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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决斗 黄昏。 西风落叶,晚日葱茏。 司马怒悍然立在树下,衣角头巾在急风中猎猎飞舞,骤看来,像要随风飞去。 山坡上只有那一株树,周围亦只有他一个人。 风吹萧索。 天地苍凉? 而人更显得孤独了。 七丈外徘徊着一匹马。 那匹马浑身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无疑是一匹骏马,现在却显得疲乏之极。 马身汗水淋漓,映着夕阳闪闪生辉,满口白沫,忽然仰首,一声悲嘶。 司马怒应声回首,浓眉一皱,又别过头去。 那匹马是他的坐骑。 他飞马奔来,一下马,就将马逐走,可是那匹马奔出下过十丈便停下,徘徊不去,彷佛不忍主人独自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司马怒没有理会,一直到现在,悲嘶声入耳,才回头望上一眼。 也只是一眼。 因为他实在不想分心。 “快刀”司马怒纵横江湖已经十年,从来未逢敌手。 大盗“追风剑”独孤雁一剑追风,以剑法之快名震两河,但在他面前,只刺出三剑,便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两河的江湖朋友不少都认为他那把快刀已经天下无敌。 每听到这种话,司马怒都只是淡然一笑。 别人也许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却是知道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那把快刀绝不是天下无敌,十年来未逢敌手,只不过因为未尝与一个真正的高手交锋。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现在这种幸运相信已到了尽头。 司马怒有这种感觉。 十年纵横江湖,他虽然未曾与真正的高手交手,却见过真正的高手出手,深深感觉到这种高手的厉害,的确可怕! 在两河地面,这种高手他知道的已经有四人。 杜雷双斧开山! 丁鹤一剑勾魂! 萧立三枪追命! 龙飞一剑九飞环,出身才不过三年,声名已凌驾前三人之上。 别人也许清楚,司马怒并不清楚龙飞的武功怎样。 但对于社雷,他却是清楚得很。 因为他认识杜雷已经八年。 杜雷双斧飞舞,风云变色,脱手飞斧,取人头于十丈之内,易如拾芥。 司马怒三次目睹杜雷飞斧杀人,对于社雷的手相当清楚,但仍然只有四成把握接着杜雷的飞斧一击。 杜雷却已在三个月之前,伏尸龙飞的剑之下。 所以对于应付龙飞的一剑九飞环,司马怒实在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他仍然约龙飞到来这个断肠坡决一死战! 杜雷是他的结拜兄弟。 杜雷举目无亲,也就只有他这一个结拜兄弟。 山坡本来无名,十二年前,“刀魔”诸万钧,与“剑神”公孙向决战于山坡之上,剑折刀断,肝肠寸断,才名断肠坡。 司马怒约战龙飞选择这个地方,并不是全无原因。 当年的一战,刀既断,剑亦折,人同归于尽。 今日的一战又如何? 当年的一战相约在黄昏,今日的一战,司马怒也是订在黄昏。 现在已经是黄昏。 龙飞人何在? 西风吹冷不知衣。 一支乌鸦逆风飞来,“哑”一声,便要在司马怒头上飞过。 古老相传乌鸦乃是不祥之鸟,鸦啼更是不祥之兆。 司马怒浓眉一剔,三尺七寸的长刀突然出鞘! 刀光一闪,乌鸦飞过,飞前一丈,倏的血雨飞激,齐中分成两片! 好快的一刀! 血雨未下,刀已入鞘。 一阵急激的马蹄声即时顺风吹至。 司马怒放目望去,山道那边,一骑正迅速奔来。 白马锦衣! 白马箭矢一样直冲上山坡,“希聿聿”一面长嘶,在司马怒身前三丈停下来。 鞍上锦衣人旋即落地。 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剑眉星目,直鼻圆腰,风流倜傥,意气腾骧。 在他的左腰,斜挂着一支长剑。 剑虽然是杀人的利器,他配来,却丝毫也没有给人可怕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也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在他的面上,总带着三分笑容。 发怒的时候当然是例外。 他发怒的时候却并不多。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发怒过七次,那七次之中,他却杀了二十八个人。 不是一次四个,七次二十八个。 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气杀了九个人,那是无恶不作的“连山九毒”。 最少的一次,只是一个人。 三个月之前的事情。 杀的就是杜雷。 现在龙飞的面上也是带着三分笑容。 司马怒的面上却是连一分笑容也没有,他冷然盯着龙飞滚下马鞍,忽然一声冷笑,问道:“龙飞?” “司马怒?”龙飞回问一声。 “正是!” “有劳久候。” “来得正是时候!”司马怒的右手握住刀柄,倏的又松开。“你一路策马赶来,想必已有些疲倦,且休息片刻再说。” “无妨。” “司马怒从来都没有占过别人的这种便宜!” “好汉子!”龙飞一带缰绳。 那匹白马缓缓踱了开去。 龙飞亦负手绕着那株树缓缓的踱了一圈,回到原处,目光忽然落在那支死鸦之上,道: “好快的一刀!” 司马怒木然道:“过奖!” 龙飞目光一抬,道:“你约我到来断肠坡一战,就因为我杀了杜雷?” 司马怒说道:“杜雷与我乃是结拜兄弟。” “我知道。” “知道,最好。” “未悉你是否知道我何以杀杜雷?” “因为杜雷拦途截劫,连靳镇远镖局镖师五人!” “还有趟子手十七人,镇远鳔局一伙二十五人,只三人幸免。” “痛快!” 龙飞面色一沉,说道:“可是肺腑之言?” 司马怒不笑反问:“镇远镖局与你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天下人管天下事!” “好一个天下人管天下事!”司马怒仰天大笑。 龙飞沉声道:“当日我闻声赶到之时,已经有十八人死在他斧下,我遥呼住手,他仍然再杀四人,若非我拔剑阻止,余下的三人亦难幸免。” 司马怒没有作声。 龙飞接道:“那五个标师倒在他斧下,已无人胆敢阻止他了。” 司马怒截道:“当日的情形,我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龙飞一剔眉。 司马怒徐徐接道:“我只清楚一件事,杀杜雷的人是你!” 龙飞道:“据我所知,你虽然也是绿林出身,十年来劫的都是不义之财,更从不滥杀无辜。” 司马怒说道:“未悉你是否知道一件事?” 龙飞道:“什么事?” 司马怒一字字的道:“若非杜雷拚命相救,八年前司马怒已死在追魂十八剑之下!” 龙飞沉默了下去。 司马怒接道:“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龙飞点头,道:“所以你我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司马怒回答道:“生死之战,别无选择!” 龙飞一声叹息。 司马怒松开的右手握住了刀柄,猛喝道:“拔剑!” 霹雳一样的喝声,风云刹那也彷佛为之变色。 红日已半落在那边远山,残霞如血,风更急。 龙飞霹雳喝声下,拔出了腰配长剑。 鞘旁斜挂着九枚金环,剑拔环摇,发出了“叮叮”的一连串声响。 每一枚金环都有手掌般大小,闪亮夺目。 剑锋更闪亮,“嗡”一声龙吟。 司马怒目光一落,道:“好剑!” 龙飞道:“出自名家之手,纵然不好,相信也不会怎么坏。” “可有名?” 龙飞摇头。 “如此好剑,竟然无名,可惜!”司马怒“呛啷”的拔刀出鞘! 三尺七寸的长刀,锋利,雪亮! 龙飞目光一落,道:“这把只怕不是无名之刀。” 司马怒傲然一笑。 龙飞接道:“请教——” 司马怒一字一顿的道:“惊鲵。” 龙飞道:“刀既好,名也好!” 司马怒道:“且看这刀法又如何?” 语声一转,沉喝道:“接我一刀!” 人刀突然箭矢般射出,一刀劈向龙飞的胸膛。 “飕”一声破空声响,凌厉的刀风激起了一地的落叶。 只看这声势,已经是惊人。 龙飞却没有闪避,一剑迎前去! 剑光迅急而辉煌。 刀剑一刹那交击,叮叮当当的珠走玉盘也似的一阵乱响! 司马怒那一劈之中赫然暗藏七式,每一式之中又再暗藏七种变化。 刹那之间,一劈竟然就是七七四十九刀! “快刀”司马怒,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却完全接下。 两人一触即退,一退半丈。 司马怒左掌一沉,刀身向上一抹,雪亮的刀身之上立刻多了一抹水珠。 那是他掌心的汗珠。 刀无缺。 龙飞剑一挑,剑脊斜压着眉心鼻梁,缓缓下沉。 剑锋亦无损。 激起的落叶却在两人之间纷纷洒落,每一片落叶都已被刀光剑气绞成了粉碎。 枫树落叶,殷红如血。 两人之间就像是洒下了一场血雨。 血雨尚未尽落,又被激起。 司马怒狂啸挥刀,刀快如闪电。 狂啸声未绝,司马怒已然劈出一百四十刀! 龙飞一剑千锋,那把剑施展开来,绝不比司马怒稍慢! 他右手运剑,左手斜按在剑鞘之上,却没有触动剑鞘旁边那九枚金环。 司马怒一百四十刀出手,身形亦一变再变三变。 龙飞屹立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剑显然比司马怒的刀还要快! 他若是移动身形,毫无疑问就可以反击。 司马怒岂会瞧不出来,啸声一落,身形又变,刀势亦变,刀随身转,划了一个圆圈,“呜”的斩了出去! 漫天飞舞未落的叶粉顺着刀势飒然打了一个旋子,司马怒的周围立时多了一个血红色的漩涡,人看来就像是浴在血海之中。 龙飞一眼瞥见,脱口道:“旋风十三斩!” “旋”字出口,人已冲天飞起,靳字未落,已经凌空三丈! 司马怒紧接着拔起身子,人刀飞旋,追斩龙飞! 那一股血红色的漩涡跟着旋了上去,一股突然变成了七股! 呜呜之声不绝,司马怒凌空连斩了七刀! 这七刀完全没有变化,一刀就是一刀,却远远比方才那一百四十刀狠辣得多了。 刀势急劲,角度刁钻。 这正是司马怒仗以成名江湖的“旋风十三斩”之中的七斩。 龙飞人在半空,身形飞舞,闪三刀,接三刀,再闪一刀,凌空一翻,身形却落在那株枫树的树梢之上! 司马怒咆哮一声,人刀一转,斜斩而下! “刷”的一下异响,树梢在刀光中两断,一蓬枫叶被摧成粉碎! 龙飞却已贴着树干滑落。 司马怒的身形亦自急落,又是三刀斩出。 三刀都落空,第三刀距离龙飞的头颅只三寸。 龙飞着地偏身,斜闪半丈,身形力动,那株枫树便断成了四截,凌空倒下,所有的枫叶,尽摧成粉屑! 司马怒非独刀快,刀上的威力亦非同小可。 他的第十一刀连随斩出,追击龙飞! 这一刀的威力更惊人! 龙飞身形一顿,长剑一展,一招三式,迎向斩来的那一刀。 “叮叮叮”三响,凌厉的刀势刹那停顿。 龙飞以三剑破了司马怒那一斩! 司马怒一声“好!”第十二靳出击仍只是一刀,这一刀的角度比前十一刀最少刁钻狠劲三分! 龙飞身形游走,霎时间一剑三招,一招三式,连环九剑! “叮叮”九响,龙飞九剑接下了司马怒的旋风第十二斩! 两人的动作同时静止。 司马怒满头汗落淋漓,龙飞的额上亦已有汗珠滚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突然在司马怒的脸庞浮现出来,他的语声亦变得苍凉之极,道: “再接我一刀!” 声落刀展,三尺长刀斩向龙飞! “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 刀势非常缓慢,刀锋却急激的震动! 龙飞目光一寒,神态倏的凝重起来,手中剑亦徐徐刺了出去! 刀斩到一半,司马怒霹雳一声暴喝,缓慢的刀势陡变,一把刀彷佛变成了十三把,疾靳龙飞十三处要害。 龙飞相应急变,一剑变成了十三剑! 一阵怪异的金属声响骤发,两人之间闪起了十三蓬火星! 火星闪逝,十三刀变回一刀,刀势竟未绝,斜斩向龙飞的咽喉! 剑势也未尽,“铮”一声敲开斩向咽喉的刀锋,再一引,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刺向司马怒握着刀柄的那一支右手手腕! 剑尖未刺到,森寒剑气已砭入肌肤。 司马怒怒喝,反腕,刀及时回截! “叮”一声,剑弹开,但旋即又刺回,仍刺向手腕! 司马怒一再反腕,刀七变! 剑紧接七变,七变之后竟还有一变! 司马怒刀势七变之后,已不能再变,可是他的右手仍然紧握着刀柄! 他若是松手弃刀,绝对可以闪开龙飞这一剑,但他却宁愿断手,也不肯弃刀! 龙飞那支剑尖亦没有刺入司马怒的手腕,刹那间一翻,变了压在司马怒的手腕之上! 冰冷的剑锋,森寒的剑气! 司马怒浑身不觉一颤,目光一落,厉声道:“为什么下将我的手斩下来?” 龙飞道:“为什么要将你的手斩下来呢?” 司马怒倏的松手,长刀落地,惨笑道:“既然已败在你的剑下,要杀要剐,只管动手!” 龙飞一翻腕,剑入鞘。 司马怒瞪着龙飞,喝问道:“你待怎样?” 龙飞道:“离开这里!”回身缓缓的转了过去。 司马怒大吼道:“站住!”俯身将刀拾起来。 龙飞身形一凝,道:“还要再战?” 司马怒道:“你一剑九飞环名震江湖,现在你的飞环尚未出手便已将我击败,我就是怎样的不智,也应该知道绝非是你的对手!” 龙飞道:“胜负既然已分出,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司马怒道:“胜负虽分,生死未分,你就有言在先,生死之外,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龙飞淡应道:“这是你的说法,就没有同意!” 司马怒哑口无言。 龙飞再次举起脚步! 司马怒追前三步,厉喝道:“你这样算做什么?当我是那种贪生畏死之人?” 龙飞冷冷的道:“这也是你说的。” 司马怒倏的仰天狂笑,道:“杜兄,杜兄,不是小弟不替你复仇,只是小弟武功实在不如人!” 笑语声陡落,司马怒翻腕一刀,疾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叮”一声,刀抹在一支长剑之上! 龙飞彷佛早知道司马怒有此一着,及时一剑架住了那一刀。 司马怒神色一变,力待说什么,龙飞已冷冷地道:“你根本未尽全力,这样子死去,就不怕杜雷怪你?” 司马怒轩眉道:“胡说!” 龙飞沉声道:“旋风十三斩,以我所知乃是青海派的秘技,最后一斩有二十三个变化。” 司马怒瞠目瞪着龙飞,奇怪他知道的那么多。 龙飞接道:“方才你最后一斩只得十三个变化!” 司马怒道:“是又如何?”龙飞道:“凭你的天资,不用三年必然可以将最后一斩练好,到时候,你再来找我。” 声落剑收,身形骤起,两个起落,便落在坐骑之旁,纵身上鞍,叱喝一声,策马奔出。 马快如飞,冲下山坡,迅速远去。 司马怒瞋目瞪着龙飞,眼旁的肌肉不停颤动,那支手握刀更紧。 可是不管他的右手怎样用力,食指始终不能够紧握住刀柄。 因为他那支食指的第三指骨在火并“追风剑”独孤雁的时候,已经被独孤雁的剑挑断7可是他却能够把握住那刹那的机会,一刀欣下独孤雁的头颅。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司马怒半支手指换去独孤雁一个头颅,绿林朋友至今仍然津津乐道。 也就因为断去了这支食指,他始终练不好“旋风十三斩”,尤其最后一斩。 龙飞难道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了仍在这样说,什么意思? 一股怒火陡地从司马怒的心头冒起! “龙飞”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司马怒转身疾向坐骑奔去! 他纵横江湖十年,快意恩仇,从来都没有将生死放在心上,宁死,也不忍辱偷生。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那匹马也好像知道主人现在需要它代步,同时撒开四蹄,向司马怒奔来。 人马眨眼相接,司马怒“呛啷”刀入鞘,翻身上马,追向龙飞! 怒马飞砂! 龙飞不知道司马怒断指那件事,完全不知道。 他不杀司马怒,并阻止司马怒自杀,只因为他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人在他面前自杀。 尤其是司马怒这种还不算太坏的人。 坐骑冲下了断肠坡,龙飞的心中甚至已没司马怒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整颗心都已被一个人完全占据,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一个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 三载不见,伊人如何? 龙飞催骑更急。 人虽已不远,能够早一刻见面总是好的。 他并不知道司马怒已随后追来,三尺长刀已准备随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白马锦衣,人仍然是那么潇洒。 古道西风,夕阳却已西下。 第二章 木美人 青山去路长,红叶西风冷。 午后。 龙飞单骑奔驰在枫林中的大道上。 过了这片枫林,一路前行,没有意外。 入夜之前,应该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这条路在他并不陌生。每当在秋天走过,他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感觉。 也许就因为那些枫叶。 秋云似薄罗。 阳光透过云层,再透过枝叶洒下,轻柔得就像情人的眼波。 这眼波的彩色却是刺目的血红色。 阳光下那枫叶更加鲜明,鲜明得有如鲜血,连带从枝叶间洒下的阳光也被映成了血红色。 龙飞彷佛就走在一条血路之上。 虽然这种景色是美丽,却美丽得既妖异,又凄凉。 “的得”蹄声,敲碎枫林中的静寂。 蹄声之外,尚有辚辚车声。 那辆马车却是从岔路驶来。 龙飞坐骑奔到那条岔路的路口之际,那辆马车亦驶至。 马车不停,疾从岔路冲出,眼看便要与龙飞坐骑相撞。 好一个龙飞,手急眼快,刹那间缰绳一紧,胯下坐骑“希聿聿”一声惊嘶,去势一顿,前蹄奋起,一转一落,打横停在路心! 那辆马车即时从龙飞坐骑之前冲过! 车把式显然也发现龙飞的存在,企图及时将马车勒停,也瞬间整个身子扭转,控缰的双手尽向后缩。 可是那辆马车仍然冲出了岔道,猛一侧,转入了大道! 这一转急速之极,马车左边的轮子已离开地面,整辆马车几乎没有倒翻。 那个车把式也算有本领,一双手始终没有松开,马车一转一侧,“隆”地一抛一落,“戛”的终于停下。 龙飞看在眼内,也不由替那个车把式捏了一把冷汗。 他连随策马上前,一面高呼道:“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那个车把式没有回答,缓缓的从车座上站起身子,然后转侧,手脚并用,爬进后面车厢。 他爬动的姿势非常的奇怪,骤看来,活像是一条巨大的爬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龙飞看着亦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目光自然移向那个车把式的脸庞。 那个车把式一身黑衣,头上却戴着白色的老大一顶范阳遮尘笠子,整个脸庞都藏在笠子底下。 他爬动得非常慢,甚至令龙飞感觉心滞。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枫林中的空气彷佛在凝结。 拖车的两匹健马彷佛已感觉到呼吸困难,此起彼落,低嘶了几声。 就连这马嘶声也显得有些妖异。 马车简陋,车厢既无篷也无壁,只是用四块木板围成了一个框框。 这个框框正中,赫然放着一副黑漆棺材。 棺盖已经被震落一旁,棺材中那个死人的一支右手亦被震了出来,搁在棺材的边缘上。 纤细的手指,线条极优美的手臂,肤色是全无血色,苍白之极,浮现出一种使人心悸的光泽。 死人的肌肤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龙飞的目光甫转落在那条手臂之上霍的像鸽蛋般睁大。 无论他怎样看,那都不像是一条人的手臂,不管是死人抑或是活人。 那条手臂之上明显的有很多纹理,是木纹。 莫非是木雕的? 龙飞心念力动,那个车把式已经来到那条手臂的旁边,双手连随抓住了那条手臂。 龙飞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个车把式的一双手。 那双手之上布满一片片墨绿色,蛇鳞也似的鳞片,指甲尖长,也下像是一双人手。 这个到底是什么人。 龙飞盯稳了那双怪手,瞬也不瞬。 那双怪手旋即将搁在棺材边缘上那条手臂推回去。 “格”一下异响,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刻从棺材中响起来:“哎唷!” 是女人的声音,说不出的妖异。 龙飞听在耳里,心念又是一动,催马上前两步,往棺材中望去。 一望之下,龙飞当场目定口呆! 放在棺材中的竟然是一个赤裸的女孩子! 高耸的乳房,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小腿,那个女孩子非独相貌漂亮,体态更迷人,幽然透着强烈之极的诱惑。 这却非龙飞惊讶的原因。 那个女孩子浑身上下全都是那么苍白,毫无血色,甚至嘴唇,眼睛,头发,尽皆一样,一色苍白,布满木纹。 人又怎会这样子? 这其实只是一个木像,但雕工精绌,栩栩如生,神态活现,嫣然一笑,动人已极。 棺材中放着一个这样的木美人,是不是出人意料? 然而这也非龙飞惊讶的原因。 木雕的美人,竟然会“哎唷”呼痛,这无疑令龙飞惊讶,但仍非龙飞惊讶的主要原因。 他惊讶的主要原因乃是那个木美人的相貌。 蛾眉凤眼,挺直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两颊深浅恰到好处的梨涡,那个木美人的相貌实在太像一个人,连那种娇憨的神情也完全一样。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现在他要去见的,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紫竺! 难道这真是紫竺的木像? 雕刻得这样相似,没有可能是凭空想像,天下间怎会有这样子相似的两个人? 但是紫竺她怎肯裸体给别人对着雕刻? 这若是事实,那个人与紫竺是什么关系? 现在这个木像被放在这副棺材之中,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紫竺发生了什么意外? 龙飞一颗心不由自主大乱。 那个车把式却彷佛完全忘记了龙飞这个人的存在,“哎唷”那一声未落,他那双怪手慌忙就捧起那个木美人的那条右臂,轻轻的揉动起来。 指掌揉过的地方,“悉悉索索”的响起了一阵阵蛇虫爬过的声音。 龙飞听着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那双怪手继续揉动,逐渐旁移。 揉向那个木美人的乳房,小腹,动作既猥亵,又恐怖。 龙飞都看在眼内,由心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觉。 那个木美人实在太像紫竺。 这虽然只是一个木像,但无论是什么人,都绝不会高舆看见一个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完全一样的木像让人肆意轻薄。 何况这个木美人又是一丝不挂。 那双怪手滑过小腹,继续下移。 龙飞再也忍下住,脱口道:“这个是谁的雕像?” 那个车把式应声停手,却没有回答,甚至望也不望龙飞一眼。 他偏身抽手,捧起了震落棺旁那块棺盖。 龙飞即时再问:“你又是什么人?” 那个车把式仍不回答,缓缓将棺盖放下。 才放到一半,那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又从棺材中响起来:“求求你,不要将棺材盖上,让我透透气!” 那个车把式毫不理会,继续将棺盖下放! “救命啊!”那个木美人竟然高呼起来。 龙飞听得真切,急喝一声,说道:“住手!” 那个车把式却松手,“隆”一声,棺盖盖上! 龙飞大怒道:“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那个车把式根本就不理会他,佝偻着身子,手按着棺盖走向车座那边。 龙飞瞪着那个车把式,双拳已紧握。 若非棺底有暗格,那个女人是必就藏在木像之内。 这个车把式显然就不是什么好束西! 心念一转再转,龙飞终于出手,右手一长化拳为掌,五指再曲,变掌为爪,抓向车把式头上那顶白色范阳遮尘笠帽! 那个车把式真的未觉,可是龙飞右手才抓到,他的头有意无意,倏的猛一偏! 龙飞半身一探,右手再长,一抓,再抓! 接连两抓都落空! 龙飞脱口一声“好!”右手不收,内劲陡透,“霍”一声,刀一样划去! 那个车把式竟彷佛知道龙飞必然有此一着,几乎同时“呼”的向后倒飞! 龙飞的疾抓亦落空,但车把式那么倒飞,笠子虽然仍然在头上,已经遮不住那张脸庞! 那张脸庞一映入眼内,龙飞所有动作不由自主就完全停顿!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张那么怪异,那么恐怖的脸庞。 那张脸庞之上,并没有眉毛,一根也没有,眼睛深陷,眼眶细长,眼瞳闪亮,鼻短,嘴尖,唇薄,唇角一直裂至耳下,整张脸庞都布满了一片片湿腻腻,墨绿色,蛇鳞也似的鳞片! 妖怪! 一股寒气刹那间从龙飞脊骨冒起来7那个怪人倒飞半丈,越过车厢,正好落回车座之上,右手一把抄住了缰绳,左手同时拔出了插在旁边的鞭桿子,凌空一挥,马鞭飞卷,“叭”的就是一下清响! 两匹健马应声撒开四蹄,拖着马车疾奔了出去。 龙飞如梦初醒,一声叱喝:“别走。”策马追前。 怪人手起鞭落,健马负痛,四蹄翻飞,迅速将龙飞抛离了三丈! 龙飞叱喝连声,坐骑一阵狂奔,很快又追近了两丈。 还有一丈。 这一丈距离,龙飞竟不能够再追近。 那辆马车简直像飞也似的疾驶向前,马蹄车辆过处,遍地落叶,“沙沙”飞激! 龙飞亦策马如飞! 一丈始终就是一丈! 枫林连绵十里,马车驰出了半里,仍然在枫林中的道路之上。 龙飞追出了半里,再也忍不住,一声长啸,身形离鞍,如箭离弦,疾射向那辆马车! 怪人的背后彷佛长着眼睛,他一直没有回头,这时候突然回头,右手马鞭同时向龙飞抽去。 龙飞的身形正要落在马车之上,“忽哨”一声,马鞭已抽至,漆黑的鞭梢毒蛇也似卷向他的双脚。 马鞭呼啸,枝叶横飞,声势凌厉! 这一鞭抽中,未必能抽断龙飞的双脚,但龙飞双脚若是被马鞭卷住,身形便完全被控制,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马鞭虽快,龙飞的反应更加快,半空中一式“金鲤穿波”,腰身一弓,本来是脚下头上,这霎时变了头下脚上! 马鞭“忽哨”的贴胸掠过,龙飞的身形仍向马车落下! 可是那条马鞭,竟然也还有变化,鞭悄“飒”一响,那霎时间,突然反卷,恰好扫向龙飞的眼睛上! 若换是别人,出其不意,不难就伤在这一鞭之下,但龙飞的反应却是敏捷过人,身形亦在刹那间一变再变,适时一翻,正好闪开扫来的鞭梢。 这完全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其间马车并没有停下,龙飞身形三变,车厢与他落下的身形之间已经空出三丈的距离! 现在他落下,只能够落在地上。 他并没有落在地上,右手一抄,已经抓住了头上的一条横枝,左掌腰旁一抹一挥,“呜呜”两枚金环飞出,射向那个怪人的后背! 那个怪人一仰首,“咭”一声怪叫,右手马鞭,“飒飒”的交剪击下! “拍拍”两声,那两鞭竟不偏不倚,恰巧击在那两枚金环上。 那两枚金环被击得反向龙飞射回来! 龙飞不由自主的脱口一声:“好!”左手一抄,将那两枚金环接下! 他整条手臂立时为之一震,那个怪人马鞭一击之力,实在不轻。 龙飞心头不由亦“怦”然震动。 这个人若是人,以他的身手。在武林中应该有一席位,没有可能是无名之辈,亦无须躲躲避避! 可是人又怎会这个样子? 紫竺就住在附近,那个木美人与紫竺如此相似,其中只怕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这件事非查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动念未已,坐骑就从树下奔过来,龙飞一松右手,身形落下,正好落在马鞍之上! 这片刻耽搁,马车已驶出了十多二十丈。 马是健马,那个怪人显然也是一个驱车能手,马车在的巧技驱策之下,驰出枫林,飞驰在田野之上。 龙飞那匹马已经赶了半天的路,自然就越跑越慢,与前面马车的距离,逐渐由二十丈拉远至三十丈。 那辆马车此际亦慢下来,与龙之间保持着三十丈的距离。 这显然有意如此。 龙飞疑念骤生,紧追不舍。 日落。有雨。 龙飞一骑仍是在那辆马车之后。 马更慢,马车亦更慢。 这条路正是通往紫竺居住的凤凰镇。 紫竺与那个木像莫非真的有什么关系? 龙飞一颗心不由悬起来。 凤凰镇虽然不怎样大,也有几千户人家。 镇左面一条大河,右面是高山,道路从当中穿过。 马车来到了镇外,转向右面驶去,龙飞远远看见,更加忐忑。 因为紫竺是住在那边。 这时候已经入夜,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 烟雨。 烟雨迷濛。 整个凤凰镇就像是笼在烟雾中。 长冲上行人寥落,镇右面近山一带更加幽静。 那辆马车终于停下来。 停在幢庄院的后面。 那个怪人连随飒的从车座跳入车厢,打开棺盖,抱起了棺中那个木美人,纵下车厢,向那幢庄院的后门走去。 两匹健马旋即又撒开四蹄,拖着那辆车子继续奔前。 龙飞都看在眼内,吁了一口气。 这并非表示放心,只不过欣慰那个怪人总算已停下来。 再继续奔走,他的人虽然支持得住,那匹马非倒不可了。 相距有三十丈,这种天气,这个时候龙飞的眼睛虽说黑暗之中,一样能够窥物,远非常人所能及,也不能够那么远都看得清楚。 他其实甚至不清楚那个怪人从棺材中搬了什么出来。 但他却已经能够肯定那幢庄院绝非紫竺居住的地方。 这附近一带他并不陌生。 可是紫竺住的地方亦不远,就在那幢庄院的隔壁。 龙飞又如何放心得下? 庄院的后门虚掩,一推即开,那个怪人抱着木美人闪身进内,门立即又在内关上。 龙飞这时候仍然在十余丈之外。 十余丈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那匹马虽则疲乏得很,仍然很快奔至。 龙飞将马勒住,目光在门上一停,转向那辆马车! 棺材还是在马车之上。 那副棺材无疑能够解决他心中的一个疑团。 只要他追上去,拉停马车,打开棺盖,就可以清楚知道棺底是否有暗格可以藏人。 可是那个怪人却能够解决他心中一切的疑团。 龙飞目光转回门上,“刷”地翻身下马。他掏出一力白巾,抹乾了脸庞与双手的汗水,拭乾剑柄,再暗运真气,在体内游走一周,才举步上前。 到他的右手按在门上之际,他全身都已在防备的状态之中,足以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门仍然虚掩。没有袭击。 入门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遍地长满了野草。 草长没胫,两旁的花木也不如多久没有修剪,参差不齐,黑暗之中,完全就不像是走在一个院子之内。 这莫非是一幢荒宅? 那个怪人难道就住在此处? 第三章 水月观音 龙飞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妖魔鬼怪的恐怖传说。 传说中,那些妖魔鬼怪不少都是出现在这种地方,可是他并没有退缩。 他本来就下怎样相信那些传说,也从未见过什么魔鬼怪。 那个怪人或者就是第一个。 但无论如何,这个险他都要冒了。 秋风萧索。 雨依旧是烟也似。 院子虽则如此静寂,仍然听不到雨声,却可以感到雨的存在。 雨粉扑面生寒,龙飞没有理会。分开阻拦在前面花树枝叶,小心翼翼从中穿过。 没有灯光,周围一片阴暗。 再分开一丛枝叶,一座假山出现在龙飞的眼前。 假山之上黑黝黝的伏着一团东西。 龙飞一眼瞥见,脚步立即停下。 那团东西一动也不动。 龙飞也下劝,盯稳了那团东西。 黑暗中,彷佛亦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没有声响。 突然“悉索”一响。 是龙飞在移动脚步。 龙飞旁移三步,前进两步。 那团东西还是一动也不动的伏在假山之上。 龙飞再前进一步,虽则仍然未能够看清楚,但已经可以分辨得出伏在假山之上是一条壁虎。 那条壁虎昂首吐舌,竟然有七八尺长短。 壁虎又怎会有这样巨大..龙飞不由得心头一寒,脚步却不停,继续向假山迫近,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四步,五步,六步“泼刺”一响,假山前面那丛花树猛可一分,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从中疾飞了出来,撞向龙飞的面门。 龙飞那颗心应声一跳,腰间长剑几乎同时出鞘! 剑光一闪,正从那团东西当中穿过。 “咿”一声鸦啼立即响起,紧接就是“噗噗”一阵羽翼拍击声! 是一支乌鸦! 那刹那,龙飞的视线已转回去那壁虎那边。 那条壁虎并没有乘机扑下袭击,甚至连半分似乎也没有移动过,保持原来那个姿势趴伏在假山之上。 龙飞心头一跳,长剑一振,那支乌鸦“哧”的脱出剑尖堕入草丛之内。 羽翼拍击声瞬息停下,龙飞的身形同时拔起,凌空三丈,一式“飞鸟投林”,斜向那座假山扑落。 剑未入鞘,而且蓄势待发,只要那条壁虎一发动攻势,就迎头痛击! 壁虎虽然并非一种凶毒的爬虫,但是那么巨大的一条壁虎,杀伤力必然厉害非常。 壁虎却全无反应。 龙飞飞鸟般落在那条壁虎之旁倏的出左手,按在那条壁虎的头上。 那条壁虎仍然没有反应。 这根本就是木雕的,也根本不是壁虎,是蜥蜴! 黑蜥蜴! 整条蜥蜴都髹成黑色。 雕工精绌,栩栩如生,黑夜中龙飞被唬住了。 武功有武功的路子,老江湖看人一举手一投足,往往就立即知道用的是那一派的武功。 正如画画的可以从笔法鉴别,雕刻亦应该可以从刀法鉴别出来。 龙飞对于雕刻虽然并没有什么认识,但眼望手触之下,总觉得这条蜥蜴与那个木美人都是出于一个人的手底。 这条木蜥蜴放在这座假山之上到底有什么意思? 龙飞亦觉得奇怪,眼色倏的瞥见了灯光。 灯光微弱,凄迷在烟雨中,依稀仍然可以看得出乃是来自前面的一座小楼之内。 龙飞不假思索,纵身从假山上跃下,向小楼那边走去。 他脚步起落,比方才已经快了很多。但警戒之心,却反而加重。 前行两丈,是一道围墙,龙飞挨着围墙右行三丈,找到了一道月洞门。 过了那道月洞门,那座小楼就出现眼前。 小楼在一个独立的院子之中,正对着那道月洞门。 院子之内,亦是野草丛生,里面有一片竹林,西面种了好一些花树,入门附近除了花树之外,还有几株梧桐。 深院梧桐锁清秋。 龙飞却不知何故,竟感觉到初冬的寒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楼那边突然传来了三声猫叫。 咪呜! 猫叫声凌厉之极,有如鬼哭,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来尤其恐怖。 龙飞毛骨悚然。 猫叫声未绝,楼东竹林倏的传来了一阵“悉索”声响,好像有人在走动。 龙飞的身形自然一缩,闪入一株梧桐树之后。 一条白色的人影,即时幽然从竹林中出来,向着小楼走去。 小楼中的灯光隔着糊纸透出来,淡薄而凄迷。 那个人浴在这种恺光之中,亦显得朦朦胧胧。 却几乎同时,小楼的房门在内打开,灯光从楼内射出,照亮了那个人的身子。 龙飞一瞥之下,瞠目结舌! 因为那人竟是作“观音”的装束! 水月观音! 观音是菩萨,本名观世音,唐时避太宗讳,略称观音,亦作观自在。 根据法华经上的记载是:“苦恼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是以名观世音。”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亦有这样记载:“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又根据法华经普门品,观音曾示现三十三种化身,世俗遂本此,图书出杨柳,龙头,持经,圆光,白衣,鱼篮,琉璃,一叶……等等三十三种观音像。 水月观音正是其中之。 雨仍然那么迷濛,灯光照耀之下,既似雾,又像烟云。 门猝开,光陡亮,那个水月观音就像是突然在草丛之中现身。 更像是行云驾雾,方从天外飞来,是以那云雾尚未消散。 她手捧莲花,低头作观水片状,飘飘然走向那边门户。 那株莲花彷佛用白玉雕成,花一朵,叶两块,都是玉也似洁白,灯光下幽然生辉。 她的脸,她的手,头巾以至衣服,也像在散发着一种凄冷的幽光,整个人就像用白玉雕出来。 白玉本来是纯法的象征,观音大慈大悲,也原是一种善良的菩萨。 但那个水月观音给人的印象却是邪恶的感觉。 龙飞甚至感觉在那边飘动的不是一个菩萨,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妖气。 白衣飘飞,那个水月观音幽然飘进小楼之内。 小楼的门户旋即关闭。 龙飞连随从树后转出,藉着花树掩护,飞燕般疾向小楼那边掠去。 他本来是一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 何况他从来没有遇过这么奇怪的遭遇。 门右边有一个窗户。 龙飞燕子般落在窗前,狸猫似矮身欺至窗下,静听一会,才站起身子,以指沾了些口涎,在窗纸之上一点,点穿一个小洞。 一道光从窗洞射出来,射在龙飞的脸上。 龙飞右眼迎向光线,凑近窗洞,往内偷窥。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是他现在简直就像是一个贼祖宗,一切的动作都是如此纯熟自然。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那瞬间他彷佛着了魔似的,一切的动作完全不由自主。 小楼入门有一道珠帘。 珠帘的后面有一个精致的小厅子。 对门那幅墙壁的前面,放着一扇屏风,其上画着一幅非常奇怪的彩画。 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蜥蜴的怪物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翻腾在火焰之中,双手紧抱着一个赤裸的中年美妇。 那个中年美妇散发飞舞,有如一条条的黑蛇,她赤裸的身子如蛇一样纠缠着那个怪物的身子,面上的表情既像是痛苦,又像是快乐。 她的头颅已裂开,鲜血脑髓狂涌,却不是往下流,乃是向上飞,箭一样投入那个怪物的嘴唇。 血红髓白,触目惊心! 那个怪物的脸庞竟然就是与龙飞今天遇到的那个怪人完全一样。 画工精细,神态活现,色彩的强烈的逼真,简直已到了极限,尤其是那些鲜血,那些脑髓,更逼真强烈得到了使人一见心寒的地步。 龙飞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幅昼,多看了几眼,仍不禁心寒起来。 这幅昼又岂止奇怪,而且妖异。 那个水月观音在这幅昼之前三尺盘膝坐下,头仍然低垂。 在她的身前有一张矮几,之上放着一张五弦古琴。 酷肖紫竺的那个木雕美人,赫然就放在琴几的左侧,斜靠着墙壁,面向着那个水月观音。 那个怪人却不见在内。 莫非他本来就是屏风上那幅画之中那物的精灵,一进来这座小楼,又隐入画里,继续吸吃那个美妇的血液脑髓。 龙飞正在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水月观音突然将那株莲花放下,双手往那张古琴按落,徐徐弹起来。 琴声琤琮,非常之悦耳,但细听之下,却不难发觉,与一般琴声有些不同。 非独有些不同,而且有些怪异,所弹的亦不是一般的曲调。 龙飞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曲调。 难道这并非人间的曲调? 龙飞倾耳静听,心里逐渐迷惘起来,不觉间,陷入忘我的境界。 一曲既终,水月观音幽然停下双手,缓缓抬起头来。 她的相貌与屏风上画着的那个中年美妇,简直就完全一样。 不同的只是那双眼瞳。 她那双眼睛虽然也是毫无生气,却有如玻璃也似,灯光下闪烁着两点晶莹而妖异的寒芒。 正望着龙飞这边。 是因为她面向这边还是已经发现了龙飞的存在? 龙飞的目光与那两点寒芒相触,就好像眼瞳中射入了两点冰雪凝成的箭矢,如梦初觉,浑身一震! 他方待看清楚水月观音的相貌,衣袂声飒地一响,一个人突然在窗洞的前面出现,截断了他的视线。 那个人出现得赏在突然,鬼魅一样,尽菅龙飞的眼睛并未离开过这个窗洞,也竟不知道他如何出现。 他背向窗户,站立的地方距离那扇窗户最多不过四尺,龙飞只能看到他背后肩膀以下的身子。 他一身蓝靛花绣,从身形服装看来,应该是一个男人。 一现身他就道:“仙君,你可想死我了?” 是男人的声音,既低沉又嘶哑,也不知是心情太过激动抑或什么原因,颤抖得很厉害。 语声未落,他的身子就向前欺过去。 正当此际,灯光突然熄灭! 龙飞眼前猛一黑,就听到一下闷哼! 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紧接响起来! 龙飞心头一凛。 一阵狼嗥也似的怪声旋即在黑暗之中爆发! 这完全不像是那个蓝衣人的声音。 小楼内何来第三个人? 莫非屏风上画着的那个怪物又现身出来? 龙飞再也忍不住,断喝道:“你们在干什么?”一掌击在窗户上! “哗啦”一声,窗户碎裂,龙飞正欲纵身越窗跃入,一股白烟就从楼中穿窗涌出,迎面扑来! 龙飞一声轻叱,身形倒翻,半空一滚落下,已经在三丈外的草丛中! 他反应敏锐,身形矫健,白烟中纵然有毒,这刹那间,亦未足将他迷倒。 白烟中并没有毒,也没有任何暗算,可是扩散得非常迅速。 龙飞身形刚落下,方才站的地方已经完全被白烟所包围。 白烟继续扩散,涌出院子,翻翻滚滚,迅速升上天空。 黑夜中,那股白烟更显得触目。 故老相传,无论妖魔抑或神仙的出现、离开,大都化成一股白烟。 那股白烟到底是那个水月观音或是屏风上那个怪物的化身? 龙飞瞪着那股白烟,内心忽然起了一阵冲动。 一种想飞身一剑刺向那股白烟的冲动! 但是他到底没有飞身一剑刺出去,一双眼一瞬也不瞬,盯稳了那边。 无论什么人要藉那股白烟掩护从那座小楼走出来,都绝对难以逃过他的眼睛。 白烟终于消散。 没有人从小楼中走出来。 这个时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正准备举步走过去,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却是来自他的身后。 什么人? 龙飞霍地回头,目光到处,一条黑影飕地从月洞门外窜进来!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面目,那个人同样看不清楚他,却看到他手中握着的那支剑锋闪亮。 那个人即时一声叱喝,道:“什么人7拿着剑在这里干什么?” 这莫非是这庄院的主人? 龙飞自然解释说道:“别误会,我只是……” 那个人的脑筋也相当灵活,立刻截住龙飞的说话,说道:“你不是这庄院的人么?” “我不是。”龙飞并没有否认。 那个人连随厉声喝道:“那么你走进来这里干什么?” 龙飞脱口道:“你原来也不是这庄院的人。” 那个人断喝道:“回答我的问话!” 龙飞一声冷笑,道:“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官府中人!” 那个人听龙飞并非回答他的问话,咆哮道:“这个时候,拿着兵刃偷进来别人的庄院,非奸即盗!” 龙飞只是冷笑。 那个人手一指咆哮接道:“还不给我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龙飞忽然道:“你的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过?” 那个人“哦”的一声,道:“敢情是积犯,打!” 一声“打”,呛啷啷一条铁链撒在手中,箭步标前,铁链拦腰疾扫! 龙飞剑一抖震开扫来铁链。 那个人怒吼道:“好大胆的贼子,竟然拒捕!”铁链上下飞舞,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 龙飞闪身避开! 那个人喝叱一声;“再看这一招『仙人指路』!”铁链笔直向龙飞腰腹射击! 龙飞身形倒退。 那个人连追三步,铁链呛啷啷三次飞击,仍然是那一招“仙人指路”! 龙飞一一闪开,倏的笑道:“三年不见,想不到你这条铁链竟然已链到这样子厉害!” 那人铁链几次出击都落空,正惊于龙飞的武功高强,听得龙飞这样说,不由得收住势子,轻叱道:“你到底是那一个?” “龙飞!”龙飞应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摺,“察”的晃亮。 这火光虽然微弱,在这个距离已经足够。 火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 眉如漆刷,脸似墨装,虬髯如戟,环眼似虎,那个人完全就像是吴道子笔下那个捉鬼的钟馗,身上却竟然是衙门捕头装束。 他看清楚了龙飞,一收铁链,诧异道:“怎么真的是你?” 龙飞剑入鞘,道:“假不了。” 那个人顿足道:“你知道来的是我,怎么不叫住我?” 龙飞笑道:“若不是你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在中间再出一招『仙人指路』,我真还下敢相信来的是你这位铁虎大捕头!” 铁虎铁链往腰间一缠,格格大笑道:“在我这三招之下,也不知放倒多少盗贼,可是在你这位大剑客之前,一点儿也起不了作用。” 龙飞道:“幸好如此,否则现在我脑袋即使不开花,两条腿只怕断定了。” 铁虎大笑不绝。 他认识龙飞乃是三年前的事当时龙飞曾经先后两次帮助过他,并且拘捕了十三个无恶不作的大盗。 在龙飞,那只是凑巧路过,本来就是一个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的侠客。 