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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狼山一狈
霍万清应了声“是”,就把当日岳少俊代人捎信,一直说到前晚
夜探戚墅堰巨宅,方知托岳少俊送信的是青煞手涂金标,主人是行迹
神秘的仲姑娘,详细说了一遍。
无住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但愿我佛慈
悲,消灾枚劫,才是武林之福。”
甘玄通听出无住大师似乎已有所闻,不觉问道:“大师莫非已知
端倪?”
老江湖都是特别敏感。
无庄大师道:“道兄见询,贫衲不得不说了,敝寺千佛堂,塑有
五百罗汉,也就是俗称的罗汉堂。乃是敝寺弟子练功之处,归贫衲所
主持,每晚僧侣们练功完毕,回房休息,贫僧照例要巡视一遍,那是
今年中秋,贫僧刚跨进千佛殿,只听有人说话的声音,那是一个人自
言自语的说,“罗汉呀罗汉,你们都是在劫难逃!”
贫僧听得大奇,举目看去,但见一个白髯的老人,指着罗汉说话
。诸位都知道敝寺千佛殿,谢绝香客随喜,深夜之中,此人何来?
贫衲忍不住问他:“老施主从何处来,怎会在此?”
那老人含笑道:“老夫偶游少林寺,瞻仰佛殿,大师既然见疑,
老夫那就告辞了。”
说完,转身策杖往殿外行去。
贫衲连忙叫道:“老施主请留步。”
那老人回头道:“大师傅替我转告方丈,记住:漫天大雪空山冷
,就是江湖劫运来,慎之、慎之!”
等贫衲追到殿外,那里还有什么人影?贫衲即时禀告大师兄,敝
师兄认为这位老施主可能是武林异人,有意作此警告,说不定武林中
又将有什么变故了,此事相隔不过一月,盟主就受到歹徒下毒,岂非
无因?”
孟达仁猝然问道:“霍总管,涂金标送来那信上,曾提到恽大侠
,(淮扬大侠恽钦尧)不知如何了?”
霍总管道:“姑老爷倒是没事,昨日派人送信来,把表小姐(恽
慧君)接回去了。
岳少俊心中暗暗付道:“原来恽姑娘主婢,已经回扬州去了。”
甘玄通道:“贫道一路行来,业觉得近日江湖上,似乎正在酝酿
着某种变故,贫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气氛总是有些不对,如今
听大家这么一说,看来真有什么事故快要发生了。”
史傅鼎沉吟道:“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运来?主要自似
在第一句上,漫天大雪空山冷,这是什么意思?”
岳少俊忽然想起自己在云台山麓,遇上一位老人家,当时问他师
傅的第一心愿,(岳少俊师傅第一件心愿,是找寻十六年前无故失踪
的儿子龙官,左眉梢有红痣的人)那老人曾念了四句诗:“五出花开
六出飞,漫山景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籍,从此阮郎不忆归。”这
四句诗,岂不和‘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运来’这两句诗,十
分相近似么?”
甘玄通突然哦了一声,神色耸动,缓缓说道:“莫非此女弹的是
震天琴不成?”
“阿弥陀佛!”
秃顶神雕唔了一声道:“漫天大雪空山冷,真要是他,江湖上果
然是大劫将兴了!”
无住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雪山那位前辈高人,修真养性
,已有数十年不履尘世,纵未练成仙道,也应淡泊无为,与世无争,
不可能会重出江湖,逆天行事。”
岳少俊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但也不便多问。
史傅鼎问道:“大师说的是雪山玄灵叟么?”
无住大师连诵佛号,没有作答。
岳少俊看几人神色,似是有着甚多忌讳,不愿谈论玄灵叟,心中
暗暗觉得奇怪,付道:“不知雪山玄灵叟,是怎样一个人?”
霍万清朝宋文俊低声道:“公子,岳相公特地替老庄主送解药来
的,是不是请他先进去看看老庄主?”
宋文俊听了一喜,急忙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兄果然是信人,
为家父送来解药,兄弟先行谢了,只不知岳兄是如何弄来的?”
岳少俊道:“此事说来话长……”
当下就把竺秋兰负伤昏迷,自己在一所土地庙中,遇上相士金铁
口,如何制住仲飞琼,逼她以“金形掌”替竺秋兰疗伤,又逼着她交
出散功奇毒解药,才放她回去,扼要说了。
甘玄通奇道:“金形掌终南绝技,此女怎会精擅终南武功?”
秃顶神雕道:“这个简单,几时遇到陆道友,问问他就可知道了
。”
宋文俊抬手肃客道:“诸位前辈,都不是外人,那就请到家父房
中再谈吧。”
大家略为谦让,就由无住大师为首,由宋文俊陪同,鱼贯进入内
宅。
这间卧室,窗户轩敞,陈设朴素,中间一张雕花大床上,躺着宋
镇山,身上盖一条薄被,大家进入卧室之时,还隐隐听到宋镇山的哼
声,显然并不好受。
被推为武林大老的宋老爷子,此刻几乎和普通人生病一样,口中
哼声不绝,当真是英雄只怕病来磨!
宋文俊放轻脚步,走近床前,低低的道:“爹,你没睡着么?”
宋镇山哼道:“文儿,有什么事吗?”
宋文俊道:“回爹的话,少林无住大师傅、八卦门甘道长、六合
门孟前辈,武当派史大侠等人,来探看你老人家了。”
宋镇山虽然体内剧毒发作,但心头清楚,一面连哼带说的道:“
快请,快请。”
宋文俊道:“爹,几位老前辈,已经进房来了!”
宋镇山道:“文儿,你快扶为父坐起来,为父这样躺着,如何见
客?”
无住大师合十道:“盟主贵体违和,不可劳动,还是躺着的好。
”
甘玄通接口道:“无住大师说得极是,八大门派,谊如一家,盟
主不可客气。”
宋镇山微微喘息道:“老朽还不碍事,文儿,你快扶为父坐起来
,几位道兄,已有多年不见,那有躺着说话的道理?”
宋镇山喉咙有些嘶哑,目光一抬,朝众人颔首道:“诸位请坐,
老朽一时不察,误中贼党好计,有劳诸位道兄远莅存问,老朽至为感
激……”
他还当无住大师等人,是问疾来的。
宋文俊忙道:“爹,无住大师几位,是接到有人假冒爹的亲笔函
,特地赶来的。”
多长镇山疑惑的道:“那是什么人假冒为父笔迹,目的又何在呢
?”
