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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秋。 重阳九月九。 满城风雨。 *** 西风萧索,烟雨迷蒙。 天地间一片静寂。 这毕竟还是破晓时分。 龙栖云却就在这个时分技著一身雨粉,穿过院子的花径。 他走得很慢。 这种雨,他当然不在乎,所以他虽然带著竹笠,却只是挟在肋下,并没有戴在头上。 他也并不是赶著外出。 管家龙立紧跟在他身後,一脸的奇怪之色。 走过了花径,他忍不住追上前两步道:“这麽早,主人哪里去?” 龙栖云脚步一凝,反问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龙立不假思索道:“重阳。” 龙楼云又问道:“古历这天又应该如何?” 龙立道:“登高。” 龙栖云道:“这还要问我哪里去?” 龙立一怔,道:“主人莫非就是去登高?” 龙栖云道:“正是。” 龙立道:“以往,主人并没有这个习惯。” 龙栖云道:“现在有亦一样。” 龙立点点头,道:“可要小人侍候左右?” 龙栖云道:“没有这个需要。” 龙栖云一挥右手。 龙立忙上前将门闩取下。 他才将门打开少许,所有动作就突然停顿! 龙栖云在後面看见,道:“什麽事?” 龙立应声回头,道:“门外有人。” 龙栖云愕然道:“什麽人?” 龙立道:“好像是一个和尚。” “和尚?”龙栖云更诧异,大踏步上前,一手推开龙立,一手拉开右边门户。 门外石阶下确实站著一个人。 那个人脸向门这边,头上戴著很大的一顶竹笠,一身月白袈裟。 “果然是一个和尚。”龙栖云一步跨出,大笑道:“出门就遇见和尚,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幸好我一向都不大喜欢赌钱,这一趟出门也不是去赌钱。” “阿弥陀佛。”那个和尚即时一声佛号。 语声非常低沉,他接著道:“贫僧无面!” 龙栖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无面和尚。” 和尚立刻更正,道:“无面法师!” 龙栖云一叹道:“和尚敢情已有做法师的资格?” 无面法师道:“早已有这个资格。” 龙楼云道:“和尚连谦虚都不懂,就想做法师了。” 无面法师道:“岂不闻出家人不打诳语。” 龙栖云仰天大笑道:“好一个老实和尚。” 无面法师再次更正道:“是法师。” 龙栖云只好改口,道:“大法师这麽早等候在门外,到底有什麽事情?” 无面法师道:“等候这个庄院的主人出来。” 龙栖云说道:“我就是这个庄院的主人。” 无面法师又一声佛号。 龙栖云道:“大法师,你其实并不认识我。” 无面法师道:“认识不认识,都没有关系。” 龙栖云奇怪道:“莫非大法师并不是来找我?” 无面法师道:“贫僧没有说不是。” 龙栖云道:“既然大法师并不认识我,为什麽要来找我?” 无面法师道:“贫僧这次到来,是为了指点施主迷津。” 龙栖云道:“哦?” 无面法师道:“施主搬入这个庄院有多久?” 龙栖云道:“还不到三个月。” 无面法师道:“是买还是租?” 龙栖云诧声道:“买又如何?租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如果租,施主大可以随时迁出,要是买的话,可就麻烦了。” 龙栖云道:“如何麻烦?” 无面法师道:“买下来就是自己地方,施主一定不甘心就这样迁出。” 龙栖云忍不住问道:“为什麽我要迁出?” 无面法师道:“如果不迁出,灾祸就会降临施主身上。” 龙栖云道:“这样说,灾祸的发生,完全是这幢庄院的关系了?” 无面法师道:“正是!” 龙栖云道:“这幢庄院怎又会成为灾祸的根源?” 无面法师道:“施主在买下这幢庄院之前,是否已经清楚这幢庄院的来历?” 龙栖云点头。 无面法师好像并不相信,随即道:“这幢庄院本来是一个林姓大官员的私邸,所以占地如此广建筑得如此华丽……” 龙栖云截口道:“这些我清楚得很,将这幢庄院卖给我的也正就是那个林姓大官员的儿子。” 无面法师接道:“那个林姓大官员生平无恶不作,就是在这幢庄院之内,也不知坑杀了多少人命,由於他都是秘密进行的,所以除了他的家人以及他的几个心腹手下之外,那些事一直都没有人知道。” 龙栖云道:“难道你不是人?” 无面法师没有回答,继续他未完的话,道:“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虽然逍遥法外,却始终逃不了上天的惩罚,就在三年前,病死在这幢庄院之内。” 龙栖云道:“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所难免。” 无面法师没有分辩,接道:“他死後不久,几个心腹手下亦一一病死,死亡的经过与他完全相同。” 龙栖云道:“好巧。” 无面法师又道:“之後也不过三年,他所有家财便尽被几个儿子败光,连这幢庄院!甚至也卖了。” 龙栖云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报应吧。” 无面法师道:“正是报应。” 龙栖云道:“上天的惩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继续下去?” 无面法师摇头道:“上天的惩罚事实上到此为止。” 他忽然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幽冥群鬼并不满意这种安排,上天虽然认为如此已足够,幽冥群鬼却不肯就此罢休。” 龙栖云道:“幽冥群鬼?” 无面法师道:“惨死在这个庄院之内的人,都尽化冤魂野鬼,徘徊於幽冥人间,它们原准备亲自报仇,只因为知道上天早已有所安排,才暂时取消这个念头。” 龙栖云道:“现在因为不满意上天的安排,它们这个念头又来了?” 无面法师道:“的确又来了。” 龙栖云道:“它们本来准备怎样报复?” 无面法师说道:“在这幢庄院之内出现。” 龙栖云道:“它们是否能够杀人?” 无面法师道:“也许它们的修为还未到这地步,但吓唬人,在它们却最简单没有。” 龙栖云问道:“它们的样子都非常恐怖?” 无面法师道:“足以吓死人。” 龙栖云道:“这对於胆子比较大的人,只怕完全没有作用。” 无面法师道:“也许是没有。” 龙栖云道:“万一庄院之内所有人胆子都大得很,它们又怎样?” 无面法师道:“它们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是以在它们出现以前,它们的血将先行洒遍这幢庄院,” 龙栖云道:“它们的血?” 无面法师道:“也就是鬼血!” 龙栖云道:“鬼血?” 无面法师道:“这是最适当名字。” 龙栖云道:“鬼也有血?” 无面法师道:“有,而且,还流之不尽。” 龙栖云道:“鬼血又是什么样子?” 无面法师道:“与人血不同,未乾是红色,乾了之後是紫色。” 龙栖云道:“臭不臭?” 无面法师道:“臭得很。” 他的语声逐渐阴森起来,接道:“群鬼一面流著血,一面以最丑恶的形象在庄院之内徘徊,胆子大的人,亦不难被它们吓个半死。” 龙栖云点头道:“就听大法师这样说,胆子小一点的人,已不难被吓的失魂落魄!” 他忽然一声冷笑道:“我却是奇怪,大法师对於幽冥的事情竟这样清楚?” 无面法师道:“施主若知道贫僧来自何处,就不会奇怪的了。” 龙栖云道:“大法师是来自何处?” 无面法师的语声更加阴森,一字字地道:“贫僧来自幽冥。” 龙栖云吃惊地道:“大法师原来是一个鬼法师!” 无面法师道:“贫僧并非鬼,不过能在幽冥出入,在这之前走了一趟幽冥,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情。” 龙栖云道:“大法师不愧大法师!法力当真不小。” 无面法师道:“贫僧却无法说服,亦无力阻止群鬼!” 龙栖云道:“大法师何以要如此?” 无面法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龙栖云道:“没有其他原因?” 无面法师道:“有。” 龙栖云道:“请说。” 无面法师道:“贫僧知道这幢庄院已换了主人。” 龙栖云道:“群鬼却不知道?” 无面法师摇了摇头,道:“他们比我更清楚。” 龙栖云道:“幽冥之中,据说也有法律。” 无面法师道:“不比人间少。” 龙栖云道:“如此它们焉敢胡来?” 无面法师道:“这完全因为施主罪孽深重。” 龙栖云脸色一寒!道:“我如何罪孽深重?” 无面法师道:“这!施主自己应该明白。” 龙栖云冷笑问道:“然而怎样才能够消灾解难?” 无面法师道:“有两个办法。” 龙栖云道:“第一个办法是怎样?” 无面法师道:“自然就是迁出这幢庄院。” 龙栖云道:“第二个办法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施主立即到衙门自首,如此群鬼没有了藉口,不肯罢休也要罢休的了。” 龙栖云冷瞟著无面法师,突然问道:“大法师到底是什麽人?” 无面法师道:“出家人。” 龙栖云道:“我看就不是了。” 无面法师道:“哦?” 龙栖云道:“无面本来就不像一个出家人的法号。” 无面法师道:“这个法号是贫僧自己取的。” 龙栖云道:“为什麽替自己取这个法号?” 无面法师道:“贫僧在出家之前,做出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件事情一日未了结,贫僧便一日无脸见人。” 龙栖云道:“到底是什麽事情?” 无面法师道:“事情未了结之前不说也罢。” 龙栖云冷笑问道:“大法师本来叫做什麽名字,应该可以说的了?” 无面法师道:“施主以无面称呼贫僧就是。” 龙栖云目光一闪,道:“大法师可否取下头上竹笠?” 无固法师道:“贫僧不是说过无脸见人?” 龙栖云冷笑道:“大法师不肯告诉我本来名字,又不肯展露本来面目,莫非本与我相识,恐怕因此被我认出来?” 无面法师道:“贫僧与施主,素未谋面。” 龙栖云道:“当真?” 无面法师一声佛号。 龙楼云轻捋胡子,又说道:“大法师在门外相信已站立了不少时候。” 无面法师道:“差不多一个时辰。” 龙栖云道:“若是现在仍然不见人,大法师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等下去。” 龙栖云道:“果然是一个有心人,方才我还以为是一个骗神骗鬼的和尚,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儿过意不去。” 无面法师道:“贫僧的话。施主到现在却似乎仍然不相信。” 龙栖云道:“我这个人的疑心向来都很大。” 无面法师道:“贫僧所说的却全都是事实。” 龙栖云道:“有些事情我却仍然不明白。” 无面法师正想问什麽事情,龙栖云已接上话,说道:“大法师在门外站了这麽久,想必已很累了,请进内坐下,再详细说话。” 无面法师摇头道:“不必打扰了。” 龙栖云道:“何必客气?” 无面法师道:“并非客气!只是,贫僧要说的都已说完,再没有什麽可以奉告的。” 龙栖云倏地大笑道:“大法师原来也是个聪明人。” 无面法师好像不明白他的话,又一声佛号,合十一礼道:“言尽於此,贫僧告辞。” 龙栖云道:“大法师何处去?” 无面法师道:“去处去。” 他一步退後,方待转身,龙栖云在石阶上突喝一声道:“且慢!” 喝声未落,他摸著胡子的那只右手猛一抹一挥,挟在他左肋下的那顶竹笠就被他挥了出去。 “飕”一声,那顶竹笠车轮般一飞丈八,刹那间撞在无面法师头上戴著的竹笠之上。 竹笠“噗”地被撞飞地上,无面法师的一个头立时暴露在迷蒙烟雨中。 他头上竟然还有头发。 乌黑的头发,束了个髻盘在头顶上。 竹笠被撞飞的同时,发髻亦被撞散,一堆乱蛇一样,疾扬起来。 龙栖云即时打了一个寒噤。 站在他後面的龙立更不由一声惊呼,一双眼直勾勾地瞪著无面法师,充满了恐惧。 无面法师那一头乱蛇一样的头发,并不恐怖,恐怖的是他的脸! 他的脸一片空白! 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张脸的轮廓。 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张脸。 他人如其名,竟真的无面! 人怎会这样? 他自言来自幽冥,莫非他本来就是幽冥的幽灵,本来就是一个鬼法师? 那张“面”确实亦像白垩一样,死白色,完全不像生人的肌肤。 他没有拾回那顶竹笠,也一点不见慌张。 他没有什麽表情,从他的举止看来,他显然镇定得很。 他合掌不变,突然又一声佛号,道:“三年之内,这幢庄院必现鬼血,施主好自为之。” 声音也就是从那一片空白之上,发出来。 那一片空白中却一点变动也没有。 一样的声音,这一次听入耳中,龙栖云不禁寒由心起。 他没有说话,一双手却已鸡爪一样张开。 无面法师也没有多讲什麽,再一声佛号,转过身子,举起脚步。 也就在这时,龙栖云一声怪叫,倏的从石阶之上拔起身子,凌空向无面法师扑去。 无面法师直似未觉,没有回头,脚步起落之间,在他的周围突然冒起了一股白烟! 那一股白烟迅速将他包裹起来。 龙栖云扑落之际,无面法师人包在白烟之中。 龙栖云并没有扑入白烟之中。 他人在半空,扑落的身形猛地一折,竟一个筋斗倒翻回去。 他倒翻回到石阶之上,一张脸不知为何竟青了。 龙立一旁也看出有些不妥,一个箭步上前,道:“怎样了?” 龙栖云胸膛一再起伏,吁了一口气才道:“白烟中有毒,幸亏我及时发觉。” “毒?”龙立怔住了。 龙栖云没有回答,一双眼一眨也不眨,盯稳了那团白烟。 那一团白烟正在向前移动。 就在这个时候,长街那边走来了一条狗。 那条狗正走向那一团白烟。 它没有闪避。 因为它根本不知道那一团白烟危险。 它走入烟中,但很快又从烟中走出。 这一入一出,它的神态便变了,变得一点生气也没有,踉跄著走前两步,突然仆倒在地上,“呜呜”地叫起来。 这叫声怪异非常,简直不像是狗吠。 龙栖云看在眼内,喃喃自语道:“这毒原来并不怎样毒。” 他一声冷笑,回顾龙立吩咐道:“你传我的话,叫二爷他们小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龙立脱口急问道:“主人是否去追查那个无面法师?” 龙栖云颔首道:“不错!” 他连忙一个箭步窜下石阶,顺手执起那顶竹笠,追向那一团白烟。 这片刻之间,那一团白烟已被风吹散了。 烟中的无面法师却没有被吹散。 他的人却彷佛变得烟一样轻淡,彷佛被风吹起来,拽著馀烟幽灵也似飘入了一条横巷。 龙栖云脚步如飞,亦追入那条横巷之内。 天地间立时一亮! 一道闪电,突然在空中出现,一闪即逝! 闪电消逝的时候,无面法师与龙栖云亦已在横巷消失! *** 龙栖云并没有很快就回来。 那条横卷也不知是否幽冥的人口,龙栖云那一追也不知是否追入了幽冥,从此消失在人间。 消失了三年。 *** 这三年,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 最哄动的一件事,当然就是沈胜依的重出江湖了。 有人说他是一个侠客,也有人说本来他是一个冷血的职业杀手。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他用剑。 剑在他右手使来,已非同小可,他左手使剑,却最少比右手快三倍。 他十八岁出道,就与武林第一剑“一怒杀龙手”祖惊虹战成平手,到他击败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等江南五大高手之後,已经很有名。 却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失踪。 其後三四年,江湖上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不少江湖朋友都认为他是闭门苦练武功去了。 确实三年之後他重出江湖,武功的确更厉害。 一出现他就在西溪血战十三杀手,之後力擒白蜘蛛,到现在,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的人已很少。 他认识的人当然也很多。 他却不认识龙栖云。 龙栖云的失踪,与他也本来就没有关系。 只是他的名气实在太大。 这本来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竟就是因此与他发生关系。 *** 西风万里秋。 中秋後,又是重阳九月九。 *** 九月初九。 黄昏。水边。 动江天两岸芦花,飞骛鸟青山落霞。 夕阳下景色如画。 沈胜依人在屋中。 他并非从那边青山登高归来,也并非准备现在到那边青山登高而去。 现在已不是登高时候。 他午後出城,一直就沿著江边东行,现在走到这里来。 也不知是否现在才发觉周围的景色如此美丽,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放目四顾。 他的目光还未落到後面,在他後面的一丛芦苇忽然一声异响,旋即“拔刺”的一声,飞出了一只骛鸟。 那只骛鸟飞越水面,眨眼间消失在对岸的芦苇深处。 沈胜依的目光亦随著落向对岸。 目送那只骛鸟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才转回来,回到那只骛鸟飞出的那丛芦苇之上。 他倏地一笑,道:“和尚这麽慌张地走进芦苇中干什麽?” 语声方落,那丛芦苇中就传出了一声低沉的佛号。 “阿弥陀佛——” “佛”字犹在半空中摇曳,那丛芦苇已左右分开,现出了一个头戴竹笠,身穿月白袈裟的和尚。 那顶竹笠大的出奇,和尚又垂著头,沈胜依根本看不到他的面目。 和尚旋即从芦苇中走出来,道:“贫僧虽然一路小心,到底还是给沈施主发现了。” 沈胜依一怔,道:“和尚认识我?” 和尚道:“认识!” 沈胜依道:“什麽时候的事情?” 和尚道:“今天。” 沈胜依道:“今天?” 和尚点头道:“贫僧虽然早已知道有沈施主这个人,却的确到今天在朋友的指点下,才认识沈施主是什麽样子。” 沈胜依道:“这是说,在今天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了?” 和尚道:“不错。” 沈胜依道:“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和尚道:“一点也没有。” 沈胜依道:“如此就奇了。” 和尚道:“沈施主奇怪什麽?” 沈胜依道:“既非敌人,又没有任何的关系,和尚为什麽这样跟在我後面?” 和尚道:“沈施主什麽时候察觉?” 沈胜依道:“离城的时候我已经觉察,本以为只是巧合……” 和尚截口道:“并非巧合。” 沈胜依道:“然而和尚是有意跟在我後面的了?” 和尚道:“是。” 沈胜依道:“目的何在?” 和尚双掌一合,道:“贫僧无面。” 沈胜依道:“无面?” 和尚道:“正是无面。” 沈胜依道:“和尚好奇怪的法号。” 和尚道:“这个法号是贫僧替自己取的。” 沈胜依道:“哦?” 和尚道:“因为贫僧在出家之前,做出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日未了断,贫僧便一日无脸见人。” 沈胜依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怎麽还记著出家之前的事情?” 和尚无言。 沈胜依道:“和尚是不是仍打算将那件事情了断?” 和尚道:“也许是。” 沈胜依道:“如此何不索性还俗,将事情了断之後,再行出家?” 和尚道:“贫僧也许有这个打算。” 他双手一分!左手捏著竹笠,右手在脑後一掠,肩头上便散下了一把头发。 沈胜依看在眼里,失笑道:“和尚果然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和尚双掌连忙又合十,道:“沈施主能否改掉和尚这个称呼?” 沈胜依奇怪道:“改做什麽?” 和尚道:“法师!” 沈胜依道:“不是无面和尚?” 和尚道:“不是,是无面法师。” 沈胜依摇头道:“你俗念未去,做和尚都成问题,居然还自认法师?” 无面法师道:“贫僧确实已有做法师的资格。” 沈胜依道:“是麽?” 无面法师一声佛号。 沈胜依笑接道:“不过,你既然已准备还俗,怎样称呼也是一样!” 无面法师道:“贫僧现在仍然未曾还俗。” 沈胜依笑道:“这样说,我以法师称呼你就是。” 无面法师又一声佛号。 沈胜依接道:“无面大法师,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无面法师反问道:“施主可知道贫僧来自什麽地方?” 沈胜依道:“什麽地方?” 无面法师的语声阴森了起来,道:“幽冥!” 沈胜依又是一怔,道:“法师莫非是一个幽灵?” 无面法师道:“大阳仍然未下山,幽灵夜间才出现。” 沈胜依道:“那麽大法师的本领可真不小,居然能够出入幽冥。”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可知道幽冥是什麽地方?” 沈胜依道:“知道。” 无面法师又问道:“也相信有所谓幽冥?” 沈胜依道:“不相信。” 无面法师道:“幽灵的存在又相信不相信?” 沈胜依道:“不相信。”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何以如此肯定。” 沈胜依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幽冥,也从来没有见过幽灵。” 他连忙又问道:“幽灵到底是什麽样子?幽冥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很快就会知道的了。” 沈胜依道:“哦?” 无面法师道:“这只要沈施主跟贫僧到一个地方。” 沈胜依道:“幽冥?” 无面法师道:“不是幽冥,是一间寺院。” 沈胜依道:“那间寺院是不是幽冥的入口?” 无面法师道:“也不是。” 沈胜依道:“那是什麽地方?” 无面法师道:“就是一间寺院。” 沈胜依道:“那麽那间寺院是幽灵出没的地方?” 无面法师道:“也许是。” 沈胜依道:“这是说我也许在那里可见到幽灵的了?” 无面法师道:“就算见不到幽灵,最低限度也可以见到幽灵的血。” 沈胜依诧声道:“幽灵的血?” 无面法师道:“亦即是鬼血!” 沈胜依忍不住问道:“鬼血又是什麽样子?” 无面法师道:“耳闻不如眼见,沈施主何不随我前往一看?” 沈胜依道:“那间寺院,离这里还不远?” 无面法师道:“不远,天黑之前我们一定可以到那里。” 他一顿又道:“沈施主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贫僧要沈施主走的路。” 沈胜依道:“很巧。” 无面法师道:“世间的事情往往都很巧。” 沈胜依道:“我若非走这条路,大法师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贫僧早已将施主截下来,游说施主走向这条路。” 沈胜依道:“我若是不答应?” 无面法师道:“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贫僧相信沈施主也不会例外。” 沈胜依道:“你那番话的确已打动了我的好奇心。” 无面法师合掌道:“如此,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罢,他连忙举起脚步,一面走,一面口诵佛号道:“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 沈胜依没有说话。 