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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今夜,月色黯淡。
这座小山,跟附近这座巨大的古城一样,整个儿的浸沉在黯淡的月色里。
看上去似有薄雾,迷蒙—片,而且那么寂静,寂静得像死了—样。
山的最高处,坐落着儿座画栋雕粱的阁楼,金黄色的瓦,朱红色的栏杆,在这种黯淡,迷蒙的月色下看,只觉得它美得像神仙居处。
几座阁楼的前面,是一片十丈见方的平地,一条白玉似的石板路直通尽头,紧挨着上下山的百余级石阶。
就在这座石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高大的青石牌坊,四根合围石柱,上雕戏珠盘龙,栩栩如生。
牌坊顶的横额,擘窠大字四个,由于太高,看不清那是四个什么字,但—眼就能觉出,那四个字龙飞凤舞,笔力千钧。
也就在这座青石牌坊下,背着几座楼阁,面对山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颀长身材,一袭白衣,黯淡的月色下看,特别显眼。
他挺立着,一动不动,要不是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简直就会把他当着一尊鬼斧神工的石像。
他,背向阁楼,看不见他的脸,但他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已是那么卓绝、那么不凡。
不过,从他那背影里隐隐透出来的阴森、冷肃、煞气,却又令人不寒而粟,几乎不敢多看一眼。
这么一个月夜,这么—座小山,这么一个超拔不凡而又怕人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干什么,欣赏此地的夜色?俯览山下那座古老、巨大的城池?还是——
突然,一声轻微异响,划破这份能隐隐窒息的死寂。
牌坊后,那几座楼阁中最中间的一座,两扇门大开,从黑暗的门里,飘出四团碗口大的灯光,出了楼,看清楚了,那是四名黑衣人各提一盏纱灯,一边各二,整齐迈步,不疾不徐。
在这四名提灯黑衣人的中间,是一名红衣人,藉着四盏纱灯跟夜空黯淡夜色看,年纪在四十上下,白面无须,长眉细眼,脸上一点表情没有,森冷逼人。
这四外一中五个人,步履看似不徐不疾,但转眼工夫已走完十余丈的石板路,来到牌坊之后,五个人像约好了似的,—起停住。
红衣人的一双细目,望向背面而立的白衣人,目光比他的脸色还冷三分,他冷然开口,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约见你的人到了。”
白衣人像没听见,不但没回声,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红衣人的话声提高了些,却仍然不带一点感情:“约你的人到了。”
只听白衣人开口发话,话声比红衣人更冷、更不带感情,听进耳朵里,能让人发稍上竖,头皮发麻:“我不聋不哑,但是你不配。”
红衣人一双细目之中闪起冷芒:“你怎么说?”
“你听见了,而且一字字听得清楚。”
“你没回身,没看见我,怎么知道——”
“我不用回身,不用看,你自己知道。”
“那么——”
“你连跟我说话都不配,闭上你的嘴,退回去换你的主子。”
红衣人脸色倏变,细目中冷芒暴闪,陡然扬起了手。
他是扬起了手,也没见白衣人动一动,他扬起的手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扬势一顿,身形倏颤,一只手立时无力下垂。
他像看见了鬼,惊得脸色大变,细目中暴闪的冷芒,变成了骇然神色,电光石火般疾退三尺。
白衣人冰冷发话:“我说过你不配,连跟我说话都不配,你配跟我动手?不是看在渊源份上,你那只手已经废了。”
红衣人惊骇的目光转变成冷怒,一张脸白里泛青,冰冷一句:“我再试试。”
话落,他就要动。
适时,从那两扇门大开的漆黑楼阁中,传出一声低低沉喝:“后站!”
喝声不大,但却带着无比的慑人之威,红衣人如奉纶旨,脸色一肃,立即收势低头,躬身后退,就连那四个提灯黑衣人,也一起恭谨的躬下身去。
那座楼阁,从大开的两扇门里,一前二后,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后头两个,是衣着型式、颜色跟红衣人相同的两个红衣老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两张脸同样的瘦削,同样的不带—点表情,森冷逼人。
前头那个,是个身材颀长的黄衣人,戴一顶大帽,恰好遮住了黯淡的月色跟四盏纱灯,整张脸遮在宽大的帽沿阴影里,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任何人都能感觉出,有一种慑人的威仪跟逼人的阴鸷之气,从那帽沿阴影里透射而出,再加上他雍容华贵的气势,跟龙行虎步稳健的步履,简直不敢令人看他第二眼。
他,带着两个红衣老人,在四名黑衣人之间停步。
有片刻的静默,似乎在打量白衣人,旋即,他微点头,轻笑出声:“他们的禀报不差,我也没有找错你,你跟我,是有不少相同的地方。”
只听白衣人道:“我也感觉出来了,而且感觉得相当清晰。”
黄衣人道:“这么说,你我是气味相投了?”
白衣人道:“似乎可以这么说,至少我没有白来这一趟。”
黄衣人道:“那就好,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转过身来了?”
白衣人没答腔,但他缓缓转过了身,在场的人终于看见了他的脸,都看得心头一震,差点脱口惊叫。
好怕人的一张脸,眉特长,目特细,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还透着阵阵的森冷,简直像僵尸,令人毛骨悚然。
连黄衣人都为之震动,但他毕竟不同于一般人,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我看见的,想来不是你的真面目?”
白衣人森冷道:“这头一次相见,你也不愿让我看见你的脸么?”
其他的人,此时骤然而醒,定过了神,两名红衣老人同时霹雳大喝:“大胆,还不上前跪拜!”
喝声震天慑人,能让人血气翻腾,耳鼓嗡嗡作响。
无如,白衣人却像没听见。
黄衣人微抬起了手:“他可以例外。”
两名红衣老人躬下了身,没再吭一声。
黄衣人垂下了手:“你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唯—见着我又不该见我的人。”
白衣人道:“是你要见我,不是我要见你,而且,你说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黄衣人该惊怒,但是他没有,反倒笑了:“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跟我这样说话的人。”
白衣人道:“你也是头一个能让我说这么多话的人。”
“你知道那份渊源,冲那份渊源,你不该对我有一份敬畏。”
“我知道那份渊源,但是真要说起来,那份渊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入了土,随草木同朽了,所以,我知道那份渊源,但可以不必承认,也不必对任何人有任何敬畏。”
黄衣人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你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算了,我本不打算求什么,就跟我可以从你父母的音容,大概知道你的真面目长得什么样,所以不必非让你除去面具的道理一样。”
白衣人震动了一下,道:“我的父母……我正要问你,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来见你的主要原因,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黄衣人道:“因为当年我是个冷眼旁观者,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你或许知道当年的事,但是你不可能知道我母亲大难未死,更不可能知道这世上多一个我?”
“事实上我约你来见了,是不是?”
白衣人目光一凝,细目中精芒顿现,还待再问。
黄衣人道:“我认为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为什么约你来见,是不是?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白衣人细目中精芒敛去,深深的看了黄衣人两跟:“我在听。”
黄衣人道:“很简单,我要用你,我要你为我效力——”
“不可能,我不会为任何人效力。”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当年,到如今,曾经有多少不可能为我所用的人,都先后为我效力,而且死心塌地——”
“那是因为他们有所需、有所求,他们需要的是荣华富贵,而我——”
黄衣人截了口:“你需求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白衣人一怔:“我的父亲?”
黄衣人道:“难道你最大的需求不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白衣人细目中精芒顿现,而且暴射:“我母亲告诉我,我没有父亲。”
黄衣人道:“人谁没有父母,没有父母哪来的你我?当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儿时,你母亲骗你的。”
白衣人道:“在我长大以后,我母亲告诉我,我父亲已死了多年。”
黄衣人道:“你母亲仍然在骗你,事实上你父亲并没死,到现在仍监禁之中。”
“连我母亲都骗我,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母亲骗你,不能怪她,她有她的难处,而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应该相信我不会骗你。”
白衣人目中精芒敛去,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为你效力,只是让我见我父亲一面?”
黄衣人道:“当然不止,我绝对可以做主,免去你父亲的罪,释放他出来,而且,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不过,我相信你并不急于接你父亲出去,也并不急于父子团圆,因为你必须隐瞒你的母亲,对不对?”
白衣人未正面答复,反问道:“你能让我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还有父亲么?”
黄衣人道:“我知道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你最好从你父母任何一位的口中去获知,而不要去问别的任何人。”
白衣人又沉默了。
只听黄衣人道:“我认为你我气味相投,你也应该清晰的感觉出来,将来我想做的事,也一定正是你想做的,我要你去做的,也一定是你愿意做的。这种气味相投,甚至心息相通的人与事,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见,上天注定我该用你,也注定你应该为我效力,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眼前这几个人知道,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白衣人细目中森冷厉芒忽闪:“我仍然觉得,知道的人太多了些。”
黄衣人道:“那么你可以把他减到最少,我没有异议。”
黄衣人话落,白衣人身躯忽闪,只一闪动,他又停住了,似乎根本没有离开过他所站立的地方。
而,红衣人、两名红衣老人、四名提灯的黑衣人,却都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四盏纱灯,掉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黄衣人帽沿阴影下阴鸷之气大盛,笑了:“我没有找错你,我真没有找错你。”
他俯身伸手,从红衣人腰间摸出个几寸高的小白瓷瓶,捏开瓶塞,在每一具尸体上洒了些粉状物。
然后收起瓶子道:“用不了多久,这儿只剩几摊黄水,纵不阴干,明天也会被晒干,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白衣人道:“你一点都不痛惜?”
黄衣人道:“是我让你做的,是不是?”
白衣人道:“你我当真是气味相投,当真是上天注定我该为你效力?”
黄衣人一笑,道:“那是逆天行事,不祥,对不对?”
白衣人道:“能不能先让我看看我的父亲,哪怕只是一眼。”
黄衣人道:“跟我来。”
他转身向着中间那座楼行了过去。
白衣人看了看黄衣人的背影,迈步跟了过去。
地上的四盏纱灯燃烧完了,光亮为之一暗,夜风过处,也把灰烬吹散了——
口口口
小楼里,有一间密室,里头有一个人,孤灯一盏。
人,是个清癯老人,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长眉凤目,想得见,年轻时必是一位俊逸不凡的人物。
他,正在灯下看书,神色平静、安详,但平静安祥的神色中,却带着几分落寞。
密室里,除了灯光暗一点之外,应有尽有,相当舒适。
黄衣人、白衣人并肩站在密室外一扇雕花的窗户前,窗户上没有糊窗户纸,却嵌着一面镜子。
黄衣人跟白衣人竟然是从镜子里看密室中的老人。
只听白衣人道:“他就是我父亲?”
黄衣人道:“是的。”
“他不像个会武的人。”
“他文武双全,尤擅诗词,圣祖时,他统领京畿铁卫,显赫一时,很了不得、很了不得的人物。”
白衣人道:“没想到我有这么一位父亲——”
话锋忽转:“他真是我父?”
黄衣人道:“骨肉至亲,父子天性,你多看看他,再自问心里有什么感受?”
白衣人凝目直望,不言不动。
黄衣人则望着白衣人。
片刻过后,白衣人突然点了头:“我相信,他确是我的父亲。”
黄衣人笑了,是微笑:“我现在就交代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不但是你乐于做的,而且是你必须做的——”
白衣人一双目光仍盯在那面镜子上,没反应、没答理,像没听见。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
白衣人目光仍盯着镜子。
黄衣人道:“替你母亲报仇、雪恨。”
白衣人神情猛震,霍然转脸!
黄衣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一份狡黠、一份得意,还有一份阴鸷。
白衣人目闪冷芒,冰冷道:“对我,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黄衣人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也是因为你没有用脑筋,你想,圣祖年间的事,我从头到尾看了个一清二楚,我怎么会不知道令堂背负着一身的仇恨。”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少,但那都不关什么紧要。”
“你以为我母亲恨的是谁?”
黄衣人道:“姓李的,李家的人。”
白衣人深深的看了黄衣人一眼,目光之阴鸷,较之黄衣人毫不逊色:“我母亲的确恨李家人,她老人家也时刻记挂着这份仇恨,我也马上要为她老人家报这个仇,雪这个恨,但是,似乎用不着你来交代。”
黄衣人道:“不,我也恨李家的人。”
白衣人道:“我既然答应了为你效力,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所以你为什么也恨李家人,我不想知道、也不愿问,但是你可知道我母亲为什么痛恨李家人?”
黄衣人微一笑道:“令堂没告诉你的事,自然我也不便说,相信你也不会强我所难,不过有一天令堂一定会让你明白的,其实——”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我是一个跟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人,就算沾那么一点,也是远得很,跟你的关系,绝不及令堂跟你来得亲密。对我这么一个人,你都能只听不问,对令堂,她还没有告诉你的,你又何必现在就想知道?”
“那么你怎会找上我?”
“因为以你一身前所未有的所学,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对付李家人的人。”
“你那么有把握?”
“你一向都很自负,不该有此一问,是不?”
“似乎,你也了解我的一身所学?”
黄衣人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身所学前所未有,对我自己的渊博,我一向也颇自负,但我说不出你那一身所学的渊源,不过我敢说,你不是有位很神秘、从不为人所知的名师,就是有传扬出去足以震惊天下的奇遇。”
“似乎,你会武,对江湖事,知道的也不少?”
黄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或许连这一点你母亲也没告诉你,清一代,皇族、宗室,人人必须会武,尤其是皇子,武术更是必修。而皇族、宗室里,阿哥、格格也好,贝勒、贝子也好,虽然身在宦诲,但都是半个江湖人,所以从顺治以迄于今,宦海江湖,很难有个分野,尤其是在皇族、宗室之中。”
白衣人深深看了黄衣人一眼,猛吸一口气:“你答应我最后一问,我父亲——”
黄衣人截口道:“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一直像现在一样受到优待,一直像现在一样日子过得很舒服,直到你给我把事办成,你母亲愿意承认他是你的父亲时,我再把他交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重聚天伦。”
白衣人一点头:”好!”
灯光微闪,“好”声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了,鬼魅也似的,只留下一股令人寒栗的阴森冷意。
黄衣人似乎觉出了这股阴森冷意,他并没有寒粟,只两眼之巾,阴鸷奇光连闪,薄薄的唇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寒栗的笑意。
口口口
喜峰口外。
烈日当空,黄尘蔽天。
炎热,再加上这弥空的黄尘,真能令人昏厥窒息。
一小队马车,正在缓慢的由东向西驰动着。
为什么说它是一小队?
因为它从头—辆到最后一辆,扳着指头数数,正好是一巴掌,五辆。
五辆车,前头四辆是载客的,车篷密遮,不适一丝缝隙,只有赶车的车把式跟牲口在烈日下、在黄尘里。
你不看,车把式从头到脚,牲口从头到尾,都变成一色黄了,就连车把式的眉毛都沾满了黄尘,鼻孔更别说了,伸进个指头钻钻,再抽出来,指头值钱了,都变成黄澄澄的金手指了。
就冲这,客人们人家是花了钱的,谁愿意坐在车里,让满天的黄尘往里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车篷密遮不透风,这种天儿,上头太阳烤着,里头既闷又热,恐怕也够人受的。
那是最后一辆车,一桶桶,一包包,装的尽是些干粮、食水、吃的、用的。
走这条路,地在长城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多得是,不随车带点干粮、食水、吃的、用的还行?
五辆车,每辆车辕上并坐着两个,共是十个车把式,那是走这条路,既颠又累,再加上大太阳跟黄尘,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得有个换手的。
十个车把式,不知道他们原来穿的是什么色的衣裳,反正如今都是—身黄,虽然只分得出人形,看不清面貌,但是从人形上可以看得出来,个个身材魁伟,块头儿高大,清—色的彪形大汉。
最前头那辆车的车辕上,一边一面,插着两面黄色三角小旗,不,由于小旗迎风招展,沾的黄尘少点儿,还能依稀看出,那是黑底金字的旗面,金字,是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龙字。
龙家车行的车队!
“山海关”龙家车行,专门在这条路上载客运货,走了将近二十年了,名声震动关里关外。
就冲着这面龙字标记的黑底金字三角小旗,胡子也好,沙漠里神出鬼没、骑着骆驼杀人越货的帮匪也好,无不敬畏三分。
所以,这条路上走了近二十年了,龙家车行没出过事。
所以,龙家车行每半月出—趟车,客也好、货也好,总是挤得满满的,头半年预定都不足为奇。
这也难怪,出门也好、运货也好,谁不图个平安?
但是也怪,龙家车行每出一趟,不多不少,只出五辆,而且其中也只有四辆载客运货的。
倒不是龙家车行的车马人手不够,龙家车行有几十辆、牲口近百匹,镖客似的好样儿,养着近两百多个。
而是人家一趟只出五辆车是有道理的。
这条路由东往西,从山海关到玉门关,单趟少说也得走上个几个月,要是一趟出车全派了出来,那还能每半个月出一趟车?
既是龙家车行的车队,每辆车上两个车把式,其任务就不只换手赶车了。
你不看,每辆车的车辕上,两个车把式的屁股后头,都横放着两个布满了黄尘的细长包裹?
那是兵刃!
难怪都遭了尘封,从来—趟车,自出车到目的地,根本就用不着嘛!
看看已近喜峰口,近二十午的规矩,喜峰口有一站歇息,人进吃喝,马喂草料,人马都换洗个干净。
近晚半晌,凉快一点再走。
头辆车上赶车的车把式,霹雳般一声吆喝:“喜峰口靠腿歇脚啦!”
精神抖擞,刚要挥鞭催马。
突然,他一怔,要挥鞭的手停在半空中了。
直眼凝目再仔细看。
这—看,不但不挥鞭了,而且连忙收缰勒住了牲口。
头辆车一停,后头的四辆自然也跟着停下了。
并肩坐着的那个,也看见了,他也看得一怔。
没别的,道儿中间,近两丈外,站着个白影,颀长的白影。
不用说,当然是个人。
黄尘似雾,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只觉得那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冷意,而且一身白衣白得出奇,出奇的显眼异常。
似乎,不只他身上不沾黄尘,就是他立身处方圆三尺内,也不侵一点黄尘。
世上哪有这样稀奇事儿,准是黄尘碍眼看花了。
空着手的车把式站了起来,就站在高高的车辕上,一抱拳,扬声发了话:“朋友,车队来了,借光让个路。”
那个颀长的白影,像没听见,没动,也没出一声。
会不会是哪个缺德促狭的,从哪个庙里搬来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穿上件白衣,拦在道中央了?
龙家车行的人不信这个。
只因近二十年来从没碰见过一回。
那车把式再次扬声发话:“朋友——”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穿透弥漫的黄尘传了过来,热得能晒出人油的天儿,似乎突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西北风,听得人能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不要随便叫朋友,你不配,你们没一个配。”
话声大,口气更大。
不要紧,龙家车行的人手好涵养,本来嘛!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这么多年,凭的岂止是艺高胆大?还有五分恢宏气度,磊落胸怀跟侠义作风。
那名车把式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又抱起双拳:“行,既然我们份量不够,那我就改改口,尊称一声阁下——”
白衣人似乎满意这个称呼,没做声,也没反应。
那名车把式接着道:“请阁下卖我们个面子,让让道儿,好让我们车队过去。”
白衣人说话了,话声仍是那么冰冷:“卖面子你们更不配。”
好啊!什么都不吃。
龙家车行的人真好涵养,那名车把式没在意,刚要再说。
只听白衣人又说了话:“你们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那名车把式立即改了口:“我们正要请教。”
白衣人道:“车队装运的,我要你们给我留下—样。”
那名车把式脸色一变,旋即笑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好商量,不管你阁下要什么,只要敝车行拿得出,麻烦阁下跑趟‘山海关’,敝车行立即奉上,还外带一路上来回的吃住盘缠,包准让阁下满意,只是,车队里的东西,我们不能不说抱歉!”
白衣人冰冷道:“你怎么说?”
那名车把式道:“只因车队的装载,全是人家客人的,敝车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话说得够豪迈,也站稳了道义两字。
无奈——
白衣人道:“不必你们做主,事实上也由不了你们,只要你们留下我要的,我放你们这五辆车,其他的人与货,平安的过去,要不然,你们车行的这些人,只能留下一个活口来。”
话说到这样,龙家车行其他的人仍然没动静。
只有说话的车把式扬了扬眉:“或许阁下是初到这条路上来——”
“什么意思?”
“你阁下不知道龙家车行,也设看见龙家车行的两面旗——”
“你错了。”白衣人冰冷截口:“我知道龙家车行,也看见了插在头辆车车辕上的两面旗,但是——”
他话锋忽顿,抬手后扬微招。
只这么抬手后扬微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发生,甚至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发生在龙家车行的人跟前。
那两面小旗,似乎遇上了莫大的吸力,突然自动拔起,然后旗杆转为平射,疾如闪电的飞投入白衣人那微微后抬的手中。
后头的四辆车被前车挡住,看不见。
但头辆车上的两名车把式却看得清清楚楚,几疑看花了眼,猛—怔。
只见白衣人抓着两面小旗,两手举起,一合、一揉,随后一扬,两面小旗连铜磨的旗杆都不见了。
只见着一蓬尘沙似的东西从白衣人两手飞起,然后就四散落地不见了。
两名车把式看直了眼,看张了嘴。
这是什么武功?别说见了,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明白了么?”
两名车把式定过了神,脸上也变了色。
赶车的那名叫道:“你欺人太甚!”
霍地站起来跳下车辕。
真的,毁人旗帜标记,那比挑了龙家车行还让人难堪,的确是犯了江湖大忌,欺人太甚。
另外那名车把式跟着跳下车辕,脸色凝重异常:“阁下神功绝世,我们明知道不是敌手,但是为了维护客货以及敝车行的名声信用,说不得也只好舍命一拼了。”
他话声落后,伸手就抓车辕上的长布囊。
但,赶车车把式已抖腕挥鞭,鞭梢儿一声脆响,带着破空锐啸抽了过去。
赶车的玩鞭都有一套,何况这赶车的有一身好功夫。
只见,鞭梢儿像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奔电般直射向白衣人的后脑“玉枕”要害。
白衣人仍背着身,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冰冷轻笑中,扬手往后微抖。
“叭!”地一声轻响,一条牛皮缠编的皮鞭,应势而断,紧接着,一截鞭梢儿倒射而回,“噗!”地一声,射入了赶车车把式两眉之间。
可怜赶车车把式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就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另外那名车把式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但是迟了,一截鞭梢儿射进两眉之间,外头仅留寸余,穿过脑袋从后头射出来的,比留在前头的还长,两眼上翻,整个人剧烈颤抖。
另外那名车把式心胆欲裂,嘶声惊叫:“老三!”
赶车车把式身子猛一抖、一挺,不动了。
后头四车上的车把式,原还没有动静,以为前头有两人足可应付。
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就算碰上事儿,也都是这么应付过去的。
而如今,先一声惨呼,后一声嘶声惊叫,惊动了他们,这才意味到不对,纷纷抓起家伙跳下车赶了过来。
过来一看,惊住了,但旋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个个脸色大变,一言不发,抽出家伙就扑。
这里,八个人抽出家伙刚扑动。
那里,白衣人一只白皙修长、白得显得苍白的手同时连连后扬。
那八个,前扑之势似遇弹力受阻,一个个身躯蹦起后栽,倒下地就没再动八个人,眉心各添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血洞,殷红的鲜血正自汩汩外涌。
扶着赶车车把式的那名车把式,何止心胆欲裂,简直魂飞魄散,他整个都傻住了。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我要车队里的一个人,一个姓李的女子。”
那名车把式如恶梦初醒,把赶车车把式的尸体往下一放,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旋身就扑,连兵刃都忘记抽出来了。
白衣人再次扬手,那名车把式也似遇上了弹力,砰然一声,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手里的长布囊摔出了老远。
但,他浑身上下好好的,连一根汗毛也没掉。
耳边,听到白衣人冰冷的话声:“我说过,你们龙家车行的人只能留一个活口,你命大、命运好。”
车把式定定神,悲愤上冲,净扎着就要冲起来。
“不要动!”
一声无限甜美的娇喝,划破刹那间的死寂传到。
这声娇喝声不大,但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车把式身躯一震,硬是没再动。
就连一直背着身站立的白衣人,也霍然转过了身。
好惨白、阴森的一张脸,长眉细目,不但栗人,简直吓人。
这么一张脸,跟他顾长挺拔的身材,那朗星般的一双目光,太不相配了。
他霍然回身,立即看到第三辆车,车篷掀起,一名白衣少女翩然走下,袅袅地走了过来。
姑娘年约十七八,一身雪白的衣裙,人更是玉骨冰肌,清丽绝俗,让人看一眼,准想看第二跟,却又不敢看第二眼,生怕目光会渎冒了她。
白衣人,一双细目闪起了栗人的异采。
姑娘神色冰冷,但冰冷无碍她的清丽,反益增圣洁不可侵犯。
她走到头辆车前,看地上的尸体,娇靥上闪过抽搐,美目中闪漾起泪光。
霍然抬头,霜刃般目光直逼白衣人:“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救援,你是人还是禽兽,为什么?”
白衣人一双异采闪动的懔人目光,直盯在姑娘冰冷的娇靥上:“车队里有个姓李的女子。”
姑娘道:“刚才我就听见了,整个车队,只有我一个人姓李。”
白衣人一双细目中异采猛一盛:“那就是为了你——”
—顿向那名车把式:“留你带话回去,告诉你们车行,转知李家人找我要人。”
话落,未见他作势,突然之间,人已到了姑娘面前。
姑娘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绝没想到,一惊之余,就要出手。
但是,姑娘还是慢了。
白衣人永远快得像电光石火,只见他的手往前一递,疾闪而回,姑娘美目立时闭上,娇躯一晃,就要倒。
白衣人收回的右手又伸了出来,拦腰抱起了姑娘,腾空倒退,如长虹划空,一掠十几丈。
又一个起落,已经隐入弥漫的黄尘中不见了。
那名仅存的车把式,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白衣人闪身、出手、掳人、腾空疾掠的动作仍像电光石火,而且是一气呵成。
就在他想明知不可为,而宁愿拼着一死,出手援救念头方动之际,白衣人却已带着姓李的姑娘,隐入黄尘中不见了。
他想哭,却哭不出眼泪来。
他想死,陪着弟兄一起留在这儿,但他又知道,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人像虚脱了,缓缓下滑、缓缓下滑,砰然一声坐在地上了,激得厚积的黄尘为之一扬,很快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口口口
“山海关”本名“榆关”,为长城第一大关口。
隋开皇三年置,十八年命汉琼王将兵伐高丽出骑“榆关”,城楼雄壮,建于明永乐年间。
城楼正额悬“天下第一关”五字,为明儒萧显所为,笔势雄劲大方。
登城楼,可望渤海湾一泓深碧,远望无际,北瞻则雄山奇石,婉蜒千百里。
清,圣祖康熙皇帝曾有诗曰:“地势长城接,天空沧海连。”气象之雄壮,无以伦比。
“山海关”不愧为天下第一关,历史上多少次征战,都假“山海关”以行之,明末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山海关”即为其门户。
就在“山海关”大街,离关口城楼不过十来丈的地方,靠东,有一家车行,黑底金字大招牌“龙家车行”,一连三间店面,除了柜房之外,摆的全是一条条的长板凳,那是给等车客人歇脚用的。
柜台里,坐的是个帐房模样的瘦老头儿,长袍马褂,一条黑里泛灰的发辫拖在脑后,脸上瘦得几乎没有肉。
但那双深陷的老跟,却是炯炯有神,有时突然一亮,亮得怕人。
手里—根旱烟袋,翡翠嘴儿,湘妃竹子杆儿,可是那烟袋锅不知是什么打的,乌黑发亮,还比普通的烟袋锅足足大出一半有余。
这时候时值正午,长板凳上坐满了背包袱、挽行李的男女老少,乱哄哄的一片,进出几个精壮汉子在招呼着。
瘦老头儿叼着旱烟、闭着眼,在柜台里靠坐着,生似那乱哄哄的吵杂不在他跟前。
一扇门通往后头。
后头院子一连三进,左右另各三大片跨院,三进后院住人,一进、二进住的是弟兄,最后一进住的是车主三兄弟,外带妇孺内眷。
六个跨院,则用来停放车马牲口、堆积草料,就冲这么一大片,北六省恐怕找不出第二家。
这当儿,三进后院里正同时开饭,跨院里的马匹牲口,也都低着头进食草料,外头那么多客人等着呢,吃过饭就得套车上路了。
突然,砰的一声门板大开声,惊动了正在最后一进院子上房里进餐的龙家三兄弟。
谁这么个开门法儿?
三兄弟刚分辨出是后门方向传来的声响,一声带着颤抖的嘶叫声传进了上房:“大爷—
—”
这又是哪一个?
三兄弟刚一怔,一阵风似的,上房闯进来个人,正是“喜峰口”外路上,幸保一命仅存的那个车把式。
面无人色,两眼含着泪,全身带着颤抖。
龙家兄弟都一把年纪了,大爷龙行空已在五十开外,二爷龙行云今年整五十,三爷龙行雨也四十七八了。
走腿闯道,江湖多年,经验历练两足,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霍地站起来,齐声道:
“二全——”
那名车把式砰然一声跪在饭桌前,嘴唇儿抖了几抖,才说出话来:“大爷、二爷、三爷,那趟车出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二爷龙行云立即把围坐一桌的妇孺赶了进去,一顿饭硬是就这么打住了。
三爷龙行雨人长得猛,性子也一如三国里那位桓侯张三爷,一拍桌子,震得碗盘齐跳,嗔日大叫:“别这么没出息,出了什么事,站起来说话。”
那名车把式没动,嘴唇又抖了几抖,话没说出来,泪珠却成串的落了下来。
三爷龙行雨浓眉一耸,就要过去。
大爷龙行空神色平静,人也够镇定,—声“老三!”叫住了三爷。
望了跪在饭桌前的车把式缓缓道:“二全,吃这行饭哪会没有风险,天大的事站起来说。”
叫二全的车把式没站起来,但是他说出话来了:“大爷,车队出事了,就在‘喜峰口’外,弟兄们都毁了,李姑娘也让劫走了。”
三爷龙行雨脸色变了:“有这种事,哪条路上的,多少人?”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道:“只一个人,不知道哪条路上的,连个姓名字号都没有。”
三爷龙行雨大叫道:“怎么说?人只—个?你们五辆车十个人——”
“三爷,那人功力之高,闻所未闻,弟兄们没能过—招,甚至于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胡说——”
三爷霹雳大喝。
大爷龙行空伸手拦住了三爷,他的神色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平静了:“一个人,没留姓名字号,弟兄们没机会过一招,二全,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哑着声,把喜峰口外路上遭遇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遍,震住了龙家兄弟,霹雳火般的龙三爷傻住了,连大爷龙行空脸色都变了。
“龙家车行”二十年没出过一点事儿。
但大爷说的对,干这一行不会没有风险。
无如,像这种事,这么一位人物,这么高绝的武功,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听叫二全的车把式又道:“大爷、二爷、三爷,车队我带回来了,虽然别的没有损失,但是我不敢带回车行来,坏了车行往后的生意。所以我把车队停在关口外,一个人跑回来报信儿,二全我该死,弟兄们都毁了,我也无颜独活,谢您三位的大恩。”
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右掌扬起,直劈天灵。
大爷龙行空尽管脸色都变了,人毕竟还能力持镇定,一眼瞥见叫二全的车把式要自绝,沉喝声中,人已拔起,一掠过桌,左脚一抬,正蹋在叫二全的车把式右手肘上,猛一酸麻,一条右臂立时无力垂下。
大爷接着喝道:“不是你的过错,你这算什么?”
“大爷!”叫二全的车把式低头痛哭:“可是弟兄们都毁了——”
大爷龙行空两眼闪起了泪光道:“瓦罐不寓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腿闯道,本就是刀头舐血,朝不保夕,路死路埋,沟死沟葬——”
三爷龙行雨突然大叫如雷,震得整座上房扑簌簌作响:“我就不信这个,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近二十年——”
二爷龙行云忽然脸色大变,手一抬,拦住了三爷:“老三,住嘴!”
回过手来,劈胸一把揪住了叫二全的车把式,急急喝问道:“二全,你刚说谁被劫去了?”
叫二全的车把式道:“二爷,李姑娘——”
大爷龙行空、三爷龙行雨刚才都没留意,现在都不禁机伶一颤,同时脱口大叫:“李姑娘?”
大爷再也无法力持镇定了,身躯一晃,砰然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二爷手不自觉的一松,又是砰然一声,叫二全的车把式摔在地上,二爷他圆睁了眼、张大着嘴,傻住了。
只听三爷他一声厉叫,只见三爷他疾转身躯,迈步就走。
大爷忙抬手,急叫:“老三,站住!”
尽管三爷在极度的惊急之中,却不敢不听这位长兄的,他立即收势停住。
大爷道:“老三,你要哪儿去?”
三爷却没回头:“我去把这条命拼了,也要救回李姑娘。”
大爷脸上闪过抽搐:“照二全那么说,合咱们三兄弟之力,也难在那人手下走完十招,你一个人去了哪是对手?”
三爷霍然回身,须发皆动:“大哥,不是对手,大不了血溅尸横把命留在那儿,可是李姑娘遭劫,咱们怎么跟李家交代?”
大爷脸上再闪抽搐:“李姑娘遭劫,咱们兄弟三个都该死,可是,咱们兄弟这三条命是送给谁、留在那儿?”
不错,照幸保一命,回来报信儿,这个叫二全的车把式的说法,既不知道那白衣人的姓、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的名,甚至连那白衣人往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找那白衣人去?
难道兄弟三人,仍跑到“喜峰口”外,车队出事的地点去等、去碰去?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就算那白衣人还会折回来在那儿等,用二全的说法,白衣人的武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诡异、高绝的近乎不可能。
凭他兄弟三个,又怎么是那白衣人的对手?
听二全说,白衣人留他一命,让他带话回来,让李家人去要人,这显然表示,白衣人跟李家人有过节,有仇。
他兄弟三个找去,或许不至于把三条命留在那儿,但是救不回来李姑娘,不也是枉然么?
大爷的这句话,听得三爷一怔,一怔之后,又猛然激动:“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爷黯然道:“这么算了——龙家车行就此关门,咱们三兄弟横剑自绝,留下这些孤儿寡妇,但是咱们不能这么做,我也不甘心。”
三爷脸胀红了,目毗欲裂,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
—”
二爷陡地一声厉喝:“老三,这是你跟大哥说话?”
三爷倏然住口,高大身躯泛起了颤抖,他低下了头。
大爷悲涩地道:“老二,不要怪他——”
二爷沉默了一下,道:“大哥,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个总不能在家闲着,而且,咱们也该派人给李家报个信儿。”
大爷道:“照理说,咱们兄弟三个应该亲自上李家负荆请罪,可是,谁知道李家在野儿?自从当年事后,李家已经迁离辽东摩天岭下,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道上,就只有李家的名,不见李家的人。这次李姑娘来搭咱们的车,不是带来三太爷一封手谕,咱们还不知道她就是三太爷的爱女李家人呢!又叫咱们派人上哪儿送信去?”
这话,听得二爷也哑口无言。
的确,李家自从当年三少爷纪珠携芙蓉姑娘离京返回辽东之后,为避免麻烦,就举家他迁,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之上,就近二十年没再见着李家人的踪影。
前些日子,那位美姑娘独自一人,翩然来到山海关搭车,出示当年的三少爷,如今的三太爷的一封手谕,说明姑娘是他的爱女,要龙家三兄弟多方照顾,这才知道姑娘原来就是李家人。
就在这兄弟三个方寸大乱,相对无策的当儿,突然一个粗壮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启禀大爷,有远客来访。”
大爷跟二爷像没听见。
三爷霍地旋身向外,暴声大喝:“姓龙的兄弟三个死了,不见!”
他话刚说完,上房屋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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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很年轻,恐怕最多不过二十岁。
他,穿一件海青长袍,外罩缎子面子镶边儿,暗红色的小坎肩,衣着派头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他,玉面朱唇,剑眉凤目,不但白净俊逸,而且肌肤娇嫩得赛过大姑娘,人长得也像个富家公子哥儿,可却比一般富家公子哥儿多了股逼人的英气,甚至,找遍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比他俊的。
三爷猛一怔,张开的嘴一时没能闭上。
从外头跑进来个车把式打扮的壮汉,边跑边嚷:“朋友,你怎么不等,自己闯进来了……”
毕竟还是大爷镇定,摆手沉喝:“不许无礼,出去。”
那名车把式一怔,二话没说,一躬身,连忙退了出去。
三爷这时已定过了神,一声:“朋友!”脚底下就要往外迎。
二爷忙道:“老三。”
三爷停住了。
大爷迎前两步凝目望年轻人:“这位……”
年轻人微一抱拳:“三位,我姓李,舍妹前不久才搭贵车行的车……”
就这么一句,听得龙家三兄弟心神大震。
三爷脱口叫道:“原来是李家……”
大爷脸色一整,忙抱双拳,一声:“李少爷,请进。”
随即侧身摆手,一付恭谨神色。
二爷跟三爷也忙让开了门路。
年轻人谦恭有礼,谢了一声,一撩长袍下摆,迈步进了堂屋。
人长得好,连举止都是潇洒的。
大爷又肃然举手:“李少爷,请坐。”
年轻人道:“谢谢,不坐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二爷道:“李少爷,您来得正好,暂时恐怕您不能走,我们兄弟三人有急要大事面禀。”
三爷刚猛,但刚猛并不表示粗鲁,他突然道:“二哥,慢着,先弄清楚……”
年轻人截口道:“三爷,李家并没有什么不得了,不至于有人冒充,舍妹来的时候,还带了家父一封信,不会错吧?”
二爷道:“这就不会错了。”
大爷道:“李少爷,您真的来得正好,我们三兄弟正愁没办法给府上报信儿去。”
年轻人道:“所以现在我来了,为的就是这件事,车队出事的事。”
龙家三兄弟猛一怔。
二爷道:“李少爷,府上知道了……”
年轻人道:“是的。”
三爷道:“人车都已经回了山海关,当时又没外人看见,府上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道:“恕我不便奉告,这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来听一听出事的时地跟经过,俾便营救舍妹。”
三爷要说话,大爷却把二全叫上来,道:“李少爷,他是押车的弟兄,唯—幸保性命,带话回来的。”
一顿,回望二全道:“二全,把经过面禀李少爷。”
叫二全的车把式从头到尾,又把喜峰口外出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年轻人神色镇定,一点变化没有。
等到二全把话说完,他才不慌不忙的问道:“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来处,只看见他有一张惨白的脸?”
叫二全的车把式忙应道:“是的。”
“那个人的一身武功诡异而高绝?”
“李少爷、不是我说,也不怕您笑话,那个人的武功,简直就高得吓人,根本就像邪法儿。”
“也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是的。”
“他让你带话回来,让李家人找他要人?”
“是的。”
年轻人沉默了。
大爷肃然抱拳:“李少爷,李姑娘遭劫的事,好歹现在您李家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兄弟三个不敢多说什么,再说什么也于事天补,请您回府代为奉知三太爷,我们兄弟三个不惜一切也要……”
年轻人抬手拦住了大爷的话:“龙大爷,家父命我前来,并不是要我来问明经过之后赶回去禀报的。”
“那么您……”
年轻人道:“家父要我面告三位,不管舍妹出了什么事,都由李家人自己应付,请贵行上下不要插手。”
龙家三兄弟一怔。
三爷忙道:“这……”
年轻人道:“三位,现在事情更明显了,那个人找的只是李家人,也就是说他是冲着李家人来的。”
二爷道:“话是不错,可是李姑娘坐的总是龙家车行的车。”
年轻人道:“应该说是李家人连累了贵车行。”
大爷忙道:“李少爷,您千万可别这么说,只要客人搭上了龙家车行的车,龙家车行就要负责他人跟财物一路平安,不管是谁,何况是李姑娘,更何况又有三太爷的手谕……”
年轻人道:“龙大爷,家父命我转知贵车行上下不要插手,还希望三位能够……”
三爷道:“李少爷,龙家车行的弟兄,也伤在那人手下九个。”
年轻人道:“如果是为这,贵车行坚持侦凶、惩凶,我不便拦阻,但是我要直言一句,要是那人的武功真如这位弟兄所说,应该是真的,因为放眼当今,能这么轻易制住舍妹的人,没几个,那么合贵车行之力,恐怕也是以卵击石,那是白赔性命,太不值得。”
二爷肃然道:“话是不错,可是龙家车行近二十年的威名……”
年轻人道:“龙二爷,声名固然重逾性命,但是现在的龙家,并不只你们三位。”
不错,还有家眷,还有妻儿。
二爷为之脸色一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年轻人接着又说了话,但是话锋已经转了:“我请问,当初舍妹到贵车行来搭车,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大爷龙行空目光一凝,道:“李少爷,您是说……”
“龙大爷!”年轻人道:“李家早在二十年前即已迁离辽东,从那个时候起,李家人就没在江湖上出现过,那个时候,我跟舍妹都还没有出生,所以武林中、江湖上,绝不可能有人认识舍妹。这次来山海关搭车,如果不是舍妹携有家父的亲笔函件,三位也不会知道她就是当年辽东李家的人,是不是?”
龙行空一点头道:“不错。”
二爷龙行云忙道:“李少爷是说龙家车行有人……”
三爷龙行雨脸上变了色,络腮胡为之抖动:“李少爷,龙家车行的弟兄,都是在车行多年的老人,我龙老三可以担保……”
年轻人淡然道:“三爷不要误会,也不要动意气,我这是就事论事,就我刚才所说,照三爷你看,武林之中、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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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来自东边“山海关”方向。
乍现时,还是个小黑点,不过转眼工夫,已清清楚楚现出人来了。
好快!
快么?似乎不然。
仔细看,这个人的步履之间,几乎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怎么由一个小黑点,转眼之间就现出整个人来了呢?
这个人,是个相当俊逸不凡的年轻人。
正是去过“山海关”龙家车行的那位李少爷。
自然,他看见了亭子里那位闭目盘膝的道姑。
亭子本就是供人歇脚的,有人在亭子里歇脚,不足为怪。
僧、道游方各处,在这条路上碰见个道姑歇脚,这也不足为怪。
但,怪的是这么一位气度高华的美道姑,却不多见。
年轻人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也仅只是多看了一眼,随即他就转眼回收目光打算继续赶他的路。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越佛号,从小亭里响起:“无量寿佛,好高绝的‘天龙身法’!”
年轻人身躯一震,硬生生收势停步,霍地转脸望小亭,小亭里的道姑已睁开两眼,一双凤目,黑白分明,但目光却明亮懔人。
他道:“仙驾认得‘天龙身法’?”
美道姑一双目光紧盯在他脸上,道:“‘天龙身法’,当年辽东李家三大傲世绝艺神功之一,已经近二十年不现江湖了,没有错吧?”
年轻人身躯再震:“仙驾既认得‘天龙身法’,必是李家故人,容我请教……”
美道姑截口道:“出尘,你未必听说过。”
年轻人还真没听说过,为之微一怔。
美道姑又道:“其实,我的名号无关紧要,看你的年岁,应是李家第三代,李家第二代兄弟三人,你是……”
年轻人神色一肃:“家父讳纪珠。”
美道姑一双凤目倏现异采,神情也微一阵激动:“原是当年李三少跟芙蓉姑娘的少爷,令尊、令堂近年来可安好?”
年轻人身躯巨震:“多谢仙驾,两位老人家安好,听仙驾的口气,似乎跟家父母很熟?”
美道姑立即恢复平静,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呢?”
年轻人欠身道:“晚辈李玉麟。”
美道姑凤目深注,微微点头:“这个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当真李家的玉麒麟……”
年轻人李玉麟道:“仙驾……”
美道姑微一摇头:“三清弟子出家人,往事不提也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儿等的,就是当年辽东李家的人。”
李玉麟为之猛一怔。
美道姑道;“你信么?”
李玉麟微一定神,他倒没表示信与不信,问道:“仙驾,李家人近二十年绝迹江湖……”
美道姑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实这也难怪,李家绝学冠宇内,论文,子弟也个个胸蕴渊博,才高学富,读书人岂能轻信怪力乱神,不错,李家人是绝迹江湖几近二十年,不过我要告诉你,二十年后的今天,你并不是第—个现身江湖的李家人,你信是不信?”
美道姑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李玉麟听得心神猛震,急道:“仙驾……”
美道姑截口道:“先告诉我,你现在相信了没有?”
李玉麟忙道:“我……”
美道姑道:“二十年前,我跟令尊、令堂订交于京师;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此地等到的李家人,是他们两位的后人,李家的第三代,论起来,你晚我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一辈。
李玉麟耳闻此言,就要改口说话,但突然脑际灵光电闪,急道:“仙驾可是当年那位万……”
万宇甫出口,美道姑立即截口:“记得我刚跟你说过,三清弟子出家人,只有如今与将来,没有过去,我的过去,不提也罢。”
李玉麟忙道:“是,那么仙驾……”
“告诉我,你信了没有?”
李玉麟忙道:“晚辈不敢再不信。”
美道姑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没有白误清修、白跑到这儿等你李家人。”
李玉麟忙又道:“仙驾所说,晚辈并不是二十年后的今天,第一个现身江湖的李家人,指的可是舍妹?”
美道姑道:“你以为我指的是谁?除非,李家另外还有别个我不知道的,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李玉麟忙道:“没有……”
美道姑道:“那么,我指的就不是别人,是不是?”
李玉麟道:“舍妹搭乘‘山海关’龙家车行的车,在‘喜峰口’外甫自遭劫失踪……”
美道姑道:“你又以为我在这儿等李家人,为的是什么?”
这句话任何人都听得懂,何况是李玉麟。
他心里一跳,忙道:“请仙驾指点迷津。”
美道姑微一摇头道:“我自误清修,来到此地等李家人,为的就是这件事,奈何我并不能指点你什么迷津。”
李玉麟为之一怔:“仙驾这话……”
美道姑神情一肃道:“你应该懂事关天机四个字。”
李玉麟心头震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美道姑又道:“我若是现在加以点破,泄露天机,误我道业事小,加速其祸,逆天行事,使得冥冥中注定事有所改变,我的罪过就大了……”
李玉麟道:“晚辈愚昧,不知仙驾这话……”
美道姑道:“你是不懂,人世间不懂、不明白的,又何止你一个?年轻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有当年的因,才有今天的果,某个人的一念之误,便导致了这—代的情、孽、恩、怨。不过天心仁厚,令妹有惊,未必有险,两代的情孽恩怨,或许要在她一个人身上化解,所以,令妹的下落,只能靠你自己去找、去寻。还有,你李家虽然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但跟当朝爱新觉罗氏,却有难以分开的关联,这一代的你,也跟李家的上两代一样,必须要往京里走一道,甚至,对爱新觉罗氏,你比你的上两代还要深入。”
李玉麟忍不住插口道:“仙驾……”
美道姑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言尽于此,帮不上你别的忙,给你一样东西,或许对你能有些帮助,接住!”
她袍袖微展,一点乌光直奔李玉麟心口射到,其疾如电。
李玉麟忙抬手翻腕,一把抄住,那点乌光入握,他还没有完全觉出那究竟是什么。
只听美道姑道:“年轻人,紧记住我的话,你我后会有期。”
话落,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李玉麟急叫道:“仙驾……”
美道姑脸色一寒,圆瞪一双凤目冷喝:“只为当年一段交情,我做的已经很够了,难道你非要误我道业不成,难道没有别人帮忙,这二十年后的江湖路,你李家人就一步也走不得?”
李玉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怔住了,眼睁睁看着美道姑道袍迎风,衣袂飘飘,迈步出亭。
看上去,美道姑走得不徐不疾,但当转眼工夫后,李玉麟定过神采,美道姑竟已出百丈之外。
这美道姑究竟是何许人?
是不是他所想象的当年双亲在京订交的那位故人?
那位寄身风尘中的奇女子?
如果不是她,这位美道姑又是何人?
如果真是她,她怎么皈依三清,成为道家弟子?
她又怎么能知过去未来,难道她真已得道,将登仙籍?
李五麟正自思潮汹涌,脑中闪电百转,突然觉出手还握了样东西。
忙摊手一看,手里握的竟是块非金非铁,其色乌黑的牌子。
那面牌子只三寸见方,寸余薄厚,上头只携刻着一颗虎头,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又是什么?
李玉麟脸上一片茫然…… .
口 口 口
“通州”,这个地方不算小、但由于不远的地方坐落着天子脚下的帝都——北京城,也就显不出它来了。
“通州”不是小地方,也挺繁华、挺热闹。
“通州”的热闹,在城门外就觉出来了,进出城门的数都数不清,车马行人、士农工商,让人只觉得城门最好再宽上几尺才够用。
进得城门,看得更清楚,笔直的一条大街,两边的生意买卖鳞次栉比,吃的、住的应有尽有。
街上的行人,男女老幼,熙来攘往,赶会似的。
话声、车马声,能震得耳鼓生疼。
这边只有通州的一个城门,另外还有三个呢!
那儿都有要饭的、连帝都所在的京城都少不了,“通州”当然也不例外。
瞧!紧挨着城门两边的屋檐下,就挤着十几二十个,有蹲着、有坐着的。
蹲的也好,坐的也好,都是一个德性,蓬头垢面,穿一身破烂,逢人就伸手,嘴里头全是滚瓜烂熟,说上百遍都一字不差的“央告词儿”。
有施舍、有给的么?
有,人心总是肉做的,谁能没恻隐之心?
那一个个缺边儿带口儿的破碗里,不时响起叮当声,一枚枚的制钱儿,不多,可是从这时候要到晚半晌,明儿个一天的吃喝应该够了。
除非哪一个想上馆子里叫几个菜、弄半斤酒。
当然,有哪一个真能那么样吃喝,他也就算不得要饭的了。
只一枚枚的制钱儿?
有给得多的么?
有,那得看运气,看碰上的是什么人。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要饭,运气就不错,今儿个他碰上了好心的有钱大爷了。
“当!”地一声,小要饭的本来是苦着胜、眯着眼,这—下,脸既不苦了,眼也不眯了,脸上换上来一付惊愕,两眼瞪的鸡蛋也似的。
不只是他,他的同行也一样,个个一脸惊愕,个个瞪圆两眼,有的瞪着小要饭手里举着的那个破碗,有的瞪着那个好心的有钱大爷。
天!小要饭的破碗里,竟是颗珠子,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不但晶莹剔透,而且还闪闪发光。
天!好心的有钱大爷,不是本城、外地的土绅员外爷,竟然是个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
小要饭的本来哈着个腰,如今他霍地挺直了腰,嘴唇儿一动,刚想说话。
迟了,那位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居然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怎么成,受人这么大的施舍,要是连赶上去说声谢都没有,那还算人么?
要饭归要饭,要饭只是命穷,人家可不是不懂这个。
小要饭的脚下飞快,迈步跟了上去。
他的那些同行,一个没动,只几十道目光,跟那个小要饭的走了。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进了一条小胡同,小要饭的跟了进去,俊逸后生停步回身,小要饭的立即曲一膝跪了下去。
破碗搁在面前地上,双手举着那颗珠子,不但是高举过顶,而且是恭敬异常的说了话:
“本帮三代弟子汪秀,参见长老。”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怎么成了长老?
只见俊逸后生神情一肃,伸双手扶起了小要饭的汪秀道:“不敢当,兄弟请起。”
汪秀刚在俊逸后生搀扶下站了起来,闻言一惊,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叫,折煞弟子。”唯独昔年铁霸王手下的人,却不是弟子之力所能及,故此必得长老屈驾分舵一趟。”
俊逸后生微一怔:“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情形,这么难打听?”
汪秀道:“也不是难打听,而是——弟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请长老屈驾分舵一趟就知道了。”
俊逸后生看了看汪秀,旋即点头道:“说不得我只好打扰,只好劳师动众了,烦请兄弟带路。”
汪秀一躬身:“不敢,弟子遵命。”
他横跨一步,避开俊逸后生,迈步往胡同深处行去。
俊逸后生转身跟了去。
口 口 口
这儿是“通州”南城根儿。
一大片树林紧挨着城墙,东西两边都是乱坟岗,野狗乱窜,狐鼠出没,到处飘扬着冥纸灰烬。
尽管是大白天,也难得看见人影。
本来嘛!谁没事儿往乱坟岗跑?
可是——
汪秀带着俊逸后生,离那片密树林还有十几二十丈,路左乱坟岗里突然窜起个人,一掠便落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又一个要饭花子,手提一根打狗棒,年纪略比汪秀大上几岁,比汪秀还腌臜,但是身子精壮,两眼开合之间,明亮逼人,一双目光直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抢步上前,向那要饭的低低说了几句。
那要饭的先是一脸惊容,继而神情一肃,向着俊逸后生单膝落地,一拜而起,然后转身腾掠,两三个起落便投进了密树林。
汪秀向着俊逸后生一躬身:“桩卡弟子已先行通报,长老请。”
他又转身带路前行。
傻逸后生当然明白这个,一句话没说,又迈步跟上。
十几二十丈距离转眼间,刚进树林,只见通往林深处的一条小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要饭花子。
后头一个,正是刚才先行入林通报的。
前头一个,是十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一头乱发,一脸刺猬似的络腮胡,两只既圆又亮的大眼,紧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又抢步上前,躬身一礼道:“师父,这位……”
中年花子抬手一拦,汪秀倏然住口,侧身退向一旁,中年花子则紧盯着俊逸后生:“容我请教。”
俊逸后生道:“不敢当,李,李玉麟。”
中年花子道:“据我所知,‘穷家帮’信符从不外传,只四十年前,帮中大长老将信符奉赠代‘日月令主’李,阁下……”
李玉麟道:“家祖讳燕月,曾代掌‘日月令旗’。”
中年花子神情一肃:“请阁下请出长老信符。”
李玉麟翻腕托起了那粒珠子。
中年花子一见李玉麟掌心里的那颗珠子,立即目闪寒芒,扬声道:“‘穷家帮’二代弟子,义掌‘通州’分舵雷骧,率三代弟子耿顺,参拜长老。”
话落,他带着身后花子单膝拜下。
李玉麟没阻拦,他只一声:“不敢当,分舵主及耿兄弟少礼。”
翻腕收起了珠子。
雷骧跟耿顺一拜而起,然后侧身后退,轻喝道:“汪秀带路,长老请。”
恭应声中,汪秀向李玉麟一躬身,迈了步。
李玉麟则侧望雷骧:“敢请与分舵主并肩齐进。”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这算长老令谕呢?”
雷骧一怔,旋即道:“弟子不敢不遵。”
李玉麟微一笑摆手:“雷分蛇主,请!”
雷骧只得迈了步。
这条林中小路,婉蜒曲折,不但两旁巨木夹道,而且一株株的树干前后都遮断了视线。
入林五六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密林中央一片空地,足有近十丈方圆。
就在那片空地上,坐落着一座一明两暗的石屋,许是因为长年不见天日,石屋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简直就是一座绿屋。
汪秀已经在石屋门前垂手恭立。
雷骧恭谨的将李玉麟让入石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但是洁净清爽,跟几十人的装束打扮绝不相衬。
雷骧先把李玉麟让入座,他带着汪秀、耿顺垂手侍立,就要说话。
李玉麟抬了手:“分舵主请坐。”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老这样,怎么好说话。”
雷骧道;“礼不可废,长老谅宥。”
“要是这也算是长老令谕呢?”
雷骧迟疑了一下:“弟子不敢不遵。”
迈前一步坐了下首,却是正襟危坐,一脸肃穆。
李玉麟这里刚要说话。
雷骧那里却先开了口:“长老来意,汪秀经由耿顺已做禀报,打听铁霸王手下弟兄现况,本分舵及弟子无能为力,还望长老谅宥。”
李玉麟为之一怔:“雷分舵主,这是为什么?”
雷骧道:“刚才汪秀不敢面禀,‘穷家帮’耳目遍布,消息灵通,本分舵对‘通州’地面的动静,可以说了若指掌,唯独对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的现况与动静,却一无所知,只因为铁霸王为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总舵早有令谕,严诫北六省各分舵招惹,而且这些铁霸王昔日的手下弟兄动静异常谨慎机密,从不外泄,也从不与外人交往过密。”
李玉麟讶然道:“雷分舵主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雷骧沉默了一下,道:“回长老,这或许跟铁霸王当年在京遭到大内高手围剿遇害一事有关。”
李玉麟道:“要防他们也应该只防官家,怎么连江湖同道也……”
雷骧道:“长老,如今的江湖道不比以往,胤祯老四即位之后,京城也好,普天下也好,遍地密派耳目,严密监视异己,行动极其秘密、手段极其阴毒,任何人都难以分清谁是官家耳目,谁是真正的江湖同道。”
李玉麟心神震动了一下,道:“这么说,贵分舵连郝老三这个人也不知道?”
雷骧道:“本分舵只知道‘通州’地面,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中有个郝大魁,却不知道他是不是长老所说的郝老三,更不知道他的行止动静。”
李玉麟为之皱了眉。
他原以为,一趟“通州”,只动用“穷家帮”,找那个郝老三易如反掌。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耳目遍布、多知多晓的“穷家帮”,唯独对昔日铁霸王这些手下弟兄的现况跟动静,摸不着—点边儿。
他这里皱了眉。
只听那里汪秀说了一句话:“长老,要是想打听这些人的动静跟现况,只有—个办法。”
李玉麟忙抬眼道:“兄弟,什么办法?”
汪秀道:“找他们的人。”
李玉麟眉锋又暗暗为之—皱,道:“他们不跟外人深交,而且对自己人的现况跟动静,也从不对外轻泄,消息灵通如贵帮者,都无从获悉他们的情形,找他们的人,又有什么用?”
汪秀道:“长老,他们从不跟外人多来往,那只是对外人,您‘辽东’李家当年跟铁霸王有一段不平凡的深厚交情,不应该算是外人。”
雷骧一点头道:“汪秀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是可行,您‘辽东’李家人,已经是近二十年没在江湖现身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您这么个李家人已经到了‘通州’,要不然说不定他们早来找您了。”
李玉麟暗想:“如果这些铁霸王昔日手下的弟兄,还念他们的总瓢把子跟李家那一段不平凡的交情,那个身为铁霸王昔年手下的郝老三,又怎么会出卖他李家?”
不过,他也实在绝难相信铁霸王昔年的手下弟兄,会做出这种出卖李家的事。
可是,根据龙家兄弟的说法,那个郝老三的来去,也的确可疑,而且,到目前为止,所谓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只是郝老三自己说的,究竟郝老三是不是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还未可知。
再说,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应该追查,他到“通州”来的目的,不也就是为追查郝老三这个人么?
经过这么一阵思忖之后,他道:“那么,贵分舵可知道目下他们在‘通州’共有多少人,怎么个找法?”
雷骧道:“这就容易了,分舵不知道他们目下在‘通州’有多少人,可是确实知道南门大街有个开茶馆儿的,是昔年北六省豪雄、铁霸王手下弟兄里的一员。”
汪秀道:“这个人姓丁,是个回回,弟子可以带长老去。”
李玉麟微一点头道:“我这就去一趟看看,既是有地方可找,就不必麻烦兄弟了。”
汪秀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说,弟子怎么敢当您这麻烦二字?”
李玉麟道:“贵帮主既有令谕……”
汪秀截口道:“帮主是有令谕,通令天下穷家帮,不许招惹铁霸王当年这些手下弟兄,不过如今是为长老您办事儿,自是又当别论。”
李玉麟还待再说。
雷骧那里微一笑道:“长老,汪秀最势利眼,也最好事,您是李家人,又是本帮长老,他早存巴结之心,而且这一趟保不定有什么热闹可看,不让他去他会难受死,您还是让他跑跑腿,替您带个路吧!”
汪秀嘴一咧,笑了:“这才真是知徒莫若师。”
雷骧脸色微沉,喝道:“大胆,当着长老的面,你也敢放肆。”
李玉麟忙抬手一拦,笑道:“分舵主,人贵率真,我不惯俗礼,李家人也从不拘小节,自来贵分舵到现在,只有刚才我才真正感受到心神为之一松,要是贤师徒再把我当贵帮长老下去,难受死的就该是我了。”
汪秀又咧了嘴,耿顺也笑了,连雷骧自己都忍不住了。
就在这顿时轻松的气氛中,李玉麟带笑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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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前后不到一刻工夫,汪秀判若两人,活泼多了,话也多了,活泼里透着慧黠,话虽多却保持着一定的分寸。
李玉麟对汪秀,本来第一眼就有好感,如今他更觉得跟汪秀投缘,就这么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工夫,连称呼都改了,还是汪秀自己的主意。
他道:“对您,我斗胆改个称呼行不行?”
话说完,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盯着李玉麟的反应。
李玉麟道:“当然行,我求之不得,我原就受不了‘长老’这个称呼。”
行了,汪秀更放得开了。
“本来嘛!您这么年轻个人儿,长老、长老的把您都叫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叫您长老,我老觉得别扭。虽然我福薄缘浅,没见过本帮的长老什么模样,可是我总觉得长老应该脸赛鸡皮的白胡子老头儿。”
李玉麟笑了。
“干脆,我叫您李少爷。”
李玉麟未必爱听这个称呼,他刚要说话,汪秀突然停了步,抬手往前一指,道:“到了。”
李玉麟忙也停了步。
抬跟望去,只见自己跟汪秀立身处,是个胡同口,就在立身处胡同口的斜对面,坐落着一家茶馆儿,店面不大,生意挺好,进出的人不在少数。
招牌黑底金宇,挂的是“君子居”。
这店名别致,也挺雅。
正隔街打量着,只听汪秀道:“我不过去了,人家是老江湖、明眼人,招子雪亮,只瞟见我一点儿影儿,待会儿您进去打听一下,他就准知道您是‘穷家帮’,‘通州’分舵带来的。”
李玉麟道:“兄弟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他就要走。
汪秀伸手一拦,道:“您当然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让您心里先有个底儿,那个主儿,个头儿赛半截铁塔,脾气也不怎么好……”
李玉麟微一笑:“谢了,兄弟,我自会小心。”
他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过街而去。
汪秀望着李玉麟过了街,人往后一退,缩进胡同里不见了。
李玉麟过了街,跨步就迈进了“君子居”,的确生意好,座儿都上了八成。
店面不大,不过人多,两个伙计忙得满头汗。来往像一阵风,两手各托茶盘、茶杯,还有花生、瓜子各一碟。
漆木茶盘对杯、碟底,硬碰硬,都够滑的,可是两个伙计在人堆里,桌于缝儿之间穿梭如飞,茶盘里的壶,杯、碟连动都不动一下,不含糊的真功夫。
柜台里坐着一个,瞧模样,应该是帐房。
四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细皮嫩肉,绷得紧紧的,简直是—碰就破,细细的一双眼,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白胖的手,拨弄面前的算盘子,的溜响,不是算帐,是闲着无聊。
李玉麟看见了他,当然他也看见了李玉麟,微一怔,一双细目也为之一亮,似乎是为“通州城”从没见过这样俊逸的人物,有着一刹那间的惊讶。
也只是一刹那,一刹那之后,他很快的收回目光,把脸转向一旁。
李玉麟当然看见了,可是他装没看见,找了一付角落的座头坐了下去。
汪秀先在他心里打了个底儿,柜台里坐的是这么个人物,当然不是“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
伙计过来了一个,带着满头汗,堆着满脸笑,一哈腰,说了话:“这位,您喝什么茶?”
李玉麟道:“香片。”
“您稍候,马上来。”
伙计扭头要走。
李玉鳞道:“茶什么时候来不要紧,我想见见宝号的东家。”
伙计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眼,又一声:“您稍侯!”
转身走了。
李玉麟看得清清楚楚,伙计直奔柜台,跟柜台里那个白胖小胡子低低说了两句。
白胖小胡子微—怔,一双目光投射过来,深深的看了—眼,可是没再发亮。
他摆摆手,伙计往后去了。
他则站起身.出柜台直走过来。
李玉麟站了起来。
白胖小胡子到了桌前双手一拱:“是您要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道:“不错,还请行个方便。”
白胖小胡子抬手让座,两个人往下一坐。
白胖小胡子凝了目:“请教。”
李玉麟道:“不敢,李,十八子李。”
白胖小胡子有着很轻微的一丝变化,轻微的几平看不出来,但旋既就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李朋友,朋友似乎是外地来的?”
李玉麟道:“不错,我不是本地人,也是头一次到贵宝号来。”
白胖小胡子道:“我说嘛!朋友太眼生,就觉得从没见过。”
顿接道:“小号‘君子居’,就是在下开的,朋友有什么见教?”
李玉麟微一怔,但是他马上明白了,白胖小胡子欺他不是本地人、不是熟客。竟然冒充了丁回回。
他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宝号的东家姓丁!”
白胖小胡子微一怔,旋即点头道:“朋友知道的不少,小号的东家是姓丁,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不姓丁”
李玉麟道:“阁下要是愿意姓丁,我当然不便说什么,不过,据我所知,贵宝号那位姓丁的东家,个头儿相貌不是你阁下这个样子。”
白胖小胡子唇边浮出一丝笑意,是冷笑:“朋友,谁个儿、相貌怎么样,哪会有人比他自己清楚。”
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李玉麟扬了扬眉梢儿,脸上仍带些许笑意:“这不是待客之道,更不是对待外地人的态度,阁下你是号人物,我也不算太俗,有什么话何妨直说?”
白胖小胡子看了看他,一点头道:“倒不失为快人快语,就冲朋友你这句话儿,老实说,朋友你姓错了姓,只要不是排在‘赵’、‘钱’、‘孙’后头那个字,小号对朋友你绝不是这样。”
李玉麟不由为之怔了怔:“这么说,贵宝号对姓李的有成见?”
“可以这么说!”
白胖小胡子承认了。
李玉麟目光略一环扫:“这么多客人里,阁下能担保没有另一个姓李的?”
白胖小胡子道:“这不敢担保,不过他们是喝茶来的,不是来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的目光一凝,道:“贵宝号吃过姓李的亏?”
“那是我们的事。”
“可否容我请教,”
白胖小胡子道:“白。”
李玉麟道:“白朋友,奈何姓氏传自祖先,不能更改。”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微一笑:“没人让朋友改姓,我们也不敢。不过,冲朋友你这个姓,见不着我们东家,朋友千万谅宥。”
话落,他就要往起站。
李玉麟隔桌伸手,搭在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肩上:“白朋友,不要急着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一变,似乎仍要往起站,但是旋即他神情震动,脸色大变道:
“我走眼了,没想到朋友你是这么一位高人。”
李玉麟淡然一笑:“高人不敢当,论年岁,我该是后生晚辈,还仰仗白朋友行个方便。”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发白,两眼发亮,逼视李玉麟,冷然三个字:“办不到。”
“要是我非要见贵宝号那位东家呢?”
“朋友,不要看我们做小生意,在市井中混饭吃的,还个个都是宁折不曲的性子。”
果然不愧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
李玉麟为之暗暗点头,道:“白朋友,天下姓李的多少家,只有我这个姓李的与众不同。”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道:“我倒觉不出来。”
“我这家姓李的,早年跟北六省江湖道有着相当的渊源,白朋友,我这家姓李的,早年住在辽东。”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神情猛震,脸色大变,他几乎要窜起来,奈何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听他声带激动地道:“朋友,姓虽不能改,但愿你是任何一家姓李的。”
李玉麟猛地为之一怔:“白朋友,你怎么说?”
“姓白的话说得不算含糊,你也应该听清楚了。”
“但是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懂,只要你知道早年的渊源。”
“我……”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截口道:“性李的,我们自知惹不起,但总应该躲得起?”
李玉麟不由地收回了手,讶异地道:“白朋友,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站了起来,冰冷道:“姓李的,我们是做生意,不敢轰赶客人,但是希望你喝完这头一杯之后,马上请出走路,这壶茶,算小号请客。”
他转身走了,走回了柜台。
李玉麟坐在那儿怔住了。
难怪他怔,他自以为表明来路,对方一定会马上改变态度,请他跟丁回回相见。
照李家昔年跟铁霸王的交情,也的确应该如此。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对方的态度是马上变了,却变得跟他“辽东”李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得到了证明,从这个准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姓白的态度,想见得那个郝老三跟他妹妹的被劫有关联,已是有八九分可能。
这帮昔日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为什么会仇视他李家人?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弄个清楚?
他看见,就在柜台边上有一扇窄门通往后头。
他以为,后头必是住家所在,那位“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必然就在后头。
他站了起来。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回到柜台之后,没事人儿似的,原已不再看他,可是这当儿他一站起来,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一双目光马上就盯住了他。
李玉麟他毫不在意,直到柜台前,一句:“不能不跟你打个招呼,我要往后闯了。”
话落,转身就往窄门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猛可里站起来,伸手就拦。
李家三大绝艺冠绝宇内,李玉麟的“天龙身法”何等快速,柜台里刚伸手,他人已闪进了窄门,没惊动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显然急了,他也象一阵风似的卷进了窄门。
他并没有出声叫喊喝止,想是他也不愿意惊动别人。
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道,没什么光,尽头另有一扇门,门缝里透着光亮。
李玉麟推开门一步跨过去,亮得很,是一个小院子。
东厢堆满了成包的茶叶,还有成套的茶壶茶杯,西厢房热气腾腾,似乎当作了烧水做饭的厨房。
上房屋垂着帘,静悄悄的。
刚这么看着,脑后生风,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如飞赶到,探掌就抓,抓的是李玉麟的后颈。
李玉麟哪会让他抓着,脑后像长了眼睛,脚下横跨半岁,那一抓,立时落空,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人擦身掠过。
他霍然一个大旋身,就要二次出手。
李玉麟道:“我没有出手,是因为看昔年情份,尤其,我也不愿这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怒笑道:“我话说得够清楚,你还硬往后闯。”
李玉麟还待再说,
一个粗沉话声从上房屋传出,道:“—飘,什么事?”
垂帘一掀,上房屋里跨出了半截铁塔也似的一个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威猛慑人,这一个准是丁回回不会错了。
白胖小胡子一飘身躯倒纵,人到了半截铁塔似的那一个身边,附耳低低说了一阵。
那一个,立即浓眉轩动,目闪怒光,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冲外一指:“我就是姓丁的,姓李的,你马上给我出去。”
李玉麟道:“出去不难,可是我要弄清楚,你们为什么仇视我‘辽东’李家?”
丁回回道:“谈不上什么仇视,我们只是不敢再高攀,不愿再交你李家这种朋友,至于为什么,你的长辈应该告诉你,要是没有告诉你,回去问你的长辈。”
李玉麟道:“论起辈份来,我应该叫各位一声叔叔……”
丁回回沉声道:“我们当不起,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出去。”
李玉麟道:“我刚才也说过,出去不难……”
“姓李的!”丁回回怒喝:“我们已经是够隐忍了,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人还上门逼人,欺人太甚。”
他腾身直扑过来。
这时候,西厢房跑出两个年轻汉子,手里各拿铁棍,丁回回他左手一挥道:“不关你们的事,滚进去。”
右掌一抬,当头就拍李玉麟。
毛茸茸的大手。蒲扇似的大巴掌,要是让他结结实实的拍一下,恐怕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玉麟仍然脚下横跨半步,躲了过去。
他是躲了,奈何丁回回猱身欺进,挥手几掌,一气呵成,硬是不肯收手。
泥人也有个土性。
李玉麟几曾受过这个,躲了几掌,在最后一掌上出手,一把扣住了丁回回的腕脉。
白一飘一惊,就要动。
李玉麟冷喝道:“谁敢动?”
或许是慑于李玉麟的威态,再不就是猛想起丁回回的安危,白一飘身躯一震,硬是收势停住。
丁回回可不服气,他性情刚烈,也受不了这个,沉哼声中,蹲身沉腕,想挣。
奈何,李玉麟扣在他腕脉上的五指,适时微微用了些力。
只是微微用了些,丁回回只觉得血脉倒流,半边身子为之立时酸麻无力,一点劲儿也用不上了。
他既羞又怒,切齿咬牙:“姓李的,你……”
李玉麟淡然截口:“丁掌柜的,你自己明白,我是被迫无奈,出手自卫。”
丁回回须发微张,大叫如雷:“好,好,好,技不如人,姓丁的认栽,你最好杀了我,把我这儿的人杀的一个不留。”
李玉麟道:“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人,更何况有早年那段交情……”
“住口!”丁回回霹雳大喝:“不提当年那段交情还罢了,提起来我们就……”
倏然住口不言。
李玉麟道:“就怎样?”
丁回回叫道:“我不想说。”
李玉麟双眉微剔,一点头道;“好,本来我只想问一件事,现在我不得不多加一桩,家父跟铁霸王二十年前订交,交称不凡,为什么二十年后的今天,铁霸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对待李家人?”
丁回回道:“你李家人自己明白。”
“就因为不明白我才问你。”
“我不想说,提起来脏我丁某人的嘴。”
李玉麟陡扬双眉:“你……”
“你什么,你除非杀了我。”
李玉麟硬把怒火压了下去,道:“不要紧,这件事我不愁不明白,我再问你,你们之中有个郝老三……”
丁回回叫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必问,也什么都不必再说,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们这些人。”
李玉麟刚压下的怒火又为之往上一冲,但是他真能下那个手么?
当然不能,既不能下那个手,就只有一忍再忍。
他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再说,也不再问,但是最后一句我不能不在临走之前说明,二十年前,铁霸王是伤在满虏鹰犬手里,李家人始终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二十年后的今天,使他手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来对李家人。”
他振腕微扬,丁回回一个半截铁塔般高大雄伟身躯踉跄倒退了三步,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而,就在他振腕微扬的当儿,只听“叮!”地一声,一样东西从身上掉下,落在地上了。
正是美道姑出尘给他的那块非金非铁的牌子。
他发觉了,丁回回、白一飘也看见了。
白一飘猛一怔。
丁回回两眼暴睁,抢步上前,就要弯腰伸手。
李玉麟手一伸,地上那块牌子立刻倒飞人手,他看也不看丁回回,转身又要走。
丁回回震声大喝:“站住!”
—阵疾风,半截铁塔般雄伟身躯已挡在面前。
又是一阵风,白一飘也到了身后。
李玉麟只好停住,道:“丁掌柜的,我已经不为已甚……”
丁回回截口道:“你哪来的那面牌子?”
李玉麟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那面牌子,道:“那面牌子怎么了?”
“我问你哪儿来的?”
“我有必要告诉你么?”
“你……”
丁回回激怒暴叫,却是没敢出手,不知是自知技不如人还是怎么?
只听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问你,自然有我们的道理,那是我们爷昔年戚震北六省的令符。”
铁霸王当年的令符?
李玉麟为之一怔,心头也为之一跳。
他又想起了美道姑出尘,他似乎可以肯定她是当年的那一位,因为只有她才可能当面获得铁霸王的令符。
只听丁回回喝道:“你听见没有,说!”
李玉麟一定神道:“既然是铁霸王当年威震北六省的令符,我从哪儿得来的,似乎并无关紧要。”
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爷当年共有令符六面,可以用来同时号令北六省,但二十年前我们爷被害之后,只留下五面令符,那一面始终没有找到,原以为是落进了满虏鹰犬之手,证以时日又发现不对,因为自二十年前那件事后,满虏就没对我们采取任何行动,于是我们又开始找寻,但是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
李玉麟道:“怎么知道,不是当年铁霸王赠给了家父?”
“不可能!”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知道,秦五爷也从没有看见过。”
李玉麟知道,秦五爷,指的是长随铁霸王身边的秦玉松。
李玉麟道:“那么我告诉你们,这面令符是位道姑给我的,她自号出尘,如果我没料错,她极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丁回回、白一飘脱口惊呼:“万姑娘!”
