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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桌案前,瑶影略显紧张,而大长老则再次低头望了一眼水盘,随即抬起了他在灯火中微微闪动的眼睛。   “水盘里的卦象说,一个外来的人将会指引巴人的归宿。”大长老打量着瑶影,“请问姑娘来自何方?”   “巫山。”   原本微合的眼睑蓦地睁大了,大长老怔怔地看着瑶影,目光随即飘向了窗外:“巫山——这果然便是天意么?”   或许是屋内的静默让瑶影更加紧张,她低着头道:“我奉了神的意旨来到这里,希望巴人能够改奉神灵。也许,这才是意味着巴人的归宿吧。”   “看来姑娘对巴人的历史还没有了解。”大长老再次审视了瑶影一会,抬了抬手臂,“请坐下。你们在座的年轻人恐怕对巴人的过去知道得也不完整,我今天就给你们说一说。”   “好。”务相当即响应,“就是要让那些神界的顺民知道,为什么我们巴人要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受封丹人的压制。”   承钧看了务相一眼,示意他不要打断大长老的话。   务相点了点头,沉默下去。瑶影是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务相却是越紧张废话越多,或许做惯了承钧的随从,现在的务相与昔日的孩童领袖早已判若两人。   务相心中正混乱间,大长老的声音已缓缓响起:   “千年以前,我们巴人就在巫山深处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名叫巫咸国。光凭国名,你们就可以猜到国人都以渔盐为生,而煮盐业更是为巴人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一时间,巫咸国称霸南方,居民富庶,至今我还记得有两句话形容当时的盛世繁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真是一片乐土啊。”说到这里,大长老刻满岁月沧桑的脸上,难得地闪动起向往的光芒。   “所以才引起了神界的妒忌。”这回是大长老的孙子庆宜突兀地插了一句话,而务相和承钧虽然没有大长老的那种感叹,沉甸甸的历史依然让他们神色凝重。   “巴人向来敬奉的,是死去祖先的魂灵和万物的精灵,也就是别人所说的‘鬼’和‘妖’。从第一代廪君建国开始,历代廪君的灵位都被供奉在巫咸国的祭殿之中,而他们的魂灵,则流连在巫咸国的土地上,保佑巴人世代繁荣。因此从一开始,巫咸国就不是神界的势力范围。”   接过庆宜端上来的水碗,大长老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下去:“不想后来神界炎黄二帝交战,炎帝战败,无奈迁往南方,靠收服南方诸族建立自己的权威,而巫咸国国富民强,自然首当其冲。   “炎帝派了一名叫做孟涂的天神,带领了神界的兵将前来接管巫咸国的权力,而巴人则在当时在位的廪君带领下,奋起抵抗。无奈佑护巴人的祖先魂灵无法抵御神界的法术,遭到重创之后只得隐遁深山,因此身为凡人的廪君夜峰虽然英勇无匹,却仍然没能抵抗住神界的进攻,力战身死,魂灵化为了穷奇,我们巴人也从此流离失所,沦为无家可归的游民。”   “穷奇是什么?”想必是联想到白天在丹城城门口看到的榜文,瑶影忍不住问道。   “穷奇在我们巴人的传说中,是长着双翼的白虎,据说披上穷奇之皮的人能获得无双的勇力。”大长老忽然笑了笑,“不过在外族的传说中,穷奇乃是吃人的恶兽,甚至连从头吃起还是从脚吃起都有不同的说法。”   “连你们也没有穷奇之皮吗?”瑶影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如果我们有,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大长老没有见怪的意思,接着说下去,“自从失国之后,巴人再也没有立过廪君,而是在几个长老的带领下,向东迁徙,离开了巫山,时日久了,便分成几支各自谋生,我们便是其中的一支。如此流浪了百年,因为一直受到神界子民的歧视和驱逐,总是无法定居下来,直到来到了丹城附近。   “封丹国人也是神界的信徒,一开始也不准许巴人在他们国内停留。幸亏巴人自巫咸国带来的勘盐技术尚未失传,因此当时的长老便与封丹国君订下契约——巴人为封丹国人找出盐泉,而封丹国准许巴人居留并前往盐场工作。因此我们才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地,距今也过百年了。”讲到这里,大长老低头望了一眼面前的水盘,又意味深长地盯着瑶影道,“姑娘也看到了巴人在封丹国处境恶劣,不过我们寄人篱下,缺乏改变命运的机会。如今水盘显示你将昭示我们未来的方向,而你又来自巫山,岂不是暗示我们还是应该回归故国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瑶影老老实实地回答,“神给我的任务,是说服你们皈依神界。”   大长老叹息了一声,苍老的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情:“数百年来,巴人一直未能向神界低头,实际上是等待那些隐遁修息的祖先之魂前来救赎,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征兆。莫非这场漫长的对峙,真要以巴人的屈服而告终吗?我老了,很多事情不想再改变,这个事情还是等到下一辈的首领来决定吧。”说到这里,大长老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一直静静坐着的承钧,务相和庆宜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多谢大长老信任。”承钧站起来,躬身施礼,“夜已深,我们就不打扰大长老安歇了。”