无面法师口宣佛号,从沈胜依身旁走过。 沈胜依即时伸手抓向无面法师头戴的那顶竹笠。 他出手快如闪电。 一抓就抓住了那顶竹笠。 无面法师一个头几乎给他抓下来。 那顶竹笠的两条带子原来系缚在无面法师的颔下。 幸好沈胜依立即察觉,立即松手。 那顶竹笠却已在刹那间被他推起来。 无面法师那张脸,展露在残霞的光影中。 他“呃”的一声转脸向著沈胜依。 沈胜依的目光自然落在无面法师的脸上。 他当场心头一凛,几乎就怀疑自己眼花。 他看到的是一张空白的脸。 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张脸。 无面法师竟真的无面! 沈胜依吃惊不已,无面法师已将脸转回,手一拉竹笠,又合十,口宣佛号继续走向前去。 沈胜依不由自主的亦自举起了脚步。 他的好奇心本来就不小,何况现在这件事情实在奇怪至极。 幽冥、幽灵。 鬼血! 来自幽冥的大法师,无面的大法师。 这件事何止奇怪,对他简直充满了刺激。 妖异的刺激。 前所未有的刺激! *** 寺院的确并不远,就在那边山脚下。 沈胜依跟著无面法师来到寺院门前之际,天上仍然还有些微淡薄的残霞光影。 那间寺院在残霞光影之下,阴森而恐怖——寺院不但古旧,显然已荒废了不少时日,到处是残垣断壁栖满了乌鸦,“呱呱”的乌鸦叫声此起彼落。 本来已经阴森恐怖的环境给那些乌鸦一叫,更显得恐怖阴森。 像这样的地方,即使真的有幽灵出现,也并不奇怪。 沈胜依方有这个念头,寺院中突然传出一声孤磬。 那一声孤磬非常响亮,整间寺院也为之震动。 栖息在寺院的乌鸦大半被惊起。 一时间乌鸦漫天。 *** 古寺一声孤磬远,长空万点乱鸦愁。 天地间一片苍凉。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既然是寺院,当然少不了青磬铜鱼这些东西。” 无面法师道:“当然少不了。” 沈胜依道:“无论青磬也好,铜鱼也好,也绝不会自己发出声响。” 无面法师道:“嗯。” 沈胜依道:“寺院中还有人?” 无面法师道:“嗯。” 沈胜依道:“到底是人还是鬼?” 无面法师没有回答,径自走入寺院之内。 沈胜依毫不犹豫地跟进去。 艺高人胆大。 *** 寺院的大门已倒塌。 门里院子,野草丛生,就连当中那条石径亦几乎完全被野草掩蔽。 无面法师踏著那条石径直走向大殿。 风吹草动,一片萧瑟。 两人走过的地方,“噗噗”的一只又一只鸟鸦纷纷从野草丛中飞出。 沈胜依若不是胆子那麽大,只怕已经被这些突然而来的声响吓倒。 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那种气味彷佛来自身後,又彷佛本来就存在空气之中。 他仍然回头望去。 触目都是血! 红紫色的血,染满了寺院中围墙的内壁。 红得夺目,紫得同样夺目。 人血并非这种颜色。 不成这就是鬼血? 沈胜依打了一个寒噤,脱口道:“大法师!” 他实在想叫住无面法师,问一个清楚明白。 无面法师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加快了脚步。 沈胜依只好继续走向前去。 *** 大殿前面的石阶已经不少崩缺。 石阶上血渍斑斑,两旁的柱子亦是一样。 殿堂内就更像下过一场血雨,到处都是血。 红紫色的血,散发著一种妖异的血腥味。 沈胜依几乎以为已置身幽冥中。 这简直不像人间的地方。 *** 蛛网尘封,殿堂内的束西没有一样是完整的。 佛坛上那个青磬亦是崩崩缺缺。 青磬的旁边没有人。 那一声孤磬若是由这个青磬发出来,敲响这个青磬的那个“人”到什麽地方去了? 沈胜依游目四顾,神色很奇怪。 *** 佛坛上的那盏琉璃灯盏也少了一角,但仍然可以用。 灯盏中居然盛著油,还燃著灯蕊。 粗大的灯蕊,燃著夺目的光芒,大半殿堂都被这灯光照得亮亮的。 红紫色的血渍在灯光下更触目。 触目惊心! 沈胜依目光一转,忽落在佛坛旁边一幅破烂的布幔上。 即时一声裂帛! 那幅破烂的布幔裂帛声中飞落地面! 布幔後面赫然站著两个人。 两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 是人不是鬼,地面上有她们的影子,鬼据说是没有影子的。 左面的一个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右面的一个也不过十八九岁左右。 沈胜依目注右面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非常美丽。 美丽而妖异。 她那双眼瞳竟然是碧绿色,碧绿的如猫眼一样。 她也是在望著沈胜依。 无面法师的佛号这时候已经停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子,解开颔下的绳结,将头上的竹笠取下来。 他那张脸仍然是一片空白。 沈胜依的目光也就在这时候一转,转望著无面法师,忽然道:“大法师戴著这样的一个面具,一路上居然没有摔跤,的确好本领。” 无面法师道:“这完全由於面具之上,近眼睛的部位有很多小孔。” 他举起双手,捧著那张空白的面庞,接道:“这个面具在眼睛的部位,亦向内凹入,凹成了眼睛的形状,那些小孔就开在凹下的地方,又斜斜开上去,所以打平看来,并不容易发觉,可是我打平望去,也不容易看见东西,但认路却是方便得很。” 沈胜依道:“原来如此。” 无面法师又道:“面具在鼻孔的部位也一样斜开著不少小孔,否则我早已窒息,身在幽冥。” 沈胜依道:“进出幽冥在大法师来说,岂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无面法师道:“在那个无面法师来说,也许的确就不是一回事。” 沈胜依一怔。 无面法师接道:“我若是进去幽冥,一定就不会再出来。” 沈胜依道:“你并不是真正的无面法师?” 无面法师摇头道:“并不是。” 他双手一托一剥,那张空白的面庞便给他剥下来。 果然只是一个面具。 面具後是一张眉眼口鼻齐全的人脸。 一张中年人的脸。 沈胜依盯著这张脸,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下龙立。” 那边那个美丽而妖异的碧眼女孩子连忙一福,道:“是我家的管家。” 沈胜依目光转回去,问道:“姑娘又是……” “龙婉儿。” 沈胜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姑娘好像并不是汉人。” 龙婉儿道:“我是。” 她笑了笑接道:“家父是汉人,我应该也是汉人。” 沈胜依道:“姑娘的一双眼睛却不像汉人的眼睛。” 龙婉儿道:“这相信是因为家母并非汉人的关系。” 沈胜依道:“令堂……” 龙婉儿道:“家母是西洋人,碧眼金发。” 沈胜依恍然颔首道:“龙立不过是一个管家,这次的事情,莫非就是姑娘的主意?” 龙婉儿并不否认,点头道:“是我吩咐他这样将沈大侠引来这里。” 龙立接口道:“路上难免有得罪的地方,龙立这里给沈大侠叩头。” 他便要跪下,沈胜依一把扶住,摇头道:“你路上并没有得罪我。” 他一再用力,也无法跪得了下去,只好作罢。 龙婉儿那边即时道:“如果有,要怪也得怪我这个少主人。” 她欠身又再一福。 沈胜依偏身让开,道:“姑娘著人这样引我来这里,到底有什麽事情?” 龙婉儿不答反问道:“除了那个面具之外,沈大侠还有什麽发现?”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那些血只怕不是什麽鬼血,是油漆。” 龙婉儿道:“正是油漆,沈大侠什麽时候看出来的?” 沈胜依道:“踏入殿堂之前已经看出来。” 龙婉儿道:“佩服。” 沈胜依道:“堂外石阶以及两边柱子都染满了那种鬼血,我对於奇怪的东西向来都特别留意。” 他接著问道:“姑娘为什麽将这里布置成这样?” 龙婉儿道:“目的也就在引起沈大侠的好奇心。” 沈胜依道:“如果是这样,姑娘现在已达到目的。” 他目光一扫龙立。又道:“先是一个来自幽冥的无面法师,再来一间鬼血淋漓的寺院,我实在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龙婉儿道:“我知道沈大侠不但武功高强,脑筋亦非常灵活。” 沈胜依道:“谁告诉你的。” 龙婉儿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 沈胜依道:“传言未必就是事实。” 龙婉儿道:“十三杀手、白蜘蛛、画眉鸟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事实?” 沈胜依闭上嘴巴。 龙婉儿接著说道:“武功若是不高强,脑筋若是不灵活,又怎能够做得出那些事情?” 沈胜依没有作声。 龙婉儿接道:“所以近年来,很多人有事情解决不来,都去找沈大侠帮忙,只是沈大侠很少理会。” 沈胜依忽然一声叹息,道:“我是一个人,不是神,那些来找我的人,大都是将我当作神仙来看待,我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神化。” 龙婉儿道:“所以,你拒绝他们的请求?” 沈胜依说道:“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龙婉儿连忙问道:“主要的原因是什麽?” 沈胜依道:“他们找我去解决的事情大都是他们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其中一个多太婆竟要我替她找出那个在一年前偷掉她两只母鸡的小偷是谁?” 龙婉儿大笑道:“一个人太有名,原来有这麽多的烦恼。” 沈胜依又是叹息一声,道:“我做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出名。” 龙婉儿道:“可是你做了那些事情,就是不想出名也不成。” 沈胜依无语。 龙婉儿接口说道:“看来,我是误会了。” 沈胜依道:“误会什麽?” 龙婉儿道:“我以为沈大侠不大喜欢帮助别人解决困难。” 沈胜依道:“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想。” 龙婉儿道:“所以我才用这个办法先引起沈大侠的好奇心,那麽沈大侠就不难帮助我追查下去了。” 沈胜依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想出这麽奇怪的办法?” 龙婉儿道:“这个办法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沈胜依道:“是谁?” 龙婉儿道:“也许就是无面法师。” 沈胜依道:“真的有这个人?” 龙婉儿点头道:“也真的有鬼血。” 沈胜依目光环扫,道:“这些鬼血不是油漆?” 龙婉儿道:“这些是,我可以肯定,因为它是我们漆上去的。” 沈胜依道:“出事的地方并不是这个寺院?” 龙婉儿点头。 沈胜依道:“是哪里?” 龙婉儿道:“我家里。” 沈胜依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龙婉儿道:“这得从三年前说起。” 沈胜依道:“请说。” 龙婉儿道:“三年前的今日,家父大清早出门去登高!可是一将门打开,就看见一个和尚。” 沈胜依道:“那个和尚,就是无面法师?” 龙婉儿道:“他自称无面法师,来自幽冥。” 沈胜依道:“那一身装束是不是也就是龙立现在这一身装束一样?” 龙婉儿道:“完全一样。” 沈胜依道:“他真的无面?” 龙婉儿道:“家父曾经以竹笠撞飞他头上戴的竹笠,所看见的就是龙立那个面具一样的脸。” 沈胜依道:“也许,他亦只是戴著面具。” 龙婉儿道:“也许。” 沈胜依问道:“当时,他在门外做什麽?” 龙婉儿道:“等候家父出来。” 沈胜依道:“他认识令尊?” 龙婉儿说道:“他说是不认识,所以要见家父,只因为家父是那间庄院的主人。” 沈胜依道:“他等候的其实只是那间庄院的主人?” 龙婉儿道:“正是。” 沈胜依道:“目的何在?” 龙婉儿道:“指点迷津。” 沈胜依道:“哦?” 龙婉儿道:“听他说那间庄院的原来主人生前在庄院之内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变成幽灵之後,时刻都在等候机会报复,虽则他已经病逝,他的後人亦将庄院卖给了家父,迁到第二个地方,那些幽灵仍不肯罢休,一定要在庄院之内作祟。” 沈胜依道:“如何作祟?” 龙婉儿道:“一面流著血,一面以最丑恶的形象在庄院之内徘徊。这一来,住在庄院之内的人就是不被它们吓死,也不难被它们吓病,赶快搬出去。” 沈胜依道:“幽灵怎会这麽凶?” 龙婉儿道:“他口中的那些幽灵就是这麽凶。” 沈胜依道:“那麽他指点你父亲怎样去趋吉避凶?” 龙婉儿道:“他提供了两个办法,一就是迁出,一就是到衙门自首。” 沈胜依道:“到衙门自首?” 龙婉儿道:“因为家父罪孽深重,那些幽灵才能够凶起来,所以只要家父到衙门自首,那些幽灵没有了藉口,不罢休也得罢休。” 沈胜依道:“这可是那个无面法师说的话?” 龙婉儿点头道:“正是。” 沈胜依道:“令尊到底有没有做过什麽坏事?” 龙婉儿道:“以我所知,家父是一个正当商人,那个无面法师,只怕是信口雌黄。” 沈胜依道:“令尊是一个商人?” 龙婉儿道:“家父世代经商。” 沈胜依道:“做的是什麽生意?” 龙婉儿道:“几代都是采办各种西洋没有的货物,乘船出海,到海外各地,与洋人交易。” 沈胜依道:“这种生意倒也特别。” 龙婉儿道:“家父很年轻的时候便与两个结拜兄弟出海,十几年下来,实在赚了不少钱。” 沈胜依道:“现在,他仍然做这种生意。” 龙婉儿道:“早已不做了。” 沈胜依道:“哦?” 龙婉儿道:“这完全是由於家母的病影响。” 沈胜依道:“令堂有病?” 龙婉儿道:“家母卧病瘫痪在床已经有十多年,这十多年家父都是不离左右,亲奉汤药。” 沈胜依说道:“令尊原来是一个好丈夫。” 龙婉儿道:“也是一个好父亲。” 这句话出口,她的眼睛就湿了。 沈胜依看在眼里,转回话题,道:“令尊听了无面法师那番话之後,有什麽表示?” 龙婉儿道:“家父似乎怀疑那个无面法师另有企图,很想将他留下来,问个清楚明白。” 沈胜依道:“那个无面法师肯不肯留下来?” 龙婉儿道:“不肯,而且还转身离开,家父也就在那个时候出手,以竹笠撞飞他头戴的竹笠,看见了他那张空白面庞。” 沈胜依道:“他当时如何?” 龙婉儿道:“没有将竹笠拾回,合掌一声佛号,说了一句话。” 沈胜依道:“他怎样说?” 龙婉儿道:“三年之内庄院必现鬼血,叫家父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他就举步离开。” 沈胜依问道:“令尊当时有没有追下去?” 龙婉儿道:“家父立即就凌空向他扑过去,但还未扑到,那个无面法师的周围就冒起了一团白烟。” 沈胜依道:“然後那个无面法师就消失在白烟中?” 龙婉儿点头道:“那团白烟旋即向前滚动,到被风吹散的时候,他又再现身,幽灵一样飘入了一条横巷。” 沈胜依道:“令尊那一扑,扑了一个空?” 龙婉儿道:“家父并没有扑入白烟中,因为他突然发觉烟中有毒。” 沈胜依问道:“烟中有毒?” 龙婉儿道:“但很快家父又发觉那种毒并不怎样毒,便放步追下去。” 沈胜依道:“追到无面法师没有?” 龙婉儿摇头道:“不清楚。” 沈胜依试探问著道:“事後令尊没有说?” 龙婉儿神色黯然,道:“家父那一追,便不知所踪。” 沈胜依一怔! 龙婉儿沉声接道:“到今日,已整整失踪了三年又一日。” 沈胜依道:“一点消息也都没有?” 龙婉儿道:“没有。” 沈胜依沉吟片刻,忽问道:“令尊高姓大名?” 龙婉儿道:“龙栖云。” 沈胜依道:“他武功相信很好。” 龙婉儿道:“家父曾经说过,他的武功并不在几年前败在你剑下的江南五大高手之下。” 沈胜依又是一怔,道:“令尊是一个商人,怎会有这麽好的武功?” 龙婉儿道:“这就不清楚了。” 沈胜依转问道:“当时,旁边有什麽人?” 龙婉儿道:“当时旁边就只有龙立一个人。” 沈胜依目注龙立。 龙婉儿接道:“这件事我也是事後从龙立口中得知,龙立——” 龙立应声上前。 龙婉儿连忙吩咐道:“方才我的叙述也许有遗漏的地方,你补充一下。” 第 二 回 龙立索性将事情复述一次。 他的记忆力很好,三年前重阳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忘掉。 沈胜依一面听一面问。 他听得很仔细,问得很详细。 然后他沉默了下去。 龙婉儿等了一会,看见沈胜依仍然保持沉默,便道:“龙立的父亲原就是我家的老仆人,他是在我家长大,与他的父亲一样忠心,沈大侠不必怀疑他的说话。” 沈胜依道:“我并没有怀疑,不过在将整件事由头至尾想一遍。” 他沉吟接道:“这件事实在奇怪。” 龙婉儿道:“什么地方奇怪?” 沈胜依道:“那个无面法师的出没,说话,以及令尊对这件事采取的态度,无一不奇怪。” 他接着问道:“姑娘这一次找我,莫非是要我设法找出令尊的下落?” 龙婉儿道:“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沈胜依道:“事情发生之后,你们当然有派人到附近找寻。” 龙婉儿道:“当日中午仍不见家父回来,我们便派人出去找寻的了,但是一连几天,找遍了周围百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人见过家父以及那个无面法师走过。” 她颤声接道:“那条横巷,简直就像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口。 沈胜依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替她接下去道:“简直就像是幽灵的入口,一进去,便会从人间消失?” 龙婉儿苦笑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那条横巷竟因此变成了一条鬼巷,再没有人敢走进那里去。” 沈胜依道:“人就是这样,他们大概忘记了那之前不少人曾经走进那条横巷,现在仍然生存在人间。” 龙婉儿道:“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继续找寻了半年,那附近一带,几乎连老鼠的洞穴都翻转了,始终是一无所获,才死心罢手。” 沈胜依道:“你们这样找都找不出什么,我也未必能够有所发现!况且事隔三年,即使当时真的有线索留下来,又未被你们发现,现在亦没有可能存在的了。” 龙婉儿道:“我们既然已死心,又岂会在三年后的今日再如此劳驾沈大侠。”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然而今日之所以找我,莫非近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与令尊的失踪很有关系?” 龙婉儿点头,话却尚未出口,沈胜依已自脱口叫道:“鬼血,是不是鬼血出现了?” 龙婉儿点头道:“正是!” 沈胜依道:“那个无面法师的预言竟然实现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龙婉儿道:“此前一个月夜里。” 沈胜依道:“鬼血怎样出现?” 龙婉儿道:“那天夜里突然行雷闪电,狂风暴雨,到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就发觉庄院的里外到处都是血。” 她的脸色已青了。 沈胜依道:“你们怎知道,那些是鬼血?” 龙婉儿颤声道:“因为那些血与那个无面法师所说的鬼血完全一样。” 沈胜依道:“这件事,有没有惊动官府?” 龙婉儿道:“事情一传出去,官府就派人来调查,还来了两个经验丰富的老仵工,他们检查之下,都肯定那些红色的鬼血确实是人血,死人的血!” 沈胜依道:“死人的血?” 龙婉儿道:“那些血虽然颜色鲜明,并没有鲜血的血腥,从血上散发出来的是腐尸的气味。” 沈胜依道:“紫色的又如何?” 龙婉儿道:“腐尸的气味更浓。” 沈胜依道:“人死若是变鬼,死人的血也就是鬼血了。” 龙婉儿道:“官府中人亦因此认定那些的确是鬼血,劝我们暂时迁出去。” 沈胜依道:“你们有没有迁出去?” 龙婉儿道:“没有,家母不肯。” 沈胜依道:“原因何在?” 龙婉儿道:“家母其实是遵从家父的吩咐。” 沈胜依道:“哦?” 龙婉儿道:“家父对于那幢庄院显然非常喜欢,搬入后曾经一再表示,五年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迁出去,所以出现了鬼血之后,附近的几个有钱人虽然立即就着人前来游说!甚至出到很高的价钱,家母亦一一拒绝,不肯将那幢庄院出卖。” 沈胜依道:“你们是否知道那几个有钱人为什么明知道有幽灵作祟,也要买那幢庄院?” 龙婉儿道:“这件事后来我们已调查清楚,他们所以这样做,其实在斗气,亦有意借此一出风头。” 沈胜依淡笑道:“这种有钱人我见过不少,他们闲着无聊,就是喜欢这样,一来出风头,一来找刺激。” 他又问道:“令尊何以一再强调五年这个时间?” 龙婉儿想了想,摇头道:“家父并没有加以解释。” 沈胜依转顾龙立。 龙立亦摇头道:“主母也许会知道其中原因。” 沈胜依目光回顾,道:“鬼血的出现,与令尊的失踪也许真的有关系。”龙婉儿道:“家母也是这个一息思,可是,我们却找不到丝毫线索,每一日就只有怀着恐惧的心情,在庄院之内等候那些幽灵出现。” 沈胜依道:“那些幽灵,是否相继出现?” 龙婉儿道:“它们没有。” 她苦笑接道:“也许它们已经在庄院之内徘徊,只是我们看不见,幽灵本来就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 沈胜依道:“这个与无面法师的预言并不符合。” 龙婉儿道:“也许它们已改变了主意,也许它们现在已出现,不过我没有看见,我离家已经七天了。” 沈胜依道:“已经七天?” 龙婉儿道:“七天前龙立从一个行商的人口中知道了沈大侠在这附近,告诉我,我立即就赶来了。” 沈胜依道:“令堂是否也知道了这件事。” 龙婉儿点头道:“她也主张我来找沈大侠,二叔也同意。” 沈胜依道:“令尊有几个兄弟?” 龙婉儿道:“本来两个,一个却已在多年前病逝。” 沈胜依道:“亲生兄弟?” 龙婉儿摇头道:“结拜兄弟。” 沈胜依道:“也就是当年陪同令尊出海的那两位?” 龙婉儿道:“不错。” 沈胜依道:“你那位二叔是否也住在庄院之内?” “龙婉儿道:“一直都是。” 沈胜依道:“那幢庄院之内现在一共住了多少人?” 龙婉儿毫不隐瞒,道:“我,家母西门碧,舅父西门鹤,二叔傅青竹,二婶于媚,表哥司马不群!他是我三叔司马轩的儿子,此外管家龙立夫妇,春梅、秋菊两个丫鬓。” 她一顿又道:“春梅侍候家母,秋菊一直追随我左右。”她的目光斜落在身旁那女孩子身上,道:“就是她。” 那个女孩子连忙一福。 龙婉儿接道:“还有张旺夫妇,以及他们的一个儿子,负责烧饭破柴之类的工作。” 沈胜依忽问道:“令堂姐弟不是说都是洋人?” 龙婉儿道:“西门碧、西门鹤是家父替他们起的名字。” 沈胜依沉吟着道:“你们这家庭倒也复杂,父母双方都有亲戚在里头。” 龙婉儿道:“不过彼此之间相处的也算融洽。” 沈胜依道:“如此复杂的家庭相信多少总难免有些争执,不难有幽灵出没的余地。” 龙婉儿道:“沈大侠的一息思是说,那些鬼血有可能是我们家中的人弄出来的?” 沈胜依道:“我是这样怀疑。” 