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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辽东,摩天岭下。
这座大宅院,就静静的坐落在摩天岭下的山洼子里。
大宅院,宏伟的门头,朱红的两扇大门,丈高的一圈围墙,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
是谁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大宅院.谁又会住在这种地方?
是昔日显赫庙堂的退职人员?是富甲一方的巨绅豪门?
还是——?
这座大宅院的后停、如今就在这座大花厅里。
这座大花厅,坐落在大宅院的前院.陈设古朴典雅,靠里一排楼花玉屏风前,坐着两个人,站着两个人。
坐着的两个人,年纪都在五十开外,主座上是位身材颀长,身穿白袍的老者,长眉凤目,威仪逼人,还带一份飘逸超拔,想当初年轻的时候必是位风度翩翩的俊逸人物。
客座上那位,略嫌清瘦海青色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儿,文质彬彬,一脸的书卷气但是举止之间却隐透一份宦海公门的历练。
站着的两个,垂手旁立,一个近卅、一个甘多,近卅的浓眉大眼,相貌威猛,穿一件团花黑袍,廿多的剑眉星目,英武轩昂,穿的是件海青长袍,两个人一般的态度谦恭,神色从容。
这时候,主座白袍老者抬起了手,他手指修长,根根似玉,一指旁立那两个年轻人道:
“雪翁,如何,认可么?”
客座清瘦老者脸色微苦,皱起双眉,一拱手说道:“您老千万海涵,不是我斗胆不认可,而是——”
话声一顿,转向两个年轻人,赔上一脸的强笑:“两位世兄千万别介意——”
两个年轻人微一躬身,齐声道:“晚辈不敢。”
清瘦老者立又转向白袍老者:“您老不是不知道,我刚已经详禀过了,要是在这两位之中选一位,我回京之后,难以复命——”
白袍老者微笑截口道:“雪翁,他们做晚辈的,心里的感受不敢形诸于色,可是我这个做老的却不能不替他们不平,不能不替他们说几句话,雪翁不要小看他们,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所学、机智、胆识、历练,站出去足抵半个武林,你们要的就是这种人才,雪翁你还有什么不中意,不认可的?”
清瘦老者忙道:“哎哟, 您老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我毫无轻看两位世兄的意思,我怎么敢,我对这方面是十足的门外汉,根本也不知道几位世兄的深浅,不了解几位世兄的才能,我怎么会、又怎么敢中意哪一位,轻看哪一位?您是知道的,我完全奉命行事,上头的主子指明要行三的那一位,我怎么敢擅做主张另请别人,真要是请了这两位中的一位,您又叫我怎么回京去复命呢?”
白袍老者淡然一笑,道:”雪翁,恕我直言一句,我人在江湖,置身世外,我无求于人,是人来求我,朝廷的大计,京里的争斗,那是你们爱新觉罗氏的事,跟我无关,要不是看在故人份上,这种事我绝不会答应,绝不颔首,贵上还能挑能拣么?
我能点头答应派出一个去,贵上他就应该知足。”
清瘦老者赔上满脸强笑:“是,是,您老说得是,您老说得是,只是您老既然念旧,就应该顾念故人—一”
白袍老者道:“雪翁,我能点头答应派出一个去,就已经是念旧,已经是顾全故人了。”
清瘦老者急了,头一偏,眉一皱,道:“这我就不明自了,都是您的少爷,为什么这两位可以,行三的那位,您就执意不答应?”
白袍老者淡然的说道:“雪翁,你还不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但只有小三儿不是我的亲生—一”
清瘦老者一怔!
白袍老者接着说道:“我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可以为酬故旧而死,但是我却不能让别人的骨肉,去冒杀身之险,况且小三儿常有自己的主意,不像他们这两个,对我所说的话,从不敢稍违。”
清瘦老者定了定神,强笑道:“杀身之险?您老说得人严重了吧。”
白袍老者淡然一笑道:“此地离京称远有千里,雪翁你也是我几十年来头一个接触的官家之人,但是贵朝的动静,京里的情势,仍然在我指掌之间,这位皇上有三十五位皇子,人人各养奇人异士,个个遍设秘密机关,既明挣、或暗斗,为争宠立储而不择手段,皇族亲贵,王公大臣,为自己以后的利害得失而各有所拥,各有所附,几方面相互对峙,钩心斗角,处在这么一个情势下,雪翁能说这杀身之险说得严重?”
“这……”
“我敢说,雪翁此次远来辽东,一家是秘密出京,为什么,一为怕泄漏贵上的机密,二来也是为怕遭人截杀,如果我没有料错,雪翁这秘密出京,很可能已不是秘密,来是固然平安,但是归途,说不定已有人埋伏,在候着雪翁……”
清瘦老者惊得脸色一变:“真的?”
白施老者道:“中不中,真不真,雪翁何妨等回程自己去求证。不过,有他们两个之中的怀何一个结伴同行,在旁护卫,可保雪翁平安回京。”
清瘦老者的脸色又为之一苦,说道:“你老,我既然膺此重任,奉命出京,自知此行的艰苦了,为报知遇,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唯一怕的是,行前夸下海口,回去时却难以复命……”
白袍老者道:“雪翁,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可是您老知道,我任职幕府,居于人下,您又叫我——”
白施老者皱了皱眉,道:“雪翁,你还要我怎么说,既是这样,我只好不顾故旧,失礼送客了。”
清瘦老者连忙站起,道:“您老这是要我的命,您老,我给您跪下了。”
说着,他一撩长袍下摆,当真屈膝要跪。
白施老者没站起,又微微抬了抬手,清瘦老者就硬是跪不下去,他脸都涨红了,道:
‘您老——”
白袍老者皱皱眉,道:“雪翁奈何一一雪翁,别说是小三儿不在就是在,他也未必愿意跟你去——”
清瘦老者忙道:“您老,这样好不?等三少爷回来,您请问之当面,只要他说个不字,我绝不敢再说二话。”
白袍老者眉锋又皱深了三分,略一迟疑,点点头道:“好吧.不过我不能不为我这两个儿子感到委屈。”
清瘦老者赔着满脸强笑,向着两个年轻人拱拱手,他刚一句:“两位——”
那两位泰然地射了身,齐声道:“晚辈不敢。”
话声方落,一声雕鸣起自长空,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犬吠跟急促蹄声。
先一声划破长空的雕鸣,白袍老者眉锋深皱,清瘦老者还未在意,紧接着的剧烈犬吠跟急促蹄声,使得清瘦老者悟出了几分,立即喜道:“您老。莫非是三少——”
话声至此,蹄声顿止。
随即,银影一片,疾掠入厅,直射清瘦老者头顶。
清瘦老者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刚一怔。
倏听白袍老者扬起轻喝:“不许惊扰贵客。”
那片银影射势一顿,方向疾折射向白袍老者,只一闪,影敛形现,白袍老者右肩之上挺立着一只雕鸟,雪羽玉翎,钢啄金睛,威武异常。
清瘦老者没见过,可是他胸蕴宽,腹街广,听说过这种玉翎雕产自天山极峰,是鹰类中之最,飞行快捷如电,力能生裂虎豹,不要说打斗,如昂首一鸣,便能使群兽战栗,鹰隼尽伏。
想想刚才,再看看挺立白袍老者右肩之上的那只玉翎雕,清瘦老者不禁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候,劲风袭人,厅里突然都了一个人,这个人,使得清瘦老者为之眼前一亮。
廿刚出头的年纪,狐裘皮裤温毛靴,一身猎装,头上是顶紫貂三块瓦,乌油油的发辫盘在脖子上,皮白肉嫩,长眉凤眼,大姑娘似的个俊逸人物,两手戴着皮手套,右手里,还握着一根编花马鞭子。
银影一闪,那只玉翎雕又飞过去落在了这位俊逸人物肩上。
俊逸人物向着主座躬了身:“爹!”
白袍老者一指清瘦老者还没说话。
俊逸人物又转向清瘦老者躬了身:“晚辈见过白雪老。”
原在厅里的四个人都微一怔。
白袍老者道:“你知道了?”
俊逸人物道:“听李奇说了!”
白地老者微一皱眉:“他好快的嘴。”
清瘦老者定神拱手答礼:“三少行猎回来的正好,我更令尊正在谈三少。”
俊逸人物定睛望白袍老者,没说话。
白袍老者道:“既然李奇说了,他说的就绝不只这一点了,我懒得再说一遍,只问你愿不愿意去?”
俊逸人物道:“看您老人家的意思。”
白袍老者道:“我是不愿——”
清瘦老者忙道:“您老,咱们说好的,当面问三少。”
俊逸人物目光凝注,道:“您老人家能不能明示理由?”
白袍老者谈然一笑,摇头:“恐怕我不说理由,你还不会答应得那么快。”
俊逸人物两眼之中闪过两道明亮的异采,道:“谢谢您,我愿意去。”
年轻的那两位,眉梢轩动,欲言又止。
白袍老者面无表情,没说话。
清瘦老者大喜,先是一辑至地,继而连连拱手,道:“谢谢您老,谢谢您老,谢谢三少,谢谢三少。”
只听俊逸人物道:“白雪老,什么时候回京?”
清瘦老者忙道:“任务既已达成,当然是越早回京越好。”
俊逸人物道:“那么白雪老请在门口稍候,我换件衣裳,带点东西马上到。”
他向白袍老者一躬身,转身出厅去了。
白袍老者道:“老人、老二 去帮帮小三儿的忙。”
恭应声中那两位向着主位及客座各一躬身,双双向外行去。
等那两位出了厅,白袍老者才道:“雪翁,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可是我要再提醒你一句,选小三儿,是你的坚持。”
清瘦老者忙道:“是是,是,承蒙成全,我永铭五内,永铭五内。”
白袍老者道:“雪翁可要记住他不像老大、老二,未必全听我的,从不敢稍违。”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白袍老者站了起来,一抬手,道:“既是雪翁急着要回京复命我也不便多留,我送雪翁出去,请!”
清瘦老者忙拱手:“不敢,不敢!”
他转身外行,白袍老者迈步跟了出去。
口 口 口潇湘书院
清瘦老者来时坐的是辆马车,马车高蓬单套,就停在跨院里,如今正在喂食草料,连牲口都没卸。
白袍老者陪着清瘦老者一进跨院,车旁站起了赶车的车把式跟个中年壮汉。
中年壮汉快步迎上,恭谨躬身:“老爷子,客人要走了?”
白袍老者淡然道:“客人要走了,三少爷也要走了。”
中年壮汉一怔。
一时之间,他没能说上话来。
白袍老者再转眼打量站在车旁的那个车把式这一看,看得他两眼异采飞闪。
车把式,是个十几近二十的小伙子,个头儿小小的,虽然是~身袄裤快靴三块瓦,外加上满身的风尘,但是,却掩不住他粉状玉琢似的白净,长眉凤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摸样儿也挺俊挺俊的。
车把式发现白胡老者在打量他,也不知道是生怯还是窘迫,人一低转过身去了。
白袍老者目中异采一敛,道:“雪翁这位贵价,可是相当的不俗啊。”
清瘦老者强笑拱手:“就知道逃不过您老的法眼,她是个易钗而艾的姑娘家——”
此言一出,中年壮汉猛为之一怔,脱口叫道:“什么?她是……”
白袍老者淡然一声:“李奇。”
中年汉子立即住了口,叫是没叫出声,可是两眼瞪圆了。
只听清瘦老者道:“绿姑娘,过来见见此间的主人李——”
白袍老者微一抬手。
清瘦老者立然住口。
车把式已应声走了过来,脸上没表情,垂着眼帘一躬身道:“见过老爷子。”
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听,不留意、不细听,只会觉得她的嗓音尖细,听不出是个姑娘家。
白袍老者微微一抬手,说道:“有这么一位车把式随行,对于雪翁一路上的安危,我是多虑了。”
清瘦老者在旁赔笑道:“她是——”
刚一句‘她是’,跨院里来了大少、二少跟那位俊逸的三少爷。
玉翎雕停在大少的肩上。
那位俊逸人物三少爷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大花暗红的长袍,外罩一件锦缎面儿的马褂儿,脚底下是雪白的布袜子跟一双千层底黑绒布面儿的新布鞋,更显得俊逸,也衬托出儒雅斯文跟片刻前判若两人。
简直就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儿俊书生,哪里有一点像武道中的高手?
清瘦老者看直了眼。
那位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也为之凤目电闪奇光,吹弹欲破的脸蛋儿上,突的飞掠过异样的表情。
白袍老者一声轻咳道:“雪翁,小三儿已经到了,请吧!”
清瘦老者定过了神,忙抬手道:“三少请上车。”
俊逸人物三少爷深深地看了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两眼,把手里提的一具皮筒子也似的简单行囊先放上了车,然后伸手掀起了车帘。
显然,他知书达礼,是等清瘦老者先上车。
清瘦老者自是明白,向着白袍老者一拱手道:“您老,白雪庵告辞。”
白袍老者抱拳答礼:“雪翁,恕我不远送。”
清瘦老者一声不敢,又向大少、二少打了个招呼,走过去登上了马车,进了车篷。
俊逸人物三少爷随手拿起垫脚凳放上了车,然后向着白袍老者肃然拜下,道:“爹,小三儿拜别。”
白袍老者道:“我不多说什么了,你去吧。”
俊逸人物三少爷~拜而起.未见作势他已登上马车进了车篷。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没再跟任何人招呼,转身登上了车辕。
白袍老者轻喝~声:“李奇,开门。”
壮汉李奇恭应一声:“是。”
飞步过去,开了跨院门。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高坐车辕抖级挥鞭,脆喝声中马车驰动,卷起一地尖沙,疾快无比的驰了出去。
白袍老者站着没动,目送马车驰去,脸上没有表情。
大少一抬手玉翎雕鸣声划破长空,振翅飞去。
转眼间,直上高空不见。
D 口 口
清瘦老者白雪庵的确是归心似箭,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含糊,皮鞭脆响声中,把个马车赶得飞快,但是人在车里却觉不出什么颠簸。
马好车好再加上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好能耐,没多大工夫,已经把‘摩大岭’远远的抛在车后。
忽然车辕上传来了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话声:“雪老,后面追来了四人四骑。”
车里的白雪庵一怔,忙转身掀起后车窗一角。
可不,车后百丈左右之处,尘头大起,四人四骑,清一色的黑衣黑马,飞也似的向他们追了过来。
白雪庵忙道:“还真是有埋伏,看得出是哪一个人的么?”
车外,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道:“不知道,他们一定经过改头换面了,不过准是那几个之中的一个的人,是错不了的。”
白雪庵转脸道:“三少——”
俊逸人物三少爷淡然一笑道:“雪老放心,他们马上就会滚鞍下坠。”
话声一顿,倏作长啸,啸声清越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适时,空中传来一声雕鸣。
白雪庵顿有所悟,忙掀后车窗望去,只见雪羽一点,闪电下去,后面四人口转顿时人仰马翻,激起满太内尘雾。
尘雾之中,银光一闪,又自不见。。
车外传来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轻喝:“好只神武威猛灵禽。”
白雪庵忙放下车后窗帘道:“三少,府上的玉翎雕跟咱们一起上京?”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不,它也就送到这儿了 已经折回去了!”
一路没再说话。
日暮时分,马车驰抵了山海关——天下第一关。
山海关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关,那只是表示它是天下第一的雄关要塞,并不意味它是如何的繁华热闹。
事实上,这座雄关的关里关外,大多是酒肆客钱之流,为过往行旅客商而开设,屈指算算,也不过那么十几家。
车抵山海关俊逸人物三少爷掀开了前面的车帘,望着离眼前越来越近的雄伟城门楼,面有异容。
白雪庵看在眼内,不由问道:“三少爷,怎么了?”
毕竟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京里,由于职务的关系,满朝文武也好,地面上的龙蛇也好,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总对他有一份敬畏,可是身入江湖,这还是生平首次,半月前的惊险,尽管是谈不上什么险,他却是余悸犹存,如今见俊逸人物三少爷望着山海关那雄伟的城门楼面有异色,还当是又发现什么惊兆了呢?
俊逸人物三少爷闻言淡然一笑,摇头说道:“白老未必愿意听,不说也罢!”
白雪庵平素以计谋机智著称,如今他的脑筋硬是没转过来,神情一紧又问道:“三少爷,是不是义发现了什么埋伏?”
“埋伏?不。” 俊逸人物三少爷又摇了摇头道:“只是车抵此地,入眼山海雄关,心里顿生感触而已!”
“感触,什么感触?”
敢情白雪庵脑筋还没转过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双眉微扬,目现奇光:“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初吴三桂要是不借兵从此地入关,不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白雪庵一怔,旋即清瘦的老脸上出现尴尬窘迫之色,干咳两声,竟没接上话。
等于是没趣,他能接什么话。
只听车辕上西贝小伙于车把式冷冷道:“师爷,还在来时住过的那一家?”
白雪庵忙一定神,却还有些心不在焉:“呢,好就是那一家,就是那一家。”
话声方落,马车倏然停住。
就停在关口外街右一家招牌“关东”的客栈前。
客栈困迎出了两个满脸堆笑的伙计,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等人说话,跃下车辕便冷然道:
“还照两天前那样。”
“是,是”
两个伙计恭应声中。俊逸人物三少爷先下了车,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取下垫脚凳放好,把白雪庵也扶下了车。
两个伙计,一个登上车辕赶走了马车,另一个带着三个人往里走。
这家关东客栈共是三进,伙计带着三个人进了最后一进院子既是“照两天前那样”,势必白雪庵来时,住的就是这最后一进。
最后一进院子不大,只两间客房,正北一间,靠东一间,院子里种了一些花木挺清静清爽。
伙计把三个人带进正北上房,点上灯一哈腰:“马上送茶水来。”
转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道:“您还是住东边那间?”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冷然道:“那活刚跟你怎么说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不,我去住东边那间吧!”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脸一绷:“不,我住。”
二话没说,拧身出去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怔,转眼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的背影,这他才有所发现,不由得又是猛的一怔。
伙计赔个笑,退了出去。
白雪庵道:“三少爷,就让他去住吧。”
俊逸人物三少爷转过脸道:“白老,他——”
白雪庵强笑着,微微点头说道:“临上车的时候,令尊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实情。”
俊逸人物三少爷说道:“往返这么远的路,江湖道上步步难行,白老那边,没有比她强的能人了?”
白雪庵道:“那倒不是,不过三少爷也别小看她,在府里,她跟我平起平坐,甚至有些时候我还得让着她点儿。”
俊逸人物三少爷“呃!”地一声道:“那么,白老这一趟出关,让她充当车把式,岂不就太委屈她了。”
白雪庵道:“三少爷,足证主子对此行的重视啊!”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多问,两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伙计送来了茶水,洗把脸、喝口茶,伙计又把晚饭送了进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跟白雪庵在北上房吃,那一位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则一个人在东边房里吃。
也不知道是因为多了这么个“外人”还是怎么,似乎非属必要,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不愿意跟人在—起。
这种样的女儿家,似乎不应该这样,江湖女儿不该怕生人,既然进了这个圈子,还能避免跟男人相处?
天黑透了,屋里既闷又热。
白雪庵拧把毛巾在灯下擦身子。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个人背着手出了屋。
院子里还有点风,凉快多了。
站在花木之间,刚舒服地吸口气,东边屋门开了:“哗……”地一盆水泼了出来,水星儿溅满了俊逸人物三少爷的袍子下摆。
转眼看,屋门口站着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手上正拿着一个空盆子,似乎她也有着一刹那之间的错愕。
藉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再看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洗去了风尘,一张脸白里透红,更见女儿家的娇美。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为刚才跟你抢东屋住的事致歉。”
刹时,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又现冷意:“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站着,也为溅你一身水致歉。”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刚听白老说,才知道——。”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睑色微微一变:“这没什么好提的。”
退进了屋,砰然关上了门。
俊逸人物三少爷为之一怔。
人家不愿提,似乎是把俊逸人物三少爷当成了登徒子。
俊逸人物三少爷定定神,眉梢几为之一扬,可是旋即他又忍了下去,伸手一拍下摆上的水星地迈步向前行去。
他打算信步走走,有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在,好在他也不会远离。
刚到二进院子,一个带着嚷嚷的话声传了过来:“要都像你这样的,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我们指什么呀?喝西北风啊?”