第四章 眼中人   “瑶影姑娘,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吧。”承钧将瑶影领到了自己家中,有些歉意地道,“寒舍简陋,还望多包涵。”   “简陋吗?我觉得已经有很多东西了呢。”瑶影好奇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而务相则静静地靠在一边墙上,随手拿起一卷羊皮打开看,上面绘画的星座方位让他眼花缭乱,何况耳边还不时传来承钧与瑶影的对话声。   “你看过这么多书啊?”瑶影惊讶地赞叹着。承钧屋子里确实堆着许多羊皮卷和竹简,数量之多几乎能比得上大长老那里的收藏。   “这些是我母亲带来的。”承钧淡淡一笑,“她从遥远的青丘国来,随身的物品只剩下了这些无法变卖的书籍。”   “你母亲一定很美丽吧?”瑶影自然而然地道,“我真想见见她。”   “她去世了。”承钧垂下眼,“巴人的日子太清苦,平均寿命都不长。”   “对不起……”瑶影有些无措,只好伸手摸了摸桌子上一枚竹片,“这是什么?”   “这是口弦。”承钧拿起口弦放入唇中,顿时吹出几个轻快的音节。   “啊,好有趣,我也想试试。”瑶影伸手便想从承钧口中取出那个神奇的小竹片来,“承钧真是好厉害,什么都会。”   “这个不能给……”承钧一时有些尴尬,心中却也明白瑶影甚是不谙世事,忙将口弦握在掌心藏到身后去,“明天我重新做一个给你。”   “为什么?”瑶影愣了愣神,忽然醒悟一般笑道,“是别人送你的吧。”   “不是的。”承钧难得有些脸红,“我是怕我吹过的你会嫌脏。”眼看瑶影立时就要反驳,承钧连忙拉了务相退出门去,“你今夜睡在这里吧,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好啊。”瑶影转了个身,再次四处张望着新奇的房间,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常常听人说起的‘家’吗?可是‘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字嘛,就是房顶下面一头猪。”务相先前在一旁看他二人谈得火热,心中便似憋了一阵潮水,现在终于找到个机会开闸放了出去,不由在门外大声答道。   “好啊,你居然骂瑶影姑娘!”承钧笑着往务相背上擂了一拳。   务相暗叫不好,原本想着这是承钧的家,便开他一个玩笑,不料却弄巧成拙。刚遮掩般笑了两句,务相立时觉得连这笑声听起来也傻得可以,便讪讪地不再出声。

第二天一早,务相正在自己屋子前舂米,老远便看见庆宜带着一大群面露好奇之色的巴人老少,熙熙攘攘地往承钧的住处而去。   “庆宜,你要干什么?”三步两步跨到庆宜面前,务相有些恼怒地问道。   眼见务相有责怪的意思,庆宜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耸了耸肩:“务相哥,不要怪我多嘴,是他们听说瑶影姐姐从巫山来,非要我领着去看看。”   “是啊,务相,我们都想听那位姑娘说说巫山的情形呢。”一个老人站在庆宜身后,眼眶因为激动过度而有些发红,“从来都说巫山是我们的故乡,可是故乡是什么样子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那好,我去跟承钧说请瑶影姑娘来见见大家。”务相不忍拂逆众位族人的心愿,随即吩咐庆宜将众人安置到议事大厅前的广场等待,自己独自朝承钧的住处而去。   瑶影此刻正坐在木屋的栏杆外梳头,那一袭漆黑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让务相如同被瀑布冲击一般愣了愣神。   “务相?”瑶影抬起眼睛,笑着跟他打招呼,“承钧一大早砍柴去了,说是很快就回来。”   务相回过神,连忙跟瑶影说明了来意。   谁知瑶影一听,吓得连连摆手:“我虽然是从巫山来,却对那里一点了解也没有,什么也说不出来啊。”   “没关系,说说那里的山水那里的土地,必定与这里是不同的。”务相鼓励道,“其实就算是一样,在巴人心目中,故土永远会比这不属于我们的地方美上百倍。”   眼见瑶影点了点头,承钧却担着木柴走了过来,务相见状忙道:“承钧你待会带瑶影姑娘去广场,我先走了。”说完,也不顾承钧挽留,快步便离开了承钧家。   回家抱了一坛酒,务相估摸着承钧和瑶影已经到了,方才折到广场去。说是广场,不过是议事大厅前一片较为平整的沙地罢了,与丹城中用雕塑和花草装饰的广场判若云泥,不过每年的掷剑大会都在这里举行,人头涌动倒也十分热闹。   才走到广场外沿,务相老远便看见等待的族人们个个面露喜色,拥挤着将承钧和瑶影迎到人圈中坐下,七嘴八舌地向他们打着招呼。族人们虽然衣衫敝旧,眼中却都被深切的喜悦点燃了光亮,竟然与平日所见的疲惫黯淡大不相同。务相本来想凑近,却被人群推挤到外沿,干脆掉头远远走开,抱着小小的酒坛坐在树下,远远地观望着兴奋的人群。   心底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务相摇摇头灌下一口酒将它溶化。   “昨天做工的钱缴了库,怎么还有钱买酒?”一个声音忽然笑着在他身边响起。务相放下酒坛,正看见承钧不知何时离开了人群,坐在自己身边。   “这是前年我自己酿的,原本想留着娶亲的时候再挖出来。”务相坦白地说着这些话,知道承钧并不会笑话自己。“不过今天想来,以巫山的见闻下酒,似乎更是一大快事。”务相将酒坛凑到唇边又喝了一口,顺手递给承钧。   承钧含笑饮了一口,不再开口。两个人与众多族人一起保持了肃穆,专心听瑶影讲道:“巫山的山,比这里险峻百倍,一峰一谷都如同上天用巨斧劈出;而那一道江水,也比这里宽阔百倍,绿得仿佛如同融化的翡翠。我从那里起飞,一路上看见成群的羚羊在山间奔跑,就像地上的白云;密密麻麻的楠木,则覆盖了每一寸山脊,林间甚至可以看见火红的鸾鸟在穿梭……”   “‘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值得再喝一口。”务相自言自语了一句,张口又灌了一大口酒。   