他一笑接道:“我这个人的疑心向来就大得很。” 龙婉儿道:“可是……” 沈胜依道:“这件事如果是人为,这个人必然对庄院的环境非常熟悉,否则不可以在一夜之间,在黑暗之中,将那些鬼血洒遍整个庄院?” 龙婉儿道:“可是……” 沈胜依道:“如果真的有幽灵,这件事在幽灵而言,当然也简单得很。” 他一笑接道:“我不相信有所谓幽冥、幽灵,因为我根本没有到过幽冥,也没见过幽灵,但,一个人未到过,未见过的地方、东西,并非就等于没有,所以我也不能够否定幽冥、幽灵的存在。” 龙婉儿道:“我也是这样说。” 沈胜依又道:“也所以,在未到那庄院之前,对于任何事情我只是存疑,绝不下任何断定,一切都留待到达那幢庄院之后再说。” 龙婉儿听说喜动形色,道:“你是答应了?” 沈胜依颔首道:“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跟幽冥的幽灵打过交道,难得有这个机会。” 龙婉儿笑道:“多谢你。” 沈胜依连忙摇手,道:“这件事,我未必能够替你解决!” 龙婉儿道:“你肯去,我已经感激得很了。” 她满怀信心的接着又道:“何况你一到,事情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依失笑道:“有一件事你似乎还不知道。” 龙婉儿道:“是什么事?” 沈胜依笑道:“我与捉鬼的那个钟馗并没有任何的亲戚关系,甚至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如果真的有幽灵在搞鬼,莫怪我袖手旁观。” 龙婉儿亦自笑道:“你既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又怎知自己没有捉鬼的本领?” 沈胜依道:“我不知道。” 龙婉儿接道:“也许你捉起鬼来,比钟馗还要厉害。” 沈胜依笑道:“如此非要尝试一下不可了。”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周围那些不是鬼血的“鬼血”之上! 夜幕已低垂,本来已经阴森的寺院更加阴森! 灯光却相应更加明亮! 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那些“鬼血”也更加触目! 这是假鬼血! 真鬼血又是怎样? *** 血! 一入庄院沈胜依就看见血! 紫红色的鬼血! 这不是古寺之中那种油漆鬼血,是真的鬼血。 古寺之中他嗅到的是油漆的气味,现在他嗅到的,是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将鼻子移近去,他的胃几乎倒转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是鬼血? 他皱起眉头,道:“这么多天了,怎么仍然这样臭?” 龙婉儿道:“比开始的时候,已经淡了很多。” 沈胜依道:“这样臭,当夜你们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龙婉儿道:“我几乎忘记了告诉你,这些鬼血在干了之后才开始发出恶臭。”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哦?” 他突然拔剑。 剑光一闪,门后薄薄的一块染满了鬼血的木片便被他用剑削下来。 他接在手中,迎着大阳举起来,然后眯起了眼睛加以细看。 时当正午,天色晴朗,太阳高照。 木片上的鬼血在太阳下泛起了一抹妖异的光芒。 龙婉儿、秋菊、龙立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沈胜依手中的木片上。 沈胜依细看了一会,忽然将木片放入口中。 龙婉儿三人大吃一惊,却哪里还来得及阻止。 沈胜依也只是以舌轻舐,便将木片取出,神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龙婉儿鉴貌辨色,道:“沈大侠是否有所发现?” 沈胜依将木片放入袖中,以袖一擦舌头,道:“尚有待证明。” 他接着问道:“除了庄院的大门以及两边围墙之外,鬼血还在什么地方出现?” 龙婉儿道:“除了房间之外,整个庄院没有一处地方不是鬼血淋滩。” 沈胜依目光一转,道:“门那边是不是大厅?” 龙婉儿道:“是,沈大侠请先进大厅奉茶,然后再到其他的地方看看。” 沈胜依道:“也好。” 他举起脚步。 龙立忙上前引路。 沈胜依脚步起落非常缓慢,双眉已锁在一起,彷佛在思索什么。 *** 大厅内外也是鬼血淋漓。 不但墙壁、柱子、连承尘、地砖,以至桌椅都鬼血斑驳。 一个人正坐在大厅当中那张八仙桌旁边喝酒。 那个人碧眼金发。 看见沈胜依进来,他一怔,缓缓站起身子。 这一站起来,比沈胜依还高出半个头。 高而瘦,他站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只鹤。 他连忙放下酒杯,招呼道:“来的可是沈先生?” 出口竟然是地道的京片子。 沈胜依一怔点头道:“西门先生?” 那个人道:“正是西门鹤。” 沈胜依道:“想不到西门先生一口京片子说得比我还要地道。” 西门鹤笑道:“学了二十年,练了二十年,多少总应该有些成绩。” 沈胜依道:“应该。” 西门鹤道:“沈先生这一次来相信就是为了调查鬼血这件事。” 沈胜依道:“正是!” 西门鹤道:“我听过不少沈先生的传说,以沈先生的武功智慧,这件事不久一定有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依道:“希望如此。” 西门鹤道:“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沈先生只管开口吩咐,” 沈胜依道:“言重。” 西门鹤忽然问道:“沈先生是否相信幽灵的存在?” 沈胜依道:“现在不相信。” 西门鹤道:“我却是从小就相信,可是我完全不害怕。” 沈胜依道:“哦?” 西门鹤道:“即使幽灵真的找来,也不能够伤害我。” 沈胜依道:“哦?” 西门鹤道:“因为我信奉基督教,是一个基督教徒。” 沈胜依点头。 他听说过这种教。 西门鹤接道:“我身上有两样神圣的东西。” 他右手一掠,左手一掏,右手就多一条白金链子,左手也多了一本羊皮小书。 那条白金链子挂在他脖子之上,链子相连着一个白金的十字架。 十字架之上有一个白金的人像。 他又道:“有这个十字架以及这本圣经,妖魔鬼怪根本就不敢接近。”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这一套。” 沈胜依淡笑道:“有事实证明,他们就会相信的了。” 西门鹤亦自笑道:“所以我希望那些幽灵出现。” 沈胜依道:“到今日为止,幽灵仍然没有出现?” 西门鹤道:“仍然没有。” 他方待再说什么,一个清朗的声音已然传来道:“沈大侠可是到了?” 一个人同时大踏步从门外跨入。 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脸色红润,看样子非常聪明,一副商人的装束,左肋下挟着一个算盘。 那个算盘乌黑发亮,竟像是铁打的。 沈胜依应声望去,还未开口,旁边龙婉儿已一声道:“二叔!” 来的这个中年人,正是傅青竹。 他目光一落,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龙婉儿道:“入门还未坐下。” 傅青竹道:“已请到沈大侠?” 龙婉儿点头。 傅青竹道:“也算你有本领。” 龙婉儿一笑。 傅青竹两步走到沈胜依面前,道:“阁下就是沈胜依大侠?” 沈胜依道:“正是沈胜依!” 傅青竹一抱拳道:“幸会。” 他似乎忘记了肋下挟着一个算盘,双手一抱拳,那个算盘便从肋下掉下来。 “叮铛”的一声,算盘掉在地上,撞碎了花砖一角。 那个算盘竟真的是铁打的。 傅青竹慌忙俯身拾起那个铁算盘。 他算盘在手,身形猛一长,“叮铛”又一声,右手竟执着那个铁算盘斜向沈胜依的胸腹撞去。 这一下非常突然! 幸好,沈胜依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他反应的敏锐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比得上。 他半身刹那一闪,那个铁算盘间不容发,从他的胸腹之上擦过。 傅青竹一击落空,脚下倒踩七星!连忙抽身暴退。 一退半丈,他又再一抱拳,道:“得罪了。” 沈胜依没有还击,也没有追上前,就站在那里,淡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青竹道:“傅某只是想知道阁下是否真正的沈胜依大侠。” 沈胜依道:“能够避开你这一击的人,相信并不是只有我沈胜依。” 傅青竹道:“能够避开我这一击的人,根本用不着冒充别人的名字。” 沈胜依道:“你这个铁算盘实在用得不错。” 傅青竹道:“比起沈大侠,可就差远了。” 他一步跨回,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傅某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 沈胜依道:“好说。” 傅青竹又跨前一步,道:“傅某是什么人,沈大侠相信已知道了?” 沈胜依道:“我已知道。” 傅青竹一声叹息,道:“家兄的失踪,以及鬼血的出现,婉儿相信亦已说得很详细?” 沈胜依点头。 傅青竹叹息接道:“为了这两年的事情,我已经伤透脑筋,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所以,婉儿建议去找沈大侠,我立即赞成!” 沈胜依道:“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傅青竹道:“沈大侠大谦虚了!” 他恳切地接道:“总之,一切都拜托沈大侠了……” 话未完,大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青竹!” 傅青竹一怔! 沈胜依脱口问道:“谁?” 傅青竹道:“内人于媚。” 沈胜依道:“她的叫声,似乎充满恐惧。” 傅青竹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即时又是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近了很多,恐惧的意味更强烈。 傅青竹不敢怠慢,飞步冲出大厅外。 沈胜依也不犹豫,追在傅青竹后面。 其他人不由自主地亦追了出去。 *** 傅青竹、沈胜依一出到大厅,就看见了一个中年妇人,从左边走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那不错就是傅青竹的妻子于媚。 她花容失色,也不知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拚命地叫着傅青竹的名字。 傅青竹急步上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了几下,喝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于媚停止了尖叫,喘着气,道:“那……那个鬼法师……” 傅青竹奇怪地道:“鬼法师?” 于媚道:“我是说三年前来过的那个无面法师……” 傅青竹变色道:“他又来了?” 于媚没命地点头。 旁边所有人立时也都色变。 沈胜依插口问道:“你在哪里遇上了他?” 于媚惊魂甫定,终于发觉沈胜依的存在,说道:“你是否就是那位沈胜依沈大侠?” 沈胜依道:“我就是沈胜依。” 于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方才家人来报告,说你已来了,我也想一睹丰采,所以在青竹出去之后,换过了衣服,亦动身来这边,谁知道一出院子,一个头戴竹笠,身穿月白袈裟的和尚就从假山后面转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沈胜依道:“他拦住你的去路干什么?” 于媚道:“当时他念了一声‘喃无阿弥陀佛’,就自言自语地说道:‘鬼血不幸终于出现了,鬼血既出现,幽灵亦必会出现,幽灵一出现,这个庄院,就有人死亡。’” 听她这样说,所有人的脸色不由一变再变。 她颤声接道:“他的话大概就是那样,当时我害怕的要命,实在没有办法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傅青竹道:“他没有说其他的话了?” 于媚答道:“还有一句话,却是问我的……” 傅青竹追问道:“他问你什么事?” 于媚青着脸,道:“他问我这个庄院之内有没有人死亡?” 傅青竹道:“你有没有回答?” 于媚道:“我没有,我已经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傅青竹道:“他没有再问你?” 于媚说道:“没有,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傅青竹道:“那么你怎知道他就是那个无面法师?” 于媚道:“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就将头戴的竹笠解了下来,我因此看见了他的脸。” 她犹有余悸,悲嘶道:“他……没有脸……我看到的就只是一片空白,那一片空白突然裂开,裂开了两边,一股紫红色的血从裂缝涌出来,然后他周围就冒起了一团白烟,将他包里在烟中……我……我再也抵受不住那种恐怖,拚命走……走到这里……” 她伏在传青竹的肩头放声哭了起来。 傅青竹抱紧了她,连声安慰道:“不用怕,现在安全了。” 他自己的脸色却已然青白如纸。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一个个怔在当场。 却不过刹那,沈胜依突然问道:“那个无面法师现在是否仍然在哪里?” 于媚哭着道:“不知道,我没有回头看他。” 沈胜依道:“你能否振作一下,带我们到那里?” 于媚勉强忍住哭声,嗫嚅道:“我……我……” 傅青竹柔声道:“你若是支持不住,不妨留在大厅内休息一下,由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那个无面法师方才在哪儿附近出现……” 于媚立即跳起来,道:“我才不一个人留在大厅内。” 她举袖擦掉眼泪,道:“你们跟我来好了。” 她说得响亮,两只手却紧捉着傅青竹的左手,大半边身子缩在傅青竹的身后。 众人其实是跟着傅青竹走向前去。 *** 秋已深。 院子的花草多半凋零。 西风落叶,西风满院。 一片难言的萧索。 那个无面法师已经不在院中,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却有一小滩血。 “血”是紫色,就像是前晚出现在庄院之内,染污了整个庄院的那些血。 莫非这又是鬼血? *** “血”仍然没有凝结。 淡淡的腐尸气味从血中散发出来。 沈胜依执起一截幼短的枯枝,挑起了一些血,一再观察,沉吟着道:“这些血与那些紫色的鬼血显然一样!” 傅青竹怪叫道:“这些血是鬼血?” 沈胜依道:“目前,惟有用这个名称了。” 傅青竹道:“那个无面法师岂非就是一个幽灵?” 沈胜依道:“如果这些血,真的是由他的脸上流下来,目前,也只好将他当作幽灵。” 傅青竹的脸色更难看。 于媚若不是扶着博青竹,只怕已经晕倒地上。 女人的胆子据说都比较小,何况见鬼的又是她? 龙婉儿的脸色亦青的很厉害,她身边的秋菊已不住在颤抖。 龙立同样青着脸。 西门鹤右手十字架压在左手圣经之上,正在念念有词。 这一次他用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 沈胜依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一直没有在意,现在才留意,目注西门鹤,问道:“你念的,是圣经上的原文?” 西门鹤语声一顿,颔首道:“你也听得懂?” 沈胜依摇头道:“听不懂,日后有机会再请教。” 他缓缓站起身子。 西门鹤右手上下左右比划了一个十宇,继续用那种奇怪的语言念下去。 沈胜依没有再理会他,目光转向那边墙下的一丛花树下。 一缕缕白烟正在花树丛中飘浮。 那是否就是将无面法师掩去的那一团白烟被风吹散了,吹到那边去了? 沈胜依举步走向那丛花树。 傅青竹也发现了,忙叫道:“沈大侠小心,白烟中也许有毒。” 沈胜依应道:“我已经小心。” 他连忙闭上呼吸,走入那丛花树中。 一入他的右手便挥出!飘浮的白烟刹那被他挥散。 他的目光旋即在花丛的枝叶上游移。 然后他整个人怔在当场。 龙婉儿忍不住走上前去,道:“是不是有毒?” 沈胜依颔首道:“不过并不厉害。” 龙婉儿道:“那个无面法师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胜依道:“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一定说是人。” 他一顿,又道:“事实是不是,却不敢肯定。” 龙婉儿道:“哦?” 沈胜依道:“光天化日之下,鬼似乎没有出现的可能。” 话语未完周围突然一暗。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不知何时,天上已多了好几团黑云,其中的一团黑云,正将大阳遮住了。 沈胜依不由苦笑道:“这天气实在奇怪,一下子就变了。” 龙婉儿说道:“古老相传,未必正确,也许,光天化日之下,鬼亦一样能够出现。” 沈胜依说道:“鬼难道也能够使用毒药?” 龙婉儿苦笑道:“也许能够。” 沈胜依道:“也许那个无面法师是介乎人鬼之间。” 龙婉儿道:“也许是的。” 沈胜依道:“这些事未免太难以令人置信。” 龙婉儿道:“我们对于幽冥、幽灵的种种根本就一无所知。” 沈胜依不能不点头。 龙婉儿道:“现在应该怎样?” 沈胜依道:“不妨先从那些鬼血着手调查。” 龙婉儿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有头绪了?” 沈胜依又是那一句道:“有待证明。” 龙婉儿正想问清楚,沈胜依忽然皱皱鼻子,道:“这是什么香?” 空气中不知何时,已多了种奇怪的香气。 龙婉儿鼻子一皱,道:“是药香。” 沈胜依道:“药香?!” 龙婉儿点头道:“由隔壁传来的。” 沈胜依道:“隔壁,是否属于这个庄院?” 龙婉儿点头。 沈胜依道:“是什么地方?” 龙婉儿道:“一个独立的院子,我表哥就住在那里。” 沈胜依道:“司马不群?” 龙婉儿道:“正是。” 沈胜依道:“他有病?” 龙婉儿摇头。 沈胜依道:“那么这药香?” 龙婉儿说道:“他终年都是在那里炼药。” 沈胜依道:“炼什么药?” 龙婉儿道:“什么药他都炼。” 沈胜依再问道:“炼来干什么?” 龙婉儿道:“有时,是炼来给家母服用。” 沈胜依道:“他是个大夫?” 龙婉儿道:“学习了这么多年,相信他已经有资格做一个大夫了。” 沈胜依问道:“他还没有开始替人看病?” 龙婉儿道:“除了家母之外,我们有什么病,他也会替我们看看。” 沈胜依道:“你认为他怎样?” 龙婉儿道:“比外面请的大夫还要好,所以这两年以来,我们已没有请过大夫回来。” 她笑了笑问道:“你要不要见见他?” 沈胜依道:“见见也好。” 龙婉儿笑道:“跟我来。” 她含笑举步,脚步出奇的轻快。 自回来这个庄院之后,她现在才露出笑容。 沈胜依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开心。 她显然很高兴看见司马不群。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沈胜依亦已看出来。 *** 沿着围墙旁边的小径,一直向前行,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一道月洞门。 入门就是那个院子。 院子的正中有一幢两层的小楼。 越接近那幢小楼,药香便越浓郁。 一入小楼,就更像泡在药缸中。 小楼内,赫然堆满了药草。 各种各样的药草。 靠窗有几列木架,一列摆放着好几十个药瓶,其他几列都是书籍,地上还有一缸缸的卷轴。 小楼的正中,七星形排放着七个鼎炉,其中的一个鼎炉正在烧着药。 一个人盘膝坐在鼎炉之前。 一册书在他腿上摊开,他的眼睛却闭着。 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知睡着了还是在沉思什么。 他也没有发觉众人的进来,一直到龙婉儿出声呼唤,才突然惊觉。 他睁开眼睛,抬头望着龙婉儿,一笑,道:“表妹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正是司马不群,人长的非常英俊,笑起来尤其好看,脸色却稍嫌苍白。 龙婉儿笑望着他,道:“刚回来,你是在睡觉?” 司马不群道:“我在思索一种药。” 龙婉儿偏过头去,道:“又是药。” 司马不群的目光随着转动,好像这才看见沈胜依他们。 他飒地跳起身子,道:“沈大侠已给你请来了?” 龙婉儿笑了笑,道:“他在隔壁嗅到了药香,所以,走过来看看。” 司马不群道:“哪一位才是?” 他口中在问,目光却已落在沈胜依脸上。 龙婉儿方待回答,他已举步走过去,一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大侠。” 沈胜依偏身让开,道:“不敢当。” 司马不群接道:“在下司马不群。” 沈胜依道:“我已知道。”他目光环扫,道:“司马公子在医药方面我看已花了不少时间。” 司马不群道:“我七岁开始学医,到现在不觉已十五年。” 沈胜依道:“你对这方面的兴趣何以如此浓厚?” 司马不群道:“这主要是由于先父的影响,龙大叔的悉心栽培也是原因。” 沈胜依道:“令尊是一个大夫?” 司马不群道:“他不是,不过他的医术并不在任何一个出名的大夫之下。” 沈胜依道:“难得。” 司马不群道:“听说沈大侠在医药方面也甚有研究。” 沈胜依道:“哪里谈得上研究,只是在跌打刀伤方面,因为行走江湖,不时用得着的关系,多少学了一点。” 司马不群道:“沈大侠谦虚。” 沈胜依目光一再环扫,道:“这么多药草都是你自己采摘的?” 司马不群道:“大部分托人采购,因为我没有时间亲自走遍天下。” 沈胜依道:“走遍天下的确是一件很花时间的事情。” 司马不群道:“不过天下间所产的药物,只要是书籍上记载的,我都已搜购的差不多了。” 他抬手指向那些药草,说道:“这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都是近日买回来的,以前的有些我已经用来炼药,有些因为用不着,堆放在地牢下面。” 沈胜依循指望去,目光忽然停留在墙角的几种药草上。 司马不群并没有在意,继续道:“这几年以来,我一直都是在研究治疗体内各种疾病的药物,跌打刀伤方面的药物因为无暇兼顾,懂的并不多,有机会,还请沈大侠指教。” 沈胜依的视线缓缓从墙角,那几种药草之上移开,淡应着道:“我要向司马公子请教亦未可知。” 他的眼神不知何故变得很古怪。 司马不群似乎也没有发觉,连声道:“沈大侠太客气了。”他旋即问道:“对于鬼血这件事不知沈大夫有何高见?” 沈胜依这一次竟然道:“这件事其实简单。” 