宋文俊道:“孩儿也是刚才知道,目前还不知道此人有何阴谋。
”一面回头朝霍万清招手道:“霍总管,你把那封信拿给我爹瞧瞧。
”
霍万清刚应了声是,正待送上书信。
宋镇山微微抬手道:“不用瞧了,文儿,你快请大师他们坐呀,
几位道兄难得到咱们庄上来,万清,快去吩咐厨下,准备酒菜,就送
到这里来。”
霍万清又应了声是,把书信放到桌上,转身就往外行去。
宋文俊道:“爹,岳兄已经取到了解药,特地给爹送来,爹这就
服下如何?”
宋镇山哦了一声。
岳少俊随着站起,双手把小瓷瓶送上,说道:“宋老爷子,晚生
幸不辱命,总算把解药取到了。”
宋镇山目光一注,看到岳少俊手中的瓷瓶,不觉怔得一怔,问道
:“你这解药是从何处弄来的?”
宋文俊接过瓷瓶,说道:“爹,岳兄是从那位仲姑娘处得来的,
爹服下解药,体内奇毒,立时就可化解了。”
宋镇山伸出颤巍巍的手,取过瓷瓶,仔细看了一眼,点点头道:
“岳少侠盛情,老朽感激不尽。”
岳少俊道:“宋老爷子言重,晚生受贼人利用,捎来毒函,老爷
子纵无责怪之意,但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实在难辞其咎,取来解药,
只不过稍尽晚生心意而已。”
宋镇山连连点头道:“岳少俊果然是性情中人,实在难得。”
宋文俊倒了一盅水,送到爹面前。
宋镇山一手揭开小瓷瓶瓶塞在掌心倾了几粒药丸,抬手纳入口中
,然后接过瓷盅,喝了一口水,送下药丸,就把小瓷瓶放到枕下,缓
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门帘掀处,霍万清在门口叫道:“公子,终南陆道长
来了。”一面欠身道:“陆道长请进。”
宋文俊还来不及往外迎接,只见一个青袍黑须的羽士,缓缓走了
进来。
来人正是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
宋文俊慌忙迎着作了个长揖,歉然说道:“陆道长贲临,在下失
迎了。”
飞虹羽士打着稽首,爽朗一笑道:“少庄主不用客气,贫道是听
说无住大师,甘道兄。孟道兄、史大侠诸位,早已来了,正在盟主房
中,就叮嘱霍总管不可惊动,一脚就赶了进来。”
话声甫落,一面又朝房中请人连连打着稽首,才转脸望望坐在床
上的宋镇山,朝宋文俊问道:“盟主如何了?”
宋文俊道:“家父身中奇毒,刚才服下解药。”
无住大师道:“少庄主,盟主服下解药,需要休息,贫衲等人还
是到外面坐吧。”
霍万清在旁道:“大师只管请坐,老庄主已经服下解药,大凡解
毒药物,服下之后,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即可化解了﹔刚才老庄主
吩咐老朽要厨下把酒菜送到这里来,也许在这里谈话比较方便,老朽
之意,诸位就不用客气了。”
说话之时,一名使女手托银盘,给大家送上了名茗。
秃顶神雕孟达仁和飞虹羽士坐的较近,低声道:“陆道兄来得正
好,兄弟正有一件事要向道兄请教。”
秃顶神雕道:“兄弟想请教道兄,贵派不是有一种武学,叫做‘
金形掌’么?”
岳少俊听他提到“金形掌”,也特别注意两人谈话。
飞虹羽士道:“不错,‘金形掌’确是敝派的武功,不知孟兄见
询……”
秃顶神雕不待他说下去,问道:“道兄可曾练过?”
飞虹羽士道:“贫道不曾练过。”
秃顶神雕又道:“那么太乙道长呢?”
太乙道长即是终南派的掌门人。
飞虹羽士道:“二师兄也不曾练过。”
秃顶神雕道:“这就奇了。”
他们本派武学,本派的人都不曾练过,自然是奇事。
飞虹羽士道:“那是因为‘金形掌’是一种极高内家功夫,练的
是西方庚金之气,它和剑气功夫,颇相近似,但极难练成,练习之时
,稍有不慎,就会自毁内腑而死。练成之后,只要手掌击中人身,有
如利刃摧毁内腑,当场气绝,因此敝派师祖,历代相传,禁止后人练
习此功。”
秃顶神雕道:“道兄可知已经有人练成此功了么?”
“有人练成‘金形掌’?”
飞虹羽士身躯微震,接着点点头道:“这么说,果然有人练成功
了!”
秃顶神雕奇道:“道兄已经知道了?”
飞虹羽士道:“贫道并不知道,但想来大有可能……”
秃顶神雕道:“道兄此话怎说?”
飞虹羽士轻轻叹了口气道:“在座诸位,不是外人,贫道也毋须
隐瞒,敝派存放‘金形掌’秘本的铁柜,早在二十年前,就遗失了。
”
甘玄通听了不由一怔,终南派虽然僻处西陲,但数百年来,,一
直声誉极盛,门人弟子,人才辈出。
在八大门派中,只有终南一派,不下于中原的少林,武当,他们
镇山秘本,怎会遗失?莫非是给人盗走的了!
秃顶神雕也是老江湖了,他心中想的和甘玄通相似,自然不便再
问,只是摸着胡子,“哦”了一声。
飞虹羽士却不待他发问,接着道:“这册‘金形掌,秘本,因敝
派师祖禁止后人练习,因此把它锁在一只小铁柜之中,存放在敝派师
祖洞中。二十年前,有一天,值山弟子忽然发现师祖洞(存放历代掌
门人骨灰之处)两扇铁门大开,急忙前来禀报,二师兄和贫道几个师
兄弟,闻讯赶去)查遍全座洞府,单单缺少了存放‘金形掌’秘本的
一只铁柜,不用说那自然是有人盗走的了。”
他口气微顿,朝秃顶神雕道:“金形掌没有二、三十年苦练不能
成功,如今犀指算来,已有二十年了,故而孟道兄方才说已有人练成
,那也差不多了。”
只听宋镇山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好厉害的毒药!”
随着话声,倏地睁开眼来!
只要听他这句话,就可知道武林大老体内的散功奇毒,已经全化
解了!
坐在室内的人,本来还在互相低声谈话,听了他这句话,立时全
都回头望去。
宋文俊喜形于色,说道:“爹,你老人家已经痊好了么?”