承钧见他面色已然被酒烧得通红,一把将酒坛抢了过来,低声道:“别喝了,还有正事。”说着,拽着务相远远走开,反手将酒坛抛了出去。   “正事?我们的正事就是回归故土,不要再留在这个鄙视我们的地方!”心情被劣酒烧得激愤,务相定定地盯着承钧,“象牛马一样做一整天苦工,只换得五个铜子,还不够买两斤米!”   “你说得不错,不过眼下我们不仅储备不足,封丹国也必定不愿放我们回巫山建立一个势必与他们抗衡的新国家。”承钧打量了务相一会,发现那几口酒并没有烧掉他的清醒,便接着说下去,“燃眉之急是阻止须岩的行动。我想明天凌晨动手,你看如何?”   “好。再晚恐怕他就会说服封丹国君臣了。”务相用力点了点头,“反正路线计划我们都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   “那就好。”承钧点了点头,“我估摸了一下,恐怕只有我们两个的剑术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其他人就不用惊动了,人多反而容易出事。”   “说得对。”务相发觉自己对承钧的话点头已经是一种习惯,“人多了不好,所以我想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不行!”承钧震惊地看着他,怀疑务相是不是有些喝多了,“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这个念头,我琢磨很久了。”务相的眼睛中一片清明,“我们两个是不同的。我是薪,适合瞬间的燃烧,而你是釜,经得起慢火的煎熬,我们何必一定要做同样的事呢?你的担子,比我重得多,所以更要保护自己。”   “务相!”承钧想要打断他,然而务相却趁着酒劲一股脑地说下去:“你是未来的廪君,我愿意竭尽所有来助你,包括我的生命。万一我这次有什么意外,你就帮我奉养我母亲好了,我放心的。”   承钧静静地看着务相,终于等他说完了,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承钧,你冷静些……”务相脑子里开始拼命搜刮可以说服承钧的理由。   “我很冷静。”这回轮到承钧打断了他的话,“按照我们的计划,至少需要一个人引开卫兵,一个人对须岩下手。所以,我必须去。”   “那我带庆宜去好了,那小子也很可靠。”务相赶紧道,“你要做未来的首领,要做廪君,不该亲身涉险。”   见务相犹自力争,承钧难得地沉下脸来:“既然你拥戴我做未来的首领,你就应该听从我的命令。”   务相一愣,刚要说什么,却听庆宜的声音高声叫道:“瑶影姐姐,既然巫山这么好,你给我们领路回故乡去吧!”   “是啊,我们要回去,再不要在这里受封丹国人的欺负!”   “回归巫山,重建巫咸国!”   “走,现在就去禀告大长老!”   庆宜的话如同在空旷的山谷中引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声,方才还在安静地听瑶影讲述的巴人们纷纷叫嚷起来。几辈人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惨痛记忆如同染墨的天空,而在这原本一望无际的晦暗中,突然翻涌起一幅美好的画卷——肥沃的土地、丰富的盐泉和自由的生活,每个人都被这天堂般的景像激动了。他们站起来,按捺不住地四散去传播这故乡的福音,有些人则成群结队地向大长老的院落涌去。   务相和承钧在一旁看着,相视点了点头:哪怕就为了拥有一个美好的理想,他们也不能听任封丹国将这群贫穷却依然热爱自由的族人变成奴隶。   “你们……真的要去刺杀须岩吗?”瑶影忽然走了过来。她的语气依然怯生生的,却含着明显的置疑。   “你说什么我们不明白。”务相立时警觉地回答。   “我听见了你们的话。”瑶影有些忸怩地垂下了眼,“我不是故意的,然而神赐给了我一些超越凡人的能力。可我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采取这种最野蛮的报复方式……”   “刺杀确实是一种野蛮的手段。” 承钧坦诚地道,“我也想采用别的方式,可是现在封丹国内所有的盐泉几乎已经勘查完了,我们在他们眼中失去了价值,也就失去了与封丹国朝廷平等谈判的条件。在找到离开这里的机会以前,我们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能获得生命有多么艰难?”瑶影的神情,忽然有些激动。   “这是他自找的!”务相用比承钧的解释更加直白的话语道,“如果让须岩那个家伙的建议得逞,便是把我们巴人逼到绝路了!巴人不愿做神界的奴隶,难道还要更加低贱地去做封丹国人的奴隶吗?”   “这么说,你们是一定要去了?”瑶影望了望天空,仿佛在禀告着什么,务相惊讶地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任性的调皮的神色。然后瑶影忽然毫无征兆地笑道:“我已经尽力阻止过你们了,既然没有丝毫作用,那么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不行!”务相和承钧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会一点点法术,就算不能帮你们,也决不会拖累你们。”瑶影说着,忽然扑簌着身后几乎透明的翅膀飞了起来,轻盈地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子,向目瞪口呆的两个青年笑道,“至少可以帮你们中的一人飞越城墙。谁来试试?”   “不用了。”务相和承钧又几乎同时开口,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不相信我啊?”瑶影降落在地上,有些委屈地道。   “我们相信你。”承钧道,“那你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吧。”   “她不能去……”务相心知行刺一事十分凶险,着急地向承钧望去。   “瞧不起我?”瑶影冲着务相哼了一声,“连承钧都说我可以去了,你多嘴什么?”   务相蓦地哑了口,是,连承钧都同意了,自己又何必多嘴?眼见承钧已招呼自己和瑶影再度研究一下晚间的计划,务相摇了摇头想甩掉头脑中羞恼的念头,却蓦地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第五章月下刺   当天夜里,在瑶影的一再坚持下,务相和承钧放弃了冒险的翻越城墙的方案,改由瑶影分别带他们飞进丹城去。   当那双修长曼妙的手臂搂住务相的腰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几乎无法呼吸,手足无措中只好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一对飞剑,直把那铁铸的兵刃握得一片滚烫。   相比起这片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兴奋,飞越城墙的记忆反倒不是那么深刻。务相记得自己那时俯身盯着身下渺小的丹城城墙,却感觉到一缕长发在他耳边拂来拂去,酥痒得他想伸手握住,却死咬着嘴唇没敢动半分。好不容易等这种折磨结束,他已经被瑶影轻轻放到了一处暗黑的墙角,然后瑶影朝他笑笑,飞回去接承钧去了。   务相看着瑶影在月光下飞行的身姿如同蝴蝶一般轻盈,仿佛全身都没有重量,完全悬浮在空中一般。随后他迎着风向转过脸去,想让夜风尽快冷却脸上的火烫感觉。然而这个努力还没怎么奏效,承钧和瑶影已经轻飘飘地降落在了他身边。   看着瑶影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承钧感激地对她道:“你在这里好生歇息,我和务相办完了事再到这里和你汇合。”   “要不……你先回去,我们自己到时候想办法出城。”看着瑶影的疲惫神色,务相有些不忍心再让她送他们出去。   “没事,我一会就恢复了。”瑶影瞪了务相一眼,却转头对着承钧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不见不散。”   “好,多谢了!”承钧也不客套,转过身招呼务相一路往须岩上朝的必经之路而去,分别埋伏在道边两个截然不同的位置。   封丹国五更上朝,因此当那顶护卫环拥着的四人抬山轿从府中出来时,天还没有亮。想必须岩自己也料到引发了巴族的仇恨,贴身护卫竟比往日多了一倍,紧紧地贴着他的山轿前行,不给善于掷剑的巴人任何机会。看来这次引开护卫的任务果然不轻,务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中思忖着。   眼看山轿和十余名护卫已经越来越近,务相朝伏在远处房顶上的承钧看了一眼,蓦地冲出了隐身的角落,手中飞剑疾射而出。   “有刺客!”随着几声杂乱的惊呼,那些护卫已更紧密地将轿子围了起来,务相的飞剑斩落了一个人的手臂,重新飞回他的手中。   眼见行踪已经暴露,务相索性持剑拨开密集射来的羽箭,冲上去与那些护卫斗在一处。因为要为承钧制造真正行刺的机会,务相一边打一边故意将那些护卫引离了轿子。不料他们并不完全上当,只是分了一半前来与务相格斗,剩下的依旧结成阵势护住山轿,显见平时已是训练有素。   务相心中知道以承钧的冷静,决不会不顾大局冲出来帮自己,因此任务的成败甚至他们的生死,此刻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想到这里,务相不由平添了许多骄傲,手中的铁剑也比平日使得顺手了许多,终于砍开身边护卫的包围,朝那顶山轿奔去。   护轿的护卫见务相冲来,纷纷开弓放箭。务相一边拨打羽箭,一边抽空将飞剑投掷而出,立时割断了一个护卫的脖子,成功地制造出一个防卫的空隙。   心中正喜,不料那些护卫立时改变了阵势,顷刻将方才的空隙填补开去。务相快速地盘算了一下他们的阵位,忽然醒悟如果再干掉一人,阵形无论如何会有破绽。然而由于刻意挡开飞向承钧方位的乱箭,方才掷出的飞剑已未能接住,此刻他手中只剩下拨打飞矢的唯一一把飞剑了!眼见方才被自己调开的护卫已奔来想要填补阵位,务相明白时机已是稍纵即逝,当即脱手将手中铁剑掷出,正将一个阵内护卫戳飞了出去。   仿佛一道闪电从阵内的空隙中穿过,藏青色的轿顶蓦地被一阵疾风整整齐齐地切割开来,随后便是一声惨叫,伴随着一蓬从割断的轿顶上喷溅而出的鲜血。   得手了,承钧的掷剑功夫果然不负众望!务相心中欢呼一声,连小腿中了一箭都没在意。趁众护卫愣神之际,他几个起落跳上屋顶,向前奔逃而去。   耳听得追杀之声在身后响起,务相暗暗一笑。以承钧掷剑的手段,那些护卫决计分辨不出他藏身的方位。   “你往哪个方向跑?”一个声音忽然气愤地在务相耳边响起。   务相吓了一跳,转头却看见承钧夜色中光芒闪动的眼睛,连忙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一把飞剑,含糊笑道:“我们分两个方向跑,他们才难得追上啊。”   “不用再掩护我了,我们快去找瑶影!”承钧一把拉了务相,掉头就朝瑶影等候的方向跑了过去。   “刺客在那里,快放箭!”耳听身后的追兵声音大了起来,恐怕已经惊动了巡夜的丹城守军,务相赶紧一推承钧:“我挡一阵,你先走!”   “别磨蹭,瑶影可以把我们同时带出去!”承钧蓦地伸剑挡去了射向他们身后的羽箭,拉着务相继续往前奔去。   “承钧,你快走!”务相恨恨地摔开他,压低了声音咆哮道,“瑶影带着两人一起飞便不能飞高,我们有可能会被城墙守军发现的!”   “务相,你这个混蛋怎么出尔反尔!”见务相此刻违背了他们先前的计划,承钧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暴露了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巴人的首领公开和他们作战!”务相使劲推开了承钧,见他仍然不走,索性坦白告诉他,“我腿上中了箭,跑不动了。”