紧接着又一个低沉的说话声,但显得有气无力的道:“我又不是不给,实在是病了这么些日子,用完了——”
先一个话声截口道:“那是你的事,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开着堂,不能老这么供你吃住,再不给,今天晚上你就搬出去,帮他收拾收拾。”
俊逸人物三少爷听到这儿,明白了几分,快步向西边开着门,里面透着灯光的那间屋走了过去。
迈步跨进门,一眼看见屋里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躺在炕上,站着的两个,一个是进客栈时看见过,柜房里的瘦老头儿,一个则是替赶马车的伙计,此时伙计正欲伸手去抓炕角上的那个行囊。
俊逸人物二少爷当即喝道:“慢着。”
这一声引来厂六道目光,瘦老头儿马上赔上笑脸:“您。”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这位病了,盘缠用完了,何不出吃住的钱来,是不是?’瘦老头儿忙道:“对,对,不是我们势利,实在是——”
俊逸人物三少爷抬手翻腕,一个小巧玲殊的金叶子递了过去:“够了吧。”
三个人都猛一怔。
瘦老头儿忙道:“多了,太多了!”
“给这位请大夫看病,住多久,算多久,多了的退给这位做盘缠。”
躺在炕上的忙道:“不,您这位——”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听他的,直往前递,瘦老头儿也不等他再说,忙不迭地接了过去,千谢万谢的带着伙计走了。
躺在炕上的那个病客道:“您这位,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您叫我怎么能,又怎么敢受。”
俊逸人物三少爷这才转眼过去,看看躺在炕上的那个人,那个人,看得俊逸人物三少爷他一怔。
好相貌,魁伟高大,豹头环眼,狮鼻海口,颔下一部络腮胡,尽管满脸的病容,却掩下住那慑人的威猛。
俊逸人物三少爷定了定神道:“别客气,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谁没个难处——”
那威猛汉了道:“大恩不言谢,阁下高名上姓,要往何处去…”
俊逸人物三少爷微微一笑道;“区区俗物带在身上是累赘,也迟早总要用出去,朋友们必多问,请歇着吧。”
没容威猛汉子说话,转身行了出去。
只听威猛汉子一声:“阁下,等一等。”
俊逸人物三少爷本不打算停步回身的,可是他听见威猛汉子起来了,他只得停步回身。
果然,威猛汉子支撑欲起。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步跨到,伸手按在了威猛汉子的肩头上,说道:“朋友,听我的,躺着好好歇息。”
威猛汉子只觉眼前这位那只手,重逾千钧,别说如今他病得这么重,就算他没病的时候,他也无法抗拒这股强大的劲力.微一怔,当即瞪大丁一双环眼道:“我走眼了,原来阁下是一位武道高手。”
说话之间,已缓缓躺了下去。
俊逸人物三少爷淡然一笑道:“哪敢当朋友‘高手’这两个字,所学的只是自卫而已,我失陪了!”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行去。
威猛汉子圆睁环眼,怔怔地望着。
他没动,也设再说话! 、
俊逸人物三少爷原本是心里有些懊恼,打算信步出去走走的,经此一岔,心里的那点小气也就消了。
他没再往前走,而折回了后头。
进丁所住的最后一进,西贝小伙子车把式住的那间房已熄了灯,想必是已入睡了。
他跟白雪庵合住那间北上房,还适着灯光,白雪庵还没睡,本来嘛,他还没回来,白雪庵怎好一个人先睡。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脚踏进屋,他为之—怔。
屋里点着灯,却不见人影,白雪庵竞不在屋里。
人到哪儿去了,
从前头往后面,没见白雪鹿,院子里也没有,那屋的那位,人已睡了,再说,白雪庵电不该是抓这么个机会,跑进那屋去的那种人。
那么,人哪儿去了?
再一细看,俊逸人物三少爷不由心神震动,他看出来了,屋里有极其轻微的挣扎痕迹。
难道会是……
俊逸人物三少爷一阵风似的扑了出去,一阵风似的扑到东边那间屋前,举手叩门,突然间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一刹那间的迟疑,变成了这样:“姑——你—一开门。”
不管是怎么称呼怎么说,只要屋里的人听得见,她就该开门。
近在咫尺,屋里那位又是个不错的练家子,她一定听得见,但是她却没开门,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俊逸人物一少爷就要再敲门,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听出了屋里没人,他心头微震,就要出掌震门。
而就在这时候,门竟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猛然推开,一步跨了进去。
他没听错,藉着些微光,可以隐约看出,炕上东西在,就是没人。
白雪庵跟西贝小伙子车把式都不见了。
俊逸三少爷抢步过去点上了灯,藉着灯光再看。
没错,那简单的行囊还在炕上,另外还有显然是随手丢弃的皮衣跟‘三块瓦’,人就是不见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只一想,他推测出这么个大概。
就在他往前去的这一会儿工夫里,有人侵人,发生变故,西贝小伙子车把式听见了,赶过去救援,连皮衣、皮帽都没来得及穿戴,不是白雪庵遭了劫持的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追去了,就是两个人都落进了人手。
一念及此,俊逸人物三少爷旋身出房,撩衣窜上屋面,不够高,看不远,目力可及的附近看不出什么来。
他腾身又起,出了客栈客栈就在关口旁,一个起落他已上了 “山海关”城门楼的屋脊最高处。
高处适宜远眺居高临下,竭尽目力,山海关内外周道已尽人眼底,可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到。
他想到了,刚才他往前去这段工夫不能算大,但是对武道高手来说,这段工夫已是够走出很远的了。
他颓然地回到了客栈,颓然进了北上房坐下。
可以说是“出师不利”,固然,人家指着名要他是不错,但是为了两位兄长,他也等于是抢着要去的。潇湘书院连载
但是,如今才到“山海关”,等于还没出辽东地界呢,就出了这种事,辽东家里跟京里的那个府评,让他怎么交代?
不只是愧疚而已,简直就羞人。
从小长这么大,在家里的三兄弟中,他称最,在这个家里称最,站将出去,即便不是数一,也是数二,从没栽过这种跟头。
而如今,这个跟头栽在了自家门口,而且还不轻、不小。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个更次很快的过去了。
西贝小伙子车把式芳踪飘渺,没回来。
他知道了,就算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是追去救人了,不是跟白雪庵一起被劫掳了,不管是不是能把人数下来,她是不会再回来。
看看炕上,他自己的简单行囊还在,提起行囊,熄了灯,去了柜房二话没说,会了帐,去跨院套下马车,赶着走了。
马车驰出客栈,驰进了“山海关’,从客栈旁边的一条黑暗的小胡同里,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赫然竟是白雪庵跟西贝小伙子车把式。
只听白雪庵道:“确是个好计谋,让他带着这份羞愤愧疚上京里去,这一去,还怕别的那些个不马上遭殃?”
两只小伙子车把式脸色冰冷,没表情,也没说话。
口 口 口
俊逸人物一少爷由“北戴河” 经“抚宁、卢龙”、“丰润、“玉田”三河、“通县”,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这天进入“北京城”的时候,日头刚刚偏西,天还亮着,内城九门还没关城门,他赶着马车直驰内城。
内城是各大府邻所在地,也更近皇家居处“紫禁城”,是以钥匙归“九门提督”掌管,警卫森严,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出的,车是辆普通的马车,人又是个陌生人,所以一到城门口,就被拦住了。
带班的是个蓝翎武官,带着二个步军蓝翎武官,跟一个步军拦住了他,另两个绕到车后查车去了。
俊逸人物三少爷只好跳下车辕只好跟人家说他是了二阿哥府的。
二阿哥允仍是当今的皇太子,自是非同小可。
用是那名蓝翎武官却不能轻易相信,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俊逸人物三少爷,刚要说话。
后头查车的两个叫了起来:“他行囊里有把剑。”
剑是防身利器,哪个武林人不带兵刃,可是不明底细的往内城里带就不行,不但小行,而且论罪还不轻。
蓝翎武官脸上变色,刚要喝令拿下,一名步军从城正快步的走到,附耳向蓝翎武官嚼咕了两句。
蓝翎武官脸色稍缓道:“你跟我进城一趟——”
挥手招呼道:“来个人,把他的车拉进去。”
转身往城里行去。
那名来传话的步军,还站在那儿望着俊逸人物三少爷,显然是在等着他走。
情势既不得不去,俊逸人物三少爷只好跟着走了!
那名传话步军紧跟在他身后,似乎在监视他。
进了城,顺着城门边的石梯登上去,城门楼那一间里似乎是一办公歇息的所在,里头有个武官,四十来岁年纪,还留着小胡子。
三个人一进去,小胡子武官就摆了手,那名蓝翎武官跟那名步军哈腰退了出去,然后,他凝目望着俊逸人物三少爷:“你说你是二阿哥府的?”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是的。”
小胡子武官道:“你赶的这辆马车,几天前出去的时候我知道,也见过,当时你并没有在车上。”
“不错.当时在车上的是白雪老跟一名车把式,我是刚从外地来的。”
“人你是没有说错,坐车出京的也确实是白雪老,可是,如今怎么设看见白雪老跟那个车把式呢?”
“白雪老跟那名车把式另有别的事,迟二天才能回京,让我赶着车先回来。”
他没说在“山诲关”发生了变故,他不能逢人就说。
小胡子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姓什么,从哪儿来?”
俊逸人物三少爷道:“我姓李,至于从哪儿来,恕我不便奉告。”
小胡子武官傲微一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我们军门大人是二阿哥的人,要不然白雪老出京的时候,我不会知道,如今就凭你一句话,我电不会让你进城。”
俊逸人物三少爷没说话。
小胡子武官又道:“这样吧,我带你上二阿哥府去?”
李三少爷可不怕这个,也正求之不得,道:“那最好不过,谢谢。”
他有他的用心,显然他还不大放心这位李三少爷。
小胡子武官带着李三少爷下了城,马车就停在梯下只有那名传话步军站在马车旁,他当即命那名步军赶车跟李三少一起登上了马车。
那名步军赶车赶得不错,车快,也相当平稳。
不到一盏茶工夫,车拐进一条胡同,停在一座大宅院前。
这座大宅院像家豪门,但却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府酸,因为站门的只是两个穿便衣的汉子,便装是便装,腰里头都鼓鼓的。
李三少道:“这儿就是——”
小胡子武官道:“二阿哥是太子,住东宫,怎么会住在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下车吧。”
两个人下了马车,小胡子武官一声:“候着!”独自一个人登上台阶,跟两个便装汉子低声哺咕了两句。
两个便装汉子看了看站在车旁的李三少,一名转身进去了。
过了半天工夫,进去的那个大汉才从门里出来,冲着李三少一招手,道:“跟我进来!”
李三少从车道提出行囊,走过去登上石阶跟那汉子进了门。
马车停在外头小胡子武官跟那名步军则没跟进去。
进了大门,好大的一个院子,一条石板路直通上房,路两旁一直到两边厢房前,铺的都是细砂,练家子一看就知道,这个院子还兼做练武场。
此刻两边厢房门前,站着七八个便装汉子,都紧盯着李三少,李三少他也跟没看见似的,跟着那汉子直到上房门口。
那汉子停在上房门外恭谨躬身:“禀总座,人带到了!”
上房屋里,传出了带着冷意的低沉话声:“带他进来。”
“是。”
那汉子头也没回,带着李三少进了上房,往旁边一闪,恭谨躬下了身。
李三少一进上房就看见了,迎面高坐着一个瘦削老者,长袍马褂山羊胡,头上还扣着一顶瓜皮帽,一双鹞眼高梁鼻,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智深沉的人物。
身后站着两个跟带领汉子和两边厢房前汉子一模一样的便装,抱着胳膊,腰里鼓鼓的,正虎视眈眈的望着李三少。
只听那汉子道:“上头坐着的是我们的总管。”
李三少打从进城起,心里就不痛快了,如今一见这阵仗心里的不痛快又增添了二分,可是毕竟他还是忍住了放下行囊抱拳欠身:“见过总管。”
瘦总管大利刺的,冷冷的翻了翻眼:“你姓李?”
李三少道:“是的。”
瘦总管冷冷道:“李什么?”
李三少道:“李纪珠。”
瘦总管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眼:“李纪珠?像是个女人名字?”
身后两名汉子,那左边一名道:“人也长得像个女人。”
说话的没笑听的人都笑了。
三少李纪珠听得忍无可忍双眉倏扬,目中威棱直逼过去,道:“我可以不顾一切的出手,但是我尊重总管,总管可容我出口气?”
笑声刹时收敛,瘦总管脸色一沉冰冷道:“你出什么气,冲着谁出气,女人两个字我也说了。”
李纪珠目中威棱为之一盛,道:“总管最好弄清楚,白雪老千里迢迢把我请到京里来,我不是来找羞辱的——”
瘦总管截口道:“你想要怎么样,凡进这个门的,都要从最下层下起,难道想这个门里上下拿你当上宾把你高高供起?”
来,见面就冲你作半截揖?告诉你,压根儿我就不赞成上哪儿去找什么人去,你最好也弄清楚,不管你是谁,你进的是当今太子,他日皇上的二阿哥的门,何况,你一个人赶着马车回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弄清楚。”
李纪珠冷笑道:“我人在扛湖,远离京城,只听说二阿哥英明仁德,礼贤下士,没想到养的是这么—批人,就冲你们,二阿哥他永远也当不了皇上。”
“大胆。”
话声一落,叱喝之卢四起。
喝声中,瘦总管身后两个中,左边那名扑了过来。
但是,李纪珠没容他出手,挥手一个嘴巴子,打得那汉子掩着脸倒了下去,血顺着指头缝流了出来。
这还了得,另两个抬手就要摸腰。
地上汉于还挺倔挺硬,抬手一拦:“他是我的!”挺腰跃了起来,恶狠狠的瞅着李纪珠:
“他不过是抢了先。”
李纪珠冷笑道:“说这话你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就凭你这样的,能替二阿哥做什么,简直糟塌银子粮食,这回让你先出手。”
那汉子可不客气,怒喝声中,跨步欺到,抬掌就抓。
纪珠三少侧过了身,那一抓就了空。
那汉子就待变招,纪珠三少的膝头已顶在他的小肚子上.闷哼声中腰刚弯,纪球三少的右掌已劈在他颈后,他眼—黑,气一闭,趴了下去。
趴下去后,就没再动。
更不得了了。
瘦总管霍地站起:“来人!”
另两个汉子掣出了家伙,都是软家伙,钢丝软鞭,头上还有着一个能伸缩吞吐的尖刃。
一阵疾风,门外扑进了四个,六条汉子,另加一个瘦总管,立时围住了纪珠三少。
纪珠三少可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仅一抬,把地上行囊勾立了起来.手往行囊里一探抽出了一把剑鲨皮鞘,剑把上丝穗儿血似的红。
瘦总管忙喝道:“收拾他!”
六条汉子要动。
“住手。”门外传进来一声冷喝。
瘦总管跟六条汉子闻声一怔,谁也没敢动。
人影一闪,门外进来个人,四十岁下个中年人,颀长的身材,穿一件紫缎面长袍,唇上还留着小胡子,挺英武的,只可惜眉宇间多了股阴鸳之气。
瘦总管跟六条汉子立即能下身去:“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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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小胡子赵爷冷然道:“富总管你们这是干什么?”
瘦总管马上比手划脚把经过说了一遍。
小胡子赵爷冷笑道:“富总管,你这差事可真是越当越回去了,你可知道白师爷是奉谁之命出京,出京干什么去了。”
瘦总管道:“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该往上请示,像你们这样闷着头逞横的作风,不把人才都得罪光了,不但有损二阿哥仁德淳厚,礼贤下士的令名,简直是帮着外人毁坏二阿哥的储位。”
瘦总管脸上变了色,说道:“赵爷您言重了,我怎么敢,我只是想查证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查证?有这么个查证法的么?”
瘦总管硬是没敢再说话。
小胡子赵爷转向纪珠三少抱了拳,脸上也有了笑道:“李三少?”
李纪珠答了一礼:“不敢,李纪珠。”
小胡子赵爷道:“还望三少大度能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好说。”
“请三少移驾后院坐坐去。请。”
小胡子赵爷抬手肃客。
纪珠三少微一欠身,把剑插回行囊提起来行了出去。
绕过这间上房屋,有一扇月亮门通往后头,进了这扇月亮门,就是后院所在了。
好气派,好漂亮的后院檐牙高埃,廊腰迂回,林木森森,花木扶疏,典型的豪门巨富人家。
但是,偌大个后院却听不见声息,看不见人。
小胡子赵爷让客在上花厅,厅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陈设无不考究,令人不能不觉得是太奢华了些。
宾主落了座。
小胡子赵爷道:“我姓赵。赵君平。”
李纪珠欠个身道:“赵爷。”
“不敢,赵爷是他们叫的,不是三少爷您叫的。”
纪珠三少别的不好说什么,只淡淡的说声:“好说。”
尽管赵君平仪表不俗对他客客气气,甚至相当谦恭,可是他对这个赵君平,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赵君平道:“上上下下对白师爷车命出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幸为其中的一个,只是您三少怎么一个人到了京里,白师爷跟那位绿姑娘--”
纪珠三少没再隐瞒,当即把“山海关”的经过说了一遍。
赵君平听得脸上变了色,猛一拍座椅的扶手道:“有这种事,那一定是老大跟老八的人干的。”
纪珠三少‘呢!了一声。
“我是指大阿哥直郡王允堤,八阿哥贝勒允祀。”
“怎么见得是他们两个的人?”
赵君平道:“三少刚到京里米,对京里的情况还不清楚,我先跟三少说说京里的情势,三少就会明白了。”
三少纪珠截口道:“李家虽远在辽东,多少年不过问世事,但是对京里的情形,多多少少还知道些。”
赵君平‘咧’了一声。
李纪珠继续说道:“二阿哥允仍以嫡子被立为王储,二阿哥这一边有三阿哥允祉,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合齐的儿子都统舒起,太医贺孟频,尚书耿额、齐世武等,跟二阿哥明争暗斗最烈的皇子,分为两派,一派以八阿哥允祀为首,这一派有带到直郡王的大阿哥允提,九阿哥允塘,十阿哥允俄,十四阿哥允尔,一派以四阿哥允祯为首,这一派有十三阿哥元祥,十七阿哥允礼,皇亲国戚跟大臣,则有隆科多,羹尧、张廷玉、鄂尔泰、陈阁老,皇上虽有三十五位阿哥,但除了这些位之外,其他的不是年纪幼小就是淡泊富贵,置身事外是这样吧?”
赵君平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纪珠三少把话说完,他已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绝没想到以一个远在辽东的江湖人家,居然对京甲的情形,各家皇子之间的情势了若指掌,可见这个江湖人家是一直注视着京城里深宫大内的全盘局势的。
心里震惊,表面上却又是一个模样。
赵君平做出一脸的叹服色,把拇指翘得高高的,赞了纪珠三少一番之后,欠身后探,低声问道:“三少不愧高明,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之势,简直可上追诸葛武侯,赵君子敢不就教高明,以三少看,将来人心之归向,大势之所趋--”
李纪珠淡然道:“现在言之尚早,不过以实力说,表面上看,二阿哥已被定为储君,足证整得皇上宠爱,文武大臣出各有归附,似乎根基稳固,安若磐石,但是,实际上,恐怕要以二阿哥的实力最弱了。”
赵君平脸色一变:“那么,以您看,又以哪一位的实力最为雄厚呢?”
李纪珠道:“四阿哥、八阿哥平分秋色,难分轩轻。”
赵君平一拍座椅扶手道:“英雄所见略同,二阿哥仁厚,也毫无心机,先天上就吃了大亏,几位爱护二阿哥的长辈有鉴于此,所以才使白雪老衔命东去搬请高明。”
李纪珠心里一阵羞、一阵愧、还一阵刺痛,道:“如果白雪老跟那位姑娘--”
赵君平忙截口说道:“三少不必太过自责,对目前京里的情势来说,这也是兵家常事,不过--”
他双手紧握,猛订座椅扶手上~捶接道:“他们的手段也太毒或,太卑鄙了。”
李纪珠双眉激扬,道:“请代为上达,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等查明是谁下的手,这笔债李纪珠我会要回来的。”
赵君平忙道:“三少,你还等什么查明,十成十是老大跟老八那一伙, 三少刚到,不必操劳,赵君平跟白雪老交厚,只等今夜三更,我就--”
李纪珠抬手一拦道:“不,这是我的事,二阿哥看重,白雪老衔命东去,我要是不把这笔债要回来,何以对白雪老,又何以报二阿哥。”
赵君平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便也不敢跟三少争、跟三少论了,在这儿奉知一声,二阿哥深居禁宫,一举一动地为各方所瞩目,进出不便,一时恐怕无法跟三少见面。”
李纪珠道:“我不急,也没有意思非见二阿哥不可。”
赵君平道:“不,二阿哥礼贤下士,三少不远千里,来京相助,二阿哥说什么也是要见三少的,容我尽快为三少安排。”
话锋微顿,面现迟疑之色,接道:“有件事,恐怕白雪老没来得及奉知三少。”
李纪珠道:“什么事?”