司马不群一怔,道:“沈大侠莫非已经找到头绪?” 沈胜依道:“已经找到。”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也都为之动容。 旁边龙婉儿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胜依道:“现在还不是揭发的时候,明天我再揭发这个鬼血的秘密,告诉你们是谁在搞鬼。” 龙婉儿追问道:“怎么现在不可以说出来?” 沈胜依道:“这么多天你都等了,多等这一天半天又何妨?” 龙婉儿还想追问下去,一旁西门鹤突然说道:“这一来有好处却也有坏处。” 沈胜依道:“西门先生请说清楚。” 西门鹤道:“好处就是我们不必再日夜提心吊胆,坏处就是揭穿了鬼血的秘密,没有了这种刺激,那些买主一定不肯出那个价钱,不过我们却落得心安。” 沈胜依道:“你很想卖掉这庄院?” 西门鹤道:“这庄院实在太大了,我们这些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简直是一种浪费,所以我一直劝姐姐将它卖出去,傅先生就是反对。” 傅青竹立时一声轻叱,道:“我不是反对,只不过大哥曾经说过,五年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迁出去!况且大嫂到现在,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的语气非常激动。 沈胜依奇怪地望着他。 傅青竹好像也知道失态,立即闭上嘴巴。 也就在这个时候,楼外来然响起了一声霹雳。 雨跟着落下。 暴雨。 沈胜依目光转向楼外,微叹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倒也不错。” 龙婉儿应声道:“天意的确难测得很。” 沈胜依道:“人心也一样。” 他好像有感而发。 龙婉儿也听出来了,方待细问,沈胜依已接道:“这庄院之内的人,我差不多都见过了。” 龙婉儿道:“你还没有见过家母。” 沈胜依道:“这个时候,不知是否方便?” 龙婉儿道:“没有问题。” 沈胜依道:“这个最好。” 龙婉儿一望楼外,道:“可是现在下着雨……” 她忽然住口,转顾司马不群道:“你这里有没有竹笠雨伞什么的?” 司马不群道:“有,不过我很久没有用这种东西了……” 他说着走过去,在那道楼梯下面找到了两顶竹笠,一把雨伞。 那把雨伞及其中的一顶竹笠布满了灰尘,还有的一顶竹笠却干净得很。 龙立忙上前接下,道:“让我拍掉那些灰尘……” 他目光一落,忽然怔住在当场,眼定定地瞪着放在最上面的那顶干净的竹笠。 司马不群也发现龙立有些不妥,道:“什么事?” 龙立应声就像是突然给人刺了一剑,尖声叫起来道:“这是主人失踪的时候戴着的那顶竹笠!” 这句话入耳,在场所有人尽皆失色。 沈胜依脱口道:“你会不会认错?” 龙立立即摇头道:“绝不会,这顶竹笠是我亲自用湘妃竹替主人织的,我怎会认错?” 沈胜依将那顶竹笠接过来,反复地看了一会,道:“这就奇怪了。” 龙婉儿连忙扯着司马不群的衣袖,道:“竹笠怎会在你这里?” 司马不群呆呆地应道:“我……我也不清楚。” 龙婉儿转向沈胜依道:“沈大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沈胜依苦笑一声道:“我也一样不清楚。” 他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竹笠出现了,人仍然下落不明,这表示什么?” 龙婉儿鹦鹉一样问道:“这表示什么呢?” 于媚在旁边忽然插口道:“也许是幽灵将这顶竹笠送回来。” 龙婉儿悲呼道:“那么说,我父亲岂不是在幽冥之中?不会的,不会的。” 她变得非常激动。 司马不群连忙问于媚道:“幽灵将这顶竹笠送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于媚打了一个寒噤,道:“这要问那些幽灵了。” 司马不群道:“到哪里问?” 于媚颤声道:“我怎会知道?” 沈胜依即时一翻竹笠,道:“不管怎么样,明天总会有一个解答。” 所有的目光立时又集中在他的脸上。 龙婉儿抢着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到明天?” 沈胜依道:“因为我必须在今夜弄清楚几个问题,才能够完全确定鬼血的真相,鬼血这件事解决,竹笠这件事,亦会解决的了。” 他转顾龙立,道:“麻烦你给我准备一个比较静的地方今夜休息。” 龙立尚未回答,龙婉儿已说道:“家父的书斋在庄院后面,是整个庄院最静的地方。” 沈胜依道:“书斋最好不过。” 龙婉儿连忙吩咐龙立,道:“你叫人先去打扫干净那个书斋。” 龙立道:“我一会就去。” 沈胜依接道:“不必太费心,我也许只是住宿一宵,明天便离开。” 他有意无意之间,一再强调明天事情就能够水落石出。 到底他找到了什么线索? 龙婉儿忍不住又想问,却还未开口,沈胜依已将竹笠住头上一戴,道:“我现在去见令堂。” 龙婉儿瞪着那顶竹笠,实在很佩服沈胜依的胆量。 沈胜依旋即举步。 龙婉儿忙从龙立手中取过那把雨伞,追出去。 她到楼外之际,沈胜依已在院中,在雨中。 他突然停步,回过头来道:“向哪边走才对?” 这个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龙婉儿道:“你这样走出来,我还以为你知道怎样走。” 沈胜依一笑,道:“我第一次来这个庄院。” 龙婉儿问道:“那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沈胜依道:“我这个人有时就是这样心急。” 龙婉儿道:“我这就来给你带路。” 语声甫落,秋菊已上前接过雨伞,替她打开。 两人缓步走入了雨中。 其他人这时候亦已先后走出小楼,他们呆呆地望着走在漫天风雨中的三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 司马不群一脸诧异之色,似乎仍然在思索着竹笠的事情。 龙立捧着那顶布满了灰尘的竹笠,简直就像一个傻瓜。 于媚满眼恐惧,彷佛犹有余悸。 傅青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无表情。 西门鹤又开始念经。 怪异的经文在风雨中飘开。 风雨暮秋天,一片难言的萧索。 *** 鬼血果然没有出现在房间之内。 甚至房门也没有。 沈胜依进入西门碧的房间,简直就像是进入第二个世界。 这个房间之内的陈设,确实充满了异国情调。 一椅一桌,一灯一柱,所有的东西,沈胜依这之前都没有见过。 床也是。 那张床放在房间中央,只有床头是贴近墙壁。 西门碧就拥被卧在床上。 她与西门鹤一样,一头的金发,那双眼睛却碧绿得多,猫眼一样闪着光。 她的脸庞却像骷髅一样,枯瘦得只剩骨头,一双手就像鸟爪。 她面容憔悴,也就只有那一双碧眼,充满了生气。 她额上已有皱纹,年纪虽然已不小,可是看来仍漂亮,很漂亮。 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怖,笼罩着她整个人。 沈胜依感觉到这种恐怖。 感觉到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西门碧一看见沈胜依走进来,一双碧眼就闪出了光芒。 不等龙婉儿介绍,她便自开口道:“可是沈胜依?” 沈胜依道:“正是!” 西门碧以肘支床,坐起了上身,道:“婉儿到底将你请来了。” 沈胜依道:“这件事我很感兴趣。” 西门碧一指桌旁的一张椅子道:“请坐。” 沈胜依道:“谢坐。” 他走过去坐下来。” 西门碧接着一拍床缘,道:“婉儿坐在我身旁。” 龙婉儿乖乖地走过去,在西门碧的额角亲了一下,才坐下。 西门碧连忙挥手,道:“春梅、秋菊都出去。” 侍候她的春梅与跟随龙婉儿进来的秋菊一声道:“是。”忙退了出去。 她们不用再吩咐,左右将门在外面关上。 西门碧这才回顾沈胜依,说道:“我半身瘫痪,不能下床来说话,请你切莫见怪。” 沈胜依道:“夫人太客气了。” 西门碧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病已经有十多年,看过了不少有名的大夫,可还是一点用也没用。” 沈胜依道:“我听到也替夫人难过,可惜在医药方面,我懂的并不多。” 西门碧道:“你有这个心,我已经感激得很。” 沈胜依道:“夫人言重!” 西门碧叹息接道:“婉儿的父亲也很难过,为了医好我,他已经伤透脑筋。” 沈胜依道:“龙庄主无疑是一个有情人。” 西门碧叹了一口气,道:“这反而显得我无情了。” 她举手一掠额前头发,又说道:“我若是死掉,对他反而是一件好事。” 沈胜依道:“我相信龙庄主不会这样想。” 西门碧颔首道:“有时我倒想自己了断,可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是这么固执,怎也不相信这种病医不好,栖云也是不相信,这一来,倒苦了不群这个孩子。” 沈胜依道:“夫人是说司马不群?” 西门碧道:“不错。” 沈胜依道:“他炼药莫非就是为了夫人?” 西门碧道:“这是栖云的主意,他深信一定有一种药能够医好我,五年之内不群这个孩子也许就能够找出这种药。” 沈胜依道:“原来如此。” 他连忙问道:“司马不群对于这件事又是怎样表示?” 西门碧道:“他认为正好借此磨练他的医术,所以这几年,他不停替我炼药,炼完了一种又一种。” 沈胜依道:“效果如何?” 西门碧道:“最低限度已能够阻止我的病恶化,否则连我的头现在只怕也不能够转动的了。” 她忽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却是等于全无进展,他虽然始终没有灰心,我已经开始灰心,尤其是这三年,栖云又不在我身旁,更觉没有人生乐趣。” 龙婉儿一旁插口道:“娘你不要这样说,爹固然不在家中,可是家中还有我,而且不久爹就会回来。” 西门碧摇头道:“你不过安慰我。” 龙婉儿道:“不是……” 西门碧叹息道:“娘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我与你爹二十多年夫妻,你爹的脾气我难道不清楚,如果他能够回来,即使没有了两条腿,他也会尽快爬回来,绝不会一去就三年。” 龙婉儿垂下头。 西门碧凄然接道:“不过即使他已经死了三年,只剩下骨头,我也要见到他的骨头才甘心离开这个人世。” 她回顾沈胜依道:“这件事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沈胜依道:“我也希望能够帮助夫人找到龙庄主的下落。” 西门碧道:“事隔三年,今日你才着手调查,无疑非常困难,不过近日所发生的鬼血这件事,与栖云的失踪不无关系,从中也许能够找到一点线索,请你加以留意。” 沈胜依道:“夫人放心,我既然已来,必会尽力而为。” 西门碧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多谢你。” 沈胜依忙道:“不敢当。” 西门碧道:“进来之前,相信你已见过那些鬼血。” 沈胜依道:“我已再三观察了。” 龙婉儿插口道:“沈大侠甚至已发现其中秘密。” 西门碧惊讶道:“真的?” 龙婉儿道:“可是他一定要到明天才告诉我们。” 西门碧目注沈胜依道:“为什么?” 沈胜依道:“有些问题我必须在今夜查明之后,才能够确定。” 西门碧道:“能否透露一点?” 沈胜依道:“在事情未完全能够确定之前,恕我保留。” 西门碧道:“我明白。” 龙婉儿道:“娘你明白他什么?” 西门碧道:“沈大侠恐怕一旦推测错误,伤害了某些人的尊严。” 龙婉儿恍然点头,想想又说道:“那个无面法师方才又来了。” 西门碧一怔,道:“你们见到他了?” 龙婉儿说道:“只是二婶一个人见到他。” 西门碧道:“他这次来做什么?” 龙婉儿答道:“又来说那些恐怖的预言。” 西门碧道:“这次他又预言什么?” 龙婉儿道:“他说鬼血一出现,幽灵就必会出现,幽灵一出现,我们这里就必会有人死亡。” 西门碧道:“就是这些?” 龙婉儿道:“他还问二婶这里有没有人死亡。” 西门碧道:“于媚怎样回答?!” 龙婉儿道:“她害怕得要命,一个字都没有说。” 西门碧说道:“那个无面法师又怎么说?” 龙婉儿道:“他没有再说什么,抬头向天,给二婶看见了他的脸。” 西门碧问道:“他的脸怎样?” 龙婉儿道:“一片空白,突然裂开两边,鲜血狂涌,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那些血还仍然在地上。” 西门碧道:“他的血怎样?” 龙婉儿道:“紫色,就像那些鬼血一样!” 西门碧道:“莫非,他原本就是一个幽灵?” 龙婉儿道:“也许是。” 西门碧说道:“他破面溅血之后,又如何?” 龙婉儿道:“全身上下冒出了白烟,然后就消失在烟中。” 西门碧道:“于媚可有受到伤害?” 龙婉儿道:“没有受伤,只是吓的半死。” 西门碧道:“之后,有没有其他事发生。” 龙婉儿道:“有。” 西门碧道:“又是什么事?” 龙婉儿道:“三年前爹戴着失踪的那顶竹笠在表哥那里出现。” 西门碧脸色大变,颤声追问道:“你们有没有认错?” 龙婉儿道:“龙立肯定没有,因为那顶竹笠是他亲手织的。” “这是事实。”西门碧追问道:“你们是否知道其中究竟?” 龙婉儿道:“我们不知道,沈大侠却似乎胸有成竹。” 西门碧目注沈胜依,一片恳求之色。 沈胜依方待说话,龙婉儿却已接口说道:“可是他又说明天必会水落石出。” 西门碧倏地叹息一声,道:“三年都等了,多等一天又何妨?” 龙婉儿瞪着沈胜依道:“他也是这样说的。” 沈胜依淡笑。 西门碧接道:“沈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次我们总算找对人了。” 沈胜依道:“夫人过奖。” 西门碧道:“关于你的英雄事迹,我早已听说过不少。” 沈胜依道:“是龙庄主告诉夫人的?” 西门碧道:“正是。” 沈胜依道:“龙庄主何以如此留意江湖上所发生的事情?” 西门碧道:“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江湖人。” 沈胜依道:“哦?” 西门碧道:“这个说起来,应该有二十年了。” 沈胜依道:“哦?” 西门碧道:“不过他虽然退出江湖,对于江湖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仍然大感兴趣,尤其是江湖上的名人他更在意,所以很多你的事,他都非常清楚,他清楚的事,我当然一样清楚。” 沈胜依点头。 西门碧道:“据说你是左手用剑。” 沈胜依道:“不错。” 西门碧道:“剑术之外,据说你对暗器也颇有研究。” 沈胜依笑道:“不能不加以研究。” 西门碧道:“原因何在?” 沈胜依道:“我的敌人之中,不乏用暗器的高手,如果不研究一下,他们用暗器向我招呼之时我如何应付得来?” 西门碧道:“你们说的暗器高手!是否包括十三杀手之中的风林,江南五大高手之中的满天星呢?” 沈胜依道:“他们的确称得上暗器高手。” 西门碧接问道:“他们的暗器功夫如何?” 沈胜依道:“风林的手法恶毒,所用的暗器种类繁多,满天星的手法诡异,所用的暗器甚至只得一种。” 西门碧道:“两个人比较,哪一个厉害?” 沈胜依道:“满天星!” 西门碧道:“他却是先后败在你剑下两次。” 沈胜依道:“第二次是我走运,在他的秘密暗器还未练好之前遇上他。” 西门碧道:“无论如何,你应付暗器的本领已经非常不错的了。” 沈胜依奇怪地道:“夫人为什么突然问起我这些事情?” 西门碧道:“因为我很想知道那是否事实。” 沈胜依道:“知道了又如何?” 西门碧答道:“一试你应付暗器的本领!” 沈胜依一愕道:“如何试?” 西门碧道:“用我的暗器!” 沈胜依更加愕然,道:“夫人也懂得暗器?” 西门碧道:“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暗器高手。” 沈胜依道:“恕我眼拙。” 西门碧道:“你一定不怎样相信。” 沈胜依道:“夫人怎样看也不像。” 西门碧道:“这样我的暗器出手,岂非就更容易击中对方?” 沈胜依道:“应该是。” 西门碧道:“暗器,顾名思义,就是要暗中来使用,一个人若是让人看见就知道是一个暗器高手,一定会加倍提防,那么,他发出来的暗器,效果一定打一个折扣。” 沈胜依道:“夫人高见。” 西门碧笑接道:“昔年在我的暗器出手之前,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懂得使用暗器,到他们相信的时候,我的暗器已经击到了。” 她叹息一声,续道:“现在当然就更没有人相信了,一个瘫痪在床上的老女人,竟然是一个暗器高手。” 沈胜依立即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西门碧道:“我看得出。” 沈胜依转问道:“夫人所用的是什么暗器?” 西门碧道:“柳叶飞刀!” 沈胜依道:“这种暗器并不简单。” 西门碧笑道:“当年我的柳叶飞刀出手,没有一个人能够闪避得开。” 沈胜依道:“夫人的暗器手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西门碧道:“不过现在人老了,力气、眼力也弱了,半身又瘫痪,一直都没有机会再练习,无法恢复当年的威风,是意料之中,可是我仍然希望能够知道,我的暗器沈大侠是否能够应付。” 沈胜依道:“这个简单。” 西门碧说道:“你愿意接我的柳叶飞刀?” 沈胜依道:“却之不恭,况且我也想领教一下夫人的暗器手法。” 西门碧道:“只怕伤了你。” 沈胜依道:“难得有这个练练身手的机会,就是捱上几刀也是值得。” “这我就放心出手了。”西门碧眼瞳中碧光大盛。 龙婉儿一旁脱口道:“娘你……” 西门碧截口道:“你给我退过一旁。” 龙婉儿尚在犹豫。 西门碧挥手道:“你不必担心害怕,且看你娘当年的威风!” 她一脸笑容。 所有的忧伤、悲痛,一下子彷佛已忘掉。 这么大的一个人,脾气竟然像年轻的女孩子一样。 龙婉儿难得看见她这样高兴,只好退下。 西门碧双手互搓,说道:“你准备好了?” 沈胜依应声站起身子。 西门碧看见他站起来,眼瞳中碧光更盛。 她缓缓坐直上身,忽然一声轻叱道:“看暗器!”鸟爪一样的双手急挥而出。 一片片闪亮的光芒立时从她手中飞出来! 那赫然是一支支三寸长短,柳叶一样的飞刀。 那些飞刀也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抓在手中,在哪里拿出来,只是她左一抓,右一挥,右一抓左一挥,眨眼间竟然飞出了七七四十九支柳叶飞刀。 呜呜破空之声立时不绝于耳! 她显然没有说谎,在暗器方面的确下了一番苦功。 的确称得上是一个暗器高手。 莫说是昔年,就现在,江湖上能够闪避她这一招左右双飞,七七四十九支柳叶飞刀,不伤在飞刀下的人,相信不出二十个。 沈胜依当然是这二十个之中的一个。 西门碧暗器刚一出手,他人已经在半空蝴蝶一样飞舞在半空。 他没有拔剑,一双手左穿右插一时在袖中,一时在空中。 “呜呜”的破空之声忽然停下,沈胜依亦凌空落下,落在西门碧床前。 他双袖一抖,叮叮当当一连串异响,一支支的柳叶飞刀从他的双袖之内落下,落到床上。 七七四十九支一支不少。 他竟凌空用手接下西门碧的七七四十九支柳叶飞刀。 西门碧不由怔在当场。 沈胜依即时抱拳道:“领教。” 西门碧如梦初觉,道:“很好。” 沈胜依道:“夫人的暗器手法更好,只是力道比较弱,以至无法完全发挥暗器的变化。” 西门碧道:“这是意料之中。” 沈胜依道:“否则我最多只能接下十四支柳叶飞刀。” 西门碧道:“这是说赤手空拳,你的剑若是出鞘,我的暗器即使能够恢复昔年威力,只怕一样无法将你击倒。” 沈胜依道:“未必。” 西门碧道:“你的武功高强,大出我意料之外。” 沈胜依道:“过奖。” 西门碧道:“这是事实,以你这样的武功和心智,难怪我们束手无策之事,你一来就迎刃而解。” 沈胜依道:“言之过早。” 西门碧自顾叹息接道:“若不是这个病,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沈胜依道:“这相信我还能够应付得来。” 西门碧道。”以你的武功应该是不成问题。” 她忽然一拍床沿,道:“坐下来。” 沈胜依道:“这个……” 西门碧道:“江湖儿女,怎么如此拘束?” 沈胜依只好坐下。 西门碧道:“你这样帮助我们,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道谢你才是……” 沈胜依一笑,道:“我不拘束,夫人对我倒客气起来了。” 西门碧笑了笑又说道:“我总不能让你大吃亏,幸好有一件事情!我还可以指点你一下。” 沈胜依的好奇心不由又来了,他奇怪地望着西门碧。 西门碧即时反手从枕底拿出了一件形状非常奇怪的东西;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沈胜依定睛望去,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西门碧说道:“你游侠江湖,哪一国的人,都有机会遇上,不难会遇到这种武器。” 沈胜依诧异道:“这是一种武器?” 西门碧道:“其实应该算做暗器。”她语声一沉,又道:“遇到这种或者类似的东西,你就要小心。” 沈胜依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西门碧说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 沈胜依听不懂,她接着解释道:“这是在我国的名称,在扶桑叫它做火铳,在这里大家都叫它做火枪。” 沈胜依道:“火铳?火枪?” 西门碧道:“如果有人用这种东西向着你,在他的手指开始勾动之时你就应该想办法躲避。” 沈胜依道:“否则怎样?” 西门碧道:“这样。” 她握着那支火枪的右手食指,应声一勾。 “砰”一声巨响,那支火枪的枪管射出了一团火光! 火光一闪即逝。 墙角几上的一个花瓶几乎同时爆炸,炸成了碎片。 沈胜依脸色一变。 西门碧道:“如果正中要害,一枪就可以将人击毙,它的威力、速度以及可能达到的距离,并不是一般暗器所能够比得上。” 沈胜依道:“这么厉害?” 西门碧道:“它惟一的缺点就是开一枪之后,必须重新装置火药,也许现在已有所改善,我这支已是十年前的东西。” 沈胜依道:“原来是种火药暗器。” 西门碧道:“可以这样说。” 沈胜依道:“这支火枪是夫人从海外带来的?” 西门碧道:“不错。” 沈胜依道:“夫人能够带来,其他人也一样能够带来,我当真是大有机会遇上它,幸好夫人现在给我见识一下,否则不难就死在这种东西之下。” 他一顿,恳切地说道:“多谢夫人指点。” 西门碧失笑道:“现在到你用了。” 沈胜依莞尔。 那种恐怖感此刻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亲切感。 西门碧似乎已有一些累,她缓缓躺下来,转顾龙婉儿,道:“你替沈大侠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没有?” 龙婉儿点头道:“已吩咐龙立准备好了。” 西门碧道:“这当儿你不妨带沈大侠到处走走,好让沈大侠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龙婉儿道:“我会的。” 