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承钧此刻才发现务相身后淋淋漓漓一路都是血,先前中的那一箭竟然将整个小腿射穿了,不由着急问道。   “别这么多废话!”务相再也跑不动,终于跌倒在地上,抬头冲承钧吼道,“有种的就想办法来救我,别在这里婆婆妈妈!”   “好,务相,等我回来救你!”承钧见追兵已经越来越近,郑重地朝务相点了点头,瞬间已消失在丹城层层叠叠的房屋后。   务相看着他平安地离去,心头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是的,作为巴人的首领继承人,承钧此刻还万万不能让封丹国人抓住他的任何把柄。巴人可以没有务相,但绝对不能没有承钧。   用手中的飞剑支撑自己站起来,务相迎着追兵拦住了去路。自小对封丹国人潜藏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他抛开平时一贯的隐忍和拘谨,举起飞剑,朝那些吓了一跳的追兵们大声道:“你们一起过来吧!”   那个时候,务相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倒下去,站起来,再倒下去,再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然被鲜血浸透,可是这个倔强的巴人青年,却始终握紧手中劣质的飞剑,死守着身后不见光亮的小路,拼着流尽全身的血也要阻止面前的丹城守军顺路前去追拿自己的伙伴。   满面的血污中,他的眼睛闪动着骇人的光亮,仿佛原野上负伤的野兽,只要一息尚存,就永不放弃反噬的机会。即使在丹城守军的围攻下,他终于伤重不支地倒在地上,他脱手掷出的飞剑仍然让人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远远地围在他的身边,看这头猛兽如何流尽最后一滴血。   没有人知道,他那令人胆寒的毅力和决心从何而来。   终于,当那仿佛赋予了生命一般的飞剑力竭之后颓然落地,胆气复生的守军们靠近了这个失却了怙恃的年轻巴人。   “说,你的同伙是谁,躲到哪里去了?”眼看务相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一个小军官一把提起他的头发,恼怒地喝问。   拖了这么久,想必承钧和瑶影已经平安脱险了吧。务相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对面前模糊的脸孔轻蔑地笑了笑,随即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似乎下起了大雨。务相动了动,想要伸手抹去迷糊住眼睛的水珠,却发现全身都象是被辣椒熏过,火辣辣地痛。   “醒了啊,可惜我这一天的水都浪费在你身上了。”身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模模糊糊仿佛以前听到过。务相使劲甩了甩头,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脸前一堆陈旧的稻草,还被水泼得湿淋淋的。   是了,务相记起来,这是在丹城的监狱里。   “务相,醒了就说话,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和他挺熟,又似乎对他有气。   务相努力撑起身子,转头却看见一张披头散发的脸,牙齿在黑漆漆的监狱中显得尤其白。那张脸贴在木栏上,从隔壁牢房中正正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捏着个盛水的空陶罐。   “乌岷叔叔?”务相终于借助天窗中微弱的光线认出这个人来,正是前几日因为袭击丹城士兵而被拘禁的族人乌岷。   “务相,听说你杀了须岩那个王八蛋?”乌岷忽然大声道,“你这个混小子,有这个计划干嘛不早点告诉我?我至少不会在遭遇追兵的时候扔下你自己去逃命。”说着,乌岷伸出手,隔着木栏拍了拍务相的肩膀。   乌岷的拍打触动了务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务相不由闭住气,没有立时回答他。   “是哪个混蛋抛下你逃走了,害你被他们打成这样?”乌岷的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这样的懦夫真是给我们巴人丢脸!务相,你告诉我他是谁,等我出去后找他算帐!”   务相支撑着靠墙坐好,四下打量了一下并没有旁人在场,只有寂静漫长的甬道在牢房外延伸。然而即使没有封丹国人在,他也不想跟性子急躁的乌岷解释自己和承钧的种种,便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反正须岩已死,乌岷叔叔你就别问了。”   “是不是承钧?”乌岷此刻倒是警觉起来,压低了声音在务相耳边道,“我知道你和他走得近,你杀须岩的事他应该知道吧。”   务相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却没有从他闪动的目光中看出任何虚伪和矫饰来。不过事到如今,务相对任何人都不敢信任,何况也没有必要对乌岷说。   “他?”务相故意冷笑了一下,“他是巴不得和封丹国人搞好关系的,我哪里敢告诉他?”   “不错,那个外族女人生的承钧是个胆小鬼,当日如果他不阻拦大伙,我又怎么会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来!”乌岷越说越是生气,砰地把水罐一脚远远踢碎,“一想到这种人要做巴族的首领,我心里就是不服!务相,都怪你当时不听我话,偏要拥立他做首领继承人!”   务相由着乌岷在一旁骂骂咧咧,懒得分辩。如果能让封丹国人误以为承钧是一个怯懦无用之人,正好方便巴人骤然起事,割据城池。于是务相只是靠墙休息着,不再浪费力气和乌岷唠叨。   