宋镇山含笑点头道:“晤,真该谢谢岳少侠,这解药真灵,文儿
你扶为父下来。”
看他神情,果然已经复原,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要声音复原当
然没有这么快速。宋文俊扶着他爹跨下来。
无住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佛保佑,盟主奇毒已解,可喜
可贺。”
飞虹羽士、甘玄通、孟达仁、史傅鼎几人,也一齐拱手道贺。
宋镇山连说“不敢”,一面朝岳少俊拱手道:“岳少侠大德,老
朽永不敢忘。”
岳少俊起身道:“老爷子这么说,晚生愧不敢当,晚生为了家师
心愿,只求老爷子一言,就受赐良多了。”
宋镇山愕然道:“你师傅是谁?”
这句话,听得岳少俊不觉一楞,说道:“家师无名老人,上次晚
生已经向老爷子禀报过了,老爷子和家师原是极熟之人……”
“唔!”宋镇山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口中“唔”了一声,点头笑
道:“老朽和令师相交数十年,自然极熟,少侠要老朽替令师说什么
呢?”
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自己明明已都告诉你了,怎么中
了一次散功奇毒,就全忘记了。”一面恭敬的道:“家师不肯说,”
晚生也并不知道家师的心愿,那是一位老人家指点晚生来的,说家师
心愿,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上次已蒙老爷子答应了……”
“唔!”宋镇山好像想起来了,点着头道:“老朽确曾答应过你
,那好,你只管先回去复命,老朽答应你就是了。”
岳少俊又是一怔,望着宋镇山说道:“多谢宋老爷子,但晚生代
家师了断此事,必须接下你老一招剑法……”
宋镇山脸色微沉,哼道:“这是你师傅说的?”
岳少俊一怔,愕然道:“这是你老说的,要得老爷子一言,必须
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这是你老十六年前说过的话,永无更改,但
因晚生是代师求情而来,故而只要接下你老一招就好。”
宋镇山目光一直注视着岳少俊,一手拈须,缓缓点头道:“不错
,这话老朽说过。”
岳少俊道:“晚生斗胆,想请老爷子再赐一招剑法。”
宋镇山道:“岳少侠代师求情,老朽可以答应你,不过在老朽剑
下,你很难全身而退。”
岳少俊躬身道:“晚生为了家师心愿,虽死无憾。”
宋镇山呵呵笑道:“老朽蒙少侠慨赐解药,岂会令你负伤?”
岳少俊道:“那就请老爷子赐招吧!”
宋镇山道:“你要在这里动手么?”
岳少俊道:“你老上次赐招,也在屋中。”
“好。”宋镇山忽然回头吩咐道:”万清,取老朽剑来。”
宋文俊在旁道:“爹,你老人家和岳兄过招,怎好使龙泉剑?”
宋镇山手拂银髯,蔼然笑道:“孩子,你要为父不动剑么?”
岳少俊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宋文俊道:“爹,上次只用一只牙着,还削断了岳兄一截剑尖呢
?”
宋镇山点头笑道:“不错,不错,为父上次确曾以一只牙着,削
断了岳少侠一截剑尖,但今晚为父奇毒初解,内力未复,只怕不成…
…”
竺秋兰一直坐在边上,没有开口,这时忽然插口道。“宋老爷子
说得是,别说老爷子奇毒初解,内力未复,就是换了一只使剑的手,
功力也会前后判若两人呢。”
岳少俊听得一怔,不知她这话是指的什么而言。
宋镇山目中冷芒一闪,问道:“姑娘此话怎说?”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宋少庄主,霍总管,以及在座的诸位前辈
,我想斗胆问一句,中了散功奇毒的人,毒解了之后,是不是会丧失
记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宋文俊缺少江湖阅历,只觉竺秋兰问的有些奇怪。
总管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多年,江湖经验何等丰硕,闻言不觉惕
然心动,说道:“老朽不懂得用毒,但以一般常情而言,如非迷乱心
神的药物,光是中毒,并不影响记忆,也许毒发之时,人会昏迷不醒
,但毒解之后,一切都可恢复正常了。”
竺秋兰道:“谢谢霍总管,说得够明白了,那么依总管看,不知
宋老爷子身中之毒,是否已经完全化解了呢?”
霍万清道:“方才老庄主说过,已经痊好,那自然完全化解了。
”
竺秋兰道:“那么宋老爷子对岳大哥前几天的事,好像全都记不
得了,怎么会前后判若两人的呢?”
她两次提到“前后判若两人”,而且把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自然是志在引人注意!
金甲神霍万清脸色微微一变,但他究竟是老于世故,瞬即平复过
来。
宋镇山眼中凶芒连闪,沉声道:“老朽几时记不得了?”
竺秋兰笑了笑道:“老爷子都是别人帮你提了头,你老才记起来
的,对木?譬如你老第一次问岳大哥的师傅是谁?第二次问岳大哥要
你老替他师傅说什么,第三次明明是你老从前说过,要岳大哥接你一
招剑法,你老却沉着脸问岳大哥,是你师傅说的,第四,你老上次以
牙着代剑,削断了岳大哥的剑尖,居然会问令郎,不要为父动剑么?
以上四点,你老好像并不知情,这不是前后判若两人么?”
宋镇山一手持须,故作微笑,晒道:“这些事,老朽岂会忘记,
姑娘倒似在数落老朽了。”
竺秋兰嫣然一笑道:“老爷子这么一说,倒怪小女子多嘴,其实
小女子也只是提醒大家一声罢了,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说的一个故
事:有一只老狐狸,蒙了老虎皮,经常在山林间出游,许多野兽,看
到了当是真的老虎……”
“住口!”宋镇山怒哼一声道:“姑娘说这些话,用意何在?”
竺秋兰道:“我只是比喻罢了,老爷子如果觉得听来刺耳,小女
子不说就是了。”
宋文俊佛然道:“竺姑娘,你太过份了。”
竺秋兰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难道少庄主还想不到,有人
假冒宋老爷子的亲笔信在前,如今又有……嗯,我不说啦!”回头朝
岳少俊道:“岳大哥,咱们可以走了。”
岳少俊低低的埋怨道:“你也太任性了,我们远来天华山庄,”
一则是替宋老爷子送解药来的,二则也是为了我师傅一桩心愿,悉请
老爷子一言……”
竺秋兰唁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岳大哥,可惜得很,你送
错解药了,就是这位宋老爷子说上十句话,你师傅的心愿,也是了不
了的,干么还不走呢?”
岳少俊还没开口,总管霍万清突然脸色一沉,洪声喝道:“竺姑
娘,你在老庄主面前信口雌黄,蔑视天华山庄,不把话说说清楚,就
想走么?”
喝声中,暗暗朝竺秋兰使了一个眼色。
竺秋兰会意的一笑,正待开口。
宋镇山抬抬手道:“万清,你们不可难为她,她要走,就让她去
吧!”