李玉麟道:“不错。”
只听白一飘道:“万姑娘是我们爷一生中唯一的—位红粉知己,若是我们爷当年赠给她一面令符,我们信。”
李玉麟道:“既然你们信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丁回回忙道:“不行,你得把那面令符还给我们。”
李玉麟双眉一剔道:“这面令符是那位出尘道姑赠给我的,想要回去,你们只能找她……”
丁回回道:“我们只问持符人,不管是谁给你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惜个个血溅尸横,也要收回那面令符。”
李玉麟听得暗暗眉锋一皱,火儿也往上一冲,脑中闪电百转,正想怎么应付。
只听白一飘道:“还有一个办法,见符如见我们爷,你把令符还给我们,我们也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李玉麟想起了美道姑所说,这面牌子或许会对他有所帮助的话,他明白了,那句话就应在眼前,就应在这件事上。
他点了头:“这倒不失为公平交易,那么你们答我那头一问……”
丁回回道:“你先还我们爷的令符。”
李玉麟道:“为什么你们不先回答我的问话?”
丁回回怒声道:“我们弟兄个个轻死重一诺……”
李玉麟道:“李家人也一言九鼎。”
丁回回就待发作。
只听白一飘道:“好吧!你那头一问,只因为我们爷是为你李家被害,而你李家却能不替我们爷报仇雪恨。”
原来如此。
李玉麟惊声道:“你们误会了……”
白一飘道:“二十年的积怨,不是凭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够消除的。”
李玉麟心想也是,不能急于一时,也不必急于一时,遂住口不言。
白一飘道:“你那第二问,我们弟兄之中有个郝大魁,他在家行三,我们弟兄之中,也只有这么一个姓郝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郝老三。”
李玉麟道:“那容易,只问是不是曾经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
白一飘道,“那大魁有没有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我们不清楚,因为郝大魁早在半年前就跟我们弟兄失去联络,不过……”
“不过怎样?”
白一飘道:“不过最近听说,郝大魁在京里出现,而且是刚到京里不久。”
李玉麟道:“京里?”
丁回回道:“你找这个郝老三干什么?”
李玉麟没有隐瞒,把找郝老三的原因说了出来。
丁回回一听脸上就变了色:“姓李的,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北六省的弟兄还不屑干这种事,要报复我们早就动了,何必等到今天。”
李玉麟道:“郝老三究竟是不是郝大魁,还不得而知,你们弟兄之中,只有郝大魁没有郝老三,是不是?”
丁回回一时为之哑口无言。
只听白一飘道:“你放心,尽管我们对你李家人有所怨愤,这种事我们还不会干,要是郝大魁真是就是那个郝老三,要是他真的干了这种事,我们北六省的弟兄也饶不了他,你只管上京里找郝大魁求证去,我们也会给你个交待。”
丁回回道:“现在,可以归还我们爷的令符了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也毫不犹豫,立刻把那面上刻虎头,非金非铁的牌子递了出去。
丁回回、白一飘立即神情一肃,单膝点地,丁回回伸双手接了过去,接过之后,又立即站起。
李玉麟没说什么,也没等他俩说什么,一抱拳:“两位大叔,告辞。”
他念在当年那段交情份上,很客气,也带份尊敬,而丁回回、白一飘这班人,似乎对他李家积怨已深。
就在他要走的当儿,丁回回伸手一拦,冷然道:“这档子事,到此为止,咱们两不相欠,你最好不要再去打扰我们的其他弟兄。”
李玉麟毕竟年轻气盛,一听这句话,心里的气不由又是往上一冲,但是他还是忍了下去,一声没吭,迈步走了。
从哪儿进“君子居”,又从哪儿出“君子居”。
过了街拐进了胡同里,正犹豫要不要上“穷家帮”“通州分舵”辞个行,说一声,人影一闪,汪秀已带着一阵风站在了眼前。
正好!
李玉麟微一怔之后道:“兄弟还没有回去?”
汪秀一咧嘴,道:“您还没出来呢!我怎么敢走?”
李玉麟含笑道:“是不敢走,还是舍不得走?”
汪秀脸一红,笑了:“您没听我师父说么,我最爱凑热闹?”
算是个半大小子了,还有一份未泯的童心。
李玉麟也笑了。
汪秀忙又道:“李少爷,情形怎么样?问出什么来没有?”
除了丁回回这帮铁霸王的昔年手下弟兄对他李家的误解与积怨,李玉麟把进“君子居”
见丁回回、白一飘的经过告诉了汪秀。
汪秀一听就瞪大了眼:“怎么,人在京里?”
“不错。”
“这么说,您这就要赶到京里去?”
“是的。”
“不是说那个郝大魁究竟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郝老三,还不能确定么?”
李玉麟道:“他们是这么说,相信也是实情,不过我却有八成把握,郝大魁就是曾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的那个郝老三。”
汪秀沉吟着点头道:“您既然有这个把握,那恐怕就错不了了。”
李玉麟道:“我这就离‘通州’赶上京去,分舵主那边我不去辞行了,麻烦兄弟代我致个意。”
汪秀道:“怎么敢当您这麻烦二字,只是……您什么时候再到‘通州’来?”
李玉麟当然懂,汪秀显然是对他依依不舍,他又何尝不觉得这个小兄弟投缘?
他拍了拍汪秀肩头道:“兄弟,有缘必有后会,把事情办完之后,我一定会拐到‘通州’来一趟。”
汪秀道:“那……我送您出城。”
李玉麟道:“别,兄弟,有过‘君子居’这档事之后,让人看见咱们俩走在一块儿不好,你还是赶回去跟分舵主说一声去吧!我走了。”
他又拍了拍汪秀,转身走了。
汪秀站在那儿没动,一直到看不见李玉麟,然后转身疾掠,箭头儿也似的不见了。
口 口 口
一出“通州城”,李玉麟就加快了脚步。,
以他脚下的功力,“通州”离“北京城”,已经是很近了,再加上他急着赶进京去找那个郝大魁,所以不到顿饭工夫,“北京城”己然是远远在望。
他听过不少有关“北京城”的人与事,但这却是他生平头一回来到这古老的城池。
望着坐落在远处那雄伟的城池,他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振奋,却也泛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伤感。
就在他心神振奋、伤感交集的当儿,一阵轻微、清脆的铃声传自空中,疾掠而过。
他定神抬头,只见一只鸽子带着铃声划空掠过,直指“北京城”方向,转眼间便已远去。
李玉麟何许人,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只带有传书的信鸽,但是这只信鸲究竟是从哪儿放的,何许人放的,那就不知道了。
他没在意,收回目光就要走。
也就在这时候,一声雕鸣,起自半空。
他心想要糟,急再抬眼,他看见了。
他只想对了一半,虽然只想对了一半,但对那只信鸽的命运来说,却是一点分别也没有。
就在高空那只振翅疾飞的信鸽下方,一点白影冲天飞起,直奔信鸽。
在那点疾如闪电的白影旁,另有一条黑影,流星赶月般也直奔信鸽。
李玉麟他何等目力,马上看出,那点白影是只雕鸟,不是普通的雕鸟,赫然是产自天山绝峰的玉翎雕。
这种玉翎雕,个头儿比鹰小、比隼略大,但是灵性、凶猛却是鹰隼难望项背,尤其飞行快速,扑猎时更令人咋舌,一双钢爪,就是天山的猛兽也惧怕三分,任何飞禽,只碰上它,便绝无生理。
而那一条黑影,则是枝发自弓弦的雕翎箭,箭是箭,却比一般的箭短约半尺。
玉翎雕飞行、扑猎之快速,已是疾若奔电,何况此刻那只玉翎雕是先冲天飞起。
但,那枝雕翎箭却更是疾如电光石火,一闪便已超越了那只直扑信鸽的玉翎雕。
双重袭击,一样也难逃过。
李玉麟就知道那只信鸽要糟,就在他心头刚震之际,那枝雕翎箭已不偏不倚的射中了信鸽,而且是立即贯穿。
信鸽被箭力所带,往上一冲,还没有落下,那只玉翎雕已紧跟而至,两下里一碰,它便带着被箭贯穿的信鸽俯冲而下,一闪便没了影儿。
这种玉翎雕,只离开天山,放眼天下便不多见,能豢养来行猎的人更少,再加上那种高绝的箭法射术,那射落信鸽的人,必非常人。
信鸽是传书,不论官家所蓄,民间所养,既带铃放出,便是带着紧急消息、重要信函,除了在飞行途中遭遇猛禽,或停下来休息为兽类所乘之外,一般人都不会加以截杀,否则于官,那是犯法,于民,那是犯忌。
这是何许人,竟猎杀明知正在传书的信鸽为戏?
这双重想看看是何许人的意念,使得李玉麟动了心,好在,看方向就在前面不远,也不至于耽搁行程。
有此一念,李玉麟双眉微扬,立即吸一口气飞掠扑去。
“天龙身法”不愧李家傲夸当世的三大绝学之一,转眼百丈,刚绕过一片树林,一阵豪笑声便已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
那是五人五骑,五匹马全是蒙古种健骑,四黑一白,黑的泼墨般,白的雪白。
四匹黑马上,清一色蒙古豪族勇士打扮,个头儿一个赛一个壮,鞍边,左边是刀,右边是弓箭。
那匹白马上,则是个一身黑,连肌肤都显得黝黑的精壮结实的年轻人。
他,鞍左挂一具长而粗圆的革囊,看不出里头装的是什么,不过一看就知道,那东西一定相当沉重。
鞍右,一张黑黝黝的弓,—壶雕翎箭。
左臂,缠皮革护臂,架着一只火眼金晴、羽毛赛雪,极其威猛的玉翎雕。
右手,正拿着那只被一箭贯穿的信鸽。
也就在李玉麟刚一眼看见这五人五骑的当儿,蓦地—声雕鸣,那只玉翎雕振翅飞离黑壮年轻人左臂,健翅再振,化为雪影一点,疾若奔电,直扑过来。
李玉麟绝没想到,那只玉翎雕通灵到这种程度,在人还在茫然无所觉的时候,它已然发觉生人,立即飞起扑击。
玉翎雕再凶猛,他可没放在眼里,但是他爱惜这只玉翎雕,正打算在不伤至玉翎雕的情形下,出手擒住它。
只听一声沉喝震人心神:“回来。”
那只玉翎雕可真是通灵,就在李玉麟听见沉喝的同时,它双翅一敛,冲天而起,半空里展翅转身。
只见雪影一点,倒射而回,一眨眼间又落回黑壮年轻人左臂上,顶毛竖起,一双金睛直盯着落身丈余处的李玉麟。
这时候,人当然发现了。
四匹黑马上,四个健壮蒙古勇土,就要抽刀催马。
黑壮年轻人又一声沉喝:“慢着!”
四匹健骑十六只铁蹄像钉在地上,纹风不动,这,没有高绝的骑术绝办不到。
然后,黑壮年轻人打量李玉麟,他瞪大了一双环眼:“没想到京里还有这种俊逸人物,咱们不虚此行,你,干什么?”
李玉麟只觉黑壮年轻人不但有一种隐隐逼人的威猛气势,还有一种特殊的粗犷豪迈,的确非常人。
就因为这,使他顿时对黑壮年轻人产生了几分好感。
他道:“那要看你在干什么?”
此言一出,四名健壮蒙古勇士脸色倏变,只听其中一名沉喝道:“大胆,谁跟你呀我的……”
喝声中,他就要催马上前。
黑壮年轻人又一声轻喝:“不要乱动,不一定人人都懂那一套,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懂那一套,老爷爷的威名都让你们败坏了。”
那名健壮蒙古勇土没敢再动。
黑壮年轻人话锋微顿,凝目再望李玉麟,道:“问你干什么,你说要看我在干什么,什么意思,我没懂。”
蒙古人,能说流利的京片子,或许对关内的语言未必真懂那么多。
李玉麟道:“我指你手里的鸽子……”
黑壮年轻人道:“呃!我明白了,鸽子是你养你放的?”
李玉麟道:“不是,也不必非是我养的、我放的。”
黑壮年轻人道:“又绕着圈儿说话了,既然不是你养的、你放的,你指我手里的鸽子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李玉麟道:“或许你来自蒙古,不懂,那么现在我告诉你,击杀信鸽,不但为官家所不容,在民间也算犯忌。”
黑壮年轻人微一怔:“一只鸽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也让官家不容,犯民间大忌?”
李玉麟道:“你来自蒙古,或许不知道信鸽不能猎杀,但是你总该知道,信鸽是干什么用的?”
黑壮年轻人道:“你真是瞧扁我了,这我还能不知道?信鸽是传信用的呀!”
李玉麟既有点好气,也有点好笑,道:“不错,信鸽是传信用的,那么你就该知道,猎杀一只信鸽,会耽误人多大的事。”
黑壮年轻人怔了一怔,旋即点了头:“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你们这儿的人,说话真能绕圈子,你打头儿就直说,我不是一听就懂了吗?”—顿,接问道:“你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还是民间的江湖人?”
李玉麟道:“只要碰上猎杀信鸽,人人可以管。”
黑壮年轻人道:“不,这回该你没懂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要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我的事你还管不着,叫你大得到了头儿的上司来见我。你要是个民间江湖人,那我就不愿落个拿官势压你,信鸽是我猎杀的,错在我,该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这,李玉麟还能听不出来?
这位来自蒙古的黑壮年轻人,论衣着、气势、排场,本就该是个有来头的,如今一听这话,可知道他的来头还不小。
但是,他倒是个能认错、肯讲理的人,却是颇为难得。
李玉麟那原本有的几分好感,顿时又增添了几分,道:“能要说赔,你未必能赔,也未必能赔得起。”
黑壮年轻人浓眉一轩,环目放光,道:“你又瞧扁我了,当今世上,还没有我赔不起的,别说这一只信鸽,就是千只万只……”
李玉麟截口道:“我不是指鸽子,我是指鸽子腿上带的信件,你知道那是大事还是小事?”
黑壮年轻人为之一怔:“这倒是,那我怎么知道……”忽一凝目,接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只鸽子一定带有什么信件?”
李玉麟道:“容易,你可以打开鸽子腿上的环箍看看。”
黑壮年轻人左臂微扬,轻喝一声:“去,找他们去。”
那只玉翎雕立即展翅飞起,只一掠,便落在一名健壮蒙古勇士的肩头上。
然后,黑壮年轻人伸手在那只信鸽腿上取下一枚环箍,捏开环箍,立即现出一个卷得紧紧的小纸卷儿。
他脱口道:“哟!还真是有。”
说着,他两指捻开了那个小纸卷儿。
凝目—看,他笑了:“还好,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让找个人,问问别人家的事儿,你看。”
他手腕微扬,那片轻飘飘的小纸条儿,竟似变成了一块小铁片,脱弓之矢般电射向李玉麟。
或许,他是想试试李玉麟的深浅。
李玉麟双眉扬处,伸两指夹住,夹住的同时,他觉出,小纸条儿来势虽疾,但是力道既不猛也不重。
他知道了,黑壮年轻人并没有恶意,而且也知道,黑壮年轻人修为不俗,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因为,收发由心,力道把握恰到好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这里心念甫动,那边传来黑壮年轻人的惊讶轻叫:“我没走眼,你挺不错嘛!”
李玉麟淡然一声:“夸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小纸条上,只一眼,他立即为之心头跳动猛—怔。
那片小纸条上,写的是蝇头般十个小字,写的赫然是——“速找郝大魁,查问李家事。”
他忍不住脱口道:“怎么会是他们……”
只听黑壮年轻人道:“什么意思?他们?你认识?”
李玉麟定了神,抬眼道:“不错,我认识,我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黑壮年轻人道:“他们是——速找郝大魁,查问李家事,什么意思?郝大魁是干什么的,李家事又是什么事?”
他记性倒真不错,虽只短短十个字,能记这么清楚,应该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了。
只是他问的太多了,就他来说,没有必要问这么多,显得交浅言深,可也更显示他坦然、率直,没有一点心机。
李玉麟道:“一时间说不完,你也用不着问这么多,反正纸条儿上所写的事跟我有关就是了,至于猎杀这只信鸽的事,说不定你等于帮了我一个忙,我该谢谢你,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黑壮年轻人忙一伸手道:“等等。”
李玉麟回过身,他没说话。
当然,黑壮年轻人既叫他等等,必然是有后话。
只听黑壮年轻人道:“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越是让我管的事,我未必会管,可是越是不让我管的事,我倒又非管不可。不过,既然你说我是等于帮了你一个忙,我心里总算稍安了些,可是就此不问不管,只是……”
话锋微顿,接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跟你挺投缘的,你这个人不俗,我也还过得去,你应该不会笑我,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样?”
敢情,他跟李玉麟有同感。
人家一番好意,李玉麟自不便拒于千里之外,何况他第一眼就对这黑壮年轻人有几分好感。
当即道:“我不反对,而且颇感荣宠。”
黑壮年轻人似乎没料到李玉麟会这么容易就点了头,倏地一脸惊喜色,大叫声中,腾身离鞍下马,两步便到了李玉麟跟前。
满脸是笑,也满脸真诚:“既然愿意交朋友,就别这么客气,这一套我不懂,也不喜欢,我叫察铎,蒙古来的,你呢?”
李玉麟道:“李玉麟。”
黑壮年轻人一怔道:“李玉麟,你姓李?巧啊!我家都喜欢姓李的,我爷爷早年在京师就交上个姓李的朋友,听说很了不得,可惜那时候还没有我,没能见着。”
他笑了。
笑着,突然一怔:“李,刚才那张纸条儿上说什么查问李家事,你又说那事跟你有关,难不成那李家就是你家的……?”
李玉麟道:“没错,所谓查问李家事,就是我家的事。”
“你家什么事?那个郝大魁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他查问?”
李玉麟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回答。
“别怪我交浅言深,咱们总算是朋友了,我只是想知道一下,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李玉麟道:“好意心领了,帮忙不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大概。”
他说了个大概。
察铎听得浓眉连轩:“有这种事,这是哪个混蛋,怎么掳你妹妹一个姑娘家,别说我帮不上忙,我帮得上,而且一定要帮,咱们现在是朋友,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不过初交,就这么热诚,着实让李玉麟感动,他道:“谢谢你,不过你不能插手。”
“为什么?”
“你来自蒙古,沾上官家,对不对?”
“不错。”
“这是江湖事,你插不上手……”
察铎一咧嘴,笑了:“你错了,你不知道,我这个蒙古来的沾官的,可不全是官,我们家从我爷爷开始,就沾了一半江湖气,也可算是半个江湖人,说起来,那还是因为我爷爷当年那个姓李的江湖朋友,我刚不是跟你说过么,他很了不得,是江湖人,却沾一半官,他还帮先皇帝除过鳌拜呢!”
帮先皇帝除过鳌拜,姓李,那不是——
李玉麟为之猛一怔,急道:“这么说,令祖就是当年那位‘神力铁鹰王’?”
察铎道:“是啊!你知道?”
李玉麟心里一阵激动,想告诉察铎,他的祖父李燕月,也就是铁王当年那位很了不得的朋友,曾经帮康熙除过鳌拜的那个姓李的。
但是话刚到嘴边,转念再想,李家已迁离辽东,不问世事近二十年,他这趟出现江湖,纯是为了找寻遭人劫持的妹妹,不想跟外人,尤其是官家多打交道。
何况当年祖父李燕月、父亲李纪珠又都是在那种情形下离京的,少一个人,特别是官家人知道他是“辽东”李家之后,应该是少一份麻烦。
是故,话到嘴边,他马上又改了口,道:“‘神力铁鹰王’一代虎将,威镇朝野,江湖上哪有不知道的。”
察铎一听这话,当然很高兴,一高兴,也就没有从李玉麟的这个“李”,联想到别的了。
其实也难怪,他哪会想到世间事有这么巧,两家的第三代又在京城外碰了面,而且一见之下,彼此那么投缘。
他笑了,笑得骄傲:“我爷爷的确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他老人家早在当年就回了蒙古,过他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日子去了。如今他老人家的王爵传给了我,这一代就要看我的了,我不敢说要超越他老人家,至少,我也要追个跟他老人家一样。”
李玉麟道:“将门虎子,那还错得了,能高攀神力小王爷,是我的荣幸,我还有事,不能久留,就此告辞,有缘再谋后会。”
他没有等察铎再说话,一抱拳,倒射掠起。
只见察铎伸手便抓,叫道:“你别走。”
“神力小王爷”承袭王爵,必是蒙古一等一的好手,他出手不能说不够快,但是他没能快过李玉麟。
当他探出手掌的时候,李玉麟人已在一丈开外,等他话声落后,李玉麟人似天马行空,已经走得不见了。
察铎怔住了。
那名架着玉翎雕的蒙古勇士道:“小王爷,放雕追他!”
察铎抬手拦住了他,怔怔说道:“记得我要来的时候,爷爷说关里没几个人能躲得过我这抓,我也知道这是实情,可是怎么我刚碰上的头一个就躲过了,而且我连他的衣角都没捞着。”
那架雕蒙古勇士道:“小王爷,您不会看不出来,您碰上的这头一个,很了不得。”
察怿道:“我当然看得出,只是这了不得怎么全让姓李的占去了。”
架雕蒙古勇士没说话。
察铎两道浓眉忽扬:“不管了,反正他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他的事我也非管不可。走,咱们进城。”
他一扔信鸽,腾身掠起,落上马背,抖缰磕马,坐骑昂首作龙吟长嘶,拨开四蹄,脱弩之矢般驰去。
那四名蒙古勇士一声吆喝,催马追去。
刹时间铁蹄翻飞,转眼间五人五骑已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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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北京城”已近在跟前。
李玉麟不敢以绝世身法飞驰,以免惊世骇俗,他以寻常的步履,直向那座古老、宏伟的城池行去。
一边走、—边想,“通州”丁回回方面,为什么飞鸽传书,通知京里寻找郝大魁,查询李家事?
是为求证郝大魁是不是他李玉麟要找的郝老三,还是为找到郝大魁灭口?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想知道答案,只有先找到了那个甫来京的郝大魁。
京城地面上,昔日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们,必然知道郝大魁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想找郝大魁,必得先找到他们。
那么,他们在什么地方呢?
那只传书的信鸽知道。
但是那只信鸽无巧不巧已经死在了“神力小王爷”察铎的雕翎箭之下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那位“神力小王爷”截杀了那只信鸽,使得传书为之中断,很可能他李玉麟永远找不到那个郝大魁,这唯一的线索也从此而断。
而且,信鸽没被截杀,绝不会知道它是“通州”丁回回方面放出,传书京里,通知找郝大魁。
就算知道,鸟在空中,人在地面,也绝无法跟踪它去查知京城地面,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所在。
那么,目下找寻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所在的唯—办法,就是依样画葫芦,像在“通州”
一样,借助于“穷家帮”。
就这么想着,李玉麟进了“北京城”。
刚进城的时候,他还没察觉,但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一路所经,居然没看见一个要饭花子。
无论哪个城镇,绝不可能没有要饭花子,特别是京城重地,特别是进出所必经的城门口一带。
或许,这一带没有,别处有。
或许,再走走就能看见。
尽管李玉麟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停的走着。
不大工夫,“天桥”都到了,还是没看见一个要饭的。
李玉麟越来越觉得不对。
他没再往前走,转身进了眼前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客人不多,座儿上只有两三成,时候不对,想茶馆儿满座只有早上。
北京城的茶馆儿不只卖茶,荤素吃喝,连酒席都有,各行各业一大早全聚集在这儿,笔笔买卖,一天的生计一清早全在这儿谈了。
京里的人喝茶,讲究—点全是自带茶叶,当然,茶馆儿里也不是没有茶叶。
李玉麟要了一壶香片,喝茶是假,打听事儿是真,无奈这壶茶钱白花了,包打听、百事通的茶馆儿伙计,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了。
妙的是,不是李玉麟提起,他还没留意呢!
如今是留了意了,可是伙计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本来嘛!花子不见了,关他什么痛痒,都不见了正好,省得扰人。
所以,一壶茶喝不到一口,李玉鳞就会了帐,出了茶馆儿。
“天桥”近在跟前,谁不知道“天桥”是个诸技百艺杂陈,而且卧虎藏龙的地方。到“天桥”应该是没有打听不出来的事儿。
李玉麟他拐个弯儿,直奔“天桥”。
刚到“天桥”,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哈!你小子什么时候混整了,改行不要饭了?”
李玉麟心里一动,急忙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不远处一个棚子前,两个人。
一个十八九,穿一身黑绸裤褂儿,挺白净个小伙子,一个四十多,肥头胖耳,—付生意人打扮。
小伙子正要进棚子,中年人刚从棚子里出来, —进一出,棚外照了面儿,中年人正抓着小伙子胳膊。
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伙子脸都白了,一声:“你认错人了!”
胳膊一挣一沉,轻轻挣脱了中年人的手,棚子也不进了,转身一溜烟,挤进人堆不见了。
中年人怔了怔,喃喃道:“我认错了人?你小子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混整了有什么怕人知道的,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他不明白的摇摇头,走了。
显然,他并没有怎么在意。
可是在意的另有人在,李玉麟认准了小伙子去的方向,迈步追了过去。
“天桥”真是诸技百艺杂陈,棚子一个挨一个,每座棚子里都有玩意儿,也都是绝活儿。
李玉麟意不在此,也没有心情去听去看,快步走着,一双锐利目光直射往前面熙往攘往的人群中找寻。
到底让他找到了,那小伙子轻巧灵敏的在人丛里左躲右闪往前走,还不时相当技巧的回头看。
没看见让他该躲的,自然步履也就慢了下来。
他不慢下来,李玉麟就快追上他了,这一慢下来,李玉麟当然就更快追上他了,两三步,李玉麟已经到了他身后。
李玉麟没动声色,因为人多。
跟在小伙子身后往前走,看看人少了点儿,李玉麟伸手搭上了小伙子肩头。
小伙子机警,身手也相当不错。
一惊之下,塌肩扭腰回头,想甩掉肩上李玉麟的手。可惜的是,他没能如愿,李玉麟的手还在他的肩上。
这回,他不但惊而且急,右手握拳,同时抬起了右膝,打算上下一起来,对李玉麟发出袭击。
李玉麟五指微—用力,同时道:“兄弟,别动粗,我没有恶意。”
小伙子可不会听他的话,但是“肩井穴”上一痛,半边身子立即酸软无力,却不能不听他的。
手垂了下来,膝盖也放下了,突然之间,人显得很激动:“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割要剐任你们……”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微笑: “兄弟,你把我当成谁了?刚告诉你,我没有恶意,”
小伙子挺倔,冰冷道:“我想不出你会有什么好意?”
李玉麟道:“我刚从‘通州’来,在‘通州’,我有几个朋友,也许你认识,分舵主雷骧,还有汪秀、耿顺。”
小伙子两眼猛地—睁:“你……”
李玉麟道:“现在,你是不是相信我没有恶意了?”
小伙子紧盯着李玉麟,没做声。
李玉麟又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似乎,小伙子是相信了李玉麟,跟李玉麟走了。
其实,他自己知道,眼前事也由不得他,还能不听人的,跟人走?
往前走几步,人更少了,绕到一座空棚子后头,就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玉麟的左手,掏出那颗珠子。
小伙子猛地直了眼,脱口叫道:“长老……”
身躯一矮,就要往下跪。
但是他没能跪下去,只因为李玉麟手还在他肩上,他不得事事听李玉麟的。
李玉麟道:“礼可以免,如今你承认是‘穷家帮’的弟子了?”
小伙子脸上泛起敬畏之色,道:“长老面前,弟子怎么敢再不承认?”
李玉麟收回珠子,也收回了搭在小伙子肩上的那只手,道:“那么我现在就要问你话了,为什么城里看不见‘穷家帮’的人?”
小伙子一怔抬眼:“怎么,长老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李玉麟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刚从‘通州’分舵来,‘通州’分舵也没告诉我京里出了什么事。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穷家帮’的人,‘穷家帮’真有什么事,也未必会让我知道。”
小伙子道:“禀长老,是这样的,分舵弟子一连失踪了三个,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所以分舵一方面紧急禀报总舵,一方面化明为暗,将分舵迁出了城外。”
李玉麟道:“有这种事,弟子失踪,为什么要化明为暗?”
小伙子道:“那不是单纯的失踪,‘穷家帮’的弟子从来没有叛帮逃匿的,分舵主认定是有外人伸了手。”
李玉麟道:“分舵查过没有?”
“查过。”小伙子道:“弟子刚也禀报过,可是到现在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早在头一名弟兄失踪的时候,分舵就动用了所有的人手,但是不但没有一点收获,而且接着两天又不见了两个,所以分舵主不敢再查下去了。”
李玉麟道:“凭‘穷家帮’耳目之多,消息之灵通,三个人失踪了,会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小伙子道:“回长老,这是实情。”
李玉麟知道了,事态定然相当严重,不然“穷家帮”京城分舵不会查不出一点头绪,也不会惊动总舵。
他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两三天。”
“你们飞报总舵,总舵再谕知各分舵,再快也得个几天,难怪‘通州’分舵还不知道—
—”顿了顿,接道:“那么,所谓化明为暗,搬迁分舵,并不是说城里真没有分舵的人了?”
“不,真一个没有了,分舵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城。”
“那你为什么乔装改扮进城来了?”
小伙子脸上变了色,低下了头:“不敢欺瞒长老,弟子是偷偷溜进城来看个朋友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小伙子突然连耳根都红了,嗫嚅道:“就是在‘天桥’唱大鼓的黑妞。”
李玉麟一怔,再看小伙子,长得挺清秀、挺不错的。
他明白了,也笑道:“只为看个红颜知己,就不惜违抗分舵主的令谕,不惜触犯帮规?”
小伙子耳根上的红潮马上不见了,头垂得更低:“弟子知罪了,但是弟子有把握,分舵主不会知道,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长老您。”
李玉麟忍不住又笑了:“那么,去看过黑妞没有?”
“没有,还没来得及去。”
李玉麟道:“那就现在去,我在这儿等你,看过黑妞之后,带我见分舵主去,只要别再犯下去,我保你不受责罚。”
小伙子猛抬头,一脸喜色,叫道;“谢长老恩典,弟子永不敢忘。”
他飞快单膝点地,一拜而起,就要走。
李玉麟道:“也不用这么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伙子脸一红,忙道:“弟子石清。”
他话刚说完,一阵带着香气的微风,一条娇小婀娜的黑影,鹰隼般,疾扑李玉麟。
李玉麟当然觉察了。
小伙子更是看见了。
他一惊急叫:“黑妞,不……”
他叫得太迟了,“不”字刚出口,那条娇小婀娜的黑影已扑近了李玉麟,双掌一翻,猛然拍出。
李玉麟闻见香风,原就料到了几分,入耳一声“黑妞”更知道所料不错,他微一笑道: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鲁莽?”
他抬手微封,轻震声中,娇小婀娜黑影踉跄倒退。
影定人现,看见了,姑娘年可十六七,从头到脚一身黑,连那个脸蛋儿都显得有点黝黑。
体态刚健婀娜,乌油油的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后,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下,柳眉杏眼小瑶鼻,鼻尖还微微的向上翘了点儿。
美,不但美,还一脸的泼辣刁蛮。
这当儿,姑娘涨红了一张脸,柳眉挑处、轻叱声中,就要再扑。
小伙子石清忙伸手拦住,急叫:“黑妞,你弄错了,这是我们长老。”
姑娘黑妞猛一怔,一双杏眼直直地望着李玉麟,想必她此刻也看清楚了李玉麟,她轻叫道:“长老!”
好清脆的话声!
李玉麟微一笑道:“我不是‘穷家帮’的人,但我确实具有‘穷家帮’长老的身份,幸亏我这个不该是长老的长老,薄有防身之技,不然姑娘岂不是给石清找罪受?”
姑娘黑妞的一张脸更红,红得有点紫了:“我不知道,谁会知道你们‘穷家帮’的长老是这么个样儿。”
石清一惊忙道:“黑妞,你怎么能这么说。”
姑娘黑妞杏眼一翻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听说你让人制住了,刚下场没喘口气儿就来救你,哪知道赶来碰见你们什么长老,反听你派不是。”
石清惊急得脸上变了色,还待再说。
李玉麟笑笑道:“还好我这个长老,不是‘穷家帮’里年过半百的老长老,石清,人家姑娘还不算是‘穷家帮’的人,别强让人家随你们‘穷家帮’的规矩。”
—句话听红了两张脸,姑娘还多了含嗔的一眼,然后,她低下头微微一礼:“黑妞见过长老。”
李玉麟答礼笑道:“姑娘最好别把我叫老了。”
黑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李玉麟又道:“听石清说,姑娘在‘天桥’唱大鼓?”
黑妞低着头道:“是的。”
“我没想到,一个唱大鼓的姑娘,会有这么一付好身手?”
黑妞答得好:“长老没听人说过,‘天桥’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李玉麟一怔道:“我算是已经领教了。”
黑妞道:“防身薄技,难望长老项背,让长老笑话了。”
“姑娘别客气。”话声微顿,李玉麟接道:“石清是为了看姑娘才偷进城来的,如果你们俩要在这儿说话,我就到别处去,如果你们要回棚里去,我就还在这儿等。”
黑妞眨动着杏眼,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也难怪,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石清轻轻扯了她一下,道:“走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两个人这儿打算走,还没给李玉麟施礼。
又来了人。
这回是两个,一男一女。
那位姑娘,更美。
那位更美的姑娘,一身白,白的清丽,白的脱俗,而且,黛眉凤目,显得柔婉似水,跟黑妞大不相同。
那个男的,则是个穿件长袍,瘦削的中年人,相当精神,长袍下摆撩起来挽在腰间,也显得很利落。
这两个人一转过来,黑妞立即叫道:“二叔,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敢情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当然也就是唱大鼓那个棚子里的。
李玉麟入目那位穿白衣的姑娘,心神为之震动了一下。
而那位穿白的姑娘,看见李玉麟,也微怔了一下,然后,一双凤目之中,飞闪过两道异样的光彩,而且,她似乎没听见黑妞的话。
那瘦削中年人,则深深看了李玉鳞一眼,然后道:“我跟你姐姐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黑妞忙道:“二叔,是我弄拧了,这位是石清他们帮里的长老,您快过来见见吧!”
入耳这声“长老”,瘦削中年人跟穿白的姑娘都一怔。
两个人—前一后走了过来,穿白的姑娘,人美,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好看,都是动人的。
倒是李玉麟定定神,先抱了拳:“我不敢当——”
他说他的不敢当,瘦削中年人来近,神情一肃,抱起双拳:“在下杜如风,给长老见礼。”
手往后一摆,接道:“这是在下的侄女儿,黑妞的姐姐,白妞。”
白妞,好嘛!姐妹俩一白一黑。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两对目光相接,李玉麟总觉得有点异样感受,又一抱拳,道:“白姑娘。”
姑娘白妞倒是落落大方,浅浅一礼:“不敢,该我先给长老见礼。”
话声轻柔,但入耳字字清晰,比黑妞的话声多了份甜美,更好听。
彼此见过礼了,刚刚面对石清跟黑妞,李玉麟好说话,如今人家来了个长辈,还有位十分端庄的大姑娘姐姐,李玉麟就不好说话了。
李玉麟都不好说话,面对红粉知己的长辈,石清就更不好说话了,不但不好说话,而且脸上红红的,颇为羞窘。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两位姑娘的那位叔叔杜如风跟姑娘白妞,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一来,彼此间立即陷入了颇为尴尬的静默中。
而,黑妞没让双方尴尬下去。
她打破了这份沉默:“二叔,石清是偷偷溜进城来看我的,请这位长老一块儿到咱们棚子坐坐吧!”
她口快心直,当面来这么一句,就算杜如风不愿意也不便拒绝,何况杜如风应该不会不愿意。
做主人的诚意相邀,李玉麟没别处好去,此时此刻也没心情到别处去逛,尤其他面对的还有姑娘白妞一双盯着他的目光。
于是,就这么去了唱大鼓的棚子。
这座棚子占地不小,一排排的板凳,总有上百个座儿,占地大,座儿多,表示听大鼓的人多,生意好。
当然,就冲白妞、黑妞两位姑娘,听的人还能不多,生意还能不好?
板凳与板凳之间,连两边都算上,共是五条走道儿。
紧靠里,是座木板搭成的台子,上头两把带锦垫的椅子,一座鼓架,鼓签儿跟一对牙板儿,都挂在鼓架上。
鼓签儿不知是什么做的,黑的发亮。
那一对牙板儿则是朱红色的,也闪闪发亮。
此刻许是歇场了,偌大一座棚子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五个人一进棚子,杜如风往里就叫:“大哥!”
台子两旁,各垂着一个布帘儿,当然那是两扇门儿,通往棚后的两个门。
两个门儿之间,也就是台于后头的门墙上,挂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白妞“长坂坡”、黑妞“大西厢”,一笔字居然龙飞凤舞,铁划银钩。
怪的是白妞这么一位姑娘,唱的竟然是纵横敌阵,勇冠三军,气吞河岳“赵子龙救主的长坂坡”。
黑妞那么一位姑娘,居然唱的是香艳、缠绵兼而有之的“大西厢”。
这里杜如风一声叫,台左那个门儿,一掀布帘儿出来个人,也一身长袍,四十多近五十年纪,比杜如风还瘦,而且也比杜如风还精神,一双眸子简直发亮。
不用看,想也知道,黑妞的身手不错,乃父跟乃叔必然也是不俗的练家子,推之而及姑娘白妞,手底下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出来的这位,入目李玉麟就是一怔。
杜如风立即迎上去道:“大哥,这位是石清帮里的长老。”
出来的这位闻言又是一怔,李玉麟趁机抱了拳:“李玉麟。”
出来的这位定了神,忙抱拳答礼:“原来是李长老,有失远迎,快请坐。”
李玉麟这里称谢,杜如风那里道:“李长老,我大哥杜如奇。”
杜如奇连称不敢,三人就在头排板凳上坐下。
石清这才过来给杜如奇见礼,红粉知已的天伦、未来的丈人辈,石清自然是恭谨有加了。
杜如奇抬手一句:“你们后头说话去吧!”
石清跟黑妞就双双一头钻进了后头。
白妞不等招呼,给乃父、乃叔还有李玉麟分别倒了茶来。
人家姑娘懂礼,倒茶过后也进了后头,不过她走的是右边那个门儿,显然姑娘也是个识趣人儿,不愿打扰那—对儿。
白妞进了棚后,这里杜如风也开了口:“李长老想必是来找石清的?”
李五麟心知人家误会了,道:“呃!不,我刚从‘通州’来,进城不见一个‘穷家帮’的弟子,正感诧异,没想到在‘天桥’碰上了石清。我们没见过面,不认识,要不是有人认出他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穷家帮’的弟子。”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交换了诧异一瞥。
杜如奇道:“听口气,您根本不知道贵帮京里分舵出了事?”
李玉麟微一笑道:“不蹒两位,我不是‘穷家帮’中人,我这个长老是这么来的,家父早年结识了一位‘穷家帮’长老,蒙他赠给家父一颗长老信符。我这趟离家出来,家父为我行走方便,把那颗信符交给了我,‘穷家帮’弟子认符不认人,就这么非把我当成他们的长老不可。”
杜如风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嘛!怎么看您也不像‘穷家帮’的长老——”
杜如奇凝目望李玉麟: “据我所知,如果不是某人对‘穷家帮’有大恩殊功,‘穷家帮’的信符,尤其是长老信符,绝不会轻易赠人——”
李玉麟道:“听家父说,他老人家救过两位长老,或许就是因为这吧!”
杜如奇欲言又止,但旋又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顿了顿,接问道:“‘穷家帮’京里分舵发生的事,不知道石清跟您说了没有?”
李玉麟道:“他告诉我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多少年来,‘穷家帮’从来没出过大事儿,江湖道上也绝少人愿意招惹‘穷家帮’,两位近在此地,不知道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杜如风要说话。
杜如奇已摇摇头:“您恐怕是高看我们了,我们弟兄虽然是吃的这行饭,一家四口也多少练些防身薄技,但却算不得江湖道上人,所以对这一类的事隔阂得很。”
李玉麟何许人,还能看不出人家是不愿多说,不愿卷进这件事里,他“呃!”了一声,没说什么。
杜如风却接着又道:“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弟兄是真隔阂,要不然就冲石清,我们弟兄也不会不闻不问。”
李玉麟道:“不敢,杜大爷言重了。”
话刚说到这儿,打外头一前二后进来三个人。
前面一个,是个皮白肉嫩的年轻人,穿的相当华丽,手里还拿柄折扇,看上去像个人物,只可惜一脸的傲气。
后头的两个,则是两个穿着也相当不赖的中年壮汉。
一见这三个,杜氏兄弟连忙站了起来。
白净年轻人微一怔:“哟!有客在座啊!”
杜如奇忙迎了上去:“外地来的朋友,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白净年轻人就近往凳上一坐,“刷!”地一声打开折扇。
看也不看杜如风:“我这些日子有事儿,没工夫上‘天桥’来,所以也许久没听你们那两个妞儿唱一段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得空赶来了,却赶你们这个时候,杜老大,你看怎么办?”
杜如奇赔笑道:“您今儿个确实赶得不巧——”
话没说完,白净年轻人身后一名壮汉冷然开口:“什么巧不巧,把你们两个妞儿叫出来,侍候我们领班一段不就行了吗?”
杜如奇一听这话,面有难色,一时没答上话来。
杜如风迎过去道:“您不是外人,好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儿跟您玩虚假,这样好不,今儿个兄弟我做个小东,请您跟这两位喝一盅,明儿个,棚子里头把头一排座儿留给您——”
两个壮汉脸上变色,要说话。
白净年轻人似乎脑后长了眼,看见了,抬手一拦,自己望着杜如奇说了话: “说不拐弯抹角,你还是拐弯抹角了,多句话总归为一句,你是说如今白妞、黑妞不能唱上一段儿让我饱饱耳福是不是?”
杜如风微一笑道:“对您,这话我们还不敢说,只是两个丫头累了大半天了,您要是真个爱惜她们,就忍心让她们累坏了嗓子?”
白净年轻人笑了,笑得可不怎么好看:“杜老二会说话,一听就让人心里舒坦——”
刚才那说话壮汉,冰冷就是一句:“你们兄弟应该明白,京城地面儿上的这些个,是受谁的荫庇讨生活,只要累不死,还愁往后没饭吃?”
杜如风、杜如奇兄弟俩脸色一变,但却没做声。
白净年轻人一笑站起:“没想到你们兄弟俩会这么不给我面子,好吧!我只好找别的消遣去了。”
他似乎是要走。
杜如奇忙上前一步,赔着一脸强笑道:“您千万别误会 ……”
白净年轻人一个哈哈道:“误会?那是笑话,有什么好误会的,不过你应该明白,像这种事儿,别人求都求不到,找机会巴结都未必巴结得到,只有你们兄弟——”
微一笑,接道:“这样也好,我不欠你们的,往后有谁再找麻烦,我说不上话,帮不—
上忙,至少你们也不会怪我。”
他转了身,似乎是真要走了。
李玉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就算他真不管这档子事,眼前这白净年轻人已经记了仇,也不会善了。
是故,他说了话:“请等一等。”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一怔。
白净年轻人转回了身。
李玉麟知道杜氏兄弟要拦他,可是他没等他们兄弟开口,就又说了话:“容我先请教。”
白净年轻人目光一凝道:“请教?你是干什么的?”
杜如奇忙道:“外地来的一位朋友——”
转脸就向李玉麟:“这位是‘九门提督’衙门‘五城巡捕营’的白班领。”
李玉麟一点头道:“啊!失敬。”
白净年轻人带着冷意的轻蔑微—笑:“你已经知道了,你打算说什么?”
杜如奇忙道:“白爷,他没打算说什么。”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杜大爷,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平安,算了?”
杜如奇猛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本来嘛!这话让他怎么接?
两个壮汉沉喝一声,就要动。
白净年轻人两手一分,拦住两人。
脸上笑吟吟的,但那笑,要有多阴有多阴:“你倒是有与人不同的独特见解啊!那么,依你看,怎么样才能保平安,怎么样才能算了呢?”
李玉麟淡然一笑:“依我看,除非杜大爷兄弟屈从你的要求,否则这座棚子从此多事,永远无法保平安。可是就算他们两位这一次屈从你的要求,还是白费,因为你这种人从不知道什么叫知足,你会得寸进尺。只要他们不能永远慑服在你的淫威之下,不能永远顺你的心,让你满意,终究还是会得罪你,所以,与其如此,不如先赚一点儿。”
这番话,惊得杜氏兄弟脸色连变,但是兄弟俩也明知李玉麟说得有理,所以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净年轻人则两眼阴鸷光芒暴闪,纵声大笑:“好,好,好,看得太透澈了,没想到杜家兄弟会有你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朋友——”
李玉麟淡然道:“夸奖。”
“那么——”白净年轻人笑声一敛,阴鸷目光紧盯在李玉麟脸上,道:“以你看,又该怎么样个先赚一点儿呢?”
李玉麟道:“我认为你是明知故问,也多此一问。”
白净年轻人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老经验了,先摸清楚底儿再说。
李玉麟道:“李,李玉麟,通州来的,江湖人,不沾一点官,没有一点靠山。”
白净年轻人一摇头道:“别说什么官,也别谈什么靠山,京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先赚一点儿的话是你说的,我就站在你眼前,你看着办吧!”
他机灵,不先出手,不落个仗官势压人。
李玉麟又何尝是个傻子?
不上他的当,一笑道:“要是照这么看,那是我多虑了,敢情披着身老虎皮的,都是仗嘴皮子吓唬人的。”
这句话,白净年轻人能听、能忍,因为他原先就打算逼李玉麟先出手。
可是,那两个壮汉却受不了这一激,分别一声暴喝:“班领怎么能受这个?”
“小子,你找死?”
暴喝声中,两个壮汉像一阵风,跨越白净年轻人疾扑,一左一右,伸手就抓李玉麟。
白净年轻人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李玉麟一笑道:“贤昆仲为我做个证,我没罪,而且是保身自卫。”
随着这句话,他出双掌,只一翻一递,便轻易扣住了两个壮汉的腕脉,然后双手微一用力。
他也不过只这么微一用力,两个壮汉受不了了,闷哼声中,转腿、屈膝,跪下了一条腿。
杜氏兄弟一怔,双双目闪异采。
白净年轻人则脸色猛一变。
李玉麟笑道:“白大班领,现在你怎么办,只你还能忍、还能不动,我就松双手,放你这两个下属出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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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白净年轻人一双细眉陡挑,冷喝声中挥双掌,硬截李玉麟的双腕。
他是想先逼李玉麟放手。
李玉麟还真听了他的,双掌一松,身躯往左侧退。
白净年轻人的双掌落了空,就在这时候,李玉麟的左手肘已撞在他的右肘之上,但,力只用了一分。
就这么一分力,白净年轻人已脚下踉跄,冲出去好几步才拿桩稳住。
只听李玉麟道:“白大班领,我只力用一分,如果再加一分,你至少得吐一口鲜血,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他话说完,白净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两个壮汉探手摸靴,两把明晃晃的匕首已握在手中,挺腕上撩,悄无声息,疾取李玉麟下盘要害。
杜氏兄弟惊喝:“小心!”
李玉麟双眉扬起:“彼此之间可没什么仇啊!”
只见他抬腿一扫。
只听那俩一声怪叫,叫声中,两把匕首脱手飞出,“噗噗!”两声射进棚壁中,那两个则抱腕倒地,满地乱滚。
白净年轻人脸色大变,道:“姓李的,你敢伤——”
李玉麟截口笑道:“大班领你放心,我有分寸,疼是实,但是绝设伤着他们,不信你可以拉起他们来看。”
白净年轻人并没有动。
地上两个壮汉却不滚了,先后站了起来,右臂垂着,抬不起来,怪的是右手腕连红都没红。
李玉麟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大班领吧?”
白净年轻人一张既白又嫩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道:“好,姓李的,算你行,你别走。”
李玉麟道:“我不走,你可以走了。”
白净年轻人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两个壮汉看也没再看李玉麟,急忙跟着出了棚。
杜如风一步跨到,道:“李少侠,为我们兄弟的事——”
不叫长老,改叫少侠了。
棚后出来了三个。
白妞,黑妞,还有石清。
只听杜如奇道:“要是我没看走眼,李少侠适才制那两个,用的像是威震武林的绝学‘擒龙手’?”
李玉麟道:“杜大爷走眼了,那是‘抓狗手’。”
杜如风一怔。
杜如奇急急说道:“恕我斗胆,敢莫少侠是当年‘辽东’李家的——”
李玉麟笑容一敛:“大爷、二爷,李玉麟正是李家人,家父讳纪珠。”
白妞美目中暴闪异采。
黑妞惊叫道:“原来是‘辽东’李家的——”
倏地住口不言。
黑妞那里住口不言。
这里,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脸色也有点异样。
李玉麟何许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一时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黑妞倏然住口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刹那间,棚子里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
倒是白妞,她打破了这份令人尴尬的沉寂道:“没想到李长老会是‘辽东’李家的少爷,真是太失敬了。”
刚才还好,一听说他是“辽东”李家人,马上气氛不对,突然间变冷淡了,李玉麟正自诧异,闻言一定神道:“不敢……”
忽地脑际灵光一闪,他明白了。
他想到了“通州”丁回回那帮人,他目光一凝,接道:“杜大爷、杜二爷,贤昆仲莫非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
石清一呆,叫道:“铁霸王……”
杜如风脸色微变。
杜如奇双眉扬处,冷肃点头:“不错,没想到你会知道……”
李玉麟道:“这也没什么——”
他把“通州”找丁回回的经过说了个大概,然后又道:“除了贤昆仲是昔年铁霸王手下豪雄,对李家人有这种误会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让贤昆仲对我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
杜如奇道:“你知道就好——”
白妞突然叫道:“爹——”
杜如奇冷然道:“这种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少插嘴。”
一顿,向李玉麟接道:“就这么一个理由也就足够了,至于是不是误会,我以为你们李家人应该比我们明白!”
李玉麟要说话。
杜如奇抬手一拦,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二十年前种下的因,不是凭你李家人几句话就能说清了。我们弟兄应该请你马上出棚,但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不是分不清事情的人,你为我们惹了那个姓白的,我们弟兄愿意跟你共同承担——”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杜大爷,那倒不必,事是我惹的,自有我了,请你据实答我一问,我马上就走,到外头等那个姓白的去。”
杜如奇道:“要我据实答你一问,你要问什么?”
李玉麟把乃妹被劫掳失踪的经过,又说了大概,最后道:“我只请杜大爷告诉我,郝大魁的所在。”
杜氏兄弟跟白妞、黑妞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杜如奇、杜如风马上又是一脸冷肃。
杜如奇道:“会有这种事?这个忙我们兄弟帮不上,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郝大魁来京的事。”
李玉麟道:“杜大爷,大丈夫恩怨分明,就算李家有对不住朋友的地方,那也是李家的第二代,不是李家的第三代,更不该让李家一个姑娘家担这个。”
杜如奇道:“恐怕你才真是误会了,我们北六省的弟兄之中,也不容有这种下流的行径,我说不知道郝大魁来京的事, 就是不知道。”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能认识诸位,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告辞。”
他一抱拳,就要转身。
“站住!”杜如风突然一声沉喝:“你不能走,我们兄弟不能让你一个人——”
李玉麟目光一凝,截口道:“杜二爷,说句话您别不爱听,我有把握对付他们,祸惹大了,大不了让他们找李家。贤昆仲有把握对付他们吗?贤昆仲愿意在息隐多年,各自成家立业后的今天,让他们找上所有北六省的弟兄么?”
杜如风为之一怔。
就趁他这一怔神,李玉麟转身出棚而去。
石清三不管,急忙跟了出去。
杜如风要叫,是叫李玉麟,不是叫石清。
杜如奇抬手拦住了他。
白妞突然很激动,道:“看,这就是人家李家人,像是对不住朋友的人么?”
杜如奇头都没回,沉声道:“大妞,我叫你少插嘴!”
“爹!”白妞显得更激动了:“就算李家人当年对不住朋友,把这笔帐算在人家第三代身上,公平么?您听见了,把人家一个姑娘家……”
杜如奇霍然转过身去,两眼圆睁,须发皆动,威怒之态慑人。
白妞没再说话,像一阵风,转身进了棚后。
杜如奇转脸怒望黑妞:“你跟石清的事,从现在起算了了,好在咱们也本就没意思跟‘穷家帮’结亲,你也给我进去。”
黑妞柳眉一竖,要说话,但旋即她头一低,也进了棚后。
口 口 口
李玉麟出棚前行,走了好几丈才停住。
石清带着一阵风已到了身边,嗫嚅道:“长老——”
李玉麟道:“能不能不叫我长老——”
石清道:“这——”
李玉麟道:“你出来干什么?”
石清道:“您是本帮的长老,您出来有事,弟子怎么敢闲着。”
李玉麟眉锋微皱:“我是越来越怕听这个称呼了。”
石清道:“那……我叫您李少爷。”
顿了顿,道:“李少爷,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李玉麟道:“我也没想到——”
一顿,接问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昔年铁霸王的手下豪雄?”
石清道:“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李玉麟道:“你跟黑妞,是怎么认识的?”
石清脸一红,道:“以前,分舵还在城里的时候,我爱听大鼓,常往他们这棚子里跑—
—”
“是爱听大鼓,还是爱看唱大鼓的人?”
石清脸更红了,羞红都泛上了耳根,低着头,嗫嚅着一时没说出话来。
“就这么认识黑妞的?”
石清没敢抬头,头一点道:“是的。”
“杜家兄弟,没反对你们来往?”
石清摇了摇头:“没有,或许,因为我并不真是要饭的,杜大爷、杜二爷对我还挺好的。”
李玉麟微一点头道:“或许是因为这吧——”
话锋忽顿,他微一凝神,旋即接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马上出城回分舵去,告诉分舵主,我的事任何人不用管,我很快就会到分舵去——”
石清忙抬起了头:“不,李少爷,您在这里,我怎么能……”
李玉麟道:“就算这是长老的令谕,我也不愿再见‘穷家帮’有人失踪,你听是不听?”
石清道:“您既然这么说,我怎么敢不听,只是,只是——”
李玉麟道:“我不跟你回去,怕没人给你说情?”
石清又红了脸,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容易。”李玉麟一笑,伸手取出那颗珠子递了过去:“你带这个回去,以它代我,暂做你的护身符就是了。”
石清两眼一亮,大喜,忙伸手接过:“谢长——不,李少爷。”
李玉麟道:“告诉我,分舵迁哪儿去了?”
石清忙道:“城东十里,‘城隍庙’。”
李玉麟一摆手道:“你快走吧!快!”
他这里一声“快”,适时,石清也像听见了什么,急忙恭应一声,身躯闪动,一拐弯儿就没了影儿。
石清刚不见,远远的奔来了人。
不少,十来个。
“天桥”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凡是这儿的人,没他们没见过的,而且耳、目、鼻的感觉比什么都灵敏。
这当儿,不是“天桥”该冷清的时候。
可是一眼望过去,除了那急步奔来的十几个外,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本来嘛!“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出动了,这帮人比虎狼还厉害,谁愿意招惹上身,甚至沾一点边儿。
那十几个,转眼来近。
为首的正是那个姓白的班领,另外十几个全拿着家伙,当然,全是“查缉营”的。
姓白的一见李玉麟就叫道:“好哇!你想跑哇!”
李玉麟道:“你看像么,我要是想跑,你还想在这儿看见我?”
“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站在外头迎,不显得恭敬些么?”
姓白的班领冷笑道:“姓李的,少耍嘴皮子,再说好听的也没有用了。”
李玉麟道:“我也明知道没有用,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姓白的班领冷笑道:“怎么办?这还用问么,京城天子脚下,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咱们公事公办,我要抓你进衙门问罪去。”
李玉麟“呃!”地一声道:“我实在弄不清楚,我有什么罪?”
姓白的班领道:“你少装糊涂,动手打官差,就是大罪一条。”
李玉麟道:“怎么说我动手打官差,我那是自卫,你看得一清二楚,先动手的,是你的人。”
姓白的班领道:“那你是拒捕?”
“拒捕?”李玉麟道:“我犯了什么罪了,劳动‘查缉营’的人来捉拿我?”
姓白的班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李玉麟是没罪。
仗势欺压人家卖艺的,居心不良,有罪的该是他们。但是,百姓只要跟官家发生纠纷,有罪的总是百姓。
其实,像姓白的这一种吃粮拿俸当官差的,身披一张老虎皮,平素作威作福惯了,要不是含糊李玉麟那种高绝的身手,刚才一赶到就动手了,哪会那么多废话。
他姓白的是个老经验的机灵人儿,所以总想先给李玉麟扣上顶帽子,往后不管事情怎么演变,他都站得住脚,好办事儿。
巧的是,他碰上的是李玉麟,这位李家第三代里的佼佼者,不吃他这一套。
姓白的班领这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那里,他身后一个汉子叫出了声:“班领,哪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他废话,先把他臭揍一顿,然后再抓他进营里问罪去。”
姓白的班领双眉一扬,要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李玉麟先开了口:“拿我进‘查缉营’问罪去?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这样,不要在这儿动手,我跟你们走,我就不信‘查缉营’是个不讲理的地方。”
他有他的打算。
这话也正中姓白的班领下怀,只愁把你抓不进“查缉营”去,只你进去了“查缉营”,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下里算是一拍即合。
“行,带走!”
姓白的班领一声令下,十几个人拥着李玉麟走了。
走是走了,李玉麟没留意,姓白的丢了个眼色,原先跟他进大鼓棚子那两个,悄悄的停了步。
等到李玉麟拐了弯,他俩转身直奔杜家兄弟的大鼓棚子。
显然,那一头儿,姓白的他还不死心。
也难怪,谁叫白妞、黑妞色艺双全,那么迷人?
他俩气势汹汹,一头扎进了大鼓棚子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到转眼工夫,他俩又匆匆的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脸色白里泛灰,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出棚撒腿就跑,直追李玉麟跟他们那一伙。
口 口 口
姓白的班领带着他那一伙,押着李玉麟出“天桥”,往北走。
“查缉营”设在内城里,当然是要往北拐。
刚拐过弯儿,后头的那两个赶到了,三不管的拉着姓白的到一边,气急败坏的低声说了两句话。
姓白的班领一听,脸色马上变了,一般的白里泛灰,一般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人都停下来了。
李玉麟当然也看见了,可是他没听见那两个跟姓白的嘀咕什么,当然也不知道姓白的是怎么回事儿。
还好,姓白的班领很快的定过了神,挥手叫了两声:“没事儿,没事儿,走,走。”
他这一挥手叫嚷,一行人刚要走。
“嘿!在那儿。”
先是远远一声叫喊,继而一阵急促马蹄声风也似的卷了过来。
李玉麟看见了。
姓白的他们也都看见了。
只是,李玉麟认识来人,姓白的他们全不认识。
来的是五人五骑,外带一只玉翎雕。
赫然是承袭“神力鹰王”爵,刚从蒙古来的察铎跟他的四个蒙古卫士。
李玉麟知道,这下没事儿了,这下也有乐子可看了。
察铎只认识李玉鳞。
马匹还在丈余远呢,他人已离鞍掠起,带着一阵劲风扑到:“哈!可让我找着你了,我就说嘛!只你是进了京,就不愁找不着你。”
姓白的一伙还当是来了劫人的,一惊之下就要动,入耳察铎这句话,心里一松,马上又停住了。
也就察铎这一句话工夫,四个蒙古骑士跟那匹空坐骑驰到。
一名蒙古卫士探臂伸手,抓住了察铎坐骑的缰绳,然后五匹马一起停住,就像钉在了地上似的。
李玉麟暗暗喝了一声彩,道:“找我,有事儿?”
察铎咧着嘴道:“事倒没什么事儿,可是交朋友哪有这么个交法的,说没两句话,一声告辞,扭头就跑?”
原来如此,李玉麟想说话。
不开眼的“查缉营”里的一个,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哎!你们是干什么的?”
真是不开眼,不认识难道看还看不出来头?
“大……”
四个蒙古卫土“胆”字还没出口,察铎手往后伸,拦住了他们,一打量姓白的那一伙,问了李玉麟:“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的朋友?”
李玉麟微一笑道:“我哪有这份荣宠,交他们这种朋友?他们是官差,要抓我定罪去的。”
察铎一怔:“官差?抓你定罪去?你阁下真行,进京就惹祸,你犯了什么罪?”
李玉麟道:“我实在弄不清楚,你最好问他们。”
他就是没叫“小王爷”。
察铎真听话,转过脸去道;“你们——”
姓白的说了话:“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问?”
老于经验的当差的。实在不该犯这种错误,也都是作惯了威福害了他。
察铎道:“你们既是官差,那就更好说话,我叫察铎,刚从蒙古来。”
姓白的班领道:“蒙古来的又怎么样?我们是办案、抓犯人,你最好不要过问。”
一听是蒙古来的,总算还客气点儿。
察铎只是扬了扬浓眉,还没发作。
蒙古卫士们可忍不住了,一匹马冲过来“刷!”地一马鞭:“瞎了眼的东西,谁叫你跟小王爷这样说话的?”
“查缉营”的班领挨人一马鞭还得了。
可是入耳一声小王爷,姓白的他硬是挨了:“小,小王爷?”
李玉麟说了话:“白大班领不认识啊?我还当你认识呢!这位是承袭‘神力鹰王’爵的蒙古察铎小王爷。”
世袭罔替,铁帽小王,已经是够瞧的了。
承袭的硬是前朝的那位戚震朝野,连皇上都让他三分的“神力鹰王”,那还得了,谁个不知,那个不晓?
姓白的班领吓破了胆。
胆一破,招子也亮了,心知没错,腿一软,“噗通!”一声跪落了地:“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接着,连声“噗通!”跪了一地,那十几个,全都矮了半截。
察铎忍了忍上冲的怒气:“你在哪儿当差?”
“小的们,小的们是‘九门提督’衙门‘查缉营’的。”
察铎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这个朋友,他犯了什么罪?”
“这个……回王爷……这个……”
一听说“朋友”两个字,他硬是连说话的胆都没有了。
李王麟道:“我来代劳吧!是这样的,人家‘天桥’一家唱大鼓的歇场了,这位白大班领大驾光临,仗官势硬让人家姑娘单唱给他听不可,我碰上了,插嘴说了两句,这位白大班领的两位弟兄冲上动了手,我为了自卫也只好出了手,就这么回事儿,以您看,我这是什么罪?”
察铎道:“白班领,是这样么?”
可苦了姓白的了,只有点头的份儿:“是,回王爷,是这样。”
察铎浓眉陡扬,环目放光:“好啊!敢情你们是这样给朝廷当差的,来呀!带他们找‘九门提督’说话。”
四个蒙古卫士轰应声中就要过来。
姓白的一伙全吓傻了,差点没湿了裤档。
李玉麟伸了手:“小王爷,我不计较,能不能赏我个面子?”
察铎转眼凝目:“什么意思?”
李玉麟道:“我想小王爷一定明白,擅作威福、仗官势欺人的,京城之中,甚至于普天之下,并不是这位白班领一个,况且,小王爷也看见了,我好好的,并没有怎么样,是不是?”
察铎冷着一张脸,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实情,可是,或许我不但承袭了我爷爷的王爵,也承袭了他老人家嫉恶如仇的性情——”
别个不知道怎么样,姓白的一下没憋住,裤档真湿了。
李玉麟道:“这个我看得出,可是国法不外人情,小王爷总还把我当朋友。”
察铎浓眉微皱,沉吟了一下:“算这几个东西造化大,过来!”
四个蒙古卫士立即轰应上前。
察铎道:“一人踢他们一顿屁股,叫他们滚。”
这一声“滚”,听得姓白的那一伙如同大赦,别说是踢屁股,就是挨杠子也认了。
心里刚一喜,屁股上已经挨上了,立即这个翻、那个滚,还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挨上了才知道,这些蒙古卫士身壮劲大,再加上脚上都是硬邦邦的皮靴,踢一下,那滋味还真不如挨杠子。
不过,没摘脑袋总是万幸。
姓白的头一个挨,挨过了头一个要跑。
察铎冷然道:“当了这么多年差,连声谢都不会说么?”
姓白的领头,那一伙,翻身趴倒连声称谢。
李玉麟直受了,还真该直受,没有他那一句话,那一伙准惨,那么多条命,活到今儿个也就算到了头儿了。
望着那一伙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拐带瘸,狼狈异常的跑了,李玉麟道:“恐怕得些日子不能沾椅子,连睡觉都得侧着身儿。”
察铎忍不住笑道:“你很可恶。”
李玉麟道:“小王爷,我无意幸灾乐祸。”
“我不是指这,我是指临了好人还是你做了。”
李玉麟微一笑:“我并没有喊冤呼救,原本就没有做恶人,何来的做好人?”
察铎道:“你让他们把你带了去,明知道凭你的身手,他们奈何不了你,这总是事实?”
李玉麟一摇头道:“胳膊别不过大腿,民岂能跟官斗,江湖上好能耐的比比皆是,要照小王爷这么说,那还有王法么?”
察铎呆了一呆,道:“我什么都颇自负,就是对自己这张笨嘴不敢恭维,说不过你,不说了,总算让我找着了你,走。”
他伸手拉住了李玉麟。
李玉麟道:“走?上哪儿去?”
“外馆。”察铎道:“我们蒙古来的,例住外馆,跟我走,那儿挺舒服,咱们弄点酒菜,好好聊聊。”
李玉麟不愿去,也没工夫去,刚要婉拒。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从“永定门”方向疾驰而来。
察铎听得浓眉—扬:“这是谁,都进城了,还这么个放马疾驰法?”
只这么一句话工夫,看见了。
那是一前二后,三人三骑。
这三人三骑不但来势极快,而且还煞是好看。
怎么说好看,怎么个好看法儿呢?
三匹马,—前二后,一白二黑,白马上的人,从头到脚一身白,黑马上的两个,也是从头到脚—身黑。
前头的是像一片白云,后头的,像两片乌云,风驰电掣,就像那片白云,带着那两片乌云疾掠。
察铎看得刚一怔。
忽地,一声脆生生的娇呼传了过来:“咦!小狮子。”
察铎两眼猛睁:“小珠,是你!”
三人三骑,带着疾风驰到,驰势突一顿,龙吟长啸声中,三匹马踢蹄人立而起,然后,一个飞旋,一起停住。
好俊的骑术。
连察铎都脱口叫了声:“好。”
影定人现,三匹坐骑,鞍配极其考究,从头到尾,白的雪白,黑的墨黑,没有一根杂毛,而且毛色发亮,神骏异常。
马上的人儿,后头两个,黑衣少女,猎装,柳眉杏眼,刚健婀娜。
前头那位,也一身猎装,雪白的一身,不但小皮靴是白的,就连包着一头秀发的丝巾,也是雪白的。
只有那张娇靥是红的,白里透红,吹弹欲破,长长的两道柳眉横飞,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小瑶鼻粉妆玉琢,动人的香唇鲜红一点。
美、美里带俏、美里还带着一股逼人的刁蛮。
四蒙古卫士趋前施礼:“格格。”
那三位,翻身下马。
穿白的美格格脚没沾地,凌波燕般一掠而至,两手抓察铎一双胳膊,娇靥上满是惊喜:
“你什么时候来的?”
察铎道:“刚到。”
“为什么不先派人送个信儿,也好接你。”
“那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怕这个。”
穿白的美格格要说话。
这回察铎枪了先道:“小珠,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自上回蒙古回来——总快三年了。”
“只三年你就出落得这样儿,再久一点儿,那还得了。”
穿白的美格格娇靥飞红道:“去,还改不了那么贫——”
察铎大笑,声震半条大街。
两个黑衣少女趁这机会上前见礼。
李玉麟抓住这个机会,要悄悄的溜。
穿白的美格格眼尖,不算真尖,否则不会这会儿才看见:“小狮子,他是谁?怎么要走?”
察铎一慌,看也没看,翻身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怎么又要溜?这回你可没跑掉吧!”
穿白的美格格真不算眼尖,这时候她才看见李玉麟,刹时,她美目圆睁,异采闪动,怔住了。
李玉麟道:“小王爷,我……”
察铎截了口:“少说,来,认识、认识。”
他把李玉麟拉了过来,另只手指着穿白的美格格道:“她叫兰珠,承亲王爷的女儿,是个和硕格格。”
李玉麟欠了欠身道:“格格。”
察铎回身指李玉麟:“小珠,他是我的朋友,刚在城外认识的,姓李,叫李玉麟,好样儿的,一等一好样儿的。”
兰珠格格象大梦初醒,惊叹出声:“好俊个人儿,玉玮已经是京里少见的美男子,比起他来差多了。”
察铎微一怔:“你们姑娘家怎么就见不着模样儿好的。”
兰珠格格美目紧盯李玉麟,问察铎:“你说他叫什么?”
察铎道:“好嘛!敢情连我的话都没听见,李,十八子李,李玉麟。”
兰珠格格道:“名字起得好,玉麟,可不真是个……”
李玉麟可受不了让人评头论足,截口道:“小王爷,我还有事。”
察铎一摇头道:“这回天大的事也不行。”
李玉麟道:“我的事,小王爷是知道的。”
察铎一怔,旋即一摆手道:“不要紧,有我呢!我一定帮你忙……”
李玉麟道:“小王爷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跟小王爷说过——”
兰珠格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狮子,他的什么事呀?”
察铎道:“说起来让我一肚子火儿,他说……”
李玉麟道:“小王爷跟格格慢慢说吧!”
他手腕一转,已脱出了察铎的掌握,闪身扑进胡同,去势如飞。
察铎一惊要叫,再看时,李玉麟已经没了影儿。
他急了:“这家伙!”
脚一跺,脚下的石板碎了一块,碎得四分五裂。
口 口 口
“天桥”之南,有两座坛,那就是“天坛”跟“先农坛”。
这地方,平素是不许等闲人近的。
既然不许等闲人近,当然就一眼看不见人。
谁敢往这儿来,吃饱饭没事儿惹祸事。
真没人敢么,也不尽然。
现在就有人,一个人。
这个人,悄悄的出现在二道坛门儿,四下望了望。弯腰、伸手,似乎往石座下放了样东西。
然后,他又悄悄的走了,不见了。
来去不过一转眼工夫,就像没人来过一样,
现在一眼望去,仍然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儿,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天桥”杜氏兄弟里的老二,杜如风。
他这是干什么?
这,这恐怕只有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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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李玉麟要出城,因为“穷帮”“北京分舵”已迁至城外。
就在他要出城的时候。
背后传来个听来熟悉、好听,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话声:“朋友,请留步。”
李玉麟不以为是叫他,但是因为话声听来耳熟,所以他知道是叫他。
他停步回身,一个人已到了他跟前,带来的一阵风香香的。
眼前这个人,个子很秀气,一身裤褂儿,头顶上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李玉麟一眼也没能看出是谁。
就在他微一怔的工夫。
那听来耳熟、好听,偏又想不起是谁的话声又起,双唇轻动,看上去美,而且动人极了:
“借一步说话。”
话落,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伸手拦住了他,道:“阁下……”
那个人抬头捏住帽沿儿扬了扬。
那只手,欺雪赛霜,根根似玉,李玉麟刚一怔,马上他又看见帽沿阴影下的那张脸,他心头为之猛一震。
那个人,男人打扮,却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不是别家的姑娘,是那位清丽绝伦的白妞。
李玉麟这里心里震动。
那里白妞转身进了近处一条胡同,走得既轻又快。
李玉麟定了定神,忙跟了过去。
跟在白妞身后,迎面而来的阵阵幽香直往鼻子里钻,眼前是腰肢轻扭,轻快好看更动人的走路姿态。
李玉麟抬高目光,不敢再看那走路姿态,但却不能闭着呼吸,逃避那令人心跳的阵阵幽香。
好不容易,白妞拐进了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停了步,回了身。
刚才那条胡同僻静没人,这条胡同更是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玉麟没好站太近,离几尺停住:“没想到会是姑娘……”
“李少爷,”白妞截口道:“我无意背叛谁,更无意跟我爹、二叔作对,但是我不太赞成长辈们的看法,也看出李少爷不是我自小听他们常说起的那种李家人,尤其我不赞成下手一个姑娘家,所以我才来见李少爷。”
李玉麟听出话里有话,忙道:“姑娘怎么知道我……”
白妞道:“您一离开我们棚子,我就从棚后出来跟上了您,姓白的带人来对付您,您有那么一位贵为亲王的朋友,我都瞧见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找的郝大魁。”
李玉麟心里一跳,急道:“姑娘知道郝大魁在哪儿?”
白妞道:“我知道,我来见您,就是为了告诉您他在什么地方,不过在我没告诉您之前,我有个要求——”
李玉麟道:“不敢,姑娘请说就是。”
“不管毛病是不是出在他身上,请李少爷不要伤他性命。”
李玉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觉得有点为难,犹豫着一时没有回答。
白妞道:“李少爷,不管怎么说,郝大魁跟我爹、我二叔他们是弟兄,总是我的长辈,我可以把他的人交给您,可是我绝不能把他的命也交给您。出卖自己人,已经是犯了大忌讳,李少爷您一定不愿意让我为他被规法惩罚,更不会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吧?”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毅然点了头:“姑娘既然这么说,我怎么敢不答应。”
白妞矮身一礼:“多谢李少爷,杜凤仪感同身受。”
李玉麟微一怔,道:“杜……”
白妞道:“白妞,是为了卖唱,我爹给起的,我的本名叫凤仪。”
李玉麟脱口道:“有凤来仪,好名字。”
白妞低下了头。
李玉麟倏觉自己失态,忙定了定心神:“谢谢姑娘,要是由郝大魁能找到舍妹,皆姑娘所赐,李家一家永远感激。”
白妞抬起了头,但是大半张娇靥仍被帽沿挡着,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道:“李少爷您言重了,我当不起。”
手在帽沿儿底下摸了一下,水葱似的玉指捏着叠折着的一张小纸条递向李玉麟道:“这是郝大魁的所在地。”
李玉麟忙伸手去接,手伸的猛了些,碰着了姑娘的手指,两个人都像触了电似的,忙往回缩手。
姑娘的玉手一颤,小纸条儿便脱手落下。
李玉麟忙再次伸手,正好接住。
姑娘白妞头垂得很低,想必已是红霞满面。
李玉麟也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厉害,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他才说道:“姑娘,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白妞低着头道:“这时候往城外去,我猜您是往‘穷家帮’搬迁出城的分舵去,其实,您去过‘通州’,应该知道,打听当年铁爷手下弟兄, ‘穷家帮’帮不了您什么忙,我看您还是赶紧找郝大魁去吧!我告辞了。”
她没等李玉麟说话,一转身,很快地出了胡同。
李玉麟来不及说别的,只说了一句:“姑娘好走。”
没听见姑娘答话,想必莲步轻快,已经走出老远了。
低下头,打开手中纸条儿,纸条儿上是一笔娟秀的小字,字还挺好,写的是:“花市大街,‘灶君庙’。”
李玉麟把纸条儿小心折好,放入怀中。
他没舍得撕碎,更没舍得丢掉。
口 口 口
“花市大街”在“广渠门”内,也可以说是在“崇文门”外,不算远,至少从李玉麟现在的所在地去,并不算远。
“花市大街”,西口是“祟文门”大街,也就是“哈德门”大街。
东口儿到南北小市口。
再往东,就是铁辘辘把大街了。
顾名思义,花市大街是花儿市,“花儿市”,每天早上都有,但是“花儿市集”,却是逢“四”的日子才有。
花市大街,中间经过南羊市口、北羊市口,属于每天一清早的“花儿市”,只有这么长小半条街‘
而且只在路北,路南还没有。
“花市儿”,卖的不是什么鲜花,而是凭手艺,以绫,绢、绸、绒、纸、草,做成各式各样的“京花”。
姑娘、太太们,讲究把头发梳出各种式样,象元宝髻,麻花髻、大长辫,一戴满头的花儿,就是这种花儿。
这种花儿是这种花儿,但是做花儿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一朵朵,看上去跟鲜花儿没什么两样。
“灶君庙”,坐落在“花市大街”路北,不难找。
李玉麟顺着大街走,一找就找到了。
天儿都这时候了,花儿市早散了,整条“花市大街”没什么行人,“灶君庙”这一带,人更少。
两扇庙门儿开着,一眼望进去,空荡荡的。
李玉麟走了进去,进了庙还不见人。
这座“灶君庙”,在北京城里一点儿也算不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庙,不但算不上有头有脸的大庙,甚至小的可怜。
转眼工夫不到,走遍了。
空荡,寂静——
就是没见着人,半个人都没有。
白妞应该不会骗他。
那么郝大魁是临时出去了,不在庙里。
既然现在不在,要找郝大魁就只有一个办法。
等!