铁虎却交定了龙飞这个朋友龙飞也高兴有铁虎这个朋友。 因为铁虎也是一条铁汉。 他虽然相貌丑怪,脾气又暴躁,但不畏强权,无论什么人犯罪,都是一视同仁,秉公办周围百里,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尽职,这样正直的捕头。 这样的朋友不交,交那种朋友? 他们却甚少见面。 龙飞游侠江湖,行踪飘忽,铁虎追捕盗贼,亦是终年东奔西走。 今夜是他们三年以来第一次会面。 笑声一落,铁虎正想问龙飞什么,龙飞已抢在他面前问道:“你怎么走来凤凰镇?” 铁虎道:“这也是我管辖的地方,除非其他地方发生了案子,否则每月的这三天我都会留在此处。” 龙飞目露钦佩之色,道:“像你这样负责的捕头并不多。” 铁虎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职实所在,岂容疏忽。” 龙飞道:“三年如一日。” 铁虎道:“七年如一日。” 他身入宫门,到现在已经七年。 龙飞道:“这三年以来,你还是那个脾气?” 铁虎回答道:“有句老话,你一定听过……” 龙飞截口说道:“江山易改,品性难移?” 铁虎打了一个哈哈,道:“正是!” 龙飞摇摇头道:“以你的刻苦尽职,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成功的捕头,可惜的你就是脾气急躁了一些。” 铁虎道:“否则我们方才那场架如何打得起来?” 龙飞道:“你是否看见那些白烟,觉得很奇怪,所以走进来一看究竟?” “不错。”铁虎盯着龙飞。“方才我从这幢庄院的后门外经过,看见那后门大开,因奇怪这户人家怎么这样疏忽,就看见这边儿白烟翻腾。” 龙飞道:“这幢庄院显然没有人居住,已空置相当时日。” 铁虎道:“看来的确是这样。” “这本来是哪个的庄院?” “不清楚。” “你好像什么也不清楚。” “单就是这个凤凰镇已经有几千户人家,除非那户人家出了案子,否则我根本就不会找去查问,要一一清楚,实在是没有可能。” “有道理。” “那些白烟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飞苦笑道:“我亦是不知,所以……” 铁虎一正面色,道:“你又是为什么走进来这里?” 龙飞沉吟道:“这番唇舌我相信是省不了。” 铁虎道:“嗯,你应该知道我的行事作风。” 龙飞点头,道:“在说出这件事之前,有一个问题,我倒想先问你。” 铁虎道:“是什么问题?” 龙飞缓缓地道:“你以为到底有没有所谓神仙鬼怪?” 铁虎一怔,道:“对于仙神鬼怪的存在尽管很多人言之凿凿,我个人却是绝对不相信。” 他一顿接道:“这大概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所谓仙神鬼怪。” 龙飞道:“我也是这样,因为在今天之前,同样我从未见过。” 铁虎笑问道:“莫非就在今天竟然给你见到了?” 龙飞道:“正是!” 铁虎好奇心顿起,道:“你见到什么?” 龙飞道:“今天午后我在路上与一辆马车险些相撞,那辆马车载着一副棺材,棺盖震落,露出里头……” 铁虎截道:“一具死尸?” 龙飞摇头道:“一具木雕的裸体美人像。” 铁虎道:“你看清楚真是木的?” 龙飞道:“很清楚。” “用棺材载着一具木美人。”铁虎摸摸胡子。“这无疑是非常奇怪,但与神仙鬼怪有何关系。” 龙飞道:“那个美人却会『哎唷』呼痛,在驾车那个车把式将棺盖盖回去的时候更哀求不要那么做,让她透透气,甚至高声叫救命来!” 铁虎惊讶道:“有这种事情?” 龙飞道:“当时我很怀疑那副棺材一共有两重,呼叫的其实不是那个木美人,是一个被藏在第二重暗格之内的女人。” 铁虎机许的道:“怀疑得妙。” 龙飞道:“那个女人亦大有可能是藏在那个木美人之内。” 铁虎道:“这是说,那个木美人是一个中空的木像?” 龙飞道:“当然这只是怀疑。” 铁虎回答道:“你当然会追究下去。” 龙飞颔首道:“也因此看清楚那个车把式在竹笠遮掩之下的面目。” 铁虎道:“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龙飞道:“没有眉毛,短鼻尖眼,嘴唇一直裂至耳下,而且一脸墨绿色的蛇鳞。双手也是那样子,蛇鳞满布。” 铁虎皱眉道:“人怎会这个样子。” 龙飞道:“这个怪物的身手,看来下在我之下。” 铁虎也不由得惊“哦”一声,龙飞的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龙飞接道:“甚至我金环出手,仍然下能够阻止他驾车离开。” 铁虎道:“你必是穷追不舍。” 龙飞道:“结果追到来这幢庄院后面之外。” 铁虎道:“那个怪人莫非走进这里了?” 龙飞道:“我遥遥见他推门进来,可是到我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不知所踪,然后,看见前面小楼露出灯光了。” 铁虎目光一转,道:“灯光?” 龙飞道:“我正想走过去,那边竹林就出现了一个观音。” 铁虎一果,道:“什么!” 龙飞一字一字地重复道:“观音!” “神仙?” “我说的正是观音菩萨。”龙飞叹了一口气道:“那位观音正是水月观音的装束……” 铁虎道:“是否到来指点你迷津?” 龙飞叹气道:“指点迷津就好了,那位水月观音的出现,事情反而更复杂,更诡异。” 铁虎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道:“那位水月观音一直走进了那座小楼,我过去点破窗纸一望,见她正在小楼中弹琴,弹的却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 铁虎追问道:“然后又如何?” 龙飞道:“一曲既终,一个人倏的在她面前出现。” “是谁?” “不知道,从身形看来,应该是一个男人。” “他是背向着你了。” “奇怪的是我竟然不知道他如何出现。” “难道又是仙神鬼怪?” “之后灯光突然熄灭,闷哼惨叫怪笑声相继响起来,我忍下住一掌震开窗户,那知道一股白烟就从里面涌出来。” “于是你退避到这儿。” “白烟之中不无可能暗藏着什么毒药暗算。” “我进来之时白烟才消散。” “不错。”龙飞目光一闪。“我正想走过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位大捕头就冲进来了。” 铁虎没有再说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飞好几遍。 龙飞待铁虎停止了打量,才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 铁虎道:“哦?” 龙飞道:“难道你不是在想我的脑袋是否出了毛病?” 铁虎一怔,格格大笑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么竟然知道我肚里的心事?” 龙飞苦笑道:“无论谁听到我方才那番话,相信都难免这样想。” 铁虎连随问道:“你的脑袋是否出了毛病?” 龙飞道:“一些毛病也没有。” 铁虎道:“也不是眼花?” 龙飞道:“一次也许是眼花,但接连几次”他一顿接道:“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些白烟?” 铁虎沉默了下去。 这时候火摺子的光芒已经逐渐微弱,终于熄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四章 黑猫 片刻,黑暗之中响起了铁虎的声音:“怎样也好,你我进去那边小楼看一看究竟。” 悉索声起,两人先后举起脚步。 烟雨仍然在飘飞。 龙飞、铁虎,烟雨下就像是两个幽灵。 幽灵走上了石阶,在小楼门前停下。 门并未开启。 龙飞抬手往面上一抹,抹下了一手水珠,倾耳细听。楼内毫无声息,静寂如死。 铁虎在旁忽然扬声呼道:“里头有没有人?” 没有回答。 铁虎又道:“再下开门,我们可要破门进去了。” 还是没有回答。 黑蜥坊铁虎等了一会道:“撞门!” 龙飞点头,先伸手往门上一推。 “依呀”的一声,门竟然被他推开! 龙飞立即横身挡在铁虎之前! 没有人从楼内冲出来。 黑暗之中,也没有任何声响。 铁虎张头探脑,道:“你身上还有没有火摺子?” 诂口未完,一团火光已经从龙飞左手亮起来。 龙飞的身上有第二个火摺子。 火光驱散了黑暗,龙飞目光及处,当场就一呆! 楼内没有人,一个也没有,人可以走动,但── 龙飞目光一闪,拔起身子,人与火就像是化成了一团光,飞上了半空。 火摺子落处,燃着悬在那儿的一盏宫灯,龙飞身形一沉,连随将火摺子捺熄掉。 铁虎同时大步跨进来。 龙飞正落在那个水月观音方才所坐的地方。 水月观音已不知所踪,就连她方才弹的那张五弦古琴,随琴的那张几子都已不见。 那个木美人亦已不在那边墙下。 再望那扇屏风,龙飞更就目定口呆。 屏风虽则仍然存在,上面却空白一片! 铁虎看见龙飞瞪着那扇屏风发呆,奇怪问道:“你在瞧什么?” 龙飞道:“这扇屏风之上本来画着一幅很奇怪的画!” “如何奇怪?” “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蜥蜴的怪物拥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在火焰之中翻腾,在吸吃那个女人的脑袋。” 铁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龙飞接说道:“那幅画画得非常逼真,虽则明知道那只是一幅画,但多看几眼,我仍然不禁为之心寒。” 铁虎道:“现在屏风上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子一幅画。” “可是……”龙飞叹息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屏风仍然是那面屏风。” “大小形状都一样?” “分明都一样。” “那么,画呢?” “你问我,我问谁?” “水月观音……” “非独水月观音,就连那张古琴和承琴的那张几子,还没有放在那边墙下,那个木美人全都不见了。” 铁虎冷笑道:“不成就化做了那股白烟,在天空消失。” 龙飞微喟道:“这只怕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铁虎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飞一遍,说道:“本来,我已经有些相信,现在,又不得不有所怀疑。” 龙飞苦笑道:“换了我是你,相信亦是如此。” 他叹息接道:“找今次的遭遇事卖是太诡异,太难以令人置信。” 铁虎瞪着龙飞道:“不过你是怎样一个人,我也清楚得很,以你的为人,是绝不会无中生有,捏造事赏。” 他一顿接道:“这也许是你今天的精神不大好,生出这许多幻觉。” 龙飞没有回答,目光又凝结在那扇屏风之上。 屏风上那幅雪白的冰绡上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拇指大小的一朵血花。 那朵血花徐徐继续增大。 龙飞倏的戟指那朵血花,哑声道:“不成这个也是幻觉?” 铁虎循指望去,道:“这是什么!” 龙飞道:“血!” 铁虎瞪眼道:“那儿来的血?” 龙飞的手指缓缓往上移。 那朵血花之上的雕花木框赫然有一小滩鲜血正在徐徐往下淌。 那屏风的外框乃是红褐色,鲜血黏在上面,若不仔细,实在不容易看得出来的。 龙飞连随道:“方才必然是有人伤亡,乃至血溅到屏风外框之上,也所以我听到惨叫声。” 铁虎诧异的道:“那么……” 两个字才出口,“咪呜”一声阴森恐怖的猫叫声突然划空传来! 龙飞铁虎出其不意,齐都一惊,抬头循声望去,屏风上那条横梁的暗影中,赫然伏着一支大黑猫。 那支大黑猫正瞪着他们,一双眼波也怪,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 看见这双猫眼睛,龙飞不由自主忆起水月观音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忆起水月观音出现之时听到的那三声恐怖凌厉的猫叫。 这支黑猫难道就是那个水月观音的化身? 一连串的诡异遭遇,龙飞的思想不觉也变得诡异起来。 在铁虎眼中,那却只不过是一支猫,他望了一眼,道:“这支黑猫什么时候走来的?” 龙飞道:“我也不清楚,也许它一直就伏在那里,只是我们没有在意。” 铁虎忽然一笑,道:“可惜猫不懂得说人话,否则它或者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飞道:“这确是可惜得很。” 说话间,那支大黑猫已经从横梁上站起来,倏的低头叼起了一样东西。 龙飞立即发觉,却看不清楚,脱口道:“你看它叼着什么?” 铁虎也看不清楚。 那支大黑猫旋即举步。 铁虎就在这时候突然双掌一拍,“叭”一声,响亮得有如响了一个小雷。 大黑猫给他这一吓,身形一窒,嘴一开,叼着的那样东西从嘴中掉下,一直从梁上掉向地面。 它惊魂仍未定,身形陡弹,放开脚步,踏着横梁疾向厅堂里面奔去。 铁虎看在眼内,格格大笑道:“这支猫虽然不小,胆子并下大。” 龙飞的目光却落在那样东西之上。 是一支老鼠! 那支死老鼠,一个身子几乎被咬成两截,血肉模糊。 铁虎目光一落,笑声不绝,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一支老鼠,屏风上那些血的来源现在总算也明白了。” 一顿,手指着那扇屏风,接道:“这是鼠血,并非人血。” 龙飞不作声。 铁虎笑接道:“想不到你这位大剑客竟然被一支大黑猫,一支老鼠吓成这个样子。” 龙飞叹息道:“但是我看见的种种怪事又如何解释?” 铁虎道:“一个人精神不佳,难免就会生出种种的幻觉。”龙飞摇头道:“绝不是幻觉。” 铁虎道:“那么证据你能否拿出任何证据证明这些事情?” 龙飞亦只有摇头。 铁虎一正面容,道:“没有证据,纵然你说的完全是事实,在目前亦请恕我难以接受。” 做他那种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证据。 片面之词并非证据。 龙飞明白铁虎是怎样的一个人,沉吟了片刻,脚步倏开,转过那扇屏风。 屏风的后面并没有任何东西。 再过一丈就是对门那面墙壁,正中有一个窗子,却是在内紧闭。 左右两道楼梯斜斜向上伸展。 那支大黑猫正蹲在左面那道楼梯之下,一双眼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彷佛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一见龙飞走过来,那支大黑猫“咪呜”一声,立即向楼上窜去。 龙飞紧追在后面,铁虎亦跟了上来。 “哧”一声,龙飞再次晃亮那个火摺子。 楼上是一个精雅的寝室,每一样陈设显然都颇费心思,一尘不染,分明不时都有人打扫。 四面门窗都紧闭,没有人,那支大黑猫,蹲在正中的那张桌子之上,一双眼绿芒更盛,充满了敌意。 龙飞没有理会,绕室走了一圈,小心的检查所有的门窗。 铁虎亦步亦趋。 到龙飞回到下面厅堂,眼瞳中已明显的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铁虎这时候才开口道:“你现在大概心灰了。” 龙飞苦笑。 铁虎移步到门旁那扇碎裂的窗户之下,道:“这扇窗户是你憧碎的?” “不错。” “除了碎裂的那扇窗户以及虚掩的那道门户之外,这座小楼的其余窗无不在内关闭,换句话说,要离开必须经由这门窗,以你的目光锐利,听觉的灵敏,若是有人经由这一门之窗离开,相信很难逃得过你的耳目,何况还要搬走那么多的东西?” 龙飞不能下点头。 铁虎接道:“纵使有白烟掩护,我看也一样不可以,除非就真的化成了那股白烟。” 龙飞“嗯”一声。 铁虎笑接道:“可惜我虽然柑貌长得像钟馗,却没有钟馗那种神通,不能够辨别你说的到底是事实还是幻觉。” 龙飞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铁虎道:“既然如此,这件事现在应该告一段落了。” 龙飞目光一转,道:“难道你不觉得这座小楼实在有些奇怪?” 铁虎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龙飞道:“一进来你我便应该发现,这座小楼与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协调。” 铁虎道:“你是说外面野草丛生,显然已荒废多时,而这里则一尘不染,好像时常有人来打扫的么?” 龙飞颔首道:“照道理,这里应该是蛛网尘封才对。” 铁虎道:“但你有没有考虑到另一个问题?” 龙飞道:“这幢庄院未必已荒废?” 铁虎道:“打扫整幢庄院是一件很吃力的工作。” 龙飞道:“那么住在这幢庄院的人若不太老必然就太懒。” “当然亦有可能另有原因。” “嗯。” “不过,无论怎样也好,只要这里还有人居住,我以为你最好就赶快离开。” “这个时候,未经许可擅入别人庄院,非奸即盗?” “他们若是嚷起来,我这位捕头职责所在,总不成袖手旁观。” 龙飞笑笑道:“这里若是真的还有人居住,看见方才那股白烟及这儿的灯光,早就已过来一看究竟了。” “他们也许已入睡了。” “如此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仍未死心?” 龙飞笑笑。 铁虎摸摸胡子,道:“好像你这种人,不做捕头实在可惜。” 龙飞笑道:“我若是真个干你那一行,还有你立足的余地?” 铁虎大笑。 笑声未绝,楼中倏的逐渐黯了下来。 铁虎立时察觉,笑声一顿,奇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口未完,灯火突然熄灭! 又是一片黑暗。 那刹那间,铁虎面色也变了。 龙飞却显得很镇定,道:“油尽自然灯枯。” 铁虎吁了一口气,道:“你燃亮灯火的时候油已经将尽了?” 龙飞道:“不错,却想下到这么快便已燃尽。” 铁虎嘟喃道:“你怎么下早些说,险些儿没有吓破我的胆子。” 龙飞笑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薄弱?” 铁虎埋怨道:“还不是听了你那番仙神鬼怪的说话。” 龙飞笑道:“没有灯,你我想不走也下成了。” 黑暗中,脚步声起,铁虎第一个从楼内走出来,龙飞紧跟在铁虎后面,反手将门户带上。 铁虎即时道:“院子里有人。” 龙飞也看见了。 他们其实并没有看见那个人,只看见那个人的一角衣袂。 白色的衣袂,从月洞门入门不远的一株悟桐树后露出来。 相距虽然并不远,但如果不是那株悟桐树后面散发出一团光芒,他们真还不容易发觉。 那是什么光?在那株悟桐后的到底是人还是仙神鬼怪? 雨未歇,烟雾般飘飞。 秋残时候竟然连绵不绝的下着这种烟雨,是不是有些奇怪。 龙飞铁虎不约而同,双双奔下楼前石阶,铁虎遥呼道:“树后是什么人?” 那团光应声从悟桐树后移出来。 是一盏白纸灯笼,握在一个白衣老妇的手中。 那个白衣老妇,看样子年纪应已过六旬,一脸的皱纹,灯光映照下更加明显,满头白发披散,迎风飘舞。 她一身衣白如雪,脸色亦是雪一样毫无血色,也不知是灯光影响还是原来如此。灯光迷濛,风吹衣发,她简直就像是飘出来,不像是走出来。龙飞和铁虎不由自主齐都打了一个寒噤。 白衣老妇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并不难听,相貌也并不难看,甚至还带着一般老妇人的那种慈祥,可是那一身白衣,再加上一头白发披散飘舞,已经有几分恐怖,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还有这种灯光之下,更令人心寒。 就连声音,在龙飞铁虎听来,也觉得有些阴森恐怖了。 铁虎立即应道:“我是捕头铁虎,旁边这一位是我的朋友。” 白衣老妇这时候亦已看清楚铁虎的装束,听说一怔道:“铁大人这时候来未知道有何贵干?” 铁虎正不知如何回答,这边龙飞已插口问道:“老人家住在这个庄院?” 白衣老妇点头道:“什么事?” 龙飞问道:“这个庄院何以弄成这个样子?” 白衣老妇反问龙飞道:“你问来干什么?” 龙飞答道:“清楚一下这个庄院的情形。” 白衣老妇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试探道:“这个庄院之内有没有一个脸庞与双手都长满蛇鳞的人?” 白衣老妇不假思索,摇头答道:“没有。” 龙飞道:“我却是看着他从后门走进来。” 白衣老妇道:“后门没关上?” 龙飞道:“否则我们怎能够进来?” 白衣老妇道:“那恐怕是小偷了,你们没有把他抓起来?” 龙飞道:“到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所踪,看见这座小楼有灯光,所以过来一看。” 白衣老妇道:“那个灯不是你们亮起来的?” 龙飞道:“第一次不是。” “那是谁?” “不清楚。” “你们没有看见什么?” “看见一个女人。” “怎样的女人?” “手捧白莲花,作水月观音装束!” 龙飞这句话一出口,白衣老妇的神情就立即大变了,她惊讶的望着龙飞,嗫嚅着道: “你说什么观音?” “水月观音。” “喃呒阿弥陀佛!”白衣老妇一声佛号,才问道:“后来观音怎样了?” 龙飞道:“走进小楼内弹琴。” 白衣老妇神情一变再变,惶恐的道:“就是方才那些琴声。” 龙飞道:“老人家,她到底是谁?” 白衣老妇不答反问:“弹完琴,是不是化成一股白烟升上天空!” 龙飞道:“那股白烟老人家也都看见了?” 白衣老妇听龙飞这样回答,神情又一变,复杂之极,也不如是什么感受,连连口喧佛号。 龙飞追问道:“老人家……” 三个字才出口,白衣老妇突然怪叫一声,口喧佛号,转身就跑。 龙飞正想追前,却被铁虎一把拉住。“看样子她恐惧得很,现在你就是追上去,也未能够从她口中知道什么,甚至只有使她更恐惧。” “这也是,我到底是一个陌生人。” “倒不如明天再找她一问。” “明天!” “这种事,应该大白天跟她说的,要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只怕她不肯接见我们。” “这幢庄院之内应该不会只得她一个,你截住她追问,慌张之下她一阵呼叫,惊动其他人,可就麻烦了。” “即使明天,麻烦还是有的。” “不过总比现在好说话。” “也许。” “看情形,这其中真的大有蹊跷。”铁虎沉吟道:“明天我教手下打听清楚这幢庄院的底细,再作打算。” “别忘了给我通知一声。” 铁虎倏的一笑,道:“难得见你这样紧张,我有些怀疑你与这件事有关系。” 龙飞颔首道:“多少。” 铁虎“哦”一声,追问道:“是什么关系?” 龙飞道:“那个木美人的面貌太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铁虎道:“谁?” “丁紫竺。” “这个丁紫竺又是什么人?” “丁鹤的女儿。” “一剑勾魂丁鹤?” “正是。” “丁紫竺与你又有……” “她与我有婚约。” 铁虎恍然道:“这就难怪了。” 龙飞道:“纵然没有这种关系,这件事既然给找遇上,还是要管的。” 铁虎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龙飞道:“重得要命。” 铁虎道:“丁鹤以我所知就住在凤凰镇。” 龙飞道:“而且就是隔壁的那一幢庄院。” “这么巧?” “所以才担心。”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过去隔壁庄院一看究竟。” “正有此意,与我一起过去如何?” “不必了,我这一身装束与你一起过去,不难会引起下必要的误会。”铁虎道“纵然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丁鹤也只会与你说话,我在场,反而不方便。” 龙飞无言。 铁虎笑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捕头,你们江湖上人的脾气我还不清楚?” 龙飞道:“以前你好像并不是这样说话。” 铁虎道:“钉子碰得多了,人自然就会有些改变。” 龙飞道:“你心中其实并不服气。” 铁虎笑笑,道:“所以有时还是忍不住要管的。” 一顿他又道:“凭你与丁鹤的武功,还有什么事情解决不来?” 龙飞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凭武功就可以解决的。” “你却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铁虎摸着胡子道:“不过什么事也好,能够的话,你最好都通知我一声。” 龙飞“嗯”一声。 铁虎道:“相信你知道在那里可以找到我。” 龙飞笑笑道:“我没有忘记你是一个捕头。” 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不觉已到后门,出了后门,龙飞将门掩上,轻吐了一口气。 他的衣衫已经被雨粉披湿,夜风吹来,也觉得寒意侵肌。 那匹马并没有走远,仍然在门外徘徊,看见他们来,沉浊的倏地低嘶一声。 这马嘶在今夜也好像显得有些妖异。 龙飞不由得苦笑一声。 铁虎目光一转道:“那是你的坐骑?” 龙飞道:“嗯。” 铁虎道:“它好像认得你这主人。” 龙飞道:“它已经跟了我有四年。” 铁虎道:“不要是一匹马精才好。” 话口未完,他已经笑起来。 那匹马即时低嘶连声,竟然也好像在笑,铁虎听在耳里,不由自主也打了一个寒噤,笑声亦自一敛。 龙飞反而笑起来,道:“这种话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说的好。” 铁虎嘟喃道:“你那番鬼话实在吓人,害得我胆子也变小了。” 龙飞走过去拉住缰绳,道:“要不要我护送你回去?” 铁虎大笑道:“我这个胆子,大概还不至小到不敢独个儿回去。” 笑语声中他大踏步向前走。 龙飞亦牵着那匹马,亦自举起脚步。 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第五章 魔手 夜已深,风更急。 龙飞牵着坐骑,转了两个弯,终于来到了丁家庄门前。 他踌躇了一会,才步上石阶,叩动门环。 到他第三次叩动门环,门方在内打开来。 开门的是一个老苍头,打着灯笼,精神饱满,双手也很稳定。 “是谁?” “寿伯,是我!” 那个老苍头正是丁家庄的老家人丁寿。 这时候他亦已看清楚龙飞的脸庞,惊喜道:“龙公子!” 他慌忙大开门户,连声道:“快,快进来,别要让雨淋坏了。” 龙飞道:“对下起,吵醒你出来。” “我那有这么早睡觉?”丁寿从龙飞手中接过缰绳。“三年不见,公子还是那个样子,英俊潇洒,温文有礼。” 龙飞尚未回话,丁寿说话又已接上:“是了,公子怎么三年都不来一趟,我们小姐眼都快要望穿了。” 龙飞一笑,道:“小姐可好?” 丁寿道:“好,就是整天惦挂着公子呢。” 龙飞问道:“她现在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丁寿摇头道:“小姐她今天清早去了邻镇探望外婆,据知会留宿一宵,明天才回来。” 龙飞试探问道:“那边没有事吧?” “没有。” 龙飞心头一沉。 他立即走来丁家庄,主要当然是想要知道紫竺到底有没有遭遇意外,其次就是要问清楚紫竺有没有曾经给什么人对着雕刻。 对于那个木美人,他始终耿耿于怀。 但现在心头一沉,却并非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紫竺不在家。 紫竺今天应该在家的。 十天前,他已经差人送信紫竺,告诉紫竺他今天必会到来。 可是现在紫竺并没有在家等候。 丁寿当然不知道龙飞那许多,接道:“小姐虽然不在家,老爷却在家,公子要不要先去见见他老人家?” 龙飞心念一转,道:“不知休息了没有?” 丁寿道:“方才我经过书斋,见书房之内仍然有灯光,相信还未休息。” 龙飞道:“我现在就到书斋。” 丁寿道:“书斋在那边,公子是否还有印象?” 龙飞道:“才不过三年,我的记忆力相信还下致那么差,自己可以的。” 三年前,龙飞乃是这里的常客,对这里的人固然熟悉,地方也一样熟悉得很。 丁寿道:“那么我先替公子安置好坐骑,回头再准备房间!” 龙飞道:“有劳。” 丁寿道:“就以前那个房间好吗?” 龙飞道:“最好不过,省得再麻烦你老人家指引。” 丁寿道:“什么说话,公子不骂我骨头懒我已经开心得很。” 龙飞笑接道:“那个房间也无须怎样准备,随便可以了。” 丁寿道:“这最低限度也得打扫干净,否则公子你如何睡得舒服?” 龙飞道:“不要紧,时间已不早,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说。” 语声一落,龙飞举步向西面走去! 书斋正在西面。 夜雨梧桐,秋风落叶。 这个院子秋意似乎特别深浓。 书斋在这个院子的正中。 龙飞一踏入这个院子,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并非第一次进来,虽然三年,也并未忘记这里的一切,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竟似不是因此而生。 是不是因为这座院子的结构与方才他进去的那座小楼所在的那院子有些相似? 进口一样是一道月洞门,入门一样有花树,有梧桐,那边也一样有一片竹林,位置却与那个院子的一片相反,乃是在西面。 一东一西,这两个院子莫非就只隔着一片竹林,一道围墙? 龙飞好容易才压下那股穿过竹林,翻过围墙一看究竟的冲动。 书斋果然有灯光外透,门半开。 龙飞来到门外,仍然听不到丝亳声息,举手叩门,也没有反应。 他仍然等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 书斋内并没有人! 丁鹤去了那里? 西墙下有一面三棱屏风。 屏风上画着一幅松鹤图。 孤松上凄然立着一支孤鹤,独对着一轮孤月,一股难言的苍凉幽然从画中散发出来。 龙飞早就已感觉到这股苍凉,甚至曾经问过了丁鹤,何以不多画一支鹤在上面? 丁鹤当时却只是淡然一笑,龙飞也没有再间。 因为那霎时他已经省起了丁鹤早年丧偶,一直没有续弦再娶。 三年后的今日,屏风仍然是放在西墙下原来那个位置,书斋内的一切陈设也显然和三年前的一样,并没有任何改变。 丁鹤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守旧的人。 龙飞目光一转,又落在那面屏风之上,忽然举步向那面屏风背后走过去。 屏风后面也没有人。 怎么我忽然变得这样多疑? 不成着了魔? 龙飞摇头苦笑,转向那边书案踱去。 书案上放着笔墨砚,还有一轴横卷。 砚中半载墨汁,灯下闪着异光,笔放在架上,饱染墨汁,看来仍未乾透。 横卷上写着一首诗李商隐的一首无题。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 字写得很好,很工整,写到那个“万”字出现败笔,最后那个“重”字也没有写上去。 那会儿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必然很突然,很重要,以至丁鹤非独写不好那个“万”字,甚至立即放下笔离开。 究竟是什么事情? 龙飞不由自主的俯身拿起那轴横卷。 那个“万”字也已经完全乾透,丁鹤离开书斋显然已相当时候。 什么时候才回来? 龙飞沉吟未已,身后倏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好像有什么束西在爬动。 他应声回头,就看见一个人冷然站在那面屏风的旁边。 那个人年逾五旬,颧骨高耸,目光刀一样,闪亮而锐利,两颊亦有如刀削,三绺长须,一身蓝靛花绣,无风自动。 他身材出奇瘦长,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支孤鹤。 龙飞一眼瞥见,当场怔住! 那个人不是别人,也就是轻功两河第一,剑下从无活口的“一剑勾魂”丁鹤! 这是丁鹤的书斋,丁鹤在这个书斋出现,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龙飞惊讶的只是丁鹤如何出现。 他虽然不是面门而站,但在他站立的位置,若是有人从门外进来,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现在丁鹤的出现,他竟然全无所觉。 书斋那边的窗户只有两扇开启,但灯也就是挂在那边,丁鹤若是从窗口进来,纵然他轻.功如何高强,身形展动,亦难免带动灯光。 那刹那灯光并无任何变化。 那个窗户与丁鹤现在站立的地方而且又有一段距离。 丁鹤简直就像是本来站在那面屏风之后,现在才转出。 龙飞方才却已经很清楚屏风之后并没有人在。 难道丁鹤竟然懂得魔法7抑或是他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丁鹤看见龙飞在书斋之内,亦显得非常奇怪,半晌才脱口道:“小飞!” 龙飞回应一声:“师叔!”放下手中的那轴横卷。 丁鹤其实是龙飞的师叔,武林中人知道这件事的却并不多。 龙飞的师傅“一鸥子”二十年前已归隐。 丁鹤近这十年来亦已入于半归隐的状态中! 后起的一辈,很多都已不知道有丁鹤这个人,但对于龙飞,却很少有人不知道! 尤其这三年,龙飞的声名更是凌驾任何一人之上。 武林中当然有很多都想弄清楚龙飞的底细,特别是龙飞的仇人。 只可惜龙飞虽然没有隐瞒,在他们来说,大都仍然是陌生得很。 只有很少人联想到丁鹤,知道龙飞的师傅一鸥子与丁鹤乃是师兄弟! 丁鹤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龙飞道:“才到了片刻。” 丁鹤道:“到来之前怎么不先通知紫竺一声?” 龙飞道:“十天前,我已经着人送了一封信给她。” 丁鹤道:“倒没有听她说过。” 他的说话语声很冷淡,面上亦毫无表情,一反三年之前的那种亲切,在龙飞的感觉,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龙飞在不由自主仔细的打量了丁鹤一遍。 丁鹤比三年之前明显的苍老了很多,也不知是灯光影响还是什么原因,面色异常苍白,眉宇间彷佛凝聚着重忧,瞳孔的深处又依稀隐藏着恐惧。 目光转落在丁鹤那袭蓝靛花绣长衫之上,龙飞那颗心更就怦然一跳。 在那边小楼之中,突然出现在水月颧音之前的那个人不就是穿着这种蓝靛花诱衣裳.那个人不成就是他? 龙飞心念一动,自然又省起了丁鹤的突然出现! 那个人也不是这样鬼魅般出现? 他连随发现了丁鹤的左手用白布紧紧里着。 白布之上血渎斑斑。 他脱口问道:“你老人家的左手怎样了?” 丁鹤一愕,有些狼狈的道:“没什么,方才磨剑的时候一不小心割伤。” 这个时候磨剑? 像他这种老手怎么会这样大意? 龙飞虽然在怀疑,仍然关心的问道:“伤得不重吧?” “皮外伤,不要紧。”丁鹤好像看出龙飞在怀疑,忙不迭解释。“真是个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我磨剑三十年,这还是破题儿第一趟。” 龙飞试探道:“师叔这时候磨剑,莫非出了什么事?” 丁鹤打了一个哈哈,道:“你师叔差不多已经有十年绝足江湖,恩恩怨怨早已了断。” 他笑得显然有些勉强,一顿又说道:“不过武功不练,日久难免生疏,剑不磨,日久亦难免生锈,好像你师叔这种嗜剑如狂的人,纵然已退出江湖,武功始终还是不离手,剑也是还要常磨。” 这番解释虽则是甚有道理,龙飞仍然有一种感觉。 丁鹤在说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要这样隐瞒? 龙飞毕竟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尽管在怀疑,也没有追问下去! 他两步走到那边竹榻前,拂袖一扫,连随恭身道:“你老人家快请过来休息一下。” 丁鹤失笑道:“在你面前,我最少老了十年。”这一次他笑得虽然很自然,眉宇间的重忧并没有稍退。 他仍然走了过去坐下,说道:“你也坐。” 龙飞欠身在旁边一张竹椅坐下。 丁鹤旋即道:“这三年你在外面干得实在不错,前些时有几个朋友来探我,提起你,都机不绝口,连‘双斧开山’杜雷都倒在你剑下,年轻的一辈之中,论声名,相信没有盖得过你的了。” 龙飞道:“侄儿并非刻意求名,只是有些事实在不管不快。” 丁鹤道:“好!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一顿又说道:“你这次来得却不是时候。” 龙飞道:“哦!” 丁鹤道:“紫竺去探望她的外婆,要见她,要明天才成。” 龙飞道:“寿伯已跟我说过了,不过我……” 丁鹤笑截道:“不要不过了,师叔也曾年轻过,你们年轻人的心事又怎会不知道?” 话尚未说完,他的笑容便是淡下来,好像忽然触起了什么心事。 龙飞正要回答,丁鹤说话又已接上:“寿伯这时候大概已替你准备好房间。” 言下之意,无疑的就是要龙飞离开书斋。 龙飞脱口道:“师叔,我……” 丁鹤鉴貌辨色,道:“你莫非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龙飞沉吟道:“的确有件事想向你老人家打听一下。” 丁鹤道:“什么事?” 龙飞道:“那是关于隔壁那一幢庄院的。” 丁鹤一怔,瞬也不一瞬的望着龙飞,道:“隔壁那幢庄院怎样了?” 龙飞道:“我只是想知道那是谁的地方。” 丁鹤想想道:“那是萧立的庄院。” 龙飞道:“三枪追命萧立?” 丁鹤道:“正是那一个萧立。” 龙飞道:“听说他与你老人家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鹤无言颔首。 这并非什么秘密,老一辈的武林中人很少不知道丁鹤和萧立情同手足,“一剑勾魂”、“三枪追命”曾经联袂闯荡江湖,所向无敌。 可是现在提起萧立这个人,丁鹤却显得好像不大开心。 龙飞也是现在才知萧立就住在隔壁。 既然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丁鹤何以一直没有提及? 莫非两人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冲突? 龙飞试探道:“不知道那位萧老前辈现在怎样?” 丁鹤缓缓地道:“很好。” 他连随反问龙飞:“怎么你突然问起隔壁那幢庄院?” 龙飞道:“没什么7不过刚才走过,看见奇怪,信口一问。” 丁鹤追问道:“何奇怪之有?” 龙飞道:“那幢庄院好像已荒废了多年?” 丁鹤道:“你如何得知?” 龙飞道:“庄院的门户没有关闭,里头的院子野草丛生……” 丁鹤道:“这几年我也不知道萧立在搅什么鬼,好好一幢庄院弄成这样子。” 龙飞道:“师叔与他既然是那么好的朋友,怎么不问他?” 丁鹤微喟道:“他已经有三年闭门谢客了。” 龙飞道:“哦?” 丁鹤没有再说什么,呆呆的坐在那里,一面的惆怅。 龙飞转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人精于雕刻的!” 丁鹤沉吟道:“萧立的长子玉郎据说精于此道,无论虫鱼鸟兽,在他的刀下,据说都无不栩栩如生,所以有『魔手』之称!” “魔手?”龙飞的眼前不觉浮现出那个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 莫非就是出于萧玉郎魔手之下? 丁鹤接着道:“这附近有两间寺院的佛像据说都是出于他的刻刀下,我却是没有见过。” 龙飞道:“紫竺与他认识不认识?” 丁鹤道:“认识,以前他不有时都过来这边找紫竺闲坐,小时候更是玩在一起呢。” “是么?”龙飞的心头蛮不是滋味。 丁鹤好像瞧出了什么,笑笑道:“你不是在那儿听到了他们两人的什么闲言闲语,所以赶回来一看究竟。” 龙飞慌忙摇手道:“不是不是,完全没有那种事。” 丁鹤道:“纵然有,你也大可放心,紫竺与他话虽说青悔竹马长大,完全不喜欢他这个人。” 龙飞苦笑道:“真的没有那种事。” 丁鹤双眉忽然皱起来,道:“不过他已经三年没有过来这边了,自从萧立闭门谢客,他就好像也都绝足户外。” 龙飞道:“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也许。”丁鹤一声叹息。 叹息着他望了一眼窗外,道:“不早的了,你还是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吩咐寿伯就是。” 龙飞欠身道:“师叔你……” 丁鹤道:“我还想在这里坐坐明天我再跟你好好的谈谈。” 龙飞只好告辞。 出了书斋,龙飞心头更加沉重。 不见了丁鹤倒还罢了,见了丁鹤,他心中的疑问非独没有解决,反而增加。 丁鹤的那一袭蓝靛花绣长衫的突然出现,自然使他联想到在那边小楼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受伤的左手,自然便他联想到小楼中传出来的闷哼声,惨叫声。 丁鹤是否就是那个人? 他的手是否就在那边受伤,屏风上的血是否也就是他的血? 如果都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如何出现?为什么要到那边?那个水月观音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那个水月观音,那个长满了蛇鳞的怪人,那尊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到底是仙神抑或妖魔的化身还是什么? 不是仙神妖魔的话又如何离开那座小楼? 这些问题如果丁鹤就是那个人,纵然不能够完全解答,最低限度也可以解答其中大部份。 当然丁鹤或者有他自己的苦衷,一个问题也不会解答。 也当然他或者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对于那些事完全一无所知。 龙飞几经考虑,??容易才压抑住那股回头去一问丁鹤的冲动。 因为他看得出丁鹤现在的心情很恶劣,现在并非说话的时候。 酷肖紫竺的那尊木雕美人若非魔法或者仙术幻化出来,毫无疑问就出于高手刀下。 丁鹤长居于此,附近如果有第二个精于雕刻的人,应该不会只说出一个萧玉郎,那么那个木雕美人毫无疑问就是萧玉郎的杰作。 萧玉郎尽管有“魔手”之称,那把刀出神入化,但是,没有真实的东西为底本,纵能得其形,亦不能得其神韵。 那尊木美人就像是紫竺的化身。 紫竺与萧玉郎既然有梅竹马长大,交情应该不会浅,可是裸对萧玉郎,这岂是朋友之间所能够做出来? 万一真的是如此! 龙飞由心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妒忌。 那真的是妒忌,强烈到他自己也立刻发觉了。 他不由苦笑起来。 毫无疑问他是深爱着紫竺。 没有真爱便没有妒忌。 第六章 魅影 雨终于停下。 夜更深。 一辆马车在凤凰镇西而后一条小路上徐徐前行。 这正是日间险些与龙飞相撞,在龙飞追到萧家庄后门,一旁奔了出去的那辆马车。车厢中仍放着那副棺材,车座上也仍然坐着那个车把式。 一样的白范阳遮尘笠帽遮盖着面目,一样的衣衫装束,控缰握鞭的双手长满了一片片蛇鳞。 不就是那个怪人? 他进入萧家庄之后便不知所踪,现在却出现在这里,仍然驾着那辆马车。 这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现在他又要去什么地方? 那副棺材中是否又仍载着那个木雕美人? 辚辚车声与得得蹄声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家。 小路在大道的左侧,刚好容得那辆马车驶过。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小的庄院,隐约有微弱的愤光透出来。 那也并不是人家。 整个凤凰镇只有一个人敢胆住在那里,也非住在那里不可。 因为他是凤凰镇的乡绅出钱来看守那幢庄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来是一个仵工,年老无依,也所以非接受这份工作不可。 那幢庄院之内的确只得何三是个活人,却有无数冤魂。 客死他乡,无人认领或者有人认领未暇运返家乡的死人都住在那幢庄院之内。 他们当然是不分昼夜,都卧在棺材之中。 变成僵尸的在深夜或者会例外。 至于他们之中到底有没有变成僵尸,那就得问何三了。 何三却从来都没有说过有那种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没有必要,凤凰镇的人还是很少从这里经过,夜间就更不在话下。 那幢庄院是一幢义庄。 车马声终于停下。 那个怪人赫然就将那辆车停在那幢义庄的门前。 他插好马鞭,从车座上跃到后面的车厢,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气力。 那副棺材之中纵然没有死人,也不会轻到那里去,可是他竟然就这样托着,而且从容从车厢跃下来。 义庄门大开。 这幢庄院除了死人与棺材,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偷,也没有小偷敢偷到这里来。 疯子的当然例外。 怪人就托着那副棺材穿门走入义庄之内。 棺材又盖上,里面现在又载着什么东西? 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是义庄的大堂。 一排排的长凳上放着一贝具的棺材,有的还很新,有的连黑漆都已脱落。 近门的一张木桌子之上,放着一盏油灯。 灯火黯淡,一种难言的阴森充斥着整个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灯火摇曳,灯影摇动,每一副棺材的盖子都好像要打开来。 无论胆子怎样大的人走进这种地方,只怕都难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个怪人却托着棺材从容走到大堂正中,缓缓的转了一个半身。 灯光映射下,他双手蛇鳞萤然闪着异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边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从长凳上飞落! 隆一声巨响,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块地面以至整个大堂都为之震动。 