由于中箭后又与追兵对抗了一阵,务相小腿上的伤口迅速恶化,后来竟让他无法站立,眼睁睁地被丹城守军活捉。不过不论守军怎样折磨,务相都没有吐露一丝一毫承钧的信息,使得他们无奈之中只好把他暂时扔进了监狱里。此刻务相躺在腐朽的草堆上,看着仅有一尺见方的天窗中光线越来越暗,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神志也越发不清楚起来。   “务相,你怎么了?务相……”耳边似乎是乌岷在大声唤着自己,不过务相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第六章狱中计   眼前混混沌沌的似乎身处一条幽长的隧道中,只有前方还有一线光亮。他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身边似乎还有不少人与自己一起前行,然而他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逼仄的隧道中似乎空气也凝滞起来,他大口地呼吸着溷浊的空气,一心向着那一线光亮奔去。终于,随着乌压压的人群,他走到了那光亮的出口。一步踏出,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漫天倾泻的阳光下,一座雕琢得美仑美奂的白色建筑群扑面而来,墙垣庑顶交错着镶嵌着,那么巍蛾地耸立在狭窄的山顶上,仿佛随时要凌空飞去。他耳中响彻了飞檐上传来的金铃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陷入这座云晶石建造的白色宫殿深处。   一扇又一扇镂花的石门后,是一座又一座空旷的大殿。他急匆匆地在这些殿宇中穿行,心里似乎想要找寻某种东西。终于,穿越朝拜人群的头颅,他看到了她——骄傲而孤独地立在瑶草交织而成的宝座上,黑宝石一般的眼光只那么一闪,就仿佛在万千民众中单单看到了他,将他的心倏地吸了过去。   他呆呆地站立着,注视那圣洁美丽的仪容,忘记了她只是一尊云晶石刻成的雕像。他相信当年那个雕刻她的人一定见过她的真身,否则光凭想象绝对无法勾勒出那样摄人心魄的容光。   一旁有人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不由自主地在那雕像前跪了下去——巴人的祖先啊,请宽恕我吧,今天你的子孙违背祖训向神界下跪,不是因为拜服,仅仅是为了震撼于那超越一切的美。

“务相,快醒醒,求你快醒醒……”似乎有人在他耳边急促地呼唤着,将他从那迷蒙的幻境中唤回了现实。务相睁开眼睛,正看见面前一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由啊地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蹭了一步。   “务相,是我啊。”面前的人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也赶紧直起身去。务相凝了凝神,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正是瑶影。而此刻牢房中一片漆黑,连墙壁上的火把都燃到了尽头,火焰奄奄一息,应该已是深夜了。   “务相,他们打你了吗?害你连梦里都不安宁……”瑶影看务相一身狼狈,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务相靠着墙力图让自己坐得直一些,心中咒骂腿上该死的箭伤让自己无法站立,眼见瑶影重新在自己面前蹲下,务相有些窝火地道:“有什么事快说,小心被狱卒发现!”   “啊,是承钧让我给你送这个来的。”瑶影转过头忍下泪意,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来,递给务相,“别担心,那些狱卒已经被我施法睡死了。”   “封丹国君的告示?”务相一见那羊皮纸边缘的金粉,便猜出了它的来历,“给我这个做什么?”   “承钧说现在只有这个能救你的命,你一定要收好。”瑶影将那卷羊皮纸塞在务相手中,“承钧说你一定要找机会自称接到神谕,自愿到雪魇谷去为封丹国猎取怪兽穷奇之皮,这样就可以先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   “仓促之间想到这个办法,也难为他了。”务相低下头不再看瑶影,“谢谢你了,这里危险,你快回去吧。”   “务相,你别动。”瑶影安静了一会,忽然伸手朝务相面上摸来。务相抬眼对着她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心中突突乱跳,开口想要问她做什么,整个人却如同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紧张什么,我帮你治伤。”瑶影嘻嘻一笑,手掌中慢慢溢出淡淡的银光,如同流水一般将务相各处的伤口笼罩,特别是小腿的箭伤,更是费了加倍的灵力。   渐渐地,周身如同火炙一般的痛楚减轻了许多,眼见瑶影仍在施法,务相赶紧阻住了她:“已经好了,别再浪费法力了。”   “不给你治好的话,怕是你真去了雪魇谷就回不来了。”瑶影白了务相一眼,恢复了她平时待他的娇蛮模样,反倒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替我谢谢承钧,我会见机行事的。”为了打破自己和瑶影突然出现的沉默,务相只能再次催促她离开。   “好,我走了,你保重。”瑶影眼看务相已经可以利索地站起来,舒了一口气,忽而笑道:“对了,我今天又学了一个字。”   “什么?”务相不解地问。   “就是监牢的‘牢’字,不就是房顶下面一头犟牛么?”瑶影笑着说完,不再看务相一眼,转身扑扇起翅膀朝天窗飞去。   眼看那天窗只有一尺见方,务相心里不由诧异她如何能穿越如此窄小的空隙。然而下一刻,瑶影已如同一缕烟雾一般从窗口穿梭而出,就仿佛她这个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啊,真神奇,她就是那个神界派来的使者吧。”