心意刚决,李玉麟一眼看见了一双人脚。
这双人脚,在供桌下,只露出—双鞋底儿。
要不是桌帘旧了,洗过、缩了水,恐怕还看不见。
李玉麟心头一跳,一步迈了过去,伸手撩起桌帘儿。
他看见了。
供桌底下躺着个人,说躺,勉强了点儿,应该说是身子蜷曲,半坐半躺,像是硬给塞进去的。
人,是个中年人,穿一身竹布裤褂儿,个头儿挺壮,浓眉大眼,还有点络腮胡子。
他,两眼瞪得老大,嘴大张着,只是不动,也不说话。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正心窝处插了把匕首,只剩把儿在外头,一大片血湿透了衣裳,还挺红的,显然刚死不久。
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是不是郝大魁?
事实上,李玉麟并没见过郝大魁。
李玉麟看得心头震动,正发怔。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忙扭头外望,四个人,四个中年汉子已经到了门口,衣着、打扮全一样,手里还提着刀。
在京里,只有一种人能这样,是这样,那就是吃公事饭的。
看不出是哪个衙门的,但一定是吃粮拿俸的公人。
怎么这么巧!
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盯着李玉麟。
一个马脸瘦高个儿冰冷道:“跟我们走吧!”
李玉麟放下了桌帘,道:“四位是……”
马脸瘦高个儿道:“吃公事饭的。”
“我是问,四位是哪个衙门的?”
“哪个衙门的怎么着?哪个衙门的都管得着。”
李玉麟道:“四位一定认为是我杀的人?”
“依你看呢?”
李玉麟道:“我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发现这个人死在这儿……”
马脸瘦高个儿道:“这是你的说法,谁可以替你作证?”
李玉麟道:“可惜这儿只有一个我。”
“对!”马脸瘦高个儿道:“要是这儿有第二个活人,我们就不会认定是你,可惜的是,这儿只有你一个。”
李玉麟道:“刚告诉四位了,我是来……”
马脸瘦高个儿截口道:“我们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一个字儿也没漏,只要有人能替你作证,我们就相信。”
就凭眼前这,还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玉麟一时没说出话来。
马脸瘦高个儿道:“看你像个明白人,应该知道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另外三个,就要上前。
李玉麟突然道:“等一等。”
“你还有什么话说?”
“四位怎么会到这儿来,怎么会知道这儿死了人,闹了人命,不嫌太巧合么?”
“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然后嫁祸……”
马脸瘦高个儿笑了,是冷笑:“你倒会替自己脱罪,不用再费心机了,这一带,我们一天巡查七八回,只因为灶君庙里最近丢了东西。刚才我们从这儿过,有人告诉我们,有个不像是这一带的人进了‘灶君庙’,我们赶过来看看,就这么让我们碰上了,你满意了吧?”
李玉麟道:“是谁告诉四位,我进了这座‘灶君庙’?”
马脸瘦高个儿一声冷喝:“进来!”
一个瘦小中年汉子奔了进来,冲那四个满脸赔笑一哈腰。
马脸瘦高个儿冷傲地一指桌帘儿:“撩起来瞧瞧。”
瘦小中年汉子上前撩起了桌帘儿,吓一大跳:“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这是……”
马脸瘦高个儿,抬手拦住了他,向着李玉麟道:“他是地保,跟你想的扯不上关系……”
一顿,问地保道:“死的这个人是谁?“
那名地保忙道:“回您的话,只知道这个人姓郝,刚来不久,就在这‘灶君庙’里借住。”
恐怕就是郝大魁了,刚得到的一条线索断了,这分明是先灭口、后嫁祸,难道白妞等……”
李玉麟不愿相信!
真的,他绝不愿相信。
如果不是白妞,那就应该是杜氏兄弟。
因为,“通州”方面来的飞鸽传书,已经无巧不巧的被察铎无意中截下了。而京城方面,知道他要找郝大魁,可能下手先灭口、后嫁祸的,只有杜氏兄弟。
当然,也可能杜氏兄弟只是怕他找到郝大魁,先下手灭了口,至于嫁祸,那只是又一次巧合。
可巧他找到已然被杀的郝大魁的时候,被这些吃粮拿俸的,把他当成偷儿来查看,碰上了。
只听马脸瘦高个儿道:“你满意了么?”
李玉麟道:“只能说我明白了,我也希望你们四位能明白,人不是我杀的。”
马脸瘦高个儿冷奘一声道:“我们已经够明白了,有什么话,你等到了衙门以后再说吧!”
他没让李玉麟再说什么,话落一挥手,另三个里上来两个,伸手就抓。
李玉麟不愿跟他们上所谓衙门去,因为到了那儿也是说不清,仍然对他不利,他照样不甘心让衙门拿他当杀人的凶犯判罪的。
所以他出了手,各一指点在那两个的掌心上,那两个闷哼声中收手暴退,李玉麟人已闪身跨步出了门。
马脸瘦高个儿马脸变色,还没来得及喝止,李玉麟已经不见了。
马脸瘦高个儿终于喝出了声:“追!”
他带着那三个追了出去。
只有那个被称地保的瘦小中年汉子没动,望着那四个不见,转头再望供桌下,脸上浮现了一种让人不明白所以然的诡异神色。
口 口 口
李玉麟出了“灶君庙”,他知道那四个一定会追出来,照他的身手,他怎么会让那四个追上?
别说追上了,他甚至没让追出“灶君庙”的那四个,再看见他的身影。
他穿“花市大街”,走小胡同,直奔天桥”。
当然,他折回“天桥”,是为找杜氏兄弟。
当初他所以愿跟“查缉营”姓白的班领走,就是不愿再给杜氏兄弟惹麻烦,没想杜氏兄弟会跟他来这一手。
他很快的到了“天桥”,也很快的到了杜氏兄弟的那个大鼓棚子。
但是,棚子里已经没人了。他找了前棚,又找了后棚,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就是有些容易拿的东西不见了。
像是躲了么?
不像!
倒像是歇场回家了。
“天桥”的诸技百艺,有些就住在当地,可是大部分的,都有自己的家,他们的家,不一定是在“天桥”。
李玉麟还抱着一线希望,在附近打听了一下。
结果,他那一线希望破灭了。
不过怪的是,附近的人都彼此知道住处,而且熟的不得了,可就单不知道杜氏兄弟住哪儿。
因为,杜氏兄弟带着白妞、黑妞到“天桥”来卖艺也有不少日子了,但却从来不跟人来往。
这上哪儿找去。
突然,李玉麟想到了石清。
石清跟黑妞要好,或许不知道杜氏兄弟是昔日铁霸王手下的龙六省豪雄,但是不会不知道杜家住在哪儿。
于是,李玉麟很快的离开了“天桥”。
口 口 口
照石清告诉他的,他很快的找到了迁往城外的“穷家帮”北京分舵。
一听说长老驾到,石清头一个奔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又跟到了好几个。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带领,身后的要饭的,有中年人,也有年轻的。
李玉麟没法拒绝,行过大礼,被恭恭敬敬的让进了临时分舵。
只有李玉麟跟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分舵主落了座,还是李玉麟让了好几回,那位分舵主才坐在了下首,正襟危坐。
坐定,李玉麟含笑望石清:“怎么样,没挨罚吧?”
石清脸一红、头一低,硬没敢答话。
那中年花子忙道:“既是长老的令谕,弟子怎么敢再擅自施罚,令符在此,恭请长老收回。”
他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那颗珠子,恭谨递过。
“穷家帮”的长老令符,非同小可,李玉麟也站起来,双手接过那颗珠子,收好了珠子立刻落座。
他道:“我的来历,想必石兄弟已经禀知分舵主,从现在起,还请分舵主不要再以长老相称。”
中年花子欠了欠身,道:“是,李少爷。”
李玉麟道:“不敢,我到贵分舵来,另有别的事,但是,我想先知道一下,贵分舵弟子连续失踪的情形。”
中年花子仍然正襟危坐,说的也跟石清说的一样。
李玉麟道:“那么,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中年花子道:“本分舵无能,到现在仍没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本分舵已不敢再轻举妄动,只等总舵派人到来。”
“总舵派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到。”
“应该就在这一半天了。”
李玉麟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石清那里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李玉麟看见了,道:“兄弟,你想说什么?”
石清看了中年花子一眼,仍然欲言又止。
中年花子道:“现在又这么有规矩了,说呀!李少爷问你话呢。”
石清窘笑一下,向着李玉麟道:“李少爷,我是想问问您,怎么脱身的?”
石清是个大孩子,不但爱热闹,也爱听热闹。
但是李玉麟谈脱身,轻描淡写,甚至根本没提碰上察铎的事,倒是白妞来见,他赶往“灶君庙”去找郝大魁的事,他说得很详细。
静静听毕,那中年花子为之双眉轩动:“有这种事,这分明是灭口嫁祸,那个白妞……”
李玉麟截口道:“分舵主,我不敢也不愿相信,那位杜大姑娘,会这么对我。”
石清道:“要真是杜家兄弟下的手,那也跟黑妞没关系。”
中年花子瞪了他一眼,他忙低下了头。
李玉麟道:“兄弟,我也相信事不关黑妞,但是我得找杜氏兄弟,我问遍‘天桥’,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儿,我想起了你,所以才来分舵找你。”
石清忙抬头:“李少爷,您是说……”
“你应该知道杜家住哪儿。”
石清呆了一呆:“李少爷,我也不知道。”
李玉麟微一怔:“怎么说,你也不知道?”
石清道:“以往我都是上‘天桥’棚子里去找黑妞,从没问过她家住哪里,黑妞也从没跟我提过。”
李玉麟皱了眉。
中年花子道:“李少爷,我看……”
一名年轻花子突然道:“李少爷,您刚说,‘花市大街’、‘灶君庙’一带的地保,长得什么样儿?”
李玉麟道:“身材矮小,约莫四十上下……”
那年轻花子道:“不对,不对,‘灶君庙’一带的地保,不是您说的这个样儿。”
李玉麟微一怔。
中年花子道:“怎么,宋泰?”
年轻花子宋泰道:“分舵主,‘灶君庙’一带的地保我认识,年约也四十上下不错,可是是个胖子,他家也卖花,‘花市大街’一带,都管他叫‘巧手’鲁胖子。”
李玉麟悚然道:“这么说,那个地保,不是地保?”
石清忙道:“李少爷,有人冒充。”
中年花子道:“吃公事饭的不会不认识地保,不是他们之间有勾结,就是连那四个也是冒充的。”
李玉麟微微点头,他站了起来:“我这就折回‘花市大街’,找那个不是地保的地保去。”
中年花子跟着站起:“李少爷,让宋泰跟您去,那一带他熟。”
只听宋泰道:“李少爷,您说的那个瘦子,是不是左边下巴上有撮毛?”
李玉麟想了想,道:“当时我没留意,经兄弟这么一提,好象是有……”
宋泰忙道:“要是有,那就是刁贵,外号‘一撮毛’,住‘羊市口’——”
李玉麟道:“好极了,有地方找他就行了。”
宋泰道:“我跟您去,给您带路,准保一找就找到他。”
李玉麟道:“贵帮弟子进城不大方便,我看兄弟还是不要去了,好在并不是没地儿好找——”
宋泰道:“李少爷,分舵虽然出了这种离奇事儿,我们只是巴不得赶紧查明,可没有一个胆怯害怕,何况这趟是跟您一块儿?”
“您尽管知道‘一撮毛’刁贵是住在‘羊市口’,可是我还没告诉您是哪一家,而且那小子在那一带鬼混,经常不在家,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都清楚,有我给您带路,您找起他来,要容易得多了。”
中年花子道:“李少爷,我看您还是让他跟去,给您带路。”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中年花子忙道:“快去换换衣裳,别让李少爷久等。”
宋泰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出去了。
他可真快,一会儿工夫就又进来了,浑身上下,行头换了,打扮得跟个种田的庄稼汉似的。
进来便道:“李少爷,咱们走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宋泰走了。
口 口 口
这么几趟一折腾,李玉麟跟宋泰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晚半晌,天近黄昏了。
等踏进“花市大街”,有些人家已经上了灯。
宋泰在前带路,领着李玉麟到了“羊市口”一家矮墙的屋前。
只见两扇门关着,里头没有一点灯光。
这情景,不象是还没上灯。
宋泰道:“李少爷,九成九,他不在家。”
李玉麟道:“那么我们上哪儿去找他?”
宋泰道:“这时候他已经上馆子吃饱喝足了,那么他应该在焦家铺儿里。”
李玉麟道:“焦家铺儿里?”
宋泰道:“就是他常去的那家馆子隔壁,离这儿不远,那小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吃饱了、喝足了,就往隔壁一拐推牌九去了。手气好,赢了,这晚上他准在窑子里过夜,要是输了,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家睡觉了。”
李玉麟笑笑道:“他倒是挺会打发日子的,那么咱们就上焦家铺儿里去找他吧!”
宋泰道:“您请跟我来。”
他带李玉麟走了。
宋泰没说错,是不远,拐两个弯儿就到了,临街一家卖吃喝的小馆子,已经上了灯,客人还有几个。
隔壁是家油盐店,招牌挂的是“焦家老铺”。
油盐店是油盐店,也不过是上灯时分,可都已经上了板儿了。
上板儿归上板儿,还留了条缝儿,灯光从缝里透射出来。
里头静悄悄的。
这敢情好,生意不做,上板儿耍钱,这片祖产,迟早要光。
李玉麟道:“怎么没听见人声?”
宋泰道:“他们哪敢当街耍,在后头一间屋里,每天少说也有七八个,李少爷,咱们怎么进去?”
李玉麟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兄弟不必进去,只等看见我带他出来,兄弟就只管回去吧!”
宋泰点头答应了一下。
李玉麟走了过去,两手使劲,轻轻把门缝推得大一点,然后侧身挤了进去。
典型的一个小油盐店,一盏油灯,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但是后头传来不大的叭叭牌响。
李玉麟循声找了过去。
过一扇窄门儿,走一条漆黑的走道,就在走道尽头,有间屋垂着布帘儿,灯光跟布帘跟门框的缝儿里透射出来。
一阵洗牌声,清晰多了,也听见人声了,说话的人不少,可是话声都不大。
显然不是耍得斯文,而是有所顾忌。
李玉麟一步到了门边,从布帘儿边上缝里往里看,一眼就瞧见了一撮毛,坐在天门上,另外真还有六七个。
这当儿屋里推庄的正要打骰子,李玉麟轻咳一声,掀帘跨了进去。
屋里突然闯进这么一个,庄家的骰子没掷出去,十几只眼睛齐望李玉麟。
“一撮毛”刁贵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倏变,霍地站了起来。
只听有人不悦地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声不吭就闯了进来?”
李玉麟一指刁贵:“我找他,跟他说几句话就走,绝不多打扰。”
几个人又转望刁贵。
有个道:“一撮毛,找你的。”
刁贵此刻已经定过了神,忙道:“别听他胡说,这小子是个衙门缉拿的杀人犯,灶君庙那件人命案,就是他干的。”
人命案吓人,杀人犯更吓人,另几个全猛然站起,急忙后退,桌子差点没翻了。
李玉麟笑了笑道:“别指望这么说能有人帮你的忙,我不愿意扰人家的赌兴,跟我走吧,借一步说话。”
刁贵脸色白了,往后退一步,左顾右盼,急叫:“这凶犯又想害我.大伙儿全是好朋友,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不帮忙?”
有一两个听这么一说,有点犹豫。
李玉麟道:“场子上朋友,算什么朋友,事不关己,别自找溅一身血。”
好了,有这一句,那刚有点犹豫的两个,吓得往后直退,谁也不敢再有动的念头了。
刁贵或许是见没指望了,脸色一狠,突然一步跨前,伸手就要掀桌子。
他打的好算盘,打算藉桌子一翻,趁机闯出去。
奈何,一流高手都决不过李玉麟去,别说是他这么个角色了。
他手伸出,李玉麟也探了掌,他伸出的手没能碰着桌子,右腕脉却落进了李玉麟的左掌里。
李玉麟左掌一紧,刁贵立即大叫一声,矮了半截。
那几个吓得全往后退,没处退了,脊梁全碰着了墙。
“不需要再等我说什么了吧?”李玉麟问刁贵。
刁贵忙道:“不是我……”
李玉麟截口道:“有话外头说去,别在这儿扰人家的赌兴。”
刁贵乖乖的绕着桌子过来了,脸上没了血色,浑身都发了抖。
李玉麟没再停留,拉着刁贵出去了。
出了焦家老铺,对街暗影里的宋泰走了。
李玉麟看见了,刁贵没看见,如今他哪还有心情留意别的。
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里,李玉麟停下了。
刁贵忙道:“您高抬贵手……”
李玉麟道:“不难,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个胡乱杀人的人,不过你得给我实话实说。”
“是,是——”
刁贵头连点,满口的答应。
李玉鳞道:“你不是地保?”
“我……”
“我要听实话。”
“不是,不是,我不是。”
“为什么冒充地保?”
“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谁?”
“不认识。”
“嗯?”
刁贵忙道:“真不认识,他给了我二两银子,我发问他,其实,我又何必多问。”倒也是实话,只要有银子好拿,多管他是谁干什么。
“那些个衙门里的,知道不知道你是冒充的?”
“不知道。”
“不对,听他们说,他们整天在这一带巡街,怎么会连谁是地保都不知道?”
刁贵呆了一呆,道:“这——我是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要照您这么说,他们是该知道。”
“只二两银子,你就不惜陷一个人于冤枉,你的心可是真黑、真狠啊!”
“我,我,我知道错了,我该死,您高抬贵手……”
“那么,现在你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相信,相信,我当然相信。”
“人是谁杀的?”
“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给我银子,叫我冒充地保告您的那个人干的。”
这是实话。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道:“照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形看,你应该是个局外人,但是照你认识那个郝大魁看,你似乎又不该是局外人。”
刁贵道:“郝大魁?您是说那个被杀的姓郝?”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叫郝大魁?”
刁贵忙道:“我哪儿知道啊!我不但不认识他,就连见也没见过他啊!那个人姓郝,还是给我二两银子那个人告诉我的。”
李玉麟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刁贵忙道:“是实话,是实话,绝对是实话,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赌最重的咒儿——”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道:“那倒不必,要是你还有点小聪明,你就该知道,我这么一找上你,消息马上会传到给你银子的那个人耳朵里。他会对你怎么样?相信你已应该想得到,所以,你只有老老实实的跟我说实话,才能救你自己的这条命。”
刁贵的脸上刚有点血色,一听这话马上又吓白了脸,甚至吓得浑身哆嗦,两条腿尤其抖得厉害。
连嗓门儿都不听他使唤了:“我,我说的是实话,天地良心,要是有一句不是实话,管叫我遭天打雷劈。”
李玉麟道:“那么,你告诉我,那几个,白天在‘灶君庙’的那几个,是哪个衙门的?”
刁贵忙道:“这我知道,他们是‘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
“‘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不是‘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
“不是,不是,‘查缉营’不管这种事儿,他们管的都是大案子,除非‘巡捕营’办不了,他们才接管,要是他们再办不了,那就得劳动‘侍卫营’了。”
李玉麟点了点头,道:“那么,要是我要找他们,哪儿可以找得到?”
刁贵一惊,忙道:“您是要——哎哟,这位爷,您可不能找他们哪!他们披着老虎皮,官势有多大,谁惹得起……”
“这个不劳你费心。”李玉麟道:“那是我的事,你只告诉我哪儿可以找到他们就行了。”
刁贵道:“我告诉了您,您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啊!”
李玉麟道:“我是个江湖人,这点江湖道义还懂。”
刁贵道:“这个时候他们不在营里,都有他们自个儿的去处。”
“八大胡同?”
“不,他们哪儿敢往‘八大胡同’跑,倒不是去不起,‘八大胡同’也有下等的便宜地儿。‘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经常会有些贵客,他们怕碰上了倒霉,所以他们大都在别处安置了自个儿的去处。”
“我明白了,什么地方?”
“不远,都在他们经常巡查的几条街上,那是他们的地盘儿,就拿他们那个班领来说吧,您只要找到他就行了。他们那个班领姓毛,叫毛教先,他那个地儿就在‘灶君庙’边儿上那条胡同里,东边儿,从南头数第三个门儿,他那个相好的叫桂姐,原是个窑姐儿……”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道:“够了,我只要知道哪儿能找到他们就够了。”
“您放心。”刁贵道:“您一定能在那儿找到他,他每天晚上一上灯就在了,不打四更不走,除非有公事绊着他,要不然他每天一定去。”
李玉麟道:“行了,我知道这一个就够了,你,京外有亲戚朋友可以投奔吗?”
刁贵道:“您是说……石家庄有我一个远亲——”
李玉麟道;“现在出不了城了,找个地方躲一夜,明天一早出城去吧,最好连你那个家都别回了。”
刁贵直了两眼,一根舌头似乎是打了结:“您,您放我了——”
李玉麟道:“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
刁贵“噗通!”一声跪下了地:“谢谢您,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您真是菩萨心肠,您真是江湖上的大侠客,我从今以后一定改好,要是再不知道改好,那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嘴里边说着,边叩头如捣蒜。
话说到这儿,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双脚不见了,忙抬头看,猛一怔,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眼前哪还有影子?
定定神,急忙站起,撒腿跑了,一头冷汗都没顾得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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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刁贵告诉他的,李玉麟找到了“灶君庙”旁小胡同,靠东边儿,从南头数第三个门儿。
两扇小窄门儿,朱漆都剥落了,关得紧紧的,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息。
照这两扇小窄门儿看,想见得里头一定不怎么样。
本来嘛!不过是“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一个班领,起码的衙门,小小一个班领,还能住得起什么大宅门儿,养得起什么好样儿?
其实不然,吃那碗饭的,一个月的粮饷是没多少,可是“外快”多得不亚于京官要员,自有小百姓供养,只不过他们不敢过于招摇罢了。
这样儿的找人,当然不能敲门儿,好在这条小胡同白天都难得有人行走,到了夜晚更是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不怕有谁瞧见。
李玉麟一撩衣衫,脚下一提,就掠过墙头进去了。
一个小院子,是很小,小归小,但是五脏俱全。
两边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上房的东耳房里,灯光透纱窗。
李玉麟一提气便窜到了上房门口,门没关,一步就跨了进去。
灯光从布帘缝儿里透射出来,却听不见人声。
人呢?
李玉麟伸手撩起布帘儿。
相当不赖的一间卧房,灯光闪动着,可就是不见人。
不见人归不见人,阵阵轻微的水声,从靠里一扇垂着布帘的门里传出,布帘缝里也有灯光。
敢情,人在那扇门里。
李玉麟正在想,在那扇门里的是谁,该不该进屋去等,水声停了,布帘儿猛一掀,从里头出来个人儿。
李玉麟看得猛一怔。
出来的那个人儿,是个女人,少妇模样儿,长得不算怎么好,可是相当妖媚,尤其是那付身材,那个只用件衣裳,齐胸,到大腿根儿裹着的身子,不但皮白肉嫩,而且曲线玲珑,相当诱人。
那个人儿,那个少妇看得也猛一怔,“哎哟!”一声惊叫傻在那儿,是忘了急忙退回那扇门里去,也忘了掩该掩的地方。
其实,她也没有办法掩,该掩的地方,两只手都掩不住,要是拉开衣裳掩,恐怕更糟糕。
还是李玉麟先定过了神,忙往后退一步,她也退回那扇门里放下了布帘儿。
不知道里头那位是不是也定过了神,只听里头一阵悉索声,然后又听她惊声问:“谁?
你是谁?”
李玉麟知道她一定穿好了衣裳,上前掀起布帘儿,果然,衣裳是穿上了,可是没完全穿好,近领口处的扣子还没扣上,头发蓬松微湿,也还没梳理。
那张相当媚的脸上,脸色有点儿白,却并没有十分惊骇的神色。
李玉麟道:“你是桂姐?”
那双媚眼,直直的盯着李玉麟:“你,你怎么知道?”
李玉麟没告诉她是怎么知道的,道:“我找毛班领。”
刹时间,那张媚脸上泛起了血色儿:“你,你是老毛的朋友?”
李玉麟微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相当好看的手,抚上了心口,小嘴儿里也松了一口气,人透着娇臂,话带着些儿埋怨: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当是闯进来……”
“闯进来”什么,她没说,她改了话锋:“你贵姓?”
“李。”
“跟老毛是哪儿的朋友?”
“怎么说呢,我们常见面。”
“那就不是营里的,是外头的。”
“对。”
“你来的不巧,老毛今儿个没上这儿来。”
李玉麟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着第二个人,也没听见别的声音。
“这么说,他在营里?”
“谁知道,那个死鬼哪有准儿,没来就是营里有公事,谁又敢说准是营里的公事?”
“那……我明儿晚上再来吧!”
李玉麟打算走。
“哎!你等等。”
背后传来娇滴滴、脆生生的一声,李玉麟脚下没动,回过身。
眼前的她,桂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像变了个人儿,狐媚的胜上堆起了笑,要多甜有多甜,要多媚有多媚,眼角儿、眉梢儿闪漾起让人心跳的那股子劲儿,就连一双桃花眼,也突然水灵起来了:“干么这么忙着走?”
李玉麟何许人,只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他没动声色,道:“老毛没在,我怎么好打扰?”
“哎哟!”桂姐眉梢微微扬起,眼波流动,似乎会说话,她道:“说这话不就见外了么,怎么,你只认老毛一个人呀?”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
“我怕不方便。”
“哟!”桂姐笑了,笑得媚,也另带点让人觉得出,但却说不出的意味:“瞧你心眼儿多的,既是老毛的朋友,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来家里走动.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保不定老毛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带着话走了过来,伸出水葱似的,还涂着蔻丹的手,拉住了李玉麟的胳膊道:“兄弟,嫂子我一个人儿正闷得慌,坐会儿陪我聊聊。”
李玉麟倒是没躲,任她拉住胳膊,就冲着老毛可能会回来。
他要答话还没答话,她眼角儿斜瞟,带笑接着又是一句:“我怎么也没想到,老毛会有你这么个俊朋友,不管我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冲着老毛,我叫你一声兄弟,你叫我一声嫂子,还叫得吧?”
李玉麟道:“那当然——”
“这就是了。”她拉着李玉麟的胳膊不放,也不让李玉麟多说:“兄弟跟嫂子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个做兄弟的,该不该陪我这个做嫂子的聊聊?”
她倒真是见面儿熟。
李玉麟没说不该,其实,不用他说,桂姐儿已经把他拉进去几步,伸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这是李玉麟让她按,不然别说是一个她,就是再有十个她,那也是难动李玉麟分毫。
然后,她像趁势,谁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弯着腰肢、欠着身儿,把张粉脸凑得近近的,近得让人觉出她的呼气儿:“我有酒,嫂子我想,陪我喝两杯。”
这句话,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嗲声嗲气,真能让人心头猛跳。
但是李玉麟的心头没猛跳,他道:“我不会,有点渴,赏杯茶吧!”
桂姐她眉锋微皱:“我可是难得想喝,干吗这么扫嫂子的兴?”
“我真不会。”李玉麟微笑一下:“嫂子既然能喝,让我慢慢儿学,学会了再陪嫂子喝,好在往后日子长着呢!”
就后头这一句,听得桂姐她身子抖了一下。
她没坚持,自己找了个台阶儿,伸根水葱似的手指,差点儿点着李玉麟的鼻尖儿:“这话可是你说的?”
“没错,是我说的。”
“你跟别个,我不管,跟嫂子我说话,可得说一句算一句,不能哄骗嫂子,不能说了就忘。”
“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那最好,这句话能让嫂子我安心,有你这一句,从现在起,就是让嫂子把心掏给你都行。”
她交浅言深了。
不但是交浅言深,那最后一句还带着颤、带着抖,人也有点儿站立不稳,像是要往人身上倒。
李玉麟道:“嫂子,我喉咙都要冒火了。”
桂姐听得微一咬牙,瞪了李玉麟一眼,按住了多少急,也带着多少怨:“你就那么渴?”
她拧身走开了,掀帘走出去了外头。
望着那婀娜、圆润,带着成熟风韵的背影,李玉麟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这杯茶倒来得还真快,李玉麟嘴角的冷笑还没收敛起来呢!布帘儿撩起,桂姐就进来了,不知是—向如此,还是今儿晚上特别,她腰肢扭动得厉害,两眼直盯在李玉麟脸上走了过来:
“给你。”
李玉麟站起来伸手接,许是桂姐小指指甲留得太长了,在李玉鳞的手心儿里轻轻的挠了一下。
许是李玉麟没在意,也似乎没觉得,接过茶淡笑一句:“谢谢。”
桂姐又咬了咬牙,两眼里的怨色,似乎又多了三分:“干吗呀!跟嫂子还客气?”
她站的离李玉麟很近,简直就在李玉麟眼前。
李玉麟坐了回去。
往下坐的时候,倒转个身,坐回去之后,桂姐不在他眼前,在他身侧。
他没看见桂姐的表情,也没马上喝那杯茶。
桂姐也没在意,他觉出桂姐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兄弟,跟老毛,是不是在风月场里认识的?”
“不。”李玉麟没看她,倒不是不敢看,而是不想看:“我从不到那种地方去。”
“你可别帮他瞒嫂子。”
“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我有点儿不大敢信,你们男人家,哪一个不往那种地方跑,又哪一个不要那种风流……”
“嫂子可别把我看错了,我不敢说是唯一的一个,但我确实是那么样儿的一个。”
“兄弟,你真能不爱风流、不喜欢女人?”
“那我不敢说,不过我把人、地分得很清楚。”
“呃!”桂姐的呼吸似乎急促了,连话声也有点儿急:“你是怎么个分法儿?什么样的地方不能去,什么样的人儿不能爱?”
“很简单,”李玉麟道:“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不该爱的人不能爱。”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人儿不该爱呢?”
李玉麟淡淡一笑:“太多了,我只说一样,朋友妻不能戏。”
桂姐这时候像盆熊熊的火,李玉鳞这句话像往上浇下的一盆冷水,可是,似乎还没全浇灭:“兄弟,你真是个有心人,我得告诉你,我不是老毛的妻,我跟他没凭媒说合,我跟他没拜过花堂,我也没坐过他毛家的轿……”
“至少,你现在总是他老毛的人。”
“这……”桂姐为之一怔,但是她很快就接下去了:“要是打明儿个起,我不是了呢?”
“我不相信老毛会松手放了你。”
桂姐咬了牙,话象是从牙缝儿里迸出来的:“他敢不松手、敢不放,我手里握着有他的短处,他只要敢说个‘不’字,我就要他丢差事、吃官司。”
女人要是变了心,那可是真吓人。
李玉麟笑了:“我想起了水浒上的及时雨宋公明,跟‘乌龙院’的阎惜姣。”
“不管你怎么比,我的话你听真了没有?”
李玉麟道:“那要看你手里抓的是他的什么短处?”
“你问这……”
“我想知道,够不够吓他松手放人?”
“够了,足够了,他……”
话就刚说到这儿,李玉麟的两眼里,寒芒闪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风吹起了布门帘儿,一个人带着风闯了进来。
瘦削的个子,四十出头,一条发辫绕在脖子上,手里还提把刀,正是“灶君庙”那四个里头,领头的一个。
桂姐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闪身,一个身子正坐进李玉麟怀里。
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总算如了她一点儿心愿。
那汉子,脸色铁青,两眼像要喷火:“我从窗户上看见两个人影儿,还不敢信,没想到当真——臭婊子,你敢
“不要往下说了。”李玉麟推开桂姐,站了起来:“你该先看清楚我是谁?”
那汉子一怔,脱口一声叫:“是你!”
敢情到现在他才看清,刚才他只知道是个男人,没管别的,其实,以他的立场,只要撞见自己的女人这时候把个男人窝在屋里,这就够了。
他接着叫:“好哇!正愁找不着你呢。你杀了人,犯了案,还敢跑进我家里来,给大爷我戴绿帽子,你死定了。”
他就要抽刀。
但是刀没抽出来。
因为李玉麟的左手,已经扣上了他的右腕脉,他都不知道李玉麟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眼前。
“你……”
刚一声惊叫,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闷哼,跟着一条腿跪下了地,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在额头迸现。
桂姐大概是吓傻了,脸刷白、眼圆睁、嘴半张,却是一声没吭。
李玉麟道:“你要是自认禁受不住,就最好跟我老实点儿,少跟我来这一套,当然,你要是挺得住,不在乎,那自是另当别论。“
别看平常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惯了,其实这班人是一点儿罪也受不了的孬种。
只听姓毛的抖着嗓门儿道:“不,不……”
“不”什么,他没说出来,也说不出来。
其实,用不着他说出来,这个“不”字,任何人都听得出来,那绝不是逞强耍硬的意思。
李玉麟道:“你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是不是?”
“我……”
“我先告诉你,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要不然我不会来找你,你应该相信不假,要不然我不会找到这儿来。所以,为你好,你最好是说实话,而且是有一句说一句。”
“我,我知道。”
姓毛的忍着身上的血脉倒流,腕子上骨头欲裂的痛苦,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为了让他好说话,李玉麟的左掌松了点儿,道:“死的那个人,也不是郝大魁,对不?”
姓毛的刚觉得没那么难受,闻言一怔,道:“不是姓郝的?这,这我不知道。”
李玉麟道:“怎么,刚刚能喘口气儿就不老实了?”
姓毛的显然真怕,也急了,瞪着眼忙道:“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是他奶奶的龟孙。”
好嘛!这种词儿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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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这当儿,气氛—缓和了点儿,桂姐也定过了神,她白着脸,两眼惊恐的紧盯着李玉麟,脚底下轻挪,想往后溜。
李玉麟脑后像长了眼,微一笑道:“到底是吃谁的向谁,毕竟是个有情义的人儿,大嫂子别动,我不让你走,你出不了这间屋—步。”
头两句,桂姐还听出来是跟她说话,等到入耳一声“大嫂子别动”,吓得她两条粉腿一软,差点儿没坐那儿,刚伸出穿着绣花鞋的那只脚,忙又收了回来。
姓毛的嘴上不敢说什么,忙投过怂恿一瞥。
不知道桂姐这时候是没顾得看还是怎么,姓毛的那一瞥像投进了大海里,没得到一点儿反应。
姓毛的急得暗咬牙直恨,刚想再轻咳一声,给桂姐个暗示。
但是,李玉麟说了话:“不管人家是从良,还是贪图你什么,毕竟人家也跟了你不少日子了,你忍心连累人家,非再给自己找罪受不可?”
这一句,听得姓毛的打心里一哆嗦,他硬是连再看桂姐一眼的胆都没有了。
李玉麟笑了:“大嫂子,你是个妇道,我不愿意拿你怎么样,不过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姓毛的这种人,你一定比我更清楚,他已经发现他不在的时候,你想不规矩了,等事过之后,我不相信他会轻饶得了你,所以你用不着再向着他,想帮他了。”
桂姐脸色一变,急忙望姓毛的。
可惜,姓毛的没看她,不敢看。
李玉麟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毛大班领,咱们书归正传,我相信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姓郝的。那么,谁杀了他,你总该知道。”
“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是么?”
姓毛的又急了道:“真的,我要是知道,我是——”
李玉麟截口道:“你是什么,我懒得管了,我更懒得再听你那一套,我再问你,姓刁的是不是地保,你知道不知道?”
“这,这我知道。”
李玉麟微点头:“从这一句,想见你刚才说的都是可信的实话,那么——姓刁的不是地保,你明知道,却硬指他是地保,我跟你素昧平生,谈不上仇怨,你应该不会硬把杀人的帽子往我头上扣,一定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对不对?”
姓毛的点了头:“对。”
“告诉我,这个指使你的人是谁?”
姓毛的低下了头:“我,我不敢说,我要是说出他来,我的差事就完了,马上就有罪受。”
李玉麟道:“你想到没有,你要是不说出他来眼前受的罪更大,很可能连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姓毛的忙抬头,一张苦脸刚要说话。
李玉麟的左掌五指,力加三分。
姓毛的马上受不了了,急叫道:“我说,我说——”
李玉麟手一松,姓毛的连喘了几口气,低下头道:“是,是‘查缉营’的班领白一凡。”
李玉麟的心头跳了一下,道:“原来是他,好嘛,越追越高、越追越往上走了啊,现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我不知道,不过‘查缉营’里一定可以找到他。”
李玉麟道:“你最好不要以为我不敢闯‘查缉营’,找姓白的,只要有必要,连紫禁城大内我都敢闯。好吧,看在你是奉命行事份上,我饶了你,不过为你自己好,我劝你全当没今夜这回事,别声张,也别动给姓白的送信儿的念头,要不然我还会找你,也一定找得到你,再找上你的时候,绝不会再有今儿晚上这种便宜,每天回来以后怎么样,你们就还怎么样吧。”
他松了姓毛的,要走。
只听桂姐急叫:“等等。”
李玉麟转过脸去:“你还有什么事?”
桂姐道:“你,你带我走。”
显然,她是真怕姓毛的不饶她。
李玉麟微一摇头:“我不能——”
脑后一阵金刃破风声。
李玉麟听见了。
桂姐猛一惊睁了眼。
李玉麟也看见了,这就够了。
他双眉扬处,曲起手肘往后一撞,一声闷哼,紧接着一声“呛啷!”、一声“噗通!”
刀掉在了地上,姓毛的人撞在了门框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一闭,身子贴着门框往下滑,终于坐在地上不动了。
李玉麟头都没回,望着桂姐道:“他没法奈何你了,至少暂时没法拿你怎么样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合计吧。”
他没等桂姐再说话,转身一步跨了出去。
只听见屋里的桂姐“哎!”地一声叫,他人已经上了夜空——
口 口 口
李玉麟想:“查缉营”那个班领白一凡,杀人嫁祸,给他扣这么一顶帽子,或许是公报私仇。
就算是公报私仇,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儿。
因为他明知道,李玉鳞有个贵为“神力鹰王”的朋友。
何况,这里头还牵扯上一个本来不该有这种牵扯的郝大魁?足证,姓白的动机不简单。
也足证,这整个事件,李玉麟的妹妹被劫掳失踪一事,绝不简单。
所以,要找那个白一凡,一定要找到他。
口 口 口
“查缉营”属“九门提督衙门”辖下。
“九门提督衙门”坐落在内城里。
“九门提督”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职司内城禁卫治安,但他兼步军统领,同样也捍卫整个京畿。
当然,那是指大事。
等闲小事有“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还有“顺天府”,“大兴”县两个衙门的捕房足够了。
“九门提督衙门”坐落在内城里。
“查缉营”离“九门提督衙门”不远,跟“九门提督衙门”在一条街上,两边儿可以看得见。
“查缉营”不能算是个小衙门,因为它是捍卫京城的主要一支铁卫。
但是有“九门提督衙门”在一条街上,两下里一比,气势全被压了下去,就显得寒伧多了。
也就因为这,“查缉营”上自统带,下至每一个弟兄,甚至于营里的伙夫,没一个敢吊儿郎当,没一个敢拿事儿不当事儿。
营里营外的禁卫,那就更不必说了。
尽管“查缉营”的禁卫那么严密,李玉麟还是轻易的进去了。
点尘未惊!
他就出现在前院后头的东边那扇小门边。
“查缉营”这前院可真够大的,两边整齐的几排平房,中间是个大空场,看样子不但是个练武场,还兼点校之用。
空场中间,一条石板路往后通。
石板路的尽头,一分为二,一东一西,分两道门通往后头。
李玉麟的现身处,就在东边这扇门旁。
这时候不能算晚,但是整个“查缉营”的前院,却已经是静悄悄、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息,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两边那几排屋子里,也黑漆漆的不见灯光。
这情形有点反常,这时候的“查缉营”,绝不该是这样儿的。
怎么回事儿?
一阵轻捷的步履声,从不知深几许的后院里传了过来,而且是直奔这扇小门儿。
正好!
没见李玉麟动,他已经不见了。
东边这扇小门儿附近,也恢复了空荡、寂静。
但是转眼间,这份刚恢复的空荡、寂静,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是个挎刀汉子,穿的不是便服,而是一身整齐的穿戴,迈着四方步,甩着马蹄袖,走的相当快,象是有什么急事儿。
他刚到门口,眼前人影一闪,李玉麟拦住了他的去路。
吃的是“查缉营”这碗公事饭,都有一份机警与反应,他脚下一顿,一声“你”,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可惜的是,他那份机警与反应,没能快得过李玉麟。
就在他手刚摸仁刀柄的当儿,李玉麟的右手,已经落在了他左边的“肩井穴”上。
他手停住了,倒不是怕了,而且大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了。
李玉麟说了话:“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问两句话就走,希望你不要逼我跟你过不去。”
那汉子也说了活,是这么一句,道:“你要问什么?”
显然,他绝对明白,好汉不吃跟前亏的道理。
“我找你们—个班领,白—凡。”
那汉子一怔:“你找他有事?”
李玉麟道:“有事。”
“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李玉麟目光一凝:“这话……”
“白班领已经死了,天刚黑发现他的尸体,顿饭工大之前刚运回营。”
李玉麟心头一震:“怎么说,白一凡死了?”
“这假不了,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了心脉,现在停尸在后头,不信我可以带你看看去。”
李玉麟吸了一口气,道:“是谁杀了他?”
“根据他班里弟兄的说法,他白天跟个姓李的江湖人在天桥结了梁子,如今营里的人都派出去找那个姓李的去了……”
好嘛,竟栽到这儿来了。
李玉麟心头又一震,道:“慢着,据我所知,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没有杀他,而且也在找他。”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正在找你打听他。”
那汉子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不错。”
那汉子似乎一挣,只是他这一挣太微弱了,因为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听他道:“我是知道你在找白一凡,由此看,杀他的似乎不是你,可是我们统带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见我们统带,当面禀明,洗刷你的罪嫌。”
李玉麟何尝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道:“别以为我不敢见你们统带,我这个江湖人不怕见官,他在哪儿?”
“就在后头‘签押房’里等各路的回报。”
“你给我带路。”
“可以。”
“记住,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最好别逼我。”
“我听见了。”
李玉麟松了手,那汉子转过身要往后院走,突然,铮然一声腰刀出了鞘,刀光一闪,直劈李玉麟。
可惜他没能劈下去,因为他的右腕正落在李玉麟的左掌里。
“你忘性真大啊!”
那汉子心胆欲裂,顾不得往回挣,也明知道挣不脱,左腿一抬,膝盖猛顶李玉麟的下阴。
李玉麟双眉陡地一扬:“你可真够狠的。”
右掌下探,正抓住那汉子的腿弯,然后双手用力,举起了他,沉喝一声:“带路!”双手一抖,那汉子一个人直飞出去,砰然一声摔在了丈余外,帽子掉了,刀也脱了手,一时竟没能站起来。
李玉麟一步跨到了他跟前,如今,就是杀了他,恐怕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李玉麟一步跨到,吓得他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个颇具威严的沉喝传了过来:“什么声音,谁在这儿?”
那汉子不知道是怕,还是摔疼了,他颤声道:“禀统带,是,是属下。”
那颇具威严的话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什么事儿?”
那汉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统带!统带!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来了。”
颇具威严的话声惊怒沉喝:“带他进来。”
那汉子哪儿敢哪,他刚转脸望李玉麟,一脸的苦相:“禀、禀统带,他、他就在这儿。”
一声“呃”,衣袂飘风,人影疾闪,两个穿戴整齐的汉子掠到,别看穿的不少,行动还真快,显然身手不弱!
紧接着,急快步履声,来了个中年人。
穿的整齐,没戴顶子,一条长发辫拖在身后。
看年纪,约摸四十多,高高的个子,挺结实、挺壮,浓眉、大眼,唇上还留着两擞小胡子。
他入目那汉子坐在地上,刀丢在一旁,就是一怔。
那汉子忙忍痛爬起,没站稳,一歪又坐下了,干脆不站了,就势跪在了地上,一指李玉麟道:“禀统带,就是他!”
那位统带突然之间变得相当平静,凝目一打量李玉麟,道:“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口气居然也温和。
李玉麟头一点道:“不错。”
“你来……”
“我本来是来找白一凡的,听这位说,他死了,我这个姓李的涉嫌行凶,所以我认为有面见统带,洗刷嫌疑的必要!”
“你是说,你没杀白一凡?”
“这位知道,我正在找他,我也正找这位打听他。”
那汉子起来了,急前几步,到了那位统带身边:“禀统带,也有可能他是做给咱们看的。”
李玉麟淡然一笑:“刚才你是什么样?你可真是个典型的小人。”
“你……”
那位统带微一抬手,那汉子乖乖团上了嘴,哈下了腰。
只听那位统带道:“听说你是‘神力’小王爷的朋友?”
怪不得那么平静,那么温和,原来如此。
李玉麟说得好,道:“承神力小王爷不以布衣草民见弃,降尊纡贵,折节相交,我却不敢自认是他的朋友。”
那位统带道:“不管怎么说,神力小王爷拿你当朋友是实……”
顿了顿,接道:“就因为这,‘查缉营’只是找你,而不是抓你,另一方面,我们制军大人,也已经把这件事面禀小王爷,请小王爷定夺,所以我认为你该去见见小王爷,当面禀明。”
“有这个必要嘛?”
“你大概不会让小王爷为难。”
李玉麟眉锋为之一皱:“小王爷应该知道不是我。”
“那要看小王爷对你了解多少!”
这话不错,察铎对他所知不多,加上有那么—回事正好让察铎碰上,察铎很可能认为杀白一凡的确是他。
他并不担心察铎会对他怎么样,但是祖父辈的交情,要是双方真有所冲突,总是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怎么见小王爷?”
“我带你去,小王爷现在在外馆。”
李玉麟道:“那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
“你别客气,我职责所在,应该带你去。”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你把我交给小王爷,小王爷怎么处置,或者再有什么事,那就跟你这位‘查缉营’的统带无关了。”
那位统带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语气也平静的像一泓无波的水池,不愧是个做官的:“可以这么说,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确是我的职责。”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但是李玉麟发现,宦海中的每一个都够深沉,天子脚下的京城所在,连这么一个起码的官儿,“查缉营”的小小统带,做官的功夫都这么到家,无怪乎在宦海中能交一两个知心血性朋友,特别珍贵。
无怪乎除非事非得已,江湖豪迈耿介之士,都不愿意,甚至于耻于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突然之间,李玉麟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感,冷冷地看了看这位统带:“江湖草民,不敢跟统带走在一起,如果是为职责,统带大可以自己往外馆跑一趟,我去我的。”
他没等那位统带说话,话落起身,破空而去。
那位统带,仰望夜空,两眼之中飞闪阴鸷寒芒,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沉喝出声:
“给我备马。”
夜色里,响起一阵轰雷似的:“喳!”
口 口 口
这儿是一大片整齐宏伟的房子。
这片整齐宏伟的房子,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隐隐有点慑人。
它像个大衙门,也像座大府邸,门口明亮的两盏大灯,高高的一根旗竿。
在门口那两盏明亮的灯光下,八名穿戴整齐的挎刀步军,两边各四,挺直而整齐的站立着。
另一名挎刀的蓝顶武官,一手抚刀柄,来回的走动着。
把目光后移,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房舍看,大院子,里头树海森森,树海之中,居然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院子里,夜色很美,也很宁静。
一条人影划破了这美而宁静的夜色,长虹似的射落在院子里,停在那条石板路士,紧接着,清朗话声划空而起:“江湖草民求见神力小王爷。”
话声方落,两条黑影矫捷如鹰隼,从画廊暗隅里破空掠到,双双射落在那条人影面前,正是察铎身边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
只听一个道:“是你?”
另一个道:“我们爷正想找你。”
一个震人耳鼓的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别胡说,滚一边儿去。”
健壮黑影带着逼人劲风掠到,直射面前,可不正是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躬身而退。
李玉麟微一欠身道:“王爷,草民不速……”
“什么工夫又草民了,你少气我。”察铎大步上前,伸出健壮有力的手,一把拉住了李玉麟,带笑道:“你何止不速?简直给我个大惊喜,里头坐。”
里头,不是待客厅,而是书房似的一间,把李玉麟拉着。
李玉麟道:“我认为,王爷所以愿意折节下交,可能就是因为我还不太俗。”
察铎笑了,一摇头:“不是自负,我什么都行,就是这张嘴太苯,我答应不插手,但是那得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只要不牵涉官家。”
李玉麟双眉微扬:“希望王爷不要介意,我还不太在乎官家。”
“好家伙,”察铎叫了起来:“我真没交错朋友,简直臭味相投,全依你了,阁下,说吧。”
李玉麟威态倏敛:“王爷,记得我来京是干什么来的?”
“记得,当然记得,为令妹被劫掳失踪事,找那个姓郝的!”
“不错……”
接下来,李玉麟从进京以后一直说到今夜,但是他避开了“穷家帮”跟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众群雄,为的是他怕察铎联想到他的出身来历。
静静听毕,察铎面泛怒色,浓眉连连耸动,道:“有这种事,这不明摆的,官家人跟令妹遭劫掳有关吗?”
“我还不敢这么说,也许只是搭上江湖关系的一两个,并不是官家。”
察铎一拍桌子道:“你该早让我知道,九门提督他律下不严,还敢跑来见我——”
抬手一指:“叫‘九门提督’……”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察铎霍地转过脸:“阁下,这是官家事,我这是责问——”
“王爷,请您错过现在,找别的理由,平心而论,九门提督不可能跟在每一个人后头—
—”
“总是他律下不严,否则没人敢——”
“朝廷之上也有忠有奸,难道皇上也该换一个?”
察铎一怔:“我不该忘记,我说不过你。”
李玉麟道:“不,该是王爷重信诺。”
“好家伙,”察铎叫道:“这顶帽子扣住我,比‘紧箍咒’还厉害——”
一顿,忽转话锋:“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线索已经断了——”
“总还有杀姓白的那个人。”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王爷,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察铎两眼忽一亮:“对了,我想起来了,找那个唱大鼓的白妞。”
“我就是这意思——”
只听外头晌起个恭谨话声:“禀爷,兰珠格格看您来了。”
李玉麟忙站了起来:“王爷,我告辞。”
察铎忙跟着站起:“不是外人,你见过。”
“我知道,也记得,可是——” 。
“可是什么?”外头一个甜美话声接了口。
兰珠格格来的真快,话声刚落,她已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走既走不了了,李玉麟只好欠了个身道:“格格。”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你很傲慢无礼,冲着察铎,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一定耍弄清楚,两次都是见我就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格格冤枉我了。”
兰珠眉梢儿一剔:“你还敢狡辩?我可告诉你,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察铎脸上堆着笑,站一边儿看着,只不搭腔。
李玉麟微一笑:“要是格格非让我说的话,我这么说,这是礼,也是对格格的一份敬畏。”
兰珠微愕凝目:“这话怎么说?”
李玉麟道:“格格您知,不算怎么大个官儿出巡,都有那么两块‘肃静,、‘回避’,何况您是位和硕格格。”
兰珠美目一睁,“哎哟”一声跺了脚,转脸望察铎:“你看他多可恶,一张嘴有多油。”
察铎忍住笑,微微点头:“我倒不觉得,实情嘛。”
兰珠一怔,叫了起来:“察铎,你敢——那为什么他对你不回避?”
“许是,他对我没那么敬畏。”
“什么,你——”
察铎拍手拦住了她:“我来的日子不多,可是听说的不少,你自己说,京里这些个黄带子、红带子,哪一个不是见你就怕、见你就躲?”
兰珠又一怔,这回叫的声音更尖:“察铎,你跟他说我什么了?”
察铎一怔,忙又抬手:“这个误会大啦,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见我就躲就跑?”
“某个人对某个人,就是怕,不一定说得上什么理由。”
“你少辩,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或许,我跟他说你什么了,那头一回,我刚见着他,他根本还没见过你,你来了以后他要走,难道也是我跟他说你什么了?”
兰珠再次一怔,转脸向李玉麟道:“那还是你——”
“好啦,兰珠,你上这儿来,不会就是为在这件事上搅个没完的吧?”
“不行——”
“你是个聪明人,这样不是让人家更怕你吗,他要是再说走,我可是拦不住啊。”
费了半天唇舌,似乎都没这句话灵。
兰珠不再追究了,拧身往下一坐,道: “好心来给你这个信儿的,进门儿惹一肚子气,早知道拿车接我,我都不来。”
“送信儿,你给我送什么信儿?”
“那要问你,刚来不久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我?”察铎愕然道:“我什么也没干哪。”
“那为什么善琦上‘宗人府’报备,说什么怕冒犯小王爷!”
察铎一怔,随即脸上变了色:“好个善琦,敢情他九门提督是这么当的,顶是这么顶着的,来人。”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上前。
察铎浓眉双扬,环目放光:“去一趟九门提督衙门叫善琦马上来见我。”
两名蒙古勇士刚恭声答话。
兰珠霍地站起:“慢着。”
两名蒙古勇士没敢动。
“察铎,先让我知道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等善琦来了,你就知道了。”
“先别怪他,也许他不得已。”
察铎目光一凝:“你什么时候会这样想过了,你要是都能这样,京里岂不早就太平了。”
“你——”
李玉麟轻咳一声道:“王爷跟格格说话,本来我不该也不便置喙,但是我不能不斗胆插个嘴——”
察铎转过脸来道:“你要说什么?”
“格格既然好心来给您送信儿,她当然希望您在理字上站得稳,当然,您不会把一个九门提督放在眼里,但是相信您也不愿落个仗‘神力鹰王’爵压人。”
察铎呆了一呆,道:“好嘛,合着我吃力不讨好,刚帮过你,这会儿你却倒了戈,跟她一鼻孔出气了——”
兰珠让人难以会意的看了李玉麟一眼。
察铎转望兰珠,把关于李玉麟被误作杀害“查缉营”班领白一凡的那档子事,告诉了她。
听毕,兰珠一脸的惊容:“原来——他们糊涂,怎么会是他?”
“你也相信不是他?”
“我不过刚见他两面,刚认识他,可是就冲他是你的朋友,他绝不会杀那个姓白的,既然有你这么个朋友,还用得着动手杀他吗?”
后头这句是理,前头的理却是有点牵强,不过这时候谁也没在意兰珠为什么会编这么个牵强的理由,为李玉麟说话。
“这就是了。”察铎道:“善琦他既然来见我了,他让我定夺,为什么还信不过我,另去‘宗人府’报备,这不是小题大作吗?”
李玉麟道:“如果这件事里没有牵扯上了王爷,那位九门提督确实是小题大作,但是既然牵扯了王爷那就不能说是小题大作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让王爷过问的道理所在。”
察铎冷笑一声道:“用不着你这个样子,我已经牵扯上了,我怕谁,何况.我来自蒙古,不受他‘宗人府’管,既然怕我过问,为什么又来见我,让我定夺。”
李玉麟道:“谁让王爷让人知道,我是王爷的朋友,九门提督不得,也不敢不来见您。
其实,您该当面告诉他,依法行事,不必有任何顾忌,您既没这么说,他只好另上‘宗人府’报备去了。”
只听兰珠格格道:“要照这么看,他们还是认定你这个朋友杀了那个姓白的班领,你这个朋友今后要小心。”
李玉麟淡然一笑:“多谢格格关注,只他们能制住我,我吃这个官司就是,不过天子脚下,京城所在,总该有个能讲理的地方,真逼急了我,不惜闯大内,我也要他们还我个清白。”
兰珠大吃一惊:“胡闹,那岂是闹着玩儿的,凭你就想闯大内?”
李玉麟笑笑,没说话。
察阵道:“你最好别小看他,据我所知,我也确信,大内禁苑,他还没放在眼里,就是全帝都的铁骑,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兰珠美目猛一怔,惊叫出声:“啊,他有这么好的本事?这么好的武功?真的?”
察铎冷冷一笑:“其实,用不着他,我——”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原谅,这里头没您什么事。”
兰珠道:“察铎,毕竟你在蒙古的时候多,现在这位,不同于以往,当面也好、背后也好,他是不容许谁跟他别扭的。”
察铎砰一声拍了桌子,威态吓人:“我就不信。”
“王爷——”
“你说,”察铎一指李玉麟:“难道我就能容忍他们往他头上爬。”
“王爷,就算是,那也只是九门提督——”
“我不糊涂,要是没人纵惯,九门提督他没这个胆。”
恐怕这是实情。
李玉麟不能不承认,可是他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仗着有人撑腰,往我头上爬,我要是咽下这口气,我连蒙古都不敢回。”
李玉麟知道,这位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性情跟乃祖一样,只要把他的火儿送上来,天塌下来他也敢顶,谁也改变不了,拦不住。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这位皇上不同于往昔两位,心性确如兰珠格格适才所说,察铎现在京里,不能不为他着想。
是故,他道:“假如王爷愿意成全我这一点心意,蒙古方面,我可以请位说得上话的跑一趟。”
“你?你请谁?任谁也不行。”
“应该行,有位老人家,姓李,讳燕月——”
“李爷爷?”察铎叫道: “你凭什么请得动这位老人家?难道——”
李玉鳞道:“神力老王爷是令祖,这位老人家则是我的爷爷。”
察铎一怔,大叫:“什么?你,你,你是‘辽东’李家的——”
李玉麟道:“第三代,家父讳纪珠,家母芙蓉,出身当年的‘雍王府’。”
察铎怔住了,兰珠也怔住了。
李玉麟道:“现在,王爷是不是可以——?”
察铎突然拉着李玉麟的手大叫:“好家伙,你是,你是——你可把我冤够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女儿家毕竟细心些,兰珠定过了神,她不像察铎那么兴奋,也不像察铎那么激动,她道:
“你真是‘辽东’李家人?”
察铎一怔。
李玉麟淡然道:“我有必要冒充李家人吗?再说我也不会有恶意——”
兰珠道:“我不是指眼前事,我跟李家的渊源,虽然不及察铎家,但是李家两代的事,我听说了不少,事隔多年后的今天,能让我见着李家人,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位格格变的文静柔婉多了,说话也是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察铎叫道:“何止是高兴,简直该大书特书。”
兰珠道:“那得他真是‘辽东’李家的人。”
察绎道:“他是,绝错不了,他的一身所学,让我这承袭爷爷的家学都自叹不如。”
想当初,“神力铁鹰王”朝廷之柱石虎将,一身所学,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察铎承袭这份家学,也一如乃祖之英武豪壮,他都自叹不如,应该是不会错了。
无如,这位娇格格似乎还不放心:“你见过?”
“当然见过,”察铎道:“我见过还不止一次——”
“可是我没见过。”
察铎一怔,旋即瞅着兰珠笑了:“鬼心眼儿,想让他露一手,为什么不直说?”
兰珠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就算是想让他露一手,那也不是罪过吧?”
察铎大笑,爽朗,声震屋宇。
李玉麟道:“最好别让我献丑。”
兰珠道:“不让我看看,我就不信你是‘辽东’李家人。”
“格格信与不信,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要紧事。”
“谁说的,欺蒙我这个和硕格格,就是大罪一条——”
李玉麟一笑,没说话。
“何况,你要不是‘辽东’李家人,就请不动李家那位老神仙去蒙古去,那么一来,察铎就得担心不敢回蒙古见他爷爷,既没这种担心,他就得非插手管你这档子事不可。”
“我不担心。”李玉麟道:“只王爷相信我是就够了。”
兰珠一怔,陡然眉梢儿双扬:“我要是不信,他敢信?”
察铎笑道:“玉麟,对她,我还是真有点头大,倒不是别的,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能拆你房子烧火,我还是真受不了,真怕。”
“尤其是我爷爷当她宝贝儿,在老人家眼里,她比我吃得开,所以,看我的面子,你就勉为其难竖白旗吧。”
李玉麟淡然一笑:“没想到王爷这么经不起嘛,辜负了天生的一颗虎胆,也一点不像位承袭‘神力鹰王’爵的虎将。”
“是啊,”察铎一耸肩道:“准让我碰上了武松。”
李玉麟不禁失笑。
兰珠也笑了,笑的相当得意,一双美目紧瞅着李玉麟,看他怎么走这下一步。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不敢自负,也不敢妄自菲薄,李家绝学不在少数,格格到底要看哪一样才相信?”
察铎微一怔:“得,要让考住——”
兰珠微一笑:“别想考我,刚我说过,我听说了不少,‘天龙身法’、‘擒龙手’,还有一样‘大罗剑’,李家傲世的三大绝学,随便你露哪一样。”
察铎呆了呆,叫道:“姑奶奶不含糊嘛。”
李玉麟也为之微一怔,他没想到,宦海之中,贵为皇族的这位娇格格,竟也熟知他李家傲夸当世的三大绝学。
足证,宦海之中的这些亲贵,对他李家仰慕之深。
双眉扬处,他道:“我就献丑—百零八式‘大罗剑’里的一式,请格格指正。”
两名蒙古勇士配的有剑,但是他没借,因为他不想用,随手抓起桌上一根狼毫,振腕轻抖,笔尖倏化九点,闪电般上下飞舞,范围竞达六尺方圆。
只听察铎叫道:“大罗剑不愧剑传仙人家,剑花九朵,也是‘大罗剑法’之登峰造极。”
他这里大叫出声,李玉麟那里沉腕收手,一管狼毫又轻轻放回桌上有清—代,皇族人人习武、嗜武,虽然这是承袭祖风祖俗,但是到了康熙、雍正年,皇族习武之风更盛。
尤其是雍正接掌大宝之后,因为雍正本人是个高手,加以未登基前,为皇子间争夺储位,府邸中无不网罗能人,广储异士,登基后又为消除异己,控制朝臣,禁宫内外,遍植高手,更是鼓舞了习武之风,凡皇族,甚至各府邸,人人能武,而且都不俗。
兰珠格格虽不是个中之最,但是她素慕朱郭,接触广、见识多,尤其神力老王爷拿她当宝贝儿。
隔不多久,不是她上蒙古,就是察铎来就,跟这么一位盖世虎将家亲近多了,胸蕴、见闻更是不同。
她虽不像察铎能一眼看出深奥、一语道出高绝,但是她绝对看得出,“大罗剑法”不同凡响,在李玉鳞手上施展出来,尽管是一根狼毫,其威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所以,她一见笔尖九点,就惊得怔住了,等李玉麟收了手,她还是圆睁美目,半张檀口,没定过神来。
察铎那结实有力的大手落在了她香肩之上,轻轻一拍:“姑奶奶,看见了吧,是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是不是如假包换?”
兰珠定过了神,但是她还是不像察铎那么激动,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李玉麟,一双美目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异采。
李玉麟看在心里,心头震动,他正打算避开兰珠的目光,察铎帮了他的忙,一双大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胳膊:“我真恨不得狠狠给你两下子,偏你能憋这么久,家里怎么样,燕月叔爷安好?”
李玉麟肃容道:“老人家安好。”
察绎道:“听说家搬了,不住‘辽东’了,要不然我爷爷早找去斗酒了——”
李玉麟笑笑,没说话,他没告诉察铎,李家究竟搬哪儿去了。
察铎道:“咱们不为眼前这档子事,能不能禀知燕月叔爷,请他老人家多上蒙古走走,我爷爷想他老人家想得厉害,尤其是我,非要瞻仰瞻仰他老人家不可,要不然这辈子我白到这人世走一场。”
李玉麟道:“这我做得到,他老人家最听我妹妹的,第二个就是我——”
察铎叫了声“哎哟”。
李玉麟道:“我妹妹被劫掳失踪的事,到现在还没敢让他老人家知道。”
察铎吁了一口气:“那还好。”
“不好,”兰珠突然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劫掳李家的姑娘?”
察铎目光一凝,道:“玉麟,妹妹被劫掳,是不是知道她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李玉麟道:“知道。”
察铎脸色变了,一拳捶在桌子上:“我佩服他一点,他比我家的人胆子都大。”
兰珠脸色凝重道:“察铎,我觉得这件事不单纯。”
“怎么说?”
“很明显的,这件事已经牵扯上了官家。”
察铎呆了一呆:“明知道是李家的姑娘,官家谁敢——”
兰珠道:“官家是不敢有人敢,但是明摆的有,这是不是值得玩味?”
察铎脸色又陡然一变:“兰珠,你是说——”
“你说呢?”
“事关重大,你可别——”
“先别说我,答我问话。”
“不可能,纪珠叔昔日帮过他不少忙。”
“但是他费尽心思,李家这位前辈始终也没进他的门,他可是个记仇的人,而且深沉,我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深沉的人。”
“不,真要论起来,记仇的应该是当年的二阿哥,也就是当年的东宫。”
“那么我再问你,他现在的作为怎么样,那些个倒下去的,有几个是当年招惹过他的?”
察铎脸色更凝重,但却连连摇头:“不,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
李玉麟道:“我也希望不是他。”
察铎、兰珠都一怔。
兰珠急道:“你知道我们说的是谁?”
“格格,再傻我也听得出来,老实说,当这件事牵扯上官家的时候,我就怀疑,不过我做的慎重就是了。”
察铎道:“玉麟,你可不能——”
“要不我怎么说希望不是他,要不我怎么不让王爷插手?没有证据,我不会,但是一旦有了证据——王爷你要原谅。”
察铎脸色一变,口齿欲动,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说了话:“玉麟,两家的交情不平凡,尤其两位老人都还健在,我不希望在你我这一代有所冲突,那会让两位老人家跟你我都痛心。”
李玉麟道:“刚我不是说了么,所以我不希望——”
察铎截口道:“你说,玉麟,只要这件事牵扯上了官家,我人既然现在京里,我能不闻不问么?委其是有可能牵扯上大内。”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王爷可以回蒙古去。”
“我可以这么做,”察铎道:“但是现在已经迟了,我要是现在躲开这件事,我就愧为人臣。”
李玉麟道:“基于王爷的立场,及世代的赤胆忠心,我不敢要求王爷什么,让王爷为难,但是,以己度人,王爷似乎也不能逼我罢手。”
察铎道:“那我怎么会?我也不敢,但是——这样好不?你暂别动,我来办、我来查,我保证一定给你个交代。”
李玉麟摇头道:“事情是我李家的事情,我不愿、也不能假手任何人。”
“咱们之间,还分什么彼此?”
“既然不分彼此,王爷为什么就不能收手让我办?”
察铎似乎急了,暴躁的大声道:“事情牵扯上官家,我是个官家人,又是个蒙古亲王,我不能不管,不能任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你知道不知道?”
李玉麟看了看他,没说话。
兰珠可说了话:“察铎,你是怎么了,怎么能跟他这样说话?”
察铎猛悟失态,脸上浮现了歉疚神色:“玉麟,我没有恶意。”
李玉麟淡然一笑:“不要紧。”
“这样好不?”察铎话锋忽转,声音低了不少:“先让我来查,只要不牵扯大内,我马上收手不管,马上回蒙古去。”
李玉麟道:“那么,要是王爷查的结果,不幸牵扯上大内呢?”
“这——”察锋浓眉陡扬:“我就不能不管,玉麟,你要原谅。”
李玉麟道:“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又是怎么个管法呢?”
察铎脸色极其凝重,道:“我身为人臣,自不能让任何人危及大内,但是我也一定竭尽所能,坚持大内非给李家一个交代不可。”
李玉麟双眉微扬:“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让李家静等这个交代,不做任何行动?”
察铎道:“玉麟,这是不得已——”
李玉麟微微一笑,笑的有点冷: “我知道这是不得已,但是,你们为什么这么自私,只要牵扯上大内,李家就得隐忍,就得受屈辱?”
“玉麟,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王爷为什么就不能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身为人臣,我必须分清公私,我不能。”
“王爷说得好,如果我告诉王爷,身为李家人,我也不能呢?”
“玉麟,你——”
“王爷,打从我的祖辈开始,李家忍的已经是够多了,普天下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又哪一个不在忍?”
察铎脸色大变,环目猛睁,而就在这时候,兰珠拧身一步跨到两个人之间,道: “好了,好了,你们争论什么呀,事情是不是真会牵扯上大内,现在还不知道呢?如果到时候发现咱们想错了,根本跟大内扯不上边儿,想想你们现在脸红脖子粗的,那岂不是笑话。”
李玉麟淡然道:“格格说得是,时候不早了,我告辞。”
他没等察铎跟兰珠有任伺表示,闪身掠出去不见了。
察铎跟兰珠都没拦,也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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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兰珠看了看察铎,道:“我说句公平话,不能怪他,一点也不能怪——”
察铎脸上没任何表情:“我没有怪他——”
一顿喝道:“备马。”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一声,掠了出去。
兰珠忙道:“你要干什么?”
察铎道:“我没有那个好耐性,现在就要进宫去。”
兰珠忙道:“那怎么行,宫里还没下宣召。”
察铎道:“我刚说了,没那个好耐性,难道宫里没有宣召,我就不能晋见?”
兰珠道:“那,我跟你去。”
察铎道:“你不要去,让我一个人去见他。”
“为什么?”
“我不愿意让他以为,我拉任何人帮腔。”
“可是,察铎,这一位不同于前两位,你可要——”
“可要什么?”察铎浓眉一扬道:“再不同于前两位,他也得讲理。”
兰珠还待再说。
一名蒙古勇士闪身而入,恭谨道:“禀爷,马备好了。”
兰珠道:“我在这儿等你。”
察铎道:“不,你回去你的。”
“我要等你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察铎迟疑了一下,没再说话,大步行了出去。
兰珠跟到了门口,看着察铎带着他四名蒙古勇士上了马。
蹄声划破宁静的夜色,由近而远。
兰珠仰望夜空,喃喃的说丁一句:“苍天保佑,千万别是他。”
口 口 口
百雉云连,万瓦鳞次,九重禁地,干百楼台,金殿辇路,玉砌雕栏。
这儿的夜色,不但宁静,还多了份慑人的雄伟、肃穆。
—阵清脆的蹄声,从“西华门”响起,划破了“紫禁城”这份宁静、雄伟、肃穆、慑人夜色。
“紫禁城”骑马,遍数亲贵王公、满汉大臣,找不出几个。
最熟知的,应该是年羹尧了,除了文端公鄂尔泰、文和公张廷玉,就数年羹尧了。
他,平青海、西藏有功,如今是陕甘总督,一等公、太子太保,颁赐黄马褂,特准“紫禁城”骑马。
这阵蹄声刚响起不久,御书房所在的一条长廊上,如飞奔来一名带刀侍卫,穿过五步一岗、十步—哨,明暗不知道有多少的禁卫。
直抵御书房门门,向着挺立门口的两名侍卫低低数语,那两名侍卫里的—名,立即翻身进了御书房。
此刻的御书房里,灯火明亮,两个人对坐着正在低声说话。
一个,是身材颀长的黄衣人,他,长眉细目、高鼻方口、鼻尖有点钩、嘴唇特别薄,雍容华贵、气度慑人,阴鸷之气,在他的眉宇之间更明显,他看人一眼,能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则是个穿长袍马褂的干瘪瘦老头儿,五十多年纪,鹞眼鹰鼻,两腮无肉,—看就知道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物。
那带刀侍卫几步外一甩袖子打下千去:“启禀皇上,‘神力鹰王’爷硬闯禁宫,要来见驾。”
黄衣人眉梢儿一扬,站了起来。
瘦老者一抬手,跟着站起:“你迟早总要见他的。”
黄衣人道:“那是我的宣召。”
瘦老者道:“他们祖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的,简直就是那个老的。”
黄衣人道:“可是现在是我,我不惯他们这样。”
瘦老者道:“算了,干什么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黄衣人目光一凝:“舅舅的意思是——”
敢情瘦老者是有拥立大功,而且是智囊里头一个的隆科多!
只听隆科多道:“他也来的正好嘛?”
黄衣人迟疑了一下,向那名侍卫摆了手。
那名侍卫刚要退。
长廊上,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大胆乱闯,站住!”
随听一个低沉话声道:“怎么,你们不认识我察铎?”
“啊,神力鹰王爷?”
一声惊呼,跟着是此起彼落的甩袖打千声。
黄衣人冷冷一笑:“好威风,好神气,我这禁宫大内,哪在他眼里,出去,说我宣他晋见。”
“喳!”一声恭应,那名侍卫急忙退出,随即门外响起了他的话声:“皇上有旨,宣‘神力鹰王’晋见。”
黄衣人道:“舅舅,您请里间歇歇。”
隆科多转身按书橱,一排书橱突然横移,露出一扇门户,他进去了,书橱又合上了,天衣无缝。
书橱刚合上,御书房里大踏步进来一个人,可不正是承袭“神力鹰王”爵的察铎?
察铎见黄衣人,不像一般王公大臣行跪拜礼,也没有抢步打千,他只恭谨躬下身去:
“四叔。”
这位皇上行四,以康熙年间鹰王的辈份,以及唯我独尊的爵位,他的孙子察铎,称皇上一声“四叔”,说得过去,也相当恰当。
至于察铎为什么见君不行跪拜礼,那是康熙年间,顺治的母后——老太后特许“神力鹰王”见君不参。
眼前这位皇上,他当然清楚,祖宗的恩典、祖宗的酬庸,他还不敢擅改,他“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前那张置团龙锦垫的大靠椅上坐下。
他贵为皇上,又是个长辈,当然可以坐立随意,坐定,他抬眼望察铎:“你来的正好,进京来以后,我一直没工夫叫你进宫,老人家安好?”
这“老人家”,当然指的是“神力”老王爷。
察铎肃容恭答:“老人家安好。”
“这趟进京,一路上还好吧,带了多少蒙古铁骑?”
“只带了自己的四个卫士,老人家身边儿的,一个没敢带。”
“没带也好,都上了年纪了,路又这么远,既累又受罪,你的玉翎雕带来了么?”
“带来了。”
“听说是北天山的异种,挺威猛、挺神勇,什么时候带进宫来我看看。”
“是。”
这位皇上,净闲话家常了,其实这既是情,也是理,换个人,想让这位皇上跟他闲话家常,还不可能呢。
可是,察铎不爱闲话这种家常,至少今夜此地他不爱,他也捺不住性子听,就在黄衣人还想再说话的时候,他抢了先:“四叔、我这时候来见您……”
察铎毕竟年轻,天生的刚烈直性子,也不懂得玩心眼儿。而且,面对皇上,他也不认为应该玩心眼儿,他却不知道,这位皇上是欲擒故纵。
只听黄衣人道:“我刚不说了么,你来得正好,也正打算找你。”
察铎把这个“找”,当作了朝廷礼制、礼法的宣召,道:“我有事儿,没等您的宣召—
—”
碰上这么一个直肠子不拐弯的人,黄衣人也只好直说了:“我也有事儿。”
察铎微一怔:“您……”
黄衣人道:“我要是告诉你,‘宗人府’有人进宫来过了,你是不是就知道什么事儿了?”
