张字条的人,周友成?申禄堂?除了这两个人和自己较熟之外,根本想不出第三个人来? 但周友成、申禄堂,只不过是想拉拢自己而已,并非真正的朋友,他们绝不会写这张字 条,而且自己的来历,从无一人知道,当然不可能会在暗中警告自己。 突然,他想起昨晚瞿堂主曾说过一句话:“老夫觉得老弟到北方去,并不适宜”,在他 说话之时,那种脸色,似乎含有深意! 但这也只是自己猜想而已,他既不知道自己来历,伺况他又是江南武馆的堂主,更无可 能在暗中示警……想不到,索性就不想了,闭上眼睛,也就沉沉睡去。 这是会试后的第三天,下午,未牌时光。 金声望午睡刚刚起床,半坐半躺靠在一张雕花红木坑床上,正在闭目养神。 一名身材苗条,面貌妓好的青衣侍女,端着一个朱漆木盘,俏生生摹帘走入,她把漆盘 送到几上,然后用一双粉嫩纤纤的玉手捧起盘中一只细瓷盖盅,送到金声望面前,轻启樱 唇,低低的道:“馆主,请用参汤了。” “唔!”金声望两眼似睁还闭,含糊的道:“你放着就好。” 青衣侍女道:“馆主,参汤快凉了呢?” 金声望没有再作声,他平时话说得不多,话不多的人,总是自视甚高的人,话要是多 了,岂非有失他的身份? 青衣侍女又从漆盘中取起一个寸许长的紫铜管儿,走近金声望身边,低低的道:“启禀 馆主,总馆有一件密令,馆主要不要这时候看?” 金声望正在闭着眼睛养神时,听到“总馆密令”四个字,双目不由霍然睁开,问道: “什么?总馆来的密令,在哪里?” 青衣侍女婉然道:“就在这里,要不要拆开来?” “自然要拆。” 金声望道:“你怎不早说,唔,是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青衣侍女口中说着,一面从书桌上取起一把小刀,挑开封口上的火漆,开启 了紫铜管儿的盖子,倒出一个小纸卷,送到金馆主面前。 金声望伸手取过,仔细打开纸卷,只看了一眼,就把纸卷卷了起来,抬目道:“你去关 照石总管,马上去叫三位堂主,和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到书房里来。” 青衣侍女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不多一会,瞿凌霄、沈承泰、胡在田三位堂主和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由总管石子信 领着走入。 金馆主的书房,分内外两间,外面一间,是精致的会客室,上首是一张红木雕花坑床 (坑床中间放一张矮几,左右两边,放一对锦枕和锦垫,可坐可躺),金馆主就踞坐在左首 一边的坑床上,一只脚还踏在左首一张方凳上,右手搁在小几上,正在吸着水烟。 这坑床下首,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四张椅几,壁上挂了四幅书面屏条,幽静得除了檐前 雀噪,不闻一点人声。 三位堂主是经常奉召到馆主书房来议事的,但周友成当了三年江南武馆的正教习,还是 第一次踏进馆主的书房,早已紧张得连两只手都不知怎么放好? 三位堂主和狄少青等人跟金馆主躬身行礼如仪。 金声望堆着一脸笑容,抬抬手道:“请坐,请坐。” 六人依次在两边椅子上坐下。 金声望喝了口茶,才含笑道“本座请大家来,就是要公布一件事,这也可以说是本馆的 荣宠……” 三位堂主不知馆主说的是什么事,但馆主和他们三人同时召见了狄少青和单逢春,又是 会试后的第三天(南北会试后第三天分发),因此馆主虽没说出什么事来,他们也可猜到十 之八九了。 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三人,在金馆主面前,自然只有听的份儿。 金声望回头朝瞿凌霄、沈承泰二人笑了笑道:“你们前天还在本座面前,争着狄、单二 位老弟。那时本座还有心把他们都留下来,现在咱们江南武馆可留不下来了。” 瞿凌霄惊奇的道:“馆主的意思……” “哈哈!”金声望尖着喉咙大笑一声,随手把小纸卷递了过去,说道:“你看看就知道 了。” 瞿凌霄脸露惊异之色,双手接过纸卷,打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神色顿然霁朗,朝狄少 青、单逢春和周友成三人拱拱手道:“恭喜狄老弟二位,也恭喜周师傅了。” 说罢,就把小纸卷递给了沈承泰。 狄少青、单逢春不知就里,只得唯唯相应。 周友成连忙双手一拱,说道:“瞿堂主恭喜属下,属下深感惶恐。” 沈承泰看了小纸卷,又递给了胡在田,胡在田看了,又双手递还给金馆主,两人脸上, 也同时浮现了喜色,朝狄少青三人含笑点头。 金声望又尖笑了一声,他臃肿的身躯站了起来,然后打开小纸卷,说道:“这是本座刚 才接到总馆来的密令,派狄少青为总馆副总教练,单逢春、周友成为总馆教练,均限于十日 内向总馆报到。”说到这里,又哈哈一笑道:“总馆副总教练,地位相等于本馆的堂主,就 是教练,也仅差堂主一级了,三位荣升之喜,也是本馆的荣誉,本座要向狄老弟、单老弟、 周师傅深致庆贺之忱。” 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都赶忙站了起来,朝金馆主躬身应是。 沈承泰首先朝狄少青拱手道:“兄弟本来有意想请狄兄北去,现在狄兄荣膺新职,兄弟 就深感孟浪了。” 狄少青忙道:“沈堂主好说,在下如何敢当?” 胡在田也走到狄少青面前,握住了手,连连摇撼着道:“恭喜狄兄,真是鱼跃龙门,敝 堂感到无上荣幸。”接着又朝单逢春、周友成二人笑道:“单兄、周兄荣膺新职,这是敝堂 从未有过的盛事,兄弟真是高兴极了。” 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同声谦谢不止,其中尤其是周友成,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 着这二位会试及格的新人升级,担任起总馆教练来了;更没想到从自己手下通过龙门堂试验 的人,会一下当了自己顶头上司。 这真叫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差幸自己还有眼光,和狄老弟结交在先。他想着、想着, 不觉喜在心头,脸上自然也掩不住喜色,朝狄少青拱着手道:“恭喜副总教练,属下是沾了 副座的光。” 狄少青被他说得俊脸一红,说道:“周师傅这么说,兄弟愧不敢当。” 周友成正容道:“这是总馆的命令,经金馆主代总馆宣布,你就是副总教练,兄弟是副 座属下,乃是正正式式的了,副座还有什么不敢当的?” 单逢春也拱手道:“副总教练也是属下的上司,以后还要副座多多指教呢!” 狄少青握住他的手,红着脸道:“单兄和在下同时通过南北会试,我们本是弟兄行,单 兄怎好这样称呼?” 单逢春笑道:“周师傅刚才说过,馆主发布了,狄兄就是副总教练,兄弟自然是狄兄的 属下了。” 狄少青朝金馆主恭敬的拱拱手道:“馆主,属下有一不情之请……” 金声望含笑望着他道:“狄老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狄少青道:“属下流落江湖,历有年所,投到本馆,也只想获得一席吃饭之地,于愿已 足,幸蒙三位堂主和馆主提携,侥幸通过会试,只是在下年轻学浅,总馆委以副总教练一 职,实感荣宠,屑下自知才疏识浅,只怕无法称职,有负总馆提升之意,属下想请馆主代为 向总馆陈情,副总教练一职,务望另委贤能,改派属下一个教练职务,属下就感激不尽 了。” “哈哈!”金声望朝他点着头,尖声大笑道:“凡是南北会试及格之人,就有资格担任 南北二馆的教习,如今总馆派老弟担任副总教练,比本馆教习,固然高了三级,但以老弟的 才华,也并不为过,老弟这份襟怀,本座至为钦佩,但这是总馆的命令,命令一经发布,岂 容收回?老弟只管前去报到,走马上任,只要对总馆忠诚不二,勇于负责,就是报效本馆 了。” 瞿凌霄也道:“狄老弟,馆主说得极是,命令发布了,老弟自以服从命令为是。” 狄少青道:“馆主既然如此吩咐,属下遵命就是,今后自当肝脑涂地,报效本馆,以报 知遇之恩。” 金声望连连点头,尖笑道:“如此就好,本馆有三位高升,这是本馆的荣誉,今晚本座 要给三位庆贺饯行,明日一早,你们就得动身了。” 狄少青问道:“属下要向馆主请示,只不知总馆是在哪里?” 金声望一手摸着下巴,笑道:“总馆在河南,目前你们可去李青店报到,此事本座会交 代周师傅的。” 狄少青应了声“是”,心中暗道:“听他口气,李青店并不是总馆所在了。” 晚上是金馆主的庆贺宴,也是饯行,酒菜当然极为丰富,自然宾主尽欢,不必细表。 翌日清愚,狄少青刚盟洗完毕,刘管事就堆着满脸笑容,走了进来,连连拱手道:“副 总教练早。” 他把捧在手上的四张银票,恭敬的放到桌上,说道:“这是小的给副总教练从帐房里领 来的,一共是一千八百两银子,三百两是你老上次存在帐房里的,一千两是南北会试的奖 金,另外五百两是路费,一共四张银票,请副总教练收了。” 狄少青道:“在下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刘管事陪笑道:“这是馆里规定的,也是你老应该领的银子,副总教练出门在外,到处 都要花银子,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狄少青道:“多谢刘管事费神。” 刘管事巴结的道:“副总教练是龙门堂出去的,小的能伺候你老,已经够幸运了,日后 还要你老多多提拔呢,这些小事,小的应该做的,算得了什么?” 狄少青含笑道:“刘管事太客气了,你是胡堂主的左右手,在下在这儿,多承照顾,难 道不该谢么?” 刘管事谄笑道:“小的看得出来,副总教练少年有为,前程远大,不消一二年,准会升 到总馆的堂主,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老觉得小的还能办事,小的就来伺候你老。” 狄少青道:“刘管事有这意思,将来在下若能升到堂主,一定会来邀请刘管事了。” 刘管事听得大喜,连忙爬到地上,连连叩头道:“小的那就先谢了!” 狄少青连忙把他扯了起来,说道:“刘管事这做什么?” 刘管事满心欢喜的道:“小的先谢了,你老随时吩咐,小的就会赶来。” 一面又连连躬身道:“小的还要给单教练送银票去,那就告退了。” 说完,又恭敬的躬躬身,才行迟去。 接着老谢送来了早点。现在狄少青是总馆副总教练了,自然不能再到膳堂里去用早点, 这是胡堂主特别交代的。 狄少青看他年事已高,取出三百两一张银票,塞到老谢手里,说道:“老谢,这些天多 承你照顾,这张银票,是在下送给你的,你收下了。” 老谢望望手中银票,忙道:“副总教练厚赐,小老儿如何好收?再说伺候你老,是小老 儿份内的事。” 狄少青道:“老谢,你不用和在下客气,你年事已高,这些钱,不成敬意,你留着 吧!” 老谢感激的道:“小老儿原是卖命来的,年纪大了,伺候不周,要副总教练多多原 谅。” “卖命来的”这四个字,听得狄少青心头不由一动,目光注视着老谢,只觉他腰背已 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又并无异处,这就含笑道:“不用客气,快收好了。” “那就多谢副总教练了。” 老谢颤巍巍把银票揣入怀中,说道:“小老儿只是在这里混日子,副总教练到了总馆, 就有比小老儿年轻的人伺侯你老了,只是目前年轻人不可靠的多,副总教练如果眼光好,就 可以明察秋毫,不然这花花世界,就会眼花撩乱。”说到这里,忽然笑道:“这里的人多嫌 小老儿噜嗦,小老儿又噜嗦了,副总教练快用早点了。” 他弯着腰,自顾自退了出去。 狄少青心中暗道:“莫非前天晚上那张字条会是老谢留的?看他又有些不像,那么他怎 么会说‘卖命来的’这句话呢?这句话,根本风马牛无关,装不到他的话里头去,尤其他最 后这几句话,更是缠夹,毫不相干,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了一会,也就坐下来吃着早点。 只听门口响起周友成的声音说道:“属下周友成告进。” 狄少青连忙站起身道:“周兄来了。” 周友成一见狄少青,就躬着身道:“属下见过副座。” 狄少青暗暗攒了下眉,说道:“周兄千万不可如此称呼,这不是见外了么?” 周友成道:“这是本馆的规矩,所谓礼不可废,副座如今是属下的上司,属下怎好放 肆?” 狄少青道:“周兄又来了,我们都还没有去报到呢!” 周友成道:“但馆主已经当众公布了,咱们上司和属下的名份已定,副座再要推辞,那 就叫属下为难了。” “好哇!”狄少青笑道:“周兄忘了我们是老兄弟了?” 周友成道:“就因为是老弟兄,更不能因私废公……”刚说到这里,只听单逢春的声音 在外说道:“副总教练起来了么?” 狄少青一步抢到门口,说道:“单兄,你也这样叫了?” 单逢春笑吟吟的道:“属下这样叫哪里不对了?” 狄少青道:“兄弟求求二位,别再叫我副总教练了,咱们这一路上,都以兄弟相称,等 报了到,咱们也应该公私分开来,在公事上,在下就算副总教练,在私事上,我们还是兄 弟,这样好不?如果二位不同意,兄弟只好和二位绝交了。” 单逢春吐吐舌头,笑道:“有这么严重么?” 周友成应道:“好,好。单老弟,咱们就依他的,这是副总教练的命令,不依,就是违 抗命令了。” 狄少青问道:“周兄、单兄,都准备好了么?” 周友成笑道:“兄弟就是来请狄……兄的,门外马匹都准备好了。” 狄少青道:“兄弟也好了,我们这就走吧,哦,周兄,我们该向金馆主和三位堂主去辞 行吧!” 周友成道:“兄弟听说金馆主昨晚就去了金陵,三位堂主此刻大概已齐集在武馆大厅上 了,今天是他们跟咱们送行呢!” 狄少青道:“这个如何敢当?” 周友成笑道:“狄兄现在是总馆的副总教练,和南北二馆的堂主并行,但总馆比起分馆 来,总是高上一级,所以认真说起来,狄兄还是上级呢!” 狄少青道:“这个怎么行?在下是江南武馆出去的,再说,咱们都是江湖人,又不是官 场?” 周友成笑道:“江湖上有时候比官场还重礼数,狄兄以后就知道了。” 狄少青道:“那我们就快些走,别让三位堂主久候了,不好意思。” 三人一同出了房间,刘管事、老谢早已在楼梯口恭身伺立,跨出门口,就看到龙门堂前 面早已排列了十几个汉子,那是在龙门堂待候分发的人!他们看到狄少青、单逢春走出,每 个人脸上都流露出羡慕之色,纷纷鼓起掌来。 刘管事趋上一步,低声道:“副总教练、单教练、周教练,他们是排队欢送三位来 的。” 狄少青连忙朝他们拱拱手道:“诸位老哥,咱们都是一家人,兄弟也不说客套话了,谢 谢诸位的盛情,兄弟告辞了。” 单逢春、周友成也随着朝大家抱拳为礼,人家义纷纷鼓掌欢送。 出了龙门堂,就是江南武馆的二门,瞿凌霄、沈承泰、胡在川三人,已经站在二门口等 候,三人身后还有王平畴、纪有德、屈无畏等人。 狄少青慌忙趋上前去,拱着手道:“三位堂主这般相待,狄某如何敢当?” 瞿凌霄含笑道:“狄老弟三位,都是咱们江南武馆的人,如今荣升总馆任事,咱们于公 于私,都该送你们一程的了。” 狄少青道:“三位堂主盛情,咱们敬领了,那就到这里为止吧!” 沈承泰含笑道:“狄老弟,不用客气,你们请吧!” 就这样一直送到大门口,狄少青再三回身请他们留步,瞿凌霄等三人只是不肯,送出了 大门。门口早巳由龙门堂管事刘长林为首的十几个汉子,列队欢送。 刘长林一见狄少青等人走出,立即点燃起一串鞭炮,劈劈啪啪的放了起来,那十数名等 待分发的汉子纷纷鼓掌。 狄少青想起十九天前自己蹩近武馆门口,没人理睬,前后不过半月,如今送行场面,居 然如此热烈感人,心中既多感触,也有些自得,一面回身朝三位堂主拱拱手道:“三位堂主 现在请留步了,江南武馆是咱们三人的娘家,今后还要三位堂主多多指教。”接着又朝王平 畴三人拱拱手道:“王师傅、纪师搏、屈师傅三位,也要随时指教才好。” 王平畴等三人也拱着手道:“副总教练好说,今后还要副总教练多加提携呢!” 狄少青又转身朝十数名等待分发的汉子拱手称谢,然后跨下石阶,早有三名马童牵着马 匹在阶前伺候,狄少青等三人接过马缰,跨上马鞍,又朝送行的人拱手作别,才策马而去。 他们一行,要去李青店报到。李育店,就是河南南召。他们从镇江动身,这一路上有老 江湖周友成打点,食宿旅程,自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狄少青、单逢春二人,一点也不用操 心。 这是第三天早晨,他们昨晚在滁县打尖,早晨三匹马就上路了,现在刚近珠龙桥。 第一匹马上坐的周友成,领路和招呼食宿,都是他的事,自然要走在最前面了,现在他 发现事情有了麻烦。 因为桥上并排站着三个人。那正是江南武馆不别而去的孙必振、简五法和曾明善,他侗 站在桥上不用说是寻仇来的了。 周友成心念一动,立即一勒马缰,拱着手陪笑道:“啊!在这里遇上三位老哥,真是太 巧了,三位老哥好。” 一跃下马,迎了上去。 这三人以曾明善的年纪较大,他沉着一张狭长脸,拱拱手道:“周师傅,咱们找的是这 两个小子,没你的事,你最好置身事外。” 周友成尴尬的陪着笑道:“曾老哥三位大概还不知道,狄老弟现在是总馆的副总教练 了……” “咱们知道。” 简五法眨动左眼,冷哼道:“咱们要了断的是私人梁子,要找的是姓狄的和姓单的两个 小子,和江南武馆、南北总馆都扯不上关系。周老哥用不着拿总馆副总教练来压人。” 狄少青在马上自然听到了,跟着飞身下马,后来的单逢春看到了桥上三人,也一跃下 马,冷傲的道:“怎么?他们是冲着狄兄和在下来的了?” 简老五仇人对面,分外眼红,狂笑一声道:“姓单的小子,算你明白。” 单逢春听他一开口,就骂自己小子,不由得俊脸一沉,冷声道:“姓简的,你咀里给我 清爽一些,再叫一声小子,少爷就叫你再留下一只左眼,你信不信?” 孙必振道:“单逢春,你少猖狂,今天咱们是要帐来的,有帐就有利息,你就是答应留 下一只眼睛,只怕简兄还不答应。” “那好!”单逢春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单某倒要听听你们连本带利 怎么算法?” 孙必振深沉的道:“这笔帐,只怕你们还不起呢!” 狄少青要待开口。 单逢春抢着道:“不要紧,你倒开个价听听看?” 孙必振狞笑道:“你要听,咱们自然非说不可,这样吧,你留下一对招子,再自残一 手,可以保住性命。” 狄少青问道:“那么在下呢?” 曾明善阴恻恻道:“你可以便宜些,留下一只右脚也差不多了。” 单逢春不怒而笑,但笑得十分冷傲,徐徐说道:“就凭你们三个?” 简五法道:“咱们开出来的条件,已是十分便宜,这是让两位心里有个谱儿,至于咱们 一共来了几个人,你们过桥来就知道了,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们接受这条件,还可以 留条命回去,若是不同意这个条件,只怕就得把命都留下来了。” 周友成急忙摇着双手,说道:“简兄,当日单教练原是收手不及,误伤了简兄,大家有 话好话,何必……” 曾明善拉长着脸,说道:“周老哥,咱们是多年同事,才劝你置身事外,你不用再帮姓 单的说话了。” “周兄,这不关你的事。” 单逢春回过头朝狄少青道:“狄兄,人家找的是我们,我们就过桥去看看,到底他们找 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来了?” 狄少青眼看对方主人口气不小,很可能约来了帮手,心中也甚是怒恼,这就回头道: “周兄,你暂时留在这里,不用过桥去了,这是在下和单兄二人的事,自由我们二人了 断。”说到这里,目光一抬,沉声道:“三位先请吧!” 曾明善和两人点了下头,果然先行退去。 周友成低声道:“狄兄二位,可得小心,那简师傅是淮由鹰爪门的人,他叔父简老九人 称九头鹰,和金馆主是同门师兄弟,孙师傅通背门的人,曾师傅是大圣门的人,在江湖上都 是有实力的门派,尤其在大江南北,同门众多,古人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可使他们 太难堪了。” 单逢春冷笑道:“他们仗势欺人,这冤家能解得开么?” 狄少青道:“周兄放心,只要他们不过份,在下自有分寸。” 周友成道:“依在下看,还是在下先过去……” “不用了。”单逢春道:“他们选择在这里等侯,足见早已有了安排,周兄过去,也不 可能三言两语,就肯罢休,你还是在这里的好。”一面说道:“狄兄,我们这就过去,不 然,人家还当我们怕事了呢!” 狄少青大笑道:“就算天坍下来,狄某也未必怕事。” 当先举步往桥上行去,单逢春也立即跟着走去。 过了石桥,大路右首是一片杂林,曾明善、孙必振、简五法三人就站在杂林前面,另外 果然还有四个人,大概是他们约来的帮手了,两个坐在林下大石上,两个和他们站在一起。 坐在大石上的是两个老头,一个秃顶尖瘦脸,身上穿—件土布大褂,看去像个乡巴佬; 另一个身材高大,脸色红润,浓眉鹞目,生相威猛,年龄都在六十左右。站着的两个年约五 旬左右,都是中等身材,正在和曾明善低声说话。 狄少青朝他仍抱抱拳道:“在下二人,应邀过桥来了,诸位有何见教,那就请说吧!”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年轻人咯,难免气盛! 穿土布大褂秃顶老者,目光一抬,望着二人,冷冷说道:“你们两个谁是单逢春?” 单逢春跨上一步,凛然道:“在下就是。” “很好。”秃顶老者目光阴森,说道:“老夫侄儿五法,右眼就是你刺瞎的。” 他就是九头鹰简老九了。 单逢春冷声问道:“你是江南武馆什么人?” 简老九道:“老夫不是江南武馆的人。” “但你侄儿简五法是江南武馆的人,不错吧?” 单逢春声音说得更冷,“在下记得简五法在江南武馆担任的职司是主试兵刃,武馆中明 文规定,动手过招,兵刃无眼,设有误伤,纵若赔了性命,也无话可说,刺中一只眼睛,只 能说你侄儿学艺不精,你是简五法的叔父,侄儿残废了,也只有去找金馆主要求江南武馆赔 偿些银子养老,找在下何事?” 这理由说得很对,只是尖刻了些。 “找你何事?” 简老九一张尖瘦脸阴沉得可怕,怒笑道:“老夫要挖出你一双招子来,作为赔偿。” “这个容易!” 单逢春忽然笑了,说道:“单某一双招子,就在这里,只怕你还挖不出来,在下倒要请 教,你挖不出来,又该当何说?” 简老九虎从大石上站了起来,双目一睁,怪笑道:“简老九若是挖不出你招子来,就把 老夫的一双赔上了。” 单逢春道:“好。”回头朝简五法道:“姓简的,你呢?你那九头鹰叔叔答应赔上一双 招子,他是你找来的,你该不该把没瞎的一只也赔上了。” 简五法气黄了脸,怒喝道:“好小子……” 单逢春脸色骤然一变,伸手指着简五法,怒声道:“瞎眼贼,方才小爷已经警告过你, 你再叫一声小子,就得再把左眼留下,你可记得?” 简五法仗着乃叔九头鹰就在边上,怒声道:“小于,你有本领,就只管来取了去。” “这话是你说的!” 单逢春哼道:“单某言出必践,看我先废了你左眼。” 话声未落,只听简五法大叫一声,双手掩面,痛得蹲下身去。 这下连站在单逢春身边的狄少青都没有看清楚单逢春是如何出手的? “好小子,你敢在老夫面前下此毒手?” 九头鹰简老九喝声甫起,人已纵身掠起,凌空扑来,右手在先,食中两指微屈,使了一 招“二龙抢珠”,动作快如闪电,朝单逢春双目戳到。 “且慢!”单逢春口中喝着,左手抬处,五指连晃,向空如抓似探,手法奇特。 简老九但觉眼前指影错落,他使的一记“二龙抢珠”,不但毫无落手之处,反而有被对 方指影截上脉门的可能,心中暗暗一凛,立即收势落地,哼道:“你还有何话说?”单逢春 早已把左手收了回去,神色自若,冷声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有人叫单某第二声小子, 就得留下一只招子,你已经叫了一声,再叫第二声,单某就不会和你客气,这有你侄子的榜 样在此,单某从不破例,这是第一件。” 简老九几乎气破肚子,但他究竟是老江湖了,在没弄清楚侄儿是如何被一下刺瞎左眼 的,是暗器,还是指功以前,倒真不敢叫出第二声“小子”来,只是目光炯炯,几乎快要喷 火,沉声问道:“第二件呢?” 单逢春好整以暇,轻咳一声,指了指孙必振,才道:“这位孙师傅也是冲着在下来的, 阁下不妨稍候,在下要问他几句话。”话声一落,朝孙必振道:“孙师傅,现在该你说说来 意了。” 孙必振还没开口,那坐在大石上的红脸老者哼了一声,洪声道:“老夫有话要问问小 友。” 他没叫“小子”,而叫小友,口气和善多了。 单逢春朝他拱拱手道:“老丈有何见教?” 红脸老者道:“老夫听说小友曾在试场上说过,隔山打虎,只是走江湖卖艺的玩意,在 大庭广众前面,表演出来,可以博得大家的彩声,鼓鼓掌而已,其实并不管用,可有此 话?” “在下确曾说过。” 单逢春望了他一眼,问道:“不知老丈和孙师傅是……” “很好!”红脸老者似笑非笑,嘿然道:“老朽向元奇,孙必振那手江湖卖艺的玩意, 就是跟老朽学的。” 他是孙必振的师傅!向元奇是通背门的老拳师,外号长臂神猱,以通背功名闻大江南 北。 单逢春笑了笑道:“这么说,要单某自残一手,是老丈出的题目了?” 向元奇道:“老朽并未说要小友自残一手,只是要小友试试老朽的‘隔山打虎’,是不 是真如小友说的如此不管用而已!” “这很公平。” 单逢春点头着,说道:“你们二位,一个要在下一对招子,一个要在下试‘隔山打 虎’,这两者出手并不相悖,那就请二位一起上吧!” 九头鹰简老九在单逢春和向元奇说话的时候,趁机掠到简五法的身侧,问道:“五法, 你可是中了他的暗器么?” 简五法正由孙必振、曾明善两人扶着在地上坐下,并由曾明善给他点了眼部的穴道,止 住疼痛,听了他叔父之言,不觉叫道:“叔父要给侄儿报仇,侄儿这辈子完了。” 九头鹰道:“我问你可是中了他的暗器?”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五 章 蛛丝马迹
简五法道:“侄儿也不知道,当时只觉得眼中剧痛,好像被一支冰冷冷的金针刺入一 般,但直到现在,眼中又好像并没有打入的暗器留着,就不像暗器了。” 九头鹰听得一呆,说道:“这么说,他使的竟是指功了。” 孙必振在旁接口道:“是的,这小子指功十分了得,晚辈和他动手之时,他十指连弹, 就把晚辈胸前衣衫,穿了十几个小孔。” 刚说到这里,正好单逢春要他们两个一起上,九头鹰简老九又气又怒,狂笑一声,喝 道:“哈哈!小子,你好狂的口气!” 纵身飞掠过来,落到单逢春的面前,宏声道:“老夫要给我侄儿索还一对招子,那该老 夫先动手了。” 单逢春日光如剑,直注九头鹰,冷冷的道:“姓简的,你已经叫了两声小子,要和在下 动手,当心你的招子了。” 九头鹰怒喝…—声:“小子,老夫就毙了你!” 双手作势,人已腾空而起,朝单逢春当头扑落。他这一手使得凌厉已极,正是鹰爪门的 功夫“五雷轰顶”。 单逢春怒喝一声:“姓简的老贼,你有多少能耐?” 双手一扬,反击过去。两肢劲风,乍然一接,发出蓬然大震,九头鹰身子一斜,泻落地 上,单逢春上身晃动了下,并未被震后退。 在表面看来,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输给谁,但九头鹰身在半空发招,单逢春是双脚站 在地上,看虽平手,实则单逢春已经输了一筹也。 九头鹰脚尖落到地上,才一点,又腾空跃起,双手如爪如喙,再次扑击而至,但见他爪 势伸缩如电,爪影错落,快速无匹,几乎像是一阵乱抓、虚实莫测,实不知其落向何处? 令人眼花撩乱,难以封架! 狄少青关心单兄弟(他们在江山第一楼结为口盟兄弟)的安危,不禁暗暗替他捏着一把 冷汗。 单逢春足尖轻旋,身形倏地转动,双手随着扬起,往上洒出一片指影。 九头鹰简老九凌空下扑,正欲以虚为实,探臂抓下,突感眼前一花,单逢春身如陀螺, 一下从自己笼罩下的爪势中闪了出去,同时指影参差,往上反击过来。他身在上空,往下扑 落的人,自然无法多待,这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双脚在空中一蹬,手先身后,十指贯 劲,斜向单逢春胸前直插而下。 单逢春眼看对方这是硬挤之势,自己洒出的一片指影,自然挡不住他冲击之势,那么这 一记硬挤之下,对方自然会被自己指风击中,但自己也得被他直插而下的十指所伤。这自然 是划不来的,他口中蓦地清叱一声,化指为掌,横击而出。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人影乍合,也响起了“啪”的一声,想是两人在匆忙之间,对 了一掌。 人影随着“啪”声,倏地分开,单逢春虽然站立原地,但脸上惊怒凝重之色,却未尽 褪。 九头鹰在和单逢春对了一掌之后,又从斜刺里飞了开去,这两招显然并未分出胜负来。 九头鹰简老九两次扑击未果,对这年轻敌手,已是既惊又怒,要知他原是个极自负的 人,尤其在鹰爪门中,他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大家都知道鹰爪门最厉害的功夫是“大力鹰爪功”和“鹰爪擒拿手”,殊不知鹰爪门最 上乘的功夫却是“拿云十八翻”,因为“拿云十八翻”,是摹仿飞鹰扑击之势的十八个爪攫 动作,必须轻功、内功俱佳,才能练得成功,纯系以空对地的扑击招式。 九头鹰现在使出来的就是“拿云十八翻”,他和单逢春一掌接实,身形斜飞而出,借势 又腾身而起,窜到两丈多高,迅快倒转身子,双手作势,三度向单逢春当头袭来。 单逢春这两招下来,也知道要胜并不容易,何况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腾空下扑,以空对 地,由上击下,范围较广,自己只有封架,岂不尽是挨打之势?在基本上首先就吃了亏,要 向他反击,就得也纵身而起,先求均势,才能制胜。 心念一动,口中清叱一声,右手抬处,发出呛然龙吟,一道青光应手而至,剑演“孔雀 开屏”,一片剑光,向空如扇面般展开。 只此一招,剑势展开,头顶数尺方圆已被一排剑光所布满,九头鹰扑攫而下的双爪,已 无可乘之机,不得不双手一收,含胸拔臂,双手一划,又自腾空而起! 单逢春一招出手,就把对方退退,岂肯甘休?双足一点,右手长剑倏然展开,如凤展 翼,紧跟着飞身扑起,剑光斜掠,追击过去。 九头鹰没想到他居然凌空追扑过来,口中沉笑一声:“好剑法!” 突然回身,双爪十指如钩,朝单逢春胸腹抓来。 这是因为人究竟不是飞鸟,他腾身扑起在先,单逢春跟踪追扑在后,先前腾空的人,自 然会先落下了。 九头鹰喝出“好剑法”三字,人已下落了数尺,正好避开了单逢春的剑招,他趁下落之 势,双爪突发,取的虽是单逢春的胸腹,但实则的直划而下,设若给他抓上,这十指随着人 往下落,岂不就可把单逢春从胸到腹,开膛剖腹了? 九头鹰的招式,当真毒辣无比! 单逢春这一招“飞凤展翼”,被九头鹰避开,照说,腾空跃起的人,也应该下落了,只 要下落,就逃不过九头鹰的双爪,哪知单逢春突然剑光一圈,本来应该下落的人,双脚忽尔 往上收起,一个人凌空成了“一”字,随着圈动的剑势,横飞开去。 这一式应该是九头鹰简老九使出来才对,因为这一式的名称,就叫做“飞鹰盘空”! 这一来,九头鹰的双爪自然又落了空,他双爪发出之时,人已开始往下疾落,现在已经 落到地上了。 单逢春使出“飞鹰盘空”,一个人挟着森寒的剑光,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自然也要落 下;但他在盘空一匝之际,目光炯炯下视,早已看准了九头鹰飞落之处,身形随着一侧,长 剑在空中连挥几挥,剑光轮转,宛如一圈飞轮,寒芒四射,朝九头鹰当头直射落来! 这一招“飞轮经天”,隐蕴着无穷变化,威力非同小可! 一来是他发剑之时,长剑连挥,舞起一圈很大的剑光,二来他是在上空发剑,往下射 击,你九头鹰已在地上,看去虽是当头罩落,但不论你往哪里躲闪,他都可以追击过来。 九头鹰简老九一生惯使腾空扑击别人,这回却被人家剑光当头罩落。 正因他惯使腾空扑下,深知厉害,眼看一轮青光缭绕的剑光,从半空直罩下来,心头猛 吃一惊,一时也顾不得他九头鹰的身份和声誉,急忙使了一个“懒驴打滚”,身子迅速卧 倒,接连几滚,贴地滚出去一丈来远! 那向元奇(孙必振之师、红脸老者)原是和九头鹰简老九是一伙之人,此时眼看简老九 情势危急,他本来坐在大石上的人,霍地站起,洪笑一声道:“小友也接老夫一记‘隔山打 虎’吧!” 随着话声,右手握拳,凌空朝扑击而下的单逢春击去。 狄少青站在一旁,眼看向元奇在此时突然出手,偷袭单兄弟,心头不由大怒,冷笑一声 道:“原来成名多年的老拳师,竟是乘人不备,如此不要脸的东西!” 喝声中,挥手一掌,横拍过去。 向元奇这一记“隔山打虎”,使的是内家无形拳,不带丝毫拳风,狄少青这一掌横击而 出,也居然不带风声,两人只好像是比了一下手势。 但等到向元奇直击的无形劲力,和狄少青横拍的掌劲,乍然一接,两股无形劲力相交之 下,就爆出一声“蓬”然震响! 向元奇振臂发拳的人,被震得身不由主向右晃动了一下! 在离他们动手的十数丈远近,一片密林中,站着两个人影,一个身穿紫袍的身材高大, 一个穿蓝褂的身材矮胖。 他们和斗场相距既远,而且又有浓密的树林掩蔽,自然不会被人发现,但他们却可从林 隙看到珠龙桥方面双方动手的情形。 单逢春跟着发剑腾空,由“飞凤展翼”、“飞鹰盘空”,再演“飞轮经天”,矮胖人影 失色道:“他居然也会腾空搏击!” 高大人影微哼道:“他使的好像是‘灵飞九式’!” 矮胖人影奇道:“灵飞九式是哪一门派的剑法?” 高大人影道:“不属于那一门派,据说创自飞云渡一位老道姑,距今已有百年之久,江 湖上一向并无传人……” “咦!”他目光远注,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咦! 矮胖人影仰首道:“总座……” 高大人影道:“狄少青这一掌,居然能把向元奇的‘无形神拳’撞歪了!” 矮胖人影道:“他使的极似‘云横秦岭’,是终南派的手法!” “不!”高大人影沉声吐出一个“不”字,缓缓说道:“看来这几个人并不是狄、单二 人的对手。” 单逢春一记“飞轮经天”,一轮剑光着地之后,没伤着九头鹰,九头鹰已滚出去几丈远 近,逃过了一剑,但当他从地上挺身跃起,单逢春已经到了他面前! 九头鹰骇然后跃,但只退出三步,突然一退即上,闪电发招,双手十指如叉,猛向单逢 春双肋插到。 单逢春站着没动,冷冷的道:“在下不想伤你性命,但我言出必践,要取你一只招 子!” 剑光一闪,用剑脊拍在他双手手背之上,同时左手一抬,弹出了一缕指风,直射九头鹰 右目。 九头鹰直觉插出去的双手手背一凉,隐隐作痛,还当被他长剑削上了,心头方自一惊, 右眼如中尖椎,奇痛无比,口中大叫一声,往后暴退! 向元奇凌空一拳被狄少青掌风撞歪,连身子都禁不住晃动了一下,心头不由大怒,目光 朝狄少青投来,嘿然道:“少年人,是你出的手吧?” 狄少青道:“不错,单兄是我同伴,我总不能看着他遭人偷袭吧?” 向元奇大笑道:“这么说,你想代他领教老夫的‘无形神拳’了?” 狄少青微晒道:“隔山打虎无形神拳在下已经领教过了,单兄说得不错,这种功夫委实 只能跑跑江湖而已,并不管用。” 他是气愤向元奇朝单兄弟出手偷袭,不齿其人,存心气气他的。 向元奇勃然变色,沉喝道:“无知小辈,你敢如此蔑视老夫?” 狄少青凛然道:“你枉自成名多年,竟然乘人不备,出手偷袭,如此无耻行径,岂非只 是跑江湖的老混混而已,算得什么人物?还在狄某面前倚老卖老,岂不可笑?” 他看出向元奇一身功力,修为颇深,武功还在九头鹰之上,这话,正是要激怒于他,把 这场过节揽到自己身上来也。 果然,他此话一出,听得向元奇怪笑一声。双手一提,全身骨节,发出一阵连珠般的暴 响,本来高大的身材,似乎又增高了几寸,双目精光暴射,洪笑道:“好,那你就接老夫几 掌试试!” 话声出口,便已挥拳朝狄少青攻来。 狄少青朗笑—声道:“好极了,在下正想领教。” 身形轻旋,双手业已挥出,“啪”“啪”两声,把他两拳一齐封开,两人各自后退了— 步。 向元奇真没想到这年轻人竟能硬接自己势劲力足的两拳,不由望着狄少青怔了一怔,豁 然大笑道:“很好。” 双拳连挥,又急攻而上。 要知他乃是通背门的名宿,他既已试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武功内力,居然不在他之下, 自然不敢再轻视对方,拳发如风,不但记记都如铁锤撞岩,使出全力,尤其他精通“通臂 功”,双拳倏伸倏缩,倏长倏短,使人不可捉摸! 这一来,但听拳风如涛,呼呼有声,一记记拳头,就像流星锥一般,远近交击,快得有 如雨点,化作一片拳影,围绕着狄少青前后交击,左右夹攻,上下交征,当真是势道凌厉, 莫可比拟! 狄少青对他这番猛攻,似乎毫不在意,你拳势攻得越急,他双掌开阔,划出去的掌势, 就愈缓慢,往往对方一连两三记拳风逼上身来,他才身随掌走,双手似推似挽,倏然划出, 但恰好把对方两记拳风化解开去,还有一记拳风,因他身随掌走,也正好擦身而过,避让开 去,使的正是武当派正宗的“太极两仪掌”,正是以柔克刚,以缓接快的手法。 “太极两仪掌”是内家拳掌,注重在运气行功,以意导气,挥手之间,能把敌人千钧之 力,化解无遗,但这种功夫,就非数十年勤修苦练不为功,不可能速成,任何武功都不可能 速成。 向元奇在“通背拳”上,下过数十年苦功,造诣极深,他不信狄少青在功力上会比他 强,使得他心头感到无比的震惊,暗自忖道:“这小子只有这点年纪,哪来如此深厚的功 夫?” 九头鹰简老九被单逢春一记指风击中右眼,口中大叫一声,往后暴退的同时,两条人影 及时抢上,一左一右掠到了单逢春的面前!他们正是方才和曾明善站着说话的两个中等身材 老者。 单逢春冷然道:“二位也想赐教么?” 右首老者道:“年轻人,你出手太毒辣了。” 单逢春冷笑道:“在下已经一再警告他了,在下言出必践,取他一目,已经够客气 了。” 左首老者沉嘿道:“你是何人门下,说话如此狂妄。” 单逢春大笑道:“我是何人门下,你们还不配问,在下说话狂妄,难道阁下说话不狂妄 么?你们两个既和姓简的师侄是一伙的,那就毋须多言,要动手,就两个一起上,看看在下 是不是狂妄了?” “很好。”右首老者道:“老夫正有此意。” “很好!”单逢春也说了句“很好”,傲然道:“你们两个报上名来,单某从不和无名 小卒动手。” 这话真把两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气破了肚子。 左首老者沉声道:“老夫吕风阁。”一指右首老者又道:“他是老夫兄弟吕凤岑。” 荆山二吕,大圣门的哼哈二将,果然是曾明善邀请来的同门高手。 站在右首的吕风阁从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抬目道:“年轻人,你可以发招了?” “且慢。”单逢春道:“动手之前,咱们先谈好了,你们两个是助拳来的,和在下动 手,是搏命呢?还是和在下赌一只招子?” 吕风岑道:“你此话怎说?” 单逢春道:“搏命就是以命相搏,赌一只招子,那就是在下胜了,二位只要留下一只招 子,就可以离去。” 吕凤阁怒声道:“老夫兄弟胜了呢?” 单逢春道:“在下也奉上一只招子。” 吕风岑冷笑道:“以一换二,阁下不觉得太便宜么?” 单逢春忽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了笑道:“好,在下败了,就自抉双目,双手奉 上。” 吕风阁哼了一声,右手一探,从他大袖中取出一柄二尺长的铁骨折扇,朝单逢春一指, 喝道:“年轻人,你先出手吧!” 单逢春大笑一声道:“在下出道江湖之日,家师曾一再告诫了,江湖上成名人物,多半 是沽名钓誉之辈,毫无真才实学,因此叮嘱在下,和人动手,要先看看对方武功,是否值得 在下出手?咱们话都讲明了,在下还要看看二位的武功是否值得在下出手,在下再出手不 迟。” 吕风阁怒笑一声道:“好,那你就看看老夫兄弟是不是值得你出手吧!” 喝声出口,身形倏然欺近,右手铁骨折扇随意豁然打开,就像开山巨斧,疾划过来。吕 风岑同时双笔一分,两点笔影流星般攻到。 这两人都被单逢春激起了胸头怒火,出手如电。说打就打,而且是近身夹击,更见势道 凌厉。 单逢春这回却使了一招武当“太极剑法”的“左右逢源”,长剑左右圈动,划起两圈剑 光,只听“叮”“叮”两声,就把吕氏兄弟一扇双笔,一齐挡了开去,微晒道:“二位差可 和在下动手了。” “差可”者,差不多可以也。 这话自然听得荆山二吕大为愤怒,吕风阁只“嘿”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手中一柄折扇 却突然加紧,足踏“盘龙步”,直劈横砍,忽正忽反,记记当作板斧使用,但听风声嘶嘶, 在单逢春身前身后,反覆进招。 你别看他只是一柄铁骨折扇,此时真力贯注扇面,和板斧并无多大差别,真要给它划 上,一样可以把你整条手臂截断下来。 吕凤岑一对判官笔也是多年火候,打穴神奇,使的虽是小巧功夫,但功力深湛,一个人 忽前忽后,四处乱蹦,抵隙蹈暇,记记都找你要害大穴下手,令人防不胜防。 在这两位高手夹击之下,单逢春也显示了他的功夫,一柄长剑银虹飞舞,瞬息之间,接 连使出了六合剑法的“横弥六合”,峨嵋剑法的“风飘柳丝”,白鹤剑法的“鹤舞中庭”, 八仙剑法的“湘子吹萧”,青萍剑法的“黄莺掷梭”,华山剑法的“云封华岳”,甚至连荆 山二吕的师门大圣门的“借花献佛”都使了出来。 这些各门各派的剑招,本来毫不连贯,而且也并无出奇之处,但在单逢春的手上使出, 却纯熟,又恰当,每一记剑招,正好把对方一扇二笔的攻势,化解开去,简直是非使这一 招,就无法解得开两人的夹击,好像他学的这套杂锦剑法,就是专为对付荆山二吕而设计的 一般! 吕风阁越打越觉得心头震惊,暗道:“这小子怎会对各门各派的剑法,都有如此纯熟,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都有其独特的精髓之处,练剑之人,从小习剑,几乎要 穷毕生精力,才能练得成一家剑法,绝无可能一个人能把各门各派的剑法,全都练得如此精 纯,何况论年纪单逢春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就算说他一出娘胎就练剑吧,也不过是二十年火 候而已! 就在吕风阁心头惊疑不定之际,那孙必振眼看荆山二吕和单逢春缠斗不已,尚未分出胜 负,他对单逢春可说恨之入骨,此时正是他下手的机会,岂肯错过,身形一闪而上,欺到五 尺以内,功运右臂,振腕一记“隔山打虎”,准觑单逢春后心直捣过去。 前面说过孙必振的无形拳风只能打到五尺以内,故而他必须欺近到五尺才能发拳。 哪知单逢春虽在和荆山二吕动手,但他恰似背后长着眼睛—般,长剑一摆,使了衡山剑 法一招“脱袍让位”,封开荆山二吕的一扇双笔,左手弹出一缕指风,袭向吕风岑右眼,人 已从两人中旋出,剑使“回光返照”,一道青虹向后射出。 这两招一指,端的快如闪电,但听同时响起两个人的惊“啊”之声! 血光乍进,孙必振一记“隔山打虎”才使到一半,口中闷哼一声,一条右臂已被单逢春 剑光射过,劈了下来。 另一个发出惊“啊”的则是吕风岑,他左手丢下判官笔,掩着右眼,往后疾退。 吕风阁还不知道乃弟右眼已被单逢春指风击中,急忙问道:“二弟,你怎么了?” “他输了一只右眼。” 单逢春接口道:“现在该你留下一只左眼了。” 话声未落,人已到了吕风阁面前,长剑作势,一记“画龙点晴”朝他面前点来。 吕风阁听得大怒,口中狂喝一声:“小子,你有本领就只管取去。” 铁骨折扇一翻,对准剑光压下。 哪知单逢春就是要引他注意自己的剑光,长剑刚被压住,左手指处一缕指风无声无息的 袭向对方的左眼,口中笑道:“那好,我照收了。” 吕凤阁堪堪压住对方长剑,突觉左眼如中尖锥,奇痛彻骨,口中大叫一声,往后暴退出 去。 单逢春也不追击,冷声道:“在下说过,二位败了,只留下一只招子,就可以离 去……” 话还没说完,突觉背后疾风飒然,急忙回身看去,只见九头鹰简老九一个人如它鹰攫小 鸡一股,凌空扑了过来,双爪如钩,离头面已不过数尺! 原来他一只右眼被单逢春指风击中,痛彻心肺,暴退出去,心知自己这只右眼已经完 了,这分仇怒,当真恨不得把单逢春活生生撕裂了才出胸头之气,因此就席地坐下,运功止 痛,此时耳听荆山二吕也败在单逢春剑下,心头更是急于复仇,才一声不作,功贯十指,纵 身扑了过来。 单逢春往后疾退一步,长剑一圈,冷然喝道:“姓简的,你还想留下一只招子么?” 九头鹰简老九厉声道:“老子要你的命!” 他一扑不中,欺身揉进,双爪如风,有如铁爪钢钩,源源出手。 古人说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挡,九头鹰这下当真形同拚命,双手运起“大力鹰爪 功”对单逢春手中长剑,视若无物,只是咬紧牙关,着着进袭! 单逢春看他来势凶猛,不敢轻敌,身随剑走,人影轻旋,长剑挥动之间,连使了华山剑 法“玉匣藏珠”,点苍剑法“苍龙七宿”和少林“达摩剑法”一招“肩挑乾坤”,才算把对 方一股强猛攻势,压了下去,口中喝道:“姓简的,你给我住手。” 九头鹰怒笑道:“小子,你可是怕了。” “笑话!” 单逢春朗笑一声,右手一抬,把长剑回入鞘中,冷声道:“我不愿用长剑胜你,徒手相 搏,单某一样可以把你击败,你信是不信?” 呛的一声,返剑入匣。 九头鹰独目之中,布满红丝,凶光隐射,厉笑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 喝声出口,身形疾欺过来,双爪同发,抢先出手。 他先前因单逢春手中有一柄长剑,心中还不无顾忌,现在单逢春自动把长剑收起,要和 他徒手相搏,这一来他顾忌尽去,更可放手施力,双手伸缩,出手如电,自然更见凌厉。 单逢春冷笑一声,双手挥洒,和他徒手搏斗,忽掌忽指,舒展自如,出手封解,使的依 然是各门各派的拳掌散手,极为普通的招数,但从单逢春手上施展出来,就别具威力,好像 这些普通招式之中,包含着极为神奇的招术。 因此不论九头鹰的“大力鹰爪功”和“鹰爪七十二大擒拿手”如何使得凌厉,变化如何 神速,都被单逢春大杂凑的各门各派拳掌散手,化解开去。 片刻工夫,两人已相搏了二三十招,九头鹰依然丝毫占不得半点上风,心头暗自凛骇, “这小子果然不可轻估了他。” 只听单逢春喝道:“姓简的,你再不识好歹,及时夹着尾巴给我滚,十招之内,我就要 你留下左眼了。” 九头鹰切齿狂怒喝道:“小子,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出来,老子要的是命。” 双爪随着喝声又加紧了几分,爪势交击,猛恶绝伦。 单逢春冷笑一笑道:“九头鹰,你这老蠢材,你以为单少爷摘不出你的招子来么?” 他掌法也随着一变,双手似拂似斩,使的竟是截经斩脉手法,记记都向九头鹰关节经穴 拂来,手法极尽诡异! 九头鹰这一抡凶猛的攻势,陡然间受到了他截经斩脉手法的克制,就被迫得有些施展不 开来! 就在此时,只听单逢春冷笑一声,笑声入耳,突觉双手一麻,被对方拂中了手的经脉, 心头不觉猛吃一惊,双手被制,还有双脚可用,他不暇思索,飞起一记“撩阴连环腿”,双 脚朝单逢春下阴连环踢到。 