那个怪人旋即将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两张长凳上放下。 然后他一拍双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么。 风吹灯影,阴森的气氛更浓重。 大堂的左面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这个房子之内。 房子很简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齐全。 那盏油灯也燃着,放在窗前一张桌子上,灯旁放着一个空酒瓶。 做仵工这种跟死人打交道为职业的人大都很喜欢喝酒。 也许因为酒能够壮胆,又能够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虽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这幢义庄,晚上如果没有几两酒下肚,也一样睡不阖眼。 今夜他喝了二两。 现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两烧刀子并不足使人醉得下醒人事,对于何三这种终年累月与酒为伍的酒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只是他不能够多喝。 因为他赚的钱只够他每天喝二两,今夜若是喝多二两,明夜便乾瞪眼等着天亮。 所以虽然没有人管他,他也不能不自我节制。 现在他只是睡着,并没有醉死。 房外堂中棺材撞在地上那一声巨响,只怕醉鬼也得被震醒。 “隆”一声入耳,何三吓得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事? 他揉了一揉老眼,周围望一眼。 房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成是打雷? 可下像。 声音好像是大堂那儿传来,难道是来了小偷? 小偷又那有这个胆量,偷到这里来? 莫非是尸变,连棺材都弄翻了? 何三一想到这里,机伶伶的连打了几个冷颤。 可是他仍然悄悄的滑下床,穿上鞋子,蹑足往门那边走过去。 人总难免有好奇心。 门在内紧闭。 何三从门缝往外瞄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什么。 他大着胆拉开门闩将门拉开两三寸。 门“呀”的一响。 这道门也实在太朽了。 虽然明知道是门响,何三仍然吓了一跳! 见鬼的,看老子那天将你大卸八块! 这句话,何三其实已不知骂过多少遍,但不管怎样,他只要还干这份工作,就绝不敢弄散这道门。 这道门虽然已太朽,但若少了它,何三以后只怕就没有一觉好睡了。 门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何三诅咒着再将门拉开几寸。 他终于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副棺材,看到了坐在棺材之上的那个怪人! 一股怒火立时从何三心底冒上来,一双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拉! “依呀”的一声,门大开,何三跳着冲出去,冲到那个怪人的身后。 那个怪人彷如未觉,始终背向那边。 何三一收住势子,右手就指了出去,大吼道:“老子还以为尸变,原来你这个小子弄鬼!” 那个怪人既不应声,也不回头。 何三接着吼道:“你小子瞎了眼睛,也不看现在什么时候,棺材放在车上一晚上也不成,硬要夤夜放进来。” 那个怪人仍然没有反应。 何三目光落在地上那副棺材上,火气更盛,咆哮道:“好哇,居然还将别人的棺材搬下来,是谁给你的胆量!” 怪人还是没有反应。 何三嘶声道:“你以为装聋扮哑就成,没有这么容易!识趣的你就将地上这副棺材搬回原位,将你那副棺材搬出去,否则有你这个车把式好瞧!” 怪人终于缓缓的转过身来,头却仍然低垂。 他转动的姿势很奇怪,阴惨的灯光下,浑身彷佛包裹在一重烟雾之中。 何三看着看着,满腔怒火不知怎的,竟然完全消失。 这片刻,他已经发觉眼前这个车把式虽则一身车把式装束,与一般的车把式似乎有些不同,但他又看下出不同在那里。 不过一个人的心情平静下来,自然就会留意到很多这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事情。 一般人绝不敢在这个时候走来这个地方,更不敢坐在死人棺材之上。 棺材那么重,这个车把式居然能够独自搬上搬下,别的不说,就是这份气力已经惊人。 这个虽然是义庄,也有义庄的规矩,现在这个车把式的作为非独完全不合规矩,而且独犯义庄的种种禁忌,即使并非凤凰镇的人,既然来到凤凰镇,正所谓入乡随俗,也应该知道避忌才是的,莫非就恃着几斤蛮力? 或者根本是一个白痴? 何三忍下住又问:“你这个车把式到底是那儿来的?” 怪人依旧一声不发,默默站起身子。 一声呻吟即时从堂中响起来,苦闷而凄凉,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飘飘忽忽,彷佛在前,又彷佛在后,彷佛在左,又彷佛在右。 何三张目四顾,除了那个车把式之外,堂中并没有其他人! 再一声呻吟。 这一次何三终于听得出声音乃是在前面响起来。 前面除了那个车把式,就只有两副棺材。 声音不像是来自那个车把式,倒像是发自放在凳上的那副棺材。 何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脱口说道:“棺材里放着的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说话到一半,怪人已转过身去,双手按在棺盖上。 何三的目光自然亦落下,到现在他才发现怪人那双手遍布墨绿色的鳞片。 灯光下,那些鳞片萤然闪动着一层光泽。 人手怎会这样子? 何三吃惊未已,怪人已经将棺材盖揭开。 又一声呻吟! 这一次的呻吟声比方才那两次清楚得多,仍然是那么苦闷凄凉。 何三听得很清楚,声音的确是来自棺材之内,由心寒出来。 他虽然仵作出身,从未遇过今夜这种事情,也是破题儿第一趟听到死人在棺材之内呻吟。 棺材之内的也许是一个活人。 何三尽管吃惊,还是压抑不住那股好奇,探头望去。 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躺在棺材之内的只是一个木像。 一个木雕的美人。 也就是龙飞日间所见,先前摆放在小楼之中,烟散后龙飞闯进去又不知所踪的那个木美人。 怎会又回到这副棺材之内? 龙飞若是在,少不免有此一问。 何三却不知道那许多,他目光落在棺材之内,亦下禁面色一变。 灯光尽管黯淡,可是站得这么接近,加上眼睛早已习惯这种环境,所以何三仍然看得出躺在棺材之内的不是一个真人。 头发眉毛眼睛嘴唇全都与肌肤同一色泽,真人又怎会这样子? 他不觉移前一步。 原来是一个木像。 木像又怎会发出声音? 他正在奇怪,那个怪人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呻吟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何三脱口应道:“义庄!” 这句话出口,他的面色又一变,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他听得很清楚很清楚,声音是由棺材之内传上来。 棺材之内就只有那个木美人。 莫不是妖怪? 那瞬间,木美人面色也好像变了,尖呼道:“不要将我放在这里,不要──”说话未尽,“隆”一声,棺盖已经落下! 尖呼声,彷佛仍然在空气中摇曳,恐怖而凄凉。 何三面色一变再变,由青转白。 怪人放下棺盖,缓缓的又回过身子,倏的举步,一步跨前。 何三慌忙退后。 怪人第二步紧接跨出。 何三再退一步,哑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完全就不像他本来的声音,他非独面色大变,连声音也已变了。 怪人终于出声,却是“呱”的一声怪叫,有如鸦啼,但比鸦啼最少难听十倍。 在这种环境之下,更觉得恐怖。 何三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恐怖的声音,魂魄也几乎给惊散了。 他的胆量其实并不大,否则也用不着每一夜都要喝二两烧刀子,才能够睡觉。 怪人脚步不停,竟是迫向何三。 敢情要杀我灭口? 何三仓惶后退,冷下防脚下一滑,一交摔倒地上! 他赶紧爬起身子,眼睛当然没有离开过那怪人。 由下望上,他终于看见了怪人隐藏在笠帽下,那张布满鳞片,完全下像人脸的脸! 怪人即时咧嘴一笑。 这笑容,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妖怪!”何三惊叫一声,一个身子装了弹簧也似弹了起来,转身就跑。 惊恐之下,连方向他都弄错了,一步才跨出,“蓬”的便撞在一副棺材之上。 这一撞只撞得他昏头昏脑,疼痛未已,稍后就感觉一冷! 他惶然回首,怪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尺不到之处,一支怪手正贴着他脖子向前摸来,摸上他的脸颊。 湿腻腻的怪手,落在皮肤上也是湿腻腻的感觉,就像是一条蛇爬在肌肤上。 何三浑身立时都起了鹤皮疙瘩。 怪人一张脸亦凑近来,嘴巴仍咧开,露出了上下两排锯齿一样的牙齿。 一条鲜红的舌头同时从齿缝中吐出来,尖而长,霎时沾上了何三的脸颊。 何三心胆俱丧,惊呼未绝,双眼翻白,当场昏迷过去! 一股腥臭的气味从他的胯下散发出来,他整条裤子都已湿透。 也不知因为何三突然昏迷抑或那股臭气味影响,怪人对何三好像完全失去兴趣,连随就将手松开。 何三贴着棺材边倒了下去,腥臭的气味更浓郁。 怪人没有再理会,拉了拉头上那顶白范阳遮尘笠帽,向堂外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起落快了很多,身形动处,飒然生风。 阴风! 走过桌旁,放在桌上那盏油灯一晃熄灭。 义庄的大堂刹那被黑暗吞没。 夜更深,风更急。 不知何时,夜空中已多了一轮明月。 苍白的月色之下,那个怪人走出了义庄。 马车仍然在门外。 怪人纵身跃上了车座,拿起了马鞭,“忽哨”一声马鞭落处,蹄声得得,车声辚辚,马车继续向前驰去! 小路的两旁长着不少树木,披着月光,投下了一路斑驳树影。 风吹树摇,影动,有如群鬼乱舞,马车从中驶过,有如驶在冥路之上。 越西道路越荒僻,也逐渐崎岖起来,马车已开始颠簸。 义庄再往西,就是何三,入夜之后也不敢走过去。 因为那边才是真正的鬼世界。 义庄向西半里是一个乱葬岗。 马车停在乱葬岗之中。 遍地野草丛生,到处都是坟墓,过半没有墓碑,坟头上亦长满野草。 月光如流水,凉如水,雨后的野草墓碑水湿未乾,冷然生辉,一种难言的阴森蕴斥着整个乱葬岗。 风吹草动,“悉索”声响,偶尔几声虫鸣,飘忽不定,益增阴森。 马车甫停下,野草上就出现了几支萤火虫。 碧绿的萤火虫鬼火也似上下飞舞。 草虫凄怆,流萤耀光。 “忽哨”的一响,怪人手中的马鞭突然挥出,一飞两丈,卷在一块墓碑之上。 一卷一收。 那块墓碑“呼”地脱土飞出,飞上了半天,突然四分五裂,暴雨般打下! 一条黑影几乎同时从墓碑后面草丛射出,横越两丈,窜入右边另一墓碑后面。 “忽哨”又一响,怪人那条马鞭凌空一转一落,又卷住了黑影窜入的那一墓碑。 墓碑尚未飞起,那条黑影便已现身,凌空一翻,落在后面坟头之上。 墓碑离土飞入半空,碎裂,落向那条黑影去。 “呛啷”的即时一声异响,寒光闪处,黑影的右手之中已然多了一把长刀。 一声暴喝,刀光飞闪,落下的碎碑刹那被斩飞。 好快的出手。 那个怪人也不如是否惊于这种出手,马鞭停留在半空,没有再飞卷过去。 黑影也没有冲过来,收刀横胸,悍立在坟头上。 月光下,那柄刀散发着一蓬迷濛的光芒,彷佛包裹在一重白雾之中。 那个人的身子亦彷佛有一重气雾散发出来! 一支萤火虫悠悠飞至,才飞近那个人的身旁三尺,突然一顿,凌空飞堕。 杀气。 只有杀人无数的刀,杀人如麻的人,才能够发出这么凌厉的杀气。 刀长三尺,形式古拙,刀脊笔直得如削。 刀主人一张脸亦刀削也似,目光比刀光还要凌厉,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怒。 “快刀”司马怒。 由断肠坡开始,他一路追踪龙飞,只等机会舍命再一搏。 龙飞虽然马快,但他却路熟,抄捷径守候在那片枫林的出口,谁知道龙飞竟然是追着一辆马车出来。 枫林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在他的眼中,那辆冯车也只是一辆棺材车子,但看见龙飞追得那么急,亦不禁奇怪起来,所以非独没有将龙飞截下,反而尾随在后,一看究竟。 龙飞一心追上那辆马车,并未发觉司马怒的追踪。 司马怒一直追入那幢庄院之内,不过乃是在龙飞进入之后一会,安置好坐骑才进去。 翻墙进去。 他绿林出身,年轻的时候,日走千户,夜盗百家,偷入别人庄院,本来就是他的专长。 这种本领他虽然已经放下多年,但并未忘掉。 他本非善忘的人,即使是一个善忘的人,也不会忘掉经年累月积聚得来的经验,训练出来的本领。 失去了记忆,变成了白痴当然例外。 他没有。 现在他身手的灵活敏捷比当年又何止高一倍! 他进入的地方是别人容易疏忽的地方,然后向有灯光透出来的那个院子走了过去! 到他壁虎般爬上那个院子的围墙,猫叫声已停,那个水月观音正从竹林中走出来。 龙飞的偷窥,碎窗,白烟的涌出,铁虎的闯进,都看在司马怒眼中。 在龙飞、铁虎进入那幢小楼之后,他忍下住亦滑下围墙,窜到楼外。 两人的说话他大都听入耳里。 他同样奇怪得很! 因为他居高临下,同样没有看见那个水月观音离开那幢小楼。 那里去了,难道真的是化成了那股白烟飞升天外? 老妇出现的时候,他已经闪身藏在墙边一丛花树之后,原是想追那个老妇,问她几件事。 其实也正是龙飞要问的那几件事。 他当然只是想,并没有追下去。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身形一动,立即就会被龙飞察觉。 当时的环境实在太静寂了,他轻功虽然高强,但周围长满野草,一任他身形如何矫捷,都绝对难于避免发出声响。 以龙飞耳目的敏锐,在当时来说,无论怎样轻微声响,只怕都难免给他觉察。 他并非害怕龙飞察觉,只是他心中当时已无战意,龙飞的心中他相信也一样,双方会面实在一些意思也没有。 所以他一动也不动,而且尽量避免发出任何的声响。 龙飞、铁虎离开之后,他仍然伏在花丛的后面,一来避免龙飞两人突然折返看见,二来在盘算下一步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进去那座小楼一看究竟。 正当他站起身子,还未走过去,小楼的门户倏又开启,那个车把式竟然从楼内闪出来,双手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 他几乎失声惊呼。 目送那个车把式走出了月洞门,他才贴着墙壁追过去。 追出了庄院之外。 他极尽小心,始终保持着相当距离。 那个车把式装束的怪人也始终没有察觉似的,抱着那个木美人,走在黑暗中。 那辆马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山脚下的一个杂木林子之外。 将那个木美人放回棺材之内,怪人就驱车向西行。 司马怒紧追在后面。 车行并不快,这正合司马怒心意,他若是要骑马才能够跟上,定必会惊动那个怪人。 车到义庄,司马怒追到义庄。 何三昏迷之际,他正“倒挂金钩”,从屋檐上挂下,透过窗户偷窥。 偷窥下来,更是如堕五里雾中。 然后他追到这个乱葬岗。 他已经完全不由自己。 事情非独恐怖,而且诡异他虽然并不认识紫竺,与事情全无关系,但他的好奇心,绝不比龙飞少。 这个车把式到底是妖怪还是人? 现在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这一切举动到底有何目的? 尽管满腔疑惑,司马怒的行动仍然极尽小心,藉着荒坟野草墓碑掩护,尾随不舍。 他虽则有些紧张,身形并未受心情影响。 可是他终于还是被察觉。 一次也许是巧合,接连两次,就绝不会是巧合。 司马怒知道已经被发现,索性现身出来。 一鞭卷飞墓碑,司马怒自问也可以做到,但墓碑在半空碎裂击下,却在他的能力之外。 他拔刀尽将碎碑靳下,一支右手竟有些发麻。 这看非魔术,对方内力的高强,显然已到了摘叶飞花,伤人数丈,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却又想下出这附近一带有谁有这样高强的内力。 丁鹤一剑勾魂,下出剑则已,出剑必杀人,萧立三枪追命,丈八铁枪之下亦从无活口。 这两人都不是以内力见长。 除了这两人,那附近难道还有什么高手? 江湖中卧虎藏龙,这未必没有可能,当然这也许真的是魔术。 莫非这个车把式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司马怒虽然惊讶,但并不退缩。 无论对方是人抑或是妖魔鬼怪他都准备一斗了。 这在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刺激。 强烈的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荒坟野草,风吹萧索。 司马怒不动,那个怪人也不动。 就连拖车的两匹马那刹那也陷处完全静止的状态中。 还是司马怒首先开口道:“朋友好武功!” 怪人不作声。 司马怒又问道:“高姓大名?” 怪人“咿”的一声怪叫。 司马怒给叫的心头一凛,冷笑道:“以朋友的武功,根本就无须如此装神扮鬼。” 怪人不答,反手掀下戴在头上的那顶白范阳遮尘笠帽。 一头散发左右披下,那张遍布蛇鳞的脸庞更显得恐怖。 司马怒双目圆睁,盯在那个怪人的脸庞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怪人的脸庞。 月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一股寒气立时由脊骨冒上来,不禁就连打了两个寒噤。 他从未见过一张这样恐怖的脸庞。 本来已经阴森的乱葬岗,彷佛也因为这张脸庞的出现,再添几分阴森。 这时候,岗上的流萤也多起来,飞舞在荒坟野草之间。 萤火异常碧绿。 到底这是萤火还是鬼火。 司马怒不由自主回头一瞥。 在他的身后,流萤无声飞舞,坟头的野草簌簌然摇摆,冢中的野鬼并没有爬出来,却好像已经开始蠢动。 他脚踏那个坟墓也好像在蠢动,坟头摇摆的野草搔拂着他的双脚,犹如一双无形的鬼手。 那咋野草并不是现在才搔拂他双脚,他却是现在才生出这股感觉。 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 他双脚毛菅不觉支支逆立,但双脚仍然稳立坟头之上,目光一转即回,又转回怪人那张怪脸上。 怪人倏的以笠作扇,轻轻搧动。 风势竟彷佛渐急劲起来,乱葬岗的野草也彷佛摇摆得更厉害。 司马怒心愈寒,正盘算应该采取什么行动,突然发现马车的周围冒起了缕缕白烟。 又是白烟? 司马怒动念未已,缕缕白烟已迅速扩散,眨眼间就将那辆马车包裹起来。 白烟由淡而渐浓,那辆马车眼看就要消失在白烟之中。 司马怒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一声暴喝,身形离弦箭失般射出,一射两丈,运人带刀斩向那个怪人。 那刹那,整辆马车已经被裹在浓烟之内! 激烈的刀风立将浓烟攻开了一条空隙。 怪人已经不在车座上。 刀斩空,司马怒落在车座上,一刀突然化成千刀,整个人都包在刀光之内,彷佛变成了一个刀球。 白烟被刀风激荡得四下乱射,乱成一团! 烟更浓,刹那裹住了刀光。 也只是刹那,人刀都裹在白烟消失。 白烟扩散得非常迅速,整个乱葬岗迅速的被白烟吞噬! 碧绿的萤火也在白烟中隐没。 司马怒冲入这样的一团白烟中,是不是太鲁莽,太愚蠢? 白烟中蓦地响起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 是司马怒的声音。 愤怒而夹杂恐惧。 强烈的恐惧。 白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司马怒到底遭遇了什么意外? 只一声。 乱葬岗又静下来,寂死,但连随被车马声划破! 烟更浓! 夜风凄冷,白烟终于消散。 冷月中天,荒坟野草依旧,怪人与马车却都已下在。 司马怒也下在。 车马何去?司马怒现在又怎样? 第七章 诡变 云散碧天长。 午前。 阳光绚烂,斜照在萧家庄的大门上。 龙飞斜披着阳光站在门前。 萧家庄的人纵然不能够消解他心中所有的疑问,也必然消解其部份,即使小部份。 门上的朱漆下少已经剥落,显然很久没有修饰,萧立难道竟贫至此? 龙飞两次敲门,都是没有反应。 这个庄院之内到底有多少人居住呢? 龙飞实在有些奇怪,正准备第三次敲门,那道门忽然在内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赫然就是昨夜那个老妇。她一身灰布衣裳,阳光下那张脸庞当然就没有夜灯光下那么恐怖。 龙飞并不奇怪,一笑。 那个老妇却是意外之极,一怔,道:“是你?” 龙飞笑应道:“老人家……” 老妇面色一沉,截口道:“你又来干什么?” 龙飞道:“这里是萧家庄?” 老妇瞪着龙飞,道:“是又怎样?” 龙飞道:“未知萧立萧老前辈可在家吗?” 老妇又是一怔,道:“你是来找我家主人?” “正是。” “你认识我家主人?” “不认识。” “那么你……” “未知老人家又是萧家庄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菅家,你叫我白三娘好了。” “岂敢。”龙飞始终一脸笑容,始终那么客气。 白三娘拉起的脸庞不觉松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来得虽然是这样突然,但无论怎样看,都不怎样讨厌。 她警戒之心,却并未因此松懈,上下打量着龙飞,道:“既然不认识我家主人,怎么又走来找他?” 龙飞早已盘算好番说话,正准备回答,门内忽然响起洪钟似的一个声音:“是谁要找我?” 白三娘慌忙偏身让开。 一个金衣老人标枪也似站立在白三娘身后七尺院子中的花径上。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有些灰白,年纪即使没有六十,相信亦很接近,可是一点儿老态也没有。 他的身材魁梧手掌宽厚,熊腰,虎背,鹰鼻,狮口,眼似铜铃,眉如漆刷,每一部份,比一般人都大一些,站立在那儿,简直就像是一座铁塔。 龙飞目光一落,连随抱拳一揖:“可是萧立萧老前辈?” 金衣老人洪声道:“正是萧立。” 龙飞接道:“晚辈龙飞……” 萧立截口道:“一剑九飞环的那个龙飞?” 龙飞颔首,道:“正是。” 萧立上上下下打量了龙飞两遍,突然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真个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龙飞欠身道:“前辈过奖了。” “凭你今日的声名,想不到竟还如此谦虚,怪不得江湖上的朋友一提到你,总是竖起大拇指,难得,难得!”萧立大笑不绝,猛可一声吆喝:“不交你这种朋友交那种朋友?快请进来,喝杯水酒!” 连来意都未问就请进去喝酒,这个萧立倒也豪爽得可以。 龙飞虽然有些意外,反而放下心来。因为豪爽的人通常都是比较容易说话的。 龙飞连随应声:“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举步跨进去。 那个白三娘在一旁乾瞪眼,却没有拦阻,待龙飞进来,又将门关上。 萧立即时吩咐道:“三娘,你快去给我们拿酒来,下酒的东西也莫要少了。” 白三娘应声正想退下,萧立又叫道:“且慢!”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经过玉郎的房间,叫他来大厅见我。” “大少爷不在家。” “那里去了?” “这我可不知道,昨天他已经不在的了,今早我走遍庄院,都找他不着,到现在仍然未见他回来。” “小畜牲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大胆,去那里也不留句话。” “老爷找他有什么事情?” “就是要小畜牲一会这位龙英雄,让他看看人家如何出息,他又如何没用。” 白三娘垂下头,不敢作声。 龙飞听在耳里,不禁有些诧异。 儿子是小畜牲,老子岂非是老畜牲? 以萧立的豪爽,应该就不会来这种谦虚,骂出那种话,对儿子必然就不大满意。 萧玉郎精于雕刻,有“魔手”之称,何以说没用? 萧立连随摆手,道:“既然不在,算了。” 语声一顿,回顾龙飞,道:“请!”当先转身走向那边大堂。 龙飞亦步亦趋。 前院并没有后院那么荒凉,最低限度,并没有长满野草,但两旁的花木,显然都已经很久没有修剪。 墙壁的白垩很多剥落,栏干支柱的朱漆也是。 这个萧家庄,萧条得就像是一张褪色的扇面。 尽管这样,仍然可以看得出规模绝不稍逊于隔壁的丁家庄。 大堂名符其实是一个大堂,四壁却一片空白,并下像丁家庄的大堂那样,满挂着书画。 看来这个萧立还是一个粗人。 不过这比起附庸风雅,不懂强装懂的那种人却是好得多了。 对门的那面照壁之前,放着一道奇高的屏风,后面白烟缭绕。 一股既不浓,又不淡的檀香气味充满了整个厅堂。 屏风的后面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龙飞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生出这个念头。 素白的屏风之上,并没有画着什么,只见一片空白,主要的作用,似乎就在于将后面的东西屏起来。 萧立就招呼龙飞在这道屏风前面的那张八仙桌旁边坐下。 龙飞虽然很想绕到屏风后面一看究竟,结果还是坐在那里。 他没有忘记这是别人的地方。 在未得萧立同意之前,他又岂能够到处窥望? 萧立随即道:“你是从丁鹤那儿来的吧?” 龙飞颔首未答。萧立又问道:“丁鹤可好?” “很好。” “紫竺呢?” “我还没有见到她。” “不在家?” “听说午后才回来。” “你们的佳期相信很近了?” 龙飞实在想不到萧立竟然有此一问,怔住在当场。 萧立看在眼内,笑笑道:“不用瞒我,你们的婚事我早已知道。” 龙飞道:“哦?” 萧立笑接道:“为了你们的婚事,玉郎那个小畜牲还难过好一段日子。” 龙飞道:“哦!” 萧立道:“他难过也是自讨苦吃,这要怪,只能怪自己。” 一顿又说道:“虽然是自己儿子,我这个父亲还是要这样说。” 龙飞道:“听说玉郎兄精于雕刻,一双手出神入化,有『魔手』之称。” 萧立道:“事实是如此。” 龙飞道:“晚辈在雕刻这方面却是门外汉。” 萧立道:“这种雕虫小技要学固然容易,要精也不难。” 龙飞道:“无论如何,玉郎兄总算是有一技之长。” 萧立道:“而且附近好几间庙宇都重金礼聘他雕刻佛像。” 语声倏的一沉,道:“只可惜我的追命三枪,他却连半枪也练不好。” 龙飞奇怪道:“玉郎兄一双手既然是那么灵活,怎会练不好?” 萧立摇头道:“小畜牲生性柔弱,自幼不喜习武,强迫也强迫不来,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龙飞道:“原来如此。” 萧立道:“紫竺难道就没有跟你提过他?” 龙飞道:“从来也没有。” 萧立笑笑颔首,道:“由此可知,紫竺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龙飞笑笑不语。 萧立接着道:“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龙飞道:“嗯。” “不过感情这种束西非常奇怪,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萧立好像有些感慨。“日久未必就会生情。” 龙飞不觉点头。 萧立又道:“我这个人虽然鲁莽,看人却是很少走眼,早在多年前我便已看出紫竺是绝对不会喜欢玉郎那种柔弱如女人,全无丈夫气概的男人的了,所以当他提出要娶紫竺的时候,也实在令我烦恼过一阵子。” 龙飞道:“为什么?” 萧立道:“你知道的了,丁鹤跟我是老朋友,凭我们的交情,要撮合这头亲事应该绝对不成问题,但是要两个性情格格下入的人勉强生活在一起,我个人却是最最反对的。” 龙飞连连点头,对萧立又平添三分好感,这并非因为萧立没有让儿子娶紫竺,完全是因为萧立对这件事情采取的态度。 能够有萧立那种思想的人在当时来说事实不多。 萧立继续说道:“亦所以,我只是闲谈间略略提过一次,甚至没有问丁鹤有什么意见。” 龙飞说道:“可是,那总要有一个交代。” 萧立道:“我虽然不忍心勉强紫竺嫁给那个小畜牲,同样也不忍心看见他几日茶饭不思,到底是自己儿子,现在你明白我是烦恼什么了?” 龙飞道:“那……” “那么怎样办?”萧立截口说道:“正当我大感烦恼之际,事情忽然又有了变化。” 龙飞急问道:“是什么变化?” “他母亲,也即是我老婆极力反对这件事。” “哦?” “大概她亦发现,玉郎与紫竺的性情格格不入,不适宜结为夫妇。”萧立一顿才接道: “也许是另有原因亦未可知,但难得她来反对,省得我烦恼,我也就懒得过问。” “后来……” “也没有再问她。”萧立又打了两个哈哈,压低嗓子道:“你也许不知道,我的武功虽然很不错,样子也长得够凶恶,可是在老婆面前,就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龙飞不禁莞尔。 萧立叹了一气,接道:“见到她,我简直就像是免子见到老虎一样,只有发抖的分儿。” 龙飞实在想不到萧立怕老婆竟然怕到这个地步。 那位萧夫人到底是怎样子的一个人? 龙飞不由想起“母大虫”顾大嫂。 顾大嫂乃是武林中有名的三条母老虎之一,非独性情凶悍泼辣如老虎,甚至声音容貌亦是老虎也似。 不成那位萧夫人就是顾大嫂那一般模样? 萧立好像知道龙飞在想什么,笑接道:“但你若是以为她真的跟老虎一般,可就大错特错了。” 龙飞道:“哦?” 萧立道:“她年轻的时候是这附近出名的美人,便老了,也比一般的老女人好看好几倍。” 龙飞道:“哦?” 萧立道:“一个男人之所以怕老婆未必是因为老婆脾气暴躁,容貌丑恶,所谓怕,其实是爱的一种表现,如果他不爱老婆,根本不会怕老婆。” 龙飞亦想不到萧立居然还有这种论调,笑应道:“这也有道理。” 萧立笑顾道:“你现在或者仍在怀疑,但相信很快的,你就会知道到底是不是。” 龙飞无言颔首。 萧立连随转回话题,道:“如果只是他母亲一人反对,事情未必全无转机,但连我都不赞成,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龙飞道:“哦?” 萧立道:“否则他又怎会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的去雕刻紫竺的木像?” 紫竺的木像! 龙飞心头一动。 莫非就是那个木像? 萧立摇头接叹道:“这孩子也未免太痴了。” 龙飞亦不禁一声微喟。 “这方面他母亲倒没有加以阻止。”萧立双手一摊。“事情始未也就是这样,现在你总该明白吧,也总该放心了。” 龙飞道:“我……” 萧立道:“你大概最近从什么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情,所以走来找玉郎一问究竟,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想当年,我做事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单刀直入,直截了当,不喜欢拖泥带水。” 龙飞继续摇头。 萧立笑接道:“今天你来得虽然不是时候,恰巧玉郎不在家,但你与我说亦是一样,他能告诉你的,相信不此我为多,再说他现在已经心灰意冷,便是见上面,只怕也不愿与你多说什么。” 龙飞好容易等到萧立住口,苦笑道:“前辈误会了。” 萧立一怔道:“误会?误会什么?” 龙飞道:“晚辈这一次到来,是另有原因,即使前辈与玉郎兄都下在家,只要是住在这个庄院的人,晚辈都准备请教一下。” 萧立大奇道:“到底是什么事?” 龙飞道:“这要从昨天说起……” 说话到一半,堂外人影闪处,白三娘已捧着盘子走进来。 盘子上放着一壶酒,两样小点,两支酒杯。 萧立目光一转,说道:“喝杯水酒再说。” 龙飞点头。 萧立等白三娘将盘子放下,挥手道:“没你的事。” 白三娘冷冷的瞟了龙飞一眼,应声退下。 萧立连随拿起酒壶,亲自替龙飞斟了一杯酒。 满满一杯,甚至溢出杯外。 莫非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粗心大意! 不是水酒,是醇酒,陈年美酒。 龙飞只嗅酒香便已经知道,却没有细意品尝。 今天他并非为了喝酒到来。 他只是浅浅的呷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那么满的一杯酒在他手中,竟然没有再外溢。 萧立亦是替自己斟下了满满的一杯,却倒水一样倒进嘴巴,一口喝干。 这杯酒喝下,他的眼瞳最少光亮了一倍,谁也看得出他意犹未尽,还想再喝。 也就在这个时候,龙飞开始说出他昨天的怪异遭遇。 萧立无可奈何的放下酒杯。 龙飞的口才并不怎样好,也没有加以修饰,只是平铺直叔的将昨天的遭遇说出来。 萧立却已经听得呆住。事情实在太诡异。 萧立的惊讶似乎并非完全因为事情的诡异,听到那个水月观音在竹林之外出现,他的面色就明显的起了变化,越变越难看。 可是他始终没有打断龙飞的说话。 龙飞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萧立的脸庞,所以都看在眼内,不过仍耐着性子说下去。 等到他将话说完,萧立的面色已苍白如纸。 第八章 蜥蜴魂 风从堂外吹进,两片落叶在狂风中飞舞。 舞入了堂中。 风虽急,但不冷,萧立给这阵风一吹,竟然打了一个冷颤,即时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就连他雄壮的声音现在也变得低沉而沙哑。 龙飞靳钉截铁的道:“都是。” 萧立又问道:“那个女人是作水月观音的装束?” 龙飞道:“一点也不错。” 萧立再问道:“后来出现的那个男人叫那个女人做仙君?” 龙飞颔首道:“嗯!” 萧立突然站起身子,斜里一个箭步标到那面屏风之前,探手一拉。 黑蜥蜴“拍拍拍”三声,那面屏风迅速摺台在一起,在屏风后面的东西就呈现在龙飞眼前。 龙飞目光一落,当场怔住在那里。 照壁的前面赫然放着一尊观世音的雕像。 这尊观音手捧莲花,悠然作观水月之状。 水月观音! 像高一丈,檀木刻成,栩栩如生。 龙飞双目圆睁,一瞬也下一瞬地盯着这尊水月观音的脸庞。 这尊水月颧音的脸庞赫然与他昨夜所见的那个水月观音完全一样。 花一朵,叶两片,就连手捧那支莲花也一样。 这尊水月观音立在一朵亦是檀木刻成的莲花之上。 在它的前面,放着一张供桌,而在桌上除了香炉烛台之外,还有一座小小的铜鼎。 白烟缭绕,铜鼎中正烧着檀香。 萧立连随手指着这尊水月观音,颤声道:“你昨夜见到的那个水月颧音是不是这个样子?” 龙飞沉声说道:“装束相貌都完全一样。” “果然。”萧立连手都颤抖起来。 龙飞道:“果然?”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浓。 萧立到底为什么如此恐惧? 那个水月观音到底是萧立的什么人? 萧立却沉默了下去,没有再作声。 龙飞等了一会,忍下住问道:“这尊水月观音是否出自玉郎兄手下?” 萧立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够雕刻出这尊水月观音!” 龙飞道:“这是说,玉郎兄的雕刻技术是天下无双了。” 萧立摇摇头道:“我说的并非是雕刻技术。” 龙飞试探道:“那是说相貌?” 萧立点头。 龙飞道:“这尊水月观音的相貌莫非很像某人?” 萧立道:“这不是很像,而是完全一样。” 龙飞一怔道:“哦?” 萧立点头道:“她姓白,白仙君!” 龙飞道:“那么她……” 萧立截口道:“已死了三年!” “什么?”龙飞大惊失色! 萧立面色苍白,颤声道:“她是病死的,死后七天才下葬,盖棺之前,我还见过她的脸,由那个时候到棺材下葬为止,并没有离开过棺材半步!” 龙飞目定口呆。 萧立接着说道:“如果不相信,可以问白三娘,甚至我可以带你去一见她的坟墓。” 龙飞沉吟着说道:“那么说,我昨夜是……” 萧立哑声道:“只怕……只怕是见了鬼。” 龙飞不由得苦笑。 萧立亦苦笑,道:“你不相信鬼的存在?” 龙飞道:“不相信。” 萧立道:“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龙飞点头。 萧立道:“正如我。” 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说的这件事情又如何解释?” 龙飞只有苦笑。 现在他总算明白昨夜白三娘为什么那样恐惧。 难道我昨夜真的见鬼。 他不觉又抬头望去,这一望,脱口就一声:“看!” 萧立冷不防吓了一跳,慌忙再抬头望去,一望之下,亦失声惊呼道“血!” 为什么? 血又在什么地方? 血在水月观音的嘴角流下。 是否真的是血? 木像的嘴巴何以竟有血流出来? 龙飞惊讶未已,又发觉观音的嘴巴,似乎在轻轻的震动。 他只怕自己眼花,聚精会神再望去。 真的在震动。 “噗!”突然一声异响,观音的嘴巴裂开,裂出了一个洞,木屑簌簌落下。 一样黑黝黝的东西旋即在洞中爬出来,爬上了观音的脸庞。 是一条蜥蜴。 黑蜥蜴! 口口龙飞刹那之间最少打了它七个寒噤,萧立更是面无人色。 那条黑蜥蜴的脚爪染满血,爬过的地方,继续留下了血痕,但他的行动却是非常灵活,显然并没有受伤。 嘴巴裂出了一个洞,那个水月观音的相貌已经大受影响,再加那条黑蜥蜴,还有那条黑蜥蜴脚爪所留下的血痕,美丽的容颜就变得丑恶起来了。 丑恶而妖异。 在这个水月观音的脸庞之上一折,那条黑蜥蜴就往下爬,由脖子爬下,顺着臂弯一转,又变回上爬。 这爬过观音的手指,爬上了观音手捧的那支莲花,才停止爬行,血红舌头开始不住伸缩,一双小眼睛彷佛在瞪着龙飞和萧立二人,无声的散发着一种难言的邪恶。 萧立也在瞪着它,蓦地一声怪叫,拔起了身子,凌空一袖拂去! 那条黑蜥蜴似有所觉,正要往下缩,但已经来不及,飒然被拂落在地上。 萧立那刹那亦已落地,反手抄起了旁边一张椅子,用力砸下。 “砰”一声,砖裂椅碎,那条黑蜥蜴亦被砸成肉浆,半截尾巴却脱落一旁,仍然在跳动。 萧立连随立即一脚踩在那条蜥蜴尾巴之上。 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那条蜥蜴与他彷佛就是有深仇大恨一样。 龙飞鹜讶之极,忍不住问道:“是谁将那条蜥蜴放在观音的嘴巴之内?” 萧立缓缓的转过头来。 一照面,龙飞更惊讶。 萧立的面容实在太难看了,非独是脸色苍白,几乎每一寸的肌肉都在颤动。 他虽然没有说过一声恐惧,但一种强烈的恐惧显然已占据他的整个身心。 无论谁现在看见他,相信可以发觉那种恐惧的存在。 是什么令他这样恐惧? 是不是那条蜥蜴? 那条蜥蜴的出现是不是暗示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将要发??? 龙飞一腹的疑团,正想要问,萧立已颤声应道:“不是人为,是蜥蜴作怪。” 龙飞诧异的道:“蜥蜴作怪?” 萧立一字字地道:“黑蜥蜴!” 龙飞不明白。 萧立知道龙飞不明白,叹息道:“这件事实在太无稽,太难以令人置信。” 龙飞道:“前辈能否说详细一些?” 萧立苦笑摇头道:“本来我也不相信有这种事情,但现在只怕不由我了!” 龙飞方待追问,萧立话已经接上,道:“仙君的木像无故流血,黑蜥蜴出现,难道就暗示,大祸即将要降临?” 他一面说一面回头双眼直勾勾的瞪着那尊水月观音,语声神态越来越激动,突然嘶声叫道:“好,只管来,萧某人大半生闯荡江湖,顶天立地,总不成就怕了一条蜥蜴。” 龙飞只听得怔在那里! 萧立旋即狂笑起来。 这个人的脑袋莫非有些问题。 龙飞不由生出了这个念头。 狂笑声很快落下,萧立霍地回顾龙飞道:“我实在不该请你进来喝酒。” 龙飞为之愕然。 萧立接着解释道:“这并非我请不起,也并非吝啬,乃是这幢庄院充满了邪恶灾祸,你进来,只怕邪恶灾祸亦会降临到你身上。” 龙飞淡淡一笑,道:“生死有命,前辈又何须替晚辈担心?” 萧立击掌道:“好汉子!” 龙飞连随追问道:“这幢庄院何以充满了邪恶灾祸?” 萧立沉吟片刻,道:“说来话长。” 龙飞微一欠身,说道:“晚辈洗耳恭听。” 萧立绕着桌子缓步走了一圈,在龙飞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尚未打开话匣子,那个白三娘就神色仓皇的从堂外奔进来。 龙飞萧立听得脚步声,一齐转头望去,萧立目光及处,轻叱道:“三娘何事如此慌张?” 白三娘一收脚步,喘着气,道:“门外有人送来了一副棺材。” 萧立大惊而起,道:“棺材?” 白三娘点头道:“他声言要交给老爷的。” 萧立急问道:“他是谁?” 白三娘道:“住在镇西的二愣子?” 萧立道:“是不是那个傻头傻脑的矮胖子。” 白三娘道:“就是他了!” 萧立皱眉道:“那个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 白三娘道:“他说是别人给他钱,叫他送来这里!” 萧立“哦”一声。 白三娘接道:“那副棺材的底下好像有血流出来。” “血?”萧立本来已经平静的面色又再一变。 龙飞脱口道:“找们快出去瞧瞧。”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萧立已放步奔出去,龙飞自然紧跟在后面。 他们才走出了大堂,就看见一个矮胖子,双手抓着一副棺材,半拖半托的走进来。 那个矮胖子四肢粗短,五官好像都攒在一起,样子很滑稽,而且还堆着一股傻笑。 他一头汗落淋漓,已累得不住喘气,但仍然搬得动那副棺材,气力看来倒也不小! 萧立龙飞来到他身旁,他仍无所觉,一直到萧立一声轻叱:“二愣子!” “在这里!”二愣子应了一声,方才停下来,东张西望道:“谁叫我?” 萧立道:“我!” 二愣子这时候才知道他的人在那里,望着萧立傻笑道:“原来是这位大爷,不知道有什么叫我做?” 萧立瞪着二愣子,道:“是谁叫你将棺材送来?” 二愣子恍然大悟的道:“这位一定就是萧立老爷了?” 萧立再问道:“是谁叫你这样做?” 二愣子道:“我也不知他是谁?” 萧立道:“你到底在那里遇上他?” 二愣子道:“在家里!” 萧立道:“你家里?” 二愣子道:“是啊!” 萧立道:“那么他又在那里将棺材给你?” 二愣子道:“在我睡觉的时候!” 萧立道:“那是昨夜的事情?” 二愣子道:“大概是吧,我给他叫起身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萧立道:“除了叫你将棺材送来这里之外,他还有什么说话?” 二愣子想也不想一下,就道:“没有了!” 萧立转间他道:“他是怎样子的一个人?” 二愣子道:“我怎知道?,”萧立道:“怎么你会不知道?” 二愣子道:“他头上戴着笠帽,我家里的灯又没有点上……” 萧立截口道:“那么你怎知道他头上戴着笠帽?” 二愣子道:“窗外有月光啊!” 萧立扳起脸庞道:“连他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就答应替他做事?” 二愣子摇摇头,说道:“你不知道。” 萧立问道:“不知道什么?” 二愣子傻笑道:“他给我钱。” 萧立道:“是多少?” 二愣子举起右手,伸出两支手指,道:“二两银子!” 萧立道:“银子呢?” 二愣子道:“我放在袋子里。” 萧立道:“拿给我看看。” 二愣子一面解下系在腰带上的一个布袋,一面正色的说道:“我是从来不说谎。” 萧立道:“你是否说谎,瞒不过我的眼睛。” 二愣子惊奇的道:“你眼睛怎么能够看得出我是否说谎?” 萧立没有回答。 二愣子连伸手入布袋,掏了一会,惊叫道:“银子那里去了?” 萧立冷笑道:“你记清楚银子是放在布袋之内?” 二愣子急道:“我亲手放的,怎会不记得?”仍然使劲的掏。 那个布袋也要快被他掏穿了。 萧立皱眉间他道:“会不会给别人拿去?” 二愣子道:“我这个布袋谁也不给碰的!” 萧立道:“也许丢失了?” 二愣子用力摇头,道:“不会丢失的。” 他着急起来,双手把布袋一转,袋口朝下,将里面的东西往地上倒。 那个布袋,载的东西倒下少,有玩的,有吃的,竟然还有两张纸钱。 烧给死人用的纸钱? 龙飞、萧立一眼瞥见,不约而同面色一变。 二愣子却没有理会,将整个布袋都反转过来,看清楚,真的是什么也没有,才蹲下身子,在倒在地下那堆东西之中找寻起来。 他找得非常仔细。 根本就没有银子,可是二愣子仍然反覆找寻。 萧立看在眼内,摇头一声叹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二愣子抓住了其中一张纸钱,上下一看,奇怪道:“是什么东西,怎么走进了我的布袋?” 萧立突然道:“这不是从你那个布袋倒出来的?” 二愣子道:“那是你们的了?”赶紧放手。 萧立道:“是风吹来的!” 话口未完,一阵风吹过,将那两张纸钱吹走了。 二愣子一见之下傻笑道:“真的是风吹来的。” 萧立不由直摇头。 二愣子傻笑了一会,才想起银子的事,嘟喃道:“一定是丢在路上。” 他连随爬转身子,显然就要一路找回去! 萧立即时叫住二愣子,道:“他给你的是不是二锭银子。” 二愣子用力点头,道:“是二锭,一锭就是一两。” 萧立望着他道:“你怎知道一锭就是一两?” 二愣子道:“是他告诉我的!” 萧立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子,道:“你看看在下在这里?” 二愣子慌忙爬起身来,走到萧立身旁,瞪着眼,仔细看了好一会,道:“怎么你有四锭银子跟我那两锭完全一样?” 萧立拿起其中四锭道:“是不是这四锭?” 二愣子连连点头。 萧立道:“那么,有两锭是你的。” 二愣子奇怪地问道:“你在那里找到的?” 萧立道:“在地上,大概是你搬棺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倒转了布袋,跌出来的。” 二愣子摸着脑袋,道:“我想一定是了。” 萧立道:“还给你。”将两锭银子塞进二愣子的手里。 二愣子忙抓稳。 