霍万清道:“老庄主,这位竺姑娘当着各大门派的人,诬蔑老庄
主,岂可不要她说说明白?”
“算了,算了!”
宋镇山摇手道:“万清,让她走。”
竺秋兰道:“老爷子果真量大福大﹔但小女子若是不把话说明白
了再走,岂不真的是小女子不对,信口雌黄了?”
宋文俊作色道:“竺姑娘,家父已经不与你计较了,你还要怎的
?”
岳少俊也觉得竺秋兰不对,劝道:“秋兰,你就不要再说了。”
竺秋兰没有理他,却大声道:“少庄主,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但我如果这样一走了之,可惜的是,天华山庄,眼看就要毁在顷刻了
。”
宋文俊大怒道:“就凭你竺秋兰也能毁了天华山庄?”
岳少俊连连打拱道:“老爷子,宋兄,请看在下薄面……”
竺秋兰道:“少庄主这是错怪我了,要毁天华山庄的不是我,应
该是这位宋老爷子……”
宋镇山这回真的忍不住了,沉哼一声,低沉喝道:“万清,文儿
,你们还不把她撵出去?”
竺秋兰冷笑道:“这是有人作贼心虚,才要快些把我撵出去了。
”
宋文俊呛的二声,掣剑在手,嗔目喝道:“竺秋兰,你再放肆,
本公子就叫你溅血于此……”
无住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衲说句公道话,这就是女施主
的不对了,盟主念你年幼无知……”
竺秋兰冷笑道:“老师傅,我看你才年老无知呢!”
飞虹羽士朗喝道:“无知女娃,你诬蔑盟主在先,如今又出口顶
撞无住大师,当真太放肆了!”
宋文俊拔出长剑之际,霍万清已经伸手拦住,说道:“少庄主不
可动剑,老朽之意,她当众诬蔑老庄主﹔按江湖规矩,她应该交代个
明白,如果交代不出来,再动手不迟。”
说话之时,暗暗扯了他一下衣袖。宋文俊心中方自一楞。
霍万清喝道:“竺秋兰,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如此放肆,若不
当众交代个明白,只怕岳少侠也未必袒护得了你了。”
竺秋兰道:“霍总管一定要我说么?”
宋镇山怒声道:“万清,你们还不把她轰出去?难道要老夫亲自
动手么?”
竺秋兰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可是沉不住气了?”
宋文俊满脸怒容,又待发作,却被霍万清暗使眼色,劝他不可鲁
莽。
宋文俊素知霍总管老谋持重,他一再暗中示意,必有缘故,因此
强自捺着性子,隐忍不发。
飞虹羽士霍地站起,大喝道:“小丫头,你……”
秃顶神雕孟达仁拖着他坐下,说道:“道兄歇怒,此事霍总管自
会处置。”
竺秋兰嫣然笑道,“宋老爷子,你是昔年武林盟主,威名远播,
在武林中更是德隆望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如今隐居天华山庄,很
少接见外客,对不对?”
她忽然改变语气,对宋老爷子推崇备至!
宋镇山一手抨须,口中冷冷的“唔”了一声。
竺秋兰依然眉眼盈盈的笑道:“宋老爷子既然息隐林泉,不问世
俗之事,尤其在你天华山庄之中,干么还要戴着人皮面具?”
这话听得在座之人,全都耸容动容!
在座的人,除了岳少俊,宋文俊,可说都是老江湖了,他们印证
方才竺秋兰说过的话,如果宋老爷子脸上,真要戴了人皮面具,那么
他不是真的宋老爷子了!
宋镇山一手拂着银髯,沉笑一声,问道:“丫头,你说,你如何
看出老夫戴了人皮面具?”
听他口气,岂非承认他戴了面具么?
竺秋兰道:“在座的几位大师,道长,都是名门正派中人,以你
老爷子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心起怀疑,我可不同,我跟娘行走
江湖,各式各样的人,看得多了,你方才在掌心倾出解药之时只是做
了个样子,根本没有把药丸纳入口中,我心中方觉奇怪,就在那时,
我看到你仰起脖子装作吞药之时,颈上肤色,和你脸上截然不同,这
只有脸上戴了面具,才会如此……”
她略为一顿,接着又道:“后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忘记你说过
的话,做过的事,前后判若两人,我才恍然大悟,你不是真的宋老爷
子,只是脸上戴着面具而已!”
霍万清暗暗点头,忖道:“心思果然是女孩儿家细,自己虽觉老
庄主有异,但没想到这一点。”
宋镇山听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点点头,颇似嘉许的道,“女
娃儿,你眼力不错,老夫确实戴了人皮面具。”
随着话声,缓缓举起手来,从他颔下缓慢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
皮面具。
面具揭开,呈现大家面前的,并不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而是一
个断眉,三角眼。狭长脸的老者,看去约莫五十出头,嘴角挂着一丝
冷峻的微笑。
没有人认识他!
盟主变了另一个人,自然看得无住大师等人骇异不止,忍不住都
惊得从椅上霍然站了起来。
宋文俊几乎眼中要喷出火来,长剑一抡,倏地跨上一步,厉声喝
道:“你……是什么人?”
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卜说道:“少庄主,冷静一点!”
那狭长脸老者神色冷峻,微微一笑,抱拳道:“老夫索毅夫,和
诸位还是初会。”
竺秋兰冷声道“狼山一狈!”
索毅夫深沉一笑道,“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连老夫外号都叫得
出来。”
在座众人之中,果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索毅夫的来历了。
宋文俊道:“我爹呢?”
索毅夫拈须微笑道:“少庄主但请放心,宋老爷子很好。”
宋文俊道:“家父现在何处?”
索毅夫道:“宋老爷子现在在敝主人处作客、是敝主人的上宾。
”
霍万清双目精光暴射,双手提胸,洪声道:“姓索的,你们究竟
有什么阴谋?干脆说出来吧!”
索毅夫深沉一笑道:“敝主人只是仰慕宋老爷子英名,请去盘桓
几日,谈不上有什么阴谋。”
霍万清道:“好,你且说说你们主人是谁,现在那里?”
索毅夫道:“这个很抱歉,兄弟来时,敝主人没有交代,兄弟不
敢奉告。”
霍万清道:“朋友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索毅夫干笑道:“兄弟来了不止一天,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么?”
霍万清道:“你知道就好了,今晚如不说说清楚,你能走得了么
?”