单逢春哼了声:“下流东西!” 吸气后退之际,右手弹出一缕指风。 九头鹰双脚落空,堪堪落到地上,左眼又是一阵彻骨剧痛,大叫一声,跌倒地上,他因 双手穴道受制无法掩住眼睛,痛得满地乱滚。 单逢春气极冷笑一声道:“你会双脚踢人,我也赏你一脚。” 疾然飞身而上,飞起右脚,把九头鹰一个身子踢得连翻了三个滚,同时也解开了他双臂 穴道。 曾明善邀来的两个同门师兄荆山二吕,被单逢春各自毁去一目,心头自然十分难过,他 替两人上药止痛,堪堪完毕,九头鹰又被单逢春毁了双目,满地乱滚,不由得目毗欲裂,一 手抓起一根三尺长的熟铜棍,口中大喝一声:“姓单的小子,我和你拚了。” 挥棍攻上,江湖上有一寸短、一寸狠的说法,他熟铜棍只有三尺来长,正是使棍的能手 了,大圣门擅长的就是拳棍。 再说狄少青和向元奇徒手相搏,向元奇是通背门的名宿,练成“通背拳”,双手忽长忽 短,伸缩自如,有时又夹杂使出“无影拳风”,可说威猛已极,但不论你攻势如何凌厉,狄 少青只是用一套“太极两仪掌”以柔克刚,把他一套铁拳记记摈诸门外,所采的只是守势, 始终没还过手。 向元奇怒笑道:“原来你是武当门人。” 狄少青大笑道:“阁下以为在下使的是‘两仪掌’,就是武当门人了?在下只是因为这 套掌法,可以接住你的拳势而已,行走江湖的人,要因时制宜,岂可拘泥于某一门派,不 信,阁下试试我这套掌法,你还认定我是武当门人么?” 说话声中,掌法突然一变,掌势如行云流水,由缓变快,使的竟是终南派“流云掌 法。” 向元奇没想他一下变快,本来他使武当手法,只是把自己击去的拳势推开,现在突然变 快,双掌抢在了自己拳势的前面,就好像摆好了手势在等着自己,直等自己拳头击过去,他 才变式拆解。 这几招真把向元奇看得心头惊凛不止,暗道:“他好像事前已经知道自己出什么招式的 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口中不觉哼道:“终南‘流云拳’!” 狄少青朗笑一声道:“阁下不认为在下是终南门派人么?” 口中说着,双掌忽然变拳,呼呼两拳,迎面击来,使的竟然是“通背拳”。 向元奇只觉他拳风劲急,内力之强,竟然还胜过自己,心中暗暗冷笑:“你内力纵然强 劲,但在我面前使‘通背拳’,岂非孔夫子门前买圣经,班门弄斧了?” 心念一动,立即随势变相,扬拳还击。 哪知狄少青对“通背拳”竟然纯熟无比,变招神速,没待向元奇拳势击到,他已中途换 招,一双铁拳,像流星般攻到,逼得向元奇只好向后退下了一步。哪知身形甫退,突觉一记 无形拳风,又无声无息的涌上身来,这一记正是自己最拿手的“隔山打虎无影神拳!” 心头不由大吃一惊,再待后退,已是不及,哪知这一记拳风,只逼到他衣衫为止,就无 形消失,这明明是狄少青自己收了回去! 向元奇心头更是暗暗凛骇:自己练了几十年“无影神拳”,也已练到收发由心,但要像 他这样刚刚击到衣衫,就收回去,拿捏得如此准法,只怕自己还得练上十年,才办得到! 狄少青早已收回拳势,笑吟吟的道:“阁下自然清楚,在下不是通背门的人了。” 他当然不是! 向元奇脸色煞白,收拳道:“罢了,向某认栽。”回身朝孙必振道:“必振,咱们 走。” 他们停手之时,也正好是曾明善取出熟铜棍朝单逢春欺去的同时。 狄少青一闪身就抢到了曾明善的前面,手掌一拨,就轻轻拨开了他一招攻势,含笑道: “曾师傅约人助拳,原是专门找在下来的,怎么找上单兄了?” 曾明善双目通红,怒哼一声道:“狄少青,咱们有梁子不错,但单逢春毁了我两位师兄 的眼睛,我非和他先了断不可。” 单逢春笑道:“狄兄,你就让他跟我来就是了。”一面朝曾明善道:“不过姓曾的,你 弄清楚了,荆山二吕,是和我约好了才动手的,谁败了,留下一只招子,但在下若是败了, 就输了两只眼睛,这是天公地道的赌法,我只取他们一人一只招子,这算过份了么?姓曾 的,你要和我动手,准备留下一双招子,还是一只呢?只要你敢赌,我就敢收,大圣门也算 得是江湖上一个门派,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用不着发狠耍赖,说什么给你二个师兄了断的 话来。” 吕风阁喝道:“曾师弟,不用比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咱们走。” 狄少青笑道:“很好,你们找单兄也好,找在下也好,悉听尊便。” 单逢春道:“你们给我记着,下次再碰到我手下,就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 荆山二吕一声不作和曾明善一起掉头就走。 狄少青觉得单兄弟一连毁了九头鹰叔侄双目,荆山二吕各人一眼,和孙必振一条右臂, 这几个人虽是寻仇而来,来意不善,但究非恶意,出手未免太凶狠了些,不觉回头看了看单 逢春一眼,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几个人的梁子,如今是越结越深了。” 单逢春道:“狄兄是说兄弟出手太毒辣了是不?今天要是我们落败了呢?只怕他们下手 比兄弟还毒辣呢!哼,这些败类,下次再遇上了,我就叫他们一个也别想回去。” 只见周友成两手牵着三匹马走了过来,说道:“二位老弟真好身手,九头鹰、通臂神猱 这两个人算得上一流好手,就是荆山二吕,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兄弟方才真替二位耽 心呢,谁知他们都落得个灰头灰脸,锻羽而归。” 狄少青还没开口,单逢春接口哼道:“这几个人,只是江湖败类而已,算得什么人 物?” 周友成笑道“兄弟今天是真正开了眼界了,以二位老弟的武功成就,在南北武馆中,说 得上尖顶的了,担任副总教练,还是委曲了。” 狄少青笑道:“难不成要兄弟去当馆主?” 周友道:“在总馆里,最少也该当个总教练或者是堂主,也应该的了。” 狄少青问道:“总馆里的堂主地位很高么?” “那当然。” 周友成道:“总馆的堂主,等于南北二馆的馆主,你们总看到了,金馆主在江南武馆, 有多威风,老实说,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谁不仰他鼻息,但他到了总馆,就没有总馆几位 堂主的威风了。” 单逢春道:“周兄不是说馆主和总馆的堂主身份相等的么?” “身份是相等的。” 周友成道:“但总馆的堂主,是总馆主的近臣,在权力上,自然大过分馆馆主了。” 狄少青似乎对总馆的事,很感兴趣,问道:“总馆也有三位堂主么?” “不!”周友成道:“一共有五位。” 狄少青又道:“还有些什么人呢?” 周友成道:“还有几位护法,地位还在堂主之上。” “还有护法。” 单逢春问道:“护法是做什么的?” 周友成道:“这个兄弟也不大清楚。” 单逢春道:“那么总教练和副总教练呢?” 周友成道:“正副总教练,好像是在外面的,总教练的地位和堂主相等,但权力就没有 党主的大,详细情形兄弟也不清楚。” 两人从他手接中接过了马匹,单逢春道:“周兄,我们今天中午在哪里打尖呢?” “池河镇。” 周友成抬头望望天色道:“本来咱们该赶到祟心铺打尖的,现在这一耽搁,只好在池河 镇打尖了。” 单逢春道:“那就快些上马了。” 一路无话,这天三人三骑赶别李青店(南召)差不多正好是晌午时光。 周友成一路领先,在街上一家酒楼门前下马。 狄少青还没开口,单逢春就先开口问道:“周兄,我们不去报到么?” 周友成笑道:“这时候该是用饭的时候了,空着肚子去,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去的好。” 三人下了马,早有在门口侍候的小厮接过牲口。 三人登上酒楼,找了张临街的桌子坐下,堂馆送来茶水,问过了要些什么酒,便自退 去。 周友成喝了口茶,笑道:“不瞒二位说,兄弟奉金馆主的交代,也只知道到了李青店, 到这家酒楼来喝酒。” 单逢春道:“周兄不知道到哪里去报到么?” 周友成道:“不知道。” 单逢春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 周友成道:“金馆主交代的事,照例是不能问的。” 单逢春道:“为什么?” 周友成道:“兄弟没法向金馆主请示,因为金馆主交下来的只是一张路程单,上面注明 了咱们一路打尖投宿的地点,最后一站,就是这家酒楼。” 单逢春道:“这张单子不是金馆主亲手交给你的。” 周友成道:“不是。” 单逢春道:“那是什么人交给周兄的呢?” 周友成道:“是石子信。” 单逢春道:“周兄不会问问石总管么?” 周友成道:“问也白问,石子信也不会知道。” 狄少青含笑道:“单兄不用性急,金馆主交下的路程单,既然到这里为止,他自然会有 安排的了。” 周友成道:“狄老弟说得极是,咱们就在这里吃喝就是了,反正总会有消息的了。” 单逢春道:“要是吃喝完毕了,我们该到哪里去呢?” 周友成道:“咱们就去先落店,晚上再来。” 单逢春道:“晚上若是再没消息呢?” 周友成道:“就回客店休息去,明午再来,反正总要等到消息为止。” 正说之间,一名堂倌送来了酒茶。 周友成伸手取过酒壶,说道:“咱们这一路上,也可以说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现在 就算已经到了地头,二位可以放怀畅饮了。” 他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道:“狄老弟,你是咱们的副 座,兄弟先敬你一杯。” 狄少青道:“我们说好了的,周兄是在下的老哥哥,不许提副座二字的。” 周友成道:“那是路上,现在到了地头了,你老弟是副座总不错吧!来,兄弟先干为 敬。” 一口把酒喝了下去。 狄少青只得和他对干了一杯。 周友成又斟了酒,对单逢春道:“单兄,兄弟敬你了。” “慢点。”单逢春道:“我不会喝酒,只喝两杯,一杯是我敬狄兄,应该先敬。” 他举杯朝狄少肯一照,一口喝干。 狄少青道:“单兄不会喝酒,不会慢慢喝么?” “谢谢狄兄。” 单逢春笑道:“这是兄弟敬狄兄的咯,敬酒,自然要先干为敬了。” 狄少青笑道:“那我就非干不可了。” 也一于而尽。 周友成又斟了酒,说道:“单老弟,现在该我敬你了。” “不!”单逢春道:“兄弟方才说过,我只喝两杯,这杯自然是我敬周兄的了。” 说着果然又一口喝干。两杯下肚,他脸上就红了起来,他果然不会喝酒。 狄少青道:“单兄请用些莱吧!” 周友成道:“现在这壶酒是兄弟和狄老弟两人的事了,咱们喝酒,单老弟吃菜就好 了。” 单逢春道:“你们不吃饭么?” 周友成笑道:“咱们要在这里等消息,自然要慢慢的喝,消磨时间了。” 单逢春道:“你们喝酒,我可要吃饭了。” 他要堂倌装了一碗饭送来,就自顾自低头吃了起来。 狄少青和周友成两人对酌,喝完了一壶又要堂倌添了一壶,酒楼上的食客,渐渐少了, 最后全楼食客只剩他们三个人了,依然不见有什么消息传来。 周友成搔搔头皮,说道:“看来只好晚上再来了。” 三人起身下楼,周友成走到柜上付账。 坐在柜上的是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账房先生,朝周友成点点头招呼道:“这位客官,你 们三位大概是远客吧!要落店的话,小店后进,就是客店,房间干净,进出方便,三位就不 用到别家去了。” 周友成道:“那敢情好,咱们正要找客店落脚,这里就方便多了。” 账房先生喜道:“客官那就不用结账了,等一起再算好了。”一面赶紧朝一名伙计吩咐 道:“你快领三位客官到后进去,给他们开三间上等客房。” 那伙计答应一声,就回身道:“三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三人随着他穿行一条长弄,进入后进。 刃瞅计道:“这里是普通客房,三位客官要上等客房,还在后面一进。 穿过大天井,折人另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有一扇木门,推门而入,居然是一座很大的花 园,到处花木扶疏,花林间是砌着白石的小径,颇具亭台楼阁之胜!” 周友成道:“这是客房,地方真不错。” 那伙计陪笑道:“这里本来是大户人家的花园,后来前面开了酒楼,后面就开为客 店,,这些楼台亭阁,就是客房了。” 他领着三人穿行白石小径,来至一处修篁丛中三楹楼阁前面,才道:“到了,这里是天 凤阁,楼上正好是三间卧室,楼下一间客室和一间膳厅,客官可以吩咐侍儿到前面去叫酒 菜,送到这里来吃。” 狄少青道:“这样的客房,就是京城里也找不到。” 说话之时,只见两扇雕花长门启处,走出两个一身青衣长裙曳地的少女,俏生生走下石 阶,躬身道:“贵客请进。” 这两名少女长得眉目娟好,身材苗条,说话之时,瓠犀微露,笑靥迎人,显得十分亲 切。 那伙计陪着笑道:“三位客官,她们是这里的侍女,一个叫娟娟,一个叫细细,三位有 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好了,小的告退。” 说完,躬躬身,就退了出去。 两名侍女垂手伺候,似在等着三人人屋。 周友成道:“两位姑娘请带路啊!” 左边一个道:“贵客,姑娘二字,婢女愧不敢当,小婢娟娟,她叫细细,三位贵客以后 叫小婢的名字好了,两位贵客请随小婢来。” 两人移动莲步,走在前面引路。 周友成道:“狄老弟、单老弟请。” 狄少青知道和他客气,他也未必肯走在前面,这就举步跟在一个侍女身后,跨进堂屋。 娟娟边走边道:“这是客室,也是起居室,左间是膳室,贵客如要用膳、消夜,只要吩 咐小婢一声,前面就会送来。” 再从客室后面一道门进去,就是一道髹漆得发亮的楼梯,壁上装着一盏琉璃灯,登上楼 梯,是一条走廊,共有三间卧室,两间在前,一间在后。 娟娟伸手打开了三扇卧室的房门,说道:“二位贵客请看看房间,不知还满意么?” 每一个房间都相当宽敞,里面摆设了一床、一桌、一几和两把椅子,都是花梨木精工雕 刻,甚是古雅,连床上锦帐被褥,看去也都是新的。 这样的房间,除了富豪之家,简直没有一家客店有如此豪华。 狄少青含笑道:“太好了,这简直不像是客店。” 细细接口道:“这里本是从前做过大官人家的后花园,改为客店之后,到这里来住的也 都是过路的达官贵人,自然要讲究一点,才能宾至如归呀!” 周友成道:“狄老荣和单老弟就住前面两间好了,兄弟住后面一间。” 娟娟道:“三位贵客请坐,小婢去端洗脸水。” 她和细细退了下去。 狄少青道:“我们就在这一间坐吧!” 三人走入右首一间,各自落坐。 单逢春道:“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李青店,居然有如此豪华的客店!” 周友成笑道:“单老弟没听细细姑娘说么?这是从前官宦人家的花园。” 狄少青却只是惦记着报到之事,说道:“周兄,咱们没地方去报到,怎么办呢?” 周友成笑道:“我想金馆主交代,总不会有误,今天晚餐时候,再到前面酒楼上去等等 看,反正咱们已经来了,迟早总会遇上的,有这样舒适的客店,先住上几天再说,也不要 紧。” 娟娟细细、替三人端来了洗脸水,洗脸自然要各自回房去洗,于是单逢春和周友成都各 自回房盥洗。 接着娟娟、细细又沏了三盏香茗,送刭狄少青的房中,方自退去。 三人盥洗完毕,又在狄少青房中坐下来闲谈。周友成道:“二位老弟,一路鞍马劳顿, 可要休息一会?” 狄少青道:“这—路上,最辛苦该是周兄了,在下和单兄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哪有什 么劳顿?周兄如要休息,就请便吧!” 周友成大笑道:“兄弟也没什么忙的,二位老弟不想休息,那就是论茗谈天,也是人生 一乐。” 狄少青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目问道:“周兄从前没到江南武馆之前,是在那里得 意?” “谈不上得意。” 周友成道:“兄弟从前是在金陵五虎镖局,是局主介绍兄弟到武馆去的。” 狄少青道:“周兄在武馆已有很久了?” 周友成道:“差不多三年了。” 单逢春道:“这么说,周兄对总馆也一定很熟了。” 周友成摇摇头道:“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兄弟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总馆在哪里呢,甚至 连总馆主姓什么都不知道。” 狄少青道:“周兄也没听人说过?” “没有。”周友成道:“在武馆里,大家都不谈这些,兄弟一年之中,也难得看到金馆 主一面,连金馆主都是高高在上,就不用说总馆了。” 单逢春道:“听起来好象很神秘!” 周友成道:“这倒不是神秘,江湖上人有一个习惯,不关自己的事,谁都不想多问、多 说。” 狄少青道:“兄弟听江湖上人都叫金馆主做金午桥,后来武馆里的人却叫他金声 望……” 周友成哦了一声笑道:“午桥是金馆主的名,他字声望,现在叫他午桥的人,大概只有 一个了。” 单逢春问道:“谁?” 周友成道:“自然是金馆主的顶头上司总馆主了。”他说到这里,就打岔道:“咱们不 谈这些,还是谈谈别的吧!” 单逢春道:“周兄要谈什么呢?” 周友成脸上浮起笑意,低低的道:“这里的两位姑娘,年轻貌美,着实不错。” 狄少青道:“周兄可是动心了?” 周友成道:“兄弟年已半百,少年风流,早就过去了,倒是二位老弟,人不风流枉少 年……” 单逢春脸上一红,说道:“周兄休得取笑。” “哈哈!”周友成大笑道:“单老弟大概还没遇上意中人,唉,这也难怪,以单老弟的 人品……” 单逢春脸色更红,不待他说下去,不怿的道:“兄弟不喜说笑,周兄最好莫要把兄弟当 作谈笑的目标。” 周友成知他生性冷傲,连忙抱拳道:“单老弟幸勿见怪,兄弟不说就是了。” 三人又喝了一回茶,时间已近黄昏。 婚娟莲步细碎走到门口,躬身道:“三位贵客可要叫前面把酒菜送别这里来么?” 周友成道:“不用了,我们还是自己到前面去吃的好,因为咱们还要等一位朋友。” 娟娟应了声“是”,便自退去。 周友成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到前面去吧!” 三人出了花园,来至酒楼,堂倌自然认识三人,把他们领到中午坐的那张桌子,问过了 酒莱,方自退去,一会工夫,便陆续送上酒菜。 三人原是等消息来的,一面喝酒,一面谈天,为的是消磨时间,哪知从黄昏时分一直等 到快近初更,依然不见有人前来。 单逢春不会喝酒的人,不知不觉也喝了两三杯酒,周友成和狄少青喝得较多,都已有了 五六分酒意。眼看今晚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也就回转天凤阁,各自回房休息。 周友成刚回到房中,喝了酒,觉得浑身冒着热气,敞开衣襟,还嫌不够凉爽,就打开了 两扇后窗,站在窗口,当风而立。 只听房门轻启,身后响起一个娇嫩嫩声音说道:“小婢给贵客冲茶来。” 周友成急忙转过身去,只见进来的是细细,她一手提着铜壶,把几上的茶盏冲了开水, 这就点头道:“多谢姑娘了。” 细细嫣然一笑低声道:“贵客是周爷吧?” 周友成听得一怔,他不曾告诉她们姓周,一面顿首道:“在下确是周某,姑娘……” 细细低低的道:“我们总掌柜要见见周爷……”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朝窗外指了指, 低声道:“周爷从窗口出去,在六角亭等侯小婢,小婢自会前去替周爷领路,不可惊动了另 外二位贵客。”说完,不待周友成回答,躬躬身道:“贵客晚安。” 提起钢壶,退出房去。 周友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忖道:“酒楼的总掌柜要见自己?哦,总掌柜,莫非就 是……” 他过去关上了房门,然后轻轻穿窗而出,跃落地面,循着一条小径,走没多远,果然有 一座六角亭子。跨进亭子,他不知道要见自己的人,究竟是何等身份?一面把敞开的衣襟一 粒粒轻轻扣上。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道:“周爷久候了。” 是细细的声音。 周友成回头看去,细细已经含笑在身后,这下不由使他暗自一怔,以他的武功,细细到 了身后,居然会一无所觉,一面含笑道:“姑娘是说你们总掌柜要见在下,只不知你们总掌 柜是……” 细细俯首一笑道:“周爷见到总掌柜,不就知道了么?” 周友成道:“你们总掌柜在哪里呢?” 细细道:“周爷随小婢来就是了。” 说完,举步往前行去。 周友成跟在她身后,问道:“姑娘总可以告诉在下,你们总掌柜贵姓?不然见了面,在 下如何称呼他呢?” 细细走得很快,一面说道:“总掌柜没有交待,小婢就不好说了,周爷还是当面问总掌 柜吧!” 周友成笑道:“姑娘那是一点口风也不肯透露了。” 细细道:“周爷原谅,小婢只是下人咯!” 周友成心中暗自骂道:“好个贱婢!” 穿花拂柳,行了不多一会,便已到了一处院子,院中是一座楼宇,细细领着他走进院 子,走到楼字前面的阶下,便自停步,回身道:“到了,周爷请自己进去吧!” 周友成知道她这么说了,就得自己进去,问是多余的,这就举步跨上石阶,跨进楼字的 大门,里面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堂屋,灯光很柔和。 室中却有两个人,一个是瘦削脸的老者,斜倚在一张锦榻上,正在闭目养神。 老者身边,是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一件青布长衫,垂手而立。看情形,那老者自然是 总掌柜了。 周友成进来之时,脚步放得极轻,虽然还不知这位总掌柜的身份,但他已可猜出一大半 了,是以不但脚步轻,而且垂下了双手,作出拘谨之状。 但他脚步虽轻,他刚跨进门,瘦削脸老者也正好睁开眼来,正在看着他,咀角间微露笑 意,点头道:“周兄来了?” 周友成连忙趋上前去,拱手道:“在下是听细细说的,总掌柜见召……” 瘦削脸老者颔首道:“请坐。” 周友成只好坐下来再说,这就在他左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一面抬头望着瘦削脸老者, 说道:“总掌柜……” 瘦削脸老者咀角又露出一点微笑,说道:“金馆主大概没和你说清楚了?老夫霍天 来。” 他提到金馆主,周友成就证实自己料得不错,这位总掌柜就是总教练了,他故作吃惊, 慌忙站起,拱着手道:“属下不知总座……” “不用拘礼。” 霍天来微一摆手,续道:“老夫请周兄前来,是希望先了解一下情形,周兄和狄少青、 单逢春一路同来,对他们二人,应该知道得较多,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友成恭声应着“是”,说道:“属下动身之时,金馆主也这样交代过屑下,多注意他 们的言行,据属下看,狄、单二位武功极高,但人世未深,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因为胸无城 府,所以就难免意气用事。” 霍天来道:“他们对总馆好像极为注意。” 这话,就表示下午三人在狄少青房中的谈话,他们都知道了。” 周友成陪着笑道:“这就是他们没有江湖阅历,如果是老江湖的人,就不会追根究底的 问了。” “唔!”霍天来同意他的说法,点点头道:“你认为他们不是别有居心。” 周友成恭声应“是”道:“这倒似乎不像。” “如此就好。” 霍天来道:“你是江南武馆的老人,狄、单二人乃是新进的人,总馆提升你为教练,就 是要你随时注意他们的行动,这点你应该明白。” 周友成道:“属下明白。” 霍天来道:“好,周兄如果有什么发现,可以随时向本座报告。” 周友成应着“是”,站起身道:“属下告退。” 快二更天了。 狄少青带着六分酒意上床,睡意正甜。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人影轻快的闪身而入,又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现在这人已 经悄悄走近床前;伸手撩起帐子,悄然闪入帐中,又轻悄的放下了帐门。 一个练武的人,就是在睡梦之中,只要有人进入卧室,不管你的脚步放得多轻,也会及 时惊醒过来。 狄少青就是在睡梦中惊觉的,那人撩起帐子,闪入帐门,他没有动,只是睁开着眼看着 那人,那是娟娟,她脸上红红的,敢情太紧张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鼓腾腾的胸脯还在起 伏不停。 狄少青从未遇到这种事,他也感到一阵心跳,慌忙翻身坐起,放低着声音问道:“姑娘 来做什么?” 放低声音,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 娟娟脸色更红,她举起左手,竖起食中二指,搁在樱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狄少青看得不觉一怔,她掩在咀唇上的是食、中二指,拇指搭着无名指和小指,这不是 捏的剑诀?” 剑诀指向鼻尖,这是“剑盟”的暗号,她,会是“剑盟”的人? 娟娟一双秋水般亮的眼睛,望着狄少青,羞涩一笑,悄声道:“狄爷一定知道小婢的来 意了?” 狄少青用右手抚抚心,冷然道:“我不知道。” 娟娟低垂粉颈,低声道:“小婢不是贱女人。” 狄少青道:“我知道。” 娟娟又道:“小婢不卖身。” 狄少青问道:“那你卖什么呢?” 娟娟低低的道:“人在江湖;自然只有卖命了。” 狄少青欣然道:“我也是。” 娟娟脸上有了喜色,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狄少青道:“姑娘是……” 娟娟柔声道:“你还是躺下去的好,说话比较方便。” 说得也是,她虽在帐门之内,人还是站着,狄少青坐起来了,两人说话自然不方便 了。” 狄少青俊脸一红,依言躺下。 娟娟侧着身,在床沿上坐下,上身微俯,凑在狄少青耳边低声道:“江南武馆的石总管 昨天来过了。” 狄少青道:“他来作甚?” 娟娟道:“他是奉金声望之命,给总教练送信来的。” 狄少青瞿然道:“总教练是谁呢?” 娟娟道:“就是这里的总掌柜霍天来。” 狄少青道:“原来总教练就是这里的总掌柜,今天我们来了,他怎么没派人通知我们 呢?” 娟娟道:“他今晚先要召见周友成,大概要问问你们路上的情形了,明天就会正式接见 了。” 狄少青道:“姑娘就是为这事来通知在下的么?” “不!”娟娟道:“我是给你传达消息来的,据石总管得到的消息,‘剑盟’有一拨人 进入了伏牛山区,调查六合门和少林北派掌门褚斗星出事之事,似乎已有了眉目,这边也许 会有举动……” 狄少青一怔道:“姑娘这话是听谁说的?” 娟娟道:“自然是石总管说的了,他是金馆主身边的人,消息自然较为灵通。” 狄少青又是一怔,说道:“石总管怎么会告诉你这些话呢?” 娟娟嫣然一笑道:“他是这个……” 她又用左手做了个样子,纤纤五指捏着剑诀,指指鼻尖。 “啊!”狄少青道:“我在江南武馆,他怎么没和我说呢?” 娟娟低笑道:“不是已经有人和你说了么?” 狄少青想起替自己收拾房间的老谢说过:“他是卖命的”,当时自己没有再问他,后来 自己临行时,赏了他三百两一张银票,他又说:“副总教练如果眼光好,就可以明察秋毫, 不然,这花花世界,就会眼花撩乱”,指的岂不是这里的女侍么? 他想了又想,又道:“照你这么说,两年前出的事,果然是南北武馆的人干的了?” “还很难说。” 娟娟道:“目前只有江南武馆和北海武馆有我们的人,总馆没有人能进得去,拿不到确 切的证据,石总管也只是猜想,因为总馆把你们调来,也许你们是生人,不易被人发觉,所 以很可能会有举动……” 她没待狄少青开口,接着又道:“但你也必须小心,因为霍天来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也 许会借这件事试试你,你不可不防,还有……” 她俯着上身,在狄少青耳边说话,两人头离得很近,狄少青仰着脸,几乎可以闻到她吹 气如兰的口脂香泽,也可以隐隐闻到她少女身上的幽香,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眨也不 眨! 娟娟似乎微有所觉,飞红着脸,把头抬起了些。 狄少青问道:“还有谁是呢?” 娟娟道:“那单逢春是什么人,你对他的来历知不知道?” 狄少青道:“不大清楚,但单兄不会是他们的人。” 娟娟道:“还有周友成,你也该提防他些!” 狄少青道:“这个在下省得,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了。” 娟娟道:“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随时通知你的,我走啦!” 她没待狄少青回答,站起身,悄然闪身而出,又悄悄开启房门,闪了出去。 狄少青想不到除了自己,还有这许多人在自己之先已经混入南北武馆,如此看来,南北 武馆果然大有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狄少青醒来,听到有人轻轻叩着房门,叫道:“狄老弟,你醒了么?” 叩门的是周友成,狄少青急忙披衣而起,开门出去,含笑道:“周兄早啊!” 周友成道:“狄老弟昨晚睡得好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洗把脸,吃过早点,就可以去 报到了。” 狄少青问道:“周兄已经有消息了么?” 周友成含笑点点头道:“说来也正巧,总教练就是这里的总掌柜,方才打发人来通知 的,要兄弟领二位去晤面。” 狄少青其实早巳知道,一面笑道:“难怪金馆主要咱们到这里来了。” 说话之时,只见娟娟端着一盆脸水进来,朝狄少青道:“狄爷请洗脸了。” 狄少青忙道:“多谢姑娘。” 娟娟粉脸一红,说道:“狄爷不用客气。” 周友成道:“狄老弟请洗脸吧!兄弟在楼下等你。” 转身下楼而去。 狄少青盥洗完毕,走到楼下,单逢春、周友成已经在楼下等候,娟娟、细细替三人端上 早点,三人匆匆用过。 娟娟一直在边上伺候,这时欠身一礼道:“总掌柜有请三位移驾一叙,小婢给三位带 路。” 周友成道:“姑娘请吧!” 娟娟道:“三位请随小婢来。” 三人随着她出了天凤阁,一路穿林而行,不多一会,来至一处院中。 娟娟走到阶下,就躬着身道:“启禀总掌柜,狄副总教练、单教练、周教练来了。” 她刚说到这里,只见从门中急步迎出一个瘦高老者,呵呵笑道:“狄兄、单兄、周兄请 了,三位远来,兄弟有失迎迓,快快请里面坐。” 现在三人之中,狄少青是副总教练,单逢春、周友成二人只是教练,自该由狄少青上前 答话了,狄少青看到瘦高老者急忙趋上前去,拱手道:“这位大概就是总教练了,在下狄少 青……” “幸会,幸会。” 霍天来含笑一把握住了狄少青的手,摇撼着说道:“狄兄三位,请到里面坐下来再 谈。” 他拉着狄少青走在前面,单逢春、周友成相随而入。 进入屋中,大家分宾主落坐,狄少青给霍天来介绍了单、周二人。 单逢春、周友成同时拱着手道:“属下参见总教练。” 霍天来呵呵一笑道:“单兄、周兄毋须客气,今后大家都是同事,有事大家去做,务必 把事情做好为止,哪有什么上司下属之分?” 说话之时,一名青衣使者送上三盏香茗。 就在此时,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上穿青布长衫的中年,朝霍天来躬身一礼,双手送上 封密函。 霍天来只看了一眼,便自收入袖中,一面指指狄少青道:“胜衣,你去见过狄副总教 练。”一面朝狄少青道:“他叫席胜衣,是一位教练。” 席胜衣慌忙抱拳行礼道:“属下席胜衣见过副总教练。” 狄少青含笑道:“席兄不可多礼。” 一面也替单逢春、周友成二人引见了,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 霍天来起身道:“胜衣,你陪狄副总教练,和单兄、周兄谈谈,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狄少青连忙起身道:“总教练只管请便。”霍天来含笑点头,举步往里面行去。 单逢春抬目道:“席兄担任教练大概很久了。” 席胜衣道:“兄弟调来担任教练,已有八个月了。” 单逢春道:“现在我们报到之后,不知要做些什么呢?” 席胜衣笑道:“那要看总馆有什么事了,教练是配合总馆五个堂的行动的,我们都在这 里待命,有什么事,总馆自会向总教练调派人手。” 单逢春道:“这么说,我们要总馆有命令才派我们了,兄弟还以为教练是教人练武的师 傅呢!” 席胜衣笑道:“兄弟初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法,其实教练只是一种职务的名称罢 了。” 狄少青笑道:“席兄不说,兄弟也以为咱们是奉派来训练镖头的呢!” 接着回头道:“这点,周兄也没有说过。” 周友成道:“属下也是初当教练,今天才第一次报到,副座可别冤枉属下了。” 正说之间,只见霍天来已经回了进来,大马金刀的在椅上落坐,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含 笑道:“狄兄三位来得正好,方才总馆来的一道谕令,咱们今晚会有行动……” 狄少青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这大概就是娟娟说的那件事了。”一面抬头问道:“不 知总馆要我们到哪里去呢?” 霍天来深沉一笑道:“目前时间还早,总馆只是要咱们待命,详细情形,还要等总馆指 示,才能知道,三位不妨先行回去,午餐之后,本座自会通知你们的。” 狄少青心里明白,他是因为目前时间还早,不想多说,说了怕泄露机密,看来此人果然 城府极深,一面起身道:“总教练如果别无指示,属下那就告退了。” 霍天来顿首连说了两个“好”字。 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就一起退了出来,回转天凤阁。 中午午餐是娟娟、细细送来的酒莱。饭后,狄少青推说自己需要休息一会,就回到房 中,掩上了房门。 过了没好久,只听娟娟在门外叫道:“狄爷,小婢给你冲茶来了。” 狄少青应了声:“好,进来。” 娟娟手提铜壶,推门而入,然后又掩上了房门。 狄少青慌忙迎着低声道:“方才咱们去见总教练,他说今晚会有行动。” 娟娟点点头,细声道:“小婢知道,小婢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她在几上冲好了茶水,转身又细声道:“今晚如有行动,狄爷多加小心就是了。” 一手开门,轻盈的走了出去。 狄少青回到床上躺下,心中只是思索着“剑盟”既有一拨人进入了伏牛山区,那么今晚 的行动,自然会和这拨人接触,一旦动上手,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一问题,本来想问娟娟,但看来娟娟也不知道了。 正在思忖之间,只听娟娟的声音在楼下喊道:“狄爷,席爷来了。” 狄少青急忙一跃而起,开门出去,走下楼梯,跨出客厅,就看到娟娟领着席胜衣在客室 站定,这就问道:“席兄,可是总教练见召么?” 席胜衣连忙垂手道:“回副总教练,总教练已经走了,要属下追随副总教练同行,这是 总教练要属下面呈副总教练的一封手书。” 说完,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信来。 这时单逢春、周友成也下楼来,单逢春问道:“咱们可是要出发了么?” 狄少青抬抬手道:“席兄请坐。” 立即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幅山势路径,上面注明了由何处人 山,至何处和霍天来会合;但自己对这里地理并不熟悉,不知上面所写的地名,是在什么地 方?这就抬目问道:“兄弟初来,对这里的路径不熟,席兄看看这张地图,是不是知道,如 果席兄知道,那就请席兄担任向导了。” 席胜衣双手接过信笺,仔细看了一遍,就点点头道:“这段路,属下知道。” “如此就好。” 狄少青点着头道:“总教练既已走了,不知他可曾交代,咱们何时动身呢?” 席胜衣道:“总教练临行时,交代属下,转报副总教练,咱们也得即刻动身,才能在傍 晚时光,赶到二郎庙,属下已经在门外准备了一辆马车,副总教练和单兄、周兄,可以上车 丁。” 随着话声,把地图奉还给狄少青。 狄少青心中暗暗冷笑,忖道:“霍天来分明是全都安排好了,就是要席胜衣来领路 的。” 一面含笑道:“席兄是咱们的向导,这张地图,就由席兄收着好了。”接着回头道: “单兄、周兄,咱们走吧!” 当先举步朝外行去。 席胜衣收好地图,慌忙跟着狄少青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 刚出了花园门口,席胜衣就叫道:“副座请留步。” 狄少青回头道:“席兄有什么事?” 席胜衣侧身抢到面前,说道:“咱们的马车就留在小天井里,副座请在这里上车。” 他朝右首小天井打了个手势。 原来小天井中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车把式看到他的手势,立时驾着车驰来,停到走道 上,然后一跃下车,打开了车门。 席胜衣躬着身道:“副座请上车。” 狄少青也不客气,当先跨上车厢,接着单逢春、周友成、席胜衣一齐上了车,车把式关 上车门,就驾着车往外驰去。 大家坐在车中,驰出客店,外人自然不知道车中是什么人了,由此可见今晚的行动是如 何机密了。 狄少青问道:“席兄不告诉他驰到那里去么?” 席胜衣道:“不用关照,他知道如何走法。” 马车驰出客店,驰上了街道,一路都行驰得并不太快,直等出了城门,(李青店,即南 召县)车行才逐渐加快,但也颠簸得很厉害,敢情路面极为崎岖了。 但行驰不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席胜衣道:“副座,咱们该下车了。” 狄少青问道:“到了么?” 席胜衣道:“还没有到,但咱们就得在这里下车了。” 狄少青应了声“好”,大家一起跃下车去,车把式不待吩咐,扬扬长鞭,车子转了一个 圈,驱车往来路疾驰而去。 狄少青举目四顾,这时差不多已是申酉之交,四面山势绵连,已是身在群山之中,忍不 住问道:“席兄,这里离二郎庙还有多远?” 席胜衣道:“就在前面不远了,属下给副座带路。” 说完转身朝一条小径走去。 狄少青、单逢春、周友成三人紧随他身后而行,四人展开脚程,一路奔行,天色逐渐接 近傍晚,夕阳衔山,群鸟归林,他们也正好赶到一座山麓间的庙宇“二郎庙”。 席胜衣脚下一停,回身道:“到了,这里大概已经给咱们准备好了一桌素斋,副座请随 屑下来。” 他一脚跨人山门,门内已迎出一个和尚,合十道:“施主高姓席吧?” 席胜衣点头道:“在下正是姓席,请问大师傅可曾准备好素斋么?” 那和尚道:“早就准备好了,四位施主请到东厢奉茶。” 说毕,合掌一礼,领着四人走入东厢,一张八仙桌上,果然早已放好了四付碗筷。 那和尚请四人人席,立即有两名和尚送上茶来,接着陆续端上六盘素菜,一大碗汤,和 一桶白饭。那和尚连连合十道:“四位施主请用斋吧,贫僧告退。”就退了出去。 狄少青也不客气,装了一碗饭,就居中坐下,大家匆匆吃毕。 狄少青放下筷子,就朝席胜衣问道:“席兄,总教练可曾和你说过,今晚咱们的任务, 到底是些什么?” 席胜衣闻言站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张地图来,就着烛光,摊在桌上,才道:“副座请 看,咱们这里是二郎庙,往西地名绸子,再循山岭向北,是龙王庙,再往北是任岭,咱们就 到任岭为止。在这条路上,如果遇到江湖上人,最好能把他们生擒,如果对方出手顽抗,就 一律格杀勿论。” 狄少青听得作色道:“霍总教练接获总馆指示,狄某虽是初来,也总是副总教练,这样 重要之事,方才只字不提,如今却要狭某率人前去杀人,咱们虽是江湖人,也不能这般草菅 人命。” 席胜衣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副座绝不可如此说法。” 周友成也道:“副总教练,席兄说得极是,这是总馆的命令,总管一定有理由的。” 狄少青道:“狄某难道说得不对,今晚行动,纵是总馆的命令,但要咱们杀人,至少也 应该把今晚行动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须知人命关天,咱们总不能如此糊里糊涂的去杀 人。” 席胜衣已经胀红了脸,嗫嚅的道:“总教练也许怕机密泄漏了,才没跟副座说的……” 狄少青没待他说完,就沉哼一声道:“这就不对了。狄某这副总教练,是上面派的,他 如果不信任狄某,狄某可以不干这副总教练。” 周友成骇然道:“本座这话千万说不得!” 狄少青道:“为什么?” 席胜衣接着道:“这是属下的不是,总教练因怕机密外漏,是以嘱咐属下。等上路之 后,再由届下向副座报告……” 狄少青目中神光湛然,问道:“他怎么说的。” 席胜衣道:“事情是这样,据总馆得到的消息,郑州广武镖局有一趟镖,前往长安,在 汝州出了岔子,护送的三名镖师,十六名趟子手,全数遇难,据说这批贼人可能隐伏在熊耳 山和伏牛山之间,所以总馆要咱们今晚搜山,就是为了此事。” 狄少青心中暗道:“他们颠倒黑白,把剑盟进入伏牛山调查的人,说成了贼党!” 一面故意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刚说到这里,耳中忽然听到走廊上似是有人闪动的声音,这就回头道:“周兄出去看 看,是什么人?” 周友成应了声“是”,起身走出,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只听那人啊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施主。” 周友成一看原来是那个知客僧,这就问道:“大师傅有什么事吗?” 那和尚合十道:“贫僧是来看看四位施主用过了素斋,可要在小庙客房休息?” 席胜衣站起身道:“多谢大师傅,咱们还要赶到李青店去,不在这里打搅了。” 狄少青也站起身道:“席兄,咱们走吧!” 一行四人出了二郎庙,仍由席胜衣领头,循着一条山岭的小路,一路朝西奔行。 此时天色早巳昏暗了一会,山林间披上了一层黑雾般的夜色,看去隐朦朦的,几乎伸手 不见五指,除了林间不时传来一二声夜枭的啼声,可说万籁俱寂。 尤其这一段山路,更是崎岖难行,四人施展轻功,一路飞掠,由绸子往北,经过龙王 庙,赶到任岭差不多已是三更稍过,一路上别说是人,连半个人影儿也没有退上。 席胜衣走在最前面,奔到岭下,梗自脚下一停,说道:“副座,这里就是任岭了。” 狄少青问道:“现在咱们该当如何了?” 席胜衣道:“总教练交代属下,咱们一行,就在这里等候了。” 狄少青道:“在这里等什么人?就是那些劫镖的贼人么?” 席胜衣道:“咱们一路行来,既未遇上什么人,那就是说,贼人走的并不是咱们这条路 了,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在这里等侯,大概天亮前,总教练会赶来和咱们会和的 了。” 狄少青道:“好吧,咱们就在这里,找地方坐下来歇息吧!” 大家这就在路边找了大石坐下,狄少青心中只是盘算着待会遇上剑盟的人,自己该当如 何?因为剑盟的人并不认识自己,自己也并不认识他们,自己只是奉师傅之命,来协助他们 的。 时间在大家沉默中悄悄溜走,因为他们等的是敌人,也有来会合的人,自然不好交谈, 只是默默的倚剑坐着,现在已经快子夜了。 狄少青等得渐渐不耐,问道:“席兄,总教练从哪一条路来?” 府胜衣道:“总教练是从大栗坪,小栗坪,庙子那条路抄过来,和我们这一路是钳形包 抄。” 狄少青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席胜衣道:“不知道,总教练没和属下说。” 狄少青气愤的道:“霍天来欺人太甚,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我这副总教练明天不干 了。” 单逢春道:“对,狄兄不干,我也不干了。” 周友成听得大吃一惊道:“副座,单兄,快不可如此说,二位这只是气话罢了。” 狄少青道:“怕什么,我不干了,难道还怕他不放我走么?” 正说之间,又见右首山林间,正有四五道人影,一路奔行而来。 狄少青目光一注,低声喝道:“有人来了。” 席胜衣站起身来,走到狄少青身边,说道:“副座,从这条路来的,大概是自己人了, 属下先出去招呼一声。” 话声一落,立即长身掠起,抢到路中间,大声道:“南山之石。” 来人中为首一人答道:“北辰拱之”。 席胜衣连忙双手往上一叉,欣然道:“诸位老哥,快来见过副总教练。” 来人一共有五个,此时业已奔近,听了席胜衣的话,立时刹住身形。 狄少青和单逢春、周友成三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席胜衣引着五人来至狄少青面前,说道:“这位就是咱们新任副总教练狄副座。” 五人各自抱着拳道:“属下见过副座。” 席胜衣一面又逐一介绍,为首汉子是言柏春,其次四人是张振宇、娄良、鲍叔寒、马树 椿。 狄少青一一抱拳为礼,接着席胜衣又给单、周二人引见。 狄少青问道:“言兄五位来了,总教练呢?” 言柏春恭声道:“总教练已经先回去了,要屑下等人会合了副座,大伙也可以回去 了。” 狄少青问道:“这么说,今晚咱们是一无收获了。” 言柏春道:“是的,属下听总教练说,好像对方已经先得到消息,才被他们脱逃了。” 狄少青点头道:“好,咱们那就快些走吧!” 一行人仍由席胜衣领路,展开轻功,朝来路奔行,回到李青店,天色刚吐鱼白。 大家因街上已有行人,不好越墙进去,堪堪走进后园,就看到细细站在园门口,看到狄 少青领着众人走人,急忙躬身道:“狄爷诸位都回来了,总掌柜要小婢在这里恭候,请狄爷 诸位快去。” 周友成怕狄少青出言愤慨,连忙低声道:“副座,咱们回来了,自该去向总教练覆命, 这件差使就算了了。” 狄少青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周友成忙道:“细细姑娘还不快给狄副座领路。” 细细朝狄少青嫣然一笑道:“狄爷诸位,请随小婢来。” 果然走在前面领路。 行到楼前,细细脚下方自一停,只见霍天来早已面含微笑,鹄立在阶前,看到狄少青, 连忙趋了上来,呵呵笑道:“辛苦,辛苦,狄副总教练,诸位老哥快请里面休息,兄弟比诸 位早回来了一步,已命他们准备好了酒菜,就请入席了。” 说罢,一把握住了狄少青的臂膀,并肩往里行去。 室中果然摆好了一张圆桌,连酒菜都已放好。 