赵君平道:“各皇子之间的争斗,虽说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各人仍极力掩饰,尽管暗斗火炽,但表面上却是难以看出什么来,或许偶有明争,也都推说是地 江湖人的私斗,因为这毕竟不是皇上所愿见的,而且惩处极重,尤其是二阿哥,身为储君,更为众家阿哥所瞩目,无时无刻不在抓把柄、找错处,所以言行举止,更得小心谨慎,所立机关,也较众家阿哥更为隐密,地点也尽量在外城而不在内城,同时只有一处,不敢多设。
所延聘网罗的高才,初来时,也都先在外头待一个时期,绝不直接进内城来--”
纪珠三少何许人,还能不懂他的意思,当即接口说道:“糟,那我一到就直奔内城来,这岂不是--”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赵君平微笑截口:“三少不知道,这不能怪。”
纪珠三少道:“那么我该--”
赵君平道:“‘西城‘骡马市大街’,顺‘正阳门’大街往南走到‘西珠市口’西拐,经‘西柳树井,过‘虎坊桥’就到了‘骡马市大街’,路南有家‘京华镖局’,三少到那儿找总源头乐振天,我自会派人知会他。”
纪珠三少道:“那么我是不是这就--”
只听外头传来一个话声:“禀赵爷,‘福王府’有人到。”
赵君平忙站了起来:“说我有请。”
“是。”
在外头那人恭应声中,纪珠三少也站了起来。
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带路的是前院汉子里的一个后头跟的是个白胖中年人,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个在王府里当差的。
赵君平忙迎上去抱拳:“齐总管。”
白胖中年人拱了拱手,道:“没事儿不敢来打扰,奉老郡主之命,来看看‘辽东’李家的人到了没有?”
赵君平抬手一比,道:“齐总管来得巧,这位就是李家的三少爷。”
白胖中年人转眼一看,两眼发亮,忙道:“瞧我这两眼,这样的人品早该看出来了,福王府总管齐禄,见过三少爷。”
他竟然上前一步打下于去。
纪珠三少连忙答礼谦逊:“不敢当,齐总管快请起。”
齐禄站了起来,垂着手道:“齐禄泰老郡主之命,请三少爷过府相见。”
李纪珠道:“齐总管,老郡主知道李家是谁来了么?”
齐禄道:“三少爷,是谁都一样,只要是您关外李家的人,老郡主就要见,您不知道,自从老郡主知道二阿哥派人去了‘辽东’,她是早盼晚盼,一直盼到如今。”
李纪珠道:“李家不管是谁,只要是有人来京,都应该给老郡主请个安去,咱们走吧。”
齐禄‘喳’地一卢,哈腰摆手:“马车就在大门外,您请。”
李纪珠转望赵君平,道:“那么我见过老郡主之后--”
赵君平似乎有意不让他说下去,忙道:“对,对,您就直接去,就直接去。”
李纪珠道:“那就麻烦找个人,替我送一下行囊。”
赵君平忙道:“您放心,我自会交代,我自会交代。”
李纪珠没再说话,一抱拳行了出去。
齐禄哈腰垂手,紧跟在后。
赵君平也送了出去。
一行三人,直出大门,大门外,停着“福王府”的马车,可比李纪珠赶来的那一辆装气派得多了。
李纪现回身抱拳,没多说什么,齐禄也招呼了一声,两人先后登上了马车,鞭声脆响之中 马车驰了出去。
架着马车不见,赵君平脸上浮现起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诡异笑意--
口 口 口
车行辘辘,蹄声得得。
约莫盏茶时间十到了福王府。
李纪珠人在车里 ,车蓬密遮,他没看见“福王府”什么模样,只觉出车停了,下之后,就直接驰了进去。
没错,马车从侧门驰进了“福王府”,在前院停稳,齐禄先跳下车,然后才恭请纪成三少下了马车。
现在看见了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
这座“福王府”宏伟气派,大而且深,齐禄带路,往后走进后院,穿屋宇,越画廊,进了一间敞轩,许是已经有人禀报了,进敞轩,齐禄刚哈腰抬手一声:“您请坐,老郡主马上就到。”
一阵急促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随着这阵步履声,敞轩里一前二后进来二个人,后头两个,是一身丫头打扮的旗装少女,前头那位则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盛装,高贵雍容,尽管已上了年纪,但是岁月掩不休她当年的美丽。
她一见纪珠三少立即停住,接着猛然一阵激动。
齐禄慌忙上前打千请安,起退一旁。
李纪珠为老妇人的高贵雍容,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旋即他定了定神上的道:“草民叩见老郡主。”
他就要撩在下拜打大礼。
老郡主伸手拦住:“孩子,起来!”
纪珠三少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起来了。
老郡主凝目而望,目光中有激动、喜悦,也有一份伤感:“孩子,对我,别称什么草民,那显得生分,也把咱们的距离拉远了。”
纪珠没做声,他知道,老郡主说的是实情,一声“草民”不但是生分,也的确把双方的距离拉远了。
但是他也不便就这么答应,所以干脆来个不说话。
老郡主一双且光紧紧凝注在纪珠脸上,目光之中,包含得太多太多,道:“孩子,清楚当年事?”
纪珠恭声道:“清楚,老人家常说起。”
“难得他还会常说起。”老郡主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既是这样,我说什么话你就不会觉得怪异,至少你不会认为‘交浅言深’ 了-一”
纪珠欠身道:“晚辈不敢。”
老郡主道:“你爹的人品已经是少见,你比你爹还胜几分,你娘一定有绝代的风华。”
纪珠道:“晚辈是个孤儿,蒙老人家收养调教,没见过生身的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本姓什么。”
老都主为之一怔,纪珠的这句话,似乎给了她太大的震撼,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惊怔了一下之后,她往里走,缓缓坐下。
坐下之后,似乎人已平静了,这才叫纪珠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然后间道:“孩子,你爹一生没娶?”
“不!”纪珠道:“老人家当年离京回去复命之后,义祖以接替宗桃,命老人家成亲,还是五台山那位老和尚主的婚,义母生大哥、二哥两位,十前已经去世了。”
老郡主吁了一口气道:“那还好,没想到竟是逊皇帝为你爹主的婚-一”
一顿,接问道:“孩子,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纪珠道:“晚辈纪珠。”
老郡主微一怔:“你叫纪珠,也该取这个名字,当年那位马姑娘的事,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不过我这个故人却觉得有被遗忘之感。”
纪珠道:“老郡主,纪珠的大哥叫念伦,二哥叫怀玉。”
老郡主神情一震:“真的?”
“纪珠怎么敢骗您。”
老郡主唇边抽搐,热泪突然夺眶,扑城籁流了下来:“我冤枉他了,也知足了,他头一个就想到了我-一”
泪如泉涌,不得不低头。
半晌,人渐平静,扶泪抬头:“怀玉的那个玉想必是你义母?”
“不!”纪珠道:“是一年老人家在京结识的一位胡玉胡前辈。”
老郡主大为诧异,泪眼望纪珠道:“怎么没有一个是为你义母-一”
纪珠道:“老人家的当年,义母都知道,纪珠三个的名宇,还是义母取的。”
老郡主脸色微变,惊然动容,道:“啪,原来是-一孩子,你义母是位令人敬佩、令人感激的奇女子。”
“谢谢您她老人家,的确是。”
“可惜我无缘一见。”老郡主缓缓外望,脸上有凄楚,也有一份遗憾:“他们似乎都不是凡人,比起他们来,这皇家的富贵荣华,就更不值得留恋了。”
纪主没做声他不便接话当年事,他清楚,这位老郡主玉伦,当年没把皇家的荣华富荣放在眼里,要不是碍于爱新觉罗的家法,不是他那位本是义父的爹执著于立场,早在当年她就已经不在京里,不列名皇族宗籍,辽东李家也就整个改观了。
老郡主收回了目光,重有投注在纪珠的脸上,道:“孩子,多年不见,也未通讯息,你爹,他可好?”
纪珠欠身肃容:“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老郡主又看了看外头,似乎在追忆往昔,然后道:“近卅年的岁月,日子不算短,京里的变化也太大,当年你爹在京的时候皇上还年轻,如今,卅五个阿哥,大多都长成了,皇家虽然享尽人间之极富贵,但是只要多着些,多知道些,让人宁愿生长在平凡民家那种感受不只是厌恶,简直令人悲叹,令人害怕,命运注定我离不开这个圈子,受大内厚恩,我也不得不尽点心力,所以我想到了你爹,想到了李家,但是我没想到你爹会把你这个义子派来--”
纪珠道:“不是因为您,李家不会来任何一个,老人家明知此行艰险,坚持要在大哥、二哥里任选一个,但是白雪老奉命指着名要纪珠,而且纪珠也坚持要来。”
老郡主呆了一呆:“原来是这样,我只推荐李家人,可没授意非要哪一个不可。”
纪珠道:“那就是二阿哥身边有人知道纪珠。”
“知道你比大哥、二哥都强?”
纪珠道:“纪珠不能自诩强过两位兄长,但是纪珠确实是比两位兄长得老人家的钟爱。”
老郡主道:“你很会说话,你爹跟你也都仁义过天!”
顿了顿,接道:“二阿哥仁厚,将来也必是位有道的明君,我既推荐李家,绝不会陷李家于不义,你尽可以放心,也可以放手去做,我更不会让李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纪珠道:“您言重了,不过以纪珠着,二阿哥的实力最为薄弱。”
“所以我才代他求助于故人。”
纪珠道:“纪珠既然来了,一定尽心尽力,不过-一”
他犹豫了一下。
老郡主道:“孩子,不过什么?”
纪珠道:“我不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是我绝对相信人助还要自助,既为王储.将来更要成为一国之君,不能过于仁厚,专讲仁德,有时候会流于优柔懦弱。”
老都主使然动容,一点头道:“孩子,你一针见血,二阿哥就是太过仁厚,仁厚不是坏事,但是在这个圈子里、这种情形下,很可能形成致命伤。”
纪珠道:“这也就是纪珠的意思。”
老都主动情微颓道:“但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没有办法改变,就算要改变他.也不是短时期能做得到的。”
纪珠要说话。
老都主又道:“皇家立储,固然会广征义议,但是大主意还是要皇上拿,皇上刚柔并济,恩威并用,是位英明君主……相信他有明智抉择,你只管尽一已之心力,至于大清朝是福是祸,有一半恐怕还要由上天去决定。”
纪珠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纪珠认为该禀报您一声。”
“什么事?”
纪珠把“山海关”惊变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老郡主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那一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的人。”
纪珠道:“有位赵君平指是大阿哥跟八阿哥的人。”
老郡主道:“另一方面还有老四允祯,何以见得必是允缇和允祀的人?”
纪珠道:“这纪珠就不知道了。”
老郡主沉吟了一下道:“赵君平既这么说,应该有他的道理,允祀这个人极具城府,一向阴狠是实。”
纪珠道:“纪珠听说.在众多阿哥之中,论才干,除了四阿哥允祯,应该是就是八阿哥允祀了。”
“这是实情,”老郡主道:“允祀,允缇都是有相当的才干,可惜的是他们都不是嫡出。”
忽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还有个清脆甜美话声问道:“我妈呢?我要见我妈。”
纪珠闻声微任。
齐禄刚一声:“老郡主,格格来了。”
倩影疾闪,香风袭人,敞轩里进来位一身猎装的大姑娘,杏眼桃腮,眉目如画.活脱脱当年的玉伦郡主。
大姑娘进敞轩,刚要说活,她一眼就望见在座的李纪珠。
刹时怔住了,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这,使得老郡主神情震动,面有异容。
齐禄跟两个Y头上前请安。
纪珠也站了起来。
大姑相如梦初醒,抬马鞭一指纪珠:“妈,这就是你的客人?他是谁,干什么的,怎么咱们福王府,尤其是你面前还有他的座儿?”
老郡主脸色恢复的很快,道“别这么没规矩,多少日子以来,妈盼的是谁?”
大姑娘杏眼猛又一睁:“他是辽东李家的-一”
老都主的:“你纪珠哥,他行三。”
转脸望纪珠:“孩子,她叫德谨。”
纪珠微一欠身道:“格格。”
老郡主忙道:“孩子,你对她太客气。”
德谨格格听若无闻.从头到脚,直打量纪珠:“难怪你常说李叔当年如何如何,今天见着李叔这位三少爷,是不错,不过您偏心,在您面前,我连个座儿都没有,他-一”
老郡主道:“德谨,纪珠哥是客。”
德谨一双杏眼凝望着纪珠的脸:“我妈向东宫推荐你们李家人,听说东宫指着名儿要你,你大概很不错。”
纪珠道:“不敢。”
德建道:“照我妈的推荐,照东宫指着名儿的要,像是世上的能人儿,除了你就没别个,能不能让我先试试。”
老郡主忙道:“德谨。”
纪珠不慌不忙地道:“已经有人替格格试过了。”
老郡主微愕。
德谨格格也一怔:“已经有人替我试过了!谁?”
纪珠道:“到‘辽东’去的,是白雪老跟位叫绿的姑娘。结果,山海关惊变,白雪老跟那位叫绿的姑娘都不见了,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难卜。”
老郡主明白了,焕然微笑,赞佩地深望纪珠一眼。
德谨睑色一变:“这么说,你的能耐不大,不是顶行?”
纪珠道:“本来就是,所以说格格不必再试了。”
德谨道:“既是这样,那你干什么来了?”
纪珠道:“老都主的推荐,东宫指着名儿要。纪珠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德谨霍地转过脸去:“妈,他既然不行-一”
一眼看见了老郡主的微笑、猛一怔:“妈,他撒谎骗我?”
老郡主收敛笑容,摇了头:“他没有骗你,是真的。”
德谨道:“那他还能帮‘东宫’-一”
老郡主道:“没法子,他要是再不行,普天下就没人行了。”
德谨道:“这么说,他还是行,可就是比别个的人差点儿。”
老郡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纪珠接道:“大概是吧,不过勤能补拙,只要我往后勤快点儿,相信能弥补我差人的那么一点儿。”
德谨还待再说。
老郡主道:“德谨,跟你纪珠哥是初见面,别一见面就烦个没完,过来坐下,今儿个我破例给你个座儿,坐下跟你纪珠哥谈点儿别的。”
德谨还没说话。
纪珠一欠身道:“时候不早,纪珠该告辞了。”
老郡主徽一怔,旋即道:“也好,你刚到,路上也够累的,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有空,常来让我看着。”
“是!”纪珠恭应一声道:“这时候了,九城已经落锁了,想麻烦车子送我出城。”
老郡主又一怔:“出城?你不是回-一”
“不!”纪珠道:“听那位赵君平说二阿哥这方面要特别小心谨镇不能落人把柄,所以让纪珠先在外头待一阵子-一”
老郡主睑有怒容:“胡说,我推荐的人-一”
纪珠忙道:“您别生气,纪珠不习惯里头,愿意待在外头也愿意从外头干起。”
德谨道:“也难怪,比别个的差点儿,不上外头待着,上哪儿待着。”
老郡主脸上怒容未退:“这么说你还没见着二阿哥?”
“没有。”纪珠道:“赵君平说,二阿哥深居东宫,为避人耳目,不便轻易出来,不过他会尽快给我安排晋见。”
老郡主脸色用缓:“那倒是实是,那你就先委屈点儿等我给你安排见过二阿哥再说。”
“是。”
“齐禄,送李三少出去。”
“喳!”
纪珠向老郡主单膝点地一礼,向德谨欠了欠身,跟齐禄一块儿出去了。
老郡主跟德谨都没动。
德谨娇靥上微有冷意,道:“对我这个和硕格格,他只欠个身。”
老郡主道:“别不知足,这是对我,也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要不然就算是二阿哥,也未必能让他折腰,李家人可没有把皇族亲贵放在眼里。”
德谨双眉一扬,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话。
望着外头的夜色,老都主脸上浮起一种异样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回 四 口
天一黑,内城的九处城门都关门上锁了,等闲的人是不许随便进出的。
可是李纪珠坐的是“福王府”的马车,由“福王府”的总管相送,这就不等闲了。
车一出“宣武门”,李纪珠就下了车.说什么也不让齐禄再送了,齐禄只好指点路径之后赶车回了头。
纪珠对京城的事了若指掌,可是毕竟是头一回进京,大地方在家常听说,还能摸到,小地方就全陌生了。
“马市大街”不算小,再加上齐禄的指点,纪珠他顺“宣武门”大街笔直南进,到了该拐弯的地方,往东一拐,就进了“骡马市大街”了。
赵君平告诉他路南,沿着路南走,没多大工夫就看见了“京华镖局”,黑底金字的招牌,可是门面不怎么样,完全不是大镖局的气势,两扇门油漆剥落,关得紧紧的,除了两盏灯,一面招牌之外,什么也没有。
许是不应该显眼。
纪珠上前敲了门,半大,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趟子手打扮的中年汉子,一翻两眼,很不客气的大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找谁?”
纪珠道:“内城赵君平赵节那儿来的,要见乐总镖头。”
“呃”那汉子脸色好了点儿:“你姓李,进来吧!”
纪珠进了门,那汉子又关上了门,带着纪珠边往里走边道:“总镖头出去了,还没回来,你的行李已经送来了,住的地方也给你安排好了,你就住西屋。”
那汉子把纪球带进了西厢房边上的一间小屋,点上灯,桌、椅、床都有,可却相当简陋,那行囊就在床上放着,床道是给铺好了。
纪珠何曾受过这个,心里有点不是味儿,只谢了一声,倒没多说什么。
那汉子也不多说话,只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就让他早点儿歇着,他走了。
纪珠半天站在那儿没动,心想都说二阿哥礼贤下士,怎么这么个礼贤下士法?外头不敢招人耳目,难道进了门也这么冷淡?
他正这儿想着,忽觉一阵醉人的幽香钻进了鼻子。
这样的一间屋,就是把地皮都翻过来,也不可能闻见一点香气,这阵醉人的幽香,必定是从外头来的。
扭头一看,他看见了,为之微微一证
屋门口,站着个姑娘,穿一身大红,人长得艳芳桃李,一袭劲装把个酮体裹得紧紧的,酥胸高耸,细腰盈握,美妙的动人身材,毫不掩饰的全显露了出来,更令人心落神摇的,是她那眉梢春色,眼底风情。
刚才看见的,是纪珠的背影,如今看见了纪珠的脸,她也为之一怔。旋即,一双美目之中闪过两道令人心悸的异采,樱桃绽破,未语先笑,笑得跟朵盛开的花儿似的:“哟,我还当是局里的弟兄呢,没想到是个生人儿,你是--”
敢情她不知道纪珠是谁,也没听人说。
显然,纪珠的来。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大海里,在“京华镖局’里,没激起一点涟漪。
纪珠心里正不痛快,听她这么一问,心里的不痛快又增加了三分,当即微带冷意地淡然道:“姓李,刚从内城赵君平那儿来。”
穿大红的姑娘立即瞪圆了一双美目:“刚从内城来,你是新来的?”
纪珠“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解开了他的行囊。
“你怎么敢管赵爷叫赵君平?”
纪珠手上微一顿,扬了扬眉:“我不习他那个爷字。”
穿大红的姑娘微一怔,深深的看了纪珠颀长挺拔的背影一眼:“你这个人倒是我生平首见,背着身跟我说话,居然对赵爷,也不习惯那个爷字。”
纪珠淡淡的一笑道:“我这种人,在这个圈子里,确是不多见,可是在这个圈子外,却多的是。”
穿大红的姑娘眉梢儿一竖,艳极的脸蛋儿上刚现怒色冷意,可是,似乎她又忍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
纪珠道:“你已经懂了!”
穿大红的姑娘眉梢儿猛洗脸蛋儿上怒色冷意又现,带着香风,一步跨到了纪珠身后,但,似乎她又忍住了,吸了口气,看了看纪珠的背影,道:“你是来管帐的?我们局里不缺帐房。”
纪珠听见人到了背后,觉出醉人幽香更浓,但他仍没动,两手仍在解着行囊:“我不是来管帐的,也不会管帐。”
穿大红的姑娘目光一凝,紧盯着纪珠的背后:“这么说,你会武?”
纪珠道:“不敢说会,懂一点儿。”
穿大红的姑娘又扬扬眉梢儿,“那最好,既然会武,我就不算欺负你了。”
她抬手就抓纪珠的右肩,那只手,欺雪赛霜,羊脂似的。
显然,她是想扣纪珠的‘肩井’。
但是,她没看见纪珠动,却觉出右腕已上了一道不算太紧的铁箍,因为纪珠已经转了过来,她的石腕,已落进人家左手里。
姑娘一双美目又瞪圆了:“只懂一点儿?你太谦虚了!”
纪珠淡然道:“好说。”
他刚说完话,姑娘娇靥上倏地堆起寒霜,一声:“你大胆!”