萧立接着吩咐道:“小心放好,不要再丢掉。” 二愣子不住点头,道:“不会再丢掉了!” 他赶紧拾起那个布袋,小心翼翼的将两锭银子放进去,摇了摇,捏了捏,确定了,才将其他东西放进去。 然后他将那个布袋放入怀里,拍了拍,傻傻的一笑道:“这样还不成?” 萧立微喟道:“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 二愣子这才想起那副棺材,道:“我替你们搬进去里面……” 萧立截口道:“就放在这里。” 二愣子道:“那么我得走了。” 萧立把手一挥,对他说道:“路上小心。” 二愣子手按怀里的布袋,道:“我知道小心了,如果老爷要人用,只管叫我二愣子。” 萧立道:“要人用的时候我才去叫你来。” 二愣子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才起身离开。 萧立目送二愣子出了庄门,侧顾龙飞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做?” 龙飞颔首道:“你不想吓着那个二愣子?” 萧立道:“像他那种人是吓不得的,一吓很容易就会闹出人命!” 龙飞道:“会这么严重?” 萧立道:“年前曾经有一个无赖寻他开心,故意份鬼吓他,结果几乎将他活活吓死。” 他一声叹息,接道:“现在若是告诉他,那两张是鬼用的纸钱,是从他那个布袋内倒出来,昨夜找他的不是人,是鬼,只怕不难就将他吓死当场。” 龙飞道:“他怎会变成这样?” 萧立道:“以我所知,他生下来就已是这样!” 龙飞道:“哦?” 萧立道:“你是否有些怀疑,我为什么特别留意这个人?” 龙飞道:“为什么?” 萧立道:“因为我最疼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一个白痴!” 龙飞一怔。 萧立沉痛的接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柔弱如女子,埋头于雕刻,不喜欢学武。另一个,我只希望能够练成我的追命三枪,那知道却是一个白痴。” 龙飞暗叹一声,岔开话题,道:“前辈方才那么说,莫非已首定那两张纸钱,乃是两锭银子所化的?” 萧立摇头道:“这种事有谁能够肯定呢?” 一顿又说道:“不过你我都看到的了,那两张纸钱确实是从二愣子的布袋中倒出来。” 龙飞道:“二愣子应该不会跟我们开这种玩笑。” 萧立道:“我看来,这种人也藏不住话。” 龙飞说道:“然则他昨夜是真的见鬼了。” 萧立道:“就像你。” 龙飞道:“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萧立道:“即使真的是鬼神所为,也一定有他们的目的。” 龙飞嘟喃道:“他们的目的何在?” 萧立目光落在棺材上。 崭新的棺材,黑漆发亮,棺底的接口果然有血外渗。 血色鲜明,似乎尚未完全凝结。 棺材之内到底是载着什么? 第九章 妖血 秋风满院。 本来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暗起来。 龙飞突然发觉,抬头望去。 太阳已经隐没在一团乌云之中。 那团乌云就像是一对魔手,突然将太阳捧走。 萧立也就在这个时候将棺盖打开。 棺盖用铁钉钉上,却只是两枚铁钉,萧立连钉带盖“喀勒”一下揭起来。 这在他来说,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棺盖一打开,非独萧立面色惨变,就连龙飞也变了面色。 躺在棺材的,赫然就是龙飞昨夜见到的那个水月观音,也即是萧立那个已死了三年的妻子仙君! 昨夜她在竹林中出现,在白烟中消失,现在却竟然出现在这副棺材内。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神态安详,面色却有如白垩,完全不像是活人所有。 她本来就是一个死人。 但她却已经死了三年! 一个死了三年,埋在地下三年的人,纵然未必化白骨,肌肉也早已应该腐烂得不成人形。 这到底是神?是鬼?还是人? “仙君”,萧立一声惊呼,棺盖脱手『蓬』然堕地。 龙飞浑身的毛管亦不禁支支倒竖。 水月观音的手中仍然捧着那支莲花,上面沾着下少血。 她那袭白衣亦有鲜血斑驳,左脑迸裂,肌肉绽开,肋骨外露,三根断折,那颗心正穿在其中一根肋骨之上! 这分明就是被一样利器穿衣破肉断骨插入,将那颗心抓出来。 龙飞不由省起那个怪人的一双遍生蛇鳞,指甲尖长锐利的怪手。 是不是那双怪手将水月观音这颗心抓出来? 血肉鲜嫩,血腥味虽然浓,但未至于发臭。 一个人死去三年,血肉又岂会这个样子? 龙飞动念未已,萧立已经俯身一手从那个水月观音的颈下穿过,将她从棺材内扶起来。 白三娘一实在旁听着,看着,已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身子簌簌的在不停发抖,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脱口叫出来:“夫人,老身给你叩头,求你念在我跟了你几十年,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她叫着跪下来,不住叩头。 萧立亦嘶声道:“仙君,仙君,你到底想怎样,只管说出来,何苦这样啊!” 一面叫,他一面捧着那个水月观音的脸庞摇动起来。 龙飞在一旁看着,听着,一个身子亦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水月观音的脸庞给萧立摇几下,“簌簌”的竟然四分五裂,一片片脱落。 这就像墙壁上的白垩因为震动而脱落一样。 白垩一样的这张脸的后面,好像还有一张脸! 萧立也发觉了,慌忙停了手。 龙飞不由自主俯下半身,伸手拂去,萧立连随亦插手捏了起来。 白三娘听得怪叫,也停住叩头,爬起身来,一瞥之下,目定口呆。 水月观音那张脸庞竟被龙飞萧立一一拂下,揭下! 脸庞之后果然另有脸庞! 一张男人的脸庞! 这张脸庞俊美如女人,若非嘴唇与颔下隐现胡子,那就穿着这一身衣衫,很容易就被人误当做女子。 一见这张脸庞,萧立也自口呆目定,这张脸庞在他,显然亦是熟悉得很。 龙飞却陌生。 这是谁? 萧立蓦地撕心裂肺的怪叫一声:“玉郎!” 白三娘即时亦自惊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干什么你这样做?” 龙飞听得很清楚,忍不住问道:“他莫非就是……” 萧立道:“他就是玉郎!” 龙飞嘟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萧立道:“我也不知道小畜牲在搅什么鬼,竟然打扮成他母亲那样子!” 龙飞道:“那么我昨夜看见的只怕是他了。” 萧立道:“是也未可知。” 龙飞道:“但既是人,昨夜又如何消失?” 萧立苦笑道:“你怎么问我?” 龙飞道:“有一件事情,前辈一定会知道。” 萧立道:“你是否指他们母子都作水月观音打扮这件事情?” 龙飞道:“正是。” 萧立道:“他母亲自小就喜欢水月观音那种装束,在生的时候,总是喜欢作水月观音打扮,当然并非时常手捧莲花,但碰着高兴的时候,就会折支莲花,捧在手里,作观水月之状。” 龙飞道:“如此怪不得玉郎兄的那尊木像也雕刻成水月观音的模样了。” 萧立道:“至于小畜牲为什么也作水月观音打扮,就要问小畜牲了。” 龙飞哑声问道:“只怕他乃是身不由己。” 萧立耸然道:“你是说他乃是被鬼迷?遭魔祟?” 龙飞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虽然从来都不相信有所谓鬼迷魔祟这种事情,但经过这连番奇奇怪怪的遭遇,信心已经在动摇了。 白三娘即时诵起佛号来。 “喃呒阿弥陀佛”苍凉的佛号有如铁锤一般一下一下撞击在龙飞萧立的心头上。 一声佛号未已,萧玉郎苍白的嘴唇就颤动起来。 龙飞一眼瞥见,怪叫道:“你看他的嘴唇!” 这完全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萧立也看见了,叱道:“玉郎!你有话只管说,有爹爹在此,不用怕,说!” 萧玉郎的嘴巴似张未张,突然伸出了一截尖小而细长,黑黝黝的东西,正沾在萧立那支托着萧玉郎下颔的左手之上,一缩而回。 萧立那刹那一连最少打了九个冷颤,一声怪叫,捏开了萧玉郎的嘴巴。 一口血立时从玉郎的嘴巴涌出来。 血尚未淌下,一条蜥蜴竟然自嘴巴内窜出,落在萧立左手手背之上! 黑蜥蜴! 萧立惊呼,甩手,那条蜥蜴给摔在地上,正要逃走,一道剑光已击下! 龙飞的剑! 那条黑蜥蜴立时被剑击碎,一截尾巴却仍在跳跃。 龙飞一偏身,将那截蜥蜴尾巴踩在脚下,握剑的手腕竟然颤抖起来。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妖异,这么恐怖的事情,冷汗已经从他的额上淌下。 他就像刚发了一场噩梦,刚从噩梦中醒过来。 白三娘已惊吓得瘫软地上。 萧立自然比两人更难过,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动,悲愤已极,突然狂笑起来。 那其实也不知是笑还是哭。 他狂笑着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总算明白了!” 龙飞哑声道:“前辈,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萧立仰天嘶声说道:“木像的嘴巴裂开,黑蜥蜴爬出来,就是这件事情的预兆!” 龙飞不由自主的点头。 萧立悲呼道:“这难道就是报复?” 龙飞一怔。 萧立接吼道:“这若是报复,应该降临在我本人的身上才是,怎么降临到我的儿子身上。” 他目砒迸裂,怒瞪着天空,又吼道:“苍天苍天,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龙飞忍不住问道:“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立道:“你看!”猛将萧玉郎的尸身反转,连随一爪撕下他后背的衣衫。 在他的后背接近左肩之处,有一颗黑痣。 那颗黑痣一寸长短,赫然就像是一条黑蜥蜴斜伏在那里。 萧立就指着那颗黑痣,道:“你看到没有?” 龙飞道:“是一颗黑痣。” 萧立道:“表面上看来是的。” 龙飞道:“这颗黑痣难道与一般的有什么不同。” 萧立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下去。 龙飞只有等。 萧立并没有让他久候,很快便张开眼睛,道:“说起来,这已是二十多年之前的旧事。” 语声逐渐的平淡,萧立激动的心情显然已平静了下来,接道:“详细的日子我忘记了,只记得那一年夏天某日,我与丁鹤在荒野走过,无意看见了一条蜥蜴!” 龙飞道:“黑色的?” 萧立点头,道:“不错,是一条黑蜥蜴,那条黑蜥蜴比一般的蜥蜴最少大一倍,我平生最讨厌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很自然的挺枪刺去,当时,丁鹤曾经一再阻止!” 龙飞道:“为什么?” 萧立道:“他的理由是,蜥蜴并不是一种害虫,而且那么大的一条蜥蜴也实在罕有,杀了未免太可惜,也有伤天理!” 龙飞道:“前辈结果有没有将之刺杀呢?” 萧立点头道:“我要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 龙飞道:“我那丁师叔当时是必很不高兴。” 萧立道:“他是有些不高兴,不过只是一会儿,就笑了起来,对我说那条蜥蜴那么巨大,也许已通灵,我将它杀死,只怕它冤魂不散,去找我报仇。” 龙飞道:“哦?” 萧立道:“这当然只是说笑,我也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那之后下久怪事就发生了。” 一顿接说道:“首先就是玉郎的背后出现了这样一条黑蜥蜴也似的痣。” 龙飞道:“前辈发现了这颗黑痣,是必会想起我那丁师叔的说话。” 萧立道:“当时我实在吓了一跳,也不知如何是好,无奈惟有静观其变,且看将来如何。” 龙飞颔首道:“只有这样子。” 萧立道:“那之后几年,倒没有什么,只是那颗黑痣日渐明显,小畜性的性格亦日趋古怪。” 龙飞道:“是如何古怪?” 萧立道:“他胆小畏事,一日比一日柔弱,但却是处处彷佛与我作对一样,比如我叫他练武,他总是不起劲,有空就溜出去,看村前那个丘老头雕刻佛像,甚至竟私下拜丘老头为师跟他学习雕刻。” 叹了一口气,萧立接道:“这方面他倒是很用心,下久就上手,丘老头似乎也看出他是一个天才,便将那几下子压箱底的本领完全传授给他,到我发觉要制止时,已经太迟了。” 龙飞并不奇怪,好像萧立这种粗心大意的人,要将他瞒住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萧立叹口气道:“丘老头死后,小畜牲甚至接手替附近那些寺院刻起佛像来,我一怒之下,就严禁他再踏出家门半步,谁知道他竟然在家中大刻蜥蜴,没多久,居住的院落之内,放目全都是蜥蜴,大大小小,数以百计,他刻工精巧,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害得我一踏入他那个院落,便不由心惊肉跳!” 龙飞道:“何以他这样?” 萧立道:“只有一个解释,丁鹤并没有说错,那条大蜥蜴真的已通灵,冤魂不散,附在玉郎身上。” 龙飞苦笑着道:“看来只有这样解释了!” 萧立凄然道:“但这是我一个人闯下的祸,没有理由迁怒于我的儿子。” 他说着将玉郎的尸体放下,连棺材带尸体双手托起来,向大堂那边走去。 脚步沉重而缓慢。 这片刻之间,他彷佛已老了好几年。 龙飞看在眼内,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有一声微喟。 萧立前行了两步,好像才想起龙飞,停步回头道:“小飞,你今天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龙飞摇头道:“前辈千万要……” 萧立干笑道:“找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过些日子我再请你来喝酒。” 龙飞无言。 萧立转顾道:“三娘,替我送客。” 白三娘老泪纵横,呜咽着点头。 龙飞脚步欲起又落,沉吟的道:“晚辈……” 萧立道:“你有话无妨直说。” 龙飞道:“晚辈希望能够到昨夜的地方再看看。” 萧立不假思索道:“好!叫三娘给你引路。” 他脚步再起,才跨出一步又停下来,道:“紫竺那边你小心一点,她的雕像落在那个怪人的手中,只怕是另有作用。” 龙飞耸然动容,说道:“晚辈自会小心。” 萧立第三次举步,这一次没有再停下了。 龙飞目送萧立进大堂,才对白三娘道:“老人家告诉我该走那边,让我自己过去好了。” 白三娘摇头道:“你跟我来。” 龙飞只有跟在白三娘身后。 转回郎,穿过一道月洞门,一条花径,再一道月洞门,龙飞目光及处,不由心头一凛。 那道月洞门之内,是一个颇宽敞的院落,大大小小,到处赫然都爬满了蜥蜴! 黑蜥蜴! 有的短只几寸,有的长逾一丈,有的昂首吐舌,作吞天之状,有的张牙舞爪,似乎要择人而噬般,但都是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龙飞抄起了其中一条一看,是木刻的,却被漆成了黑色。 刻工精细,神态活现。 白三娘即时回过头来,道:“这就是大少爷居住的地方。” 龙飞道:“他花在这些蜥蜴上的时间可不少!”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白三娘的眼泪又流下。 龙飞追问道:“那,这是什么时候开始?” “在夫人死后。”白三娘的脚步更沉重。 龙飞转问道:“这幢庄院除了萧老前辈三父子与你老人家外,还有什么人?” 白三娘道:“没有了。” 龙飞说道:“萧老前辈就只有两个儿子?” 白三娘道:“不错。” 龙飞道:“这么大的庄院应该有几个婢仆来打点一下。” 白三娘道:“原是有的,夫人死后,才被老爷一一辞去。” 龙飞道:“又为了什么?” 白三娘道:“老爷意思,一来可以节省开支,二来乐得耳根清净。” 龙飞道:“哦?” 白三娘道:“这因为大少爷不务正业,二少爷生来是个白痴,终日乱语胡言,那些婢仆瞎自忖度,不免有些闲言冷语。” 龙飞道:“他们都走了,剩下你老人家一个人打点这么大的地方,一定很辛苦了。” 白三娘道:“不外洗洗衣服,烧烧饭菜,也不见得怎样辛苦。” 龙飞道:“老人家在这里相信已不少时日。” “好几十年了”白三娘回忆着说道:“我是老主人自幼买回来侍候仙君小姐的。” 龙飞恍然道:“老人家原来是自家的人。” 白三娘道:“这个庄院原就是自家的产业。” 龙飞道:“哦?” 白三娘又解释道:“老爷乃是自家赘婿。” 龙飞大悟道:“难怪老人家说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十年。” 白三娘道:“我看着小姐长大,看着小姐结婚生子,看着大少爷长大成人,谁知道还看着他们去世……” 说到伤心的地方,白三娘的眼泪不禁又留下。 龙飞微喟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老人家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白三娘彷佛没有听到,突然一旁坐下,挨着一条巨大的木刻黑蜥蜴痛哭起来。 龙飞呆在一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白三娘虽然伤心,并没有忘记萧立的吩咐,哭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子,蹒跚着继续前行。 转花径,穿过东墙那道月洞门,终于来到后院。 草长没胫,风吹萧索,虽则在白天,后院看来仍然是荒凉之极。 龙飞目光一转,从那座假山,趴在假山的那条蜥蜴,被他一剑刺杀在假山前的那支乌鸦之上扫过,昨夜犹如噩梦一样的遭遇又一一浮现眼前。 他脱口问道:“这后院怎么如此荒凉?” 白三娘颤声应道:“夫人死后,这附近便有些下安宁,老爷虽然不信邪,也不想下人在夫人生前喜欢的地方肆意出入,索性将这个后院封闭。” 她指着那边一幅矮墙,接道:“那里本来还有一道门,通往下人居住的地方,给封了之后,要到这里来,除非走后门,否则就必须经由大少爷居住的地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 龙飞信口问道:“你们大少爷是否时常都外出不返?” 白三娘道:“三年前倒是的,自从夫人死后,他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非独足不出户,而且不时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躲在那边儿雕刻蜥蜴。” 这个人难道真的着了魔? 难道竟然真的有这种怪事? 龙飞奇怪之极。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龙飞又来到那座小楼之前。 那座小楼在白天看来,就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扇面。 虽然褪了色,还是很可爱。 这可爱之中,彷佛又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可怕。 龙飞有这种感觉。 是不是因为昨夜的遭遇影响? 白三娘忽然问道:“龙少爷,你昨夜真的在这里看见了我们夫人?” 龙飞道:“是真的,不过,那也许是你们大少爷。” 白三娘又问道:“后来就化做白烟飞上天?” 龙飞道:“除了那股白烟之外,我其实没有看见什么。” 白三娘流泪道:“夫人生前是一个好人,怎会死后变成那样子,一定是蜥蜴作怪!一定是!” 龙飞苦笑道:“她生前,一直就住在这座小楼之内?” 白三娘道:“是婚前,不过婚后,日间她有时也会到来坐坐。” 黑蜥蜴龙飞一步跨进小楼之内,又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支大黑猫?” 白三娘道:“有,龙少爷见过它?” 龙飞道:“在昨夜。” 白三娘道:“在那里!” 龙飞道:“就是在这座小楼之内,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口中正叨着半截死老鼠。”边说边抬手指了指。 那半截死老鼠仍然在地上。 白三娘循指望去,嘟喃道:“怪不得昨天到处都找不着它,原来它躲进来这里,可是,它怎么进来的?” 龙飞道:“这座小楼一直都空置?” 白三娘道:“是夫人的主意。” 龙飞道:“也一直关着?” 白三娘道:“除了我每隔半月到来打扫一次之外,都是关着。” 龙飞道:“上次打扫是什么时候?”.白三娘道:“前几天的事了。” 龙飞问道:“老人家会不会忘记了关门?” 白三娘道:“我虽然老了,这记性还是有的。” 龙飞转问道:“庄院的后门自然就更少打开了。” 白三娘答道:“最少有三年没有打开过。” 龙飞道:“昨夜却一推就开。” 白三娘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跳墙进出的。” 龙飞道:“哦?” 白三娘道:“今天早上我检查过门户,可是内门好好的关着。” 龙飞一怔。 白三娘连随走过去拾起两块碎裂的窗棂,将那截死老鼠挟起来。 龙飞即时又问道:“萧老前辈昨夜不在家?” 白三娘点头,道:“外出已经两天了,今天早上才回来。” 龙飞道:“难怪昨夜不见他到来一看究竟。” 白三娘道:“老爷朋友很多,以前在家的时候几乎可以数出来,夫人死后,万念俱灰,才待在家中,但一个月中,总有三两天外出散心去的。” 龙飞道:“他看来仍然那么豪爽。” 白三娘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挟着那截死老鼠往外走去。 龙飞也没有叫住白三娘,负手在楼中仔细的观察起来。 他缓步踱了一圈,在那扇屏风之前停下。 屏风上面的血渍已经凝结! 这到底是人血?是鼠血?还是妖血?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滩血渎之上一会,忽然缓缓下移,落在地上。 在屏风架底下的地上,赫然又有一滴血。 那滴血很小,又在屏风架底下,不十分留意,实在不容易发现。 龙飞蹲下身子再内望。 那滴血稍入还有一小滩的血。 血之上竟然有一截断指! 这时候,白三娘的脚步声已转回来小楼这边,龙飞不假思索,右手迅速将那截断指冶起来,左手同时掏出怀中汗巾,将那截指包起来。 白三娘再进入小楼的时候,龙飞已经站起身来将包着断指的那一块汗巾藏在衣袖里。 他若无其事的四下再张望一会。 白三娘看着看着,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找什么?” 龙飞沉吟道:“我昨夜在这里看见了一扇屏风。” 白三娘诧异道:“屏风不是在你身旁吗?” 龙飞道:“我看见的那扇屏风并不是这样。” 白三娘道:“那是怎样?” 龙飞道:“那扇屏风之上画着一个半人半蜥蜴的怪物,正在吮吸一个女人的脑髓。” 白三娘打了一个寒噤,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扇你说的那样的屏风。” 龙飞道:“但……” 白三娘道:“那准是妖术变的!” 龙飞只有苦笑。 也许我应该找师叔,开门见山问一个清楚明白。 龙飞沉吟了一下,对白三娘苦笑道:“果真是这样,找下去也是自找?” 白三娘道:“公子意下如何?” 龙飞微喟,说道:“还是暂时回去好了。” 白三娘道:“我也得回那边看看老爷怎样。” 龙飞道:“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实在过意不去。” 白三娘道:“公子言重。” 龙飞微微一揖,举起脚步。 白三娘跟上去,一面道:“听说公子快要与紫竺小姐成亲了。” 龙飞道:“是这样打算。” 白三娘道:“紫竺小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惜我们大少爷不争气,惹她讨厌。” 龙飞试探道:“你们夫人的反对,听说也是一个原因。” 白三娘道:“也是。” 龙飞道:“究竟又为了什么?” 白三娘道:“好像是因为他们两人的性情格格下入。” 她呜咽着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龙飞也就在白三娘的呜咽中离开萧家庄。 走的是后门。 第十章 人间地狱 秋风落叶,长街萧条。 出了萧家庄,云又已散去。 连这云也好像诡异起来。 龙飞披着阳光,掷躅街头,彷佛一些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他心头上那股寒意并没有被阳光驱走。 昨夜那个蓝衣人是否就是丁鹤! 倘若是,他与白仙君又是什么关系? 如何进出那座小楼后又现身书斋? 方才拾到的那截断指又是否属于他所有? 龙飞的脑海中不觉浮现了丁鹤面色苍白,裹着左手,幽然在书斋那扇屏风旁边出现的情景。 这一切疑问,只有丁鹤才能够回答! 但丁鹤会不会回答。 龙飞思潮起伏,也不知走出了多远!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龙飞打定了主意,脚步自自然然的停下来,他这才发觉置身长街之中,丁家庄、萧家庄都已在视线之外。 他哑然一笑,正待回头走,就留意到一群人正从前面急急奔来。 莫非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龙飞心念一动,凝目望去。 那群人带头一个身穿官服,虬髯环眼,捉鬼的钟馗一般模样,那不就是捕头铁虎。 跟着铁虎后面的七八个捕快,拥着一个猥琐的瘦老头儿。 铁虎也发现了龙飞,老远就振亢大呼道:“龙兄!” 龙飞静立在那里,只等铁虎近来。 风颇急,遍地落叶给吹得簌簌飞舞。 铁虎人如急风,疾奔至龙飞的身旁,道:“我正要叫手下到丁家庄通知你,想不到就在这里遇上,好极了。” 龙飞诧异道:“什么事?” 铁虎道:“你所说的那个怪人又出现了。” 龙飞急问道:“在那里?” 铁虎道:“镇西的义庄!” “方才?” “昨夜!” “谁看见?” 铁虎侧身指着那个瘦老头儿,道:“就是看守义庄的这个老仵工何三。” 龙飞道:“事情到底是怎样?” 铁虎道:“昨夜他在睡梦中被一声巨响惊醒,出去停放棺材的大堂一看,就看见一个车把式装束的汉子搬来一副棺材,竟然将别人的棺材从凳上推下,将搬来副棺材放了上去,他正要上前追究,忽然听到棺材中有女人呻吟的声音传出来!” 龙飞道:“哦?” 铁虎道:“那个车把式似乎因为听到声音,将棺盖打开,放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个木美人。” “木美人?”龙飞耸然动容。 铁虎道:“那个木美人竟然会说话,问那个车把式那是什么地方。” 龙飞道:“那个车把式有没有开口回答他?” 铁虎道:“在那个车把式开口之前,何三已脱口应是义庄。” 龙飞追问道:“后来又是怎样?” 铁虎道:“一听到是义庄,那个木美人就叫起来,叫不要将她放在义庄内。” 龙飞连声追问道:“后来呢?” 铁虎道:“那个车把式盖上棺材,怪叫一声向何三迫去,何三给他吓倒在地上,刚正好看见他的脸!” “他的脸怎样?” “长满了蛇鳞,看来他就是你日间遇见的那个怪人。” “只怕就是了。” “他那双手也长满蛇鳞,摸上何三的脸颊,而且吐出了一条血红色的舌头。” 龙飞目光转向何三,道:“他将你怎样了?” 何三颤声道:“我也不知道,看见他那条舌头,就晕过去了。” 他显然犹有余悸,一张脸苍白如纸。 铁虎接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铁虎道:“那个怪人离开了没有?” 铁虎道:“已经下在了,棺材却没有带走,所以他立即走来告诉我们。” 龙飞道:“义庄离开这里有多远?” 铁虎道:“半盏茶不到。” 龙飞道:“我们快赶去!” 他比谁都着急。 那个木美人是否就是酷似紫竺的那个? 木美人何以能够说话? 那个怪人此番举动到底又有什么目的?棺材现在是否仍然在义庄内? 龙飞刚平静的心湖又动荡起来。 第一个进入义庄的是龙飞,第二个才是铁虎。 虽然是白天,而且正午时分,义庄的大堂仍然是阴阴森森的,丝毫的生气彷佛也都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蕴斥在空气中,既不臭,也不香,古古怪怪,嗅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众人中只有何三若无其事,他已经习惯。 铁虎并非第一个察觉,却是第一个发问:“这是什么气味?” 龙飞摇头道:“不知道。” 铁虎转望何三! 何三鼻翅抽动了几下,却道:“怎么我嗅下到?” 铁虎恍然道:“那是必义庄原有的气味了。” 龙飞目光一扫,戟指道:“是否那副棺材?” 何三点头道:“就是那副了!” 龙飞转顾铁虎道:“大小形状与我昨天遇到的那副简直完全一样!” 铁虎道:“只怕就是那副了!”把手一挥,跟在他后面的那几个捕快立即四面散开,刀纷纷出鞘,“呛啷”声不绝。龙飞连随举步向那副棺材走去。 棺盖并没有关紧,斜斜的露出了寸许阔一条空隙。 何三看着看着,倏的叫起来:“我离开之前,棺材不是这样的。” 龙飞应声停步,道:“本来怎样?” 何三道:“盖得很密,并没有空隙。” 龙飞道:“哦?” 他正待举步,突然听到了猫叫声。 咪呜! 猫叫声凄厉而恐怖,竟然是从那副棺材内传出来。 龙飞心头一凛,铁虎耸然动容,八个捕快全都变了面色,何三更就当场退缩一角。 咪呜! 又一声猫叫,那副棺材的棺盖飒的飞了起来,正飞向龙飞。 声势凌厉! 不能闪避,因为一闪避,站在后面的两个捕快就得被棺盖撞中。 龙飞当机立断,剔眉,怒喝,挥拳,痛击在棺盖上! “轰”一声,棺盖碎裂横飞! 一支大猫即时从棺中跳出来,窜上了旁边的一副棺材上。 正是龙飞铁虎昨夜在小楼中看见的那支大黑猫。 它怎会在这副棺材内? 龙飞诧异,铁虎同样惊讶。 黑猫的嘴巴血渍未消。 是鼠血?妖血?抑或是人血? 他们虽然都目睹那支黑猫叼着半截死老鼠,这刹那,仍然生出了这个疑问。 也许因为事情的诡异,连他们的思想也变得诧异起来。 那支黑猫吐出长长的舌头,舐了舐嘴巴,“咪呜”又一声,棺材过棺材,迅速的走向何三那个房间。 没有人阻止,一件更诡异的事情正在他们的眼前出现! 龙飞双目圆睁,双拳紧握,铁虎那副神态比钟馗只有过之,一嘴胡须彷佛都翘了起来。 他的一双手都已握在腰间那条铁链之上,握得紧紧的,手背的有筋蚯蚓也似条条怒起。 他们的眼睛都瞪着那副棺材,一瞬也下瞬。 一个木美人正从那副棺材内僵尸般立起来! 紫竺! 龙飞在心底呻吟。 那正是他昨日见到的,酷肖紫竺的那尊木像。 木美人又怎会起立? 美丽的脸庞,丰满的身材,那尊木美人栩栩如生,充满了诱惑。 可是众人一些色情的念头也都没有,全都已惊果! 一阵“桀桀格格”的怪笑声即时从棺材中传出来。好可怕的笑声。 何三与那咋捕快的魂魄也几乎给笑散了。 龙飞的面庞却沉下来,铁虎一双眼睛睁得更大。 他们都听出笑声发自棺材内,绝不是那个木美人在发笑。 棺材莫非真的有两层? 是谁躲在那里头? 龙飞满腔疑惑,连跨两步。 铁虎亦冲前两步,一双手握得那条铁链更紧。 怪笑声下绝。 铁虎忍不住厉声喝道:“是谁躲在棺材里装神弄鬼?” 怪笑声立断,一个比笑声更怪异的语声在棺材内响起来,连声道:“好玩,好玩!” 铁虎怒叱道:“谁!滚出来?” 一个人应声,“叮叮当当”的在棺材内站起了身子。 矮矮胖胖的一个人,站起来,才到那个木美人的肩头。 他长得不算难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脸庞,就像是小孩子在冬天堆的那种雪人。 他的面色却非独不白,而且红得像一个快熟透的苹果,身上的衣衫也是一色的红。 红得就像是鲜血。 在前胸正中,却用墨画了一支乌龟。 他一脸傻笑,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年纪看来并不大,最多似乎也不过十四五岁。 在他的手腕足踝之上都戴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一动便“叮当”作响。 龙飞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来没听见过一个这样子的人。 铁虎与龙飞一样。 红衣人正望着铁虎傻笑。 铁虎给笑得毛骨悚然,不觉脱口道:“你到底是人是鬼?”红衣人竟鹦鹉学舌般,反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铁虎瞪眼道:“回答!” 红衣人似乎一怔,忽然叫起来:“妈呀,原来是捉鬼的钟馗大老爷!” 他居然也知道捉鬼的钟馗。 铁虎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红衣人叫着跳起身子,一跳竟然有丈八,凌空翻了一个筋斗,斜落在后面一副棺材上。 铁虎看在眼内,大吼一声:“那里走!”手一拉再一抖,“哗啦啦”一阵乱响,那条铁链有如飞蛇般缠向红衣人的足踝上! 红衣人连声怪叫:“大老爷饶命,大老爷手下留情!”矮矮胖胖的那个身子一扭,跳到第二副棺材之上,及时避开了铁虎那条铁链。 铁虎一声:“好!”铁链追缠。 红衣人“哇哇”怪叫,一脸惊恐的表情。 他这样害怕钟馗,不成是小鬼一名? 可是大白天,小鬼又怎敢出现? 他虽然惊恐,身形却一些不慢,横跨一副棺材,又将铁链避开。 铁虎毫不放松,急追两步,铁链第三次挥出去! 红衣人惊魂之色陡散,大叫道:“大老爷不肯放过小鬼,小鬼要反了!” 他终于自称小鬼。 大白天这样出现,这个小鬼的道行也不算小了。 语声未落,他突然回扑,双手一错一翻,竟然就抄住了铁虎那条铁链。 他出手之快,就连龙飞也为之侧目,方待叫铁虎小心,铁虎的铁链已被抄住。 这到底是法术还是武功? 铁虎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条铁链如何被那个红衣人抄住,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红衣人一把抄住铁链,右脚连随踼过去。 一踼十七脚,踼向铁虎手腕,臂膀,又快又准又狠! 铁虎不能不松手弃链倒退闪避。 红衣人没有追击,一收脚,在棺材上坐下来,反覆打量了夺来的那条铁链几眼,大笑“有趣有趣,大老爷不用剑,用链子!” 铁虎又惊又怒,方待怎样,眼角就瞥见一道寒光哧的飞过来。 是剑光! 龙飞终于出手了! 他连人带剑凌空直取那个红衣人! 那个红衣人直似未觉,但突然发觉,惊呼一声:“剑来了-”连翻三个觔斗。 龙飞的一剑竟然落空! 红衣人落在旁边的另一副棺材之上,惊望着龙飞,道:“是你,你是谁?” 龙飞道:“是龙飞!” 红衣人奇怪地问道:“龙飞是什么东西?” 龙飞冷笑道:“一个人!” 红衣人问道:“不是大老爷收服的小鬼?” 龙飞叱喝道:“胡说什么,还不将铁链放下!” 红衣人道:“你这个人说话这样凶,才不依你!” 铁虎这时候已经取过手下捕快一张长刀,一个箭步标回来,暴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红衣人一呆,又笑道:“大老爷莫不是要拿小鬼了.”他连随招手,道:“你来拿我啊!” 铁虎挥刀怒扑了过去! 红衣人铁链立即挥出,那条铁链在他手中便来,比铁虎何止凌厉一倍! “呼”的风声暴响,铁链未到,带起的劲风已激起铁虎的衣袂。 铁虎只听风声,已知道厉害,长刀一震,“刷刷刷”三刀欣出。 “叮叮叮”三声,三刀都欣在铁链之上,砍出了火花! 那条铁链一卷,将刀锋卷住。 铁虎暴喝抽刀! 刀不动,龙飞即时飞至,刺向红衣人握刀的手腕。 剑快如闪电,红衣人急忙松手,吃惊的道:“还是你厉害!” 龙飞冷笑,一连三剑刺去。 他剑作判官笔使用,三剑都点向红衣人小腿的穴道。 红衣人倒踩七星步,连闪三剑,已到了棺材尽头,一脚踩空,就从棺上摔落! “叭”一声,竟然结结实买的摔在地上。 以他的武功,怎会这样子? 龙飞不由就一怔。 红衣人连随爬起身子,一手摸着后脑,忽然“哇”的哭出来。 铁虎也一怔。 红衣人哭了几声,拿下手一看,又破涕为笑,道:“总算没有穿。” 铁虎叱道:“你小子倒也会装模作样!”飞步标前。 红衣人一眼瞥见,急忙跳起来。 铁虎一声,“倒!”铁链飞缠红衣人的双脚,谁知道红衣人凌空一个觔斗,头上脚下,双手一抄,又将那条铁链抄住,半空同时出脚,急踼铁虎面门。 他身形变化之迅速,出手之诡异,非独铁虎意外,就是龙飞,也一样的感到意外。 铁虎的铁链第二次脱手。 红衣人凌空一踢,声势凌厉,不由他不松手急退。 他左手仍握着那张长刀,一退即回,刀交右手,急劈七刀。 红衣人以铁链连挡七刀,突然倒退了开去。 黑蜥蜴龙飞人剑已到了。 红衣人一退让开龙飞凌空刺来一剑,他连退四步,大叫道:“两个打一个,你们都不是英雄好汉。” 龙飞铁虎追前的身形立时一顿。 红衣人继续叫道:“我也叫我朋友帮手!” 铁虎冷笑道:“你只管把他们叫出来吧。” 红衣人立即叫道:“尚大哥,你替我揍这个有胡子的。” 语声一落,他突然抛下铁链,左手掀开身旁那副棺材的棺盖,右手连随将那副棺材推起来。 隆然一声,棺材落地,一个人从棺材中扑出来。 扑向铁虎。 死尸! 那副棺材木漆剥落,也不知存放在义庄之内多久,棺中死尸的肌肉大半已经消蚀,形相恐怖之极! 铁虎实在想不到,红衣人的朋友竟然是这种朋友,惊呼急闪,那个死尸在他身旁飞过,扑在他后面一个捕快的身上。 死尸恐怖的脸庞几乎就与那个捕快的脸庞合在一起。 那个捕快毛骨悚然,怪叫一声,想将死尸推开,谁知道手脚都已经骇得软了,“咕咚”的与那个死尸一齐倒下。 他好容易才将那个死尸推开,一张脸已骇得发青,立即呕吐起来。 呕吐出来的都是水。 苦水! “李伯伯,你也来帮忙!” “孙叔叔,劳烦你对付那个用剑的龙……是龙飞!” “高婶婶,张姊姊,半边脸老董,一支脚阿毛,大家都出来呀,帮帮老朋友的忙!” 红衣人身形如飞,呼叫不绝,转瞬间,十多副棺材内的死尸都给他请了出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个只得半边脸,有个仅剩一条脚。 有两个甚至头颅也没有! 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是死尸! 有的已死了多年,只剩下骷髅骨,有的却新死不久,肌肉才开始腐烂,上面还爬满蛆虫。 一时间乱飞,死尸狂扑,恶臭扑鼻,义庄简直就像变成了地狱。 人间地狱! 铁虎虽然胆子大,任职捕头这些年以来,开棺验尸之类的经验,亦已不少,但几曾遇过这种场面,不由亦心胆俱寒。 那些捕快亦是惊恐欲绝,他们虽然大都是已跟了铁虎多年,但胆子绝不比铁虎小。 一个捕快已忍不住逃了出去,三个捕快在呕吐,还有四个也好不到那里去! 他们两个被死尸压在身上,一个半跪在地上,似已骇得站都已站不起来。 其余那个手握长刀,不错仍然还站在那里,而且还站得很稳,但是双眼发直,看样子似乎已骇呆了。 何三更早已瘫软在那边。 龙飞也狼狈得很! 两个死尸先后向他飞过来,一个新死不久,腥臭的尸水几乎溅在他的身上! 他一一闪开,身形一拔,掠上了其中一副棺材之上! “呼”又是一具死尸向他飞至。 龙飞偏身避过,厉声道:“住手。”颀长的身子离弦箭失也似射出。 红衣人方待再将一副棺材打开,龙飞已射至! 人到剑到。 红衣人知道厉害,手一缩,身一倒,皮球般滚了出去。 龙飞身形方落,红衣人已滚至那边墙角。 墙角上斜放着一支竹竿,红衣人一把正好抄在手中,身子同时弹起来。 他一竹在手,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一脸痴呆的神态消散,换过来一脸的肃穆? 红衣人双手持竹,一捋一沉,斜指着地面,竟然摆出了枪法中的“滴水势”! 龙飞也发觉了,半起的身形非常自然的停下来。 龙飞心头一动,方待开口,红衣人大喝一声,已经一竹竿刺来。 迅速而急劲,用的正是枪法中的“问路式”! 龙飞剑一展,将竹竿震开。 红衣人刹那连声叱喝,竹竿乱箭般标出,一刺十六枪,再刺三十二,迅速而狠劲,角度刁钻,刺的无不是龙飞必救的要害?,龙飞一剑千锋,尽快封出外门。 红衣人枪势不绝,接连又三十二枪,变换之迅速,龙飞也觉得意外。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枪法,不过那刹那之间他却已经看出红衣人的功力并未足。 枪法却是无懈可击。 这到底是什么枪法? 龙飞再接红衣人三十二枪,意外的竟然发现破绽。 缜密的枪势之中不知是否因为红衣人功力不足,还是本来如此,三十二枪刺尽,并未能够像前一次那样迅速接上。 龙飞一剑立即抢入。 谁知道那一剑才刺出一半,一竹竿就向咽喉标来! 以龙飞目光的锐利,竟然瞧不出那一竿如何刺来。 这破绽不成就是陷阱? 好一个龙飞,反应的灵敏实在非同小可,那刹那身形一偏,及时将竹竿闪开。 那支竹竿飕地从龙飞颈旁刺过,猛一震,突然断下了两尺长的一截。 竿势本来已走老,因为断了这一截,又灵活起来,迅速的一吞一吐,刺向龙飞的心胸! 这一着更出人意料! 龙飞到底是高手之中的高手,眼利,手快,手中剑那刹那一弹,竟然又能够及时将竹竿以剑震出外门。 他却已吓了一跳! 红衣人若非功力不足,这一着他实在不可能接得如此容易,说不定还会伤在这一着之铁虎在旁边看得真切,亦不禁替龙飞捏了一把汗。 红衣人似乎想不到龙飞竟然能够闪开他这两着,怔在那里。 龙飞正想冲前去,红衣人忽然道:“你怎么不倒下来?” “你的枪法还未练到家!”龙飞实在是奇怪,但仍然回答。 说的也是老实话。 红衣人一听,顿足道:“你骗我!” 龙飞一怔道:“为什么我要骗你?” 红衣人倏的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龙飞,大叫道:“我知道了,你不……不是人!是妖怪!” 龙飞又是一怔。 红衣人接道:“我爹爹说过,这两枪刺出,什么人都得倒下!” 龙飞奇怪道:“你爹爹是谁?” 红衣人惊叫道:“你害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爹爹?” 龙飞啼笑皆非,叱道:“胡说!” 红衣人瞪着他,连声道:“妖怪!妖怪!”突然将竹竿丢下,双手掩眼,往承放棺材的凳子下鼠窜! 龙飞心头又是一动,倏的一个飞身,长剑一引,连点红衣人背后十三处穴道! 红衣人根本没有闪避,穴道一被封,整个人呆在那里。 龙飞一手将红衣人扶起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铁虎急步走过来,诧异的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龙飞俯首说道:“这个人,是一个白痴。” 铁虎一怔,道:“白痴?” 龙飞道:“否则也不会这样给我封住穴道。” 铁虎道:“这到底是什么人,武功竟这样厉害?” 龙飞尚未回答,软瘫在那边的何三忽然应道:“他叫做萧若愚,是镇内萧立萧老爷的儿子。” 铁虎道:“是『三枪追命』萧立的儿子?” 何三有气无力的点头。 龙飞道:“我们昨夜进去的也就是萧立的庄院。” 铁虎道:“我已知道了。”回问何三道:“你认识这个萧若愚?” 何三又点头。 铁虎道:“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三道:“大概七八年之前。” 铁虎追问道:“你怎会认识他?” 何三道:“他不时都走来这里玩。” 铁虎道:“玩?” 何三说道:“比如跟那些死人称兄道弟……” 铁虎瞪眼道:“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义庄,那些是死人?” 何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铁虎沉默了下去。 萧若愚既然是一个白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环顾一眼地上那些死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脸色忽一沉,道:“你怎么容许他走来这里玩?” 何三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以为我阻止得住?” 铁虎无言。 连他都拿这个白痴没有办法,何况何三? 何三叹息着说道:“这个孩子也实在可怜,在镇内根本没有朋友跟他玩耍,只会欺负他。” 铁虎冷笑道:“谁敢欺负他?” 何三道:“我说的欺负,是戏弄。” 铁虎道:“嗯。” 白痴的头脑连小孩也不如,即使他武功怎样高强,要戏弄他并非一件难事。 何三又道:“他跟那些死人交朋友最低限度有一样好处,就是那些死人绝不会戏弄他。” 这倒是事实。 铁虎黠点头,蓦地厉喝道:“在这里玩耍倒还罢了,怎么你让他打开那些棺材呢?” 何三一呆道:“方才他那样,可不是我的主意。” 铁虎道:“我是说以前。” “以前我并没有让他打开过那些棺材。”何三慌不迭申辩。 铁虎大喝道:“他没有打开过那些棺材,怎知棺材中载的是叔叔还是婶婶?” 何三一想也是,不由自主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哑声道:“也许他乘我不留意或者不在的时候,私自打开来看过。” 铁虎道:“听他呼叫得那么熟落,只怕不是一两次那么做了。” 他自己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连随又问道:“你昨夜有没有见到他?” 何三摇头,道:“没有。” 铁虎道:“那么他什么时候躲进那副棺材之内?” 龙飞插口道:“只有问他了。” 铁虎目光一闪,道:“他既然是一个白痴,要从他的口中将话套出来,相信并不困难。” 龙飞道:“只管试一试。”手一落一拂,解开了萧若愚上身被封的三处穴道。 萧若愚呼了一口气,立即回复自我。 他虽然是一个白痴,生命力之强盛,比一般人似乎犹胜一筹。 睁眼一看见龙飞,他又叫起来:“妖怪!” 龙飞道:“我不是妖怪。” 萧若愚摇头,道:“一定是,否则你怎么不倒?” 龙飞道:“因为我比你武功更高。” 萧若愚道:“胡说,你又不是我爹爹,武功怎会比我高,妖怪!妖怪!” 龙飞实在束手无策。 铁虎即时道:“让我来。” 龙飞点点头,剑入鞘,一旁退开去。 铁虎一把抓住萧若愚的肩膀,睁眼道:“你看我是谁?” 