沈胜依连忙起身,说道:“打扰了夫人……” 西门碧截口道:“我很高兴见到你这种年轻人,可惜我的精神不大好。” 沈胜依道:“夫人好好休息,我这就告辞。” 西门碧道:“明天给我一个明白。” 沈胜依道:一希望能够。” 他的语声仍然是充满了自信。 今天已过了一大半,明天已不远。 他今天才来到,才一个时辰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难道他真的就能够将事情解决?揭破鬼血的秘密? 找出龙栖云失踪之谜? *** 雨继续在下。 到黄昏,雨逐渐变弱。 黄昏后,雨已弱如柔丝,云已薄似绮罗。 *** 细雨院深,淡月廊斜。 书斋一片寂静。用过晚饭后,沈胜依就负手站立在书斋外的走廊上。 书斋的墙壁也是鬼血淋滩,桌椅并没有例外。 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不肯留在书斋内? 走廊上的栏杆柱子一样有鬼血。 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柱子栏杆之上。 他仰首望天,正望着天上的月,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在等什么人? 那个人是否会从天下掉下来?或者从月中飘下来? 倘使真的有这种事,他等的那个一定不是人。 如果不是天仙就是幽灵。 鬼血已出现,已干透,幽灵也应该出现的了。 *** 夜色中突然一闪光芒。 沈胜依的目光即时落在那一团光芒之上。 他的反应也实在敏锐。 是灯光。 一个人打着灯笼从月洞门进来,直走向书斋。 如此秋夜,如此环境,灯光也变得诡异起来。 拿着灯笼的那个人在摇晃的灯光映照下,也变得诡异。 沈胜依瞧着她走来,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这不是龙婉儿吗?她来这里有什么事? 第 三 回 也不过片刻,龙婉儿便已来到沈胜依面前。 “沈大侠。” “你有事找我?” 龙婉儿摇头道:“不是我有事,我只是来看看今夜的行动,是否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沈胜依反问道:“你知道我今夜的行动?” 龙婉儿道:“你不是打算今夜着手调查鬼血以及幽灵的真相?” 沈胜依道:“不错我有这个打算。” 龙婉儿道:“这幢庄院非常宽敞,第一次到来,处处都陌生,或者需要我从旁指引……” 沈胜依道:“我今夜却没有到处走的需要。” 龙婉儿道:“这个……恕我好奇问一句。” 沈胜依道:“你想知道什么?!” 龙婉儿道:“不到处走走又如何能够调查清楚?” 沈胜依道:“我根本已无须调查。” 龙婉儿惊讶道:“莫非你真的已经知道是哪一个在搞鬼?” 沈胜依颔首道:“不错。” 龙婉儿道:“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沈胜依道:“晚饭之前。” 龙婉儿道:“如此,你怎么不当场采取行动?” 沈胜依道:“我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这个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却仍然不明白,不管怎样也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在开玩笑的阶段,也许他真的目的在开玩笑,所以我不想立刻对他采取行动。” 龙婉儿道:“不怕他真的弄出杀人案子?” 沈胜依道:“即使他的目的真的在杀人,现在被我破了,应该就立即中止他杀人的计划。” 龙婉儿道:“应该就是的。” 沈胜依道:“倘若我所有的推测完全正确,能够防患于未然,阻止罪案的发生,这件事至此也就可以告一段落的了。” 龙婉儿奇怪道:“对这个人你何以如此宽容?” 沈胜依道:“因为这个人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坏人。” 龙婉儿道:“不是坏人又怎会做这种事?” 沈胜依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不过弄污了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家父的失踪……” 沈胜依截口道:“令尊的失踪与他也许并没有关系。” 龙婉儿微一沉吟道:“那么,他的预言杀人……” 沈胜依道:“也许只是说说。” 龙婉儿道:“他这样一直恐吓我们,只怕不是开玩笑这样简单。” 沈胜依道:“当然,因为他无论怎样看,也同样不像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龙婉儿道:“依你推测,他目的是为了什么?” 沈胜依道:“为了令你们迁出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何以见得?” 沈胜依道:“你不妨回忆一下那个无面法师的话。” 龙婉儿想也不想就问道:“那个无面法师的话怎样?” 沈胜依道:“他是否有意无意的暗示你们须迁出这幢庄院才可以避免幽灵的骚扰?” 龙婉儿想想点头。 沈胜依道:“如果这个无面法师并非真的来自幽冥,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幽冥、幽灵的话,这庄院之内,必然隐藏着某些东西或者秘密,这些东西或者秘密,必须在你们迁出之后,他才能够将之取到或保留。” 龙婉儿道:“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我们迁出?” 沈胜依道:“这只是我的推测,他另有用意亦未可知。” 龙婉儿道:“听你这样说,那些鬼血并不是真的鬼血了?” 沈胜依道:“也许真的有鬼,鬼又真的有血,但无论如何,出现在这幢庄院之内的以我看绝不是鬼血!” 龙婉儿道:“不是鬼血,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依道:“红色的如果不是人血就是其他动物的血液。” 龙婉儿道:“紫色的呢?” 沈胜依道:“是合几种药草煮成的药汁。” 龙婉儿道:“药汁?” 沈胜依道:“那种药汁,功能是止血生肌。” 龙婉儿道:“这样说,那种药汁是跌打刀伤用的了?” 沈胜依道:“或者还有第二种用途,我却只知道这种。” 龙婉儿道:“你说过懂得跌打刀伤,当然知道那些药草。” 沈胜依道:“而且我曾经用那些药草煮成那种药汁,是以一进庄院我就已经知道这所谓鬼血其实是什么东西。” 龙婉儿道:“也因此,你发现了那个人?”—沈胜依道:“不错。” 龙婉儿紧接追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沈胜依说道:“你不是第一次问我的了。” 龙婉儿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人实在没有耐性。” 沈胜依道:“这相信才是你今夜到来的原因。” 龙婉儿苦笑点头。 沈胜依道:“如果我再不给你一个明白,今夜我看你只怕连睡都睡不着。” 龙婉儿再点头。 沈胜依微叹道:“你或者以为我是故弄玄虚……” 龙婉儿道:“不瞒你,我是曾这样以为。” 沈胜依道:“这也难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 龙婉儿道:“然而,你的一再替他隐瞒……” 沈胜依道:“只因为他给我的印象并不坏,我怀疑他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给他这个机会。” 龙婉儿道:“什么机会?” 沈胜依道:“坦白的机会,我一再表示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明天就会揭露鬼血的秘密,又选择书斋这个幽静的地方,目的就是给他时间来找我坦白一切,倘使他真的另有苦衷,我不但不会难为他,说不定还会帮助他解决。” 他一顿,淡淡一笑,道:“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听得出我那些话的弦外之音。” 龙婉儿道:“万一他听不出……” 沈胜依道:“无论他是真的听不出,抑或有意与我过不去,一过了今夜,我都不会再对他客气的了。” 龙婉儿道:“他……” 沈胜依道:“你若是迫不及待,不妨就等在这里,如此除非他不来,否则你必会看见他。” 龙婉儿道:“你让我留在这里?” 沈胜依道:“我想过了,这件事你还是知道的好。” 龙婉儿道:“这又……” 沈胜依截口道:“只怕他看见你在这里,心里有顾忌,不肯走过来见我。” 龙婉儿道:“这个容易,我可以一旁躲起来。” 沈胜依道:“也是办法。” 龙婉儿又问道:“你肯定今夜他一定会到书斋来?” 沈胜依道:“不敢肯定,天下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除了他自己,相信没有人推测到他将会采取的行动,况且……” 龙婉儿道:“况且怎样?” 沈胜依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目前仍然是一个疑问。” 龙婉儿道:“方才你不是对自己的推测充满了信心?” 沈胜依道:“这到底只是推测,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信心,就肯定事实也定是如此。” 龙婉儿点头。 沈胜依接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一向解决问题都是本着这个原则。” 龙婉儿转问道:“果真一如你推测,你以为他多数选择什么时候到来?” 沈胜依道:“难说,也许现在——” 他忽然住口,目注月洞门那边。 龙婉儿的目光亦转了过去。 她也已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月洞门外迅速传来,虽然不怎样响亮,由于环境的静寂,也非常清楚。 龙婉儿连忙问道:“是不是那个人走来了?” 沈胜依道:“不是。” 龙婉儿奇怪道:“你怎知道不是?” 沈胜依道:“从他们的脚步声听得出来。” 龙婉儿道:“他们?” 沈胜依道:“来的是两个人,走得很急,即使这件事是两个人同谋合计,并非一个人的所为,他们又真的走来自我坦白,也无须走的这样匆忙!“龙婉儿不由点头。 说话间,来人已经穿过月洞门,走进院子。 来的果然是两个人。 两个女孩子。 春梅、秋菊! *** 春梅的脸色纸一样苍白,秋菊的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两人慌慌张张的一口气走到沈胜依、龙婉儿面前。 龙婉儿也看出必然是有事发生,忙问道:“什么事你们走得这样慌张?” 秋菊喘着气叫道:“老夫人死了。” 沈胜依、龙婉儿听说,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龙婉儿脱口问道:“谁说的?” 秋菊道:“春梅……” 龙婉儿目光一转,连忙喝一声道:“春梅!” 春梅颤声道:“老夫人真的死了。” 龙婉儿道:“我娘好好的怎会突然死去?” 春梅道:“在未喝下那碗药之前,老夫人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一喝下了那碗药,她就变哑了,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只是双手扼住了咽喉,好像非常痛苦,我看见奇怪,上前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她眼耳口鼻之中突然就涌出了黑血……” 沈胜依失声道:“黑血?” 春梅没命地点头道:“跟着她就一动也不动,我大著胆子摸摸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已经僵硬……” 她的两只手不觉紧握在一起,又道:“当时我很害怕,慌忙去找小姐,可是小姐房里就只有秋菊”个人……” 秋菊一旁接道:“我听她这样说!也吃了一大惊,慌忙就带她到这里来找寻小姐……” 龙婉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回身急奔了出去。 沈胜依连忙举步。 秋菊、春梅忙跟在他们后面。 *** 无面法师的预言又一次成为事实,死亡终于降临这个庄院! 一如春梅的描述,西门碧已经七孔流血死亡。 她整个身子都已僵硬。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临死之前显然非常痛苦。 她双手扼着咽喉,连舌头都已给自己扼了出来,碧绿的一双眼睁得很大,眼中却已没有光辉。 龙婉儿哭倒在西门碧的身上。 沈胜依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冷然放开了按在西门碧手腕上的右手,目光转落在地上。 一只碗碎裂在地上。 沈胜依目光一落一起,目注春梅道:“这就是盛药的那只碗?” 春梅一面喘气,一面点头。 这样一来一回,她与秋菊两人都已累得要命。 沈胜依俯身拾起了一角破碗,仔细观察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毒药不像是下在碗中。” 他目光再转。 门侧有一张几子,几子上放着一个药煲。 沈胜依目光转落向那个药煲,又问道:“碗中的药是不是由那药煲倒出来的?” 春梅道:“是。” 沈胜依道:“给我拿来。” 春梅拖着脚步走过去捧起那个药煲。 她的一双手颤抖得很厉害,那个药煲几乎就从她的手中掉下来。 她简直就像是抱孩子般的将那个药煲抱到沈胜依面前。 沈胜依接在手中,眼睛却看着春梅。 他的目光剑一样锐利,似乎要割开春梅的衣裳、胸膛,看清楚她的心事。——春梅给他看慌了,嗫嚅着问道:“沈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沈胜依的目光应声就柔和了。 他转顾那个药煲。 只是普通的药煲,表面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左手连忙将煲盖揭开。 一股浓郁的药香从煲中涌出来。 这种药香他并不陌生。 他凑近去轻嗅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旋即将煲盖放回去,以指轻揉眉心。 秋菊一旁看见,忙趋前问道:“怎样了?” 沈胜依摇头道:“不要紧。” 他的手一偏,在一旁几子上放下那个药煲,反手一把将龙婉儿拉起来,道:“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 龙婉儿好不容易收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泪眼道:“我……我现在应该怎样?” 沈胜依说道:“先找出毒杀令堂的凶手!” 龙婉儿道:“我娘是被人毒杀的?” 沈胜依微一点头道:“毒就下在她的药中。” 龙婉儿道:“下毒的又是谁?” 沈胜依道:“立即就会知道的了。” 他转顾春梅,又问道:“那个药煲是不是从司马不群那里拿来的?” 春梅道:“是。” 沈胜依道:“什么时候的事。” 春梅道:“晚饭之后,这三年以来,每天我都是这个时候到表少爷那里拿第二次的药。” 沈胜依说道:“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春梅道:“早饭之后。”—沈胜依道:“老夫人每天都要吃两次药?” 春梅道:“三年如一日,从来没有间断,这也是表少爷的意思。” 沈胜依道:“所有的药都是在司马不群那里预先煮好的?” 春梅点头。 沈胜依道:“你去拿药的时候,司马不群在不在?” 春梅道:“在。” 她补充道:“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偏厅之内。” 沈胜依点头道:“不错都在。” 他知道因为当时他也在偏厅。 春梅接道:“饭后我就跟表少爷回去拿药,一向都是这样。” 沈胜依道:“到那里,是你动手拿还是他亲手将药煲交给你?” 春梅道:“是他亲手交给我,因为有时他还要先试一下药味。“沈胜依道:“这一次他有没有试?” 春梅道:“没有,因为这一剂药先后他已经煮了四次。” 沈胜依道:“你接过药煲,立即就拿来这里?” 春梅道:“是。” 沈胜依说道:“连忙就倒出给老夫人喝?” 春梅点头道:“谁知道老夫人一喝下,竟变成这样。” 沈胜依道:“你有没有说谎?” 春梅慌忙摇手道:“我没有。” 沈胜依沉默了下去。 龙婉儿一旁都听在耳中,这时候再也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下的毒?” 沈胜依道:“毒药是下在药煲之内,药煲却是来自司马不群那里,你说,是谁下的毒?” 龙婉儿一怔,道:“你是说下毒的是我表哥?” 沈胜依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他不过在开玩笑,存心替他开脱,哪知道根本就不是,因为我透露已知道事情的真相,反而迫使他立即下毒手,这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道:“也许他恐怕鬼血这件事被揭发,影响他整个计划,所以提前采行动。” 龙婉儿道:“他还有什么计划?” 沈胜依道:“对于这方面,目前我尚未有头绪,不过以那顶竹笠的出现看来,相信是与令尊的失踪有关。” 龙婉儿道:“哦?” 沈胜依道:“令尊已经失踪了三年,他失踪之时带在身上的那顶竹笠却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在这幢庄院之内出现,如果令尊已经死亡,那顶竹笠的出现,无疑就是暗示杀害他的凶手必然就一直住在你们家中,与杀害令堂的凶手相信也就是同一个人。” 龙婉儿脱口道:“也就是我表哥?” 沈胜依点头道:“也就是今夜我在书斋之内等候的那一个人。” “不会的。”龙婉儿突然尖叫了起来道:“我怎也不相信,他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沈胜依瞟着龙婉儿道:“我知道你与他很要好。” 龙婉儿道:“所以,我很清楚他的为人。” 沈胜依道:“要是证据……” 龙婉儿道:“什么证据?” 沈胜依没有立即回答她,转顾春梅、秋菊道:“秋菊立刻去通知龙立到衙门投案,请这地方的捕头来,春梅你则去将这个庄院的所有人请来这里。” 秋菊应声退出,春梅方等待应命,沈胜依又说道:“司马不群例外。” 春梅道:“是。” 沈胜依回对龙婉儿道:“我与你这就去找他。” 龙婉儿青着脸道:“你说得这样肯定,莫非真的是……是他……” 沈胜依说道:“一切等到了他那里再说。” 龙婉儿点头,身子已不由颤抖起来。 沈胜依知道她的感受,却只有叹息。 *** 雨终于停下,风却更萧索。 沈胜依、龙婉儿左折右弯,终于又来到司马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 药香已淡薄。 小楼中仍然有灯光。 灯光底下,书案之前,盘膝坐着司马不群。 他正在看书。 药书。 他全副精神仿佛都已集中在那册药书之上,完全不知道沈胜依、龙婉儿的进入。 一直到龙婉儿叫他才知道。 “是表妹与沈大侠来了?”他坐转身子,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很奇怪两人的到来。 龙婉儿没有理会他,双目明莹,珠泪欲滴。 沈胜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瞪着司马不群。 司马不群都看在眼内。 他更加奇怪,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依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 司马不群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龙婉儿叫了出来道:“我娘给你的药毒死了!” 司马不群大惊失色,飒地跳起身子,道:“表妹,你说什么?” 沈胜依截口问道:“方才春梅是不是在你这里拿走了一煲药?” 司马不群道:“每天都是这样的。” 沈胜依道:“龙夫人喝下了那煲药不久就七孔流血,毒发身亡。” 司马不群惊叫道:“那煲药,怎会有毒?” 沈胜依道:“这就要问你了。” 司马不群道:“你们有没有看错?” 沈胜依道:“没有。” 司马不群疑惑地又问道:“这件事难道是真的?”—沈胜依道:“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可是这些药草并非毒草,混起来也没有毒!”司马不群走过去那边墙角,拿起了几种药草,道:“何况这种药先后我已配了四剂,如果是有毒,早就应该毒发了。” 沈胜依道:“这个容易解释,此前的几剂药之中,都少了一种药,只有这一剂药之中,才将那种药混进去。” 司马不群道:“哪种药?” 沈胜依道:“毒药。” 司马不群摇头道:“那剂药即使真的被混入了毒药,也不是我将毒药混进去,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沈胜依道:“有没有理由这样做,你自己明白。” 他一声叹息接道:“纵然有什么问题解决不来,你不妨找我从长计议,何必这样做?” 司马不群道:“我不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 沈胜依道:“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司马不群道:“为什么?” 沈胜依道:“还要问为什么?” 司马不群道:“我不能不问。” 沈胜依道:“今夜你原该先到书斋找我的。” 司马不群又一声道:“为什么?” 沈胜依道:“我一再透露已经知道鬼血的秘密,知道是谁在搞鬼,明天就揭发一切,目的就是给你今夜的时间找我坦白一切,这弦外之音,以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难道会听不出来?” 司马不群怔怔地望着沈胜依,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你说的话。” 沈胜依道:“这幢庄院之内的鬼血,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 司马不群诧异地道:“怎么你怀疑到我的头上?” 沈胜依横移几步,探手按住了一根柱子。 那根柱子之上染满了鬼血。 小楼的四壁以及地面,一样是鬼血斑斑。 沈胜依的目光由杜子移到墙壁,由墙壁移落地面,又再由地面回到那条柱子之上,道:“地面的鬼血不得而知,壁柱的鬼血毫无疑问,是用扫帚之类的东西涂上去的,是以一进来我就已知道这是人为的鬼血,及至弄清楚鬼血是什么东西,更肯定我的判断没有错误。” 司马不群试探着问道:“那些鬼血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胜依道:“一种药汁,那种药汁相信只有对于药草很有研究的人,才能够炼出来。” 