扬左手就要掴。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轻喝:“丫头,住手!”
人耳这声轻喝,姑娘手上不免为之一顿。
就这一顿的刹那间工夫,疾风飞卷,一条黑影掠入,伸手架住了姑娘的左手,影定人现,是个穿一身黑袍老者,五十上下年纪,挺白净,长眉细目稀疏疏的五缕胡子_纪珠松了手,姑娘趁势往回一挣,抬手一指,指尖差点儿没戳着纪珠的鼻子上,道:
“干爹,他……”
白净黑袍老者道:“你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一顿转望纪珠道:“阁下从内城赵爷那儿来?”
纪珠道:“是的。”
“贵姓李?”
“是的。”
白净黑抱老者抱起双拳:“我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匆忙之间也没交代清楚、所以才产生这种误会,三少千万原谅。”潇湘书院独家连载姑娘一怔:“三少?”
纪珠抱拳答札:“莫非是总镖头乐老当面?”
白净黑施老者道:“不敢,正是乐振天。”
纪珠又一抱拳:“李纪珠失敬。”
乐振天忙答礼:“不敢,不敢。”
转眼望姑娘:“丫头,你是怎么了,不知道这就是李三少?”
姑娘的美目,瞪得圆上加圆:“怎么说,他,他就是“辽东’李家的-一”
“可不是么。”
“他没说,我怎么知道。”
“什么他呀他的,你没规矩。”乐振天轻叱姑娘,转过来赔上满脸笑:“三少这是我的干女儿家倩,让我惯坏了,三少别见笑地请千万原谅。”
纪珠道:“好说。”
转向姑娘微点头,叫了声:“姑娘。”
姑娘家悄睑色有点发白,瞅着纪珠,说道:“不敢说会,懂点儿,你何止用虚,分明就是存心--”
打腰转身,飞也似的走了,留下那醉人的幽香。
乐振天连叫了两声,不但没把姑娘叫住,甚至姑娘连理都没理,转回身,赔上窘迫尴尬的笑道:“三少千万别见笑。”
纪珠道:“好说,有一事也怪我。”
“您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让她听见,她就更不得了了。”
纪珠没说话,对于这种活,不表示意见最好。
话锋微顿,乐振天脸上那窘迫尴尬笑意更浓:“三少,您是二阿哥专程派人请来的,按理,绝不该到局里来,从局里的候师干起,但是您知道,这个门里人不少,为了还要带别人,也为免得把您张扬出去,只好请您暂时委屈。”
纪珠淡笑道:“这倒没什么。”
乐振天道:“这儿也是暂时将就,不过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您安排到后头去。”
纪珠道:“不,就是这儿吧,别人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这本来也就是住人的地方,是不是?”
乐振天笑得更不安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儿个时候不早了,我不多打扰,您清早安联,明几个再给您接风。”
纪珠道:“不必了,既怕张扬,还是一切免去的好,在这儿顺便跟总镇头打听一下,八阿哥跟大阿哥他们,在外城设有什么秘密机关,都在什么地方?”
乐振天一怔:“您问这--”
纪珠道:“赵君子没告诉总镖头,有关白雪老和位绿姑娘出事的事?”
乐振天“砸”地一声道:“我听赵爷说了,那么三少是要……”
纪珠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不找到他们偿还这笔债,我无以对二阿哥。”
乐振天道:“原来您是要--他们的机关设置得极为秘密,到现在为止,他们有几处机关,都设置在什么地方,还不十分清楚,不过,据我所知,“天桥’有个变戏法的,可能是跟他们有关联。”
纪珠道:“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既认为有可能,为什么不确定一下?”
乐振天道:“下面这些人早就想动了,而是二阿哥仁厚,一再告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设置秘密机关.完全是为自卫,并不是为了打击谁。”
纪珠双眉微扬:“可是现在,人已犯我,我就不能不犯人了,先用总管头报备一声,待会儿要出去一下!”
乐振天道:“是,是,您访便,您只管请使。”
话既至此,两人之间,也就没再说什么,乐振天告辞走出房去了,纪珠继续在整理着他的行囊。
乐振天快步进了后院,后院自比不上内城大府邸的后院,但也具备了大户人家的气势。
靠后一间精舍里,灯亮着,乐振天就直奔精舍。
推开门,是个精美的小客厅,里头有间垂着帘的套间,掀起垂帘,是间引人遐思的女子香闺,姑娘家倩就面向里躺在牙床上。
乐振天走过去坐在床边,含笑道:“怎么,还生气呀?”
姑娘没动,也没吭声。
乐振天竟伸手拥柳腰,把姑娘扳转了过来,姑娘仰面朝上,脸还板着,乐振天竟含笑俯身,把张脸住姑娘的娇靥凑了过去:“来,先让我给你消消气。”
姑娘脸一转,手一推,冷然道:“少理我。”
乐振天身子往后一仰,姑娘趁势腿-收,身一翻,人已下了床。
乐征天走近姑娘一摊手道:“你这是干什么,犯的着么?”
姑娘冷笑道:“来个行三的了不得,让他跟别人神气去,在我这儿就不行,我不受他这个。”
乐振天道:“我知道你不受,谁又让你受来着,可是碰上了,有什么法子,要整,让别人整他去。”
姑娘道:“别人?就凭京里这些料,谁能整得了他?我自己来,我非出这口气不行。”
“姑奶奶!”乐振天道:“不是我小看你,自己人,有多少斤两,咱们自己清楚。要是别人都整不了他。你行么?”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可是真小看我了,别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别人却未必有,姓李的他总是个男人,我就不相信他过得了我这一关。”
乐振天一惊忙道:“姑奶奶,你可不能瞎胡闹啊,主子的规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一旦责怪下来,咱们谁都承担不起啊!”
姑娘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冷笑道:“你别是怕我到时候收势不住,假戏真做,心里头吃味儿吧!”
乐振天忙举手按在心口:“天地良心,你别冤枉我,真要是吃味儿,我怕不早就让醋酸死,我完全是为你一旦主子责怪下来,谁都说不上话。”
姑娘冷笑道:“既是这样,好意心领,你不必为我操心。就凭着我这个身子,为主子建的汗马功劳,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大,每回我都是为主子,就这一回才为我自个儿,就算出了点漏,主子他也应该包涵点儿。”
乐振天还待再说。
姑娘站了起来:“你就省省力气少说一句吧,你就是说出个大天来,我也要出出这口气,你要是认为我不听你的,你就给我报上去。”
乐振天道:“瞧你说的,这事儿我能干,我就是那么个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亲人的人儿么?行,我不拦你--”
突然赔上一脸的笑,笑得好邪好恶心:“姑奶奶,什么都是假的,让我给你消消气儿才是真的。”
带着脸上的邪笑,他把手伸了过去。
姑娘冷然抬皓腕,挡住了那只手:“谢谢你的好意,主意既定,我也就不生气了。”
乐振天道:“你的气是消了,可是我的火儿上来了,那你给我杀杀火儿。”
他手一收一伸.又从姑娘腕底递了过去。
姑娘闪身往后退了两步,脸一沉,立见寒霜:“想杀火儿容易.外头找去,北京城里能杀火儿的地方多的是,别来烦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入目那片凌人的寒霜,乐振天像掉进了冰窖里,多旺的火儿也在刹时熄了,甚至连一点儿烟都不冒了,一点头还:“好、好、好、不行、不行、我走、我走。”
他转身走了。
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过去缓缓的往床上一坐,竟两眼发直出了神--
口 口 口
这时候,已经宵禁了。
宵禁的时候,除了那些吃粮拿俸巡城的,等闲人是不许在街上乱走的。
当然,沾上个“官”字,有来头的例外。
三少爷纪珠不能说没沾上官字,更不能说没来头,无奈他沾上的那个“官”字跟来头,不能明里往外亮,所以也就不能例外了。
不能例外归不能例外,但是这两字宵禁难不倒他。
纪珠收拾停当,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正打算走,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
纪珠道:“哪位?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乐振天。
纪珠道:“总镖头还没安歇?”
乐振天道:“临上床想起了件事儿,赶过来看看三少走了没有,要是三少已经走了,可就害三少白跑一趟了。”
“怎么,总镖头是说--”
乐振天道:“我记得只告诉三少,‘天桥’有个变戏法儿的,是不?”
“不错.总镖头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了,‘天桥’变戏法儿的多少个呢.您找哪一个?住哪儿啊?”
纪珠呆了一呆道:“也是我疏忽,当时忘了问了。”
“三少!”乐振天道:“那个变戏法儿的,有个外号叫‘万能手’,姓乔,在‘天桥’一带挺有名气,您到‘天桥’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
纪珠道:“谢谢总镖头,总镖头请安歇吧!”
“三少这就去?”
“是的。”
乐振天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纪珠抬手熄了灯,跟出去,乐振天等在门外院子里,纪珠没跟他多说什么,一抱拳,转身上屋走了。
望着屋顶的夜色.乐振天脸上浮现一丝神秘笑意。
纪珠认准了方向,出镖局往南,避开了看街逛城的,以他的轻功身法,设多大工夫就到了“天桥’。
“天桥”本是个热闹地方.可是那是在白天,这时候的“天桥”,寂静空荡,黑忽忽的一片,即或有灯光,也是疏疏落落的,瞧不出亮儿来。
哪儿是变戏法儿的”
“万能手”姓乔的棚子在哪儿?
纪珠皱着眉正在打量着,冷不防身旁有扇门忽然打开了有个人‘哗”地一声,拨出了一盆水来。
纪珠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他没吓着纪珠,纪珠可吓着他了,“呀”地一声惊叫,连忙哈腰,诚惶诚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道官爷您在这儿--”
敢情他把纪珠当成了巡城查夜的。
纪珠也没解释,道:“打听个人变戏法儿的‘万能手’住哪儿?”
那人一怔道:“‘万能手’,您找他--”
“我找他有点事儿。”
那人道:“您算是问对了人,‘万能手’就住在对面的棚子里,不过今儿晚上他不在。”
这可真是巧,敢情正站在“万能手”的棚子前,看看对面的棚于,没灯,黑忽忽的坐落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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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纪珠道:“不在,上哪儿去了?”
那人笑了,笑得非常神秘道:“不瞒您说,他上他那老相好那儿去了,八大胡同留香院的翠红。”
纪珠微一皱眉:他只一个人儿?”
那人一点头道:“是啊!要不怎么会有那么个老相好,往那儿跑的那么方便呢?”
纪珠道:“他今儿晚上不回来了?”
那人道:“这一去,当然是在那儿过夜了,不过就是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呀。”
那是,已经宵禁了。
纪珠呆了一呆,谢了一声,扭头走了。
那人又探头望了望,才缩回去关上了门。
纪珠以前没到京城来过,可是“大桥”、“八大胡同”,这都是京里出了名的地方,他知道在哪儿。
来到“八大胡同”,各个门都关门上闩了,除了各个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外,路上是瞧不见一个人影了。
一条一条胡同的找,灯笼上的字儿一个个的看,才走了两条胡同就找到了。
“留香院”挺广阔的两扇红门,不算是“八大胡同”里顶广阔的,可也数得着了。
这时候了,不能敲门,纪珠一撩衣衫就翻墙进去了。
落脚地方是前头院子种着些花木,一条青石通往里头,纪珠正想往正走里头吵架似的忽地嚷嚷起来。
这是干什么,这时候吵架。
纪珠怔了一怔,长身窜了过去。
过了一排屋子,他看见了,那是后院所在,四条画廊紧挨着一间一间的屋,东边画廊上一间屋开着门,灯光外泻,人影晃动,其他的屋这当儿灯都亮了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男男女女都探头往外看。
翠红住哪间屋?探头外望的这些客人出,哪一个是“万能手”?
纪珠到离身边最近的那间屋,一个披着衣裳站在门口的客人,那客人抬手一指,指的正是东边吵架的那一间。
巧了,今儿晚上的巧事儿特别多。
纪珠忙走了过去,踏上画廊到屋门口往里一看,屋里五个人,一个姑娘正坐在床边上掩着脸哭。
一个穿长袍的瘦汉子站在床前,一个穿裤褂儿的年轻汉子揪着穿长袍的要动粗,一个胖妇人跟个长相委琐的中年汉子正忙不迭地拉劝。
纪珠一眼就分辨出了谁是谁,坐在床边哭的,一定是叫翠红的姑娘,那边拉边劝的胖妇人眼长相委琐的中年汉子,则是这家“留香院”的老鸨跟龟奴,被揪的跟揪人的两个,其中有一个是“万能手”,可能是被揪的那个。
这时候,穿长袍的汉子似乎见有人拉劝,气焰不低,瞪着眼道:“笑话,我是花钱来找乐子的,受你这个,北京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敢把我怎么样?”
那穿裤褂儿的年轻汉子本来就要动粗,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一激.怒笑一声道:“王法?我敢把你怎么样?你眼睛长裤档里了,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今儿个我就给你来个三刀六眼,看王法能拿我怎么样?”
左手揪着穿长袍的胸口,右腿一抬,右手往下一摸,手里已多了柄匕首,明晃晃的。
一亮家伙,老鸨、龟奴吓得忙往后退,床上哭的姑娘跟被揪的穿长袍汉子全傻了眼,那年轻汉子就趁这工夫,翻腕挺匕首就扎。
旁观的三个人,一声尖叫就要出口。
纪珠一步跨到,探掌就抓住了年轻汉子的持刀右腕:“朋友,这是会闹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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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汉子转眼一瞪:“我说他怎么胆上长了毛了,敢情有帮手在。”
他想抬腕挣,但是腕子抓在纪珠手里,哪儿挣得动分毫,一挣没能动,他不由为之一怔。
纪珠道:“朋友,别误会,我两头都不认识,不是谁的帮手。”
年轻汉子道:“怎么说,两头不认识?”
纪珠道:“不错,我是来找人的,碰上了这档子事,眼见要闹人命,总不能不过来伸把手,有话好说,闹出人命来,对朋友你又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年轻汉子是不太难讲话,容意讲理,还是腕子在人手里挣不开,明知人家的深浅,不敢逞横,当即松了穿长袍的道:“那好,你来给我评评理。”
纪珠也松了他,道:“怎么回事?”
年青汉子道:“这姑娘叫翠红,跟我好了一段日子了,今儿晚上我来,碰见他在这儿,我好言好语用他说,‘国香院’姑娘多得很,请他让一让,他非说翠红是他的老相好,说什么都不肯让——”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敢情是为争个姑娘。
纪珠转脸问穿长袍的:“朋友,你又怎么说?”
穿长袍的立即道:“翠红分明是我的老相好,谁认识他是谁?再说,是我先来的,凡事都分个先来后到,大家都是花银子,我为什么要让,有让的这条理么?”
纪珠笑道:“这件事很明显,也就这么简单,两位都是这位姑娘的老相好,只要是花得起银子的,就都是她的老相好,网位为了这个在争争吵吵,甚至动刀子要闹出人命,犯得着么?划算么?”
穿长袍的道:“本来就是嘛,花钱找乐子,有嘛就多来两趟,没有就家里待着,这种地方认什么真?她跟谁又没有名份。”
年轻汉子用地转眼望姑娘,怨声问道:“翠红,真的,他也是你的老相好,你脚踩两只船,是不是?”
姑娘本来吓的不哭了,经年轻汉子这么一问,马上又掩着脸哭了起来。
年轻汉子道:“哭什么劲儿,你说话呀?”
奈何姑娘只哭不说话。
年轻汉子脸白了。怒笑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我让你花言巧语哄骗够了,我宰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婊子。”
话落,他扬匕首就要扎。
纪珠伸手拦住:“朋友,既然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还跟她谈什么情义?这也不能怪她,你一个月给她多少?她不多找几个客人,你叫她吃什么?“年轻汉子道:“她吃什么,我每个月给她的不少,你问问她,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了?”
纪珠道:“朋友,不管花多少,给多少,周瑜打黄盖,这位朋友说得对,这种地方认什么真呢?她跟你又没有名份,你还能指望她怎么说,真要说起来朋友你年纪轻轻的,这种地方根本就不该来。”
年轻汉子道:“你管的还真不少啊,我该不该到这儿来也要你管?”
纪珠道;“朋友,别不知好歹,你来也好,杀她也好,本不关我什么事.我是好意,只是认为你年轻轻的,为杀个她吃上官司,更划不来。”
年轻汉子道:“官司划不来?好啊敢情你们俩都是吃六扇门的粮食长大的。老拿个官字吓人,我不在乎,划得来划不来也是我的事,今儿个我就非宰她不可。”
持刀右手往回一收,挺腕又扎。
可是他没能快过纪珠,纪珠又一探掌,轻易地又抓住了他的右腕:“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既不关我的事,本来我可以不管,但是我非跟你别别不可,有我在这儿,你别想动到她毫发。”
年轻汉子瞪了眼,咬了牙:“我就不信。”
他猛一抬左腿膝盖就顶纪珠小腹下的要害。
纪珠双眉陡扬,左手五指微一用力,右手跟着下拍,年轻汉子吃了苦头,右腕欲裂的一疼,手一松,匕首落了地,紧接着左膝盖上像挨了铁锤一击,膝盖差点没碎了,他疼得一声呼叫还没出口 纪珠右手扬起,同时松了左手。
‘啪’地一声脆响,他吃的苦头更大,右边脸立即红肿牙掉血出,人跟着摔了出去,砰然一声找到了门边。
纪珠指着他道:“不是看你年轻不懂事,我就废了你那条左腿了,爬着出去吧。”
年轻汉子还站不起来,恶狠狠的瞪了纪珠一眼,果真爬着出去了。
年轻汉子一走,老鸨跟龟奴忙上前千恩万谢,也忙让姑娘拜谢,纪珠都拦了,但是老鸨跟着又是一句:“您这位爷是救了我们,但是您自己可惹了祸了。”
纪珠当然知道鸨儿何指,正要说话,穿长袍的汉子这时候开了口:“不要紧,这位朋友跟我一块儿,保准出不了事,谁也动不了他,这儿没事儿了,你们出去吧。”
管闲事的就是让砍成肉酱也不关他“留香院’的事,鸨儿跟龟奴自是连忙走了。
鸨儿跟龟奴一走,穿长袍的客气的含笑抬了手:“朋友,请坐。”
纪珠本来就是来找他的,自是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穿长袍的汉子也不管那位老相好翠红了,往纪珠对面一坐,立即挑起拇指:“朋友,好身手在下算是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纪珠道:“好说,防身的庄稼把式,不值名家一笑,算不了什么。”
穿长袍的汉子道:“请教,朋友贵姓,大号怎么称呼?”
纪珠道:“李,李纪珠。”
“原来是李兄,住哪一城?在哪儿得意?”
纪珠道:“西城,在一家镖局混口饭吃。”
穿长袍的汉子微一怔:“原来是位保镖的爷们儿,那就难怪有这么好的身手了,既是位保镖的爷们儿,也就不怕他们了。”
纪珠道:“他们想必是京城地面儿的混混儿。”
穿长袍的汉子道:“刚才那小子,算得上是京城地面儿的混混儿,可是他身后那一帮,就不能说是京城地面的混混儿了。”
“哑,有来头,响当当的人物?”
“大有来头,北六省江湖道儿上的。”
纪珠道:“原来是北六省江湖道儿上的,是有来头,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尊驾你恐怕更有来头。”
穿长袍的汉子淡然一笑,笑得神秘,也有点得意:“不敢当什么来头,不过是官府里的朋友多一点儿而已。”
纪珠道:“据我所知,江湖道一向厌恶六扇门,也从不把六扇门放在眼里,尊驾认识的这些朋友,压得住他们?”
“小衙门还真压不住他们,他们也真不把小街门的放在眼里,不过在下我所认识的这些个,压他们是足足有余了。”
纪珠道:“容我请教,尊驾可是‘天桥’的‘万能手’乔?”
穿长袍的汉子一怔:“不错,朋友怎么——一”
纪珠道:“尊驾既然是‘万能手’乔,所认识的那些了不得的朋友,大概是指八阿哥的人,对吗?”
“万能手”脸色一变,就要往起站。
纪珠伸手按在他肩上,道:“坐着别动,我话还没说完呢。”
“万能手”乖乖的坐了下去,不但脸涨得通红,而且一脸的惊容:“朋友,你究竟是—
一”
纪珠道:“不跟你说过了么,李纪珠。”
“万能手”道:“我是问,朋友你究竟是哪一路的?”
纪珠微一摇头道:“别管我是哪一路的,反正我不是八阿哥那一路的就是了,我请教,你所认识的那些了不得的朋友,八阿哥的人,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是些干什么的?”