萧若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钟馗大老爷!” 铁虎摇摇头道:“钟馗用剑,我却用铁链,怎会是钟馗?” 萧若愚道:“那么你是谁啊?” 铁虎道:“我是这里的捕头!” 萧若愚眨着眼睛,问道:“捕头是什么?” 铁虎道:“专捉贼的官!” 萧若愚大叫道:“我不是贼,怎么你将我捉住了?” 铁虎道:“你躲在别人棺材之内,不是偷东西,干什么?” 萧若愚瞟着那个酷似紫竺的木美人,分辨道:“那不是别人的棺材,是紫竺姐姐的。” 他竟然也知道那个木美人是紫竺。 龙飞心头一凛。 萧若愚继续道:“我问过紫竺姊姊了。” 铁虎道:“不管怎么样,你这样躲在棺材之内装神扮鬼吓人是犯法的。” 萧若愚嚷道:“为什么我不能够装神扮鬼吓人?” 说话中好像另有玄机。 铁虎心一动,与龙飞相顾一眼。 龙飞点点头。 铁虎正想套下去,“轰隆”的霹雳也似一声巨响,何三居住那个房间的墙壁突然四分五砖石尘土飞扬中,一个人“咦”的出现! 那个人一脸蛇鳞,头上扎着一条血红色的头巾,身上穿着一袭血红色的长袍。 这正是龙飞昨日遇见的那个怪人,只不过是换了一身红衣。 碧绿色的脸庞,碧绿色的双手,在血红色的衣裳头巾衬托之下,更恐怖,更诡异! 众人霹雳巨响之中齐皆回头,一见齐皆大惊! 只有那萧若愚,反而笑起来。 何三旋即怪叫说道:“就是他,就是他!” 语声尚未出口,那怪人的嘴巴一张,一股白气箭一样射出,正射在萧若愚的面上。 没有人来得及阻挡,龙飞也来不及。 铁虎虽然站得那么近,亦没有例外,他甚至还没有生出阻挡的念头。 萧若愚“喔”一声,当场昏迷过去。 那一面笑容同时凝结,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怪人一口白气喷出,一个身子便自倒翻。 “铮”一声剑锋出鞘声响,龙飞连人带剑飞射了过去。 也就在这刹那间,“蓬”一声,一股白烟在那边爆开。 整个义庄的大堂迅速被白烟吞噬。 惊呼声此起彼落! 第十一章 紫竺 秋风萧瑟,荒野苍凉。 建筑在荒野中的那幢义庄尽管在太阳底下,仍然是显得那么阴森,完全不像一幢住人的庄院。 “哗啦”猛一声暴响,义庄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飞,裂开了一个缺口,一个人同时从缺口中穿出! 龙飞! 一股白烟紧追在他身后,从缺口中涌出! 与之同时,义庄的院子亦有一股白烟弥漫开来。 风助烟势,迅速扩散! 整个义庄瞬眼间便已被白烟所包裹起来。 龙飞的视线亦迅速为白烟隔断,他身形落在瓦面缺口旁边,才环顾一眼,就已被裹在白烟之中了。 那一眼,他并未发现那个怪人的去向,这下子更就只看见迷濛的白烟。 他一声长啸,人剑化成了一团光芒,投入院子内。 一剑干锋,他整个身子都已裹到剑内,就像是一支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足以应付任何的袭击! 院中烟正浓,人剑化成的那团光芒落下,立即被浓烟吞噬消失。 却只是刹那,那团光芒又破烟飞出。 光芒收敛的时候,龙飞人剑已落在义庄的门外两丈。 他身形不停,一落即起,一股白烟被他的身形滞动紧追在后面,但刹那便已被他摆脱。 龙飞的身形已施展至极限。 他人剑飞入何三那个房间之际,触目已尽是白烟,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当机立断,立即拔起了身子,撞穿屋顶跃上瓦面。 居高临下,除非那个怪人真的是一个妖魔,化成白烟消散,否则无论他从那一个方向离开,都难以逃过龙飞的眼睛。 谁知道院子中竟然也有白烟冒起来。 义庄并不怎样高,白烟迅速的又将他的视线隔断。 他只有找一个更高的地方。 现在他走向那边,只因为他记得那边有一株参天古树。 古树在三十丈外! 龙飞身形箭射,几个起落,已来到古树之下,转往上拔。 一拔三丈高,手一探,抓住了树干,藉力提身,又拔高二丈,手再探,身再拔,才在一条横枝上停住身形,离地已有七丈。 他凝神极目望去。 那个怪人正在数十丈的路上飞驰。 龙飞一眼瞥见,立即翻身跃下。 一泻四丈,他身形一凝,才继续落下,着地无声,连随向东面掠出。 镇北是高山。 那个怪人半途一折,不再向前,迅速转往山上窜去! 龙飞紧追不舍。 他上到山顶,怪人已翻山而下。 山下只有两座庄院,西面萧家庄,东面丁家庄。 怪人越过围墙,竟然窜入了萧家庄之内。 红影一闪不见,却有一团白烟冒了起来。 桌面大小的一团白烟,随即被风吹散了。 龙飞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仍然等了一会,才飞身追下去。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下面的萧家庄。 那个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进入了萧家庄后,彷佛就化成了那一团白烟消失。 龙飞掠至墙下,身形不停,一拔一翻,越墙跃入庄院之内。 他整个人都在警戒的状态之中,准备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没有袭击。 墙内也没有任何人,却有无数条黑蜥蜴。 黑蜥蜴。 他跃入的地方,赫然就是萧玉郎居住的院落,到处都放满了木刻的,形态各异的蜥蜴。 那个怪人也许本来就是一条黑蜥蜴的化身,现在已变回原形,混在这些木刻的蜥蜴之这些木刻的蜥蜴无不栩栩如生,即使有一条真的蜥蜴混在其中,也不容易被发觉得到。 龙飞正张目四顾,突然听得有声音高呼道:“若愚!若愚。” 是肃立的声音。 萧若愚不是在义庄之内?何以萧立在这里呼叫他? 莫非在义庄之内的并非萧若愚? 抑或萧立现在是到处找肃若愚? 龙飞方奇怪,萧立已经从那边月洞门造来。 一见龙飞站在那里,萧立当场怔住。 他显得很憔悴,眼角隐约有泪痕,比龙飞离开之时,彷佛又老了几年。 老年丧子,这种打击自然非经。 况且肃立的两个儿子之中,萧玉郎话虽柔弱,总比白痴的萧若愚好。 肃立尽管怎样的豪放,终究也是一个人,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弱点。 龙飞明白萧立现在的心情,看见他这样憔悴,不禁为之叹了一口气。 义庄那件事好不好告诉他? 龙飞当即考虑到这个问题。 萧立即时诧异解释道:“不是说你已经离开了?怎么仍然在这里?三娘何以要说那个谎?” 龙飞连忙解释道:“晚辈是刚从那边围墙跃进来的。” 萧立道:“哦?” 龙飞道:“前辈方才好像在呼唤什么人?” 萧立道:“我是在呼喊若愚──也就是玉郎的弟弟,我那个白痴的儿子。” 他叹息接道:“若愚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龙飞尚未回答,萧立说话又已接上:“我替他改这个名字,并不是希望他大智若愚,乃是见他自小一副痴呆模样,只希望他若愚非愚,谁知道他竟然是一个白痴。”话声神态都非常悲痛之极。 龙飞亦叹了一声。 萧立的目光随即转向后院那边,道:“不过虽然他是一个白痴,这孩子平日还算听话,就是今天,不知怎的,叫也叫不住,越叫越走。” 龙飞心念一动,道:“前辈莫非看见一个红衣人从附近走过?” 萧立道:“不就是若愚那个孩子,除了他,还有那个男人穿那大红衣裳到处乱跑?” 他盯着那边,喃喃接道:“不知他越墙跳入那边丁家,到底干什么?” 龙飞一皱眉道:“前辈其实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面目,所以认为那个就是若愚,只不过因为那个人穿了一件若愚惯穿的那种大红颜色的衣裳。” 萧立愕然说道:“那个人难道不是若愚?” 龙飞肯定的道:“不是。” 萧立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龙飞道:“我就是追踪他,追人来这里。” 萧立道:“他到底是谁?” 龙飞答道:“就是那个一脸鳞片的怪人。” 萧立忙问道:“你在那里看见他?” 龙飞道:“镇西郊那个义庄。” 一顿沉声接道:“令郎若愚也在那里呢。” 萧立气恼道:“小畜牲就是喜欢到那里玩耍,这一次莫非闯出了什么祸?” 龙飞摇头道:“他给那个怪人喷了一口白烟,昏迷了过去。” 萧立面色一变,急问道:“现在怎样了?” 龙飞道:“不清楚,那个怪人一口白烟喷出便倒翻出去,晚辈亦跟着追出义庄之外……”语声未落,萧立已经一声怪叫,拔起身子,掠上一侧高墙之上。 龙飞脱口道:“前辈那里去?” 萧立道:“到义庄看看。” “到”字出口,人已掠下高墙,语声迅速由高转低,最后那个“看”字最少低了三倍。 这个人的轻功显然也不弱。 他走得非常匆忙,甚至没有问龙飞,义庄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也没有将他叫住巳他现在又是怎样一种心情,龙飞亦明白得很。 两个儿子一个已死,剩下一个现在又生死未卜,易地而处,龙飞也会立即赶去一看究竟! 那个怪人逃入了丁家庄,莫非是丁家庄的人?不直入丁家庄,绕道萧家庄,不成就发觉我穷追不舍,要分散我的注意? 龙飞心念一转,纵身向丁家庄那边掠去。 墙高丈八。龙飞一掠而上,就看见一个女孩子。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隔壁是丁家庄的后院,四围花木,中间一座亭子,虽则秋半,花木不少凋落,看来仍然不觉萧条,与隔壁萧家庄的荒凉,更不可相提并论。 那个女孩子就站在亭子旁边的一丛芙蓉之前。 芙蓉秋正娇! 可是与那个女孩子一比,非独那丛芙蓉,就是整个院子的花木都黯然失色。 无论什么人进来,只要他看见那个女孩子,目光相信都难以再移开。 还有什么比那个女孩子更好看的? 她实在很美很美,但美得绝不俗气! 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饰物,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但她并未因此而显得寒酸。 任何的脂粉饰物在她,可以说都是多余的。 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衫,淡得就像烟,就像雾。 院子中并没有烟雾,她浑身上下却彷佛都笼在烟雾中,骤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天外飘来的天仙! “天仙化人”这个形容词也简直就是因她而设。 她幽然站立在那丛芙蓉之前,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好像只不过在欣赏那些芙蓉的娇美。 龙飞怔怔的望着她,一会才飞身掠下,正好落在她身旁。 她着赏吓了一跳,失声惊问道:“是谁?” 龙飞道:“我。” 那个女孩子这时候亦已看到了,嘤咛的一声,投入了龙飞怀中。 龙飞不由自主的紧拥着她。 那刹那之间,他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女孩子却伏在他的怀中,突然哭了起来。 他听得一怔,奇怪问道:“你怎么哭了?” 女孩子不答,仍在哭。 龙飞更奇怪,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子饮泣着道:“没有事发生。” 龙飞道:“那么你哭得这样伤心?” 女孩子道:“谁伤心了?” 龙飞道:“你不是在哭?” 女孩子道:“嗯!” “不高兴看见我?” “谁说?” “可是你却哭。” “我的确很高兴,但不知怎的,反而哭起来。” “哦?”龙飞一支手不觉松开。 女孩子缓缓的抬起头来,望着龙飞,眼中有泪! 晶莹的眼泪,美丽而凄凉,龙飞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 女孩子怔怔的望着龙飞,“噗哧”的突然笑了出来。 龙飞又一怔。 女孩子笑接道:“三年不见,你黑多了。” 龙飞淡淡的道:“是么?” “你自己不知道。” “找向来下在乎自己的外貌变化。” “听爹说你已经很有名。” “很多人都这样说。” “你没有留意?” “没有,我行走江湖并不是为了求名,你知道的。” “嗯。” “除此之外,我与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心呢?” “也是一样。” “真的?” “为什么我要欺骗你?” 女孩子又埋首在龙飞怀中,是这么娇憨。 她就是紫竺。 丁鹤的女儿,龙飞未来的妻子紫竺。 龙飞轻轻的将紫竺推开,问道:“你呢?” 紫竺娇羞的道:“跟你一样。” 龙飞眼旁的肌肉一颤,转过话题道:“方才有没有一个穿红衣的人越墙走进来这里?” 紫竺下假思索的道:“没有。” 龙飞道:“真的没有?” 紫竺答道:“也许我没有发觉,那是谁?” 龙飞道:“我也不知道。” 紫竺道:“莫非你是追着他追进来?” “正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 “你说啊。” 龙飞没有说,怔怔的望着紫竺。 紫竺看见奇怪,道:“怎么你这样望着我?” 龙飞仍不开口。 事实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紫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随又问道:“爹说你昨夜就到了。” 龙飞颔首道:“嗯。” 紫竺道:“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我今天午前回来。” 龙飞道:“有。” 紫竺微瞋道:“怎么你不在这里等着我?” 龙飞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 紫竺一怔道:“还说呢,回来也不通知我知道。” 龙飞怔住在那里。 紫竺娇笑道:“我知道,是不是要让我突然惊喜一下?” 龙飞没有回答。 紫竺笑接道:“可是你不预先通知我,怎知道你昨夜会回来?” 龙飞哑声道:“你真的不知道?”、紫竺道:“知道了还会下耽在家里等你?” 龙飞急问道:“难道你没有收到我那封信?” 紫竺诧异道:“什么信?” 龙飞道:“就是告诉你,我昨天会回来的那封信!” 紫竺道:“你有信给我?” 龙飞道:“有。” 紫竺道:“可是我没有收到。” 龙飞沉默下去。 紫竺道:“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可以问我爹,问寿伯他们。” 龙飞沉吟道:“不成送信的那个人半途将信遗失了?” 紫竺道:“这不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下?” 龙飞摇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紫竺道:“可是你这样闷闷不乐。” 龙飞道:“我没有……” 紫竺截口道:“你瞒不过我的,你性情怎样,我难道还不清楚?” 龙飞又沉默下去。 紫竺道:“你心中一定有事。” 龙飞无言颔首。 紫竺道:“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龙飞沉吟不语。 紫竺催促道:“你说啊!” 龙飞吁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萧玉郎这个人你认识?” 紫竺道:“他是萧伯伯的儿子,就住在隔壁。” 龙飞道:“我知道。” “莫不是他什么地方开罪你了?” 龙飞摇头,道:“听说你们很要好是吗?” 紫竺道:“孩子的时候是的,我当他就像哥哥一样。” 龙飞道:“听说他有意娶你。” 紫竺道:“爹告诉过我,他曾经叫萧伯伯到来说亲,可是爹没有答应,我也绝不会答应。” 龙飞道:“他的人不好?” 紫竺道:“不是好下好的问题,只是我根本不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这个人柔柔弱弱,简直就像女人一样,一点儿大丈夫气概也没有。” “那也不见得不好。” “我就是讨厌这种男人。”紫竺有点儿明白的说道:“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龙飞摇头,转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紫竺道:“你说那件事?” 龙飞道:“萧立替他的儿子来说亲那件事。” 紫竺道:“好像是三年之前。” 龙飞道:“却下曾听你对我说过。” 紫竺道:“我才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反正爹不会迫我答应。” 龙飞道:“那之后,萧玉郎有没有再到来。” “没有。” “这三年以来呢?” “也没有。” “你难道不奇怪?” “奇怪本来是有咋奇怪,但想到他那种性情,就不奇怪了。” “哦?” “一般女人心胸不是都狭隘吗?” “你是说他求亲不遂,生起气来,不再涉足丁家这边?” “嗯。” “以他的性情,失望之余,不难会发生什么意外,你难道一些也担心?” “他不像是那种会寻死的人。”紫竺微喟道:“这完全是一厢情愿,他应该知道。” 龙飞道:“嗯。” 紫竺道:“一直以来我就只当他哥哥那样,从来没有想到婚姻那方面。” 龙飞道:“你不想,他却想。” 紫竺道:“这正如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自由,有谁管得了。” 龙飞连连头头,回答道:“不错,不错。” 紫竺道:“你莫非就因为知道我和他在小孩子的时候很要好,所以这样子闷闷不乐?” 龙飞摇摇头,失笑道:“不是。” 紫竺瞪眼道:“如果是,你就是一个傻瓜,大傻瓜!” 龙飞无言。 紫竺转问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龙飞道:“这就告诉你。” 紫竺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可下依你。” 龙飞道:“不说出来,我也是不舒服。” 紫竺道:“有话就要说,憋在心窝里自己难受,误会了也下晓得。” 龙飞道:“这句话不就是我以前时常教训你的?” 紫竺道:“现在可要我教训回去。” 龙飞哑然失笑。 紫竺催促道:“快说啊。” 龙飞道:“这得从前天说起。” 紫竺道:“前天的事了?” 龙飞点头。 紫竺道:“你来啊。”牵住了龙飞的手。 龙飞道:“去那儿?” 紫竺道:“我那个小楼,就像是以前一样,我给你煮壶香茶,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 她牵着龙飞的手,漫步向那边走去。 这岂非也是以前一样? 茶很香,紫竺煮茶的技术实在高明。 但绝非天下无双。 龙飞喝过煮得更精美的茶,却还是觉得,比下上现在这种。 因为这种茶是紫竺亲手替他煮的。 美人情重。 虽非酒,龙飞心神已俱醉。 三年了。 他却只呷了一口,是紫竺不让他呷下去,因为他的话匣子已经打开。 事情实在太离奇。 紫竺催促龙飞说下去,而且不停的发问。 她问得很详细,龙飞也说得很详细。 听到那个赤裸的木美人相貌与自己一样,紫竺的脸颊不由红了起来,不由整整自己的衣衫。 龙飞的目光亦自然落在紫竺的胴体之上。 紫竺的脸颊也就更红了。 红得有若黄昏时天边的晚霞。 可是晚霞又那里有这样美丽,这样迷人? 第十二章 红衣 话说的时候,杯中的茶已经冷了。 龙飞轻呷了一口,完全没有留意这件事,眼睛盯稳了紫竺。 紫竺也没有留意,并没有替龙飞换过那杯茶,是双眼凝望着龙飞,好像仍未知道龙飞已将话说完。 小楼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中。 这座小楼怖置得非常精致。 精致而清雅,清雅而自然。 若是从一个人的居处能够看得出一人性格,那么紫竺应该就是一个很纯真的人。 在龙飞的印象中,紫竺也事实如此。 但紫竺也是一个人,人总会变的。 能够完全支配命运的人实在太少,一怎样真的人在环境压迫之下,也会变得不纯真,做出一些在平日不会做的事情! 这三年以来,紫竺是否跟三年之前一样,一些也没有改变? 龙飞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不能肯定。所以在未见紫竺之前,他不免有些怀疑,但见了紫竺之后,他心中的怀疑已经迅速地消灭。 紫竺给他的感觉,毕竟仍然是三年之前一样,一些也没有改变。 也不知多久,紫竺终于打破了那种静寂,开口道:“现在我明白了。” 龙飞道:“明白什么?” “何以你对我那么冷漠,与三年前完全两样!”紫竺一顿道:“原来你怀疑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龙飞道:“我从未听你提过萧玉郎这个人,那个木像也实在大像你了,所以在未见到你之前,难免就有此怀疑。” 紫竺道:“现在呢?” 龙飞道:“没有了。” “为什么?” “你待我与三年之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绝对相信,你绝对不会骗我。” 紫竺微喟道:“当时你心情怎样,我是明白的,换转我是你,相信也是一样。” 龙飞道:“嗯。” 紫竺道:“没骗你,我事实完全不知道萧玉郎刻下了那样的一个木像。” 龙飞道:“他既然是那么喜欢你,先后又曾多次见过你,将那个木像刻成你那样子,亦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情。” 紫竺脸颊倏又一红,道:“却不该将我刻成一丝不挂。” 龙飞道:“你是他刻的,他喜欢怎样就怎样,谁管得了。” 紫竺道:“你不会怀疑我是曾经在他面前……” 龙飞摇头。 紫竺沉默了一会,脸颊忽然变得更红,轻声说道:“要想证明这件事其实也很容易。” 她缓缓站起身子,倏的解开了腰带。 龙飞一怔,脱口道:“紫竺。” “不要阻止我!”紫竺从容褪下了衣衫。 没有任何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龙飞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紫竺晶莹的胴体终于赤裸裸的出现在他面前。 龙飞几乎立即就肯定那个木美人虽然容貌与紫竺一样,胴体可完全不同。 紫竺是纤巧的,那个木美人却是丰满的。 毫无疑问,那个木美人只是出于萧玉郎的凭空想像。 他虽则具有一双魔手,并没有一双魔眼。 也幸好他没有一双魔眼。 晶莹如玉,洁白如雪。 紫竺赤裸的胴体虽不怎样丰满,但纤巧,也有纤巧的魅力。 龙飞的眼睛贪婪地在紫竺赤裸的胴体上游移起来。 紫竺忽然发觉。 “坏死了!”她嘤咛投入龙飞怀中,举手轻捶龙飞的胸膛。 龙飞无言紧搂着紫竺。 紫竺倏的又哭了起来,哭得显然很伤心。 龙飞轻抚着紫竺的秀发,柔声道:“紫竺,委屈你。” 紫竺哭着道:“不。” 龙飞道:“对不起,我竟然混帐到怀疑你。” 紫竺道:“这不能怪你。” 她连随问道:“是不是一样?” 龙飞斩钉截铁的道:“不是。” “你现在相信我了。”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绝对相信你不会骗我。” 紫竺缓缓的抬起头,眼中有泪,泪中有笑。 龙飞举起手轻轻的替紫竺抹去眼泪,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做。” 紫竺道:“你不会因此轻贱我吧!” 龙飞道:“不会,妻子在丈夫面前脱下衣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回事。” 紫竺微喟道:“谁是你的妻子了?” 龙飞道:“你!” 他的目光又落下,道:“幸好我不是一个色魔。” 紫竺举手掩住了龙飞的眼睛,道:“不许你再望。” 龙飞一笑道:“快穿上衣服,小心着凉了。” 紫竺道:“你先将眼睛闭上。” 龙飞将眼睛闭上。 可是紫竺才将手松开,他的眼睛又张开。 紫竺惊嚷。 龙飞笑着替紫竺将衣服拾起来,替她穿上。 然后紫竺又偎在龙飞的怀中。 多少柔情? 良久。 紫竺再从龙飞怀中将头抬起来,道:“飞,以你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飞道:“看不出。” 紫竺道:“真的有妖魔鬼怪?” 龙飞道:“无论有没有,相信不久就会有一个清楚明白。” 紫竺道:“哦!” 龙飞道:“什么事情也好,总会有一个终结,我有种感觉,这件事情已接近终结了。” 紫竺奇怪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龙飞道:“也许就因为萧若愚的出现。” 紫竺道:“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她叹息接道:“这孩子虽然是一个白痴,本性到底很善良。” 龙飞道:“他显然是认识你。” 紫竺道:“以前他不时过来这边,要求我教他读书识字。” 龙飞道:“哦?” 紫竺苦笑道:“他认识一个字却最少比别的孩子多花一百倍的时间。” 龙飞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才没有过来?” 紫竺思索着道:“怕也有四年了。” 龙飞道:“这是说,你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他?” 紫竺摇头道:“有几次在后院散步,看到他在隔壁练轻功。” 龙飞道:“他有没有看到你?” 紫竺点头道:“有一次他还跳上墙头跟我说话。” 龙飞问道:“你可有问他为什么不过来?” 紫竺道:“他说是他爹爹要他练武功,不许再过来这边,说完这句话,便慌忙跳下。” 龙飞皱眉道:“为什么萧立不许他再过来?” 紫竺道:“谁知道,他们一家都是怪人。” 龙飞道:“何以见得?” 紫竺道:“你不知道了,这三年以来,他们就好像与世隔绝,门整天紧闭,听说所有的朋友都谢绝探访。” 龙飞道:“师叔也没有例外?” 紫竺道:“也没有。” 龙飞道:“不是说他们以前是好朋友,并肩携手,出生入死?” 紫竺道:“事实是这样。” 龙飞道:“不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意见?” 紫竺道:“倒未听爹爹说过。” 龙飞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相往来?” 紫竺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以前萧伯伯不时到来,爹爹也不时过去,跟着就只有逢年过节才来一趟,也只是放下礼物,寒暄几句便离开,最后逢年过节也不见来了,甚至爹爹过去那边,仆人都说主人下在,连礼物也下收下,几次之后,亦没有再去了。” 龙飞道:“这的确非常奇怪,对于这件事,师叔有什么话说?” 紫竺道:“来来去去都是那一句。” 龙飞道:“那一句?” “老是下在家,到底忙什么?” “哦?” “最后连这句话也不说了。”紫竺一顿,道:“也就由那个时候开始,爹爹便显得有些一闷闷不乐,说话也日渐减少。” 龙飞道:“这样说,其中原因师叔似乎亦心中有数。” 紫竺道:“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龙飞道:“可问倒我了。” 紫竺转问道:“那个蓝衣人,你怀疑真的是我爹爹?” 龙飞道:“是有些怀疑。” 他反问紫竺:“你今天回来,有没有发觉师叔有什么与平日不同之处。” 紫竺眼珠子一转,道:“给你这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 龙飞道:“是什么事情?” 紫竺道:“先刻我见寿伯买了很多酒回来,听他说,是爹爹叫他买的。” 龙飞道:“师叔现在在什么地方?” 紫竺道:“我回来的时候,他是在书斋之内,什么也不问,却叫我不要再进去书斋打扰他。” 她一呆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怎么我当时想不起来?” 龙飞道:“我知道原因。” 紫竺诧异的望着龙飞,道:“是什么原因?” 龙飞笑笑道:“你听说我回来,尽在想着我。” 紫竺嘟嘴道:“谁尽想你了?” 龙飞一正面色,道:“那个蓝衣人倘若真的就是师叔,师叔与萧夫人白仙君之间,只怕──”他虽然没有说下去,紫竺已经明白,沉吟道:“爹爹不像那种人。” 龙飞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这件怪事与萧夫人有关,却是无庸置议的。” 紫竺道:“她已经死了三年。” 龙飞道:“相信是真的。” 紫竺道:“我们却全不知情。” 龙飞道:“这是因为你们两家人之间,已根本没有来往。” 紫竺摇头道:“真不可思议。” 龙飞道:“看来我们还是找师叔,开心见诚的谈谈。” 紫竺沉吟道:“爹爹多少总该知道一些的。” 龙飞道:“师叔如果肯直说,最低限度我们可以清楚一件事。” 紫竺道:“是否就是你昨夜见到的那个蓝衣人。” 龙飞点头道:“不错。” “走!”紫竺牵着龙飞的手,急步向外面走去。 龙飞也跟着走去,他的脚步很轻松,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的面上充满了欢笑。 无论谁,有一个好像紫竺那样的爱人,都应该高兴。 穿过院子,出了月洞门,回廊左转,书斋已在望。 梧桐,青竹。 竹仍绿,桐叶却已经不少枯黄。 风吹叶落,秋意萧瑟。 龙飞、紫竺才进入院内,就听到一阵疯狂也似的怪笑声。 怪笑声正是从书斋那边传过来。 他们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红衣人。 书斋的门户并没有关闭,那个红衣人正站在书斋之内,背着他们,纵声狂笑。 “不好!” 龙飞紫竺一声惊呼,身形齐飞,疾向那边掠去。 他们才来到书斋门前,那个红衣人已经倒在地上,到底是怎样回事? 是不是那个红衣人虽然击倒了丁鹤,亦伤在丁鹤的勾魂一剑之下? 紫竺惊呼:“爹爹!” 龙飞大叫:“师叔!”双双抢入。 一阵浓郁的酒气迎面扑来。 书斋内横七竖八,尽见酒瓶,独不见丁鹤。 下少酒溅在地上,那个人的一身红衣亦酒痕斑驳,他侧身倒卧地上,鼻鼾声如雷。 龙飞目光一转,心头一动,一把将那个红衣人身子反转。 两人立时齐都怔住在那里。 那个红衣人并非别人,就是丁鹤。 两人怔了好一会,才如梦初觉,一齐将丁鹤扶起来,扶到那边的竹榻上。 丁鹤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由得他们摆布。 龙飞只恐丁鹤出了什么事,连随仔细检查了他的穴道一遍。 他的手才停下,紫竺已急不及待的问道:“爹爹到底怎样?” 龙飞道:“没有什么,只是醉倒了。” 紫竺这才松过一口气。 龙飞目光周围一扫,道:“师叔喝的酒可真下少。” 紫竺皱眉道:“爹虽然有时也会喝酒,但都是浅尝即止,从未试过像现在喝得这么多,醉成这样子。” 龙飞道:“酒既然是他吩咐寿伯买回来,可见他是存心一醉了。” 紫竺道:“为什么?” 龙飞苦笑道:“我怎会知道。” 紫竺担心的道:“这样醉倒,不会有事吧?” 龙飞道:“应该不会,酒力一过,就会醒来。” 紫竺道:“你有没有办法将爹立即弄醒?” 龙飞道:“办法是有的,但是那样弄醒他,对他并不好,而且他神智模糊之下,不难会见人就打骂。” 紫竺道:“那么怎样办?” 龙飞道:“由得他自己醒来好了。” 紫竺道:“要多久?” 龙飞道:“难说,也许一时半刻就可以,三天两夜亦不无可能。” 紫竺怔住在那里。 龙飞微喟道:“他现在醉得实在太厉害了。” 紫竺目光落在丁鹤身上那袭红衣之上,道:“爹又穿这件红衣了。” 龙飞奇怪道:“师叔很多时穿上这件红衣?” “不,一年就只穿一次。”紫竺想想道:“也就是在每年的这一天。” 龙飞道:“哦?” 紫竺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龙飞黠头。 紫竺道:“我也很奇怪。” 龙飞道:“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什么原因?” 紫竺摇头说道:“爹不肯详细的告诉我。” 龙飞道:“那么对你说过什么?” 紫竺道:“一次爹无意透露他穿上那件红衣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龙飞道:“谁?” 紫竺道:“也许是我妈妈,听寿伯说,我妈妈在生之时,爹爹的衣服,都是她亲自一针一针缝的。” 龙飞沉吟不语。 紫竺接问道:“你是否怀疑你追的那个红衣人,就是我爹爹?” 龙飞微喟道:“紫竺,你说这是不是太巧合。” 紫竺不能不黜头,却接道:“可是爹爹的脸庞双手并没有你说的那种鳞片。” 龙飞道:“那也许是一个面具,是一双手套。” 紫竺道:“面具手套呢?” 龙飞道:“那并非什么笨重之物,要收藏起来,相信很简单。” 紫竺道:“爹爹又为什么那样做?” 龙飞淡淡一笑道:“这要问他了。” 一顿又说道:“现在我们就只是怀疑,或者另有其人亦未可知。” 紫竺道:“一定是另有其人。” 龙飞并没有分辨,目光一闪,忽然道:“乘此机会,看看师叔的左手如何?” 紫竺不假思索道:“好!” 龙飞连随从袖中取出那方白巾。 白巾内就裹着他在屏风下找到的那截断指。 是否丁鹤的手指? 丁鹤的左手仍然缠着白布。 将白布解开,龙飞紫竺都不由心头一沉。 丁鹤左手的中指赫然齐中断掉。 龙飞急从白布内将那截断指取出,接上去。 断口竟完全胳台,肤色亦完全一样。 这亳无疑问就是丁鹤的手指。 紫竺失声道:“怎会这样呢?” 龙飞叹了一口气,道:“那个蓝衣人只怕真的就是师叔了。” 紫竺道:“为什么?” 龙飞截口道:“师叔醒来之后,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清楚明白。” 紫竺已完全没有主意,呆呆的颔首。 龙飞接说道:“现在我们先替他裹好断指,然后等候他醒转。” 紫竺只有点头。 龙飞于是将丁鹤那支左手裹回原状。 紫竺又怔在那里。 龙飞很明白紫竺的心情,安慰道:“放心,师叔乃侠义中人,这件事其中必然早有蹊跷,未必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坏。” 紫竺一声嗅息,偎入龙飞怀中。 龙飞轻抚着紫竺的肩膀,尽说安慰的说话。 好一会,紫竺忽然抬头说道:“反正是闲着,我们到隔壁萧伯伯那儿走一趟好不好!” 龙飞答道:“现在他们也应该回来了。” 紫竺皱眉道:“不知道萧若愚有没有生命危险?” 龙飞道:“希望没有。” 紫竺叹息道:“这个人实在太可怜,如果他在镇中有朋友,根本就不会走去义庄跟死人玩,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龙飞道:“他必有所见,否则不会那么说话,那个怪人亦不会暗算他。” 紫竺道:“我们走。” 龙飞牵着紫竺的素手,出了书斋,反手将门户掩上。 紫竺目光一转,道:“我们先看看隔壁那个荒废的院落。” 龙飞道:“那么我们就越墙过去,也省得左绕右转。” 紫竺并没有异议。 第十三章 白痴 秋风萧索,庭院荒凉。 龙飞紫竺揩手并肩走在齐膝的荒草之上,心头亦一片萧索。 紫竺左顾右盼,显得惊讶之极。 “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子?” “据说白仙君死后,萧立就将这地方封闭,不许下人进入,白三娘虽然间中有来打扫,也只有打扫那座小楼而已。” “萧伯母是个很难得的女人,又漂亮又温柔。” “你也是。” “油嘴。” 两人谈谈笑笑,进入了萧玉郎居住的那个遍是木雕的黑蜥蜴的庄院。 紫竺目光一转,打了一个寒噤。 “莫非真的是蜥蜴作祟?” “谁知道!” 紫竺也不敢多留,急急从那些木雕蜥蜴中走过。 龙飞的记性实在不错,只一次便已记稳,从容将紫竺带到来前院。 他们老远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一个霹雳也似的声音旋即响起来:“你们四面守着,小心防范。” 龙飞听着一笑,道:“是他。” 紫竺道:“谁?” “铁虎!” “那个捕头?” “嗯。”龙飞举步跨出月洞门。 铁虎正立在大堂石阶上,他手下的捕快正四面散开。 其中一个捕快连随发现了龙飞和紫竺,一怔道:“龙大侠!” 龙飞点头道:“你们都好吧!” 那个捕快道:“都好。”目光转落在紫竺面上,立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龙飞没有理会,拉着紫竺走向铁虎。 这时候铁虎亦已看见,同样惊讶的盯着紫竺。 龙飞明白他惊讶什么。 紫竺也发觉了,道:“怎么他们都这样望着我?” 龙飞道:“就因为那个木像。” 紫竺的脸颊不禁一红。 两人终于走上了石阶,铁虎才如梦初觉,他知道失态,收回目光,道:“这位相信就是丁姑娘了。” 紫竺欠身道:“铁大人。” 铁虎一愕道:“是小飞教你这样称呼的吧!” 龙飞笑笑截道:“我只会教人叫你老虎。” 铁虎大笑道:“老虎也好老铁也好什么都好,不要叫大人就成。” 龙飞道:“你可是个官。” 铁虎道:“一个小捕头,官什么。” 他连随问道:“你追着那个红衣怪物,不成就追到了这里来?” 龙飞道:“嗯。” “那个怪物呢?” “逃掉了!”龙飞回问道:“你那边怎样?” “没什么,只是那个萧若愚始终昏迷不醒!” “现在人人呢?” “在堂中。” 堂中这时候有哭声传出来。 三人慌忙奔进去。 萧若愚被放在堂中那张八仙桌之上,双目紧闭,一个身子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八仙桌的一侧地上,放着载萧玉郎那副棺材。 棺盖未盖上,萧玉郎仰卧在棺中,口角溢血,脸庞纸白。 白三娘就坐在萧玉郎与萧若愚之间的一张椅子之上,正伏在桌旁痛哭。 龙飞三人这才放下心。 铁虎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又有什么事发生。” 龙飞目光一落,道:“她看着他们兄弟长大的。” 铁虎道:“难怪她这样伤心。” 紫竺却一声不发,怔怔的盯着大堂左侧。 一尊木像正放在那里。 也正是那一尊面貌与她一样的木雕美人。 龙飞也发觉了,问道:“是不是很相似?” 紫竺低声道:“嗯。”脸颊倏一红。 龙飞知道紫竺想起了什么,道:“幸好就只有一双魔手。” 紫竺轻轻的推了龙飞肩膀一下。 铁虎即时道:“丁姑娘知不知道萧玉郎雕刻这尊木像的事情?” 他问得也算技巧的了。 紫竺红着脸,低声应道:“我完全不知道。” 铁虎又看了那尊木像一眼,轻叹道:“魔手不愧是魔手。” 紫竺却转望向对门那面照壁。 那扇素白的屏风仍未拉回,照壁之前的东西一览无遗。 紫竺的目光正落在那尊作水月观音装束,幽然作观水月之状的木像之上。 白烟缭绕,一股淡淡的檀木气味飘浮在空气中。 紫竺忽然一声轻叹道:“太像了。” 龙飞道:“他只凭记忆,雕刻别人也那么神似了,朝夕相对的母亲,又岂会不像?” 紫竺道:“可惜嘴巴弄坏了。”机伶伶倏的打了一个寒噤。 那尊木像的相貌本来很慈祥,就因为嘴巴裂开了,竟彷佛要择人而噬,变得恐怖起来。 铁虎插口道:“木像是那条黑蜥蜴弄破的。” 龙飞颔首道:“你也知道?” 铁虎道:“萧立说的。” 龙飞道:“在义庄?” 铁虎道:“烟散后不久,他就赶来了,听说是从你口中知道消息的。” 龙飞道:“不错,我追进来这里的时候,正遇他呼唤追寻萧若愚。” 铁虎道:“哦?” 龙飞道:“他以为那个红衣人就是萧若愚。” 一顿转问道:“萧玉郎的事情你相信已经知道了。” 铁虎点头道:“在义庄那里,萧立已约略跟我说过,方才我亦已问过了一趟那位白三娘,当时你也在场的,对于那件事,你又怎样看?” 龙飞道:“我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那种事发生,但又不能不相信,在我当时的感受,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铁虎道:“真的有一条黑蜥蜴从萧玉郎的口内走出来?” 龙飞道:“是真的。” 铁虎苦笑道:“难道蜥蜴也竟有魂魄,也竟会作祟报仇?” 龙飞道:“有没有会不会,总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 铁虎道:“嗯。” 龙飞又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走来这里?” 铁虎道:“是萧立的意思。” 龙飞道:“他现在那里去了?” 铁虎道:“赶去邻镇找华方。” 龙飞道:“『妙手回舂』华方?” 铁虎道:“正是。” 龙飞道:“听说那个华方乃是神医华陀的后人。” 铁虎道:“是不是不得而知,但他的医术,却无可否认确有过人之处。” 龙飞道:“萧立那么急找他,想必就为了萧若愚。” 铁虎道:“他验出萧若愚乃是中毒昏迷。” 龙飞道:“一被喷中就昏迷过去,怪物那口白烟有毒亦意料中事。” 铁虎道:“萧立却验出那是唐门的『冰魄散』!” “冰魄散?”龙飞耸然动容,急步走向那张八仙桌。 铁虎紫竺不约而同的跟了上去。 白三娘这时候已收住哭声,抬头看见了紫竺,当场就一呆。 紫竺亦发觉,道:“三婆婆,还记得我吗?” 白三娘颤声道:“紫竺小姐,怎么你也来了?” 那瞬间,她也不知想起什么,倏的又哭了起来。 紫竺连忙安慰道:“别哭了,若愚不会有事的。” 白三娘摇摇头说道:“怎会没有事,他全身都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活人。” 紫竺道:“萧伯伯已去了请大夫。” 白三娘流着泪道:“药医不死病,请大夫来又有什么用?” 紫竺道:“若愚还没有死啊。” “你别骗我了。”白三娘忽然睁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紫竺。 她的神情显得很奇怪。 紫竺看见也奇怪,道:“三婆婆,你又怎样了?” 白三娘颤抖着道:“紫竺小姐,你千万也要小心才好。” 紫竺道:“为什么?” 白三娘担心的道:“那支黑蜥蜴的魂魄只怕连你也下肯放过。” 紫竺道:“我可没有开罪他。” 白三娘欲言又止。 紫竺道:“三婆婆,你有话不妨跟我直说。” 白三娘目光转向那尊面貌与紫竺一样的木像,道:“你知道的了,那个怪物老是带着你那个木像出入,你千万小心,千万小心啊!” 她一再叮嘱。 紫竺总觉得白三娘神情说话有些特别,却又瞧不出特别在那里。 龙飞即时一声惊呼道:“好厉害的冰魂散!” 萧若愚的脸颊本来红苹果也似,可是现在却有如白纸。 龙飞伸手一摸,一股寒气就从手心透上。 萧若愚的肌肤竟如冷如冰,彷佛给冰在雪中多时。 铁虎听得惊呼,忙问道:“果真是中了冰魄散。” 龙飞道:“据说中了冰魄散,就是这样子。” 铁虎道:“你其实也不清楚。” 龙飞道:“这种毒药虽然曾一度名震江湖,到底是十年前的事情。” 铁虎点头道:“那时候你应该尚未出道。” 龙飞一笑道:“武功都尚未练好。” 铁虎道:“只是听说过这种东西。” 龙飞道:“但萧立应该清楚,看来他甚至已经肯定,否则也不会去找『妙手回舂』华方。” 铁虎道:“何以见得?” 龙飞道:“以我所知,华方是唯一曾经从这种毒药之下将人救回来的人。” 铁虎道:“萧立也是这样说。” 龙飞微喟道:“现在就要看,他能否将华方找到来了。” 铁虎道:“听他说,冰魄散虽然厉害,但仍有一天可活。” 龙飞道:“可是八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解药,中毒者五脏就会硬化,即使扁鹊华陀重生,一样回天乏术。” 铁虎道:“由这里到邻镇,快马来回,大概无须三个时辰。” 龙飞道:“问题是在,华方是否在家中。” 铁虎仰首远望天外,说道:“生死有命。” 龙飞无言! 铁虎目光一落接问道:“听说冰魄散乃是唐门所有。” 龙飞道:“相信也只有唐门才能够炼出如此霸道,如此奇怪的毒药。” 铁虎道:“嗯。” 龙飞沉吟道:“唐门弟子终年累月都是在研究毒药,数百年下来,何止百十种,据说他们并不像武林中的其他门派,全都致力于创造,是以日新月异,层出不穷。” 铁虎道:“也难怪这个门派,数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 龙飞接道:“以我所知,这种冰魄散十年前才出现,乃唐门高手唐十三所创造的。” 铁虎回答道:“没有听过唐十一这个人。” 龙飞道:“他已经死了十年有多。” 铁虎道:“哦?” 龙飞道:“自从他死后,这种冰魄散据说亦没有再在江湖中出现。” 铁虎道:“莫非已失传。” 龙飞道:“是也说不定。” 铁虎沉吟道:“现在却竟从那个怪物的口中喷出来。” 龙飞沉默了下去。 铁虎苦笑道:“从妖魔鬼怪的口中喷出死人的毒药,岂非也颇合情理?” 龙飞亦苦笑,一双剑眉不知何故竟皱了起来。 龙飞忽然问道:“唐十三是怎样死的呢?” 龙飞道:“死在一个高手的剑下。” 铁虎道:“那个高手又是谁?” 龙飞没有作声,一双剑眉皱得更紧。 铁虎鉴貌辨色,试探道:“莫非你认识那个高手?” 龙飞点头。 铁虎追问道:“到底是谁?” 龙飞沉吟道:“就是我师叔。” 紫竺一旁听得很清楚,脱口道:“是我爹爹?” 龙飞颔首,接道:“我只有这一个师叔。” 紫竺的俏脸不由就一白。 龙飞道:“唐门对于这件事,却没有追究。” 铁虎道:“想不到丁鹤一剑,竟能够镇住整个唐门。” 龙飞摇头道:“没有人能够镇住唐门的。” 铁虎道:“哦?” 龙飞道:“唐门弟子千百,高手辈出,用毒手法的高明,亦不是一个人所能够防避。” 他一顿沉声接道:“每一个人都有疏忽的时候。” 铁虎道:“如此岂非就可以轻易君临整个武林?”龙飞道:“君临整个武林又谈何容易?况且唐门世代传下来的戒条之一,就是严禁门下弟子在江湖上胡作妄为。” 铁虎道:“是这样。” 龙飞道:“是以唐门弟子很少在江湖之上惹事生非,却也不容人轻侮。” 铁虎道:“那么他们何以又不对丁鹤采取报复行动?” 龙飞道:“这是因为唐十三当时已被逐出唐门。” 铁虎道:“又是为什么?” 龙飞道:“据说是犯了色戒。” 铁虎道:“丁鹤想必亦因此杀他。” 龙飞道:“正是。” 铁虎道:“唐门是必亦引以为辱,严禁门下弟子用他的冰魄散也就不难想像了。” 龙飞道:“也许正如你所说。” 铁虎又问道:“他既然死在丁鹤剑下,那么他用的冰魄散有没有落在丁鹤手上呢?” 龙飞早已料到铁虎有此一问,但他仍然不禁一呆,半晌,才郑重的说道:“这件事情我并不清楚。” 紫竺道:“我也没有听爹爹说过。” 这一次,到铁虎沉默了! 龙飞、紫竺看得出他在怀疑。 他也事实在怀疑,干他这一行的人,疑心本来就比一般人来得重! 重很多! 龙飞、紫竺却只有苦笑。 事实他们也都在怀疑。 