他冷冷地一笑,接道:“这个庄院之内,研究药草的人就只有你。” 司马不群道:“但……” 沈胜依挥手截住了他的话,两步走过去,指着其中的几种药草,道:“这几种药草混在一起,加水煮出来就是所谓鬼血。” “这几种药草?”司马不群亦走了过去,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会,神色就变得很奇怪,道:“这边的药草,是我最近托人买回来的,我记得很清楚,并不包括这几种药草在内,清点收货的时候,也没有在内。” 沈胜依道:“是么?” 司马不群接道:“这几种药草好像是跌打刀伤用的。” 沈胜依道:“那种鬼血本来就是一种很好的跌打刀伤药,能止血生肌。” 司马不群道:“我知道沈大侠在跌打刀伤方面很有研究。” 沈胜依道:“所以一人庄院我就已看出来。” 司马不群道:“进来我这里的时候,相信沈大侠便已看见这几种药草。” 沈胜依道:“不错。” 司马不群道:“这就难怪你在怀疑我了。” 沈胜依道:“弄鬼血这玄虚的人,必须先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必须熟识这个庄院的情形,否则他没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弄得一庄鬼血,二是必须懂得药草,否则他根本无法弄出这鬼血。” 他一顿接道:“在这幢庄院之内,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你!” 他一指司马不群。 司马不群给他这一指,连退好几步。 他脸都青了。 沈胜依又道:“现在老夫人又死在你煮的药中,你怎样解释?” 司马不群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可是我的确没有在药中下毒,也根本不知道哪里来这些药草。” 沈胜依盯着司马不群冷笑。 龙婉儿也在盯着司马不群,一脸的悲愤。 司马不群已经发觉,上前一步道:“表妹……” 龙婉儿截口道:“不要再叫我表妹。” 司马不群叹息一声,道:“连你也不相信我?” 龙婉儿道:“证据确凿,你叫我怎样相信你?” 司马不群道:“我怎会是这样?” 龙婉儿索性闭上嘴巴,眼泪却已流下来。 司马不群顿足道:“这是别人陷害我,嫁祸我!” 沈胜依道:“别人,谁?” 司马不群摇头道:“不知道。” 沈胜依道:“为什么他要陷害你?嫁祸你?” 司马不群一再摇头道:“不知道。” 沈胜依道:“每一个罪犯被人揭发他的罪行之时,大都是这样说话。” 司马不群嘶声叫道:“可是我真的冤枉。” 沈胜依没有再与他争辩下去,转问道:“你午间不是说过,这里有一个地下石室?” 司马不群道:“确实是一个地下石室。” 沈胜依道:“那个石室你说过是用来存放那些不必要的药草。” 司马不群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依道:“你是否愿意,带我去瞧瞧?” 司马不群叫道:“我难道还可以不愿意?” 沈胜依道:“不可以。” 司马不群道:“你这又为了什么?” 沈胜依说道:“只是我忽然有一种预感。” 司马不群道:“什么预感?” 沈胜依道:“预感在那里可能找到更重要的证据。” 司马不群叹息道:“希望你这种预感不会成为事实。” 沈胜依道:“哦?” 司马不群道:“单就是目前这些证据,已够我头痛的了。” 沈胜依道:“也许那些证据能够替你开脱。” 司马不群道:“我不能奢望。” 沈胜依道:“哦?” 司马不群道:“这显然是一个恶毒的阴谋,对方存心要我负上一切罪名,石室下面,若再有所发现,也必然是于我不利的。” 沈胜依道:“也许什么都没有。” 司马不群道:“希望如此。” 一顿,他又道:“这边走,请!”他连忙举步。 *** 石室就在小楼下面,入口倒也隐秘。 小楼的后面相连着一个小小的佛堂,供奉着庄院原来主人的历代祖宗神位。 那些神位现在都堆放在一起。 原来主人的子孙没有带走它们!司马不群也没有将它们当柴来烧掉。 那个神坛赫然装了机括,可以移动。 司马不群随随便便一推,便将神坛推开。 通往地下石室的那道石级便自呈现眼前。 *** 小小的地下石室,果然堆满了药草。 一室的药香,药香中带着恶臭。 灯光及处,司马不群又再变了脸色。 石室之内果然有所发现,却一如他的推测,这发现只有对他不利。 在石室的一角,竟堆满了那些可以煮成“鬼血”的药草。 大部分的药草都已被煮烂,凝结着一团团紫色的“鬼血”。 沈胜依目光一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司马不群摇头道:“我无话可说,但也不觉得怎样失望。” 因为他早已料到,如果石室中有所发现,必然是对他不利。 沈胜依冷笑道:“这也是别人陷害你的了?” 司马不群道:“我说是,但又有谁相信?” 他将头垂下。 沈胜依道:“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司马不群垂头不语。 沈胜依道:“是不是因为厌倦了不停地替老夫人炼药?” 司马不群道:“我平生最喜欢的工作就是研究各种药物,怎样去医好病人。” 沈胜依转问道:“那么是不是他们夫妇曾经反对你与他们的女儿走在一起?” 司马不群道:“他们早已将婉儿许配给我。” 沈胜依回顾龙婉儿。 龙婉儿颔首,眼泪又流下。 沈胜依一怔!道:“这就奇怪了,杀人一定有杀人的动机,你杀人的动机究竟在哪里?” 司马不群叹息道:“如果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一定会答复你。” 沈胜依道:“你始终否认杀人?” 司马不群道:“确实我没有杀人。” 沈胜依道:“如此药煲中的毒药,这些药草,还有那顶竹笠你又怎样解释?” 司马不群道:“我无法解释。” 沈胜依道:“这些证据,是不是已足够将你送入监牢?” 司马不群道:“这足够的了。” 沈胜依道:“在官府的捕快到来之前,你最好能够想出充分的理由替自己分辩清楚,或者希望我能够找到其他有力的证据替你开脱。” 司马不群苦笑一声道:“我是在这样希望。” 沈胜依道:“可不要抱着大大的希望,当知希望越大,失望往往越大。” 他的神情说话都显得有些奇怪。 司马不群点头苦笑。 只有苦笑。 沈胜依将灯取过,仔细观察了周围一会,才离开石室。 司马不群亦步亦趋。 沈胜依出了佛堂,又到处小心地搜查了一遍。 他离开小楼的时候,并没有再找到什么。 司马不群也不怎样的失望。 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 当地的捕头叫做沈苍,年纪并不大。 据说他所以能成为捕头,完全因为他是当地县大爷的小舅子。 不过他本人的武功据说也实在不错。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镖师。 他当然知道沈胜依这个人,对沈胜依也佩服得很。 他甚至曾经自认与沈胜依是堂兄弟。 很多人都相信。 他毕竟也是姓沈。 所以一接到龙立的通知,他立即带齐手下捕快,飞奔赶来。 堂兄有事叫到,他这个堂弟又岂敢怠慢。 他是这样说的。 当然私底下,不是在龙立面前这样说的。 他一群手下不由齐都兴奋起来。 他们的头儿,竟然真的是名震江湖的沈胜依的堂弟,这在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光荣。 因此他们也特别卖力。 一入庄院,沈苍的脚步便快了。 最少快一倍。 一下子他最少将一群手下抛开七丈。 只有龙立跟得上。 到那些捕快再回到他身旁的时候,他已经见到沈胜依,来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一切都表现得非常热情。 热情得简直就像是堂兄弟久别重逢一样。 沈胜依并不怎样奇怪。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热情的捕快。 不过以前的那些捕快,都是因为有些事情解决不来想请他帮忙,现在这个沈苍简直就当他是顶头上司一样。 所以他还是有些奇怪。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沈苍的堂兄,沈苍其实是将他当作堂兄来看待。 他却非常高兴。 因为他现在确实是需要一个很听话,很合作的捕头来协助解决这件事情。 沈苍听话极了,合作极了。 沈胜依于是对沈苍也热情起来。 他扼要的将事情简述一遍,便将司马不群交给了沈苍。 沈苍立即吩咐手下捕快给司马不群加上了手镣。 司马不群没有反抗,一脸无可奈何之色。他望着龙婉儿,突然说道:“这件事我是……” 不等他说完!龙婉儿已经偏过头去。 司马不群没有说下去,他好像非常失望,黯然垂下头,喃喃自语道:“是非黑白迟早有一个水落石出。”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 沈胜依连忙对沈苍道:“你先将犯人带走。” 沈苍点头道:“还有什么事?” 沈胜依道:“没有了。” 沈苍回身一挥手。 那一群捕快一声吆喝,如临大敌的团团围住了司马不群,拥着他离开。 沈苍目送他们走远,才道:“沈大侠果然好本领。” 沈胜依淡然一笑,道:“你在门外等我一下。” 沈苍道:“哦?” 沈胜依道:“这件事我应该随你到衙门交代一下才是。” 沈苍连连点头,口中恭声道:“不错!不错。” 沈胜依一挥手,道:“先请。” 沈苍居然这就给他请了出去。 沈胜依回顾龙婉儿道:“事情现在显然已经解决,但由于我的失策,以至令堂被毒杀,我实在过意不去。” 他当头一揖。 龙婉儿慌忙闪身让开,说道:一沉大侠请不要这样说,你实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她叹了一口气,接道:“这在家母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沈胜依无言。 龙婉儿的眼泪忽然又流下,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 沈胜依微叹道:“人心难测。” 龙婉儿只有流泪。 西门鹤一旁一直没有出声,这下忍不住开口道:“沈先生,这件事真的是婉儿的表哥做的?” 沈胜依道:“证据确凿。” 西门鹤叹息道:“不群本来是一个好孩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一再叹息,道:“这件事实在难以令人想像。” 沈胜依亦自叹息。 于媚即时走过来,道:“然而这件事与那些幽灵是没有关系的了?” 沈胜依淡淡一笑,道:“既然真的有所谓幽灵,相信也不会使用人间的毒药来杀人。” 傅青竹接上口道:“婉儿父亲的失踪,沈大侠又是怎样见解?” 沈胜依道:“相信已经死了。” 傅青竹道:“以你推测,又是谁下的手?” 沈胜依道:“不是司马不群,就是他的同党。” 傅青竹道:“何以见得?” 沈胜依目注于媚,道:“尊夫人是在司马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的墙外见到那个无面法师,那个无面法师一张脸裂开之后,流下来的就是那种紫色的药汁,这根本已无须再解释了。” 傅青竹道:“沈大侠这是说那个无面法师是司马不群的化身?” 沈胜依道:“是不是很快就有一个明白,在衙门之内,相信迟早他一定会供出一切。” 于媚接道:“也许那个无面法师真的是来自幽冥,不群那个孩子之所以这样,完全是被鬼迷了心窍。” 沈胜依道:“也许是的。” 于媚道:“这如何是好?” 沈胜依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既没有钟馗那种本领,也从来没有与妖魔鬼怪打过交道。”。 他忽然问道:“你怎会有这种被鬼迷了心窍的想法?” 于媚的神态立时变得很古怪,连语声也变得古怪起来。 她压住了嗓子,道:“因为我曾经见过鬼?” 沈胜依一怔,道:“哦?” 于媚道:“我却不知道那是否可以说是鬼。” 沈胜依道:“鬼?” 于媚一怔,道:“因为那个鬼简直就像是人一样。” 沈胜依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见到那个鬼?” 于媚道:“当然就是在这幢庄院。” 沈胜依道:“庄院哪里?” 于媚道:“就是我见到无面法师的那个地方之附近。” 沈胜依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于媚道:“在鬼血出现之前的一个晚上。” 沈胜依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于媚道:“那天夜里我因为院子里闷热,起来将那些还未打开的窗户完全打开,无意中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沈胜依道:“一个怎样的人?” 于媚道:“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婉儿的父亲。” 龙婉儿一旁听说,脱口道:“你说是见到了我爹?” 于媚道:“我相信没有看错,当时他肋下挟着一顶竹笠。” 龙婉儿道:“竹笠?” 于媚道:“也许就是今天在你表哥那里找到的那顶竹笠。” 沈胜依截口问道:“当时你怎样?” 于媚道:“很奇怪,因为他到底已经失踪了三年。” 沈胜依道:“当时他又在做什么?” 于媚道:“飘然走向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 沈胜依道:“他有没有发现你在望着他?” 于媚道:“好像没有。” 沈胜依道:“你可有叫住他?” 于媚道:“我正想叫住他,谁知道话都还未出口,他就烟雾一样消失了。” 沈胜依道:“你当然更奇怪?” 于媚道:“当然了。” 沈胜依道:“你有没有走出去详细看个究竟。” 于媚道:“当时我已经有些害怕,实在不敢一个人出去……” 傅青竹接道:“结果她将我叫醒,我不大相信,但经不起她催促,还是与她出去一看。” 沈胜依道,“看到什么?” 傅青竹道:“什么也看不到,我们甚至走到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也一样毫无发现。” 沈胜依道:“司马不群当时是否在院子里?” 傅青竹道:“他就坐在灯下读书,一切都很平静。” 沈胜依道:“你们有没有进去问他是否有看见什么?” 傅青竹道:“没有,因为我一直就怀疑是她眼花。” 于媚道:“当时,就连我也怀疑自己眼花了,现在想起来,这大有可能是真的。” 沈胜依一声叹息,道:“我本来也不相信司马不群是这样的人,是以虽然一进来我就已看破那些鬼血是怎么一回事,并没有当场予以揭发,一心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却弄成现在这个地步,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会变成这样,除了鬼迷住心窍这个理由之外,目前,的确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于媚道:“可不是。” 沈胜依叹息接道:“如果真的鬼迷心窍,你们就要找一个大法师来解决了,我只能够帮忙到这里为止。” 他再顾龙婉儿道:“龙姑娘,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顺变。” 龙婉儿道:“我……我现在应该怎样做?” 沈胜依道:“明天,衙门相信会派人来验尸,他们走后,就可以料理令堂的身后事,这方面,你二叔他们会替你打点的了。” 傅青竹接道:“沈大夫尽管放心!” 龙婉儿又问道:“你认为这是否真的幽灵作祟,降祸我家?” 沈胜依苦笑道:“这种事我早已说过完全没有经验。” 龙婉儿微叹道:“若是当真幽灵作祟,这个地方我们是不能再住下去的了。” 沈胜依道:“无论是与否,心理上总未免有些威胁,在事情未澄清之前,暂时搬开未尝不好,姑娘喜欢怎样就怎样。” 他又再一揖,道:“这里既然已没有我的事,我可要告辞了。” 他真的转身举步。 龙婉儿忙又叫住道:“沈大侠……” 沈胜依脚步一顿,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龙婉儿道:“我……送你一程。” 沈胜依道:“不必。” 他柔声接道:“你现在还是休息一下的好。” 龙婉儿转顾龙立道:“那么龙立替我送沈大侠。” 龙立应声上前。 沈胜依没有拒绝,转身再举步。 龙立跟在他身后。 龙婉儿仍然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院子。 目送沈胜依远去,她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凄然木立在院子中。 *** 出了内院,龙立再也忍不住,追上两步,道:“沈大侠,这件事你真的查清楚了?” 沈胜依回顾道:“你莫非还有什么疑问?” 龙立道:“我总觉得表少爷他不是这种人。” 沈胜依道:“因为他一向给你的印象都很好?” 龙立一点头道:“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沈胜依道:“有没有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龙立道:“难道,他真的是鬼迷心窍?!” 沈胜依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答复你。” 龙立叹息道:“他这样,小姐可伤心透了。” 沈胜依也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龙立没有再说话,只是不住的叹息。 没多久,两人已来到庄门。 沈苍正等在石阶之上。 沈胜依一直走出庄门,微一偏身道:“请回。” 龙立信口道:“不送。” 沈胜依没有再理他,与沈苍打了个招呼,双双下了石阶。 龙立抓着那两扇大门,怔住在当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了一口气,摇头嘀咕道:“主人一生做的也没有什么好事,就是有幽灵作祟,亦不足为奇。” 他嘟囔着方待将大门关上,忽然又看见沈苍从那边飞奔过来。 他竟然奔上石阶,奔到龙立面前才停下脚步。 龙立奇怪道:“大捕头,为什么走回来?” 沈苍叹了一口气,说道:“拿那顶竹笠。” 龙立道:“陪同主人一同失踪了三年,今天忽然在表少爷那里发现的那一顶竹笠?” 沈苍道:“那是证物,我必须带回衙门。” 龙立道:“那顶竹笠,因为主母有话吩咐下来,今天傍晚我已经送入主人房中。” 沈苍道:“你与我进去拿来。” 他连忙举步跨进门内。 这样心急的捕头,龙立还是第一次见到。 *** 众人仍然在西门碧的房间之外,龙婉儿也仍然在院中。 她正想回身举步,沈苍、龙立就奔进来了。 众人都一怔,龙婉儿脱口问一声道:“什么事?” 龙立道:“沈捕头要拿主人的那顶竹笠。” 沈苍接口说道:“那是物证,我得带走。” 龙婉儿转问龙立道:“竹笠在哪里?” 龙立道:“在主母房中。” 龙婉儿道:“你进去拿出来。” 龙立应命走过去。 沈苍却没有跟着过去,反而走到龙婉儿面前,道:“姑娘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居然问出这句话来。 龙婉儿也不奇怪,淡应道:“无论是否有幽灵作祟,我们都准备暂时迁出这个庄院。” 沈苍道:“如此何不索性卖掉它?!” 龙婉儿苦笑道:“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有谁肯买它。” 沈苍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如果姑娘真的愿意卖,这件事我倒可以帮忙。” 龙婉儿道:“不知是谁想买这个庄院。” 沈苍道:“西域铁胆张。” 龙婉儿道:“就是开赌场的那个铁胆张?” 沈苍道:“正是。” 龙婉儿道:“他要买这个庄院干什么?”。 沈苍道:“开赌场。” 龙婉儿道:“他难道不怕鬼?” 沈苍道:“像他那种人,只有鬼怕他。” 他一清嗓子接道:“早在我来调查鬼血的时候,他就已经拜托我,说如果这个庄院的主人有意出卖这个地方,千万通知他,就算出多一倍的价钱,他也不在乎。” 龙婉儿奇怪地道:“为什么?” 沈苍道:“他认为这种地方最适宜就是开赌场。只要这个赌场一开,一定客似云来,一定能够赚钱。” 龙婉儿道:“他真的出多一倍价钱也不在乎?” 沈苍道:“只怕姑娘你作不了主。” 龙婉儿道:“我爹失踪了已三年,现在,我娘也死了,我不能作主,谁还能作主?” 沈苍道:“然而姑娘是否真的打算卖掉它?” 龙婉儿道:“你以为现在我还有心情跟你说笑?” 沈苍说道:“那么,我就与姑娘接洽了。” 龙婉儿道:“最好尽怏。” 沈苍道:“明天如何?” 龙婉儿道:“也好,早点卖掉这幢庄院,省却我以后麻烦。” 沈苍道:“那么明天我就带铁胆张来与姑娘见面。” 龙婉儿道:“一谈好价钱,我就会尽快将这幢庄院交给他。” 沈苍道:“好,一言为定。” 傅青竹一旁突然插口道:“沈捕头好像忘记了自己本来做的是什么工作?” 沈苍道:“我没有忘记。” 傅青竹道:“方才沈捕头所做的也是捕头份内的工作?” 沈苍道:“除了份内的工作,份外的工作有时候我也会客串一下。” 傅青竹道:“只不知道县大爷是否同意?” 沈苍道:“我是县大爷的小舅子,只要我做好份内的工作,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很少理会。” 傅青竹道:“原来还有这种关系,这就难怪了。” 沈苍道:“傅爷是不是也有地方打算出卖?” 傅青竹冷然道:“我夫妇寄人篱下,哪里有出卖的地方。” 他转向龙婉儿道:“婉儿,我这个长辈虽然无权过问你出卖这幢庄院的事情,有两句话却不能不说。” 龙婉儿道:“二叔有话请说。” 傅青竹道:“赌博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怎能将这幢庄院卖给铁胆张开赌场?” 龙婉儿道:“庄院已然卖出了,就是人家的地方,人家拿来干什么,都与我无关。” 傅青竹道:“说得好,可是莫忘了你父亲曾经一再表示五年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卖掉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这完全是因为方便表哥他替我娘医病,他相信五年之内,表哥一定可以将我娘医好,所以才这样表示,现在,我娘都死了,这个地方还留来干什么?再叫我住下去!不出一个月,我准得发疯。” 她的眼泪又流下。 沈苍即时道:“触景伤情!我也认为姑娘卖掉这个庄院比较好。” 傅青竹瞪着他,冷声道:“你这样卖力,铁胆张到底答应事成之后给你多少佣金?” 沈苍说道:“这个嘛?恕我要保留一下。” 龙婉儿接道:“沈捕头,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也绝不会亏待你。” 沈苍精神大振,笑应道:“铁胆张是一个快人,想不到姑娘你也是,这一宗买卖,我包管双方一见面就交易成功。” 傅青竹一旁冷笑。 沈苍没有理会他,这时候龙立已经将竹笠拿出来,等候在沈在身边。 