霍天来拉着狄少青坐到上首,众人因单逢春、周友成是新任教练,大家一致推让,坐到 狄少青下首,单逢春二人再三谦让。 霍天来大笑道:“狄兄三位,不用再客气了,大伙奔波了一夜,想必早已腹中饥饿,再 谦让下去,不是耽误时间了么,用过酒莱,大家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何况狄兄三位又是新 来,这是大家的意思,是自己人咯,坐下来就是了。” 狄少青三人只得坐下,大家也依次入席,一名青衣使女给众人斟满了酒。 霍天来首先举杯道:“来,兄弟先敬狄兄诸位一杯,大伙昨晚辛苦了。” 说罢一饮而尽,大家和他干了一杯,青衣使女又斟上了酒。” 霍天来又举杯说:“这一杯,兄弟是敬狄兄的,狄兄年事虽轻,武功出众,少年老成, 总馆方面对狄兄期望颇殷,能派到这里来,今后对兄弟是一莫大臂助,兄弟先干为敬。” 又举杯一饮而尽。 狄少青道:“总座好说,属下愧不敢当,应该属下敬总座才是。” 他也干了一杯。 接着霍天来又敬了单、周二人,席胜衣等人又依次敬了狄少青等三人,大家又互相敬 酒。 这一席酒,名虽消夜,实则天色已经大亮。 遇上喝酒的场合,就算不是江湖人,也一样献筹交错,杯倒酒干,何况这一席上,坐的 都是江湖人,自然更是豪迈本色。 这一席酒吃得尽欢而散,狄少青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天凤楼来的,反正他喝醉了,好像 是有人扶他回来的,回到房中,连衣衫也没脱,就躺下去了。 现在,他虽然清醒过来,但还是觉得头脑昏胀,翻身下床,连脚步都虚飘飘的,感到头 重脚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事,心头不禁有些奇怪。 房间里有了声音,细细很快就推门而人,端来了一盆热水,说道:“狄爷请洗一把 脸。” 狄少青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面走过去洗了一把热水脸,稍稍感觉好了 些。” 细细回道:“现在快是酉时啦,狄爷已经整整睡了一天啦!” 她一直伺候着,等他洗完了脸,,才道:“方才总掌柜已经派人来过两次,小婢因狄爷 未醒来,不敢惊动,听说好像有很重要的事,等着狄爷去商量呢。” 刚说到这里,只听楼下有人叫道:“细细。” 细细忙道:“是鲍爷来了,方才两次,来的都是鲍爷。” 狄少青道:“好,我下去。” 细细跟在他身后下楼,走出客堂,只见鲍叔寒站在那里,见到狄少青,赶紧抱拳道: “属下鲍叔寒见过副座。” 狄少青道:“鲍兄方才已经来过两次了,真是抱歉得很。” 鲍叔寒躬着身道:“是总座要属下来请副座的,他交代过属下,如果副座没有醒来,要 属下不可惊动。” 狄少青道:“总教练有什么事吗?” 鲍叔寒道:“总座没有说,属下就不好问了。” 狄少青道:“那好,我们走吧!” 鲍叔寒抬手道:“副座请。” 狄少青也不和他客气,当先举步走出天凤楼,鲍叔寒只是垂手相随而行。 不多一回,到了院落前面,鲍叔寒抢在狄少青前面,在阶前说道:“副总教练来了。” 只听霍天来的声音说道: ”快快请进。” 狄少青举步走入,鲍叔寒就没有跟着进去。狄少青跨进客室,周友成已经坐在那里,只 是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霍天来起身含笑道:“狄兄睡到这时候才醒么?” 狄少青道:“属下大概是早晨酒喝多了,这时候头还有点昏胀。” 霍天来微笑道:“也许是狄兄酒喝得太快了,哈哈,酒喝得快,就表示狄兄是个性子爽 直的人。” 狄少青道:“总教练见召,不知道有何指示?” 霍天来一脸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一丝深沉的笑容,徐徐说道:“兄弟正有一事,要向 狄兄请教,狄兄请随兄弟来。”一面朝正襟危坐的周友成含笑道:“周兄请在这里稍坐。” 周友成连忙欠身道:“是,是,总座请。” 狄少青不知霍天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但看周友成的神色,似乎甚是凝重,心头觉得有些 奇怪。 霍天来已经举步往后行去,只好跟着他走去。 霍天来一路没有说话,他领着狄少青走到一间密室前面,伸手推开木门,说道:“狄兄 请进。” 狄少青依言走入,霍天来随手带上了门,还下了闩才转过身抬抬手道:“狄兄请坐。” 这间密室,四周本来有三扇窗户,但却全都关着,室中除了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椅 子,就别无他物。 霍天来已经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狄少青就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问道:“总教练……” 霍天来没待他说卜去,含笑道:“这里是本座的密室,本座有一件机密大事,要和狄兄 商量……” 狄少青道:“总教练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霍天来目光一注,郑重的道:“狄兄和单逢春的交情如何?” “我们是江南武馆认识的。” 狄少青道:“单兄到江南武馆比属下早了几天。” 霍天来点着头,又道:“你看此人如何?” 狄少青一怔,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说道:“属下初次见到单兄之时,觉得他生性 十分冷傲,对人也爱理不理,但相处久了,他为人倒是不坏。” “哈哈!”霍天来笑了一声,才道:“狄兄看到的只是他的外表而已。” 狄少青愕然道:“总教练……” 霍天来又道:“狄兄还知道他什么吗?” 狄少青道:“属下说不出什么来?” 霍天来道:“你真的不知道单逢春什么了?” 狄少青道:“属下和他一路同行,日常也只谈些普通事儿,属下想不出有什么来?” 霍天来含笑问道:“你有没有感觉他行动可异之处?” 狄少青道:“属下看不出来。” 霍天来脸上泛起诡笑,点了点头。 狄少青问道:“总教练怎么会问属下这些话呢,莫非总教练觉得单兄有什么不对么?” 霍天来没有回答,接着问道:“那么狄兄在江湖上,可曾听说过有一个叫做剑盟的组 织?” “剑盟?”狄少青心头一凛,但脸上丝毫不露,说道:“居下从未听人说过,不知这是 什么组织?” 霍天来嘿然道:“专和咱们作对的组织。” 狄少青望望霍天来,问道:“总教练可是认为单兄是剑盟的人吗?” “哈哈,狄兄完全说对了。” 霍天来大笑一声,接着道:“他正是剑盟的人,是对方派来卧底的。” 狄少青瞿然道:“单兄会是剑盟的人?这……” “千真万确。” 霍天来一阵嘿嘿干笑道:“本座从不冤枉好人。” 狄少青道:“总教练如何会知道的呢?” 霍天来道:“昨晚叫们前去搜山,就是为了得到极可靠的消息,有剑盟的人在伏牛山与 熊耳山之间活动,但咱们昨晚搜山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他不待狄少青开口,接着道:“昨晚一无所获,本是本座意料中事……” 狄少青带着问号的眼睛,望着他,并未开口。 霍天来已经继续说道:“因为昨天午前,有人在山间截获了一羽信鸽。” 狄少青不好开口,只是“哦”了一声。 霍天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卷,随手递了过去,说道:“狄兄请看。” 狄少青只得接过,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预定今晚两路分抄任岭庙子一带”。 字是用木炭写的,虽然字写得很潦草,但一看即知是女子笔迹! 狄少青暗暗一惊,抬目问道:“这是什么人写的呢?” 霍天来发出一声冷酷沉笑,说道:“本座早就怀疑咱们之中有了内奸,后来证实昨晚的 行动,果然泄露了消息,贼人得到信息,等咱们赶到,他们早已退走了。” 狄少青疑惑的道:“但这张字条到了总教练手里,那就证明他们没有接到信鸽了,这信 息如何会泄漏的呢?” “哈哈!” 霍天来笑得很得意,因为狄少青问出这句话来,就证明他江湖经验不够老到了,接着说 道:“这是何等重要之事,他放出去的信鸽,就不会只是一羽,通过这种消息,至少要放出 三羽信鸽,就算途中有一两羽发生了事故,也会有一羽可以把消息带到了。” 他话声一落,又接着道:“狄兄可曾看出这纸条上的字迹,像不像女子所书?” 狄少青听得心头不禁一紧,又注意看了字条一眼,说道:“属下读书不多,这倒看不出 来”。 他从小只是青城山下的砍柴童子,自然不会认识太多字了。 霍天来嘿然道:“这字条上的字迹,极为稚嫩,自然是女子写的了。” 狄少青松了口气道:“这就和单兄无关了。” 他虽然故意装出松了一口气,其实心头可一点也不松,和单逢春无关,和娟娟就有关 了! “事情也许会使狄兄大出意外!” 霍天来神秘一笑道:“咱们这里,一共只有十几个使女,只要稍加推敲,任她狡猾,也 无所遁形了。” 狄少青吃惊的道:“总教练已经有了眉目么?” “岂止眉目?” 霍天来阴森的道:“本座昨晚回来之后,不但把她找出来,而且一问就把同党也招出来 了。” 这话狄少青听得更是吃惊,但他艺高胆大,总算没露出形迹来,一面问道:“不知这内 奸是什么人?哦,还有同党?” 霍天来徐徐说道:“派在天凤楼的使女娟娟。” 狄少青故作一怔,失声道:“会是娟娟姑娘,只不知她的同党会是谁呢?” 他口中虽在问,双目也关切的注视着对方,搁在桌上的双手,也暗暗凝聚功力,只要有 何动静,立可出手。” “就是单逢春。” 霍天来面含愠怒,一手摸着胡子,嘿然笑道:“若是和他无关,本座会问你有关姓单的 情形么?”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六 章 易钗而弁
狄少青心中暗暗骂道:“好个老奸巨猾之人,你故意说得慢慢的,那是在看自己神色 了。”一面啧啧说道:“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太出人意料了,单兄会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只不知单兄是否承认了呢?” “还没有。”霍天来面上飞过一丝厉色,为难的道:“本来人到了本座手里,不怕他不 招供,只是他是总馆派来的人,没有证据,不好严刑逼供……”口气一顿,接着道:“所以 本座把狄兄请来,就是希望狄兄帮兄弟一个忙。” 狄少青道:“总教练要属下做什么,但请吩咐。” 霍天来干笑道:“本座想狄兄去劝劝他,动之以利害,只要他说出同党来,本座保证他 无事,如果狄兄劝说无效,他还是执迷不悟的话,那就莫怪霍某辣手了。” 他说话之时,目中厉芒飞闪,表示他这总教练有生杀之权,不招供,就会下毒手,而且 这话,也含有一种威胁的意味! 狄少青自然听得出来,微哂道:“这是总教练交办的事,属下自当尽力而为,单逢春若 是不肯招供,属下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总教练是不是另委他人的好。” 霍天来笑了笑道:“不论如何,狄兄和单逢春是在江南武馆相处过一段时日,本座是希 望狄兄以朋友的立场,去劝劝他,如果本座要严刑逼供,早就动刑了。” 说到这里,站起身道:“好了,咱们进去吧!” 他引着狄少青跨出密室,向右拐弯,走到通道尽头,随手拉开一扇木门,那是一间狭小 只容四五个人站立的斗室。 霍天来一直行到壁下,不知伸手在哪里摸了一下,迎面壁间,忽然缓缓裂开一道门户, 露出一首往下的石级。 霍天来当先举步走下,狄少青跟在他身后,心头思潮极为紊乱:娟娟和单逢春出了事, 自己应该怎么办? 救他们,自己混入武馆来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不救他们么?他们是剑盟的人,自己岂 能置身事外? 还有,霍天来拿下了娟娟和单逢春,却要自己来劝单逢春招供,莫非他已怀疑到自己, 故意以此相试? 沉思之际,已经跨下最后一级,这间地下石室,地方不大,灯火荧荧,只能看到左首壁 下,被捆绑着两个人,双手被牢牢扣在两个铁环上,几乎连半分都挣动不得。 狄少青目光一注,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惊!这两人,不用说,一个是娟娟,另一个是单逢 春了。 娟娟双手吊在铁环上,长发披散,一颗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面貌,但一身衣裙, 已是破碎不堪,有几处露出肌肤,血痕狼籍,委顿如死,可见已经饱受酷刑。使他大吃一惊 的却是单逢春,他双手也被铁环高高吊起,似乎还被点了穴道,双目紧闭,胸前衣衫已被撕 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不,最使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前衣衫被斯开之处,露出一条深凹的 乳沟,和两堆像玉球般浑圆双峰,掩映可见!单逢春竟然会是女子!地室右首,放着一张案 桌,和两把木椅。霍天来跨进地室,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面深沉的笑道:“狄兄, 你想不到单逢春会是女子乔装的吧?嘿嘿,剑盟不敢和咱们正面为敌,却尽使些小丫头来咱 们这儿卧底,岂不可笑?”话声未落,突然身躯一颤,沉喝—声:”狄少青,你……”狄少 青心头暗暗一惊,还没听出霍天来的口气不对,突听一个尖细声音说道:“总教练是要你把 这两个女娃儿放下来。”狄少青回头看去,却不见有人,只有霍天来大马金刀坐在木椅上, 脸有怒容,但一句话也没说。狄少青暗暗觉得奇怪,一时只当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道: “总教练要属下怎么做呢?”只听霍天来的声音道:“老夫要你把她们两人放下来。”这话 明明是霍天来说的,们他说话之时,连咀皮也没动一下。狄少青看得更觉奇怪,正待再问问 清楚。只听先前那尖细声音又道:“我没有说错吧,小伙子,你还不快去把两人放下来,更 待何时?”这回听得清清楚楚,那就证明方才确实有人说话了,这说话的人呢?”狄少青心 知必有蹊跷,一面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只听霍天来的声音道:“老夫自然是总教练 了。”接着又是尖细声音说道:“小伙子,你现在相信了吧?”狄少青仔细听着尖细声音说 话,却始终辩听不出话声发自何处?他当然明白方才霍天来说话的声音绝非霍天来,也就是 尖细声音摹仿霍天来的声音说的了。那么霍天来呢?他自从跨人地室,坐到椅上之后,就一 直没有动过,莫非已经被人制住了。这似乎不可能,自己虽没见过霍天来的武功;但只要试 想他能担任南北武馆的总教练,一身功夫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之时,就 感觉到霍天来身上好像有一股肃杀之气,如果某一个人身上透着肃杀之气,那么此人一定练 成了某种可怕的武功。由这两点证明,霍天来的武功,绝非寻常,那么又有什么人能神不知 鬼不觉的把他制住呢?狄少青忍不住又回头朝霍天来看去,他依然端坐如故,一直没有动 过,连他一张老脸上的怒容,也丝毫末变,这一情形,分明被人制住了穴道。这真是诡异之 至,狄少青纵然艺高人胆大,也不禁满腹狐凝!就在此时,只听那尖细声音又道:“小伙 子,小老儿的话你不听,总教练的话,你也不听么?” 狄少青道:“阁下究是何人,你怎么不现出身来,让狄某瞧瞧?”那尖细声音笑道: “你这小伙子也真奇怪,放着如花似玉的两个小妞不瞧,要瞧我小老头,小老儿干干瘪瘪 的,好像柴梗一样,又有什么好瞧的?”他不待狄少青开口,又嘻的笑道:“反正咱们这朋 友今天是交定了,你一定要我小老儿出来,小老儿也只好出来了。”直到此时,狄少青才听 清这尖细声音起自霍天来身后,话声甫落,果然从霍天来身后,闪出一个缩着头耸着肩的秃 顶瘦小老头。这人一张尖瘦脸,短眉小眼,酒糟鼻,嘴上留着几茎黄苍苍的鼠须,生相猥琐 而滑稽,年龄也很难看得出来,差不多五十来岁,也有些像六十出头,就是七十五六,也差 相仿佛,反正这小老头很古怪!从他闪出来的身法看去,就像一头老鼠。小老头霎着两颗小 眼珠,朝狄少青嘻嘻一笑道:“小伙子,你现在看清楚了?小老儿是不是又干又瘪,像一根 柴梗?”现在狄少青当然看清楚了,而且心头也明白过来,他二直躲在椅子后面,难怪霍天 来坐下去的时候,就被他一下点住了背后穴道。霍天来并不知道椅后有人,因为自己是跟在 霍天来身后进来的,是以怀疑是自己出的手,他一身功力,果然十分惊人,虽被制住穴道, 但还是喝出“狄少青你”四个字来。狄少青望望小老头,问道:“总教练是老丈制住的 么?”小老头耸耸肩,笑道:“不让他安安稳稳,咱们哪能办事!”狄少青道:“老丈要办 什么事?”小老头两颗小眼一瞪,说道:“小伙子,难道你不想救人,一个是你同党,一个 是你朋友,你忍得下心看他们受尽折磨?小老儿本来可以不管,但你小伙子可不能不管 呀!”狄少青被他说得一怔,问道:“这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能够救得出去么?”小老头 础了一声道:“只要有小老儿插手,就是天牢里,也一样驾定泰山把人救出去。”狄少青问 道:“老丈究竟是什么人呢?剑盟的人?”“非也,非也。”小老头摇着头,然后伸手指指 娟娟,凑过头来低低的道:“小老儿是小妞的娘的老子的堂兄弟,他娘的老子,一向瞧不起 小老儿,其实也可以说小老儿瞧不起他,几十年来,小老儿从没跟人说起过小老儿是她娘的 老子的堂兄弟,今天还是第一次告诉老弟,你说小老儿既是小妞的娘的老子的堂兄弟,眼看 这小妞落在姓霍的手里,能不把她带出去么?不过老弟你可别忘了,咱们把人救出去之后, 等小妞儿醒过来了,你就说和小老儿是朋友,小老头完全是帮你的忙,千万别说小老儿是她 娘的老子的堂兄弟,说了,她也算不清,还是不说的好。”狄少青看他说话拖泥带水,噜嗦 得可笑,一面问道:“老丈尊姓大名呢?”小老头耸耸肩,嘻嘻的笑道:“小老儿名号可多 着呢,你要问哪个?譬如从前有一个东方朔,到瑶池王母娘娘那里去偷了蟠桃,这一偷就出 了名,小老头上不了王母娘娘的瑶池,但也不能让东方朔专美于前,这就一下赶上京城,找 到了皇太后住的慈宁宫,喝了她一碗参汤,还把她最喜爱的裴翠鼻烟壶带了出来,那时小老 儿满心欢喜,就自称西方叔……”他说碍口沫横飞,还怕狄少青不信,伸手从怀里掏摸了一 阵,果然摸出一个祖母绿翠色欲滴,赚刻精细的绿翠鼻烟壶来,摊着手掌,说道:“你看, 小老儿可不是吹牛吧,这鼻烟壶就是当今皇帝老子的娘当年用的东西。”狄少青点点头。小 老头又道:“后来……咳,有一年冬天,天气冷得要冻死人,又有人告诉小老儿,说天底下 只有皇帝老子不怕冷,小老头问他为什么?他说皇帝老子身体佩有一块温玉,天气一冷,佩 了温玉,就会浑身暖呼呼。小老儿又动了心,第二次找上京城,找到皇帝老子的寝宫,在他 身上摸遍了,也摸不到一块温玉,但既然进去了,总不能空着手出来,就把皇帝老子身上一 块佩玉顺手带出来了,这件事给许多朋友知道了,他们说,从前有个展昭,皇帝老子封他为 御猫,小老头摸遍了皇帝老子的御体,应该称小老儿为御鼠,嘻嘻,小老儿原本属老鼠的, 叫御鼠倒也不错。”狄少青心中暗道:“原来他是个老偷儿!”小老头又道:“这都是小老 儿中年时候的事了,后来年纪老了,看人家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小老儿依然单身,连亲人 都没有一个,就想到天下之大,唯有一样东西最了不起……”狄少青道:“老丈说的是什么 呢?”“嘻嘻,自然是钱了。”小老头挤着小眼睛,笑出声来,说道:“只要有钱,你最 老、最丑,一样有人侍候你,你可以一呼百诺,把你说的话,奉若纶音,如果你没有钱,连 老婆儿子都不会理睬你,小老儿这一想,什么西方叔、御鼠,都把它丢弃了,所以小老儿马 上改名叫做钱老大,老弟叫我钱老大就没错。”狄少青笑道:“钱老丈很喜欢说话,打开话 盒子,好像把正经事都忘记了。”“这叫做话逢知己千句少。”钱老大耸着肩叫道:“不要 紧,反正如今天已经黑了,到天亮有的是时间。”他朝狄少青招招手,又道:“你先把长衫 脱下来,这姓单的小妞,只是穴道受制,拍开穴道,就可以活动,她衣衫撕破了,如何出得 去,还有这小扭一身衣衫已经稀烂,小老儿也得跟总教练借一件长袍才行。”说话之时,已 经走到霍天来身边,细声道:“总教练,小老儿跟你老打个商量,借你的长袍—用。”口中 说着,双手动作极快,已把霍天来身上—授蓝袍脱了下来。狄少青也已把身上长衫脱下。钱 老大颠着脚尖走到娟娟身边,伸出两个手指,像剪刀般一剪,就把捆绑着娟娟身子的绳索夹 断。狄少青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来他一身功力,倒是甚为可观!”钱老大一面用手剪 着绳索,回头催道:“老弟,你也快动手呀!”狄少青点点头,也迅快走到单逢春身边,手 掌轻拂,就把她身上的绳索拂断。钱老大回头笑道:“老弟这一手,果然要得,哦,别忘了 先替她穿上衣衫,再解穴道。”他说话之时,已把娟娟身子轻轻放下,取过霍天来的长袍, 替她裹住了身,口中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小妞伤得不轻,要是给她娘看到了,不知多心疼 呢!”狄少青也已放下单逢春的身子,给她穿上了长衫,然后轻轻拍了两下,替她解开穴 道。单逢春穴道一解,双目乍睁,口中“咦”了一声,一跃而起,望着狄少青说道:“是狄 兄救了小弟!”钱老大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快些走吧!”单逢春目光一注,看到霍天 来,不禁怒从心起,切齿道:“该死的老贼!”正待欺身过去挥掌劈出。钱老大抱着娟娟, 赶紧身子一横,说道:“小姑娘不能杀他。”这声“小姑娘”听得单逢春脸上骤然一红,说 道:“为什么?”钱老大耸耸肩道:“小老儿觉得留着他,比杀了他好,因为杀了他,事情 就闹大了,南北总馆,必然会派出大批高手,追缉二位,事情就麻烦,不杀他,总馆就会责 成他迫缉二位,他手底下几个,就容易对付得多。”狄少青道:“单兄,钱老大说的有理, 咱们先出去了再说。”单逢春恨恨的哼了一声,目光一注,发现自己的兵刃,和一些从自己 身上搜出来的零星东西,都放在一起,就在壁角右侧,就过去一一收拾。这一伸手人怀,才 发现身上穿的竟是狄少青的长衫,里面衣衫,业已全被撕开了,这不是说自己身子,都被狄 少青看到了?他才会把长衫脱给自己穿上的,一时又羞又急,又是感激,一张脸胀得通红, 当真羞得无地自容。钱老大低声催道:“咱们快些走吧!哦,二位跟着小老儿走,咱们不到 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出手。”话声一落,当先朝石级上走去。狄少青道:“单兄,快走 了!”单逢春故意落后一步,低低的道:“狄兄,谢谢你!”狄少青笑道:“咱们自己兄 弟,何须说谢?”两人匆匆拾级而上,跟着钱老大身后,出了地室。钱老大对地形好像极 熟,尤其他手上还抱着—个人,脚下居然点尘不惊,出了后院,就是花园,他走在前面,躲 躲闪闪,当真活像一头老鼠。狄少青、单逢春很快就发现花园中不少树荫、暗陬,都有暗 岗,但钱老大好像摸得情清楚楚,他走的地方,正好避开了这些暗岗。(,谢绝 炽天使书城转载)不大工夫,便已纵身飞出墙外,钱老大展开脚程,一路奔行,越跑越抉, 狄少青、单逢春两人提吸真气,也只能和他保持着不落后而已,心中更是暗暗惊讶不止! 单遥春偏头问道:“狄兄,这位钱老大是什么人呢?”狄少青道:“我也是今晚才遇到 的。”单逢春道:“他是救娟娟来的,那是剑盟的人。”狄少青道:“听他口气,好像不是 剑盟的人。”单逢春想到自己胸前衣衫被人撕开,心头气怒已极,愤愤的道:“该死的娟 娟,她为什么要说我是剑盟的人呢?不是她硬咬我一口,我怎会……怎会……”狄少青道: “会是娟娟说的,单兄那是剑盟的人了。”“我……不是。”单逢春道:“我和她无冤无 仇,她居然招上了我,你说气人不气人?”狄少青想到了一点,娟娟在霍天来严刑逼供之 下,求死不得,除了招供,别无他法,但她不能供出自己来,只好胡乱说一个人了。那一定 是今天早晨之事,霍天来是个多疑的人?他在酒中暗下迷药,把自己和单逢春都迷翻了,也 都搜了身,结果发现单逢春是个女子,这一来,证明娟娟的招供可信了。他心中想着,但却 没有说出来,只是点着头道:“就是娟娟不招供出单兄,只怕霍天来也会怀疑到单兄头上 了。”单逢春偏头问道:“为什么呢?”狄少青道:“霍天来生性多疑,昨晚咱们回来之 后,那顿宵夜,在酒菜之中暗使手脚,他一定搜过在下和单兄的身子,一旦发现单兄是位姑 娘,不用娟娟招供,也会怀疑单兄是娟娟的同党,而且也许娟娟并未招出单兄来,而是霍天 来因单兄女扮男装,不无可疑,才把单兄拿下的,故意说娟娟招供的,亦未可知。” 单逢春听他说出她女扮男装,又想到自己衣襟被人撕破,露出了玉体,不禁羞红了脸, 口中轻嗯一声,说道:“不瞒狄兄说,我从小随家师学艺,就穿惯了男装……” 接着又恨恨的道:“霍天来这老贼,我非杀了他不可……” 狄少青抬目看去,自己只顾和单逢春说话,钱老大已经走得很远,急忙说道:“钱老大 走远了,我们快追上去。” 两人脚下加紧,一路提气疾行,不多一会,就赶上了钱老大。 钱老大回头笑道:“你们话说完了么?其实你们说你们的,小老儿也不会偷听的。” 两人被他说得不觉脸上一热。 狄少青问道:“钱老大,咱们要到哪里去呢?” 钱老大道:“这里是霍天来的势力范围,只要咱们脚下一停,他就会跟踪追来,你们两 个空着手,还可对付,小老儿手里抱着一个小妞,不是要了老命?咱们总得找个清静所在, 才能歇足。” 狄少青道:“钱老大,娟娟伤得不轻……” 钱老大道:“不要紧,小老儿早就喂过她一颗伤药,现在只是点了她睡穴,等找到地 头,歇上一两天,就可没事了。” 单逢春道:“咱们这样躲开他,躲到几时去,霍天来真要找来,我就教他有来无去。” 钱老大道:“我的姑奶奶,霍天来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一个很强大的势力,别说咱们 区区三个人,只怕连江湖上几个大门派都惹不起他们呢!” 单逢春道:“南北武馆有这么大的势力?” 钱老大耸耸肩道:“小老儿虽然还不大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南北武馆这 几块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后面的人。” 狄少青心中一动,问道:“南北武馆后面是什么人呢?” 钱老大耸耸肩道:“小老儿不是说过不大清楚么?不过小老儿总会把他们摸出来的。” 他虽然回过头来,口中说着话,脚卜依然丝毫不慢,一路疾奔,地势越来越荒凉,山岭 起伏,已经进人山区。 单逢春发现这条路,看来极熟,好像就是自己四人搜山所经之路,不觉叫道:“狄兄, 这里不是昨晚搜山来过的地方么?” 狄少青道:“不错,从这里去,好像就是龙王庙了。” “没错,没错!” 钱老大回过头来,嘻的笑道:“就是龙王庙,那里地势僻远,难得有人去,庙里住的是 一个跛脚道士,和小老儿也算是酒肉朋友,嘻嘻,酒肉朋友。” 狄少青忽然发现这位钱老大在回过头来说话之时,别人往后回头,脖子只能转到一半, 他这一回头说话,整个头脸都转了过来,好像和你面对面说话一样。 狄少青心中暗暗诧异,忖道:“这钱老大,真是一位异人!” 心中想着,但这话可不好告诉单逢春。 单逢春当然也发现了,说道:“钱老大,你和我们说话,把脸都转过来了,这样好像倒 退一样,还走得这么快,不怕跌跤?” 钱宠大耸着肩笑道:“习惯就好了,小老儿已经习惯了,不信,你们看,小老儿闭上眼 睛,也一样跑路。” 说着,果然闭上了眼睛,一路朝前奔行,他一颗头依然面对着两人,奔行的虽是高低不 平的崎岖山径,他却毫不在乎,脚下如飞,那个滑稽模样,直看得两人又好笑、又惊奇。 单逢春看得心中大乐,方才那股子气愤,全忘记了,忍不住笑道:“钱老大,好啦,我 们相信你了。” 钱老大才睁开眼来,笑嘻嘻的道:“小老儿别的本领没有,这点本领可没人比得上我 了。” 狄少青道:“老丈突梯滑稽,真不愧是西方叔。” 钱老大得意的道:“你们和小老儿处惯了,就会离不开小老儿,哦,到了……” 他抱着娟娟转身朝一处山坳间走去,两人跟着他穿过一片疏林,果然看到一座黑黝黝的 庙宇。 钱老大绕到庙宇左侧,回头道:“你们随我进去。” 双足一点,身子一弓,忽的朝围墙上跃去,一下落到第二进的小天井中。 两人跟着越过围墙,飞身而下,钱老大已经举步跨上石阶,折入回廊,走到一间房屋门 首,推门而入。那是一间黝黑的卧房,对面有两个床铺,他把娟娟放到床上,才道:“这里 地方不大,你们就在床上坐吧!” 单逢春道:“这里没有庙祝?” “有!”钱老大道:“小老儿不是说过么,这里住着一个破了脚的酒肉道士,他大概喝 醉了睡了,不是小老儿吹牛,今晚如果不是小老儿领着你们进来,什么人也进不来呢!” 刚说到这里,突听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之声! 钱老大口中“噫”了一声,奇道:“奇怪,怎么会有犬吠的声音?” 狄少青道:“大概是野狗了。” “你们不知道。” 钱老大摇着手道:“这里是酒肉道士住的地方,别说狗了,附近连耗子都不会剩一 只。” 单逢春问道:“那是为什么?” 钱老大耸耸肩,笑道:“酒肉道士喝酒难道不要下酒的东西?” 单逢春道:“他连耗子也吃?” 钱老大口中嗨了一声道:“山里的耗子才肥呢!小老儿有一次给他带来了两坛好酒,他 心里一急,出去找了半天,才捉来了两条蛇舅母……” 单逢春问道:“蛇舅母是什么?” 钱老大耸耸肩道:“蛇舅母就是晰蜴。” 单逢春恶心的道:“这也能吃?” 钱老大道:“怎么不能吃?烤了下酒,入口松脆,倒蛮不错……” 那远处犬吠之声,大概只叫了几声,就没再听到声音。 钱老大抬头笑道:“酒肉道土明天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单逢春道:“老丈怎么知道的呢?” 钱老大道:“那狗只叫了几声,就不叫了,送上门来的东西,酒肉道士还会不要?” 单逢春道:“老丈不是说他已睡了么?” 钱老大道:“有好东西,他就是睡得再熟,也不肯放过的了。” 狄少青忽然侧耳细听了一阵,瞿然道:“庙外好像有脚步声!” 钱老大道:“你们别出去,小老儿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往外奔去。 不多一会,只听远处又响起一阵犬吠之声,好像在边跑边叫,渐渐远去。 狄少青因房中只有两张木床,一张躺着娟娟,只剩下了一张,是以不好意思坐下去,一 直站着。 单逢春究竟是女孩儿家,昨晚一晚未睡,又被绳索捆绑了一天,方才又赶出了几十里 路,觉得有些困累,这就在床沿坐了下来,一面说道:“狄兄,你也坐下来歇息呀。” 狄少青如今已知她是姑娘家了,怎好和她并肩坐下,只是点点头道:“我还不累,站一 会没关系。” 单逢春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狄兄怎么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你大概是……避嫌吧?其 实你早就把我当作兄弟,我也……把你当作大哥,还避什么嫌呢?” 狄少青讪讪的道:“单兄……” 话声未落,只觉一只柔软的手掌,仲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 单逢春低声道:“狄兄不用说了,这里只有这张床可坐,你也跑了不少路,坐下来又有 何妨?” 狄少青只觉一阵温馨从她手上传来,只得傍着她坐下,身上热烘烘的,一面说道:“谢 谢你。” 一时握着她的手不放,单逢春也没有缩回去,任由他握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想不 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样沉默了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单逢春才轻轻抽回手去,说道:“狄兄不会怪我以前 没告诉你吧?” 狄少青道:“这怎么会呢,也许单兄另有不得已的隐情,不愿人知,” 单逢春口中嗯了一声,说道:“狄兄日后自知。”她不待狄少青开口,忽然低低的道: “其实我并不姓单。” 她既然女扮男装,姓名自然也不会是真的了,这一点狄少青自可想得到,这就点点头 道:“单兄不说,在下也可以想得到。” 单逢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狄兄那就猜猜看,我姓什么呢?” 狄少青道:“百家姓还不止一百,这个在下如何猜得到?” 单逢春笑了笑道:“很好猜,因为我这姓,写起来和单字差不多,这样你总可以猜得到 吧。” “写起来和单字差不多,那是什么字呢?” 狄少青手指写着“单”字,但写了半天,还是猜不出来,摇头道:“单兄别打哑谜了, 在下想不出来。” 单逢春低头一笑,轻轻的道:“华。” “哦!”狄少青一拍手道:“对,对,不过那要写行书才像。” 单逢春白了他一眼,说道:“如果写正楷,单就是单,还会像华字么?” 狄少青问道:“那么单兄的芳名呢?” 单逢春脸上一红,幽幽的道:“我叫惜春。” 狄少青点头道:“华字和单字差不多,单兄单逢春这三个宇,等于只换了中间一个字 了,当时真亏单兄想出来的。” 华惜春(单逢春)含笑道:“你呢?你这狄少青三字,是不是真姓名呢?” “如假包换。” 狄少青道:“在下一点不假,确是真姓名,哦,以后在下该怎么称呼你呢?单兄,还是 华姑娘呢?” 华惜春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还是叫我单兄弟好了,因为以后我还要用单逢 春这名字呢。”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句话听得狄少青心头不禁一荡,欣然道:“好,单兄弟,在 下那就仍叫你单兄弟了。” “你们又是兄弟,又是哥哥的,好像还说得蛮起劲,”钱老大一下闪了进来,用手捶着 腰,说道:“这趟可真把小老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狄少青赶忙站起身道:“钱老大快请坐下来歇息,你到哪里去了?” “出去学狗叫呀!” 钱老大一屁股往床沿上坐了下来,才道:“你们当小老儿哪里去?小老儿这下一去一米 足足跑了一百二十里路。” 华惜春问道:“钱老大做什么去的呢?” 钱老大道:“你们方才不是听到远处狗叫的声音么,我老人家早就想到他们这一着 了。” 华惜春问道:“钱老大,你慢慢的说,说得清楚点嘛。” 钱老大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咱们这样一走,霍天来没得交代,自然不肯甘休,但咱 们已经走了,他到哪里去找?所以小老儿想到他一定会要猎犬领路,一路追踪下来……” 华借春问道:“他们追下来了?” 钱老大耸耸肩,嘻的笑道:“你们方才不是听到了么?” 狄少青道:“那好像还在树林外面,离这里很远。” “当然很远。” 钱老大道:“酒肉道士听到狗的声音,就像遇上了宝贝,还会让它跑进树林里来?” 华惜春听出兴趣来了,问道:“老丈是说这里的住持人把狗抓了?那不是有很多人追了 下来么?” “嘻嘻!”钱老大笑得很得意,晃晃脑袋,说道:“酒肉道士抓狗的本领,别说区区几 个三脚猫了,就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他要抓你骑着的马下酒,也不会让你看得到他人。” 狄少青心中暗道:“听钱老大的口气,好像住在这庙里的道人,竟是一位风尘异人!”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七 章 锦衣双卫
华惜春又道:“但后来我们怎么又听到狗叫的声音呢?” 钱老大摸摸鼻子,说道:“那几个三脚猫平空丢了狗,要不要找?他们这一找,就发现 这里有一座破庙,狄老弟耳朵还蛮灵,他不是听到庙外有脚步声么,那就是几个三脚猫找来 了,小老儿一想不对,若是让他们找进来,总是麻烦,所以,嘻嘻,小老儿就出去把他们引 了开去。” 华惜春笑道:“原来后来那一阵狗叫,是老丈学着狗叫,把他们引开的了。” “没错小老儿就这样把他们引到六十里以外去了。” 钱老大缩着头,偏头朝她笑了笑道:“鸡鸣狗盗,是小老儿最拿手的了,不吹牛,小老 儿从小学什么,就像什么,那时大家还叫小老儿天才儿童呢,没想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现 在成了天才老童,嗨,这老童两字,可有出典,你们没看到有些人从童年提着考篮子赶考, 考了一辈子,还是老童生,不是和小老儿一样么?” 华惜春道:“老丈说话挺风趣的,一点也不老。” “真的,小妞儿说小老儿不老,那就真的不老了。” 钱老大一下跳了起来,高兴得嘻嘻直笑道:“小老儿其实也不算老,今年,咳咳,今 年……还小得很!” 华惜春若是别人叫她“小妞儿”,她早就跳起来了,但钱老大叫她小妞儿,她不但不生 气,还觉得他很好玩,这就问道:“钱老大,你今年有多少岁了呢?” “不多,不多,还小得很!” 钱老大耸着肩,说道:“小老儿有一个文绉绉的笑话,从前有一个很风流自命的人,到 了五十岁,还跟小伙子一样,脸孔刮得光光的,装出风度翩翩模样,有一次在酒筵上遇上了 一位美娇娘,就问他:“这位相公潇洒俊逸,不知比奴家大上几岁?” 他学着女人口气,居然声音又娇又嫩,听得狄少青、华惜春不觉都笑了起来。 钱老大接着道:“那位老相公一听,不禁心花怒放,一时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佳人问我年多少?三十年前二十三。’” 华惜存道:“三十年前二十三,那不是五十三岁了吗?” “是呀!”钱老大道:“小老儿可比他还要痴长几岁,那句诗就得改上一个字:四十年 前二十三。” 华惜春道:“老丈有六十三了?真的看不出来。” “嘻嘻,看出来了那还得了?” 钱老大耸着肩道:“阎王老子不是要请小老儿喝酒去了么?所以小老儿四十年前的旧 帐,统统不算,现在正好二十三岁。”说到这里,两颗小眼珠一掠二人,接着道:“唔,你 们两个,蛮对小老儿的胃口,你们说说看,有多大了?咱们如果差不多,就结个兄弟,你们 说好不?” 华惜春高兴的道:“好啊,我今年二十。” 她看了狄少青一眼,忽然脸上一红。 狄少青因华惜春已经说出来了,也只得说道:“在下二十一。” “妙极,妙极!”钱老大喜孜孜的一拍大腿,说道:“这样正好,小老儿二十三,大你 两岁,大你三岁,你们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小妹子,嗨,小妹子叫起来不好听,就算小兄弟 好了,好,就这样,记着,以后你们就叫我老哥哥好了。” 说完,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兄弟,你随我到隔壁去,这里让小兄弟睡吧!” 说完,领着狄少青朝隔壁房中走去。 一晚过去,第二天华惜春刚醒来,只听娟娟“咦”了一声,翻身从床上坐起,她一眼看 到华惜春睡在对面床上,不觉粉脸骤然红了起来,急忙用长衫裹着身子,叫道:“单…… 爷,是……你把小婢救出来的么?” 华惜春也翻身坐起,冷冷说道:“娟娟姑娘,是你把我招了进去,我成了你的同党,你 说我还有能力救你出来么?” 娟娟惊异的道:“我没有招,也没有把单爷招进去。” 华惜春心中暗道:“她说的好像不假,那一定是霍天来怀疑狄兄和自己两人,才在酒中 下了迷药,搜查自己两人的身上可有什么可疑之物,发觉自己是女儿之身,才认定是娟娟的 同党了,这姓霍的真该死!” 娟娟看他没有作声,忍不住又问道:“单爷,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把我们救出来的 呢?” 只听钱老大在门外叫道:“喂,小兄弟,快起来了,该吃早餐啦!” 华惜春答应一声,朝娟娟笑道:“我们是老哥哥和狄兄救出来的。” 娟娟睁大眼睛,问道:“老哥哥是谁呢?” “咄!”门口钱老大“咄”了一声,说道:“小妞,你可不能叫小老儿哥哥,我和你外 公是朋友……” 他一想起她娘的老子一向瞧不起自己,立即又改口道:“其实我和你外公,也不算是朋 友,不过是熟人罢了,连你娘,我也看她长大的,所以小老儿既然认识你外公,又认识你 娘,看你被那姓霍的打得浑身稀烂,哪得不伸手?哦,小妞,你伤还没痊好,就给我躺着, 别起来了,我老人家给你敷的冷玉膏,是山西解家最出名的刀创药,包你不留一丝疤痕! 哦,小兄弟,你起来了,快到前面来。” 随着话声,往前面行去。 娟娟红着脸,悄声问道:“单爷,这位老人家是谁呢?” 华惜春含笑道:“他姓钱。”一面望着她笑了笑道:“娟娟姑娘,你别害羞,我和你一 样,都是女儿之身。” 娟娟惊异的道:“单爷,你……也是女的?” 华惜春道:“我骗你作甚,不过在人家面前,你还是叫我单爷好了。” 说着站起身来,又道:“老哥哥叫你躺着,你还是躺着吧,我出去了。” 一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殿上,只有狄少青和一个披着一头长发的老道人,却不见钱老大的影子。 这长发道人自然是钱老大口中的酒肉道士了,他正蹲在阶前,用一把破蒲扇扇着炉火。 不,那根本不是炉子,只是用几块断砖架起了一个大铁锅,不知锅中煮的是什么?锅盖 盖得很密,敢情还怕漏气,连四周还用布条围了起来。 狄少青看到华惜春走出,忙道:“单兄起来了,你快来见过这位酒肉道长。” 这老道大概就叫酒肉道士,没有别的道号了。 华惜春看到狄少青,不觉脸上一热,依言朝长发老道人拱拱手道:“道长请了,我们昨 晚多有打扰……” “你们来得很好!” 酒肉道士小心翼翼的扇着火,好像不敢扇得太猛,只是轻轻的扇着,也扇得很用心,竟 然连头也没回,只是随口说道:“来得好极了。” 华惜春觉得好笑,他说的话简直文不对题,再朝他看去,酒肉道土长发披垂,不但遮住 了半个脸孔(她是侧面看去),又和胡须连成了一起,几乎看不见他的面目。 狄少青道:“单兄,庙外右首有一道清溪,你先去洗把脸吧!” 华惜春点点头,举步走出山门,右首果然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可见底,这就走过 去,蹲下身子,掬着溪水,洗了把脸,正待站起,只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从树梢飞泻 而下! 华惜春猛地转过身去,喝道:“什么人?” “小兄弟,是我,老哥哥!” 钱老大双手抱着一个小酒坛,说道:“你别吓唬人,差点把老哥哥吓了一大跳!” 华惜春道:“老哥哥到哪里去了?” 钱老大道:“还不是酒肉道士作的怪,要我到孙店李老小二的店里去买酒,还限定我一 柱香的时间非赶回来不可,害得老哥哥拼命的跑,差点就汗流挟背了。” 华惜春看他脸上一点汗也没有,笑道:“老哥哥没流汗呀!” “你没听我说差点流汗么?” 钱老大耸着肩笑道:“差点,就是还差点儿,二三十里路来回,如果就流汗了,那就一 步都不能动了。” 只听一个沙哑声音吼道:“喂,钱老儿,别尽站着吹牛了,快些进来才是正经。” 钱老大缩缩头道:“酒肉道士等急了,咱们快进去吧!”抱着酒坛,匆匆往里行去。 华惜春也跟着他身后走入,突觉一阵疾风,急扑过来,钱老大跳了开去,说道:“你急 什么?” 华惜春定睛看去,酒肉道士依然蹲在那里扇扇,只是口中说道:“不是我急,是你该快 些打开来了。” 华惜春听得暗暗惊奇,好像方才扑过来的是酒肉道士了,但自己怎么会没看见人呢? 钱老大一屁股在阶上坐下,举掌“扑”的一声,击碎了酒坛上的泥封,一面问道:“你 煮好了没有?” 酒肉道士看他击开泥封,急忙放下破蒲扇,一手抄起一只大碗,三脚两步朝钱老大面前 走去,嚷道:“快给我一碗。” 钱老大剥去坛口裹着的箬叶,嘻的笑道:“你别忙,我一起来倒。”他回头朝华惜春问 道:“你喝不喝?” 华惜春摇头道:“我不喝。” 酒肉道士猴急的道:“这不是多此一问吗?先倒出来了再问也不迟。” 钱老大道:“小老儿倒出来了再问,我一转头,不是被你就先喝去一碗了。” 酒肉道士道:“那你现在可以倒了?” 钱老大道:“小老儿不是已经在倒了吗?” 他举起酒坛,倒了三大碗酒。” 酒肉道士一探手抓起一碗,直起脖子,咕咕的倒了下去。 钱老大也端起了一大碗,回头朝狄少青道:“兄弟,这碗是你的。” 一面自顾自也把一碗酒喝了下去。 狄少青道:“小弟喝不下这大一碗。” 酒肉道士刚喝完一碗,听狄少青不喝,急忙道:“他不喝我来。” 伸手去抓酒碗。 钱老大把喝完的空碗朝他手上送去,另一只手赶紧把狄少青那碗酒抢了过来就喝。 酒肉道士没抓着酒碗,也伸出另一只手去抓酒坛。 钱老大一面端着酒碗,咕咕喝酒,一手赶紧抄起酒坛,一个人原式不动,朝横里移开去 了四五尺,说道:“你怎么抢酒坛了?” 酒肉道士道:“我来倒不是一样?” 钱老大“嘻”的笑道:“你接过去了,就会凑着酒坛猛喝,小老儿才不上你的当呢,酒 是我买来的,应该我来倒。” 酒肉道士急道:“那你快倒。” 钱老大道:“咱们讲好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的,你去装肉,我来倒酒。” 酒肉道士道:“不行,我已有半个月没酒喝了,先让我喝三碗过过瘾。” “真是酒鬼!” 钱老大拗不过他,口中连声说:“好,好,你别抢,我来倒。” 他一面说话,一面给酒肉道士和自己各倒一碗。 酒肉道士一下就喝干了一碗,钱老大一碗也同时喝干,接着又各人倒了一碗,两人又很 快干了。 钱老大抱着酒坛,站起身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吃香肉了。” 酒肉道士连喝了三碗酒,意犹未尽,砸着舌头,说道:“这锅肉是我烧的,该由我来分 了。” 狄少青、华惜春两人,看他们抢酒、喝酒,不但身法、手法奇快无比,连喝酒也快得无 以复加,心中暗暗惊异! 华惜春听说酒肉道士烧的是一锅香肉,不知香肉是什么呢?低声问道:“狄兄,这一锅 是什么肉呢?” 狄少青还没回答,钱老大嘻的笑道:“昨晚霍天来派人送来的,小兄弟怎么忘了?” 