也就在这峒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呻吟。 三个人都齐皆一怔,白三娘当然也没有例外,四个人,八支眼,不约而同,一齐落在萧若愚的面上。 萧若愚的脸颊亦赫然已没有方才那么苍白! 铁虎脱口道:“怎会这样子?” 紫竺说道:“他中的也讦并不是冰魄散。” 铁虎道:“天下间难道有第二种毒药,中毒后与冰魄散相似?” 紫竺道:“也许有。” 她也希望真的有。 铁虎不觉点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是有也不奇怪,只是这么巧。” 龙飞忽然道:“萧立的判断,应该不会错误的。” 铁虎道:“但他刚死了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又变成这样子,悲痛之下,就判断错误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龙飞道:“站在我的立场,也希望他是判断错误。” 铁虎笑笑。 龙飞接道:“那也许真的并不是冰魄散,不过有一点,我们也得兼顾。” 铁虎道:“那一点?” 龙飞道:“萧若愚乃是一个白痴。” 铁虎道:“白痴也是血肉之躯啊。” 龙飞道:“但他的反应却比较一般人迟钝,而且他在萧立的督促下,经年累月苦练,内外功兼修,可以肯定已成了高手中的高手。” 铁虎不由得点头,他并没有忘记在义庄中,一个照面就被萧若愚夺去手中的铁链。 龙飞道:“倘若他不是一个白痴,方才我要将他制住,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铁虎道:“那是说,冰魄散对他不起作用。” 龙飞道:“并不是不起作用,而是他内功一强,虽则昏迷当中,真气也许仍然不停在身体内流窜,这时候,或者已将毒气驱散。” 铁虎道:“有这种可能?” 龙飞道:“有。” 他微喟接道:“一个人反应迟钝有时也会反应迟钝的好处。” 铁虎道:“如此可好了。” 话口未完,萧若愚已悠悠醒转。 这个白痴又是否能够帮助他们解开心中的团? 第十四章 像中人 秋风萧瑟,飘然从堂外吹进来两片落叶。 叶已枯。 被风吹落的时候,叶的生命力亦绝。 萧若愚的生命力却在这个时候完全恢复。 他吁了一口气,忽然在桌面上翻了一个身,飒的坐起来。 却还未坐稳,连眼都尚未睁开,又倒了下去,一个头重重的撞在桌面上。 谁也来不及将他扶住。 “哎唷──痛死我了!”一撞之下,萧若愚竟然叫了起来。 众人齐皆一乐。 萧若愚连随一双手抱住脑袋,又坐起身来,张开了眼睛。 白三娘再也忍不住,脱口呼道:“谢天谢地。” 萧若愚一听呆住,问道:“谢什么天地?” 白三娘接道:“好了好了,二少爷你到底醒来了。” 萧宕愚好像现在才清楚声音从那儿来,回头一望,看见白三娘,傻笑道:“还以为谁叫我,原来你啊!” 白三娘忙问道:“二少爷,你没有事吧?” 萧若愚说道:“我有什么事,没有事啊!” 白三娘连声道:“好了好了。” 萧若愚奇怪道:“什么好了坏了,哎唷──”他双手捧着脸摇了几下,忽然道:“三婆婆,怎么你都走来这里玩?” 白三娘愕然道:“我走来那里了?” 萧若愚道:“你不是时常对我说,义庄有鬼,不要去那儿,怎么你又来?” 敢情他以为自己仍然在义庄之内。 白三娘苦笑道:“你又来胡说。” 萧若愚道:“既然来到了,就随便坐,我介绍几个老朋友你认识认识。” 白三娘忙道:“二少爷,这里可是你的家啊!” “嗄!”萧若愚这时候才看清楚,一下跳了起来,怪叫道:“我怎会在这里呢?” 他目光一落,终于看见了龙飞,瞪眼道:“又是你!” 龙飞正想说什么,萧若愚已接道:“你将我变回家不要紧,千万不要将我变到阎王爷那里。” 白三娘忙道:“二少爷,你……” 萧若愚道:“三婆婆你有所不知,这是妖怪,爹爹教我那几下对他一些用也没有。” 白三娘连声嚷道:“二少爷,你先听我说……” 萧若愚却在桌上跪了下来,冲着龙飞连连抱拳道:“妖大爷,妖大爷,我服了你了,我给你叩头,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真的叩头。 龙飞不禁啼笑皆非。 铁虎不禁叹了一口气。 萧若愚这才发现铁虎,傻笑道:“钟馗大老爷也给收服,做了他的跟班了。” 铁虎苦笑道:“你怎么忘记了我是用铁链,不是钟馗大老爷。” 萧若愚“喔”的一声,拍着脑袋道:“该死该死,我怎么忘记了。” 他连随回望着龙飞,说道:“他又不是钟馗,你又不是妖隆,方才叩的头我要收回了。” 龙飞道:“你收回好了。” 萧若愚忽然又跳起来,尖叫道:“可是我怎么会回到家里来?” 紫竺即时笑道:“小弟。” 萧若愚如遭雷殛,一下子转过头来,看见紫竺,立刻雀跃道:“紫竺姐妲,又见到你了。” 紫竺诧异的问道:“什么时候你见过我?” 萧若愚道:“方才。” 紫竺追问道:“在那里?” 萧若愚道:“在义庄,你怎么躺在棺材里?” 紫竺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你见的不过是你哥哥刻的木像。” 她连随手指向放在堂左侧那尊大像。 萧若愚循望去,道:“不是一样吗?哥哥告诉我都是一样的。” 紫竺摇头道:“怎么会一样呢,木像不会笑,又不会说话。” 萧若愚连连点头道:“可是哥哥却当真是你,不时的紫竺,紫竺的叫啊。” 紫竺脸上不由一红。 萧若愚接道:“你不信,我去找哥哥到来,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 他目光无意一落,看见了桌旁那副棺材,看见了棺材放着的萧玉郎,道:“怎么哥哥也睡在棺材之内!” 连随就拍手微笑道:“有趣有趣。” 众人听着,齐都鼻子一酸。 萧若愚接道:“这可好了,不用到处去找他,哥哥,哥哥,紫竺姐姐说有话要问你。” 萧若愚却完全瞧不出来,接嚷道:“哥哥,你平日不是很多话要对紫竺姐姐说?” 当然又没有反应。萧若愚动了几下鼻翼,又道:“不成,睡着了?” 紫竺实在再也忍不住,失声道:“你哥哥已经死了。” 萧若愚一怔道:“死了又怎样?” 铁虎道:“像义庄那种死人一样。” 萧若愚立即跳起来,大叫道:“谁说的?” 紫竺叹息道:“小弟,是真的。”.萧若愚呆子一样望着紫竺,道:“这是说,哥哥不会再说话,再走动了?” 紫竺黯然点头。 萧若愚又问道:“紫竺姐姐,你不是骗我吧?” 紫竺道:“姐姐又怎会骗你?” 萧若愚“哇”的伏倒桌上,大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白三娘忍不住亦哭了。 众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都怔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若愚才收住了哭声,在桌上坐起来,默默流泪。 铁虎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放软声音道:“小弟弟,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萧若愚望了铁虎一言,道:“你是做官的,不跟你说话。” 他真是闭上嘴色,而且闭得綮紧的。 铁虎苦笑,目注龙飞。 龙飞摇头。他知道萧若愚也一样不会跟自己说话的。 白痴虽然脑筋迟钝,但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 紫竺看在眼内,柔声道:“小弟,那么,跟我说成不成?” 萧若愚却竟不假思索,道:“成。” 紫竺道:“那么我问你……” 萧若愚瞪着铁虎龙飞道:“姐姐,他们在这里,会不会听到我们说话。” 紫竺点头。她实在不忍欺骗萧若愚。 龙飞明白紫竺的心情,目注铁虎道:“我们都出去。” 铁虎踌躇一下,终于举起脚步。萧若愚目注他们出了大堂,道: 紫竺说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说话了。” 萧若愚点头,道:“姐姐,有件事,很奇怪,很奇怪的。” 紫竺道:“你说啊!” 萧若愚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 紫竺道:“不明白什么?” 萧若愚的眼泪忽然又流下。 正当此际,照壁前白仙君那尊木像倏的四分五裂,“哗啦”的四下飞溅。 一个人同时从中飞出! 血红色的衣衫,惨绿色的脸庞,一面蛇鳞,双手亦是蛇鳞遍布。 “都走了。” 正是那个怪人。 他右手之中,此际握着一把闪亮的长刀,锋利的长刀! 人如箭,刀如虹。 “呱”一声怪叫,闪亮锋利的长刀凌空向萧若愚斩去。 紫竺惊呼。 萧若愚却呆然不动,泪涌如泉。 紫竺惊呼未绝,萧若愚的人头已然从刀光中飞起来。 鲜血狂飞。 紫竺一声怒叱,反手抓住一张椅子,奋力砸向那个怪人! 那个怪人已经立足桌面上,“呱”的又一声,刀一翻。 椅子刀光中碎飞,紫竺缩手急闪,同时抄住了第二张椅子。 龙飞铁虎“哗啦”那一声之中已经回头。 一眼瞥见,两人齐声暴喝,不约而同反扑。 龙飞人如天马行空,半空中剑呛啷出鞘,人剑化成一道飞虹,凌空向那个怪人飞射去! 铁虎那倏铁链亦“哗啦”撤在手中,身形亦施展至极限。 那个怪人对他们似乎有所避忌,未敢逗留,一刀斩碎紫竺那张椅子,双脚便往桌上一顿,身形疾向后倒射开去。 紫竺看得真切,一声娇叱,抄住的那张椅子飒然脱手,掷向那个怪人。 她惊怒之下,已全力出手! 那个怪人彷佛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人在半空,猛一个觔斗,右脚正踹在掷来那张椅子之上。 那张椅子“叭”的被他踼得疾飞了回去,反撞向龙飞,他形藉此一踼之力,继续向后飞,哗啦的撞碎右墙一扇窗户,疾穿了出去。 龙飞只恐紫竺有失,身形一飞,离弦箭失一样,亦是有云回之势。 他虽然目睹那张椅子迎面飞来,亦无从闪避。 那张椅子有紫竺一掷之力,再加上那个怪人一踼之力,实是非同小可。 龙飞也知道厉害,那刹那之间,剑“嗡”然弹出一片剑芒迎向飞来的椅子。 “沙”一声,那张椅子一迎上剑光,就化成粉碎。 那刹那之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整张椅子瞬眼间消失半空龙飞的身形同时落下。 铁虎在后面只看得魄动心惊,失声道:“可有事?” 龙飞道:“没有!”身形又飞起,从怪人撞碎那道窗户追去。 铁虎亦紧跟着赵窗追出去。 萧若愚没有头的尸身才跌下,跌在桌面上,他那颗人头也正落在桌面上。 白三娘这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哀呼一声,双眼翻白,往地上就倒。 紫竺急忙一把扶住! 她的一张脸已经苍白。 有生以来,她何尝遇过这么残忍,这么恐怖的事情? 血仍在奔流。 鲜血! 白痴何辜? 萧若愚到底知道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非死不可。 像中人到底又是什么人! 第十五章 夺魄快刀 庭院萧条。 怪人身形凌空飞舞,飞过海棠树悄,舞过芭蕉叶顶,穿过院门,越墙翻屋,矫活非常,迅速之极。 龙飞紧追不舍! 铁虎亦竭尽全力在后面狂追! 再过一道短墙,那个怪人已进入那座遍放木刻黑蜥蜴的庄院。 身形一落,一股白烟暴起! 龙飞后面看见,怪叫一声,横越一丈,掠上一旁瓦面,再一拔,在瓦面之上拔起二丈多三丈! 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怪人并没有在白烟中消失,也没有化做一条黑蜥蜴,混在院内的黑蜥蜴之中。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怪人再翻过一道短墙,落在那个荒僻的后院内,旋即向那座小楼射去,白烟虽然起,但未浓,怪人的一身红衣更鲜明触目。 龙飞一声长啸,半空折腰,斜射向蜥蜴院。着地又拔地,穿白烟,越短墙,掠进后院内。 他连随奔向那座小楼! 后面即时传来了铁虎一声大叫:“龙飞!” 龙飞扬声道:“在这儿。”身形却不停。 “哗啦”一声暴响,也即时在楼中传出。 小楼的门户尽开。 龙飞猛一声暴喝,一剑化千锋,人裹在剑光之中,连人带剑,夺门而入。 没有袭击。 小楼也没有人。 龙飞身形不停,人剑追向哗啦声响之处。 声音他肯定是对门那边传来。 转过那扇曾经出现一个半人半蜥蜴的怪物,在吸吮着一个面貌与白仙君相若的女人,飞扬中火焰中的那副怪画,但后来却又变成空白的那扇屏风,龙飞扑向对面墙壁。 那扇屏风现在仍然一片空白,屏风后面也一样没有人。 但墙壁上那个窗户却已经碎裂! “哗啦”那一声,毫无疑问就是这个窗户碎裂之时所发出来。 龙飞的身形在窗前停下。 窗外是后院的另一面,也一样遍地荒草,在荒草之中,有几棵芭蕉。 花已谢,花已残。 风吹绿芭蕉两叉。 一股难言的寂莫,难言的萧索蕴斥其中。 其中却没有人! 那个怪人到底从那个方向逃去? 龙飞瞧下出来,身形一纵,越过窗户,掠入荒草之中。 然后他猎狗一样搜索起来。 后面忽然又传来了铁虎的大叫声。 “龙飞!” “这边!”龙飞应声拔起了身子,掠上了小楼的瓦面。 再一纵,窜上了屋脊。 四顾无人,只见铁虎,正踏着院中荒草向小楼奔来。 铁虎也是在周围张望,见龙飞立在屋脊之上,急问道:“可追到那厮?” 龙飞摇头。 铁虎又问道:“是不是又化做白烟飞上天去了?” 龙飞摇头道:“我看见他逃进了这座小楼。” 铁虎道:“那么现在呢?” 龙飞道:“小楼后面的一扇窗户被震碎,却不知越窗之后那儿逃去。” 铁虎道:“周围都不见?” 龙飞道:“都不见。” 铁虎咬牙切齿的道:“好小子,又给他逃去了!” 语声方落,一声惨叫,突然从隔壁那边传将过来!旋即有人嘶声狂吼道:“丁鹤!你真的要杀我灭口?” 狂吼未绝,又是一声惨叫! 龙飞铁虎听得真切,齐皆耸然动容。 铁虎脱口呼道:“住手。”人链齐飞,翻过围墙,跃下隔壁。 龙飞身形同时从屋脊上射出,箭一样射了过去。 隔壁就是丁家。 也就是丁鹤那个书斋坐落的那一个院落! 惨叫声,狂吼声,正是从书斋之内传出来。 龙飞身形一落即起,人剑飞起,铁虎呛啷啷一抖铁链,亦冲了过去。 书斋的门户与龙飞紫竺离开时一样,仍然给掩上。 龙飞剑在身前,剑光飞闪! 那道门迎上剑光,嗤嗤嗤四分五裂! 龙飞人剑夺门而入,未碎在剑光中的门板纸一样飞了起来。 那刹那他的心情实在紧张之极,也恶劣之极。 他听得出那狂吼的语声绝不像丁鹤所有,却很像在那里听过。 一时间,他又想下起是在那里。 到底是谁狂吼丁鹤要杀人灭口? 龙飞剑如电,人如电,目光亦如电,一射入门,已瞥见了丁鹤。 他瞥见丁鹤的勾魂剑! 剑已经出鞘! 三尺三寸的长剑,狭长而尖锐,锋利而闪亮,握在丁鹤的右手中,垂指地面,剑尖滴血! 鲜血! 在他的身前,在的剑下,倒着一个红衣人,血红的衣衫,惨绿的肌肤,光腻的蛇鳞! 正是那个怪人。 刀仍在怪人手里,刀锋染满了鲜血。 他的咽喉在溅血,人已经气绝。 丁鹤左腰后也在流血,衣衫迸裂,肌肤外翻,一道血口斜开至脊椎骨旁边。 是刀口! 这显然他虽则一剑勾魂,洞穿怪人的咽喉,自己亦伤在怪人快刀之下? 伤得无疑很重,但斩的并非要害,并不足致命! 可是龙飞才冲入,丁鹤就倒下! 他的一双眼仍然圆睁,眼球上布满血丝,充满了惊讶,也充满惯怒! 龙飞方才已目睹那个怪人身形的矫活!刀法的迅速,但铁虎也没有走眼,他跟着进来,目光一落,不觉脱口一声;“『一剑勾魂』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却一声不发,急步走过去,正准备替丁鹤封住腰后的穴道,阻止血液再外流,可是他一走近,就发觉丁鹤的血液已停止外流。 “奇怪?” 他连随又发现丁鹤腰后伤口附近的肌肉逐渐苍白起来,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去! 一摸之下,龙飞面色骤变。 一股寒气正从他手心透上,他非常自然的一缩手,失声道:“冰魄散!” 铁虎一怔,道:“什么?” 龙飞道:“他正中了冰魄散!” 铁虎道:“那儿来的冰魄散?” 龙飞道:“只怕是来自刀上。”目光转向怪人手中那柄刀。 那柄刀的刀锋幽然散发着淡绿色的寒芒。 那种淡绿色已淡得接近白色,不在意根本就瞧不出来。 龙飞指按刀锋,触指冰寒,一触忙缩开,沉声道:“果然在刀上!” 铁虎道:“这也许就是报应,他以冰魄散害人,现在自己也为冰魄散所制。” 龙飞没有作声,一双剑眉已紧锁在一起。 铁虎又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龙飞忽然手指零散落地上那些酒瓶,道:“铁兄有没有看见这些酒瓶。” 铁虎道:“看见,与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我追着那个红衣怪人,不错是追到了这边丁家,萧立也看见那个红衣怪人越墙跳了过来丁家这边。” 铁虎说道:“偌,丁鹤不就是身穿红衣?” 龙飞道:“可是紫竺与我进来书斋的时候,他已经醉倒地上。” 铁虎又道:“那是他故意醉给你们看的。” 龙飞道:“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他怎能喝得下这么多瓶酒。” 铁虎道:“喝一瓶,倒一瓶难道下成吗?” 龙飞道:“当时他的确已经烂醉如泥了。”铁虎笑笑道:“有些人一瓶酒喝下就支持不住,变成滚地葫芦了。” 龙飞闭上嘴巴。 铁虎接道:“冰魄散创自唐十三,唐十三却死在丁鹤剑下,那么冰魄散落在丁鹤手上,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龙飞叹了一口气。 铁虎又道:“萧若愚不会下认识丁鹤的。” 龙飞道:“嗯。” 铁虎道:“丁鹤却相信他也意料不到萧若愚竟会在义庄内玩耍,发现了他装神扮鬼的秘密。” 龙飞道:“嗯。” 铁虎道:“邻家的丁伯伯竟然会装神扮鬼,在萧若愚这个白痴来说,是不是很奇怪?” 龙飞道:“应该是。” 铁虎道:“丁伯伯既然可以装神扮鬼吓人,他当然也可以才是,所以他当时就有,为什么他不可以装神扮鬼吓人这一句话。” 龙飞不能不承认铁虎分析得实在很有道理。 铁虎接道:“也就在这个时候,丁鹤已经到来,他一心想看看自己昨夜的所为有什么效果,却听到了萧若愚那番说话,知道他的秘密被萧若愚无意发现,于是就施放冰魄散,暗算萧若愚以图灭口!” 龙飞道:“说下去。” 铁虎道:“到被你穷追不舍,于是就先入萧家庄引开你的注意,再溜返书斋假装醉酒。” 他一顿接着道:“可是他仍然放心不下!” 龙飞道:“你是说那些冰魄散的效果吗?” 铁虎道:“冰魄散并非他自己的东西,能否毒杀萧若愚在他实在是一个问题,而他却又分身不下,于是暗中早已通知了他的手下,也就是现在倒在他剑下这个红衣人前去一看究竟。” 龙飞并没有插口。 铁虎又道:“他这个手下赶到了义庄,却发觉萧立已经先一步赶到,而且验出萧若愚乃中了冰魄散,去找『妙手回舂』华方,及听萧立叫我们将萧若愚送回家来,正中下怀,于是就先行偷入萧家庄,藏身木像内,出其下意,格杀萧若愚,逃回来这边。” 龙飞道:“好像这样的一个得力助手,杀了岂不是可惜得很?” 铁虎道:“不杀却会泄漏自己的秘密,权衡轻重,利用的价值既然也已没有,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一顿又说道:“他这个手下万料下到他竟然会杀人灭口,冷下提防,就被他一剑刺中咽喉,可是他这个手下到底武功高强,临死仍然回砍他一刀!” 龙飞又不作声。 铁虎冷笑道:“他惟恐萧若愚不死,利刀之上再加冰魄散,结果自己也伤在这张刀与那些冰魄散之下,岂非就是报应了。” 龙飞仍不作声。 铁虎一脸得色,仰天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虽然是一句老话,却永远合用的。” 龙飞终开口道:“铁兄似乎疏忽了一件事。” 铁虎道:“什么事?” 龙飞道:“我这位师叔何以被称『一剑勾魂』!” 铁虎道:“这相信就是因为他出手毒辣,一剑便要人性命了。” 龙飞道:“不错,在他的剑下从无活口!” 铁虎道:“若不是如此手辣心狠,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龙飞道:“既然一剑勾魂,这个所谓他的手下,若被他一剑刺中咽喉之后,又焉有能力回砍他一刀?” 铁虎道:“龙兄也疏忽了一件事。” 龙飞道:“你是说,我师叔喝了那么多酒。” 铁虎道:“一个人醉酒之下,出手难免就没有平日那么准确。” 龙飞道:“伤口可是在腰后。” 铁虎道:“他一剑刺中对方咽喉,自然就以为对方必死,拔剑转身,准备将剑入鞘,亦是很自然的举动。” 龙飞微喟道:“但亦有可能,是那个怪人突来暗算,一刀砍在我师叔腰后,我师叔负伤之下,才反手一剑穿透了他的咽喉。” 铁虎叹息道:“龙兄的心情,我非常明白,丁鹤不管怎样,毕竟还是龙兄的师叔。” 龙飞苦笑。 铁虎接道:“可是那句话龙兄也听到了。” 龙飞苦笑。 铁虎道:“那句话,总不成是对我们说的。” 龙飞道:“是也未可知。” 铁虎冷笑道:“他既然认识丁鹤,当然不会不清楚丁鹤的手段,明知丁鹤剑下从无活口,一剑勾魂,还要冒险去砍丁鹤一刀,目的只是在让我们听到那句话,使我们在怀疑丁鹤,有没有这种道理?” 龙飞无言。 铁虎沉声道:“从方才欲杀萧若愚那一刀,与及那个人身形的迅速矫活看来,他的武功只怕绝不在你之下。” 龙飞道:“应该是。” 铁虎道:“以他的武功,是否用得着如此冒险嫁祸丁鹤,赔上自己的性命?” 龙飞实在说不过铁虎,因为铁虎的说话实在很有道理。 他叹了一口气,将丁鹤抱起来,在旁边那张竹榻放下,道:“要证明这件事很容易。” 铁虎道:“等丁鹤醒来?” 龙飞道:“嗯。” 铁虎问道:“你以为他还有多少分生机!” 龙飞道:“萧若愚的内功未必比得上他。” “你是说,萧若愚能够不为冰魄散所伤,丁鹤也应该能够?” 龙飞道:“不错。” 他说得虽然肯定;心里其实也不大清楚。 丁鹤的面色这时候亦已苍白了起来,伤口附近的肌肉更是死鱼肉般,龙飞将他抱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与抱着一个死人并没有分别。 龙飞方才也接触过萧若愚,两个人比较,丁鹤显然就严重得多。 铁虎也瞧出来了,上前伸手往丁鹤的额角探了探,道:“萧若愚虽然也中了冰魄散的毒,情况并没有这样恶劣。” 龙飞道:“并没有。” “你当然知道原因何在。” “嗯。” “萧若愚只是被冰魄散喷中,他却是被冰魄散直接进入血肉之内!” “但无论如何,他仍然未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复原的希望。” “哦。” “药医不死病。” “妙手回春华方?” “萧立岂非正前去找他来。” “他本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奔波,现在却变了为杀子的仇人,造化弄人,果真至此?”铁虎实在想笑,却又笑下出来! 龙飞摇头道:“在未能够完全证实之前,铁兄还是不要太武断。” 铁虎一怔,大笑道:“龙兄,铁某是怎样的人,现在你还未清楚么?”龙飞一笑。 铁虎笑接道:“做我这种工作的人,本来就是以证据为重。” 他的笑容忽然一敛,道:“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对于你这位师叔很下利。” 龙飞道:“这若是怪人先动手,杀他也只是自卫杀人。” 铁虎道:“若是这怪人先动手,你这位师叔自然就是无辜的。” 龙飞道:“到底怎样很快就会有一个清楚明白。” 铁虎道:“萧立未必找得到华方。” 龙飞微喟道:“好像他那样一个名医,每日要应付的病人固然不少,要找他出诊的病人是必也是很多,找不到那也不奇怪。” 铁虎道:“倘若真的是找不到,或者回来已不是时候,以你看,你这位师叔,是否还能够生存下去?” 龙飞沉吟了一会,皱眉道:“以他现在的情形看来,那种冰魄散的毒性实在是厉害得很,找下到华方的话,我师叔这条生命,只怕丢定了。” 铁虎哮喃道:“这样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龙飞淡然一笑,道:“铁兄始终是那种观念。” 铁虎说道:“要改变我的观念也不困难只要找出证据,证明他并非杀人灭口。” 龙飞叹息道:“找实在想下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铁虎道:“你又不提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道他的心事?” 龙飞道:“这样做对他实在也没有好处。” 铁虎道:“若是你能够看得出来,就不是好处的了。” 龙飞一再叹息,道:“凭他的武功,如果真的与萧立有仇,尽可以找萧立当面解决。” 铁虎说道:“或者他知道并非萧立之敌。” 龙飞道:“纵然如此,也没有理由迁怒了萧立的儿子。” 铁虎道:“焉知他与萧立之间结下了什么仇怨。” 龙飞沉默了下去。 萧立与丁鹤之间,由亲密变成生疏,甚至于不相往来,是铁一般的事实。 白仙君三年前死亡,萧立甚至也下通知丁鹤一声,这也是事实。 从种种迹象看来,两人之间的友情,毫无疑问,早已终结。 一双曾经出生入死,联袂闯荡江湖的朋友变成这样,当然不会没有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 龙飞虽然不知道,但也想得到,其中一定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两人之一的所为是必令对力很反感,很愤怒,乃至于不惜断绝来往。 错在萧立抑或丁鹤? 主动与丁鹤疏远的显然就是萧立,莫非就错在丁鹤? 丁鹤到底做出了什么对不起萧立的事情? 白仙君!是否因为白仙君? 龙飞忽然想到白仙君,一种很奇怪的念头连随在他的脑海中浮上来。 不成丁鹤师叔竟染指那位生死之交的妻子? 丁鹤师叔怎会是这种人? 龙飞却又想不出第二个更为合理的原因。 事赏,的确是有这种迹象。 龙飞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伤脑筋。 铁虎也发觉他神态有异,盯稳了龙飞,似乎想从他的神态瞧出龙飞的心意。 他当然瞧不出来。 因为他虽然办案经验丰富,明察秋毫,并没有一双魔眼。 龙飞却没有在意。 在这片刻里,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铁虎这个人的存在。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铁虎立即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龙飞道:“不知道还好。” 铁虎追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龙飞道:“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铁虎瞪眼道:“你知否知情不报,是什么罪名?” 龙飞拂手道:“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吧。” 铁虎道:“你不说我其实也没有办法,总不成打你八十大板。” 龙飞道:“事直上我知道得并不多,也仍未想通。” 铁虎道:“说出来听听,或者我想得通。” 龙飞道:“在未能够确实之前,这件事我还是暂时保留。” 铁虎道:“什么时候你也变成这样子婆妈。” 龙飞道:“这关系两个人的名誉。” 铁虎仍不肯罢休,道:“我又不是什么人,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个性,我这个人的嘴巴向来很密。” 龙飞摇头道:“如果是事实,我定会说的,你心急什么?” 铁虎顿足道:“真拿你没有办法。” 龙飞目光一转,说道:“现在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倒在地上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铁虎一怔道:“我险些忘了这一件事。” 他连随蹲下身子,仔细的打量起那个人来。 惨绿的脸庞,恐怖的蛇鳞。 铁虎打了一个寒噤,道:“人怎会这样子?” 龙飞道:“戴上面具手套就会这样子了。” 他亦蹲下了身子。 铁虎诧异道:“你怎知道他是戴上了面具手套?” 这个人的疑问实在重。 龙飞叹息道:“我只是怀疑而已。” 铁虎也知道自己实在重了些,苦笑道:“你也莫怪我,天生我就是这样多疑。” 龙飞道:“所以你不做捕吏,实在是那一行的损失。” 铁虎道:“幸好我就是干那一行。” 龙飞目光转回那个怪人的面上,道:“到底是不是面具手套,立即就会知道了。” 他一双手连随落在那个怪人的面上。 铁虎看在眼内,道:“我现在实在有些佩服你了。” 语声未落,龙飞已将怪人那张满布蛇鳞,惨绿色的脸庞缓缓的揭起来。 铁虎看着兴旧的嚷道:“果然是一张面具。” 龙飞那刹那却如遭雷殛,整个人呆住在那里,目光亦凝结,眼瞳中充满疑惑。 那张怪脸之下事赏是另有一张脸庞。 不是惨绿色,也没有蛇鳞,完全是一张正常人的脸庞。 这张脸庞在他绝不陌生。 他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司马怒。 “快刀”司马怒! 第十六章 谜 秋风吹入了书斋。 秋后虽然就冬来,但这个时候的秋风并不冷。 龙飞给这阵风一吹,却由心寒了出来,混身的血液也彷佛在凝结! 怎会是司马怒? 龙飞实在奇怪之极。 铁虎连随拿起了司马怒的左手,将衣袖卷起来。 鳞片只长到腕上三寸。 铁虎手一揭一剥,就剥下了一支手套来,他更加兴奋,连声道:“假的,都是假的。” 龙飞不作声。 那支手套与那头面具一样,很精致,很柔软,紧贴着原来肌肤,即使是近在咫尺,也不容易瞧出来。 铁虎反覆细看了几遍,才将那支手套放下,转将那张面具拿起来,亦细看了几遍。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巧夺天工,不知又是出自那位名匠之手。” 龙飞仍然默不作声,始终盯着司马怒的脸庞,彷佛要瞧进司马怒的脑海深处,找出他真正的意图来。 他当然也瞧不出来。 因为他同样也没有一双魔眼。 司马怒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甘心,但眼神呆滞之极。 死人的眼神也根本就没有所谓呆滞不呆滞的了。 他非独眼神呆滞,面容亦呆板之极,既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白痴一样。 莫非他就是白痴一样,木然瞪着丁鹤那一剑刺入自己的咽喉,就像萧若愚在义庄那儿由得龙飞将他的穴道封闭? 萧若愚毫无疑问是一个白痴。 司马怒却毫无疑问绝对不是。 可是这白痴一样的眼神,白痴一样的面容,又能够告诉龙飞什么? 这时候的龙飞,亦有若白痴一样了。 风吹萧索。 龙飞陷入沉思之中。 铁虎终于察觉到了,脱口唤道:“龙兄。” 龙飞没有反应。 铁虎振亢呼道:“龙兄。” 他平日打惯了官腔,嗓门当然是不小,振亢一呼,简直有若半空响了一个闷雷。 龙飞彷如梦中惊醒,失声道:“什么事?” 铁虎道:“我正要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事。” 铁虎道:“方才你就像见鬼一样,倒给我吓了一跳。” 龙飞叹气道:“事情确是越来越复杂了。” 铁虎心念一动,道:“你莫非认识这个人?” 龙飞点头。 铁虎道:“他是谁?” 龙飞道:“司马怒。” “快刀司马怒?” “正是。” “怪不得凌空一刀,飞取萧若愚首级,如此凌厉,如此准确。” 龙飞又沉默了下去。 铁虎喟然接道:“快刀夺魄,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淡然一笑! 铁虎忽然省起了一件事,道:“听说他约了你在断肠坡决斗?” “这是事实。”龙飞反问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铁虎道:“那是江湖上的朋友,传来的消息。” 一顿接着道:“却是不知道正确的日期。” 龙飞道:“在前天。” 铁虎道:“他可有依约前去?” 龙飞道:“有。” “结果如何?” “我幸胜他半招。” “你小子就是谦虚,依我看,你准是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是我。” “这必是他不服输,缠着你拚命,你既不想杀他,又不想令他太难堪。” 铁虎这个人的脑筋有时候就是如此灵活。 铁虎淡然一笑。 铁虎连随就一呆,道:“这真是奇哉怪也。” 龙飞道:“他没有理由跟我那位师叔合作的,是不是?” 铁虎说道:“这在他也许认为是两回事。” 龙飞道:“这件事你也许想得通,我就想不通了。” 铁虎苦笑。 现在他何曾不是脑袋之内塞了几斤砂一样,一窍不通。 龙飞又叹了一口气,手落在司马怒双眼的眼盖之上,一抹,将司马怒的眼盖抹下来! 也就在那刹那之间,他整个身子猛一震。 然后他就像猎犬一样,鼻子不停的抽动起来! 铁虎看见奇怪,问道:“你在嗅什么呢?” 龙飞没有作声,鼻子几乎触及司马怒的衣衫。 铁虎一个鼻子不由也抽动起来。 他嗅了一会,除了血腥味,并没有嗅到什么。 龙飞即时目光一转,道:“你嗅到了什么?” 铁虎道:“血腥味。” 龙飞道:“此外呢?” 铁虎道:“没有了。” 龙飞道:“嗯。” 铁虎道:“除了血腥味,难道你还嗅到了什么?” 龙飞摇头。 铁虎道:“这是说,我的鼻子并没有问题。” 龙飞道:“我们的鼻子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司马怒。” 铁虎不明白。 龙飞突然斩钉截铁的道:“司马怒并不是杀萧若愚的人。” 铁虎更奇怪,道:“你莫非是说,他并不是我们方才追拿的那个红衣人?” 龙飞道:“应该不是。” 铁虎一怔,道:“应该?你又凭什么这样肯定他不是?” 龙飞缓缓的站起身子。 铁虎跟着站起来,一双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盯在龙飞面上! 龙飞眼望窗外忽问道:“那个红衣人是怎样出现的?” 铁虎道:“他藏身那尊水月观音的木像内,突然震碎木像飞出来杀人。” 龙飞又问道:“那尊木像你可知是用什么木材雕刻出来?” 铁虎不假思索,道:“檀木。” 萧立已跟他说过在早上发生的怪事,所以在安置好萧若愚之后,他除了检验萧玉郎的尸体外,也曾走到尊木像的面前,仔细检验了一遍。 若非是别人的屋子,他当时说不定就会将那尊木像搬下来,研究一下那条黑蜥蜴如何藏在木像的口内。 也可惜他没有这样做,否则他必定发现有人藏身在木像内。 却也幸亏他没有那样做,否则必定第一个死在刀下。 “檀木”两个字出口,铁虎就一怔。 龙飞盯着他,道:“你现在总该明白的了。” 铁虎点头,道:“一个人藏在檀木中那么久,衣衫与身上总该有些檀木的气味才对。” 龙飞道:“我们在司马怒的身上却嗅不到檀香的气味。” “不错不错。”铁虎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他又明白了什么? 龙飞盯稳了铁虎! 铁虎旋即打了一个哈哈,道:“好一条连环计,丁鹤呀丁鹤,你也可谓老谋深算了。” 这一次轮到龙飞怔住。 铁虎笑接道:“杀人的是丁鹤,不是司马怒。” 龙飞道:“哦?” 铁虎道:“丁鹤知道你我都在那边,恐防一时间摆脱不了,所以预先安排司马怒这个人,穿着相同的衣服,准备必要时由司马怒引开我们的注意,好教他从容开脱。” 龙飞叹了一口气。 铁虎还有说话:“及至他发觉我们都追他不到,心念又一转,索性来一个杀人灭口,也藉此嫁祸于司马怒,谁知道弄巧反拙,一个不小心,自己也挨了一刀。” 龙飞又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清楚再跟我说。” 铁虎一呆。 龙飞叹着气接道:“时间不配合,是一个问题,醉酒也是一个问题,你若是仍然有怀疑,不妨过去嗅嗅丁鹤的身上是否有檀木气味。” 铁虎真的走过去嗅嗅。 嗅得很仔细。 到他将头抬起来,神情已有如傻瓜一样。 龙飞笑问道:“噢到了檀木气味没有呢?” 铁虎摇头苦笑,道:“我现在真的给这件事弄糊涂了。” 龙飞的笑也是苦笑,道:“糊涂的并不是你一个人。” 铁虎忽然道:“小龙,你一向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你一向也是的。” 铁虎道:“比你仍然差一筹。” 龙飞奇怪道:“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谦虚了。” 铁虎道:“现在。” 龙飞道:“你就是不谦虚,这件事我也是不会就这样罢手,继续伤脑筋,穷追究竟的。” 铁虎叹息道:“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龙飞道:“你以为我就不是。” 铁虎只有叹息。 铁虎又呆在那里。 司马怒怎会在这里出现? 他若非同谋,怎会穿上这种红衣服?怎会戴上那张面具?那对手套? 为什么他要刀斩丁鹤,莫非就真如铁虎所说,是丁鹤拔剑杀他灭口在先,他临死反斩丁鹤一刀,丁鹤一个不神,又醉酒之下,以至司马怒仍然有反击的余力,伤在司马怒刀下? 司马怒狂呼丁鹤杀人灭口,难道就真的一如所说? 丁鹤又为何那样做? 若是以檀木气味为凭,杀人的就既非司马怒,也非丁鹤,难道还有第三者吗? 这个第三者又是谁? 莫非藏身木像之中,不一定染有檀木气味? 连这一点龙飞都已不敢肯定了。 谜! 不可解的谜! 第十七章 地道 秋风仍然是那么肃索。 龙飞心头的寒意更加重了。 他仔细的将这雨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思量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一些结果也没有。 铁虎呆呆的在旁边望着龙飞,也在想,当然也同样没有结果! 他知道的事情本来就没龙飞那么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飞的眼睛才见转动,目光落在书斋左侧那扇屏风之上。 月夜,孤松,一鹤飞来。 一股难言的孤独幽然从屏风上那幅画散发出来。 丁鹤昨夜就是在这屏风之旁,幽灵般出现。 龙飞倏的举步向那扇屏风走过去。 一个奇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屏风后什么也没有! 龙飞缓步踱了一个圈,忽然在屏风后面伏下,以剑柄敲击地面。 一下又一下。 铁虎已跟了过来,奇怪的望着龙飞。 他实在不明白! 忽然── “空的。”龙飞一声呻吟! 铁虎脱口道:“你在说什么?” 龙飞呻吟着道:“这下面是空的。” 铁虎道:“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下面可能有一条地道。” “地道?”铁虎一怔! 龙飞也不多说,一翻腕,剑尖向下刺落。 剑刺入一块方砖正中,缓缓的深入,猛一快,一下子直没入柄! 龙飞目光一闪,连随拔剑,四块方砖亦给他那支剑带了起来。 那四块方砖竟然是嵌在一块木板上! 龙飞右手抽剑,左手捏住了木板的一角,将整块木板揭起来。 下面是一个地洞,一行石阶斜斜的往下伸展! 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 铁虎只瞧得目定口呆。 龙飞即时放开捏着木板的手,道:“我们下去看看怎样?” 铁虎一愕道:“好。” 龙飞连随移步踏下去! 坚直的石阶,十二级,石阶不是平地,一条地道向前伸展。 黑暗的地道,令人嗅来不舒服的泥土气味,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剑在前,脚步接向前跨出两步! 铁虎后面亦步亦趋,忍不住问道:“这条地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龙飞心中已有数,却没有说出来,淡然道:“你就是这样子心急。” 铁虎问道:“到了尽头就清楚,是不是?” 龙飞道:“还用问?” 铁虎道:“你那些火摺子呢?” 话口未完,一个火摺子已在龙飞手中亮起来。 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地道。 那是一条完全用人工开出来的地道,四面都砌上完整的石块,砌得非常整齐。 虽然并不怎样宽阔,这条地道所化费的人力财力,可以肯定,也颇钜大。 石壁上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这条地道显然已有相当日子。 每隔两丈,石壁左右就交替嵌着一盏石灯座。 灯座上竟然还有灯油,却已经完全变色。 铁虎行走间,忍不住又问道:“是谁在这里开了这条地道?” 龙飞道:“你怎么问我?” 铁虎苦笑! 龙飞脚步不停,步伐始终如一,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一步比一步沉重。 地道并不怎样长,那个火摺子尚未烧尽,在他们的眼睛又出现了一道石阶! 一样的石阶,十二级。 龙飞拾级而上,左手一挥,熄了火摺子,接住往上一推。 依呀的一声,给他推开了一道进口那道一样的暗门。 四块方砖,嵌在一块木板之上,他们从这道暗门出来,就置身一座小楼之中。 精致的小楼,一切在他们,都绝不陌生。 这座小楼也就是萧家庄那个荒废的院子中的那座小楼! 也就是白仙君以前住的地方。 龙飞目光一转,剑“叮”的入鞘,横移两步,在一张椅子坐下,呆若木鸡。 铁虎跟着从石级上来,看见这座小楼,立刻就笑开脸庞。 笑得很开心,就像突然发现家里的老母鸡突然生下了一颗大鸡蛋。 而且还是金鸡蛋。 他负手在楼中踱了两圈,忍不住地打了两个哈哈,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龙飞却只有叹息! 他虽然已推测到地道的出口必然在这座小楼之内,可是仍存着一丝希望。 这一丝希望现在都已灭绝! 昨夜突然出现的那个蓝衣人就是丁鹤。 那道暗门在他偷窥的那扇窗户的另一侧,在他的视线之外,所以丁鹤的出现,在他有突然的感觉。事实丁鹤并不会隐身,只是从地道出来。 地道与那边书斋相连,出口在那扇屏风之后,也所以丁鹤本来下在书斋之中,却能够突然幽灵一样地出现在屏风之旁。 龙飞连随又省起丁鹤昨夜一见白仙君,冲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们之间莫非…… 龙飞心头一阵刺痛。 丁鹤是他的师叔,是他未来的岳父,也是他有生以来除了授业恩师之外,最尊敬的长辈!他实在难以想像,丁鹤竟然会做出这种染指朋友妻子的事情。 这难道就是他们交恶的原因? 龙飞叹息在心中! 但,丁鹤为什么昨夜到来? 萧若愚何以作白仙君装束? 丁鹤那支手指又断在何人手下? 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 黑蜥蜴的出现,到底是人为?抑或是在萧立枪下那条蜥蜴的冤魂作祟? 龙飞忽然发觉,所有人都显然有些失常! 萧若愚虽然是个白痴也没有例外! 司马怒更就不在话下! 至于萧玉郎男扮女装,化成母亲一样与丁鹤相见,更就是接近疯狂的举动。 难道真的是那一条黑蜥蜴的冤魂在作祟? 龙飞不禁又有一种感觉! 感觉他也有些失常了。 铁虎却没有这种感觉,又打了一个哈哈,道:“什么黑蜥蜴作祟?完全是丁鹤在弄鬼。” 龙飞不置议。 铁虎接道:“昨夜那些人突然失踪,其实是由地道离开。” 他旋即问道:“你知否丁鹤为什么要开设那条地道?” 龙飞没有回答他! 铁虎又说道:“你方才的说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龙飞道:“哦?” 铁虎沉声道:“那的确关系两个人的名誉。” 龙飞叹了一口气。 铁虎目光一扫,道:“这座小楼本来是白仙君居住的地方,在这座小楼底下,却有一条地道与隔壁丁鹤的书斋相通,你说这暗示什么?” 龙飞道:“以你看?” 铁虎道:“丁鹤与白仙君之间可能有私情。” 龙飞并没有分辨,因为其实他也在这样怀疑。 铁虎又嘟喃道:“萧立并不是一个傻瓜。” 龙飞道:“事赏也不像。”1铁虎道:“纸包不住火,萧立是必知道了,所以才日渐疏远丁鹤。” 龙飞道:“似乎就是这样了。” 铁虎接道:“丁鹤却念念下忘白仙君,由妒生恨,但又慑于萧立追命三枪,不敢明来,至白仙君一死,一腔愤恨就落在萧玉郎兄弟身上。” 龙飞道:“他应该找萧立才合理。” 龙飞面色一沉,道:“萧玉郎兄弟却也是白仙君的儿子,爱屋及乌,他没有理由下得了这种辣手。” 铁虎道:“但除了如此,他还有什么能够打击萧立?” 他冷冷接道:“老年丧子,已经是人间惨事,何况一死就两个,你也看到了,萧立不是已伤心欲绝?” 龙飞无言! 龙飞一声叹息! 铁虎又说道:“无毒不丈夫,好一个丁鹤,也亏他做得出来。” 龙飞叹息道:“以我师叔的武功,要杀萧立也许还不成,但杀萧玉郎这两兄弟,应该是迎刃有余。” 铁虎道:“应该是。” 龙飞道:“如此又何须装神扮鬼!” 铁虎道:“他装神扮鬼,目的并非在杀萧玉郎兄弟这么简单,乃藉此崩溃萧立的精神,以便一剑勾掉萧立的魂魄。” 龙飞叹息道:“这也有道理。” 铁虎道:“他惟恐仍然对付不了萧立,找来司马怒这个助手。” 龙飞道:“司马怒与我……” 铁虎截口道:“你是你,丁鹤是丁鹤,在司马怒来说,这是两件事情。” 龙飞道:“司马怒好歹也是一条汉子,怎肯应承他做这种事?” 铁虎道:“他当然有办法打动司马怒的心,譬如用珠宝,甚至用他的女儿。” 龙飞苦笑道:“他已给你越说越卑鄙了。” 铁虎正色道:“一个谋人妻,杀人子的人,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 龙飞道:“那没有理由招惹到我头上来。” 铁虎道:“你与那辆马车的相遇也许只是偶然。” 龙飞道:“还有呢?” 铁虎道:“藉你证明,这只是蜥蜴作祟。” 他连随又问道:“他是你的师叔是不是?” 龙飞道:“事赏是。” 铁虎又问道:“你本来相信他这个人是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是不是?” 龙飞点头。 铁虎道:“所以如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你就一定会挺身而出,替他证明那只是黑蜥蜴作怪,与他没有关系的是不是?” 龙飞只有黠头。 铁虎拍案道:“这就是了,你还不明白。” 龙飞摇头苦笑道:“仍然不明白。” 