索毅夫重又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笑了笑道:“兄弟根本没有走
的意思。”他用双掌在面颊上轻轻贴着面具,接道:“兄弟是奉命到
贵庄做人质来的,宋老爷子一天没有回来,兄弟就一天不走。”
他覆上人皮面具的意思,敢情仍然要假扮宋老爷子了。
斗文俊气得俊脸发青,长剑一指,喝道:“姓索的,你把面具拿
下来。”
索毅夫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少庄主,兄弟是奉命假扮宋老
爷子来的,情非得已。”
宋文俊道:“匹夫,你再不揭下来,本公,子就劈了你。”
索毅夫道:“敝主人没把宋老爷子恭送回来之前,兄弟安全得很
,少庄主大概还不至于鲁莽到一剑穿心,杀了兄弟吧?”
宋老爷子人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当然没有人敢杀他了。
霍万清道:“公子且歇怒……”
宋文俊气怒的道:“叫他把面具取下来再说。”
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假扮他的父亲。
索毅夫道:“兄弟此来,只是不使宋老爷子有损盛名,才奉命假
扮宋老爷子的,少庄主既然要兄弟取下来,兄弟取下来就是了。”
说着果然又从脸上揭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秃顶神雕孟达仁道:“索朋友假冒盟主,那咱们五派接到假冒盟
主的亲笔信,那也是索朋友伪造的了。”
索毅夫道:“兄弟不才,还没有那份能耐,仿造宋老爷子的笔迹
,但兄弟知道此事。”
“阿弥陀佛。”
无住大师低喧佛号,说道:“如此说,这几封信,都是贵主人仿
造的了。”
索毅夫深沉的道,“诸位知道就好。”
甘玄通道:“贵主人以盟主名义,把咱们骗到这里来,目的何在
?”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说道:“这个兄弟也略有所闻。”
史傅鼎道:“你说出来听听。”
索毅夫道:“敝主人邀约诸位前来,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说到此处,就住口不往下说。
史傅鼎道:“宣布一件什么事?”
索毅夫道:“这个兄弟也不太清楚,诸位不妨梢等片刻,大概送
信的人,也快来了。”
霍万清道:“那好,姓索的,你要老夫动手,还是自愿受缚?”
索毅夫淡淡一笑,泰然道:“兄弟说过,兄弟安全得很。”
霍万清沉哼一声道:“你以为老庄主在你们手里,咱们就不敢动
你?方才你自己说的,老庄主是你主人的上宾,而你只不过是你主人
的一名属下而已,咱们就是杀了你,你主人未必为了一名属下,会对
上宾不利吧?”
索毅夫听得一怔,点头道:“这个兄弟倒是没有想到。”
霍万清洪笑一声道:“现在你该束手就缚了吧?”
索毅夫横了金甲神一眼,冷冷的道:“霍总管可是想和兄弟动手
么?”
霍万清沉声道:“老朽要把你拿下。”
索毅夫道:“你知不知道兄弟的外号?”
霍万清道:“狼山一狈。”
“不错。”索毅夫两个指头,拈着他唇角上几茎苍髭,仰首大笑
一声,缓缓说道:“你总知道狈是不会参加行动的了”
霍万清冷笑道:“你是说有人会替你出手?”大步直逼上去,沉
喝道:“霍某先把你拿下了,看看有谁会替你出手?”
喝声中,突然五指箕张,朝索毅夫肩头抓去。
他这一抓,蓄势已久,出手自然极为快速,那知索毅夫忽然身形
一闪,十分滑溜的从右闪出。
就在此时,只见门帘掀处,一个青衣汉子急步奔了进来。一下拦
在霍万清的前面。
此人一身打扮,正是天华山庄的庄丁。
霍万清目光一注,只见拦住自己的庄丁,脸色黝黑,不过三十出
头,双颧微突,鹞目鹰鼻,脸型瘦削,生成一股阴沉神色。
天华山庄的庄丁,他个个认识,但从未见过此人。
霍万清目光朝青衣汉子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汉子道:“总管不认识我?”
霍万清道:“你不是天华山庄的人。”
那汉子道:“是。”
这个“是”,答得很模糊,不知他说的是天华山庄的人?还是回
答霍万清说的不是天华山庄的人?
霍万清凛然道:“你是姓索的一党,几时混进天华山庄来的?”
索毅夫微笑道:“他穿了天华山庄的服装,自然是天华山庄的人
了,天华山庄的人,自然是天华山庄总管引进来的了。”
霍万清心头甚怒,沉喝一声道:“很好。”
突然挥手一掌,当胸拍去。
要知霍万清乃是鹰爪门高手,这一掌更是存心毙敌,出手之间,
已用了七成力道,一掌出手,劲风潮涌,直撞而出。因为相距极近,
一发即至,故而这一记掌势,看不出如何威猛,实则已是相当凌厉威
猛了。
青衣汉子没有作声,但也不避不闪,同样挥掌迎出,硬接金甲神
一击。这一掌,一劈一迎,自然很快就接实了,但听“砰”然一声,
居然势均力敌,双方各自震得退后了一步。
霍万清不觉微微一呆,忖道:“此人年纪不大,掌力居然会不在
自己之下?那以他的功力来说,应该不会是无名小卒了,江湖上怎的
不曾听人说过?”心念转动,口中洪喝一声:“你再接霍某一掌!”
双肩微晃,高大身躯直欺而上,挥手发掌,一招“直叩天门”,
笔直击去。
他这么掌,激怒而发,掌上几乎已提聚了十成功力,掌势才发,
一股凌厉强猛的掌力,随手而出,罡风激荡,挟着轻微的呼啸之声,
直向青衣汉子迎面涌撞过去。
正因这一招双方相距较远,故而看出了他掌势的威力来了!
青衣汉子依然一声不作,功运右臂,横臂出掌,一招“横架金梁
”,硬封霍万清的掌势。
霍万清看得心中更加怒恼,暗喝一声:“好个不知死活的狂徒!
”
右掌直劈不变,左脚一抬,踢向对方小腹。
青衣汉子右手堪堪架起,瞥见霍万清左脚跟着踢来,不慌不忙,
左手化掌,使了一招“春水拍岸”,手掌往下斜拍出去。双方势道极
快,倏然一合,就发出“砰”。“砰”两声震响!
青衣汉子内力,究不若金甲神来的雄厚,他一记“横架金梁”,
架是把对方的“直叩天门”的掌势架住了,一个人却身不由己腿弯一
屈,往地上跌坐下去﹔但他左掌一招“春水拍岸,也拍中了金甲神霍
万清踢来的左脚,而且正好拍在内踝骨上。
这是一记借力还力的手法,霍万清这一脚踢的力道愈重,反震之
力也愈强。
霍万清左脚硬是被他一掌拍的往外荡开,一个人自然也随着往左
斜冲了出去,只觉骨(踝)痛如裂,几乎拿不住桩。
宋文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问道:“总管怎么了?”