华惜春恶心的道:“原来是狗肉。” 钱老大耸耸肩道:“好得很,是一只大黄狗,一黑二黄,黄狗肉最香了。” 这时酒肉道士已经揭开锅盖,锅中肉白汤清,肉香扑鼻。 酒肉道士用锅勺装好四碗,又盖上了锅盖,自己端了一碗,回头朝狄少青、华惜春道: “快趁热吃了。” 钱老大也倒满了三碗酒,招呼道:“兄弟,小兄弟不喝酒,你来喝一些,吃香肉,要喝 酒才够味,快些坐下来吃吧。” 狄少青走过去,也在阶上坐下,拿了一只竹筷,和他们一起吃喝起来。 华惜春方才看到酒肉道土掀开锅盖之时,锅中煮熟的整只狗肉,几乎直打恶心,哪里还 敢尝试,摇摇头道:“我不敢吃。” 钱老大“咕”的喝了口酒,笑道:“小兄弟,你也真是的,香肉是天下第一美味,怎么 会不敢吃?嗨,只要你吃上一口,包管你非连吃三碗不可,你总听说过一句俗语吧,做过三 年叫化子,连皇帝都不想当了,你道为什么?” 华惜春笑道:“难道就是为了吃狗肉?” “一点不错!” 钱老大得意一笑道:“皇宫里熊掌、驼峰、龙肝、凤爪,样样俱全,就是没有香肉,吃 惯了香肉的人,那可一日无此君,当了皇帝,岂不咀巴里要淡出……嘻嘻,淡出蛔虫来 了?” 他因华惜春是个女孩子,不好说“咀巴里淡出鸟来”,临时只得改成蛔虫了。 酒肉道士嚷道:“你尽说废话,快些倒酒了。” 钱老大稀里哗啦把一碗香肉连汤带肉,连皮带骨两口就吞了下去,把空碗往地上一放, 说道:“我给你倒酒,你总该给我去装一碗肉来吧?” 酒肉道士道:“我给你装了第一碗,第二碗还要我给你去装,难道你自己不会去装 吗?” 钱老大摇摇头道:“不行,我去装肉,你会偷偷的多喝上几口,那不成,这一坛酒,我 这兄弟又喝不多,再多喝上一碗,已经差不多了,咱们两个人二一添作五,你一碗,我一 碗,谁也不能多喝一口。” 酒肉道士瞪大双目,喝道:“那你倒呀!” “好!”钱老大道:“小老儿不就在倒了么?你快去装了。” 酒肉道士拿起钱老大的空碗,正待转身去装,忽然把碗往地上一放,也摇摇头道:“不 成,我给你去装肉,你不是也会偷偷的喝上几口么?” 钱老大道:“你这穷道士,怎么连小老儿都不相信了?” 酒肉道士道:“换了别人,我自然相信,你连当今皇帝的娘的参汤都敢偷喝,我如何信 得过你?” 华惜春看两人为了怕对方偷喝酒,争个不停,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说道:“老哥哥,我 给你去装好了。” 拿起碗,走了过去。 钱老大叫道:“小兄弟,你给我舀后腿肉,汤少一点没关系。” 洒肉道士也跟着叫道:“小兄弟,你给他舀右边那条腿上的肉,左边一条是我老道 的。” 华惜春舀了一大碗肉,双手端着送到钱老大面前。 钱老大拍拍身边石级道:“小兄弟,你也坐下来。” 华惜春道:“我站着也是一样。” “不,不一样。” 钱老大道:“老哥哥叫你坐下来,你就坐下来,准没错。” 华惜春看他这么说了,只得依言傍着钱老大坐下,问道:“老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 说么?” 钱老大道:“你别作声,也不用站起来。”接着又回头朝狄少青道:“兄弟,你只顾吃 肉喝酒,旁的不用你管。” 华惜春听得好生奇怪,正待开口问话,目光一抬,只见厅门外已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个子瘦高,脸色阴沉,正是南北总馆的总教练霍天来,他身后跟着周友成、 席胜衣、言柏春、张振宇、鲍叔寒、马树椿等人,显然是昨晚被钱老大学狗叫引了开去,奔 波了一晚,追不到一点踪影,回头又找来了。 狄少青、华惜春因有钱老大事前叮嘱了,故而依然坐着不动。 霍天来一脚跨进庙门,就发出一声刺耳大笑,说道:“狄副总教练、单老弟果然在这 里……” 酒肉道士朝他一摆手道:“慢点,你们有话,待回再说,你没看见我道士正在和钱老大 喝酒?别扫了咱们酒兴。” 霍天来似乎很买酒肉道士的帐,果然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左脚已跨进庙门,右 足也没再跨进来了。 酒肉道士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喝酒吃肉,没再去理他。 钱老大喝完一碗,又再给酒肉道士和他自己倒酒,像似根本没看到强敌临门一般。 席胜衣追随霍天来多年,自然知道总教练的脾气,不可能听了长发道士别扫他们酒兴这 句话,就站停下来,一言不发,心中一动,不觉跨上一步,在霍天来身后低低的叫道:“总 教练,你怎么了?” 酒肉道士抬头道:“我道士要他休息一会,有话等咱们喝完再说,这话你们不会听?叫 你们别在这时候噜嗦,你们就别多噜嗦!” 这话听得狄少青、华惜春暗暗一怔,同时付道:“听他口气,霍天来好像被他制住了, 自己怎会没看出来呢?再说霍天来身为总教练,一身修为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又岂会轻易 就被人制住?” 两人心中想着,不约而同抬目朝霍天来望去,只见他左脚跨进庙门,右脚还在门外,就 这样站着没再动上一动,他那张深沉的脸上,似笑非笑,也好像冻结住了一般,只有双目蕴 含着愤怒之色,快要喷出火来,这情形分明是给人制住了! 席胜衣听了酒肉道土的话,果然也噤若寒蝉,不再作声! 不,同来的七人,也全给酒肉道士震慑住了,谁也没敢多说,谁也没有敢稍动,一排站 在那里,形同木偶! 狄少青、华惜春看得心头大感凛骇,这八人当然全被制住丁,他们如何被制住的呢? 钱老大嘻笑道:“小兄弟,麻烦你再给老哥哥去装一碗来。” 酒肉道士也嚷着道:“小兄弟,给老道也带一碗来。” 华惜春答应一声,给两人各自装了一碗。 钱老大道:“小兄弟,你不吃肉,舀一碗汤来喝喝看,鲜味全在汤里,错过今天,你就 别想喝得到这么好的汤了。” 华惜春眼看他们吃得律津有味,连狄少青也已一连装了两碗,忍不住问道:“狄兄,你 说到底好不好吃?” 狄少青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吃,确实比什么肉都香,你去舀一碗试试看就知道了。” 华惜春问道:“有没有什么味道?” 酒肉道士接口道:“除了香味,就是鲜味,还有什么味道?” 华惜春给他们说得有些心动了,果然走过去,揭开锅盖,舀了半碗清汤,轻轻喝了一 口,果然鲜美无比。 钱老大问道:“小兄弟怎么样?” 华惜春笑道:“果然很鲜。” “这就对了!”(,谢绝炽天使书城转载) 钱老大嘻嘻一笑道:“你去装一碗来吃,这回酒肉道士又多了一个同好了。” 酒肉道士笑道:“最好这两个小兄弟每天给我老道引一条狗上门来,那才够意思呢!” 华惜春喝完了汤,果然又去装了小半碗肉,坐在石阶上慢慢吃着。 钱老大把酒碗送了过去,说道:“吃香肉不喝酒,多没意思,你也喝一口。” 华惜春道:“我真的不会喝酒。” 四个人坐在阶石上,又喝酒,又吃肉,喝完再倒,吃了又添,好不热闹! 门口霍天来等八人,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干瞪眼。 不多一会,一小坛酒已被酒肉道士、钱老大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个坛底翻天, 一滴不剩。 酒肉道士埋怨道:“钱老儿,说你小气,你总该承认吧,我老道烧了好好一锅肉,你却 只买了这么一小坛酒来,一个人喝还嫌不够,还要两个人分,你这种朋友,真是连酒肉朋友 都算不上。” 钱老大摸摸酒糟鼻,耸着肩道:“小老儿身边,一共只有一钱银子,只够买这一坛酒, 你要我去偷?” 酒肉道士道:“你已经偷了几十年,又不是今天第一次偷。” “放你的屁!” 钱老大瞪着两颗小眼睛,忍声道:“你这是在我两个兄弟面前,出我小老儿丑?” 华惜春道:“老哥哥,不用吵啦,银子我有。” “好极了!”酒肉道士喜得直跳起来,忙道:“钱老儿,小兄弟有银子,你快再去一 趟,这回该买大坛的了。” “别急!”钱老大一指霍天来等人,说道:“这些人还没打发呢!” 酒肉道士道:“这是我老道的事,不用你管,你快去吧,喂,小兄弟,你快把银子交给 他呢!”钱老大瞪着眼道:“她是我的小兄弟。”“你的就是我的,还不是一样?”酒肉道 士朝华惜春巴结的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你说对不?”钱老大道:“你别抢我小兄弟 了,先把他们打发了,免得小老儿买酒回来,和他们狭路相逢,我双手捧着酒坛子,如何是 他们对手?” 酒肉道士急着喝酒,钱老大说一句,他就点着头应一个好,接着道:“这个容易,老道 士这就叫他们走。”说到这里,双手朝外一挥,说道:“老道士谢谢你们送来的香肉,现在 你们都可以走啦!” 狄少青、华惜春这回留神着他,只见他双手朝外一放,霍天来等八人,立时如春冰解 冻,全都能动了,心头不禁更是骇然,暗道:“这是什么功夫?竟有如此神奇?” 霍天来被人制住了好一会,心头自然怒极,目射精芒,厉笑道:“这位道兄大约也是剑 盟的人了,只不知如何称呼?总该亮个名儿给兄弟听听吧?” 酒肉道士挥着手道:“去,去,老道不知道什么剑盟刀盟?我还要喝酒,你们快些走 吧!” 钱老大耸着肩,尖声笑道:“亏你还是什么总教练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想看,除 了当年武当派出了一个祖师爷,叫做邋遏道人,七八十年来,你总听说过又出了一个叫邋遏 道士的酒肉道士吧?嘻嘻,你就是认不得他,只要看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也总该想起来 了?” 霍天来给他一说,一张深沉的老脸,登时神色一凛,一言不发把跨进庙口的左脚,悄然 退了出去,转身低喝一声:“咱们走!” 率着周友成等人,匆匆往山麓下奔行而去。 狄少青、华惜春看得暗暗惊诧不止,听他口气,这酒肉道士好像又叫邋遏道土,是一位 大大有名的人物。不然,霍天来听了老哥哥的话,怎会脸色大变,一言不发的匆匆走了呢? 这酒肉道士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自己怎会从没听人说过? 钱老大眼看霍天来匆匆走了,忍不住耸着肩笑道:“看来你酒肉道士的名头真比小老儿 大得多,其实我喝酒吃肉,哪一样输你了?” 酒肉道士理也没去理他,只是朝华惜春涎笑道:“小兄弟,现在该去买酒了吧?” 华惜春哦了一声,伸手从怀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交给钱老大,说道:“老哥哥, 道长要你去买酒了呢!” 酒肉道士看到银子,眼睛立时发亮,笑着道:“小兄弟,别叫我道长,就叫我道士老哥 哥好了。” 钱老大接过银子,哼道:“她是我的小兄弟,叫我老哥哥的,你怎么也想做她老哥哥 了?” 酒肉道士谄笑道:“有奶就有娘,有银子自然就是小兄弟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你快 去吧!” 钱老大道:“做老哥哥可不好做呢……” “别噜嗦了!” 酒肉道士挥挥手道:“我知道,你快走吧!” “好,好,我走!” 钱老大回过头来,朝华惜春咧咀一笑,挤挤眼睛,说道:“小兄弟,花五两银子,买一 个酒肉道士做老哥哥,这可划得来,你快叫呀!” 酒肉道士怒声道:“你还不快走,她就是不叫,也是我酒肉道士的小兄弟了。” 华惜春看两人争争吵吵,甚觉好笑,哪知这一眨眼,明明还站着说话的钱老大,已经走 得不知去向,根本没看到他什么时候走的。 酒肉道士坐在石阶上,摇摇头道:“你们这老哥哥,什么都好,就是要跟我道士抢酒 吃,这脾气坏透了,所以我很不喜欢他。” 华惜春知道他和钱老大是一个脾气的人,笑着道:“但刚才那一坛酒,是老哥哥买来的 呀!” 酒肉道士道:“那么现在去买的酒,是你出的钱,你也要和我老道士抢么?” 华惜春道:“我不会喝酒咯。” “这不是了。” 酒肉道士道:“他不去买一坛酒来,我杀的狗,会让他一碗一碗的吃?” 华惜春问道:“道士老哥哥你和老哥哥是朋友?” 酒肉道士朝她笑了笑,说道:“钱老儿不是告诉你们了么?咱们是酒肉朋友,有酒有肉 的时候,才是朋友。” 华惜春道:“那么我们呢?也是酒肉朋友么?” “不,不!”酒肉道士笑道:“我们是酒肉兄弟,哦,对了,小兄弟,你身边大概还有 二十几两银子,对不?除了银子,还有银票,哈哈,咱们这兄弟是做定了,还有……” 他眯着眼睛,朝狄少青身上瞟了一眼,又道:“这位兄弟身上,也有好几张银票,我这 道士老哥哥起码有半年不愁没酒喝了,哈哈哈哈哈!” 他说到高兴,不觉纵声大笑起来。 华惜春等他笑完了,问道:“道士老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上有银票呢?” “这还会看不出来?” 酒肉道士道:“不贪夜识金银气?那只是不去贪罢了,一个人身上带了银子,就有银 气,人也就银光满脸,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人身上,银气很重,照说有这么多银 子,双手都捧不动了,但你们身上却并不很重,那不是银票还是什么?其实老道士不用看, 闻闻也就闻出来了。” 华惜春听得好笑,但回眼朝狄少青看去,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边上,脸上微有笑 意,这就说道:“狄大哥,我们一个晚上,认识了两个老哥哥,说话都很滑稽,你怎么不说 话呢?” 酒肉道士道:“你这大哥,从小跟那木头道士养成了习惯,木头道士对人不苟言笑,你 大哥也变成了木头了,我老道士一生最不喜欢那木头道士了,看到他就倒足了胃口。” 狄少青听得大奇,急忙躬身道:“道长……” 酒肉道士道:“你身边不是有很多银票么,也叫我道士老哥哥好了。” 华惜春道:“对嘛,狄兄,你也该叫他道士老哥哥才是。” 狄少青只得说道:“道士老哥哥认识家师么?” “太熟了,你师傅不是叫张三道人吗?” 酒肉道士歪着头道:“从前,老道也在青羊宫住过,和你那木头师傅住在一个房间里, 我爱喝酒吃肉,你那师傅却偏偏不喝酒吃肉,我说,咱们都修不成仙,为什么不想开点?” 华惜春问道:“狄兄的师傅有没有听你的呢?” 酒肉道士道:“听了我的话,他就不会瘦得像木头了,后来,咱们先后都离开了青羊 宫,他师傅是云游去了,我是被青羊宫的狗不理观主赶出来的。” 华惜春抿抿咀笑道:“青羊宫的观主叫做狗不理?” 酒肉道士恨恨的道:“那种观主,简直屁到极点,连狗都不会理他,道士老哥哥只不过 牵了一条狗在青羊宫后山屠了,他就硬说我不守清规,不准我再进去,不进去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他,过了三百年,他青羊宫里说不定会供奉四清,那三清之外的一清,就是我酒肉道 士,却不会供他狗不理的神像,就这样我掉头就走了。“ “你走了正好,这两坛酒都是我钱老大一个人喝了。” 随着话声,钱老大两手抱着两大坛酒,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好极了!” 酒肉道士看到了酒,坐着的人一下跳将起来,跛着右脚,一拐一拐的迎了上去,说道: “咱们一人一坛,那就不用抢着喝了。” 钱老大左手一松,把一坛酒“呼”的一声朝他怀中飞去,酒肉道士生怕摔碎了一般,双 手接住,如获至宝,转身回到阶上,自顾自打开坛子,捧着酒坛就喝,一句话也不说了。钱 老大嘻嘻一笑道:“给他一坛酒,他有三天三晚好太平。” 华惜春道:“一坛酒能喝三天三晚?” 钱老大道:“这一坛酒,他大概不消半个时辰,就喝完了,但却可以让他醉上三天三 晚。”说着,放下酒坛,手中还有一大包东西朝华惜春递来,一面说道:“这是给你们三个 准备的,你打外来看看。” 华惜春伸手接过,觉得纸包还热烘烘的,这就说道:“是馒头?” 回身放到石阶上,打开纸包,里面有十几个馒头,还有十几个肉包子,另外一大包荷叶 包,里面有卤牛肉、卤蛋、豆腐干,和一只白切鸡。 钱老大耸耸肩,笑道:“小老儿和酒肉道士有这一锅香肉,足够吃了,你们没有面食, 只怕不大习惯,小老儿把小酒店里的卤菜,和两笼馒头、包子都买来了,你们吃了之后,舀 一碗汤,给里面那个小女娃送进去,她伤势未愈,只能躺着,不能起来走动,至少还要躺上 一天才行。” 华惜春回头望望狄少青,问道:“狄兄,你还吃不吃?” 狄少青道:“我方才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了。” 华惜春道:“我也不想吃了,那就帮我拿进去吧!” 回身取了一只空碗,舀了一碗肉汤,狄少青捧着一大包食物,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去。 狄少青双手捧着东西,说道:“老哥哥方才怎么拿回来的,光是这包东西,我就要双手 接着了,还有两大坛酒呢?” 酒肉道士接口道:“钱老儿至少五只手,比人家多了三只,就是再多的东西,他都拿得 起。” 钱老大喝道:“你少胡说,你才五只手呢!” 这一天,平静的过去,现在已经入夜了。 酒肉道士果然喝醉了,一个身子斜斜的躺在大殿前面的石阶上,早巳酒气醺天,人事不 知。 钱老大说过,他喝醉了,让他躺着,不能动他,一动保证吐得你一身狼籍,于是就没有 人动他。 阶下一大锅香肉也只剩下锅底一点碎骨和汤了。 钱老大也不吃卤菜,独自抱着一个酒坛,还在喝酒,他不像酒肉道士捧着酒坛往喉咙里 猛灌,只是倒一碗慢慢的喝,所以到现在还没醉倒,但也醉眼迷糊,连说话都已听不大清 楚,大概离醉倒也差不多了。 狄少青、华惜春已经到后进去睡了,也是钱老大催他们进去的,还说晚上只管睡觉,不 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起来,这里的当家是酒肉道士,天塌下来,也不用别人管。 夜色渐渐深了,如今已是二更光景。 龙王庙外面,有了脚步声,光听那轻快而杂沓的声音,就可知道人数还来得不少! 不,来的还是上午那几个人,就是南北总馆总教练霍天来,他身后跟着席胜衣、周友 成、盲柏春、张振宇、娄良、鲍叔寒、马树椿等八人,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他们上午已经栽了一个跟斗,狼狈退走的,晚上居然还敢再来! 光凭霍天来,当然不敢再来了,但他还敢率着原班人马再来,不用说一定是有人借了胆 子给他,才敢来的了。 霍天来脸色深沉,手中还握着一柄雪亮的阔剑。他是这一行人中的领头之人,自然走在 前面,但他走到龙王庙两扇已经破旧到不能再关的大门之前,脚下已经不自觉的缓慢下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上午吃过亏,前后还没过十二个时辰,自然不会忘记。上午他 只跨进了一只左脚,右脚还在门外,就被人制住了,这回,他走到门口,就先站停下来。 今晚月色可是不错,如水月光,洒在地上,除上阴暗之处,就像大白天一般。 他只要稍微抬抬眼睛,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锅香肉,锅子已经翻了天,阶前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空酒坛,大的足可以装五十斤 酒,小的也可以装二十五斤,这两个坛子空了,岂不是说酒肉道士和钱老大两人肚里,装进 去了七十五斤黄汤?难怪酒肉道士一个人双手摊开,笔直搁在三级石阶上(他不是躺,是搁 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三级石阶上,还有一个人双手抱着另一个大酒坛,蹲着打盹,他当然不是打盹,也是醉 倒了。 这情形当真好笑得很,这两人如果不是酒鬼,绝不会这副德性,醉得几乎已经像一团烂 泥了。 霍天来是南北总馆的总教练,一身修为,称得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没有月光,这 天井里的情形,他也可以一目了然,何况如水月光,洒在石阶上,连酒肉道士张大了口,沮 角滴出来的口涎,都看得清清楚楚!霍天来枯瘦而阴沉的脸上,不觉闪过一丝冷峻的笑容, 举起右脚,又朝大门门槛跨了进去。他上午左脚先跨进去,吃了亏,所以这回改为右脚跨进 去了,人总是有这么一点忌讳,吃过亏,就换个样儿,也好图个吉利。 就在他右脚堪堪提起,正待跨入的当儿时,听耳边有人细声说道:“喂,你怎么又来 了?” 霍天来猛然一惊,他是大行家,自己也会“传音入密”之术,武林中只要内功火候到了 八成以上,稍加练习,纵然不能传出很远,但丈把远近,会使的人很多,这并不算是深奥的 功夫,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人明明凑在自己耳朵边上细声说话,绝非使的“传 音入密”! 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听了这句话,已经举起,跨出的右脚,不觉又收了回去,他身为 总教练,当然不好如此畏首畏尾,当着属下,伸出去的脚,又忽然缩回去。因此在右脚缩回 去的时候,身子随着从右向后转了过去,沉声问道:“你们谁跟本座说话了?” 紧随他身后的是席胜衣,赶紧垂手道:“报告总座,属下没和你老说话。” 霍天来沉着脸道:“那是什么人和本座说话的?” 席胜衣道:“没有人和总座说话。” 霍天来耳边又响起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嘻嘻一笑道:“老二,是我,除了我,还有谁 会提醒你?” 霍天来洪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声音喝得很响,但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右脚可不敢再跨进去了。 他身后席胜衣等七人,不禁相顾愕然,明明没有人说话,总教练何以大声叱喝起来? 霍天来又听到耳边有人细声说道:“我叫你老二,我自然是老大了,小老儿叫做钱老 大,这意思就是天底下唯有有钱的人才能称老大,你老弟叫天来,天字拆开来,不是二人 吗,第二个人,不是老二还是什么?所以,总而言之,你只好委曲些当老二了,哦!对了, 老二,你可别大声叫吼,方才酒肉道士告诉过小老儿,叫我别吵醒他,让他好多睡一会,你 这样大声吼叫,万一把他吵醒了,你总记得,早上跨进了左脚,就再也退不出去,人家说, 吃一次亏,学—次乖,你怎么吃了一次亏,还会忘记?老实说,碰上我钱老大,你还可以把 右脚退出去,把酒肉道士吵醒了,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霍天来听清楚了,这说话的敢情就是蹲着身,缩着头,抱着大酒坛打盹的那个瘦小 老头了! 他根本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什么钱老大这号人物,他就是仗着会施展回音术唬人,主要就 是靠着那个酒肉道士张无峰的名头。 五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张无峰,他也叫邋遏道土,但他说过,武当派有一位张三丰 祖师,人家是祖师爷,但他无巧不巧也姓张,不过他是酒肉道士,不敢和祖师爷比,所以他 取了个名字叫做无峰。无峰可不是五蜂,比祖师爷多上两个峰,无峰者,就是一个峰也没有 的意思。 有人说他是武当派的人,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看得出他的来历, 也就以邋遏道士称之,他也居然居之不疑。 据说当年武当派也派人找过他,但旁人明明看到他醉醺醺的从大街上走过,武当派的 人,找了好多年,就是连半个影子也找不到他。 酒肉道士就是有这么一点神秘! 霍天来顾忌的就是酒肉道士,但今晚他不用再顾忌,因为有两个大靠山赶来,所以他才 敢重整旗鼓,率人重上龙王庙来。 此刻他的顾忌更减少了,因为酒肉道士已经烂醉如泥,躺在那里流口水,钱老大,名不 见经传,他自然没有顾忌他的理由。他口中发出嘿的一声浓哼,右脚又举了起来,一步跨入 了大门,狞笑道:“钱老大,霍某正想会会你呢!” 钱老大抱着大酒坛打盹的人,忽然抬起头来,吃惊的道:“你真的敢进来来?” 他两手抱住酒坛,上身一歪,大有脚底擦麻油,想逃的模样! 霍天来看他生相猥琐,心里更是存了不屑之念,口中冷冷的嘿了一声,才道:“霍某有 何不敢?” 左脚也跟着跨人,一步步朝钱老大逼了过去。 钱老大实在醉得很厉害,人想站起来逃,可是两条腿硬是不听指挥,软软的跨不开步, 心里一急,大声道:“慢……慢来,慢来,你……你知道小……小老儿是什么人吗?” 霍天来目射凶光,狞笑道:“我管你是谁?” 举手一剑,分心刺去。 钱老大骇然道:“你怎么来真的了?” 慌忙把两手抱着的酒坛向左推出。 霍天来这一剑去势何等快速,但堪堪刺到,给酒坛一推,唰的一声,剑脊擦着坛肚,往 左滑出。 钱老大叫道:“喂,老二,别开玩笑,这坛酒,还有半坛,给你刺破了,我老大还喝什 么呢?” 霍天来练剑数十年,自然不会刺偏,但他心头愤怒已极,也不去多想,口中嘿了一声, 迅速收剑,又是一剑朝钱老大咽喉刺去。他收剑再发,快如星火,但听“扑”的一声,这回 刺的剑,倒是没有再滑出去,只是钱老大抱着酒坛往上一挡,一剑刺在酒坛口上。 钱老大嘻的笑道:“这里没关系,酒只剩了半坛,刺空的地方,酒也不会漏出来,你生 它的气,就多刺几下好了。” 霍天来不禁一怔,他一剑刺出,自以为拿捏得极准,不知如何竟会刺在坛口上,他自然 不肯罢手,手腕一转,唰的又是一剑横削过去。 “乖乖,不得了!” 钱老大脑袋一缩,大声叫道:“你这一剑存心要削掉我半个脑袋了?” 身子不知怎么一转,霍天来明明是横削的一剑,又是“扑”的一声刺在酒坛口上。 霍天来看他连人都没站起来,就躲过了自己三剑,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 抖手之间,剑如灵蛇,错落交织,一下刺出了七八剑之多! 这七八剑不但快,而且剑势回旋,几乎笼罩住了钱老大整个坐着的人。 这回钱老大就是想躲闪都没处可以躲闪,只好坐着不动。 不,他人坐着不动,双手玩弄酒坛,可丝毫没停,但听一阵“扑”“扑”轻响,像连珠 般响个不绝! 霍天来这一口气刺出的七八剑,没一记不刺在酒坛之上,但也只刺在坛肚以上,好像很 听钱老大的话,他只要有一剑再刺下半寸光景,坛里的酒就会流出来了。 钱老大却是被他刺出火来了,大声道:“老二,你这算什么,每一剑都教我老大耽心, 你如果刺中了,酒流了出来,那还是刺到我身上,流出血来的好,我老大身上的血不值钱, 酒可糟蹋不得,好,好,你一定要刺,那你就刺我的人好了。” 随着话声,果然双手放下酒坛,笔直的站着,作出一副让他来刺的模样。 霍天来连刺了七八剑,一剑也没刺中钱老大,全刺在酒坛上,不禁使他呆了一呆,厉声 道:“好,老夫从不信邪!” 说着,果然又是一剑朝钱老大刺出。 钱老大耸着肩笑道:“我没叫你信邪,哦,不对!你这一剑刺得太慢了!” 他腰身轻轻一弓,就让了开去。 霍天来心中暗道:“好个老小子,你原来只是仗着身法滑溜,就想躲过我的剑了?” 心念一动,手腕骤然一紧,一支剑密集刺出! 钱老大一个人脚下东躲西闪的晃动着,霍天来刺出的长剑又快又密,但每一剑眼看就要 刺上钱老大,就是差了那么一寸,让他手舞足蹈的闪避过去。 霍天来这一阵工夫,连续刺了十来剑之多,但愈刺愈觉不对,因为手上的一柄长剑,好 像越来越轻,越来越短了,心头不觉大奇,急忙收手后退,低头看去,一柄三尺长剑,这一 阵工夫,竟然变成了两尺还不到的一柄断剑! 钱老大笑嘻嘻站在他面前,两手一摊,一阵叮当轻响,从他掌心落下十一截断剑,每一 截不多不少,正好寸许来长,好像是用利剪剪下来的…—般! 霍天来一张老脸看得发了黄,行家只要看上一眼,就已知道他这一手使的是“金铰剪指 功”了。 “金铰剪指功”练到十二成火候,可以手指剪断刀剑,但那也只能剪剪普通的刀剑,霍 天来这柄剑,虽然不是什么名剑,但却是一柄百练精钢铸制的利剑,寻常刀剑都可以切得 断,对方居然用两个手指一夹一截,这份功力,霍天来几乎想都没有想到过! 他木立当场,还没开口,钱老大拍拍两手,笑嘻嘻的道:“老二,我只是和你开开玩笑 的,你也不用认真了。” 霍天来勉强道:“阁下这一手,果然高明得很,大概不会没有名儿吧?” 钱老大耸耸肩道:“小老儿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小老儿叫钱老大,有钱才能称老 大,没钱谁瞧得起你?你想小一些,自称老小吧,他却当你孙子看呢?所以我小老儿钱老大 这名字,是最好也没有了……” 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只听庙门口有人阴恻恻的道:“霍总教练不用和他说了,你退出 来吧!” “嘻嘻!”钱老大口中嘻嘻一笑,说道:“老二说不想出去呢!” 话声才出,两颗豆一样的小眼珠一翻,才看到庙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并肩站着一瘦一胖 两个锦衣老者。 这下直看得钱老大还在嘻笑着说话的人,笑脸登时僵住了,连忙回头叫道:“当家道 士,快醒一醒,有两个香客来了,我不是庙祝,还是你自己来接待的好……” 这一回头,刚才直挺挺搁在三级石阶上的酒肉道士,竟然没了影子!再回头朝左首看 去,自己刚才放下不久,被霍天来刺了十几剑的酒坛子也不见了! 这下,直把钱老大急得双脚乱跳,大声叫道:“喂,酒肉道士,你这臭道士,怎么可以 喝我那半坛酒,你……快滚出来,这还讲不讲理?你自己的喝完了,还偷我的酒喝,我…… 我好不容易省下半坛酒来,准备消磨到天亮,你还不还我……” 门口,站着的两个锦衣老者,瘦高的一个脸上枯瘦得只剩了一张绉皮包着骨头,紧闭着 咀,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他边上一个又肥又胖的老者,满脸都是肥肉,连脖子也没有了,却是笑眯眯的看去甚是 和气。 现在胖的一个笑嘻嘻的开口了:“果然是御鼠彭城老儿在这里。” 钱老大连连摇手道:“不,不,小老儿叫钱老大,现在早就不是御鼠了。” 胖子依然笑嘻嘻的道:“咱们兄弟听说邋遏道士在这里,特来会会他的,你老儿不用耽 心,咱们还找不上你。” “这样就好!” 钱老大咽了口口水,马上点着头道:“在,在。邋遏道士偷了我小老儿半坛酒去,大概 躲起来偷偷在喝酒了。二位稍待,我马上去找,马上去。” 一个人果然三脚两步朝大殿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这时一瘦一胖两人已经跨进庙门,踏上天井。 那瘦高个子沉喝道:“霍总教练,你们可以出去了。” 他这声沉喝,恍如焦雷,霍天来但觉全身一松,急忙应了声“是”,率着席胜衣等人, 急忙退了出去。 其实这回被钱老大制住的只有霍天来一个人,但事情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是以没 有人发现他被制住了。 一行人堪堪退出庙门,钱老大匆匆的在大殿上转了一个圈,又颠着屁股跑出来,朝一瘦 一胖两个锦衣老者连连陪笑道:“酒肉道士偷了小老儿半坛酒大概躲起来了,一时可不容易 找得着,这叫做一人躲,千人找,二位来了,总是庙里的香客,反正跑得了道士跑不了庙, 待会他总会回来的,倒是香客可怠慢不得,当家不在,只好由小老儿来招呼招呼了。” 胖子望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彭城老儿,兄弟好像已经告诉过你,咱们兄弟是找邋 遏道士来的,没你的事儿,你应该听得懂,怎么还要出来呢?是不是嫌命长了?” 随着话声,右手轻轻抬了一下。 这一抬,既无劲急风声,也没凌厉内劲,好像只是作了个手势,但其实他却已在暗中使 了杀手,他锦衣双卫笑弥勒秦青云的成名绝技“袖里印”随着抬手之势,暗暗印了出去。 钱老大还在陪笑着,连声道:“是,是,小老儿应该听得懂,只是……只是…… 啊……” 他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上身忽然往后仰了一下,口中也“啊”出声来,目光如豆,盯着 胖子,说道:“秦老哥,是你推了小老儿一把?这就是你老哥不对了,小老儿是因酒肉道士 不知躲在那里偷喝酒,一时找不到了,才出来招呼二位的,怎么说我嫌命长。随手暗暗的推 我一把,要不是小老儿还站得住,否则这仰天一跤跌下去,不把我后半个脑袋瓜砸破了才 怪,上了年纪的人,跌不起跤,一跌跤阎老二就会请你,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连这点都不 懂,还有,小老儿旁的事情,老朋友说笑都没关系,唯独有人说我嫌命长,这话是小老儿最 忌讳的了,以后你老哥别开这种玩笑,会伤感情的。” 胖子没想到自己一记“袖里印”,没要了钱老大的命,他明明避也没避,着着实实的印 在他身上,他居然只不过上身往后仰了一下! 这可把胖子看傻了眼,他不相信眼前此人,只是昔年一个出了名的老偷儿,不过去了一 趟大内,博得御鼠的雅号。本来武功平平的人,竟能在冷不防之下,硬接了自己一记“袖里 印”,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望着钱老大,胖脸上依然笑嘻嘻的说道:“老偷儿,兄弟这是为你好,咱们从前总算 认识,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你怎么还赖在这里,想要找死呢?” 口中说得还算客气,一个人却一下到了钱老大的面前,右手食、中二指叉开,比闪电还 快,戳到钱老大心窝左右的“斩命穴”上(斩命穴是双穴)。 钱老大口中“啊”了一声,说道:“秦老二,你这做什么?要斩我的命?” 脚下稍稍退后了半步。 胖子这一招,不但手法奇快,身法更是快速绝伦,但就在他两指点出之际,突觉点在又 软又松的东西之上,心中不禁大奇,这电光石火之间,钱老大已经后退了半步,急忙低头看 去,原来自己两个手指戳在一个又白又厚的馒头里面。 这下真把胖子一张又白又胖的月巴脸,胀得发红,口中尖笑一声:“彭城老儿,多年不 见,你果然有点门道了!” 两指一挥把叉住的馒头朝钱老大面前电射过去。 钱老大左手一抓,就接住了馒头,瞪着两颗眼珠,喝道:“什么,你们两个为我好,要 我钱老大走开,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找不到酒肉道土,好意出来招呼你们,你们要我走? 这不是瞧不起人?难不成我钱老大连你们两个都招呼不下来么?” “哈哈!”瘦高老头咧咀大笑道:“彭城老儿,你想招呼咱们两个,你没说错吧?” 钱老大耸耸肩,笑道:“冷老二,我怎么说错了?” 瘦高老头双目精芒闪动,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嘻嘻,你是锦衣双卫的老大,小老儿怎么会不知道?” 钱老大接着道:“只是小老儿叫做钱老大,在小老儿面前,不管你是什么老大,都只能 称老二了。” 说起锦衣双卫,在武林中可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瘦高老者叫做瘦金刚冷金华, 矮胖老者叫做笑弥勒秦青云,江湖上人就称他们为锦衣双卫老大、老二而不名。 锦衣双卫这名称的由来,是他们两人担任过前朝的锦衣卫,这句话少说也有五六十年 了,尽管他们那时候年纪极轻,但能选得上锦衣卫,武功至少也总过得去了。 如今虽巳改朝换代,但他们却凭这点名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了几十年,年岁大了,更 是倚老卖老,黑白两道对他们也都要买个帐儿,就算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都得尊让他们三 分。 试想他们有这份气势,如何会把昔年偷鸡摸狗的老偷儿放在眼里? 钱老大此言一出,冷金华(瘦高老者)枯瘦的脸上,微见悦色,嘿然道:“你想当老 大,该和阎老二去叙叙谱才是!” 喝声出口,左手一探五根枯爪已经落到钱老大的肩头。 钱老大嘻的笑道:“冷老二说得对极,和阎老二叙了谱,我钱老大就不会……啊, 冷……冷老二,你这是做啥……” 他肩头被冷金华像钢爪般五指抓住,口里不觉杀猪般叫了起来。 冷金华阴森一笑道:“老夫叫你去找阎老二,你快去吧!” 右手一掌,朝钱老大当头拍落! “慢一点!”钱老大缩着脖子,几乎连下巴都恨不得缩到脖子里去,双眼盯着对方正待 击落的手掌,大声叫道:“你这样出人不意,钱老大死也不会服气的。” 冷金华冷森道:“你要如何……” 钱老大右肩被拿,他一只左手不知何时居然从背后弯了过去,手中拿着一支铁针,一下 刺在冷金华的手背上。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你如果左手有何举动,自可看得清楚,但绝不会防到他左手会从背 后绕过去刺人,冷金华骤觉手背上一阵刺痛,心头不由一怔。 钱老大拿捏得极准,就在对方手背剧疼之际,他肩骨突然一缩,施展“缩骨功”,一下 从对方掌心撑了出去,迅快的后退了两步,口中嘻嘻呵呵的笑出声来,说道:“冷老二,你 被我九毒针刺中,见血封喉,你赶快叫我三声老大,小老儿就可给你解药。” 冷金华看他左手果然拿一支黑黝黝的针,心中不觉有点顾忌,对他说的九毒针见血封 喉,倒也不敢不信,一面说道:“你本来就叫钱老大,老夫自然要叫你老大了。” 钱老大笑嘻嘻的道:“你现在承认我是老大了,嘻嘻,笑死人了,小老儿手里只是一支 缝衣针,小老儿一生没讨过婆娘,衣服破了总是要自己缝,这是我的缝衣针儿,哪是什么九 毒针?嘻嘻,锦衣双卫的老大纵横江湖几十年,居然怕我钱老大的缝衣针,传出江湖,不笑 掉人家大门牙才怪……” 冷金华是个心机极沉的人,不然他就不会有这般枯瘦了,他可不敢胡来,听了钱老大的 话,先自暗暗运气一试,手背上虽被刺出了血珠,果然丝毫没有中毒现象,这下可把冷金华 激怒了,口中嘿了一声,身形像行云流水一般直欺过来,沉喝道:” “老夫今晚不劈了你,就不姓冷!” 挥手之间,就漾起四五条爪影,朝钱老大身前抓来。 “嘻嘻,冷老二,你不姓冷,那好极了,就姓我的钱吧……” 钱老大没待他爪影抓落,一个人就像老鼠一般,东钻西钻,瞩:下就被他从爪影隙缝中 钻了出去,口中还在唠叨着道:“还有钱老三,咱们以后就称锦衣三卫好了。” 冷金华是锦衣双卫的老大,成名数十年,一旦出手,岂会这般容易就让你从他爪下脱 出?口中沉嘿一声,身形倏转,左手又及时挥出,左手堪堪挥出,右手又紧接着挥起,双手 连挥,快速无伦! 刹那之间,他双手挥动之际,登时漾起一条又一条的爪影,他瘦高的人影,看去就像平 空生出八九条臂膀来,这八九只手爪,幻出了不同的手法,朝钱老大家右上下盘旋飞舞,勾 屈着五指抓来。 冷金华以“搜魂鬼爪”威震江湖,“搜魂鬼爪”原是九阴门的阴毒功夫,这一施展开 来,一缕缕奇寒澈骨的阴气,纵横交织,愈来愈盛! 古人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钱老大只有两只手,但冷金华此时竟有八九只手爪之多, 比三头六臂还多了三条臂膀,这叫他如何不急?口中大声叫道:“喂、喂,冷老二,你已经 承认我是老大了,怎么可对老大下杀手?你这是存心要我老命了!” 他一边大声叫嚷,一边耸肩缩头,兀是在一片爪影之下,像老鼠一般颠着屁股到处乱 钻。 天底下任何一种武功,刀剑也好,拳掌也好,当初创出来的时候,都自以为已经尽善尽 美,不会有什么破绽了,但其实,没有一种武功,没有破绽的。 冷金华展开“搜魂鬼爪”,一个人就像生出了八九个手爪,爪影漫天,纵横交织,已把 钱老大身前身后全数封死,实际上,一个人总只有两条手臂,两只手爪,因为他使得太快 了,其中有七条只不过是幻影罢了。 手爪既然只有两只,要使得快,才有幻影,但这八九条幻影之中,总是会有空隙的,钱 老大就借着对方这一丝忽东忽西的空隙,遇隙即钻,而且要钻得快,才能钻得过去。 话虽如此,但冷金华功夫精到,八九条幻影之中,可虚可实,使人捉摸不定,要在他手 爪底下钻来钻去,不停的钻,却也非易事,一会工夫,钱老大已经钻出了一身大汗,口中还 在不停的叫嚷着:“喂,冷老二,你这算什么?要和我小老儿动手,也应该一招一式正大光 明的比拚,你这样没有招式,不成章法的乱挥—通,没的叫人看了笑话?锦衣双卫的老大, 像街上的无赖汉、小混混一样乱打一通……” 他不开口还好,愈说冷金华听得愈气,身上一袭锦袍都像灯笼般鼓了起来,一个人已经 双脚离地数寸,一双鬼爪也愈舞愈快,记记抓向钱老大要害大穴。 他在盛怒之下,非把钱老大毁在他爪下不可。 钱老大看他爪势越来越厉,喊叫了半天,他也不理不踩,忍不住又大声叫道:“喂,酒 肉道士,你太不够意思了,偷了我的酒,还要我老命,咱们讲好了的,你是这里的当家,这 里的事,都由你管,现在……你再不出头,就要出人命啦,出了人命,你是当家,也脱不了 关系……” 冷金华森冷的道:“钱老儿,你省点力气吧!再叫,也没人会理你的了。” “谁说的?他……他不来,我就不和你打了。” 钱老大嘶哑着声音说道:“没有我陪你玩玩,你也会觉得无聊,啊,你鬼爪慢一点,好 不,太快了,转得我小老儿昏头转向,你还不知道我方才酒喝多了。” 冷金华阴笑道:“酒喝多了,正好做个酒鬼!” 呼呼两爪,劈面抓去,爪势之快,简直有如电光乍闪。 “不!我还不想做鬼!” 钱老大拚命的钻,一面叫道:“酒喝多了,再这么一转得快,小老儿心口就压不住往上 抬,啊,不好,你快停一停快让开,我……我要吐了……” 话声未落,口中“呕”的一声,张口喷出一道匹练,直向冷金华迎面直射过去。 吃进去的时候,女儿红酒香扑鼻,香肉也鲜美无比,但这些东西,从人肚里打个转再回 出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喷出来的这道匹练,当真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窖藏的女儿红,和大碗大碗的香肉,交 汇成了一道又腥又秽的又黏又腻的秽汁了! 从他口里喷出来的时候,因为受了喉管的约束,还是汇成一条的,但喷出口外,没了束 缚,就突然四散开来,面积就有圆桌那么大了,一时秽气冲人,让人欲呕! 冷金华不防他有此一着,正在施展杀手,要避也避不开,被喷了个一头一脸,双手更不 用说了,手掌手背都沾上了,闹得个湿淋淋,糊稠稠,还火辣辣的生痛! 他一下后退出七八尺远,双手急忙在衣衫上抹了抹,再伸手去抹脸孔,连鼻孔和咀里都 流进了不少又咸又腻又秽又稠的东西,味道可不好闻,他连吐了几口口水,心头一阵作恶, 连晚餐时吃的酒莱,几乎被钱老大这一抛砖引玉,要从他尊肚里给勾了出来了! 钱老大这一吐,人就轻松了,“搜魂鬼爪”之围既解,他举起衣袖,抹抹咀角,耸着肩 拔脚往里就跑。 锦衣双卫的老二秦青云口中尖笑一声道:“钱老大,你慢点走呀。” 口中还在笑,一团人影可比风还快,一下赶了过去,哪知刚掠到阶前,突觉脚下被大石 一绊,一个收脚不住,砰的一声,朝三级石阶上摔了下去。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八 章 黑谷探幽