铁虎叹了一口气,道:“告诉我,除了萧立之外,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萧立曾经刺死一条黑蜥蜴?” 龙飞道:“相信没有了。” 铁虎道:“这应该明白了吧?” 龙飞亦自叹了一口气。 铁虎还有说话:“以你看,萧立可像一个疯子?” “不像。” “虎毒不食子,萧立既不是疯子,怎会杀掉自己的两个儿子呢?” “嗯!” “既不是萧立,那就是丁鹤,很简单,是不是!” “那也许真的是蜥蜴作祟。”龙飞竟然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出口,就连龙飞自己也一呆。 铁虎也一呆,怪笑道:“你不是一向都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 龙飞道:“不相信不等于没有。” 铁虎大笑! 龙飞道:“最低限度有两件事情,我们不能够解释。” 铁虎道:“那两件!” 龙飞道:“萧玉郎为什么扮成他母亲那样在这儿与丁鹤见面?” 铁虎摸摸下巴胡子,一声不发。 龙飞接说道:“那个木像何以会说话?” 铁虎叹息道:“你不会听错的吧?” 龙飞道:“何三看守义庄那个仵工也听到。” 铁虎又一声叹息,狠狠在下巴拔了根胡子,骂着道:“这事怎样这样复杂?” 他方才平静的脑海又波涛起来。 龙飞的思潮何尝不是乱草一样,他摇头苦笑一下。道“看来我们还是等华方到来。” 铁虎道:“也许现在已到了。” 龙飞道:“走。”举步向楼外走去。 铁虎也只有举步。 天色已经暗下来! 黄昏不远。 第十八章 药医不死病 风更急。 雨忽然落下。 秋雨萧素,秋意更浓。 风中也有了寒意。 转出月洞门,一踏进前院,龙飞、铁虎更有如坠进冰水之中。 四个捕快东斜西侧的倒在花树丛中。 龙飞掠前去,抓起其中一人一望,皱眉道:“是谁下的手?” 铁虎急急追前道:“怎样了?” 龙飞道:“被封了穴道!”手一翻一拍,先拍开手中那个捕快被封住的穴道,身形如飞一转,将其余三个捕快的穴道也都一一拍开。那四个捕快悠悠醒转,全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铁虎立即喝问道:“是谁封住你们的穴道?” 四个捕快好像这时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却全都摇头。 铁虎手指一指,道:“你说!” 被他指着的那个捕快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眼前一花,便什么也都不知道。” 铁虎道:“人影也不见?” 四个捕快一齐摇头。 铁虎怒道:“饭桶!” 龙飞听到这里,身形一起,扑入大堂,铁虎不暇再问,忙亦扑了进去。 大堂内也倒着四个捕快。 白三娘在八仙桌的旁边,萧若愚的人头,没有头的尸体仍然在桌面上。 血已经停止外流,却仍未凝结。 紫竺呢! 龙飞放目四顾,四顾不见紫竺,心里一急,脱口呼道:“紫竺!紫竺!” 没有回答。 龙飞身形飞闪,迅速在那四个捕快身旁掠过。 那四个捕快都是被封住了穴道。 龙飞一一将他们被封住的穴道拍开,连随抓住了最后一人的肩膀,摇着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捕快给摇得昏头昏脑,好容易才恢复过来,却反而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轻叱道:“是谁将你们穴道封住了?” 那个捕快一呆道:“穴道封住?我可不清楚。” 龙飞目光一扫,道:“你们都不见有他人进来?” 众捕快尽皆摇头。 龙飞又问道:“那你们都是听到方才那些声响进来的了?” 一个捕快道:“是!” 龙飞道:“后来可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啊!” 另一个捕快道:“我们轻功都不好,又恐怕另生变故,所以在头儿与龙大侠追出之后,立即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堂外,一批在堂内,紧守着现场。” 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训练有素的捕快。 龙飞道:“确是不见有他人进来?” 那个捕快道:“的确一个也不见。” 铁虎一旁怒叱道:“连穴道都给封住了都不知?” 那个捕快脸一红,道:“卑职的反应实在太过迟钝。” 其他的捕快齐皆垂下头来。 他们虽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武功实在都不怎样的高明。 铁虎连连顿足道:“没有用的东西。” 龙飞道:“怪不得他们。” 他连随问道:“在你们失去知觉之前,那位姑娘怎样了?” 一个捕快道:“她扶着那个老妇人在替她揉背!” 龙飞剑眉又深锁。 铁虎忽然道:“紫竺的武功如何?” 龙飞道:“也不错。” 铁虎道:“在你的所谓不错,自然就远在我这群手下之上了。” 龙飞没有否认。 铁虎道:“封住他们的穴道的也许就是她。” 龙飞苦笑道:“疑心又来了。” 铁虎道:“父亲是主谋,女儿是帮凶,是否也很合理。” 龙飞微喟道:“紫竺要离开,何须封住他们的穴道?” 铁虎道:“但……” 龙飞道:“别但了,你那些手下根本阻挡不了紫竺离开,再说,他们也不会阻挡紫竺离开,况且,在他们失去知觉之前,仍然看见紫竺在替白三娘揉背。” 铁虎道:“以你看……” 龙飞道:“必有第三者,也许就是那条黑蜥蜴的精灵化身。” 铁虎道:“那么说……” 龙飞担心的道:“紫竺只怕给封住穴道,被掳去了。” 铁虎道:“为什么?” 龙飞摇头道:“别再问我为什么,我整个脑袋早已给这三个字塞满了。” “以你看,紫竺有没有生命危险?”铁虎不禁也担心起来。 紫竺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会希望她遭受到任何的伤害。 龙飞听得铁虎那样问,苦笑道:“希望就没有。” 铁虎连随回身振亢道:“孩子们听着,立即分散去彻底搜索这幢庄院,看能否将那位姑娘找出来。” 众捕快齐声应诺,便要奔出去。 龙飞急呼道:“若是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切勿走近去。” 铁虎紧接吩咐道:“只可高声嚷!” 众捕快点头退出。 龙飞目送众捕快离开,吁了一口气,缓缓道:“铁兄你在这里等候萧立回来,小弟也四下搜索一遍!” 铁虎明白龙飞的心情,道:“丁姑娘不是命薄之相,少担心!” 龙飞苦笑道:“担心也无用。”举起了脚步。 才走出三步,庄门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一骑快马旋即夺门而入,闯了进来。 马鞍上坐着两个人。 前面一个乃是相貌古怪的老头儿,后面一个正是萧立! 萧立汗落淋漓,湿透衣衫,一手紧拥着那个老头儿,一手挥鞭。 鞭落“劈拍”,叱喝连声,健马匹蹄翻飞,箭矢也似夺过前院,冲上石阶,直闯人堂。 龙飞一眼瞥见,偏身急闪。 快马从他身旁冲过,旋即被萧立硬硬的勒住,一声长嘶,前蹄一奋一落,终于停下! 萧立连随抱着那个老头儿滚鞍下马,一声“滚”,手一带缰绳,鞭子脱手掷在马臀上那匹马负痛悲嘶,向堂外奔去。 萧立老鹰抓小鸡一样,劈胸抓住那个怪老头儿,手一指,道:“来,快替我医好若愚。” 语声一落,他整个人如遭电殛,怔在当场。 他的手指指向那张八仙桌之际,才发觉萧若愚已身首异处。 一怔他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吼:“若愚!” 整座大堂都为之震动,那个怪老头儿也彷佛为之震呆。 他却居然还能够开口说话,道:“你要我医的就是桌子上这个人?” 萧立没有回答,整个身子倏的颤抖起来。 怪老头接道:“这抱歉得很,药医下死病,这可是一个死人,我劝你,还是入黄泉找阎王爷谈谈吧。” 他非独相貌古怪,语气说话都是古里古怪。 萧立一听大怒,厉声道:“住口!”反手将那个怪老头掷向那边墙边。 铁虎不由脱口一声惊呼,以为那个怪老头的一个脑袋必定开花了,谁知道那个怪老头凌空忽然一个觔斗,竟然好好的站在那面墙壁前。 原来也是一个练家了。 铁虎力吁过一口气,萧立已霹雳喝道:“谁杀死我的儿子?谁?” 龙飞急步上前说道:“老前辈且莫激动!” 萧立目光一转,盯着那龙飞道:“你告诉我,快快告诉我!” 龙飞立即告诉萧立。 说话简短而清楚。 萧立一面听身子一面在颤抖,龙飞才将话说完,他就盯着那个碎裂的木像狂笑了起来,突然嘶声道:“仙君仙君,我待你情至义尽,纵然你不保佑我,也不应该不保佑你的儿子,怎么让妖魔鬼怪,一个又一个,将你的儿子杀死?” 语声一落,他就冲前去,双手捧起萧若愚的头颅痛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悲惨的气氛,刹那蕴斥着整个大堂。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日间两个儿子先后命丧,萧立伤心欲绝,整个人显然已经完全失去自制。 龙飞明白萧立的心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铁虎也明白,眼角竟不觉湿了。 那个怪老头呆在一旁,他瞧了一会,忽然道:“这个人原来也有毛病。” 没有人理会他。 怪老头又道:“这个毛病似乎还不是我能够医得来。” 还是没有人理会他。 怪老头摇头接道:“人既然死了,这里自然没有我的事,该走了。” 他真的举步,一步才跨出,就给龙飞叫住:“且慢!” 怪老头脚步一停,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道:“你不像有病,一些也不像。” 龙飞道:“老先生想必就是『妙手回舂』华方华老先生了。” 怪老人点头,道:“华方就是我。” 龙飞道:“听老先生有方法化解冰魄散。” 华方道:“十年前我曾经医过两个中了冰魄散的人,第一个很伤脑筋,第二个就简单了。” 龙飞道:“换句话,老先生已经能够轻易将冰魄散化解了。” 华方道:“这岂非也就是你们找我到来的原因?” 龙飞道:“正就是。” 华方道:“可惜你们要我医的人已经身首异处。” 龙飞道:“药医不死病。” 华方道:“莫非你们另外还有人又中了冰魄散?” 龙飞道:“不错。”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立忽然收住了哭声,呼道:“龙飞!” 龙飞道:“晚辈在!” 萧立一面泪痕,关心的问道:“紫竺真的是失踪了……” 龙飞道:“相信就是了。” 萧立摇头叹息道:“难道真的应了我那一句话,那条黑蜥蜴的冤魂连紫竺也不放过。” 龙飞道:“果真如此,还有天理?” 萧立仰眼望天,眼泪又流下,喃喃自语道:“天理何在,孩子何辜!” 龙飞微喟道:“老前辈千万要节哀顺变。” 萧立目光一落,忽问道:“你说谁又中了冰魄散?” 龙飞道:“是我的师叔。” “丁鹤?” “正是。” “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如此先救人,再说给我知。”萧立一顿又道:“救人要紧。” 龙飞欠身道:“是。” 铁虎旁边忍不住一竖拇指,道:“好,好汉子,俺铁虎交你这个朋友。” 萧立奇怪的望着铁虎。 龙飞即时说道:“前辈也请走一趟如何?” 萧立问道:“人在那里?” 龙飞道:“在那边书斋!” 萧立沉吟了一会,微喟道:“还是你们出去好了,我这里还要处置这两个孩子的……”他语不成声,眼泪又流下。 龙飞连随目注铁虎道:“铁兄与华老先生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铁虎望了一眼龙飞,道:“也好。”转对华方道:“老先生,请!” 华方上下打量了铁虎一眼,道:“,你是做官的?” 铁虎道:“是。” 华方道:“捕头?” 铁虎道:“老先生从何得知?” “从你的衣饰。” “哦?” “高姓大名?” “铁虎。” “听过你的姓名,人说你是一个好捕头,尽忠职守。” “理当如此。” “好,很好,请。” 铁虎连随在前面引路,临行前又望龙飞一眼。 龙飞为何要他先走一步,显然他已心中有数。 目送铁虎和华方走出大堂,龙飞尚未开口,萧立便已问道“你是否有话跟我说?” 龙飞点头道:“晚辈有件事的确想请教前辈你。” 萧立道:“说好了。” 龙飞道:“前辈为什么与我那丁师叔疏远,不相往来?” 萧立一怔,道:“不提也罢。” 龙飞道:“前辈一向爽快,何以此事独例外?” 萧立道:“告诉你,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龙飞道:“晚辈不在乎。” 萧立说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太重了。” 龙飞道:“嗯。” 萧立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还是走吧!” 龙飞道:“这件事,我始终要弄清楚的。” 萧立皱眉道:“一个人太过固执,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道:“也不是一件坏事。” 萧立叹了一口气。 龙飞接说道:“前辈,以你的直爽,有话不说是不好过啊!” 萧立道:“唔!” 龙飞道:“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话也是一样。” 萧立不觉点头。 龙飞立即道:“晚辈在洗耳恭听。” 萧立道:“这并非一件好听的事。” 龙飞道:“晚辈心中已有数。” 萧立又沉吟了一会,终于道:“我疏远丁鹤是因为……” 欲言又止。 龙飞急下及待追问:“因为什么?” 萧立面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我发觉他与我的妻子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来。” 龙飞虽然已意料之中,但听到萧立这样说,仍不由心头一沉。 萧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若是别人,我枪不定不留情,但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曾经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叫我怎样下得了手。” 他沉痛的接下去:“几十年的交情,几十年的老朋友,尽管他怎样对不起我,不将我当做朋友看待,是他的事情,我萧某人绝不会当他仇敌一枪刺杀,当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算了。” 龙飞的心头更沉重。 萧立道:“我就是因此才与他不相往来。” 龙飞道:“前辈会不会误会?” 萧立摇头道:“不错我为人鲁莽,但这事情非同小可,若非已确实,我是绝不会下此决定。”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我知道你心中仍然有所怀疑,正如我当时一样,怎也不相信丁鹤竟会是一个那样子的人。” 龙飞道:“看来的确是不像。” 萧立摇头叹息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龙飞无言。 萧立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龙飞摇头,道:“晚辈……” 萧立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龙飞垂首道:“晚辈还是告辞了”萧立道:“好,你走吧。” 龙飞道:“老前辈尚请节哀顺变。” 萧立凄然一笑,道:“不必多说。”转过身去。 龙飞黯然倒退了出去。 雨仍然在下。 龙飞步出了大堂,心头上有如压了一块巨石。 铁虎、华方竟然并没有去远,就在院子中等候,这当然是铁虎的主意。 目注龙飞走过来,走近来,铁虎一句话也没有问。 鉴貌辨色,铁虎不问也想知了。 三个人默默的向丁家走去。 丁鹤仍然在书斋那张笔榻之上,动也不一动,肌肤更苍白。 华方这才一看,就说道:“冰魄散,不错就是冰魄散。” 龙飞沉声道:“以老先生看,有没有生望?” 华方不立即回答,只在竹榻旁边坐下,伸出鸟爪一样的双手,在丁鹤的身上游移了一遍,才说道:“有。” 龙飞似喜还忧,道:“有赖老先生的一双妙手。” 华方说道:“还需一剂妙药,一把妙针!” 龙飞道:“是!” 华方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飞一遍:“积忧成疾,放开心胸的好。” 龙飞道:“嗯。” 华方道:“忧虑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龙飞欠身道:“晚辈明白了。” 华方目光转向丁鹤的腰背,道:“冰魄散已入血肉,幸亏我来得还是时候。” 他连随吩咐龙飞:“你替找先脱下病人的衣服。” 龙飞立即上前,铁虎亦自过来帮上一手。 两人很快就脱下丁鹤身上那袭红衣。 华方即时道:“内衣也脱下。” 龙飞应声将丁鹤的内衣拉起来。 才脱到一半,他的动作突然停顿,目光亦凝结。 凝结在丁鹤的左肩上。 在丁鹤后背接近左肩头的地方,赫然斜伏着一条寸许长的蜥蜴。 铁虎亦发现了,脱口道:“黑蜥蜴。” 华方奇怪道:“这不过一颗黑痣,你们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龙飞没有作声,只是盯稳了那条黑蜥蜴。 那不错是一颗黑痣,大小,形状,位置与萧玉郎身后的那一颗却竟相同。 龙飞是因此惊讶。 华方却不知道那讦多,催促道:“不要病人的命了?还不快快脱下来。” 龙飞如梦初觉,忙将丁鹤那件外衣脱下。 这瞬问他的神情变得很特别。铁虎看在眼内大感诧异,瞪着龙飞。 龙飞的嘴巴却闭得紧紧,一些也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华方并没有理会,从背后解下一个木箱。 不大不小的木箱,里面大大小小的放了好些瓶子,颜色缤粉,药香扑鼻。 华方从箱旁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长短不一,但却极之幼细的金针。 这个老头儿看样子似乎真的有几下。药医不死病。 丁鹤既然还未死,应该有希望醒转了。 何时才醒转? 第十九章 真相 夜已深。 书斋之内燃起了灯火。 药已煎敷在伤口之上,金针亦已度进了穴道一遍,丁鹤仍然还未醒转,但是肌肤已没有先前那么苍白。 华方已离开书斋,由丁鹤引去客房休息。 书斋外面的走廊烧着一壶药,两个捕快守候在旁边。其余六个捕快仍留在那边萧家庄。 他们已搜遍各处,找不到紫竺。 整个凤凰镇也没有人看见紫竺,她就像已经在人间消失,已经不存在人间。 龙飞亲自外出找寻了一遍。 得到的只是失望。 司马怒的尸体亦已被搬到走廊之上。 对于他,华方只瞧了一眼,更没有理会。 他不憧得生死人,肉白骨,所以他绝不会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药香随风吹进了书斋。 龙飞、铁虎沐在药香中,神态都显得有些疲倦,铁虎更显著。 他们对坐在竹榻之旁。 竹榻上的丁鹤仍然赤裸着身子,这是华方的吩咐。 龙飞方回来,衣衫尽湿,而且不停的滴水,一坐下,目光又落在丁鹤左肩背那颗黑痣上。 灯光照耀下,那颗黑痣有如一条活生生的黑蜥蜴,彷佛随时都会爬出来,又彷佛在吞噬丁鹤的肌肉,丁鹤的魂魄。 铁虎都看在眼内,他早已想问龙飞,一直都没有机会。 现在是机会了。 但他的口方张开,龙飞已挥手阻止,道:“铁兄,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铁虎道:“这最好不过,未知……” 龙飞再截道:“如果你不厌累赘,无妨听我再复述一次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铁虎道:“似乎你昨天说的并不很详细。” 龙飞点头道:“时间是一个问题。” 铁虎道:“现在有足够的时间了?” 龙飞道:“你听过之后,有很多事情根本无须再问我。” 铁虎道:“我会留意听好了。” 这一次,龙飞说得很详细,紫竺赤裸相对一节,在整件事情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铁虎有生以来从未听过这样诧异,这样恐怖,这样复杂的事情。 他虽然绝略已听过一次,但再次听来,仍然被深深吸引。 到龙飞将话说完,他竟然彷佛不知,犹自怔怔的望着龙飞。 “就是这样了。”龙飞以这句话来结束。 铁虎这会子,才如梦方醒,吁了一口气,重复道:“就是这样了?” 龙飞道:“嗯。” 铁虎目光转落在丁鹤那颗黑痣之上,道:“萧玉郎的背后,也有一颗这样的黑痣?” 龙飞道:“位置,形状,大小,简直就完全一样。” 铁虎嘟喃道:“难道真的是蜥蜴的作祟?” 龙飞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口气叹来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又好像另有深意。 铁虎居然听得出,道:“龙兄有话只管说。” 龙飞道:“这件事虽然如此复杂诧异,但细心一想,也不是全无头绪。” 铁虎道:“我已经想得够细心的了,现在仍然是一堆乱草也似。” 龙飞道:“这因为你亦已入局,被事情迷惑。” 铁虎苦笑道:“你难道是局外人?” “相反,”龙飞道:“你知道我方才去了那里?” 铁虎道:“我正要问你,外面下的雨并下大,你怎样像落汤鸡一样。” 龙飞道:“因为我和衣坐在溪流中,整整已浸了半个时辰。” 铁虎一呆道:“你脑袋不是有毛病的吧。” 龙飞道:“就是因为有毛病,才浸在水里。” 铁虎又一呆。 龙飞道:“你也有。” 铁虎道:“别说笑。” 龙飞道:“我浸在冷水之中半个时辰,脑袋才完全清醒。” 铁虎总算明白了。 龙飞接说道:“然后我细心分析整件事,大胆的作了几个假设。” 铁虎道:“说下去。” 龙飞徐徐说道:“第一个假设,那一个怪人在途中与我相遇绝非偶然,乃是有意!” “目的何在?” “引起我的好奇心,追下去。” “问题来了。” “你是否指那个木像能够说话?” “正是。” “我最初怀疑那副棺材有两重,有人藏在棺材的底层说话,但细心一想,又不像。” “事赏那副棺材并没有两重,在义庄那边,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你跟我说过了。” “那么木像的能够说话,你又如何解释?” “你有没有听过有所谓『腹语』?” “腹语?” “也即是以肚子来说话。” “这个我听过,也见过一个能够腹语的人。” “木像的说话,其实就是那个怪人在作腹语,所以才那么怪异,有些儿不像人声。” “有道埋。” “结果我追下去。” “主要我看还是因为那尊木像的相貌与丁姑娘一样。” 龙飞并没有否认,点头道:“这也就是那尊木像所以出现的主要目的。” “既非偶然,那辆马车就是有意在枫林等候你了?” “不错。” “可是那个怪人怎知道你那个时候必经那个地方?” “这一次我乃是专诚到来凤凰镇拜候师叔,商量一下我与紫竺的婚事,在来之前,我曾经写了一封信,托人先行送来这儿。” “给谁?” “紫竺。” “信中写了些什么?” “我何时可至。” “问题莫非就出在那封信之上?” “紫竺并没有收到那封信。” “你怀疑那封信就落在怪人的……” 龙飞断然道:“所以他知道我当日必经过那片枫林。” 铁虎道:“然则你是认为他有意引你到萧家庄后院?” “毫无疑问。” “何以见得?” “我一路策马狂追,始终都追下上,但始终都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 “哦?” “当时我那匹坐骑已经非常疲倦,越跑越慢,可是那辆车也相应慢了下去。” “也许那拖车的两匹马亦已经非常疲倦。” “以我看,要将我抛下,却是容易得很。” “也许那个怪人以为他已经将你抛下了。” “那么距离始终不变又如何解释?” “世间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 龙飞叹了一口气。 铁虎笑接道:“那个怪人也许真的有意引你到萧家庄,却又为什么?” “让我看看小楼那儿发生的种种怪事。”龙飞沉吟道:“虽然已入夜,我的行动毫无疑间仍然在他的监视之下。” “这是说他的耳目非常灵敏。” 他的武功也绝不在我之下,否则也不能将我迫下马车,以马鞭击下了我的飞环。 “有道理,有道理。” “也所以,我一踏进那个庄院,怪事就适时发生。” “水月观音的出现……” “乃是在三声猫叫之后,那三声猫叫异常恐怖。” “猫叫声本来就恐怖得很,尤其是在静夜中听来……” “那三声猫叫我却怀疑是人为。” “小楼中不是有一支黑猫?” “那支大黑貂的叫声显然就没有那么响亮凄厉。” 铁虎笑道:“你的疑心比我还童?” 龙飞沉声接着道:“猫叫声其实是暗号。” “暗号?” “那个水月观音出来。” “猫叫声是暗号,琴声又是不是?” “是!” “又是什么暗号?” “暗示我师叔从地道过来。” “哦?” 龙飞叹息道:“所以我师叔在琴声停下后不久,就在小楼中出现。” 铁虎道:“那个蓝衣人你肯定就是你师叔?” 龙飞叹息点头。 铁虎目光一闪,道:“如此……” 龙飞道:“我师叔与白仙君之间显然,显然……” 他一连说了两个显然,仍然说不下去。 铁虎明白龙飞的心情,道:“有些话你下必直说的。” 龙飞点头,接道:“那无疑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铁虎道:“最低限度白仙君也已死了三年。” 龙飞道:“我师叔却一直不知道,也所以有『想死我了』那种说话。” 铁虎“唔”一声。 龙飞道:“然后那个『白仙君』尖叫起来,白烟在楼中弥漫。” 铁虎道:“以你推测,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道:“那位『白仙君』尖叫声中,拔出利器刺向我师叔,削断了他的一支手指,他在惊惶之下,急忙从地道逃了回去。” 铁虎道:“丁鹤的武功……” 龙飞道:“他虽然武功高强,但无论如何,怎也想不到『白仙君』竟然会在不动声息中,动兵刃去刺他!” 铁虎道:“可是他应该问一问究竟才是。” 龙飞道:“那个时候第三者已经出现了。” 铁虎道:“你说过听到有第三者的笑声。” 龙飞道:“那个什么人也好,我师叔当然也会仓皇离开。” 铁虎点点头道:“毕竟作贼心虚。” 龙飞心中一痛。铁虎接道:“白烟散后,那些人与及木像屏风的消失,相信也是利用那条地道了。” 龙飞目光一闪,没有作声。 这刹那之间,他似乎又有所发现。 铁虎转问道:“那个『白仙君』当然也就是萧玉郎所化装?” 龙飞道:“嗯。” “你说他为什么化装成他母亲那样子?” “这也许并非他的主意。” “哦?” “以我看,他甚至不由自主。” 铁虎更奇怪。 龙飞的语声更低沉,道:“天竺有一种叫做『摄心术』的武功心法。” 铁虎道:“我听说过,怎么,难道你也……” 龙飞道:“我怀疑萧玉郎乃是中了摄心术,心神完全被那个怪人控制,一切的作为其实都是那个怪人的主意。” 铁虎沉吟了一会,说道:“那么他的死……” 龙飞道:“他心神既然被那个怪人控制,自杀被杀都没有分别了。” “那个怪人为何要……” “再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留下来干什么?给我们查询?”龙飞一顿道:“萧玉郎心神尽管完全被控制,在未被控制之前,仍然是有记忆的。” 铁虎点头道:“杀了他,再利用二愣子送回来,也亏他想得出来。” 龙飞道:“这件事也因此就更加诡异了。” 铁虎道:“那么蜥蜴从萧玉郎的口中爬出来,在白仙君那尊木像的口中出现,这些也都是人为的了?” 龙飞道:“也都是。” 铁虎道:“然则你以为这个又是谁?司马怒?” 龙飞道:“司马怒只是一个傀儡。” 铁虎笑笑,道:“好像司马怒这一种人……” 龙飞道:“我看他也是被摄心术所制了。” “他与你的决斗断肠坡……” “当时他是正常的。” “你是说他来到这里之后才……” “应该是。” “他无端走来这里干什么?” “找我。” “何故?” “伺机给我一刀!”龙飞皱眉道:“在离开断肠坡的时候,我看他已有不肯罢休之意。” “那索性合作就是,何苦又多此一举!” “那个怪人这一次的所为,并不是为了我,再说,司马怒那种人,是不会与人合作的,以我推测,他是必追蹑在我的身后,无意发现了那个怪人的什么秘密,却给那个怪人发觉拿下,然后再加以利用。” “杀萧若愚的果真不是他?” “檀木的气味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铁虎点头无言。 龙飞接道:“我们追着刀斩萧若愚那个红衣怪人到小楼那里,就不知所踪,表面看来乃是击碎对门那扇窗户,越窗逃去,其实乃是潜入了地道中,击碎窗户不过在引开我们的注意。”他还有说话:“当时我曾经小心的检查过窗外那一带,显然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铁虎道:“其实司马怒已经给安置在地道之内了。” 龙飞颔首道:“那个怪人进去之后就指使司马怒从地道闯入那边书斋,一面刀斩我师叔,一面呼我师叔杀人灭口!” 铁虎道:“丁鹤给斩了一刀,人从酒醉中痛醒,自然就一剑刺去!” 龙飞道:“司马怒人如白痴,自然就避不过那一剑。” 铁虎道:“那个怪人难道不怕司马怒被丁鹤拿下来?” 龙飞道:“这方面他早已考虑到。” 铁虎冷笑道:“不成丁鹤的醉酒,也是被摄心?” 龙飞道:“摄心术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的,好像我师叔那种高手,摄心术对他未必能发生作用了。” 铁虎道:“然则是不成知道丁鹤已醉倒?” “未必。” “哦?” “他若是知道我师叔醉成那样子,一定不肯让司马怒那样做。” “为什么?” “万一司马怒乱刀砍死了我师叔,我们闻声赶到去,将司马怒拿下来,岂非就前功尽费?” “可是……” “你知否我师叔何以有『一剑勾魂』之称?” “莫非他不出剑则已,一出剑就必杀人?” “一点不错。” “如此……” “好像司马怒那样子突然闯入,挥刀便砍,即使他没有醉酒,但在正常之状态之下,除非他的脑袋有毛病,否则一定会拔剑迎击!” “他的脑袋有没有毛病?” “没有。” “我也没有,所以换转我,也一样会迎击。” “司马怒倘真被摄心术所制,根本就完全不会闪避,换转你,也一样一铁链砸死他。” “即是说,无论丁鹤如何,司马怒都是死定了。” “那个怪人就是肯定司马怒必死,才敢胆来此一着。” “果真一如你所说,这个人也可谓老谋深算了。” 龙飞缓缓道:“我师叔退隐凤凰镇,不与江湖人交往,已经有十多年。” 铁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怪人若非丁鹤的老朋友,也必是丁鹤的老仇人?” 龙飞道:“朋友当然不会这样做,仇人又何需装神扮鬼?” 铁虎道:“那个怪人想必是丁鹤、萧立共同仇人,自问不是两人的对手……” 龙飞截口道:“既然是老谋深算,又怎会不知道他们两个已不相往来,尽可以个别击破?” 他淡然一笑,接道:“朋友间未必就不会结怨,朋友往往也就是仇人。” 铁虎嘟喃道:“你又在卖什么关子呢!” 龙飞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任何事情之所以发生都不会没有动机。” 铁虎道:“这件事情动机又何在?” 龙飞道:“在报复夺妻之恨!” 铁虎一怔道:“哦?谁夺谁之妻?” 龙飞道:“在这件事情之中,出现的人虽然多,有那种关系的只有三个人。” 铁虎耸然动,于是说道:“你不是在说……” 龙飞目光一落,又落在丁鹤后背那颗形如蜥蜴的黑痣之上,道:“我师叔背后的这颗黑痣与萧玉郎背后那颗位置,形状,大小,完全都一样,放开蜥蜴作祟这个可能不谈,你以为怎样才可能有这种现象发生?” 铁虎又是一怔,半晌才回答道:“遗传?” 他的神情变得很古怪,龙飞比他更古怪,哑声道:“不错,是遗传。” 铁虎吃吃地说道:“你不是怀疑丁鹤跟萧玉郎是父子的吧?” 龙飞徐徐道:“我事实如此怀疑。” 铁虎道:“那么丁鹤与白仙君之间岂非就……” 龙飞叹息道:“你不是早已如此怀疑了!” 铁虎摸着胡子,喃喃道:“地道将那座小楼与这间书斋相连在一起,要往来的确方便得很,且神不知鬼不觉。” 龙飞道:“纸又焉包得住火?” 铁虎说道:“萧立到底不是一个老糊涂。” 他一顿接道:“你方才不是说过,他告诉你是因为丁鹤与白仙君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与丁鹤疏远。” 龙飞道:“当时我仍然有些怀疑,但看了这颗黑痣……”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垂下头。 铁虎道:“萧立与丁鹤出生入死,当然不会不知道丁鹤背后有这样的一颗黑痣。” “当然。” “萧玉郎既然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不会不看萧玉郎的裸体。” “小孩子裸体的时候本来是很多,尤其是男孩子。” “他当然也不会不怀疑萧玉乃是鹤与白仙君所生,并不是自己的儿子。” “当然-”铁虎铁青着脸道“你是说,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萧立?” 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确是这样怀疑。” 铁虎怔住在那里。 整个书斋立时陷入一片寂静。 难言的寂静。 令人心寒的寂静。 夜风透窗。 铁虎倏的猛打了一个寒噤,沉声道:“萧立想必是仍不敢肯定,小楼的种种怪事,就是他意图证明丁鹤与白仙君是否有染。” 龙飞道“也许是原因之一。” 铁虎道“白仙君已经死了三年,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他只有利用萧玉郎化装白仙君?” 龙飞道:“嗯。” 铁虎道:“那么他诱你到来……” 龙飞道:“却是利用我做证人,证实我师叔乃是杀害他两个儿子的凶手。” 铁虎道:“你已经怀疑凶手就是丁鹤了。” 龙飞黠点头,道:“事实我师叔最值得可疑。” 铁虎沉吟道:“杀丁鹤之子,藉丁鹤女婿之口,证明了丁鹤的罪行,连丁鹤的女儿也劫走,若是事实,这报复也未免太狠辣了。” 龙飞叹息道:“爱妻不忠,挚友不义,岂非如此,又怎消他心头之大恨?” 铁虎皱眉道:“问题又来了。” 龙飞道:“是不是萧玉郎不是他的儿子,难怪他下此毒手,但是萧若愚……” 铁虎道:“难道也不是他的儿子?” 龙飞道:“萧若愚相信是,他却是一个白痴。” 铁虎道:“白痴又如何?” 龙飞道:“已等于死了一半,在白痴本身来说,也根本没有所谓死生,什么都一样,正常的人看来,亦有生不如死的感觉,身为父母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虎毒不食儿!” “以我看!萧立也忍心杀死萧若愚,但他处心积虑的计划,眼看就因此功亏一篑,迫使他不能不忍心痛下此毒手。” “莫非萧若愚是在义庄中瞧出了那个怪人就是萧立?” “也许他是在家中见过萧立装神扮鬼,无论是怎样也好,他说出那种说话,必有所见,知道那个怪人是他父亲。” “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 “萧若愚被杀的时候,萧立去找那位华方老先生?” “正是。” “方才我已经问过老先生,他其实已经隐居在凤凰镇郊东不远的一个村落中,离开这里并不太远,萧立除非不知道,否则没有理由去那么久,回来的时候更且大汗淋漓。” “你以为他杀人之后,溜入地道之中,指使司马怒杀进书斋,一方面嫁祸,一方面引开我们注意,才赶赴东郊,找华方回来?” 龙飞点头。 铁虎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龙飞好几遍! 龙飞一直到铁虎的眼睛停止移动,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铁虎道:“哦?” 龙飞道:“龙飞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铁虎大笑道:“到底是不是?” 龙飞手捏着前额道:“不是。” 铁虎道:“怎么你会生出这么可怕念头。” 龙飞道:“事实的本身原就是可怕得很。” 铁虎摸摸胡子道:“看来我也得走去那条小溪浸浸了。” 龙飞笑笑!他的笑容苦涩得很! 铁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你的假设果然是大胆得很!” 龙飞道:“大胆假设,细心求证,岂非就是你们的金科玉律?” 铁虎连连点头,道:“幸好你没有干我这一行。” 龙飞道:“为什么?” 铁虎人笑道:“否则那里还有我立足的余地!” 龙飞想不到铁虎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兴趣说这种笑话,不由得一怔! 铁虎接问道:“你到底一共作出了多少个假设?” 龙飞道:“这也成问题?” 铁虎摇头,正容答道:“你所作的假设我不能不承认都很有道理。” 龙飞叹息道:“可惜尽都是假设,一些证据都没有。” 铁虎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龙飞道:“所以目前你仍然宁可相信黑蜥蜴作祟这一种解释。” 铁虎道:“这一种解释的证据是不是已经足够?” 龙飞道:“最低限度活活的黑蜥蜴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见过两条。” 铁虎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萧立人看来非常豪爽,出了名是一个正直的侠客,也不像一个狡猾之徒。” 龙飞道:“看来也的确不像。” 铁虎说道:“不过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龙飞道:“所以你对他仍然还有些怀疑。” 铁虎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对于任何人我都有些怀疑!” 龙飞笑笑不语。 铁虎一皱眉,又说道:“以萧立性情的刚直,似乎没有理由会想得出这种诡讦。” 龙飞说道:“萧立性情看来不错是刚直得很,但绝非你说的那么脑筋不懂得转弯?” 铁虎道:“从那里见得?” 龙飞道:“从他的夺命三枪!” 铁虎道:“你跟他交过手了?” 龙飞摇头道:“你忘了我跟萧若愚在义庄之内曾经交过手?” 铁虎恍然道:“嗯。” 龙飞道:“萧若愚的武功,乃是得自萧立的真传,当时他所使用的毫无疑问就是夺命三枪中的招数。” 铁虎道:“应该就是了。” 龙飞道:“萧立果真一如你说的那么刚直,又怎会想得出那么诡异的枪法。” “不错不错!”铁虎连连黜头。 龙飞叹息道:“事情果真一如我假设,那么这个人思想的灵活,毫无疑问绝非一般人能及,我们要找到他的犯罪证据,只怕不容易。” 铁虎却大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龙飞道:“话是这样说。” 铁虎道:“凭我的经验,以及你的聪明,事情倘真一如你的假设,迟早一定会被我们找出证据来的!” 龙飞道:“到时候就是能够将他绳之于法,又有什么用?” 铁虎道:“话不是……” 龙飞道:“也许他完全达到目的之后,自动将真相告诉我们。” 铁虎道:“哦……” 龙飞道:“你干了那么多年捕头,难道还不明白罪犯的心理。” 铁虎道:“一般来说,在目的达到之后,大都会乐极忘形,甚至于惟恐他人不知。” 龙飞道:“一件罪案的解决,成功的地方,并不在于破案拿人,乃在于防范未然。” 铁虎苦笑道:“这件事情的开始,可是一些迹象也没有。” 龙飞道:“所以一开始,我们便已失败了一半。” 铁虎道:“这却是无可奈何。” 龙飞说道:“因为我们都没有一双天眼!” 铁虎微喟道:“所以这种失败在我来说已经习惯。” 铁虎亦自一声微喟,道:“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仍然未结束,仍然在进行,都知道又一个人面临死亡,却是一些也都不知道能否及时制止。” 铁虎道:“你是说紫竺。” 龙飞无言颔首,忧形于色! 铁虎道:“以你看,她现在仍然生存吗?” 龙飞道:“希望就如此。” 铁虎道:“你浸在溪水之中那么久,有没有想到她可能被藏在什么地方?” 龙飞面上忧虑之色更浓,道:“现在我仍然茫无头绪。” 铁虎忽然打了一个哈哈,道:“吉人自有天相,小龙你也不必过虑。” 龙飞淡然一笑,缓缓站起身子。 铁虎急问道:“你又要往那里去?” 龙飞道:“到院外走走。” 铁虎道:“散散心也好。” 他连随亦站起来,道:“我也得到外面走一趟,教手下儿郎小心一下萧立的行动。” 龙飞并没有异议,举步走出去。 夜更深,距离黎明仍然有一段时候。 漫漫长夜,如何待到破晓? 第二十章 棺中棺 龙飞负手漫步院中,仰眼望天,眉宇之间,忧虑之色,丝毫未褪! 紫竺何在? 苦雨凄风。 午前。 两副棺材先后从萧家庄抬出来,萧立一身白衣,紧跟在棺材之后! 没有眼泪,没有表情,他的一个身子仍然标枪也似挺直,一张脸却已纸白,眼瞳之内也满布血丝。 接连的惨变,似乎并没有将这条铁汉击倒,经过一夜的休息,他激动的心情,显然已平静了下来! 凄风吹起了他的衣衫,苦雨打湿了他的衣衫。 有谁知道他内心现在的感受? 白三娘送出门外,哭倒在门外! 哭声已嘶哑。 她整个人都已经崩溃。 铁虎手下的一个捕快无言扶住白三娘,一双眼似乎已湿了。 入非草木,谁孰无情? 没有亲属,没有朋友,扶棺的就只有萧立一人。 凄凉而孤独! 棺材已埋下,黄土已掩上,墓碑已竖起。 萧立仰眼望天,一身水湿,一脸水湿,也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 仵工已全都离开,只剩下萧立一人。 是那么凄凉,是那么孤独! 香火已熄灭,纸钱飞舞在天地之间! 天愁地惨。 萧立突然仰天狂笑。 笑声悲激,有如哭声。 狂笑声中他挺直的身躯逐渐佝偻起来,笑声亦逐渐低沉了下去,终于断绝。 然后他佝偻着身体,转向来路走去。 沉重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凄风苦雨中,萧立终于消失在来路之上。 本来荒凉的墓地更显得荒凉。 也就在这个时候,墓地一侧的杂木林子之内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锦衣潇洒,一个貌似钟馗,正就是龙飞、铁虎。 铁虎的手中拿着一个铁铲。 目注着萧立的去处,龙飞倏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 铁虎微喟道:“再等等。” 龙飞并没有异议。 铁虎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又一声微喟,道:“你这小子的假设的确是大胆得很。” 龙飞道:“这句话你已是第十二次说了。” 铁虎嘟喃道:“交着你这种朋友,始终有一天,不给你吓死,也给你累死。” 龙飞笑笑道:“你切莫忘记,是你甘心情愿跟我来的。” 铁虎狠狠的道:“这一次你若是弄错,回去我立即将你锁起来。” 龙飞笑容一敛,叹息道:“我若是弄错也非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下不可。” 铁虎目光一转,道:“你最好现在就求神拜佛,希望萧立不要回头发现,否则就……” 龙飞道:“一切自有我承担。” 铁虎道:“总之他回头发现,而你又判断错误的话,你那条命固然是成问题,我头上这顶鹤毛帽子也丢定了。” 龙飞道:“你岂非时常说这个官已经做腻。” 铁虎笑骂道:“我也不知前世做错什么,今生交着你这个朋友。” 龙飞道:“你有生以来,做过这种事没有?” 铁虎道:“一次也没有。” 龙飞道:“所以其赏应该感激我给你这个机会才是。” 铁虎道:“我感激极了。” 瞧他那副表情,听他那种语气,分明就是说反语。 龙飞到底要铁虎做什么事情? 雨仍然在下。 龙飞忍不住又催促道:“还不快点过去?” 铁虎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急呢?” 龙飞道:“换转你是我,也会这样心急的。”他说着举步走前。 铁虎叹了一口气,举步紧跟在龙飞身后。 两人一直走到萧若愚那两个新坟之前停下。 铁虎道:“先从那一个坟墓开始?” 龙飞目光一落,道:“从萧玉郎的坟墓。” 他连随一伸手,道:“给我铁铲。” 铁虎摇头道:“你还是把风,让我来吧。” 龙飞道:“这也好!”偏身一纵,掠上山边的一株大树上。 铁虎手中铁铲往坟前地上一插,一面卷袖子,一面嘟喃道:“堂堂的大捕头,竟然沦落为偷墓贼,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龙飞敢情是要他挖开坟墓,将棺材偷出? 这样做法又为了什么? 泥土刚掩上,要挖起来当然是容易得很。 铁虎下铲如飞,很快就将棺材上的泥土挖开。 黑漆的棺材,已钉上钉子。 龙飞即时从树上跃下,落在铁虎的身旁。 铁虎冷不防给他吓了一跳,变色道:“萧立回头了?” 龙飞摇头道:“不是,是我忍不住下来而已!” 铁虎捏了一把汗,道:“险些儿给你吓死!” 龙飞连随从铁虎手中取过铁铲,插进棺盖的缝隙中,一插猛一撬,“勒”一声,棺盖就被他撬了起来! 他旋即弃铲用手,“勒勒勒”一阵异响,整块棺盖连铁钉一齐被他掀离。 棺盖打开,萧玉郎的尸体就呈现在他们眼前,与昨日他们所见并无多大不同,衣衫也仍是那件衣衫,血腥却已经变臭,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扑向两人面门。 铁虎皱起了鼻子。 龙飞紧咬牙齿,将棺盖放下,从棺中抱起了萧玉郎的尸体,放在棺盖上。 这个人好大的胆子! 尸体的下面自然就是棺底,龙飞目光一落,道:“果然浅很多。” 铁虎应声道:“棺中难道真的另有棺吗?” 龙飞道:“立即就知道。”双手运劲,一齐插在棺底之上。 “劈劈拍拍”一阵乱响,棺底竟然在他指下裂开。 棺底怎会这样薄,这样就碎裂。 龙飞喜形于色,十指一插一抓,整块棺底就被他抓起来。 棺底果然薄得很,不过寸厚。 这层棺底之下,并非黄土,赫然还有一层。 棺中棺! 棺中棺幽然躺着一个紫衣少女。 紫竺! 铁虎脱口惊呼。 龙飞既惊又喜。 