霍万清撅着脚,说道:“不要紧,老朽只是一些外伤。”
那青衣汉子却也厉害,跌坐下去的人,忽然双手支地,两足就地
一点,身形往上腾起,跃开数尺,正待往外退去,他这一向旁跃开数
尺,正好跃到了史傅鼎的身边不远。
史傅鼎刷的一声,剑光一闪,一点剑影,指向青衣汉子的咽喉,
喝道:“你还想走么?”
这时门外微风一飒,门帘飘动,又闪进一条青影来!
这人同样一身青衣,也是天华山庄庄丁的打扮,同样只有三十出
头,左手提着一柄带鞘长剑,直冲而来。
岳少俊、竺秋兰二人,已经退到右首,并肩而立。
岳少俊低低的道:“这人大概也是贼党了。”
竺秋兰轻叹一声走,“看来大华山庄,已被贼人渗透下!”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狼山一狈脸上挂着一丝干笑,轻轻抬了下手
。
那冲进来的青衣汉子突然抬腕发剑,“锵”的一声,剑光一闪,
架开了史傅鼎指向前一个青衣汉子咽喉的长剑。前面一个青衣汉子好
像他的任务已了,身形一闪,宛如一缕青烟,从帘隙飘飞出去。
这一段话,从史傅鼎发剑,到另一个青衣汉子的闪人,狼山一狈
的抬手发令,和青衣汉子出剑架开史傅鼎长剑,要把它一一叙述说来
,自然要费不少笔墨,但其实双方出手之快,何殊闪电,前后也只是
眨眼工夫之事。
史傅鼎眼看青衣汉子出鞘一剑,就从自己剑下,把人换了出去,
不由敛眉一轩,冷哼道:“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青衣汉子右手执剑,左手执鞘,“剑鞘交叉,只是冷冷的望着他
,没有作声。
史傅鼎长剑一振,喝道:“史某不杀无名之徒,你报个名来。”
青衣汉子冷冷的道,“武当剑法,还杀不了我,何用报名?”
史傅鼎生性高做,对方这句话,听得他心头极为怒恼,长笑一声
道,“那你就试试我的武当剑法。”
挺剑直欺到青衣汉子身前三四尺远,手腕一振,嗡然有声,划起
一圈剑光。
青衣汉子微晒道:“动手过招,何用花招?”
忽的一剑,直向史傅鼎一圈剑光中刺入。这一剑,果然十分强劲
。
史傅鼎听他讽刺自己使的是花招(武当两仪剑法,出剑如太极初
动,剑划圆圈)更是怒不可遏﹔但对方举剑直刺,剑锋强劲,直逼而
来,倒也不敢轻敌,脚下斜退半步,长剑直竖,又划起一个圆圈,朝
前推出。
青衣汉子一剑出手,立即如影随形而上,手中长剑刷、刷、刷,
接连三剑,都是笔直刺出。
他这手剑法,直来直去,快如星火,似是专门对付武当剑法的一
般,史傅鼎长剑划圈,他却从你圆圈中直刺而人。史傅鼎几乎连还手
的机会都没有,对方连刺三剑,他却连退了三步。
这三步接连后退,却使史傅鼎在怒恼惊讶之中,冷静了下来,缓
缓吸了口气,手腕起处,缓慢的挥出一剑。
这一剑挥出之时,正好青衣汉子第四剑(连同前面一剑,已是第
五剑了)直刺过来,两剑乍接,响起锵然剑鸣!
史傅鼎这一剑去势倏然,甚是飘逸,看去如风吹柳丝,轻柔自然
,不着半点力道﹔但就在双剑乍接之际,他长剑轻轻一翻,使出“粘
”字诀一下压住了青衣汉子的剑脊。
青衣汉子忽然冷笑一声,左手骄指如戟,直向史傅鼎眉心点去。
史傅鼎是武当二子的师弟,一身武功,原也不弱,只是平常行走
江湖,替人排难解纷,或是代表大师兄往来各大门派出席庆典。江湖
上因他是武当派掌门人的师弟,身份崇高,也都另眼相待,很少有人
和他动手,因此练剑多年,对敌经验,总嫌不足。
此时他明明以“粘”字诀压住对方长剑,可说已有转变优势之机
,只需施展这一剑的变化,立可化被动力主动,抢先出手,抢得先机
﹔但他一见青衣汉子骄指点来,压住对方的剑势忽然一松,(这一段
话原是曳光石火,一瞬间事)剑尖突然上削。(削向青衣汉子点来的
左腕)。
须知青衣汉子这一指原只不过是一记虚招,史傅鼎扬剑上削,青
衣汉子大笑一声,左手迅即收回。本来被压住的长剑,手腕一振,跟
着往上倒挑而起,剑光一闪,森寒剑锋由下而上,划向史傅鼎小腹、
吏傅鼎一剑落空,心知上当,急急往后跃退,低头看去,自己一
件蓝布长衫,前面下摆已被剑锋划破了数尺许长一条,差点就伤着了
人!这下直气得史傅鼎一张白皙的脸上,红如喷血,大喝一声:“狂
徒,史某教你识得厉害!”
长剑连展,一剑跟一剑的连绵劈出,刹那之间,剑光大盛,一圈
圈剑影,隐挟风雷之风,着着进攻,凌厉无比。
青衣汉子长剑护身,后退了两步,冷然道:“方才不过给你了点
小小教训,真要见个真章,你就回不了武当山去。”
喝声中,手腕伸缩之间,剑势一紧,和史傅鼎展开快攻,一柄长
剑,剑光流动,暴出一片参差剑花,锐啸盈耳。
史傅鼎立时被那凌厉反击,迫得后退了一步,但他一退之后,再
次挥剑逼进,长剑如虹,飞快的还击过去。
这时另一边,宋文俊倏地转过身来,双目寒芒迸射,直注在索毅
夫的脸上,冷然道:“你带来了多少人,混入咱们庄中?”
索毅夫深沉的笑了笑道:“兄弟深入贵庄,总得安排几个人手,
以备紧急之需,这也不能怪兄弟吧?”
宋文俊心头杀机陡生,缓缓走上,冷然道:“你还有多少帮手,
叫他们一齐出来吧!”
索毅夫后退一步道:“少庄主要做什么?”