以笑弥勒的功力,就是绊上了大石,也不会摔倒下去,老实说,大石被他踢上了,就算 不踢碎,也至少会被踢得滚出去老远,他是绝不会脚下绊了一下,就跌跤的,但他却偏偏摔 了一跤,扑倒下去。 这对笑弥勒秦青云来说,也是迷迷糊糊的,连自己也弄不清怎么会跌下去的?但等他睁 开眼来,自己已经躺在石阶上了。 他正感奇怪,瞥见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醉人,那不是酒肉道士是谁? 方才钱老大还去找过他,都没找得到,自己一直在边上,也从没看到酒肉道士出来,他 几时又躺在石阶上的呢? 笑弥勒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跤跌下来,准是他捣的鬼了,正待翻身跃起。 突见酒肉道士眯着一双醉猫眼,迷迷糊糊的瞄了秦青云一眼,咀里迷迷糊糊的道:“钱 老儿,你真该死,不会喝酒,就少灌些黄汤,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脚踢在我腰骨里么,走路 也不看看清楚,我也踢你一脚,让你试试痛不痛?” 口中说着,果然横飞一脚,踢了过来(他还是躺在地上,没站起来,这一脚是躺着踢过 来的)。 笑弥勒跌下去的人,就躺在他边上,看他横脚踢来,明明可以躲得开,以他的武功,随 便挪移都可以避得开,但不知怎的竟然连想打个滚都滚不及了,“砰”的一声,被他结结实 实的一脚踢在腰骨上,一个人像肉球般滚下阶去。 酒肉道士却毫不放松,忽然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愤怒的道:“你…… 你骂我什么?臭道士?我……我偷你的酒喝?你才是老混球,你……还骂人?” 挥手一拳,又结结实实的打在笑弥勒鼻梁上。 他喝醉了酒,把笑弥勒当作钱老大了! 这下,秦青云被打得两眼发黑,鼻梁疼痛若折,他这一痛,心里登时明白过来,酒肉道 士明明是借酒装疯,故意向自己下手的。心念这一动,那还客气,口中大吼一声,上身一下 翻身坐起,挥手一记“袖里印”朝酒肉道士当胸拍去。 酒肉道士眯着醉眼,大笑道:“你还敢出手打人。” 抓住他胸口的手住右一横,硬把翻身坐起的笑弥勒揪了下去,右脚忽然跨了过来,一下 骑坐在笑弥勒的肚上,两眼布满了红丝,狞笑道:“你别以为我道士专吃狗肉,没吃过人 肉,惹我生气,一样把你吃了。” 腾出右手,一下叉住了笑弥勒的头颈。 笑弥勒当然要反抗,但不知怎的,平日一身武功,不知到哪里去了,竟然一点也使不出 来,酒肉道士骑在他肚子上,叉住他脖子,他好像忘记了运气,只是用手去扳叉住喉咙的 手。 酒肉道士自然刁;肯让他扳开手去,口中哼道:“你还不服气,哼,我就不相信你力气 比我大。” 他一手叉住笑弥勒喉咙不放,另一只手还要去捉笑弥勒的手。 笑弥勒秦青云被他叉得连两颗眼珠都快要凸出来了,一时情急,突然身子一滚,希望摔 开酒肉道士。 酒肉道士哪里肯放,两个人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扭作一团。 瘦金刚冷金华被钱老大吐了个一脸一身的酒莱,秽臭难闻,恶心得几乎也要呕吐,差幸 他来时看到庙前右方有一道小溪,溪水潺潺,清可见底,一时也顾不得找钱老大算帐,匆匆 回身出庙,走到溪边,蹲下身去,掬着溪水,洗了把脸,然后又把胸前一大片被呕吐狼籍的 衣衫,也用清水冲洗干净。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用水拍脸的声音,接着又有人用手掬水漱口,和“咕”“咕” 喝水之声,转眼看去,只见离自己三数丈外,蹲着一个黑影,果然正在低头喝水!这人非别 者,就是吐了自己一头一脸的酒鬼,老偷儿、钱老大! 冷金华看到钱老大就火冒三丈,哪肯放过,这就很快直起腰来, 他这边刚直起腰,那边钱老大也同时直起腰来,一眼看到冷金华,抬抬右手,打着招 呼,陪笑道:“冷老二,方才真对不起,吐到你身上,其实小老儿早就发觉忍不住了,叫你 赶快让开,你老弟就是不肯停一停,才……” 冷金华给他这声“老弟”叫得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谁是你老弟,你真该死!” 飞身扑起,十指如钩,朝钱老大当头抓落。 三数丈距离,还不一扑即至? 钱老大一脸俱是惊慌之色,两眼望着他,脚下连连后退,说道:“这……这从何说起, 你不是承认我是老大么?你……你是冷老二,老二自然是老弟了,这这也要生气?” 口中说着,人已飞快的往左闪了开去。 “生气!”冷金华一扑未中,厉笑道:“老偷儿,老夫今晚要撕了你!” 双手一张,又追扑过来,十道森冷的尖风,宛如十支尖锥,密集刺到。 钱老大骇然道:“冷老二,你……你疯了,我不和你计较。” 说完拔腿就跑。 冷金华冷哼一声道:“你跑得了么?” 钱老大脚下飞一般的往前跑去,一颗头却转了过来,嘻嘻笑道:“我不是在跑了吗?你 冷老弟要试试我的脚程,咱们就跑一段试试看。”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渐渐的远去。 霍天来给瘦金刚冷金华喝了声:“霍总教练,你们可以出去了。”他奉命唯谨,赶紧率 领着席胜衣等一千人,匆匆退出大门。 冷金华要他们出去,可并不是要他们到龙王庙外面,去雁翅般站的。 这句“出去”,就是说:这里自有咱们锦衣双卫会收拾的,你们去做你们的事好了。 霍天来要做的事有二:一是追回剑盟逃犯单逢春和娟娟,二是缉拿带职潜逃的副总教练 狄少青。 这三人没在第一进,自然在第二进了。 霍天来并不笨,他率领着七名教练退出龙王庙大门,立即挥了挥手,由席胜衣串同言柏 春、张振字、娄良四人从大门向左包抄后进。 他自己率同周友成、鲍叔寒、马树椿山大门向右包抄后进,两拨人作钳形包围,同时跃 登第二进围墙。 在霍天来想来,三人之中,应以狄少青的武功最高,但他最高也不至于高过他总教练, 其次是单逢春,强煞也只是一个女孩儿,任何两个教练,也足够把她拿下了,至于娟娟那只 是个小丫头,更不足道了。 因此他算来算去,他这一行人,已足够达成任务而有余了。 狄少青、华惜春虽是钱老大催着他们回转后进去的,还说:今晚你们只管睡觉,不论听 到什么声音都不用起来。 两人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来,那不是说今晚一定会有事的了。 狄少青转过回廊,就低声说道:“单老弟,今晚说不定会有事呢?” 华惜春道:“霍天来还会来么?” “很难说。” 狄少青道:“他非把我们擒回去不可,不然,他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华惜春冷笑道:“就凭他霍天来和他手下那几块料,想把我们擒回去,真是做他的春秋 大梦!” 狄少青道:“他上午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今晚如果再来,那一定来了帮手,才敢再 来。” 华惜春问道:“他今晚再来,我们要不要出手呢?” “我想……”狄少青考虑了一下,才徐徐说道:“钱老大虽然说我们不用起来,但这是 因为我们而引来的麻烦,我们岂能置身事外?” “狄兄说的极是。” 华惜春道:“那么狄兄之意,我们该当如何呢?”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跨进第二进天井。 狄少青站停下来,才道:“霍天来今晚如果再来,人手决不会少,而且也可能分出人手 进犯后进,所以我的意思由你保护娟娟,不用出面,来人由我来对付好了。” 华惜春道:“我为什么要躲起来?霍天来这老贼我就是不取他性命,也非剁下他一只臂 膀来不可!” 她前胸衣衫给霍天来撕开,此仇自然非报不可。 狄少青自然知道,但不好多说,只得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就一起动手好了。” 一起动手,只怕华惜春不是霍天来的对手也。 华惜春朝他笑了笑道:“待会霍天来来了,狄兄可不能和我抢啊。” 狄少青道:“好,我让给你就是了。” 华惜春嫣然一笑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狄少青道:“自己兄弟,何用说谢,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回房去休息一会。” 说完转身朝自己住的房中走去。 华惜春也自回转卧房,推门而人,只见娟娟靠着木床坐起,看到自己,就叫道:“单 爷,今晚霍天来会来吗?” 华惜春笑道:“他来了,就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娟娟举手掠掠鬓发,说道:“小婢在他那里待了将近一年,知道的也较多,霍天来一身 武功,甚是高强,他手下席胜衣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言相椿是辰州言门中人,另外还有娄良 和鲍叔寒,武功也都很高……” 她不待华惜春开口,接着说道:“小婢听单爷说过,霍天来上午锻羽而去,那么如果他 晚上再来,一定会搬来帮手,他认为有足够制胜把握,才会再来,霍天来的总教练,手下一 批人,并不可怕,但小婢听说南北总馆的护法堂中,高手如云……” 华惜春双眉一挑,冷笑道:“就算他护法堂的人全来了,我不杀它个落花流水才怪。” 她说话之时,脸上隐现杀气,一双凤目之中,也冷芒飞闪,使人不寒而栗! 娟娟心中暗道:“这位单爷,也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浓重的杀气,她既非剑盟的 人,但却要女扮男装,混入南北武馆来,莫非她和总馆的什么人有着深仇大怨不成?” 华惜春脸上怒容渐渐敛去,忽然朝娟娟笑了笑道:“娟娟,你是剑盟的人,屈身为婢, 只是为了工作,以后不许再自称小婢了。” 娟娟道:“但……但单爷……” 华惜春含笑道:“当然也不许再称我单爷了,我们都是女儿之身,年纪差不多,应姐妹 相称,只是我也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起见,还要继续穿男装,你就称我单兄好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隔壁墙上,传来极轻的弹指之声,这就低声道:“是狄兄示警,大概 有人来了,你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说完,伸手抓起长剑,正待举步跨出门去! 突听天井中传来一阵“扑”“扑”轻响,果然是贼人从墙头飞落天井! 就在此时,只听霍天来深沉的声音说道:“狄老弟,请出来答话。” 狄少青腰悬长剑,缓步从厢房中走出,他依然神色自若,潇洒的跨下石阶,朝站在中间 的霍天来拱拱手,目光再向左右一瞥,含笑道:“总教练和诸位老哥都来了。” 他目光一瞥,有如寒电闪过,看得席胜衣、周友成等人都不禁抱拳还礼,口中叫了声: “副总教练。” 狄少青微微一笑道:“狄某已经离开,那就不再是副总教练了。” 霍天来深沉一笑道:“狄老弟并未辞去副总教练职务,总馆并未除名,狄老弟只是因故 离开,在尚未免除职务以前,自然还是副总教练了。” 狄少青淡淡一笑道:“霍总教练今晚率人前来,不会只是和在下讨论在下还是不是副总 教练的问题吧?” 霍天来唔了一声道:“当然不是。” 狄少青含笑道:“那么霍总教练的来意如何呢?” 霍天来嘿然道:“狄老弟心里明白,难道还用本座说么?” 狄少青微哂道:“霍总教练不说,在下如何会明白呢?” “那好!”霍天来道:“本座今晚就是找狄副总教练来的。” 狄少青“哦”了一声,并未说话。 霍天来又道:“也就是要狄副总教练做到两点。” 狄少青问道:“要在下做到那两点呢?” 霍天来道:“第一、狄副总教练应该交出两名剑盟的奸细,娟娟和化名单逢春的女 子。” 狄少青依然脸含微笑,问道:“还有第二件呢?” 霍天来看他神色自若似乎丝毫未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到惊异,忖道:
“他好像有恃无恐,会不会是剑盟也有后援赶来了呢?”一面沉笑道:“关于第二件, 那是狄老弟擅离职守,自然要随本座回去了。” 狄少青顿首道:“如果在下还想干副总练教,这两点自然非做到不可……” 霍天来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快法,一手拂须,说道:“这么说狄老弟答应?” 狄少青含笑道:“只是在下已经不想干副总教练了。” 霍天来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嘿然道:“方才本座已经说过,你老弟的副总教练是上面派 的,在老弟没有辞去职务,总馆没有除名之前,仍然是副总教练,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老弟 想不干,也要等总馆批准之后,才能离开,在总馆没有批准前,老弟不能无故擅离职守,如 果擅离职守……” 他口气微顿,接下去道:“像老弟这样,已经不是擅离职守了,老弟是勾结匪类,判离 本馆,如以判逆论,本馆可以通令天下,一体缉拿,案情重大,可以格杀勿论……” 狄少青道:“听来似乎很严重。” “自然很严重了。 霍天来道:“凡与本馆为敌之人,江湖虽大,只怕没有他容身之地,所以本座要劝劝老 弟,你年纪还轻,最好慎重将事,仔细考虑考虑。” 狄少青含笑道:“在下用不着考虑。” 霍天来双目寒芒飞闪,大笑道:“好,好,狄少青,你自甘堕落,本座就没有好说的 了,只是本座今晚前来,方才说的两件事,非办妥了不可,你既然不肯自愿随本座回去,本 座只好把你缉拿归案了!” 他早就存好了动武之意,自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狄少青仰首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笑,说道:“霍总教练应该明白一件事。” 霍天来道:“老夫明白什么?” 狄少青含笑道:“放眼天下,狄某如果不想去,只怕还没人请得动在下,要把在下缉拿 回去,不是在下看低霍总教练,只怕还做不到呢!” 霍天来一张老脸,呈现出一片郁怒,厉笑道:“你口气不小,老夫倒要伸量伸量你究竟 有多少道行,敢口发狂言!”一面左手向空一挥,沉喝道:“你们给我搜,务必把娟娟和单 逢春拿下了,如敢顽抗就地格杀勿论。” 他这一挥手,由席胜衣为首,率领着言柏春、周友成、张振字、马树椿四人举步朝阶上 奔来。 七人中留下了娄良、鲍叔绍两人,紧站在霍天来左右。 就在席胜衣等五人还未奔近石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还不给我站住,真想找 死吗?” 随着话声,单逢春已从阶上现身,缓步走下石阶。她神态从容,左手虽然握着长剑,但 并未出鞘。 席胜衣等人虽已知道这位曾是自己同事,任职教练的单逢春,是一个女子,但看她举止 如此从容,倒也不敢立即出手,向她发动攻势。 第一,当然是被单逢春的从容神态震慑住了;第二,当然是大家想仔细看看这位易钗而 弁的单逢春,到底如何被总教练看出来的?是以大家果然都停住了脚步。 单逢春风目含煞,冷冷的朝霍天来投来,口中也冷冷的道:“霍天来,你不是要把我缉 拿归案么?正好我也要找你算帐,单某就在这里,你亮出兵刃来,单某领教领教你的高 招。” 霍天来面对狄少青这样一位年轻高手,自然不敢丝毫分心,只是挥挥左手,喝道:“你 们还不给我拿下了?” 单逢春“锵”的一声,抽出长创,剑尖朝霍天来一指,目中寒芒飞闪,冷冷道:“霍天 来,我偏要和你动手,你可是不敢么?”“ 狄少青乘机退开了两步,含笑道:“单兄既然要和霍总教练一较胜负,在下那就只好让 贤了。” 霍天来眼看单逢春已经掣出剑来,也立即掣剑在手,这一瞬间,和他方才预先安排的计 划显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方才他预计由自己对付狄少青的,狄少青年事不大,武功就算不弱,也不至于高过了 他,但他是个心机极深的人,遇事老谋深算,想到万一狄少青武功和他不相上下(他预计绝 不会高过于他),岂不拦不住狄少青了,所以他另外安排了两个人,娄良和鲍叔寒,合三人 之力,把狄少青拿下,自然不会再有问题了。 其余五人去对付单逢春和娟娟,也一样可以手到擒来。 这是他先前的计划,如今单逢春硬要和他动手,这一安排自然也要稍有变动。 单逢春的武功,当然要比狄少青差上一筹,由他和单逢春动手,那就不需要娄良和鲍叔 寒作他后备了。 霍天来右手掣出长剑之际,左手同时微扬,食、中两指向空晃动了两下。这是他在临行 前筹思好的第二个安排,此一暗号,就是告诉大家现在要执行的是第二个方案了。 第二个方案是由席胜衣、言柏春、娄良、鲍叔寒合四人之力对付狄少青,分出张振宇、 马树椿去缉拿娟娟。 留下周友成在他身边,作为随时机动策应之人,当然也因周友成和狄少青、单逢春二人 较熟之故,不便把他放在主力上了。 这自然也是万无一失的安排,他手势甫一递出,但听一阵‘锵”、“锵”长剑出鞘之 声,娄良、鲍叔寒从霍天来身边举步走出,席胜衣、言柏春也同时从左方朝狄少青包围过 来。 狄少青目光一扫,但人却依然潇洒的站立不动,脸含微笑,问道:“四位要和在下动手 么?” 娄良冷森一笑道:“咱们这是奉上命差遣,要副总教练多多包涵了。” 随着话声,便已欺到了狄少青的右侧。 席胜衣抱抱拳道:“属下如有冒犯之处,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依属下相劝,副总教练 还是随总教练回去的好。” 狄少青含笑道:“在下早巳说过,我已经不是副总教练了。” 言柏春道:“狄兄既然一再否认不是副总教练,咱们也就不用顾虑了,狄兄接招吧!” 右手一振,一缕指风,首先发难,朝狄少青背后“入洞穴”激射过来。(, 谢绝炽天使书城转载) 他是辰州言门的人,言门以“珠砂指”名闻天下,精于指功,他这一记使出来的虽然不 是“珠砂指”,但指风嘶然,强劲如矢,也是大为可观。 另外张振宇、马树椿两人眼看席胜衣等四人已把狄少青围住,他们两人的任务,最为轻 松,只要把负了伤的娟娟擒来就好,当下也毫不怠慢,立即纵身朝阶上扑去。 狄少青方才目光一扫之际,对方人手分配,自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对言柏春的一记指 风,恍如未见,只是含笑道:“四位兄台就是要和在下动手,也请稍待。” 身形突然一晃,有如一缕轻烟,奇快无比的闪了出来! 席胜衣等四人明明已把他围在中间,这回话声入耳,突觉眼前一花,明明站在四人中间 的狄少青,忽然失去了踪影。 人已不见,言柏春这一指自然也落了空。 这下直把四人看得齐齐一怔,只听狄少青的声音已在阶上响起:“二位要做什么?” 原来这电光石火之间,狄少青已经到了阶上,挡在张振宇和马树椿的前面。 张振宇、马树椿堪堪扑到石阶,他们扑起之时,阶上还没有半个人影,但在他们扑到之 时,耳中已听到狄少青的话声,再定睛一看,狄少青已经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负手站在石阶 之上。 张振宇、马树椿不由大吃一惊,双方既已成了敌对之势,自然先下手为强,他们和狄少 青原来又毫无交情可言。 张振宇冷冷的道:“咱们是奉命拿人的,狄兄最好请让开。” 口中还在说话,手上三节棍“呼”的一声,朝狄少青膝弯扫到。马树椿手中提着一柄朴 刀,更是一声不响,手腕翻处,一记“寒蟾吐月”,当胸就扎。 当然,如能一下把狄少青放倒,这件功劳,可比拿住娟娟至少要大上十倍。 娄良、言柏春等四人骤睹狄少青已经到了阶上,口中同时发出叱喝之声,四条人影也同 时纵身朝阶上追扑过来。 狄少青左脚一提即踩,便把张振宇的三节棍踏住,右脚飞起,“砰”的一声,把张振宇 一个人像皮球般蹴起一丈来高,朝大天井中飞了出去,右手两个指头一下夹住了马树椿的朴 刀,随,着往前挥出,口中喝道:“你也去吧!” 马树椿但觉从刀柄传过去一股无形劲力,朝身上推来,身不由己跟着凭空倒飞出去。 等娄良等人扑上石阶,狄少青却长笑一声,身形电射,已经回到了原来立身之处,朗声 道:“在下不是请四位稍待吗,四位何用如此性急,赶来赶去,要和在下动手,那就快些回 来吧!” 张振宇、马树椿两条人影,“砰”“砰”两声,跌坠在天井中间,落地之后,并没有再 爬起来,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周友成是见识过狄少青武功的,但也没想到他出手会有如此快法,此时赶忙走到两人身 边,伸手一摸,心脏仍在跳动,可见人并没有死,只是被制住了穴道。 当下在两人身上连揉带拍,连拍了几掌,张、马二人依然一动不动,穴道似乎是丝毫未 解。他心里明白,狄少青点的穴道,凭自己是解不开的,但他总已经替他们解过了,解不开 就不是他的事了,这就站起身,悄悄的退后了两步。 这一下也直看得娄良、言柏春等人心头大为凛骇! 他们都是总馆委派的教练,平日也经常在一起,张振宇、马树椿的身手如何,大家也都 清楚得很,没想到在狄少青手下,一招之间就被人家像稻草人一般随手丢了出来,由此可见 就算自己四人联手,只怕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了。这可真把四人给震慑住了,他们扑了个 空,站在阶上怔得一怔。 娄良望望三人,低喝一声:“咱们下去!” 四人又从阶上飞落天井,落到地上,仍然各占一位,把狄少青围在中间。 鲍叔寒抱拳道:“狄兄果然高明,咱们四人,算起来昨天还是狄兄的属下,但时间不 同,形势也有了改变,今晚咱们却成了敌对之人,这原是意想不到之事,狄兄武功高强,咱 们兄弟明知不是狄兄对手,只是形势所迫,咱们不得不向狄兄讨教,咱们已经亮了剑,狄兄 也请亮兵刃,咱们才好出手。”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极为得体,但也说明了一点,他们虽然看出狄少青武功不凡, 因为四人使的都是长剑,各人在剑上都下过一番功夫,认为如使兵刃,纵然不是狄少青的对 手,或可自保。 狄少青含笑道:“鲍兄好说,既然四位使的都是长剑,在下那就在剑上奉陪了。” 右手轻轻一抬,呛然剑鸣,抽出长剑,随便朝胸前一横,朗目神光湛然,向四人颔首微 笑道:“四位请赐招吧!” 席胜衣站在他左首,抱剑为礼说道:“咱们相聚时日虽短,总做过狄兄属下,何况咱们 又有四人之多,已经占了便宜,还是请狄兄先发招吧!” 狄少青笑道:“席兄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兄弟就有僭了!”长剑唰的一声,斜斜劈 出,只是劈向地上,并没攻向任何一人,才抬目笑道:“四位现在可以发招了。” 这一剑斜劈,表示他不肯占四人的光,本来是他谦虚之处,但如果有人对他有成见的 话,也可以说他是托倨大傲了。 席胜衣心里就对他暗暗钦佩,忖道:“狄兄年事虽轻,武功高犹其余事,光是这份气 概,就好生令人心折!” 娄良和言柏春两人心里却在暗暗冷哼:“这小子眼高于顶,显然没把咱们四人放在眼里 了!” 娄良手中是一柄吴钩剑,吴钩剑就是剑尖有一个锋利的钩子,既可作长剑使用,也可当 作钩镶使用,专锁敌人兵刃。 此时吴钩剑一扬,冷然道:“狄兄不肯占咱们的光,咱们似乎不用客气了。” 话声出口,剑势已经随着推出。 他知道狄少青武功了得,不可轻敌,这一剑又是第一个发出,自然不敢用上全力,去势 也相当缓慢。 言柏春是辰州言门高手,言门中人使的剑都是剑身细长,以点刺为主,他一见娄良出 手,也立即振腕一剑,飞刺而出,接口道:“娄兄说得不错,咱们上命所差,只好得罪 了。” 他为人阴险,剑已先发,话却说在后面。他两人业已出手,席胜衣和鲍叔寒两支长剑自 然也只好随后相继出手。 这四人同时出手,威势就非同小可,尤其娄良出身秦岭一派,“秦岭剑法”原以迅捷见 长,他方才推出的一钩,去势缓慢,是因他第一个发剑,怕狄少青率先反击,意思就是要让 大家一起出手,如今大家都已出手了,他自可不必再顾虑了,因此本来推出去的缓慢剑势, 突然加速,推引之间,连发三招杀着,每一剑都是钩向狄少青要害。 言柏春细长长剑一抖,身随剑进,剑走偏锋,使出言门“子午剑”,精芒冷电,化作点 点寒星,专玫狄少青两肋,没一剑不辛辣狠毒。 席胜衣使出来的是点苍派剑法,剑势出手,就卷起几道剑光,宛如匹练横飞,缭绕浑身 上下飞舞,随着攻上,但他因对狄少青存有敬重之意,虽是随众攻上,看去极为威猛,实则 长剑只是在身前身后飞舞,迹近于守多攻少,其实此时狄少青并未还击,他用不着采取守 势,这只是不愿和三人联手急攻而已! 鲍叔寒也是剑术名家,他这一展开剑势来,身形就不时的飞纵扑击,像生了两只翅膀一 般。 原来他练的竟是“五禽剑法”,剑剑都是腾身发招,鹰翔集刺,来去如风! 这四人在剑术上各有深厚造诣,这一各展所学,联手合击,当真有风云丕变之势,数丈 方圆,看到的尽是匹练般剑光,和千万朵寒星,剑光霍霍,剑气纵横,像狂风暴雨一般,几 乎把这一块地方,全给淹没了! 狄少青站在他们中间,不,被四人围在中间,是不是淹没了呢? 没有!他在四人出手之际,长剑也同样随着出手。 因为他出手在四人之后,并没和四人抢攻,所采取的只是守势。所谓守势也就是见招拆 招,你一剑刺来,他随势化解。 化解,当然也不是硬拼,你一剑刺来,我硬把你格出去,因为剑法之妙,是在不沾青而 走青(沾青是术语,即不能躲闪干净也),剑剑之间,从不相交。 这话说来容易,其实可大非易事! 试想娄良的“秦岭剑法”,以迅捷见长,一柄吴钩剑,攻势来去,间不容发。言柏春的 言门“子午剑”,以点刺为主,出手如电,再加上席胜衣的“点苍剑法”,他虽然守多于 攻,但还是有攻出的时候,鲍叔寒的“五禽剑法”,记记都是飞鹘摩云,腾跃发剑,由上而 上,翩如飞鸟。 四柄剑无一不快,你如果只和单独一人作战,只要你快攻,我快封,就可无事,如今以 一敌四,每一个人刺来的剑,你都要予以封解,出手岂不要比他们快上四倍,才能一一化解 开去。 但狄少青一柄长剑,看去使得并没有他们那么快法,他又是不徐不疾,从容应敌,也没 有大开大阖,把一柄剑纵横交击,使得风雨不透,只是剑尖不住的指东划西,毫无章法,但 围着他急攻的四人,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刺出去的每一记剑招,都被他轻易化解开去,不论 你使得多快,都被他接了下去。 他们虽然四人联手对付一人,但使的是四种不同的剑法,可不是四个人久经训练,练的 是同套合搏之术。 如果练的合搏之术,剑法相同,就有互相支援,动作合一,他们却是各使各的,各攻各 的,四个人互不相关。 因此每一个人心中,都在想着:“他(指狄少青)记记只能接住自己的剑招,应该无暇 兼顾其他三人的攻势了,难道他们都没有攻他?” 他们只有自顾自的急于发剑攻敌,当然没机会去看别人如何?其中只有两个人看得较为 清楚! 一个是席胜衣,他内心对狄少青有一份尊敬之念,发剑攻敌较少,心中自然也较为冷 静,看出狄少青剑势不快,却能从容应付,显然是游刃有余。 另一个则是鲍叔寒,因为他每一剑都是纵身腾跃,不时的居高临下,自可对全盘敌我攻 守之势,看得比其他三人清楚。 这一情形,显而易见,是狄少青只守不攻,并未向四人出手还击,他希望四人知难而 退,并无伤人之意! 就在此时,狄少青忽然听到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今日之局,阁下想不伤人,只怕 是做不到了,你不出手刺伤几个,他们是不会停手的了。” 狄少青听得不觉一怔,这话,自然是有人以“传音入密”向自己示警! 这说话的声音听来极生,即非钱老大,也不是酒肉道士和华惜春,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从声音判断,这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和自己动手的四人之一了。 因他对这四人并不太熟,是以一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来,心中不觉暗暗一动,忖道: “莫非这四人之中,也有剑盟的人不成?这人如非剑盟中人,他就绝不可能会对自己说这句 话了。” 双方动手,剑来剑往,何等快速?不过一会工夫,已经打了三十个回合。 娄良、言柏春等人,眼看自己四人联手,四柄长剑使得宛如风雷交击,竟然连狄少青一 点衣角都没沾上,自然渐感不耐。 言柏春口中大喝一声,“子午剑法”招式突然一变,剑势骤紧,一支长剑像雨点般点 出,娄良、吴钩剑也在此时,像灵蛇乱闪,划出一道道的银钩,纵横交织,钩镶同使,加紧 攻出,席胜衣、鲍叔寒因两人剑法骤紧,也随同源源出手,着着逼进! 这一来,登时剑影如山,漫天挥洒,比之方才,更见凌厉! 这是已经到了决战阶段,各出全力,胜负之分,将可立判。 这时同在一个天井中的另一场以剑相拚的决斗,也同样进入了紧要关头! 那是华惜春和霍天来。华惜春因霍天来撕开她胸衣一件,一直耿耿于心,大有遇上了非 把他开膛剖腹,不足以雪恨之概!今晚霍天来自己送上门来,她自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因此 她早和狭少青讲好了,今晚由她来对付霍天来。 霍天来一向自视甚高,即使在他没担任南北武馆总教练之前,他也自视甚高,在江湖 上,很多人都尊他一声“霍老大”,他一身武功,确也甚是了得,数十年来很少遇上过对 手,那是因为没有真正遇上高手,但却使得他更觉得江湖虽大,在他眼里也不见有几个人的 感觉。 对华惜春当然不会放在他眼里,他看华惜春仗剑朝他逼来,左手向席胜衣等人挥了挥, 要他们按照第二个计划执行,一面右手长剑缓缓举起,目注华惜春,冷然喝道:“小丫头, 你要和本座动手,何异螳螂挡车?依本座相劝,你还是弃剑受缚,随本座回去,本座还可从 轻发落。” 华惜春双目一跳,冷叱道:“霍天来,你此时弃去长剑,跪下来跟我磕上三个头,单某 只要卸你一条右臂,可以免你一死。” 霍天来怒笑一声道:“小丫头。” “你敢口不择言!” 华惜春突然振腕一剑,一点寒星朝霍天来眉心飞射过去。 剑还没有刺到,从剑尖透射出来的一缕森寒尖锐的剑气,嘶然有声,已经先剑射到! 霍天来做梦也想不到华惜春只是一个年轻女子,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第一剑上,就 使出剑气功夫来!心头一凛,一时来不及封解,被迫得只好往横里闪开,目中精芒闪动,沉 笑道:“小丫头,你果然还有一手!” “霍天来,你不用躲闪,单某这一剑只是给你的警告而已!” 华惜春长剑指着霍天来,果然没有追击过来,但双目之中,却闪动着两道精芒,说道: “单某要警告你再叫一声‘小丫头’,我就要先取你一对招子了,单某说得出,做得到,你 信是不信?” 霍天来一向眼高于顶,从没把人放在眼里,但这回看着华惜春,不知怎的心头竟然升起 一丝凉意,觉得华惜春这小女子身上似乎有一股浓重的杀气,居然会使人不寒而栗! 霍天来当然不会因此胆怯,只是对她不觉生出了戒心,闻言呵呵一笑道:“本座倒要看 看你有几分能耐,一个丫头片子,敢口发狂言?” 手中长剑“嗡”的一声,直劈而出。光凭这一剑,就可看出霍天来剑上造诣果然深厚无 匹! 华惜春粉面凝霜,咀角噙着冷笑,只哼了一声,长剑扬空一闪,飞云掣电般欺身直进, 银光激射,居然强攻猛扑,一下到了霍天来身侧,刹那之间,攻出了三招,剑光如寒涛飞 卷,飘洒而出! 霍天来看她这三剑竟然使出了峨嵋“乱披风剑法”,“九宫剑法”和“八卦剑法”,三 种不同门派的剑招,但从她手中使出,却居然脉络连贯,剑势绵密,心中也不禁暗暗惊心, 忖道:“这丫头剑法竟是如此驳杂!”口中喝了声:“好!” 嚯地一个旋身,抢到华惜春侧翼,长剑一招“金雕展翅”,往外疾展,冷森剑锋刺向华 惜春肩臂。 华惜春脚踩“九宫步法”,每一剑出手方位立变,待得霍天来剑光刺到,她人已旋了出 去,反手一剑,横削出去。 霍天来“嘿”的一声,剑势上撩,双剑交击,发出“叮”的一声大响,火星飞溅,双方 都各自退出一步。不!霍天来退出一步,华惜春虽然也只退出一步,但被震得虎口发热,上 身摇晃,不由自主又斜退了一步。 霍天来试出华惜春内力不如自己,一声狂笑,身形一晃,直欺过来,剑光缭绕,朝华惜 春当头劈落。 华惜春和他一剑硬砸,自然也知道自己内力不如对方,没待霍天来剑光劈到,脚尖一 点,腾身向上拔起两丈多高,使了一式“云里翻身”,剑光乍展,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 虹,朝霍天来当头射落。 这一招“长虹经天”,正是“灵飞九式”中的剑招。“灵飞九式”据说创自飞云渡一个 老尼姑,记记都是凌空发剑,被武林中誉为“剑师太”,无人能在她剑下躲得开三招,这句 话,如今已有百年之久,江湖上从没有再见过她的传人。 事情虽已经历百年,但精于剑术的人,依然都知道“灵飞九剑”之名! 霍天来身为南北武馆总教练,见多识广,纵然没见过“灵飞九剑”自然听人说过,此时 骤赌华惜春凌空发剑,一道夭矫剑光,匹练般当头射来,心头不由猛然一惊,脚下急忙连退 两步,长剑当胸直竖,目光紧紧盯注着对方下落的剑势,把全身功力,都凝注在剑尖之上! 华惜春这一招“长虹经天”,由上而下,何等快速?一下就落到了霍天来头顶不过三数 尺光景,霍天来突然吐气开声,当胸长剑猛地往上冲起! 他这一招“仰望云霓”,是觑准了华惜春的剑势而发,但听“叮”的一声,他长剑剑尖 正好点在华惜春刺下的剑尖之上! 须知剑尖又细又薄,你要觑准他剑尖点出,有不得丝毫之差,这就非目力、准头和本身 深厚的功力不可,霍天来这一剑,就可看出他练剑数十年的精湛功力来了。 两支长剑剑尖乍然一接,华惜春凌空扑来的人,立被震得身子凌空直飞出去两丈来外, 才落到地上。 霍天来一剑得手,双目寒芒暴射,口中狂笑一声,高大身躯陡地一弓,也像弩箭般飞射 而起,如影随形,追击过去,紧接着扑到,剑掌齐使,朝华惜春攻来。 华惜春堪堪落到地上,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霍天来剑光飞卷,掌风如山,已经追 击而至,急忙身形飘闪,剑随人走,紧紧封闭门户,挥出一片缭绕剑光,紧护全身,左手同 时使出“截经斩脉手法”,剑虽守势;但她左手却记记都是攻势,不时从剑光中拂出,专取 霍天来的关节要穴,退得霍天来闪避不迭,一轮劈风般的猛恶剑招攻势,自然也受到影响, 稍现松懈! 华惜春乘机一声清叱,人影从剑光中脱出,双足点动,又朝上飞起两丈多高,右手在空 中向左右连劈了数剑,挥起一片银光,如风展翼,又朝霍天来当头扑去。 她在第一招上(长虹经天)几乎吃了大亏,被霍天来击落、截住,故而使出这一招“飞 凤展翼”来。 “飞凤展翼”发出的剑势,是把剑光分作两翼,往下飞卷,不想再被霍天来震飞了。这 回虽然和前一招一样,同是俯冲之势,但“长虹经天”,是垂直下击,这招“飞凤展翼”, 却是斜飞而下,剑先人后紧扑过去。 霍天来武功着实高强,他看到华惜春再次使出“灵飞九式”来,他自然不敢丝毫大意, 口中大喝一声,长剑向空连劈,这一瞬间他身上一袭长袍像灯笼般鼓了起来,一个人也离地 数寸,随着剑光纷披,飞了起来,剑光像彩带般飞舞,挥洒自如,一道道的光华,腾空而 起,迎着华惜春斜扑而下的剑光截去。 一来一去,双方都快若掣电,但听一阵“叮”“叮”金铁交鸣之声,接连响起。 霍天来仗着他练剑数十年的功力,对敌数十年的经验,随机应变,连换了三招剑法,居 然把昔年名震天下的“灵飞九剑”中的第二剑,又硬接了下来。 他虽将华惜春凌空斜扑而来的剑势荡开,但左肩衣衫还是被华惜春的剑锋扫上,划破了 数寸长一条,肩头也被刺伤,鲜血点点,流了出来。 华惜春给他连挡两鲥,锋刃相交,却并不感到如前吃力,只是飞扑之势受阻,身形翩然 落到他右前方七八尺远近的地上。 霍天来还以为自己接连变换了三招剑法,已把华惜春的这一招“飞凤展翼”接住了,哪 知回头看去,自己左肩鲜血涔涔,隐隐刺痛,分明被她剑锋划破了,这一下当真把平日不可 一世的霍天来气得又惊又怒,暗道:“自己连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下,还能在江湖上混 么?” 一念及此。不由得怒吼一声,身发如风,一下飞击而至,长剑挥劈,一道匹练般剑光, 挟着如潮劲风,笔直劈到。 华惜春方才使出“长虹经天”,是被他震飞出去的,一时措手不及,才会被他截住,无 暇再使第二招。 如今霍天来还未扑到之时,长剑左右划动,一个人又翩然飞起,身子腾空而上,在空中 侧身回翔,剑使“飞龙在天”,剑光登时大盛,一道夭矫剑光,在霍天来头上一个盘旋,寒 芒流动,劈击而下! 霍天来双脚离地数寸,扑击过来,使的是一招“力劈华山”,长剑劈落,只是半步之 差,华惜春已经挟剑腾空而起,他这一剑自然扑了个空。 一剑落空,霍天来心知要糟,急忙收剑后跃,但觉头顶剑风飒然,一圈银虹,盘空一 匝,疾注而下,一时心头大感凛骇,急切之间,挥剑反扑,剑光同样绕身而起! 但这回他因“力劈华山”,是在怒极之际发的一剑,剑势落空,力道已竭,等到发觉不 对,再奋力往上反击,一来发剑较迟,纵然全力反击,功力上未免打了折扣,二来对方剑势 业已逼近头顶,往上挥起的长剑,受到压制,未能完全发挥出威力来。 因此两道剑光,一落一上,乍然交击,再次响起一片“锵”“锵”剑鸣,霍天来只觉森 寒剑气,直道胸臆,剑上压力奇重,几乎封架不住,脚下浮动,再也站不住了,一个人被震 得往后连退了四五步之多!低头一看,胸前长袍,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剑锋划开了尺许长一 道,差点就伤及皮肤,开膛剖腹了,这下直把霍天来惊出一身冷汗! 华惜春一招得手,口中又是一声清叱,离地飞起,手中长剑舞转如轮,追击过去。霍天 来双瞳喷火,同样大喝一声,挥剑反扑,形同拼命。 华惜春这一招,使的是“飞轮开山”,剑光如轮,寒芒四射,是“灵飞九式”中威力最 强的一招剑法。 霍天来纵然剑上造诣极深,劈出来的剑光,也足有几丈来长,但他使的究是普通剑法, 哪能和变化奇奥,正在滚转如轮,威力随着滚转之势,愈来愈强,继续增加的“飞轮开山” 抗衡? 这一招,再要接触上了,霍天来连人带剑,不被辗成数截才怪!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朗喝一声:“单兄适可而止,不可伤人。” 一道人影,随着喝声,倏然飞落,双掌骤发,使了一招“愚公移山”,一道掌风,从横 里朝霍天来推去。 霍天来正在长剑挥劈,形同拼命,突觉一道巨大无比的无形力道,撞到身上,把他连剑 带人硬生生推出去几丈之外。 但听“轰”然一声,华惜春一轮剑光紧随着由空落地,剑轮辗过,霍天来刚才立身之 处,方圆数尺,地上铺着的青石板,均被剑光绞成了粉碎,石屑纷飞,声势惊人至极! 这把霍天来平空推出去的人,正是狄少青! 原来席胜衣、鲍叔寒、娄良、言柏春四人,因久战无功,各自剑法一紧,源源攻到,刹 那之间,四支长剑剑光交织,汇成了一座如山剑影,把狄少青像齐天大圣一般,压在如来佛 的五指山下,几乎施展不开手脚来了! 但狄少青可不是孙大圣,一下就会被山一般的剑势压住,只听他在如山剑影中发出清朗 的声音说道:“四位再不住手,那是逼在下出手了。” 娄良、吴钩剑带引无数道光芒,厉笑道:“小子,你死到临头,还冒什么大气?” 言柏春接口道:“总座要咱们格杀勿论,你还和他说什么废话,把他剁了就是!” “哈哈!”狄少青朗笑一声道:“看来你们真是有些不知进退,在下若是不让体们见识 见识,谅你们也不知道厉害呢!” 口中说着,右手长剑连挥,身随剑走,跟着一连打了几个盘旋。这几个盘旋,看来简 单,却把四人攻来的剑势,一起摒出数尺方圆之外,剑剑既未相接,只是划出来的一道道剑 风,就把四人长剑,逼了出去。 攻敌的四人,因为狄少青挥出的长剑,并没有和他们硬碰硬砸,是以还丝毫末觉,依然 着着进遇,向他猛攻不休,只感到自己长剑始终差了一点,攻不到狄少青的身上。 不,那也不足为奇,因为狄少青身随剑走,不住的盘旋游走,自然够不到他的部位了 (这是四人心中的想法)。狄少青连挥了八九剑,身子也随着盘旋了八九转,这不过是一瞬 间的事,他剑光缭绕,经这八九个盘旋下来,剑光愈来愈强,狄少青的身形,却愈来愈淡, 渐渐已被剑光淹没。 外人所能看到的,已只是一道道划空而过的剑光,再也看不到狄少青的人影了! 围攻他的四人,到了此时,渐渐感觉出不对了,四人面前,就像围成了一道剑光织成的 墙壁,几乎一剑也攻不进去。 不!长剑指处,都被一股极大的剑风挡了回来。 娄良和吴钩剑,原是专锁敌人长剑的兵器,此时不但一下也没有锁得住狄少青的长剑, 连对方的长剑也看不清楚了。 看不清狄少青的剑势,并不只是娄良一个,其余三人,也同样看不清楚,因为他们只有 方才看到狄少青挥剑盘旋,后来狄少青人影隐没之后,他的剑势,自然也随着隐没了! 如今连方才可以看得清的一道道剑光,也没有了。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剑雾! 四个人本来围着人家发剑,明明是把狄少青围在中间的,现在却反而被人家困在一片剑 雾之中。 四个人本来是联手对敌的,如今陷在剑雾之中,四个人好像被分开了,各人所能看到 的,只是自己和自己的长剑。 本来只有面前一道剑墙,刺出去的长剑,会被极强剑风挡了回来,如今自己前后左右五 尺以外,都是白茫茫的剑墙了,长剑无法退出五尺,剑法自然也就施展不开了。 到了此时,不论你“点苍剑法”也好,言门“子午剑”也好,“五禽剑法”也好,“秦 岭剑法”也好,任你剑上造诣再深,剑法奇奥多变,都已一筹莫展。 言柏春感觉长剑施展不开,左手运功,手掌色呈珠砂,呼呼连劈两掌!他把自己压箱底 的本领言门“珠砂掌”也使了出来。 狄少青只听耳中又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狄少侠,此人仗着言门‘珠砂掌’、 ‘子午剑’,为恶江湖,不知有多少江湖同道,伤在他‘珠砂掌’下,可说是满手血腥,你 该砍下他一只左手来,使他好稍敛恶迹。” 狄少青听他两次“传音入密”,心知和自己动手的四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剑盟中人 了。 娄良也在此时,激发了凶性,口中暴喝一声,同样左手一探,五指黝黑如墨,状若鹰 爪,接连抓出,从他五指之中,居然飞出一丝丝肉眼难见的黑丝! 狄少青耳中又听到那人“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娄良练的是‘黑青爪’,剧毒无 比,狄少侠快摒住呼吸,只要吸入少许,就会立时中毒,比言门‘珠砂掌’,更为歹 毒……”“哈哈!”一片白茫茫的剑雾之中,响起了狄少青一声龙吟般长笑,接着朗声说 道:“娄良、言柏春,你们二位好像非把狄某置之死地不可,那就恕狄某不客气了!” 一片剑雾之中,突然闪起一道剑影,剑光像寒电般一闪,有人发出了闷哼,也同时响起 一阵“铮”“铮”剑呜! 闷哼是两声,娄良的“黑青爪”和言柏春的“珠砂掌”,同时齐腕削落,鲜血飘洒!铮 铮剑鸣,一共响了四声,围攻他的四人四件兵刃,也同时被剑光削断,落到了地上。 狄少青虽然已经听出这四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剑盟中人,而且绝非娄良和言柏春,那么 不是席胜衣,就是的叔寒了,但自己为形势所逼,非把四人的兵器同时削断不可。 漫天剑雾,和四人流动的剑光,一齐消失不见。 狄少青早已长剑入匣,一个人飞身而起,口中叫了声:“单兄适可而止,不可伤人!” 人随声到,落到了霍天来身右,双手平推,一记“愚公移山”,把霍天来硬生生推出几 丈之外。 霍天来做梦也没有想到单逢春(华惜春)只是一个年轻女子,竟会有如此凌厉无匹的剑 招,更没想到狄少青会在自己危急之时,出手相救,把自己从剑轮之下,推了出来。 他是站着被推出来的,而且到了一丈以外,依然原式不动,好好的站着,光是这一下, 就已令人感到心折,一时之间,他只是怔立当场,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围攻狄少青的四人,娄良、言柏春左手齐腕削落,痛得脸色惨变,席胜衣、鲍叔寒兵 刃被削,也骇然后退。 就在此时,言柏春咬紧牙齿,一下掷去手中断剑,右手探手人怀,取出一支黑黝黝八寸 长的钢管来,他左腕削断,血流不止,旁人只当他钢管中是言门特制的止血药了,也未在 意。 哪知他突然双足一点,身形凌空扑起,口中厉喝一声:“姓狄的小狗,我和你拼了!” 声到人到,已经扑到离狄少青头顶数尺光景。手中钢管发出“啪”的一声机篁轻。向, 一蓬蓝芒,朝狄少青当头射落。 言门“子午针”,一管七十二支毒针,只要被射中一支,子不过午。 他机篁甫响,狄少青早已一个轻旋,飞身闪出,也在机篁甫响的同时,华惜春—声清 叱,长剑脱手飞出,直向言柏春当胸激射过去。 这几下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一蓬毒针全射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洒洒之声,石板 上冒起了一蓬黄烟! 就在洒洒声中,盲柏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号,长剑贯胸,由空中直跌下来。 华惜春冷笑一声,闪身而出,伸手拔起长剑,冷冷的看了霍天来一眼,说道:“霍天 来,算你命大,有人做了你的替死鬼,你给我记住了,单逢春长剑出手,必死必伤,以后再 遇上我,可没有今晚的便宜了!” 江湖上本来强者为能,这话也只由得她说! 霍天来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他带来的人,已经一死一伤,大家都已见识了狄少青、单逢 春的绝学,除了面面相觑,谁都被镇慑住了! 霍天来究是南北总馆的总教练,今晚虽是一败涂地,他却不能不说话,当下朝狄少青抱 抱拳道:“霍某自承技不如人,方才多蒙狄兄出手相救,兄弟十分感激,只是兄弟有一句 话,奉告狄兄,二位武功纵然尽得异人真传,放眼武林,可说抗手无辈,但南北武馆,高手 不在少数,像霍某只是滥竽充数,算不得什么,此后自是无颜再向二位寻事,但和南北武馆 作对,二位的前途,可说遍地荆棘,诸多珍重,霍某就此告退。” 说完,朝随来的诸人,打了个手势,纵身而起,席胜衣、鲍叔寒因张振宇、马树椿两人 穴道受制,只好挟着他们腾身纵起。 华惜春叫道:“周兄,麻烦你把这姓言的尸体带走。” 周友成,霍天来没派他上场,眼看狄少青、单逢春竟有如此厉害,正在暗暗庆幸,听了 华惜春的话,脸上一红,不敢作声,只好一把挟起言柏春的尸体,随着大家纵身上墙,往外 掠去。 “嘻嘻!”墙头上有人发出嘻嘻的笑声,接着道:“二位小兄弟,你们这一手真是要 得! 随着话声,钱老大一下从墙头跳了下来。 华惜春道:“好啊!老哥哥蹲在墙头上看热闹,也不下来帮我们?” “乖乖!”钱老大缩着头道:“就是你们两个,已把人家杀得片甲不留,一死一伤,哪 里还用得着老哥哥帮忙,再说老哥哥也帮不上忙呀!” 狄少青问道:“老哥哥,前面是不是也来了敌人?” “不多!”钱老大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一共只来了两个。” 他忽然一本正经道:“这两人可非比等闲,还是前朝皇帝老子宫里的锦衣卫,不过他们 也是老哥哥我的小老弟,一个是冷老二、一个秦老三。” 华惜春道:“他们的老大哥呢?” 钱老大指指自己鼻子,说道:“喏!老大不是就在这里么!” 只听酒肉道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说道:“小兄弟,别听他瞎吹,他被冷老大追得上气 不接下气,刚跑回来的。” 钱老大大声道:“你酒肉道士比我钱老大还差劲得多,两个人扭作一团,在地上滚来滚 去,我钱老大活了这大把年纪,从来也没见过武林高手,有这么打法的,嘻嘻,你道士不脸 红,我钱老大看得脸都红了。” 酒肉道土哼道:“要不是我把秦青云全身关节都给捏散了,像一团烂泥般瘫在地上,冷 金华追来了,你还有老命?” 钱老大脸红脖子粗的道:“他至少被我丢开了几十里,是我先回来,不信你来瞧瞧, 喏,喏,两位小兄弟,你们作个见证,那冷金华身上的一点宝贝,全给我摸来了,这总不吹 牛吧?” 他一手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十几两碎银子,一面金牌和两个小药瓶来,一面抖着两张 银票,呵呵笑道:“你们看,这是南京泰和银号的银票,每张五百两,哈,一共有一千 两……这金牌更是冷老二从前在宫里当官的腰牌,这两瓶也是明宫锦衣卫特制的‘复伤丹’ 和止血生肌的‘白灵丹’,这不是冷老二输给我的铁证?哈,想不到我钱老大今晚还发了小 财……” 话声未落,只听“嘶”的一声,钱老大手中两张银票,已被人劈面抢去了。这人来去如 风,身法实在太快了,连狄少青、华惜春两人,都没看得清人影! 钱老大呵呵一笑道:“酒肉道士,你当钱老大是什么人,还会让你把银票抢走? 哈哈,钱财不露白,我给你瞧瞧,只是两张白纸而已,泰和银号的银票,可还在我怀里 呢!” 狄少青、华惜春这才知道抢走钱老大手中银票的原来是酒肉道士。 他们两人一向开惯了玩笑。 只见酒肉道士蹲在墙头上,怒声道:“好个老偷儿,你敢戏耍道爷?” “唰”的一声,两道白光,朝钱老大电射过来。 狄少青、华惜春明知这两道白光准是他抢去的两张白纸,但这份声势,就是两把利剑也 不过如此! “别急!别急!” 钱老大脑袋一缩,身子滴溜溜旋了开去,接着道:“常言道: 见者有份,我钱老大凭空赚了一千两银子,少不了有你酒肉道士一份。” 酒肉道士一伸手道:“那就拿来。” “你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不成了坐地分赃?” 钱老大把手中东西,胡乱往怀里一塞,又道:“这银子不能分,只能让你分享,譬如咱 们去上馆子,你可以尽量的吃,但帐可得由我来付,因为付帐的人,总是大爷,也让我老头 体面体面,譬如我去买两坛酒来,你一定也会有一坛……” 酒肉道士瞪着眼道:“一千两银子,那要吃到几时去?” “自然吃完为止。” 钱老大耸耸肩,嘻的笑道:“我有了银子,就不怕你不跟着我走。”接着又道:“明天 一早,我去买两坛最好的五十年陈女儿红,再买他二十斤卤牛肉,咱们上黑谷去,那里从无 人迹,清净得很,咱们可以慢慢的喝。” 酒肉道士变色道:“我不去。” 钱老大笑道:“你不去拉倒,二个小兄弟,咱们去。” 狄少青心中暗道:“他说的黑谷,不知所在何地?” 心中想着,哪知抬眼之间,蹲在墙头上的酒肉道士已经没了影子。 钱老大耸耸肩,嘻的笑道:“他胆小如鼠,别去理他,你们也都可以去休息了,今晚不 会再有事儿,回房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咱们上黑谷去。” 华惜春问道:“老哥哥,黑谷在什么地方呢?” 钱老大摸摸酒糟鼻,咧咀一笑道:“黑谷就是黑谷,那地方就是叫做黑谷,明天你们去 了,不就知道了么?”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狄少青起来,对面铺上早已没了钱老大的影子,推门而出,华 惜春和娟娟也已经起来了。 娟娟经过了一天一晚休息,伤势也已痊好了大半,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她看到狄少 青,连忙福了福道:“狄爷早。” 狄少青忙道:“娟娟姑娘,你已经好了么?这称呼在下可不敢当。” 娟娟脸上一红,说道:“多蒙狄爷和钱老人家相救,小婢已经好多了。” 华惜春道:“狄大哥说得是,我也和她说过,叫她称单兄就好。” 狄少青听得暗暗好笑,她明明是个女子,还要人家称她单兄! 华惜春脸上不禁一红,眨眨眼睛,说道:“狄大哥,你笑什么呢?” 狄少青含笑道:“我想,我们今后行走江湖,娟娟姑娘也应该换上男装,比较方便,我 们就以兄弟相称,她叫你单兄,也叫我狄兄好了。” 华惜春道:“就这样好了,娟娟,你姓什么呢?” 娟娟低垂螓首,说道:“我姓严。” 华惜春道:“这就是了,我们就叫你严兄弟好啦。” 狄少青含笑道:“你们已经梳洗好了,我去洗把脸就来。” 匆匆走出庙门,在小溪边掬着水,洗了把脸,再回入大殿,华惜春已把昨晚吃剩的肉包 子,馒头蒸好了,放在石阶上。 狄少青问道:“老哥哥和道士哥哥呢?” 华惜春道:“他们一个也不在,大概是上前村买酒去了。” 狄少青道:“那就等他们来了,一起吃吧!” 华惜春笑道:“我说是不用等他们了,这两个老哥哥只要有酒喝就好,我们只管吃好 了。” 狄少青点点头道:“单兄说得不错。” 华惜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也讲好了的,我叫你狄大哥,你叫我单兄弟,还叫我 单兄作甚?” 狄少青忙道:“是,是,我应该叫你单兄弟,只是叫惯了单兄,一时也改不过口来。” 华惜春道:“那我不管。” 严娟娟看他们俩人有说有笑,心中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却自己暗自啐了一口,忖道: “他们两个,才是真正一对呢!” 这一想,不由自主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狄少青、华惜春却并未发觉,华惜春拿起一个肉包子,递了过去,说道:“严兄弟,你 吃呀?” 严娟娟道:“我自己来。” 三人吃过早餐,还剩下了许多,华惜春依然用荷叶包好了。 大家就坐在石阶上等候,哪知左等右等,一直没见钱老大和酒肉道土回来。 时间惭渐快接近中午,才见钱老大一个人双手捧着两个大酒坛和两大包东西,点着脚 尖,像猴子般一颠一颠的从大路上跑来,老远就拉着他尖沙嗓子,叫道:“喂!喂!两个小 兄弟,你们明明看到了,还不来帮我搬东西,这趟路,真把我累死了。”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九 章 鬼影幢幢