察铎马上明白了,“宗人府”还真当回事儿,行动还真快,他浓眉微扬道:“我知道……”
黄衣人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别一上京来就闹乱子、惹麻烦,圣祖年间,皇族亲贵让臣民诟病的地方就在这儿,这是恶习,我要革除。不过你总还年轻,年轻人不免气盛,尤其在蒙古也一向随便惯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怎么责备你,我交代‘宗人府’,这件事让你处理,近日内你秉公给他们个交代就行了。”
这番话,软里带硬,说不责备,等于责备,而且还不轻,尤其是那一句“在蒙古随便惯了”,更是连“神力”老王爷都责备上了。
察铎就是再没心眼儿,也听得出来,他浓眉一扬,道:“四叔错怪了,在蒙古,自小老人家的教诲是忠孝礼义诚正,管教比大清的家法还严,我在哪儿也不敢随便。至于‘宗人府’进宫奏禀的事,我现在就能给您回话,‘查缉营’那个班领,不是我那个朋友杀的,我愿意担保——”
察铎没那么软,却相当硬的把话顶了回去。
黄衣人的脸色,明显的有点不大好看,察铎话说到这儿,他立即冷然截了口:“你愿意担保,你愿意拿什么担保,你的爵位?还是你这个人?爵位是朝廷封的,人是堂堂神力王的孙子,你未免太不当回事儿——”
察铎浓眉又提高了,要说话。
可是黄衣人没给他插嘴的机会:“我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也算一半出身江湖,江湖人我见过,也结交过,仗武犯禁,永远改不了那种匪性,能不沾他们,最好别沾他们一—”
他忘了,他这个皇上宝座是怎么来的,想当初还是雍王的时候,有多少江湖人替他流过血、流过汗,他又是怎么“礼贤下士”的?
这位皇上,就是这么—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概这也就是他英察果断的所在。
察铎听不下去,一句话硬插了进去:“您这么说,有欠公允。”
黄衣人目光一凝:“我怎么有欠公允?”
“任何人都能说这种话,您不能,任何人可以不了解江湖人,您也不能。”
“就是我太了解他们了,所以我才这么说。”
“四叔,您原谅我直言,如果没有江湖人的匪性,就未必有您今天——”
黄衣人一拍坐椅扶手,站了起来:“察铎,不要太放肆,当年我用的就是他们的匪性,所以今天我才说他们永远改不了匪性。”
察铎道:“我不敢说江湖人都没有匪性,但是谁也不能说,所有的江湖人都有匪性。”
黄衣人脸上变了色,沉声道:“你——”
察铎可不怕,他大声道:“至少我结交的这个江湖人,他绝没有匪性,他姓李,他祖父讳燕月,父亲讳纪珠。”
黄衣人为之一怔:“怎么说,察铎,他是‘辽东’李家的人?”
“是的。”
“他是李纪珠的儿子?”
“是的。”
黄衣人脸上的怒气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惊喜:“他,他怎么会是——李家人居然进京来了,我也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他父亲纪珠,我是思念已久,从京里派人上‘辽东’去,都没找到。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后人——看看他,应该也跟看他父亲一样了,察铎,找个时候你安排,带他来让我看看。”
听完了这么一番话,察铎的火儿马上消了,不但火儿消了,心里还挺舒服,这么一个念旧的人,怎么会牵扯上李玉麟妹妹被劫掳的事,不管谁再说,察铎恐怕是绝不会相信了他马上道:“那——四叔,‘宗人府’奏禀的事——”
黄衣人摆了手:“李家人怎么会做这种事,真要做了,他们也绝不会不敢承认,李家两代都跟皇家有直接的关系,他们不能算是江湖人,你替我交代九门提督,要他们另缉真凶—
—”
察铎要说话。
黄衣人含笑看他:“圣祖年间,老人家跟他祖辈李燕月有段不平凡的交情,他父亲纪珠,当年在京的时候也算是我的朋友,如今你又交上了他这个第三代,察铎,这该算是一段佳话了。”
察铎陪他微一笑,又要说话。
黄衣人摆了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别忘了带他来让我看看。”
皇上让走,就该跪安告退。
可是,察铎不必跪安,他也没有马上告退:“四叔,我还有事儿。”
黄衣人似乎颇感意外,凝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您知不知道,李玉麟为什么上京来?”
“他叫玉麟?”
“是的。”
“好名字,他为什么上京里来?”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一怔:“察铎,你怎么说?”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脸上变色,失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谁这么大胆?”
察铎把李玉麟告诉他的,从头到尾说了个大概。
听毕,黄衣人脸上浮现了怒容:“照你这么说,是有官家人牵扯在内了?”
“恐怕是这样子。”
黄衣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这还得了,简直无法无天,而且用心可诛,察铎,这件事交给你办,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官家人再有牵扯,绝不宽容,不能让李家人误会我大清朝廷。”
察铎乐于听,更乐于遵这个旨。
现在,他更不相信大内会有牵扯了,连答应的声音都特别恭顺。
他辞出了御书房,隆科多从密室出来了,望着黄衣人直笑。
黄衣人脸上也浮现了笑容:“您认为我应付的怎么样?”
隆科多道:“你把他摆弄得团团转,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不过……”
黄衣人道:“不过怎么?”
隆科多道:“我担心你应付过去的,只是眼前。”
黄衣人道:“您是担心他会查着什么?您放心,线索断得干干净净,再往下查一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
隆科多微—摇头:“我不担心他,他还没那个能耐,我担心那个李家人,李家人代代个个都不含糊,只他查出了眉目,那就跟察铎自己查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黄衣人脸色微变,道:“又怎么样?”
“一个小察铎没什么大不了的。”隆科多道:“你得在意远在蒙古的那个老的。”
黄衣人冷然道:“老的怎么样,他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
隆科多道:“老四,你是皇上,可是那个老的,他握有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
黄衣人冷然一笑:“他敢。”
“他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他是不认人、死认理的人,你知道他敢不敢?”
“您忘了,我有‘血滴子’?”
“你也忘了,他马上马下也有一身万人难敌的好修为?加上他精锐、剽悍的蒙古铁骑,‘血滴子’未必能奏效。”
“那也不要紧,”黄衣人冷冷—笑:“我还有个率熊虎之师的年羹尧,镇守陕甘,他帐下还有个能征惯战的虎将岳钟琪。”
隆科多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提,我还真没想起年羹尧。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事情演变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光京里一个地儿,有多少人瞪着眼在抓你的错处——”
黄衣人冷笑道:“我永远让人抓不到错处,就算让他们抓到,谁又敢拿我怎么样。正好,我就拿李家当个榜样,杀一儆百,给他们看看,李家人这不是露面儿了,这不是来了么,多少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来人。”
“喳。”
一声恭应,外头快步进来一名大内侍卫,低头、哈腰、甩袖,一个千打了下去。
黄衣人道:“传旨下去,我要见德俊骐。”
“喳。”
又一声恭应,那名大内侍卫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
黄衣人转望隆科多:“您要不要一块儿去?”
隆科多微一摇头道:“不了,我有点儿累了。”
黄衣人笑了:“怎么,您不是从不服老么?”
隆科多道:“看见你雄姿英发、英察敏锐,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不服老。”
黄衣人“哈!”地一笑:“那您就早点儿歇着吧。”
他双手往后一背,大步行了出去。
望着那隐透懔人阴鸷的背影,隆科多脸上浮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情,接着,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口 口 口
这儿,不知道是什么所在。
只知道,这儿的夜色很静、很美。
只知道,这儿还是在紫禁城里。
—座水榭,水榭里,灯光柔和,水榭外,一泓清澈的碧水映着月光,人间,也多了一弯金钩。
黄衣人进来了,水榭里不见人,但早有人预备好了一银盅莲子汤。
黄衣人坐下来,端起来,刚喝一口,一阵微风,柔和的灯光一暗复明,水榭里多了个人。
颀长、挺拔,一袭白衣、身躯长,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冷肃。
俊逸绝伦的脸上,有点瘦削,也显得苍白,白得不见血色,但更显得阴森冷肃,更能令人不寒而栗。
甚至,连黄衣人这么阴鸷个人,这万乘之尊,都为之皱眉,他放下了银盅:“为什么每次我要见你,你总是比我慢来一步?”
白衣人脸上没有表情:“忘了?我的习惯,我眼里不认任何人。”
黄衣人眉锋皱深了三分:“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改变?”
白衣人道:“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我,谁想改变我,你?”
当着皇上称“你”的,打古而今,恐怕只他这么—个,应该也绝不会再有来者。
而,黄衣人这个皇上,居然能表现的毫不在意。
他抬了抬手:“坐。”
白衣人道:“忘了?我从来不坐。”
他不坐,黄衣人居然也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停住望白衣人:“我的‘血滴子’怎么样了?”
白衣人道:“我不愿意多说,更不惯吹嘘,你该自己去看看。”
黄衣人一点头:“好,这一两天,我就去看,不过我要先知道一下,是不是能派上用场了?”
“随时罢。”
“好极了,”黄衣人笑了,不带阴鸷,相当欢愉:“说吧,要我怎么赏你?”
“不必,”白衣人冰冷道:“这一点,从今以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忘记,我不是为你所用,也绝不属于任何人,我愿意为你训练‘血滴子’,只是为我自己,我喜欢见血,殷红的鲜血。”
黄衣人眉锋一皱,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那双爱见血的怕人目光:“她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
“你还让她睡着?”
“不错。”
“你从没有碰过她?”
“没有,我不喜欢那一套,也不愿意那样做。”
黄衣人转脸望白衣人:“你不喜欢?是不是你那身怪异的所学,不容许你——”
“不是,我的所学不畏女色,就算是,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学的是什么武功,尤其是你。”
“为什么尤其是我?”
“因为我要提防你,我知道,你绝不容许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是那一天还没有到。”
黄衣人仰面大笑,听得出,他笑得勉强,笑声住后,他再望白衣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话锋已经转了:“那么,为什么不喜欢,总有个理由?据我所知,没有人不喜欢,只要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白衣人道:“也许,我跟你所说的‘人’不一样。”
黄衣人点了点头:“不愿意呢,又是为什么?”
“我要是愿意,凭我要多少都垂手可得,可是那只是得到她们的人,她们的躯壳,有什么意思。”
黄衣人呆了一呆,凝望白衣人:“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难得。但是,我有点不大相信。”
白衣人两眼怕人的奇光一闪,冷怒道:“你怎么说?”
黄衣人淡淡的笑了笑:“别不承认,也别不爱听,因为你的言行不相符合。”
“我的言行怎么不相符合?”
“我问你,你为什么让她一直睡着,不让她醒过来?”
“没有必要让她醒过来,对我来说,她醒着、睡着都是一样。”
黄衣人摇头道:“不是的,我认为不是这么个理由。”
“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我认为你是害怕。”
“怕,你说我害怕?”白衣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冷笑:“我从没怕过什么,也从不知道什么是怕。”
“我可以告诉你,古来多少英雄,他们像铁打的、像铜铸的,他们也从来不怕,不知道什么叫怕。但是,他们就怕这个,到最后,没一个过得了这一关。”
“我告诉过你,我跟你所说的‘人’不一样。”
“我也可以这么说,不难,两片嘴唇动一动,就说出来“你敢——”
“不要动气,让事实来证明,你敢跟我赌一赌?”
“赌?什么意思?”
“让她醒过来,不用多,只要一个月之内,你仍然能不碰她,躯壳也好、心灵也好,你仍然不想得到她,我服你,承认你是古今来唯一的一个。”
白衣人脸色神情变得好怕人,一袭白衣为之无风自动:“今夜你见我,难道就是为这?”
“不,但是比起证明你是不是也是个凡人,其他的事已经都不重要了。”
白衣人话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好,一个月。”
活落,风动,柔和的灯光又一暗复明,人已经不见了。
黄衣人脸上,浮现起得意的阴笑,望之怕人。
口 口 口
察铎回到了“外馆”,兰珠格格还在灯下等着。
察铎一进门,她马上站了起来,但察铎没等兰珠发问,便道:“兰珠,咱们都误会他了。”
兰珠道:“咱们都误会他了,怎么回事?”
察铎把御书房晋见皇上的经过,说了一遍,不但眉飞色舞,而且还不时捧那位皇上一两句。”
兰珠很冷静,冷静的出奇,听完之后,她道:“你不是要问他这件事跟他有没有牵扯么?
问了没有?”
“没有,”察铎摆手道:“合着我跟你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进去呀,他是那么样,对有官家人牵扯的事,深恶痛绝。当面交代我明查严办,对李家,他又深恐招致误会,这种情形,还用再多问吗?”
兰珠看了看道:“你相信?”
察铎正要去**,回过头来道:“什么?”
“我是问你相信不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当然相信。”
兰珠道:“别忘了,他可是个极富心机的人啊!”
察铎道:“不管谁极富心机,我也不傻,难道说我察言观色,连个真假都看不出来。”
兰珠道:“不管什么事,事先别太武断,你最好等有了证据,再相信他。”
察铎正色道:“兰珠,他是皇上,我身为人臣,自然应该相信他,我要是连君上都不相信……”
兰珠道:“皇上也好,君上也好,他们都不是圣人,圣人都也有犯错的时候。”
察铎道:“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一定牵扯在内,是不是?”
兰珠道:“不错,截至目前为止,线索、证据,发现一条断一条,发现一个断一个,怕只怕你以后找线索、查证据很难有所收获,查都让你无从着手,不信你等着看。”
察铎浓眉一扬,旋又温和的道:“兰珠,不要对他存有偏见——”
兰珠眉梢儿一剔,大声道:“不只是对他,对任何人都一样,我这是就事论事,就算我对他有偏见。这么多人,我为什么独对他有偏见,为什么对他有偏见的不只我一个?这还不都是他自己做的。”
察铎的话声,不免也提高了些:“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指他即位之前、即位之时、即位之后。即位之前的争储,古来屡见不鲜,指他用不正当的手段夺位,那毕竟是传言,传言说的更可怕,谁知道那是不是恶意中伤?
即位之后,他消除异己,手段固然严厉了点儿,可是有几个做皇上的,容得别人或明或暗的反对他,何况他弟兄这么多,有多少双眼在瞪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珠脸色有点变了,冷笑一声道:“没去之前是一个样,去过回来以后又是一个样,简直象变了个人。这是我知道你的性情为人,要不然我一定会以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察铎脸上也变了色,沉声道:“兰珠——”
兰珠突然又提高了话声,尖声道: “我不愿意跟你辩,杠抬僵了又得大吵一架,还吵不出个结果,你爱怎么相信他是你的事,我不愿意勉强你。可是要我也跟你一样,没那么容易,你最好也别管我,现在我问你,对人家那个李家人,你怎么交代?”
察铎也大声道:“什么怎么交代,我信我的,我干我的,这跟两家的交情没有冲突!”
兰珠怒笑道:“最好是没有冲突,最好是没有冲突;保不定你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等一旦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看你怎么办?”
话落,她像一阵风,怒冲冲的卷了出去。
察铎呆了一呆,猛然拍了桌子:“我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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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西山晴雪”,原是燕京八景之一。
其实,游西山,四季咸宜,风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游。
甚至,以今夜来说,西山的夜色,有月时的夜色,也应该列为燕京美景之一。
京畿之景色,形势天然,在北京城内者,以三海为胜,在近郊之畅春、圆明、静明、静宜诸园为其骨干。
这几个地方集山、水、泉之精华,复经元、明、清三代之建设,其规模之宏伟、景色之明丽,天下各处,无与伦比。
圆明园在西直门外海甸,自辽圣祖开泰年间起,历代皇帝多乐在燕北胜区,营建离宫,清初入关,为安抚人心,起初无意大兴土木。
顺治时,仅因明南海之子之旧,略事修葺。
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两次南巡,憧憬于江南湖山之美、庭园之胜,因命在京师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伟的清华园故址,兴建“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
后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遂与“畅春园”
成鼎足之势,已颇具规模,康熙四十八年又经改筑,遂定名为“圆明园”。
到了雍正践祚,复又扩建了“圆明园”。
“静明园”,则在玉泉山,“玉泉垂虹”又是“燕京八景”之一。
离西直门约十六里之多,离“万寿山”仅数里之遥,大道广亩,一路阡陌,左山右水,风景之佳丽,皆汇萃于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围筑有碧瓦红垣,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宫,名曰“芙蓉殿”。
至明、清两代陆续经营,至康熙十九年大加兴建,原名“澄心园”,三十一年改称“静明园”,为内务府所管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
从西郊而玉泉、万寿、香山,再过“碧云寺”,就是西山了。
西山,不是禁地,可是有一个地方等于是禁地,因为人不敢去,倒不是人迹难至,而是害怕不敢去。
这个地方,就在一处山坳,里头有一座大冢。
这地方不是皇家陵寝所在地,可是这座大冢之建筑、经营,较诸皇家陵寝毫不逊色。
乱葬岗到处,一座巨冢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因为这座巨冢闹鬼,还不只一天了,也不只是传说,有人亲眼看见过,见过的人,害了大病,不信邪非去看个究竟的,去几个几个有去无回。
从没有人报官,因为谁都知道,报官没有用,谁都知道,这座巨冢里,葬的是“福王府”
老郡主玉伦的独生女德瑾格格。
这位格格当年是怎么死的,民间传说纷纭,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是善终。
不得善终,死为厉鬼,那是必然的。
所以,有鬼之说,是千真万确的了。
就在今夜,这个有一弯钩月的这时候,这座巨冢前突然飘来轻雾似的一条白影。
说是飘,毫不为过,因为白影是足不沾地,随风飘行,而且极快,刚出现的时候,在山坳口,只一眨眼,便已到了巨冢前。
说他像轻雾,也不为过,因为从头到脚,白影被裹在一团薄薄的白雾之中,因之,只看出他是个白影,其他的一概看不清楚。
白影停在了巨冢前,刚停下,身周的白雾消了,不,不是消散了,应该说被他的身躯吸收,进入他的身躯不见了。
看背影,那是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白衣人,看前面,他赫然竟是不久前刚在“紫禁城”
内跟黄衣人见过面的那位,白衣人叫他德俊骐。
苍白、阴森、冷肃的德俊骐站立在巨冢前,身周的白雾刚不见,巨冢前那座巨大墓碑,忽然缓慢横移,使得巨冢上现出一个跟那座墓碑一般高矮、宽窄的黑忽忽洞穴。
洞穴虽然黑,但藉着徽弱月色,仍可看出,有道石阶直通往下。
德俊琪就飘进了洞穴,往下去不见了。
那座墓碑,又缓慢移回来合上,没有一点缝隙。
如果这时候跟着德俊骐走,眼前、身周,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就不知道德俊骐他是怎么走的。
也许是个有心人,留意脚下,那就会发现,石阶是盘旋下降,整整一百级。
走完石阶,是平坦的地面,像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成的。
很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跟着德俊骐往前走,又会发现,路不是直的,成弧状,他绕着走。
约摸百步,他停下了,刚停下,眼前立即有了火光,光亮来自身旁,起先是一线,然后渐宽,到约莫一人宽窄,不动了。
既有光亮,任何人都看得见,立身处,是一条弧状的通道,上下左右都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砌的,映着光亮,明亮可以照人。
光亮,来自身旁石壁,石壁上有扇门户,是一扇旋开的石门,光亮,柔和的光亮,就从石门后射进了通道内。
德俊骐轻灵异常,闪身进了石门,他一进石门,石门往回旋转,又自合上,依然是一点缝隙没有。
此刻,德俊骐的立身处,是一间圆形的石室,不算怎么大,直径不过三丈左右,平顶,一圈石壁也好,平顶也好,一块块石头都光亮可鉴。
平顶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灯光由这盏小琉璃灯里放射出来,经过平顶以及圆形石壁的映照,不但光亮增加了不少,而且光怪陆离,置身于这种灯光下,简直令人迷惑。
那盏琉璃灯的正下方,有一顶帐蓬似的巨大纱帐,由一座银架支着,一层层,每层颜色不同,灯光映照下,五光十色,隐约遗亮。
纱帐的正中央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摆放着一张银架锦垫的八宝软榻,软榻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一个女子,云鬓雪裳,望之若仙。
德俊骐站在帐外,把森冷的目光投射进去,突然之间,他那慑人的两眼之中,闪漾起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掀开纱帐,缓步走了进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两眼之中的异采也越来越盛。
掀起最后一重,来到了纱帐的正中央,那张八宝软榻之前,德俊骐那双异采暴射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脸上。
那个女子,是位很年轻的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衫,一付清丽如仙的容貌,美的不带人间烟火气,也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这么样一位姑娘,何止吸引德俊骐的目光,使得他两眼之中异采暴射,任何人看见这么一位姑娘,都会跟德俊骐一样。
这位姑娘面貌有几分像李玉麟,正是德俊骐劫持来的那位姑娘。
李姑娘状若熟睡,两排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合拢着。
德俊骐的目光,从姑娘脸上缓慢下移,经过无限美好的躯体,修长的双腿,停留在那一双欺雪赛霜,纤瘦但不露骨的玉足上。
任何人看见这么一双玉足,都会兴起冲过去抚摸的冲动。但,任何人也都会不忍碰。
生怕碰破、碰脏,生怕渎冒。
德俊骐的目光,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再度上移,回到了姑娘的娇靥之上。
他伸出了手,居然带点颤抖,想去抚摸那略嫌苍白带着清冷的面颊,手伸的是那么缓慢,往前伸一寸,似乎很吃力,似乎也需要好长一段工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手指,眼看要触摸到姑娘的面颊。
而就在指尖跟吹弹欲破的肌肤即将接触的刹那间。
蓦地,一声似乎很遥远、似乎很清晰、也似乎像一缕游丝的声音,一个女子的话声,划破这石室里的死寂,传了进来:“骐儿——”
德俊骐像受了惊,身躯陡然一震,指尖也像触到了电,机伶一颤,连忙收了回来。然后,胸膛猛然起伏,一阵剧烈呼吸。
“骐儿。”
又是一声。
德俊骐猛吸一口气,很快的吁出,刹时间他又恢复了平静,逼人的阴鸷,冰样的冷,他应了一声:“孩儿在。”
那话声道:“你回来了?”
“是的,孩儿回来了。”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孩儿出去了一下。”
“不在当然就是出去了,我问你上哪儿去了?”
“去跟他见面去了。”
“在什么地方跟他见的面?”
“在大内。”
“是你找他,还是他找你?”
“是他找孩儿。”
“他又有什么事找你?”
德俊骐每一句话都是立刻回答,而且态度十分恭谨,只有这一句,他立即有了犹豫。
只听那女子话声又道:“为什么不答话,有什么不能告诉娘、不能让娘知道的?”
德俊骐一惊,忙道:“不,您误会了,没有,孩儿也不敢。”
“我想也不会,从小到大,你从没什么事情瞒过娘。来吧,到娘这儿来告诉娘,也陪娘聊聊。”
德俊骐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恭声答应:“是。”
他又看了李姑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出来以后,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正方的石壁上,同样的旋开一扇石门。
不过,石门后不是通道,而是一道石阶,往上升的石阶,石阶两旁的石壁上,隔不远就是一盏琉璃灯,形式、大小跟那圆形石室里,平顶上挂着的那盏一模一样。
石阶共有八级,走完石阶,两扇石门挡路,石门上,还有一对雕着虎头的黑门环。德俊骐站在石门前恭声发话:“孩儿告进。”
那女子话声从石门的那一边传来:“进来吧。”
话声方落,两扇石门似是有人控制,缓缓向内打开,宽窄能容一人进出时,停止不动。
德俊骐迈步走了进去,两扇石门仍开着,并没有关上。
眼前,是间方形的石室,上下四方一般的光亮石块铺砌,相当大,约摸四丈见方,三面石壁上,各挂着四盏琉璃灯,共是一十二盏,比那圆形石室里亮多了。
一道,共是七层纱幕,将这方形石室一分为二,前面,也就是德俊骐站立处,面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朱红绣花,其圆如鼓的锦垫,纱幕后席地坐着一个人,由于前面灯光亮,后面光亮暗,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从那个黑影看,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个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腰际。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德俊骐走过去,在锦垫前躬下身去,叫了声:“娘,孩儿到了。”
纱幕后女子道:“坐吧。”
“谢谢娘。”
德俊骐举步跨过锦垫,然后坐了下去,盘膝,而且是正襟危坐。
纱幕后女子道:“现在你已到了娘的跟前了,告诉娘吧!”
德俊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他先问‘血滴子’——”
“问什么?”
“问‘血滴子’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怎么答复他的?”
“孩儿说,‘血滴子’随时可以派用场。”
“既然这是先问,当然也有后问了!”
“是的,他后来问她的情形。”
“你又是怎么答复的?”
“孩儿说,仍让她睡着。”
“我想,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
“是的,他——”
德俊骐倏然住口不言。
“他怎么样?”
德俊骐没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以为,孩儿所以让她长睡不醒,是因为孩儿害怕。”
“害怕,怕什么?”
德俊骐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没说出话来。
“娘明白了,告诉娘,你怕么?”
“孩儿不怕。”
“那是他料错了?”
“是的,他自作聪明。”
“骐儿,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近二十年,也等于隔绝了人世,虽然你是个男孩子,但是咱们母子一直是无话不谈,现在告诉娘,你想么?”
“孩儿不想。”
“曾经想过没有?”
“也没有。”
“他一定还有后话,是不是?”
“是,他认为古来没有人能过这一关,他也不相信孩儿能过这一关,他要跟孩儿赌上一赌。”
“赌什么?怎么个赌法?”
“他认为,孩儿能一直没有动她,是因为她一直睡着。所以,他让孩儿让她醒过来,如果在一个月内孩儿仍能不动她,他就认为孩儿是古今第一人,唯—的一个。”
纱幕后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好孩子,娘相信你不会动她,你绝不会,没有人能比娘更了解你。但是,娘不希望你试,也就是不希望你跟他赌。”
德俊骐微一怔:“娘,您不希望我跟他赌?”
纱幕后女子道:“孩子,他是个心智深沉,极富心机的人。对他,娘知道的要比你多。”
德俊骐双眉微扬:“论心智,孩儿——”
纱幕后女子截口道:“娘知道,论你的聪明才智你绝不比他差,甚至你还超越了他,但是,孩子,你却大不如他的深沉。这半由天赋,半由多年经验的磨练,是丝毫无法强求的,也由于他远比你深沉,所以,凡事你猜不透他,看不到他的心里深处去,而他却轻易猜透了你,也一眼就看穿了你。”
德俊骐一双眉梢儿扬高了三分:“娘——”
“你是不服气他,还是不相信娘说的话?”
德俊骐毅然道:“孩儿不服气他,由是,孩儿也不能相信您的话。”
“孩子,先皇帝这么多位阿哥,他原来连被立储的资格都不够,竟能一一击败角逐对手,如今身登九五,贵为一国之君,这岂是幸致!”
“孩儿知这不是幸致,但是孩儿也知道,当年他身为阿哥的时候,文武两方面,有多少人为他流血流汗。”
“这就对了,骐儿,知人之能、用人之明,是一门大学问,凭这一点,他就配君临天下。”
德俊骐阴冷—笑:“倘若当年,他的角逐对手之中有孩儿,只怕情势就要改观。”
“他当年从不敢说这种话,也从不说这种话,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您是孩子的娘,在您面前,孩儿不必虚假隐瞒。”
“同样的,当年他身边有些人,关系也不浅,隆科多更是他的舅舅。”
“这……”
“骐儿,记住娘常说的一句话,做娘的只有为你好,绝不会害你。”
“那么,娘,孩儿跟他赌一赌,于孩儿又有何伤?”
“孩子,即便你赌赢了,古今唯一的一个,那不过是个虚名,别的你还能得到什么?”
“孩儿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垂手可得,人到了这时候,追求的也只有万世名了,何况他是出自皇帝之口?”
“孩子,我不愿意说,你也未必愿意听。但是,现在你是逼我非说不可。”
“孩儿不敢,也不明白您何指?”
“娘就再说一遍,即便你赢了,不过赢个虚名,但是你要是输了,你输的会多得无法估计。”
德俊骐目光陡凝:“您是说,孩儿必输?”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对你,我不必顾忌,也无须客气,我就是这意思,孩子。”
德俊骐脸色倏变,道:“娘,您刚还说相信孩儿……”
“孩子,做娘的相信是一回事,做儿子的你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世上每一个做母亲的,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但是做儿女的怎么做,并由不得她,甚至也由不得做儿女的自己。这,我有过亲身的体验。——”
“娘……”
“骐儿,不要强辩,在他没跟你提这些事之前,你或许可以把持,可是在他跟你提了这件事之后,你一定无法把持。刚才你回来之后的情形,娘在这儿看的很清楚,你可以自问,你想要干什么,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德俊骐神情一震,微微低下了头。
“孩子,有一点,他错了,古来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关,至少我知道有人能,而且还会有。
但是,孩子,娘知道你,你绝不在这少数人之中。逃不过这一关,未必就不好,人毕竟有血有肉有灵性,可是你犯不着跟他赌,你也不能赔上这重大的损失。”
德俊骐抬起了头:“娘说孩儿会有损失?”
“孩子,这件事,从头至尾你没有弄明白,所以你想不到损失,现在让娘来告诉你,你马上就能想到那种难以估计的重大损失了——”
顿了一顿,接道:“在他来说,这原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赌,你知道么?”
德俊骐自然还是不服:“娘——”
“孩子,他看透了你,也知道,只一跟你提过这件事,你定然不服,定然要试一试,结果你定然难以抑持,你输定了,所以他才跟你赌。“孩子,你先不要急着说话,平心静气的想一想,然后自问,是不是这样,娘说对了没有?”
德俊骐真没有马上说话。但是,那苍白、森冷的玉面上,却浮现了惊容。
只听纱幕后女子又道:“孩子,你要是想过了,自问过了,那么你可以说话了。”
德俊骐口齿启动再三,才说出话来:“孩子不敢隐瞒,也不敢不承认。”
“那么,娘刚才说,论深沉,你远不如他,他一眼就看透了你,而你直到片刻之前还茫无所觉,你相信了么、服气了么?”
德俊骐忽然低下了头:“孩儿不敢再不相信您——”
他却没用承认服气。突然,他又抬起了头:“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娘虽然已经是再世为人,已经脱离宗籍,但却不能不承认他是君王,所以我若准许你这么做,就是弑君,你、我,跟你我有关的每一个人,天地难容。”
“照您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不是罢,是忍,而且唯一的办法是把她放了,但是现在也已经迟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娘心里毕竟还有恨在。”
德俊骐没说话,脸色更见苍白,煞气也越发盛得懔人,身躯泛起了轻颤。
“孩子,用不着这样,这一点,你该学—学他,不动声色。”
“是,娘。”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未见好转,煞气未见消减,身躯的轻颤也未见停止。
“孩子,我再告诉你—件事——”
“孩儿听着呢。”
“她家的人找来了。”
德俊骐一怔:“真的?”
“应该不会错!”
“您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他问过你,‘血滴子’何时可派上用场么?”
“您是说他是打算动用‘血滴子’对付——”
“不一定马上动用,只要随时可以派用场,至少他能安心。”
德俊骐眉又扬起:“好——”
“好,好什么?”
“孩儿就是要她家人找来——”
“不是你要,是他要。”
“难道咱们不是——”
“咱们要是咱们要,他要是他要,不要混为一谈,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那么您的意思——”
“让他先去应付。”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
“孩子,‘血滴子’是你一手训练的,你别在意,‘血滴子’对付不了李家人。”
德俊骐震声道:“孩儿不信。”
“孩子,是你了解李家人,还是我了解李家人?”
德俊骐道:“照您这么说,就算是孩儿自己,也对付不了李家人了?”
“不能这么说,各人的天资禀赋不同,‘血滴子’虽是你一手训练的,但他们毕竟不是你,而你,凭现在的一身修为,对付李家人,胜算就大得多。”
“娘,只是胜算大得多,不是一定强过李家人?”
“孩子,尽管做娘的到现在心里还有一点无法消除的恨。毕竟,做这件事,你是为了娘,他利用的,也就是你所深知,做娘的心里的这点恨。那么,他不动她,而让你去动她,假你之手去达到他报复的目的。你想,不久的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损失?”
德俊骐双眉一扬:“大不了面对她家——”
“不,不只是她家,而是天下武林,甚至于人世间的每一个,这种事,世所难容,将来有一天,这世上会没你一寸的容身之地,娘并不珍惜她,但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德俊骐脸色一变:“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利用过你了,尾大不掉,是他最忌讳的,他自己没有力量除掉你,借普天下之力有什么不好?”
德俊骐脸色大变,脱口道:“他好阴毒——”
“你总算了解他了。”
德俊骐双眉一扬,煞气倏生,就要往起站。
“骐儿,坐着不要动。”
德俊骐道:“娘,孩儿不愿,也不能容忍等他除掉我“不上他的当、不中他的圈套,他就动不了你,永远动不了你。”
“可是——”
“孩子,你也动不了他的,他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第一步没站稳,绝不轻易迈出第二步,毕竟他是个皇上,普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控制在他手里,你能一点顾忌没有么?”
德俊骐神情猛一震。
“你现在的一身修为,娘敢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以胜过任何一个高手,而且是绰绰有余。但是拿你这身修为对付李家人,娘就不敢说了,因为李家的绝学,亦以博大精深,他们家的头一代、第二代,都让人莫测高深,事实上,李家的这两代,从来没有碰见过对手。”
“那是因为孩儿生的太晚,而且现在来的是李家的第三代。”
“孩子……”
“娘,孩儿知道您要说什么,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该隐忍这份仇恨,根本不必对付李家。”
纱幕后女子话声微沉:“骐儿,你这是跟娘说话?”
德俊骐低下了头,片刻才道:“孩儿不敢。”
“你是娘的儿子,唯一的骨肉,娘不愿意拣好听的说害你,娘说你对付李家人胜算大得多,而没有绝对的把握,这是实情。平心而论,对付李家人,只能比李家人多一分胜算,那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就应该知足。娘是让你不可骄狂、不可轻敌,你自己应该明白,也应该把握,你占了他明你暗的大便宜,尤其还有—个身为皇上的一国之君,也要对付李家人。”
德俊骐低着头道:“多谢娘的教诲,孩儿懂了。”
“懂了就好。”纱幕后女子道:“你可以走了,记住,把持自己,不要被别人利用,不要害了自己。”
德俊骐道:“是,孩儿告退。”
他恭谨一躬身,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那圆形的石室里,望着重重彩幕后,娇躯平卧,状若熟睡的李姑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之中也未再见异采。
只是,他一双森冷目光透过重重彩幕落在姑娘脸上、身上,却久久没有移开——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紫禁城”、“内城”的夜色是最为宁静,就是外城,有些地方也不例外。
就拿这家客栈来说吧,三进院子,静得死了似的,连个鼾声都听不见。
唯有,偶有—两声猫的嘶叫声,划破了这份寂静。
李玉麟躺在最后一进院子的北上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为他思潮汹涌,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月色,照在院子里,映在窗户上,显得那么亮、那么清冷、那么静。
他在想一条条的线索,一条条的断。
目下唯一的一条,是在白妞,姑娘杜凤仪身上,姑娘乔装改扮来找过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京城这么大,又上哪儿找去?
白妞为什么宁愿冒险对他提供线索,为什么?
所提供的线索有等于无,而且是在人算计之中,那么她提供线索的用意是真是假,就算能再找到她,是不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他妹妹,只是想到,而没敢再想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妹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将来找到她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还是一具尸体。
任何一位玉洁冰清的姑娘,是经不得丝毫羞辱的,尤其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就在他不敢再想下去的当儿,他那敏锐的听觉,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很轻微、很轻微,有而若无的一声异响,但却没能瞒过他的听觉。
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也瞒不过他,何况是这已经成为声响的异响。
他躺着没有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的很清楚,紧接着,矫捷疾快的衣袂飘风声,由夜空落在他房门之外。
他仍躺着没动,他有把握,凭他一身修为,他可以躲避、抵抗,甚至反击任何的袭击。
而,来的不是任何一种袭击,是极具轻微的指甲弹门声,接着是个轻微话声:“朋友,不速之客夜访。”
李玉麟没能从话里听出来的是谁,因为他没听过这个话声,他挺身坐了起来,道:“朋友是哪里来的不速客?”
门外那话声道:“开门就知道了。”
李玉鳞听得双眉一剔,不管来的是何方人物,他可不在乎,站起来去开门。
开门处,门外站着个中年黑衣汉子,两眼炯炯有神,一脸英武之气,迈步跨了进来,道:
“请关上门。”
这个人,李玉麟没见过,从来没见过,但是他看得出,来人是个不俗的高手。
但是,这种高手,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关上了门,静等那人的下文。
中年黑衣汉子上下一打量李玉麟,道:“朋友姓李?”
李玉麟道:“不错。”
“李少爷。”
“不敢。”
“李朋友,你可认识一个人,—位姓杜的姑娘?”
李玉麟心头一震,道:“认识,天桥的白妞姑娘。”
中年黑衣汉子一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翻腕递出一封信,道:“我受杜姑娘之托,给朋友你送来一封信。”
李玉麟心头再震,忙伸手接过,他这里刚接过信,那中年黑衣汉子抱了拳:“告辞。”
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忙抬手:“阁下,请留一步。”
中年黑衣汉子停步回身,一双目光投向李玉麟。
“阁下,杜姑娘现在什么地方?”
中年黑衣汉子道:“抱歉,我无可奉告。”
他又要走,但是,这回他还没转身,李玉麟已经又伸出了手:“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李玉麟道:“阁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两次欠杜姑娘厚情,一定要见她一面。”
中年黑衣汉子深深看了李玉麟一眼:“你认为欠她厚情?”
“当然,事实如此。”
“见着她,你打算怎么样?”
李玉麟道:“应该有所报答,至少也该道个谢。”
中年黑衣汉子道:“头一次,我不知道你欠她什么情,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信里都写些什么。但是从她找上我、托付我的情形看,我可以猜出个八分,这封信,很重要,她也是冒着大风险去找我,一个姑娘家,如此对你,我敢说,她为的并不是一声谢!”
李玉麟为之心头猛震,他从不敢往这上面想,因为他跟白妞只不过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他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
但是,此时此地,他却不便说出口。
就因为不便说出口,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而就在这一迟疑间,中年黑衣汉子又说了话,话声明显的有点冷:“她为的并不是你一声谢。所以,你要是只为对她说一声谢,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见她。”
他又要走。
李玉麟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但是这时候,他却下由自主的又伸出了手:
“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双眉陡剔:“李朋友,难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
李玉麟道:“恐怕阁下还不知道,我跟杜姑娘只不过见这两次面,而且,她对我义伸援手,是在头一次见面之后
中年黑衣汉子道:“那是你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而且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物,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有些人,把一腔热血喷在某人身上,并不一定要认识很久,不要说是缘只一面,只一眼,也就够了。”
这位是个人物,是个不俗的人物,是个懂理的人物。
李玉麟立时有了几分好感,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毅然点头道:“阁下说得好,杜姑娘情重,我愿意尽心尽力以报。但是,此时此地,你要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那么想!”
中年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的很轻微,但却很爽朗,春风解冻,这一笑,化解了他的冷意:“李朋友说得更好,等日后你再那么想并不迟,至少这番话如今让我听起来颇觉舒服、颇感欣慰——”
话锋微顿,然后他道:“‘松筠庵’你知道么?”
李玉麟道:“知道有那么一座忠烈祀祠,跟文文山祠,谢垒山祠齐名,但却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走法。”
“不难找,”中年黑衣汉子道:“就在‘达智桥’、‘潮庆庵’对面,只出门一打昕,没人不知道,紧挨着‘松筠庵’后,有一户人家——”
李玉麟忙道:“莫非杜姑娘就在——”
那中年汉子道:“杜姑娘是不是住在那儿,我不清楚,杜姑娘并没有告诉我,似乎她也不愿意我知道她住在哪儿,不过我是在那儿跟她见的面,到那儿问,或许可以问出来。”
李玉麟原以为他知道姑娘白妞住哪儿,如今听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点失望,道:”杜姑娘甚至不愿让阁下知道她住哪儿,想必对那户人家也会有所交代,我怎么从他们口中打听得出来?”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无如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大忙了,不过我要是是你,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言尽于此,我要——”
李玉麟忙道:“阁下,容我请教——”
中年黑衣汉子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只不过受人之托跑趟腿而已,算不了什么,我为的也是杜姑娘情重,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有缘咱们还会见面的,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去开了门走了。
李玉麟没再阻拦,因为中年黑衣汉子最后那几句话,震撼了他的心神。
姑娘杜凤仪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的确情重,但是在李玉麟看来,因为有前一次的经验在,是情重,抑或是别有用心,他还不敢下断,既是如此,那“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一说,岂不是离得还很远?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总算弄清楚了一点,中年黑衣汉子是冲着姑娘杜凤仪情重,来送这封信。
那么,他很可能是有所误会,而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应该是,那中年黑衣汉子,他只知道这封信很重要,他只知道姑娘杜凤仪是冒着大风险托付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有人能冲两字“情重”,受人这种托付,显见得这个人一定是性情中人,一定是位侠义。
李玉麟拆开了那封信,抽出信笺,一缕淡淡的幽香先自袭人,使得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阵跳动。
是一张雪白的素笺,打开素笺看,一行略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尽管潦草了些,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的纤纤玉手。
那行字迹写得是:“人在西城乱葬岗荒冢”,署名处写的是知名不具。
毫无疑问,这封信确是出自姑娘杜凤仪手笔。
而那个“人”,当然指的是郝大魁。
只是郝大魁怎么会在西城乱葬岗荒冢内?难道那儿就是他的藏身地儿?
乱葬岗荒冢,确实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那么,这一次是真是假,是不是会跟上一次一样呢?
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即便跟前一次一样,那来对付他的人本身,应该就是一条线索。
一念及此,李玉麟过去闩上门,然后转身疾掠,穿窗而出。
口 口 口
中年黑衣汉子说得没错,“达智桥”因“松筠庵”而出名,是没人不知道,是不难找。
不过从“达智桥”到“松筠庵”,李玉麟走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到了“松筠庵”前,他才发现两边没路后通,要想到“松筠庵”后,恐怕必得从“松筠庵”后翻墙过去。
李玉麟绝不会不愿意从“松筠庵”过,因为“松筠庵”祭祀的是前朝的一位忠烈。
土壁上大字写得清楚:“杨椒山先生故宅”,也就是一代侠男杨忠愍先生故宅。
杨忠愍因得罪巨奸严嵩,被执入狱,严既得手,又欲置之于死地,命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
友人见之,惨不忍睹,乃暗送“丹蛇之胆”,食之可免用刑时受苦,椒山拒之曰:“椒山自有胆,何用丹蛇哉。”
其豪气倔强,有如是者,后从容就义于菜市口,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夫人张氏,长于文章,有上世宗“代夫乞死疏”,文名一时。
而陷害杨忠愍先生的巨奸严嵩,不旋踵即被谪放逐,在通州北门外桥下乞食以终,下场如此。
李玉麟怀肃穆心情进入“松筠庵”,在后殿门头横额“正气锄奸”前恭立,深施一礼之后,才绕到殿后。
殿后,是一堵高墙,墙再高也难不倒李玉麟,未见他作势,他已然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看,隔着一条阴沟的一个小院落,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那户人家里黑忽忽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这时候了,人还能不入梦乡?
李玉麟轻轻飘落在院子里,点尘未惊。
而,人一落在院子里,他马上就觉出不对来了。
因为,以他高人一等的敏锐听觉,竟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于一点人的气息。
就算是人都睡了,没有声音,也该有气息。
除非这是一座空宅,根本没有人。
他没有听错,两边厢房、上房,甚至左右耳房,都空着,没有一个人。
但,家具器用仍在,确实是户有人住的人家。
点上蜡烛细看,种种迹象显示,半天之前还有人在这儿。
那么是,人走了,不是搬了,是走了,因为家具器用一动没动。
但,是不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找遍了,没找到一点可以循迹找到姑娘杜凤仪的线索。
李玉麟很失望,但是还有一线希望在西城乱葬岗,他吹灭了蜡烛,刹时,又是一片黑暗。
口 口 口
站在西城根儿看,乱葬岗一片,杂草丛生,磷火飞舞,阴森慑人。
这种地方,白天也少人来,何况是深夜?
而,李玉麟就现在来了,别说他有事儿,没事儿他也不把眼前的慑人阴森放在心上。
乱葬岗坟头起伏,冢墓处处,何处是那座荒冢?
蓦地,随风飘送过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此时、此地,这么一阵呻吟声,再大胆的也会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李玉麟却为之精神一振,忙循声凝目,左前方,二三十丈外,黑忽忽的一堆,较别的坟头高,也比别的坟头大,呻吟之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他提一口气,平飞疾掠,一个起落,便已到达,近前再看,那是一座长满了杂草的大坟,连墓碑都没有了。
再听,呻吟声已近在眼前,但却是从坟后传出来的。
李玉麟闪身到坟后再看,心头为之一震,坟后有个黑忽忽的大洞,一只漆黑的野狗,正探头洞内,不住撕扯,那呻吟之声,也不断从洞里传出。
他来不及想,躲在墓中的人为什么不驱狗,为什么不反抗,抬腿一脚,那只漆黑野狗惨啤声中应脚飞起。
砰然一声摔在几丈之外,翻身又起,夹着尾巴哀嗥奔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之中。
李玉麟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开口发话:“你可以出来了。”
呻吟之声未断,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怎么,难道你被狗咬坏了不能动?”
仍是呻吟声,仍不见别的动静。
李玉麟猛想起,为什么墓中人不驱狗,为什么墓中人不反抗?
如果墓中人就是郝大魁,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一念及此,他急跨步上前,俯身伸手,探入洞内,只一探,他就摸着了那人,毛茸茸的,是头发。
头发是头发,很乱,还有点湿黏之感。
他没敢就这么拉,手往里再探,他摸着了那人的肩膀、胁下,手扣着胁下,轻拉慢扯,把那人拉了出来。
只刚拉出头,他就心里猛震,机伶寒颤。
那颗头,头发已脱落了大半,像堆乱草,满头是血。
那张脸,已经分不出五官,血肉模糊一片。
前者,可能是狗咬的。
后者,绝不是,因为那是一道道的刀痕。
李玉麟强忍惊骇再拉,上半身、腰、腿,终于整个人都拉了出来。
他不禁为之心胆欲裂。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不成其为人了。
那个人,头脸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自颈以下,更是体无完肤,两条胳膊齐肘没了,两条腿齐膝没了,混身上下,简直成了个血人。
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这样儿,还有一口气,还能呻吟,不能不说是奇迹。
李玉麟强忍惊骇,强忍震颤,伸手掌抵在那人胸前,他知道,往后去的极短工夫内的任何时候,这个人就可能气绝,也许就是马上,必须要尽快加以施救,不是保住他的命,而是以真气帮助他多撑些时候。
他手掌抵住那人心口要穴,那人的身躯,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渐趋平静,不再呻吟。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道:“你可是郝大魁?”
那人没说话,只那不成其为嘴形的嘴,轻微的动了两下,喉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
李玉麟猛有所悟,左掌疾探,扣在那人两腮之上,捏开了那人的嘴。
天,那人的嘴,只是一个血洞,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但割去了舌头,把一嘴牙都敲掉了,叫他怎么说话?
这个人,既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也没了双手,不能书写,成了气若游丝,命在顷刻的废人一个,就算他是郝大魁,又能怎样?
是谁这么残忍,下这种毒手?
不用说,这是灭口。
不但是灭口,还整了李玉麟一个冤枉。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这个人真是郝大魁,他在龙家车行卧底,通风报信让人劫掳李姑娘,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一次,是不是跟前次一样,姑娘白妞杜凤仪,又整了他一次呢?
想想多日的辛苦,再想想妹妹的安危,再想想线索每到临时条条断,李玉鳞不禁一阵焦急、一阵怨愤,忍不住道:“你要真是郝大魁,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李家人跟你何仇何怨。只不过为当年一念误会,不但使李家跟铁霸王之间的不平凡交情毁于一旦,而且害李家一个姑娘安危未卜、生死难明,你们怎么忍心?铁霸王英灵有知,他也一定——”
话说到这儿,地上那人身躯剧颤,而且身躯扭动,似乎要翻身起来。
李玉麟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话刚说完,那人不但没停止扭动,而且喉间发出一阵急躁异响。
李玉麟为之惊怔,凝目细看,他发现那人不是扭动着翻身欲起,而是不住的挺动右腰,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
李玉麟脑际灵光电闪,急探手摸向那人右腰,手摸处,右腰里一块硬硬的,他急忙撩起那人衣衫,把那块硬硬的东西摸了出来。
硬硬的东西入握,李玉鳞立即觉出那是一片牌子,沉甸甸的,似是金铁一类之物打造。
凝目细看,手上的血污沾在那面牌子上,看不真切,忙在杂草上擦擦再看,夜色不算太浓,依稀看出那是一面铁牌,上面刻有花纹与字迹,花纹,是一个虎头,字迹却是四字“虎头铁牌”。
什么意思?干什么用的?
李玉麟忙道:“你是不是让我拿你这块铁牌?”
那人没声音,也不动了,李玉麟这才经由按住那人心口的手掌感觉出,那人的心脉,已经停止跳动,显然,已经是灯尽油枯,气绝身亡。
也很明显,那人刚才的声音与动作,目的就是为让李玉麟伸手摸他右腰,发现这面铁牌。
因为李玉麟拿到了这块铁牌之后,他就放心的去了。
尽管暂时不知道这块铁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毫无疑问的,它是一条线索。
不然,那人不会在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有意的把它交给李玉麟。
虽然没能从那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但今晚这一趟,至少没白跑。
姑不论姑娘白妞杜凤仪的用意是好是歹,但这面铁牌,一定是某人或某些人在下手灭口时,百密一疏忘记搜身拿了去的是不会错的。
望望地上那人,不管他是不是郝大魁,人死一了百了,李玉麟心底泛起了一丝怜悯,俯身伸手,又把那人推回了洞中,最后在洞口踹了一脚,墓,塌了一块,掩住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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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李玉麟没有马上回客栈去,他从西城根儿出城,到了“穷家帮”迁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穷家帮”“北京分舵”戒备更形森严,老远的,李玉麟就被发现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李玉麟并没有掩蔽。
如今的“穷家帮”“北京分舵”,谁不认识李少爷?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进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还有石清、宋泰等全惊起来了,一个个都有点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这是见外了,也是折我们,本帮弟子一夜几起是常事,这才不过一起,算不了什么。”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这么晚莅临是——”
李玉麟把西城乱葬岗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取出那面铁牌,道:“我特来请诸位看看,看哪位认得此物。”
“穷家帮”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么阵仗没见过,李玉麟的一番叙述,也听得眼前几人脸上变色,颇为惊骇。
那中年花子接过那面铁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摇了头:“李少爷,您原谅,京里待了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这种铁牌。”
他随手把铁牌递给宋泰、石清等:“你们看看。”
石清、宋秦摇了头:“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推测这应该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废话,谁还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确定这是块腰牌,京里带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难道还少哇,从‘大内侍卫’、‘巡捕’、‘查缉’几个营,到各大府邸的护卫,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对,至少可以确定,那个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忽听石清叫道:“李少爷,牌子后头刻有字儿,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铁牌已然到了他手里,翻转过来凝目看,果然,铁牌后直刻着三个蝇头小字:“郝大魁”!
足证,那个人是郝大魁没有错了,终于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却被灭了口,落这么个下场。
李玉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石清道:“那个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么见得?”
石清道:“听李少爷说,郝大魁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为之一怔。
不错,事实如此,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这,众所周知,李玉麟也听乃父李纪珠说过,只是,铁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么样,乃父却没说,而且,外人也极少见过。
中年花子点了头:“这倒是,这么说,劫掳李姑娘的事,可能是这些昔日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干的,他们因一念误会而怨恨李家,为免李少爷循线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灭了口。”
李玉麟摇头道:“不,分舵主,铁霸王手下豪雄,个个恩怨分明,要是他们,那也只是极少数,事实上,这件事里,牵扯得有官家人。”
的确,这也是“穷家帮”“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点嗫嚅,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给您两次送信,这是不是证明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数的几个人干的?”
这说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么,官家人又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爷,杜家兄弟在京里不少年了,由于杜如奇有这么两个闺女,几个营的人经常往他棚子里跑。日子久了,没有不熟的道理,再说几个营的这些人,只要许他们点儿好处,他们什么都敢干。”
这也是实情,京里的这几个营,尤其是“查缉”、“巡捕”两个营,甚至越往下越糟,名义上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么一部分,干的事还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杀人不眨眼的匪盗,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李玉麟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以前听说过不少,进京来之后,见的也不少,我倒宁愿这件事这么单纯。”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们的腰牌就能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了。”
中年花子道:“这还用你说。”
李玉麟,道:“难就难在不知道昔日铁霸王弟兄,今天还有哪些个在京里。”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处地面上的事,鲜有穷家帮不知道的,可是只有对这些昔日铁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着他们一点边儿。”
李玉麟道:“这也怪不得‘穷家帮’,毕竟他们是……”
话刚说到这儿,忽听外头传来几声夜鸟悲啼似的奇异声响。
穷家帮的众弟子闻声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来,道:“李少爷,总舵来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迎了出去。
对李玉麟,如今虽然是称呼已经改了,但极其恭敬,仍然像对帮中长老一样。
李玉麟也站了起来,刚站起,轻快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这一出一进还挺快的。
随着这阵轻快步履声,中年花子陪着个老人进来,分舵几个弟子跟在后头。
老人穿的不是穷家帮的百结鹑衣,也不是要饭花子打扮,倒像个跑单帮来往各地的商人。
不过李玉麟看得出,这老人,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一进来,中年花子没说话,老人的一双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脸肃穆恭谨色:“弟子,总舵巡察裴君海,叩见长老。”
话落,撩衣就拜。
显然,中年花子在外头已经跟他说过了。
李玉麟哪会受这么个老人这一礼?
当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当,裴老少礼。”
裴君海道:“长老折煞裴君海,请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李玉麟道:“我这个长老是怎么来的,相信分舵主已经告诉了裴老,为了不让我难过,也为彼此方便说话,还请裴老跟京里分舵的这些位一样,把我当个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声李少爷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爷,裴君海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麟道:“好说,裴老远来劳累,请坐!”
裴君海道:“总舵急着要回报,我在路上已经有所耽误,以致今天才到,我想听京里分舵说个大概情形后,立即进城着手侦查。”
话锋微顿,转向中年花子:“卫威!”
中年花子卫威立即把分舵弟子无故失踪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跟告诉李玉麟的一样。
静静听毕,裴君海脸色肃穆沉重,转向李玉麟:“李少爷,我这就告辞进城——”
李玉麟道:“这么晚了,裴老进城——”
裴君海道:“不敢瞒李少爷,我在京里有熟人,所以总舵才派我来侦查这件事,这个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铁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么,裴老有这么一位熟人在京里?”
卫威道:“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裴老,李少爷也正在找昔日铁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着他们的边儿!”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爷找他们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踪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访的经过,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裴君海脸上就变了色:“有这种事,总舵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卫威道:“李少爷先到‘通州’,‘通州’分舵不会不往总舵报,许是裴老奉派离开总舵得早,不知道。”
裴君海道:“李少爷找他们是为这件事,那我这个熟人一定帮得上忙,提起这个人,李少爷恐怕不会不知道,就是昔日铁霸王身边十位堂主里的一位,姓莫名成。”
李五麟心头一阵猛跳,道:“原来是这位莫大爷,我不只一次听家父提过铁霸王那内外十堂,十位堂主,尤其是那位掌刑的秦五爷。令人悲痛的是,当年鹰犬们的那次突袭,铁霸王被害,秦五爷赶出城给家父送信后气绝,其他九位堂主也伤亡殆尽——”
裴君海道:“当年事,李少爷知道的不少,当年铁霸王手下那十位堂主,如今也就这么一位硕果仅存了,只因为他当年不在京里,所以躲过了那一关。”
李玉麟道:“也就因为当年那一次突袭,造成了铁霸王手下弟兄们对李家的误会——”
他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又道:“我想跟裴老一起去见见这位莫堂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裴君海道:“不瞒李少爷,莫堂主早已经出了家了,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方便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裴君海又道:“李少爷既是要一起去,现在就走吧,请!”
他往后侧退一步,躬下身去。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的寺院不少,而且都是唐、辽、金时代的古刹。
“北京城”里的寺院虽多,但如果加上有清一代的兴建,那“喇嘛庙”就占去了多数,朝廷虽然仍保留了佛寺、道观,而不敢擅动。
但论起香火之盛,那就比不上“喇嘛庙”了。
这座寺院,既不是“白塔寺”,也不是“法源寺”等出了名的大寺院,而是座小寺院,既不起眼,又残破失修。
如果问问“北京城”的人,可能有一多半叫不出它是座什么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寺院。
事实上,有它,它就坐落在东城这条小胡同里。
小院子漆黑,只有佛殿里,跟东北角一间禅房里还透点灯光,只是灯光微弱的可怜。
李玉麟跟裴君海,就落在这个小院子里。
没想到,这么一个残落的小寺院,竟成了昔日叱咤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一位堂主的隐居栖身所。
而昔年叱吒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的一位堂主,也竟成了这么一个残破小寺院里的苦修僧,怎不令人感慨,怎不令人悲痛。
幸亏“穷家帮”总舵来了这么一位巡察,也幸亏有这么一位巡察带领,不然还真不知道,也打听不出京城的这个角落里,有这么一位人物在。
望着眼前的小寺院,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微弱灯光,李玉麟忍不住心里一阵难受。
那里,裴君海已然开了口:“和尚,要饭的老朋友夜访。”
只听那间透出微弱灯光的小禅房里,传出个低沉语声:“原来是你,不用等我迎了,自己过来吧。”
显然,他是听见来了人了。
只听见了裴君海一个,没听见还有另一个李玉麟。
这也就显出修为的高下了。
裴君海躬身微微一摆手,跟李玉麟一起走了过去。
快到禅房前的时候,小禅房两扇门呀然而开,一个中等身材的身影当门而立。
藉着禅房里射出来的微弱灯光看,是个和尚,穿一身破旧灰衣的老和尚。
当然,老和尚也看见了并肩走过来的两个人,一怔,道:“这位是——”
就这工夫,裴君海陪着李玉麟已到了禅房门口。
老和尚浓眉大眼,胡子都灰花了。
裴君诲道:“老哥哥,这位不外,辽东李家的李少爷。”
老和尚猛一怔。
李玉麟躬下身去:“李家第三代,晚辈玉麟,见过莫大爷。”
老和尚脸色一变,耸起一双浓眉。
裴君海道:“老哥哥,你已经出家多年了,李少爷是我请来的,谁都明白,也都相信,当年李家那位,绝不会负铁霸王。”
老和尚神色立即恢复正常,合十微一躬身:“阿弥陀佛,两位请进。”
老和尚也侧身后退。
裴君海陪着李玉麟进了禅房。
好简陋的一间禅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只凳子、桌上的几本经书、一盏油灯,再无长物。
入目这些,再看看眼前老和尚,李玉麟忍不住又是一阵难受。
当年那样,如今也不过拥有这些而已,强弱如何,一世英雄又如何?
只听老和尚道:“两位请坐。”
裴君海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那张木板床上。
李玉麟欠身谢了一声,坐在了桌旁。
老和尚道:“陋寺无以待客,还请二位莫怪简慢。”
裴君海道:“都是自己人,老哥哥就别客气了,坐下来听我们的来意吧。”
老和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跟李玉麟隔桌而坐。
裴君海道:“老哥哥,莫怪我把李少爷请来,有件大事不得不请老哥哥你帮个忙。”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已多年不问世事,每日价只伴青灯古佛,面对的也只是木鱼贝叶,恐怕帮不上这位李少爷什么忙。”
裴君海道:“老哥哥先别托辞拒绝,铁霸王一生刚直,恩怨分明,就算李家第二代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英灵有知,也不会迁怒于李家第三代,何况当年事根本就是个误会。”
老和尚浓眉微扬,要说话。
裴君海正色道:“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李少爷的令妹李姑娘遭劫持失了踪,铁霸王昔年手下豪雄牵扯在内,这种事你也能不过问吗?”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被人劫持失踪,爷昔日手下弟兄牵扯在内?”
裴君海道:“不错。”
老和尚道:“老兄弟,究竟怎么回事?”
裴君海道:“还是请李少爷告诉你吧。”
老和尚转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一欠身,当即由乃妹被劫失踪说起,一直说到真正的郝大魁被害灭口。
静听之余,老和尚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他立即闭上双目,老脸上闪过抽搐,合十低诵佛号不已。
裴君海道:“老哥哥,这种事,即便李家有对不起铁霸王的地方,要是铁霸王在世,他容得了么?英灵有知,他又能任人破坏他一世的声威英名么?”
老和尚两眼猛睁,老脸上一片肃穆神色,道:“虽然下手的人心狠手辣,不顾结义兄弟情,但是郝大魁他也是死有余辜——”
李玉麟道:“莫大爷,郝大魁身上这面腰牌——”
他就要探手入怀。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必拿给我看,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不是当年我们每人一面的那种腰牌。”
李玉麟微一征。
老和尚道:“郝大魁不会想不到李少爷你也知道他的出身来历,既是这样,他示你一面那种腰牌,又有什么意义?”
李玉麟一呆,道:“谢谢您的指点,只是那究竟是面什么腰牌——”
老和尚道:“既不是当年我们用的那种腰牌,李少爷你人现在京里,只往用腰牌的地方去找,应该已不是难事。”
裴君海道:“老哥哥,京里有腰牌府邸、衙门太多——”
老和尚道:“老兄弟,不是我不说,我既然为维护爷的英名声威,就绝不会再有任何保留。实在是这多年来,我真已不过问庙门以外的事,真认不出那是面什么腰牌,不过绝不难知道,他们的人绝对知道,绝对认得出,只找个任何府邸、任何衙门的,绝对能问出这个出处。”
裴君海转望李玉麟,道:“李少爷,我这位老哥哥说的也是理——”
李玉麟道:“那么这一桩晚辈就不敢再麻烦莫大爷,只是另一桩,晚辈刚已在叙述中禀告,关于杜氏兄弟及那位杜凤仪姑娘,莫大爷是不是知道他们的所在……?”
老和尚老脸上再闪抽搐,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愿再隐瞒什么,事实上也瞒不了人,说起来令人痛心,爷英灵有知,恐怕也难以瞑目。在他被害后的二十年里,已经有不少人不但弃宗忘祖.而且忘却了深仇大恨卖身投靠,甘为鹰犬了。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说郝大魁他死有余辜。”
李玉麟心神为之一震,脱口叫道:“怎么,莫大爷,杜氏兄弟也是——”
老和尚微点头,没说话。
李玉麟道:“可是晚辈刚禀告过,‘查缉营’一名班领……”
老和尚道:“杜氏兄弟跟郝大魁,他们的身份是极度秘密的,就算他们自己是官家人,都未必知道,由我推测,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卖身卖命的那个衙门,比‘查缉营’为高。”
裴君海道:“那就是他们的‘侍卫营’了?”
老和尚道:“‘侍卫营’是比‘查缉营’的人高一层,权势也大一级,但他们却未必是‘侍卫营’的人。因为他们当今的这位主子性深沉、人阴狠,登基以来,为巩固权力,铲除异己,广畜鹰犬,规模之大,不下先朝的三厂。”
裴君海道:“老哥哥,难道你真不过问庙外的事了,真能任由他们——”
老和尚老脸又闪抽搐:“说起来也是我的罪过,我愧对爷在天之灵,知道我还活着,人在京里的,只有老兄弟你,现在又多了这位李少爷,否则谅他们还不敢,就是有什么异志萌生,也会等到我死了以后——”
李玉麟目光一凝,双眉剔起:“莫大爷——”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杜氏兄弟恐怕是这几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很可能,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他们兄弟,否则杜如奇那个女儿凤仪不可能知道,你只能找到他们,应该就能找到令妹,至少可以从他们兄弟那儿得到些眉目——”
李玉麟忙道:“您可知道他们兄弟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我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可以给您写个地方、写个人,拿着我写的去找他,他一定会让你知道哪儿能找到杜如奇兄弟。”
说完话,他马上起来取过文房四宝,一张两指宽的字条,就在桌子上一挥而就,写好,他拿起来递给了李玉麟。
李玉麟在他写的时候就在一旁看见了,所以接过纸条后也就没看就放进了怀里,欠身道:
“谢谢莫大爷的指点。”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用谢我,我直言一句,不管当年事是不是误会,我为的不是李家,我为的是我们爷的声威英名。”
李玉麟还待再说。
裴君海站起来忙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李少爷既然有地可找,有人可问了,就请快去吧。”
李玉麟心知裴君海是有意拦他,不让他多说,他当即就改了话锋,道:“裴老,还有‘穷家帮’‘北京分舵’弟兄无故失踪的事——”
老和尚一双浓眉耸动了一下。
裴君海道:“李少爷,我既受总舵派遣赶到了京里,这件事就由我来办,您就不用操心了。”
李玉麟也的确无法分身再去管旁的事,迟疑了一下,道:“我先走一步。”
他向裴君海一抱拳、向着老和尚一躬身,在裴君海答礼之中,迈步出了禅房。
口 口 口
这是一条小胡同,紧挨着西城根儿,相当偏僻个地儿。
就因为这儿是个偏僻地儿,所以这条小胡同白天少人迹,到了夜晚更是鬼影子也看不见一个,尤其黑忽忽的,还带几分吓人气氛。
这一家,就是这条小胡同里的一户人家。
小小的一座宅院,小归小,可是应有尽有,院子里还种的有树有花,带几分幽雅。
李玉麟就飘落在这个小院子里,轻的点尘未惊。
他一落地,立即开口发话:“不速之客求见主人。”
这宅院里已没了灯火,可是李玉麟话声方落,堂屋豁然而开,从堂屋里矫捷的闪出个人来。
没有灯光,但从夜空泻下的微弱月光,在练武的人,尤其在高手眼里,已无殊明亮的灯光。
看见那个人,李玉麟猛一怔。
看见李玉麟,那个人也猛一怔。
那个人赫然竟是客栈中,为白妞姑娘送信的那个很懂事的性情中人。
只听那汉子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定过了神,道:“真没想到此间主人竟会是阁下,看来你我是有缘!”
那汉子诧声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李玉麟道:“有位前辈给我写了个地方、写了个名字,嘱我前来拜访。”
“有这种事?李朋友,你那位前辈是——”
李玉麟道:“阁下尊姓宫,大号海波?”
那汉子道:“正是。”
李玉麟道:“那么先容我做个不情之请,点上灯,让我进屋坐坐。”
宫海波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诚如李朋友所说,你我确有缘,宫某敢不遵命。”
他转身进入堂屋,旋见堂屋里光亮一闪,灯已点起,他人又到堂屋门口,向着院子里的李玉麟道:“李朋友请。”
李玉麟微一抱拳,一声:“打扰。”
迈步行了过去。
进堂屋再看,摆设简单,但是干干净净,而且透着几分雅。
只听宫海波道:“李朋友,请坐。”
李玉麟道:“谢谢,不坐了,阁下刚问我,那位前辈是哪一位——”
他摸出纸条递了过去,道:“阁下请看。”
宫海波带点狐疑的接过纸条展了开来,只一眼,他神情猛震,脸色倏变,脱口叫道:
“莫——”
他猛抬眼,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急道:“李朋友,你这位前辈,他现在什么地方?”
李玉麟道:“阁下不必怕我知道,他既然给我写了这么一张字条,让我夜来拜访,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十位堂主里的莫堂主。”
宫海波立即改口道:“李朋友,那位莫堂主现在——”
李玉麟道:“阁下,如果他愿意让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相信他一定会写在这张纸条之上。”
宫海波呆了一呆,突然之间人显得很激动,一点头道:“不错,堂主是不愿让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其实,我只知道他还健在,还有这么一位堂主在,就应该知足,还求什么别的。”
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李玉麟看得心里猛一阵感动。
他知道,铁霸王昔日带领这些北六省豪雄,甚至弟兄们之间的相处,完全是“义”与“情”两个字。
“义”可以同甘苦、共生死,而“情”,较诸一母同胞手足情毫不稍让。
由是,老和尚也为几个卖身投靠、忘却深仇大恨的不肖败类特别痛心。
李玉麟道:“我没想到阁下也会是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豪雄。”
宫海波举袖一拭两行泪迹,道:“李朋友不要见笑,既是拿着莫堂主这张亲笔手谕而来,宫某理应效劳,有什么事,请只管说,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玉麟道:“阁下言重了,我是——”
宫海波突然道:“听说‘辽东’李家有人到了京里,白妞托我送信只告诉我朋友姓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朋友你这个姓李的,跟‘辽东’李家是不是有渊源——”
李玉麟道:“不错,我叫李玉麟,正是‘辽东’李家的第三代。”
宫海波脸色倏变,道:“原来你——白妞她——”
李玉麟截口道:“不错,我是‘辽东李家’人,杜姑娘也曾两次给找送信。可是连莫堂主都能亲笔写下的地方、人名,让我来找阁下,难道莫堂主他就不知道昔年事?”
宫海波为之—怔。
李玉麟又道:“阁下是不是知道我这个李家人为什么来京?”
他把为什么来京的原因,概略的说了一遍。
最后道:“杜姑娘两次在信中指点我,何处可以找到郝大魁,阁下是不是知道我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如何——”
他又把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告诉了宫海波,最后道:“根据莫堂主的推测,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杜氏兄弟。因为他们三个都已忘却仇恨,甚至忘却祖宗,卖身投靠,甘为鹰犬,这些又是不是阁下所知道的?”
宫海波一边静听,脸色一边连连变化,等到李玉麟做过了最后一问,他脸色一转煞白,两眼圆睁,隐现血丝,神态怕人。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前者,你说的是实情?后者,是莫堂主这么告诉你的?”
李玉麟道:“前者,我没办法证明。后者,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去见莫堂主问个究竟,至少,我现在有面郝大魁临死前示意我拿到的腰牌,而且只让我找到杜氏兄弟,你也可以在一旁听个真假究竟。”
宫海波道:“你把郝大魁那面腰牌,拿给我看看。”
李玉麟伸手摸出,随手要递。
宫海波眼望那面腰牌,道:“慢着,上头可刻有一颗虎头?”
李玉麟心头一跳,道:“不错,是刻有—颗虎头。”
宫海波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咬牙切齿:“该死,这个畜生,他真是卖身投靠,成了虏主允祯的鹰犬。”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侍卫营’的?”
宫海波道:“不,‘侍卫营’的腰牌上头也刻有虎头,但却是锡的,郝大魁他虽不是‘侍卫营’的,但却是允祯的鹰犬无误,只要是允祯的鹰犬,哪个营的不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管哪个营,也都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李玉麟双眉扬起,道:“这么说,舍妹被劫持失踪,确实跟他们官家有关了。”
宫海波一口牙咬的格格响,道:“那倒不一定,走,我带你去当面问问杜家兄弟也就知道了。”
话落,他霍然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麟一缕指风弹灭了桌上灯,跟了出去。
宫海波出堂屋后绕,到堂屋后开了后门,出后门是一条窄窄黑胡同,就在黑胡同里疾走。
约摸十来家,已到了胡同底,他停在靠西一家后门外,只伸手轻轻一推,后门就开了。
进后门,是个小小的后院,花木扶疏,假山鱼池,倒也幽静,靠东边一间屋还亮着灯。
宫海波他带着李玉麟到了那间屋前,道:“如奇、如风,朋友来了。”
只听屋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是宫叔么?”
李玉麟听得心头一跳,他听的出,那是黑妞,不是白妞。
话落,两扇门开了。
灯光外射下一个刚健婀娜美好身影出现门口,虽然背着灯光,仍能看得出,不是黑妞是谁?
黑妞她一眼看见了门外的宫海波,当然也一眼看见了宫海波身边多了个李玉麟,猛一怔,惊声道:“李——”
宫海波一步跨到,推着黑妞进了屋,李玉麟跟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口 口 口
这是间卧房,摆着两张床,黑妞她正在收拾着屋子。
宫海波道:“二妞,你爹跟你叔叔呢?”
黑妞瞪圆了眼睛,惊望李玉麟,像没听见宫海波的话。
李玉麟道:“黑妞姑娘,近来好么?”
黑妞仍没答话。
宫海波沉声道:“二丫头,我问你话呢?”
黑妞霍然而醒,“呃”了一声。
显然,她的确没听见宫海波刚才问她什么。
宫海波道:“我问你,你爹跟你二叔呢?”
黑妞似乎极力想使自己平静,奈何她脸上还是带着惊容:“他们,他们出去了,不在。”
“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出去,没一会儿。”
“他们俩在这之前出去过没有?”
“出去过,是吃过晚饭出去的。”
“那时候出去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二丫头,你真不知道?”
“真的,宫叔,我真的不知道。”
宫海波一点头道:“好吧,我等他们回来,你姐姐呢?这位李少爷想见她。”
黑妞脸色一变,道:“我姐姐她,她不在,也出去了。”
宫海波道:“怎么说,你姐姐她也出去了,她能上哪儿去,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
黑妞微低下了头,道:“我,我不知道。”
显然,她是有点心虚。
别说李玉麟一眼就看出来了,连宫海波也看出来了。
两个人交换一瞥眼色,李玉麟要说话,宫海波又拿眼色拦住了他,道:“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的事,宫叔我相信你不知道。可是事关重大,宫叔叔不能不告诉你,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他们恐怕已经卖身投靠了。”
黑妞猛抬头,又是一脸惊容:“宫叔,您,您怎么说?”
“二丫头,你已经听说了。”
“不,宫叔,我爹跟我二叔不会,我不信。”
“我又何尝愿意相信,只是,二丫头,郝大魁相信你是知道的,他已经被人灭口了,下手的人残酷已极,所以他死的很惨。”
接着,他把李玉麟告诉他的,循白妞那封信的指点,找到郝大魁的经过及情形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番叙述,黑妞脸色刷白,白的不带一丝儿血色。
同时,娇靥也泛起了颤抖:“宫叔,您说的,都是真的?”
宫海波道:“二丫头,‘辽东’李家的这位李少爷,还有你宫叔,哪一个是骗人的人?”
黑妞低下了头,没说话。
宫海波道:“二丫头,事关重大,难道你还要隐瞒?”
黑妞抬起了头,道:“宫叔,我姐姐,真给李少爷送信,告诉了他这些?”
宫海波道:“二丫头,你姐姐前后共给李少爷送过两回信,头一回是她乔装改扮自己见的李少爷,这一回则是央我替她送的信。”
黑妞道:“这么说,我爹跟我二叔的事,她恐怕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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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一 章 宫海波道:“不一定知道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事,但绝对知道他们俩跟李姑娘被劫掳失踪的事有关。”
黑妞娇躯忽地一抖,颤声道:“宫叔,我姐姐恐怕要糟!”
李玉麟心头一震,急道:“杜二姑娘——”
宫海波也忙道:“二丫头,你是说——”
黑妞人抖得更厉害了:“我爹跟我二叔吃过晚饭之后出去了,我姐姐在他们两位出去之后也出去了,可是等我爹跟我二叔回来的时候,我姐姐却还没回来,而他们两位见我姐姐没在家,却是连问都没问一声。”
宫海波忙道:“你是说这是表示你爹跟你二叔知道你姐姐出去了,甚至已经在外头截住了她——”
黑妞点了点头,颤声道:“要不他们两位怎会连问都没问一声,我姐姐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玉麟心头震动,道:“他们两个出去是为对付郝大魁,杜大姑娘知道事有蹊跷暗中跟了出去,发现郝大魁被灭口弃于乱坟岗,急忙写信托阁下给我送去,就在信交给阁下之后被他们发现。所以杜大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那户人家的人也不见了,这个推论在时间上、情理上,应该都是符合的!”