宋文俊脸上笼罩了一层冷肃之色,说道:“方才霍总管提醒了我
,即使杀了你,对家父并无多大影响,你如有帮手,就要他们一起出
来,今晚我要先肃清混入夫华山庄的贼人,包括你在内,然后再找你
们主子……”
他一字一字的说来,显得坚强有力。
索毅夫镇定的道:“少庄主杀了兄弟,对你们天华山庄,并无好
处。”
宋文俊道:“杀了你,对天华山庄虽然并无好处,但可以告诉天
下武林,天华山庄威武不屈,侵入天华山庄者死。”
索毅夫道:“少庄主太冲动了,你应该不会忘记宋老爷子还在敝
主人手上吧?”
宋文俊道:“你主人劫持家父,无非想以此示威江湖。作为称霸
武林的张本,家父在江猢上薄有声誉,所以你主人要待若上宾,一个
心怀大志的人,绝不敢做出触犯众怒,受人指摘之事,你说对不对?
”
索毅夫一手拈着他嘴角几茎苍须,点头道:“少庄主那是非杀兄
弟不可了?”
宋文俊道:“不错,我给你一个机会。”接着回头道:“霍总管
,把你的剑,借给他一用。”
他因素毅夫身边并没佩剑。霍万清答应一声,伸手拔出佩剑,正
待递去。
索毅夫摇摇手道:“兄弟从不使剑,也从不和人动手。”
宋文俊凛然道:“你不使剑,我要使剑,你不动手,我要动手了
。”
索毅夫耸耸肩,干笑道:“少庄主一定要动手,剑在你手上,兄
弟有什么法子?”
他是在耍赖,还以为宋文俊真的不敢杀他。
宋文俊手中紧握长剑,杀机已盈眉宇,沉喝道:“好,这是你自
己说的!”
话声落,长剑已如匹练般刺出。他这一剑去势极速,也早已觑准
了索毅夫眉心而发。
天华山庄的少庄主,自然剑无虚发。
虽然房中还有另一对人在厮杀,但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宋文
俊的剑上,因为这两人都是今晚这场变故的主角。
索毅夫果然说的不假,他从不和人动手,故而没有还击,没有招
架、更没有躲闪,好像要但然承受一剑。
他脑袋瓜不会是铁的,就是铁铸的吧,宋文俊这一剑,力贯剑身
,劲注一点,纵然不能刺穿,大概也刺得进去。
剑势一闪即至,剑尖离开索毅夫眉心五寸光景,他还是没有动。
所有目光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这狼山一狈,真会是心甘情愿的
到天华山庄找死来的?
五寸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但一直等到剑尖迫近眉睫不过寸许光景
,狼山一狈索毅夫的瘦削脸才向左一偏,森寒剑锋,正好闪电般从他
耳边擦过。
从耳边擦过,宋文俊这一剑当然落了空,等宋文俊撤回长剑,索
毅夫的头又恢复了原位。
这是何等快速之事?
在大家看来,索毅夫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只是宋文俊点出的长
剑收了回去,如此而已!
宋文俊心里有数,狼山一狈口中说着从没和人动过手,实则他身
手绝高,但此时岂肯甘休,沉哼一声:“好!”
手腕一振,剑光闪动,接连刺出五剑。
这五剑,不仅快,简直快到无以复加,就像一气呵成!
没有人看清他的剑式,也没有人能分清他发了几招?只觉剑光飘
忽靡定,有如灵蛇乱闪!
索毅夫还是没有躲闪,他一个人仿佛就在剑花错落之中站着没动
,但宋文俊这五剑,就没有伤到他的毫发,连他衣裳都没划破一寸!
宋文俊的剑势,明明可以刺入的肋胁,就偏偏贴着他衣衫擦过,
明明可以刺中他咽喉,却偏偏贴着他衣领过去。
五剑居然全落了空!
在场众人之中,个个都是武功有极深造诣的人﹔但谁也没有看清
楚索毅夫是如何躲过宋文俊五剑的?
只有岳少俊看得最清楚,最出神,最有心得,但也看得脸色微变
,朝竺秋兰悄声说道:“果然是他们一党。”
竺秋兰道:“你说是谁一党的?”
岳少俊道:“此人避剑身法,和仲飞琼四个使女,同一路数……
”
话声未落,只听索毅夫叫道:“少庄主且请住手。”
宋文俊停剑喝道:“你有何话可说?”
索毅夫道:“看来少庄主是下定决心要杀兄弟了,就是方才这几
剑,已经穷极变化,再硬挺下去,兄弟非伤在你剑下不可了。”
宋文俊冷冷的道:“你可是改变主意,想动用兵刃了么?”
索毅夫道:“兄弟从不和人动手。”
宋文俊横剑道:“那你打算如何?”
索毅夫笑了笑道:“兄弟打算找个人帮忙。”
宋文俊冷然道:“本公子早就说过,你还有多少人手,混入咱们
庄中,叫他们一起出来。”
索毅夫似笑非笑,干嘿一声道:“兄弟想找八大门派中人帮个忙
……”
他两道深沉的目光,缓缓的转到无住大师等四人身上,不住的来
回打量。(本来有五个人,但武当史傅鼎正在和青衣汉子动手,余下
的还有少林寺的无住大师、终南派飞虹羽士陆飞鸿、八卦门甘玄通、
六合门秃顶神雕孟达仁等四人)
宋文俊怒声喝道:“姓索的,你胡说些什么?”
索毅夫道:“少庄主可是不相信么?”
说到这里,目光转到飞虹羽士陆飞鸿的身上、接着道:“陆飞鸿
,就是你吧!”
飞虹羽士道:“你可是想和贫道动手么?”
索毅夫道:“兄弟是要道兄帮个忙。”
宋文俊看他说的极为认真,心中不禁暗暗疑惑。
飞虹羽士道:“你要贫道帮你去对付宋少庄主么?”
索毅夫点着头道:“兄弟正是这个意思。”
飞虹羽士赫然笑道:“姓索的,你没有在做梦吧?”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说道:“兄弟好好的,怎会在做梦?”
飞虹羽士敞笑一声道:“那一定是贫道听错了。”
索毅夫道:“道兄神智清明,自然也不会听错了。”
飞虹羽士道:“好,既然索朋友不是在做梦,贫道也没有听错,
那么索朋友再说一遍,让贫道听听,你方才说什么?”
索毅夫道:“兄弟方才是说,要请道兄帮个忙,替兄弟去接宋少
庄主几招。”
飞虹羽士道:“索朋友这句话,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索毅夫道:“兄弟不用想,因为这是命令。”
“命令?”
飞虹羽士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望着索毅夫肃然道:“你
是命令贫道?”
“不错!”索毅夫肃然道:“兄弟指派的是你。”
飞虹羽士道:“贫道凭什么接受你的命令?”