狄少青、华惜春急忙掠出庙门,迎了上去。 钱老大双手一推,就把两个五十斤重的酒坛朝两人推了过来,说道:“你们快帮我接过 去。” 两人接住酒坛,一起回人庙中。 钱老大放下两个大包,长长吁了口气,嘻嘻笑道:“都办好了,这趟路,可不少,老哥 哥是到城里去采办来的。” 华惜春道:“老哥哥,你去采办了什么呢?” 钱老大往地上两大包东西指了指,说道:“穿的、吃的都有,哦……”他把一个大布包 提了起来,放到华惜春面前,说道:“你们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华惜春依言打开,只见里面是两套男装,从长衫到短衣裤、鞋、袜俱全,这就抬头道: “老哥哥,你这是买给谁的?” 钱老大道:“自然是你和娟娟的了,你们快去换上了,看看合不合身?” 严娟娟道:“多谢你老人家,我该叫你老人家什么呢?” 钱老大忽然正容道:“他们两个是我小兄弟,叫我老哥哥就好,你不能叫我老哥哥,就 叫我老人家好了。” 他是严娟娟外公的兄弟,当然不能称他老哥哥了。 严娟娟并不知道,她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应了声“是”。 狄少青道:“老哥哥,道土老哥哥没和你老一起去么?” 钱老大道:“他跟我去作甚?” 狄少青道:“但道士老哥哥不在庙里。” “老哥哥昨晚不是说他胆小么?” 钱老大缩缩头,笑道:“他听咱们要去黑谷,就躲起来了,咱们不用去理他。” 华惜春、严娟娟提着布包,回入后进更换衣衫去了。 没多一回,华惜春、严娟娟相偕走出。严娟娟虽然换了男装,但粉脸酡红,走路扭扭捏 捏的,一看就知是女子乔装的了。 华惜春穿上了新装,把原来的那件长衫,还给狄少青,脸上一红,低声说道:“狄大 哥,真谢谢你了。” 狄少青含笑道:“你是我兄弟,还说什么谢呢。” 华惜春回身又朝钱老大道:“老哥哥,你真会买衣衫,我穿得合身极了。” 严娟娟也道:“老人家,我也很合身呢!” 钱老大得意的晃晃脑袋,笑道:“我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有多高多大,就是要裁缝 师傅来量身,也绝没我看上一眼的准。”华惜春问道:“老哥哥,那一大包是什么呢?”钱 老大笑道:“咱们眼前就有四个人,到黑谷去,那里寸草不生,你想吃草根树皮都找不到, 不带几天干粮去,不活活饿死才怪!” 严娟娟道:“老人家,我们已经吃过了,你要不要吃些东西?还剩着十几个肉包子 呢!” 钱老大摸摸肚皮,笑道:“我老人家只要一上街,肚子里的蛔虫,就吵着要喝酒了,不 喝上几杯行么?现在早就填饱了,不用啦,你们把肉包子带上,咱们该走啦!” 华惜春道:“我们就要走么?” 钱老大道:“不走,等着他们(指南北武馆)大批的人来找麻烦?” 严娟娟取了荷叶包的十几个包子,又用纸包好,说道:“我们可以走啦!” 钱老大指指一大包干粮,说道:“狄老弟,这包东西归你负责。” 他两手棒起两个大酒坛,回头道:“你们跟我来!” 当先朝庙外走去。 狄少青双手捧着一大包干粮,跟在他身后,心中暗道:“老哥哥昨晚说要去黑谷,酒肉 道士脸上就变了色,一口拒绝不去,钱老大还说他胆小,不知这黑谷到底是什么地方,钱老 大要大家到黑谷去,想来其中必有原因。” 现在正当午刻,一行四人,离开龙王庙,钱老大就一路往西行去。 这一带是嵩山山脉和伏牛山脉交汇之处,群山峻岭之间,根本没有山径,大家只是循着 山麓,溪涧而行。 华惜春忍不住问道:“老哥哥,我们到黑谷去是做什么的呢?” 钱老大回过头来,笑道:“老哥哥从前听说过黑谷之名,没有去过,现在既然已经到了 附近,就顺便进去看看。” 严娟娟问道:“里面很好玩么?” “好玩极了!” 钱老大嘻嘻一笑,耸着肩道:“那黑谷里面,从无人迹,进去的人,进去了很少有人活 着出来,据说还有许多怪异……” 严娟娟听得好奇,问道:“有什么怪异呢?” 钱老大笑道:“所以我要进去瞧瞧咯!不进去,谁知道?” 华惜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钱老大道:“再有三四十里,就到了,不过那只是谷口,里面不知道有多深呢!” 华惜春问道:“我们一直要进去么?” 钱老大道:“这条谷不知有多长,因为一路往西,就是高山山脉、伏牛山脉和熊耳山脉 交接,再进去,又有崤山脉和秦岭山脉相会,重山叠岭,也可能是造成这一条神秘莫测山谷 的主因了。” 华惜春笑道:“听起来好像很神秘!” 钱老大道:“进去了,你会觉得更神秘呢!” 狄少青心中一动,暗道:“钱老大此行,看来果然是有为而来的了。” 严娟娟咭的笑道:“我们好像是探险来的了。” 四人脚下均快,太阳还未下山,已经赶到黑谷之口。 黑谷并不是很出名的地方,它只是群山万壑之间一道两山夹峙的山谷而已,像这样的山 谷,在群山万壑之间,不知可以找出多少个来。 钱老大双手抱着两个大酒坛,走到谷口,就回过头来,笑道:“到了,这里就是黑谷谷 口了。” 狄少青举目望去,谷口矗立着两座十几丈高的石崖,石色黝黑,中间就像用巨斧劈开似 的,成了一个门户,可容两人并肩而行,除了石色较黑之外,也看不出有何异处。 华惜春问道:“这里就是黑谷了么?” 钱老大道:“这是黑谷入口,黑谷还在里面呢! 严娟娟道:“那我们就进去咯!”钱老大道:“你们累不累?大家不如在谷口歇息会再 进去,里面的路不大好走。”狄少青问道:“你们要坐下来歇息么?” 华惜春道:“我还不累,娟娟,你要不要歇息?” 严娟娟道:“我也不累。” 钱老大道:“既然大家都不累,那就走吧!” 他领先朝谷中走去。 谷口这两座石崖,矗立如门,大家踏进这道石门,就感觉黑谷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因为 进人了这道石门之内,天色就似乎比外面暗了许多! 这当然不是黑谷的天色会比外面幽暗,而是谷中两山夹峙,两边的山峰高可插云,只有 中间一道天光,此时又是太阳将要下山,光线不足,自然比外面要暗得多了,尤其这两边的 山石,枯瘠露骨,石色黝黑,就更觉得有些黑沉沉的感觉了。 谷道并不很直,弯曲着往里延伸,走了一里光景,两山忽合,前面似已无路可通,大家 耳中忽然听到洪洪水声,但却并没有看到山涧。 华惜春心里暗暗奇怪,正待问话。 走在前面的钱老大已经踏着高低不平的大石,爬上一座石崖。 大家跟着上去,才看到从两山缺口处,像山洪暴发一般冲下来一道匹练似的瀑布,向下 直落。洪洪之声,比打雷还响,钱老大却弓着身子朝瀑布下钻了进去,后面狄少青等三人, 跟踪走去,原来这石崖竟似一条屋檐长廊,从瀑布底下横穿过去。 大家走在长廊上,但觉寒气逼人,居然一点水珠也没有溅到身上,只是看不清楚瀑布落 向何处?也没人敢走出去伸头往下瞧上一眼。华惜春问道:“老哥哥,我们一路进来,怎么 会没看到山涧呢?这么大的瀑布,水会到哪里去了呢?” 狄少青心中暗道:“这位华姑娘,内功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这里水声如雷,她随口说 来,居然和平时说话一样!” 钱老大回头笑道:“老哥哥没下去看过,咱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当然是说笑了,瀑布一泻千里,你如何下去得? 这条屋檐长廊,约莫有一箭来远,就已穿过瀑布,也转过了一座山腰。 这一阵工夫,太阳也下山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举目看去,好像又进入了另一山谷, 虽然这里地势稍宽,但眼前竟是一片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大石,所有石色,俱都色呈黝黑, 傍晚时候看来,好像进入了洪荒未辟之境,使人心底不期而然升起阴森之感! 严娟娟道:“老人家,我们今晚要在哪里休息呢?” 钱老大回头朝她咧咀一笑道:“这里都是高低不平的石头,总要找一处较为平坦的地 方,才能歇脚呀!” 虽是回头说话,但他口中说着,脚下可丝毫没停,忽高忽低的点着脚尖,纵跃如飞,往 前奔去。 大家这一阵起落纵掠,武功内力,就显出高低来了,前面的钱老大双手捧着两个五十斤 的酒坛,脚下依然丝毫不慢。 狄少青、华惜春也始终保持着前后距离,只有严娟娟跟在后面,却已粉脸通红,额上绽 出汗珠来了,纵然一路提气急掠,还是落后了一段路。 正在奔行之际,突然后面的严娟娟口中发出一声尖叫。 华惜春急忙停步,回头问道:“严兄弟,你怎么了?” 严娟娟道:“你们快来,那里有一个人!”华惜春一怔,回头掠了过去,问道:“人在 哪里?” 严娟娟伸手一指,低声道:“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一块大石后面,似有衣角在飘 动!” 狄少青也一下飞掠过来,问道:“在哪里?” 严娟娟又指了指,说道:“就在那里!” 狄少青把手中纸包,交给了严娟娟,说道:“我过去看看。” 华惜春关切的道:“狄大哥,你小心些!” 狄少青微微一笑,就长身而起,飞扑过去。 钱老大也颠着脚尖赶了回来,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华惜春道:“严兄弟发现那边大石后面,隐伏着一个人,狄大哥已经追过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狄少青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哥哥,你快过来。” 钱老大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故,急忙放下酒坛,一个人颠着足尖,像猴子一般纵跳着 赶了过去。 华惜春道:“严兄弟,我们也过去看看!” 她心里自然是惦着狄少青了。严娟娟点点头,两位姑娘也同时掠起,跟了过去。 你别看钱老大纵跳的样子不好看,其实可是快捷如风,十数丈距离,只几个起落,便已 掠到,目光一注,只见狄少青蹲着身子,仰起头道:“老哥哥,你看这位道长如何死的?” 他蹲在一块一人高的大石旁,石后也蹲伏着一个人,那是头簪道髻,身穿灰色道袍的一 个老道,肩头还背着一柄长剑,并未出鞘,蹲立大石后面,好像是隐蔽住身形,正在窥伺敌 人一般,伏着不动。钱老大一呆道:“这人会死黑谷之中,老弟没看出他如何致死的么?” 狄少青道:“在下找不出他伤在何处,好像就是这样蹲着突然死去的。”钱老大走到那道人 身边,因为这大石后面地方不大,狄少青就站了起来,侧身相让。 钱老大道:“这道人为什么到黑谷中来?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躲在大石之后,蹲在石 后,又如何会突然死去,这些都大有疑问…… 啊!老弟可曾动过他尸体么?” 狄少青道:“没有,在下发现这位道长,已经死去多时,就出声叫老哥哥了。” 钱老大在他说话声中,身子也蹲了下去,依着那道人的视线,探首朝外望了望,才伸手 把那道人的尸体提了起来,退出石后,才行放下。 因为那道人蹲在大石后面,面向大石,大家都没看清他的面貌,这一放下,才看清那道 人扁脸,连鬓短须,脸色灰白,似有咬牙忍耐之状! 钱老大方自一怔,严娟娟已经惊讶出声道:“会是乙青道长!” 乙青道人,在江湖上名头可不小,他原是和武当派掌门人乙阳道长是同门师兄弟,二十 年前因故和终南派发生争执,一掌把终南派夏奇峰震成重伤,闹得两派几乎失和,乙阳道长 为了息事宁人,只得把这位师弟开革,在武当除名,乙青道人就这样的离开了武当山。 钱老大问道:“你认识乙青道人?” 严娟娟目光四顾,低声道:“乙青道长就是剑盟几个负责人之一,晚辈自然知道了。” “他会是剑盟的人!” 仔细在乙青道人身上检查了一遍,攒攒眉道:“奇怪,身上当真一点伤痕也找不出 来。” 他经验老道,查不出伤痕,那就是没有伤痕了。 华惜春道:“老哥哥,这位道长脸上似有咬牙忍耐之状,可见他在临死之前,一定忍耐 着什么了,一个人只有忍住疼痛,才会有这种表情,若是他身上没有伤,那咬牙忍耐的会是 什么呢?” 钱老大微微摇头道:“老哥哥别的本领没有,眼光可最尖不过了,不论再细的暗器,也 逃不过老哥哥的眼睛,他身上委实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严娟娟道:“那除了忍痛,还有忍什么的呢?”她也作出咬牙的忍耐之状,偏头思索着 道:“啊,有了,只有身上感到寒冷,也会咬紧牙齿忍耐!” “这里又不是冰天雪地,乙青道人会冻死在这里。” 钱老大耸耸肩道:“就算冰天雪地,以乙青道人的内功修为,也不会冻死的。” 狄少青忽然低“啊”一声道:“老哥哥,在下刚才摸到他顶门之时,发现他全身血脉凝 结,冷得有些怪异,倒确有几分像是被冰冻致死的。” “冰冻?”钱老大口中低说了两个字,试着用手指朝乙青道人顶门摸去。 人死了,尸体自然是冰冷的,但钱老大手指接触到他顶门之时,也确实感到冷得有些不 同! 尤其据钱老大的判断,乙青道人可能死了已有两天之久,人是血肉之躯,尸体应该快要 腐烂了,但乙青道人却依然血脉凝结,全身僵硬,当真像冰冻在冰窟中一般。这一点,如非 狄少青提出来,连老江湖钱老大都忽略过去了。 钱老大点点头,站了起来,乙青道人的尸体僵冻如此,他也想不出道理来,接着又耸耸 肩道:“咱们走吧!” 严娟娟道:“我们不把乙青道长埋起来么?” 钱老大朝她摊摊手道:“这里都是石头,如何埋法?” 严娟娟又道:“老人家……” 钱老大已经要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严娟娟道:“晚辈在想,乙青道长是剑盟中几个负责人之一,他绝不会一个人来的,他 的尸体在这里发现,不知会不会……” 钱老大问道:“你是说还会不会有旁的人也在附近出了事?” 严娟娟点着头道:“晚辈也只是推想罢了,乙青道长出了事……” 钱老大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 他回头望望那方矗立的大石后面(方才乙青道人藏身之处),心中暗自忖道:“乙青道 人要躲在这方大石之后,依情况判断,那很可能在这方大石的前面,发现了敌踪,如果有人 和乙青道人同来,那就应该分散隐伏在这方大石的左右两边了。”心念这一转,朝华惜春、 严娟娟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别动。”接着又朝狄少青道:“狄老弟,咱们以这方 大石为中心点,你往左,老哥哥往右,咱们在这附近二十丈周围,搜上一搜。” 狄少青答应一声,飞身而起,往左扑去,钱老大也颠着足尖,往右首纵去。 哪知他一起一落,纵跃出去,还不到五丈,就听到狄少青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老 哥哥,这里又发现了一个中年人!” 狄少青的话声刚刚传来,钱老大脚下方自一停,也发现右首一方石后,也蜷伏着一个 人。这人躲在石后,同样一动不动,心中不禁一凛,暗道: 这人的死状,和乙青道人如出一辙!一面接着问道:“狄老弟,他死状是不是和乙青道 人一样?” 狄少青道:“是的。” 钱老大道:“好,你不用管他,再搜下去。” 口中说着,人已一跃而下,察看了这人的伤势,那是一个劲装中年人,面貌陌生,果然 和乙青道人一样,全身找不出丝毫伤痕,只是尸体像冰冻过的一般。 他刚直起身,只听狄少青又道:“老哥哥,这里又有一个了,也是中年人,死状也和乙 青道人一般无二。” “唔!”钱老大已经感到此事并不寻常,他也纵身掠起,继续朝右搜去。 两人以乙青道人藏身的大石为中心,在左右二十丈方圆,搜了一遍。结果在十丈以内, 就一共发现了五个身佩长剑的中年汉子,同样蜷伏在石后而死,死状也和乙青道人完全相 同。 十丈以外,就没有再发现什么了。 这就是说,那五个中年汉子都是由乙青道人率领着进入黑谷来的了。 他们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情况,于是由乙青道人发令要他们散开,各自找大石 隐蔽身形,躲了起来,所以这五人以乙青道人为中心,飞掠出去,不出十丈之外。 但究竟他们遇上了什么情况?何以会毫无抵抗?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连剑都没有出鞘, 只是在隐伏不动之时,就遇害身死。 身上又找不出一点伤痕,只似僵冻而死,而且经过了一二日之久,尸体会依然像冰冻过 一般,并无变质和腐烂的趋势! 现在,狄少青、钱老大已经回到了乙青道人藏身的大石附近,华惜春和严娟娟听说另外 还有五个中年人,死状和乙青道人一样,自然大感惊诧! 钱老大只是深蹙双眉,一声不发,他心中正在思索着过去几十年前,江湖上有没有人死 在这种冻僵的手法之下,但任你钱老大可以把几十年,甚至近百年的江湖掌故,说得如数家 珍,也想不出半点头绪来。 严娟娟紧握着华惜春的手,掌心已经泌出汗来,低低的道:“华兄,这五个人一定是乙 青道长一手训练出来的弟子了,他们到这里来,一定有着什么事了。” “冰冻……”钱老大喃喃的道:“这会是什么功夫,什么手法呢?” 华惜春问道:“老哥哥,江湖旁门中,有没有这种功夫呢?” “简直没有的事!” 钱老大道:“旁门中掌功最厉害的莫过于‘玄冰掌’,指功最厉害的莫过于‘阴极 针’,击中人身,可以使人僵冻而死,但中了‘玄冰掌’的人,身上必有掌痕,中了‘阴极 针’也有针头大的痕迹,而且也只有中指之处,冻得会结成硬块,肌肉僵冻,一摸便知,从 没像这样的死法。”他举目看看天色,这一阵耽搁,几乎已经昏黑,这就催道:“咱们快些 走吧!” 他领先跃起,不过十几个起落,便已回到了原来的停身之处,目光一动,口中不觉 “咦”出声来,奇道:“两坛酒呢?怎么不见了?” 他听了狄少青的呼唤,在赶去之时,曾把两坛酒放在地上,这时果然没了酒坛的影子。 严娟娟道:“老人家方才是放在这里的么?” “怎么不是?” 钱老大伸手一指,说道:“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我还怕山石高低不平,把酒坛打破 了,所以还用脚扫开了些乱石,放得很平稳,你没看到这里还有我用脚扫开石子的痕迹 呢!” 严娟娟道:“这怎会丢了呢?莫不是什么人偷走了?” 华惜春轻哦一声,笑道:“是了,一定是道士老哥哥跟着我们来了,他看你放下酒坛, 才偷偷的把两坛酒运走了。” 两坛酒,每坛有五十斤,换个功力稍差的人,也休想偷得走。 那不是说功力稍差的拿不动一百斤,而是钱老大等人都在附近,如果轻功不到炉火纯青 之境,会不被钱老大发现么? 钱老大唔道:“没错,这酒肉道士老是给我捣蛋!” 说到这里,忽然耸耸肩,嘻嘻一笑,问道:“你们可知道老哥哥为什么要买两坛上等女 儿红来?” 严娟娟道:“自然是来喝的了。” “这不是废话?” 钱老大摇摇头道:“不对,不对,酒不来喝的,难道是来倒掉的?” 华惜春道:“那是做什么的呢?” 钱老大得意一笑道:“老哥哥一生别无嗜好,唯有喜欢喝上几碗,一坛自然给我自己准 备的了。” 华惜春“哦”了一声,笑道:“还有一坛是给道士老哥哥准备的了。” “不,但也可以这么说。” 钱老大咧咀一笑,低低的道:“另外一坛,原是给酒肉道士的,我约他,他不肯来,但 他是个酒鬼,我有两坛好酒,就不怕他不跟来了。” 华惜春咭的笑道:“原来是老哥哥用的计谋。” 钱老大得意的笑道:“对付这酒肉道士,不用点计谋,他怎么肯来?” 接着笑道:“这样也好,老哥哥已经抱着两个酒坛,跑了七八十里路了,自该让他抱着 去走一段路,我也好松动松动,唔,现在该上路了吧!” 严娟娟问道:“老人家,我们要到那里去歇脚呢?” 钱老大已经开始领先走了,一面回头道:“我也说不出来,咱们到前面去看看,可以歇 脚的地方就歇脚。” 大家只好跟着他走去。 这时天色业已全黑,这黑谷之中,大大小小的乱石,又是黑的,是以看去简直就是一片 漆黑。 走在前面的钱老大,依然颠着脚尖,遇高则纵,遇低则跃,一路上纵跃如飞。 狄少青内功修为不在钱老大之下,从容举步,亦步亦趋,丝毫没有落后。四人之中,严 娟娟功力最差,白天都会落后一段路,这时更是看不清楚,自然落后甚多,华惜春为了照顾 她,就走在了后,和前面两人,相差几乎有二十来丈远近。 狄少青走了一段路,眼看两人落后甚多,就停下来等候。 钱老大看后面的人停下来了,也只好停住,口中说道:“所以一个人行走江湖,千万别 和小娘们走在一起,你看那小女娃走路像绣花似的,真会等出小肠气来。” 就这样等等走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两边山势,又渐渐逼仄,这一段辽阔的乱石堆, 好像至此已告结束,前面又到了一处谷口。 钱老大回头笑道:“看来这条山谷走完了,咱们就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了。” 狄少青道:“老哥哥怎么知道这道山谷有休息的地方呢?” 钱老大嘻的笑道:“小兄弟,看来你还是很少出门,这谷口不是有一道溪流么?溪水流 得不急,可见这道山谷之中,必有平坦的地方,而且要找休息的地方,就必须是有水的地方 才成,你跑了半天路,要坐下来休息,要洗把脸吧?既然休息了,自然要吃干粮,吃了干 粮,你不要喝口水么?再说咱们这一休息下来,就是要在这里过夜,明天早晨起来,也要抹 上一把脸,人生是离不开水的,方才那片乱石堆没找到水,所以不能停下来休息了。” 狄少青道:“老哥哥说得是。” 说话之时,华惜春、严娟娟也已走到谷口。严娟娟这段山路,已经走得她满脸通红,连 发鬓都是汗水,口中直喘着气。 狄少青含笑道:“现在好了,我们进入这道谷口,就可以找到地方休息了。” 严娟娟道:“我们不在谷口休息,还要走么?” 钱老大道:“这条山谷不会太长,最多也不过三五里路。” 严娟娟道:“老人家从前来过么?” “来是没来过。” 钱老大道:“这可以从山势看得出来,我老人家天下名山差不多都跑遍了,山势的来龙 去脉,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猜得到一半了。” 一面催道:“咱们走吧,别在这里待久了。” 说完,又领先朝谷中走去。 这条谷道,虽然两山夹峙,但右首是一条山涧,不,其实这两山之间,本来就是一道山 涧,山洪暴发的时候,整个谷道,应该全是泄洪道了,如今水势不大,只有右首像带的一 条,水流就并不很急。 事情也全如钱老大所料,走了三五里路,谷道尽头,地势又豁然开朗,成为群山环抱的 一片盆地,地势虽然不算很大,却也有百亩大小,中间有一个十来亩大小的天然湖沼,水光 潋滟! 只是这座山谷,依然是一座死谷,除了湖沼右首,有几方矗立的怪石,整座谷中,不生 树木,也没有青草,都是光秃秃的黑石,但湖边的地势,却是相当平坦! 钱老大走到湖边,回头笑道:“如何,咱们在这里过夜,地力不错吧?” 他蹲下身去,双手掬着水在脸上,头上淋了一回,又喝了几口,才回身在地上坐下,说 道:“大家快去洗一把脸,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吃晚餐了。” 狄少青、华惜春、严娟娟不待他说,早就像渴骥奔泉,跑到湖边,掬水洗脸,痛快的喝 着。 只听钱老人顿着足骂道:“这狗道士,臭道士,真是一点人性也没有,这地方明明是歇 脚的地方了,他还充军一样,不知充到哪里去了?” 华惜春喝了两口水,抽出手帕来抹抹咀角,嗤的轻笑道:“老哥哥大概酒瘾发了,才在 臭骂道士老哥哥呢?” 她把手帕朝狄少青递了过去,低低的道:“你要不要揩脸?” 狄少青用衣袖抹着脸,说道:“不用了,我用衣袖揩也是一样。” 华惜春脸上微微一红,收起了手帕。 钱老大依然恨恨的骂着:“就是要去充军,也该留一坛下来,这不是故意整人么?臭道 士,你给我碰上了,看我钱老大不拆下你几根肋条骨来才怪!” 狄少青打开大纸包,里面还有几个小的细包,华惜春、严娟娟帮着一一打开,里面有烧 饼、有硬饼,也有馒头,另外一个荷叶包里,却是卤牛肉、鸡腿、鸭翅膀和二十几个卤蛋。 严娟娟道:“老人家,快来吃了呢!” 钱老大哼道:“还吃个屁,我老人家没有酒喝,这些东西,如何咽得下去?臭道士明明 知道我不喝酒还没关系,我肚子里的蛔虫没有酒灌下去,会乱咬乱转,你们想想,有十几条 蛔虫在你肚肠里乱咬乱转,叫我老人家如何受得了?” 这话听得两位姑娘都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狄少青道:“老哥哥,你不用急,道土哥哥看我们不进去,也许会找来的。” 钱老大道:“还会找来?这臭道士只要有酒喝,就是天坍下来他都不管了,非醉死不 可!” 三人看钱老大放着一大堆东西不吃,也就各自围着坐下吃了起来。 华惜春道:“老哥哥,你跑了半天路,总得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别烦我了。” 钱老大挥着手道:“你们快吃吧,我可以三天五天不吃东西,酒可少不了,那年住在皇 帝老子的正大光明殿匾额上,也得抓一坛酒上去,慢慢的喝……” “啊!”严娟娟刚撕了一小块馒头,塞到咀里,忽然轻啊了一声。 钱老大正在生气,回头问道:“你怎么啦?” 四人在湖沼边上席地围着,严娟娟是面向湖沼坐的,她两三口,把一小块馒头吞下,伸 手指指对面,说道:“晚辈刚才看到那里似有火光一闪。” 三人同时回头,朝对面看去,湖沼对面,是一座插山高峰,黑沉沉的,哪有什么火光? 钱老大问道:“在哪里?” 严娟娟指着手道:“就在对面。” 华惜春道:“我们怎么没看到呢?” 钱老大问道:“你没看错?” “不会错的。” 严娟娟道:“我刚才明明看到火光一闪而没,绝不会看错。” 钱老大回转身来,说道:“这里一片荒山,连鬼都没有半个,哪来的火光?” 大家也各自转过身来。钱老大道:“咱们明天可能还要跑上一天,还跑不完呢,你们吃 饱了,把东西收拾起来,这地方还算平坦,大家好好睡上一晚……” 他话声还没说完。 “啊!”严娟娟又叫了起来,伸手指着对岸,说道:“老人家,快看,那火又起来 了!” 三人急忙回头看去,果见对面山麓间,正有一点闪动的火星,好像天上星星一样,只是 有些绿阴阴的! 华惜春道:“果然是灯火,那里一定有人住着了。” 钱老大搔搔头皮,哼道:“这可不是人的火!” 这话听得两位姑娘毛骨有些悚动! 严娟娟问道:“老人家,那是什么火呢?” 钱老大道:“不是人的火,自然是鬼火了!”严娟娟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华惜春挨近了 些,不敢抬目去看,颤声叫道:“老人家……” 狄少青却目光直注,盯视着对面,说道:“老哥哥,那火光一直没有移动,会不会是灯 火呢?” 钱老大突然跳了起来,说道:“没错,一定是那臭道士弄的鬼,他一向鬼计多端,一个 人喝酒,觉得不好意思了,走,你们吃好了没有,咱们过去瞧瞧!” 严娟娟胆怯的道:“万一不是酒肉道长呢?” 钱老大嚷道:“你怕什么,有我老人家在这里,就是遇上山魈魍魉,我也一样把他活捉 下来,走,一定是那臭道士喝了几口,没东西下酒,才弄个鬼火,好让咱们找过去!” 他不待三人开口,早已颠着脚尖,首先像领路的猴子一般,绕着湖泊走了过去。 这湖泊并不大,但湖泊只是蓄水的地方,这条山涧,却是从山谷里面流出来的。你循着 湖泊走去,依然隔着一道山涧,而这道山涧,少说也有三四丈宽。 钱老大走到湖泊左首,忽然发现山涧上架着一道石梁,像桥板一般,横在涧上。 这石梁当然不是天生的,既非天生的,自然是有人架在山涧上的了。 钱老大究是老江湖了,他发现这道石梁,就俯着上身仔细察看了几眼,便可断定石梁不 是新架上去的。不是新架的,那就证明对面山麓果然有人居住,石梁是居住的人必经之路。 他这一看,陡然想起谷外乙青道人等六人死得离奇,莫非和此人有关?想到这里,脚下 不觉一停,回头道:“女娃儿,你胆子小,就走在中间,这样吧!小兄弟(华惜春),你跟 在老哥哥身后,让女娃儿走在你后面,狄小兄弟走在最后,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狄少青目能夜视,他看到老哥哥看了石梁之后,脸色有异,才这样分配,可见事有着蹊 跷,老哥哥虽没明说,但这番调度,分明是因严娟娟武功较差,才要她走在中间,要自己断 后的了! 莫非老哥哥已发觉那火光并不是酒肉道士点的,而是另有其人了? 当下急忙答应一声,让华惜春、严娟娟走在前面,自己断后。 华惜春从狄少青身边走过之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 她也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经过石梁,是一片乱石堆,到处都是沙砾乱石,可见这一带原是溪底,溪水如果涨满的 时候,这一带都是溪,就与世隔绝,别无通路了。 大家踏着乱石,走了一箭来路,便已到了溪岸,这里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山脚与山溪的分 岔了,因为山脚间的岩石,敢情在若干年前,经常经澎湃水势的冲击,形成了一道堤岸,距 离溪底,足有七八丈上下,极为陡峭。 钱老大走在前面,目光炯炯,只是打量着四周形势,等到走近堤岸,他才发现右首有一 道斜坡,虽然像是堤岸的缺口,·但却不用施展轻功,就可以从这道斜坡,踏着石蹬般的乱 石,从容举步走上去。 钱老大暗暗攒了下眉,忖道:“这里果然经常有人上下的了。” 他没有作声,依然颤着脚尖,走在前面,心里却已经有了极深的戒备! 四人相继登上堤岸,再回目四顾,绿色的灯光还在前面,那是一座插天高峰右首的一处 山坳间,估计还有半里左右。 黑色的岩石,暗影迷离,今晚天空间竟然云层厚结,连月光也透不出来,四野就愈见黑 沉沉的,那一点绿色的灯光,就特别惨绿。 钱老大是见过世面的人,也感觉到今晚事有蹊跷,严娟娟跟在华惜春的身后,后面虽然 还有狄少青,她心里兀是有些发毛。 山坳,就是两山之间的山沟,四人依然踏着高低不平的石块,一路往上走去。半里路, 当然费不了多少力气,现在已经走到一处断崖底下。 惨绿的灯光忽然不见了。 那倒不是有人故意把火光弄熄了,而是灯光在断崖上面,人到了崖下,灯光自然被遮住 了。 这座断崖,峭立如壁,却不过五六丈高下。钱老大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开始循着坍落 的大石,连纵带跃,往上攀登,等到登上断崖,地势顿见平坦,这里竟似一片平台! 绿阴阴的灯光就在眼前,那是从岩壁下一间简劣的石屋窗棂中透出来的。 这里居然会有一间石屋! 钱老大口中呵呵一笑,回头道:“这里既然有屋,屋中既然有灯,想必有人居住的了, 咱们跑了一天山路,正好向主人借宿一宵呢!” 他这话虽是对身后三人说的,但也是向屋中人说的了。 石屋当然有门,那是一扇木门,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问话。 照说,钱老大这话声音说得不算低,屋中人听到了一定会问:“门外是什么人?”但却 没有人答腔。 钱老大回头低声道:“你们随我过去。”他当先走到门口,大声道:“屋里有人么?咱 们是过路的,见到灯光,一路寻来,想请屋主人行个方便,借宿一宵。” 屋中依然没有人作声。 钱老大搔搔头皮,回头道:“大概屋中入睡着了,老哥哥去敲门试试。” 说完,举手朝门上叩去,他只叩了一下,木扇便应手往里慢慢的自动开启。 不,这是钱老大明明知道门只是虚掩着,他在叩门之时,中指稍微用了点力,门自然应 指往里开启了。 木门开启,这石屋只有一间,屋中的情形,自可一眼就看清楚了。 这间石屋,只有一道门和一个窗,窗开得比人还高,所以在窗外是看不到屋内情形的。 屋内地方相当宽敞,约有五丈见方,靠壁处有一张石床,床前是一张石几,几上点着一 盏绿阴阴的油灯,也不知是什么油,火光会有如此绿法! 整间石屋,除了一床、一几、一灯,就别无一物。 在黑谷中建的石屋,当然就地取材,是以石屋是用黑石建的,石床、石几也是黑石做 的,家徒四壁,这四壁当然也是黑的。 石屋中并没有人,但在石床前方,赫然放着两个酒坛,正是钱老大一路抱着进入黑谷, 黄昏时候不见的两坛酒。 钱老大心头暗暗一怔,回头道:“看来主人出去了,狄老弟,咱们进去再说。” 他举步跨进石屋,后面的人也相继跟着走人。 华惜春一眼看到石床前的两坛酒,不觉笑道:“老哥哥,果然给你说对了,道士老哥哥 已经先到了,酒放在这里,他人呢?” 钱老大没去理会她,他紧闭着嘴唇,却睁大了一双小眼睛,耸起肩膀,活像一头老鼠刚 从洞里钻出来,对周围环境作机警的视察,石床、石几、油灯,四周石壁,莫不看得十分仔 细,最后他走到两个酒坛旁边,绕着酒坛又仔细的看着。 他这番动作,自然十分古怪。 严娟娟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钱老大耸耸肩笑道:“你没看到我老人家鼻子在动么?” 严娟娟奇道:“你老人家的鼻子动,是做什么呢?” 钱老大嘻嘻一笑,故意绉了绉鼻子,才道:“鼻子动,自然是在闻气味了。” 严娟娟听得更奇,问道:“这屋子里有什么气味呢?” “自然闻人的气味了。” 钱老大回头道:“我老人家是闻闻这屋里有没有人住过?” 严娟娟道:“人的气味,我们怎么闻不出来呢?” 钱老大道:“你们自然闻不出来了。” 华惜春道:“我知道,老哥哥一定是在闻酒气,对不?道士老哥哥有一身酒气,一闻就 可以闻出来了。” 钱老大哼了一声道:“这两坛酒不是臭道士搬来的。” 华惜春道:“老哥哥是闻气味闻出来的?” 钱老大耸耸肩笑道:“你们想想看,臭道士嗜酒如命,没酒喝的时候,连喝醉了酒的人 撒出来的尿,他都想喝,这两坛酒如果是他搬来的,还会不喝么?” 华惜春奇道:“不是道士老哥哥搬来的,那会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钱老大摇摇头道:“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人的气味,只要有人踏进来过,老 哥哥一闻就闻出来了。” 严娟娟听得毛骨悚然,急急问道:“老人家,你说这两坛酒不是人搬来的么?” “这个咱们不用去管他。” 钱老大道:“反正今晚找到了这间石屋,总比露宿强得多了,时间不早,你们三个都可 以休息了,女娃儿,你和小兄弟(华惜春)睡到石床上去,我和狄老弟就在地上坐下来,好 像只有大半个晚上,天就会亮了。” 严娟娟胆怯的道:“老人家,我有些害怕。” 钱老大道:“这怕什么?咱们还有三个大人在这里,你怕鬼把你吃了?” 严娟娟道:“老人家,你别说了好不?” “好,好!”钱老大笑着道:“我老人家不提鬼总好了吧。你和小兄弟快上床去睡 吧!” 华惜春拉着严娟娟的手,说道:“严兄弟,来,咱们就睡到床上去,你怕就睡在里面, 我不睡,坐在你外面,你总不用怕了吧!”严娟娟重伤初愈,又奔行一天路,确已感到十分 疲累,依言跨上石床,在里面和身躺下。 华惜春跟着跨上石榻,在榻上坐下,一面笑道:“老哥哥,有了这两坛酒,你可以一晚 不睡觉了。” 钱老大鼻子里只哼一声,没有作声,一面朝狄少青道:“狄老弟,你也可以坐下来休息 了。”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待会熄了灯,老哥哥要去外面瞧瞧,这里大有古怪,你 可要机警些!” 狄少青依言在地上盘膝坐下,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在下省得。” 钱老大也在门口坐了下来,说道:“咱们该熄灯了,从现在起,大家不许再说话了。” 说完,举手一挥,打出一团掌风,把灯熄了,刹那之间,屋中登时—片漆黑,伸手不见 五指。严娟绢道:“老人家,为什么要熄灯呢?” 华惜春低声道:“熄了灯,外面如果发现敌人,就看不到屋中情形了。” 严娟娟道:“今晚会有敌人么?” 钱老大道:“女娃儿,你只管睡好了,我老人家鼻子灵得很,只要几丈之内,有生人走 近,我就闻得出来,自会通知你的,不过从现在起,没事,就不准开口了。” 华惜春道:“老哥哥,我再说一句话行么?” 钱老大道:“你说吧,但只准说一句。” 华惜春道:“老哥哥也嗜酒如命,今晚怎么不喝呢?” 钱老大道:“这酒还能喝?” “扑”一声极轻微的爆响,传人众人耳中之际,已经熄灭了的油灯,又突然亮了起来, 而且绿光大盛,照得屋中一片惨绿。 这声轻响,屋中四人,当然全听到了,四人既未入睡,油灯的突然亮起,当然也全看到 了。 严娟娟目光转动,看到钱老大、狄少青、华惜春三人脸色都变得绿惨惨的十分吓人、连 鬓发须眉也变成了绿色,衣衫也绿阴阴的,一时心头狂跳,惊怖欲绝,急忙忍手掩着面孔, 惊叫出声。 钱老大坐着不动,回头道:“女娃儿,你怎么了?” 严娟娟道:“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脸孔都变成绿色了呢?” 钱老大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灯光是绿色的,大家脸上给灯光一照,自然变成 绿色了,如果灯光是红色的,我们的脸也就会变成红色了。” 严娟娟道:“但这灯火,你老人家不是已经熄灭了么,怎么又会点燃起来的呢?” 钱老大笑道:“你怕鬼,以为是鬼点燃的么?” 严娟娟全身打了一个冷噤,哆嗦的道:“难道不是?” 华惜春是女孩儿家,也难免胆怯,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钱老大道:“这种把戏,我老人家可看得多了,走江湖玩戏法的人,谁都会上几套‘百 步点火’、‘空中取火’,这盏灯熄而复燃,自然也是这一类手法了,不信,你们瞧着,我 把它熄了,大概有一定的时间,它又会自动点燃起来。” 说着,又一拍手,挥出一记掌风,把灯火熄了。 三人之中,严娟娟胆子最小,她对钱老大的话,半信半疑,钱老大挥手熄去灯光,她赶 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怕万一看到了鬼,那怎么办? 狄少青、华惜春可睁大了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那盏油灯,谁也没说话。 屋中虽然一片漆黑,但除了严娟娟的功力较差,不能夜视,狄少青、华惜春都还看得清 楚。 果然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大家耳中又听到“扑”的一声轻响,从灯芯头上爆出一点 比米粒还小的火星,油灯又突然亮了起来,绿光大盛! 钱老大笑道:“如何,你们都看到了吧!” 华惜春道:“看到了,是灯芯里爆出来的火星!” 严娟娟道:“我不敢看。” 钱老大道:“不敢看也没关系,这就证明不是鬼点的火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本 来老哥哥想熄了灯,你们可以安心睡觉,我要出去瞧瞧,这盏灯既然有人做了手脚,熄也熄 不灭,那就让它点着,你们睡吧,我要出去了。” 严娟娟问道:“老人家,你要到那里去呢?” 钱老大道:“附近去瞧瞧,这鬼屋总有个弄鬼的主人吧?我老人家好歹也得把他请出来 才是。” 说完,颠着脚尖往门外就走。 严姻娟又娇慵的和衣躺下,狄少青、华惜春也渐渐有了困意,不约而同的打着呵欠,好 像有一股浓重的睡意,袭上心头。 华惜春身子一歪,也睡了下去,狄少青本来盘膝坐在石床前面,但因有了睡意,上身就 靠着石床打起盹来。 这真是说来凑巧,正好在钱老大出去之后,正好三个人都有着浓重睡意之时,靠壁处的 那张石床忽然缓缓往下沉落。石床沉落地底,躺卧在石床上的华惜春和严娟娟自然随着石床 下落,狄少青本是盘膝坐在地上的人,但因他有了睡意,就倚着石蛛打盹,石床渐渐往下沉 落,他失去了倚靠,上身后仰,一个筋斗,跌在石床上,随同两人,往下沉落。 现在沉落的石床,又恢复了原状,石几上依然点着那盏惨绿的像鬼火的油灯,石床前 面,依然放着两个未开封的酒坛。 一切都毫无变动,只是三个人像平空失去了踪影,而且失踪得丝毫不留痕迹! 现在石屋门口,探头探脑的走进一个人来,那是一个头被长发,身上穿一件又宽又大, 油腻得发了光的灰布道袍,赤着双脚的老道人。 他,正是酒肉道士。 酒肉道士一见屋中没人,目光一下就落到两个酒坛上,于思的脸上立时色然心喜,走到 石床前面坐下,一手抓过酒坛,一手迅快的一掌拍开了泥封,撕去了坛口包着的竹箬,捧起 酒坛,喝得咕咕有声,简直不是喝,是往喉咙直倒下去了。他一口气也真长,一直往下倒, 连气也没换一口,这一倒,少说也倒下去了一坛的三分之一。 就在此时,钱老大回来了,他第一眼看到酒肉道士,不觉喜道:“酒肉道士,你也跟来 了!” 这句话,还是很高兴,但立即叫道:“这酒不能喝……”这话说得很急。一脚跨进石 屋,紧接着问道:“他们人呢?” 这三句话,几乎是连贯着说的,话声甫落,人已到了酒肉道士面前。 “好酒,这酒太好了,足有十五年陈了。” 酒肉道士缓缓放下酒坛,十分满意的吁了口气再用舌头咂咂咀角,才横着眼道:“有这 么好的酒,道爷自然非来不可,这酒为什么不能喝,你买了两坛,一坛自然是我的。他们, 他们是谁?” “混球、混球,你除了会灌黄汤、吃狗肉……真是一个混球!” 钱老大头上青筋都绽出来了,顿着脚,指指屋中说道:“他们,自然是狄老弟、小兄弟 和女娃儿三人了,我出去的时候,他们明明都在屋里,怎么一会就不见了?” 酒肉道士一口气喝下了十几斤酒,这时一张脸已胀得通红,说道:“他们跟你一路来 的,我怎么知道?” 钱老大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酒肉道士道:“我来了只喝了一口酒,你说什么时候来的?” 钱老大道:“你进来就没看到他们?” 酒肉道士道:“道爷只看到这里有两坛酒。” 钱老大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真是酒鬼,你眼里除了酒,什么都看不见。” 洒肉道士道:“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人,难道要我说看到了,如果我说看到了,你不是 要问我人到那里去了?