宫海波急道:“那么,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那一趟出门,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黑妞连失色的香唇都发了抖:“宫叔,我真不知道,他们两位没说,我也没想起问,如果他们两位真是像您跟李少爷所说的那样,就算我问了,他们两位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这倒是。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跟叔叔,黑妞她不忍心说他们是卖身投靠,所以才说:像您跟李少爷所说的那样。
宫海波急得跺了脚:“该死。”
李玉麟道:“阁下不必如此,虎毒不食子,杜大姑娘了不起受顿责骂,甚至挨顿毒打,别的应该不会——”
“不,李少爷,”黑妞颤声道:“您不知道,我爹跟我二叔,平日对我们有多严厉,一点点小错就会挨罚挨打,如今我姐姐犯了这么大的错,我担心——”
突然间她抖得更厉害了,厉害得都让黑妞她说不上话来了。
宫海波忙道:“二丫头,你以为你爹跟你二叔,会把你姐姐怎么样?”
黑妞嘴张了几张,才道:“宫叔,我,我说不上来,也不敢想。”
宫海波厉声道:“他们俩敢,自己卖身投靠,连祖宗跟总瓢把子都不认了,还凭什么管孩子,既然没办法找他们俩,我就在这儿等他们俩,看他们俩跟我怎么说!”
李玉麟倒是还能保持平静,一方面是因为他始终认为杜氏兄弟不至于真拿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样。
另一方面,尽管他也急,甚至愧疚、心疼,可是不知道杜氏兄弟的去处,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这隐隐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他突然想起了黑妞刚才所说的话,他道:“你说令尊跟令叔对你们姐妹管教严厉,不容许犯一点小错?”
黑妞点头道:“是……是的。”
李玉鳞道:“那么,以他们俩的作为来说,应该是绝对不允许你跟‘穷家帮’的弟子交往的,为什么他们会不禁止你跟石清交往?”
黑妞道:“我也不知道,‘穷家帮’分舵还在城里的时候,每回石清来找我,他们两位不但不拦阻制止,反而拉着石清有说有笑,问这问那的。”
李玉麟道:“二姑娘可记得,令尊跟令叔都问过石清什么?”
黑妞道:“问得太多了,日子也太久了,我记不得了——”
倏地神色惨变,急道:“李少爷,难不成您以为他们两位跟‘穷家帮’分舵弟子失踪有关?”
李玉麟刚要说话,倏地目闪奇光,道:“有人来了,恐怕是令尊跟令叔回来了。”
黑妞陡地一惊,骇然后退。
宫海波忙道:“二丫头,不要怕,有宫叔在,绝不会让他们俩碰你一下——”
一顿转望李玉麟:“我也许能让他们俩说实话,李少爷是不是可以避一避?”
李玉麟一点头,闪身疾掠,穿出了后窗。
李玉麟刚穿出后窗,一个话声在外头响起:“谁在屋里?”
黑妞吓得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来。
宫海波道:“是我。”
只听先前那话声道:“呃,海波。”
旋即,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杜如奇、杜如风兄弟。
他们俩都是明眼人,一进屋就看出黑妞神色不对来了。
杜如风疑道:“怎么了?”
黑妞抖得厉害,没敢答话,也答不出话来。
宫海波道:“你们俩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也问起来了,咱们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如奇、如风,有人说你们俩已经卖身投靠了,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杜如风脸色一变:“你——”
杜如奇够平静,一拦杜如风道:“海波,这是谁告诉你的?”
宫海波道:“说出来你们俩也许不相信,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莫堂主。”
杜如奇、杜如风双双为之一怔。
杜如风道:“莫堂主?”
杜如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道:“海波,你这是何必,弟兄多年,我们都知道你向来是有一句说一句——”
宫海波道:“那你们就该知道我不是无中生有,莫堂主不但健在,而且在京里多少年了。”
杜如奇道:“海波,我们相信你,那么你想想,我们俩要真已经卖身投靠了,莫堂主在京多年,会饶得了我们俩吗?”
宫海波冷然一笑道:“你们不知道,莫堂主虽然健在,虽然在京多年,可是他已经什么事也不过问了。”
杜如奇道:“既然是什么事都不过问了,怎么会告诉你我跟如风已经卖身投靠了,算了吧。海波,咱们弟兄多年,不要听人家这些挑拨的闲话,你要是不信,可以带我去见莫堂主,当面对质。”
宫海波冷笑道:“别拿我当傻子,我看得出来,听说莫堂主仍健在,而且就在京里,你们俩居然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由此可见,莫堂主健在与否,不关你们俩的事,你们俩也并不想见他。”
杜如奇还待再说。
宫海波一摆手,又道:“好,就先让你们俩咬紧牙关不承认———”
杜如奇截口道:“海波,就象你说的,莫堂主已经不过问任何事了,既是这样,要是我跟如风真已经卖身投靠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宫海波冷笑道:“你们当然怕,当然不敢承认,唯一健在的莫堂主虽然已经不过问任何事了,可是昔日北六省的弟兄,像我这样不忘祖宗、不忘总瓢把子的还有不少,那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杜如奇微笑摇头,就待再说。
宫海波道:“我知道你还不会承认,我也知道你非辩到底不可,那么我问你,郝大魁呢?”
杜如奇不慌不忙,平静的道:“他已经被我们俩做了。”
他居然承认了。
“你们俩为什么要做他?”
“因为他才是真正已经卖身投靠了。”
好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宫海波冷笑道:“不是因为他牵扯上‘辽东’李家的姑娘被劫掳失踪事,你们俩才下手灭了他的口?”
杜如奇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是听谁说郝大魁牵扯上了‘辽东’李家姑娘被劫掳失踪事?我跟如风问过他,他到死都不承认。海波,咱们弟兄虽然因为当年事对李家有所不满,可是那种事还不会干,也做不出来——”
“好!”宫海波一点头道:“那我再问你,大丫头呢?”
杜如奇一怔:“凤仪?怎么,她不在家?”转脸望黑妞:“你姐姐呢?上哪儿去了?”
黑妞这当儿已经好多了,毕竟是她的父亲跟叔叔,听了宫海波跟乃父说了那么多话,乃父的话无懈可击,一点破绽没有,渐渐的她又不相信乃父跟乃叔会卖身投靠了。
由是,她也就没那么怕了,尽管还有点怕,那只是怕乃父、乃叔的管教严厉而已。
此刻,一听乃父问她,她忙道:“我,我不知道。”
“怎么说,你不知道?”
“她没说,您跟二叔吃过晚饭出去之后,她就出去了。”
“怎么说,那时候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好丫头,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不像话,等她回来,我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宫海波冷笑道:“说得好,你们俩吃过晚饭出去,曾经回来过一道,那时候大丫头就已经不在家,没看见人,你们为什么问都不问—声?”
杜如奇道:“海波,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吃过晚饭出去那一道,我们俩就是去做郝大魁了,不管怎么说,总是多年弟兄一场,我们俩刚手沾血腥,哪还有心情顾别的。”
宫海波道:“不是因为知道大丫头发现了你们俩对付郝大魁,然后又托我送信给‘辽东’那位李少爷,你们俩在外头把她给截下了?”
杜如奇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海波,大妞知道我跟如风对付了郝大魁,托你送信给那个‘辽东’李家的李玉麟了?”
“如奇,你要是跟我装糊涂,那你的装作本事,可真称得上是一流——”
杜如奇摇头苦笑:“真是女大不中留,没想到这丫头,她竟然把胳膊肘往外弯了,海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别说我根本不知道她跟踪我跟如风,然后又托你送信的事,就算我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亲骨肉,我还会拿她怎么样,又能拿她怎么样。”
于情、于理,确是如此。
连宫海波心里,都不禁为之暗暗嘀咕,如果不是莫堂主指他兄弟已经卖身投靠,听杜如奇说了这么多,既合情、又合理,他几乎也要不相信这兄弟俩会卖身投靠。
宫海波他这里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黑妞说了话:“宫叔,我爹跟我二叔不会的,您恐怕是误会了。”
宫海波就待说话。
只听一声:“还是我来让他们俩说实话吧。”
随着话声,门外走进了李玉麟,敢情他从前头绕过来了。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一怔,杜如风更为之一惊,双双脱口叫道:“你……”
李玉麟含笑道:“李玉麟,咱们见过,对两位,我又多认识了一层,尤其是杜大爷的心智跟辩才,简直让我佩服,只是……”
脸色忽沉,右掌疾探,往杜如风腰间摸了一把,一闪而回,然后,摊开手,道:“这是什么?”
他手里,有面腰牌,跟郝大魁那面一模一样,上头也刻着一颗虎头。
杜如奇脸色一变,宫海波和黑妞都一怔。
杜如风则一惊忙摸腰:“姓李的,你——”
突然,他一怔,住口不言。
杜如奇刹时恢复平静,道:“这是什么,我们兄弟没见过。”
李玉麟笑了:“杜大爷,你毕竟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摸他,不摸你的道理所在,你应变不可谓之不够快,可惜的是,你这个兄弟已经不打自招了。”
杜如奇神情震动。
杜如风脸色大变,厉喝道:“姓李的,你哪来这种腰牌?”
杜如奇道:“不要问了,咱们百密一疏,定是郝大魁的。”
李玉麟道:“对,你们百密一疏,你们也绝没想到,郝大魁痛恨你们下手灭口,临死之前示意我从他身上摸出这面腰牌,也幸亏这位宫朋友刚才一直没提,才使我用它诈得这位杜二爷不打自招。如果你们当初记得从郝大魁身上取走这面腰牌,我承认,凭你们天衣无缝的手法,加上杜大爷的心智及辩才,短时期内还真没办法让你们俩现形,营救舍妹,又要多耽误些时日了——”
宫海波怒道:“杜如风、杜如奇——”
黑妞惊骇悲呼:“爹,二叔——”
杜如奇、杜如风一声没吭,双双扑向李玉麟,闪身、跨步、出手,一气呵成,兄弟俩不但默契够,而且疾快如电。
如果他们俩这么样联手袭击宫海波,宫海波不但不是对手,而且绝难幸免。
可是,他们俩袭击的是“辽东”李家的李玉麟,这位第三代拔尖,甚至于青出于蓝的李少爷。
联手也好,疾快如电也好,都没有用。
只听李玉麟一声:“两位,我早防着呢。”
只见他身躯一闪,兄弟俩联手的疾快,而且足以致命的一击,登时落了空。
兄弟俩叱喝声中就要变招。
李玉麟已经出了手,出手就是李家的三大绝学之一:“擒龙手”!
杜如风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再起来。
杜如奇如遭重击,踉跄暴退,转身就扑后窗。
宫海波怒喝声中,横身就拦。
杜如奇急了,也红了眼,双掌一挥,十指直并,两把刀也似的直插宫海波双肋要害。
这是要命的打法,只要宫海波挨上,两肋非多十个血洞,一个上半身也非被扯裂不可。
宫海波寒了心,也忿怒到了极点,双臂凝功,往外一伸,硬截杜如奇双掌,准备格开杜如奇双掌,造成空门之后,再进袭杜如奇胸前要穴。
哪知杜如奇这一招可虚可实,待得宫海波刚伸双臂,他双掌往回一翻,就势推出。
宫海波招势下行,再也来不及变招,眼看前胸要害,就要挨上这力凝千钧的双掌一插,眼看宫海波就要脏腑破碎,来个喷血后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杜如奇推出的双掌突然停住了,整个人也躯体僵直不动了。
宫海波倒抽冷气,急忙闪身飘退,凝目再看。
原来,李玉麟在杜如奇身后,一只右掌正搭在他左肩之上。
宫海波明白了,一定神道:“多谢李少爷——”
李玉麟淡然一笑截口:“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一顿,道:“杜如奇,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杜如苟脸色煞白,道:“杜某没有任何话说。”
黑妞定过了神,悲叫一声:“李少爷——”
她就要扑过来。
宫海波伸手拦住了她:“二丫头——”
黑妞叫道:“宫叔,他们两位总是我爹、我叔叔啊!”
不理拦阻,就要往前冲。
宫海波一把拉住,沉声道:“二丫头!”
黑妞突然哭了,挣着叫道:“宫叔、李少爷,我求你们——”
李玉麟不能对黑妞做任何保证,以安她的心,道:“阁下知道该怎么做?”
宫海波左手骈指向着黑妞点了过去,黑妞应指而倒,宫海波扶着她把她放在床上,回过身,一眼瞥见刚坐在地上的杜如风从地上窜了起来,从背后直扑李玉麟。
他一惊急道:“李少爷——”
李玉麟脑后像长了眼,左掌往后一挥,扑过来的杜如风闷哼声中弯腰,接着李玉麟左脚飞起。正踏在杜如风的右膝上,杜如风一声没吭又躺下了地,睡着了似的,没有再动一动。
杜如奇没回头,他动不了,惊声道:“姓李的,你杀了他?”
李玉麟道:“怎么惩治你们,自有铁霸王昔年订定的规法,我犯不着,也怕脏了我的手,答我问话,舍妹在何处?”
杜如奇没吭声。
李玉麟道:“杜如奇。”
杜如奇道:“我刚就告诉你了,没有任何话好说。”
李玉麟沉声道:“杜如奇,我不愿杀你们,那并不表示我也不愿用狠手法逼供。”
杜如奇道:“你看着办好了。”
李玉麟道:“杜如奇,念在昔日铁霸王份上,我还有一念不忍。”
杜如奇道:“你用不着,我们弟兄已经不是北六省江湖道上的人了。”
宫海波震声道:“李少爷对这种人还有什么不忍的?你要是下不了手,就把他们俩带走,交给莫堂主。”
李玉麟清晰的感觉出,杜如奇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他听老人家说过,昔年铁霸王待手下弟兄如亲手足,但是所订规法也极为严峻,一旦触犯,严惩不贷,他也明白,眼下这杜氏兄弟,对那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究竟还存有一份敬畏。
他更明白,以杜氏兄弟所犯的过错,一旦交由铁霸王昔年所订规法惩处,那是比死都不如,看在白妞、黑妞份上,他毕竟还是有一念不忍。
是故,他道:“杜大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立身处世,纵不为自己着想,是不是也该为后代子女想一想?”
杜如奇道:“姓李的,你不用再说了——”
李玉麟道:“杜大爷,李家跟你们弟兄本身,毫无仇怨,你若是为昔年的铁霸王也就罢了,而事实上你为的是别人,谁无手足、谁无子女,舍妹一个弱女子,被劫失踪至今,生死不知、安危难卜,看看眼前你的女儿,你于心何忍?”
杜如奇看了看昏睡床上的黑妞一眼,没有说话。
李玉麟道:“杜大爷——”
杜如奇突然暴叫道:“姓李的,你住口——”
李玉麟话蜂微顿,还没来得及再说话。
宫海波目龇欲裂,跨步而至,劈胸一把揪住了杜如奇,厉声道:“姓杜的,你还要不要你的祖宗、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良心,爷也好、众家兄弟也好,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杜如奇没说话。
宫海波霍地转脸向李玉麟:“李少爷,把他俩带交莫堂主。”
李玉麟道:“阁下,你我何必再拿这种事麻烦莫堂主,还是我自己来办吧。”
一顿,接道:“杜大爷,是你不仁,不要怪李家人不义,事出无奈,我只有下手逼供了。”
话落,他右手五指微微加了力道。。
只听杜如奇闷哼一声,身躯泛起了轻微颤抖,只听他颤声道:“姓李的,只管来吧,你就是把姓杜的折磨死也没有用
李玉麟道:“难道你们弟兄真是这么记恨李家人?”
杜如奇道:“就像你说的,我们弟兄本身,跟你李家毫无仇怨。”
“可是你已经不是北六省江湖道的人了,你们为的也不是铁霸王。”
杜如奇道:“你明白就好。”
这话不啻承认,他兄弟的确不是为了铁霸王。
既不是为了铁霸王,那么是为什么人,就不想可知——
李玉麟怒火为之往上一冲,正打算用那让人生不如死,有损天和,就是铁打金钢、钢浇罗汉也禁受不住的“搜魂截脉”法。
忽地脑际灵光一闪,他压下了胸中上冲的怒火,道:“杜大爷,你不会不知道,我有个贵为铁帽小王的朋友——”
杜如奇没说话。
李玉麟接道:“他就是昔年‘神力铁鹰王’之孙,如今已然承袭王爵,而且已由蒙古来京的察铎,这位王爷,不但承袭了乃祖的王爵,也承袭了乃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情,我要是把你们弟兄交给他,凭他的权势,不会查不出你们弟兄究竟属于哪个秘密机关,也不怕追不出舍妹究竟在什么地方,到那个时候,你们弟兄的下场——”
杜如奇机伶暴颤,急喝道:“姓李的,住口!”
显然,这一着收到了功效。
杜如奇很怕这一着.由此,他们弟兄所面临的另一种规法之可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玉麟暗暗吁了一口气,道:“杜大爷,我极不愿意拿这种事去麻烦我那位朋友,但是逼不得已,我也只好求助于他,当然,只杜大爷你愿意私了,那自是另当别论。”
杜如奇一口牙咬得格格响,道:“姓李的,算你狠,不错,郝大魁是奉命往‘山海关’龙家车行卧底,然后通风报信,让人劫走了你妹妹。”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奉谁之命?”
杜如奇道:“奉我们弟兄之命,所以我们弟兄才要杀他灭口。”
“想必,你们弟兄也是奉命行事?”
“你知道就好。”
“那么你们弟兄又是奉谁之命?”
杜如奇没说话。
李玉麟道:“杜大爷,别忘了,我掌握的有郝大魁的腰牌,凭那面腰脾,我那位贵为铁帽子王的朋友,不会查不出你们隶属的那个秘密机关。”
“好吧!”杜如奇一点头道:“姓李的,我告诉你个人,你去找他,‘前门大街九福绸缎庄’的掌柜钱至善,他就是我们的上司。”
李玉麟一怔:“一个绸缎庄的掌柜?”
杜如奇道:“不错。”
宫海波叫道:“李少爷,别听他胡说。”
但是李玉麟知道,眼下这位皇上,广蓄鹰犬,遍植秘密机关,绸缎庄的掌柜是杜氏兄弟的上司,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道:“阁下,唱大鼓卖艺的都是秘密鹰犬,绸缎庄的掌柜未必不可能是个鹰犬头目—
—”
一顿,接道:“杜大爷,那么舍妹——”
杜如奇截口道:“姓李的,别的你就去问那个钱掌柜吧,我们弟兄除了传令让郝大魁去卧底,奉命杀他灭口之外,其他的
一无所知。”
李玉麟道:“前不久,白妞姑娘头一次指点我去找郝大魁,结果我找到的只是个已然死了的假郝大魁,而且紧接着‘巡捕营’的人来到,分明是个陷阱,这你总该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陷阱就是我们弟兄设计的。”
“白妞姑娘现在什么地方,你也总该知道?”
“你问那个贱丫头——你去找那个钱掌柜吧,找到那个钱掌柜,自然也就能找到那个贱丫头。”
显然,杜氏兄弟是已把姑娘杜凤仪交给上司了。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宫海波叫道:“杜如奇,虎毒还不食子呢,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还算是人么?我恨不得一掌劈了你。”
杜如奇道:“姓宫的,我巴不得你能一掌劈了我,最好连我那个兄弟一并杀了。”
宫海波跳脚道:“你——”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宫海波,道:“杜大爷,你再答我最后一问,‘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弟子无故失踪——”
杜如奇道:“这我也可以告诉你,都是我们干的,我所以准二妞跟那个小要饭的来往,就是为从小要饭那儿获取‘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动静消息——”
李玉麟道:“你们把‘穷家帮’的弟子弄到哪儿去了?”
“做了!”杜如奇道:“做过之后洒上‘化骨散’,一个时辰之后尸身只剩下一摊黄水,任谁也难找到他们。”
李玉麟心神震动,道:“‘穷家帮’跟你们——”
“什么都谈不上,就因为他们耳目遍布,消息太灵通了,不先把他们逼走,李家人来到,找他们一打听,就全知道了。”
高明,谋定而后动,就难怪“穷家帮”“北京分舵”对那位李姑娘被劫事,一问三不知了。
李玉麟何止心神震动,简直为之心神震颤,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吧——”
只听杜如奇道:“姓李的,你问完了?”
李玉麟道:“可以这么说,别的我只好去问那位钱掌柜了。”
杜如奇身躯一阵颤抖道:“那么,求你给我们兄弟一个痛快。”
李玉麟为之一怔:“怎么说?”
杜如奇哑声道:“我已经泄露了秘密,一旦落进他们手里,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着还不如死了——”
宫海波叫道:“杜如奇,你还算什么汉子,既怕落进他们手里受酷刑,你为什么不自绝?”
杜如奇哑声道:“海波,谁是真正的汉子,真汉子就能不怕死?千古艰难,唯这一死啊。”
宫海波道:“你——”
只说了这么个“你”字,就没再说下去。
显然,接下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杜如奇说的是理,世上还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
李玉麟再度为之心神震颤,道:“早先我就说过,我不愿杀……”
只听杜如奇道:“姓李的,我求你,你给我们兄弟一个痛快,是做好事,是免我们兄弟比死还难受十分的痛苦,我们兄弟对你只有感激。”
李玉麟心念一转,道:“杜如奇,你真怕落进他们手里受酷刑折磨,而求速死?”
杜如奇道:“谁都不愿意死,但是我知道,你要是不杀我们,我们绝难逃过他们的手。”
李玉麟神情一肃道:“那么我指点你们兄弟一条明路,跟这位见莫堂主去,倘若能死在铁霸王昔年所订规法之下,你们兄弟也对得起铁霸王在天之灵了。”
宫海波为之一怔。
杜如奇道:“海波,莫堂主还健在?”
宫海波定定神,冷然点头:“当然。”
“莫堂主真在京里?”
“也不错。”
“那么,海波,求你看在弟兄一场份上,带我跟如风去见见堂主,我们情愿死在爷的规法之下。”
宫海波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好吧,李少爷——”
李玉麟道:“我说不上那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东城根儿‘龙王庙’、‘拈花寺’之间有条小胡同,有座残落小寺院,坐落在胡同底,莫堂主就在那座小寺院里。”
宫海波道:“那我找得到——”
李玉麟道:“那么这儿三个人就交给阁下了,我这就上‘前门大街’找那位钱掌柜去,为免发生意外,我替阁下制他们兄弟一处穴道——”
话落,松了杜如奇,垂手沉腕,一指点在杜如奇的腰眼之上,转过身又一步到了杜如风身前,俯身出手,又在杜如风左乳下点了一指,最后转向宫海波抱起双拳:“告辞!”
倒射出屋,飞腾不见。
口 口 口
有地方就好找。
“前门”大街,没人不知道。
只到了“前门”大街,一找就找到那家“九福绸缎庄”了。
只因为那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太大,也太显眼了,显见得这家绸缎庄不小。
这时候了,绸缎庄的几扇门板当然紧闭着,也漆黑得没有一点灯光。
门板紧闭,没有灯光,那是指前头店面。
后头住家的院落就不同了。
虽然也是夜色低沉、夜色沉静,但是有间屋里还透着灯光。
那间屋,就是这大院落里的北上房。
生意做那么大,住家的后院当然也够气派,典型的四合院,西北角还有一个相当精雅的小花园。
李玉麟从前头翻墙,就落在这个气派的后院里。
他没出声,也没敲门,一步跨到门口,抬手就推开了两扇门。
门开处,灯光外泄,堂屋里却没有人,只桌上有些残余的酒菜。人呢?
李玉麟正凝神听,只听东耳房里传出个低沉话声:“哪个混帐东西?交代过你们别来扰我——”
李玉麟截口道:“钱掌柜的,不速之客到,出来见见吧!”
他这里说完话,东耳房垂帘猛掀,一个衣衫不整,脸带红热的白胖中年人当门而立,他看见李玉麟,一怔凝目:“你是……”
李玉麟道:“请出来说话。”
白胖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出了耳房,来到堂屋,脸上的红热也退了,疑惑地望着李玉麟,道:“请问……”
李玉麟道:“我不喜欢绕圈子,也没那心情,我来是为跟钱掌柜的你打听件事,要一个人。”
白胖中年人讶然道:“你跟我打听件事?要一个人?”
李玉麟道:“我姓李,‘辽东’李家的第三代,找你打听舍妹的下落,同时也要那位白妞杜姑娘。”
白胖中年人脸上讶异之色更浓:“你说什么呀,别是找错人了吧,我一句也听不懂。”
看神色,听这话,突然之间,李玉麟也怀疑杜如奇骗了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杜如奇在说了该说的之后,只求速死,似乎不该是玩花样,不该骗他,尤其是他已经各制弟兄俩一处穴道,他们俩也玩不出花样来。
一念及此,他淡然而笑:“难怪能当个小头目,钱掌柜的镇定功夫不差。”
“镇定?”白胖中年人急道:“我哪里是什么镇定,我是真不明白你跟我说些什么,这样好不好,不管你是干什么来的,你是个江湖朋友绝没错,我是有点积蓄,但不多,随你拿,就算咱们交个朋友。”
好嘛!敢情拿李玉麟当了夜来的强盗了。
李玉麟听得双眉一剔,还想再说,就在这时候,一阵风来,迎面吹来一股幽香,他微为之一怔。
再想桌上残余酒菜,白胖中年人的不整衣衫及刚出耳房的脸上红热,他心头又为之震动了一下,他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迈步就要往耳房走。
白胖中年人反应挺快,脚下也挺快,横身拦住:“你要干什么?”
李玉麟入目白胖中年人的快捷反应及动作,心头为之跳动了一下,道:“你不是说有点积蓄,随我拿么?”
白胖中年人神色一松,道:“呃,原来——我的积蓄没放在这儿。”
李玉麟道:“我不信,我要进去看看。”
白胖中年人显然有点急,道:“这——”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够了,我也没那么好心情了,你刚才拦我进耳房的行动及身法,已经泄了底了。”
白胖中年人一怔,脸色大变,一声没吭,出手就攻,右掌五指钢钩也似的,当胸就抓。
出招就是煞手,而且直取要害,只被他抓上,非开膛破肚不可。
李玉麟道:“你大概练过‘鹰爪功’,也相当自满,好,咱们试试。”
他不闪不躲,挺右掌直迎上去。
白胖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刹那间的迟疑,似乎是揣度李玉麟这一招的虚实,考虑是钢钩般五指径递,抑或是变招,一刹那间的迟疑之后,他招式未变,一只右掌依然闪电前递。
显然,他是决定要跟李玉麟碰一碰。
其实,李玉麟也是想先让他吃点苦头,不然就在白胖中年人那一迟疑问,他就变招改取中年白胖人的腕脉了。
虽然其间只一刹那,但这刹那间的分神,对李玉麟来说,已经是很够很够了。
双方既然都有硬碰之心,一递一迎,当然其势更疾。
只听砰然一声,闷哼倏起,白胖中年人立足不稳,一个身躯踉跄暴退,“砰”地一声,撞在了耳房门框上,震得屋子为之一晃。
再看,白胖中年人脸色苍白,龇牙咧嘴,额上现了豆大的汗珠。
倒不是撞在门框上撞的,而是他那只右掌已然齐腕断了,再也抬不起来了。
李玉麟淡然而笑:“你那‘鹰爪功’练的实在不怎么样。”
白胖中年人一声没吭,身躯疾旋,往外就跑。
显然,他机灵,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知道,再待下去绝难讨好,也绝不会有侥幸,所以他连再次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了,打算一逃了事。
可惜,他碰上的是李玉麟。
他快,李玉麟更快,他这里身躯刚动,李玉麟已带着疾风一步跨到,一掌正拍在他颈子后头,他仍然是一声没吭,可是人已经趴下了。
李玉麟停也没停,顺势撩开门帘,跨进耳房,进耳房,只一眼,他立即心神震动,急忙收势停住。
耳房里没灯,可是外头堂屋的灯,光亮可以透射进来,藉着这点光亮,耳房里的任何一样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是间相当精致的卧房,床上,熟睡也似的躺着个人。
一个女子,衣衫破碎,浑身是伤,破碎的衣裳已经被褪了一半,雪白坚挺的酥胸,滑腻圆润的玉腿,都赤露着。
那赤露的部位.一条条血红的鞭痕交错纵横,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心疼。
那个女子,赫然竟是姑娘白妞杜凤仪。
入目这情景,谁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他再迟来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李玉麟机伶一颤而醒,一步跨到床前,拉开夹被盖住了姑娘杜凤仪的娇躯。
该盖住的盖住了,李玉麟震动的心神渐趋平静。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想了很多。
这位白妞杜凤仪身受这样的毒打凌辱,是为他。
姑娘万一被这白胖中年人毁了,也是为他。
女儿家的清白重逾性命,一旦姑娘自绝身亡,这条性命化为芳魂一缕,还是为他。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玉麟感到心痛,感到内疚,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欠这位姑娘很多很多!
这,够他这辈子还的。
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他伸手连拍姑娘三处穴道,然后,他转身出房,一脚踢向地上的白胖中年人。
那个钱掌柜,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醒了,刚睁眼,李玉麟的一只脚已然落在他心口之上,微一用力,冰冷道:“万恶淫为首,你死有余辜。”
白胖中年人苍白的一张脸胀的通红,手脚动弹了一下,硬是没能说出话来。
李玉麟脚下微松,道:“说,你隶属哪个衙门,奉谁之命行事,我妹妹现在什么地方?”
白胖中年人又是一张苍白的脸,道:“我,我不知道。”
李玉麟双眉一剔,道:“我会让你知道的。”
话落,他脚下又用了力。
这一踩,白胖中年人不但血脉倒流,又胀红了脸,而且心口憋气,连出气入气都困难了。
只要李玉麟脚下再力加一分,他非胸骨塌碎、腑脏破裂,喷血而死不可。
想来白胖中年人他明白这一点,只见他胀红着脸,圆睛睁着,吃力的抬起头猛点。
这表示他愿意说了。
李玉麟脚下松了,这一松,白胖中年人脸上血丝渐退,而且胸口起落,不住剧喘,李玉麟就等他喘几口气说话。
哪知,白胖中年人在剧喘一阵之后,突然身躯一抖,两眼上翻,一缕鲜血顺嘴角流下。
李玉麟一怔,急俯身探掌,捏开了白胖中年人的牙关,白胖中年人嘴里有血,血还不住从喉咙往上冒,但一条舌头却是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刹时明白了。
这位钱掌柜,他是咬破了预先藏在嘴里,内藏剧烈毒药的密封蜡丸。
显然,他是宁落个服毒自绝也不肯说。
嘴里预先藏有内装剧毒的蜡丸,那是早就防着有不测的一天了。
这情形,就跟杜如奇只求他们兄弟俩速死一样。
可见,那个还不知其名的衙门,控制之严密,手段之残酷阴狠。
地上的钱掌柜,脚蹬了两蹬,嘴里的鲜血猛往外一涌,头—偏,就不动了。
李玉麟心神震动着收回了手。
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使得杜氏兄弟跟这白胖中年人这么害怕,前者只求速死,后者不惜服毒自绝?
李玉麟心念刚动,耳房里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虽然是低低一声呻吟,可是听进李玉麟耳中,不啻一声霹雳,他身躯一震,旋身掀帘,进入耳房。
床上,姑娘杜凤仪有了动静,只是闭着眼,皱着眉,神情不堪痛苦。
李玉麟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杜凤仪似乎怔了一下,刹时不动了,然后猛然睁开一双美目,当然,她看见了李玉麟,她忘了痛苦,娇靥上浮现极度的惊喜神色,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微点头:“姑娘,是李玉麟。”
“我,我这不是做梦?”
“不是梦,姑娘。”
李玉麟刚说完话,姑娘杜凤仪猛然仰身就要往起坐。
李玉麟他一惊,就要出声阻止。
可是,迟了,姑娘已经坐起来了,人已坐起,胸前的夹被自然也就滑了下来。
姑娘发现了,一声惊呼,忙又拉起夹被躺下,不知是惊、是羞,还是身上的伤痛,姑娘她闭上美目,脸色煞白,泪珠顺眼角流下。
一个姑娘家,自己身上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李玉麟看了好生不忍,叫道:“姑娘——”
只听姑娘颤声道:“我,我——”
李玉麟忙道:“幸好我来早了一步。”
这话,是暗示姑娘。
姑娘杜凤仪冰雪聪明,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出,除了胸前跟两腿裸露外,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
尽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这样已够一个姑娘家,尤其像她这么一个姑娘家,羞愤得痛不欲生了。
只听姑娘颤声道:“是,是你给我盖上的?”
李玉麟明知道承认的后果,但他不能不点头,这时候的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因为他引以为咎,他欠人家姑娘,他道:“是的。”
“谢谢你,容我来生再报。”
姑娘颤声这么一句,听得李玉麟他心神狂震,他看得见,姑娘手并没有动,但是他知道姑娘要干什么,要怎么做。
一声:“姑娘,你不能……”
人已到了床前,右掌疾探如电,一下扣住了姑娘的香腮。
姑娘牙关开了,尽管说不出话,但她没出声,只美目猛睁,泪眼模糊的望着李玉麟。
李玉麟急道:“姑娘,你并没有怎么样,你千万不能……”
姑娘仍没出声。
“姑娘的感受我懂,姑娘的想法我也明白,但姑娘你所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玉麟,你要是寻了短见,叫李玉麟这辈子……”
这辈子怎么样,他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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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二 章 但是,似乎用不着他说出口,也用不着他说下去,因为姑娘杜凤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的娇躯猛然泛起了一阵颤抖,微微的垂下了一双目光。
这已经够了。
李玉麟松开了手,姑娘也说了话,只听她低低的颤声说道:“我没有意思让任何人为难,也没有意思让任何人负疚……”
这话,尤其是前一句,似乎是话里有话。
李玉麟心神为之一震,他沉默了一下,暗咬牙关,毅然道:“我不敢多想,姑娘几次伸援手,也许是同情我的遭遇,激于义愤,但不管怎么说,姑娘总对李玉麟有恩,将来,对姑娘,我必有所报答。”
姑娘猛抬头,含泪的美目里,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她颤声道:“我对你两次送信,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事,你不必管是为什么,但我希望你别误会,不要以为我是有心让你欠我什么,让你不得不对我有所报答……”
这话,更是话里有话,而且像把刀子。
李玉麟知道,她说的话虽然是实情,他不敢自作多情,男女间的一个情字,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发生的。
他承认,他对姑娘不能说没好感、没感激,但那距离一个“情”字,总还欠一点儿。但是,他的措词上招惹了姑娘,也可以说是伤了姑娘的心。
他忙道:“姑娘千万别这么想,也许我的措词不当——”
姑娘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凄然笑意。
她微摇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为了免你耿耿于怀,我可以告诉你,两次送信,我为的不是你,为的是我爹跟我二叔,因为我知道他们两位跟令妹李姑娘被劫掳失踪有关,我只是代他们两位赎罪。”
李玉麟知道,姑娘这话,也许是真,也可能是为他着想,免他引以为咎,当作恩情,耿耿难释。
如果是前者,那倒还好,要是后者,就更让李玉麟心里难受。同时,对姑娘处境如此还能为人着想的心胸,也多了一份感触。
他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勉强自己作违心之论,因为那样不但害己,而且害人。
也因为此时此刻他对姑娘的那份心,还不到他说些什么,剖白心迹的时候。
他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里的激动,道:“我无意让姑娘怎么样,姑娘是位令人敬佩的孝女,但是令尊、令叔,却没有顾到骨肉亲情,他们的作为,甚至令人切齿。”
姑娘又微摇头:“这也不能怪他们两位,我妹妹至今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听他们两位说了,我们姐妹不是他们两位的亲骨肉,甚至来自不同的两个人家。而且,是我背叛了他们两位——”
李玉麟心头猛一震:“怎么说,姑娘跟黑妞姑娘,不是他们的——”
姑娘微点头。
李玉麟双眉一扬,道:“但毕竟相处过若干年若干时日,也总有一份很深厚的感情在!”
“对!”姑娘点头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他们两位把我们姐妹从小带大,抚养如己出,这份恩德天高地厚,我不但没有报答,反而背叛了他们,能不让他们伤心,能不让他们寒心?”
李玉麟道:“他们本是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铁霸王一代豪杰,而如今他们却卖身投靠,甘作鹰犬,是谁背叛?姑娘深明大义,做的是该做的——”
姑娘截口道:“那是你的想法,我却认为自己背叛父叔,恩将仇报,罪有应得,该领受一切;不管他们两位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李玉麟道:“套用姑娘一句话,那也只是姑娘的想法,他们要是知道姑娘如此孝心,如此胸襟,应该羞煞愧煞。”
姑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一惊凝目:“你能找到这里来——你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李玉麟道:“姑娘放心,我没有把他们两个怎么样,冲着姑娘,我也不好拿他们两个怎么样,他们两个已经被那位宫海波押交一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了。”
姑娘猛然睁大了美目,惊声道:“宫叔、莫堂主?”
李玉麟没有隐瞒,遂把得人带领见到那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又得莫堂主指示找到宫海波,最后经宫海波的带领找到杜氏兄弟住处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姑娘杜凤仪脸色大变,急急说道:“昔年铁霸王所订北六省的规法,出了名的森严,他们两位一旦被押交莫堂主,岂有生理,我要……”
她忘了衣衫破碎,几成半裸,也忘了浑身带着不轻的伤势,—撩夹被,就要下床。
李玉麟一惊,顾不得拦她,扭转过身去。
他这一转身,也因为满身的伤痛,姑娘即时想起了身上的伤,发现了自己的窘态,突一声惊呼,可因伤痛,巧饰羞态!她立即收住势,重又拉上了夹被。
李玉麟没敢马上回身,道:“姑娘,你不能去——”
只听身后姑娘急道:“不,我一定得去,请你……请你替我找件衣裳,随便什么衣裳,只要能穿上就行。”
“姑娘——”
“我求你,明知道他们两位有杀身之祸,我不能不救——”
“姑娘以为能从铁霸王所订规法下放得了他们?”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不能不尽心尽力,哪怕是让我死,我求你快——” 、李玉麟没再说话,走至床后找出一件衣裳,递给姑娘,又转过身去。
只听一阵悉索响,姑娘很快的就把长衫罩在了外头,也顾不得合身不合身,好看不好看,强忍着痛,挪身下地,就要往起站。
她根本没法下床,刚一挺腰,忍不住痛呼一声又坐了下去,不但脸色苍白,而且额上已见了汗珠。
李玉麟转过了身,道:“姑娘的伤……”
姑娘急得流了泪,道:“我就是死也要去。”
她又要往起站。
李玉麟忍不住伸手去扶,姑娘正好抓住了他的胳膊,趁势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可是身躯颤抖,脸色更苍白,香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有豆大。
李玉麟看得好生不忍,暗一咬牙,道;“姑娘,我不得已他手往下抄,双手一上一下,已然抱起了姑娘。
姑娘一怔,旋即苍白的娇靥上泛起羞红,接着闭上了一双美目,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肌肤相接,两张脸近在咫尺,兰麝幽香可闻,就在这一刹那间,李玉麟的心灵深处,泛起了一阵从没有过的激荡。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除了好感、感激、怜惜之外,对姑娘杜凤仪,李玉麟还动了一份情。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他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就这么一路抱着姑娘,李玉麟赶到了那个寺院。
那间禅房里有灯,也有人影。
李玉麟人在半空先发话:“李玉麟带杜姑娘到,莫大爷手下留人。”
禅房门开,随着外泄的灯光里闪出一个人,正是宫海波。
宫海波一见李玉麟抱着杜凤仪,急迎,急道:“李少爷,大妞她——”
李玉麟道:“阁下放心,杜姑娘只是伤重不利于行而已。”
只听宫海波道:“堂主请看,这就是杜如奇的大女儿,让他们兄弟俩折磨的,虎毒不食子,他们俩还算人?简直死有余辜。”
姑娘忙道:“不——”
只听莫堂主道:“姑娘请起,老僧不敢当。”
“不,老人家。”姑娘忙道:“晚辈身上有伤,不能行走,请李少爷带晚辈来见,就是来请您老人家法外施恩,手下留情。”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霍地转头望向姑娘。
杜凤仪叫道:“宫叔,他们两位毕竟是凤仪的爹跟叔啊!”
“不!”杜如奇叫似的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们俩都不是我的骨肉,背叛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没死那是你福命两大造化大,用不着为我们俩求情。”
宫海波一怔,叫道:“杜如奇,你怎么说,她们姐妹俩不是你的……”
姑娘道:“不是的,宫叔,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养育之恩大过生育,我们俩也欠他们两位的大恩大德,他们无论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计较,哪怕是让我死……”
李玉麟道:“我要是赶迟一步,姑娘就要毁在那个钱掌柜手里,你们兄弟对她那个样,她还不顾身上的伤,跑来为你们俩求情,你们俩还算人么,难道就能不羞不愧?”
杜如奇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只听莫堂主轻咳一声道:“姑娘,你用不着替他们两个求情——”
姑娘一惊,急转脸过去,悲叫道:“老人家——”
莫堂主神情肃穆的抬手拦住了姑娘的话,道:“姑娘,你听老衲我把话说完!”
姑娘含悲点头恭应。
话锋微顿,莫堂主接着道:“以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若是依照爷昔年所订规法惩处,他们俩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的很惨。但是爷已经故世多年,昔年内外十堂及弟兄们也都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尽管昔日十堂之中如今只剩一个我,无如我已经皈依三宝,出家为僧,佛门弟子出家人,上秉佛旨、慈悲为怀,我不打算用爷昔年所订规法惩处他们,甚至不打算拿他们怎么样——”
姑娘一怔,猛为之惊喜:“老人家——”
杜氏兄弟也急急猛抬头。
只听宫海波叫道:“堂主——”
莫堂主截口道:“海波,你把他们押送到我这儿来,是不是信任我对他们的处置?”
宫海波道:“是的,可是——”
莫堂主道:“既是这样,那你就不要置喙,任我处置,否则你就押走他们,远离我这儿,自行处置,他们的死活,我可以不管。”
宫海波欠身道:“海波不敢。”
李玉麟道:“阁下,莫堂主是当今唯一有权惩处他们的人,除开莫堂主,那就流于私刑,跟他们杀郝大魁灭口没什么两样,莫堂主这么处置—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就全凭他老人家做主吧。”
宫海波再欠身道:“禀堂主,海波不敢再说什么。”
莫堂主道:“海波,从现在起,不要再叫我堂主,我已是个皈依三宝的佛门弟子,不再沾,也不再过问任何一件寺门外的事,你要是还念昔日情份,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行了。”
宫海波低下了头,没做声。
显然,他心里不好受。
那位莫堂主,老和尚话锋微顿,转望杜氏兄弟:“我把你们俩交付一种惩罚,那就是你们的良心,让你们的良心去裁判你们俩的所作所为。不管你们俩怎么想,我认为这比世上古今任何一种规法都来的严厉,人可以逃过任何的规法,但他绝难逃过自己的良心,我言尽于此,你们去吧!”
姑娘颤抖着娇躯,忍着浑身的伤痛磕下头去:“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凤仪不敢言谢——”
老和尚道:“姑娘,和尚我不敢当,姑娘一念仁孝,已得无穷后福,和尚为姑娘喜,也为姑娘贺。”
姑娘为之泣下,悲声道:“晚辈不求后福,但求他们两位能够及时醒悟猛回头——”
老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奇异表情,深深看了姑娘一眼,合十低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玉麟心神为之震颤,上前一步,抬手拍活了杜氏兄弟的穴道,道:“你们可以站起来走了。”
杜氏兄弟猛然站起。
姑娘杜凤仪支撑着要直起腰,但显然力不从心,而且还要受很大的痛苦。
李玉麟好生心痛,伸手扶起了姑娘。
姑娘道:“请拍醒舍抹,我们好走。”
敢情她还要跟杜氏兄弟走。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就要过去。
杜如奇横身拦住,冷然道:“等等。”
霍地转脸望姑娘:“你们姐妹不必跟我们兄弟走,我们兄弟也不会带你们姐妹走,你今天的身受,已经抵过了廿年的养育,从此以后,你们姐妹是你们姐妹,我们兄弟是我们兄弟,再无任何瓜葛——”
姑娘一怔,悲叫道:“爹……”
“住口!”杜如奇一声沉喝,霍地转望李玉麟:“李少爷,关于令妹被劫失踪的事,我们所知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只循这条线追下去,一定可使水落石出,一定可以找到令妹.凤仪两次送信给你,任何人都明白她是为什么,还希望李少爷不要辜负了她,至于二妞,也麻烦李少爷把她送交石清,老二,走。”
一声“走”,兄弟俩闪身穿了出去,消失在禅房外的夜色里。
姑娘一声没吭,眼一闭,娇躯一晃,往后便倒。
李玉麟听了杜如奇的话,正自心神震颤,见状忙伸另一手,扶着姑娘就近坐在椅子上,随手并点了姑娘一处穴道。
只听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宫海波道:“李少爷,风仪她只是悲痛及心,昏了过去。”
李玉麟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趁这机会让她歇息歇息,她身心两遭重创,实在再经不起悲痛。”
老和尚道:“听杜如奇临去所言,李少爷恐怕也是怕一旦杜姑娘醒来,难以应付。”
李玉麟心头一震:“不敢欺瞒老人家,这也是玉麟的用心。”
老和尚道:“老衲我不再过问世事,但上秉慈悲佛旨,这件事却不能不管,只不知李少爷对杜如奇临走前所说的话,做何看法?”
李玉麟犹豫了一下。
老和尚道:“李少爷但请放心,老衲深知,情之一事,不能有丝毫之勉强,李少爷倘有什么不好启齿之处,请只管走,老衲可以代为解说。”
只见宫海波两眼圆睁,紧紧的盯着李玉麟,道:“李少爷,相信你不会忘了我替凤仪送信时,对你所说的话。”
李玉麟道:“不劳阁下提醒,杜姑娘对我有恩,我欠她良多……”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情不是恩,这种事也不是任何一方做任何报偿。”
李玉麟双眉陡扬,道:“老人家,玉麟别无所难,难只难在如今无法陪伴她、照顾她。”
“这有何难?”老和尚道:“老衲愿秉慈悲佛旨伸援手,这座寺庙虽然残破,但仍可存身,杜姑娘的疗伤,以及她们姐妹的吃住,自有老衲跟海波负责,等李少爷你找得令妹之后,再接杜姑娘做安排,如何?”
李玉麟为之一阵感动,当即抱拳欠身:“多谢老人家。”
转向宫海波再抱拳:“偏劳之处,容我后谢。”
宫梅波笑了,笑得爽朗:“我一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只你阁下不辜负凤仪,我帮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
李玉麟又是一阵感动,转过脸去道:“老人家,那么玉麟告辞。” 老和尚道:“李少爷,请等一等。”
“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李少爷太客气了,老衲不敢当,只是我那位君海老兄弟跟我做过长谈,海波刚也对我有所陈述,很明显的,令妹被劫失踪一事,牵涉着官家,而且那指使者必高高在上。因之,这件事就不是李少爷这江湖之身,一人之力所能顺利解决,我听说李少爷又跟鹰王之孙,承袭王爵的察铎小王订了交?”
李玉麟截口道:“我懂老人家的意思,但是我不打算拖累察铎。”
“李少爷这话……”
宫海波道:“既是朋友,更有祖辈的交情……”
“话是不错!”李玉麟道:“但是阁下有没有想到,察铎总是爱新觉罗氏的皇族,总是他们官家人,舍妹被劫失踪的事,如果一旦追查下去的结果,跟他们那位皇上有关,到那时候,叫察铎他怎么办?”
宫海波神情震动了一下:“李少爷是说——会么?”
李玉麟道:“他们这位主子,不同于以往两位皇上,心性、作为也大不相同,为巩固权力,对付异己,广置秘密鹰犬,京城,甚至地方,大小事很难瞒得了他。到如今,舍妹被劫失踪一事,已经证明牵扯官家,这种事,他们那位主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而不闻不问,以阁下看,那是什么?再则,追溯当年,跟李家曾经发生直接关系的,也只有他这位当初的四阿哥雍郡王——”
宫海波神情再度震动,点头道:“嗯,这么说,允祯他确有牵连,说不定他就是个主谋,恨只恨我们这些昔年弟兄竟然认贼作父、卖身投靠,甘心被他利用。”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宫海波道:“既是这样,李少爷还真是不好拖累察铎。不过,若是照另一种说法——”
一顿,话锋忽转:“算了,这是我的看法,李少爷未必愿意听,我还是不说了。”
李玉麟淡然道:“阁下的看法,想必是从大处着眼,若是为匡复大计,为我汉族世胄,不妨就找察铎,让这位继承乃祖性情的‘神力鹰王’,凭他蒙古铁骑的力量,跟他们这位皇上乱上一乱。”
宫海波一点头,道:“对,我不否认,我就是这主意。”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多谢阁下指点,但是恐怕阁下还不甚了解‘神力鹰王’祖孙,他们祖孙一般的刚正不阿,一般的嫉恶如仇,但也一般的赤胆忠心,毕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皇上,到头来他们还能把允祯怎么样。何况,再怎么样,他们祖孙绝斗不过一个皇上,尽管他们祖孙拥有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允桢他却拥有天下的兵马,内有能臣,外有虎将,到头来吃亏还算小事,一旦触犯大罪,削爵、抄家,祸及九族,念当年一段不平凡交情,李家不能这么做。”
宫海波脸色变动,肃容道:“宫海波见浅,李少爷令人敬佩,只是官家衙门、秘密机关这么多,杜如奇兄弟一条线索等于就此中断,李少爷你从何着手、从何查起?”
李玉麟道:“那就是李玉麟的事了,常言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庙既坐落眼前,还愁有什么查不到的么?告辞。”
他一抱拳,闪身疾出,腾射不见。
宫海波望着门外,没动,也没说话。
老和尚却把一双目光没注在姑娘杜凤仪脸上,再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口 口 口
夜是黑暗的,黎明前的夜更暗。
黎明前的外馆,不但黑,而且一片寂静。
就在这黑暗而寂静的当儿——
两条人影轻如幽灵,捷如闪电,出现在浓郁的夜色中,一闪而没入黑暗而寂静的外馆之中。
黑暗而寂静的外馆中,立即响起一声叱喝:“什么人大胆夜闯外馆?”
随听另一话声划空响起:“烦请代为通报,民等有急要大事求见王爷。”
接着是一个豪猛话声沉声道:“带他们进来。”
—声恭应,外馆一间精舍里,灯光立时亮起,藉着透射而出的灯光,可以看见,院子里,互相对立的站着四个人。
站在精舍前而背对精舍的,是两个神态威猛的黑衣壮汉,正是察铎身边四名蒙古勇土里的两个。
站在对面而面向精舍的两个人,赫然是杜如奇、杜如风兄弟、只听一名蒙古勇士道:“王爷有令,跟我进见。”
他转身先行向精舍,杜氏兄弟双双一欠身跟了过去,另一名蒙古男士则紧跟在杜氏兄弟身后。
推开精舍两扇门,那精雅的小客厅里,察铎已披着一件袍子冷肃的站立着。
带杜氏兄弟进了精舍,前一名蒙古勇士立即闪身站向一旁。
杜氏兄弟入目察铎的威仪,不知是敬畏还是习惯,连忙垂下目光齐声道:“民等叩见王爷。”
话落,双双拜了下去。
对百姓,察铎一向爱护,尤其对江湖人,察铎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及敬重,他微抬手:
“两位不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杜氏兄弟跪着没动。
杜如奇道:“民等死罪,不敢起身!”
察铎微一怔:“两位是江湖道上——”
杜如奇道:“不敢欺瞒王爷,民等原是当年北六省江湖道铁总瓢把子手下弟兄——”
察铎又一怔:“啊,原来是当年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我更当不起两位的大礼,快快请起。”
杜氏兄弟仍没动,杜如奇道:“王爷,铁总瓢把子过世多年之后,民等已变节移志,投效官家,如今在官家一个秘密机关里当差,现在腰牌呈上王爷,请王爷过目。”
察铎三度一怔。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杜氏兄弟已各高举双手,呈上他们那面腰牌。
察铎脸上变了色,当两个蒙古勇士接过腰牌,双手呈上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冷肃的道:
“弄了半天你们是——这时候跑来扰我,有什么急要大事?”
杜如奇道:“民等——”
察铎沉声道:“你们还能算是北六省的豪雄,还能算是百姓吗?”
“回王爷!”杜如奇道:“民等已然背叛机关,身犯大罪,自知必然除名,而且难免一死。”
察铎目光一凝。
“呃,你们已然背叛了机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杜如奇道:“民等提个人,王爷一定知道,‘辽东’李家的第三代李玉麟。”
察铎再度一怔:“玉麟?我当然知道,又何止知道,他怎么了?”
“王爷既知道李少爷,当也知道李少爷的令妹,李姑娘被劫失踪一事?”
察铎忙道:“对,我知道,我知道——”
神色一动,急道:“你们跟我提他妹妹被劫失踪的事,难不成你们——”
杜如奇一低头道:“民等兄弟二人,就是李姑娘被劫失踪一事里的关键人……”
他话还没说完,察铎已劈胸一把,硬把他提了起来,圆目环睁,威棱暴射,震声道:
“你怎么说?”
杜如奇大惊,两眼直望着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齐上前一步,紧紧监视着他。
杜如奇倒还相当镇定,道:“王爷明鉴,民等兄弟就是冒死到王爷面前来出首的。”
察铎环目两道威棱瞪视了他片刻,松手、沉腕,喝道:“说。”
杜如奇砰然一声,又跪了下去,道:“禀王爷,整个事情的经过是民等兄弟接奉密令,然后按令给潜伏在‘山海关龙家车行’的郝大魁,郝大魁侦知李姑娘搭乘‘龙家车行’的马车后,传书飞报民等兄弟,再由民等兄弟秘密上报,然后李姑娘就被劫失踪了。”
察铎怒笑道:“好,好极了。这件事果然跟官家有牵扯,你们是哪一个秘密机关的,奉谁之命行事?”
“回禀王爷,到如今民等只知道在官家一个秘密机关里当差,却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秘密机关。”
“你怎么说?”
“回王爷,早在多年前,民等兄弟带两个女儿在‘天桥’唱大鼓卖艺,有个人找上民等兄弟,问民等兄弟愿不愿为官家—个秘密机关效力。当时民等兄弟初到京里,谋生不易,昔年弟兄又都风流云散,失却连络,为在京里立足及往后诸多方便,就变节移志答应下来。当时那人就留下了这两面腰牌,往后,每月的薪饷及传令报信都经指定一秘密处所,民等兄弟自己往该处或取或送。不但从此没见着那人,也没再见着任何一个人,民等兄弟知道,不过是那秘密机关外围的通风报信角色,但为了那月月不断的薪饷及在京立足之方便,也就一直当这个差当到了如今。”
察铎叫道:“好严密、好厉害的秘密机关,可是你们等于什么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出首?”
“禀王爷,民等兄弟虽不知道隶属,甚至等于一无所知,但京早几个营,都认识这种腰牌,而且畏之如虎,王爷如循这条线索追查,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察铎呆了一呆,一点头道:“对——”
目光忽地一凝,道:“你们两个见过李玉麟了?”
杜如奇道:“见过,而且还不止见过一次——”
接着他把邂逅李玉麟的经过,以及乃女姑娘凤仪两次送信李玉麟,终使李玉麟找到已被灭口的郝大魁,及循线找到他们弟兄俩的经过说了一遍。
察铎静静听毕,道:“这么说,你们刚跟他分手不久?”
“是的。”
“既然你们已经把该说的告诉了他,为什么还到我这儿来出首?”
“回王爷,李少爷要自己循线追查,不愿惊动王爷,他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况且他李家正是官家对付的对象,追查起来绝不如王爷查起来方便。民等兄弟有赎罪之心,却帮不上他什么忙,更加上背叛机关,死路一条,所以只有到王爷面前出首,斗胆奢望,求王爷保民等兄弟不死。”
察铎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好,看在你们两个有赎罪之心,跑到我这儿来出首,使我能帮玉麟这么个忙份上,我就保你们两个不死。”
“谢王爷恩典。”
杜氏兄弟一起磕下头去。
“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民等兄弟杜如奇、杜如风。”
察铎转脸望两名蒙古勇士:“把他们带下去安置了,任何人不许泄露,否则别怪我严惩重办。”
恭谨答应声中,两名蒙古勇士把杜氏兄弟带了出去。
这时候,东方微透曙色,天已经亮了。
察铎脸色铁青,威态怕人,冷笑自语:“还是跟官家有牵扯,还是跟官家有牵扯,既是这样,我插手得理所当然,玉麟他就不能怪我,让我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来人!”
外头一声恭应,跑进了另两名蒙古勇士。
“给我备马!”
两名蒙古勇士一怔,一名道:“爷,天刚亮!”
另一名道:“您还没吃早餐呢。”
察铎道:“我不瞎,难道我看不见天刚亮?我要出去办事去,顾不得吃了,你们谁怕饿,谁就别跟我去。”
入目察铎的脸色,再一听这话,两个蒙古勇士忙道:“不怕,我们不怕。”
二话没说,忙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之后,察铎带着四名蒙古勇士,五人五骑,飞也似的驰出了外馆,铁蹄翻飞,划破了北京城晨间的宁静。
U U U
察铎带着四名蒙古勇士,五人五骑,直驰“九门提督府”。
刚到“九门提督府”前,只见禁军站列,另外还有几个“查缉营”的人,门口几匹马,九门提督善琦,正从门里出来。
察铎一马当先驰到,善琦忙迎在马前打千。
九门提督都打千,其他的人当然都连忙跟着拜下,善琦道:“卑职见过王爷,不想也惊动了王爷的虎驾。”
察铎为之微一怔:“你一太早匆忙出门什么事,又是什么事也惊动了我?”
善琦听得也一怔:“怎么,王爷不是为‘查缉营’的事……”
“‘查缉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善琦微—迟疑,赔上一脸强笑:“也没什么,只不过出了点小事,需要卑职去料理—
下。”
察铎一眼就看出了他没说实话,冷然一笑,道:“一点小事也劳动你这个‘九门提督’的大驾,‘查缉营’的统带真是太会当差,太会办事了,既是小事那你就待会儿再去,我就是来找你的,先让我把我的事办了再说。”
善琦一惊忙道:“王爷,‘查缉营’的事不能耽误——”
“你不是说小事么,小事有什么不能耽误的?”
“禀王爷,是,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王爷——”
“善琦,上—回你经过‘宗人府’在皇上面前打我的小报告,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善琦一见神力王变了脸,怕了,他苦着脸道:“禀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是王爷那位姓李的朋友,夜入‘查缉营’劫持了富山,卑职要是再不去,富山的命就没了。”
敢情是李玉麟夜闯“查缉营”,劫持了统带富山,显然他已经采取行动了。
察铎心头跳动了—下,冷笑道:“你是怕我知道这事之后,又伸把手护李玉麟,是不是?”
“这个,这个——”
察铎冷笑道:“不让我伸手,就凭你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让我知道对你们只有好处,我的事就到‘查缉营’再办,走,我跟你们去一趟。”
“是,是。”
这位“九门提督”,他只有恭应的份儿。
于是,一行浩浩荡荡又奔向了“查缉营”,蹄声震天。
口 口 口
“查缉营”到了,门口接驾的一见,一行人马驰到,慌忙两扇门大开,在接驾的行礼下,察铎一骑当先驰进了“查缉营”。
“紫禁城”里他也照样骑马,何况这小小的“查缉营”?
马就停在了前院,在几个班领的簇拥下,察铎带头儿,一行人直奔后院。
后院的戒备如临大敌,几百名“查缉营”好手,弓上弦、刀出鞘,把座签押房重重包围,水泄难通。
九门提督来了,本就该行礼,多来了位神力王,带队指挥的几个班头,更是忙行大礼:
“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一声“王爷”,惊动了签押房里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李玉麟跟那个小胡子统带,小胡子统带的脸色显得好白。
察铎抬手一拦,道:“玉麟,不用出来,我们这就进去。”
李玉麟跟小胡子统带富山又退了进去。
察铎转脸向四勇士:“你们四个留在外头——”
一顿转脸又向善琦:“你跟我进去。”
善琦一惊,有点犹豫。
察铎一声冷笑:“你就是凭这个胆儿干‘九门提督’的?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到你,他也不会伤你,走。”
话落,一把抓住了善琦的胳膊,大步行向签押房。
可怜善琦,鸡肋难当虎腕,哪容他说个不字?只好跟着走了。
进签押房看,李玉麟跟统带富山都站在那儿,富山忙行下礼去:“王爷、大人。”
李玉麟也向察铎欠了个身:“王爷——”
察铎道:“先声明,我是一大早去找善琦碰上的,你们先办你们的事儿吧,我暂作壁上观。”
他也真绝,居然能作壁上观。
李玉麟微一怔,深望察铎一眼,然后转向富山:“统带,如今军门大人已经来了。”
富山望了望善琦,不但迟疑,还窘迫畏缩。
善琦轻咳一声,脸色微沉,端起了架子:“究竟是什么事,你非要派人把我请来不可,还不快说?”
富山微微低下了头,道:“回大人,是,是关于那面腰牌。”
“腰牌?什么腰牌?”
李玉麟伸出了手,手里正托着郝大魁那面腰牌,道:“军门大人,就是这面腰牌,这位统带他认得,而且敬畏异常,可是说不出来处,只说奉军门大人之命,无论何时何地,见到这种腰牌就要礼让三分——”
善琦脸上变了色,沉喝道:“富山,你竟敢——”
一顿道:“他胡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腰牌。”
九门提督,“查缉营”的统带,上司跟下属这么对质,这么争先恐后的事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统带,这么说你是尤中生有,骗词胡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富山一惊,忙道:“不,确是——”
善琦惊怒沉喝:“富山——”
富山苦脸道:“大人,卑职是不得已,他说过,只要卑职所说不实,他就要杀卑职啊!”
善琦脸色煞白:“难道我就杀不得你?”
富山道:“这——”
“好了,好了!”察铎突然摇手说了话:“我不能再听下去,看下去了,我要是再听下去,看下去,我会臊死——”
善琦脸上没表情。
富山忙跪下下去:“万求王爷做主。”
察铎沉喝道:“给我滚起来。”
“谢王爷恩典。”
富山忙爬了起来。
察铎转望善琦:“善琦,巧了,这也正是为什么一大早我跑去找你的事。”
善琦一怔。
李玉麟道:“王爷——”
察铎道:“玉麟,你能不能等我跟这位军门大人说完话?”
李玉麟一点头道:“可以,不过我要提醒王爷—点,这是我的事。”
察铎道:“现在你还能说这是你的事?”
李玉麟道:“王爷——”
察铎道:“玉麟,你妹妹被劫失踪,只要不沾官家,你可以说那是你的事,我也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不沾官家,我就不闻不问。可是情势发展至今,谁也不能再说这只是你家的事,事实上你也是找官家的这个‘查缉营’查问究竟,我能不管么?我身为官家人,身为大清朝世袭的‘神力鹰王’,凭王法肃官威,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该,何况我早就奉有密旨查办这件事?”
善琦脸色一变。
李玉麟目光一凝:“王爷奉有密旨”
察铎道:“不错,事涉官家,我身为人臣,你说,你是让我听你的,还是让我听皇上的?”
的确,这,这不管说给谁听,谁都不能说这位“神力鹰王”该听李玉麟的。
李玉麟双眉微扬,沉默了—下,道:“王爷既然这么说,我也相信王爷说的是实情,我不敢再持异议。不过,我不能不提醒王爷一声,尽管王爷奉有密旨查办此案,但是到头来可能会很为难,而我这个江湖人就没这层顾虑,所以,王爷不如趁现在撒手不管。”
这话察铎还能不懂?
他笑了,扬眉而笑:“玉麟,你把我们家当成个什么家,我们家的人,当成什么样的人了,就算有什么为难,那也是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既然事涉官家,尤其我奉有密旨,我是非管不可,而且要管到底,你的好意,我心领。”
李玉麟还想再说什么,察铎已霍然转望善琦:“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善琦忙道:“卑职听见了。”
“既然知道我一太早跑去找你就是为这件事,你怎么跟我回话?”
善琦脸色更白,额上见汗:“回王爷,卑职实在不……”
察铎沉喝道:“你敢再说个不字——”
沉腕亮出杜氏兄弟那两面腰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有这个秘密机关的两个人跑到外馆我那儿去出首。他们说各营、各衙门奉有密令,只见这种腰牌,必得礼让三分,你身为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会不知道?你敢再说个不字我听听?”
善琦脸色大变,立即怔住。
李玉麟入目两面腰牌,心头不由为之一震,道:“王爷,那出首的两个人是——”
察铎道:“你先别忙问,等我把眼前事问出个究竟来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转眼望善琦:“善琦——”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善琦已定过了神,他嗫嚅着道:“王爷,既有所谓秘密机关的人到王爷面前出首,难道他们就没有对王爷有所密禀——”
察铎环目一睁,震声喝道:“大胆,现在我问的是你,你就得给我说,不要说我奉有密旨,就算我没奉密旨,杀了你一个九门提督,还不信有谁会拿我怎么样。”
善琦道:“这个卑职知道,可是——”
察铎环目威棱暴射,一点头道:“好,我让你死的没话说霍地转过脸去:“富山,你可曾对李玉麟说过,‘查缉营’奉军门大人之命,只见着这种腰牌,就要礼让三分?”
富山都要哭了,畏缩的望善琦:“这个,这个——”
察铎冰冷道:“富山,大概你是认为,别人都杀得了你,我就杀不了你,那我就试试看,杀一个‘查缉营’的统带,有谁会把我怎么样。”
不远处墙上挂着一把腰刀,察铎一步跨过去,伸手就摘了下去,当他再跨回来的时候,铮然声中,腰刀已然出了鞘。
富山魂飞魄散,机伶暴颤,急道:“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卑职是说过,卑职是说过。”
察铎提着刀望善琦:“你听见了吗?”
善琦不但脸色发白,连话声都发了抖,但他毕竟是个九门提督,多少还能力持镇定,道:
“王爷明鉴,富山他是情急乱诬。”
察铎气的抡刀背就要砸过去:“到了这时候了,你还敢……”
李玉麟眼明手快,伸手拦住:“王爷,这一刀背下去,即便是死,也不过是死个九门提督而已,舍妹还是不知道下落。”
察铎猛然跺脚扔刀,刀擦着善琦的耳朵飞过去,“噗”地一声插在了墙上,入墙及半,刀柄乱颤,力道之猛吓人!
善琦吓得后退一步,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察铎伸手,劈胸一把揪过善琦:“善琦,算你命大,不过你命大也只是眼前,一旦我押你进宫——”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恕我插嘴,一旦你押这位军门大人进宫,人证当面,他可能是准死活不了,这条线也就此而断,我试问,王爷再上哪儿去找舍妹——”
察铎道:“在他没死之前找他要,我不信他死到临头还不说。”
李玉麟道:“王爷,现在这位军门大人,是不是也死到临头?”
察铎为之一怔。
李玉麟接着又道:“若说一个九门提督如此胆大妄为,擅立秘密机关,派人劫我李家人,王爷你信不信?”
察铎脱口道:“我当然不信。”
“那么——”李玉麟道:“一旦九门提督被杀,这条线到这位军门大人而断,即使王爷你不信,你还要怎么追下去,又从何追起?”
察铎脸色变了:“你是说——”
“王爷!”李玉麟道:“谁能让这位九门提督怕他尤甚于怕你这位明明奉有密旨的‘神力鹰王’?横竖都是死,这位军门大人求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已经不想可知?”
察铎脸色大变,震声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还是不信,尤其我进过宫,他下旨让我查办此事。”
李玉麟道:“王爷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透,既是王爷不信,那么王爷您说,横竖都免不了一死,这位军门大人咬紧牙关不承认,坚不吐实,是怎么回事?”
察铎道:“这——既然你那么想,为什么你还在这儿查问什么究竟?”
李玉麟道:“王爷,我需要证据,我要证据确凿,让他无从狡辩。”
察铎道:“这就对了,你要我信不难,拿出证据来。”
李玉麟道:“证据就在这位军门大人身上,请王爷把他交给我。”
察铎一怔:“你是说——”
李玉麟道:“他现在已经不怕死了,因为横竖都是一死,他现在求的只是报偿,只是代价,我不让他死,王爷也不会允许我这个江湖人杀他,可是我能让他比死都难受。”
察铎脸色一变:“你是要用——”
李玉麟淡然一笑:“老王爷久称宦海中的江湖人,王爷您也承袭了他这一点。”
察铎迟疑了一下,猛点头:“好。”
虎腕微震,善琦已踉跄冲向李玉麟。
李玉麟伸手拍了善琦的穴道,又抬腿一脚踢出,善琦跟富山倒作了一堆。
察铎道:“你怎么不——”
李玉麟道:“不急,我等王爷走了之后,也请王爷从此置身事外。”
察铎扬眉道:“玉麟,你怎么还——”
李玉麟道:“王爷,我请您不要再管,不要再追下去了。”
察铎作色道:“玉麟,你要是还念两家的交情,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王爷,我就是念两家的交情,拿王爷您当朋友,所以才请王爷就此罢手,就此置身事外。”
“玉麟,你还是认为——”
“王爷,我刚说过,谁能让善琦怕他尤甚于怕您,不想可知,横竖都是死,善琦他求的是代价,难道这您还没想通?”
察铎道:“你刚说的我听见了,我要你拿出证据来,你也该听见了。”
“王爷,我有九成把握,一旦在善琦身上下了手,他的招供就是证词,我所以要等王爷走了再下手,是怕王爷落个把朝廷大员,尤其是掌管内城九门钥匙的九门提督,交给个江湖人逼供。即便王爷您奉有密旨,至少也要挨一顿训斥,万一再因授人以柄,落个罪名,我这个李家的第三代,愧对两家的交情———”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在乎,也不怕。”
“王爷显然还是不相信?”
“我进宫见过他,他听说之后不但大为震怒,还立即下旨要我查办,我实在不能相信。”
“王爷,您太仁厚了,他是料准了,无论谁追查,这件事也只能查到这位九门提督为止,就算你能追查到他,请问,您又能拿他怎么样,能为一个人在江湖的李家,跟他闹翻?就算您跟他闹翻了,又能怎么样?”
“我,我不能拿他怎么样,至少我可以逼他交出你妹妹来,然后我马上回蒙古,就此不入京来朝。”
“王爷,恕我直言一句,您逼不了他,他是一国之君,除非天下满汉百姓,满朝满汉文武,谁也逼不了他。但是,满朝满汉文武,有几个会听您的,天下满汉百姓,又有几个会那么做?王爷,‘神力鹰王’世代赤忠,李家不能落个造反叛上的罪名。”
察铎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他脸色已黑里泛青,道:“我什么都不能,那么你又能怎么样?”
李玉麟道:“王爷明知道,我能怎么样。”
察铎震声道:“不,玉麟,你不能。”
李玉麟正色道:“王爷,只他交还舍妹,舍妹安然无恙,冲‘神力鹰王’四个字,李家可以不为已甚,否则,李家不惜家破人亡,王爷您要原谅。”
察铎也承袭了乃祖的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虎胆,而如今闻言他竟机伶一颤,道:“玉麟……”
李玉麟道:“王爷,李家能为‘神力鹰王’想,您也应该为李家想一想,孰可忍、孰不可忍!”
察铎的脸色又是一连数变,突然,他脸色一转肃穆,一转凝重,道:“现在,究竟是不是他,还不知道,你妹妹是不是能平安回去,也还不知道,是不是?”
李玉鳞道:“可以这么说,不过——”
“现在没有什么不过!”察铎道:“先听善琦怎么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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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三 章 李玉麟目光一凝:“王爷——”
察铎道:“玉麟,我知道李家人,你也应该知道我家的人,我不会走,更不会就此罢手。”
李玉麟凝视了察铎片刻,他点了头,说道:“好吧。”
话落,抬手,隔空一掌拍向善琦。
善琦身躯一震而醒,他接着又是隔空一指点了过去。
善琦像突遇一阵澈骨的寒风吹袭,人为之机伶一颤。旋即,整个身躯抖了起来。
越抖越厉害,牙关也磕得格格作响,转眼工夫之后,他呻吟出声,整张脸变了,不但变了颜色,似乎整张脸都扭曲了。
两眼暴睁,张口欲叫,可却叫不出声,只听见他喉头格格作响。
然后,他满地乱滚、乱抓,整齐的穿戴完了,两手十个指头都抓出了血,喉头的格格响,变成了野兽般的低吼。
察铎有一颗虎胆,但他没有一付铁石心肠,他忍不住叫道:“善琦,你还不说?”
善绮想叫叫不出声,他又哪能说什么,只见他不住的点头。
察铎忙抬眼:“玉麟——”
李玉麟飞起一指点了出去。
善琦突然不动了,也突然趴下了,满身大汗涔涔而下,虚弱得死了似的。
察铎要说话。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
转眼工夫之后,善琦突然哭了,老泪纵横,鼻涕直流,而且哭出了声,说了话,话声低弱而含混:“王爷,请赐卑职一死
察铎要说话。
李玉麟却抢了先,道:“军门大人,谁无父母,谁无儿女,你又何忍,要是再不说,李玉麟我只有再——”
善琦哭着、喘着。骇然而叫:“不,不,我说,我说——”
察铎神色一紧,喝道:“善琦,你快说!”
善琦又喘了一阵,道:“是,是——”
察铎忙道:“是谁?是不是宫里——”
“不,不是,不是——”
察铎神色猛然一松:“那是谁?”
“是,是——”
“到底是谁?”
“鬼,鬼,是鬼——”
李玉麟微一怔。
察铎喝道:“胡说!”
“王爷,真是鬼!”
察铎火了,伸手打算揪起善琦。
李玉麟拦住了他,道:“军门大人,你堂堂一个九门提督,食朝廷俸禄,会听鬼的?”
“不,那个鬼不是普通的鬼。”
李玉麟“呃”地一声道:“不是普通鬼,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特殊的鬼?”
“他说,他说他是奉了先皇帝诏命,在世间驱使一帮人为朝廷效力,他所驱使的那帮人,都有这种腰牌,—旦见着,就要礼让三分——”
“你就那么相信,那么容易听了他的?”
“我本不相信,甚至认为是妖人惑众,居心叵测,当即喝令护卫把他拿下,哪知,哪知两名护卫还没近他的身,就七窍冒血,倒地气绝,他还说我要是不听他的,就会跟两名护卫一样
“所以,你怕了?”
“我想既是为朝廷效命,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所以……”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上报朝廷?”
“他说过,不许我上报,否则也会要我的命,我的一举—动不要想瞒过他,还是真的,第二次来见,我的一举一动他清清楚楚。”
“那么怎么见得他就是鬼呢?”
察铎忍不住道:“玉麟,你听他鬼话连篇。”
李玉麟道:“王爷,听听何妨!”
一顿,道:“军门大人请说。”
善琦道:“他是鬼,他能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也能突然消失不见,脸色惨白,阴森逼人。”
李玉麟眉锋微一皱,沉吟未语。
察铎道:“玉麟——”
李玉麟道:“王爷,我相信这位军门大人说的是实话,江湖上再顽强凶残之徒,尝过‘搜魂’之苦后,都宁死不敢再尝第二遍,这位军门大人的一身骨头,硬不过他们。”
察铎叫道:“怎么你也相信——”
李玉麟道:“王爷,我信与不信,可以待会儿再说,眼前事,应该是到此为止了,这位军门大人再也问不出什么了,王爷也可以回府了。”
“不!”察铎道:“说什么我也不信——”
“那么王爷打算怎么办?再问这位军门大人?”