紫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龙飞急忙伸手探去! 铁虎不等龙飞的手触及紫竺的鼻,就问道:“怎样了?” 龙飞当然不能够立即回答,也没有作声。 铁虎心急如焚。 半晌,龙飞才开了口,说道:“还有气。” 他的语声明显的在颤抖,整个人跪倒棺缘上,彷佛已经虚脱。 事实他为了找寻紫竺几乎心力交瘁了! 铁虎一听跳起来,连声道:“好极了!好极了!” 好一会,龙飞的心情才平复下来,缓缓将紫竺从棺材中抱出,一双手不住的在颤抖。 铁虎搓着双手,又接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棺中果然还有棺,紫竺果然就给藏在棺中棺之内。” 龙飞道:“我想来想去,整个萧家庄我们没有加以搜查,可以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萧玉郎的棺材!” 铁虎格格大笑道:“果然就不出你的所料,好险啊好险!” 龙飞额头上忽然汗珠滚落。 铁虎也自捏了一把汗,道:“你还不快将丁姑娘救醒。” 龙飞点头,抱着紫竺走向那边杂木林子。 铁虎不用关照,立即将萧玉郎的尸体放回棺材内,将棺盖放上钉好,将泥土尽量弄回原状。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饮泣声,从那边杂木林子传来。 是女孩子的哭声! 铁虎手抄住铁铲,向那边奔了过去。 神态显得很轻松,就像是心头刚放下了千斤重石。 紫竺在饮泣。 龙飞将紫竺拥抱在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虎从林外闯进,看清楚紫竺果然已经醒转,才真的放心,格格大笑道:“现在可好了。” 紫竺应声回头,一见铁虎,惊讶道:“铁大人!” 铁虎笑得更开心,道:“你还认得我这个铁大人,可见已回复正常。” 紫竺奇怪问道:“我到底怎样不正常了!” 铁虎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昏迷过去。” 紫竺道:“我不是在萧伯伯那儿,怎会在这里?” 铁虎目注龙飞,道:“你还未告诉她吗?” 龙飞道:“她刚醒!” 紫竺忙问龙飞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铁虎即时插口道:“丁姑娘,你在萧家庄大堂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紫竺道:“没有什么事。” 铁虎道:“我们追着那红衣怪人离开大堂之后,真的什么也都没有发生?” 紫竺回忆着说道:“你们离开了之后,我扶起了三婆婆,想将她救醒,可是怎样替她推拿也没有反应。” 铁虎道:“我那些手下是否都闻声走进大堂来?” 紫竺点头道:“嗯。” 铁虎道:“后来他们分成了两批。” “好像是。” “留在大堂那四个后来怎样?” “嗯,我记起来了。”紫竺抬手轻按着额角,道:“就在找替三婆婆推拿之际,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回头望去,就看见那四个捕快叔叔一一倒下,然后我好像看见了萧伯伯……” 铁虎急不及待的追问道:“萧立在干什么?” 紫竺道:“好像向我走过来。” 铁虎追问道:“以后怎样了?” 她怔住在那里。 “看来你就在那个时候昏迷过去。”龙飞只说了一句话,便沉默了下去! 紫竺忙问道:“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呢?” 铁虎道:“差不多一天。” “一天!”紫竺瞠目结舌。 铁虎道:“这一天之内,可急坏了小龙了。” 紫竺忙问龙飞道:“飞哥,方才你到底在那里找到我?” 龙飞道:“在棺材之内。” 紫竺嘤咛一声,缩入龙飞怀里,道:“你别吓我好不好。” 龙飞叹了一口气,铁虎即时道:“小龙说的是真话,你甚至给人埋在泥土之内,若不是小龙脑袋灵活,及时将你救出来,后果可真就不堪设想!” 紫竺却向龙飞道:“飞哥,是真的!” 龙飞道:“老铁虽然人时常喜欢信口胡诌,这一次说的可是实话。” 铁虎急嚷道:“我什么时候胡诌过了呢?” 紫竺连随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道:“这不是三两句说话就能够说清楚,我们现在还是先离开这儿。” 紫竺道:“去那儿?” 龙飞道:“你我暂时不要进入凤凰镇去!” 铁虎忙问道:“那么我……” 龙飞道:“你却是非进不可。” 铁虎道:“哦?” 龙飞道:“然后你率领手下捕快,在萧家庄之内仔细的搜索。” 铁虎诧声问道:“搜索什么?” “紫竺!” “什么?”铁虎眼睛圆睁,直瞪着龙飞。 龙飞接道:“我们已找到紫竺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暂时不要告诉你的手下。” 铁虎道:“你是担心他们知道了,就不会落力搜索,从而露出破绽来?” 龙飞道:“正是这意思。” 铁虎道:“这一次,你葫芦俚卖的又是什么药?” 龙飞不答却又吩咐道:“有一点你要记稳。” “说好了。” “小楼所在的那个院落,不要让你的手下进去。” “哦?” “我要你亲自搜索,却只在楼外,楼中无论任何声响,都不要理会,倘若遇到了萧立,可要放开喉咙去跟他招呼。” 铁虎摸摸胡子,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 龙飞道:“在酉时过后,你们就退出萧家庄,在我师叔那个书斋之内等候。” 铁虎道:“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 他其实也并不怎样的明白。 龙飞道:“目前我能够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铁虎皱眉说道:“你不是又有什么大胆假设的吧?” 龙飞黠头道:“嗯。” 铁虎苦笑道:“这一次莫要是去挖萧家的祖坟才好。” 龙飞笑笑道:“今回你放心好了,这一次我即使又去挖别人的坟墓,也只自己动手,不会再劳动你。” 铁虎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听到你又来一个大胆的假设,我便不由心惊肉跳了。” 龙飞只是笑笑。 铁虎接口道:“你与丁姑娘现在又去什么地方!” 龙飞道:“到附近的村落先找一些吃的。” 紫竺听说立时咬了咬嘴唇。 龙飞笑顾道:“肚子饿了是不是?” 紫竺点头。 铁虎又问道:“然后呢?” 龙飞道:“改装翻过那边山回去凤凰镇。” 铁虎道:“你比我还要谨慎。” 龙飞道:“任何的疏忽有时都会影响大局。” 铁虎道:“可是你回镇之后要小心,萧立这个老狐狸已经成精,并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人。”龙飞道:“你说出这句话,我才真正的放心。” 铁虎大笑道:“下成你一直当我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莽汉。” 龙飞一笑挥手,道:“快去!” 铁虎大笑转身,疾奔而去。 紫竺旁边听得直眨眼,这时候忍不住问道:“萧伯伯到底怎样了?那个铁大人怎么说他是狐狸精。” 龙飞一笑道:“这个人就是喜欢胡诌,萧立精是精,却不是狐狸精。” “那是什么精?” “蜥蜴精!” 紫竺一怔,嘟着嘴道“又到你胡诌了。” 龙飞叹了一口气,紧着紫竺两人终于举起了脚步,无言走在风雨中。 风雨依旧。 第二十一章 鬼魂 黄昏。 酉时方过,一行人鱼实从萧家庄走出来,带头是铁虎,后面是他手下捕快。 一众捕快全都垂头丧气。 他们并没有找到紫竺。 也根本没有可能找到。 铁虎亦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是一出了萧家庄,这模样便已逐渐消失。 转过街口,铁虎才长长的舒一口气。 龙飞要他做的,他到底已经做妥了,现他只想知道,龙飞那方面进行得又如何。 这小子到底又作了什么大胆假设?是否已经有收获。 铁虎的脚步不觉快了起来。 这时候,夜色已渐浓。 夜已深。 萧家庄大堂之内孤灯独照,一个人独坐在孤灯下。 萧立! 八仙桌之上有酒,只一壶。 萧立到现在只喝了三杯,一些醉意也没有。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白衣,灯光下一张脸苍白得异常。 酒他喝得也异常慢,他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彷佛在盘算着什么。 他的一双手始终那么稳定。 三杯酒对于他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影响,他心里事实很想狂喝大醉,但是他始终压抑住这种意图狂喝大醉的冲动。 一种莫名的不安正蕴斥在他的心头。 每当危险接近的时候,他就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已多次救了他的性命。 此次又如何! 萧立又焉能狂喝大醉。 杯又干。 萧立端起了酒壶,斟下了第四杯,他斟得很慢。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再多喝,一杯也不想。 他却是不由自己。 酒斟在杯中,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静夜中听来,奇怪而恐怖。 杯已满。萧立将酒壶放下,端起了酒杯。 他尽管根本不想再喝,仍然不由自主的将杯端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穿门而入。 灯摇影动。 “呱”一声怪叫也就在那刹那在堂外响起来。 萧立浑身一震,叱喝道:“谁?” 一个人应声出现在门外。 白范阳遮尘笠子,车把式装束,萧立目光一落,长身暴起。 那个车把式旋即佝偻着身子,举步走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 “谁?”萧立又一声叱喝。 车把式应声止步,将头抬起来,同时抬起手,取下头上戴着的竹笠。 他的动作缓慢之极,那双手在灯光下一闪一闪,赫然长满了一片片惨绿色,油腻的蛇鳞。 竹笠一取下,灯光就照亮了他的脸。 惨绿色的脸,也布满鳞片,短鼻尖嘴,不似人相。 这岂非就是那个蜥蜴怪人。 萧立盯稳了这张脸,突然一声冷笑,道:“什么人在装神扮鬼?” 那个怪人“呱”一声叫。 萧立冷笑道:“有种的,快将面具取下”那个怪人也冷笑一声,抬头往脸上一抹那张怪脸就给他撕下来。 果然是一张面具,在这张面具之后,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 司马怒! 那竟是司马怒的脸庞! 惨白的脸庞,有如白雪般,既无人色,也无生气! 司马怒岂非已死在丁鹤的勾魂一剑之下? 鬼? 萧立终于变了面色,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失声道:“你……” 司马怒即时惨呼道:“还我命来!” 凄厉的呼声,飘飘忽忽,传说中鬼魂的呼唤岂非正就是如此? 萧立又打了一个寒噤,“波”一声,那支酒杯已在他手中碎裂。 杯中酒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突然大笑道:“又不是我杀你,你要索命,该找丁鹤才是。” 司马怒又一声惨呼:“还我命来!” 惨呼声中,他已举起了脚步,走向萧立。 风适时从堂外吹进。 阴风阵阵,灯光明暗。 萧立不禁倒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倏又大笑说道:“好小子,竟然来扮鬼唬我。” 笑语声未绝,他右手暴伸,一把抄住了八仙桌上那个酒壶,疾掷了过去。 风声暴响,这一掷之力,显然非同小可。 司马怒的鬼魂彷佛也知道这厉害,立时飘起来,向门外飘飞。 酒壶从他的脚下飞过,击在门外走廊的一条柱上,“轰”然碎裂,四下飞射。 司马怒的鬼魂,凌空一翻,恰巧从碎片上翻过,斜落在院子中。 “那里走?”萧立一声暴喝,身形如离弦箭矢,疾射了出去。 一股白烟即时从司马怒的脚下爆开,迅速扩散,将他包裹起来。 “好!”萧立猛一声怒吼,身形一落一顿,转向上拔,一拔三丈,掠上了厅堂的滴水飞檐上。 居高临下,他立时发现,一条人影正翻过墙头,向后院那边掠去! 萧立连随从飞檐上掠下,紧追在后。 翻过一道围墙,又一道围墙,越过一个院落又一个院落,萧立对于自己庄院的地形当然熟悉得很,急追向后院那边。 夜色深沉。 今夜没有雨,却有月。 冷月无声,深夜寂静。 萧立身形飞燕般掠过短墙,落在梧桐荒草中。 院子里没有人。 难道不是走来这儿? 萧立张目四顾,此念方出,忽然就发觉那座小楼之内竟然有灯光亮起来。 灯火明亮。 是谁在楼中? 萧立目光一寒,浓眉一耸,大步走了过去! 门掩上,但一推即开。 灯光从楼中射出,照亮了萧立的脸庞,萧立的目光却落在对门那扇屏风之上。 不再是素白,那扇屏风之上又出现了前夜龙飞看见的那幅画。 那幅恐怖而诡异的画。 飞扬的火焰中,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是蜥蜴的怪物正在吮吸着一个女人的脑髓、鲜血红髓白,触目惊心。 萧立脸庞这刹那更白,眼睛更红,也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举步走了出去。 离开那扇屏风还有一丈,他忽然又停下脚来,沉声道:“出来。” 那扇屏风应声左右分开,一排十个人出现在萧立眼前,正中那个并不是别人,就是铁虎。 铁虎那条铁链已撤在手中,一双眼睛圆睁,瞪着萧立。 左右是他手下的八个捕快,长刀都已经出鞘。 在铁虎脚前地上,有四块方砖。 四块方砖都嵌在一块木板之上,木板的旁边,是一个地洞,而地洞的出口,大小与那块木板一样。 这座小楼中,竟然还有第二个地洞。 萧立目光一抬,道:“好!” 铁虎冷冷的道:“彼此!” 萧立道:“是你找了这个地洞?” 铁虎道:“不是我”“谁?” “我!”一个黑影现在小楼门外。 鬼! 司马怒! 第二十二章 情深恨更深 夜风萧索,吹起了司马怒的衣衫。 他的脸仍然白垩一样。 萧立应声转身,盯着司马怒,冷冷一笑,道:“司马怒,若是有你这样高强的轻功,绝不会这样短命。” 司马怒一笑,白垩一样的那张脸突然蛛网般裂开,簌簌的落下。 各人虽然是意料之内,看在眼中,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脸之后还有脸。 龙飞! 萧立冷冷的盯着龙飞,道:“我方才已经知道一定是你。” 龙飞无言抹下脸上的余屑,脱下那身车把式装束。 锦衣玉立,他看来仍然是那潇洒。 萧立上上下下的打量龙飞一遍,道:“丁鹤果然目光独到,挑到一个你这样聪明,这样能干的女婿,我却走眼了。” 龙飞答道:“前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人!” 萧立冷冷道:“我若是聪明,就不应该将你牵涉在内。” 龙飞道:“若非由我来指证,我师叔纵然伤心,只怕尚不至绝望,如此又焉能消得前辈的心头大恨?” 萧立道:“你的假设并没有错误。” 龙飞道:“晚辈昨晚与铁捕头说话时,前辈想必是在书斋下的地道中偷听。” 萧立一怔道:“难道你当时已经察觉了。” 龙飞点点头,道:“不瞒前辈,晚辈那番话原是主动要说给前辈听的。” 萧立道:“事情若是一如你所说,我听了之后;心意难免有些慌乱。” 龙飞道:“在慌乱之下,前辈自己就会改变初衷。” 萧立道:“亦必然就会露出破绽。” 龙飞道:“前辈今天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却就是埋葬的那两副棺材,所以晚辈再大胆的假设,前辈必定将紫竺藏在棺材之内。” 萧立浑身一颤,道:“你们莫非已经挖土开棺,将紫竺救出来了?” 龙飞道:“恕晚辈斗胆,不能不如此冒犯。” 萧立道:“紫竺现在呢?” “萧伯伯,我在这儿!”紫竺应声从铁虎后面那道楼梯走了下来。 萧立目光一转再转,道:“很好,很好!” 铁虎冷笑截道:“你可就不好了。” 萧立道:“谁说我不好?” 铁虎道:“现在证据确凿,我少不免要抓你回去,问你一个杀人之罪。” 萧立道:“铁大人什么时候看见我杀人了。” 铁虎一怔。 萧立目光一转,道:“这座小楼已经荒废多时,谁知道什么人开了那两个地道,在这里装神扮鬼?” 铁虎厉声道:“就是你!” 萧立道:“铁大人看见我装扮成个怪物?” 铁虎又是一怔。 萧立目光再转,回转向龙飞,接道:“我却只看见这一位龙公子那样做,铁大人与铁大人的手下,都有目共睹,说不定就是这位龙公子玩的把戏,铁大人要抓人,抓他才对。” 铁虎恼道:“我们都是从萧公子的棺材中将那位丁小姐找出来。” “当时我可在场?” “不在。” “这就是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将人放在棺材中嫁祸于我,对于挖土开棺这件事,我还未追究。” “你……”铁虎气得连话也说不下去。 萧立又道:“你们要找证据,最低限度也得在棺材出门之时,就将我截下来才是。” 铁虎恼道:“当时……” 萧立笑截道:“当时你们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 铁虎道:“是又如何?” 萧立道:“那么实在可惜得很,丧失了一个这样好的拿人机会。” 铁虎气呼呼的道:“好小子。” 萧立目光落向那条地道,道:“更可惜的就是,你们连这条地洞也不好好加以利用,应该守候在旁,待找将面具竹笠拿出来的时候,才现身出来。” 铁虎道:“你还用得着那些东西?” 萧立道:“很难说。” 铁虎道:“那么还要我们等到何年何日?” “我也不知道。”萧立笑笑道:“无论什么事,操之过急与过缓都是不好,你做了捕头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铁虎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立悠然接道:“所以龙飞的假设虽然并没有错误,你们又找到了这许多证据,对于我,并下没有任何影响。” 龙飞即时道:“前辈无疑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萧立淡然一笑,道:“何不就说老奸巨猾?” 龙飞道:“晚辈也早已考虑到,纵然找到什么证据,也不会发生任何作用。” 萧立道:“那么你又何必作神弄鬼多此一举?” 龙飞道:“晚辈只不过想藉此弄清楚,是否前辈所为?” 他一顿接道:“正如前辈所说,我们虽然在棺材之内找到紫竺,不无可能是别人嫁祸。” 萧立道:“现在你已经榷定了?” 龙飞道:“嗯。” 萧立道:“那么你打算怎样?以江湖手段了断?” 龙飞摇头答道:“晚辈无意与前辈动手。” 萧立道:“哦!” 龙飞道:“晚辈只想问清楚前辈几件事情,然后就离开。” 萧立又是“哦”一声。 龙飞道:“晚辈始终都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萧立冷笑。 龙飞道:“只不知前辈能否替我解开那几个疑团?” 萧立断然点头,说道:“你要知道什么?” 龙飞道:“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我假设的那样?” 萧立道:“是。” 紫竺那边脱口道:“我爹爹怎会是那种人?” 萧立道:“到这个时候,我还用得着说谎?” 紫竺垂下头。 龙飞又问道:“司马怒与前辈有什么关系?” 萧立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是追在我身后,无意中窥到了前辈的作为?” “不错。”萧立缓缓的道:“断肠坡一战,你战胜之后,是否曾叫他练好『旋风十三斩』,再来找你?” “正是。”龙飞解释道:“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一共有二十三种变化是吗?而他却只练得十三变。” 萧立道:“你虽然是一番好意,他却以为你是存心侮辱他。” “晚辈绝无此意。” “我知道。” “何以他有这个念头?” “因为他那『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他已经练至极限,已不能再生变化。” “以他的天资……” “有一件事你还未知道。” “那件事?” “司马怒当年曾火并『追风剑』独孤雁!” “结果独孤雁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你可又知道,他右手食指第三指的筋骨亦同时被独孤雁以剑挑断?” “哦?” “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个秘密,司马怒也一直以一指换取独孤雁一条命,引以为荣。” “我却是不知道。” “因为你从未与这个人接触,一个人也绝对没有可能尽知武林中所有事情。” 龙飞道:“他却是想必以为我已经知道。” 萧立道:“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他紧追在后,准备予你致命的一击。”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所以你其实还应该要感激我。” 龙飞道:“前辈拿下他之后,就以摄心术控制他的神智?” 萧立道:“要控制这个人的神智,实在不容易。” 龙飞微喟道:“前辈为了雪这个心头大恨,实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萧立冷冷道:“嗯。” 龙飞道:“可是我仍然怀疑?” 萧立道:“丁鹤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那种人,是不是?” 龙飞无言颔首。 萧立道:“最初我也是你这样想。” 他冷冷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相交多年,而且是结拜兄弟,尚且瞧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呢,你又焉能瞧得出来。” 龙飞一声叹息。 萧立横移两步,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来,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一顿才接下去,“丁鹤与我当时都还年轻,我们一腔热血,闯荡江湖,本正义,打不平,南萧北鹤,一个三枪追命,一个一剑勾魂,邪恶之徒,闻名丧胆。” 龙飞心头不觉热血沸腾。 萧立继续道:“那一年秋初,我们不约而同,飞马怒闯无恶不作的中州七煞的大寨,由中午血战至黄昏,合两人之力,终于击杀了中州七煞,也因此而认识,乃至结拜。” 龙飞道:“后来又如何?” 萧立道:“我们并骑江湖,闯最凶险的地方,杀最恶毒的贼徒,枪剑所至,无人敢樱其锋。” 龙飞道:“好!” 萧立道:“第三年之秋,我们在悍匪围攻之下,无意中救了一户姓白的人家,也就在这个凤凰镇。” 龙飞道:“哦?” 萧立道:“其主人白风,乃是一个已经金盘洗手的巨盗,招呼我们住下来,我们知道了他的底细后,就很想离开,谁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见到了他的女儿。” “白仙君?” 萧立颔首,道:“仙君天姿国色,也许前生冤孽,我们两人都喜欢上了她,不由自主答应住下来,一住就半年,便是在那边现在的丁家庄。” 他目光一落,接道:“白风自知道虽然金盆洗手,当年的仇敌未必罢休,所以造了这样的两幢庄院,还设了地道,以便必要时逃避。” 龙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萧立道:“那半年之中,因为我们的入住,白家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静,而我们都在设法接近仙君,表面上看来,仙君待我们无分厚薄,事实却喜欢丁鹤,因为丁鹤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我对于那些东西却一窍不通。” 龙飞道:“那怎么……” 萧立截口道:“仙君虽然是喜欢丁鹤,可是白风却喜欢我,因为他的情性恰好跟我一样,所以在半年之后,他断然将仙君许配与我。”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我这个人虽然并不是全无机心,但对于儿女私情,却正如对于琴棋书画一样,一直都以为与丁鹤乃是处于相同的地位,能否取得仙君的欢心,自然也就如武功一样,优胜劣败,完全没有考虑到那尽是白风个人的主意。” 龙飞又叹了口气。 萧立接道:“我入赘白家之后,丁鹤并没有离开,白风以为我们兄弟情重,也乐得有这样的高手坐镇在旁,于是索性就将那边的庄院送给他,还撮合他与仙君一个表妹的姻缘。” 他冷笑接道:“丁鹤为了接近仙君,竟完全答应了下来,我兄弟情重,见他也成家,当然替他高兴,之后我们间仍然到外面走动,我娶得仙君,心情欢朗,意气飞扬,丁鹤却日渐落落寡欢,后来甚至没有再与我外出。” 龙飞截口道:“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事?” 萧立说道:“那是找在婚后半年的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并不见仙君在房中!” 龙飞道:“莫非丁鹤那边书斋找到了她?” 萧立摇头,道:“我千里回来,一心找仙君一聚,自然到处去找寻,结果找到来她未嫁之前居住的这座小楼。” 龙飞说道:“莫非前辈就在这里见到她……” 萧立道:“我来到门外,正见她从地道中走出来,身穿亵衣,酒痕斑驳,脚步踉跄,一脸的红霞未褪,显然喝过不少的酒。” 龙飞道:“前辈当时是否已知道那条地道通往何处?” 萧立道:“白风已跟我说及。” 龙飞道:“当时前辈又如何……” 萧立冷冷道:“我当时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并没有惊动她,悄然离开,翻过围墙,到那边书斋去偷窥,却见丁鹤手捧着一件红衣,呆然独立在书斋之中,而桌上杯盘狼藉,他亦是衣衫不整。” 龙飞无言叹息,紫竺呆在那边,不觉泪下。 萧立恨声道:“也就从那一年开始,每一年那天,丁鹤这畜牲便一定将那件红衣拿出来,对衣痛饮狂醉。” 龙飞道:“也就是昨天……?” 萧立道:“正是。” 龙飞道:“前辈在那时……” 萧立道:“我怒火中烧,但竟然忍下,又悄然离开。” 龙飞道:“哦?” 无论怎样看来,萧立都不像那种人,当时,他应该冲去痛斥丁鹤才是。 萧立解释道:“也许当时我想起了捉奸在床这句话。” 龙飞道:“嗯。” 萧立道:“当时我就冲过去,他尽可以否认那是仙君的衣衫。” 他一顿接道:“事实我回到小楼那边,仙君亦已经穿上外衣。” 龙飞道:“那么,前辈到底是采取那种态度?” 萧立道:“我佯装不知,也就从那时开始,暗中监视仙君,准备等她再过去与丁鹤幽会,就捉奸在休,给奸夫淫妇一个痛快。” 龙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萧立恨恨的接道:“谁知道仙君竟然从此绝足小楼,甚至不再与丁鹤见面,等不了半年,我已经等得快要疯了。” 龙飞暗叹! 萧立又说道:“不久玉郎出世了,也不知怎的,我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的儿子!” 龙飞道:“什么时候你才发现那颗形如蜥蜴的黑痣。” 萧立道:“六概是十年之前,夏天一日,玉郎赤裸上身在院内玩耍,给我无意中瞧见。” 他的眼中彷佛有火在燃烧起来,厉声道:“那刹那我愤怒得几乎一枪将他刺杀,可是我仍然忍耐下来。” 龙飞道:“又为了什么?” 萧立道:“天下间无奇不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样子巧合,所以在愤怒之余,我仍然想找到证据才采取行动。” 龙飞道:“那么多年来,萧夫人不成都没有再与丁师叔见面?” 萧立冷冷道:“就是如此找才狠不起心肠。” 龙飞心念一动,道:“前辈莫非就因此去练那种摄心术?” 萧立嘉许的望了望龙飞一眼,说道:“在没有办法之下,我惟有希望练好摄心术,控制仙君的心神,令她自动将事情说出来。” 龙飞不由自主的同情起萧立来。 爱妻不忠,挚友不义,虽然怀疑,却又无法证实,萧立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萧立自嘲的一笑:“可是,谁知道我的摄心术练成功之时,仙君竟撒手尘寰,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龙飞道:“她既已死了,这件事何不算了。” 萧立冷笑道:“仙君虽然死,丁鹤却仍在。” 他目光转向紫竺,道:“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上天竟予他一对金童玉女,我萧立一生磊落,儿子生下来竟是个白痴,天理何在,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龙飞沉默了下去,紫竺眼泪又流下。 铁虎皱起了眉头,所有捕快心头亦一阵怆然。 这的确不公平。 萧立悲愤的接道:“后来,仙君极力阻止玉郎与紫竺的婚事,我更加肯定。” 他的语声更激动:“玉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仙君要极力阻止,分明就知道他们是兄妹,都是丁鹤的骨血。” 龙飞不由得点头。 萧立长身而起,道:“二十年的愤怒,我忍到今时今日,实在忍不下去。” 龙飞道:“所以前辈选择昨天进行报复。” 萧立道:“昨天是我最合适的日子。” 龙飞道:“我给紫竺那封信必定落在前辈之手。” 萧立道:“是送信人送错了地方。” “前辈因此也将我算在内。” “我原意是想在昨天杀丁鹤满门,作为报复,但一想,这样做反而便宜了丁鹤,因此我也要他生不如死!” 萧立重重一拳击下,“哗啦”一声,旁边的一张几子在他的拳下粉碎。 龙飞叹气道:“若愚小弟却无意窥破了前辈秘密……” 萧立浑身颤抖,道:“若愚实愚,生不如死,死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龙飞道:“前辈竟忍心下此毒手?” 萧立目光又转向紫竺,道:“却不知何故,我竟然下忍心将紫竺亲手击杀。” 他双拳紧握着,道:“可恨啊可恨,丁鹤这种人,竟然还得到一个你这样的女婿。” 龙飞叹息在心中。 萧立目光转落向铁虎脚前那个地道,道:“你能够找到这个地道,足见你聪明过人。” 龙飞道:“屏风、木像等东西当夜若是藏在书斋相连的地道中,我师叔应该知道,若看见了,必然穷追究竟,他从地道回到书斋之后,却是呆然若失,可见并不知情,所以我大胆假设小楼中必然有第二个地洞。” 萧立道:“好聪明的人。” 龙飞道:“玉郎的心神,其时是必已被前辈完全控制了。” 萧立道:“要控制他并不难。” “他生性柔弱,是必拜前辈所赐。” “不错。” “那么不是他不喜欢练武,是前辈下讦他练武了。” “萧家绝技岂能传与丁家畜牲。” “至于他雕刻蜥蜴,当然也是前辈主意。” 萧立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痛恨黑蜥蜴。” 他痛恨的当然并非活生生的黑蜥蜴,而是丁鹤萧玉郎背后的蜥蜴形黑痣。 他痛恨的其实是人。龙飞叹息道:“错不在年轻一辈。” 萧立狂笑道:“不灭他满门如何消得我心头大恨。” 龙飞再叹息,道:“前辈用心也未免太深了。” 萧立狂笑不绝。 他若非深爱着白仙君,早已将白仙君击杀了,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去证实。 由此可见,他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希望白仙君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希望能够证实黑蜥蜴只不过是巧合,与丁鹤无关,一切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他也始终悬念着丁鹤的友谊,所以也始终并没有对丁鹤采取任何行动。 那就在他能够证实的时候,白仙君却已撒手尘寰。 无论能否证明,在他来说都已经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他仍然在再等三年,在采取行动之际,更叫玉郎假扮白仙君,来一试丁鹤。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 多情多恨。 情深恨更深。 丁鹤前夜在小楼中那句说话,无疑就是一条火药引。 萧立多年愤恨,终于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爆炸,一发不可收冶。 他狂吼,挥枪,断丁鹤一指。 丁鹤作贼心虚,一见萧立,如何还敢逗留,仓皇遁入地道。 一切报复行动,也就在那刹那开始。 这些萧立虽然没有说,龙飞亦不难想像得到。 他叹息接道:“前辈,就此作罢好不好?” 萧立狂笑声一落,断然说道:“不可以。” 铁虎插口道:“你还待怎样?” 萧立一字字的答道:“杀丁鹤满门老幼。” 众人齐皆耸然动容。 铁虎道:“我们现在虽然把握不住你杀人的证据,但你若再想杀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萧立冷笑。 铁虎接吼道:“由现在开始,无论你走到那里,我的手下都会盯着你,盯稳你的。” 萧立下怒反笑,大笑,道:“你若是以为我真的将官府放在眼内,可就大错特错了。” 铁虎嘿嘿冷笑。 萧立笑接道:“我引来龙飞,目的不过要丁鹤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现在这既然没有可能,我还有什么顾虑!” 铁虎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大胆萧立,你眼中难道就没有王法?” 萧立冷笑着道:“报仇雪恨乃理所当然。” 铁虎道:“冤有头,偾有主,你若要报仇雪恨,应该找丁鹤,滥杀无辜,情理不容!” 萧立挥手道:“闭上你的嘴。” 铁虎仍然道:“你若再胡来,先问我铁虎手上铁链。” 萧立不怒反笑道:“我偏就在你面前击杀紫竺,看你又如何阻止。”语声一落,他左手一捋长衫,右手一翻,刹那之间手中已多了三支三尺长的铁枝。 那三支铁枝其中一支乃是一支短枪。 龙飞一见,急喝道:“小心!” 话声未已,“叮叮叮”三声,萧立已经闪电般将那三支铁菅嵌起来。 短枪立时变成了长枪。 九尺长枪! 枪尖锋利,红缨如血。 萧立一枪在手,双眉齐挑,意气飞扬,宛如天神。 铁虎一见大喝道:“大胆萧立,还不将兵器收起!” 萧立目光暴射,断喝道:“滚开!”一枪刺了过去。 铁虎铁链急挡。 “哗啦啦”一阵乱响,铁链砸在枪尖上。 萧立手中枪一插,道:“脱手!”猛一挑。 铁虎右手虎口猛一酸,铁链竟把持不住,“哗啦啦”应声脱手飞出。 飞出了窗外。 铁虎面色大变,左右捕快亦自齐皆变色,手中刀急迎前。 萧立又一声断喝,“滚!”枪一挥,“横扫干匹马”! 叮叮当当立时一阵乱响,八把长刀尽皆脱手,凌人乱飞! 八个捕快惊呼未绝,寒光已夺目,仓皇闪开。 铁虎也没有例外。 萧立“吒”一声,枪一引,从空间刺入,直取紫竺的咽喉。 鲜血一样的红缨,闪电一样的枪尖! 谁能够阻挡这一枪! 枪势闪电。喝声奔雷。 枪尖距离紫竺咽喉刹那已咫尺。 “呜”一声寒光暴闪,一枚金环凌空飞来,不偏也不倚,正击在枪尖之上。 “叮”一声,凌厉的枪势竟然被这一枚金环截断。 萧立一声:“好!”右手急震,连刺八枪。 龙飞右手不停,八枚金环“呜呜”先后飞出。 每一枚金环都正好击在枪尖之上,“叮叮叮叮”接连八声,萧立接连八枪都给金环截下。 龙飞金环不停,身形亦展。 第九枚金环出手,他人已掠至紫竺的身旁。 萧立即时又一枪刺来! 龙飞一声暴喝,一剑架住了刺来的三枪! 萧立冷笑道:“一剑九飞环果然名不虚传!” 这句话才只十一个字,最后一个“传”字出口,萧立已经连刺了四十九枪。 枪枪致命。 龙飞连接四十九枪,脸寒如水。 萧立枪势不绝。“嗤嗤嗤”又三枪。 龙飞再接三枪。 “哧”一声,三枪突然变四枪,飞刺向龙飞咽喉。 龙飞剑势已老,眼看已是挡无可挡,可是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形却及时一偏,枪便从他的颈旁刺过! 枪尖即时叮的断下,萧立已老的枪势又变成灵活,一沉一缩一探,插向龙飞心胸。 此间枪尖虽然已断下,但以萧立的内功,这一探之下,亦足以开碑裂石,何况插的又是心胸的要害。 龙飞的剑又及时一挑,将枪势卸开。 这一枪虽然诡异,但在义庄那里,龙飞已经从萧若愚手上竹竿领教过。 萧立这一枪的威力比萧若愚又何止厉害一倍。 但龙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过一次经验,又岂会化解不了萧立这一枪。 萧立暴喝:“好!”枪势又一变,仍然插向龙飞的心胸。 龙飞再一剑架住。 “哧”一声,一支锋利的枪尖这刹那突然从那支枪的断口中弹出来,射向龙飞的心胸! 断口距离龙飞的心胸只七寸,那二支枪尖却长足尺二。 心胸要害,三寸已足以致命,何况五寸。 这实在大出龙飞意料之外,这也就是萧立“追命三枪”的第三枪。 “追命三枪”枪枪追命,这一枪已足以追取龙飞性命! 那刹那龙飞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黯然一叹! 也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斜里飞来。 匹练也似的剑光,闪电也似的剑锋。 剑锋一穿一挑,叮的将枪挑了起来。 龙飞的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弹出的那支枪尖划破。 那支枪尖也只是划破了龙飞胸前的衣服。 龙飞打了一个寒噤,人剑一退,护在紫竺之前。 萧立同时引枪暴退。 剑光亦敛,一个人孤鹤一样独立在两人之间。 丁鹤。 “一剑勾魂”丁鹤! 连接丁家庄书斋那条地道的暗门已经打开。 丁鹤正是从地道中出来,凌空飞身一剑,及时将萧立那致命的一枪挑开。 他一身自绫寝衣,一张脸比那身白衣还要白,一丝血色也没有,神态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握剑的右手仍是那么稳定,那么有力。 剑已经垂下,他望着萧立,眼瞳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惭愧。 萧立一枪横胸,也在望着丁鹤,眼瞳却如火似焰,忽然道:“来得好。” 丁鹤哑声道:“萧兄。” 萧立道:“不敢当。” 丁鹤道:“你们说的话,方才我在地道之中全都听到了。” 萧立道:“好一条地道。” 丁鹤垂下头。 萧立上下打量了丁鹤一眼,又道:“看来华方那个老小子实在有几下子。” 丁鹤道:“听说华方为萧兄请来。” 萧立答道:“因为找还不想你那样死去。” 丁鹤说道:“小弟再多谢萧兄救命之恩。” 萧立大笑道:“这个我更不敢当。” 丁鹤道:“小弟也有几句话要说。” 萧立道:“请。” 丁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不瞒萧兄,小弟的确是很喜欢仙君。” 萧立道:“我知道。” 丁鹤道:“仙君也喜欢小弟。” 萧立冷笑。 丁鹤道:“在仙君未嫁与萧兄之前,我们已私放终生,也不时从地道往来,但都是交换一下琴棋画画方面的心得,始终未及于乱。” 萧立只是冷笑。 丁鹤道:“每次相会找们都是以琴声为号,曲乃仙君谱就,名曰『君来』。” 萧立道:“好一曲『君来』。” 丁鹤无言叹息。 萧立道:“这件事在我对仙君试用摄心术之时,已从她口中得知。” 丁鹤继续道:“白风独喜萧兄,却是无可奈何,父命难违,况且仙君天性孝顺,而萧兄人中豪杰,武功侠名都在我之上,所以仙君下嫁与萧兄,小弟在失望在余,一面亦替仙君她高兴。” 萧立冷笑道:“果真?” 丁鹤叹息道:“小弟当时原打算离开凤凰镇,但不知如何始终下不了决心。” 萧立道:“你果真不忍?” 丁鹤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就为了仙君。” 萧立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什么?” 丁鹤道:“至于那一夜,其实是这样的。” 萧立道:“说!” 丁鹤道:“仙君在嫁与萧兄之后,因为与萧兄性情不相投,郁郁寡欢,那一夜无意回到旧时居住的这座小楼,恰逢我对月怀人,书斋中曲弹『君来』,她一听之下,不由自主的从地道走过我书斋那儿。” 萧立道:“说下去。” 丁鹤接道:“我与她对坐书斋,思前想后,无限感触,于是借酒消愁,至于醉倒。” 萧立道:“醉得好。” 丁鹤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浓道:“到我们先后醒来,发觉竟相拥竹榻之上,衣衫凌乱,仙君惊呼跳起身,惊羞交杂,珠泪迸流,外衣也不及穿上,一声不发,飞快从地道奔回去,我当时亦不知道如何是好,呆住在那里。” 萧立目光一扫,嘶声道:“你们都听到了。” 龙飞无言长叹,紫竺泪如雨下。 铁虎与一众手下冷然盯着丁鹤,一面的鄙屑之色。 丁鹤哑声接道:“之后我也曾一再仔细检查,记忆中彷佛亦未至于乱。” 萧立咬牙切齿道:“那么玉郎又何来呢?” 丁鹤无言。 萧立恨恨的盯着丁鹤,好一会,冷冷道:“今夜难得你亲口承认,看你还是一条汉子,我也不再与你女儿为难。” 丁鹤道:“谢萧兄高抬贵手。” 萧立断喝道:“你可要还给我一个公道。” 丁鹤黯然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萧立手中枪霍向地门外一指,说道:“去!” 丁鹤凄然一笑,摇头道:“不必!” 萧立怒道:“畜牲!懦夫”语声陡断,他整个人怔在那里。 丁鹤没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他手中三尺青锋,已嵌在他的咽喉之内。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丁鹤出手快如闪电,只一剑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只一剑!一剑勾魂不愧是一剑勾魂。 他杀人只用一剑,杀自己也是。 血尚未来得及流出,突然射出。 丁鹤在鲜血激射中倒下。 众人这时候才如梦初觉,紫竺一声“爹”,扑了过去。 萧立瞪着丁鹤倒下,眼旁肌肉一阵颤动,道:“好!好!” 第二个“好”字才出口,痛哭声突然从门外响了起来。是从门外。 萧立应声向外,见白三娘正哭倒在门外。白三娘一头白发乱颤,痛哭道“你们都错了,都错了。” 萧立一怔道:“你胡说什么?” 白三娘仍然是那一句话:“你们都错了。” 萧立怒叱道:“错什么?” 白三娘痛哭着道:“玉郎少爷,不错,是丁鹤老爷的儿子。” 萧立道:“你也说是了,还有什么错的?” 白三娘接道:“可是玉郎少爷并不是小姐所生。” “什么?”萧立一呆。 “是表小姐生的。” 萧立怒道:“胡说。” 白三娘道:“事实这样。” “仙君难道并没有怀疑?挺的是假肚子?” “不是。” “那么孩子呢?难道没有生出来?” 白三娘连连摇头,道:“玉郎是表小姐生的,紫竺才是小姐生的。” “岂有此理。” “这是事实。” “还说是事实,紫竺谁都知道是丁鹤的女儿,怎会是我的女儿?” “紫竺其实是老爷与小姐的女儿。” “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疯了?” “事实是这样的……” “说!” “这都是婢子不好,害死了玉郎若愚两个少爷,害死了丁老爷……”她哭得很伤心,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听出其中必然有蹊跷,都呆在那里。 紫竺也没有例外。 萧立实在忍不下去了,连声催促道:“说!快说呀!” 白三娘痛哭失声,哑声道:“在小姐临盆之前一月,有一天,婢子无意中听到老主人在跟老爷谈话,当时老主人说萧自两家人丁都单薄,小姐无论如何都要生个男孩来继承香灯,若是女的不要也罢。” 萧立道:“我记得他好像这样说过。” 白三娘接道:“老爷当然亦连声称是,老主人之后还说,小姐若真的生了一个女儿,便必要让老爷娶个侍妾回来。” 萧立道:“那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三娘道:“婢子一直将你们的说话记在心中。” 她涕泪交加,伏地道:“到小姐临盆,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天刚值表小姐亦临盆,却生了一个男的,侍候表小姐的不是别人,也就是我姐姐,我们姊妹自幼被卖到白家来,与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待我们就像亲姊妹一样,所以我们姊妹都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想她因为生个女孩受害,也不想老爷你另娶,难为小姐,所以就暗中商量,悄悄将两个孩子换转……” “什么?”萧立双眼暴睁。 白三娘又道:“我们姊妹一心以为老爷与丁老爷生前既然情同手足,孩子是谁的也是一样,怎知道……” 她痛哭叩头道:“婢子该死!” 萧立嘶声道:“我们只不过说笑,你怎么当真。” 像他与白风那种口不择言的莽汉,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他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给白三娘听去,而且还那么认真。做梦也想不到。 白三娘一再叩头道:“婢子该死。” 萧立怒吼道:“你实在该死,他妈的混账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