沈苍好容易才省起这件事,他回顾龙立,道:“这就是那顶竹笠?” 龙立道:“不错。” 沈苍接在手中,内外看了一眼,回对龙婉儿道:“我这就告辞。” 龙婉儿道:“卖屋的事,一切拜托你了。” 沈苍道:“姑娘放心。” 龙婉儿道:“有劳。” 沈苍道:“应该应该。” 龙婉儿道:“龙立送沈捕头出去。” 龙立道:“小姐可有其他的吩咐?” 龙婉儿摇头道:“只是这一件事,之后你可以休息的了。” 龙立道:“是。” 他退后一步,道:“沈捕头,请。” 沈苍立即举步。 他的脚步轻快,从他的神态看来,这一次的买卖,他一定得益不少。 龙婉儿目送两人远去后,转顾西门鹤,说道:“舅舅,卖屋这件事,你有何意见?” 西门鹤摇头道:“我没有意见,很早我就已建议你母亲卖掉它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母亲听我的话,又怎会有今日?” 龙婉儿道:“事情既然已发生了,这些话不要说了。” 西门鹤无言颔首。 龙婉儿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舅舅还请回房去休息。” 西门鹤道:“你也应该休息了。” 龙婉儿摇头道:“不,今夜我打算在这个房间陪我娘到天亮。” 西门鹤一怔,道:“我陪你一起。” 龙婉儿又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在这里。” 西门鹤道:“你不怕?” 龙婉儿凄然笑道:“怕什么?娘就算变为厉鬼,也只会找毒害她的人,绝不会难为她这个女儿。” 西门鹤打了一个寒噤,道:“你还是带着这两样东西的好。” 他将随身带着的那本圣经还有那个十字架通过去。 龙婉儿不忍推却,她接了下来,道:“舅舅过虑了。” 西门鹤笑道:“我这才放心。” 他虚空划了一个十字,道:“上帝护佑你。” 然后他就念着那种只有他才听得懂的经文,缓缓转身离开。 龙婉儿转顾傅青竹、于媚夫妇。 不等她开口傅青竹就道:“我们夫妇也回房去休息了。” 于媚接道:“你小心保重,不要大伤心!哭坏了身子,就只是自己辛苦。” 龙婉儿道:“我自己会保重。” 于媚道:“那我们就回去了。” 龙婉儿道:“慢行。” 傅青竹“唔”的淡应一声,与于媚一齐转身举步。 龙婉儿连忙转身吩咐道:“秋菊、春梅你们也回房去休息。” 春梅应声退出去。 秋菊举步又放下,道:“小姐……” 龙婉儿挥手截口道:“不要再罗嗦惹我生气。” 秋菊只好亦退开。 院子里于是就只剩下龙婉儿一个人。 所有人的脚步声不久也陆续消失,天地间一片静寂。 龙婉儿一声叹息,黯然举起脚步,走入房间。 房门被关上。 天地间更寂静了。 *** 夜更深。 更鼓声传来!已经是三更。 内院仍然是一片静寂。 更鼓声在这里几乎完全听不到。 这幢庄院也实在宽阔。 房间中仍然有灯光透出来。 龙婉儿也许已经入睡。 她进入房间之后,一直没有再出来。 西门碧虽然是她的母亲,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七窍流血的死人。 独自件着这样恐怖的一个死人,在这样幽静的一个房间里,她睡得着才奇怪。 可是房间内始终毫无声息。 莫非是西门鹤那本圣经,那个十字架,使她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安然入睡。 *** 秋雨又落下。 疏雨秋风颤,秋意更萧瑟。 雨开始落下的时候,内院入口的一丛花木中就冒起了一团白烟。 淡淡的白烟,很快被秋风吹散。 白烟消散的时候,那丛花木中就冒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头戴竹笠,身穿着月白袈裟。 他向着那个房间,飘然走出了那丛花木。 那顶竹笠并没有低压,他走出那丛花木的时候又将竹笠推高了少许。 房间透出来的灯光照着他的脸。 他的脸一片苍白。 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连嘴巴也没有。 无面法师。 *** 无面法师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又来自何处? 是不是又来自幽冥? 他才走出那丛花木,那丛花木之中又冒出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人! 五十左右年纪,七尺长短身材,这个中年人不但身材标准,相貌还相当英俊。 他脸上的肌肉却彷佛已经僵硬,既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也是飘然走出那丛花木,跟在无面法师的后面。 无面法师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无面法师停下来,他就停下来。 一个完全没有自主的随从。 两人一离开那丛花木,那丛花木就枯萎。 他们如同死亡的化身,一出现,就带来死亡。 第 四 回 没有说话。 任何的声息似乎也没有。 无面法师默默地引着那个中年人,走过院子,走上了石阶,来到房间的门前。 房间内完全没有动静。 龙婉儿也许真的已经入睡,即使她还没有入睡,相信也不会发觉这两个人的到来。 这两个人也就木立在那里,连动作都没有了。他们好像在等候什么,又好像在聆听什么。 好半晌,无面法师举起了双手。 那双手在房间透出来的灯光照射下犹如玉石,洁白而晶莹,简直就像是一双女人的手。 他毫无疑问,应该是一个男人。 不过一个男人即使有一双女人一样的手,也不是一件值得很奇怪的事情。 很多男人岂非天生就像是一个女人? 那双手按在门上。 门竟然是虚掩,一推就开。 开门就看见那张奇怪的床。 西门碧的尸体在床上,脸部已用被盖上,只露出一头金发。 龙婉儿挨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已入睡。 她左手握着圣经,右手抓着那个十字架。 那个十字架在灯光下闪动着冷芒。 无面法师旋即举步跨进来。 中年人跟着跨进,回身将房门关上。 他关得未免急了一点。 房门“砰”地发出一下轻响。 这已经足够惊动龙婉儿。 她霍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她就看见了那两个人。 她吃惊的从椅上跳起了身子,道:“谁?” 无面法师应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寂静中听来,更说不出的诡异。 龙婉儿一听佛号,诧声道:“你难道就是那个无面法师?” 他缓缓抬起左手,取下了头上那顶竹笠,露出了那张空白的面庞。 灯光下,那一片空白现出了一种暗暗的死白色。 龙婉儿打了一个寒噤,道:“你又来干什么?” 无面法师阴森森道:“并不是贫僧自己想来。” 龙婉儿道:“哦?” 无面法师道:“贫僧是经不起一个幽灵苦苦哀求,不得已再来这一趟。” 龙婉儿道:“幽灵?” 无面法师道:“正是。” 龙婉儿道:“你这一次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无面法师道:“来自幽冥。” 龙婉儿道:“幽冥?” 无面法师道:“正是。” 龙婉儿奇怪地问道:“幽冥到底在哪儿?” 无面法师道:“不能说,不可说。” 龙婉儿目光一闪,道:“在你后面的,又是什么人?” 那个中年人手握门闩,仍然是面门站立,龙婉儿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无面法师道:“就是哀求我到来的那个幽灵。”—龙婉儿道:“他哀求你带他到来?” 无面法师颔首道:“我佛慈悲,贫僧只好带他来一趟。” 龙婉儿道:“为什么他要你带他来这里?” 无面法师道:“他很想一见他妻子的遗容。” 龙婉儿急问道:“他到底是谁?” 无面法师还未回答,站在他后面的那个“幽灵”已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婉儿,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他的语气飘忽诡异。 龙婉儿变色,惊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个幽灵又叹了一口气,从无面法师身后转出来,面向龙婉儿。 龙婉儿一见之下,失声惊呼叫道:“爹!” 爹? 那个幽灵莫非就是龙栖云? 他失踪了三年,竟然就是死入幽冥? 别人也许会认错,龙婉儿绝对没有理由错认。 那个幽灵确实就是龙栖云。 他的容貌与三年前失踪时一样,只不过一丝生气也没有。 幽灵当然是没有生气。 他面无表情,道:“好孩子,你果然还认得爹。” 这句话说完,他就走过去。 飘着也似地走过去。 龙婉儿脸色一变再变,突然道:“你……你不要过来!” 龙栖云一怔停下,道:“为什么?” 龙婉儿没有作声,左手举起了圣经,右手举起了十字架。 龙栖云又是一怔,摇头道:“这是外国的东西,对我国的鬼魂根本就没有作用。” 龙婉儿道:“你不要骗我。” 龙栖云道:“怎么?” 龙婉儿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幽灵!” 她突然将左手的圣经迎面掷了过去。 龙栖云侧身一闪。 那本圣经从他身旁飞过,啪地掷在门上。 龙婉儿冷笑接道:“鬼在灯下根本就没有影子,可是你看自己在灯下怎样?” 龙栖云回头望去。 地上有他大半截的影子,还有小半截却是在墙上。 他摇头叹道:“无论我是否幽灵,到底是你的父亲,你怎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父亲?” 龙婉儿冷声道:“只怕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龙栖云道:“你看清楚我的脸庞。” 龙婉儿道:“不错你的脸庞是我爹的脸庞,但声音不像,举止也不像……” 龙栖云道:“三年在幽冥,多少都会有些改变。” 龙婉儿道:“可是你既然还记得自己的妻子,当然也记得自己妻子的事情。” 龙栖云道:“你要问我什么?” 龙婉儿道:“我娘的左耳后有多少颗痣?” 龙栖云一愕,突然笑起来,道:“好聪明的女娃子。” 龙婉儿道:“这一点我倒不否认,如果我不聪明,现在已投入你怀中,如果我投入你怀中!现在只怕我已变成一个真的幽灵。” 龙栖云冷笑道:“即使你没有投入我怀中,也很快就变成一个幽灵!” 这句话出口,他浑身的骨骼就“格格格”地响了起来。 龙婉儿脸无惧色,她缓缓伸手到那张床下拿出了一柄长剑。 龙栖云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在剑上曾经下了好几年的功夫。” 龙婉儿道:“你还知道什么?” 龙栖云道:“只可惜你父亲实在太爱惜你,不想你辛苦。所以你虽然练了好几年,连你父新的三成的功力也没有。” 龙婉儿道:“这个你也知道?” 龙栖云道:“我还知道即使我赤手空拳,不出三招就可以夺走你的剑,不出五招就可以将你拿下。” 龙婉儿道:“然后又怎样?” 龙栖云道:“要你的命!” 他双手一搓,接道:“这方面可以让你选择。” 龙婉儿道:“如何选择?” 龙栖云冷声道:“你可以选择我用毒药结果你,也可以选择我用绳子将你挂起来。” 龙婉儿道:“只是这些?” 龙栖云目光落在她的剑上,道:“是了,还可以选择用你这柄剑自杀。” 龙婉儿道:“你打算将我安排成自杀的样子?” 龙栖云道:“只有这样才可以省却麻烦,将事情简化。” 龙婉儿道:“你到底是哪一个?” 龙栖云道:“人都快要死了,还问来做什么?” 他连忙将手一挥,道:“截住她的退路。”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龙婉儿说的。 那个无面法师即时凌空飞起来。 他飒的从龙婉儿头上飞过,飞落在龙婉儿的后面。 两个人于是就变成了一前一后,将龙婉儿夹在当中。 那个“龙栖云”无疑是一个很谨慎小心的人,虽然自负一定能够杀死龙婉儿,仍然不让龙婉儿有逃生的余地。 这一来,龙婉儿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她居然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目光追着无面法师的身形凌空一转,又落在无面法师那张空白的脸庞上,道:“你也是不肯告诉我本来的身份?” 无面法师双掌再次合十,说道:“也是。” 龙婉儿瞟着他忽然又道:“你好像是一个女人。” 无面法师一怔。 龙婉儿接道:“方才,你凌空掠过之时,我看见你袈裟下面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 无面法师道:“你的眼好利。” 他的声音竟变成了女人的声音。 龙婉儿又道:“我的记性也很好。” 无面法师道:“哦?” 龙婉儿道:“方才有一个女人我记得穿的就是这种裙子。” 无面法师道:“这是说,你已经知道我是哪一个了?” 龙婉儿道:“你那个丈夫方才称赞我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 无面法师道:“如此更留你不得。” 龙婉儿道:“就是不如此,你们夫妇也不会让我活下来的。” 无面法师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龙婉儿冷笑道:“因为害怕并不是办法。” 无面法师道:“怎样才是办法?” 龙婉儿道:“拚命!” 无面法师道:“在我们夫妇面前你以为拚命就可以逃出?” 龙婉儿道:“不以为。” 无面法师道:“有多少分把握?” 龙婉儿道:“一分也没有。” 无面法师道:“是这样的话何不干脆受死?” 龙婉儿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清楚我的性格?” 无面法师道:“我清楚,你的性格有时候比石头还要硬。” 龙婉儿道:“这又何必多言?” 无面法师道:“好,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正想上前,那边“龙栖云”突然一声轻叱,道:“还是让我来。” 无面法师道:“谁也是一样。” “龙栖云”摇了摇头,说道:“这丫头一向诡计多端还是尽快将她解决了事的好。” 无面法师道:“这你就赶快动手。” “龙栖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一个箭步窜上前。 龙婉儿早已在小心防范,手中剑连忙刺出去。 “龙栖云”轻叱一声道:“第一招!”一闪身让开。 龙婉儿剑走偏锋,又一剑刺出。 “第二招!”“龙栖云”拧腰,又再避过。 龙婉儿第三剑跟着刺到! “第三招!”“龙栖云”再一闪身,一错步,就抢入空门,右掌化握为爪,抓向剑身,左手同时斜掌切向龙婉儿握剑的手腕。 他出手非常迅速,更算准了龙婉儿的出手。 龙婉儿只好松手弃剑。 “龙栖云”将剑抓在手中,连忙又抛出,但是连忙又一爪抓去! 剑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转,又给他抓住。 这一次他抓住的是剑柄。 他握剑在手,道:“如何?” “不错!” 回答的不是龙婉儿。 声音从空中传来。 男人的声音! “龙栖云”一怔。 霹雳似的一声暴响即时暴发! 房间上面的一片承尘在霹雳声中碎裂,四面纷飞。 一个人飞奔而下。 沈胜依! *** “龙栖云”只是一怔,手中剑便已刺出,一剑刺向龙婉儿。 龙婉儿暴退。 “龙栖云”一剑刺空,又一剑刺去。 这一剑更加迅速! 龙婉儿背后已贴上墙壁,已没有闪避的余地。 她也根本已无须闪避。 闪电似的一道剑光嗤的凌空击下,击在“龙栖云”的剑上。 “龙栖云”的剑被击开。 闪电般的剑从沈胜依的手中飞出。 他的剑已握在左手,剑化为闪电,凌空一剑,击开了“龙栖云”刺向龙婉儿的剑! 他的人同时落下,落在龙婉儿身前。 “龙栖云”的剑没有再刺出,他收剑暴退。 无面法师同时纵身窜到“龙栖云”身旁。 她空白的面庞向着沈胜依,一双手握拳,紧握。 “龙栖云”握剑的手亦一紧,冷然道:“好!沈胜依!” 沈胜依剑隐肘后,道:“彼此!” 他一笑接道:“诡计多端的并不是龙婉儿,是我。” “龙栖云”道:“这是一个圈套?” 沈胜依道:“正是一个圈套。” “龙栖云”道:“我应该想到的。” 沈胜依道:“你却没有想到,这大概因为你的心窍已经被迷住,被财迷住。” “龙栖云”道:“财?” 沈胜依道:“除了财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你们夫妇做出这种事情?” “龙栖云”道:“你也已知道我们夫妇的本来身份了?” 沈胜依道:“你现在已经用原来的嗓音说话,任何人的嗓子我只要听过一次,就能够分辨得出来。” “龙栖云”道:“我相信你有这种本领。” 沈胜依忽然道:“如此你何必再戴着面具说话。” “龙栖云”冷冷一笑,伸手往颔下一抓一揭。 那张面皮就给他揭下来。 揭下了面皮,他便不再是“龙栖云”,而是龙栖云的结拜兄弟——傅青竹! 沈胜依瞪着傅青竹,目光忽然又回到他手抓着的那块“龙栖云”的面具之上,道:“这好像是真的人皮。” 傅青竹道:“如假包换。” 沈胜依道:“是从龙栖云脸上剥下来的?” 傅青竹道:“不错!” 站在沈胜依后面的龙婉儿立时叫起来,道:“我爹已死了?” 傅青竹道:“已死了三年多。” 龙婉儿盯着他,一脸悲愤之色,嘶声道:“是你杀死他?” 傅青竹道:“杀死他的不是我,我不过在他死后剥下了他的面皮。” 龙婉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要否认?” 傅青竹冷笑道:“到这个地步我根本已不必否认什么。” 龙婉儿道:“真的不是你?” 傅青竹道:“你可以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龙婉儿道:“不是你又是谁?” 傅青竹道:“无面法师!” 龙婉儿转盯着傅青竹身旁的无面法师,道:“是你?” 无面法师道:“是真的无面法师,不是我!” 龙婉儿道:“无面法师另有其人?” 无面法师道:“这也是事实。” 龙婉儿追问道:“他又是哪一样?” 无面法师道:“我只知道他这样叫。” 龙婉儿道:“他现在在哪里?” 无面法师道:“在幽冥。” 龙婉儿道:“幽冥?” 无面法师道:“如果不相信可以问你爹。” 龙婉儿道:“我爹不是死了?” 无面法师道:“死了,你也可以找到他的。” 龙婉儿道:“到哪里找?” 无面法师道:“幽冥。” 龙婉儿问道:“我如何才能够进入幽冥?” 无面法师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条进入幽冥的捷径。” 龙婉儿没有过去,她听得懂无面法师的话。 她知道一过去,无面法师必然取她的性命! 这的确是进入幽冥的捷径! 无面法师见她仍站在那里,反而笑起来,道:“你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娃子。” 沈胜依淡笑一声,道:“即使她不怎样聪明,有我在这里,也不会让她走你那条捷径。” 无面法师道:“好管闲事的人我见过不少,像你这样多管闲事的人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胜依道:“你们本来不是也赞成婉儿请我来管这件事?” 无面法师沉默了下去。 傅青竹亦是一样无话可说。 他们本来的确赞成龙婉儿去请沈胜依到来。 因为,沈胜依有可以被他们利用的地方。 现在他们才知道沈胜依并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被利用的人,却已经迟了。 龙婉儿仍然狠狠盯着无面法师,想想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无面法师道:“这个时候我又何必说谎?” 沈胜依截口道:“这个时候你又何必再戴着假面具?” 他淡笑一声,接道:“你戴着假面具说话,说的就算是真话,听起来也好像假的了。” 无面法师道:“是么?” 语声未已,她那张空白的面庞就裂开,裂向两边,跌下。 跌在地上,碎在地上。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 面具后面也没有血,却有一张完整的脸,姣好的脸,女人的脸。 面具一裂开,那张脸便外露。 沈胜依、龙婉儿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那张脸之上。 他们一点也不显得惊讶。 因为他们早已知道面具之后的一定是于媚的面庞。 这个无面法师果然就是于媚的化身。 她举起双手,轻揉了一下面庞,娇笑道:“戴着这个鬼面具,本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龙婉儿盯着她,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于媚道:“不笑又怎样?哭?” 龙婉儿道:“你现在不哭,以后只怕没有机会的了。” 于媚道:“因为有沈胜依?” 龙婉儿道:“你以为他不能够将你们制服?” 于媚道:“能够不能够,现在仍然是言之过早。” 她双手一拢那一头散发,在头上盘了一个髻。 然后她解开了衣襟,脱下了那一袭袈裟,连僧鞋都脱掉。 她的姿势美妙而自然。 沈胜依无动于衷。 龙婉儿眼里只有悲愤。 *** 袈裟内是一袭火红色的衣裳。 红裙之下,还有一对红绣鞋。 于媚一整衣襟,美好地转了一个身,道:“现在更舒服了。” 她似乎根本就不将沈胜依放在眼里。 傅青竹却是如临大敌似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沈胜依。 于媚接又道:“就是非进去幽冥不可,我也是穿着这种衣裳的好!” 她又转了一个身。 这一次她的身子竟然嗤嗤作响。 其实并不是她的身子作响,是暗器。 嗤嗤嗤的三枚暗器在她转身的刹那,从她的手中飞出,飞射沈胜依。 是三支飞镖! 蓝汪汪的淬毒飞镖! 她的暗器手法居然也不错。 而且她还懂得出其不意的偷袭。 幸好这种偷袭沈胜依已不是第一次遇上。 他目光敏锐,左手剑更加迅速! 剑光只一闪,铮铮铮三声,那三支飞镖便给他的剑击下。 于媚拍手道:“果然是名不虚传。” 沈胜依淡应道:“你的暗器功夫比起龙夫人可差得远了。” 于媚道:“我的暗器如果有西门碧那么厉害,又何须装神弄鬼?” 沈胜依道:“你所以装神弄鬼,难道就为了龙夫人的缘故?” 于媚道:“可以这样说。” 她的手向腰间一搭一挥,手中就多了一柄软剑! “嗡”一声她将软剑抖得笔直。 沈胜依道:“现在就动手?” 于媚道:“还等什么?” 沈胜依道:“最低限度也等你们将事情说清楚。” 于媚道:“清楚不清楚又有何关系,不成说清楚,你就会放过我们。” 沈胜依淡笑道:“就算说清楚,对你们也没有任何损失,不会花多少唇舌。” 于媚道:“这已经是一种损失了。” 沈胜依道:“不过你们最低限度也可借此暂时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这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于媚道:“哦?” 沈胜依随即一摆手,道:“大家暂且化敌为友,坐下来谈谈如何?” 