察铎呆了一呆,猛然跺了脚:“这是什么事儿,这是什么事儿,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王爷!”李玉麟道:“阴曹地府的事儿,已经不归您管了吧?”
察铎目光一凝:“玉麟,你——”
他环目突闪异采,接道:“不,不见得,没听善琦说么,那个鬼,奉先皇帝诏命,驱使—帮人为朝廷效力,这不还是官家事么?”
李玉麟呆了一呆,苦笑摇头:“王爷,那么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察铎道:“不用换地方,就是这儿,你把富山的穴道解了。”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也好。”
一脚踢出,富山霍然而醒,睁眼一看,忙又跪伏。
敢情天生就是这么个骨头。
只听察铎喝道:“滚起来,把善琦扶出去。”
富山一怔,如逢大赦,忙叩头谢恩,爬起来扶起善琦就要走。
李玉麟道:“军门大人,鬼既然不让你上报,眼前‘查缉营’的事,你最好也别往上惊动,否则小心后果。”
善琦机伶一颤,半声没吭,像得了场大病似的,任由富山扶了出去。
察铎道:“我正打算往宫里报,你为什么不让善琦……”
李玉麟道:“王爷,善琦的吐实是万不得已,您又何必先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察铎道:“吐实,打草惊蛇?你还是相信善琦,还是以为是宫里……”
李玉麟道:“王爷,别忙,咱们慢慢剖析这件事,我绝对相信善琦所说的话,只是他让人给唬了。”
察铎目光一凝:“你是说——”
“先皇帝要是顾念朝廷,阴间有那么好能耐的鬼可以驱使,还用什么人?即使是要用人,又哪用得着什么腰牌?”
察铎一怔,猛点头:“对,该死的善琦,他就想不到——”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不是善琦想不到,而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察铎道:“你是说善琦怕死,所以他宁愿相信——”
李玉麟道:“王爷不觉得善琦所说的那两个护卫,死的太怕人了么,官做久了,十有八九都懂得怎么明哲保身。善琦以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要权势有权势,要荣华有荣华,宦海之中,仕途之上,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事又不关己,他何必非做明白人不可?”
察铎道:“你认为是这样?”
“那么以王爷高见?”
察铎咬牙切齿,道:“该死,朝廷之上尽是这种官,朝政怎么会好,百姓怎么会不受委屈?”
李玉麟淡然道:“我不敢说是为君上者使然,因为古来各朝代不乏明君,而各朝代也不乏这样的臣下,但是对当今这位皇上来说,却是另当别论。”
察铎道:“为什么?”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比我更清楚,当今这位皇上在未登基前,跟众家阿哥之间,为争储位,便已广设秘密机关,网罗奇人异士,侦察机密,打击对手,登基之后,不但大力铲除异己,更在各大臣身边,各地方衙门安置秘密心腹,以作监视,所以朝廷之上,甚至于普天之下的一动一静,他莫不了如指掌。那么,善琦以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负责京畿一带安宁,这么一个重要京官,他的一言一行,一动一静,这位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知道而不闻不问,您说这是什么?”
察铎浓眉一皱,道:“玉麟,你还是认为……”
李玉麟道:“王爷,不要管是不是我认为,你认为怎么样?”
察铎没有说话,但是,很明显的,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李玉麟道:“所以我说这件事您不能管,宁可落个抗旨不遵,或是办事不力,因为……”
察铎震声道:“玉麟,你不必再说什么了,你的好意我懂,可是我还是不能不管,否则老人家头一个饶不了我,甚至我不配是他老人家的孙子,不配承袭这个‘神力鹰王’爵!”
李玉麟还待再说,突然神情震动,脸色一变,道:“王爷,咱们不让走漏消息,可是消息恐怕已经走漏了。”
察铎忙道:“怎么?”
李玉麟道:“善琦刚说,他的一举一动,瞒不了那个‘鬼’,我认为并不是那个‘鬼’真无所不在,无所不知,而是善琦身边埋伏的有人,暗中监视,我不敢说这跟现今那位皇上有关,但是,我敢说嫌疑总是有的。”
说完二人前后走了出来。
眼前只有察铎的四个蒙古勇士在,他们一见察铎跟李玉麟出来,忙迎了过来。
察铎道:“走,咱们上‘九门提督府’去。”
四勇士刚一声恭应,李玉麟心里一动,忙道:“王爷,请等等。”
察铎正要往外走,闻言立即停住。
李玉麟望四勇士:“四位可知道,‘九门提督府’有没有人来过?”
那最右一名道:“善琦跟富山还没从签押房出来的时候,他府里的总管来过。”
察铎脸色一变,急道:“现在人呢?”
“走了,一听说善琦、富山跟您还有这位李少爷都在签押房里,他就走了。”
察铎猛跺一脚:“该死,快。”
他就要走。
李玉麟伸手一拦,道:“王爷,来不及了,‘九门提督府’可以不用去了。”
察铎道:“你是说——”
李玉麟道:“有您在,他必然想得到,善琦会吐实招供,他也想得到,您跟我咱们都不是糊涂人,一定会想到善琦身边有埋伏,您以为他还会回九门提督府,等咱们找上他么?”
察铎又猛跺一脚:“该死,咱们改找善琦,他人呢?”
一名勇士抬手往前一指,道:“富山扶着他往前去了。”
“走。”
察铎他刚要往前去,只听急促步履响动,从前头一前二后的走来了三个人。
那三个,前头是一个穿戴整齐、头顶双眼花翎的瘦老头儿,后头两个则是大内侍卫打扮,佩着腰刀的壮汉。
察铎微一怔,脱口道:“怎么宫里来了人了?”
宫里来了人了,看瘦老头儿的穿戴跟那根双眼花翎,当是领侍卫内大臣,那两个壮汉当真也就是大内侍卫了。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转眼间,瘦老头儿带着两个大内侍卫走近,一甩马蹄袖,几步外打下千去:“叩见王爷。”
察铎道:“起来说话。”
“谢王爷。”
瘦老头儿站起来哈腰微退,没等察铎说话,便道:“皇上有旨,请王爷即刻进宫一趟。”
这时候派领侍卫内大臣到这儿来召“神力鹰王”进宫,只怕是——
察铎浓眉一扬:“等我一下,我办点事就跟你进宫。”
瘦老头儿忙道:“禀王爷,皇上的旨意是请王爷马上进宫。”
察铎迟疑了一下,猛点头:“好,我就跟你马上进宫,带路。”
瘦老头儿恭应一声,又打一个千,带着两名大内侍卫转身而去。
察铎没看李玉麟,带着四名蒙古勇土跟了上去。
李玉麟也没说话,就跟在后头往前行去。
“查缉营”的人都在前院,由统带富山带领,列两旁,躬身恭送,见李玉麟跟在后头却没一个敢动。
李玉麟却到了富山面前,突然停了下来,道:“军门大人呢?”
富山吓了一跳,忙道:“回府去了。”
李玉麟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往外行去。
门外,连察铎跟四勇士的坐骑在内,共是八匹骏马,八个人翻身上马,纵骑驰去。
等富山带着人赶出大门,李玉麟已经不见了,问站门的,居然谁也没看见。
口 口 口
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九门提督府的后院里。
后院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声。
亭台楼榭—应俱全,善琦究竟在哪一间?
一个下人模样的白胖汉子,端着一个盖碗从长廊上走了过来。
莫非是给善琦送的?
李玉麟紧盯着他,只见他到了长廊尽头一间前停下,恭声道:“禀夫人,参汤送到。”
那一间门开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姑娘当门而立,接过盖碗,又问了一句,道:“夫人问,大人回府了没有?”
那汉子道:“还没有。”
那姑娘转身进去了,又关上了门,那汉子也转过身顺长廊又走了过来。
敢情善琦还没回府,哪儿去了?
李玉麟容他走到,闪身上长廊截住了他。
那汉子一惊急道:“你……”
李玉麟含笑道:“不要怕,我在‘神力鹰王爷’左右当差,你们大人还没有回府?”
那汉子定过了神,道:“还没有。”
“哪儿去了?”
“一早让‘查缉营’派人请去了。”
敢情“查缉营”里的事儿,“九门提督府”还不知道。
李玉麟道:“你们总管大概也不在?”
“是的,总管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跟你打听一下,你们总管姓什么、叫什么,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你问这——”
“王爷让我来打听一下,军门大人还没回府,总管本人也不在,我只好问你了。”
那汉子道:“我只知道我们总管叫查尔,当初他是怎么到府里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这是可能的,一个下人,未必知道总管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进府的。
李玉麟道:“那么,府里有谁知道?”
那汉子道:“恐怕得问我们军门大人了。”
“怎么,除了你们军门大人,府里就没别人知道?”
那汉子道:“你想嘛,别人谁会管这种事儿?”
这倒是,府里上下,有吃饱了没事儿,操心这种闲事儿?
李玉麟皱了皱眉,这一趟是白来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二话没说,腾身拔起,直上空中,走了。
那汉子站在长廊,傻了眼。
口 口 口
出了“九门提督府”,李玉麟皱眉沉思,眼下这唯一的线索,就在这个“九门提督府”
的总管查尔身上。
查尔的来处,只有这个“九门提督”善琦知道,可是,善琦又哪儿去了呢?
当然,善琦是躲了,未必是躲他李玉麟,因为他不会想到,李玉麟还会来找他,他躲的是察铎。
如果是躲察铎,他能躲到哪里去呢,当然是躲到安全得能让察铎拿他没办法的地方。
而那种地方,李玉麟还不知道,也没法找,如果知道,也就不必再找这个九门提督府的总管查尔了。
也就是说,这条线索,到这儿已经断了,至少目前是断了,因为,善琦也好,查尔也好,暂时是不会再露头了!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就是——
查尔不但可以暂时不露头,甚至可以永远不露头,因为他只不过是“九门提督府”的—
个总管。
而,善琦是掌管内城九门钥匙的堂堂“九门提督”,他总不能老不露头,如果他能老不露头,那就足以证明他是得到了大内的默许,到那个时候,再直接闯大内找那位皇上要人也不迟。
一念及此,李玉麟心里总算好受点儿,他走了。
口 口 口
禁宫大内,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着察铎往长廊上疾走,两名佩刀的大内侍卫紧跟在察铎身后。
倒不是为防察铎会怎么样,而是,以他们的身份再怎么着也不能走到“神力鹰王”的前头去。
当然,那位领侍卫内大臣是在前头带路,自是例外。
长廊的正中间,有间屋,门口站着两名佩刀的大内侍卫,门口,长廊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站着不少个,那间屋,是御书房。
来到御书房外,站门的两个大内侍卫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去,对察铎,也是对那位领侍卫内大臣。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则恭恭敬敬的躬下身:“神力王爷到。”
只听御书房里传出个冷峻话声:“进来。”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恭应一声,哈腰退后。
察铎浓眉一扬,大踏步行了进去。
御书房里,只那位黄衣人在,隆科多是不是刚由暗门进密室去,那就不得而知了,察铎上前躬身:“四叔。”
黄衣人的胜色冷峻阴沉,没答理,径自走到书桌后坐下。
察铎明知道情形不对,可是他不怕,道:“您要见我?”
黄衣人冷冷抬起了眼:“我交给你的差事儿,你给我办得怎么样了?”
察铎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即道:“四叔,我正在办。”
“正在办,正在哪儿办,又是怎么个办法儿?”
察铎道:“四叔,您明知道我在哪儿,要不然您派去的人不会直接上‘查缉营’找我。”
黄衣人一点头道:“不错,我知道你正在‘查缉营’,可是我问你,你为什么找善琦?”
“四叔,难道善琦不能找?”
黄衣人霍地站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难道我派人找你,找的不是时候,你不高兴,所以才这么大火气?”
察铎态度上软了些,毕竟他面对的是皇上:“察铎不敢。”
黄衣人道:“我没说善琦不能找,我把这个差事儿交给了你,只要有理由,有必要,就算是王公大臣也能找,只是我要知道你的理由,你的必要。”
这位皇上说的是理,他有权这么问,老实耿直,从来不知道玩心眼儿的察铎,只得把杜氏兄弟上外馆找他出首的事,据实禀奏。
听完了察铎的话,黄衣人脸色变了一变:“所以你找善琦?”
“是的,我只有找善琦。”
“你就那么相信姓杜的兄弟?”
“他们没理由骗我,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既有人出首,我就该查个清楚。”
“好!”黄衣人一点头道:“那我再问你,如果杜氏兄弟的说词属实,如果毛病确是出自善琦身上,善琦他有多大的胆、有几个脑袋,敢搞什么秘密组织?”
“四叔,善琦他还没这个胆——”
“对,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善琦他没这个胆,那么是谁给他的胆,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九门提督出了这种事,我这个皂上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往我这个皇上身上追?”
没想到他自己这么直说出来了。
察铎浓眉一扬,道:“察铎不敢,不过——”
黄衣人挥手截口:“不要不过,你问过善琦了,他怎么说?”
察铎也只有把善琦的说法据实禀奏。
话刚说完,黄衣人就拍了桌子:“荒唐,简直鬼话连篇。”
察铎道:“四叔,我宁可相信善琦,否则,京里有这么个秘密机关,连善琦身边都埋伏上了人,一直对臣下无所不知,控制得极为严密的您,居然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黄衣人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察铎,你这话什么意思?”
察铎毅然道:“四叔,我不敢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不能不请您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您——”
“大胆。”黄衣人凛目大喝。
察铎倏然住口。
黄衣人接着冷笑:“果然,你追来追去追到我的头上来了。”
“四叔,您原谅我直言,如果善琦的话不能信,那么根据这些事实来看,让人实在不能不怀疑您——”
“好,好,好!”黄衣人截口怒笑:“察铎,要不是看在老人家份上,我就马上要你的脑袋,我召你进宫,本来是当面问你的罪的,没想到你竟问起我的罪来了——”
“四叔,我有什么罪?”
“你还不承认?我问你,你跟善琦一块儿上‘查缉营’去,为的是什么,到头来逼问善琦的是你,还是另有别人?”
察铎心神震动,毅然道:“我承认,李玉麟先劫持富山,然后逼问善琦……”
黄衣人截口道:“这就是你的罪,你知道这是什么罪?李玉麟他是什么人?善琦、富山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逼问,李玉麟他以民犯官,富山是‘查缉营’的统带,善琦更是堂堂的九门提督,而你,就在当场,居然任由他那么做,察铎,你……”
“四叔,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有人密报,只问这是不是你的大罪?”
察铎沉默了一下:“我不敢不承认——”
“承认就好,”黄衣人立即接了话:“冲着老人家,我不愿意拿你怎么样,可是我也不能不惩罚你,否则往后我无以对别人,从现在起,我追回给你的旨意,把你关在宫里三个月,让你好好思过——”
察铎一惊,也一急:“四叔——”
黄衣人像没听见,喝道:“来人。”
一声恭应,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急步而入,进门拜倒在地。
黄衣人道:“把‘神力鹰王’押进后宫。”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一惊猛抬头。
察铎急叫:“四叔,连逼问善琦的事您都知道,那么那个秘密机关……”
黄衣人道:“我说那个秘密机关我不知道。”
“那么善琦他就该杀。”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察铎急了,叫道:“四叔,您分明是……”
黄衣人冰冷道:“察铎,我分明怎么样?”
察铎道:“那个秘密机关的事您分明知道,您也分明是袒护善琦,这是为什么,难道您真……”
“大胆!”黄衣入嗔目暴喝:“我说我不知道,难道我这个皇上说的话不算数,你信不过?”
察铎道:“察铎不敢,可是事实上……”
黄衣人猛一摆手,道:“没有什么事实上,你知道不敢就好。”
一顿,转望地上跪的领侍卫内大臣跟两名大内侍卫,喝道:“还不快滚起来,把人给我押走。”
领侍卫内大臣恭应一声,带着两名大内侍卫连忙站起。
察铎叫道:“四叔。”
黄衣人截口怒道:“察铎,你敢抗旨?”
察铎虎目圆睁,头上绷了青筋,但是他微微低下了头:“察铎不敢,但是察铎不服。”
黄衣人冷笑道:“只你思过三个月,你就会心服口服,押下去。”
领侍卫内太臣忙一声恭应,冲察铎躬了身:“王爷。”
察铎脸色铁青,一句话没再多说,转身大步行了出去。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忙跟了出去。
望着那察铎雄伟背影,黄衣人脸上浮现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只听他道:“你、李玉麟,都一样,跟我斗,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密室的门,也就是那座书橱,缓缓移开了,从里头走出了隆科多。
只听他笑道:“是啊,乳臭未干的两个小孩子,想当初咱们钩心斗角,逐鹿大内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黄衣人脸上那栗人的笑意一敛,回过了身:“舅舅。”
隆科多道:“恭喜,贺喜,你打了一场胜仗,心愿就要达成了。”
黄衣人目光一凝,道:“勇舅,您这话……”
隆科多笑哈哈的道:“还瞒我?别忘了舅舅我是干什么的,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舅舅我了,我已经摸透了你的心意,明白你这几步棋了。”
黄衣人看了看他,道:“舅舅,我是什么心意,又是哪几步棋?”
隆科多道:“你所以在这时候扣住察铎,就是让那个李家人没了他这个臂助,又故露几个破绽在先,也就是为诱使那个李家人闯大内找你,你好给他李家扣上个罪名,这么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李家人,对不对?”
黄衣人未置可否,又问道:“舅舅以为,我露了哪些破绽?”
隆科多道:“扣住察铎,未必能让那个李家人闯大内,因为那个李家人原就不希望察铎插手,也就是说,他有几分怀疑这整个事件是出自大内指使,他顾念他们两家的那段交情,不愿意连累察铎。可是一旦善琦安然无恙的露了面,他就能肯定这整个事件确是出自大内的指使,他就非闯禁宫不可了。”
黄衣人道:“还有么?”
“当然还有,”隆科多道:“你一面宣召察铎进京,一面挑动德俊骐劫掳李家那个丫头,原就是有意让察铎插手于这件事。你料准了,基于他们两家的那段交情,察铎只一知道这件事,他就非管不可,而你又在这节骨眼儿上扣住了察铎,难保消息不马上传到蒙古去。远在蒙古的那个老的,他不管便罢,只有任何动静,你就也能给他扣个罪名,然后下旨远在陕甘的年羹尧,统兵拦截,进而平定。这原是你一着极为高明的一石两鸟之计,为只是这两家当初都置身世外,没帮你的忙,舅舅我看得对不对?”
黄衣人笑了,笑得很爽朗,道:“舅舅,您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
隆科多听得仰天大笑,笑得极其得意,就在他得意仰天大笑的当儿,黄衣人眉宇间飞闪懔人的阴鸷之气。
可惜,隆科多他没看见,甚至一点儿也没觉察!
口 口 口
察铎身边的四个蒙古勇士等在宫门外,等了大半天了,还没见他们的王爷出宫,不免有点焦急。
焦急归焦急,谁也不能,也不敢闯进宫去问个究竟。
“神力鹰王”虽然是特准紫禁城骑马,可是这四个,还不够进宫的份儿。
正自焦急,宫门里走出了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的还是那两名大内侍卫。
四蒙古勇士一见,不由为之一喜,正要迎上去问上一问,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却已经先开了口:“你们是不是在‘神力鹰王’身边当差的?”
那四个当然是齐声应是。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道:“你们不用在这儿等了,神力鹰王爷暂时不会出宫了,你们还是回外馆去,或者干脆回蒙古去吧。”
四个人不由都一怔。
“回外馆,干脆回蒙古,什么意思?”
“我们王爷暂时不会出宫了,为什么?”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道:“神力鹰王爷让个江湖人当着他逼问九门提督,犯了大错了,皇上下旨,命他在宫里思过三月,这是鹰王爷,换个旁人早要了脑袋了。”
那四个,惊住了。
领侍卫内大臣说完话就要转身进宫门,那四个定过了神,一声叫就要抢过来。
两名大内侍卫的腰刀出了鞘。
领侍卫内大臣回声沉喝:“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想加重鹰王爷的罪不成?”
这句话吓人,那四个硬没敢再动一动,只是眼睁睁看着那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又进入了宫门内。
这可怎么办?
那四个急了,急归急,可没乱了方寸,这都是跟在察铎身边训练出来的。
四个人匆忙一商量,有了决定,四人四骑分作两路,各自抖缰磕马,飞也似的驰去。
口 口 口
片刻之后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赶到了“承亲王府”,翻身下马,求见兰珠格格。
神力鹰王爷身边儿的蒙古爷们儿,站门的亲兵哪敢慢待,让进门房之后,马上就往里通报。
没一会儿工夫,“承亲王府”的总管来到了门房,把他们两个带了进去。
到了后头,在花厅前的院子里见着了兰珠格格,旁边还有个白净文弱的公子哥儿、那是贝子爷玉璋。
兰珠格格的脸色有点冷,一见面就问:“怎么只你们两个来,你们王爷呢,他好大的架子呀!”
一名蒙古勇士道:“回格格.我们王爷出事儿了。”
另一名接着道:“就是为这我们俩才来见您的,另两个赶回去外馆放‘玉翎雕’回蒙古去,给老王爷报信儿去了。”
一听这话,兰珠格格的脸色不冷了,忙问所以。
一个蒙古勇士把杜氏兄弟出首,察铎赶往“九门提督府”找善琦,然后听说李玉麟夜闯“查缉营”劫持富山,又跟善琦赶到“查缉营”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察铎被召进宫。
另一名蒙古勇士则把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告诉他们的,告诉了兰珠格格。
兰珠格格一听也急了,急得直跺脚:“察铎他,活该,他就是不听我的,如今——玉璋。”
贝子玉璋人都傻了,没听见,兰珠格格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像大梦初醒,“呃”了一声,道:“什么?”
“什么,你睡着了呀?”兰珠格格道:“你进宫跑一趟去,打听一下察铎的情形,马上回来告诉我。”
玉璋他白了脸:“啊,让我这时候进宫?我,我不敢。”
兰珠格格一听有了气:“你怎么这么没用,你又不是察铎,谁还会把你也扣在宫里?亏你还是个男人家,要你帮忙的时候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好,你别去,看我以后还理你。”
玉璋吃了一惊,也急了,道:“兰珠,你别生气——”
“那就快去,你帮我这个忙,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不知道是怕兰珠不理,还是冲着这句不忘他的好处,玉璋他提着心,吊着胆,硬着头皮走了。
玉贝子一走,兰珠马上又问两个蒙古勇士:“李玉麟呢,他跟你们王爷在‘查缉营’分手之后上哪儿去了?”
两个蒙古勇士都说不知道,他们还是真不知道。
兰珠道:“先找玉麟,一定要找着他,等我换件衣裳,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没等两个蒙古勇土说话,兰珠格格就一阵风似的拧身往后去了。
两个蒙古勇士只有站在那儿等了。
口 口 口
李玉麟他哪儿也没去,人在前门大街一家客栈里,他打算耗着等,只等看看善琦露不露面,只善琦安然无恙的露了面,那就可以断定毛病出在大内,他就要硬闯进宫找那位雍正皇帝胤祯!
因为,这种事,大内绝不可能不知道。
众所周知,雍正皇帝他不同于前两位,在他还是阿哥的当年,就广置秘密机关,登基之后更是用来铲除异己,监视臣下。
九门提督论官不算大,但是论重要却是极其重要个职务,他的一举一动,这位皇上不可能不加以掌握。
还有,察铎这趟进宫,一定会当面直陈,雍正皇帝他更不可能不知道了,那么,如果善琦他还能安然无恙的露面,毛病不是出在大内,是出在哪儿?
堂堂九五之尊的一个皇上,居然用这种手法劫持一个李家姑娘,除了为报复李家的第二代当年没帮他的忙,应该没有别的,而对一个万乘之尊的皇帝来说,未免有点小题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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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四 章 李玉麟一个人坐在房里,脑海里不住的盘旋这些,没把心思放在善琦所说的“鬼”上去。
因为即便有那个“鬼”,那也一定是秘密机关的“人”,要找秘密机关,就得先找“九门提督府”那个总管,其关键还在善琦身上。
而等善琦露了面之后,到那时候再找善琦,就远不如直闯大内来得直接了!
至于察铎的被召入宫,他认为顶多也只是挨一顿训斥,他绝没想到察铎会被扣在宫里,而且一扣就是三个月。
他这里正在想,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进来,进这个院子分作几路,紧接着到处响起了敲门声。
这是什么事儿?
李玉麟正自凝神,一个步履声直奔他这间屋来到,门上马上响起了剥啄。
李玉麟道:“哪位?”
门外响起个话声:“客官,是我,伙计。”
“门没上闩,进来吧。”
门开了,匆忙进来个伙计,一哈腰,赔上一脸强笑:“请问客官,号簿上登记的姓名李玉麟,是不是您?”
李玉麟道:“伙计,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伙计脸色一白:“客官,既然没错,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换家客栈吧,我们也不敢得罪您!”
“伙计,你什么意思?”
“客官,您千万包涵,‘九门提督衙门’刚在各处城门贴出告示,说要捉拿要犯李玉麟,有知情不报,或者是窝藏……”
李玉麟霍地站了起来:“有这种事?”
伙计吓得一哆嗦,往后就退:“客官高抬贵手——”
显然他是以为李玉麟要对他怎么样。
李玉麟没心情解释,道:“伙计,告示确是‘九门提督’衙门贴出来的?”
“是啊,不信你可以去看……”
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是什么用心?
伙计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脸一白,忙又把嘴闭上了。
李玉麟想了一下,道:“谢谢你,伙计,你们不为难我,我也不连累你们,我这就走。”
他还是说走就走,丢下一块碎银,往外就走。
伙计怔了一怔,忙从桌上抓起碎银,往外就追:“客官,我们不能收您的店钱——”
等他追出了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伙计又怔住了。
缉拿告示已经贴出来了,李玉麟他可不在乎,出客栈他就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他要看看告示去,看看告示上署名、用印的,是不是还是善琦。
伙计说告示在各城门口贴得都有,那么这座前门,也就是“正阳门”一定贴的有。
伙计没骗他,老远他就看见“正阳门”右边围了一大堆人,城墙上高贴着一张告示。
走近看,没错,是张缉拿告示,缉拿的是他李玉麟,罪名是擅闯官署劫持朝廷官员,出告示的也确是九门提督衙门,署名用印的,正是善琦。
显然,善琦还安安稳稳干着他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
只是,告示上只有姓名而没有画影图形,这么一张缉拿告示,抓起人来就不好抓了,除非认识李玉麟的,除非李玉麟逢人就报名,否则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是李玉麟,上哪儿抓去?
李玉麟并不在乎缉拿他,他只是要证实九门提督善琦是不是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证实了,善琦乌纱帽戴得稳,确是个“福星高照”、“官运亨通”的人物,那么,李玉麟他就要闯大内了,而且决定就在今夜!
口 口 口
兰珠格格也知道“九门提督”出告示,缉拿李玉麟的事了,她根本没上“九门提督衙门”
去质问,因为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知道“九门提督衙门”在一个理字上站得很稳,她更明白,在背后给九门提督撑腰的是什么人,她不能找上“九门提督衙门”去,因为那不但没用,后果还会跟察铎一样。
不过她绝不可能像察铎那么幸运,察铎身后有位远在蒙古的神力老王爷,她背后只是个承亲王府。
承亲王府比起神力鹰王来,可就差多了。
这就是兰珠格格跟察铎不同的地方,别看她平素刁蛮、任性,一旦碰上了正经事儿,她不但细心,而且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也许,因为她总是个女儿家。
可是,尽管她细心,她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而且她也明知道承亲王远不如神力鹰王,格格她还是有件事令人费解。
那就是为什么她还敢管这件事,难道她会不知道日后那种可怕的后果?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了!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李玉麟。
可是,这么大一座北京城,她跟李玉麟在京里的关系搭不上一点边儿,上哪儿找李玉麟去?
带着两个蒙古勇士,东一头、西一头,几乎把外城都跑遍了,就是没李玉麟的一点影子。
尽管是骑着马,可是人也够累了,唯一的安慰是府里派人送来了信儿,玉贝子进宫打听的结果,察铎安好无恙,吃、住都挺舒服,就是被人看守,不准擅自行动。
尽管如此,这对察铎来说,对“神力鹰王”四个字来说,已是很够受,很够受了。
这当儿,三人三骑正到“天桥”口上,马还挺精神,可是人,累加上急,似乎已有点儿——
“无量寿佛!”一声清悦佛声传来,一位中年美道姑单掌立胸,拦在马前。
谁也没看见她是哪儿来的,兰珠格格根本没那心情,她一声:“你们身上谁带有银子?
替我布施点儿。”
她一带马头,就打算从美道姑身边绕过。
美道姑却伸手扣住了健马辔头:“女施主,贫道化的不是黄白之物,贫道化的是女施主的片刻工夫。”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说?”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两名蒙古勇士催马过来了:“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
美道姑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望着兰珠道:“女施主是不是在找个人?”
兰珠格格心头一跳,忙道:“你知道……”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哪儿?”
另一名蒙古勇士忙伸手:“您……”
美道姑道:“有人犯个‘查缉营’小小统带,九门提督衙门都贴出了缉拿告示,出家人何来天胆,怎么敢,也与世无争,没必要侵犯皇族亲贵,何况身旁还有两位都能以一当十,来自蒙古的勇士?”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连两位蒙古勇士听得也一怔。
兰珠格格毅然道:“你带路。”
美道姑松了健骑辔头,微一稽首:“请随贫道来。”
她转身进了一条小胡同。
兰珠格格催马跟了去。
两个蒙古勇士当然紧跟在后。
美道姑在前带路,一阵左弯右拐,到了一户人家墙外,一看就知道是这户人家的后门,美道姑她推开了那两扇门,道:“只好烦劳三位下马,把坐骑拉进来了。”
她先进去了。
兰珠格格跟两个蒙古勇士下了马,三个人,三匹马,进了门再看,只见眼前是个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只是荒废已久,不过从前的亭台楼榭,甚至—草一木看,可以想见,当初一定是美景如画。
只听美道姑道:“这儿是贫道早年一位兰闺好友的故居,廿年没人居住了,是以荒凉如此,好在亭里还能坐人,女施主请过去坐吧。”
兰珠格格站着没动,凝望着美道姑,道:“人呢?”
当然,她问的是李玉麟,已经到了地头儿了,仍没见着李玉麟,她自是要问。
美道姑像没听见,含笑微拍手:“请女施主亭里坐。”
兰珠格格见她装听不懂,不答话,心里疑虑顿起,当然更不会听她的,往小亭里去了:
“我问你人呢?”
美道姑微微一笑:“看来女施主仍然信不过贫道,既如此,那又何必跟贫道上这儿来?”
兰珠格格有点不耐烦了,眉梢儿一扬,就要说话。
美道姑紧接着又是一句:“女施主要找的那个人姓李,没有错吧?”
兰珠格格一听这话,心里刚起的一点疑虑马上又云消雾散,没再说一句话,毅然迈步行向小亭。
两个蒙古勇士要跟。
美道姑抬手一拦,道:“最好让女施主一个人过去,你们两位就在这儿等会儿吧,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坐坐。”
兰珠格格闻言,脚下不由一顿。
美道姑笑了:“贫道只为想跟女施主掏心密谈,他们两位尽可以在这不远处监视,贫道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两位赶过去相救,一定来得及。”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俩就在这儿等待吧。”
两个蒙古勇士忙道:“您……”
美道姑一笑道:“这是贫道没什么恶意,否则的话,就算两位近在咫尺也救不了这位女施主,两位信不信?”
两个蒙古勇士扬了浓眉,一个道:“是么?”
美道姑道:“不信两位可以试试,我就要出手了,两位小心。”
话落,抬手,作势欲拍。
两个蒙古勇士冷笑声中,抬手就要封架。
美道姑拍势忽变,一条手臂如灵蛇,手掌也闪向掌影,疾快如电,一闪递出。
两个蒙古勇士见状刚一怔,美道姑的手掌已在他两个胸膛之上各按了一下。
只这么轻轻按了一下,两个其壮如山、魁伟高大的蒙古勇土却已立足不稳,各自退了三步,那刚泛起的冷笑,在那两张威猛的脸上凝住了。
美道姑微一笑:“怎么样,两位?”
兰珠格格不能算是个会家,可是满旗女儿必须习武,学武也成了风尚,兰珠格格自不例外,耳濡目染的结果,她绝对算得上一个“懂家”,还能看不出美道姑一身所学高出两个蒙古勇士太多?
别说他们两个,就算再加上她,三个一块儿算,也绝难在美道姑手下走完三招。
像这么一个人,真要是有恶意,她还不是惨定了?
兰珠格格定过了神:“你们两个还是待在这儿吧。”
她向着小亭走了过去,美道姑微一笑,跟了过去。
两个蒙古勇士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进了小亭,兰珠格格老实不客气的往下一坐,道:“我已经跟你过来了,人在哪儿,说吧。”
美道姑道:“小亭离他们两位不算远,可是只要咱们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他们两位还是听不见。”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道:“你我说话为什么要怕他们听?”
美道姑笑笑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三清弟子出家人,无欲无为,绝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贫道这是为女施主着想。”
兰珠格格道:“为我?你大可不必,我更没有怕他们知道的事。”
美道姑没再多说,微一笑:“是么,那么咱们往下说,试试吧——”
一顿。
接道:“女施主所以急着找那位姓李的,想必是为要帮他的忙,管他李家的事,是不是?”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道:“先请女施主答贫道的问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不全是。”
“那么,”美道姑道:“另一个原因,是为急着告诉他,‘神力鹰王’已经被扣留在禁宫之内了?”
兰珠格格吓了一跳,霍地站起,震声道:“你怎么也知道——你究竟是谁?”
美道姑道:“贫道自号‘出尘’,三清弟子出家人。”
“你——”
“女施主只知道贫道没有恶意,只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又何必多问其他?”
“可是,前者你或许可以凭猜测,只是,后者你绝不可能知道——”
“女施主,贫道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施主,这无关重要——”
“不,这很要紧,我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女施主,贫道心目中只有三清,谁的人都不是,要是,贫道就不可能跟女施主你说这么多,更不可能跟女施主你有以下的话了。”
兰珠格格深深的看了美道姑出尘两眼,道:“你还要跟我说些什么?”
美道姑出尘道:“‘神力鹰王’前车可鉴,女施主你还要管李家的事么?”
兰珠格格毅然道:“当然要管,我不怕。”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女施主这句话颇令贫道安慰,既敢跟贫道说这句话,至少表示女施主没把贫道当成大内的人。”
兰珠格格一怔,一时没能接上话。
其实,她那句话一方面固然是她相信美道姑没有恶意,另一方面可也是冲口而出。
只听美道姑又道:“只是,女施主那‘承亲王府’,远不如这位‘神力鹰王’远在蒙古的后台硬,女施主就不为你‘承亲王府’的福祸着想吗?”
兰珠格格心头震动,柳眉双扬:“我早想过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有这种事,叫我不要管,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不如让我死了好。”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刚烈,而且嫉恶如仇,令人敬佩,只是,大清朝自这位主政以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那么女施主你为什么就从来不闻不问呢?”
兰珠格格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怔了一怔之后才道:“那是因为我管不了,事实上并不是不想管。”
“那么,”美道姑出尘道:“李家的这件事,手法虽不同,目的却一样,女施主就以为自己管得了么?”
兰珠格格又复一怔,道:“这……这不同——”
“应该不同,”美道姑出尘道:“否则女施主也不会连‘承亲王府’未来祸福都不顾了,只是,那不同恐怕还在于李玉麟这个人,以及女施主对李玉麟那份不为人所知的心意,对么?”
兰珠格格一惊,娇靥也猛一红:“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虽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毕竟总是个女儿家,而且也是个过来人。”
兰珠格格道:“怎么,你——”
“女施主,”美道姑出尘道:“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贫道在没有皈依三清之前,在早年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偷偷的中意过谁?”
兰珠格格羞红透耳根,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酡红,毅然道:“不错,我承认我对李玉麟动了情愫。”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真是令人既敬又爱,这,女施主愿意让那边站的两位听见么?”
兰珠格格娇靥又增三分酡红,她低下了头,道:“不愿意。”
“那么女施主现在总该知道,贫道为什么请女施主到亭子来密谈,而不请那两位跟过来的道理了吧?”
兰珠格格微微的点了点头。
“女施主现在是不是也相信,贫道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了吧?”
兰珠格格又点了点头。
美道姑出尘道:“那么,今夜三更时分,请女施主到‘陶然亭’去,到时候,在那个地方,女施主一定能见到急着找的那个人。”
兰珠格格忙抬头:“真的?”
“女施主,朋友是不会骗朋友的。”
兰珠格格毅然点头:“我相信你,只是,你究竟是——”
“贫道刚不是说过了么?”
美道姑出尘道:“只要女施主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知道贫道是友非敌,信得过贫道,又何必多问其他?”
兰珠格格还待再说。
美道姑出尘已然道:“女施主,你我密谈就到此为止,女施主也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可以请了。”
“我最后再问一句。”兰珠格格道:“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美道姑出尘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也是个过来人,出家人胸怀慈悲,过来人深知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也因为贫道敬爱女施主用情真挚而深,所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兰珠格格道:“那么你看我能——?”
能什么,她就此打住,没说出口。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记得,听女施主说,刚才那一问,是女施主的最后一问。”
兰珠格格娇靥再泛酡红,垂下螓首,道:“我觉得你好像能知人所不知,事关一个‘情’字,谁不希望能预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贫道虽是个出家人,但却不愿老把天意挂在嘴上,贫道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问将来结什么果.那么看你现在是怎么栽?”
兰珠格格猛抬头,一双美目深望美道姑道:“我懂了,谢谢你,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美道姑出尘道:“这贫道不敢说,那要看女施主是不是还需要见贫道了,应该能吧。”
兰珠格格道:“那我告辞。”
她出小亭走过来,接过坐骑,带着两个蒙古壮汉走了。
美道姑出尘站在那座小亭里,眼望着兰珠格格那刚健婀娜,无限美好的身影转出后门不见,她喃喃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口 口 口
夜,北京城的夜色宁静,紫禁城里的夜色更美,那一圈护城河,河水清澈,垂柳丝丝,夜色尤其美而宁静。
二更刚过,护城河畔,那丝丝垂柳后,出现了一条颀长人影。
今夜微有月色,藉着那微弱的月光看,那条颀长的人影,正是李玉麟。
他站立的地方,正当紫禁城的西南角,望着那座角楼,他正要吸气腾身,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异响。
这声异响极其轻微,简直就像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但却没能瞒过李玉麟的听觉,他一收势,就势霍地旋身。
就在他霍然旋身的一刹那间,一条淡淡黑影映入眼帘,黑影就在三丈外,全身上下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分不清是男是女,尤其惊人的是,黑影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离地尺余,飘浮在那儿。
李玉麟看得心头一震,脱口轻喝:“什么人?”
那黑影没答话,也一动不动。
李玉麟猛然想起了善琦所说的“鬼”,说“鬼”,那当然不是“鬼”,至少李玉麟不相信那是“鬼”。
既是人,足不沾地,飘浮半空,全身上下又被一层薄雾所笼罩,这又是什么武功?
不管是什么武功,这总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因为,这座“北京”城里,除了善琦所说的“鬼”以外,不该再有别的“鬼”。
一念及此,一声冷笑,李玉麟闪身就扑。
他的扑势疾快如电。
而那黑影,李玉麟不动他不动,李玉麟一动他也动,他的动,是随风飘去,而且速度之快,绝不在李玉麟之下。
一扑落空,在李玉麟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心神震动,凝目再看,那黑影也停住了,仍然飘浮在三丈外。
李玉麟双眉一扬,闪身再扑,就在李玉麟闪身的同时,那黑影也动了,也依然是随风飘行。
当然,李玉麟这一扑又落了空,可是这回他没停,不停的扑下去,最后由扑改成了追。
李家三大绝学之一,“天龙身法”旷绝宇内,而,那黑影却始终跟李玉麟保持三丈余距离,李玉麟就是追不上他,而他,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也始终甩不掉李玉麟。
一追,一跑,一个腾跃起落,一个随风飘行,由内城而外城。
突然,李玉麟明白了,黑影是有意把他引离紫禁城,引出内城,他收势停住,停身处是西城根儿一片荒凉,因为黑影他似乎专挑僻静处走。
适时,那黑影也停在三丈外。
望着三丈外依然飘浮,全身上下依然笼罩一层薄雾的黑影,李玉麟心神何止震动,简直为之惊骇。
难怪善琦怕那个“鬼”,李家绝学当世称最,就是李玉麟他,凭对方那身连“天龙身法”
也追不上的轻功造诣,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下来。
就在李玉麟暗自惊骇,思潮翻腾的当儿,那黑影突然出声发了话:“你不追了?”
竟是个相当甜美的女子话声,而且听来也相当耳热。
李玉麟这里刚一怔,那里,黑影落了地,笼罩全身的那层薄雾也随之飘散不见,站立在三丈外微弱月光下的,赫然竟是那位美道姑出尘。
李玉麟又一怔,脱口道:“原来是仙驾。”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
李玉麟道:“通州城外一别,只以为仙驾云游四海八方,足迹不定,没想到又在‘北京城’里得以幸遇,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美道姑出尘道:“这应该也没什么,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是不是?”
李玉麟道:“是晚辈愚昧,没想到仙驾竟是好意。”
美道姑出尘道:“说什么愚昧没想到,‘辽东’李家何曾有愚昧之人,要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引离紫禁城,何不直问?”
这位美道姑好厉害!
李玉麟道:“正要请教!”
美道姑出尘道:“通州城外,我既然做了好人,就该好人做到底,所以我来告诉你,‘紫禁城’进不得。”
李玉麟双眉一扬:“多谢关爱,李家人还没把这座紫禁城放在眼里。”
美道姑出尘道:“李家人都够傲,李家人也该傲,李家人是不会把一座紫禁城放在眼里,但是你这个李家人有没有想到,一旦你授人以柄,闯紫禁城犯驾,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对‘辽东’李家来说,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玉麟双眉扬得更高;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美道姑道:“据我所知,李家的前两代,可没这么有勇无谋的,不错,李家冠绝宇内,可是能跟天下兵马抗衡吗?远在蒙古的‘神力鹰王’如何?当今这位,还不是照样把他的爱孙扣在禁宫之内——”
李玉麟双眉陡扬:“蒙古铁骑精锐,我不信眼下的兵马阻挡得了。”
美道姑出尘道:“别忘了,远在西南还有一位将才,还有位真正厉害人物统率百万虎狼之师。”
李玉麟脱口叫道:“年羹尧。”
“你总算想起来了。”
“不!”李玉麟忙摇头:“撇开李家不谈,‘神力鹰王’功勋在世——”
“又如何?”美道姑截口道:“总是跟李家一样,早在当年并没有帮过当今这位的忙,兄弟亲如手足,都能一一铲除,何况你们两家?”
李玉麟怒火往上一冲,目中威棱暴射,道:“他阴谋主使,劫持舍妹——”
“慢着,”美道姑道:“你有什么证据,到目前为止,你可曾掌握一点证据?”
李玉麟为之哑口无言,的确,到目前为止,手里没有掌握任何一点证据,但他施即又道:
“我明知道是他,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显示——”
“那没有用!”美道姑道:“既是‘辽东’李家人,你也不该说这种话,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只掌握住证据,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对李家怎么样,否则就只有为李家招祸。”
李玉麟心神震颤,默然无语。
到如今,他不能不承认,美道姑说的是实情,只掌握有证据,允祯还会怕李家公诸天下,否则李家百口莫辩,就只有落个结结实实罪名的份。
到那时,名正言顺来个天下缉拿,发兵围剿,哪里还有李家容身的地方?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抬眼抱拳,恭谨躬身:“多谢仙驾退我冥顽,李家三代俱感——”
美道姑出尘道:“从善如流,可喜可贺,但是不必忙着谢我,赶快找证据才是正理。”
李玉麟道:“还请仙驾指点。”
美道姑出尘道:“那位军门大人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再问我?”
李玉麟一怔:“仙驾怎么知道——”
他等着美道姑答话,但是美道姑微笑不语。
李玉麟他只得又道:“仙驾是指那‘鬼’?”
美道姑点了头:“不错。”
“仙驾也信——”
“出家人信神仙,当然也信鬼,但是你我都知道,那位军门大人碰见的,绝不是‘鬼’。”
“晚辈也这么想,只是——”
“愁只愁没处找那个鬼?”
“正是。”
“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神力鹰王被扣的事,等一下自会有人对你证实,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到‘陶然亭’去见个人了,有她帮忙,找那个鬼应该不是难事。”
李玉麟听得心里一喜,道:“晚辈谨遵仙谕,这就赶去,只是临拜别之前尚有一桩忧虑……”
美道姑截口道:“你不必忧虑,蒙古方面,自有人拦那位老王爷。”
她几乎能未卜先知,看透人的心意。
李玉麟心头猛震,道:“仙驾既能知人所不知,也愿好人做到底,为什么不干脆指点晚辈,舍妹——”
美道姑截了口:“我何尝不愿意这么做,奈何天机不敢轻泄,而且这件事牵涉得别有恩怨,必须你李家人自己去了,我不便也不能插手。”
“怎么说,这件事还牵扯别的恩怨——”
“现在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时候要到了,别让人久等,快赶到‘陶然亭’去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深深一眼,抱拳躬身:“晚辈告辞。”
话落,身躯倒射而起,划破宁静夜色,疾掠不见。
望着李玉麟逝去处,美道姑突现激动神色,但刹那间又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池水,只听缓缓说道:“我这是为什么?图什么——?其实,三清弟子出家人,又何必为什么,图什么……”
口 口 口
只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便赶到了“陶然亭”。
虽然夜色颇浓,他仍可看见。“陶然亭”里站着个人,亭外还有两个。
亭里那位,身影美好,刚健婀娜,显然是个女子,亭外两个,个头儿粗壮,不用说,是两个壮汉。
也就由于夜色颇浓,他看得见身影,却看不清楚人。
这会是谁?
心里狐疑着,人已掠进“陶然亭”,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显然两个壮汉已经发现了他。
其实,这是他并没有不想让对方发现,要不然对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现了他。
入耳这声沉喝,只觉相当耳熟,没工夫多想,扬声答道:“李玉麟来见。”
这句话说完,他人也射落在“陶然亭”外,亭里的也好,亭外的也好,都看出来是什么人了。
他一怔,脱口叫道:“格格!”
兰珠难掩惊喜,飞掠出亭:“你真来了。”
两个蒙古勇士欠身为礼:“李少爷。”
李玉麟忙答一礼,转脸就问兰珠:“格格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兰珠娇靥上惊喜之色未退,点头道:“嗯,是个自号‘出尘’的道姑,叫我到这儿来等你的。”
李玉麟心头一跳:“是她,原来她已经先见过格格了。”
兰珠道:“怎么,她也见过你了?”
李玉麟遂把刚在“紫禁城”外见着美道姑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玉麟的话,兰珠忙点头道:“对,你不能闯禁宫,绝不能,我现在很相信她说的话,她说这是皇上一石二鸟之计,我现在想想,的确像,你不能中这个计,自己往圈套里钻。”
李玉麟道:“幸好那位前辈及时拦住了我,不然我闯的祸可就大了,这位皇上,他真是个记仇的人,也的确极富心机。”
兰珠道:“他自己就是个极具城府、极富心机的人,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谋士?智囊里的头一个,就是隆科多。”
李玉麟道:“格格,她告诉我,神力王给扣在宫里了。”
兰珠忙道:“对,我急着找你,也是为告诉你这件事,只要不中他的计,他就不会把察铎怎么样,暂时可以不要管——”
忽一惊,急道:“哎哟,察铎身边的另两个已经回外馆把玉翎雕放回去报信儿了——”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还没有告诉格格,听那位前辈说,蒙古方面,自有人劝阻老王爷。”
“谁?”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前辈没说,我也没问。”
兰珠格格吁了一口气:“不管是谁,只要她说蒙古方面有人劝阻,那我就放心了——”
目光一凝,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主使劫掳你妹妹的人是谁了,可是既然没别的线索,又不能闯进禁宫,咱们怎么办?”
好一个“咱们”!
李玉麟微一怔凝目:“格格,舍妹被劫的事,跟格格没有关系。”
兰珠道:“跟察铎就有关系?”
李玉麟道:“王爷他一番盛情好意,一付热心肠,非管这个闲事帮我的忙不可,结果,他现在的处境格格清楚。”
兰珠道:“我不怕,他也绝想不到,扣了一个察铎,还有个我。”
李玉麟道:“格格应该知道,这位皇上,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甚至于各地方的动静,是很难瞒得了他的。”
兰珠道:“要怕,我也就不管这个闲事,不帮你的忙了,是不是?”
李玉麟道:“格格也是一番盛情好意,也是一付热心肠,可是我却不能——”
兰珠截口道:“有件事你或许忽略了。”
“格格是指——”
“那位‘出尘’道姑,似乎能知人所不知,这,你同意么?”
“我同意。”
李玉麟不能不同意,这是实情,那位出尘道姑,似乎的确能知人所不知。
“对这么个能知人所不知的人,你佩服么?”
“当然佩服。”
这是李玉麟由衷之言。
“那么,她知道我要管这个闲事,帮你的忙,这也告诉了她,连她都不反对,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
“她要是认为我不该管这个闲事,不该帮你的忙,也就不会让你到这儿来等我,不会让你到这儿来跟我见面了是不是?”
的确,这话,李玉麟他不能不点头,不能不同意,虽然他没点头,可是他没说话,没说话就该是默认,就该是同意。
只听兰珠又道:“你要是认为我冒了大风险,置整个‘承王府’的安危于不顾,你过意不去,甚至心存感激,那好办得很,将来你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李玉麟脱口道:“那当然,我应该。”
兰珠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将来可不许赖啊。”
李玉麟可没在意那么多,道:“那怎么会,李家没有那样的人。”
兰珠美目中异采飞闪,道:“那就好了,你现在不用再有什么顾虑了吧?”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那位前辈指示,让我先找证据、掌握证据!”
“找到证据、掌握证据又能怎么样?”
“李家不是等闲人,只掌握住证据公诸天下,只让他有这层顾虑,他就不敢轻动铁、李两家,他就不能不还李家一个女儿。”
兰珠激动点头:“这位出尘道姑真让人佩服,好主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一个“情”字当面,她全忘了是吃谁的,谁养大她的。
“可是,”话锋一顿,她又接道:“我刚说过,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了,上哪儿去找证据呀?”
李玉麟道:“当然有地方找,那位前辈也有所指点。”
“哪儿找去?”兰珠忙道:“那位前辈,她又是怎么指点的?”
李玉麟道:“在我没说之前,让我先告诉格格另一件事他把九门提督善琦,在“查缉营”当着察铎的招供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兰珠格格叫了起来,道:“怎么说?鬼?”
“不错!”李玉麟道:“出尘前辈,就让我找那个鬼。”
兰珠叫道:“简直荒——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又上哪儿找鬼去?”
李玉麟道:“出尘前辈说得好,三清弟子出家人,信奉神仙,当然也信鬼,可是你我都知道,善琦所说的,该是人,不是鬼,格格既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当然也该知道,善琦说的,是人不是鬼。”
“那么善琦为什么非说是鬼?”
“这有两种可能,其一,善琦没说实话,他不敢说实话,其二,他碰上的是武功诡异,擅于装神弄鬼的人,不过,从种种迹象看,后者的成份居大。”
兰珠皱了眉,沉吟道:“善琦说是鬼,鬼……”
忽然,她美目奇光暴闪,一笑道:“幸亏你让我管了这个闲事,帮了你的忙,不然你还真没处找鬼。”
李玉麟微—怔,忙道:“怎么,难不成格格知道——”
“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说么?”
“在哪儿?”
“别急着问,我带你去找就是了,告诉了你,你一急之下把我甩下自己去了怎么办?”
李玉麟还是真急,一听这话,也有点哭笑不得,道,“格格———”
兰珠道:“是不是,瞧你急的,跟你逗着玩的,不是怕你甩下我,而是你去未必问得出什么来。再说,九门提督衙门已经贴出了缉拿告示,你尽管不怕,可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只让人知道你是谁,总是麻烦,也会耽误正事——”
一顿,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两个回外馆去跟他们两个碰头吧,就在外馆待着,别到处乱跑,有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跟你们联络,记住,不管谁问,都说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走吧!”
两个蒙古勇士还犹豫。
“我跟他在一块儿,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的确,跟这位李少爷在一块儿,应该远比跟他们两个在一块儿,还要稳妥,两个蒙古勇士放心了,要走。
兰珠格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要说话,但却只香唇启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等两个蒙古勇士骑着马,蹄声远去,听不见了,兰珠格格才道:“咱们也走吧。”
李玉麟道:“格格,这时候?”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瞧你问的,找鬼不在这时候,难道还在光天化日大白天不成?”
明知道找的不是真鬼,既不是找真鬼,自不必非在夜晚不可,李玉麟一时摸不透这位娇格格在弄什么玄虚,但是他不愿意深问,跟着兰珠格格出了亭子。
出了亭子,望见了仅剩一匹的坐骑,兰珠格格轻轻“哎哟”一声停了步:“瞧我多糊涂,忘记让他们多留下一匹马,两个人合骑一匹回去了。”
的确,眼下只有兰珠格格的一匹坐骑,怎么办?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道:“不要紧,格格以坐骑代步,我走路。”
兰珠格格眸子一转,道;“那怎么行,干脆咱们俩合骑一匹算了!”
李玉麟立时为了难,道:“不必了,谢谢格格的好意,我跑路跑惯了。”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说什么跑路跑惯了,别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
一语中的,问得李玉麟不免有点窘迫。
只听兰珠格格又道:“你们那一套迂腐,我们满旗女儿不讲这一套,也不在乎,李家人不该这么迂腐,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满旗女儿?”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我是怕压坏了格格的坐骑。”
兰珠道:“放心,我这匹坐骑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就是再多骑一个人,也压不坏它的,别耽误了,快走吧。”
话落,她居然伸玉手拉住了李玉麟,拉着就走。
李玉麟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但又不便挣脱,只好由她了。
既然由她拉着走向坐骑,当然也就听了她的,两个人合骑了一匹。
孰不知兰珠刚才叫住两个蒙古勇士,就是打算让他们俩留下一匹坐骑的,只是话到嘴边,她没说出口。
两个人合骑一匹马,兰珠在前,李玉麟在后,兰珠她不知道李玉麟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她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自己一颗心,像小鹿儿似的乱撞,而且娇靥发烫。
那股子烫意直透耳根,甚至一个身子两只手,都发了抖,几乎为之难以控缰。
其实,娇躯依偎,温香软玉在怀,加以阵阵掠耳而过的风,送来阵阵扑鼻沁心的幽香,也够他李玉麟受的。
兰珠以颤抖的双手,挽马南驰,直奔城门,李玉麟忍不住问道:“格格,咱们上哪儿去?”
兰珠想力持镇定,奈何连话声都不听她的,也带了颤抖,她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就为这不听话的话声,兰珠只觉得一张娇靥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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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五 章 她既不让问,李玉麟索性也就没再说话,反正过一会儿应该就知道了,她不让人问,自己却问了起来:“好像,那个出尘道姑,她认识你?”
李五麟道:“恐怕她是李家一位旧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说恐怕?”
“我怀疑她是家父当年在京结识的一位奇女子,但却不敢确定,我曾经问过她,她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兰珠格格“哦!”了一声道:“当年京里的哪一位奇女子,你说说看,说不定我知道。”
李玉麟道:“那时候还没有我,也还没有格格。”
兰珠道:“这还用你说,可是我听说过当年事,而且还听说过不少。”
“格格可知道,铁霸王当年有位寄身风尘的红粉知己?”
兰珠忙道:“你是说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对当年事,这位格格她的确听说过不少。
“不错。”
“你是说,如今这位美道姑出尘,就是她,就是当年的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我怀疑,因为她对当年事知道的很多,尤其对铁霸王,及铁霸王当年手下的北六省豪雄了若指掌,而且她的言谈话语里,似乎也带着那么一点似是而非的暗示——”
“要真是她,她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是因为别有牵扯。”
“别有什么牵扯?”
“这还是家母告诉我的,家父并末对我提起半个字,据家母说,当年铁霸王虽视那位万姑娘为红粉知己。但是那位万姑娘却属意家父,由于那时候家父已经有了家母,也因为铁霸王视家父如手足,所以万姑娘一直把她那份情意隐藏心中。”
“既是她把自己的情意隐藏在心里,当然她更不会告诉令堂,那么令堂又是怎么知道了?”
“家母说得好,只有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对这种事,女儿家的感觉也最为敏锐。”
兰珠道:“难怪她跟我说她是过来人,她知道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她愿祈有情人都成眷属。”
李玉麟“哦!”了一声。
他诧异美道姑怎么会跟兰珠说这些,但是他不便说,也不便问。
尽管他没有说,也没有问,而他那一声“哦”,却是“哦”者无心,听者有意,使得兰珠猛觉娇靥一热,又发烫了老半天。
半天之后,才听她道:“这么说,她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但愿你们李家人往后别再伤人的心了。”
不知道李玉麟懂她这句话没有,只知道李玉麟没接口。
不过,转眼工夫之后,他还是说话了,因为他见兰珠策马要出城,他道:“格格,咱们这是——”
兰珠格格也没接话。
城门早就关了,可是谁不认识承亲王府的兰珠格格,谁又敢不开城放行?
尽管九门提督衙门贴出了缉拿李玉麟的告示,但却没有画影图形,而且,李玉麟脸上也没写着字。
尤其是跟兰珠格格同行,别说盘查了,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不但是放过去,而且是恭恭敬敬送出了城。
出了城,兰珠格格抖缰磕马,飞骑直驰“大兴县”衙。
李玉麟暗感诧异,但却没再问,他知道,兰珠格格既然把他带到这儿来,必然有她的道理。
这时候了,县衙也早关了门,门口的大灯下,只有两个站门的衙役。
一听说来的是“承亲王府”的兰珠格格,哪敢怠慢,一个飞步往里通报,一个躬身哈腰,满脸赔笑的往里让。
两个人刚进花厅,那位县太爷就三步并成两步的赶了进来,定是被窝里刚爬起来的,匆忙穿戴,把扣子都扣错了。
进厅就要行礼,兰珠道:“别忙见礼,先把你的衣裳穿好。”
那位县大爷低头一看,慌了手脚,忙把扣子重新扣好,这才诚惶诚恐的见了礼:“叩见格格,下官不知道格格凤驾莅临,恭迎来迟,格格恕罪。”
“大兴县”属“顺天府”管,管“大兴”一县,承应的却是京城差事,这个县,比普天下的任何一县都难干,天威咫尺不说,文武大员都在跟前。
所以,这个县的县太爷,至少得把迎送的礼数,弄得个滚瓜烂熟,别的就不用说了,要不然他那七品前程随时都会断送。
也就因为这,这个县的县太爷,连“顺天府“的四名萱堂都算上,一颗心整天价都高悬着,恐怕都会短命。
只听兰珠格格道:“起来说话。”
这也就是没怪他的意思,那位县太爷连忙站起。
兰珠示意李玉麟坐下,两个人落了座,她一指李玉麟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李爷。”
她没说名儿,连“少爷”都没说。
那位县太爷不明就理,可是他明白一点,这也是他多年“大兴县”练出来的,礼多人不怪,腿很自然的就曲了下去打了千:“李爷。”
李玉麟不愿受这个礼,离座避开,欠身答道:“不敢当!”
兰珠格格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李玉麟装没看见,等那位县大爷起了身,他才又坐了下去。
只听兰珠道:“这时候来,吵了你的觉了吧?”
那位县太爷欠着身忙道:“不敢,不敢。”
兰珠道:“我们不会打扰太久的,坐一会儿就走。”
那位县太爷忙要说话。
兰珠已然又道:“我来是为问你件事,听说前不久哪儿闹鬼,有人报进了你县衙?”
李玉麟明白了,明白兰珠格格为什么这时候带他上“大兴县”来了。
那位县太爷一怔,旋即忙躬了身:“回格格,这件事,‘九门提督’衙门已经通令府县,不许再提,为的是怕惊扰百姓,弄得人心惶惶。”
兰珠格格眉梢儿微一扬:“‘九门提督’衙门通令府县,不许再提,那么如今是我问起了你,你说是不说呢?”
“说,说,下官怎么敢不说,当然是有问必答,据实禀报。”
“那么,有没有闹鬼的这回事儿?”
“有是有——”
“什么叫有是有?”
“回格格,下官的意思是说,乡愚之见,不足采信。”
“我告诉你我信了吗?”
“这……这……,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这么说,是确有闹鬼这回事了?”
“不敢欺瞒格格,是的。”
“也有人亲眼看见?”
“回格格,报案的人是那么说的——”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亲眼看见,这跟你又没有关系,那个地方闹鬼,地方官也不会为此丢官罢职,你干嘛老这么避重就轻?”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以为,这总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这不是件好事,可是我不忌讳,你既然不信,我当然也没有什么忌讳可言,如今我来问你了,你就得给我实话实说,最好别再跟我支支吾吾,避重就轻。” .“是,是,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到底是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了?”
“回格格,是的,报案的人确是说他亲眼看见了。”
“你是说你们并没有人看见,也没能查出什么来?”
“是,是,回格格,百姓报案之后,下官本拟立即派人查明,但是适时九门提督衙门的通令由府到县,通令既不准再提,下官也就没派出人去。”
“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查?”
“回格格,九门提督衙门的通令,府县不敢违。”
“你不知道真相如何,那么报案的人所见是个怎么样的情形,你总该知道。”
“回格格,报案的人只说他看见了鬼——”
“是什么样的鬼,是男鬼还是女鬼,鬼又是个什么样子,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他总该有所禀报?” 。
“回格格,报案人只说那鬼穿一身白,至于是男是女,是什么模样,他吓都吓傻了,没看真切——”
“那么他怎么知道他看见的是鬼呢?”
“这——”
“嗯?”
兰珠这一声“嗯”吓得那位县太爷忙道:“回格格,他说那个鬼脚不沾地,而且是随风飘行,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一听这话,兰珠不由得转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点头,道:“格格,那该是个‘鬼’了。”
兰珠懂李玉麟的意思,回过脸去,向那位县太爷道:“那么,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看见鬼的?”
“这——”
兰珠脸色一沉,道:“我跟你说,我已经是耐着性子了,我的脾气相信你应该知道,再这么这呀那的,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有多大前程,几颗脑袋,敢惹一个皇族亲贵的和硕格格翻脸?
那位县太爷吓得脸一白,忙道:“禀格格,听那个人说,那地方是在西山。”
兰珠微一怔:“哪儿?西山?”
“是的!”
“西山可大着呢。”
“是,是,只是——”
“怎么着,又来了,是不是?”
“不,不,格格明鉴,下官不敢,下官绝不敢,下官是说,那个人只说在西山一个山坳里,并没有说出是哪儿来。”
“胡说!”兰珠道:“西山山坳多着呢,既来你县衙报案,哪有不说出个地方的。”
李玉麟道:“县太爷,至少他总该禀明那个地方靠近哪儿吧?”
“没有,真没有,他都吓傻了,哪还会说那么清楚——”
兰珠脸色变了,就要发作。
那位县大爷及时接道:“不过那个地方应该很好找——”
兰珠叫道:“连个地儿都没有,你还敢说很好找?”
那位县太爷忙道:“禀格格,他说那个山坳里有座大冢!”
兰珠道:“绕了半天你才说。”
她气得扬手就要掴过去。
那位县太爷要是让这个嘴巴子抽上,别说半边脸得有几天肿得老高,就是一嘴老牙,也非掉上几颗不可,真那么一来,看他从明儿个起怎么升堂。
只听李玉麟叫了一声:“格格。”
兰珠自然懂他的意思。
尽管她火儿在心头,再气,可是她绝不会不听李玉麟的,一声:“便宜了你!”硬生生沉皓腕收回了玉手。
尽管如此,那位县太爷却已经吓傻了。
只听兰珠道:“你是说,就是那座冢闹鬼?”
那位县太爷定过了神,忙道:“这个下官就不敢说了,只知道那个人是在那儿看见鬼的。”
“确是那儿,没错?”
“绝不会错,确是那儿。”
“最好不会错,最好是确是那儿,你要是骗了我,等我折回来再找上你,那可是有你受的,咱们走。”
话落,她就要走。
那位县太爷吓白了脸,忙道:“格格——”
兰珠停步回身:“怎么?” —
县太爷他苦着脸道:“格格明鉴,鬼可不是任谁都能碰得见的,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出现,您是位金枝玉叶,尊贵格格,万一那鬼一见您去躲了,下官岂不落个——落个——”
显然,他还真怕兰珠碰不见鬼,认为他谎言欺骗,折回来找他。
兰珠懂他的意思。
李玉麟当然也懂。
他忍不住了:“格格也不过这么说说,县太爷你放心就是,其实,只要县太爷你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怕的。倒是有一点,还希望县太爷你牢记在心,九门提督衙门既曾通令府县,不许再提这件事,那么格格到你县衙来的这一趟,县太爷你也最好别说出去了,免得到时候里外落不是,两面都讨不着好。”
那位县太爷忙道:“是,是,是,下官不敢,下官绝不敢,格格根本就没到‘大兴’县衙来过。”
李玉麟道:“那是最好不过。”
兰珠道:“这么半天了,总算听见你一句称我心,顺我耳的话。”
转望李玉麟一句:“咱们走。”
偕同李玉麟行了出去。
那位县太爷一个千打下去,道:“下官恭送格格。”
站起身,他就要跟出去。
只听兰珠道:“别出来了,回去睡你的觉吧!”
那位县太爷总算是位老官场,他可没敢当真,嘴里答应着,脚下仍忙跟了出去,一直到出了县衙大门,打千再恭送。
望着那两位一马双跨,驰入夜色中不见了,他才吁了一口大气,举袖擦去了满头的大汗。
口 口 口
马,仍是那么两个人骑着,兰珠格格再一次娇靥发烫,再一次心头小鹿儿乱撞,李玉麟却已经泰然多了。
健骑往来路上驰,李玉麟说道:“我该谢谢格格。”
兰珠任娇靥红热,任心头乱跳,道:“还跟我客气,谁要你谢。”
李玉麟道:“这个鬼,分明是个武功诡异的高手,很可能跟善琦所见的那个鬼有关,但是我想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山—处山坳里?”
兰珠道:“你没听他说,那儿有座大冢吗。”
“格格,他并不是真鬼。”
“我知道,但是在大冢附近出没,不是更能增添逼真,更能让人相信吗?”
“话是不错,只是他为什么要增添逼真,为什么要让人相信呢,这是做给谁看呢?”
“这不难明白,是为呼应善琦的话,他们防着了,一旦你找上善琦,前头有这么个鬼出没,是以让你相信善琦的话。”
“不,格格,真要是那样,九门提督衙门就不会通令府县,严禁再提了,至少应该等传开一阵后再行下令禁止。”
兰珠为之一呆:“这倒是,那么——”
她话锋忽转,急急接道:“会不会——那个地方是个秘密机关的所在——”
李玉麟两眼奇光一闪:“格格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可能。”
兰珠道:“好极了,真要是这样,咱们今夜就能大有收获。”
李玉麟已经发现了,兰珠已经带马偏头,往西疾驰了,他原就知道,她不会回京,一定会直接上西山看个究竟,其实,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急奔西山。
他道:“但愿如此——”
只听兰珠道:“我怎么不知道,那儿有那么一座大冢。”
李玉麟道:“格格知道不知道那儿有座大冢,已经无关紧要了,也许那只是一座空冢,只有这种需要,到处都可以有这么一座大冢。”
“你是说,那座冢是他们营造来掩人耳目的?”
“格格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兰珠“嗯”了一声。
蒙古健骑脚程极快,半个时辰不到,西山已近在眼前。
李玉麟道:“格格,登山路不好走,夜里不能骑马上山,咱们最好找户住家寄放坐骑,顺便打听一下那座冢的所在。”
兰珠道:“我常来西山,我知道哪儿有住家,可以寄放坐骑。”
纵骑前驰,眼看已到西山脚下,兰珠忽然带转马头,向着十几丈外一片树林驰去。
树林渐近,一阵犬吠从那片树林里传了出来。
李玉麟道:“格格控好坐骑,小心有狗。”
兰珠道:“我知道,这户人家养的那条狗还凶得很哪,不过不要紧——”
健骑何等快速,说话间已近树林,只听一声咆哮,一条黑影从树林里扑了出来,直奔健骑前蹄。
兰珠格格一声:“我早防着你了。”
缰绳一紧,坐骑长嘶声中,踢蹄而起,她趁势手一扬,不知道她打出的是什么,那条黑影痛嗥一声,转头带着一阵尖叫奔回了树林。
李玉麟道:“格格拿什么打了它?”
兰珠转过脸来—笑,吐气如兰:“不过从鞍上摘下来 颗皮扣而已,还得在人家这儿寄放坐骑呢,怎么能伤人家的看家畜牲。”
李玉麟也笑了,忽然他听见从树林里传出了一阵轻响,他道:“有人出来了。”
他这里话说完,树林里那阵轻响倏然止住。
兰珠不见有人出林,忍不住问道:“人呢?”
李玉麟微一笑:“三更半夜,蹄声扰人,看家的狗也被打了,要是格格,格格敢贸然出林吗?”
兰珠一怔,立即明白了。
只听李玉麟微扬话声道:“我们有事打扰,唯恐惊了坐骑,不得不把府上的狗赶回去,并没有恶意,请放心出林说话。”
他话是说了,说的也够明白,但却仍不见有人出林。
兰珠道:“我们是官家人,还不赶紧出来答话。”
还是这句有用,小百姓吃这个,话刚说完,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畏畏缩缩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兰珠格格跟李玉麟双双下了马。
兰珠她拉着坐骑走向前去,迎着那中年庄稼汉道:“我们要上西山去,夜里骑着马,山路不好走,想把坐骑寄放在你们这儿一下。”
藉着微弱月光,看出这两位的模样都不像恶人,尤其当面是个美貌大姑娘,庄稼汉胆大多了,道:“这时候上西山去?”
兰珠道:那是我们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只让我们寄放一下坐骑就行了。”
李玉麟走上前来,道:“不敢平白麻烦,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
他抬手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兰珠格格没想到这个,她贵为和硕格格,到哪儿,对谁用得着这一套?
庄稼汉看见了白花花的一块,哪能看不见,一怔,迟疑着道:“这,这……”
既是迟疑,就不是不想要。
李玉麟硬塞了过去,庄稼汉接了,接过去就忙哈腰赔笑,不住的谢,还伸手就把缰绳接了过去。
李玉麟道:“顺便打听件事儿,听说哪个山坳里有座大冢,你知道在哪儿么?”
庄稼汉脸色一变,道:“大家?你们是……”
李玉麟道:“前不久有人上‘大兴县’报案,说在那儿看见过鬼,我们是侦查看究竟的。”
庄稼汉忙道:“你们就是——那你们可真问对人了,上县衙报案的是王二喜,他就住在附近——”
还真是巧,李玉麟跟兰珠都一怔。
兰珠忙道:“那个王二喜住哪儿?”
“如今已经搬了。”庄稼汉道:“这儿他不敢住了,听说搬到‘高碑店’一带去了。”
这可又不巧了。
兰珠不由为之一阵失望?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们找你打听也是一样,你听他说过没有,到底是个怎么情形?”
庄稼汉一摇头道:“除了听他家人说他看见了鬼以后,别的他们什么也不敢说,王二喜就更别提了,回家来就吓病了,连搬家的时候都还没好呢,谁敢再问他什么,让他受惊吓。”
敢情好,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兰珠道:“说什么我们问对人了,你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庄稼汉道:“你们两位不就是要找那个地儿么,我知道那个地儿在哪儿!”
兰珠道:“在哪儿?”
庄稼汉抬手一指,就要说话,忽然又停住了,打量了两个人一眼,才道:“只有你们两位,有没有多带几位来?”
兰珠道:“只有我们俩就够了,我们都不怕,你也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庄稼汉道:“那!我要是告诉两位那个地儿在哪儿,挨哪儿近,反倒不好找,因为那个地儿离哪儿都远,也就是说哪儿都不挨。我这么告诉两位,就从这处登山口上山,别顺山势,只管往西走,翻过山去有一条山路,再折向北,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往下看,山坳就在脚下,那座大冢就在那个山坳里,坐西向东。”
兰珠道:“知道是谁家的吗?”
“只知道京里一户大户的,两位想嘛,不是大户,不会营那么一座大冢,到底是哪家大户的,可就不清楚了。”
李玉麟道:“谢谢了,请回吧,最迟天亮前后,我们会来取坐骑。”
转眼望兰珠,道:“我们走吧。”
兰珠微一点头,道:“马不用喂,给点水饮饮就行了。”
转身行去。
李玉麟又跟庄稼汉打了个招呼,转身跟上。
没听见身后蹄声响动,想必庄稼汉还拉着马站在那儿看他俩,恐怕也替他俩揪着一份心。
约莫树林那边听不见话声了,兰珠才道:“你还给他银子干什么?”
李玉麟道:“格格,在外头行走,少不了这个,有了这个往往可以省很多事儿,就拿刚才来说吧,一声官家人,他固然不敢不让寄放坐骑,但未必咱们想知道什么,他就会说什么,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平白的麻烦人家。”
兰珠道:“你银子给了,不是照样没打听出什么来?”
李玉麟道:“那是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要不然,我担保他有什么说什么。”
兰珠瞟了他一眼,尽管在夜色里,也能让人觉出那一眼娇媚横生:“看来往后真要跟你多学学。”
李玉麟心头震动了一下,没接话。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两个人也已经来到登山口了。
抬眼上望,登山小路婉蜒上通,越往上夜色越浓,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松涛阵阵,偶尔几声夜枭悲啼,还真挺懔人的。
好在,这两位—位是李玉麟,另一位,娇格格她胆尽管不能跟李玉麟比,可是有李玉麟在身边儿,她也是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所以,两个人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踏上了登山道。
这当儿,兰珠是应该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路上她总是挨得李玉麟好近好近。
李玉麟总不便躲,他以为女儿家毕竟胆气弱了点儿,也不好躲,只有任由她了。
温香软玉,兰麝频送,此情此景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有李玉麟自己明白。
不知道该嫌话长,还是嫌话短,甚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是照着那庄稼汉所说的路走的。
突然间,一处深深的山坳呈现在脚下,就在那漆黑深邃的山坳里,一弯微弱月色下看上去黑忽忽一堆的大冢,静静的座落在那儿。
两个人立即停了步,
李玉麟道:“格格,就是这儿了。”
兰珠当然也看见了,道:“难怪没几个人知道这儿有座大冢,我常上西山来,连我都不知道——”
李玉麟道:“这个地方在山的这一边,而且是在山坳里,是够隐密的,或许是因为这是块风水好的福地一一”
兰珠道:“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咱们已经找到了,下去吧。”
话落,她就要走。
李玉麟伸手拦住:“格格,等等。”
兰珠收势停住,道:“怎么?”
李玉麟道:“格格看看,这儿象不象一处秘密机关?”
兰珠当真的往下细看了一阵。
但是她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辛玉麟道:“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
兰珠道:“可能当然是有可能。”
李玉麟道:“那么咱们就该小心,不能这么下去,我走前头,格格请跟在我身后。”
兰珠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李玉麟当先往下行去,他没有施展绝世身法,因为,他怕兰珠跟不上。
尽管没有施展绝世身法,可是他的行动,以及步履之间仍然放得相当轻捷,在树丛之间闪动穿行,就像一头豹子。
兰珠格格紧紧跟随身后。
娇格格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尽管有李玉麟在身边,她不怕,可是一双玉手掌心里,也不觉得有了湿湿的汗迹。
适才两人的立身处离山坳本就不高,如今在两人轻捷的挨近下,没一刻工夫就已到了山坳顶上。
山坳顶上,是一处半圆形的悬崖,浓密的松林紧挨着悬崖边,隐身松林内再次下望,山坳已在脚下。
那座大冢已就在眼前。
黑暗,寂静,除了阵阵松涛跟偶尔几声夜枭悲啼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兰珠悄声道:“怎么样?”