“万能手”道:“李朋友,你问这个是——”
“我自有我的道理。”
‘敢情朋友你是个有心人。”
“我本就是来找你的,我上‘天桥’去过,有人告诉我,你上这儿找老相好来了,我赶到了这儿,正巧碰上你跟人家争风吃醋,我不能袖手旁观让人接了风,所以我只好伸手了。”
“万能手”道:“可是我不知——”
纪珠截口道:“刚还自夸你认识的那些朋友呢, 既然是朋友,要说不知道他们都住哪儿。未免说不过去吧。”
“万能手”道:“他们都住内城,你上内城找去吧。”
纪珠含笑摇头:“阁下,别拿我当三岁孩童,就是不知道在哪儿,所以方找你请教,你告诉我,我不为难你,你也可以照旧以你的‘万能手’在‘天桥’变作的戏法儿,要不然,不但你这双手从此称不得‘万能手’,恐怕从此你也在‘天桥’变不成戏法儿了!”
“万能手”道:“我是真——”
纪珠伸手抓住了他一只手,道:“你是不相信,是不是?那咱们就试试。”
他五指微用了力。
“万能手”脸色马上变了,随即额上现了汗边,身子也发了抖,最后他还是受不了了,急急道:“我说——”
纪球手一松,道:“说吧,我听着呢。”
“万能手”道:“其实,说实在的,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有一回有个姓杨的逛‘天桥’看我变戏法认识他,隔没两天,他在“悦来轩’喝洒,又碰上了,他喝多了,告诉我他是八阿哥的人,在‘打磨厂’一家赌坊里管帐——”
纪珠道:“哪家赌坊?”
“如意赌坊。”
“后来你去找过他没有?”
“没有。”
“不会吧!既知道他是个有来头的,你还不曲意巴结”
“万能手”道:“我倒是去找过他两回,在赌坊里输过两回钱,他都还给我了,可是他绝口没再提八阿哥的事。”
纪珠一摇头道:“绝口不提八阿哥的事,倒是有可能,可是对你不该,你一没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要是没目的,断不会两次退钱给你。”
“万能手”低下了头。
纪珠道:“不要问一句说一句,我可没那么好耐性。”
“万能事”低着头道:“他叫我留意逛‘天桥’扎眼的人替他刺探消息,答应将来引我进入阿哥的门当差。”
纪珠道:“不就是了吗,你替他刺探了多少消息?”
“万能手”道:“没有,我告诉他些事儿,他都说没用。”
纪珠一点头道:“好吧,我就问到这儿了,老老实实在这儿陪你的老相好吧。”
他松了“万能手”的手,随手一指点出去,“万能手”应指趴在桌上,他抬眼望翠红道:
“照顾你的老相好吧,两个时辰过后他自然会醒过来,少不了你的银子的。”
活落,出房,腾身就上了屋。
‘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是花了银子的,既然没热闹看了,各房各尽早就熄了灯,关了门自己找乐子了,所以纪珠出身上屋,没人瞧见。
纪珠落身在旁边一条黑胡同里,迈步往前走,出胡同右边就是“留春院”的大门口。
他这里刚出胡同,‘留香院’大门外来了几个人,一眼就瞧见了他,其中一个抬手一指,叫道;“就是他。”
抬手指着纪珠叫的那个,正是跟“万能手”争风吃醋,挨了纪珠的揍,爬着出“留香院”
的那个年轻汉子。
另四个,两个年轻汉子,两个中年汉子,一般的神色地利落打扮,一般的神色剽悍,也一般的腰里鼓鼓的。
纪珠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停了步。
那五个由年轻汉子带头,立即围了过来,一个粗壮中年汉子上下一打量纪珠,抬手指挨过接的年轻汉子:“你认识他么?”
纪珠淡然道:“认识,不久前才在‘留香院’里见过。”
粗壮汉子浓眉一耸沉了脸,说道:“那就不会错了,你仗着有几分身手,管错了闲事,大伙上!”
一声‘上’,连同挨揍的年轻汉子,五个人齐探腰,铁尺、钢丝软鞭,外带匕首,全是玩命儿的家伙。
纪珠一抬手道:“慢着。”
粗壮汉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珠道:“听说诸位背后是‘北六省’道儿上的朋友,道儿上有道儿上的规矩,诸位怎么能不懂规矩不讲理?”
粗壮汉子冷然道:“既知我们的来路,还敢管这档子的闲事,你的胆子不小。”
另一个瘦削中年汉子道:“道儿上的规矩多得很,有一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弟兄挨了你的,这个理还要怎么讲法对?”
纪珠道:“这位年轻朋友,他有没有把事情的起因跟经过告诉各位?”
瘦削中年汉子道:“说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把起因跟经过说了一遇,倒是八九不离十。
纪珠听毕道:“不错,是这么回事,年纪轻轻的,往这种地方跑已是不应该,惹上人命官司更是划不来,我是为他好,难道也错了么?”
粗壮中年汉子道:“他该不该,划算不划算,自有我们自己管束、承当,用不着你这个外人伸手。”
纪珠道;“你阁下要是这么说,我就没话好说了——”
粗壮中年汉子冷然道:“你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上。”
这一声“上”,五个人齐动,手里的家伙,分上中下三路,招呼的全是要害。
纪珠双眉一扬,身躯在旋,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甚至根本没看见他出手,闷哼声中,五个人中的三个年轻的摔倒在地,两个中年的踉跄暴退,五把家伙,铁尺、钢丝软鞭飞出去老远,两把匕首到了纪珠的手里。
五个人全怔住了。
纪珠冷然的道:“我现在没有用工夫,诸位不同,不必忙着找我,我自会找你们总瓢把子说话。”
他一松手,匕前铮然落了地,他迈步就要走。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朋友现在就可以找我们总瓢把子说话。”
地上倒的三个,忙一骨碌爬起来,用两个中年汉子一起躬了身。
纪珠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个人,四十多年纪,穿一身长袍马进儿,飞眉细目白净胜,唇上还留着两巴小胡子,挺威武,也挺洒脱个人物。
五个人忙上前用身:“五爷。”
那位小胡子五爷看也没看五个人,两眼紧盯着李纪珠说道:“朋友好高绝的身手,请教贵姓?”
纪球道:“不敢,李.十八子李。”
那位小胡子五爷道:“原来是李朋友,李朋友不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
纪珠道:“怎么见得?”
小胡子五爷道:“京城地面上的人物,我们一清二楚的,像朋友这样高绝身手的,还没有见过。”
纪珠道:“夸奖,我刚从外地来。”
“朋友从哪儿来?”
纪珠道:“辽东。”
小胡子五爷一怔:“辽东?经由‘山海关’入关?”
纪珠也一怔:“不错,阁下怎么知道?”
小胡子五爷来答又问:“朋友是什么时候经过‘山海关’的?”
纪珠道:“前后算算,总有半个月了。”
小胡子五爷道:“李朋友在‘山海关’可曾打尖宿店?”
纪珠道:“住过一宿,不,不到一宿。”
小胡于五爷忙道:“李朋友住的是‘关东客栈’?”
纪珠又一怔,道:“不错,阁下——”
小胡子五爷忙抱拳,道:“李朋友,请移驾在见我们总瓢把子。”
纪珠诧异道:“阁下这是——”
小胡子五爷道:“李朋友去了就知道了。”
纪珠以为可能跟白雪庵跟那位绿姑娘被劫的事扯得上关联,道:“什么地方?”
小胡子五爷道:“不远,过几条胡同拐个弯儿就到了,无论如何请李朋友——”
纪珠抬手一拦道:“好吧,我跟阁下去一趟就是。”
小胡子五爷忙向那五个喝道:“带路。”
那五个如奉纶旨恭应声中,一哈腰,忙前行带路而去。
小胡子五爷忙又向纪珠摆了手:“李朋友,请。”
纪珠也没客气,迈步行去。
小胡子五爷则跟纪珠走了个并肩。
口 口 口
小胡子五爷没骗人,那五个在前带路拐过两条胡同进了一条稍微大一点的胡同。
这条胡同纪珠刚来八大胡同找‘留香院’的时候没走过,整条胡同里,悬灯挂招牌的人家只有一家,而B这一家跟别的胡同里的那些家,大不相同。
这一家,门头老高,两扇朱门红得发亮,两盏大灯特别亮,灯上两个大“万”字老远都看得见,而且两扇朱门还敞开着,高高的石阶上,两边各四的站着八个利落打扮的壮汉,腰里都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地面江湖道上的,也都藏着家伙。
没想到,这儿还有这么一家大户。
带路的五个一到石阶下立即退向两边,垂手恭立,石阶上的八个壮汉,则一起恭谨躬身:
“五爷。”
着来这位小胡子五爷,的确是个“爷”字辈的人物,在眼前这些江湖道里,身份不低。
小胡子五爷抬抬手,算是答礼,然后又举手肃客,请纪珠登阶进门。
纪珠微欠个身,跟小胡子五爷一起登上石阶,进入了大门。
转过“影壁墙”,一个大院子呈现眼前,四面长廊,雕梁画栋,远远的大厅里,灯火辉煌院子里,还散立着七八个腰藏家伙的壮汉。
这位北六省江湖道的总瓢把子,的确像个总瓢把子,的确够神气,扈从之多,禁卫之森严,朝廷的大员也不过如此。
小胡子五爷陪着纪珠,循着院子中间的那条石板路,直上大厅,一到厅门小胡子五爷扬声发话:“禀爷,我给您访了位朋友来。”
只听厅里传出个震人耳鼓的洪亮话声道:“我跟主人一样,生平无他好,就喜欢朋友,快。”
小胡子五爷回身举手再用客,陪着纪珠进人大厅。
大厅里酒筵一桌,在座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两个人,看得纪珠都一怔。
女的看得纪珠一怔,是因为姑娘她太美了,她清丽如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紫底红花的高领小祆,配上一件紫底红花的八幅裙,黛眉凤目,肌肤凝脂,更衬托得孤傲高深。
男的,看得纪珠一怔,是因为纪珠见过他。
豹头环眼络腮胡,身躯高大,威猛逼人,可不正是“山海关”病困“关东客栈”的那个威猛大汉?
纪珠看他俩看得一怔。
他俩看纪珠也看得一怔。
美姑娘皓腕赛雪,玉手举杯,正自微笑,一见纪珠,娇靥上、香唇边的笑意立即凝住,紧接着,深透的眸于里闪漾起异样光采。
猛大汉一见纪珠猛可里站了起来,环目暴睁,钢髯果张,叫道:“阁下——”
小胡子五爷遥遥躬身:“爷,是不是这位?”
猛大汉叫道:“没错,是他、就是他。”
随话大步跨到,往纪珠面前一站,环目紧盯纪珠:“阁下,可还认得我?”
纪珠定过了神,微一笑道:“我要是硬不承认,那是矫情,怎么也没想到,阁下竟是北六省江湖道的总瓢把子。”
猛大汉一咧嘴,络腮胡为之抖动:“别说什么‘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如今咱们是朋友相见,阁下是我的恩人,先请受我一拜。”
随话.推金山,倒玉柱,他擦地就拜。
纪珠伸手架住,道:“总目把子,些微小事,何足挂齿,你不是俗人,不该这么俗。”
纪珠的两手这么一架,别看过大汉魁伟高大,他硬是没能拜下去。
美姑娘凤目中异采再闪。
小胡子五爷一怔。
那大汉何尝不也是一怔,抬眼望纪珠,通力往下一压,他还是要拜,也是不服这个气,不信这个邪。
奈何,他还是没能压下分毫。
美姑娘娇靥上浮现惊容,置身站起。
猛大汉脸都深红了,叫道:“阁下,大丈夫恩怨分明,就是受人点滴——”
纪珠含笑截口:“总飘把子,拜也好,树也好,现成的酒筵,倒不如请我喝一杯。”
猛大汉一怔,环目暴睁:“好,对味儿.投缘,阁下,你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一个,来!
咱们喝。”
猛然自起,一把抓住纪珠,拉到桌前:“来,坐。”
他就要让纪珠坐。
纪珠道:“不先拜主人,怎么好就这么入席?”
美姑娘看纪珠,膘猛大汉,说道:“正想说呢!就这么邀客人入座,把我这个主人搁哪儿去了?”
猛大汉大笑,声震屋宇:“一高兴我都忘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阁下,这位姑娘,此间主人,是我红粉至交,姓万——”
美姑娘接道:“小字海若。”
纪珠含笑抱拳:“万姑娘。”
猛大汉道:“海若,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时刻难忘,下令弟兄们查的,山海关赠金治病,连吃住都照顾在内的恩人朋友,他——”
一怔,转望纪珠:“阁下,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
纪珠道:“李,十八子李。”
猛大汉忙道:“海若,李朋友。”
姑娘万海若含笑做礼:“李爷,请坐。”
“谢谢!”
纪珠撩衣人座,猛大汉伸手就去抓酒壶。
万海若伸手拦住,道:“你急什么,还没杯着呢。”
猛大汉回手一拍脑门,道:“我今儿个是怎么了,老五,叫他们再添付杯著,快。”
小胡子五爷恭应而去。
猛大汉转过脸来道:“李朋友,‘山海关’你走得匆忙,让我连谢的机会都没有,病好回京后,下令弟兄,全力查访——”
姑娘万海若截口:“别提下令查访了,你好交代,那位恩人朋友俊得赛过美姑娘,十足的公子哥儿派头,只往经过‘山海关’的俊逸人物里找就是了,如今看来,人家这十足的公子哥儿好修为,强过你两桶千斤力的铁霸王多了。”
猛大汉目光一凝,环目炯炯望纪珠:“真的,李朋友,病里不说,如今能架住我这两臂一压的人,你还真是我生平所见的头一个,你算是让我口服心服了——”
小胡子五爷飞步入厅,捧着一付杯著,猛大汉又要去抓酒壶,姑娘万海著却格了先:
“还是让我来吧!”
在纪珠谢声中,她给纪珠满敬一杯。
猛大汉地举杯邀饮:“李朋友,咱们这个朋友算是交定了,我敬你一杯,先于为敬。”
纪珠道:“不敢,我借花献佛,先敬主人。”
一杯尽饮,猛大汉道:“交朋友不能老这么总瓢把子、朋友的叫,阁下我——”
纪珠含笑截口:“‘北六省’江湖道总部把子、‘神力霸王’铁英,我要是不知道,岂不是太以孤陋寡闻?”
猛大汉铁英一咧嘴,道:“铁英就是铁英,在咱们之间,没有什么北六省江湖道总部把子这一说。”
万海若道:“李爷,铁霸王刚说不能总瓢把子朋友的叫,那么李爷你——”
纪珠道:“万姑娘,我两字纪珠。”
万海若道:“李纪珠好名字。”
铁英点头道:“真的——”
忽一怔,忙凝目:“李纪珠?老弟,‘辽东’‘摩天岭’下有户人家主人有三位少爷,那第三位少爷也叫李纪珠。”
纪珠笑笑道:“铁大哥跟老大念伦交称莫逆,独没见过老二,老三。”
万海若微一怔。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铁英道:“说什么交称莫逆,辽东李家,天下第一,铁英哪配跟李大少论交,只不过承蒙李大少看得起——”
忽一怔凝目接道:“老弟,这你怎么知道。”
万海若叫道:“铁霸王还没悟出来吗?眼前这位恐怕就是李家那位纪珠三少。”
铁英环目猛睁:“真的?”
纪珠含笑道:“来的时候,大哥交代到京代他问候至交神力铁霸王,我还没来得及,更没想到山海关碰见的就是大哥的莫逆之交。”
铁英猛然站起,睁目大叫:“天,没想到伸手解我困厄的竟然是李家的三少,做梦也没有想到,铁英的福缘何其深厚?
辽东李家,天下第一,李家三位少爷,又以三少称奇称最,铁英我是仰慕已久,一向只恨福薄缘浅,没想到——三少,铁英我要重见一礼。”
话落,他又要拜。
纪珠隔桌伸手一把抓住了铁英那强壮有力的臂膀:“铁霸王,怎么又来了不管你跟我大哥怎么论交,咱们各交各的,要交我这个朋友你就叫我一声纪珠,也别再来这个——”
铁英叫道:“三少——”
纪球道:“铁大哥,你要是不听我的,别怪我纪珠推杯就走。”
铁英一怔。
万海若道:“铁霸王,都不是世俗中人,何必拘此俗礼,恭敬不如从命了。”
铁英环目凝注,猛然一阵激动:“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纪珠兄弟,你不计我见礼,咱们喝一杯总该可以。”
纪珠笑道:“喝酒可以别说一杯,三杯我都奉陪。”
姑娘万海若也豪情倏发:“不管你们喝多少,我这个主人也照样的一杯不少。”
“好、好。”
铁英大叫声中,左手抓起酒壶,右手端起酒杯,边喝边斟,三个人连干三杯。
纪珠海量,铁霸王善饮,就连姑娘万海若,竟也是不让须眉的酒中豪杰,三杯下肚,了无酒意,不过娇靥微泛配红,益发动人。
纪珠竟为之看得微微一怔。
只听铁英道:“兄弟,我传下令谕,找了你多少日子了,怎么今儿个你会让我这个掌刑的老五碰上了?”
纪珠笑笑道:“铁大哥还是问五爷吧。”
小胡于五爷早在一旁看直了眼,此刻所得纪珠一声五爷,慌忙定体欠身:“不敢。”
铁英转过脸去道:“老五,怎么回事儿,你是怎么碰见三少的?”
小胡子五爷只好实情实禀,实话实说,把碰见纪珠的经过说了一遍。
铁英静静听毕,脸上变了色:“有这种事儿?他们人呢?”
小胡子五爷道:“还在外头。”
铁英沉声道:“叫他们给我进来。”
“是。”
小胡子五爷答应声中,躬身一礼,行了出去。
情知道铁霸主要处置人,姑娘万海若把目光投向纪珠,纪珠冲姑娘微微摇了摇头,姑娘已有所悟,也未做声。
转眼间,小胡子五爷带着那五个人走来,那五人单膝点地跪了下去:“见过总瓢把子。”
铁英寒着睑,成态逼人:“你们五个知道这位是谁么?”
那五个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实用,不过眼见纪珠入了席,跟他们的总瓢把子平起平坐,也都情知不妙,所以一进来就个个脸色如土的跪下了。
铁英蓦地站了起来.一指纪珠,暴叫道:“这位是辽东李家的三少爷,也就是我下令查访的恩人,你们眼瞎了,又拿我的命令当了什么?”
那五个低着头,硬没敢吭气儿
铁英又望那挨过纪珠接的年轻汉子:“没成家的弟兄,我不反对你们往这种地方跑,但是争风吃醋给我丢人现眼,想动刀子给我惹麻烦,别人好言相劝,不但不听,反而纠众行凶想要人的命,这我不能饶恕,你给我自已了断,还有你们四个,不问是非曲直,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他来行凶伤人,也不能轻饶给我自己各断一手。”
那五个齐抬头,面如死灰,叫道:“总瓢把子——”
纪珠站了起来:“铁大哥,可否容我说句话。”
铁英道:“兄弟,你说。”
纪珠道:“我话只有一句,状是我告的,如今也是我头一天跟铁大哥订交,铁大哥要是这么惩治他们,叫纪珠我何以自处,又怎么坐得下去,喝得下酒,能不能看纪珠薄面,让纪珠我给他们讲个情,过去的算了,从今后严加管束,以观后效。”
铁英沉吟了一下,旋即沉喝道:“混怅东西,听见没有,还不谢过三少——”
那五个如逢大赦,连忙低头称谢。
铁英又一声:“滚出去。”
那五个齐声答应,又一礼,慌忙奔了出去。
纪珠望姑娘万海若,姑娘也在看他,两个人交换会心一瞥,纪珠坐了下去。
铁英也落了座,道:“要不是兄弟你讲情,今天我就——”
纪珠道;“铁大哥,状是我告的,必得让他们得到训诫,否则一旦做了下去,将来非惹大乱子不可.这个状我是不得不告。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动辄出手,在所难免,替自己弟兄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自了,四个再废一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铁英摇头道:“兄弟,你不知道,北六省自我接掌以来,所以能名声尚佳,不出大乱,就是因为号令严,罚得重,尤其地处天子脚下,我不得不如此,如今京里的情势复杂微妙,一个不小心,足以惹出大乱子,真要是那样,那是给北六省江轨道惹大麻烦。”
纪珠道:“铁大哥,京里的局势我不敢说了若指掌,但也通晓全盘,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但是过于约束弟兄,使得他们处处受气,事事受委屈,却大可不必。”
铁英道:“兄弟这你放心,除非他们不知道,只要知道人是我北六省江湖道的,还没有人敢给气受的。”
纪珠道:“是铁大哥这块招牌太——”
铁英截口道:“那是兄弟你抬举我,其实我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一旦人犯了我,就算是再有来头,我也非拼到底不可,富贵中人,谁犯得着跟我们这些人拼这个?何况,如今的情势,各个主儿拉拢我都怕来不及,谁又愿意轻易招惹我,树这个敌?”