道爷又怎么说呢?” 钱老大已从他话中听出因来了,心里暗暗一笑,故意沉哼道:“这两坛酒,不是你搬来 的吧?” 酒肉道士道:“不是!” 钱老大道:“也不是我搬来的。” 酒肉道士道:“那总有人搬来的了。” 钱老大道: 你知道是什么人搬来的了。” “搬来了就好。” 酒肉道士笑着道:“你管他是谁呢?” 钱老大道:“所以我没有喝。” 酒肉道士眯着眼笑道:“总不是两坛酒都留给我道爷喝的吧?” 钱老大道:“不是!” 钱老大道:“那你是留给谁的?” “不是留给谁的。” 钱老大道:“这两坛酒不能喝了。” 酒肉道士瞪着眼问道:“为什么?” 钱老大道:“我进来之时,隔着酒坛已经闻出气味来了,酒味有些不对劲,很可能给人 家做了手脚。” 酒肉士道:“做了什么脚?” 钱老大道:“依我看可能隔物传毒,有人在酒中下了毒。” “哈哈!”酒肉道士大笑道:“钱老大,你真会编故事,这坛酒封得好好的,那会有 毒?这明明是你老偷儿舍不得让我喝就是了。” 钱老大道:“你不相信?” 酒肉道士大笑道:“钱老大,别人面前,你只管去吹,吹得天都不见了,我也懒得多 说,但你对道爷吹过了头,叫道爷如何相信?” 他双手捧起酒坛,又待往喉咙灌去。 钱老大厉声喝道:“酒肉道士,慢点喝!” 酒肉道士只当不闻,又咕咕的喝了好几口。 钱老大走过去劈面就是一掌,朝酒坛推去。 酒肉道士左手扶着酒坛,仰起脖子喝酒,腾出右手,朝钱老大擘来的掌上迎去。 双掌“啪”的一声,接个正着,两人都只用上三成力道,谁也没有把谁震退。 酒肉道士回手捧住酒坛,放了下来,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钱老大也厉声道:“你要死,也不能死在黑谷里。” 酒肉道士哼道:“我为什么要死在黑谷里?”钱老大道:“你不信把酒倒出来看看?” 酒肉道士气得笑道:“我道爷喝了几十年酒,酒的好坏,喝一口就知道,这样好的陈年 女儿红,入口又香又醇,会有人做了手脚,道爷会喝不出来?” “好!”钱老大双手捧起酒坛,说道:“你用手接着,我倒出来给你瞧瞧!” 说罢,果然缓缓侧转酒坛。 酒肉道士急忙双手一并,像掬水般接着,一面说道:“够了够了,多倒出来漏掉可 惜。” 酒倒在手掌心,黄澄澄的酒香扑鼻。 酒肉道士道:“如何,这酒颜色不是很好?” 要待俯下头去吸! 钱老大手掌一抬,拍在酒肉道士的掌背上,哼道:“你把它泼到地上看看!” 酒肉道士比他手掌还快,用力一吸,咀离手掌掏着的酒还有数寸,却被他这一吸,有如 长鲸吸水,一下都吸到口中,一滴也没漏,回头嘻的笑道:“你这点花样,道爷清楚得很, 怎么还会上你的当呢?” 他话刚说完,钱老大脸色忽然大变,气愤的道:“臭道士,你……不听良言,这下你死 定了,你……果然要死在黑谷……” “我怎么……”酒肉道士只说了三个字,他目光突然定住在双手之上,脸色随着剧变, 失声道:“我……道爷……这双手怎么会发绿的?” 原来在这一瞬间,他捧过酒的双手,已经变成了翠绿色,翡翠越绿越值钱,青草也越绿 越显得有生气,唯有人的手掌,却绿不得,手掌、手指如果变成绿色,岂非成了鬼爪? 钱老大道:“你现在相信了,你这双手,只不过盛过酒而已,已经绿得如此可爱了,你 喝下这许多酒,五脏六腑,只怕比你这双手绿得更可爱呢!” “这……这……”酒肉道士已感到一阵死亡的恐惧,袭上了心头,双手拍着胸脯,说 道:“钱老大,看来道爷今晚要在这里尸解了,咱们相交一场,你一定要把道爷的遗骸带回 去,在龙王庙里给道爷塑一尊神像,道号就叫‘绿宝大天尊’,也好让道爷永远享受人间烟 火……” 刚说到这里,忽然双手捧住肚子,口中“唔”了一声,说道:“看来肚子里已经在发作 了,钱老大,道爷……这回要去找太上老君了……” 他急急走近榻前,一脚跨了上去,很快的盘膝坐好。 这一阵工夫,他喝下去的毒酒,果然已在逐渐发作,跌坐的人,身躯起了一阵轻微的颤 抖,一张于思于思的脸上,也渐渐呈现出一片青绿之色! 渐渐,他一头长发也由花白变成了青绿。 文人笔下形容女人的秀发为青丝,如今酒肉道士一头长发,真正变成了“青丝”。 一个人脸上、头发都变成了绿色,他的身体、四肢自然也全呈了绿色! 惨绿的灯光,照在他惨绿的脸上,惨绿的长发,这景像何等惨绿恐怖? 钱老大数十年来,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风浪,江湖上光怪陆离的事儿,也见识得多了, 但从未有过像今晚这般恐怖的,一个人会变成比祖母绿还绿的怪事! 他望着酒肉道士,口中喃喃的道:“酒肉道士,绿宝大天尊,你去吧,钱老大身边还有 三千两银票,一定会在龙王庙里,给你塑上一尊绿宝大天尊的神像,酒肉供奉,使你永远享 受人间香火……” 耳中只听酒肉道士“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老偷儿,你答应的,三千两银子分我一 千五百两,可不能食言,这毒酒果然厉害得紧,我道爷差点控制不住呢!这是卖命的钱,你 别丧尽天良,黑吃黑,说了不算……” “差点控制不住!”那是已经控制得住了。 钱老大心中不说笑了,但仍是呆呆的木立在石床前面,装作出一副哀悼模样。 酒肉道士突然大叫一声,跌坐着的人,忽然往后便倒! 酒肉道土这声大叫,已可证明是他最后的一声了。 钱老大急忙双手合掌,朝酒肉道士拜了两拜,口中喃喃的道:“绿宝大天尊归位了!” 就在他喃喃颂祷之时,突然感到地底起了一阵轻震,急忙抬目看去,只见石床忽然缓缓 往下沉落下去。 钱老大口中发出一声轻“咦”,怔怔的望着石床下沉,伸手搔搔头皮,说道:“这是怎 么一回事呢?” 等到石床快沉到和地相平,他赶紧双脚一点,也跳到了石床之上。 石床就像升降机一般,载着两人往地底沉落。 钱老大已经坐了下来,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你怎么找到这石床升降枢纽的?” 酒肉道士直挺挺的躺着,也以“传音入密”说道:“道爷若是连这点机关都看不出来, 你还会请我来么?” 原来酒肉道士没被毒死,他们只是在演戏,但这场戏可是十分逼真。他喝下去的是人家 做了手脚准备毒死他们的毒酒,那可一点不假。 没被毒死,只是酒肉道土内功已经到了百毒不侵之境,才能以内功控制住剧毒,换上别 人,那就办不到了。 连钱老大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自知功力不如酒肉道士,放着两坛美酒,都不敢 以身试毒呢! 钱老大又道:“这里果然是他们巢穴了。” 酒肉道士道:“不是。” 钱老大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酒肉道士道:“不是就是不是。” 钱老大道:“那么这里会是什么所在?” 酒肉道士道:“你下去看了就知道了。” 钱老大道:“你这不是白说么?” 酒肉道士道:“但你不会白来就是了。” 他们这些话,当然是以“传音入密”说的,主要自然为了怕被人听到。 石床下沉的速度并不很快,沉落到地底之后,四周一片黑黝黝的,好像掉落在井里一 样,四面全是黑色的石壁,正好容得一张石床下落。 钱老大是老偷儿的祖宗,自然也懂得一点机关消息,这回一想就通了,酒肉道士说这里 不是贼人巢穴,这话已经有几分可信。 第一,这石床升降的机关,下面有人可以操纵,但上面的人,也可以操纵,不然酒肉道 士就不可能在大叫一声,倒下去的时候,触到石床枢纽了,如果是贼巢,枢纽就不会装在石 床上,这表示有人要下去,只要一按枢纽就成。 第二,这石床相当宽敞,就是睡上两个人,还有相当宽的地方,如果是贼巢,也用不着 这么大的升降机,他们要把升降用的石床,做得这么宽大,自然另有理由了。 — 现在石床已经平平稳稳的降落到实地之上,据钱老大的估计,石床下沉了至少也有二十 丈左右,如今已在山腹之中。 钱老大双脚跨下石床,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千里火筒,正待打着了瞧瞧! 只听酒肉道士以“传音”说道:“石床着地之后,有一定的时间,就会上升,你总不能 让道爷再给石床送上去吧?” 钱老大也以“传音”说道:“你不会自己下来,难道还要装死。” “装死对咱们有利!” 酒肉道士“传音”道:“至少他们会相信酒肉道爷已经中毒归天,不会再算上我一份 了。” 钱老大“传音”道:“你叫我带你进去?” 酒肉道士“传音”道:“你可以说答应过道爷的,要把我肉身成仙的遗骸带出去装金 身,享人间烟火。” 钱老大“传音”道:“你要我对鬼去说?” 酒肉道士“传音”道:“不会有鬼,你很快就会遇上人了。” “好吧!”钱老大“传音”说道:“你是鲁班先师十九代的传人,这里恐怕有不少机 关,你装死,还能瞧得出来?” 酒肉道士“传音”笑道:“万物静观皆自得,道爷这一装死,就可静静的观察,那里有 机关,道爷自会告诉你的了。” 钱老大口中低低的道:“绿宝大天尊,钱老大答应你肉身装金身,但咱们现在落到这山 腹之中,只怕永世也出不去,现在我要过去瞧瞧,那就只好带着你同行了。”
东方玉《雾中剑影》 第 十 章 一石二鸟
一手从石床上挟起僵硬的酒肉道士,一手“擦”的一声打着火筒,朝四面照了照。 这石床停落之处,是一条狭长的石窟,假如石床靠壁处是北首,那么南首只有两三步光 景,就是一堵石壁了,东首也是石壁,只有西首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钱老大挟着酒肉道士举步朝西首走去。 这条通道,约莫有十来丈远,迎面就分作两个窟窿。一个是在通道的正面,另一个窟窿 则是在右首(右首即北面了)。 两个窟窿就像两道门户,洞外都是黑黝黝的,不知该朝那一个窟隆出去好? 钱老大走近窟窿,脚下不由得一停,正待问问酒肉道士酒肉道士已经以“传音”说道: “你手里拿着千里火简,如果有人暗处窥伺,你虽没出声,但咀唇动了,人家还会看不出 来?这两个洞口,照道爷看,应该走北首一个;但你不妨把道爷放下来,在地上闻闻看,三 个小兄弟是朝哪里去的?咱们总得先找到他们才行。” 钱老大故意装出迟疑模样,果然一手放下酒肉道士,然后伏下身去,在地上嗅了一阵, 却没闻到狄少青三人的气味,却嗅出另外有两个生人的气味,果然是朝北首那个洞窟去的, 这才站起身来,再挟起酒肉道士,举步朝右首洞窟走了进去。 狄少青是在第二次钱老大以掌风熄去油灯之时,听到钱老大“传音入密”的声音,告诉 他这盏惨绿的油灯是一种毒焰,人在屋中待久了,就会中毒昏迷,而且在暗中塞过三颗解毒 药丸,要他们故作昏迷,才能诱出对方的人来,不论遇上什么事,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妄 动。 狄少青接过药丸,立即分给了华惜春和严娟娟,也以“传音人密”分别告诉了两人,等 到灯火复明,钱老大借故走出石屋去,三人也就及时装作中毒昏迷,石床就在此时缓缓下 沉。 狄少青本来是倚着石床打盹的人,周围石床下沉,他背后倚不到东西,借机翻身落到石 床之上,和华惜春、严娟娟睡了个并头! 华惜春、严娟娟终究是女孩儿家,这回狄少青压在她们身上,自然闹得个手足无措,严 娟娟急忙稍稍移开了些,才让他睡在两人中间。 狄少青可不敢稍动,他怕有人暗中觑看,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华兄弟,不可 动。” 华惜春倒下去的时候,是侧身而卧,这回正好和狄少青脸对着脸,身贴着身,一阵阵男 人身上特有的强烈气息,闻得她心头小鹿狂跳不止,但她听了狄少青的话,自然不好再移动 了。 这下,狄少青可乐了,他鼻中隐隐闻到华惜春吐气如兰的香气,也隐隐可以闻到她少女 的体香,还隐隐可以感觉到她急促呼吸的时候,胸前的两堆软绵绵的双峰在起伏不停!他也 感到一阵心跳,连呼吸都突然急促起来,当然他更不敢稍动,石床在缓慢的下落,终于停下 来了,眼前也有了灯光。 狄少青早在石床降落之前,看到了灯光,立即以“传音入密”告诉华、严两位姑娘,不 可睁开眼睛,务必装作昏迷模样。 这时,忽听一个男子声音在石床前面响起,说道:“这三个小子已经全昏迷了!” 另一个道:“他们在上面待了不少时间,就是神仙也非中毒不可。” 先前那人道:“那就装袋吧!” 另一个人道:“三个如何装得下?” 先前那人道:“一袋可以装两个人,咱们分装两袋不就成了?” “好!”另一个人道:“那就快些动手了。” 说话之时,两人立即取了一个大袋,张开袋口,从石床上挟起华惜春(她睡在最外 面),装入布袋之中;接着又抓起狄少青(他在中间)一起塞人布袋,扎好了袋口,然后又 把严娟娟装入袋中,也扎起了袋口,一人一袋,背在背上,举步就走。 狄少青、华惜春两个人被装在一个布袋里,自然身子贴紧了身子,再被他这一背起,两 人身子就贴得更紧! 华惜春还是第一次和男人肌肤相贴,自然感到无比羞涩! 狄少青和她脸儿相贴,身儿相偎,但此时又不好挣动,只得以“传音入密”说道:“华 兄弟,你暂时只好忍耐些了。” 华惜春烧红了两颊,暗暗点了下头。 狄少青仍以“传音”说道:“我要在袋上弄一个小洞往外瞧瞧,你不可动。” 他把左手缓缓从她身上提起,食指轻轻点破了一个小穴凑着眼睛朝外看去。 华惜春一颗头紧贴着他脸颊,但却不敢低声说话,仍以“传音”附着他耳朵问道:“狄 大哥,你看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狄少青道:“这是一条狭长的通道,现在已经到通道尽头,走人右首一个洞窟……” 他看到的只是一面,并没瞧到迎面还有一个洞窟。 华惜春又道:“现在呢?” 狄少青道:“现在还是在一条通道中走着。” 过了没多一会,又道:“现在又进了一个洞窟,这里地势宽敞了,前面已经有了灯 光。” 这样又走了好一段路,两个汉子已经停下步来。 狄少青没待她问,又道:“这里好像有一道门户……” 他“传音入密”的话声尚未说完,只听背着自己两人的汉子已经开口了:“启禀谷主, 三人都带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柔的少女声音说道:“谷主要你们送进来。” “是!”那汉于答应一声,举步跨了进去。 华惜春道:“那女子口中的谷主不知是什么人?” 狄少青没有回答她,只是说道:“这道门好像是大门,现在已经进入大门了,这里像是 一个大天井。” 华惜春道:“山腹之中,哪来的天井?” 狄少青道:“只是像大天井罢了,前面是一座大厅,现在我们已经走上大厅的石阶,跨 进厅门……” 两个汉子把布麻袋从肩上放下搁到入门不远的左首。 华惜春问道:“现在呢?” 狄少青道:“厅上灯光很亮,但他把布袋放下之后,我能看到的只是左首一堵石壁 了。” 华惜春道:“你不会再弄一个小洞看看?” “不成!”狄少青道:“目前我们尚不知虚实,不能再动了。” 他们是以“传音入密”问答,故而那大汉放下布袋,丝毫不会察觉。 只听厅上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这袋里是三个小后生么?” 两个汉子回声应“是”。 苍老声音又道:“把他们放出来。” 两个汉子答应一声,迅快的解开扎在布袋的绳子,把狄少青三人从布袋中扶出,放到地 上。 狄少青趁机以“传音入密”,暗中告诉华惜春、严娟娟两人千万不可睁眼偷看。 只听另一个声音说道:“师尊,这三人如何处置呢?” 苍老声音含笑道:“他们是剑盟的人,据说连锦衣双卫都吃了大亏,寻上黑谷来,必有 主使之人,让他们全来了,再作定夺。” 正说之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门而至,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在大厅门口说道: “启禀师尊……” 苍老声音道:“薛世昌,你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是!”那人口中应着是,举步走入大厅,说道:“启禀师尊,酒肉道士也来了……” 苍老声音笑道:“他原是随着姓钱的老偷儿一块来的,他行踪虽然隐秘,但如何瞒得过 为师?” 那叫薛世昌的又道:“后来他偷喝了半坛酒,剧毒发作,跌入石床,不知怎的,被他碰 上枢纽,石床沉下,钱老大急忙跳上石床,也一起下来了。” 苍老声音道:“你看到酒肉道土剧毒发作了?” 薛世昌道:“是的,他全身发绿,已经毒发身死。” 苍老声音哼道:“这酒肉道士精通消息之学,大概在毒发临死之前,开动了枢纽,好让 老偷儿找下来,嘿嘿,他找下来岂不是送死?” 刚说到这里,只听大门外响起两声叱喝之声! 接着响起钱老大尖声尖气的声音说道:“咦,你们是什么人,快快住手,别拿刀唬人 了,小老儿是找你们主人来的。” 狄少青听到钱老大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 苍老声音哼道:“他倒来得快,唔,叫他们让他进来。” 只听一个少女声音躬身应是,莲步细碎走近厅门,娇声说道:“谷主有命,让他进 来。” 狄少青心中暗道:“听这少女的口音,大概不过十八九岁,但内功似是已有相当火候 了。” “妙极,这山腹之中,居然别有洞天,好一座洞府!” 钱老大的声音已经跨人大门,正在大天井中说话,她脚下拖着鞋皮,梯梯他他的跨上石 阶;又跨人大厅,忽然发现入门不远的大厅右首地上,横卧着三人,不禁咦了一声,又道 “他们都在这里,全……全中了毒……” 随着话声,急步走了过去。 苍老声音道:“老偷儿,他们还没死,只是昏迷不醒罢了。” 钱老大直到此时,才闻声抬头,看到大厅上首一把黑石雕刻,铺着锦披的石椅上,端坐 着一个一头银发,绾一支羊脂白玉如意簪,浓眉如雪,红脸阔口,颔飘白髯,身穿半截及膝 黄衫,紫铜色扎脚裤的老者,目光炯炯朝他投来。 黄衫老者身后,侍立着两个十八九岁,眉目娟秀的紫衫少女,下首垂手站着两个四十出 头的中年汉子,一身黑衣,状极恭敬。 钱老大看得暗暗一怔,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此人这副容貌,竟然从未听人说 过。 不,钱老大是什么人?仅此一眼,不禁使他心头蓦然一怔! 这黄衫老者两目隐射金芒,功力之深,已致上乘境界,就是站在他下首的两个黑衣中年 汉子,面目森冷,一身黑衣之外,也隐隐透着—股冷气,分明也练成了旁门中某种极厉害的 阴功无疑! 这原是—瞬间的事,钱老大一手放下挟在肋下的酒肉道士,和狄少青三人放在一起,酒 肉道土脸上和双手绿色虽已不如方才那么浓,但仍然色呈惨绿,身躯也已僵硬,一望而知已 经气绝多时。 钱老大一脸俱是惊异之色,目光投到黄衫老人脸上,不由得渐渐有了怒容,但目光左右 一溜,同来的四人,已是一死三昏又有孤掌难鸣,已觉气馁,尖声问道:“你老儿就是这里 的主人了?” 站在边上的两个黑衣中年汉子,上首一个沉喝道:“钱老大,你在师尊面前,说话敢如 此无礼?” 钱老大尖声道:“你要我小老儿怎么说?” 他在这一瞬之间的脸上变化,自然已在黄衫老者目中,左手朝那黑衣中年汉子一抬,然 后沉笑道:“老偷儿,你认识老夫是谁么?” “几十年前,我钱老大是贼祖宗,现在我叫钱老大,有钱的老大了。” 钱老大沉着脸色,说道:“钱老大虽然不认识你老哥是谁,但只要知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就好。” “不错!”黄衫老者额首道:“你只要知道老夫是这里的主人就好。”他不待钱老大开 口,接着道:“可惜的是你既然有了钱,就不该再进黑谷来。” “钱老大已经来了。” 钱老大接口又道:“进入黑谷,进入这山腹石府,钱老大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了。” 黄衫老者道:“那很好,你能找到这里,很不容易,可有什么心愿?” 这话口气不善! 钱老大耸耸肩,忽然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听你老哥的口气,好像钱老大今晚是死定 了。” 黄衫老者道:“活着进来很不容易,想活着出去,自然更难了。” “这个小老儿清楚得很。” 钱老大摸摸鼻子,说道:“不过小老儿可不比酒肉道士,他贪杯如命,终于成了酒仙, 升上酒天,小老儿没喝毒酒,就是想把这条老命留在这里,只怕还不太容易哩!” 黄衫老者拂着白髯,大笑道:“老夫看得出来,你一身修为,大有可观,但要你把命留 下,还用不着老夫亲自出手。” 钱老大奇道:“你老哥不出手,哪有什么人能要我钱老大的老命?哼,不是我钱老大吹 牛,你老哥总知道锦衣双卫冷金华、秦青云吗?他们老兄弟,都认我做了老大,他们改称冷 老二、秦老三了。” 他这一吹,登时口沫横飞,脸上有了得意之色。 黄衫老者点头道:“老夫已经听说了。” 钱老大忽然喜形于色,说道:“你老哥也听说了,咳,小老儿早就知道消息一经传出江 湖,就会不胫而走,武林中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 这小老儿总不是吹的了。” 黄衫老者朝他微微一笑,这是笑他死到临头,还在穷吹,一面一指站在他下首的两个黑 衣中年汉子,徐徐说道:“他们两个是老夫门下的大弟子田化龙,二弟子薛世昌,他们二人 之中,任何一人,都可以要你留下。” “嘻嘻!”钱老大不由得大笑一声道:“你老哥这是开玩笑,二位令徒有多大年纪 了?” 黄衫老者道:“你可是不信么?” “好!”钱老大点着头道:“小老儿颇想试试,你老哥指派一个出来,让小老儿试试 看!” 黄衫老者一抬手道:“田化龙,你让他见识见识,只是不许丧他性命。” 田化龙就躬身应“是”,缓步走出,说道:“钱老大,你要如何试法?” “慢来!”钱老大双掌一竖,说道:“这码子事,小老儿虽然占了便宜,令徒不敢跟小 老儿下杀手;但小老儿拚死吃河豚,万一在令徒手下丢了老命,所以想请教你老哥一个问 题。” 黄衫老者道:“你要问什么?” 钱老大道:“你老哥开府黑谷,深居山腹,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干么要毒死小老儿的 老搭档酒肉道士,还把我两个小兄弟和一个后辈都弄了来,这是为什么?” “哈哈!”黄衫老者道:“问得好,凡是进入黑谷之人,都是死数,你现在明白了 吧!” 说罢,左手轻轻一抬。 田化龙左掌徐徐提起,沉声喝道:“钱老大,你小心了!” 正待举掌劈出。 钱老大又大声叫道:“且慢!” 田化龙不耐烦的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钱老大朝他嘻的笑道:“你好像没和人动过手,连规矩都不懂。” 田化龙道:“什么规矩?” 钱老大道:“在动手之前,咱们总得先说清楚,使用兵刃或是徒手,点到为止,还是拼 命一搏,以多少招为限,胜负如何为定……” “那有这么噜嗦?” 田化龙道:“一招不够,两招也就差不多了。” 钱老大听他口气极狂,又道:“你使什么兵器?” 田化龙双掌一伸,阴笑道:“要使什么兵刃,难道我这双手掌还不够打发你么?” “够!够!”钱老大连连点头,口中应着,人已后退了半步。 他自然听得出来,这黄杉老者师徒,必然练有某种奇特功夫,不然田化龙的口气就不会 如此托大了。 他这后退半步,正是提起全身功夫,功凝双掌的准备工作,一面说道:“钱老大那就领 教领教你掌上功夫吧!”随着话声,双手缓缓当胸提起,目注对方,又道:“田老弟,你请 发掌吧!” 田化龙早已等得不耐,闻言沉喝一声:“那你就接掌了!” 也没运气作势,右手一抬,一手朝钱老大迎面拍来。 你别看他这一掌只是随手拍出,毫无招式可言,也没有什么强劲的掌风,看去并无出色 之处,哪知等到他掌势出手,钱老大已经感觉不大对劲! 因为对方掌势才一推出,自己就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噤,那是在掌风之前,已有一股比 从冰窑中吹出来的冷气还冷过几倍的无形气流,当先涌了过来。 刹那之间,自己周围已被这一团无形冷气所包围,掌力未接,已使人有既寒且栗之感! 钱老大发觉不对,口中大喝一声,右掌声迅快迎着田化龙手掌劈去。他因先已存了戒 心,故而这一掌上,几乎用上了九成力道,朝前截击过去。 “啪!”脆响声中,双掌接实,钱老大陡觉对方手掌有如万载玄冰,奇冷澈骨! 不,你和他手掌这一接触,简直比触电还要快,全身就感到一阵僵麻,一身血肉,一身 功力都几乎给冻往了,脚下不由自主连退了三步。 这下,直把钱老大惊凛得不知所云,对方只是四十出头的人,只是黄杉老者门下首徒, 只此一掌,居然就把自己震得后退了三步! 不,这一掌硬接,钱老大只觉体内奇冷无比,好像是赤裸着丢进了冰窑,连呼吸都快要 停住了。 他这三步,就退到了狄少青的身边。 狄少青躺着的人,突听耳边响起酒肉道土“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小兄弟注意了, 这师徒三人,练有极厉害的旁门阴功,钱老大无法和他再接第二掌了,三元道士总传了你 ‘纯阳真气’和‘紫阳指’吧,现在我把真力传给你,你用‘紫阳指’抵住钱老大足太阳经 ‘束骨穴’,再把真气传过去。”(束骨穴在足小指外侧本节后,赤白肉际陷中)话声入 耳,一般像洪流般的内家真气,从身后传了过来。 狄少青不敢怠慢,立即运起‘紫阳指’神功,右手食指中二指暗暗点上了钱老大右足 “束骨穴’,一缕纯阳真气,加上酒肉道士的内家真气,源源输度过去。 钱老大被震得连退三步,心头正感惊凛之际,耳边就听到酒肉道士“传音入密”的声音 说道:“喂,钱老大,咱们助你一臂之力,再接他一掌,就解决了。” 就在此时,突觉右足“束骨穴”上,传来一股滚热的真气。他方才和田化龙对了一掌之 后,就觉得全身血肉被极阴极寒的掌力冻得几乎麻痹僵硬;但这股滚热的气流,却含蕴了干 天纯阳之气,侵人体内的阴寒之气,刹那之间有如阳和解冻,消失无形。 这一段话,说来较长,其实只是钱老大和田化龙对了一掌,被震后退,狄少青暗中施展 “紫阳指”,抵在他右足“束骨穴”,先后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田化龙和他一掌接实,口中沉嘿了一声,身形倏然跟进,喝道:“钱老儿,你再接我一 掌。” 挥手一举,击了过来。 “再接你一掌,就再接一掌。” 钱老大耸耸肩道:“不过我叫钱老大,不是钱老儿。” 右手当胸,缓缓迎合上去。双掌很快就接上了,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回钱老大站得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田化龙和他手掌乍接,宛如印在了烙铁之上,一股炽热如火的纯阳之气,从掌心沿臂直 上,一时不由得脸色剧变,一个人被震得登登地连退了七八步之多,站定下来,已是满脸通 红,汗出如浆,气喘如牛,胸口兀是起伏不停。 要知他练的乃是极阴极寒的掌力,如何能和狄少青的玄门“纯阳真气”抗衡?如以狄少 青的功力,火候尚浅,这一记“紫阳指”,自然也伤不了他,譬如一束薪火投在冰山之上, 自然也无济于事,但加上酒肉道士输来的真气,助长了“紫阳指”的威力。 何况如论修为,钱老大本身功力,就胜过田化龙甚多,田化龙所凭仗的只是他练的旁门 阴功,比“玄冰掌”力还强过数倍,可以使和他对过一掌的人,全身血脉凝结,四肢僵冻, 第二掌就可取人性命,但在这第二掌上,几乎把他二三十年苦练的阴寒真气,震散了大半! 端坐在上首的黄衫老者看得惊奇无比,钱老大在第一掌上,明明不是田化龙的对手,尤 其自己练的“玄天掌”集阴寒之大成,中人必死,全身僵冻,就算练成“离火真气”、“三 阳玄功”一类功夫,都未必能破。 钱老大纵有数十年修为,在功力上胜过田化龙,也不可能敌得过徒儿的一记“玄天 掌”,何以在第二掌上,就能把自己徒儿的掌力震散?钱老大就站在狄少青身旁,狄少青两 指抵在他右足“束骨穴”,又在脚背边上,不易被人发现,而且在钱老大第二掌发出之时, 酒肉道士已暗中知会狄少青把手指收了回去,是以连黄衫老者都并没有看出来。黄衫老者目 光一注,问道:“化龙,你如何了?” 田化龙喘着气道:“回师尊,弟子被他震散了掌力。” 黄衫老者一摆手道:“你们扶他进去调息。” 伺立在黄衫老者身后的两名紫衫少女答应一声,走过去搀扶着田化龙往里行去。 站在下首的二弟子薛世昌躬身道:“师尊,弟子去接他一掌试试。” 黄衫老者一抬手道:“你大师兄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你也未必接得下来。” “好说,好说!”钱老大缩缩头,一脸得意的尖笑道:“不过你老哥也说对了,小老儿 练的虽是庄稼把式,但走遍江湖,还过得去,这数十年来,也只有方才稍为大意,就几乎被 令高徒所乘,这还是小老儿生平第一遭,嘻嘻,这叫做阴沟里翻船,你老哥调教出这样一位 高徒来,也值得自傲了。” 黄衫老者一双冷电般的目光,只是注视着钱老大,点点头道:“老夫这‘玄天掌’,普 天之下,能把它震散的,你钱老大倒是第一个人。” 钱老大晃着脑袋,嘻嘻直笑,拱拱手道:“你老哥夸奖,你老哥真是小老哥的唯一知 己。”“嘿嘿!”黄衫老者在冷笑声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坐着倒也看不出来,但这一站 起,原来只是个身材奇矮的人,大概最多也不过三尺光景。 他这一站起,目光转动之间,已然看出狄少青和酒肉道士刚好躺卧在钱老大的脚边,心 中不禁动疑,但也没有说破,只是徐徐的道:“你能震散老夫门下‘玄天掌’的掌力,老夫 不觉见猎心喜,颇想试试你钱老大的功力如何?” 钱老大有恃无恐,点头笑道:“你老哥也要试么?” 黄衫老者道:“不错,你只要接得下老夫两掌,老夫自当恭送你离开黑谷石府。” 原来这里叫做黑谷石府! 钱老大嘻的笑道:“不成,不成,小老儿如果接得下你老哥两掌,为什么还要你老哥送 我离开?” 黄衫老者目中闪过一丝精芒,说道:“你能生离黑谷石府,还不满足么?”“当然不满 足。”钱老大道:“我小老儿生平第一个酒肉朋友是酒肉道土,他沼活的被人毒死,我就是 不替他报仇,至少也要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你老哥又不像是使毒的人,小老哥岂可一走了 之?” 黄衫老者神色微变,说道:“老夫从不使毒。” “这就对了。” 钱老大道:“所以小老儿想和你老哥打个赌,不知你老哥意下如何?” 黄衫老者道:“你要和老夫如何赌法?” 钱老大道:“咱们就以两掌作个赌注,小老儿如果接不下来,那就不用说了,小老儿冻 成了僵尸,千年不烂,留在黑谷里,连棺木都用不着了;但如果小老儿接下来了呢?你老哥 总该有个交代吧!” 黄衫老者道:“你要老夫交代什么?” 钱老大道:“交出使毒之人。” 黄衫老者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夫交不出这个人来。” 钱老大道:“难道这使毒的,不是你黑谷之人?” 黄衫老者迟疑的道:“也可以这么说。” 钱老大道:“既然不是你黑谷的人,你总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黄衫老者道:“老夫不知道。” 钱老大道:“看来你老哥是不肯说了?” 黄衫老者怫然道:“老夫是什么人?老夫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了。” 钱老大看他神色不像有假,心中更大惑不解,他明明是黑谷石府的主人,两坛酒中隔坛 下毒,明明是他黑谷中人做的手脚,他却说不知道,而且看他神情,又似有难言之隐,这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衫老者道:“你毋须多说,先接下老夫两掌,再说不迟。” 钱老大道:“不成,不先讲定当了,万一小老儿接下了两掌,你老哥岂不有了推托之 词?” “一切等你接下老夫两掌再说。” 黄衫老者似已嫌他噜嗦,朝前走出两步,喝道:“钱老大,你小心了?” 喝声出口,右手已经缓缓举起,对着钱老大拍来。 他这一拿出手,声势和田化龙就大大的不同,掌势才发,整座大厅登时漾起了一片凛烈 无比的寒锋,如果大厅上是一个水池的话,大概立可凝结成冰了! 在这一瞬间,酒肉道士已把真气暗暗输给了狄少青,狄少青也立即运起“紫阳指”以食 中二指抵住了钱老大的右足“束骨穴”上,把功力输送过去。 钱老大怕躺在地上的两个女孩子熬耐不住如此奇冷屈骨的寒气,口中嘻嘻一笑,说道: “好冷,来得好!” 两足站了个不丁不八之势,右手直竖,一掌推了出去。 双掌乍接,发出蓬然一声大震,黄衫老者一件及膝长衫被钱老大掌风吹得猎猎飞扬,脚 下不由自主往后连退了两步! 一时只见他白发、白髯拂拂自动,一张红润的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目注钱老大,骇 异的道:“你这一掌,大概也只有老夫接得下来了。” 钱老大固有酒肉道士和狄少青输来的真气,这一掌接得十分轻松,得意的耸耸肩,尖笑 道:“那自然,那自然!” 黄衫老者哼道:“你这一掌上,少说也有一百数十年的功力,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夫的 ‘玄天掌’,以‘玄冰掌’数倍的功力,方能接得下来,老夫没有一百数十年的功力,你钱 老大也未必会有,那是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于你了。” 他虽怀疑狄少青暗中相助(因狄少青就躺在钱老大脚下),但在钱老大右掌推出之时, 他不敢分心,目光只是紧注在钱老大的手上,要看看他使的究是何种功夫,能够破去他徒儿 的“玄天掌”?因此仍然没看到狄少青两指抵在钱者大脚上;二则狄少青不过是二十出头的 人,也断无如此功力,才怀疑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 钱老大耸耸肩,大笑道:“能人当然有,光凭小老儿一个人,如何接得下你老哥一 掌?” 他因这黄衫老者,“玄天掌”纵然奇寒澈骨,厉害非凡,但已不足为惧,狄少青他们就 不用再装作下去了。 黄衫老者双目金芒闪动,问道“那是什么人?” 钱老大笑道:“小老儿是钱老大,跟随小老儿来的,自然是老二、老三了。”说到这 里,嘻嘻笑道:“小兄弟,你们都起来吧,不用再装了。” 狄少青、华惜春、严娟娟听到钱老大的招呼,三人同时一跃而起,站了起来。 黄衫老者目光闪动,奇道:“他们都没有中毒?” 钱老大笑道:“他们要是中了毒,还能跳得起来么?” 黄衫老者忽然摇摇头道:“这三位年轻人,纵然内功已有相当根底,但就算他们合起 来,也未必挡得住老夫一记‘玄天掌’。” 他话声方落,只听酒肉道士接口道:“难道我道士不是人?” 随着话声,一个人从地上竟然直立起来,他头脸、手足,依然色呈惨绿,看去极为可 怖! 黄衫老者骇然动容,说道:“你没中毒?” 酒肉道士一脸惨绿,厉笑道:“你看我有没有中毒?” 他若是不中毒,为何会全身发绿? 黄衫老者愤然道:“你有解药?” “有解药?”酒肉道士喋喋尖笑道:“我道士还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脸上本已惨绿可怕,他又装作出这喋喋笑声,有如鬼哭一般,更令人听得毛发直竖! 严娟娟忍不住拉住了华惜春的手,心头直是发毛。 华惜春悄声道:“道士哥哥这是故意唬人的。” “你……”黄衫老者道:“你至少没有中毒而死!” 酒肉道士凄厉的笑道:“我酒肉道士如何会中毒而死?哈哈!会死,我就不喝那坛酒 了。” 话声出口,忽然一张嘴,只见从他口中喷出一道匹练般的黄光,直射出一丈来远! 那道匹练,不用说是他喝下去的酒了。 喷出来的酒就像瀑布一样,源源不绝,落到大厅中间的地上,洒洒有声,同时也冒起了 一股绿烟! 酒肉道士袖一挥,打出一团劲风,把绿烟送出厅外! 但听厅外“咕咚”连响,站在厅门外的两个汉子,同时扑倒地上,一动不动! 酒肉道士目光一注,口中连声说着:“善哉!善哉!道士没想到厅外有人,这笔帐,只 好记到酒肉道士头上了。” 大家举目看去,那是刚才用布袋背着狄少青等三人进来的两个汉子,闻到那股绿烟,业 已中毒死去。 同时也看到大厅中间本来打磨得十分光亮的石面,被酒肉道士喷出来的酒泉洒落地上, 登时斑斑点点,像被烈火灼过一般,毒性之烈,令人昨舌。 酒肉道士缓缓吁口气道:“好厉害的东西!” 黄衫老者看了他一眼,说道:“道兄能把喝下的毒酒,以上乘内功逼住,全部吐出,足 见功力深厚,旷世无俦;但道兄喝下毒酒,至此刻少说也有一刻工夫以上,何况此酒,只要 一滴入口,毒性即可行散全身,道兄虽能把酒吐出,但剧毒业已散开,只怕……” 他忽然住口不言。 “只怕什么?” 酒肉道土双目一睁,目中绿光四射,厉笑道:“我道士依然难保一命?哈哈哈哈!” 笑声悠长,如同风鸣,历久不绝! 黄衫老者目光紧注着他,缓缓说道:“至少道兄……” 酒肉道士没待他说下去,就抢着道:“至少我道士还全身发绿,散开的剧毒并未稍减, 对不?” 他双袖一掳,霹出两条骨瘦如柴,绿得发光的手臂,朝黄衫老者嘻嘻一笑道:“这个容 易……” 话声出口,只见他缓缓吸了口气,脸上绿气,忽然大盛,连他花白的头发都变成了翠 绿! 接着又缓缓呼气,他这口气也特别悠长,随着他呼气,本来翠绿的头发,缓缓从梢而 根,再由发际而前额,而脸颊,而下巴,绿色逐渐下降,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接着由头颈而 下,露出大袖的两条手臂,绿色也由手指而手腕、而肘、而臂,一步步的缩退,转眼工夫, 两条手臂的绿色也全退光了。 大家自然知道,他全身惨绿之色,正在随着他这口气,逐渐下降。 酒肉道士又用双手撩起裤管来,露出一双一高一低的小腿(他右足已跛)。绿色果然正 在急速下降,由膝而腿,渐渐由脚背往下,绿色全数消失。在场之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 那一定是从“涌泉穴”退出体外了(他赤着双脚)。 这下直看得狄少青等人暗暗惊凛不止。 黄衫老者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同样感到无比惊凛,脸上不期闪过一丝喜色!酒肉道 士呵呵一笑道:“如何?区区毒酒,害得死道爷么?” 他双脚一提,身子移开了一步,大家才看清楚,方才他双足踏过的地面,竟然留下了两 个手指粗细的洞穴,大概是他以上乘内功把剧毒从“涌泉穴”退出,他同时运气把退出的剧 毒,送入地底去了。 钱老大脸上有了得意之色,晃着脑袋,嘻嘻一笑道:“怎么样!我钱老大的朋友不错 吧?” 黄衫老者没有作声,急急退回上首他那张宝座(黑石雕刻的太师椅),一屁股坐下,右 手轻轻一按但听“砰”然一声巨震,大厅前四扇黑石厅门,同时自动阖了起来。 狄少青、华惜春看他忽然关起大厅门户,不觉抬手掣剑,“呛”“呛”两声,各自长剑 出鞘! 那黄衫老者的二弟子薛世昌神色一变,一只右手也迅即提了起来,当胸直立,大有出手 之意。 钱老大连忙摇手道:“小兄弟,不忙,不忙,这位老哥并不是恶意,也不是想把咱们全 数留在这里哩。” 黄衫老者已经站起身来,闻言说道:“钱老大怎知老夫并无恶意?” 钱老大耸耸肩道:“鉴貌辨色,是小老儿的拿手杰作,你老哥脸上方才闪过的是一丝喜 色,不是戾色,自然不会有恶意了。” 黄衫老者道:“那么钱老哥可知老夫为什么要阖上厅门呢?” 钱老大嘻的笑道:“这大概是天机不可泄吧?” “哈哈!”黄衫老者大笑一声道:“钱老哥高见,佩服,佩服!” 钱老大得意的道:“哪里、哪里!” 黄衫老者朝酒肉道士、钱老大拱拱手道:“道兄、钱老哥,请坐下来谈如何?” 钱老大耸耸肩,说道:“酒肉道士,看来咱们打出交情来了。”说完,当先像猴子一 般,走了过去,在一张黑石雕成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用手就拍拍身旁石椅,叫道:“小兄 弟,来、来,咱们先坐下来再说。” 酒肉道士也在石椅上落坐,狄少青、华惜春,收起长剑,和严娟娟一同跟着过去,大家 都坐下来了。 黄衫老者一挥手道:“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薛世昌和两名紫衣少女闻言躬身一 礼,退到后面去了。 黄衫老者拱拱手道:“老朽古祟智,二位老哥总听人说过贱名吧?” “啊!呵呵!”钱老大两颗豆眼神光连闪,耸着肩笑道:“北海玄阴叟,小老儿早就应 该想到是你老哥了,只是……只是你老哥二十年前早就行归道山,却没想到你老哥还活得好 好的。” 玄阴叟古祟智微喟道:“二十年前若是真的死了就好,至少不用困居地室,终年看不到 天光了。” 这话听得钱老大不由暗暗一怔,忖道:“听他口气,似乎另有原故了。”一面故意嘻的 笑道:“你老哥当了黑谷谷主,住在这里,悠哉悠哉,还不好么?” 玄阴叟微微摇头道:“一言难尽,老朽是受人胁逼,才充当此间谷主的。” 钱老大惊奇的道:“你老哥昔年就威震北海,名动武林,一身修为,无人能敌,还有谁 敢胁逼老哥?” 玄阴叟叹了口气道:“虚名误人!老朽就是因为在武林中薄具虚名,才被歹徒们所利 用……” 钱老大讶然道:“你老哥说的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玄阴叟道:“二十年前,老朽为了精研‘玄天掌’,闭关达十年之久,外 人不知原委,遂讹传老朽已死,十年前,老朽启关之日,就接到一份聘书,和相当厚重的一 份礼物……” “慢点!”钱老大问道:“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呢?” 玄阴叟道:“送礼来的是一个家人模样的人。” 钱老大问道:“这人聘请你老哥担任什么呢?” 玄阴叟道:“黑谷谷主。” 钱老大搔搔头皮,说道:“你老哥就这样来当了黑谷谷主?” “不!”玄阴叟道:“老朽中了毒。” 钱老大道:“那是在聘书上做了手脚。” “不。”玄阴叟道:“此人狡狯已极,聘书上倒没有毒,他把剧毒暗置在送来的那份厚 礼之中……” 钱老大笑道:“可见厚礼是不好收的了。” 玄阴叟道:“他这份厚礼之中,有明珠百颗,每颗都晶莹圆润,还有绿玉如意和火红珊 瑚,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老朽根本不知他把剧毒附在什么东西上面,检视了礼物,觉得此人 以厚礼聘老朽担任黑谷谷主,必有原因,询问来人,礼物送到,业已离去,这就吩咐门下弟 子去把送礼的人追回来,原物退还,却发现气机微感有异……” 钱老大问道:“有没有追上呢?” 玄阴叟道:“追上了,那是老朽门下的弟子薛世昌在五里外找到的,那送礼之人已经中 毒倒毙路旁。” 钱老大道:“你老哥中的是什么毒呢?” 玄阴叟道:“老朽发觉气机有异,立即运气检查,哪知不运气还好。 这一运气,竟然全身色呈青绿,和张道兄方才情形颇相近似。” “不同!不同!”酒肉道士一直没有开口,这时连连摇头笑道:“你谷主是真的中毒, 我道士其实并未中毒。” 玄阴叟道:“道兄如何会没有中毒呢?” “说穿了一钱不值。” 酒肉道士咧嘴笑道:“你事先并不知道礼物之上,附了剧毒,心中毫无准备,等毒发了 才知道,我道士可早就知道酒中有毒,因此喝下酒去,就把剧毒引到了皮肤表层,不使它进 入内腑,这样看起来与中毒无异,其实剧毒只在表皮上,这戏法原来是做给你看的,却不道 你老哥竟然不是下毒的正主儿。” 他这番话,听来似乎很简单,但要把剧毒隔绝在表层,不使侵入内腑,又谈何容易?若 非内功已致上乘境界,有谁能办得到?” 玄阴叟还没开口,钱老大已经接口道:“人家正事还没说完,你打什么岔?” 洒肉道士瞪着眼道:“我几时打岔了?” 钱老大朝玄阴叟道:“还是你老哥再说下去。” 玄阴叟道:“那时老朽突觉内腑绞痛,汗出如沈,全身也随着颤抖不已,任你内功精 纯,也敌不住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老朽两个小徒看得大惊失色,无计可施,门 口适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附有解药一粒,声言服下解药可保十日无事,但在十日之 内,必须赶来黑谷,始可取得第二粒解药。” 钱老大道:“这送信的人呢?是不是也中毒死了?” “不错。”玄阴叟道:“此人送到信,就在老朽门前中毒倒毙了。” 钱老大道:“你老哥依限赶来,就取到了第二颗解药?” “是的。”玄阴叟道:“他在信上画有详图,老朽按图素骤,顺利到达黑谷石府,在这 张长案上,又发现了一封信和三粒解药。” 钱老大道:“这三粒解药,每粒可维持十天,那是给了你一个月安静,但却并不是真正 的解药了。” 玄阴叟道:“钱老哥说的完全正确,要是真正的解药,毛朽何用在此待上十年?” 钱老大道:“这人要老哥担任黑谷谷主,可有什么任务交代老哥呢?” “自然有了。”玄阴叟道:“那是四个字:‘入谷者死’。” 钱老大道:“由你老哥给他看守门户,武林中自然无人能人谷一步了,哦,这十年来, 老哥一直没查出这主使的人是谁么?” 玄阴叟道:“据老朽推想,此人可能也住在这黑谷石府之中。” 钱老大道:“你老哥认为他住在哪里?” 玄阴叟道:“你们进来之时,不是发现另一个岔道么?” 钱老大道:“你老哥没进去看过?” “老朽在这里一住十年,自然进去过了。” 玄阴叟道:“那还是十年前的事,老朽初来石府,不是发现长案上有一封信么,信中就 警告老朽,我的责任是巡视黑谷,不准有外人进入,黑谷之内全归老朽负责,但只有那一石 窟,不准老朽进去窥探,否则必有奇祸……” 钱老大道:“你老哥哥可曾罹了奇祸?” 玄阴叟苦笑道:“他不让老朽进去,老朽更非进去看看不可,当时由老朽为首,两个小 徒在后,进入十数丈之后,也和这里差相仿佛,有一道大石壁挡住去路,壁下有两扇石门, 却是紧紧闭着,老朽发现石门前端端正正放着一个信封……” 钱老大道:“是他警告你的信?” 玄阴叟微微摇头,说道:“信封上就写着:‘黑谷谷主亲拆’字样,老朽打开信封。 里面大意是说,石窟之中,均有剧毒,老朽师徒不该擅入,老朽所服解药,至此已失去 效用,信中还附了三粒解药,要咱们速退,所幸并未进入石门。如果进入石门,就可立即送 命,老朽看完信,回头朝两个小徒看去,果然业已全身色呈青绿,连老朽的双手,也已渐成 绿色,心知不假,只得服下解药,废然而返。” 钱老大望望酒肉道士,问道:“喂,酒肉道士,你想不想得出来,这人会是谁?唔,江 湖上用毒最厉害的是什么人?” 酒肉道士道:“凭空怎么想得出来?江湖上毒药暗器最厉害莫过于四川唐门。” 钱老大道:“这还用你说?” 酒肉道士道:“用毒最厉害的人,你……你说呢?” 