李玉麟道:“不急,多看看。”
兰珠这悄声一句,就在李玉麟身边,一张娇靥几近碰到了李玉麟耳朵。
可是娇格格她此刻没觉得怎么,只因为她顾不得了。
李玉麟倒是为之心头震动,可是他没躲,他认为兰珠这是很自然的举动。
两个人静静的下望,四道目光遍搜远近。
兰珠挨得李玉麟好近,几乎彼此能听见心跳声。
半晌过去,仍是那么静寂,死了一般的静寂,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
只听兰珠低声道:“怎么会没动静?”
李玉麟道:“不见得一定会有动静,有什么动静,也不见得一定会被咱们碰上。”
兰珠道:“要是这儿是个秘密机关,不会整夜没一点儿动静。”
李玉麟道:“格格,咱们不能等在这儿,等上一整夜。”
兰珠道:“那——”
李玉麟道:“咱们下去看个究竟。”
兰珠点头低应一声。
李玉麟刚要动,忽然,他伸手拦住了兰珠,急促的道:“等一等!”
兰珠还不明就里,道:“怎么了?”
李玉麟望着断崖下,山坳里那座巨冢道:“格格快看。”
兰珠一听这话,还能不知道李玉麟必有所见,忙转脸望去,这一看,看得她猛然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她急忙抬手掩住了檀口。
没别的,只因为断崖下,山坳里,那座巨冢之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人影。
是白色人影没错,但却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或许,山坳里这时候有点薄雾。
也只看出是个白色人影,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勉强定了一下神,兰珠低声急道:“鬼?”
李玉麟道:“应该说那个不是鬼的鬼。”
兰珠忙又道:“看见他是从哪儿出现的了么?”
“没有!”李玉麟道:“不过,既然是在此时此地,既然是在巨冢之旁,从哪儿出现的都一样。”
“是男的还是女的?”
“格格看呢?”
“我看不真切,好像是个男的。”
“没错,是个男鬼。”
“那咱们——”
“当然是下去挨近他,擒住他。”
“走。”
兰珠让李玉麟走,但是李玉麟又拦住她,因为,就在这时候,先前那个白色人影身旁,又多了个白色人影。
这个白色人影较先前那个略为矮小。
这时候,兰珠是跟李玉麟同时看见的,而且看出后来那个略为矮小的白色人影,是从巨冢旁的暗影里出现的。
兰珠忙道:“又一个,这个看起来像是个女的。”
李玉麟道:“不错,是个女的。”
“什么样?”
“看不清楚。”
“这儿的‘鬼’还真不少啊。”
“如果是处秘密机关,秘密机关里,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看样子,这一男一女还挺亲密的。”
兰珠格格说的不错,那两条白色人影站得好近,如果不是颇为亲密,又怎么会站那么近。
李玉麟没心情管那么多,他一心只想擒住“鬼”,一心只想尽快掌握证据,营救他妹妹,他没有回答兰珠的话。
只听他道:“格格,咱们下去,行动不但要快,而且要轻,如果我没有料错,他们的耳目一定很敏锐,一点声响都足以惊动他们。”
兰珠道:“我知道。”
“走,请紧跟我走。”
李玉麟走在前头,兰珠紧跟在后。
身边有这么一位娇格格,李玉麟没办法施展李家家传的绝世身法,娇格格兰珠,跟在后头更是不但小心翼翼,而且提心吊胆。
顺着断崖边走,到了断崖尽头,再折向下,就在茂密的松林内穿行。
松林里没有路,有的只是杂草,只是枯枝败叶,李玉麟要想不出声响,绝对办得到,可是对娇格格兰珠来说就难了。
好在夜风过处,松涛阵阵,掩盖住了脚下的声响。
李玉麟虽然不能快,但脚下已较常人快了一倍,兰珠虽然快不了,毕竟是个会武的女儿家,脚下也较常人快得多。所以,两人—前一后从刚才那断崖之上,走到如今这山脚下,不过也只—刻工夫。
这,已经不能说不够快了。
山脚下,一处山坡近在眼前。
转过这座山坡,就是山坳。
那座巨冢,就在山坳里。
那男女两个分明是人的鬼,也就在那座巨冢之旁。
也不知道是一路往下赶的还是怎么,一时间兰珠的一颗心跳得好快好快,怦怦然,几乎自己都听得见。
李玉麟没说话,一打手势,带着兰珠绕过山坡,闪进山坳。
看见了,那坐黑忽忽的巨冢,就座落在山坳里,背着峭壁,面向坳口,距离不过十来丈。
却没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
不过,根据刚才断崖上所看见的位置,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应该在巨冢之后。
李玉麟又一打手势,闪身扑了过去。
兰珠急忙紧跟,娇格格哪见过这种阵仗,不但手心渗汗,甚至儿几乎为之屏息。
到了巨冢前了,寂静如此,听不见一点声音,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在巨冢后,至少也该有些轻微的话声。
李玉麟再打手势,示意兰珠跟他分开,各走一边,从两边包抄。
但,兰珠竟有点犹豫。
显然,她是害怕。
也难怪,毕竟是个女儿家,毕竟是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娇格格。
李玉麟自不便,也不忍勉强,只得示意兰珠紧跟着他。
敌踪已现,证据已近在眼前,李玉麟行动如电,飞身绕了过去。
兰珠差点没叫出声来,闪身急跟。
李玉麟先到了巨冢后,但是他怔住了。
兰珠随后赶到,却也怔住了。
巨冢后夜色依旧,空荡寂静,哪有一个人影,哪有一点动静。
李玉麟定过了神,闪身疾扑,回到冢前。
兰珠也带着香风跟到。
以两个人行动之快速,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如果是绕着巨冢躲,绝躲不掉。
但是巨冢前依然空荡,寂静,依然不见人影。
兰珠忍不住轻叫道:“怪了,他们哪儿去了?”
李玉麟道:“应该不远,他们的出现处跟藏身处,应该就在附近。”
“在哪儿?”
“得找,也不难找。”
“是不是我惊动了他们?”
“未必,也许赶巧了,他们自己藏起来了。”
“那么,咱们找他们的藏身处。”
两个人找了,也绕着巨冢转了一圈,但却没有发现什么,任何一点发现都没有。
兰珠忍不住叫道:“怪了,难道他们——”
李玉麟截口道:“什么都不是,是咱们没找到他们的秘密进出口。”
“你是说,他们的藏身处在——”
“格格请看,除了这座巨冢之外,这座山坳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兰珠抬眼四顾。
的确,山坳里,除眼前这座巨冢之外,就是三面的山石,连—个碗口大的洞穴都没有,是别无藏身之处。
足证,那藏身之处,就在眼前这座巨冢里。
也就是说,巨冢上一定有可资进出的秘密门户。
可是,那可资进出的秘密门户在哪儿?
两个人又找了一遍,从巨冢前绕过去,又回到了巨冢后,没有,就是没有,甚至连条缝隙都没有。
李玉麟皱了眉。
兰珠圆睁了一双美日。
难道刚才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难道他们能随风而聚、随风而化?
难道他们是真鬼?
是被惊动躲了起来,还是碰巧他们隐身了?
都是短命的松林,不时遮断了视线。
不然他们怎么不见的,不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么?
只听李玉麟低声道:“但愿他们不是有所警觉之后躲起来了,否则像这么一个地方,再想找他们,恐怕就难了。”
兰珠道:“那……”
李玉麟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唯一可藏身的地方,就在眼前这座巨冢里,应该是不会错的。”
兰珠道:“可是他们从哪儿进去的呢?”
李玉麟道:“毫无疑问,一定是秘密门户,只是咱们还没有找到秘密门户的所在而已。”
兰珠道:“我就不信——”
娇格格显然耐不住性子了。
话声未落,抬脚就往巨冢上踢。
李玉麟忙拦住道:“格格,这是干什么?”
兰珠道:“我既找不到,蹋它两脚,说不定可以把他们惊动出来。”
李玉麟道:“巨冢石壁坚厚,踢两脚未必能惊动他们,万一真惊动了他们,他们深藏不出,或者是由别处秘密通道撤走了,再上哪儿找他们?”
兰珠呆了一呆,道:“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干站在这儿啊。”
也是,干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李玉麟眉锋略皱,正自思索对策。
忽然一线微弱光线射了过来。
两人忙抬眼看,看得不由为之一怔。
敢情东方微透曙色,漫长的夜已经过去了。
李玉麟忍不住道:“天都亮了,这么看,未必是咱们惊动了他们,很可能他们是知道天将破晓才隐身躲起来了。”
兰珠定过了神,收回目光。
再看巨冢,如今可以看得清楚点儿了。
只见巨冢是由一块块的巨石砌成的。
石面呈青褐色,那是因为上头已长满了苔;有些地方微有裂缝,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秘密门的所在。
就算是,不知道怎么开启也枉然。
兰珠道:“里头真还有别的秘密通道么?”
李玉麟道:“一般说来,为防万一,秘密出入口或者是通道,应该不止只有一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所在,不能不防。”
兰珠道:“那——”
一个“那”字刚出口.只听她话锋忽转:“你看,那是——”
李玉麟闻言循她目光望去。
只见不远处地上倒着半截方方正正的石块,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道:“半截墓碑。”
话说到这儿,心里忽然一动。
忙走过去扳起那半截墓碑。
兰珠忙跟过去道:“你干么?”
李玉麟道:“我看看是谁家的……”
说着话,他那双锐利目光已然落在了那半截墓碑之上,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是还可以看得出来。
一眼之下,他不由为之一怔,脱口叫道:“和硕福亲王府,和硕格格德瑾——”
自然,兰珠也看见墓碑上的字迹了,她更是圆睁美日,诧声叫道:“怎么会是瑾姨的?”
李玉麟急忙抬眼,道:“格格,当年福王府那位德瑾格格的埋骨处,确在这儿吗?”
兰珠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还没有我,长大后只听说瑾姨当年是怎么死的,可是从没听说瑾姨埋在哪儿,我也从没问过,其实,大人们就连当年的死都不愿多提——”
李玉麟道:“格格知道这位德瑾格格当年是怎么死的?”
兰珠点头道:“我听说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墓会在这儿。”
李玉麟道:“以当年德瑾格格的死,不能埋骨于皇族之列,而改葬别处,这是有可能的。”
兰珠道:“这我知道,当年她是被伦奶奶逼着服毒死的,是不能跟皇族埋在一块儿,可是这座巨冢既是瑾姨的墓,又怎么会让他们用来设置秘密机关呢?”
李玉麟脸色凝重,道:“如果这座巨冢真是当年那位德瑾格格的墓,其中内情就不简单,究竟是不是一处秘密机关还不敢说——”
兰珠道:“那容易,找伦奶奶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玉伦老郡主还健在?”
“当然健在。”兰珠道:“就是身子骨不大好了。”
李玉麟道:“自从当年事后,她老人家对李家多少有些怨恨,多年未通讯息,甚至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健往,如今……也不得不去见见她老人家了。”
兰珠忙道:“那么咱们现在就赶回去。”
李玉麟一点头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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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六 章 巨冢外,李玉麟跟兰珠走了,转眼间已趋于平静,恢复了原有的寂静、空荡。
但,巨冢内,却是不但不平静,反面掀起了波涛。
那间石室里,就在那间垂着层层帷幕的石室里。
一个人静静的面对帷幕站立着,一身白衣,透着懔人的森冷,脸上一点表情都役有,那是德俊琪。
帷幕后,坐着一个身影,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隔着层层帷幕,让人觉得,那冰冷逼人的气息.已经透穿了出来。
而,帷幕后那女子身影的话声,更见冰冷,简直就像发自极地的万丈冰窟中:“说话!”
德俊琪仍然没有说话。
那冰冷的女子话声接着又道:“你好大胆,你可知道,不听母命,就是不孝。”
德俊琪说了话,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孩儿不过只跟她在外面站站。”
“你还敢顶嘴?”
“孩儿不敢!”
“不要把我当瞎子,不要把我当废人,外头站站是没什么,可是外头站站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意味着什么,你自己清楚。”
“娘——”
“你敢瞒着我把她弄醒,已经是不听母命,胆大妄为,现在居然……你简直得寸进尺,太以大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娘,不甘怎么说,孩儿总是个血肉之躯的人。”
“你承认了,你到底还是承认了,你没见过女人,她就那么让你不能抗拒,你要天下任何一个,我不管,就是她不行,就是她李家人不行。”
“娘,当年事跟她扯不上——”
“往口,你居然会这么想,居然会帮她说话,为她辩白,我养了你的人,没养你的心,我忍辱含羞,怀胎十月,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下你,过着这种不是人的日子把你养大,造就你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我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
德俊琪没说话。
“说啊!你知道不知道?”
德俊琪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听见没有,说!”
德俊琪开了口,居然连话声都不带感情了:“孩儿知道。”
“那就说,说给我听听。”
德俊琪又是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女子话声近乎嘶叫:“听见没有,我叫你说。”
德俊琪说了,终于说了:“您是为了报复,为了您自己。”
“住口!”那女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躯往上一跳,又跳了下去,尖声厉喝:“你,你,你,你好大胆,你好大胆,你是想死,还是想气死我?”
德俊琪又没说话。
那女子却接着又开了口,话声明显的带着颤抖:“我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我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怀胎十月生下你,我过了廿年不是人的日子把你养大,到现在你却……好,就算我是为了自己,我是你的娘,我是你的生身之母,你给我报仇,给我雪恨,给我尽点心力,难道不应该?”
“孩儿应该,孩儿千该万该,可是,娘,孩儿不是没有做,孩儿也不是没有尽心力,可是她无辜,当年那时候还没有她……
“好,好,好,德俊琪。”那女子一声厉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这么护她,不错,当年那时候是没有她,可是她总是李家人,身上流的是那个姓李的血——”
“娘一—”
“住口,不要叫我,廿年来,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亲人,在这种地方,过这种日子,有的只是你,只是你这个儿子。忍辱含羞,花尽心血,只指望你能给我报仇雪恨,安慰余生。没想到这个李家的贱丫头一来,连我仅有的也背叛了我,连我仅有的也没有了,那个姓李的害我失去了一切,这个姓李的又要害我失去我仅有的,我不甘心,我不能让他姓李的害我这一辈子。我要把李家人一个个赶尽杀绝,这个贱丫头就是头一个,我现在就去要她的命,去——”
德俊琪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了惊容:“娘……”
“我叫你去,听见没有?”
“娘——”
“去不去,不去就从此不要再叫我,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娘。”
“娘,您……”
“好,德俊琪,养了你廿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认清了你,生身之母居然比不上仇家一个贱丫头,好,我不用你,我自己去,自己动手。”
帷幕后,那女子身影霍地站了起来。
“娘——”德俊琪大叫,闪身往前逼进一步。
“怎么,难道你还想拦我,对我出手?”
德俊琪颤声道:“孩儿不敢。”
“那就给我闪开。”
德俊琪两眼发了红,一双奇光闪射的目光怕人,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紧接着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突然,他低下子头:“孩儿愿意自己去。”
“你怎么说?”
“孩儿愿意自己去。”
“你舍得?下得了手?”
“请您恩准,请您成全。”
“好,我要看她的人头,你要留她的全尸,就把她整个儿带过来,去。”
没听见德俊琪答应,只见他一闪就不见了。
帷幕后,那女子的身影没再坐下去,也没再动,但那透穿帷幕的冰冷气息却更加冰冷,更加逼人!
口 口 口
兰珠格格一骑快马飞也似的进了北京城。
只她一个人。
李玉麟不见了。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恐怕只有她跟李玉麟才知道了。
没多大工夫,兰珠她又飞骑进了“正阳门”,同样的没多大工夫,她驰抵了“福王府”。
王府大门口,一向是武官下马,文官下轿的。
可是兰珠她居然飞骑直驰到“福王府”大门口,到了门口,翻身下马就往里闯,连坐骑也不顾了。
站门的亲兵施礼都来不及。
谁敢拦,谁又敢吭一声,唯一能做的,就是忙不迭地施过礼后去牵那匹蒙古种的健骑了。
一进“福王府”,迎面就碰见个胖老头儿,兰珠劈头就问:“齐禄,伦奶奶呢?”
敢情胖老头儿,就是当年那位白胖总管齐禄。
齐禄没顾得答话,先要请安见礼。
兰珠没让他见礼,一把就拉住了他:“伦奶奶呢?快告诉我。”
齐禄道:“您有事儿?”
兰球道:“废话,你没见我这么急呀!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齐禄忙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老郡主现在在佛堂,容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
兰珠道:“还用你通什么报,我自个儿见她老人家去。”
说完话,往后就走。
齐禄一急,在后头就跟。
可是兰珠蛮靴迈动,脚下飞快,他怎么跟得上?
偏他知道这位格格的脾气,既不敢嚷嚷,也不敢叫,上了几岁年纪,人又胖,这一路追赶也真够他受的。
“福王府”的佛堂,设在内院最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里,是当年德瑾格格故世以后,老郡主下令搭建的。
爱女在那种情形下亡故,老郡主伤心欲绝,万念俱寂,深居这座别院佛堂,不再过问外间事,青灯古佛,以慰剩余岁月。
老郡主她自己不再过问外间事,同样的也不许任何外间事再打扰她。
所以别院佛堂无殊“福王府”的禁地,没有老郡主的允准,任何人不许擅进这座别院一步。
兰珠格格心里有事儿,不但任性惯了,也恃几分娇宠,三不管的就闯进了别院那两扇朱红的小窄门儿。
齐禄混身哆嗦着追到,带着喘扬声急急喊着:“禀老郡主,兰珠格格进佛堂给您请安来了。”
当然,他这是禀报一声,以免老郡主责他不通报、不阻拦。
佛堂就坐落在小院子里,瓦房一间,旁绕花草,不但简朴,而且清静,还带几分肃穆气氛。
那里齐禄话声方落,脚下飞快的兰珠已一步跨进了佛堂。
但是她一进佛堂就停了步。
只因为,神案前,蒲团上,正跪着一个身着朴素的白发老妇人,手持着念珠,低声诵经。
别看兰珠心里急,别看她任性惯了,恃几分娇宠,如今她不但立即收势停步,甚至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把经念完了,伏地一拜,缓缓站起,转过了身,一脸的肃穆,无情的岁月遍留痕迹,但仍掩不住当年那美艳的风华。
兰珠连忙请下安去:“兰珠给您老人家请安。”
老郡主脸上没一点表情:“兰珠,你知道不知道我立下的规矩?”
兰珠这会儿她竟没敢抬头:“伦奶奶,兰珠知道。”
老郡主道:“那么,为什么不等齐禄通报,为什么不等我的允许?”
兰珠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了:“您老人家别见怪,兰珠有事儿,心里急。”
老郡主神色动了一下:“怎么说,你有急事儿?”
“是的。”
“我多年不过问佛堂以外的事了,你会有什么急事儿来见我?”
“回您老人家的话——”
“起来说话。”
“是,谢谢您老人家。”
兰珠站了起来,老郡主则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闭上了一双凤目,静等着答话。
兰珠格格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脸,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个人急着见您,可是他不敢贸然上‘福王府’来,所以兰珠先来禀告您一声,听听您老人家的意思。”
老郡主道:“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不见一个外人,甚至是‘福王府’以外的人,只有你例外。”
“兰珠知道,可是伦奶奶,说起来,这个人不能算是外人。”
“呃!那是谁?”
兰珠又迟疑了一下,但是她还是说了。
她不能不说,不说岂不等于是白来一趟,她说是说了,可是话声很低:“伦奶奶,是‘辽东’李家第三代。”
话声虽低,老郡主听完了,猛然睁开一双凤目:“谁?”
兰珠一颗心猛一跳:“伦奶奶,他叫李玉麟。”
老郡主寿眉微耸:“李家的第二代,兄弟三个人,怀玉、念伦、纪珠,他是谁的儿子?”
兰珠道:“回您老人家的话,他是第三位老人家的独子。”
老郡主一双凤目倏现奇光,旋即老脸上微一抽搐,闭上双目,道:“打从当年事后,我已经不认李家人了,我不见他。”
这原是兰珠意料之中。
李玉麟所以没同来,也是为这,可是乍听老郡主这么一句,兰珠她心里不免还是一急:
“伦奶奶!”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要歇息了,你也可以走了。”
兰珠忙道:“伦奶奶,您老人家不该这么做。”
老郡主猛又睁开一双凤目:“兰珠,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跟我说话了?”
兰珠道:“兰珠不敢,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这么说。”
“那么,以你看,我该怎么样?”
“您该见见他。”
“我已经告诉你了,早从当年事后,我就不认李家人了。”
“伦奶奶,您老人家恕兰珠斗胆,当年之事,兰珠多少也听说了些,那不能怪人家李家人。”
老郡主脸色倏变。
兰珠紧接着又是一句:“伦奶奶,当年咱们这些人里,最受人崇敬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神力老王爷,一位就是您。那是因为您两位同样的刚烈正直,嫉恶如仇,您应该知道,兰珠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实情。”
老郡主脸色缓和了些;可是老脸上却闪过了抽搐:“你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女儿死了。”
兰珠道:“那是您老人家逼她自尽的,瑾姨她就是死在您老人家的刚烈、正直之下的。”
老郡主一双凤目暴睁,沉声道:“兰珠——”
兰珠毅然道:“伦奶奶,兰珠说的是实情实话,以您老人家的心性为人,一定不喜欢听矫饰巧言。”
老郡主冷笑道:“你很会说话,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不错,错是在我女儿,她也是我逼死的,可是李家人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伦奶奶。”兰珠道:“别人或许不懂,可是您绝不该不知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强,否则今天您也不会还在这座和硕福亲王府里了,是不是?”
老郡主一双凤目中冷芒暴射,厉声道:“兰珠!”
兰珠跪了下去,又道:“伦奶奶,您老人家要是认为兰珠说错了话,兰珠情愿领您的惩罚。”
老郡主威态半敛,道:“从当年事起,彼此已经两不亏欠,也多少年没有来往了,今天,他李家这个第三代,为什么非见我不可?”
“伦奶奶,也是因为当年事,李家人原不敢再来惊扰您,可是,事情逼得他不能不来惊扰您。”
“事情逼得他——什么事情?”
兰珠说了,李玉麟的妹妹遭到失踪,怀疑大内主使,经过察铎被扣,一直说到夜探巨冢。
静静听毕,老郡主脸色大变,道:“怎么说,他怀疑是大内的主使?”
兰珠道:“连我也怀疑,您想想兰珠刚才所说的,如果不是大内主使,谁有这种能耐呢?”
“察铎也让皇上扣在大内了?”
“是的,伦奶奶,这是大内对付鹰王跟李家的一石两鸟毒计,您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您又怎能不闻不问?”
“你们已经去探看过西山那座巨冢了?”
“普天之下,谁也对抗不了一国之君,为此,李玉麟也不能不先掌握证据,使他李家站稳脚步。”
老郡主脸上再闪抽搐,一叹道:“是不是咱们这些人欠了他们李家的,我就不明白,不乏前车之鉴,为什么每一代还总有一个满旗皇族女儿,为他们李家尽这个心,出这个力——”
兰珠只觉娇靥一阵奇热,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只听老郡主又道:“我可以不认他李家人,但是我不能不管铁王事,就算我是为察铎了,去告诉他吧!我准他随时来见。”
兰珠猛抬头,急道:“谢谢您老人家,他现在就能来见您。”
老郡主道:“怎么说?现在?”
“他已经来了,只不过没敢进‘福王府’,只兰珠求得您的允准,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跪在您跟前。”
老郡主听得一怔。
兰珠格格那里向外撮口发出一声尖锐哨音。
哨音方落,微风飒然,人影疾闪,李玉麟已在蒲团前恭恭敬敬施下礼去:“再晚玉麟,恭请老郡主安。”
老郡主直了眼,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好复杂。
她没动,也没说话。
兰珠忍不住叫道:“伦奶奶——”
老郡主缓缓定过了神,脸色也渐恢复平静,道:“起来吧!”
李玉麟道:“谢老郡主。”
他站起来。
老郡主道:“让我看看你。”
李玉麟闻言站好,很谦恭的望着老郡主,不亢不卑。
凝望了他片刻,老郡主叹了口气:“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你们李家人占光了。”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的夸奖。”
老郡主道:“你听见我跟兰珠刚才说的话了么?”
李玉麟道:“没有,再晚候在府外已是逾越,何敢再潜近老郡主左近?”
老郡主道:“你们李家人也都很会说话——”
一顿,接问道:“那么,当年你父亲在京里的事,你也清楚了?”
李玉麟道:“是的,再晚听他老人家说过,也只说过一回,他老人家没再提过第二回,因为他老人家对老郡主,以及德瑾格格,怀着很深的歉疚。”
老郡主道:“是么?”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
“不是帮你父亲说好听的?”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还请您老人家相信。”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也知道,当年事怪不得你父亲,迁怒移恨于你李家人,在一个‘理’字上也说不过去。可是,毕竟我身为人母,德瑾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是上上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你这个李家人,我心里居然恨不起来了,或许兰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一辈是无辜的。”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您老人家的宽大仁厚,李家上下俱感。”
老郡主道:“我倒不指望你李家上下俱感,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意思,毕竟是已经过去近廿年的事了,我心里要是还存恨意,岂不是愧对佛祖,白翻了这么多年贝叶——”
一顿接道:“你妹妹的事,我听兰珠说了,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玉麟道:“老郡主已经多年不问世事,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再晚所以来见您,是为西山那座——”
老郡主道:“你是势必先掌握证据不可?”
“是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已经全盘了解了,毕竟我还是个在宗籍的皇族,我不便说什么,不过你确是得先充份掌握证据,否则你救不了你的妹妹,如果强要张扬,或者硬找大内要人,那对你李家,甚至于远在蒙古的铁王是大不利。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让那双沾满了血腥的手再伸向铁王——”
吸了一口气,接道:“不错,你跟兰珠在西山所见的那座巨冢,是我女儿德瑾的,她不能葬在皇族的陵园里,所以我把她埋在西山。”
李玉麟道:“那么,兰珠格格一定禀告了您,她跟再晚昨天夜里在西山的所见,格格跟再晚,怀疑大内利用那个地方设置了秘密机关。”
老郡主道:“我不相信大内会对我母女这样,可是兰珠跟你昨天夜里在那儿又确有所见,那么这样,让我来查问一下,明天这个时候,再让兰珠带着你来见我,我会把查问的结果告诉你。”
李玉麟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兰珠心窍玲珑剔透,替他把想说的说了:“伦奶奶,您打算怎么个查问法?”
老郡主道:“那是我的事。”
兰珠道:“不管您怎么问,您这一问,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老郡主看了她一眼,道:“兰珠,我已经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了,难道我还想不到这一点?”
兰珠微一笑,没敢再说什么。
听老郡主这么一说,李玉麟在一旁也放心了。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想歇息了——”
李玉麟跟兰珠哪能不懂?
李玉麟当即施下礼去:“谢谢您老人家,再晚告辞!”
兰珠也跟着施了礼,道:“伦奶奶,明儿个早上再来给您请安。”
两个人先后行了出去。
望着那一双背影出了小院门,老郡主脸上浮现起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只听她喃喃地说道:“但愿这孩子别象我跟德瑾一样,到头来落一场空,一段恨——”
话声未落,她脸色忽转冷怒:“齐禄。”
一声恭应,小院子步履匆忙的走进丁总管齐禄,他一进佛堂,立即双膝跪倒:“奴才该死,没能拦阻兰珠格格——”
老郡主象没听见,冷然道:“准备准备,晚上跟我上‘西山’去。”
齐禄一怔抬头。
但入目老郡主的脸色,他竟没敢问一声,忙又低头恭应。
口 口 口
明天早上再上“福王府”来听消息,这会儿离明天早上几乎还有一个对时。
在这时近一个对时的工夫里,无事可做,的确,没有别的任何一点线索,在这种情形下,除了待着等,还能怎么样?
兰珠想起了察铎身边的四蒙古勇士。
李玉麟也想起了杜如奇、杜如风兄弟。
于是,两个人去了外馆。
外馆是专为接待蒙古外藩设置的,等闲人岂能近。
好在有这位“承王府”的和硕格格兰珠在,李玉麟哪儿都能去,一点也受不着盘查跟阻拦。
四个蒙古勇士还真听话,都在外馆待着,没敢到处乱跑。
可是一见着兰珠格格跟李玉麟,劈头便问—句:“格格,您可回来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兰珠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姓杜的兄弟俩让人带走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
兰珠脸上变了色:“让谁带走了?”
“大内侍卫。”
“你们怎么会让大内侍卫把他们俩带走了?”
“他们说是王爷进宫的奏禀,皇上听说他们俩是官家人,牵连了劫持李姑娘的事,大为震怒,特下旨把他们两个带去问话。”
“你们怎么会信他们的?”
“我们不信,可是不让他们带走哪行?王爷已经被扣在了宫里,我们哪敢再给王爷惹麻烦。”
兰珠急得直跺脚。
可是,四个蒙古勇士说的也是实情。
李玉麟道:“格格不要着急了,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急有什么用?”
兰珠道:“他们把杜氏兄弟带哪儿去了?”
李玉麟道:“来的既是大内侍卫,就一定把人带进了大内。”
兰珠一拉李玉麟道:“简直就——咱们走。”
他拉着李玉麟要走。
李玉麟反手拉住了她道:“格格,哪里去?”
兰珠道:“找他们要人去。”
李玉麟道:“格格,现在去太迟了,恐怕只能要回两具尸体。”
兰珠一惊,道:“你是说——”
“格格以为大内会轻饶他们俩。”
兰珠气得咬了牙:“他们简直——”
李玉麟截口道:“格格,杜氏兄弟既然承认是官家人,尽管是出首,可是只牵涉了劫掳舍妹的事件,官家把他们带走问话,带走处置了,名正言顾,也冠冕堂皇,谁管得着!”
兰珠叫道:“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这明明是惩处他们的背叛——”
李玉麟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又能怎么样?”
兰珠气得猛又跺了脚,也砰然一声坐了下去,拿几上的茶具出气,挥手一把全都扫了下去。
李玉麟道:“格格,出这口气,不必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兰珠没说话。
李玉麟又道:“格格如果可以不必回府一趟,就请在外馆待着,我出去一趟。”
兰珠说话了:“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麟道:“尽管杜氏兄弟死有余辜,毕竟他们曾是铁霸王手下弟兄,我不能不知会铁霸王昔日手下豪雄一声。”
兰珠道:“你上哪儿告诉铁霸王的弟兄去?”
李玉麟道:“别处也许还有,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座小寺院里,住着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堂主,可是那个地方我说不上来。”
兰珠道:“我跟你去。”
李玉麟道:“格格去,恐怕不大方便。”
兰珠道:“我是怕你让他们几个营的碰上。”
李玉麟道:“格格放心,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明知道是实情,她所以要跟去,只是想跟李玉麟在一块儿,说什么怕让几个营的碰上,原是借口。
听李玉麟说不方便,也只好作罢,当即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别让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找不着你,害我着急。”
李玉麟也没再多说,答应一声就走了。
口 口 口
李玉麟脚下快,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地儿了。
这一带真够僻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看见几个人,这座小寺,似乎也不需要十方信徒的香火跟布施。
尽管如此,李玉麟他还是没敲门。
再看看四下没人,一纵身就翻墙进去了。
落脚的地方是条小走道,刚落下来,一阵轻快步履声带来了一个人,正是姑娘黑妞,她手里还端着个盆儿。
李玉麟没动,也没出声。
其实用不着,黑妞一眼就看见他了。
一怔,满脸惊喜,脱口叫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姑娘,多日不见了!”
黑妞道:“是啊!您,您今儿个怎么来了?”
李玉麟道:“我来看看,大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黑妞道:“好多了,多亏了莫堂主跟宫叔——”
李玉麟道:“他们两位呢?”
黑妞道:“宫叔没住在这儿,但是常来,前儿个在这儿,今儿个许又会来了,我带您去见莫堂主去。”
李玉麟道:“不用了,二姑娘请忙你的去吧!麻烦告诉大姑娘一声,我一会儿会去看她。”
黑妞道:“那——也好,我这就去告诉姐姐上。”
她带着一脸的惊喜走了,走得飞快。
黑妞的喜,当然是替白妞喜,入目黑妞这份儿喜,李玉麟心里忍不住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
黑妞走了,他也带着那份异样感受去了禅房。
还没到禅房呢!他就先发了话:“莫大爷,玉麟来了!”
话声刚落,禅房门口出现了老和尚——莫堂主莫威,他也带着一份意外:“真没想到,李少爷怎么今儿个来了?”
李玉麟道:“我来看看,也该来看看了!”
这还真是句实话。
怎么能把人家姑娘杜凤仪姐妹俩往这儿一搁,就不管了?
老和尚把李玉麟让进了禅房。
落了座,还给李玉麟倒了杯茶。
李玉麟道:“我刚碰见了二姑娘,听说宫叔不在这儿!”
老和尚道:“李少爷碰见二姑娘了,也好,省得我再送信儿了——”
顿了顿道:“我这儿本来就小,两位姑娘往这儿一住,哪还有闲地儿,好在海波自己原也有地方住。”
李玉麟道:“麻烦您一个人——”
老和尚望着李玉麟笑了笑:“李少爷还跟我客气,麻烦谁了?麻烦二姑娘了,大小事儿她全包了,真说起来我倒是落了实惠了,长此下去,只怕往后我什么都不会做了,等日后她们两个一走,我可就辛苦了。”
李玉麟见老和尚这一笑,再听听这番话,只觉脸上热热的。
他也知道,老和尚的话十九是实情,可是人家当初把杜凤仪姐妹俩留在这儿,也是为了他。
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总是欠他的,他还想说几句。
哪知道老和尚把话题扯开了:“今儿个怎么得空了,令妹李姑娘的事,有什么进展么?”
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如今人家问起来了,当然要说,李玉麟遂从那天别后,一直说到了进福王府见老郡主。
静静听毕,老和尚微皱眉锋,沉吟着道:“怪力乱神之说,本不可信,尤其咱们这些人,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只是,那座巨冢如果是福王府老郡主那位独生爱女,当年那位德瑾格格的,只怕这里头不单纯——”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您是说——”
老和尚道:“真要我说,我又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大内真要假怪力乱神设置机关,‘北京城’一带的乱坟岗不在少数,何必非挑远在西山,一个福王府和硕格格的陵寝?”
李玉麟怔了一怔,道:“这倒是,我没想到,那么以您看,这件事——”
老和尚摇头道:“说不上来,我真说不上来,要是照你所见所闻,再加上跟老郡主见面的情形看来,闹鬼的事儿,只怕‘福王府’脱不了关联了,可是那位德瑾格格,当年明明让老郡主逼着服了毒——”
“您所说跟‘福王府’脱不了关联是——”
“‘福王府’难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大内弄的鬼,恐怕还真不会让‘福王府’知道,有人往‘大兴县’报案,硬让九门提督衙门压了下去,恐怕也就是怕事情闹开,让‘福王府’知道。”
“可是大内真会单挑那个地方弄鬼么?”
李玉麟想了一下,眉锋微皱,摇了头。
显然,他也是说不上什么来。
只听老和尚道:“不管怎么说,就整个事情来说,出自于大内的指使是不会错了,那位出尘道姑说得好。事实上,大内扣住了那位鹰王之孙,歹毒用心也已至为明显,先掌握证据是对的,看看老郡主她怎么说吧!”
李玉麟道:“莫大爷,有件事——我是来给您送个信的,我先告诉您,请您别让大姑娘姐妹俩知道。”
老和尚凝目问道:“什么事?”
李玉麟把杜氏兄弟被大内来人带走的事告诉了老和尚。
老和尚为之默然,片刻之后才道;“这也是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下场,尽管是他们俩该得的下场,允祯之心性、为人,跟他的对付异己。也可见一斑了。”
李玉麟扬起双眉,道:“不管怎么说,对允祯——”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要是为李家事,你怎么对付允祯,我不便置喙,要是为杜氏兄弟报仇,我认为那大可不必。我刚说过,这是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下场,要是他们俩这仇该报,多少忠义之士的壮烈牺牲,那又该怎么说?”
李玉麟为之默然,他不能不承认,老和尚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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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七 章 李玉麟这里刚一阵默然,突然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老和尚展颜一笑道:“只怕是二姑娘带着大姑娘来了。”
李玉麟心头不由的震动了一下。
真的,步履声还没到门口,黑妞的话声就传了过来:“大爷,我们来了!”
黑妞懂礼,她只叫老和尚而没叫李玉麟,说“我们”,也没说乃姐。
老和尚坐着没动。
李玉麟站了起来。
刚站起,禅房门外来了黑妞跟姑娘杜凤仪。
姑娘她一脸的惊喜之色,还带着两颊的艳红,只是,人瘦了不少,比前些日子儿几乎没见胖。
入目姑娘,再四目相对,李玉麟心底再泛异样的感受。
姑娘姐妹是懂礼,进禅房先给老和尚见礼,然后才转向李玉麟浅浅一礼:“李少爷。”
李玉麟也答了一礼,叫了声:“姑娘。”
老和尚一旁笑道:“看来两位之间生分多了,幸好李少爷今天来了,要是再隔些日子不见,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句话红了两张脸。
姑娘杜凤仪更低下了头。
只听老和尚又笑着道:“大姑娘还是那么瘦,不过,李少爷,这可不关我这儿吃的不好啊!”
李玉麟脸色红了。
姑娘的一颗螓首,几乎垂到了胸前。
好在老和尚也就这么两句,第三句他说的是:“两位陪李少爷在这儿说说话吧!我该做功课去了。”
他走了。
出家人有早课,有晚课,这时候做什么功课?
黑妞也道:“我厨房里还有些事儿,李少爷,在这儿吃饭,我这就去给你做几样可口的菜。”
她也走了。
刹时,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姑娘杜凤仪,她到这会儿还没抬起头来,红云泛了白嫩的耳根,急促的心跳声都让人听见了。
李玉麟先说了话,毕竟他是个男人家:“姑娘的伤,都大好了?”
姑娘低着头道:“是的,谢谢,不是你,我什么都没了。”
李玉麟道:“姑娘快别这么说——”
姑娘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杜凤仪说的的确是实情实话,要不是李玉麟及时救了她,她的清白、她的性命,一切都完了。
或许,她不至于被杀,可是姑娘她刚烈,一旦清白受污,她还会苟且偷生活着么?
这,李玉麟明知道,可是他并不愿姑娘再提,一方面固然因为他不是个施恩望报的人,另一方面,这,毕竟是姑娘的伤心事。
不过还好,提是提了,姑娘并没有什么悲凄之色。
尽管姑娘清瘦的娇靥上没什么悲凄之色,她还是改了话题,改是改了,可是如今两个人独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没话找话。
没话找话,总比干坐着强。
李玉麟道:“在这儿,住的还习惯么?”
姑娘轻轻道:“再世为人,蒙莫大爷收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习惯,只是给莫大爷、宫叔添了不少麻烦。还有妹妹,我养伤养病的这段日子,都是她照顾,她也知道,是住在人家这儿,所以里里外外,大小事她都抢着做。”
李玉麟道:“自己的妹妹嘛——”
“也不能这么样说。”姑娘道:“现在才知道,我们俩都是抱养来的,我不是她的亲姐姐。”
李玉麟道:“自小一块儿长大,跟亲姐妹又有什么两样?”
“我不能这么想,我认为我欠她一份情。”
“二姑娘未必会这么想,要是让她知道,只怕她会伤心难过。”
“我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永远拿她当亲妹妹,也希望她能永远拿我当她的亲姐姐看待。”
“那是一定的。”
“其实,如今,再也没有我俩的亲人了,都是苦命可怜人,连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同病本应相怜。”
眼圈儿一红,姑娘低下了头。
李玉麟想劝,不知道该怎么劝,可是不劝又不好,觉得有点手足无措,道:“没想到我引起了姑娘伤心难受。”
“不!”姑娘忙抬头,道:“我是——你知道,碰上这种事,我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总得好一阵子才能——”
李玉麟道:“我知道,这是不能勉强的,总希望,姑娘能早一天平复。”
姑娘微低头:“谢谢你,我会尽心尽力。”
李玉麟没说话。
姑娘轻轻道:“李姑娘的事怎么样了,有头绪了么?”
李玉麟没敢告诉她杜氏兄弟出首的事,一旦告诉了她,她一定会问一下,问杜氏兄弟目前的情况。
他只说了声:“有点头绪了!”
然后把告诉莫堂主的,概略的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姑娘道:“我原本就知道,这里头不那么单纯,可绝没想到这会是皇上的这么个用心——”
李玉麟道:“谁也没想到,其实,他原本就是这么个记仇的人。”
姑娘目光一凝道:“要是万一掌握不到什么证据呢?”
李玉麟双眉微扬,威态微现:“当然最好能掌握到证据,其实,不管能不能掌握到证据,我妹妹总是要救回来。允祯他也应该想得到,我妹妹但有毫发之伤,李家跟他没完,他要是认为李家会自认斗不过他.就这么算了,那他就错了。”
姑娘道:“以我看,他们不会挑那么个地方设置秘密机关,京畿一带,地方多的是,哪儿不能设置秘密机关,再说,也不必装神扮鬼啊!”
她的看法,倒是跟莫堂主不谋而合。
李玉麟道:“真相究竟如何,等明天早上见过老郡主之后,应该就能知道了。”
姑娘道:“我觉得不大对,听说,德瑾格格当年是让老郡主逼死的,怎么单她的陵寝闹鬼,而这鬼又跟李姑娘被劫掳失踪的事,扯得上关联。”
李玉麟道:“这就不知道了——”
姑娘道:“老郡主当年逼死德瑾格格,跟李家有关,是不是?”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不错。”
“那么除非是真有鬼,德瑾格格阴魂不散,做了鬼还记恨,是她——”
李玉麟道:“姑娘,我不信世上真有鬼,再说,劫掳我妹妹的,明明是人,明明是允祯的主使。”
姑娘眉锋一皱道:“这我就想不通了。”
李玉麟道:“应该不难明白,鬼也好、人也好,总是允祯的主使就对了。”
“可是——”
“姑娘病刚好,不要为这事伤神了,等明天见过老郡主之后,应该多少能理出个头绪,琢磨出个端倪来。”
姑娘头微低,道:“我的病也好、伤也好,都不要紧,我总希望能早一天救回李姑娘来,也总希望能尽一份心力为爹跟二叔赎点罪。”
听姑娘提起杜氏兄弟,李玉麟的心头不由为之一震,忙道:“姑娘坐太久了,会不会累?”
姑娘道:“不要紧,我早已经下床走动了。”
“已经全好了么?”
姑娘抬头凝日,道:“不要紧,现在提起爹跟二叔,我心里已经好多了,我只是替他们两位可惜。”
一语道破用心,李玉麟为之心头再震,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你不愿意我提,我就不提了,对了——”姑娘道:“你能不能跟‘穷家帮’的卫分舵主说一声,让他准石清进城来看看妹妹。”
李玉麟一怔:“怎么,站娘是说——”
姑娘道:“我看妹妹心里是真有了石清,有时候看她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虽然她没说,可是我知道。”
李玉麟道:“让卫分舵主准石清进城来容易,我只一句话,他一定点头,只是,这时候让石清进城来,尤其是上这儿来合适么?”
“你是说——”
“石清进城来,是冒杀身之险,老往这儿跑,会给莫大爷惹来麻烦。”
姑娘呆了一呆,道:“这倒是——”
“姑娘得空跟二姑娘说说,只要她心里真有石清,日后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那我就找机会跟她说说。”
两个人就这么单独相处,就这么说着话,虽然没说什么顶要紧的,可是对姑娘来说,心里已经很安慰了。
其实,就算是什么都不说,能看见,能在—块儿,也就很够很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妞来叫吃饭了。
尽管黑妞只是来叫他们吃饭的,可是也让姑娘杜凤仪清瘦的娇靥上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李玉麟来的时候,庙里只四个人,可是到了这吃饭的时候,却多了一个人。
宫海波来了,而且是早来了,只是没敢上禅房招呼,没敢去打扰罢了。
莫堂主、宫海波、黑妞、还有姑娘杜凤仪的事,李玉麟他也亲口对人家做过承诺。
可是一想到那位情多、义也够重的兰珠格格,李玉麟的一颗心,总不免为之一沉。
庙里吃饭,当然是斋。
可是黑妞的手艺真不赖,把几样素菜做得可口的不得了。
李玉麟是多少日子没吃着家常饭了,这一顿,不免多吃了点儿。
做饭的没有不喜欢人家多吃的,黑妞高兴,大家都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数姑娘杜凤仪了。
其实,她也多吃了。
她这—多吃,招来了宫海波的话:“李少爷,我看往后你最好还是少来两趟。”
他一本正经,股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几个人都听怔了!
就在几个人都听怔的当儿,他接着又是—句:“莫堂主这儿,香火少,你要是多来两趟,像大妞这种吃法,只怕粮食要不够。”
黑妞头一个笑了。
莫堂主更是哈哈大笑。
姑娘杜凤仪红着一张娇靥,低下了头。
李玉麟,他也觉得脸上一阵奇热。
时候不早了,真不早了,李玉麟不忍说,可却不能不说该走了。
莫堂主、宫海波、黑妞只送出了禅房。
姑娘杜凤仪却送到了后门口。
到了后门口,姑娘微低着头,轻声道:“什么时候再来?”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说。”
姑娘没说话。
李玉麟忙道:“真的,我真不敢说,就跟这一趟来一样,事先我根本不知道能有空来看看。”
只听姑娘道:“我知道。”
李玉麟道:“只要得空,我一定来。”
姑娘道:“也别勉强,办正事儿要紧,你,你要多小心,多保重。”
李玉麟道:“我知道。”
姑娘道:“那——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李玉麟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了。
姑娘这时候才抬起了头,站在后门口,一双美目里,泛起了闪亮的泪光。
口 口 口
不知道为什么,李玉麟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其实,他明知道是为什么。
回到了外馆,兰珠一个人独坐灯下,显得很无聊,一见李玉麟回来,她立即有了精神,忙站了起来道:“怎么一去这么久,这时候才回来?”
李玉麟道:“说话耽误了。”
“吃了没有,要没吃我让他们马上给做。”
要是姑娘杜凤仪,就是自己下厨亲手做了。
这就是兰珠与杜凤仪很多不同地方里的一个。
李玉麟感觉到了,也想到了。
但是他也感觉到了,想到了另一点,那就是兰珠跟杜凤仪有一点是相同的,两个人对他的心。
尽管表现的方式不同,对他的心,绝对是相同的。
就因为感觉到了,想到了这一点,李玉麟原本已经沉甸甸的心头,更沉了。
“怎么了?”
兰珠显然看出来了。
李玉麟忙掩饰:“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兰珠娇靥微沉,小嘴儿一噘:“人家一个人闷了大半天,只指望你回来说说话,哪知道你一回来却说累了。”
李玉麟微一笑,笑得有点歉疚,道:“累是累了点儿,可是说话的精神还有。”
春风解冻,兰珠的娇靥不沉了,小嘴儿也不噘了:“那就陪我说说话。”
兰珠她贵为和硕格格,尽管娇宠纵惯,毕竟有她成熟、有她有担当的一面,拿她面对老郡主时之能言善辩,说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件事,就是个绝佳例证。
可是,一旦她面对李玉麟时,却又变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令人不能不慨叹情之神奇、玄妙。
就在他们两个人灯下对坐说话的时候。
远在西山,坐落着巨冢的那处山坳里,清冷的月光之下,缓缓的走进了个人来,是老郡主。
只老郡主一个人,没见她带任何人,也没见胖总管齐禄。
她缓缓走进山坳,缓缓走到那座巨冢前站正,面对独生爱女的埋骨处、她脸上居然连一点悲凄之色都没有。
不但没有悲凄之色,笼罩在她脸上的,反而是一片逼人的冷峻之色。
这还不算怪,怪的是,只见她探手入怀,从怀里摸出根半尺短长,黑忽忽的棒子,在那座巨冢前连敲了三下。
一长两短,居然还很有节奏。
棒子在巨冢上连敲三下,巨冢上当然是连响三下,而那棒子本身,也似因震动发出一种极具尖锐的嗡嗡之声。
敲是敲了,巨冢是响了,棒子也发出了尖锐的嗡嗡声,但是,这两种声音很快的就趋于寂静。
只不知老郡主的用意何在。
两种声音归于寂静,老郡主的脸上浮现了诧异之色,拿起那根棒子,又连续的再敲了三下。
依然是一长两短,很有节奏。
那两种声音,再度很快的趋于寂静。
老郡主的用意究竟何在?
老郡主脸上的诧异之色增添了三分,只见她很快的绕到巨冢之后,手里棒子往巨冢上一点,巨冢立即石块移动,现出了一个宽约二尺,一人多高的门户,门里,一道石梯直通往下。
老郡主很快的走了进去,门户又自合上。
老郡主居然知道如何开启这座巨冢的秘道?
这座巨冢,当年是由老郡主亲自监造的,她知道巨冢的机关秘道,应该是不足为奇。
但,她刚才用那根棒子在巨冢上,有节奏的连敲三下,又是什么意思?
显然,那是一种联结信号,其用意是告诉冢中人,她来了,让冢中人开启秘道。
那么,这应该表示,老郡主她知道冢中人,她的独生爱女——德瑾格格,当年并没有死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德瑾格格不是被老郡主逼得服毒自尽了么?
这,恐怕只有问老郡主自己了!
没多大工夫,巨冢上门户再度开启,老郡主从巨冢里出来了,脸色更见冷峻,也多了几分阴沉。
她很快的关闭了巨冢上的门户,很快的绕到巨冢前往山坳外行去,步履之间,快逾常人一倍。
显然,这么多年来,老郡主她还是没把一身武功放下。
老郡主很快的出了山坳。
山坳里,又恢复了寂静。
生似,这儿没有任何人来过,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口 D 口
一太早,兰珠就跟李玉麟双双赶到了“福王府”。
早不怕,老郡主做早课,有早起的习惯。
这次,李玉麟可以名正言顺的进“福王府”了。
但,进了“福王府”,碰见的是胖总管齐禄,他给兰珠见过礼后却这么说:“格格,老郡主病了,不能见您们两位了!”
兰珠跟李玉麟都一怔。
兰珠忙道:“怎么,伦奶奶病了,什么病?”
齐禄道:“不知道,大夫还没看出来。”
“这怎么会,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是啊!谁知道会突然得了病,昨儿晚上发了高烧,当时就把几位御医请来连夜诊治,可是他们几位居然连什么病都没看出来。”
“这,这怎么会——她老人家病得很重么?”
“当然很重了,要不然怎么会连你们二位都不见呢9”
“真要命,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
李玉麟突然道:“格格,咱们走吧!”
“走?”
“老郡主病了,不能见咱们,咱们不走还等什么?”
“可是——”
李玉麟转望齐禄,道:“请齐总管代为问候,并请代为转奉,李家人不是不明事理,知道她老人家的不得已。”
齐禄一怔。
兰珠也一怔:“你怎么说,伦奶奶是——”
李玉麟没多说,只道:“格格,走吧!”
“等一等!”兰珠急道:“你把话说清楚。”
李玉麟道:“格格冰雪聪明,何必非让我说清楚不可,当今的满朝文武,哪一个不爱这个,又哪—个不知道明哲保身之道。”
“我明白了!”兰珠秀眉双扬,霍地转望齐禄:“是么?齐禄。”
齐禄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好,道:“这,不——”
兰珠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敢让伦奶奶为难了,只是我很失望,没想到我一向敬爱的伦奶奶,反而不如我兰珠———”
霍地又转回脸:“求人不如求自己,咱们走!”
两个人这里刚要走。
那里,后院方向,传来了老郡主的冷喝:“站住!”
两个人还没动。
只听老郡主又道:“齐禄,让他们进来。”
齐禄忙道:“老郡主——”
“我没变了主意,让他们进来!”
齐禄答应了一声,回转身,哈了腰:“两位请。”
兰珠望李玉麟,李玉麟有点犹豫。
只听老郡主沉喝道:“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你永远找不到,救不回你妹妹。”
李玉麟心头一震,忙扬声道:“再晚不敢!”
兰珠没说什么,却当先急步行了进去。
李玉麟迈步就跟。
在那个小院子里的佛堂里,老郡主肃穆盘坐。
李玉麟跟兰珠来到,双双见礼。
只听老郡主冷然道:“我所以改变了主意见你们,是要让你们知道,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可是我还是当年的我。当年我无视于权势,如今我照样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我已经入土半截,就是现在死,也不算夭折。”
李玉麟跟兰珠都没说话,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老郡主接着道:“我要告诉你们,我所以改变主意要见你们,是为了当年的铁鹰王,不是为现在你们李家。”
李玉麟说了话:“无论如何,李家都会感激您老人家。”
老郡主道:“我并不是要李家感激,直说一句,也不稀罕,如果你李家早知道感激我,也不会有如今这种事了。”
李玉麟听出了话中有话,不由一怔。
兰珠忍不住道:“伦奶奶——”
老郡主冷然截口:“不要急,我马上就会说正题了。”
兰珠道:“我不是催您老人家,我是——”
“不管你催不催,反正我既然改变了主意要见你们,我就一定会说。”
老郡主今天早上的脾气很大,兰珠没敢再吭气。
其实,她不知道,李玉麟也不知道,老郡主有一大半是因为伤心难过。
只听老郡主道:“昨天夜里,我上西山去过了——”
李玉麟、兰珠双双一怔。
兰珠道:“怎么说,您老人家亲自去了西山?”
老郡主道:“不去看个究竟,我怎么给你们答复?”
李玉麟道:“还劳累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西山,再晚很不安。”
老郡主像没听见,道:“我也到墓里去过了——”
兰珠叫道:“怎么说,您——”
“不进去看,又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道:“再晚没有想到,那座冢还可以进去。”
老郡主看也没有看李玉麟,冷然道:“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说话不老实,以你们俩头一天晚上的所见,不是分明知道那座冢有秘道可以进出么?”
李玉麟只觉脸上一热,没说话。
兰珠道:“您老人家知道那座冢的秘道?”
“当年是我监工督造的,秘道甚至是我设计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玉麟跟兰珠都听得一怔。
兰珠忍不住又道:“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在那座冢里设计秘道?”
老郡主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抽搐,道:“因为我的女儿德瑾当年并没有死,我留下了她一条命——”
李玉麟又猛一怔。
兰珠脱口叫道:“什么,瑾姨当年没有死,是您——”
“她总是我的女儿,我总是她的娘。”
李玉麟道:“再晚明白了,所谓闹鬼,就是——”
“你没有完全明白,你也没办法完全明白,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女儿那时候已经怀了身孕,怀的是纳兰的骨肉,当初,我也是为这件事迈她服毒——”
李玉麟心头一震。
兰珠睁大了眼:“纳兰——”
“没想到,我一念不忍,留了她一条命,也让她在冢里生下了她的孩子,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母子受人利用,让当年一点仇恨,劫掳了李家的人。”
李玉麟心头猛一震,急道:“您老人家是说德瑾格格母子劫掳了再晚的妹妹?”
“劫掳人的是她那个儿子德俊琪,很显然的,这件事是得到了做母亲的首肯,也是受了大内的利用。”
兰珠忙道:“您怎么知道?是瑾姨母子自己承认的,还是您在冢里见着了——”
“都不是,是我自己推测。”
“怎么说,是您自己——”
“因为冢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们已经走了。”
李玉麟为之一怔,一急。
兰珠道:“那您是怎么推测——” 、
老郡主道:“我在冢里发现了另一个女子的饰物,这个饰物绝不是德瑾的——”抬手递出一支凤钗,道:“这根凤钗是你妹妹的么?”
李玉麟入目凤钗,心头大震,还没有接过,他就急急的叫道:“是的,是的,老郡主,是的。”
话说完了,他才忙伸手接过,毕竟是一母同胞亲兄妹,凤钗入握,不由心头一酸,两眼欲湿。
兰珠叫道:“伦奶奶,这么说,果然是瑾姨母子劫掳了他妹妹。他妹妹也曾在冢里待过……”
老郡主道:“你们两个头天夜里的所见,恐怕就是德瑾的儿子跟她,因为德瑾憎恨天日,绝不会到冢外来。”
此言一出。听得兰珠脱口叫了声:“哎呀!那天夜里错过了——”
李玉麟也不由的猛跺一脚:“该死!”
老郡主冷然道:“你们也不用悔恨,就算是你们那天夜里没有错过,也救不了你的妹妹。”
兰珠道:“怎么?”
老郡主道:“除非你李家绝学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的敌手。”
兰珠道:“‘九幽真经’?”
李玉麟凝目道:“老郡主是说——”
“她母子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就在那座冢的地下,获得了一部‘九幽真经’,母子研习,德瑾仅得其中的十分之一二,她那个儿子却已尽得神髓,一身诡异阴功,恐怕在当世之中找不出几个敌手来了。”
兰珠脸色倏变道:“那——”
李玉麟也为之心神震动,道:“老郡主,李家绝学不知道是否敌得过‘九幽’阴功,但是无论如何,再晚一定要救回自己的妹妹。”
“这个我知道,我并没有认定你李家绝学不是那‘九幽’阴功的敌手,但是现在她母子已经离冢他去,你仍无法救你的妹妹。”
兰珠道:“您也不知道瑾姨母子会上哪儿去?”
“我要是知道,会不告诉你们么?”
兰珠道:“那——这怎么办?”
李玉麟高扬双肩,道:“格格放心,总会找得到的。”
老郡主道:“你们要知道,我比你们还急着要找他们母子。”
兰珠道:“您也急着找瑾姨母子?”
“大内当初既然利用了他们母子,就一定有控制他们母子的法子,现在他们母子带了李家人离冢他去,显然是背叛了大内。你们知道,现在这个皇上,是绝不容有人背叛他的,我不能不在大内找到他们之前先找到他们。”
“您不是说,‘九幽真经’已少有敌手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大内秘密养的能人更多。”
“那么您打算怎么找瑾姨母子呢?”
“那就是我的事了。”
“伦奶奶——”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您既是为铁王,也是为儿女,为什么您就不愿意给我们一些指点,也让我们能抢在大内前头找到他们。”
“兰珠,你最好不要跟他一起去找。”
“为什么?”
“我的女儿认为已经把命还给了我这个做娘的,她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认。”
兰珠说得毫不犹豫:“我懂得您的意思,我不怕。”
“你真认为值得?”
“伦奶奶,当年的您呢?”
“你看见了,我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可是您并没有怪什么,是不是?”
老郡主神情—震,脸色微变:“当年有那么一个我,怎么如今又有—个你——”
一顿,接道:“有了‘九幽’阴功的人,每隔一段时日,必须得饮生血,你们就循着这去找吧!”
兰珠为之一惊。
李玉麟两眼奇光暴闪,道:“多谢老郡主。”
老郡主眼一闭,道:“你们可以走了!”
兰珠还像没听见。
李玉麟道:“格格,咱们告辞吧!”
兰珠这才定过神来,跟李玉麟双双告辞。
齐禄把他们两个送出了“福王府”,又急急忙忙折回了佛堂,他还没见礼,老郡主已然道:“给我准备出门的东西。”
齐禄忙道:“奴才就是来请您三思的。”
“我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您——”
“怪我自己,当年要是我没那—念不忍,现在也什么事都没有了。”
“您怎么能这么说,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点办法,谁都会那么做。”
“但是,我那么做了,有用么?她知道我这个做娘的这点心意么?她感激么?”
“老郡主就因为这样,奴才才劝您别——”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可以不认我这个娘,我不能不认她这个女儿。你说,对李家,在道义上我该负这个责任,我怎么能不管?她要是真敢对我怎么样,当年是我把她的命留下来的,那么我也该承担这份报应。”
“老郡主——”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老郡主——”
“齐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这一句,老郡主的语气很沉重。
齐禄除了答应之外,没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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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八 章 李玉麟陪着兰珠回到了外馆。
坐都没往下坐,兰珠就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去找?”
李玉麟道:“格格,事情既然演变成这样,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兰珠道:“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玉麟道:“格格皇族亲贵,在外头到处跑,很不方便“照你这么说,皇族亲贵就别出京城了?”
“那倒也不是,而是往后去,我要动用江湖之力四处搜寻,以格格的身份,不好老跟江湖人接触。”
“你不是江湖人?别忘了,我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
“格格——”
兰珠显得有点忍不住气了,一抬手道:“你什么都别说了,不管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别想甩开我。”
要想甩开她,那是容易得很,但是李玉麟不忍心那么做,也怕到时侯她到处跑着去找他,那就完全跟他的心意背道而驰了,如今,他不得不用点心眼儿了,道:“看来格格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兰珠道:“我误会你什么意思了?”
李玉麟道:“我丝毫没有甩开格格的意思,我还是要请格格帮忙——”
兰珠道:“你让我别跟你去,还请我帮你什么忙?”
李玉麟道:“现在德瑾格格母子带着我妹妹离开了那座冢,没有确切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是不是?”
“是啊!”
“事实证明,他们跟大内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出自大内的指使,那么以格格看,是否有可能是大内抢先了一步弄走了他们,或者是他们躲在大内别处的秘密机关里?”
兰珠想了一下,道:“当然有可能。
李玉麟道:“那么,既是有这个可能,在这方面打听他们,以格格跟我来说,谁较为合适?”
“那当然我比你合适。”
“这就是了。”李玉麟道:“那么我请格格留下来在这方面打听,我在外头打听,有什么不对?”
兰珠既歉疚又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柔声道:“那你刚才跟我说清楚啊,谁叫你不说清楚嘛!”
“格格,现在我已经说清楚了!”
“我知道,可是这么一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
如今,感到歉疚与不安的是李玉麟了,他强笑一下道:“救人如救火,没有人比我更急想把这件事赶快做个了结。”
“那——”兰珠微低下了头,道:“万一在这方面打听出什么来,我要怎么跟你联络呢?”
李玉麟道:“格格不必跟我联络,我会随时让人留意城里。”
“你让谁留意城里?”
“穷家帮京城分舵。”
兰珠“呃!”了一声。
李玉麟道:“那么,格格,我走了!”
“现在就走?”
“我刚不说了么?救人如救火,现在不走,还等什么?”
兰珠沉默了一下:“好吧!你走吧!”
李玉麟没敢再说什么,他走了!
兰珠送出了外馆,就这里别离,格格她一双美目里竟然泛起了泪光,李玉麟—阵感动,也有一阵歉疚。
口 口 口
李玉麟离了外馆,直奔城外的“穷家帮”分舵。
卫威一听说李玉麟来了,带着石清、宋泰等迎了出来。
进了分舵,落了座,石清、宋泰忙不迭地动问别后,毕竟是年轻人,谁不急着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玉麟在找寻乃妹上的进展。
李玉麟笑笑道:“别急着听我说故事,我今儿个上分舵来,是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请分舵主帮忙。”
卫威忙道:“卫威怎么敢当您这帮忙二字,能为您效劳,是整个分舵的荣宠,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李玉麟道:“请分舵主传书知会各分舵,替我留意各地,往后这些日子里,要是哪儿有牲畜无故失踪,或是发生牲畜无故失血死亡的情事,马上知会贵分舵。”
这番话听愣了卫威跟石清等。
卫威忙道:“李少爷,您这是——”
李玉麟道:“这就扯上我要谈别后了。”
接着,他从陪裴君海离开分舵说起,一直说到今天跟兰珠格格上“福王府”再次拜见玉伦老郡主。
静静听毕,卫威等个个瞪大了两眼,宋泰头一个叫道:“有这种事,德瑾格格当年根本就没死——”
石清道:“敢情西山一带什么闹鬼,全都是老郡主这个没死的女儿——”
卫威在意的却是另—件事,他诧声说道:“‘九幽真经’,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门武学。”
李玉麟道:“我倒是听老人家提过,只是据说这门武学太以阴柔,当初能习练的不多,慢慢的也就失传了,已经失传近百年了,没想到这部‘九幽真经’,却落在了德瑾格格母子手里。”
卫威道:“李少爷,‘九幽真经’上面所载的武学,真那么厉害么,连李家绝学都不是对手?”
李玉麟道:“‘九幽真经’失传百年,李家人生得晚,没能碰上过,老人家提起‘九幽真经’的时候,只说过它太以阴柔,适宜习练的人不多,也没跟李家家学做过比较,所以我不敢说李家绝学,是不是堪与匹敌。不过老郡主深知李家武学,她既然对我提出警告,想见得‘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的确不能等闲视之。”
卫威道:“那——您恕我直说一句,既是这样,就算您能找到他们,也不见得能从他们手里救回李姑娘啊!”
李玉麟道:“话是不错,可是舍妹总得要救,再一说,世上并没有真正天下无敌的武学,每一种武学都有它可击之懈。也就是说,再厉害的武学,也必有另一种克制它的武学,何况,某一门武学再厉害,也要看习练它的人修为如何。”
卫威呆了一呆道:“这倒是,但愿这‘九幽真经’也有另一门武学能够克制——”
只听石清道:“李少爷,保不定这习练‘九幽真经’的人,每隔一段时日要饮用鲜直,就是它的可击之懈。”
李玉麟两眼奇光一闪,点头道:“可能,很可能,多谢兄弟提醒。”
宋泰悚然点头,道:“对,李少爷,这所谓隔一段时日就得饮用鲜血,必是用以维持他九幽武学的功力。要是能断绝他的鲜血来路,那九幽武学功力,是不是就会大打折扣,或者是完全消失——”
李玉麟道:“不能说没这个可能,由此可见‘九幽真经’是一部左道旁门的武学,既属旁门左道,就必有能克制它的武学正宗。”
卫威道:“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找到他们再说,宋泰,你去传书各地分舵,要他们立即留意辖区内的动静。”
李玉麟忙道:“兄弟带上一句,如有发现,不可打草惊蛇,不动声色予以监视,一定要等我赶到。。
宋泰答应一声,飞步跑了出去。
卫威一抱拳道:“多谢李少爷为‘穷家帮’各地分舵着想。”
毕竟卫威是个老江湖,经验、历练两够,他听得出来李玉麟的用意。
李玉麟道:“分舵主也别这么说,烦劳贵帮帮这个忙,我已经感到不安,绝不能再让贵帮蒙受任何损失。”
卫威道:“李少爷的好意,‘穷家帮’感激,但是李少爷您也太见外了,您也是‘穷家帮’的一位长老。”
话虽这么说,当李玉麟刚才交代宋泰的时候,卫威并没有出言阻拦,所以李玉麟如今听了这句话后,也没再说什么。
当然,卫威也只是明白,以“穷家帮”各地分舵之力,硬拼“九幽真经”武功,营救李姑娘,是无谓的牺牲。
打草惊蛇更会坏事,并不是真怕“穷家帮”的弟子有什么死伤。
“穷家帮”向以忠义著称,为忠、为义,“穷家帮”向无反顾,能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沉默了一下之后,李玉麟移转了话题,道:“裴老回总舵去了么?”
卫威道:“回去了,在见过莫堂主的第二天就回去了。”
李玉麟道:“裴老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卫威道:“九成九是大内的主使,他们所以要把分舵逼到城外来,主要还是为断绝分舵的耳目,也显然是怕劫接李姑娘的事消息外泄。”
李玉麟道:“分舵主可知道,总舵方面打算怎么办?”
卫威道:“裴老临走交待,不许分舵采取任何行动,等他日到总舵禀明一切之后,看总舵怎么定夺,再做道理。”
李玉麟道:“如果可能,我请分舵主再传书总舵,就说是我请贵帮暂作隐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卫威道:“李少爷的意思是——”
李玉麟道:“事由李家人起,自该由李家人代贵帮索还这笔血债。”
卫威双眉微扬。道:“李少爷,恕卫威直说一句,这您就见外了,您是本帮一位长老,跟本帮还分什么彼此?”
李玉麟正色道:“分舵主,这不是客气的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李家一家三代不过几十口,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容身。而‘穷家帮’分支遍天下,弟子多得不可胜数,要想化明为暗,不但是不容易,简直就是不可能。”
李玉麟这话说得很含蓄,也就是说,大内并未把“穷家帮”放在眼里,一旦明白的跟“穷家帮”为敌,随便扣上一个罪名,调动天下兵马,派出内廷好手,明剿暗袭,“穷家帮”
绝敌不过。
一旦到了敌不过的时候,以那么庞大的组织,那么众多的弟子,躲都没地方好躲。
卫威何许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他明知道李玉麟说的是实情,可又不便马上答应,只有迟疑着道:“这——”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有难处,李玉麟愿意借贵分舵的飞鸽——”
卫威道:“不,卫威怎么敢,您是本帮一位长老,既有吩咐,卫威理当敬遵,这就让石清去交代传书,石清——”
石清恭应一声,施礼急去。
李玉麟道:“分舵主,不是我不让‘穷家帮’要这笔债,而是时机不对,轻举妄动徒作无谓牺牲。那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否则李家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又曾代掌日月令旗,怎么会历经三代蛰居辽东而毫无动静。”
卫威肃容欠了欠身,忙恭声应道:“是,‘穷家帮’上下,不会不明白李少爷的一番苦心。”
李玉麟道:“那么这件事就让李家人来应付,以李家的情形,区区几十口人,进可以攻,退可以自保。这件事后,虽不敢说能起多大功效,至少可以给允祯一个打击,也未尝不是让普天下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抚掌称快的事。”
卫威再度肃容欠身恭应:“是!”
李玉麟站了起来,道:“我该告辞了。”
卫威忙跟着站起,道:“李少爷住在什么地方,一旦有了消息,怎么禀报您?”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道:“目下我居无定所,贵分舵不必找我,我每天会到贵分舵来一道,听消息。”
卫威道:“要是这样的话,李少爷到分舵来的时候,不一定能及时听到消息,何如请李少爷在分舵暂住,这样只一有消息传到,李少爷马上就能赶往。”
李玉麟又迟疑了一下:“只怕太打扰了——”
“您怎么这么说。”卫威道:“不要说您是本帮一位长老,就算不是,分舵也不多您这一位,就是怕这要饭的花子窝太以委屈,您住不惯。”
李玉麟道:“分舵主把李玉麟当成什么人,弟兄们住得惯,我就住得惯。”
卫威道:“那就请您在分舵暂住几天,饮生血必害活物,这是惊世骇俗的事,绝瞒不过本帮各地分舵,我想用不了多久时间,一定会有消息传来,我这就让他们去给您收拾住处去。”
他就要叫人。
李玉麟抬手一拦,道:“分舵主,不急,我还要赶到西山去一趟,如果没有意外事故,两个时辰内,我一定会赶回分舵来。”
卫威道:“他们已经离开那座巨冢了,您还上西山干什么?”
李玉麟道:“我想进巨冢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您知道秘道的出入口么?”
“老郡主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不过,既然知道有秘道在,怎么样也要把那出入口找出来。”
“要不要派两个人跟您一块儿去?”
“不用了,人多容易招人耳目,再说我是希望贵帮中人除了提供我消息之外,不要参与任何行动。”
“是。”
李玉麟没再多说,他走了。
卫威送出了分舵。
口 口 口
李玉麟的身法是何等高绝,何等之快,不过盏茶工夫,他已经到了西山那座巨冢坐落的山坳里。
山坳里空荡、寂静,只有那座巨冢坐落着。
他先到巨冢之前,凝目细看,伸手遍摸。
但,没能找到那秘道出入口的所在。
他绕着巨冢转,一边转,一边也不停的仔细看,到处摸,等他到了巨冢后,他突然停了步。
因为他发现冢后半腰处,有一小块青苔剥落的痕迹,不细看,绝看不出。
只有凝目细看才看得出。
而且,还看得出痕迹犹新。
痕迹犹新?
老郡主昨天夜里才来过?
是不是意味着秘道入口就在这儿?
李玉麟凝目再仔细的看去,他又发现,那一小块青苔剥落处的上下,同在一条整齐的石头缝上。
可能,那秘道的出入口就在这儿了。
不然那青苔剥落处上下,怎会同在一条石头缝上?
他伸双手按摸巨冢方圆五尺范围之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五尺方圆,不过那么大范围,转眼间摸遍了,毫无动静。
没能找到开启秘道出入口的暗钮所在。
那开启秘道出入口的暗钮,究竟在哪儿呢?李玉麟皱了眉,凝目再细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
那个地方,高低在他膝盖下,绕巨冢一圈窄窄的石块雕花,有一块窄窄的石块,上面雕的是个人像。
石色跟别的石头略有不同,而且,那个人像还略有磨损的痕迹。
石色略有不同,应该是在于分辨。
人像略有磨损痕迹,应该是经常被人触摸。
李玉麟试着抬脚去点那块石块上的浮雕人像。
脚点处,面前四尺高、五尺宽的一块,突然内陷,现出了一个门户来,一道石阶,直通往下。
是了,终于找到秘道的出入口了。
李玉麟忍不住心头一阵猛跳。
秘道门户设置的地方选的好,在巨冢后,对的是山坳里的山壁,背着山坳口,就算是大白天开关,有巨冢挡着,山坳外的人也看不见。
李玉麟凝神听,巨冢里没有一点声息,凝目看,石阶下不远处有光亮上腾,那应该不是火把就是灯光。
他弯腰低头行了进去。
顺着石阶往下,刚走下五级,身后一暗,门户又自合上。
他并不担心,现在他知道,冢内的开关,就在这五级以内的石阶之上。
往下走,果然,通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就挂着一盏“长明灯”,走完百级石阶,已深入冢下。
平坦的地面,一块块光滑的大石铺成。
往前走,通道成弧形。
约莫百步,身旁缓开一扇石门,石门里,柔和的灯光外泄。
李玉麟往里看,石门后,是一个圆形的石室,不怎么大、平顶,石壁跟平顶都显得平滑光亮。
平顶正中央,是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灯光往平顶及石壁映射,不但更亮,面且光怪陆离。
灯的正下方,是一顶纱帐,一座银架支挂着,纱帐一层层,每层颜色不同,经灯光一照,五光十色,隐约透明。
纱帐里,可以看出放置着一张八宝软榻,银架锦垫,华贵异常。
他惊叹这座巨冢地下设计之匠心,也惊叹这座巨冢地下设置之豪华,对那张八宝软榻,却没太注意。
只因为,他并不知道,在这张八宝软榻之上,他急于找寻,急于营救的妹妹,曾经昏睡了多少日夜。
当然,在这间石室里,他没能发现什么。
虽然,他觉得在这么大一座巨冢之下,绝不该只有这么一间石室,可是由于他根本不能肯定是不是还另有石室。也不知道另外的石室在什么地方,所以他也无从发现那通往另一间石室的秘密门户。
甚至,根本没有找寻那另一间石室的念头。
他所以到巨冢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证实德瑾母子跟他妹妹,是不是确实已经离开了这座巨冢。
如果老郡主的话属实.那么他要看看,是不是能在这巨冢之下,找到德瑾母子去处的任何线索。
如今,可以证实,德瑾母子确实已离开了这座巨冢。
至于德瑾母子带着他的妹妹究竟上哪儿去了,则没留下任何线索,他不禁感到有点失望。
失望归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向着石室里投下最后一瞥,正打算要走。
突然,—个话声响了起来。
话声带着嗡嗡的回声,很清晰,而且很近,生似就在身边。
只听那话声道:“启禀总教习,后下等奉命来见。”
是个男子话声。
听话声,人在中年。
总教习?
谁是总数习,教什么的总教习?
奉命来见?又是奉谁之命?