务相犹自微笑回味她最后一句玩笑,不妨寂静中传来一声赞叹,倒把他吓了一跳。   此刻务相才反应过来,瑶影的行踪已完全被隔壁牢房的乌岷看在眼里。于是他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看她对你这么好,莫不是喜欢上你小子了吧?”乌岷的口气似乎在打趣。   “没有的事——她喜欢的是承钧,也只有承钧才配得上她。”务相不以为然地回答着,重新躺倒在草堆里,打算好好睡一觉。   “承钧啊?”乌岷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正要合上眼睛,却听乌岷在一旁忽然开口:“务相,你能不能给封丹国人说这榜文是同时赐给我们两人的?我想和你一起去雪魇谷。”   “好啊。不过你不是死罪,何必和我去冒险?”务相疑惑地道,“我这可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就算到雪魇谷去冒险,我也宁死不去接受封丹国王八蛋的审讯!”乌岷乐观地笑了起来,“务相,你够有种,不愧是我们巴氏的嫡系子孙。不过如果我们真得到了穷奇的皮毛,干嘛送给封丹国的王八蛋?干脆披上它直接把丹城踏平了,由我们巴人来做主人!”   务相闻言静默了一会,方才回答道:“这个念头我也一度想过,不过料来封丹国人也不会那么愚蠢,定会有辖制我们的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当主管刑律的封丹国官员再度提审务相的时候,务相向他们出示了瑶影交给自己的榜文。面对惊异的目光,务相侃侃描述了一番如何在梦中遇见神人,如何被神人授予使命前往雪魇谷寻求穷奇毛皮的境遇。至于神人的样貌,他自然而然地照着瑶影描述出来。   “你遇见的,莫非是炎帝的二公主瑶姬殿下?”将信将疑中,那个封丹国官员立刻派人去请了丹城神庙里的巫官前来,让他查验务相身上愈合的痕迹是否果然是神迹。   那个老巫官拿着一面小镜子在务相身周照了半天,口中喃喃道:“是正宗的炎族神力,外人根本无法模仿……”然后他忽然扑通一声朝着门外跪了下来,双手向天空伸展开,激动地道:“神啊,你终于眷顾你虔诚的封丹国仆人了!难道你正是借由这个巴人,预示封丹国将会免除它的灭顶之灾吗?”   相比之下,那个封丹国官员就冷静得多。他吩咐人将务相安顿下来,自己则立刻进王宫面见国君和长老会去了。   务相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子,终于看见那个官员兴冲冲地小跑进来,大声吩咐下人道:“快给他沐浴更衣,大祭司要在城门处给他做法送行呢。”   趁着下人们准备的机会,务相向那个官员提出要让乌岷做自己的副手。那官员问清楚乌岷所犯的不过是打架斗殴的轻罪,也就乐得顺水推舟,请示长老会将他特赦了出来。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务相和乌岷便出发前往丹城的城门处,见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祭台。站在祭台下等待大祭司前来的时候,务相惊讶地看到承钧带着许多巴人聚集在城外的空地上,显然是来为他们送行。不过,瑶影并不在其中。   迎上务相的目光,承钧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务相仍然为他的镇静感到一阵心安。对于务相而言,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全心信赖,那个人必定是承钧,无论是他的忠诚还是能力都勿庸置疑。   正出神间,繁琐的仪仗已簇拥着封丹国大祭司来到了城门口。那大祭司身穿一袭用银线绣着神兽狷的黑色法袍,抹额上一粒硕大的猫眼宝石寒光隐隐,似乎可以看穿每个人的内心,也让务相不舒服地避开了目光。   大祭司在祭台上行礼祷告的当口,一直站在务相身边的乌岷忽然悄悄问道:“对雪魇谷你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是有去无回之地。”务相低声答道。   “那么你觉得承钧送你去那里,是什么用意?”乌岷忽然冷笑着问了一句。   当然是为了让自己不给须岩偿命。务相有些恼怒地盯了乌岷一眼,没有作声。   “务相,你真是实心眼。由于不是嫡系血脉,他那个继承人位置可不牢靠,唯一可以和他争的就是你……”乌岷还想继续说下去,冷不防周围的封丹国官员严厉地制止了他们的交谈,也将务相的反驳噎在了喉中。   看着乌岷似乎为自己忿忿不平的样子,务相心想自己以后还是应该找机会消除他对承钧的误会。好在他们要一起去雪魇谷,这个机会不愁找不到。   正思量这个事情,祭台上的仪式已经结束,一个小巫官疾步跑下台来,将务相和乌岷召上台去。   “你就是神选的前往雪魇谷的勇士吗?同时也是杀害我们封丹国参政须岩的凶手?”大祭司目光炯炯地望着务相,抹额上的猫眼不断闪动着幽绿的光芒。   “是的。”务相低下头向他致意,没有多说什么。老实说,面对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务相认为最聪明的法子就是尽量少说话。   “服下这个。”大祭司往务相和乌岷手中一人交了一粒药丸,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既然你们自称祖先也曾化为穷奇,神界选你们巴人去求取它的毛皮也有一定道理。”   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没有抗辩的余地,务相一仰头便将药丸服了下去。只有乌岷服了药后沉不住气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粒药丸可以保证你们三个月内不饥不渴。”大祭司沉着脸道,“不过药丸内被我施加了咒语,三个月后如果不解除咒语,你们必将痛苦地死去。”   “你……”乌岷正要抗议,大祭司已经不耐烦地转身向祭台下走去:“三个月之内,你们带穷奇之皮来解咒。”