这恐怕也是实情实话。
纪珠道:“各个主儿拉拢铁大哥都怕来不及,那么是哪个主儿把铁大哥拉拢住了。”
铁英一摇头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我对这个没兴趣,凡是北六省江湖道的弟兄也人人不许沾。”
纪珠‘呢?’了一声。
姑娘万海若突然道:“三少,老人家的当年,我听说过不少,近几年来,李家隐居辽东,一向不过问世事,三少这趟突然进京,应该不是——”,她把“是”字拖得长长的,只等纪珠接口。
纪珠接了口,淡然道:“我不瞒两位,也瞒不过两位……”
他当真毫不隐瞒的,把他为什么来京以及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静听之余,姑娘万海若脸色连变。
铁英则瞪目张口,一脸惊异。
等到纪珠把话说完,姑娘万海若一转平静,而铁英则仍睁目张口,惊异地叫道:“原来如此,可是三少怎么会——”
铁英的话声突然停住。
姑娘万海若却淡然接口道:“我们都知道,老人家当年是‘日月令主’的传人,也就是位少令主,‘日月令主’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天下文师的领袖,领导匡复,天下尊仰,可是廿年后的今天,老人家怎么会允准,三少又怎么会愿意应当朝东宫之礼聘,来京管他们之间争夺储君之位的事件?”
纪珠道:“铁大哥,万姑娘,这一位皇上,共有阿哥卅五位,总有一位将来要接掌天下,是不是?”
铁英道:“不错。”
纪珠道:“那么,家父当年欠玉伦郡主的一份情,既能顾全私谊又跟大家立场不冲突,为什么不能趁这机会把这份情还了呢?”
姑娘万海若道:“总不如冷眼旁观看他们争夺,等情势一乱,乘机揭竿——”
纪珠截口道:“万姑娘,乱的只是众皇子之间的争夺皇位情势,不是天下局式不足以动摇爱新觉罗的根基。”
姑娘万海若道:“照三少这么说——”
纪珠道:“康熙仁德勤政,甚得民心,既然他卅五个儿子之中,有一个要接替他,何不让他去接替,看看接替他的人又如何”
姑娘万海若惊然动容,道:“可是,三少,他这个皇二子乐宫允艿,素称仁德淳厚——”
纪珠微微一笑:“可惜近乎软弱,用人不当,不足以与人争斗。”
姑娘万海若道:“无奈他如今有三少为助——”
纪现笑了笑没说话。
铁英插嘴道:“兄弟这我就不懂了,你是辽东李家的人,老人家当年的身份作为,知道的人仍不在少数,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你——”
纪珠道:“铁大哥,家父当年,受他们那位逊皇帝之托助他们眼下这位皇上除去了鳌拜,对他皇家有大功而无微过,如今中间有又一位玉伦郡主在,李家人还能怎么样,他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铁英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语声一顿,话锋忽转,接问道:“那么,兄弟,你现在住……”
纪珠道:“他们把我派到了‘骡马市大街’的‘京华镖局’里去,那儿是东宫的一处秘密机关。”
铁英、万海若互望了一眼,万海若道:“以三少的身份,他们怎么会把三少派到这么一个外围的机关去。”
纪珠淡然一笑道:“据说是他们的规矩,初来的都是从那儿干起,入境随俗,我不能不去,好在我是代家父还玉伦郡主那份情来的,并不来什么功名利禄,只为东宫尽我的心力,其他的就随他们了。”
铁英要说话,纪珠却先问道:“铁大哥对他们那些个设置的秘密机关,恐怕是了若指掌?”
铁英道:“兄弟怎么知道?”
纪珠道:“我刚说京华镖局是东宫的一处秘密机关,铁大哥并没有感到意外。”
铁英沉默了一下道:“既然立身北六省江湖道,我人又长住京里,连这都不知道还行,不过也并不是了若指掌,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走我的江湖道,他们的事,从不参与,也从不过问,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是很好。”
万海若接道:“三少不是外人,应该让他知道的,总还是得让他知道一下,心里也好有个谱儿。”
纪珠道:“万姑娘,什么事?”
铁英道:“兄弟,京华源局乐振天、乐家倩义父女,不是简单人物,你要留点儿意。”
纪珠道:“铁大哥是指——”
铁英道:“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既像是义父女,还又像点儿别的——”
“别的?”
铁英道:“有人说乐家倩交游杂乱,不怎么正经,跟乐振天之间也不干不净的。”
纪珠一怔,“哦!”了一声。
万海若道:“众口可以烁金,唇舌可以杀人,也许这是血口毁人名节,不过乐家倩交游杂乱是实,三少留点化意是实。”
铁英道:“还有,他们之间,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明里是这个的人,暗叹说不定是那个的人,兄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要逢人说三分话,小心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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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万海若道:“做主子的不能事事躬亲,尤其他们还得尽量避嫌,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固然办事的都是亲信,但是一层层下来,跟主于越隔越远,这种事自是难免。”
纪珠道:“多谢两位,我自会小心。”
铁英道:“自己人,还说什么谢,兄弟,你跑到‘八大胡同’‘留香院’,找那个万能手,是为——”
纪珠把找“万能手”的目的,以及“山海关”出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铁英一拍大腿道:“怪不得在“山海关’再找你,你已经不见,连‘关东客栈’他们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走的,不过兄弟,你怎么确定是八阿哥那边的人干的?”
纪绕道:“二阿哥这边的人都这么说,出了这种事,当然是对手干的,二阿哥的对手不在少数,他们径指八阿哥而不指别个,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
铁英道:“兄弟,说二阿哥的对手多,其实二阿哥的对手也不过两方面,一是以八阿哥大阿哥为首的,一是以四阿哥为首的。”
纪珠听出话中有因,道:“铁大哥的意思是——”
铁英道:“这件事,要是对别人,我绝不会多嘴对你,我不能不说。兄弟,据我所知,那些日子,那条路只出现过四阿哥的人,没出现过八阿哥的人,而已,你所说的那两个人没多久之后,他们也回到了京里,并没有落进谁的手里。”
纪珠听怔了,简直想猛然站起来,可是他忍住了:“铁大哥,真的,你没有弄错?”
铁英道:“兄弟,我不会骗你,他们之间的事,可以彼此相瞒,瞒不了我,就因为我一直不参与、不过问,也就跟瞒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了。”
万海若道:“三少该查明之后再采取行动,免得一来就被人利用了。”
纪珠道:“这怎么会,怎么可能?白雪老奉命秘上辽东,他也是二阿哥这边的亲信——”
万海若道:“越是亲信,越不会被人怀疑,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纪珠忍不住站了起来:“我这就进内城——”
铁英伸手拦住:“兄弟进内城于什么?”
纪珠道:“找赵君平要白雪老——”
万海若截口道:“三少高明,这不像三少做的事。”
纪珠道:“万姑娘——”
万海若道:“出这主意,做这事的必不是东宫的人,赵君平他如果是二阿哥的人,他未必知道人在何处,他若不是二阿哥的人,不但会绝口不承认有这种事俱,也绝不会告诉三少人在何处。”
纪珠道:“由不得他。”
铁英道:“问题在三少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二阿哥的人。”
纪珠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铁英道:“兄弟,你不必进内城找姓赵的要人,找哥哥我要人吧!”
纪珠一怔,忙道:“找铁大哥你要人?”
铁英道:“我知道人在哪儿,待会儿我带你去。”
纪珠道:“铁大哥,你不必带我去,只告诉我地方——”
铁英道:“兄弟是怕把我牵扯进去?”
纪珠道:“铁大哥,北六省的江湖道,从不参与,也从不过问,所以一直跟他们相安无事。”
铁英道:“兄弟,我认不对别人说的都对你说了,也是要让你先查明后再采取行动,免得被人利用,除非你不去查,依旧被人利用,否则我已经牵扯进去了,他们不会想不到毛病出在我身上——”
纪珠怔了一怔,道:“铁大哥——”
铁英道:“兄弟,我不怕他们想得到,谁叫你是辽东李家的人。”
万海若道:“就是他们想得到,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无论任何一方都会明白,把北六省江湖道逼到对手那边去,那是大不智,其实,这才是能跟他们相安无事的主要原因。”
纪珠道:“铁大哥——”
“兄弟,你是怎么了?”铁英道:“咱们这些人,哪一个是怕事的朋友,不就是这么交的么,你的豪气哪儿去了,真要一日有了事,你不会用把手帮帮哥哥我么?”
纪珠一阵激动,又叫道:“铁大哥——”
铁英道:“什么也别说了,兄弟,为朋友都能两肋插刀,何况是咱们这种交情,坐下来再喝两杯,我就陪你去。”
组决双眉一扬,道:“铁大哥,既是这样我是个急性子,我宁可等回来再喝。”
铁英一笑,推坏而起:“好。”
万海若跟着站起,道:“我温酒热莱以侯,再回来可得两个.不能只有一个。”
铁英笑道:“放心,就冲你这句话,我架也要把他再架回来。”
拉着纪珠走了。
小胡子五爷忙跟了出去。
一出大门,门外八壮汉忙躬身“爷、”
铁英道:“见过三少爷。”
那八个忙又躬身:“三少爷。”
纪珠答了一礼。
铁英道:“两个跟我走,老五带其他的留在这儿。”
小胡子五爷恭谨答应声中,铁英拉着纪珠步下石阶,两名壮汉紧随身后。
四 口 口
没盏条工夫,铁英带着纪珠到了东城一条胡同的一户人家之前。
胡同里寂静、空荡,没一个人影,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没一点灯光。
铁车道:“兄弟,咱们是敲门而进,还是——一”
纪珠道:“就在这儿?”
铁英道:“就在这儿。”
“两个都在这儿。”
“至少应该有一个在,他们回京以后就到这儿来了,绝错不了。”
“这儿是——”
“老四允祯的一处秘密机关。”
纪珠一怔,但旋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我还问什么,铁大哥是先回去,还是在外头等我一下?”
铁英道:“我想跟兄弟作一块儿进去,见识见识。”
纪珠道:“铁大哥,让我一个人进去。”
”兄弟——”
“铁大哥,这一点我坚持。”
铁英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好吧,我在外头等,兄弟你请!”
纪珠道:“铁大哥既然在外头等,不如先回万姑娘那儿去。”
铁英道:“兄弟,这一点我也坚持。”
纪珠着了铁英一眼,道:“咱们各人坚持一点,谁也没占便宜,谁也没吃亏。”
铁英咧嘴一笑。
纪珠长身往起一窜人已翻墙进去了。
落身在西厢房角兽,眼前是座不算小的四合院。上房堂屋里还有灯光,从棉布帘缝里透了出来,东西两厢房跟其他的屋,则黑漆漆、静悄悄的。
纪珠紧贴西厢房檐子,矫捷得像只狸猫般的窜向上房,贴着堂屋门旁凝听,堂屋里有灯没声息,西边耳房里没灯有声息,息息素素的。
纪珠一旋身,一掀棉布帘,人已进了堂屋。
堂屋里面真的没有人,摆设相当典雅,简直像个普通的住家,一点也看不出来像个秘密机关的样子。
纪珠面对有声息无灯的西耳房,轻轻咳了一声。
“谁呀?”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没灯的西耳房里,传出个话声,这话声,听得纪珠心头一跳,双眉扬起,他没做声。
他没做声,别人可不就此算了,布帘儿一掀,探出个人头:“谁——”可不正是白雪庵,他一眼看见三少纪珠,一惊色变,“呀”字还没出口,就要缩头往里面退去。
可惜他慢了点儿,纪珠人已到门边,伸手把他揪了出来,只见白雪庵他披着衣裳拖着鞋,似乎是要上床,或者是刚从床上起来。
纪珠道:“白雪老不认识我了?”
白雪庵脸色变白,话声部发了抖:“三少爷。”
纪珠道:“深夜客来,白雪老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白雪庵强笑道:“三少请坐。”
纪珠道:“白雪老也坐。”
他拉着白雪庵,先让白雪庵坐下,然后他才坐了下去,他刚地下去.白雪庵道:“三少清稍坐,我去穿好衣裳。”
站起就要往西再房走。
纪珠道:“白雪老,我对你可是一直客客气气的。”
白雪庵连忙又坐了下去。
纪珠道:“还有那位叫绿的姑娘呢?”
白雪庵道:“她不在这儿。”
纪珠道:“我既然找到这儿来了,白雪老就应该想到,我对这件事,这个地方,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白雪庵道:“她是不在这儿,偶尔会来看看。”
纪珠道:“白雪老已经睡了?”
“是的。”
纪球拍手一指灯,道:“那么睡了不熄灯,白雪老是在等谁?”
白雪庵脸色一变,道:“她说今夜要来,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来。”
“她都是夜里来?”
“是的”
“这么说我来巧了。’
白雪庵沉默了一下,毅然道:“三少我们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纪珠道:“我相信,而且深信不疑,不过我要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应该不是你们主子,他不必事必躬亲。”
白雪庵道:“三少我不能说。”
纪珠道:“白雪老,你是个上了年纪的读书人,我不愿为难你,可并不是不会。”
白雪庵道:“三少如要逼我说,不如杀了我。”
纪铁道:“那么我换个话题,二阿哥的身边,还有多少个象雪老你这样的人?”
白雪庵低下了头:“三少原谅,这我更不能说。”
纪珠道:“白雪老在二阿哥那边,是一位颇得亲信的幕宾,在这边,恐怕远不如在二阿哥那边。”
白雪庵低着头道:“三少没说错,我还不如那位绿姑娘。”
纪珠道:“那么,有些事问她,大概能问出个眉目来。”
白雪庵低着头,没做声。
纪珠忽然目闪寒芒,道:“白雪老,有人来了。”
白雪庵猛抬头。
“白雪老。”纪珠道:“聪明人最好不要做傻事。”
白雪庵没动,也没出声。
忽听门外响起个略带冰冷的清脆话声:“白老,外头有人监视——”
棉布笃一掀,香风袭人,一身绿,好美个大姑娘闪了进来,她看见了屋里情景,脸色一变,立时停住。
她,不是当日那位西贝小伙子车把式是谁?
纪珠道:“姑娘要是自信快得过我,尽可以走。”
绿姑娘定过了神,脸色一沉,寒意逼人:“我为什么要走?”
她竟拧身走了过来,坐在了对面,美目之中两把霜刃一瞟白雪庵,道:“为什么连衣裳都没穿好?”
白雪庵苦笑未语。
那两把霜刀落在了纪珠脸上:“是不是可以让他把衣裳穿好?”
纪珠道:“有这个必要么?”
“不管在什么情形下,不能这样狼狈不堪。”
纪珠淡然一笑:“说得好,白雪老随时请便。”
白雪庵忙站起进了西耳房。
绿姑娘森冷目光紧盯,道:“怪不得外头有人监视,原来你找来了,怪不得你能找到这儿,原来有人指点,北六省江湖道儿上的高明人物。”
纪珠心头一震:“姑娘为什么没想到是八阿哥那边的人?”
绿姑娘冷然道:“凭他那些人,还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纪珠道:“姑娘高明——”
绿姑娘道:“在‘山海关’看见铁英,又听人说有个像你的人慷慨解囊,解他困窘,我就知道要遭,果然。”
纪珠心里一阵跳;“姑娘既知道前因后果,谅必不会怪铁霸王,他是个铁锤英雄,受人点滴必报涌泉。”
绿姑娘道:“怪不怪他,我还做不了主。”
纪珠道:“刚有几件事请教白雪老,他不敢说——”
绿姑娘道:“我也不愿说。’
纪珠听若无闻,道:“我想知道,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绿姑娘道:“我刚说过——”
“姑娘!”纪珠接口道:“像眼下这种情形,都是非动手不可的,咱们为什么不能来个与众不同的?”
绿姑娘道:“别以为动手能吓了谁?”
纪珠双眉睫扬:“姑娘可以为主子尽忠,但是我找姑娘的主子那儿去,照样是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相信李纪珠还有这个能耐。”
绿姑娘脸色一变,道:”是谁的主意,有什么重要?”
纪珠道:“我看很重要,怎么说我跟两位有几天的情谊在,抵京之后,我还发了疯似的要为二位报仇呢,这口冤气我不能不出一出。”
绿姑娘的美目之中倏闪异采,道:“我跟白雪老好好的,你就不能看在几日情谊的份上不追究?”
纪珠道:“我应该算得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经姑娘道:“那么你只找我跟白雪老.是不是为出你那口冤气?”
纪珠道:“两位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又何必代人受过。”
绿姑娘沉默一下道:“我告诉你,出这生意的,是我家姑娘。”
纪珠一怔:“姑娘的姑娘?”
绿姑娘道:“主子身边数得着的,我只不过是人家一个奴婢,一个丫头。”
纪珠目光一区:“我不能相信。”
绿姑娘道:“为什么你不能相信?”
纪珠道:“只因为——”
话到嘴边,却忽觉不便出口,立时收住。
绿姑娘美目之中再现异采,也没说话。
一时间,堂屋里静寂得令人有点儿窘。
纪珠忙道:“我还想知道,二阿哥身边,像姑娘跟白雪老这样的,还有多少?”
绿姑娘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纪珠未必愿意,但是他又不能明白表示,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绿姑娘已然又道:“我要是把这告诉你,我就是死路一条。”
纪珠道:“总该有个能告诉我的人。”
这,等于是承认,不愿她死。
绿姑娘一双美目之中再现异采,深深地看了纪珠一眼之后,才道:“当然,只要你找对了人。”
纪珠道:“这么一座宅子,只有白雪老一个人住么?”
绿姑娘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白雪老也只是暂住的,等过一个时期,他就不必住在这儿了。”
纪珠道:“等我上了当,找过八阿哥,等二阿哥跟八阿哥之间种下仇之后?"绿姑娘一点头道:“不错。”
纪珠话锋忽转,道:“姑娘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姑娘的姑娘?”
绿姑娘道:“只你不上这个当,不采取对付八阿哥的行动,四阿哥这边,就谈不上害了你,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纪珠道:“姑娘是要我就此算了?”
绿姑娘道:“是的。”
纪珠摇头道:“在二阿哥那一边,姑娘跟白雪老的被劫持,安危难卜生死不明,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不能没有个交代。”
绿姑娘道:“那么你告诉他们,这是四阿哥这边的一着嫁祸借刀计,不就行了么?”
纪珠道:“空口无凭,谁会相信。再说,二阿哥这边指着名的要我这中间还有位李家故人的推荐,我千里迢迢从辽东到京里来,就是要为二阿哥尽点心力,要是就此算了,怎么对得起二阿哥,又怎么对得起李家那位故人?”
绿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实情实话,看来你我总有一个人是要为难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是那么容易。”
纪珠没说话这话他不好接,让他就此算了,他不能,让这位叫绿的姑娘为难,也不是他所愿,这叫他怎么接口?
绿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能等么?”
纪珠道:“姑娘是说——”
绿姑娘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工夫坐在这儿等,怕不怕让北六省那位总瓢把子在外头等得太久了?”
纪珠道:“姑娘的意思——”
笔姑娘道:“要能等,你就多等会儿,我们姑娘全来救我,就算我家姑娘不来,她也一定会派人夹。”
纪珠目光一凝:“姑娘的姑娘,会来救——”
绿姑娘道:“白雪老已经报信儿去了,耳房床下有条秘道直通隔壁。”
纪珠心头一震,他想猛然站起,去看究竟,但是他还是忍住没动,他知道,这时候再去看究竟,已经是太迟了。
这是李纪珠自离辽东以来,在这位叫绿的姑娘手里,第二次栽了跟头。
他一双目光凝注在姑娘脸上,紧紧的。
绿姑娘不闪不避,道:“你最好跟那位北六省的总部把子打个招呼,叫他走,或者是叫他进一避,否则待会儿让我家姑娘看见。对他那北六省江湖道,可是不大好。”
纪珠没动,也没说话。
绿姑娘道:“要是你信得过我,我就坐在这儿等你,绝不走。”
纪珠一声没吭,站起来就出了堂屋。
绿姑娘一双美目之中奇光暴闪,娇颜也突然泛起了轻颤。
纪珠出堂屋,一个起落已到了大门,拉开门闩开了门,铁英带着人疾闪而至,道:“兄弟,完事了?”
纪珠道:“不,还没有,恐怕要等上一阵子,我先出来招呼一声,让铁大哥带着弟兄们先回去。”
铁英讶异地道:“让我先回去,为什么?”
纪珠道:“现在没工夫跟铁大用细说,铁大哥听我的,先回去就是了。”
铁英环目炯炯,道:“逮着人了没有?”