既是奉命来见,又带两字启禀,显然,来人还在冢外,还没看见要见的总教习、既是如此,冢中何以听得见话声?
而且那么清晰?那么近?
既然有人来见在冢里的这位总教习,那么这位总教习是不是还在冢里,或者是说这座巨冢里还有人在?
他脑中闪电盘旋,很快的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不管是教什么的总教习,这所谓总教习,必是德瑾母子两人中的一个。
奉谁之命而来,可以暂时不去管他,只要能擒住来人,那么来人是奉谁之命,就不难知道了。
来人虽在冢外,冢内可以清晰的听见话声,那是因为这座冢的设计匠心独具,太以巧妙。
至于冢里是不是还有人在?
只消转眼工夫,马上也就能知道。
他心念及此,只听那中年话声又自响起:“启禀总教习,属下等奉命来见。”
又—次的启禀,那表示头一次的启禀没有得到反应,也表示冢里并没有别人在。
也就是说,来人,还有派来人来见的人,还不知道德瑾他们母子已经离开了这座巨冢他去。
有了这项所得,李玉麟他不再等待,立即闪身往外扑。
灯光照耀下,路径看得清楚,加以他身法如电,很快的便到了那扇秘密门户前,脚一踏上控制秘密门户开关的石阶,那扇秘密门户立即内陷开启。
天光泻进,门户外没见人。
显然,来人在冢前,而不是到了冢后。
也就是说,来人并不知道那扇秘密门户的所在。
李玉麟他当即穿出巨冢,掠到冢前。
果然,巨冢前有人,还不是一个,是两个黑衣人。
李玉麟何许人,一眼便看出,这两个黑衣人脸上都带了人皮面具。
李玉麟看见了两个黑衣人,当然,两个黑衣人也看见了他。
虽然有人皮面具遮着,看不见两个人的脸色表情,但想见得两个人一看见李玉麟,必然俱是一怔。
然后,左边一名冷然发了话:“你是什么人?”
听话声,跟刚在冢里听见的话声一样,显然他就是刚才发话启禀的那个人。
李玉麟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两个黑衣人没答话,很快的互望一眼,然后,居然一声不响的突然双双出了手,疾袭李玉麟。
两个人动作相当快,一闪便到眼前,然后一左一右,四只苍白的手掌已然罩住了李玉麟的周身大穴。
李玉麟早防着了,他不闪不躲,双掌一翻,凝足了内力,硬迎上去。
这是硬碰硬的打法。
只一对掌,修为之深浅强弱立判,是丝毫无法勉强,丝毫无法投机取巧的。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李玉麟屹立如山,身躯纹风未动,但是两个黑衣人,却已身躯晃动,脚下踉跄,双双退出好几步。
合两个人的内力,犹不是李玉麟的对手,显然,两个黑衣人的功力修为,差李玉麟太远了。
李玉麟并不怕两个黑衣人逃出手去,他没有乘胜追击。
这给了两个黑衣人机会,只见他两个四目之中奇光暴闪,只听他两个嘴里发出一声怪啸,不约而同,抬手探腰,两手一抖,银光疾闪,两蓬黑忽忽之物,电射奔来,分别罩向李玉麟。
早在两个黑衣人各自探腰之际,李玉麟就料到这两个人要发出暗器了,及至入目两蓬黑忽忽之物闪电奔来,当头罩下,只当是淬毒铁砂一类暗器,他身躯一闪,早就偏过身避了开去。
他以为他躲开了,岂料竟大谬不然。
他这里刚站稳,那两蓬黑忽忽之物竟如影附形,立即转变方向跟了过来,仍然不离他的头顶。
他知道了,那不是淬毒铁砂—类的暗器,而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的东西。
他心头一震,匆忙间凝力扬掌,疾拍过去。
只听砰然两声,那两蓬黑忽忽之物被他的掌力震得激荡飞开。
震开是震开了,只是那不过是一转眼工夫的事。
一转眼工夫之后,那两蓬黑忽忽之物各在空中盘旋一匝,又自快如流星,分左右闪电奔来,罩的仍是他的头顶。
也就在这一转眼工夫之间,李玉麟看出来了,那两蓬黑忽忽之物,是两个各有盆大的黑色革囊,囊口圆张,口下底上,从囊口到两个黑衣人手里,各有一条极细银线连着。
果然不错,这是一种能控制自如的暗器,只是这是什么暗器,却是前所未见,李玉麟胸蕴极广,却也没听说过。
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暗器,究竟是效用如何,也全不知道,以掌力震开既然没有用,暂时只好躲避了。
是故,李玉麟一连躲闪了几次,而就在这一连几次的躲闪之中,他有两种发现,一是他发现两个黑衣人训练有素,或前后、或左右,配合得很好,两个人用这种犹不知名的暗器,也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两根银线,两具革囊,在他们手上竟然像活物—样,不管是盘旋,不管是飞袭,都能得心应手,极具准头,始终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一是这两具革囊,不管怎么躲,也始终不离他的头顶,似乎随时都能罩下来。
他明白了,既是训练有素,那就是有人教,所谓教习,教的恐怕就是这个,这东西,攻取的只是人的头部,只要头能躲开,想必它就发挥不了什么效用。
不过李玉麟也明白,以这两个黑衣人使用这种东西的独到手法,头能躲得开的人,只怕是不会太多。
心念及此,那两具革囊又自奔电般袭到头顶,这回他既不掌震,也不躲闪,任凭两具革囊飞到头顶,如飞罩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双掌并出,翻腕疾抓,正让过两具革囊,抓住了两根银丝,银丝入握,他沉腕猛扯。
两个黑衣人一见银丝被抓,不由大惊。
念头还没有来得及转,便被李玉麟那沉腕—扯之势带得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直奔了过来。
李玉麟跨步迎前,再度双掌并出,十指并张,只一扣,便分别扣住了两个黑衣人的喉咙上。
两个黑衣人身子一挺,眼圆睁、口半张,不能动,也不敢动了。
李玉麟冷冷一笑,道:“现在可以让你们知道我是谁了,李玉麟,辽东李家的李玉麟,听说过吗?”
两个黑衣人恐怕是听说过,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身躯猛地一震,似乎打算挣扎。
也只是打算而已,两个人只动了一下就没动了。
本来嘛!喉咙扣在人手里,还能挣?
只听李玉麟又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现在,该你们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了吧?”
说完话,右掌微松。
当然,他这是让右边那黑衣人说话。
他也感觉得出,右边那黑衣人的两腮跟喉咙似乎动了一下。
但动是动了,却不是说话,因为紧接着,他觉出右边黑衣人身子一阵猛颤,说话哪用得着这样。
以他的经验历练,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头震动之余,他右掌松了右边黑衣人的喉咙,疾快上翻,一下扯下了右边黑衣人的覆面物。
的确是个中年人,颇为英武的一个中年人。
而,也不过这么转眼工夫之间,这中年黑衣人的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脸色紫黑,嘴角也渗出了色呈紫黑的血。
再一转跟工夫,砰然声中,这黑衣人倒下了地,两脚微一踢弹,不动了。
他知道,这黑衣人不是性子刚烈,而是不敢说出身份,不敢泄密。
是谁能控制他们这么严?
是谁能让他们怕成这个样儿?
李玉麟惊恐之余,心里更疑,他是非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回手又扯下左边黑衣人的覆面物,又是个颇为英武的中年人。
他知道,刚才那名黑衣人不是嚼舌自绝,而是咬碎了早藏在口内的剧毒吞了下去,不然不会脸色紫黑,连血都变了颜色。
所以,如今,他先闭了这名黑衣人几处穴道,然后左掌飞快上移,捏开了黑衣人的牙关,右手两指探进去,扣出了豆般大小一个小蜡丸,这才道:“刚才是我一时疏忽,如今你就剩嚼舌自绝一条路可走,不过话说在前头,除非你自信能快过我的手,否则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随即,他托上了黑衣人的牙关,接着又说道;“要是不信我的手快,你尽可以再试试看。”
那黑衣人目光狠毒的看了李玉麟一眼,下巴微动。
他这里下巴刚动,那里李玉麟的一只右掌已扣上了他两腮,微一捏,他的牙关就合不上了。
只听李玉麟冷然道:“怎么样?只这一次,再有下次,我就要让你尝尝我李家独门手法,截脉搜魂的滋味。我也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我可以告诉你,那滋味比死都难受,现在,我要问你话了,只你有一句说一句,我保证让你毫发无损的离开这儿——”
一顿,接问道:“答我第一问,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闭上了眼,没说话。
李玉麟道:“在我面前最好不要来这一套,我既然有问你话的打算,就有逼你说的办法,至于怎么说,那还在你的抉择。”
黑衣人仍然闭着眼,没说话。
李玉麟双眉倏扬,右手落在了黑衣人左肩之上。
只听黑衣人道:“官家人。”
李玉麟道:“官家人太多了,你们在哪个衙门吃粮拿俸?”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禁军。”
李玉麟微一摇头道:“不像,禁军里没有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人也不像是禁军里的人。”
黑衣人道:“难道禁军里的人,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玉麟道:“至少禁军里的人用不着蒙面。”
黑衣人道:“谁又规定禁军里的人不许蒙面?只要不愿让人家看见脸,谁都可以蒙面的。”
李玉麟玲冷一笑道:“说得好,那么禁军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黑衣人道:“禁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我们这次蒙面,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李玉麟一点头道:“那好,我问你,谁是你们的总教习,你们的总教习难道住在这座巨冢里?”
黑衣人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显然,他是不敢再说了。
李玉麟又道:“据我所知,这座巨冢,是福王府玉伦老郡主的爱女,德瑾格格的陵寝,德瑾格格跟她的儿子德俊琪就住在这座巨冢里,你们的那位总数习,就是德俊琪吧!”
黑衣人猛一惊,脸色倏变,没说话。
李玉麟道:“如果德俊琪是你们的总教习,那你们就该是大内的人了,而不是禁军的人。”
黑衣人神情猛震,为之大惊,两腮也为之一动。
李玉麟说着话,一双锐利目光却随时注意着黑衣人脸上神情的变化。
如今见他两腮一动,就知道他承受不了震惊,打算嚼舌自绝,当即探掌如电,一把扣住了他的两腮。
黑衣人牙关用不上力,动不了了。
李玉麟冷冷一笑道:“我说过,除非你自信能快过我的手,否则最好不要轻易的尝试—
—”
黑衣人面如死灰,垂下了目光。
李玉麟道;“我知道的已经不少了,不打算多问,也不打算多为难你,现在,你只告诉我,你们是大内哪个秘密机关的,奉命来找德俊琪干什么,你就可以走。”
话落,他松了右掌。
只听黑衣人道:“我们是大内秘密训练的‘直滴子’”
李玉麟道:“血滴子?”
黑衣人微点头,似乎要接着说下去。
但,接下来的,却是两腮的肌肉猛一紧。
李玉麟知道要糟,闪电探掌,又扣上了黑衣人的牙关,但却迟了一丁点儿。
就这么一丁点儿,一履鲜直已从黑衣人被捏开的嘴里涌出,紧接着,他身躯颤抖,两眼连往上翻。
李玉麟明白,来不及了,救不了了。
宁愿死,不愿活,宁愿想尽办法,找机会嚼舌自绝,而不愿活着回去,对这种控制之严密、残酷,李玉麟忍不住有一份惊。
费了半天事,到头来不过得到“血滴子”三个字,仍然断了眼前这条线索,李玉麟也有一份怒。
惊怒之余,他手上不免微一甩,只这么一甩,那黑衣人已一个跟头翻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也没再动,显然已气绝了。
眼看黑衣人摔出去之后就没动,李玉麟心里不免有些不忍,人死一了百了,何必再拿一具尸体出气?
他吁了口气,胸中的怒气减低了不少。
他看看地上的尸体,弯腰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具带银线的革囊,凝目细看,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那具革囊极其柔软细致,其形如帽,却比帽子大了一些,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绰绰有余。
在那银丝穿口的囊口里沿,却藏着一圈其薄如纸,大小形状似柳叶的利刃,以李玉麟渊博的胸蕴,一看就知道,那些利刃全是上好的缅钢打造的。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两个黑衣人手控银线。
原来是使革囊飞舞,专罩人的脑袋。
这革囊只一罩上人的脑袋,手里的银线一扯,囊口一收一紧,藏在里沿的那圈利刃,就会把人的脑袋齐颈割下来,落入革囊里。
这种东西设计精妙,而且残忍,也是世间首见。
李玉麟正看得心惊——
只听一个声音呼唤传了过来:“李少爷!”
他一震定神,忙抬眼望去。
只见山坳外如飞奔来一个人,他看得出来,那是“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弟子名叫宋秦。
就这一转眼间,宋泰已到了近前,入目眼前的情景,不由一怔呆住。
李玉麟道:“两个大内秘密鹰犬,奉命来见冢中人,可巧被我碰上,脱不了身,都自绝了。”
一顿,又道:“兄弟来找我什么事?快说吧!”
宋泰倏然定过了神,恭声答应,却又忍不住看了地上两个黑衣人一眼,这才微躬身躯,道:“分舵主让我赶来找您,给您送信儿。昌平县方面来了联络,说他们那一带有牲畜无故死亡事情,而且,死亡的牲畜都没了血。”
李玉麟一阵激动,道:“‘昌平’县?”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联络?”
宋泰道:“约莫半个时辰以前。”
“可知道发现牲畜死亡又是在什么时候?”
“今儿个一早,推测牲畜死亡的时候是在昨天夜里。”
“‘昌平’一带分舵,分舵主是哪一位?分舵设置在什么地方?”
“‘昌平’一带的分舵设置在县里,分舵主姓赵,单名一个震字。”
李玉麟道:“谢谢兄弟跑这一趟,请回吧!一路小心,别让人发现‘穷家帮’的人来过西山,我这就赶到‘昌平’去。”
显然他是怕这个黑衣人的死,牵扯上“穷家帮”。
宋泰当然明白,可是他没多说,道:“分舵主交代,要是您马上赶往‘昌平’,就让我跟您一块儿去。”
“怎么说?分舵主让兄弟跟我一块儿去?”
“分舵主说,李少爷您人生地不熟,找起分舵来会多耽误,让我跟您去,给您带路。”
这倒也是。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点了头:“好吧!”
口 口 口
“昌平县”在“北京城”稍北。
从西山往昌平去,很近。
以李玉麟跟宋泰的脚程,不过顿饭工夫就赶到了,这还是李玉麟怕把宋泰丢远了,要不然他早就到了。
一到“昌平”,宋寨带路,两个人直入县城。
好在宋泰已换了打扮,改了装束,不是“穷家帮”那身穿着了,跟李玉麟走在一块儿,不会招人目光。
两个人从南城进城,一进城,宋泰就带着李玉麟直奔西城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论规模不算小,可是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绝了香火,外观断壁危垣,残落不堪。
或许就因为这座城隍庙久绝香火,残落不堪,所以这一带也少人迹,显得相当落破荒凉。
大太阳底下,庙门口只有几个花于或坐或靠,懒洋洋的晒太阳。
宋泰带着李玉麟来到,几个花子连眼皮也投有抬一下,象是吃饱了、喝足了,冲人伸手都懒。
只听宋泰扬声道:“千古称忠义,穷神吃八方。”
只这一句,几个要饭花子立即抬眼站了起来。
宋泰又道:“京城分舵弟子宋泰,求见赵分舵主,烦请通报。”
居中一位中年花子凝目望李玉麟道:“这位是——”
宋泰道:“辽东李家的李少爷,也就是本帮的长老。”
此言一出,几个花子立即跪下了地。
李玉麟忙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花子已经站了起来,那名中年花子肃容躬身摆手:
“恭请长老莅临‘昌平’分舵。”
李玉麟知道,宋泰亮出了他的长老身份,以这个身份就是进“穷家帮”总舵也不必通报,何况是一个分舵?
他这里一声:“不敢!”迈步就要前行。
城隍庙里,抢步出来了三个人,一前二后,前头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白净花子,后头两个则是两个健壮的中年花子。
宋泰上前一步,躬下身去:“京城分舵弟厂宋泰,见过分舵主。”
白净花子微一抬手,转望李玉麟,肃容恭声道:“弟子‘昌平’分舵赵震,恭迎长老莅临。”
话落,他迈前一步,就要行下跪大礼。
李玉麟伸双手架住了他,道:“赵分舵主少礼,我的来意赵分舵主应该知道,还是告诉我贵分舵弟兄监视的地点吧!”
白净花子赵震随即躬身摆手:“请长老里头坐,容弟子禀报。”
李玉麟道:“分舵主,救人如救火,我一刻也不愿意耽误。”
“是!”赵震立即恭声道:“禀长老,分舵弟子监视的地点,就在城北‘天寿山’麓!”
李玉麟呆了一呆道:“天寿山簏?那不是十三陵的所在么?”
赵震道:“回长老,正是在十三陵—带。”
李玉麟沉吟一下道:“十三陵应该是他们藏身的好地方,赵分舵主,我跟宋兄弟这就赶到‘十三陵’去。”
赵震道:“弟子给长老带路。”
李玉麟道:“‘十三陵’一带,可还有贵分舵的弟兄在?”
赵震道:“有好几个,弟子命他们日夜监视,但有任何异动,立即回报。”
李玉麟道:“那就不用分舵主再亲自跑一趟了,这件事我不希望贵帮中人参与,等我赶到十三陵之后,我会让贵分舵弟兄带同宋兄弟一起撤回来。”
赵震道:“长老——”
李玉麟道:“好意心领,分舵主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贵帮替我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已经为李家做的很多了。”
赵震道:“既是长老这么交代,弟子不敢再多说,只是长老所说他们的藏身处——”
李玉麟这才想起,从京城分舵发出来的传书,只是让各地分舵留意有无各类牲畜被害吸血,并没有让各地分舵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即道:“详细情形,等宋兄弟回来以后,让他禀知分舵主吧!我们这就赶到‘十三陵’去,告辞。”
他微一抱拳,带着宋泰走了。
赵震忙不迭地躬身答礼。
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
十三陵在“昌平县”天寿山麓,为中国历代帝王陵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北京城”约百余里,在南口东廿余里,通常游“居庸关”,多顺路游十三陵。
此处山间果木成林,尤以所产“磨盘柿子”最为肥美。
李玉麟跟宋泰,从西门出“昌平县”城,折往北,只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抵达了“十三陵”之“五牌坊”。
这当儿,“十三陵”没什么人迹。
一眼望过去,寂静而空荡。
但,在那五牌坊下,却有一个要饭花子坐着打盹儿。
不用说,准是“昌平”分舵的弟子。
宋泰一句“千古称忠义、穷神吃八方”就联络上了,那花子一听说来了辽东的李少爷,“穷家帮”的长老,忙不迭地要行大礼。
李玉麟拦住了他,道:“我跟这位京城分舵的宋兄弟,刚从‘昌平’分舵来,听赵分舵主说,弟兄们监视的就是这一带?”
那名花子忙道:“是的,就在这一带发现了几具被害的牲畜尸体。”
李玉麟道:“都是被吸干了血?”
那名花子道:“是的。”
李五麟道:“那些被害的牲畜尸体,大概都在哪一带?”
那名花子抬手往里一指,道:“在‘笔架山’‘长陵’一带。”
李玉麟道:“那边可有弟兄监视?”
那名花子道:“那边派有两名弟兄日夜监视。”
李玉麟道:“截至目前为止,可有什么动静?”
那名花子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动静。”
李玉麟道:“我跟宋兄弟这就过去看看。”
那名花子道:“弟子给长老带路。”
李玉麟没有阻拦,因为只等这名花子带路,见到那两名“昌平”分舵弟子之后,就要让他们跟宋泰一起回分舵去。带这么一段路,也不会碍什么事。
“笔架山”是“天寿山”的中峰。
明成祖的长陵,就坐落在这儿。
景陵在东北,仁宗的献陵,在东峰之下,永陵之西北,英宗裕陵在石门山庆陵之西北,宪宗茂陵在聚宝山,也就是长陵之西北。
孝宗泰陵在史家山,茂陵之西北。
武宗康陵在金陵山,泰陵之西北。
世宗永陵在十八道岭德陵之西。
穆宗昭陵在大裕山定陵之南。
神宗定陵在小裕山,即康陵之南。
光宗庆陵在西峰之右,献陵之西北。
嘉宗德陵在双镇山,即最东部。
怀宗恩陵在锦屏山,昭陵之南。
有清一代,对明陵优以礼遇,屡加修护,故损毁较少。
十三陵中最有特色者为长陵,也就是明成祖永乐帝之陵,明太祖之陵在南京,称孝陵,二代惠帝,也就是建文帝的葬处不明,一般推测死于湖北的武当山。
成祖雄才大略,其长陵也是十三陵中最古老而宏伟者。
经陵门,再经陵恩门而至陵恩殿,殿宽达二百二十尺九寸,殿中大抱柱,直径三尺六寸,高达五丈余,共柱三十二支。
皆为数千年以上树龄之大楠木所制,推测系缅甸、云南一带所产,以其时之人力物力,运送之艰辛,不难想象。
其殿基之巨石,每方六尺七寸,其重量每方达千万斤,工程之艰巨、耗资之浩繁,也令人为之咋舌。
至殿后,入小门,有大理石所造之石桌,逾小桥至宝城,建筑甚为高大,弯道左右可以攀登,城上中央有“大明成祖文皇帝”之陵石碑,城后圆丘即成祖墓穴,周围桧柏苍苍,青山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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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九 章 李玉麟和宋泰,在那名花子带路下,来到笔架山长陵陵门之前。
那花子撮口发出了几声鸟鸣也似的哨音。
哨音方落,从两旁树林之中窜出两名中年花子。
那名花子道:“本帮长老,辽东的李少爷到了。”
两名中年花子忙行大礼。
李玉麟拦住了,道:“两位大哥辛苦。”
一名黝黑的中年花子道:“不敢,是弟子们的份内事,能为长老效劳,也是弟子们的荣宠。·
李玉麟道:“两位大哥可曾发现有什么动静?”
那黝黑中年花子道:“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再见有新添的被害牲畜尸体。”
“那些被害牲畜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黝黑中年花子道:“就在这长陵周围。”
李玉麟当即屏息凝神,竭尽目力,用他那敏锐超人的听觉及目力,搜查这占地相当广大的长陵四周。
几名“穷家帮”的弟子,都是武林健者,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也都屏息静肃,不敢惊扰。
默查片刻,果然,长陵周围除了风声、鸟鸣,以及林木枝叶的簌簌声之外,别无一点声息。
他眉锋微皱,暗自沉吟,心想德瑾格格跟德俊琪母子,深居西山陵寝多年,过惯了不见天日的生活,加以研习“九幽真经”武学,自当心喜阴暗,这座长陵确是绝佳的藏身之处所。
被害牲畜的尸体既在这座长陵周围发现,她们母子就应该还在附近,至少也离不开“十三陵”这一带。
当即他道:“几位请撤回分舵去吧!剩下来的,就是我的事了。”
那黝黑中年花子道:“弟子们怎么敢杷长老一个人留在这儿——”
李玉麟道:“我已经跟赵分舵主说好了,况且这也是我的本意,几位还是马上撤离此地吧!”
黝黑中年花子道:“既是长老坚持,弟子们不敢不敬遵令谕,只是若是分舵主在别处发现有什么异状呢?”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就在这‘十三陵’一带,派哪位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既是如此,几名“穷家帮”“昌平”分舵的弟子也没再说什么,当即告辞离去。
望着几名“穷家帮”弟子奔去不见,李玉麟立即往里行去。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暗暗默查四周,从“陵恩门”至“陵恩殿”,一路行来,仍然没察觉任何动静。
至殿后,入小门,再过小桥到宝城,一直到墓穴之前,依然空荡寂静,站在周围郁郁苍苍的松柏之间,山风过处,涛声阵阵。
这地方一旦人少,还真有点栗人。
既到墓穴,“长陵”便已到了尽头,德瑾母子若是仍藏身在此处,那么,现在在哪儿呢?
李玉麟绕圆丘缓行,一边默查身周,一边凝目在圆丘上找寻。
他要看看圆丘上的石块,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坚信,以德瑾母子的习性,这当儿一定是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而这一带,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在这座“长陵”的墓穴之中。
但是,绕行圆丘一周,一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他停在圆丘之前想,有可能,长陵,或者其他的陵寝,都会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门户、通道。
以古来帝王的习性,作为推断,的确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德瑾格格母子,未必知道暗门所在。
那么,他母子藏到哪儿去了呢?
他母子之所以躲,只是为躲老郡主,不是为躲别人。
那么,他母子既是听命于大内,当初又甘心受大内利用,应该是不管躲到哪儿去,都会跟大内保持联络。
可是,为什么大内还不知情,会派出那两个到西山陵寝去见他母子?
难道说会是他母子已经背叛了大内,连大内都不知道他母子哪儿去了?
这些疑点一一浮上脑际。
最后,李玉麟确定了一点,那就是,不管怎么样,必须先找到德瑾格格跟德俊琪他们母子。
可是,被害牲畜的尸体,既是在这“十三陵”中的“长陵”一带发现,为什么他赶来之后,到如今没发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难道说,那些个被害的牲畜,是被别的兽类所害?
不可能,别的兽类鲜有吸干血而弃尸体于不顾的。
根据这一点,找他母子并不难.只要他母子还在这一带,只要守在这一带不走,他母子迟早总会再出来找寻牲畜吸血的。
可是,他母子多久才要吸一次血?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李玉麟不由急燥起来,一经急躁,难免有点气恼,气恼之余,他提一口气,腾身掠上宝城。
宝城建筑宏伟高大,居高临下,几几乎可以把“长陵”一带尽收眼底。
他刚掠上宝城,一样事物便立即呈现眼帘。
那是在“笔架山”的山顶。
“笔架山”是“天寿山”的中峰,既称“笔架山”的山顶,当然就是“笔架山”的峰顶。
“笔架山”的峰顶,被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所笼罩,本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可是这时候,也就是李玉麟掠上宝城的当儿,那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之中,突然冲天飞起一群鸟雀,带着一阵鸟鸣,转过山峰,疾投不见。
这,任何人都明白,峰顶上有人,不然不会惊起鸟雀。
会是什么人?
这时候会是什么人在峰顶那片郁郁苍苍的林木之内?
李玉麟双眉一扬,腾身掠起,天马行空般,疾扑蜂顶。
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够快,从宝城之上腾身掠起,疾扑峰顶,到穿入林木,来到峰顶,不过一转眼间。
可是当他来到峰顶的时候,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峰顶没多大地方,名符其实的一座峰头,到处林木野草,没有平地,不见路径。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既有人就必是不等闲的有心人。
可是,那不等闲的有心人呢?
李玉麟游目所及,一眼看见峰顶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很浅,只能容下一个人,就在这深浅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山洞里,地上却铺着杂草,还有一些没吃完的野味。
显然,确有不等闲的有心人在。
可是,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间,人走了。
也许就是刚才惊起那群鸟雀的当儿。
李玉麟急忙拔身而起,冲出林木,直上峰顶最高处。
他站在最高处,急急游目四顾,“笔架山”都被林木遮盖笼罩,但在不远处浓密林木之间,他瞥见一点自影飞闪而没。
那应该就是不等闲的有心人了。
李玉麟行动如电,头下脚上,飞泻扑去。
而,等他穿林而入时,却又已无所见。
他没马上追扑,站在杂草丛里凝神细听,一听之下,他唇边泛起了冰冷的笑意,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向着左前方三丈外振腕打出。
树枝疾若奔电,没入三文外草丛,发出了声响。
就在这时候,正前方三丈外一株合抱大树后闪出一条白影,轻捷似山中幽灵,一闪没入不远处另一株树后。
李玉麟冷笑一声,飞扑过去。
人在半途,震声发话:“已经现形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落,人到,扬掌便要劈向大树。
白影再闪,那株树后转出个人来,一个长发披肩,一身雪白衣裙的美妇人。
李玉麟一见白影现身,立即沉腕收势,停了下来,两个人隔丈余对立,互相凝视了片刻。
白衣美妇人冷然发话:“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你是不是姓李?”
李玉麟生得晚,从没见过德瑾格格,可是从此时此地,从白衣美妇人的年纪、气度,他原就推测她可能就是德瑾格格。
如今听白衣美妇人这么叫问,他更能确定她就是德瑾格格了。
因为德瑾格格所说的几分眼熟,是指他像乃父李纪珠。
德瑾不但见过了纪珠,而且对纪珠的印象至为深刻,她当年被老郡主逼令服毒,就是为了李纪珠。
总算找到了。
李玉麟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也不免为之一阵激动,道:“芳驾想必就是德瑾格格了?”
这一句,等于告诉了德瑾,他确是李家人。
德瑾格格脸色一变,冰冷道:“这么说,你是李家人了,德瑾格格她早在当年已经死了。”
李玉麟道:“格格,晚辈已经见过老郡主了。”
德瑾道:“老郡主是谁,谁是老郡主,我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你见过谁也是一样,福王府的德瑾早已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个活在幽冥中的人。”
李玉麟懂德瑾的意思,她连老郡主都不认了,自是不愿承认她是德瑾。
他道:“芳驾或许不是德瑾格格,但是德俊琪的母亲,总没有错?”
德瑾格格脸色再变,冰冷道:“我没有儿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母亲。”
李玉麟不懂了,为之一怔,旋即淡然而笑:“芳驾,我已经找来了,而且现在已经朝了面……”
“住口!”德瑾冷叱道:“你不要弄拧了,我不是不敢承认。”
李玉麟道:“芳驾明明是‘福王府’玉伦老郡主的女儿,德俊琪的母亲德瑾格格,却硬不承认,也硬说不是不敢承认
德瑾冰冷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德瑾,德瑾早已在当年就已经死了,我既不是德瑾,当然也就跟什么老郡主、德俊琪扯不上一点关系。”
李玉麟道:“芳驾不承认是德瑾格格,不承认是玉伦老郡主的女儿,这晚辈我都懂,但是芳驾也不承认是德俊琪的母亲,这却使晚辈——”
德瑾截口道:“你没有必要懂,也没有让你懂的必要。”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也是,其实,芳驾承认与不承认,并无关紧要,只要我认出了芳驾,知道芳驾的身份,也就够了。”
德瑾冷冷一笑,道:“说得好,同样的,只我知道你是‘辽东’李家的人,也就足够了!”
李玉麟道:“这话晚辈我就更不懂了?”
德瑾冷怒道:“你装什么糊涂,我不信你的上一代,没有把他当年在京里的所作所为告诉你——”
李玉麟道:“晚辈的上一代,当然曾经把当年的京里事告诉了晚辈,不过芳驾既不承认是他老人家当年在京里所认识的人,晚辈以为,芳驾就没有什么理由,找晚辈这个‘辽东’李家人的。”
德瑾呆了一呆,旋又冷笑道:“你很会说话,但是没有用,我要找你‘辽东’李家人,可以不必任何理由。”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那晚辈就不虞落人话柄了,也不虞难对老郡主。同样的,芳驾尽管不承认这、不承认那,晚辈我这个李家人,照样也可以向芳驾要那另一个李家人。”
德瑾一双凤目之中暴闪狠厉毒芒,怒笑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可是枉费心机了。我没有不承认那另一个李家人的遭劫掳,跟我有关系,你如果自信要得回去,尽可以找我要。”
李玉麟双眉一扬,道:“晚辈千里迢迢,多日奔波,为的是什么,我可以告诉芳驾,李家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要回那另一个李家人。”
德瑾冷笑道:“好极,我也是不惜一切,要你李家偿还我这笔血债,现在你我碰面了,你还等什么?”
李玉麟道:“晚辈我等的是,为了老郡主,为了当年李家,希望芳驾在不使仇上加仇的情形下,交出那另一个李家人。”
“住口!”德瑾厉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没有必要为任何人。今日的情势,不是我血溅尸横,就是你李家三代毁灭,要想让我在不使仇上加仇的情形下交出那另一个李家人,你是做梦。”
李玉麟救妹心切,几已不能忍,但为了老郡主,他愿意再忍,道:“芳驾——”
德瑾厉笑道:“你李家人都会虚情假意,矫饰做作,我不会,你能等,我也不能等,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她还是说动真动,话落,闪身欺近,单掌五指如钩,疾抓胸腹要害。
德瑾格格如今该是四十许人了,也不知道是出身皇族亲贵,一向养尊处优,还是过了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冢中生活所致,她的柔荑仍然是那么欺雪赛霜,柔若无骨。
但是李玉麟知道,这双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其可怕胜似杀人利器百倍,纤纤玉指五把钢钩般,足能洞石穿金。
事实上,他看得出,德瑾一上手就是致命的杀着,也觉得出,玉手未到,凌厉的指风已自袭人。
李家绝学并不在乎德瑾那种皇族亲贵人人所必练的武功,可是他不能不把“九幽真经”
上所载武学放在眼内。
德瑾这一上手,十九用的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不然威力不可能如此惊人。
李玉麟他没敢轻敌,更不敢大意,右臂暗凝功力,单掌一挥,疾迎德瑾抓势如电的玉手。
他要试试德瑾的修为深浅。
对敌过招,不但要知己,也要知彼。
不知道德瑾是看透了他的心意还是怎地,眼看两掌就要接实,她一声冷笑,突沉腕变招,臂似灵蛇,变抓为点。
一缕阴冷的指风,疾取李玉麟心窝。
还好是李玉麟,他早防着了,微一吸气,身躯飘退半尺,手上招变,竖掌如刀,硬截德瑾腕脉。
德瑾不闪不躲,厉笑一声,右掌微摇。
这一招大异武学常规。
但这大异武学常规的一招,却使得一缕指风倏变为好几道,把李玉麟胸前几处重穴一起罩住。
李玉麟心头震动,为之一惊,德瑾招发人所必救,他顾不得再截德瑾那嫩藕似的玉腕,一提气,身躯疾旋。
他算是应变快,破空声中,那几缕指风擦胸而过,好险。
只听德瑾阴冷而笑:“李家武学不过如此,好叫你这个李家人知道,你李家那几套,已经没什么了不得了。”
当然,她凭仗的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
话落,闪身再扑,招式连绵,快捷如电,翻飞飘忽的一双玉手,已经整个儿的罩住了李玉麟。
李玉麟忙一定神,闪身再退,走避锐锋,然后提气飘身,疾迎上去。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
如今的这两位,更是高手里的高手。
转眼十招过去。
李玉麟发现,德瑾的一身修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惊人。
当然,那是受天赋资质所限,并不是“九幽真经”武学不怎么样,同样的一部武学宝典,各人研习、修为绝不一样。
同样的人,甚至连研习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丝毫无法勉强的。
但,就这受天赋资质所限的德瑾,就这修为并不如想象惊人的格格,已经跟李家绝学秋色平分。
使这位李家三代里的佼佼者,占不到一点上风,讨不到一点便宜。
李玉麟还是为之暗暗心惊,第十二招上,他正打算使出李家的三大艳学。
突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住手!”
倒不是两个人听话,而是这声沉喝突如其来,使人有着一刹那的分神,就这一刹那的分神,便足以使自己伤在对方手下。
是以,两个人都立即收招飘退。
转眼循声望去,李玉麟为之一怔,德瑾却是脸上变了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密林里多了一个人,站在丈余外,那赫然是玉伦老郡主。
李玉麟脱口道:“老郡主——”
德瑾转身要走。
“站住!”
老郡主又一声沉喝。
不知道为什么,德瑾听了老郡主的,站住了,但却没回过身。
老郡主脸上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只见他望着德瑾的背影,道:“不管你认不认我,我总是你的……”
德瑾霍然回身,脸色煞白,厉声道:“你不是,我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老郡主道:“那是你的说法,事实上,你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我给你的。”
“我已经还给你了,早在当年就还了!”
“那也是你的说法,事实上只要你还在这个人世一天,我所给与你的,你永远还不了……”
“你——”
老郡主嗔目喝道:“至少你身体里流的,有一半是我的血,你也能否认?”
德瑾脸色一变,旋即厉笑:“套你一句话,这也是你的说法,我认为都已经还给你了,也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绝由不得你一厢情愿。”
老耶主依然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泓毫无波纹的池水。
只听她道:“其实这已经是无关紧要了,大不了我会当没生没养,有你这个女儿,没得到你一点反哺的孝顺,反而使我活在万劫不复的悲痛日子里——”
德瑾冰冷道:“没有人让你这么多活这几十年。”
李玉麟一旁听得双眉猛拢,怒火高烧,就要说话。
只听老郡主淡然道:“你姓李,这不关你的事,希望你不要插嘴。”
李玉麟当即把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做声,可是他那两道栗人的目光却逼视着德瑾。
只听老郡主又道:“你也不用这样,这都是我该受的,谁叫我是个做娘的呢,谁叫我当日有着做娘的那一念不忍?疼惜自己的骨肉,不然我只用上另一种药,不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李玉麟心头—震,栗人目光倏敛。
他了解一个做娘的心,也明白老郡主的用意。
老郡主仍然是疼惜她这唯一的骨肉,希望能以亲情感动这位爱女。
而事实上,老郡主这一点良苦的用心,似乎是白费了。
德瑾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听她道:“我不领你这个情,你当年要是改用了别的药,我也早得到了解脱,你之所以有今天,恐怕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母子至亲亲骨肉,只因当年事故,不但如今母女成陌路,做女儿的甚且对母亲怀着这么大的仇恨。
李玉麟为之激怒,也为之一阵椎心刺骨的悲痛,他再也忍不住,叫道:“老郡主——”
叫声甫出口,接触到的却是老郡主一双平和,而且神光湛湛的目光,他心头为之一震,立即住口不言。
老郡主转眼望德瑾:“我没想到你对一个做母亲的仇恨这么深,我不怨天,不尤人,更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早年一直没有教好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如今‘辽东’李家的人已经找到你了,关于劫掳他妹妹的事,你给他一个交待吧!”
德瑾道:“那是我母子跟他们李家的事,不用你多管。”
老郡主道:“我本来不愿多管,我管的也不是你们母子跟他李家的事,我为的是铁王,为的是爱新觉罗这一脉国祚!”
德瑾目光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郡主道:“或许你是明知故问,或许你是真不知道,当今这位皇上,记恨当年铁王跟李家人不肯帮他雍王府。廿年后的今天,借这一桩恨事,劫掳李家人,扣押铁王之孙于大内,要逼使铁王出兵,李家人闯宫禁,然后再加之以罪,一举除去这两家心腹大患,而你们母子两个,正是被他利用的人。假如铁王一家万一有个好歹,或是铁王率蒙古铁骑有什么异动,造成刀兵之害,继而动摇一脉国祚,你母子都是无可饶恕的大罪人。”
德瑾有着一刹那的怔神,旋即冷笑道:“你跟我说这些,算是白废唇舌,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要了,还管什么铁王,管什么爱新觉罗氏国柞,只要能让我消除心里廿年的仇恨,我什么都可以不顾!”
老郡主道:“我知道,也相信确是这样,可是报仇也好,雪恨也好,总应该靠自己,仗皇上之势,被人利用,就算将来能报仇雪恨,那又有什么光荣,何况将来还不一定能报仇雪恨!”
“将来还不一定能报仇雪恨?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自小聪明,不应该想不到,一旦到了将来,报仇的、雪恨的,都是别人,而不是你!”
德瑾脸色一变,为之激怒:“你胡说——”
“住口!”老郡主倏然肃容沉喝:“将来一旦铁王跟李家有什么好歹,报了仇,雪了恨的是别人。你母子,尤其是你,只落到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名,甚且很可能落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惨下场,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德瑾脸色大变,身躯为之颤抖,嘶声叫道:“你是胡说,我不会,我不会那么傻,我要找那个畜生——”
话说到这儿,她就要动。
李玉麟、老郡主同时神色一动。
李玉麟闪身拦住了她,道:“你不能走!”
老郡主喝问道:“德瑾,你找准,俊琪呢?他哪儿去了?”
德瑾脸色铁青,也带着几分震惊,厉喝道:“不用你们管,你给我闪开。”
袖子一抖,猛向李玉麟拂去。
李玉麟试过德瑾的“九幽真经”武学修为的深浅,对这一拂之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探掌一挡,硬把德瑾拂出的一股劲气给挡了回去。
“砰”然一声,震得德瑾身躯一震。
老郡主接着沉声道:“德瑾,你要找德俊琪是不是?他没有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事既至今,你母子的利用价值可说没有了,你有没有想到,万一俊琪落进了如今这位皇上手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德瑾大叫道:“你不用吓我,他们还奈何不了他,告诉你也不要紧,昔天之下能奈何得了他的也没几个。”
老郡主怒极而笑:“你简直愚蠢,难道你不知道这位皇上的心性为人?难道你就想不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德瑾大叫一声又要动。
李玉麟又闪身拦住。
德瑾神色凄厉得吓人,似乎就待不顾一切硬拼。
老郡主适时喝道:“你知道心念你儿子的安危,怎么就不知道我这个做娘的对你的是什么心?”
德瑾一震,没动。
老郡主又道:“德瑾,俊琪是你的儿子,可是你总是我的女儿,他总是我的外孙。”
德瑾霍地转脸望老郡主,老郡主神色肃穆,不言不动,两眼之中,不但是一双柔和神色,而且还包含了无限的慈祥。
德瑾的一袭白衣,一阵无风自动。
旋即,她别过脸去,冷然道:“不错,他没跟我在一起,他背叛了我,带着李家那丫头偷偷逃离了西山,我就是追出来找他的。”
这番话,听得李玉麟和老郡主都一怔。
李玉麟道:“他背叛了你,是什么意思?”
德瑾厉声道:“你李家那个丫头诱惑了他,他对你李家那个丫头动了真情。”
李玉麟心头震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老郡主颤声道:“苍天,这是什么安排,这是哪笔帐……”
德瑾厉声道:“不管是谁的安排,我绝不能让李家那丫头称心如意,绝不能让俊琪背叛我,我为他而活,为他付出了廿年悲痛的非人代价。”
老郡主道:“德瑾,每一个做母亲的都曾经为儿女付出代价,以己度人,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由不了你。”
德瑾脸色再变,方待再说。
老郡主话锋忽转:“你是追出来找他的,你出现在这儿,那是说他也在这儿?”
德瑾没说话。
老郡主脸色一整,道:“德瑾,你应该明白,这时候正是别人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你为你的儿子,我为我的外孙,你最好跟我合作,至少是眼前这段时候。”
德瑾道:“他落下痕迹,露了行藏,你们不也是因为这才能找到这儿来的么?”
显然,她指的是牲畜被害,被吸干血死亡一事。
老郡主道:“不错,可是这一带太辽阔,一时不能知道他在哪儿。”
德瑾道:“我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刚才就是要去找他,哪知道却让这个李家人发现……”
老郡主急道:“德瑾,事不宜迟——”
德瑾没说话,闪身疾掠而去。
老郡主没理李玉麟,急急跟去。
李玉麟心急乃妹安危,何况老郡主又是位长两辈的长辈,他哪在乎她理不理,忙也飞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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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 章 德瑾一路飞驰,老郡主跟李玉麟在后紧跟。
满山遍野尽是密林,在密林中穿行,李玉麟不放在眼里,老郡主可有点力不从心,不免相形见绌。
李玉麟赶前—步扶住了老郡主,老郡主看也没看他,可也没有不让他扶。
尽管只是这么扶着,老郡主脚踩满地枯枝败叶,跟隐现无常的藤蔓野草之际,人在密林中驰进,跟刚才已经有显著的不同了。
约莫盏茶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密林走尽。
德瑾停在一片断崖下的大洞之前。
李玉麟跟老郡主也立即停下。
李玉麟脸色如常,神色自若。
老郡主额上已微见了汗迹。
大洞高约丈余,宽窄可容两个人并肩进去,往里丈余就黑暗不见事物。
只听德瑾冷然喝道:“我已经追到这儿来找你了,还不滚出来见我!”
古洞回音阵阵,却不见洞内有任何反应。
李玉麟以为乃妹近在咫尺,激动之余,忍不住就要叫,只觉老郡主扯了他一下,他立即明白,心头一震,硬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显然,老郡主是怕德俊琪知道有别人在,尤其是他这个李家人,不肯出来而又生别的变故。
德瑾又叫了两声。
洞内仍是毫无反应。
德瑾为之大怒,厉声道:“好大胆的畜生,竟真为了李家这个丫头,不要这个娘了,好,我这个做娘的进去请你去。”
话落,她就要进洞。
只听老郡主道:“德瑾,等一等。”
德瑾身势停住。
老郡主道:“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
德瑾道:“我当然知道。”
老郡主道:“总有个理由。”
德瑾道:“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我确知道他在这儿。”
老郡主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知道什么,我是怕你弄错了!”
德瑾冷然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弄错。”
李玉麟突然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格格,您是担心她的安危?”
德瑾冷笑道:“那就显得假了,德俊琪他再忤逆,再大胆,还不至于下手我这个做娘的。”
李玉麟道:“伦理亲情,这是谁也不能抹煞的,老郡主也知道德俊琪不会对格格怎么样,但是要是这座山洞里另有大内高手在,那可就难说了。”
德瑾的脸色很快的变化了一下,旋即又冷然道:“就是有大内高手在,他们也不敢,德俊琪是他们的总教习。”
李玉麟一怔,道:“格格怎么说,德俊琪教大内高手习武?”
“不错!”
老郡主道:“德瑾,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德瑾迟疑了一下,道:“我没有说。”
李玉麟当即把西山巨冢所见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及蒙面人所用的暗器描述了一遍,然后道:
“这就是德俊琪教出来的?”
德瑾道:“那是大内一批秘密卫队,德俊琪只教他们习武,至于你所说的那种暗器,则是皇上下令密制的,他们管它叫作‘血滴子’。”
老郡主主神色已变,道:“德瑾,多亏你告诉了我,咱们更要赶快找到俊琪了!”
德瑾道:“为什么?”
老郡主道:“皇上密组卫队,密制‘血滴子’,以他的心性为人,其用意及用途不想可知,要是俊琪继续被他利用,教这些人习武.你可知道将来那是多大的罪孽。”
德瑾身躯一霹,脸色倏变,道:“我本来就要进去找他,偏这个姓李的罗嗦。”
话落,她就要进洞。
李玉麟道:“恐怕令郎德俊琪已经不在这个洞里了。”
德瑾霍然回身:“你怎么知道?”
李玉麟道:“以晚辈看,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就是这个洞另有出口,早在格格出声发话的时候,他逃躲了,否则他明知道躲不掉,早该出来见格格了。”
德瑾脸色大变,闪身扑进洞里。
骨肉至亲,老郡主还是不放心,急忙跟了进去。
李玉麟最后一个进洞,他紧随老郡主身后。
显然,他也担心老郡主会有什么闪失。
这个洞不算太深,而且外窄内宽,五六丈之后到了洞底。
洞底呈圆形,没有别的出口,但怪的是不知从何处射进来的天光,把洞里照得相当明亮。
只见靠里地上铺着一些干草,中间地上还有一堆灰烬及一些未烧完的枯枝。
德瑾道:“我没有弄错吧!他们是不是曾经在这儿?”
李玉麟道:“晚辈也没说错,现在洞里已经没人了。”
德瑾恨声道:“该死的东西,都是你李家那个丫头。”
李玉麟听得很不痛快,想为乃妹抗辩几句,甚至于说几句给德瑾听听。
但毕竟自己是个晚辈,碍于老郡主也有心从自己身上化解两家这段怨隙,所以他还是忍了。
倒是老郡主说了话,道:“德瑾,不管已经发生了什么,或者是会发生什么,不要怪人家。”
德瑾大声道:“我怎么能不怪她李家丫头,不是她,俊琪绝不会背叛我这个养了他廿年的娘。”
老郡主道:“德瑾,孩子大了,有些事是无可避免的,你不能指望孩子守着你一辈子,何况李家姑娘是你们掳来的,并不是她自己要来的,你今天要是怪李家姑娘,怨俊琪,当年我又该怪谁怨谁?”
德瑾脸色陡然一变,没再说话。
忽听一声奇异鸟鸣从洞外遥遥传了进来。
李玉麟一怔,忙道:“老郡主,‘穷家帮’的弟子找再晚来……”
老郡主道:“那么咱们出去看看。”
李玉麟当即行了出去。
德瑾站在那儿没动。
老郡主道:“孩子,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让你知道,你我都身为人母,咱们不能太自私,咱们不能太自私。要是李家因为这件事,当年他们欠咱们一个,如今他们还咱们一个,未尝不能化解两家这段怨隙——”
德瑾脱口道:“李家这个人是俊琪劫掳来的,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老郡主道:“那不一定,李家不是普通人家,李家个个也都不是世俗中人。”
德瑾忽又冷哼了一声道:“就是他们李家同意,那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
老郡主看了她一眼,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找着俊琪,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咱们出去吧!看看‘穷家帮’弟子这时候来找李玉麟有什么事。”
德瑾没再说话。
母女俩走出洞外,只见一个“穷家帮”弟子向着李玉麟一躬身,飞转掠去。
李玉麟也听见老郡主跟德瑾出洞来了,急回身说道:“老郡主、格格,‘穷家帮’弟子来送信,只怕俊琪已经进京去了。”
德瑾脸色一变。
老郡主道:“怎么见得?”
李玉麟道:“兰珠格格托京城分舵传话,说不久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了大内,但是她打听不出来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
德瑾道:“怎么见得就是他们?不会,俊琪他不听我的,怎么会那么听别人的?”
老郡主忽地悚然道:“德瑾,当初他是怎么那么听别人的?”
德瑾微一怔,疑惑的望着老郡主:“什么意思?”
老郡主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过纳兰的事?”
德瑾脸色一变:“没有,您是说——”
一声“您”,听得老郡主身躯微颤,眼泪夺眶。
毕竟,她是德瑾心目中的娘亲。
看得出来,老郡主是极力忍住,道:“难保别人不跟他提,别忘了,纳兰还在,而且还在皇家囚禁之中,俊琪自小就常问他的父亲,想他的父亲。”
德瑾机伶暴颤,脸色大变,嘶声大叫:“畜生,他们该死!”
突然身躯掠起,奔电般疾射而去。
老郡主一惊大叫:“德瑾——”
李玉麟忙道:“老郡主,再晚追格格去,您请随后赶来!”
他身躯拔起,一闪化为长虹,向着德瑾逝去方向电射而去。
李家绝学老郡主是了如指掌,他相信李玉鳞是绝对追得上德瑾,她不再担心爱女的安危,但却再也忍不住悲喜,身躯暴颤,扑簌簌挂落热泪两行。
口 口 口
德瑾习过“九幽真经”上武学,身法相当快。
但是李家绝学更惊人,没出百丈,李玉麟已追上德瑾,提一口气,天马行空般越过德瑾,转身拦住,道:“格格——”
德瑾并末收势,厉声道:“不要拦我!”
直向李玉麟撞去。
李玉麟一咬牙,抬手硬拦,忽然他觉得抬起的手臂一软,又垂了下去,不由为之一怔,也为之一惊。
就这一怔、一惊之间,德瑾已带着疾风掠过,出了十几丈外。
李玉麟一急,就待再追。
一个熟悉的话声适时传入耳中:“不要拦她!”
李玉麟闻声心头刚震,微风飒然,眼前已多了一个人,正是美道姑出尘。
他脱口叫道:“前辈——”
出尘道:“我叫你不要拦她,是有道理的。”
李玉麟道:“前辈明示。”
出尘道:“有些事必得她,否则那个扣子解不开。”
李玉麟道:“前辈是说——”
“何必要我多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李玉麟突然想起,美道姑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正想问。
只听出尘道:“我一直就在你们这些人左近,只不过没到必要的时候,我不会现身罢了,我可以告诉你,德俊琪跟令妹,确已进京进了大内,他们是不能不去,不过你放心,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李玉麟心里为之一松。
只听出尘又道:“我还要告诉你,本来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九幽真经’武学,举世无匹,非我所学神功不可克制,本来我是打算到时候传你三招,好让你制服德俊琪的,但是,现在已用不着了——”
李玉麟道:“现在已经用不着了,前辈这话……”
出尘道:“有些事在人意料之外,我没想到——应该说我原知道,但是没想到,没想到那种古往今来举世无可抵御的,会出现在这件事上,那就是——个‘情’字。”
李玉麟为之一怔。
出尘又道;“我事已了,就此回转修真处、代我问候令尊、令堂。”
话落,身躯疾闪。
李玉麟刚要出声拦,出尘的身影却已不见。
这种身法,恐怕已经到了陆地神仙境界了。
就算是神仙,也有意料不到的事,不是么?
即使能未卜先知,也没有料到一个“情”字能改变一切。
世上多少人,都会写这个“情”字,也都知道“情”之一事,但是,有多少人知道这“情”之一字、一事的力量的。
它不只能生人,能死人,直能改变冥冥中的安排啊!
但也可以说,连能末卜先知的人都不知道的天意,不是么?
李玉麟有着片刻的心神震颤,出尘道姑已然不见,定过神再往前看,德瑾格格也早巳走得没了影儿。
他提一口真气,腾身而起,电射而去。
雄伟的京城已然在望,还没有看见德瑾格格的踪影,反正是不必拦阻,也拦阻不了的,所以李玉麟没急着进城,他先赶往“穷家帮”京城分舵。
卫威一听说他来到,急忙出迎。
李玉麟没进去坐,就站在门口忙问究竟。
卫威说,是兰珠格格亲自来送信,要分舵急速传话的,说法跟传话的一样,兰珠格格没细说详情。
她临走的时候特别交待,等李玉麟赶回,告诉他,她还在外馆等他。
兰珠既然没细说详情,卫威所知道的当然也只这么多。
不过,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他惭愧,正主儿都已进了京城,甚至都进了大内,他京城分舵居然茫无所知。
李玉麟没多说什么,只安慰了他几句,就赶进城去了。
他直奔外馆,兰珠果然还在外馆等他,听说他赶了回来,急忙迎了出来,娇靥上堆满了惊喜。
俏格格人是清瘦了点儿,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瘦的。
李玉麟没心情留意那么多。
兰珠却也没计较,人已回到了眼前,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你接到我的传话了?”
“要不我怎么会赶回来!”
说着话,进了厅里,察铎的四勇士也跟了进来。
刚一落座,李玉麟就问:“格格,详情怎么样?”
兰珠道:“没什么详情,我只听说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夜里进了宫,我还是听宫里的人说的,再问他们就死不承认。”
“这么说,那一男一女什么样也不知道了?”
“可不!”
“要是那一男一女,只是官家的什么人——”
“不会是官家人,要是,他们就直说是谁了,他们只说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那就表示他们也不认识这两个人,再说,要是官家的什么人,也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神秘兮兮的呀!”
“这倒是。”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又问:“格格是听谁说的?”
兰珠道:“一个‘干清门’侍卫。”
“是他告诉格格的,还是——”
“不是,他是跟一个大内侍卫领班说话,可巧让我听见了。”
李玉麟道:“那么这个消息应该可靠,格格可知道,那一男一女进入大内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同行之人?”
“他们就是什么也不肯说了嘛!连说过的话都死不承认,也怪我沉不住气,要是我多偷听会儿,说不定什么都知道了。”
李玉麟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兰珠道:“你这一趟出去的情形怎么样,接到我传话的时候,你是在哪儿?”
李玉麟心里有事,也着急,没心情细说,只告诉她个大概。
一听说德瑾格格也找来了,兰珠登时就瞪大了一双美目:“怎么说,德俊琪已经离开了瑾姨,连瑾姨也在找他,如今也进京来了?”
“不错!”
“要是这样的话,那一男一女一定是他跟你妹妹。”
李玉麟道:“看来我只有闯大内找他们了。”
兰珠道:“你怎么能闯大内,你明知道宫里正等着你往里闯,巴不得你往里闯——”
“我是不得已,不闯进去找他们,格格说我又能怎么办?”
兰珠道:“你傻,瑾姨不是早你—步也赶回来了么?让她去闹,凭她一身‘九幽真经’上的武学,准能把宫里闹个天翻地覆,咱们只在外头等着,还怕他们不出来!”
这倒也是,女儿家有什么毕竟心细点儿。
李玉麟沉吟着点点头,没说话。
他也相信,如今的德瑾格格,除了德俊琪之外,恐怕谁也奈何不了她的,当然,德俊琪绝不会跟他的生身之母动手。
忽听兰珠惊声道:“哎哟!糟了,瑾姨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呢!‘宗人府’都办过注销了,这要是让宫里见着她,那伦奶奶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李玉麟听得心头猛一震,旋即想起了美道姑出尘的话,心里略松,道:“不要紧,我得过高人指点,这件事非她解不开,既是如此,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高人?哪位高人?”
“出尘道姑。”
“她?你在哪儿碰见她了?”
刚才告诉兰珠出外找寻德俊琪的经过,李玉麟本来只说了个大概,把这一段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如今,竟省不了,只好把遇见出尘道姑的经过又告诉了兰珠。
静静听毕,兰珠瞪圆了一双美目:“既然是出尘前辈这么说,我信得过,只是,她怎么又说……”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李玉麟没在意她想说什么而没说,皱着眉道:“纳兰还在,宫里也一定告诉过德俊琪,所以德俊琪不能不听官里的,只是他不该把我妹妹也带进大内——”
兰珠道:“我懂你的意思,宫里恨的就是李家人,只是你放心,德俊琪既然能为你妹妹离开了瑾姨,他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妹妹毫发的。”
李玉麟口唇启动,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但愿如此。”
可是话到口边。却没说出口。
兰珠看了看他,道:“这段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李玉麟像没听见,没说话。
兰珠沉默了一下,又道:“听出尘前辈的话意,应该是就因为你妹妹,德俊琪已经不会跟你这个李家人为敌了。”
李玉麟道:“许是吧!”
兰珠道:“对这件事。你是怎么个看法,我是说,你同意不同意?”
李玉麟道:“格格,我只是个做兄长的。”
“我只是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兰珠目光一凝:“听你的口气,至少你没不同意?”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我总觉得,这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一个第三者怎么看,都不重要。”
“说得好。”兰珠美目中异采闪现:“要是你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岂不更好。”
李玉麟神情震动了一下,再度的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兰珠却毫不放松,道:“你想说什么?”
李玉麟躲不掉,只得道:“没什么,我只是钦敬格格的一付悲天悯人,菩萨心肠。”
兰珠又逼近一步:“既然认为我这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那也就是说,你认同我这付心肠,这种想法了?”
李玉麟毫无退路,沉默了一下,道:“认同格格这付心肠,这种想法的,又何止我李玉麟一个?”
兰珠一双美目中异采再闪,道:“那就好——”
李玉麟抓住这个机会站了起来,道:“格格,我该出去了!”
兰珠忙跟着站起:“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麟道:“尽管不能闯大内,可也不能老在这儿侍着,老在这儿待着,就算德瑾格格把禁宫闹翻了天,咱们也不知道。”
兰珠道:“你说的也是,可是要去咱们俩一块儿前去,也不能把我撇在这儿,你一个人去呀?”
李玉麟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机会躲她,怎么会再让她跟着出去?当即道:“我想麻烦格格一件事。”
兰珠看了他一眼道:“干嘛跟我这么客气,什么事儿?”
李玉麟道:“咱们分头行事,我留意宫里的动静,格格则等老郡主回京。”
“等伦奶奶干嘛?”
“格格告诉我的这些事,总得有个人也告诉她老人家一下。”
“告诉她老人家怎么了?”
“不能不让她老人家知道,她老人家也应该知道。”
“知道以后呢?”
“该怎么做,她老人家自有主张。”
兰珠深深的看了李玉麟一眼:“你不会是想把我支开吧?”
李玉麟心头一震,道:“那怎么会,我又怎么敢,只是现在只格格跟我两个人,总得分出一个来等老郡主。”
“察铎这几个兄弟不行么?”
“让他们几位等老郡主,格格以为合适么?”
兰珠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吧!你走吧!等伦奶奶的事交给我了!”
李玉麟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人离开了外馆。
这是一个极为秘密的地方。
既然是—个极秘密的地方,那表示知道这个秘密地方的人少之又少,甚至于都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事实上,这个地方就在景山,也就是煤山之上。
这个秘密地方,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颀长的身材,白白净净,想当年定然是个超拔不凡的人物。
或许是在这个地方住久了,当年那份超拔不凡,已经荡然无存,反而凭添了不少的憔悴。
这个人,就是当今那位皇上,曾经带德俊琪看过的那个人。
只是让德俊琪看见了他,却没让他看见德俊琪。
大白天里,这儿却点着灯,许是因为这儿比外头暗。
其实,这个人根本就分不清白天晚上,他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日子了,只知道那是很长很长一段日子。
这个人就呆呆的坐在灯下,他经常如此,不呆呆的坐在灯下,又能干什么?
可是,今天,这时候,灯影突然一阵晃动,灯下却多了一个人。
多的这个人,赫然竟会是德瑾。
也许是灯影晃动的奇异,也许是灯光把德瑾的身影映在眼前。
这个人有所察觉,他抬起了头,当然,他一眼就看见了德瑾。
原本木然的脸色,原本失神的目光,当他看见德瑾的时候,他受了极度的惊骇,极度的震撼。
他霍地站起,失声道:“你,你,你是……怎么会是你……”
德瑾冰冷的站着,一动不动,也一句话不说。
突然,几乎是在刹那间,那个人居然恢复了平静,不但平静,而且安详。
只听他道:“我看见了你,让我看见了你,我明白了,是时候了,大限到了,我愿意跟你走,我原本就该跟你走。”
他坐了下去,闭上了两眼。
也就在这时候,德瑾说了话,话声几乎像从冰窟里透传出来的:“别想得那么美好,你我都是俗人,俗不可耐。这种美好的神话,永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就凭你的过去,你也不该相信这一套怪力乱神。”
那个人猛然睁开了眼,睁得老大:“怎么说,难道不是……那么你……”
德瑾道:“我就是我,廿年后今天的我。”
那个人站了起来,叫道:“廿年后今天的——难道你没有……”
“廿年前的事,今天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也没有必要让你明白什么。”
那个人惊异的望着德瑾,紧盯着德瑾,没接话,半晌,脸上那惊异之色突然敛去,代之而起的,是阵阵抽搐。
旋即,他一点头,话说得有气无力:“也是,无论如何,都是我的罪过,我何必还要明白什么?廿年了,都已经廿年了,甘年后的今天,你又来找我,随你吧!”
他又闭上了眼。
德瑾脸上没有表情,—点表情也没有:“当年的事,并不全怪你,我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所以,我死了一次,你被禁了廿年,应该已经能补偿当年的过错了。”
那个人猛又睁开了眼:“你——”
德瑾道:“话是我说的,你应该听见了。”
“那么你来找我是一—”
“自然有我的道理。”
那个人想说话,忽又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又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皇家……”
“回京来,你是头一个见着我的人,我不能见别人,我不怕什么,但是我不能给我娘,给福王府招惹个欺君大罪。”
那个人呆了一呆:“那你是——”
“紫禁城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也可以告诉你,廿年后的今天,紫禁城里也没有拦得住我的地方,拦得住我的人。”
那个人脸上浮现起惊异神色:“你——”
“我说过,没有必要告诉你什么,也没有必要让你明白什么!”
“那么你来找我是——”
“这,我本来要让你知道的,可是你连我没死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什么了。”
话落,她似乎要走。
可是她身形刚动,那个人已急急拦住:“格格——”
德瑾冰冷道:“不要拦我——”
“请你告诉我——”
“没有必要,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帮不了我的忙,我白来了!”
“什么事,请你告诉我,也许我知道,也许我帮得上格格的忙。”
“你不可能帮得上忙,你连找没死都不知道,别的你又会知道什么?”
“那不一定,我是不知道你还健在,可是别的——”
“好,你告诉我,在这廿年里——应该说最近一段时日里,当今这位皇上,或者是其他的人,有没有带着什么人来看你?”
那个人惊异的望着德瑾:“你问这——”
“答我问话!”
那个人脸上掠过一种奇异的神色,道:“当今这位皇上,曾经带着一个人来看我,一个年轻人,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全知道,他不愿意让我知道,所以我就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德瑾美目中飞闪异采,急道:“为什么他会以为你不知道?”
“这个地方设计得很巧妙,外头某个地方看得见里头,里头却看不见外头那某一个地方。”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人微一笑,笑得有点傲然:“格格,你知道我纳兰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笨,也不傻——”
“你是看见的,还是听见的?”
“我是看见的,我有办法看见,可却没办法听见——”
“你看见那个年轻人了?”
“是的。”
“看见几回?我是说,允祯带他来过几回,近几天有没有来过?”
“一回,我只看见他一回,近几天没有来过,没有一个人来过。”
德瑾脸上倏现失望之色:“那你还是帮不上我什么忙。”
“为什么?”
“那年轻人现在又到大内来了,我要找他,你不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的。”
“你要找他?为什么要找他?你认识他?”
“那就是我的事了,你没必要知道。”
“格格——”
“闪开!”
“格格——”
“我叫你闪开。”
那个人无奈,正打算闪开,忽见他脸色一变,听他急道:“格格,有人来了!“德瑾神情一震,忙凝神,不错,她虽没看见,可是她听见了,那是一阵极其快速的步履声,由远而近。
她急道:“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个人道:“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也有可能是格格要找的那个年轻人。”
德俊琪既然到大内来了,也曾经来过这个没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而且,这地方的这个人,也是当今那位皇上用以胁迫他就范的一着棋,当然他有可能再到这个地方来。
德瑾本来是打算马上避开的,一听这话,她立即打消了这个意念,道:“你这儿可有地方躲?”
那个人一指床下,道:“格格看得见,这儿除了床下之外,无处可躲!”
的确,德瑾看得很清楚,这儿除了一张可供睡觉、歇息的木床之外,几乎是别无长物了匆忙之间,她无从选择,只有矮身一闪,躲进了床下。
这要是以往,她贵为和硕格格,怎么也不肯这么委屈自己,如今为了自己的爱子,她竟也受了。
她这里刚躲好,带着一阵疾风,奔过来两个人,看穿戴服饰,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御前侍卫。
这个人,当年曾经统领大内侍卫,甚获天眷,显赫一时,而如今,两个大内侍卫见着他竟傲不为礼。
只听一个道:“我们是奉旨来提你的,跟我们走吧!”
那个人道:“你们是奉旨来提我的?廿年来,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一步,为什么现在来提我?”
另一个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还是当面的问吧!”
那个人不敢违旨,略一犹豫,正打算走。
突然,一个冰冷女子话声响起:“说,皇上为什么要提他?”
那个人当然知道是德瑾,可是两个大内侍卫并不知道,甚至于听不出来说话女子藏身何处。
他两个脸色—变,四下望望。
一个沉喝道:“什么人,竟敢大胆擅入大内禁地?”
另一个冷笑道:“纳兰,你好大胆,竟敢在这种地方私藏女子——”
“住口!”德瑾一声冷喝,那大内侍卫脸上似遭重击,闷哼一声掩住了嘴,鲜血顺指缝溢出。
另一个脸色大变,就要拔刀。
可是他手刚碰到刀柄,身躯一颤,却动不了了。
脸上受创的那个大惊失色,转身要跑,但是他刚转过身,却一个跟头摔在地上,不再动了。
只听德瑾冰冷道:“答我问话!”
那个不能动的大内侍卫没说话,但旋即他身躯泛起了颤抖,人也跟着呻吟出声。
德瑾道:“再不说我就要你血脉倒流,肝肠寸断而死。”
只听那名大内侍卫呻吟着道:“我说,我说,皇上要他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德俊琪。”
“为什么?”
“因为德俊琪要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德俊琪现在在什么地方?”
“琼华岛。”
“德俊琪为什么要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德俊琪就会听皇上的。”
德瑾咬牙一声:“好。”
那个大内侍卫身躯一震,往后便倒,竟昏死在地上了。
旋即,微风飒然,人影疾闪,德瑾从床底下穿出,停都没停,一掠飞射出去。
那个人,纳兰,他听得诧异万分,想等德瑾出来问个究竟,可是如今却问不成了。
他知道,德瑾是不想告诉他,有心拍醒两个大内侍卫问,奈何德瑾制穴的手法奇特,他拍不开。
沉吟一下,他咬了牙,闪身掠了出去。
皇上本来下旨提他,如今他自己出去,而且是上“琼华岛”去,应该不算违旨脱逃。
口 口 口
“琼华岛”,坐落在北海,是北海的精华所在。有一座石桥跟“团城”相连。
这当儿,“琼华岛”中心那座白塔之下,围满了人。
说围满,也不过四五十个,四五十个有一半是穿戴整齐的大内侍卫,另一半,则是神情冷肃,表情本然的黑衣人,正是大内秘密训练的“血滴子”。
围着的这些人,正对着白塔下的塔门,留着一个缺口,缺口处,另有六个人,一前四后,旁边还站一个。
后四个,是带刀的御前侍卫。
前一个,正是那隐透阴鸷的黄衣人,当今皇上雍正。
旁边站的那个鹞眼鹰鼻老者,正是雍正的头号智囊,也就是雍正的舅舅隆科多。
皇上跟他的头号智囊隆科多,亲率“血滴子”跟大内侍卫,在“琼华岛”上围住这座白塔干什么?
难道说德俊琪跟那位李家姑娘,就在这座白塔里?
雍正跟隆科多等,似乎在等什么,雍正眉宇间透着逼人的阴鸷,背负着双手,正在缓缓踱步,脸色带着焦急神色。
隆科多看在眼里,靠近一步,低声道:“一来一回,总得些工夫,别急,我保证他会乖乖就范。”
这儿低声说着话,可没留意,一条淡如轻烟的人影,疾如奔电,划空射上了白塔,一闪而没。
当然,那是德瑾到了,她一看这情景,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径直掠上了白塔。
她刚进入白塔,耳听一声冷哼,陡觉一阵强劲无伦的阴冷掌风袭上身来,她知道,那是她的儿子德俊琪。
她轻喝道:“畜生,是我。”
她没有躲避,事实上那片阴冷掌风来得太快,也不容她躲避,而当她喝声出口时,阴冷掌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瑾道:“我已经找到你了,还不出来见我!”
没动静,没反应,一点都没有。
德瑾冰冷道:“他们这么多人围住了白塔,你可以走得掉,她呢?”
话落,微风飒然,眼前多了个人,可不正是德俊琪,俊逸、阴冷不改,但却已明显地消瘦了些,微低着头,显得有点畏缩不安。
不知道德瑾是不是心疼,但她脸上一片冰冷,却看不出什么来:“她呢?”
德俊琪猛抬头:“娘,要怪您怪我——”
“眼下不是该怪谁的时候,我问你,她呢?”
德俊琪一伸手,从顶层顺着石梯下来位白衣姑娘,玉骨冰肌,人间绝色,可不正是那位李姑娘!
她到了德俊琪身边,盈盈施礼:“玉蓉见过伯母!”
德瑾没答礼,也没答理,只向德俊琪冰冷道:“大内要的是她,把她交给大内,没咱们什么事儿。”
姑娘李玉蓉很平静,平静得像泓池水。
德俊琪双眉一扬,道:“现在大内要的不只是她,大内也要孩儿为大内对付李家、鹰王铁府,就算是大内只要她,您原谅,孩儿也办不到。”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大内,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走?”
德俊琪犹豫了一下:“孩儿是为爹——”
“住口,你没有爹。”
“娘,你可以不承认,孩儿不能不承认。”
“那你就只有听大内的。”
“您是说——”
“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德俊琪刚一怔,忽听塔外传来人声,三个人忙从塔洞外望,只见塔下已多了一个人——
是纳兰。
德瑾道:“你看见了,绝无法两全,你怎么办?”
德俊琪脸色大变,没回答。
德瑾霍地转望姑娘:“你怎么说?”
姑娘平静地道:“玉蓉不愿俊琪不顾生身之父,可也不愿他替大内对付李家跟鹰王府。”
等于没说,可是姑娘也只有这么抉择。
忽听塔下的纳兰厉声道:“孩子,我才知道,不该瞒我,险些又让我多造一份罪孽、不要以我为念——”
看得清清楚楚,塔下的纳兰倒下了,倒下去就没再动。
说“不该瞒我”,显然是对德瑾,可是他并没有叫出德瑾来,他是个有心人,不愿给福王府、老郡主招个欺君大罪。
德瑾脸色剧变,德俊琪心胆俱裂,他要动,德瑾一把抓住了他:“俊琪,你绝不能下去。”
德俊琪霍然转头,眉宇间杀机充塞,目毗砍裂:“娘,您就这么不念——”
德瑾沉声截口:“我不念什么,你知道他为的什么?为了谁?我只知道不辜负他一番心意,你呢?”
德俊琪神情震动,脸色大变,可是旋即他道:“娘,他们唯一能用以胁迫我的人已经没了,现在我不怕他们,他们怕我。”
“你懂什么?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是皇上,你不怕他们,福王府呢?你能不为你外婆着想?‘辽东’李家比咱们又如何,连李家人都不愿擅闯宫禁,救他们家的这个人,这道理你难道就不懂?”
德俊琪再次神情震动,道:“那……”
德瑾道:“眼下只有一条路,走。”
“您说的,有玉蓉在,怎么走?他们还围在塔下!”
“容易!”德瑾道:“他们不知道塔里有三个人,我引开他们,你带她走。”
德俊琪还待再说。
德瑾已然又道:“没那么多废话,我先走了!”
话落,她人已从塔洞穿了下去,平飞直射,直向几丈外那浓密的树丛掠去。
这次,她是有意显露身形。
当然,塔下的一眼就看见了。
有人指着一嚷嚷,黄衣人立刻沉喝:“追!”
圣旨既下,谁敢落后,一转跟间,“血滴子”还有几十个大内侍卫都迫去了。
黄衣人带着隆科多跟几个贴身侍卫也走了。
德俊琪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抱起姑娘李玉蓉来飞掠出塔,捷如一缕轻烟,直落树丛之内。
脚站实地,他打算换口气再腾身。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德俊琪!”
德俊琪霍然转身,目光投注处,看得他心神震动,为之猛然一怔,不远处,站着几个人,赫然是黄衣人带着隆科多跟几个贴身侍卫。
他忙放下了李玉蓉,挡在李玉蓉身前,森冷的目光直逼过去:“没想到你居然——”
黄衣人冷然截口:“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不会只一个人走,出塔的只是一个人,那显然是你母亲。”
德俊琪大骇:“你知道——”
“我能找上你,焉能不知道你母亲未死。”
德俊琪森冷的目光暴射:“你既然知道了真相,说不得我只好——”
“你想到没有,如果我有意降罪福王府,我早就下旨了!”
德俊琪一怔:“你是说——”
“我要跟你谈个条件。”
“又要拿这件事胁迫我?”
“你错了,我想通了,已经不打算勉强你为我做什么了,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跟李家的这个女儿会——就冲这,你也不可能再为我做什么,我何必再多树你一个强敌?
我的条件是,放你走,也不追究福王府的欺君之罪,可是你永不许为李家出力,永不许再来京城。”
“只是这个条件?”
“不错。”
“容易,我可以答应,但是你要是食言背信——”
“凭你一身所学.还怕我食言背信?”
德俊琪一点头:“好——”
黄衣人立即道:“你可以走了!”
德俊琪绝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走得这么容易,二话没说,带着李玉蓉走了。
望着德俊琪跟李玉蓉远去,黄衣人忽然神色一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会输了这一盘。”
隆科多道:“不见得输,李家一个女儿给了爱新觉罗氏,咱们不算吃亏。”
黄衣人淡然一笑,笑得有点奇异,没说话。
口 口 口
德俊琪带着李玉蓉,顺利的出了紫禁城。
这里刚出紫禁城,那里一声轻啸,李玉麟破空掠到。
德俊琪没动,也没说话。
当然,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他也不能动手。
倒是姑娘李玉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