钱老大思索着道:“四十年前有一个人称毒鹰的西门康,据说他善于用毒,自认为天下 无双,有一次找上四川唐家,把唐家庄一百多人全毒翻了,但他在跨出唐家大门之时,才发 现自己也中了唐家的暗器,这暗器是一支绣花针,只钉在他发髻,他跨出门就已感到全身麻 木,急忙服用所携带的解毒药物,依然无法解毒,最后还是送他出来的唐家老庄主亲自喂了 他一颗解药,才算无事,他也留下了解药,负愧而去,这人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谁说没有消息?” 酒肉道士道:“据说他后来拐走了唐老庄主一个堂房侄女,才真的没有消息了。” 钱老大道:“除了他,还有别的人么?” 酒肉道士道:“好像没有了,江湖上会使毒的人,何止千百,但像样的,可数不出第二 个来了。” 钱老大道:“那么会不会就是此人?” 酒肉道士道:“这个我如何知道?” 钱老大道:“要知道还不是很简单?” 酒肉道士耸着肩笑道:“你要道爷进去瞧瞧?这可不干,道爷我已经服过一次毒,装过 一次假死,第二次我不干了,这真会毒死人的!” 钱老大道:“他里面可能还有更好的窑藏毒酒,你也不想喝了!” “不喝了。”酒肉道士摇着头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钱老大道:“好,你不去我钱老大去,咱们是朋友,总不错吧?” 酒肉道士道:“咱们是酒肉朋友,那没错。” “是朋友就好!” 钱老大道:“我进去了,中毒死了,你总要去收我钱老大的尸吧?” 酒肉道士耸耸肩,笑道:“那要等你死了再说。” 玄阴叟看他们两人抬起杠来,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功力深厚,也许全已修到了剧毒 不侵的境界。” “没有,没有……” 钱老大连连摇头道:“不过,小老儿办法是有,可以进得去,但真要面对面遇上会使毒 的人,那就没辙了。” 酒肉道士道:“你有办法,咱们就进去瞧瞧。” 玄阴叟道:“二位要进去,老朽也算上一份,十年来,老朽等于被幽囚在黑谷之中,也 颇想去找这个人,总不成老死于此。” “这样就好!”钱老大欣然站起身道:“说走就走,大伙去见识见识。” 玄阴叟看了狄少青三人一眼,说道:“这三位老弟最好还是留在此地。” 狄少青道:“在下既然来至此地,自然也要追随两位老哥哥进去的了。” 华惜春接口道:“狄大哥说得是,我们要去就一起去。” 严娟娟道:“老人家,我也要去。” 钱老大望着他们嘻的笑道:“好像那里有金银财宝似的,大家都抢着要去,见者有份, 你们要去,自然没人拦得住你们,只是大家要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酒肉道士道:“合计个屁,你把解毒丹拿出来,分给大家,不就结了?” 玄阴叟目中神光闪动,奇道:“钱老哥有解毒丹?” 钱老大耸耸肩,似乎有些舍不得,停了停才道:“有是有,这解毒丹只有一小樽,得来 可不易,那可是大内珍藏之物,据说还是雍正老儿怕被人下毒,召集武林中几个鼎鼎大名的 用毒名家,交出家传解毒秘方,再集合了十几位名医,研制出来的,能解天下奇毒,后来雍 正老儿翘了辫子,这樽药就收藏内府,几十年来,从没有人动过,是小老儿年轻时逛大内去 顺手牵羊带出来的,这东西普天之下,已经只有一樽,乃是稀世之宝……” 玄阴叟喜道:“钱老哥有此解药,不知可否赐我几粒?” 钱老大吐咕舌头,笑道:“几粒?你老哥真是狮子大开口,每人只要服用三粒,天下奇 毒,无不立解,只是你老哥是不是真心和咱们合作……” 玄阴叟道:“老朽十年来形同幽囚,倘若钱老哥赐我解药,老朽无不唯命是从。” 钱老大点头道:“你玄阴老儿说的话,一诺千金,我自然信得过……”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小樽,倾了三颗药丸,随手递过。 玄阴叟十分感激的接到手上,立即送入口中,吞了下去。 钱老大又分给狄少青、华惜春、严娟娟三人,每人两颗,说道:“你们方才已经服过一 颗,再服两颗就够了。” 一面抬头朝酒肉道士笑了笑道:“你呢?要不要?” 酒肉道土大笑道:“我道土暂时还不想服用解药,如果真的中了毒,快要死了,你再喂 我不迟。” 玄阴叟心知酒肉道士练的玄门内功,寒暑不侵,剧毒不染,心中不禁暗暗惭愧,自己练 了几十年玄冰真气,自以为天下无人能敌,但究是练的旁门之学,不能和人家比了! 过了盏茶功火,玄阴叟默运玄功,果然觉得体内奇毒很快消失,心中不禁大喜,说道: “钱老哥这解毒药果然神效无比,老朽两个小徒,也身中奇毒,可否再赐六颗解药,老朽感 激不尽。” 钱老大笑道:“你两个令徒,大有用处,自然也要一并解了毒才行。” 当下就倾了六颗药丸,送与玄阴叟。 玄阴叟轻轻击了一掌,一名紫衣少女闻声趋出,玄阴叟把药丸交给了她,要田化龙、薛 世昌二人吞服,紫衣少女躬身而退。 不多一回,田化龙、薛世昌相偕走出。 玄阴叟一指钱老大,说道:“解毒药丸,是钱前辈所赐,你们还不过去拜谢?” 钱老大连连摇手道:“不用谢,不用谢,二位只要帮我做件事就好。” 田化龙、薛世昌一齐躬身道:“但凭钱前辈吩咐。” 钱老大笑道:“那就跟我走。” 玄阴叟朝两名紫衣少女吩咐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用跟老夫去了,遇有外人侵 入,只管使用‘玄冰针’,不用顾忌。” 两名紫衣少女躬身领命。 玄阴叟一按坐椅枢纽,四扇厅门立即敞开,玄阴叟抬抬手道:“张道兄、钱老哥请。” 大家走出大厅,越过大天井,跨出大门,玄阴叟仰天笑道:“十年幽囚,老夫还以为老 死于此,今天总算恢复自由了。”说到这里,回身一抱拳道:“老朽给诸位带路。” 大步朝通道行去,不消多时,便已走出通道窟窿。 此处正是两个窟窿的交叉处,(他们是从北首窟窿走出来的,另一个窟窿是在西首)。 玄阴叟回头道:“从此处进去,就是那厮的巢穴了。” 他也不和大家客气,当先朝西首窟窿走入。 酒肉道士、钱老大、狄少青等人也相继跟入。 这条通道和北首那一条差不多,深入十数丈之后,地势渐宽,等出了通道,已是一片十 余丈方广的大窟,迎面有一座大石壁,挡住了去路,壁下有两扇石门,紧紧闭着,这和玄阴 叟住的洞府也一模一样! 玄阴叟清癯的脸上,陡现怒容,狂笑一声道:“老夫十年前到了此地,不曾见到主人, 十年后又重来此地,今天非见见石窟中的主人不可了。” 他也不去叩门,话声一落,右手扬起,一掌劈了出去。 他这一掌含蕴了“玄天掌”力,看去虽是随手一挥,但听“砰”然一声,那厚重的石门 顿被震得豁然开启,两边石壁,被掌风扫过,便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石门洞开,里面的情形,也和玄阴叟住处颇相仿佛,敢情当初开辟这两处石室的人,以 同一图样,开凿了两座山腹洞府。 这大门之内,同样是一座宽敞的天井,(山腹之中,当然没有天井,只是像天井而 已),迎面石栏、石阶、三楹大厅,只是一片漆黑,不见灯光。 玄阴叟以掌力劈开大门,脚下一停,回身朝两个门人吩咐道:“化龙、世昌,你们留在 这里,不论何人,凡要进入或是出去,只管用‘玄天掌’把他击毙,不要留情。” 田化龙、薛世昌躬身领命。 钱老大笑道:“我要你们做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玄阴叟话声一落,就倏地回过身去,洪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老夫来了,速要你们 主人出来,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只听见里面传出一个阴森的声音尖笑道:“古谷主如是一人来访,兄弟自是竭诚欢迎, 但古谷主竟然勾结外人,带了人来,岂非太不够意思了?” 玄阴叟怒声道:“你是何人,怎不出来和老夫见面?” 那阴森声音大笑道:“诸位既然找来了,兄弟就在厅上恭候,古谷主怎不请他们进来, 厅上奉茶?” 玄阴叟怒笑道:“就算你有什么诡计,老夫何惧之有?” 说完果然大踏步走了进去。 钱老大叫道:“你这里黑漆漆的,岂是待客之道?” 那阴森声音笑道:“老偷儿,你也怕黑么?好,你们给我点起灯来!” 他话声甫落,绿光闪动,大天井上登时亮起绿惨惨的四盏宫灯。 这时大家正好走到天井中央,只见大厅前面的一排走廊上,也同时绿光一闪,点起了四 盏宫灯,接着大厅上也绿光大盛,正中间悬挂了一盏惨绿的莲花灯。 不过一瞬之间,绿光惨惨,灯光通明,只是照得人须眉惧绿,看去更觉得阴森森,充满 了鬼气。 大厅中间,站着一个一身绿袍的颀长人影,呵呵笑道:“诸位现在可以进来了吧?” 厅中除了此人,不曾再见第二个人。 玄阴叟走在前面,也不和酒肉道士、钱老大二人客气,到了这种地方,生死一线,当然 不好谦让了,但酒肉道士和钱老大也并不让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三人几乎是并肩跨上石阶, 并肩进入大厅,狄少青、华惜春、严娟娟则随在三人身后而入。 那绿袍人双目绿光如电,只是注视着他们从大天井到进人大厅,脸上不期飞过一丝异 色,似乎对六人能够安然无恙越过大天井,感到十分惊奇! 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这绿袍人年约五旬左右,双颧高耸,双目探凹,射出炯炯绿光, 额下留着黑须,脸上似笑非笑,显得极为深沉。 这人连久走江湖的钱老大也没有见过。 那绿袍老人目光从玄阴叟、酒肉道士、钱老大三人身上,缓缓移到狄少青的身上,顿首 道:“这位大概就是狄老弟了?” 狄少青听得一怔,暗道:“你如何认识我的呢?”一面说道:“不错,在下正是狄少 青,阁下居然认识在下?” “哈哈!”绿袍人大笑一声道:“很好!”接着一摆手道:“诸位请坐。” 玄阴叟道:“咱们不是作客来的,阁下毋须客气,还是先报报你的名号,也让大家知道 你是谁!” 绿袍人阴森一笑,缓缓说道:“古谷主但请放心,诸位已经经过通道,穿行天井,进了 大厅之上,已经安全了,兄弟这大厅上,是丝毫没有毒的了,诸位但请坐下来再说。” 只要听他口气,可见那通道和大天井上,就布有剧毒了。 酒肉道士大笑道:“坐就坐,阁下最好先叫人送一罐毒酒来,让我道士过过瘾再说。” 随着话声,果然在一张石椅上坐下。 绿袍人大笑道:“张道兄说得是,来人哪,快给这位道长送一坛酒来。” 他话声甫落,只听有人娇“唷”一声,接着但见一个绿衣使女捧着一坛酒送上。 酒肉道士也不管身入毒窟,一手击开酒坛泥封,捧着就喝。 老大道:“阁下还没说出你的名号来呢,咱们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绿袍人微微一笑道:“兄弟贱名,诸位就是猜也可以猜得到了。” 玄阴叟道:“你就是西门康。” 毒鹰西门康,早在四十年前就以用毒出名,如果那时他是二十出头的人,如今该有六十 多了,但武林中人,从容貌上是看不出年龄来的。 “哈哈!”绿袍人得意的大笑,声道:“古老哥说得没错,兄弟正是毒鹰西门康,难得 武林朋友居然还没忘记兄弟!” 玄阴叟也大笑一声道:“如此很好,老夫总算找到主儿了!” 毒鹰西门康目注玄阴叟,问道:“古老哥你找兄弟何事?” 玄阴叟沉哼道:“难道老夫不应该找你?” 西门康哦了一声道:“古老哥……” 玄阴叟沉喝道:“你在老夫身上下毒,究是为了什么?”西门康道:“兄弟十年前发现 这座黑谷山腹,有两座石府,特聘你老哥来担任谷主,乃是借重古老哥,并无别意。” “说得好!”玄阴叟道:“老夫形同幽困,困居黑谷十年,这笔帐你说该如何算法?” “哈哈!”西门康大笑一声,举手拍了两掌,只见两名绿衣使女抱着一只朱漆木箱走上 大厅,放到中间,就躬身退下。 西门康随手揭开箱盖,上面是一个信封,下面则是一箱珠宝,宝光绿蕴,看去都是价值 连城之物,他伸手取过信封,打了开来,里面是三颗色呈碧绿的药丸。 一面抬目说道:“这是给古老哥贤师徒准备的解毒丸,可解去贤师徒身中奇毒。这箱珠 宝,大概可值万两黄金,是补偿古老哥十年来屈居石府的不敬,还望古老哥笑纳才好。” 钱老大贪婪的看了一眼,嘻嘻笑道:“古老哥,咱们早已讲好了的,见者有份,你可不 能赖帐!” 玄阴叟怒喝一声道:“西门康,你把老夫看成何等样人?古祟智岂是万两黄金就能收买 的人么?” 钱老大朝他挤眉弄眼,小声说道:“古老哥,不要白不要。” 西门康目光一抬,阴笑道:“至于二位,既然驾临敝府,又通过了兄弟略有布置的毒 径,而能安然无恙,进入兄弟石府,也是江湖道上所仅有,兄弟也薄有奉赠,以酬高 谊……” “嘻嘻!”钱老大耸着肩乐得笑出声来,说道:“这回钱老大小鸡跳进白米缸里来了, 不但古老哥的万两黄金,见者有份,另外还有一份见赠,这真是太好了。” 西门康只是微微一笑,又举手击了两掌,只见两名绿衣少女闻声走出,手中各自捧着一 只雕刻精细的小木箱,一直走到面前,把木箱放下,才自退去。 西门康举手揭开了两只箱盖,里面同样都是珠光宝气的珍宝,一面含笑道:“张道兄、 钱老哥二位意下如何?” 钱老大喜形于色,大声叫道:“酒肉道士,快些过来看呀,这是毒鹰西门康老哥送给咱 们的呢!” 酒肉道士自顾自捧着酒罐喝酒,口中迷迷糊糊的连说了两个“好”字。 狄少青忍不住道:“西门老哥这些珍宝,不知如何来的?” 钱老大道:“有珍宝就好,你小兄弟就不用多问了,自古以来,只要是珍宝,上面多多 少少都有着血腥气,这些珍宝自然也免不了染上血腥,善良者百姓的血,贪脏枉法官吏的 血,江湖保镖拼了命的血,你只要不去闻它,就一点事也没有,闹出来了,事情也就大 了。” “不错!”西门康森冷一笑道:“钱老哥知道就好。” “自然知道,自然知道。” 钱老大耸着肩,没命的点头,接着问道:“只是小老儿想问一句,这些珍宝上,不知有 没有小老儿朋友的血,如要有,小老儿可就不敢拜领了。” 西门康道:“钱老哥的朋友,不知是些什么人?” 钱老大道:“小老儿的朋友,上从皇帝老儿,嘻嘻,我在皇宫里作客,自然是皇帝老儿 招待的人,所以我也算他是朋友,下来嘛,就是江湖朋友了,有名门正派的人,也有下五门 的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一时也数说不清,不过小老儿说的,只是流血死去的朋友, 那也不少,就像……” 他搔搔头皮,思索着竟然说不出来。 西门康沉声道:“是些什么人?” “我朋友中间,血染珍宝的数起来可也不少。” 钱老大扳着手指说道:“就像……喂,拿近两年来说吧,八卦门的姚子清,他娘舅是我 小老儿的堂表兄弟,还有铁指绵掌岳维峻,他第二房媳妇是小老儿远房兄弟的干女儿,这些 算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不算也罢,还有褚斗星,他师傅是小老儿的朋友,那年小老儿喝了 酒没带钱,酒店老板硬是不肯挂帐,小老儿却非挂不可,结果就是他给小老儿会了帐,还 有……” “哈哈!”西门康突然大笑起来。 钱老大怔得一怔,说道:小老儿还没说完呢!” “不用说了。” 西门康冷森的道:“你大概还要说武当乙青子是你干儿子的师傅吧?” “对,对!”钱老大凑着笑脸问道:“西门老哥原来也知道。” 西门康脸色阴沉,诡笑道:“这么说,钱老哥也是剑盟的人了?” “那倒不是。”钱老大道:“剑盟是他们几个门派合组了找人的,丢了人总得找,小老 儿是自己凑热闹,听说一二十家镖局丢了上千万的银子,小老儿若是找得到一点零头,就可 发了大财。嘻嘻,所以小老儿是找银子来了。” 西门康大笑道:“钱老哥这可找对了地方。” 钱老大睁大双目,喜形放色,伸长脖子,问道:“就在黑谷?” 西门康沉笑一声道:“不错,这批银子,加上珍宝,就存放在兄弟这石府之中。” “真的?”钱老大不觉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道:“那太好了,小老儿只要十分之一,就可 富甲一方,锦衣玉食,后半辈子……” 西门康没待他说完,陡地右腕一振,一点血红的指影,朝他咽喉点去。 “血影指!”华惜春惊叫声中,倏地抬腕发剑,一道银虹,斜劈而出。 “砰!”钱老大一个人直挺挺的往后便倒,但倒下之后,又骨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叫道:“西门老哥好厉害的一指,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西门康看了华惜春一眼,嘿然道:“小姑娘,你如何认得老夫使的是‘血影指’。” 华惜春脸凝寒霜,长剑一指,冷然喝道:“西门康,你十五年前可曾到过北岳?” 西门康道:“老夫去过。” 华惜春又道:“普天之下练成‘血影指’的人不多吧?” “岂止不多?”西门康沉笑道:“大概仅止老夫一人而已。” “这就好!我问你……”华惜春切齿道:“当年在通元谷结庐养疴的一位儒生,和你何 怨何仇,你竟然用‘血影指’把他害死?” “你是说华山商子樵的师弟华风藻?” 西门康目光森绿,注视着华惜春,问道:“唔,你是他的什么人?” 华惜春道:“我就是他女儿华惜春。” “你果然不姓单!” 西门康冷森的道:“华风藻的女儿这就对了,好,老夫不妨告诉你,华家有一方世代相 传的温玉,放在怀里,可以不惧‘玄冰真气’,老夫当年为了要去找古老儿(玄阴叟),听 说你爹练功入岔,在潜龙双泉养病,赶去通元谷,向他商借温玉,三月之后,即可归还,哪 知你爹一口拒绝,双方说僵了,你爹原只左臂不能动弹,右手居然点出一记‘穿云指’,老 夫也还了他一记‘血影指’,这有什么不对?” (恒山通元谷有潜龙双泉,两泉相距只有尺许,泉水人口,一样冰凉入骨,但味道甘苦 不同,据说,饮甘泉可治内脏诸病,饮苦泉可治皮肤,通经络,十分奇效)玄阴叟听得暗哦 一声,忖道:“他取到了万年温玉,才去找自己,此人果然处事谨慎,心机极深!” 华惜春道:“你自己承认了,血债血还,你纳命来吧!” 长剑一举,正待出手。 “小兄弟,慢点!”钱老大急急喊道:“你找到了杀父仇人,那就好办,只是这位西门 老哥,还有许多公案未了,要动手,也该把大家的事儿全摊开来了再说。” “哈哈!”西门康大笑道:“你还没弄清楚,兄弟已经全弄清楚了,失陪!” 双足突然一顿,一个人忽然像土行孙一般,朝地下钻了下去。好快,只不过一句话的工 夫,他人业已不见,他钻下去的地上,依然平整无缺,看不出一丝痕迹! 就在大家注意西门康失踪的同时,身后四扇厅门,也悄无声息的关了起来。 玄阴叟口中轻“哼”一声,说道:“这老匹夫居然逃得这般快法!” 严娟娟咦道:“四扇厅门怎么关起来了,这厅上的机关只怕还不止这些呢?” 钱老大道:“女娃儿,你不用急,有酒肉道士在,就是玉皇大帝在凌霄宝殿,装了机关 埋伏,都不怕找不到出路。” 严娟娟回过头去,目光转动了下叫道:“老人家……” 钱老太低着头,蹶起屁股,正在看着西门康失踪的那块地上,大声道:“你穷嚷个什么 劲,我老人家正在研究他如何钻下去的? 别让酒肉道士一口道破了,就没意思。” 严娟娟道:“老人家,酒肉道长也不见了呢!” 经她这一嚷,大家不由一齐转过头去,方才蹲着倚在抱柱边上,努力灌酒的酒肉道士, 这回果然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空酒罐,还在那里! 这下瞧得钱老大也傻了眼,他弄不清酒肉道士是跟着西门康钻到地底去了,还是他喝醉 了酒不小心,被翻板一类埋伏,翻了下去? 一时搔搔头皮,说道:“这臭道士只知道喝酒,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管如何,总该 出声通知咱们一声,现在好了,剩下我这半个赛鲁班,要摸索上半天,才打得开厅门。” 厅门关上不久,厅上四角四盏惨绿的流苏宫灯和中间那盏倒挂莲花灯,也渐渐黯淡下 来,终于熄灭了。 整个大厅上,刹那之间,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五人之中,内功自然要数玄阴叟最为深厚,其次是钱老大,他们都有几十年的功力,狄 少青年纪虽轻,练得却是玄门正宗“纯阳真气”,平日都目能夜视的人;但在这山腹地底, 没有一丝天光,自然也看不到四周景物了。 钱老大是个最机警的人,他当真比老鼠还精,一看厅上灯光全熄,立时想到了瓮中捉 鳖,大厅石门业已关上,再加灯光骤减,这是敌人偷袭的好机会,黑暗之中,敌我难分,岂 不是予人以可乘之机? 他心念这一动,怀里虽有千里火筒,却并不取用,匆忙之间,他早已看准玄阴叟站立的 地方,这就以“传音入密”叫道:“古老哥,快退过来。”一面又回头朝狄少青叫道:“小 兄弟,你和两个女娃儿快过来。” 玄阴叟依言后退,到了钱老大身边,狄少青也一手拉一个拉着华惜春、严娟娟的手,迅 快走到了钱老大身旁。 玄阴叟以“传音入密”说道:“钱老哥有何见教?” 钱老大也以“传音人密”朝他说道:“目前情势紧急,厅门已闭,灯光一灭,须严防敌 人乘机偷袭,咱们如不聚在一起,敌我难分,就极易被对方所乘,现在,咱们先在厅上占一 个五方阵势,大家面向外立,才能抵御从各方向袭来的敌人,第二,那西门康外号毒鹰,又 娶了唐门一个侄女为妻,唐门以毒药暗器驰誉江湖,唐门最厉害的暗器,一向传媳不传女, 但唐门的一般暗器,也比江湖上的毒药暗器要厉害得多,咱们不可不防。” 他对玄阴叟说过之后,又跟狄少青说了一遍,再由狄少青以“传音入密”转知了华惜 春、严娟娟两人。 钱老大在说话之时,早已用手拉着大家在大厅中间一丈方圆,布成了一个圆形的阵势。 他这布置是以玄阴叟面向大厅北首,(那是敌人可能从后面冲出来的正面),东首是华 惜春,东南首是钱老大,面向厅门,(他把华惜春夹在玄阴叟和自己之间,是防备华惜春万 一不敌,有自己和玄阴叟可以支援掩护)西南首是严娟娟,西首是狄少青。(严娟娟是五人 之中最弱的一个,安置在他和狄少青之间,也是万一不敌,可有自己和狄少青支援掩护之 意)。 果然不出钱老大所料,就在大家集中一起,布成阵势的同时,大厅四周响起了一阵轻微 的衣袂飘风之声,迅速布散开来,人数少说也有七八个之多! 衣袂飘风之声,居然极其轻微,可见这进人厅来的人,武功何等高强了。 钱老大暗以“传音入密”分别朝狄少青、华惜春两人说道:“小心,来了!” 话声甫落,黑暗之中,划过一道惨绿的灯光,那灯光比闪电还快,从众人头上一闪而 没。 灯光划过场中五人,当然被全照到了,但刚才进来的人,他们已经隐伏四周,他们自然 经过毒鹰西门康特别指点,早已隐伏下来,大厅有的是抱柱、椅几,足够他们掩蔽。 因此灯光一闪,钱老大等人,全都暴露在灯光之下,而进入大厅的人,却一个不见。 不,玄阴叟、钱老大、狄少青三人,目能夜视,方才若无一点灯光,看不清周遭物事, 凡是能夜视的人,只要有一点火星,就可以看得见了,因此灯光虽然一闪而没,而且照的只 是大厅中间,他们对大厅四周黑暗之处,依然可以一目了然,看清对方存身之处。 灯光乍灭,也正是双方攻防爆发的讯号了。 玄阴叟虽没看清他对面(大厅上首)的敌人是谁?但已看到了正有两个人隐伏在上首一 张高背黑石椅的后面,这时岂容这两人跃出来向他偷袭,一声不作,右手一挥,就是一记 ‘玄天掌’朝石椅拍了过去。 “玄天掌”奇寒无匹,比“玄冰掌”还要冷上十倍,它无须击中人身,只要掌风扫过之 处,就可冻得令人窒息! 他这一掌可说是大厅上敌我双方之中最先出手的第一掌了! 隐身石椅后面的两人,灯光乍没,堪堪纵身掠出,“玄天掌”寒冰般的掌力,已然像一 团冻云,涌了过去。 两人中有人“啊”了一声,就没再出声。 另一个发出机伶的嘿声,喝道:“是玄阴老儿么?” “砰!”他举掌硬接,两股掌力乍然一接,发出一声震响,那人却已闪身横移出去。 玄阴叟但觉对方这一掌,坚实如同有物,居然被他接了下去,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叹,忖 道:“此人能接下自己一记‘玄天掌’应该足武林大大有名的人了,这人会是谁呢?” 两个人只有一个硬接了玄阴叟一掌,迅速朝横里移开,那么还有一个呢?不用说那发出 一声惊“啊”的人,已经全身冻住,僵死过去了。 就在玄阴叟发掌先后之间,隐伏四周的敌人也紧接着纷起发难,剑影刀光,朝五人立身 之处扑攻过来。 华惜春早巳长剑当胸,全神贯注凝视着前方。(她的前方是大厅的正东首,因为五个人 像梅花瓣一般,分作五个方向,面向外立,每一个人只要防范一个方向就好)这时突觉有一 股金刃劈风之声,迎面袭来,一时哪还和他客气,长剑一展,使出“灵飞九式”中的“飞云 出轴”,“叮”的一声,拨开对方兵刀,刷的一剑,斜刺而出。 她这长剑一拨,才发觉对方使的好像是一柄势道极为沉重的厚背刀,若非自己使的是 “灵飞九式”,招式变化奇妙,善使巧劲,这一招几乎就吃了大亏。那人使的是一柄厚背金 刀,和华惜春长剑乍然一接,发现华惜春剑上力道,不如自己,心中方自一喜,但就在他一 喜之际,陡觉自己刀上劲力无形消失,对方一点剑风已刺到自己肋下,这下不由大吃一惊, 暗道:“这是什么剑法?” 要知双方在黑暗之中动手过招,全凭听觉和触觉,所谓听风辨位是也,差幸他一身武 功,原极高强,匆忙之间,急急吸气后退,才避过了华惜春的一剑。 那人似是被华惜春这一剑所激怒,口中“嘿”了一声,欺身疾进,厚背金刀呼的一声劈 了过来。 华惜春耳听八方,不用想就知对方这一刀来劈自己的右臂,她身形略转,堪堪避开刀 势,长剑还未出手,敌人的刀锋忽然劈到面门,也不知对方是绕哪个方位劈来的? 一时心中也大为惊凛,知道这进人大厅来的人,无一弱手,身形闪动,避招还招,长剑 随着出手,一记“飞花随水”,紧接着“飞星入户”,把“灵飞九式”源源展出。 那人不但刀法纯熟,身形也随着刀势飘忽不定,刀刀俱是进手招式,记记刀风如涛,势 道凶猛!华惜春“灵飞九式”,身形同样飞旋不定,剑法更是奇奥莫测,这一运剑如风,有 如鹰翔集刺,硬把对方绊住! 但她吃亏在对敌经验不足,又在黑暗之中动手,“灵飞九式”有许多招式,都要飞身刺 击,看不清对方人影,就无法施展,不然,凭“灵飞九式”旷世无俦的剑法,任你武功再 高,也早已屈居下风了。 玄阴叟左首是狄少青,灯光闪过,就有两个人疾扑过来,一个使的是掌,风声一飒,人 已到了面前,一只无声无息的手掌疾如魅影,一下印到了身前。 另一个使的是剑,两人虽是同时扑来,但身法似是没有使掌那人快速,但人还未到,一 道锐利的剑锋却也急袭而至! 狄少青左手振腕一指,迎着对方第一个人的掌风点出,长剑一圈,也不去理会对方刺来 的长剑,只是身随剑走,在方圆数步之间,接连劈出了七八剑,也连转了七八个圈,剑势登 时布了开来,森寒剑风,渐渐凝成了一道剑墙。 第一个使掌的人手掌堪堪印到,陡觉一缕疾风,像雷公钻一般,一下击中他的掌心,这 一击,几乎如中雷火,口中骇然尖叫:“紫阳指!” 他这一开口,钱老大立时听出来了,急忙叫道:“小兄弟,他是锦衣双卫笑弥勒秦青 云,你当心他的‘袖里印’!”狄少青朗笑一声道:“老哥哥只管放心,这两个人已被我圈 入在剑下了。” 锦衣双卫,在武林中可是首屈一指的顶尖高手,他居然说出被他困入在剑下,这口气未 免太托大了! 笑弥勒的“袖里印”,是他成名绝技,掌而称“印”,可见这功夫一定出之西域,乃是 密宗神功之一,但他这一记“袖里印”却几乎被狄少青玄门纯阳真气所凝聚的“紫阳指”震 散,一条右臂,被震得麻木了半晌,一时不禁凶心大发,口中阴嘿道:“好小子,你倒会冒 大气!” 左手一抢,接连劈了两掌,以笑弥勒的功力,这两掌又是在怒极之后才出手的,威力之 强,自然非同小可! 哪知掌风出手,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因为自己劈出去的掌风,劈出去不过四五尺光景, 就被一道奇强的森寒剑气挡了回来,竟然劈不出去了,这下可教笑弥勒大吃一惊,心想: “难不成自己真会被这小子圈入在剑下了?” 他自然不会相信,猛一提气,双臂一伸,发出一阵格格暴响,双掌连环向左右劈击出 去。 这是他使了全力劈出的掌力,数十年来,他从未用过这大的力气,何况连环发掌,双手 一连劈出了七掌之多,就是尺许厚的石墙,大概有两记掌风,也该被冲破一个大缺口了。 哪知掌风出手,四面强劲得像钢墙一般的剑风,依然把他七记掌风,全数挡了回来,只 是在他周围数尺,像狂涛般的飞卷,几乎把他一个人都吹了起来,却没有一记掌风能突破这 堵森寒的剑气墙。 另一个使剑的人,也在拼命的发剑,朝四周乱砍。 凡是被派到进入大厅来的,当然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了,使剑的人,至少也有二三十年 剑上造诣,但他劈出的长剑,就是无法递出五尺,剑法自然使展不开,所以只有向四周乱砍 了。 狄少青一来是因左首严娟娟武功较弱,二来如今已经毋须再隐蔽自己身份,是以一上来 就施展出师门绝学“雾剑”来,在五尺之内,布成了一道纵横交织的剑气,不论你过来多少 人,都可以把你圈人在剑雾之中,让你冲不破,出不去,这样就可使严娟娟不用出手了。 笑弥勒“袖里印”受阻、“连环七掌”无功,心头不由大为惊骇,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大声道:“你是三元真人门下?” 钱老大嘿的笑道:“秦老三,你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扑到钱老大身前的是一个使外门兵器龙头夺的人,此人功力深厚,第一招就使“龙 门击浪”,夺势沉猛,迎面击到。 钱老大究是老江湖了,一听风声,就知来人使的是外门兵刃,黑暗之中,虽看不到对方 使的是何种兵刃?低嘿了声道:“你老哥这般卖力,那是为啥?反正大家都看不清楚,你马 虎点又有啥关系?” 口中说着,人已从对方夺下忽然钻过,伸出三指,去扣他脉门。那人骤遇怪招,却不慌 乱,沉腕一截,龙头夺突然上挑,击向钱老大面门。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钱老大左手忽然摸到了他肋下,在他膈肢里抓了一把。 那人大喝一声,龙头夺接连挥出三招,攻得风声呼呼,极为凌厉,他是怕被钱老大掩近 身去,所以把身前左右都封住了。 钱老大口中“咦”了一声,低低的笑道:“你老哥原来不怕痒”。 这句话刚出口,就听到笑弥勒喝出:“你是三元真入门下”,他接口说了句:“秦老 三,你到现在才知道。” 但这句话才说完,突然又有一道轻微的衣袂飘风声扑了过来,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喝 道:“姓钱的,老夫正要找你!” “嘶”的一声,一缕爪风直抓过来。 钱老大嘻的笑道:“冷老二,原来是你。” 这人不用说是锦衣双卫的老大冷金华了。 他人厅之后,首先朝玄阴叟扑去,仗着功力深厚,硬接了玄阴叟一记“玄天掌”,便自 向右跃退,但玄阴叟的左首是狄少青,一动手就展开了师门“雾剑”绝学,剑气如墙,扩及 一丈方圆。他自然识货,不愿轻攫其锋,正好听到钱老大的声音,就闻声扑了过来。 本来在狄少青和钱老大的中间,还有一个严娟娟,因狄少青怕严娟娟武功较弱,进入大 厅来的又都是高手,才把剑雾扩展过去,连严娟娟一起扩住了,所以冷金华越过狄少青的剑 墙,就到了钱老大的右首,人还未到,一记“搜魂鬼爪”,已经先人抓到。 钱老大滑溜得很,一低头便已闪到使龙头夺的那人身后,低声道:“冷老二排起来还是 我小老儿的老二,我不好和他动手过招,你老哥给我挡一下吧!” 右手一下托在使夺那人的右手关节上,往前推去。 那人冷不防钱老大会有此一着,右手龙头夺果然“呼”’的一声,往前打去。 钱老大一松手,低笑道:“谢谢你。” 那人听了大怒,霍地转身,夺势往后横扫过来。 钱老大早已一弓身,从他左首钻了出去,闪到冷金华身边,低声道:“老二,他使的是 什么兵器?如此凶猛,你给我招呼招呼他”。 口中说着,人已从冷金华身后闪出,双手连使了几记怪招,围攻向使夺的,一回又攻向 冷金华。使出来的招式,一回搂头盖顶,一回捶肋捣胸,一回摸脉门,一回按穴道,身子钻 来钻去,忽拳忽掌,忽劈忽戳,把拳法、点穴、擒拿,全使出来了,纷然杂陈,使人不可捉 摸。 逼得冷金华和那使夺的人,连声怒吼,兀自找不到他的人在哪里,使的是什么路数? 只好闭了全身穴道,和他像捉迷藏般追逐攻击。 大厅上大家正在摸黑拼搏,各自仗着听风辨位,和对方的人厮杀。 只有站在大厅上首,面向北方的玄阴叟(山腹中不辨东西南北,但以大厅来说,面向上 首姑以朝北称之),一个人孤零零的,却没人和他动手。 (方才扑去的两人,一个被“玄天掌”冻僵了,一个是冷金华,和他接了一掌,就避开 了)此时,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在大厅四周响起。 从这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听来,人数显然不少,至少也有一二十名之多。也可以从这一阵 衣袂飘风之声,听出这一批进入厅来的人,身手比第一批六人要差得多了! 因为第一批六人进来之时,衣袂飘风之声极为轻微,这回人内的每一个人,都风声飒 然,就显示出他们轻功造诣不如先前六人了。 玄阴叟正好没有人和他动手,这一听到有人增援,大批涌人厅来,那还犹豫,口中大喝 一声,双手齐发,一向右劈,一向左扫,两股“玄天掌力”,像波涛般卷撞出去。 “玄天掌力”奇寒无比,何等厉害,只要被掌风边缘扫中,立可冰冻三尺,水不扬波, 人是血肉之躯,脉络如同江河,一旦热血成冰,给冻结住了,人也就随着僵冻而死了。 “玄天掌”奇寒冰冻之气,除了内功已致上乘境界,寒暑不侵,还可挡上他一二掌,普 通武士,武功虽高,却无法挡得往他一掌。 这回掌风出手,立时听到有人发出惊“啊”之声;但“啊”声出口,就被冰寒之气给冻 住了,是以只“啊”了半声,就没有了,紧接着就是一阵五六声“砰”“砰”重响,倒向地 上,好像这五六声摔倒下去的并不是活人,而是笨重的铁人。 人就算再高大肥重,摔倒地上,发出来的声音不会如此坚实,这是因为这五六个被“玄 天掌”冷冻成了坚硬的冰人,所以连声音也不同了。 就在玄阴叟发出“玄天掌”的同时,东首的华惜春顿时感到有三四个人疾然欺近,围了 上来,三四件兵刃,交相袭到。 西首的狄少青已经展开了“雾剑”,一丈方圆,剑雾弥漫,冲上来的人,一下就如入五 里雾中,除了身前划过一道道森寒剑风,连这发剑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摸不着边际。 这几个人就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困住了。 冲到钱老大身前的也有四五个人,但他们才冲到大厅南首,冷金华就冷冷的喝道:“你 们都给老夫站开去,别碍了老夫手脚。” 原来方才和钱老大动手的那个使龙头夺的人,也早经冷金华喝住,退后几步,站在边上 了。 只听冲过来的四人当中,有人阴冷说道:“阁下口气不小,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一开口,就可听出他是霍天来手下娄良的口音。 瘦金钢冷金华和钱老大缠斗了半天,占不到丝毫上风,心头正在怒恼之时,闻言更是怒 不可遏,大喝一声:“你老祖宗是瘦金刚……” 话声甫出,一记“搜魂爪”,朝娄良抓了过去。 娄良虽是南北武馆总馆教练,武功极高,但如何挡得住瘦金刚的成名绝艺“搜魂爪”? 何况又在黑暗之中,既看不到,又毫无准备,口中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就在此时,突然“砰”“砰”两声,中间两扇厅门,被人撞开,首先冲进来的是一个一 手执着火筒,一手仗剑,一脸俱是焦灼之色的红衣少女。 她就是大闹江山第一楼的裴小霞,她身后还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脸色白净,中等身材 的人,他,正是江南武馆总管石子信,另一个则是周友成。 裴小霞冲进大厅,因厅上黝黑如墨,刀光剑影,交织如网,心头焦急,看不清面貌, (是她刚冲进来之故)美目流盼,就大声叫道:“大家快快住手,狄大哥,你快出来,这厅 上已经散布了‘无形奇毒’,不出半个时辰,大家都会中毒无救……” 因为他心急狄少青安危,喊声又尖又响,是以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只听一个妇人声音从厅上飘送过来,冷喝道:“小霞,你快退出去,这里的事,不许多 嘴。” 裴小霞听得一怔,脸现惊奇之色,失声道:“会是娘,娘你怎么会……” 那妇人声音又急又怒的道:“你快出去。” 大厅上正在动手的人,已经自动停了下来。 厅上因有裴小霞手中那支火筒的火光,双方的人,也自然都看清楚。除了锦衣双卫,使 龙头夺的是江南武馆馆主金鹰金声望,使剑的是总教练霍天来,其余狄少青认得的如瞿凌霄 (江南武馆南山堂主)、席胜衣、鲍叔寒。 已被玄阴叟“天玄掌”冻僵的人中,有胡在田、(龙门堂主)言柏春、张振宇、马树椿 等人,还有十几个从未见过的,敢情是南北武馆总馆的人。 看情形南北武馆的人,这次好像倾巢而来,全出动了。 狄少青感到不解,这些人何以全都赶来了黑谷,就算要对付自己几个人,也用不着把南 北武馆的人全体出动? 裴小霞没理会她娘的喝声,只是一脸焦急的叫道:“狄大哥,狄少青,你快出来,再迟 就来不及了……” 妇人声音喝道:“小霞,你还不快走?” 厅上敌我双方的人,都是老江湖了,听她们女儿叫狄少青快出去,做娘的又连声催着女 儿快走,显而易见这大厅上定然有着极厉害的埋伏无疑! 总馆主事前既未说明,把南北武馆所有的人都调集到这里来,岂非是有意要大家来陪葬 的?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金声望因瘦金刚要和钱老大动手,喝令他退后,他本来就站在大厅门口不远,此时一想 情形不对,第一个双脚一顿,一团人影,以极快身法,朝门外掠出。 他这一退,南北武馆的人就纷纷夺门而出,向大天井(形如天井)掠去。 他们不动倒也无事,这一纷纷掠起,各人功力不同,有的已经掠出天井中央,有的堪堪 掠出厅门,就听到一阵连续的“砰”“砰”之声响处,一个个跌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瘦金刚冷金华、笑弥勒、秦青云早已听到裴小霞说的话,他们还算镇定,并未随同大家 退出厅去,此时看到众人纷纷跌倒,果然是中了剧毒,不觉心头大怒。 冷金华突然身形一晃,探手就一把扣住了裴小霞的脉门,回首喝道:“唐夫人,老夫早 已知道裴成康就是毒鹰西门康,但他不该不分敌友,企图把咱们一网打尽,在厅上散布无形 奇毒,老夫不为已甚,你女儿在我手中,你总看到了?解药呢?” 裴小霞右手被扣,尖叫道:“你放开我。” 那妇人声音喝道:“冷金华,你还不放开我女儿?” 冷金华沉笑道:“你解药呢?”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接口笑道:“冷金华,无形剧毒的解药,只有在未中毒前,预先服 用,才能避毒,中了毒,是无药可解的了。” 声音来自地底,冷金华喝道:“你是酒肉道士?” “碰”的一声轻响,右首一根抱柱旁,一块石板弹飞而起,一道人影,跟着冒起,那正 是满身酒气的酒肉道士,他左手还挟着一个人,那是毒鹰西门康! 裴小霞挣扎着急叫道:“娘……” 妇人声音气愤的道:“小霞,都是你坏了大事!” 酒肉道士笑嘻嘻的道:“你以为厅上安装了数万支唐门化血毒针,可以把大家一齐解 决,你以为投鼠忌器,这一毒计,坏在你女儿手里?哈哈,你按一下机关试试看?” 钱老大喜道:“酒肉道士,是你把机关毁了?” 酒肉道士耸耸肩,笑道:“不然,我跟他(指西门康)下去做什么?要从翻板下去,找 到这只毒鹰,可着实花了我道爷一番工夫呢!” 冷金华扣着裴小霞手腕不放,沉声道:“唐夫人,酒肉道士说的可是真的?” 厅后屏风忽然移开,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她自然是西门康的妻子,四川唐门上代 老庄主的侄女了,只听她冷冷道:“你放开我女儿,我给你们解药。” 冷金华喝道:“你先把解药交给秦老二。” 笑弥勒闻言就迎着老妇人走去,说道:“唐夫人,解药……” 他“呢”字还没出口,口中忽然“咦”了一声,身子突然摇了两格,砰的一声倒了下 去。 唐夫人咀上飞过一丝冷峻的笑意,忽然抬头道:“小霞,你应该可以挣得脱了。” 裴小霞闻言右腕用力一挣!冷金华口中冷嘿一声,右手突然使劲,使出了“搜魂鬼 爪”。 他这时业已发觉不对,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全身力道都用到了“搜魂鬼爪”之上,裴小 霞口中啊了一声,一个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冷金华也用出了最后的力道,身子一歪,跌倒下去。 唐夫人大吃一惊,她虽已算定冷金华中毒已深,快倒下去的人了,却没料到瘦金刚的修 为胜过笑弥勒甚多,临死还能发出“搜魂鬼爪”来,这时一见女儿跌倒,心头又惊又急,一 步抢到裴小霞身边,双手抱住她娇躯,急得流下泪来,叫道:“小霞,你怎么了?” 裴小霞一张桃花的脸上,一瞬间变得了无血色,双目神光也显得呆滞了,咀唇启动,气 息微弱的叫道:“娘,女儿……只怕不成了,我……心里空空的,好像…… 快要……断了……娘……我求……求你……狄大哥…他中了……毒……” 唐夫人道:“小霞,你快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的。” 裴小霞眼中流出泪水,颤声道:“女儿……知道……真的不成了,娘……狄少青…”她 念念不忘的只是狄少青。 周友成是跟着她来的,也是他给去报的信,这时看她这般光景,心头一酸,大声叫道: “狄老弟,裴姑娘是我去找来的,她已经危急了,你还不快过来看看她呢!” 狄少青俊脸一红,只得走到唐夫人身边,说道:“小霞,我没中毒,你安心养伤,不可 说话了。” 裴小霞看到狄少青,她眼中有了光采,说道:“你真的没事?” 狄少青点头道:“是真的,我们都先服过了解药。” 裴小霞双颊忽然红了,红得像胭脂一般,望着他低低的道:“狄大哥,我心里空空的, 身子好像要飞起来一般,你………抱抱我好吗?” 唐夫人眼中不住滚出泪来,她心里清楚,女儿重伤之际,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服脂般 的红色,这岂不是回光返照?一时肝肠寸断,几乎要昏了过去,以央求的口吻说道:“狄少 青,小霞对你念念不忘,你就来抱抱她吧!” 狄少青红着脸,只得伸手把她接过,安慰道:“小霞,你不可再说话了,闭上眼睛,息 一会吧!” 裴小霞把头靠在他怀中,幽幽一笑,眼睛中又涌出泪来,说道:“我心里有许多话要和 你说,但我心里空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狄大哥,你快抱得我紧一点,我身子怎么会 浮起来了呢?” 华惜春和严娟娟是随着狄少青走过来的,听了裴小霞的话,两位姑娘都忍不住眼眶红 了。 钱老大摇摇头道:“小兄弟,这位姑娘中了‘搜魂鬼爪’,心脉只怕……” 狄少青并不知道裴小霞伤得有如此严重,闻言不觉身躯一震,抬头向道:“老哥哥,你 说什么,小霞她……” 钱老大脸色一黯,耸耸肩道:“她已经去了。” “啊!”狄少青低头看去,裴小霞脸上服脂般的红色已经褪尽,看去一片苍白,但脸上 还留着笑容,双目微阖,人已经咽了气,一时不由大恸,急叫道:“小霞,小霞……” 她在情郎的怀里溘然长逝,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呼叫? 唐夫人也在此时,一下昏了过去。 酒肉道士早已放下西门康,摇着头道:“这小姐人可不坏,这是她爹作的孽!” 周友成急忙拍了唐夫人几处穴道。 她才悠悠醒转,泪眼模糊,望了众人一眼,说道:“我女儿已死,丈夫被擒,你们要如 何处置他呢?” 华惜春切齿道:“她二十年前杀死我爹,这血债总该还吧?” 酒肉道士叹息一声道:“小兄弟,他被我擒住,就已服毒自戕了,人死不记仇,这笔帐 也不用算了。” “什么?”华惜春、唐夫人同时惊呼出声。 华惜春道:“他已经死了么?” 酒肉道士道:“道士哥哥还会骗你不成?” 唐夫人没有作声,举起左手,把指环朝咽喉轻轻一拂,人就随着往后倒去,分明她那指 环上,淬过剧毒,见血封喉,立时死去。 石子信(江南武馆总馆)一直站在边上,没有作声,这时朝钱老大拱手道:“钱老爷 子,这些人中无形毒,真的没救了么?” 大厅上除了玄阴叟、酒肉道士、钱老大、狄少青、华惜春、严娟娟六人进来之时,服过 解毒丹,不畏奇毒,跟裴小霞进来的石子信、周友成两人,也在进入山腹之前,服过解药, 是以没有中毒,所有南北武馆的人,不下三十人之多,此时全已毒发倒下了。 酒肉道士摇着头道:“这是西门康亲口说的,进人大厅之人,不曾预先服他的解药,毒 发就无药可解,大概不会错了。” 钱老大问道:“石老哥,这里面有你们剑盟的人么?” 石子信点头道:“是的,瞿凌霄、鲍叔寒都是。” 钱老大从身边摸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说道:“这瓶药专解天下奇毒,你拿去喂他们 每人三粒试试,不知还有没有效?” 石子信接过药瓶,急忙和严娟娟两人分头去向中毒的人施救。 过了一刻工夫,石子信把药瓶还给钱老大,神色黯然的道:“西门康的无形奇毒,果然 厉害,凡是中毒之人,都已回生乏术了。” 酒肉道士道:“石施主是剑盟的人就好,这座石窟之中,从屏风进去,一共有六间大石 室,里面全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自然是西门康从南到北,劫持各大镖局的赃物了,石窟机 关,全已毁去,就费老哥的心,通知剑盟来处理吧!” 石子信连忙拱手道:“在下石尚文,是八卦门下,剑盟乃是各大门派合组而成的,在下 自当立时通知敝盟。” 钱老大笑道:“小老儿是应少林方丈密约来助拳的,小老儿怕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才拖 着酒肉道士一起来,现在已经没咱们的事了,咱们可以走了。” 一面朝狄少青道:“喂,小兄弟,你呢?” 狄少青双手还抱着裴小霞的尸体,神色黯然的道:“小弟是奉家师之命,协助剑盟来 的,如今此间事了,小弟自然要向家师去覆命,另外,我想替小霞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 葬,聊表我一点心意……” 钱老大点头道:“你师傅三元道士,原是武当掌教的师叔,自然是武当掌教找上令师的 了,好,咱们那就一块走吧!” 周友成道:“在下不是剑盟的人,狄老弟,我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