纪珠道:“逮着了。”
“几个?”
“一个”
铁英道:“我明白了,兄弟是要等另一个?”
纪对不想让铁英知道实情,以铁英的性情,知道实情他一定不肯走,纪珠也没工夫跟他细说,只好道:“可以这么说。”
铁英道:“那我在外头多等等有什么要紧,兄弟,我不怕谁看见,我跟你说过,只要你找到了这儿,他们就根知道毛病出在我这儿,我也跟你说过,他们谁也不敢奈何我。”
纪珠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用铁大哥先回去O问铁英道:“兄弟——”
纪珠道:“铁大哥,你就听我这一回,详情等我回去再说, 何必让我着急?”
铁英望了望他,一点头道:“好吧,你可一定要去,别让我跟海若没法交代。”
纪珠道:“铁大哥放心,一办完事,我马上赶去。”
“那好,我走了。”
铁英可是说走就走,说完话带着人就走了。
望着铁英等很快地消失在胡同夜色里后,纪珠闩上门,走了回去。
堂屋里,灯还亮着,棉布帘垂着,只不知道那位绿姑娘还在不在了。
在纪珠来说,这是“赌”,他并不怕她走掉,他也不相信就从此找不到她了,只她这次走掉,下次再找到她,他也就不会“心软”了。
猛然掀起了棉布市,纪珠刹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来,因为,那位绿姑娘还在,还坐在原位上。
他望着那位绿姑娘,那位绿姑娘也正望着他,四目交投,四道目光所包含的,都令人难以言现
进了屋,他道:“谢谢姑娘。”
绿姑娘道:“你既然那么相信我,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对我失去信心。”
纪珠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绿姑娘道:“我说过,咱们两个之中,总有一个要为难,你一直没有难为我,这种心胸,这种气度,我该有所答报,所以,宁愿我为难来成全你。”
纪珠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谢谢姑娘,李纪珠永远不会忘记。”
绿姑娘突然低下了头,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不会忘记就行了。”
纪珠心头又为之猛地一震,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候,两耳房里一丝轻微异响传人耳中,他一定神,双眉扬起:“既是白雪庵搬借来的,躲在里头办不了事。”
绿姑娘身躯一层猛抬头,西耳房的垂帘似遇狂风,猛然飘起,香风醉人,紧接着从西耳房里闪出一个体态阿娜,风韵动人的美艳少妇来。
她,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得美,黑得消,也黑得森冷逼人。
绿姑娘忙站了起来:“姑娘——”
黑衣少妇目凝寒冰,目光如两把利刃,冰冷道:“笑蓉,你没有怎么样吧?”
“芙蓉?”纪珠听得一怔。
绿姑娘道:“谢谢姑娘,没有。”
黑衣少妇道:“那就好——”转眼冷冷的望向纪珠:“你就是辽东李家行三的那个?”
纪珠道:“不错。李纪珠。”
黑衣少妇道:“我早该料到,以作李家的威望,北六省江湖道一定会——“纪珠截口道:“芳驾高明,这么说,白雪庵跟这位姑娘说的那一套,也一定出自芳驾的高明授意了?”
黑衣少妇道:“事实如此,我不愿意否认。”
纪珠道:“各为其主,我不愿意责怪芳驾,但是二阿哥身边有的是别人,芳驾不应该挑上我这个刚来的。”
黑衣少妇道:“就因为你是东宫指着名要的,就因为东宫秘密派人去请你,也就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挑上你。”
纪珠道:“也就因为这样,你不该挑上我,因为芳驾你替你的主子挑了祸根。”
黑衣少妇冷冷一笑道:“是么?”
纪珠道:“眼前事只是个开端,往后的芳驾可以自己看。”
黑衣少妇道:“恐怕这件事只有开端,没有往后了。”
绿姑娘一惊。
纪珠谈然一笑道:“是么?”
黑衣少妇冰冷道:“不信你自己看。”
话落,抬皓腕,杨玉手,遥遥一掌拍了过来。
这一掌,乍看像轻轻的一抬手其实纪珠已经感觉到,一股劲风已迎面排来前身的重穴都在笼罩之中。
纪珠既没放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轻描淡写,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黑衣少妇脸色微变,沉腕变招,闪身欺到,一刹那间攻出了六掌。
纪珠身躯不动,抬掌封架,一连拆了五掌,第六招单掌疾抖,‘叭’地一声在黑衣少妇手背上拍了一下。
黑衣少妇花容失色,脸色大变,抽身暴退。
纪珠淡然道:“倘若我这一掌力加几分,芳驾那只玉手,只怕要废掉了。”
黑衣少妇一双美目倏现后芒杀机。
绿姑娘一声惊叫:“姑娘——”
她叫迟了,黑衣少妇一口玉手已自扬起,两蓬乌芒从她一只玉手的掌心中暴喷而出拥天花雨.向着纪珠当头罩下。
映着灯光,乌芒点点,分明是摔了毒的百毒玩艺儿。
只听绿姑娘一声惊叫:“快躲。”
纪珠双眉挑处脸色倏沉,身躯闪动,疾若旋风单掌一挥,一间即回。
黑衣少妇闷哼声中,那莲乌芒落了空,打得墙上、桌椅上到处都是,一阵‘嗤晚’声响,缕缕青烟冒起,令人触目惊心。
再看黑衣少妇,她抱着右手,脸色苍白,额上已现汗迹身躯带着颤抖,显然,她那只在手伤的不轻。
“姑娘!”
惊叫声中,绿姑娘连忙去扶。
“滚开。”
黑衣少妇一声厉叱,扬左手把绿姑娘打得踉跄倒退,她恶狠狠看着纪珠,咬牙切齿:
“李纪珠,我记住你了。”
她转身要扑西耳房。
纪珠震声喝道:“站住!”
黑衣少妇霍地转过身来。
纪珠道:“想走不难把二阿哥身边像白雪庵这样的人告诉我之后再走。”
黑衣少妇道:“办不到,你可以杀我。”
纪珠双眉方剔,一眼瞥见绿姑娘那双带着乞求幽怨的目光,他倏觉不忍,脸一偏,身一闪,电一般的穿出了堂屋。
黑衣少妇呆了一呆,霍地转脸望向绿姑娘,一双目光凌厉已极,绿姑娘极感不安的忙低下了头。
只听黑衣少妇冰冷道:“跟我回去。”
绿姑娘低着头应道:“是。”
黑衣少妇转身扑进西耳房。
绿姑娘忙跟了进去。
口D 口
纪珠站在大门外,面对着胡同里的一片漆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带着一腔气愤而来,为的是出这口气,为的是对付白雪庵跟那位绿姑娘,为的是问明四阿哥那边,派去二阿哥这边“卧底”的还有多少。
他找到了白雪庵见到了绿姑娘,也见到了绿姑娘的那位姑娘上司,绿姑娘的那位姑娘上司甚至用淬了毒的暗器想要他的命。
而,就为了一个绿姑娘,一念不忍,不但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把人放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子?还把铁英的北六省江湖道牵扯了进去,值么?
这件事如果就此算了,怎么向二阿哥这一边交代,又怎么让玉伦都主向二阿哥交代。
当然,只等见着了二阿哥,固然可以明说这是四阿哥那边嫁祸借刀的阴谋,但是,既知是四阿哥那边的阴谋,为什么不采取行动,空口无凭,又是不是能够取信于人?
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几几乎想回头再追,但是,来得及么?就算来得及追上了,到时候他又狠得起那颗心么?
一跺脚,门口的石阶碎了一块,接吸一口气,长身飞掠而去。
回到了姑娘万海若那儿,万姑娘跟铁英在厅里置涵相候,一见他回来,姑娘万海若娇靥上立现喜色:“三少真是信人。”
忙命人去烫酒热菜。
铁英则拉着他人座,道:“怎么样?兄弟!”
纪珠不知该怎么说好,迟疑了一下道;“全放了!”
铁英一怔道:“全放了?”
纪吃只好这么说:“一个是上了年纪的文弱老人,一个则是个姑娘家,还能怎么样。”
铁英又一怔,一时没说话。
姑娘万海著却微一笑道:“三少好气度。”
也许姑娘是无心,却听得纪珠脸上一热,他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他既没说话,姑娘万海若银铁英也都没再说什么。
烫的酒、热的莱送上来了。怪了,大厅里的气氛居然显得有点沉闷,不过还好,姑娘万海若似乎是心窍玲球,一边倒酒劝酒,一边谈笑风生,笑语如珠的,倒使得沉闷的气氛为之减退了不少。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酒喝没几杯,天亮了。
纪珠起身告辞,铁英也带着人走了,姑娘万海若送到厅门口,含笑邀约,空时常来走动,等到纪珠跟铁英等走了之后,她在厅门的石阶上站了老半天,娇靥上的神色有点异样,一直等从厅里出来两个俊俏的姑娘催她去歇息,才把她惊醒。
出了姑娘万海若的门,铁英还邀纪珠上他那盘桓半日去,纪珠以出来一夜该回去了,惋拒了铁霸王的好意,临分手,铁英叮嘱,空时也常跟他见见面,他在京里没一定的住处,不过只放出话去,他马上就会知道。
跟铁英分了手,纪珠就回到京华镖局,天刚亮,门还没开,纪珠从墙上翻了进去,回了自己的屋,倒在床上睡了。
起先思潮汹涌,怎么民也睡不着,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了,醒来就觉出屋里有人,翻身一看,可不真有人,姑娘乐家倩正坐在桌旁,含着微笑看着他,打扮得比昨天刚见面时还漂亮。
纪珠忙坐了起来:“乐姑娘——”
乐家倩笑吟吟地道:“以为你早起来了,进来一看你还在睡,没敢打扰你八成儿,昨儿晚上你回来得很晚。”
似乎,她把昨天的不愉快,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纪珠道:“今天天亮才回来。”
乐家倩微一怔:“哎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纪珠还带着睡意,没说话。
乐家倩又道:“我听干爹说了,找到万能手了么?”
纪珠道:“找到了。”
“情形怎么样?”
纪珠道:“还好,我没中人嫁祸指刀之计。“乐家倩讶然道:“没中人借刀嫁祸之计!这话怎么说?”
纪珠道:“万能手是八阿哥那边的人没有错,但是白雪庵两个不是二阿哥那边的人,在‘山海关’劫持他们的也不是八阿哥那边的人。”
乐家倩忙道:“那么他们都是谁的人?”
纪珠道:“白雪庵他们,跟劫持他们的,都是四阿哥那边的人。”
乐家情一惊,娇靥色变,覆地站了起来:“你是说——”
纪珠没说话。
乐家倩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儿,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老四那边的人?听万能手说的?
他的话怎么能信,他是八阿哥那边的人,当然会帮他的主子说话。”
纪珠道:“乐姑娘,万能手的话本就不可信。”
乐家倩道:‘那你——你不是听万能手说的?”
纪珠道:“我找到了白雪庵两个,他们两个亲口承认的。”
他没提铁英。
乐家倩道:“原来你——那就不会错了,该死,怎么会有这种事儿,你在哪儿找到白雪庵他们的,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没被劫持,又怎么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看来,姑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纪珠道:“我原就有些怀疑。”
乐家倩道:“可是那只是怀疑,北京城这么大,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躲在哪儿呢?一找就找着了。”
纪珠道:“乐姑娘,北京城里,我有朋友。”
乐家倩“哦”地一声,道:“我忘了你是辽东李家的三少爷了,你的朋友是——”
纪珠不想说,但又不好不理,道:“干什么的都有。”
乐家倩道:“那么,把他们躲藏处告诉三少的,是三少的朋友里干什么的呢?”
纪珠目光一凝,道:“乐姑娘这是盘问我,”
乐家倩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不过问问,你想想,你现在被安插在镖局里,白雪庵两个人被劫持的事,不能算小事,上头一定会追查.要是上头问起来,我们父女总不能不说出个什么来呀!”
纪珠谈然道:“乐姑娘放心,这件事自有我往上回话。”
这一句,姑娘不爱听了,也着实有点忍不住了,眉梢儿一扬,就待说些什么。
只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三少起来了么?”
听话声,是总镖头乐振天。
乐家情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纪珠道:“总镖头,我已经起来了!”
步履声到了门口,门被推开了,乐振天满脸笑,一步跨了进来,一眼望见乐家倩,脸色覆地一变,但是刹那间恢复了正常,又堆上一脸笑:“丫头,你在这儿呀!”
乐家倩睑色冷冷的,没答理。
乐振天旋即带着那脸笑,转望纪珠:“三少起来了!’这一老一少的神态表情,纪珠全看在眼里,他正在想姑娘万海若的话,闻言含笑道:
“是的,起晚了。”
乐振天那一句,不过是开场白,纪珠一答话,他马上就转上了正题:“三少昨儿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情形怎么样?找到万能手了么?”
纪珠还没来得及说话,乐家倩已冷冷接口:“别问了,人家跟咱们藏了心眼儿,问什么都是掏半包儿。”
乐振天做一怔。
纪珠却道:“承蒙总镖头的指点,万能手倒是找到了,他也确是八阿哥的人,不过根据我查证的结果,白雪庵两个并没有被劫持,这完全是四阿哥那方面的嫁祸借刀计。”
乐振天又一怔:“则怎么回事儿?”
纪珠听过姑娘万海著的话,尽管对这一老一少又动了些疑心,但是他也想到铁霸王说的,这种事瞒不了人,任何人只一想,就会知道,毛病一定出在铁霸王这些人身上,所以这回他没有隐瞒消息的来源,把找到白雪庵藏身处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没提姑娘万海若。
乐振天静静听毕。
乐家倩那里脸上变了色:“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肯说,你是瞧不起我呢?还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纪珠道:“只在证明,我没有白了心眼儿、掏半包儿。”
乐家倩没再说话,白着脸,拧身出去了。
乐振天忙向纪珠赔着笑脸,道:“她就这么不懂事,都让我给宠坏了,三少干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纪珠道:“好说,总镖头言重了。”
乐振天眉锋一皱道:“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二阿哥身边竟会有别人的人卧底,这太可怕了,我得赶紧往上报。”
纪珠道:“总镖头,事由我起,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办吧。”
乐振天马上又赔上了满脸的笑,道:“也好,凭三少的能耐,办起来一定比任何人办得都漂亮——”
纪珠道:“那倒不敢——”
乐振天抬手一拦道:“三少别客气了,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谈,昨儿个我不在,回来的时候天也已经晚了,没来得及,今儿个如今天也快晌午了,我想请三少上外头吃个便饭,就算是给三少接风——”
纪珠忙道:“总镖头,好意心领,不用了。”
乐振天道:“那怎么行,饭总是要吃的,我这不成敬意。只是聊表寸心。”
纪珠道:“总源头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了,我还有头改天再说吧!”
“怎么,三少还有事儿?”
纪珠道:“就是这件事,我总得给二阿哥一个交代。”
乐振天迟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我不敢耽误三少的正事,那就改天,改天三少可不能再推辞了。”
纪珠含糊的应了两声。
乐振天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一出纪珠房,他加快步履往后走,进了姑娘乐家倩的房,姑娘寒着睑,神色怕人,一见乐振天进来,她砰然拍了桌子,道:“李纪珠他可恶、可恨。”
乐振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上他屋干什么去了?不是自己找的么,人家这位李三少,可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
姑娘乐家倩霍地转过睑来,脸色铁青里微泛红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乐振天冷然道:“我这话什么意思,是你知我知,当然不管论哪一样,我乐振天是比不上他,可是就算我不吭声,人家未必愿意。”
乐家倩铁青着脸,忽然笑了,笑得怕人:“哟,敢情你捻了酸、吃了醋了,你凭的是哪一样,我是典给你了,卖给你了?”
乐振天道:“是典是卖,你自已明白,我凭的就是这。”
“你也配?”乐家倩咬着牙,道:“咱们俩外头说说去,我是你的干女儿,你是我的干老子。”
乐振天瞅了她一眼,哈哈笑道:“说或许能说可是不能抖露呀,一旦抖露出来,不能做人的可不只一个人呀,我是个男人家,也入土半截了。我还不在乎啊。”
姑娘乐家倩花容失色,脸色惨变,戟指乐振天跺了脚:“姓乐的,你有半点良心没有?
你还算人么?拿我给你挣功劳,没有我,你哪有今天,背地里跟你睡一张床,当着人还得叫你声干爹.让你占尽了便宜,你还——”
乐振天道:“别问我有没有良心,只要你对我死心塌地,我对你可也不薄——”
“呸。”姑娘乐家倩压着嗓子叫道:“你对我不薄,你给了我什么了?不过是供我吃穿而已,就凭我,只把给你的付出去一半,我到哪儿不能吃喝,还准比你这儿强。”
乐振天双眉一耸道:“那你就去呀,还在这儿守着我干什么?”
乐家倩的脸色大变,一指乐振天道:“好,姓乐的,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就等你这一句,也等了多少年了。”
~拧身,迈步就走。
乐振天忙横身拦住。
乐家倩道:“你干什么?我不欠你的,也没带走你一针一线,闪开。”
乐振天突然赔上了笑脸:“姑奶奶,我是逗着你玩儿的,你怎么当了真?”
乐家倩脸色又一白道:“你是逗着我玩儿的?哼,哼,姓乐的,你真行呀,你是逗着我玩,我可不是——”
拧身就往外闯。
乐振天两臂一伸,拦腰抱住。
姑娘急了,连打带踢。
乐振天闭眼受了,就是不放。
突然,姑娘既不打了,也不踢了,居然掩着脸哭了,哭得好伤心。
乐振天挨打受踢能闭着眼一动不动,可是如今,他惊了神,忙了手脚,左赔不是、右赔小心,最后,他竟然双膝落地,跪在姑娘面前。
姑娘腾出了一只手,水葱似的玉指往乐振天的额上一点,差点没把乐振天点仰过去:
“你真有良心,姓乐的,你真有良心,你怎么就不想想,多少年了,你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又哪在乎多戴这一顶,你怎么就不想想,咱俩是谁的人,他是来干什么的,我这是为了谁,我要是能把他拉过去,不又是你的大功一件,这件大功不比往年的哪一件都大——”
乐振天猛一怔,急道:“真的?你是打算——”
乐家倩道:“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我要是真想另打主意,真有二心,还会便宜你这么多年么!”
乐振天忙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除了吃饱了,睡足了缠我,别的你还知道什么?”
乐振天的手抱住了姑的乐家倩的双腿,道:“哎哟,姑奶奶,你真是我的王母娘娘活菩萨,你要是真能把他拉过去,让我给你用响头,叫你一声娘,我都愿意,只是,你可不能跟他动了真的——”
姑娘抖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没用多大劲儿,也不怎么响,恨恨的说道:“我恨不得咬下你一块肉来,你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儿,我还能跟谁动起真的来,就算我一百个、一千个愿意,谁又会要我。”
乐振天延睑笑道:“最好没人要,到头来全是我一个人的。”
姑娘乐家倩道:“我算倒了血霉,也不知道前辈子做了什么孽了,还不快起来去报信儿去,这件事里有北六省江湖道插手坏了事,要上头小心提防。”
“是,是!姑奶奶,我去,我这就去。”
乐振天一骨碌爬起来走了。
乐家后坐着没动,娇靥上浮现了令人难以意会的异样神色。
乐家倩跟乐振天走了之后,纪珠才有工夫漱洗,这里刚激洗完毕,有个镖局的趟子手进了屋来,笑嘻嘻的,挺客气:“李爷,秦五爷找您。”
秦五爷!秦五爷是谁?
纪珠一怔。
那趟子手近乎巴结的凑过了笑脸道:“没想到您认识秦五爷,秦五爷可是京里响当当的人物啊!”
一听见“京里响当当的人物”,纪珠马上想起是谁来了,心想:莫不是铁霸王手下的那位小胡子五爷。
心里这么想,嘴里问道:“人呢?”
那趟子手忙道:“在前厅里住着呢,我给您带路。”
他一哈腰摆了手,还赔着笑脸的两眼瞅着纪珠。
纪珠没跟他客气,整整衣裳,迈步走了出去。
趟子手三脚并成两步,急忙跟出了屋。
纪珠住的屋,离前厅很近,几步路就到了,趟子手抢先奔上了台阶,高声叫道:“五爷,我把李爷给您请来了。”
纪珠进了厅,快步迎上来的,真是铁霸王手下的那位小胡子五爷,他恭恭敬敬的一躬身:
“三少。”
纪珠忙答札,趟子手微一怔,更巴结纪珠了,把两人让坐下,倒了两杯茶,守在旁边还不肯走。
还是小胡子五爷说了话:“谢谢你了,我跟三少说几句话,你请吧!”