索毅夫缓缓道:“道兄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么?”
飞虹羽士看他神色不假,心中更加疑惑,反问道:“这是谁的命
令?”
索毅夫嘴角间露出一丝冷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根金丝络穿着的
一方玉牌,在手掌心扬了扬。
飞虹羽士骤睹玉牌,不禁脸色陡变!
索毅夫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间道:“道兄一走认识这方玉符了?
”
飞虹羽士当然认识,这是终南派历代相传的掌门玉符。见符如见
掌门。
岳少俊眼看索毅夫拿出一块玉牌,飞虹羽士就显出了惊骇神色,
忍不住问道:“不知姓索的手上,拿的是什么玉牌?”
竺秋兰低低的道:“自然是可以命令他的令牌了。”
飞虹羽士怔立当场,过了半晌,才道:“终南派掌门玉符,怎会
在你手里的?”
索毅夫道:“兄弟有玉符在手,是不是能命令你飞虹羽士?”
飞虹羽士道:“贫道先想知道本派玉符,怎么会落到你手中的?
”
索毅夫仰首冷嘿一声,木无表情的道:“兄弟听说终南玉符历代
相传,是掌门人的符信,掌门人纵未亲临,玉符至处,见符如见掌门
,不知是否确实如此?”
飞虹羽士当然不能说他不对,只得哼道:“不错。”
索毅夫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道兄就不用问玉符怎会在我手中
了。”
他这话,飞虹羽士无法反驳。
索毅夫深沉一笑,接着道:“玉符至处,见符如见掌门,兄弟指
派你出战宋少庄主,道兄怎不遵令行事?”
飞虹羽士面有难色,说道:“这……”
索毅夫脸色一沉,高举玉牌,喝道:“陆飞鸿,你迟疑不前,那
是故意违抗玉符了?”
违抗玉符,就是欺师灭祖的叛派大罪!
飞虹羽士脸上神色不定,显示他心中踌躇未定,口中又迟疑的道
:“这……”
就在此时,竺秋兰开口了:“陆道长,你受愚了。”
索毅夫回过头来,冷然道:“小丫头,你又要多嘴了?”
竺秋兰披披嘴道:“难道我不能说么?哼,小丫头,你娘当年还
不是小丫头长大的?”
索毅夫脸上忽然现出浓重杀气,但一现即隐,嘿然道:“你一再
和老夫作对,老夫不会饶过你的。”
竺秋兰不屑的道:“你少冒火气,姑娘我如是怕事,也不会在江
湖上走动了。”
索毅夫道:“很好。”
说完这两个字,就别过头去,望着飞虹羽士冷冷说道:“陆飞鸿
,你考虑好了没有?”
竺秋兰叫道:“陆道长,你当他手上的玉符,是真的么?”
素毅夫怒形于色,举着玉符,说道:“这终南玉符,那里假了?
”
竺秋兰道:“你假扮宋老爷子,不是我看出破绽来,他们不是都
把你当成宋老爷子么?你们伪造宋老爷子亲笔信,连宋少庄主,霍总
管都分不出真假来,像你们一向惯干作假,这终南玉符,还会是真的
么?”
索毅夫冷森的道:“就凭这句话,你就死定了。”
飞虹羽士突然敞笑一声道:“好个匹夫,你敢愚弄陆道爷!”
刷的一声,寒光飞闪,长剑出霆,迅若惊雷,朝索毅夫握着玉符
的手腕削去。
索毅夫右腕一缩,收回玉符,冷冷的道:“陆飞鸿,记着,违抗
玉符,应受五刀分尸之刑!”
飞虹羽士厉声道:“陆道爷先教你五剑分尸!”
说话声中,摇腕发剑,一连刺出五剑。
终南派剑法,素以快速轻捷着称,他这五剑,和宋文俊方才的五
剑,又是不同!他剑势出手,就如五道飞虹,匹练缀绕,把敌人前后
左右,一齐封死,然后五道飞虹,忽然化作漫天剑花。剑花突然爆开
,化作漫天剑雨,密集飘洒。
你被剑光束在中间,想躲也躲不开,飞虹羽士,原来他的外号,
是这样得来的。
这五剑,当然是他的成名绝技了,但这五剑,依然没有伤到狼山
一狈索毅夫。
飞虹羽士真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自己已把前后左右,一齐
封死,区区数尺方圆,尽在“飞虹五剑”变化之中,不会伤不了他?
除非他不是人!
就在此时,但见门帘忽然掀开。大步走进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
影。
只要看他进来时的气派,这人定然来头不小!
只见他才一跨入屋中,就巨目一扫,洪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洪喝,当真声若洪钟,震得房内迥音嗡嗡作响!
飞虹羽士不知来的是谁,他五剑刚刚使完,立即收剑跃退。
狼山一狈脱出剑影,长长吁了口气,笑道:“是赵兄来得正好,
若再迟上一下,兄弟身上,至少也要戮上五个窟窿了。”
这从门外走进来的黑袍人,正是黑虎神赵光斗,洪笑一声道:“
索兄好说。”
这时和游龙剑客史傅鼎动手的青衣汉子也引剑疾退,身形一晃,
很快的从门帘缝中,闪了出去,身法恍如魅影!
秃顶神雕孟达仁看的暗自惊异不止,忖道:“这是什么身法?”
游龙剑客史傅鼎和那青衣汉子,激战了三百余合,武当绝艺,几
乎全使出来了,不但赢不了对方一招半式,甚至还迫得手忙脚乱,肩
头、手肘等处,还被对方剑锋划割破了。他从未受过这等挫折,心头
这份愤怒,自不待言。
此时眼看青衣汉子忽然舍了自己,转身朝门外退去,一时岂肯甘
休,口中大喝一声:“狂徒,你往那里走?”
双肩一晃,衔尾追了过去,黑虎神赵光斗洪喝一声:“站住!”
挥手一掌,劈了过去。他外号黑虎神,云从龙,风从虎,他这一
掌出手,果然虎然生风,一股凌厉强猛的潜力,宛如浪潮一般,朝史
傅鼎身前涌了过去。
史傅鼎没想到此人(他不认识黑虎神)一击的威势,竟有如此猛
恶,一时化解不及,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横向左侧飞开,才算让
开黑虎神的掌风,心头怒不可遏,站定身子,双目凝视,长剑一指,
凛然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偷袭史某?”
黑虎神微哂道:“我是什么人,你回去问问玉真子,自会知道。
”史傅鼎嗔目喝道:“史某偏要你自己说出来。”
长剑一振,大有欺身直上之意。
狼山一狈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