他第一个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 于媚、傅青竹互望了一眼,终于在旁边椅子坐下。 沈胜依等他坐好就问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青竹道:“两件事,你到底先问哪一件?” 沈胜依道:“龙庄主失踪这件事。” 傅青竹道:“这发生在三年之前。” 沈胜依道:“三年之前出现在庄院的无面法师到底是人还是幽灵?” 傅青竹道:“人!” 沈胜依道:“什么人?” 傅青竹道:“本来是一个镖头。” 沈胜依道:“叫什么名字?” 傅青竹道:“不知道。” 沈胜依道:“你知道什么?” 傅青竹道:“只知道十多年之前他因为一时贪心,监守自盗,盗出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那批珠宝却是属于几个大盗所有。” 沈胜依道:“其实只怕是贼赃了。” 傅青竹道:“正是,那几个大盗因为被官府追缉得太紧,所以才假扮珠宝客商,将那批珠宝交给他的镖局,利用他运送出去。” 沈胜依道:“他盗去了那批珠宝,那几个大盗当然不肯放过他。” 傅青竹道:“当然,他们一知道这件事,不但夤夜烧去他的镖局,而且明查暗访,找出他预先藏起来的父亲杀掉。到他知道开罪的是几个心狠手辣的大盗的时候,已经后悔莫及了!” 沈胜依道:“那几个大盗并没有就此罢休?” 傅青竹道:“没有,他们继续明查暗访,一定要杀掉他,取回那些珠宝才肯罢休!” 沈胜依道:“他当然也知道。” 傅青竹含笑道:“是以他开始逃亡,几个月之后,他逃到这里,当时这幢庄院方开始建筑,他躲在这幢庄院一夜,因为带着那批珠宝不方便,同时恐怕有一日落在那几个大盗的手中,那批珠宝亦会被拿回,就将那批珠宝埋在这个未建好的庄院内。” 沈胜依道:“之后他又继续逃亡?” 傅青竹道:“不单止逃亡,而且找机会报复——他本来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沈胜依道:“他成功了?” 傅青竹点头道:“一年前,他终于将那几个大盗一一击杀,这才回来发掘那批珠宝。” 沈胜依道:“那么辛苦得来的珠宝,他当然不甘心放弃。” 傅青竹道:“可是他回来一打听,却发觉庄院已换了主人。” 他轻咳一声,接下去道:“经过十年的逃亡,追击,他已经变得很小心,并没有立即偷进来发掘,却先去调查这个庄院的新主人的底细。” 沈胜依道:“的确够小心。” 傅青竹道:“他甚至结识了龙立,用酒将龙立灌醉来探问。” 沈胜依道:“结果他知道了?” 傅青竹点头道:“所以他不敢偷进来。” 沈胜依忍不住问道:“你们其实是什么人?” 傅青竹道:“也是大盗,不过并非在陆上横行。” 沈胜依道:“在海上?” 傅青竹道:“不错!” 龙婉儿一旁即时轻叱道:“胡说,我爹是正当商人,怎会是海盗?” 傅青竹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龙立,或者西门鹤,他们都可以给你一个明白。” 龙婉儿沉默了下去。 沈胜依道:“什么原因使你们走到陆上来?” 傅青竹道:“一个女人。” 沈胜依道:“哦?” 傅青竹道:“也就是西门碧。” 沈胜依道:“她本来是不是海盗?” 傅青竹道:“不是。” 沈胜依追问道:“那是什么来历?” 傅青竹道:“她是一个西洋商人的女儿。” 他的目光一下远了,思想也回到了那二十多年之前,沉声接道:“那一年我们在海上劫下了一艘西洋商船,西门碧也就在那艘船上,她与龙栖云一见如故,竟就因为她,龙栖云打消了焚船的念头,甚至停止了杀戮!”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外国女人的思想也实在费解,西门碧不但没有责怪他,嫌弃他,而且在他离船的时候,与她的兄长自动随他离开。” 沈胜依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缘份。” 傅青竹道:“也许。” 他一顿接道:“那之后不久,他们就结成夫妇,在他们结成夫妇之后,龙栖云简直变了一个人,不久甚至就洗手不干,蛇无头不行,我们一伙就因此散了。” 沈胜依点头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青竹道:“我与司马轩本来只是他的手下,当时因为没有主意,索性就跟着他夫妇上岸,他大概还瞧得起我们两个,也就索性与我们结拜为兄弟。” 沈胜依道:“你们原来并不是在海上横行的时候就已是结拜兄弟。” 傅青竹接道:“却也没有多久,西门碧便病发半身不遂,龙栖云痛心极了,带着她走遍天下,访遍名医。” 沈胜依轻叹道:“这个人也可谓多情了。” 傅青竹也承认,点头道:“但结果都无济于事,最后他惟有寄望司马不群。” 沈胜依道:“当时你们来到这里?” 傅青竹点头,说道:“正遇上那个林姓官员的后人出卖这幢庄院,龙栖云一看合意,便将之买了下来,这是三年前的事情。” 沈胜依道:“当时你们并没有发觉这个庄院之内埋藏着那批珠宝。” 傅青竹道:“并没有,那个林姓官员的后人也没有发现,否则,他们又何须卖屋子?” 沈胜依道:“无面法师知道了你们的底细,自然更加不敢妄动的了。” 傅青竹道:“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 沈胜依道:“这个不难想像。” 傅青竹道:“他费尽了心思,终于想出了两个计划。” 沈胜依道:“两个怎样的计划?” 傅青竹道:“一是装神弄鬼,希望借此恐吓我们迁出这幢庄院,其次就是个别击杀,待杀尽我们之后再进来发掘那批珠宝。” 沈胜依道:“这个人,原来也心狠手辣。” 傅青竹道:“他双管齐下,两个计划同时展开!” 沈胜依道:“如何展开?” 傅青竹道:“首先他以无面法师的形象在龙栖云面前出现,预言鬼血的降临,可是龙栖云完全不为所动。” 沈胜依道:“他能够纵横海上,胆子当然不小。” 傅青竹道:“而且他还怀疑是昔年仇敌找来,一意要将他拿下。” 沈胜依道:“无面法师既然不敢与他冲突,就只有逃走?” 傅青竹道:“他的逃走是他个别击杀计划的开始!” 沈胜依道:“然而他是故意引龙栖云追下去的了?” 傅青竹道:“他将龙栖云引到城外荒郊的一间古寺,在那间古寺之中,已经布置了陷阱,龙栖云一人陷阱,终于死在他手下。” 沈胜依道:“十年磨练,他的确已可以变成一个厉害的杀手!” 傅青竹道:“可是他亦被龙栖云临死之前的反击重创!” 他冷然一笑,道:“他伤的实在太重,根本不能再离开那间古寺,遇上我,也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沈胜依道:“他怎会遇上你?” 傅青竹道:“我们夫妇是因为追寻龙栖云的下落,无意中找到那里。” 沈胜依道:“于是你们就从他的口中迫出了藏宝的秘密?” 傅青竹道:“你这一个‘迫’字用得很好。” 沈胜依道:“相信你一定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傅青竹道:“确实不少,所以他只有说出来。” 沈胜依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领。” 傅青竹道:“只可惜他死也不肯说出那批宝藏在什么地方。” 沈胜依道:“结果你生气起来,索性就置他于死地。” 傅青竹道:“他是自己死的。” 沈胜依道:“自杀?” 傅青竹道:“他又怎会甘心自杀?” 沈胜依道:“那大概是你下手大重,他受不住死去的了。” 傅青竹道:“正是。” 沈胜依道:“之后你又如何?” 傅青竹说道:“我剥下了龙栖云的面皮!” 龙婉儿嘶声叫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傅青竹道:“因为我想到也许有一天需要用到他的面皮来吓人。” 龙婉儿悲嘶一声,就想扑过去,却被沈胜依将她按下。 沈胜依接道:“你当然不会错过无面法师的面具。” 傅青竹目光落向碎裂在地上的面具,道:“这个面具我保存了三年,谁知道利用的价值也就是这么多。” 沈胜依道:“然后你就将他们两人的尸体收藏起来?” 傅青竹点头道:“非要收藏起来不可,我给他们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最少有一丈深。” 沈胜依说道:“这就是龙栖云失踪之谜?” 傅青竹道:“不错。” 沈胜依含笑道:“现在应该说说鬼血的出现这件事了。” 傅青竹道:“这也是必须由三年之前说起。” 沈胜依道:“请说。” 傅青竹道:“我们夫妇回到庄院之后,就开始找寻那批珠宝埋藏的地方。” 沈胜依道:“这一找差不多就找了三年,你们遍找各个角落,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可是始终一点线索也没有。” 傅青竹一声叹息,道:“这幢庄院也实在太大了。” 沈胜依道:“难怪这三年以来你一直反对出卖这幢庄院。” 傅青竹道:“不反对怎成?” 沈胜依道:“结果找到了没有?” 傅青竹道:“找到了。” 沈胜依道:“怎样找到的?” 傅青竹道:“这实在很意外,一个多月前的傍晚,我循例进去西门碧的房间探问,无意中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沈胜依道:“哦?” 傅青竹道:“我看见了一只蜘蛛,从墙角爬出,一直爬向西门碧床下。” 沈胜依道:“这有什么奇怪?” 傅青竹道:“那只蜘蛛一爬到西门碧床下就停止前进,非常突然的停止。” 沈胜依道:“哦?” 傅青竹道:“它跟着倒爬回去,蜘蛛本来是喜欢黑暗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我看见奇怪,偷偷地用脚将那只蜘蛛扫入床下。” 沈胜依道:“怎样?” 傅青竹道:“那只蜘蛛立时显露出非常痛苦的样子,翻转了肚子,不停在挣扎,之后就疯了似的在周围乱窜。” 沈胜依道:“这与那批珠宝!有何关系?” 傅青竹道:“那个无面法师曾经透露那批珠宝之中有一颗辟毒珠!” 沈胜依目光一转,道:“这看来,那批珍宝只怕就是埋藏在这张床底下的泥土里面。” 傅青竹眼瞳之中露出了贪婪的神色,道:“错不了。” 沈胜依道:“你于是有何打算?” 傅青竹道:“自然是想办法看如何将那批珠宝挖出来。” 沈胜依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傅青竹道:“实践无面法师的预言。” 沈胜依道:“鬼血于是出现了?” 傅青竹点头。 沈胜依道:“你既然曾经做海盗,多少都懂得跌打刀伤的药。” 傅青竹道:“而且下过一番苦功,所以能够弄出那种鬼血。” 沈胜依道:“司马不群虽然博览医书,精研药物,并未涉猎跌打方面,所以你并不担心他看出来。” 傅青竹道:“我却知你精于此道。” 沈胜依道:“所以龙婉儿去找我来时,你不但不予阻止,而且非常赞成。” 傅青竹道:“因为你一来,一定看得出所谓鬼血其实是什么东西,一定会怀疑到司马不群。” 沈胜依道:“因为这里表面上只有他一个人精研药物,懂得制造这种鬼血。” 傅青竹道:“况且我还将制造鬼血的药物移放到他住的地方。” 沈胜依道:“再加上那顶竹笠,还有在药堡中下毒这件事的影响,我必定将他送去衙门,如此你再将龙婉儿布置成不堪刺激,悬梁自尽或拔剑自刎的样子,就不但那批珠宝,连这座庄院也是你们的了。” 傅青竹道:“我的确喜欢这庄院。” 沈胜依微叹道:“好狠!” 傅青竹道:“我本来只想装神弄鬼,恐吓他们暂时迁出,让我们夫妇可以得到那批珠宝。” 沈胜依道:“你却吓不倒他们,所以在龙婉儿找我来之后,你安排了这个毒计。” 傅青竹道:“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沈胜依道:“你这个办法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办法。” 傅青竹道:“不是你,我已成功。” 沈胜依道:“我很奇怪。” 傅青竹道:“奇怪什么?” 沈胜依道:“只要你杀死西门碧,这件事其实就可以迎刃而解,反正你都要杀她,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情?” 傅青竹道:“你见识过西门碧的暗器了?” 沈胜依点头。 傅青竹道:“你以为我们夫妇能够抵挡得住她的暗器?” 沈胜依忽然问道:“她这一身暗器本领哪里学来的?” 傅青竹道:“来自龙栖云的悉心教导,最主要却还是她天生一双利眼,一双巧手!”他由衷赞道:“她天生就是练暗器的奇才。” 沈胜依也自点头承认。 傅青竹微叹接道:“她的一双耳朵也是很厉害,所以我在洒‘鬼血’的时候,也不敢太接近她的房间。” 沈胜依道:“难怪在她的房门之外,一点鬼血也没有。” 傅青竹道:“像这样的一个人,我实在不敢在她面前冒险下手。” 沈胜依道:“原来你也是一个鬼。” 傅青竹一怔,道:“鬼?” 沈胜依道:“不错,胆小鬼!” 傅青竹苦笑道:“如果我不是胆小鬼,又怎会寄人篱下。” 沈胜依道:“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困难,你现在不是很容易就将她毒杀?” 傅青竹道:“这是一种幸运。” 沈胜依道:“幸运?” 傅青竹道:“你也知道的了,司马不群在送药之前很多时都会先试一下,春梅就更是一个很忠心的侍女,我下毒的机会并不多,再有,这个下毒的办法我也是近日才想出来的。” 沈胜依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傅青竹道:“晚饭之前。” 沈胜依道:“你懂得把握机会,也懂得把握时间,几乎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几乎?”傅青竹苦笑。 他忽然问道:“铁胆张并不是真的准备买这个庄院开赌场?” 沈胜依道:“不是。” 傅青竹道:“是你教沈苍那么说?” 沈胜依颔首道:“我叫他随便找一个人,他认为铁胆张最好。” 傅青竹道:“这件事你早已告诉了龙婉儿?” 沈胜依道:“你以为她真的想卖掉这幢庄院?” 傅青竹道:“也是你叫她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 沈胜依道:“也是。” 傅青竹道:“为什么你有此一着?” 沈胜依道:“我始终都认为所有事情的发生完全是因为有人要得到这幢庄院,这个人大有可能是住在这庄院的人。” 他一顿接道:“这个人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得到这幢庄院?必然是因为这幢庄院之内隐藏着某些秘密。” 傅青竹没有插口。 沈胜依接道:“庄院这么大,秘密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我本来茫无头绪,但到西门碧被毒杀我就知道必然在这个房间之内,因为除非西门碧是一种障碍,否则她没有理由被毒杀,而西门碧半身不遂,在这个房间卧着,她真的成为障碍也只是这个房间的障碍,所以我吩咐她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个房间之内。” 傅青竹道:“你何以知道今夜我们会出现?” 沈胜依道:“沈苍既然约定了婉儿明天带铁胆张来接洽,万一真的谈妥了,明天这个地方会变成怎样实在难以想像,隐藏在庄院之内的真犯无论目的在整幢庄院抑或只是 这个房间,今夜他都要来结果婉儿,才能够保护事情平安无失!” 傅青竹道:“你布下这个圈套是迫使我们在今夜现身?” 沈胜依道:“正是。” 傅青竹道:“你吩咐了沈苍立即就溜回来,找机会偷入这个房间,隐藏在承尘上,等候我们的自投罗网!” 沈胜依道:“你们果然自投罗网。” 傅青竹道:“有一件事情,我仍然不明?” 沈胜依道:“请说。” 傅青竹道:“你一直怀疑司马不群,后来何以又改变初衷?” 沈胜依道:“两个原因。” 傅青竹道:“第一个是什么?” 沈胜依道:“证据太充分太明显。” 傅青竹道:“哦?” 沈胜依道:“他能够做出这种事,必然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又怎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傅青竹道:“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沈胜依道:“缺乏动机!” 傅青竹道:“动机?” 沈胜依道:“他没有杀人的动机。” 傅青竹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沈胜依道:“鬼迷住了心窍?” 傅青竹道:“正是。” 沈胜依道:“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傅青竹道:“什么事情?” 沈胜依道:“我绝不相信有所谓幽灵,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幽冥,也从没有见过幽灵!” 傅青竹无言。 沈胜依也没有再说什么。 良久。 傅青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计划相信你也不会否认非常周密。” 沈胜依点头。 傅青竹接道:“如果说我有做错,只做错了一件事。” 沈胜依道:“哦!” 傅青竹道:“我该阻止婉儿找你!” 沈胜依淡笑。 傅青竹接问道:“你准备将我们夫妇怎样?” 沈胜依道:“送交官府。” 傅青竹说道:“如果我们不答应又如何?” 沈胜依道:“这只好得罪了。” 傅青竹冷然一笑,侧顾于媚道:“娘子,看来我们今日不拚命是不成的了。” 于媚颔首道:“杀人填命,若到衙门也一样死路一条,既然如此,的确不如在这里拚掉了。” 傅青竹道:“可是这个人的武功实在非同小可。” 于媚道:“就算打他不过,要逃走大概还不成问题。” 傅青竹道:“不错!” 他缓缓从衣衫内取出了那个铁算盘站起来。 于媚同时站起了身子,道:“前后夹攻似乎比较好。” 傅青竹道:“可是,他并不在我们中间。” 沈胜依笑道:“要我在你们中间也很容易。” 傅青竹道:“如何容易?” 沈胜依道:“你们前后散开,我走到中间来就是了。” 他说着举步上前。 傅青竹、于媚连忙前后散开。 于媚笑了笑,道:“这个人的脑袋莫非有毛病?” 傅青竹道:“就算真的有毛病,你可以治好他。” 于媚道:“如何治?” 傅青竹道:“你一剑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什么毛病都可以治好的了。” 于媚道:“这实在是一个好办法。” 她右手一振,软剑“嗡”的又抖得笔直,一剑迎头砍过去。 沈胜依左手一剑架开。 傅青竹没有配合于媚的行动同时攻击沉胜依,他左手握着铁算盘,右手在腰侧一摸,就多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他拿着这样东西指向沈胜依! *** 火枪! 沈胜依一眼瞥见,心头一凛。 龙婉儿那边也看见了,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沈胜依的身子已经凌空飕地急拔了起来。 因为他已经看见傅青竹扣着火枪机括的那只食指猛一勾! 他并没有忘记西门碧的教训。 “砰”一声暴响,即时击破黑夜的静寂。 沈胜依刹那间只觉得靴底一热! 也就在刹那间,于媚一声惨叫! 沈胜依及时拔起身子闪开,那一枪便射在她的胸膛上,一朵血花从她的胸膛溅开,迅速的溅开! 她整个身子猛地一震,踉跄着摔倒地上! *** 傅青竹呆在当场! 他吃惊不已,沈胜依已凌空向他扑来! 人未到,剑已到! 傅青竹怪叫一声,右手弃枪,铁算盘左手交右手,叮当一声,硬挡一剑,一个身子连忙向于媚倒退过去! 沈胜依身形一折落地,落地又窜向前! 傅青竹即时又一声怪叫,右手猛一震,铁算盘突然裂开,铁打的算珠飞蝗般激射沈胜依! 这个铁算盘原来还是暗器。 沈胜依手急眼快,一剑化千锋! 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所有算珠竟全都被他的剑击下。 他的去势并没有因此停止。 但突然停止! 傅青竹击出算珠,人已在于媚身旁,他突然一脚将于媚踢起来,猛向沈胜依撞去。 沈胜依那一剑几乎就刺入于媚身上。 他总算即时收住了剑势,右手连忙接住了于媚的身子,就势一送,将于媚送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他眨眼之间,发觉于媚已经是一个死人!——好厉害的火枪。 他心头又是一凛。 傅青竹也就趁这个机会一个箭步窜到窗前,左手掌击,震碎一扇窗户,人紧跟着穿窗而出。 几乎同时,沈胜依人又已凌空。 凌空箭一样射向旁边的另一扇窗户。 他连人带剑撞在那扇窗户之上。 “哗啦”的一声,整扇窗户被他撞碎,四下激飞! 他人剑从中穿出。 傅青竹身形方穿出院子,泻落地上,沈胜依已凌空追击而至。 好迅速的身形,好迅速的剑。 傅青竹耳听窗户碎裂声,利剑破空声,魂飞魄散! 他怆惶回头,一回头就看见一道剑光迎面飞来。 惊呼未绝,剑光已飞入了他的咽喉。 *** 龙婉儿追出院子的时候,沈胜依的剑已入鞘,傅青竹已横尸地上。 她怔在当场。 沈胜依冷眼向天,道:“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人!” 龙婉儿点头道:“他对妻子的确太过份了!” 沈胜依道:“这种人即使送入衙门,只怕也不会便宜别人,不难揭发令尊底细,这一来,你与司马不群可就麻烦了。” 龙婉儿道:“因为我们的父亲都曾是海盗?” 沈胜依点头道:“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简单得多了。你们只须将这件事情当作谋财害命呈报就是。” 龙婉儿道:“我们……” 沈胜依道:“上一辈全都死了,何必再理会那些事情?你们父母生前所以从来不跟你们提他们的过去,相信也是这个原因。” 龙婉儿道:“那批珠宝是否交给官府处理?” 沈胜依点头道:“这件事我也会跟沈苍说一下。” 龙婉儿道:“沈苍现在是不是在衙门中?” 沈胜依道:“你心里问的是沈苍还是你表哥?” 龙婉儿脸一红低声道:“我表哥。” 沈胜依笑道:“你表哥跟沈苍现在大概已经在大门外等候。” 龙婉儿奇怪道:“怎会?” 沈胜依道:“不相信何不随我出门去一看?” 他举起脚步。 龙婉儿亦步亦趋。 *** 沈苍、司马不群果然等候在大门外。 一见沈胜依、龙婉儿出来,他们连忙迎上去。 沈苍立即问道:“事情是否全都解决了?” 沈胜依点头。 他回顾龙婉儿,笑道:“我有没有骗你?” 龙婉儿的脸更红了。 沈胜依转顾司马不群。 司马不群连忙一揖。 沈胜依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道:“不要多谢我,这件事,我歉疚犹恐不及。” 龙婉儿说道:“你还是记着我娘的被杀。” 沈胜依道:“令堂的被杀确实是由于我的失策。” 他再对司马不群道:“好好地对等待婉儿,她只剩一个人了。” 司马不群道:“我一定会好好地对待她。” 沈胜依淡笑道:“这一次我真的要告辞了。” 他真的举步走下石阶。 沈苍慌忙追前,问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真凶到底是哪一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