第七章林中曲   虽然平素早已耳闻雪魇谷的大名,务相却始终不知道它的方位。听说为了防止里面的恶魔出来作祟,封丹国君以自己的血为祭品,终于请来神界的力量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雪魇谷整个笼罩了起来。   尽管知道去雪魇谷不是那么简单,务相却依然没有想到居然是要坐船前去。   大祭司早已吩咐人为务相和乌岷准备了一艘小船,除了他在船头以手指刻成的符咒,那小船与普通船毫无区别。临上船之际,务相看见承钧似乎在跟封丹国官员交涉着什么,便故意慢下了动作,果然,船还没开,承钧便和另一个女人走出旁观的巴人人群,朝务相和乌岷走了过来。   “岷哥,你就这样抛下我不管了吗?”那女人正是乌岷的妻子,此刻奔上来一头扑在乌岷怀中,痛哭失声。   务相没有心思留意乌岷与他妻子临别时的窃窃私语,只微笑着向承钧走上一步,知道他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   “我翻遍了可以查找的文献记载,只知道用这个可以缓解雪魇谷的危险。”承钧说着,递过来一柄竹骨纸面的雨伞。   “这有什么用?”务相接过雨伞,感受到它不同寻常的沉重,心中立时明了伞中还夹了东西。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母亲带来的残本中确实提到应该带伞进雪魇谷,说是用来避雪,看来那里的雪很有古怪,你一定要小心。”承钧说到这里,声音更加低了下去,“伞里还藏了先廪君们使用的那把飞剑,你一定要小心保管好。”   什么?承钧居然将族里的圣物偷偷交给了自己?那可是平素供奉在神龛上,只有首领能够使用的武器啊。务相心中一惊,立时将手中的伞朝他塞了回去,低声道:“不,我不能用这个。”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在意这些了。”承钧后退了一步,正视着务相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完他转身朝远处的族人们走去,再不回头。   务相双手横托着隐藏了飞剑的雨伞,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汩汩涌动,顿时挺了挺背脊——承钧,你如此信任我,我就一定要带着穷奇之皮回来,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由于被封丹国大祭司施了法术,小船载着务相和乌岷,自动地逆着清江往上游驶去。   务相从雨伞中抽出那把圣剑来,放在船头,端正地行了大礼,方才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细细观摩。传说此剑乃有灵之物,历代廪君皆用作随身武器,可惜在平常人手中,此剑无非是一柄更加锋利的飞剑罢了。   “你居然得到了圣剑?”乌岷在一旁瞧见,不由大吃一惊,赶紧跟着务相拜了下去。   “是承钧给我们的。”务相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他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来。”   “他这是何意?”乌岷皱着眉头道,“若失了圣剑,任他是首领继承人也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所以无论如何,我必定将圣剑归还到他手中。”务相微微一笑,坚定地说。   “愿历代祖先英灵保佑。”乌岷嘟哝了这一句,想必是想起以前对承钧所作的种种恶意揣度,感到有些无趣,便坐在船头瞭望风景,不作声了。   务相知道乌岷对承钧的偏见已经开始动摇,心中也是一喜。不过料来乌岷也是极好面子的人,此刻多说反而让他反感,因此也不再开口,只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圣剑,希望能找到一点特异之处。   正看得入神,冷不妨身边有人笑道:“可来了,我就知道承钧说的路线不会错。”   务相猛一抬头,正看见河道边缘的沙洲上站着一个长裙摇曳的女子,竟是瑶影。   眼见务相目光惊愕,瑶影撅着嘴道:“怎么,不欢迎我和你们一起去吗?”说话间,她轻拍羽翅,已轻盈地朝二人乘坐的小船飞了过来,裙角堪堪从水面上空拖过。   令务相惊异的是,降落在船头时,瑶影竟没有引起小船的丝毫颤动,就仿佛她本身毫无重量一般;而务相更没有想到,瑶影候在半途竟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去雪魇谷。于是务相连忙摆手道:“去雪魇谷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谁说我是闹着玩的?”瑶影瞪着务相道,“为什么你总是看我不顺眼?”   “没有的事,别误会。”务相望着她那黑宝石般的眼睛,心中突突乱跳,说话的声音也干涩起来。   “那为什么每次你都想赶我走?”瑶影愤愤地一下子坐在船上,“哼,这次若不是承钧让我来,我还不想跟你个木头在一起呢。”   “姑娘会法术,跟我们一起去自然再好不过了。”乌岷忽然高兴地插了这句话,竟丝毫不理会务相的眼色。   “大叔,你真是好人。”瑶影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没忘了再白务相一眼,“不像有些人不识好人心。”   务相知道自己一碰上瑶影就拙口笨舌,总是说错话,于是只无奈地笑了笑,识相地闭嘴了。   小船溯源行驶了一阵,便绕入一条隐秘的岔道,水面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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