这,趟子手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趟子手一走,纪珠含笑道:“他告诉我有位秦五爷找,起初我没想到是五爷你。”
小胡子五爷忙道:“我叫秦玉松,您跟我们总瓢把子兄弟相称。千万别跟着他们叫什么五爷的。”
纪珠微一笑道:“秦五爷找我有事儿?”
秦玉松忙道:“三少——”
纪珠道:“别那么计较称呼,我跟铁大哥,各交各的。”
秦玉松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三少,白雪庵找您。”
纪珠一怔:“白雪庵?”
秦玉松道:“他说那位绿姑娘出事儿了,气急败坏的找上总瓢把子要找您。”
纪珠心头一跳:“那位绿姑娘出了什么事儿?”
秦玉松道:“他没细说,只让我赶紧找您,很急。”
纪珠道:“白雪庵人呢?”
秦玉松道:“在总瓢把子那儿等着您呢。”
纪球站了起来:“走,我跟你去一趟。”
两个人出了前厅、那名趟子手还在外头候着呢。一见两人出厅,忙迎了上来。“怎么,五爷这就走!不多坐会儿?”
秦玉松只微笑点头,显然是不大愿意答理。
纪珠把话接了过去:“麻烦跟总镖头说一声,我有事出去……”
在趟子手答应声中,纪珠跟秦玉松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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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秦玉松带路,走“宣武门”大街,约盏茶工夫,东拐进了一条胡同,靠北第三家,秦玉松叫开了门,带纪珠进去直奔堂屋,堂屋内,一前一后迎出了两个人,一个是铁英,一个是白雪庵,
白雪庵可真是气急败坏。
铁英把纪珠让进了堂屋,转过脸就冲着白雪庵道:“李三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白雪庵忙道:“三少,芙蓉姑娘出事了。”
纪珠道:“我听秦五爷说了,芙蓉姑娘出了什么事了?”
白雪庵道:“她被她那位姑娘押起来了。”
纪珠微一怔,“哦”了一声。
白雪庵接着忙道:“她那位姑娘,您不知道,我们清楚,只在她面前犯了错,先是受尽折磨,后是死路一条,只有您救得了她,所以我只好冒险来找您了。”
纪珠道:“只有我救得了她?”
白雪庵道:“凡是犯了错受惩处的,那边是没人管的。”
纪珠道:“人是四阿哥那边的人,事是四阿哥那边的事,我这个二阿哥的人,怎么好出面救她呢?”
白雪庵苦着脸道:“不能出面您也得出面啊,芙蓉姑娘可是为了您呀。”
纪珠一怔:“为了我?你这话--?”
白雪庵道:“我听见她姑娘说了,全是因为芙蓉姑娘护着您,她又败在您的手里,所以才迁怒芙蓉姑娘的。”
纪珠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铁英道:“你们别又是设好了圈套,让三少往里钻吧!”
白雪庵忙道:“这回是千真万确,我愿意把我这条老命押上。”
铁英转眼望纪珠。
纪珠沉吟未语。
白雪庵一整脸色,道:“三少,芙蓉姑娘的死活,按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也跟她共事过一段时日,心里觉得不忍,所以才甘冒受惩处之险来找三少,至于三少这一方面,我跟她坑过三少,不管我们是不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如今她为维护三少而受惩处,两下里也算扯平了,三少愿不愿救她,我不敢也不能勉强,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替她尽了心,尽了力了。”
这番话说完,他头一低就要走。
纪珠突然道:“等一等。”
白雪庵停步抬眼。
纪珠道:“芙蓉姑娘,现在在哪儿?”
白雪庵忙道:“就在四阿哥的‘雍王府’里。”
铁英神情为之一震。
纪珠倒没在意,道:“昨天晚上,你从地道走脱,不会是回‘雍王府’去吧?”
白雪庵道:“不是,那是离那儿不远的另一个秘密处所。”
“芙蓉姑娘的那位姑娘,不是从那儿来的么?”
白雪庵道:“是,可是现在她把美蓉姑娘押在‘雍王府’中。”
“她那位姑娘也在‘雍王府’?”
“是的。”
“她那位姑娘怎么称呼?”
白雪庵道:“芙蓉姑娘叫她姑娘,但是别人都叫她白夫人。”
纪珠一点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白雪庵道:“三少,我愿意押在这儿--”
纪珠抬手道:“不必了,我可以再相信你一次。”
白雪庵窘迫了一阵,道:“那么三少什么时候--”
纪珠道:“我随后就到。”
白雪庵道:“三少,我代芙蓉姑娘谢谢您!”
他一擦衣衫,就要拜下。
纪珠忙伸手拦住,道:“不必客气了,你快回去吧。”
白雪庵满睑感激,又向铁英、秦玉松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的走了。
秦玉松跟了出去。
纪珠道:“铁大哥,已经把你给牵扯进去了,连白雪庵都会到您这儿来找我,别人不会想不到。”
铁英笑笑摇头:“我倒不在乎,沾了他们之间争斗的光,谁也不敢树我这个强敌,我只担心兄弟你,要知道,‘雍王府’可不是等闲的地方。”
纪珠道:“我知道,不过我还有把握,凭他‘雍王府’还没有人能奈何我。”
铁英道:“我是怕事情闹大,你跟二阿哥这边没法交代,你想,你是二阿哥的人,跑到‘雍王府’去救个四阿哥的人,这怎么说得过去。”
纪珠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只是我辈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受人点滴,报以泉涌,我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因我受害,甚至把命丢了,二阿哥他应该能谅解。”
铁英忽然一笑道:“兄弟,这位姑娘奉命坑你在先,自动护你在后,这可不简单啊。”
纪珠脸上一热,道:“铁大哥开玩笑了。”
他站起来,道:“我跟铁大哥借把剑,趁不趁手都不要紧。”
秦玉松进来了。
铁英道:“兄弟,不要带剑,失礼后兵,真要是不行的话,凭你还不是到时候一抓就是一把么?”
纪珠笑道:“也对,那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
铁英道:“我跟你跑一趟。”
纪珠回身一拦道:“铁大哥,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跟去。”
铁英道:“兄弟--”
纪珠正色道:“铁大哥,你要打算交我这个朋友,就听我的。”
铁英迟疑了一下,旋即点头:“好吧,不过,兄弟,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要是你陷在了屋里,我可是不惜动用整个北六省江湖道,登门找他们要人。”
纪珠道:“这可以。”
“好,咱们一言为定,我送你出去。”
这,纪珠没反对,任由铁英送出了大门外。
出了大门,纪珠刚要走,铁英忽然拦住了纪珠道:“兄弟,你知道‘雍王府’在哪儿,怎么走么?”
纪珠道:“‘雍王府’在‘安定门’内,国子监之东北新桥,没错吧?”
铁英道:“没错,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纪珠道:“铁大哥,论你我之间,不该见外。”
铁莫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谱儿,四阿哥那边,能人好手不少,都不等闲,他养的有密宗好手喇嘛不说,最要留意的是年羹尧。”
纪珠双眉激扬:“此人我久仰,正可以藉这机会见识见识。”
铁英道:“兄弟,我不多说了,最后一句,别轻敌,留意。”
纪珠道:‘谢谢铁大哥,我知道。”
纪珠走了,直奔“雍王府”。
进“安定门”往东,一到北新桥,就等于到了“雍王府”了。
到京来之后,几位阿哥的府邸,纪珠都没见过,但是如今这座“雍王府”,却令他有气势逼人,与众不同之感。
这种感觉,绝不是因为这座府邸是一入深似海的王府,也不是因为它是座巨宅大院,更不是因为它门口跟一般王侯之家似的,有持枪挎刀站门的亲兵。
而是,这座“雍王府”的气势,就是跟别处不一样,它有一种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隐隐摄人,若非是纪珠,换个人一近这座“雍王府”,非马上矮半截不可,甚至心生怯意,近都未必敢近。
看了着这座“雍王府”之后,纪珠迈步走了过去,刚近“雍王府”大门,站门带队的一名蓝翎武官是喝出了声:“站住。”
纪珠听见了,没理他,仍然迈步前行,一直到了石阶下才停步。
那名蓝翎武官急步赶下石阶,到了石阶下,才算把纪珠“拦住”,纪珠没听他喝止,显然使他很不高兴:“叫你站住,你没听见?”
纪珠淡然道:“我这不是站住了么?”
纪珠的个头儿、相貌、长得是好样儿里的好样儿,像在大府评站门的这种人,狗仗人势,擅作威福是实。
但是,十个里有九个人都是眼皮子灵活的机灵人儿,入目纪珠这么个人,他硬是把要发的脾气忍了下去:“你,干什么的?”
纪珠道:“找人的。”
“找什么人?”
“你们‘雍王府’的白夫人。”
蓝翎武官微一怔:“您跟白夫人是--”
“你”换成‘您’了。
“朋友。”
蓝翎武官马上又微哈了腰:“您贵姓,怎么称呼,我好往里通报。”
易见得,那位白夫人在“雍王府”的身份地位,的确不低。
纪珠淡然道:“我姓李,你只管通报,白夫人一定知道。”
“那--您请跟找门房稍候。”
蓝翎武宫哈腰摆手,陪着纪珠由边门进了“雍王府”。
王府的规模气势就是不一样,门房所在的这一块地儿,已经是不算小了,往里去一堵‘影壁墙’挡着,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归看不见,可是任何人都知道,往里走去,院子也就更深更大了。
蓝翎武官陪着纪珠进入门房。
门房的大小跟摆设,简直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客厅有过之无不及,他殷勤、周到还带点恭敬,让纪珠坐,给纪珠倒了茶,然后才往里通报去了。
转眼工夫,蓝翎武官带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一前二后,后头两个是包衣脚色,前头一个则有点派头,四十岁上下年纪,白白胖胖的,穿着打扮都不同。
蓝翎武官冲纪珠摆手,向着前头那个白胖中年人道:“就是这位。”
纪珠站了起来。
白胖的中年人抢前一步,向着纪珠拱了拱手,道:“兄弟是‘雍王府’的前院管事,请教这位--”
纪珠没答礼,道:“李,白夫人的朋友!”
许是白夫人吓人,这位前院管事本想多问,可是一见纪珠这态度,硬是没敢再问,当即赔着笑就把纪珠让上了客厅。
客厅就在前院北绕过“影壁墙”,的确好大好深的院子。
东、西两厢一排好几间,离得远远的,踏着院中的一条石板路,直通向客厅,往客厅后看,又一连高墙,墙那边树海森森,林木之中露几角飞槽狼牙,那‘雍王府’的后院,还不知深有几许呢?
客厅,比门房又强了很多,但也只是“雍王府”一个普通待客的地方。
前院管事把纪珠让进客厅,然后自已去通报了。
两名包衣献上了茶之后,就垂着手站立在一旁,不但不说话,甚至他们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
纪珠抬眼四下打量,这座待客厅是相当大,但是布置、摆设只见典雅,不见华贵,除了厅中一块红毡上摆着桌椅,墙角有些摆设外,就数分悬壁上的名家字画了。
堂堂一位阿哥,一位王爷府中能不见华贵而见典雅,倒是颇为难能可贵。
但是,纪珠明白,这是这位四阿哥允祯的厉害处,也是他的高明处。
这并不是说,四阿哥允祯不尚浮华,而是在这个时候,他能这么做,别的阿哥未必能,他能想到这一点,别的阿哥就想不到。
纪珠这里正在看、正在想,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那位前院管事陪着一个人进了厅,那个人,一身黑,艳若桃李,但是冷若冰霜,正是那位白夫人。
白夫人一进厅,两道目光如霜刃,直逼纪珠:“我就猜着是你,可是我不信你这么大胆,没想到你胆大得包了天。”
那位前院管事为之一怔。
纪珠站了起来,一抱拳:“白夫人!”
白夫人冷不答礼。
她霍地转望前院管事:“你们好糊涂,你们真会给王爷当差,你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东宫的人。”
前院管事吓白了脸忙哈腰道:“白夫人,我们不知道,他只说是您的--”
白夫人冰冷截口:“没人怪你们,怪你们也无济于事,出去。”
“是,是。”
前院管事如逢大赦连忙带了两个包衣退了出去。
白夫人转望纪珠,冷冷问道:“你到‘雍王府’中来找我干什么?难道你还没完没了么,我没有禀明王爷,没有去找你,你就该知足了,没想到你居然跑到‘雍王府’来找我,岂不是欺人太甚。”
纪珠淡然道:“白夫人不要误会,我无意欺负谁,我不是那种人,白夫人也不是那种可欺的人。”
这句话颇为中听。
白夫人的语气好了些:“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纪珠道:“听说芙蓉姑娘被白夫人押起来了?”
白夫人脸色一变,惊异望纪珠:“你是听谁说的?”
纪珠道:“白夫人不必问我听谁说的--”
白夫人沉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纪珠望着她,没说话。
白夫人双眉陡扬,但旋即她又忍了下去,冰冷的说道:“有这回事怎么样?没有这回事又怎么样?”
纪珠道:“我请白夫人放了芙蓉姑娘,不要迁怒于她!”
白夫人一怔。
旋即纵声大笑,声若银铃,但是银铃似的笑声中却带着怒火:“你怎么说?是我没听清楚还是怎么着,你要我放了她,不要迁怒于她?”
“不错。”
“这就是你的来意?”
“不错。”
白夫人厉声道:“你凭什么?”
纪珠道:“无他,我凭的只是怕落个,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这点歉疚。”
“啊。” 白夫人怒笑道:“她为你,你为她,这个贱丫头,我没有错怪她,她果然跟你有了私情--”
纪珠震声截口:“白夫人--”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纪珠道:“请你不要无中生有,不要信口开河。”
“住口--”白夫人厉声喝叫道:“我从来不会看错人的,她是我的人,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我是四阿哥的人,你又凭什么管‘雍王府’的闲事,李纪珠,你太过份了,你是欺‘雍工府’无人--。”
纪珠淡然截口:“白夫人,不要误解,更不要歪曲我的来意,我不是来管谁的闲事的,我是以礼而来,请求白夫人释放芙蓉姑娘!”
白夫人冷笑道:“说得好,好一个以礼而来,请求释放,要是照你这么说,我可以一口就拒绝--”
纪珠淡然道:“白夫人,我从不做没结果的事,我既然来了,就无论如何也要请白夫人释放芙蓉姑娘。”
白夫人好然一声拍了桌子:“李纪珠,你欺人太甚,这不是别的地方,是四阿哥的‘雍王府’,你简直--好,我就先处置了你,再找二阿哥说话。”
话落,她就要出手。
纪珠抬手一拦,道:“慢着,白夫人,你看得见,我两手空空,未带寸铁。”
白夫人怒笑道:“不带兵刃你已经是够数了,带了兵刃那还得了。”
跨步欺到,抬掌就劈。
纪珠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她的一掌,道:“白大人,强迫你放芙蓉姑娘,这不是我原先的意思。”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白大人道:“恐怕你非得强迫我不可。”
抬手一挥,又是一掌。
纪珠再度躲过:“白夫人--”
白夫人道:“李纪珠,我告诉你作也明知道这件事单凭唇舌解决不了。”
一口气她攻出了六掌。
纪班连躲五掌第六掌抬掌迎接。
“砰”一声,把白夫人震退了一步。
白夫人脸色惨变,人也为之一怔。
纪珠道:“白夫人,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
白夫人一咬牙道:“可是‘雍王府’里不见我一个。”
她就要闪身欺上。
就在这时候,人影连闪,厅里一连扑进了四五个好手,两个工府护卫打扮,另三个则是穿着讲究、气派的中年人
一名穿锦泡的中年人问道:“白夫人,怎么回事,怎么跟客人动起手来了?”
白夫人一指纪珠,道:“他不是我什么朋友,他是东宫那边的那个李纪珠,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处置了绿丫头,居然找上咱们‘雍王府’,逼我放人来了。”
一名护卫立即喝道:“好大胆地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仗东宫之势到‘雍王府’闹事来了,把他拿下送交‘宗人府’究办。”
纪珠淡然道:“诸位,不要拿这个吓唬我,‘宗人府’要是管得了诸位阿哥之间的事,早就天下太平了。”
“你。”
那穿锦袍中年人冷笑道:“不要跟他罗咦了,他既然这么说,咱们就照着自己的办法办,私了好了。”
他一挥手,五个人齐上,连白夫人也出了手。
六个人,十二只手掌齐攻向纪珠。
纪珠双眉一扬:“想不到堂堂‘雍王府’竟是个倚多为胜的地方。”
他出手,李家绝学就是不同,纪珠三少也不愧在李家兄弟中称最,两招之内,两个护卫先行扳倒。
三次出手。三个便服中年人之中又躺下了两个,能站着的,就剩下白夫人跟那个锦抱的中年人了。
白夫人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厉声道:“李纪殊,我跟你拼了。”
她就待有所行动。
突然,一个闷雷似的话声传了进来:“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跑到‘雍王府’来闹事,是不是活腻了?”
话声震人耳鼓,甚至震得整座大厅籁籁作响。
人耳这话声,白夫人立即收势不动。
两个护卫跟另两个中年入也都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跟锦袍中年人一起垂手肃立。
不用说,那个发话之人在雍王府中的地位身份,定相当高了,至少也高过眼前厅中的这六个人。
纪珠一听这话声,就知道来了内家好手。
他没动也没说话静等那人人厅。
岂料,那震人耳鼓的话声又再度传了进来:“我不想让你的血污了这座待客的大厅,你出来。”
这个紧,当然是叫纪珠。
纪珠连犹豫都没犹豫,迈步就走了出去。
自夫人等六人,也连忙跟出了大厅。
纪珠一出大厅就看见了,石阶下,站着个豹头环眼,狮鼻海口的红衣喇嘛,身才高大魁伟,站在石阶下。半截铁塔也似的,一双环目之中,精光外射,加上他的相貌和身材看上去相当逼人。
白夫人等一出大厅,急忙奔到了红衣喇嘛身旁,恭谨躬下身去。
高大红衣喇嘛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环目炯炯,直逼纪珠:“你就是来我‘雍王府’闹事的那个人?”
纪珠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高大红衣喇嘛环目精光暴闪,仰天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裂石穿云,震天摄人:“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
霍地转望白夫人等六个,脸色微沉,沉声道:“你们六个人连他这么一个都收拾不下来,四阿哥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白夫人脸色木然,没有一点表情。
锦袍中年人则哈腰赔笑,诚度诚恐:“我们怎及得大喇嘛的神威!”
高大红衣喇嘛冷哼道:“给我往后站。”
“是。”
锦施中年人躬身恭应,六个人齐往后退。
白夫人脸上仍没表情。
高大红衣喇嘛目光一凝,望着纪珠道:“我不管你为什么来‘雍王府’闹事,我只不许任何人对‘雍王府’有丝毫不敬,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佛爷我动手?”
纪珠忍不住微一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跟我说这种话。”
高大红衣喇嘛道:“佛爷是你碰上的头一个。”
纪珠道:“大概是个不错的密宗好手。”
“佛爷当之无愧。”
“恐怕你不知道,对中原武林各门派的绝学我都心有敬畏,不敢轻视,唯独对这种传自西天竺的密宗,我是从来没有看在眼内。”
高大红衣喇嘛脸色一变,再度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比刚才还宏烈、还震人,白夫人等六个,还有围立在外围的十几二十个,听得睑色都变了。
纪珠站在那儿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只听高大红衣喇嘛道:“小毛孩子口气不小,佛爷心存慈悲,本来还想留作个全尸,如今,你连个全尸都落不到了,你出招吧!”
纪珠道:“你出招。”
高大红衣喇嘛道:“佛爷跟人动手,向例不先出招,佛爷若是先出招,恐怕你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麻烦了。”
“怎么?”
“可巧我的规条跟你一样。”
高大红衣喇嘛环目暴睁,一点头道:“好,今天佛爷就为你破例。”
他站着没动,大袖一摆,直挥过来。
任何人都看得出,红衣喇嘛施袖这一挥,威力无穷,甚至也都感觉得出,一股威猛劲气,直撞石阶上的纪珠。
红珠站着也没动只微一笑,抬右掌微一按。
只这么一按,纪珠还像个没事人儿。
红衣喇嘛的一袭红袍,却为之一阵狂飘。
旁边的人为之惊叹出声。
红衣喇嘛脸色陡然一变:“小毛孩子,你是中原武林,哪门哪派的弟子?“纪珠道:“我不属于任何门派,我这是家学。”
高大红衣喇嘛道:“好个家学,你再试试。”
高大魁伟的身躯突然离地而起,平射,直扑向石阶上站立着的纪珠,两只手掌齐挥,当头拍下。
纪珠沉喝道:“下去。”
单掌划半弧,轻巧拍出。
砰然一声,纪珠仍没动连衣角也没动一动。
红衣喇嘛一个身躯倒射而回,正好落在适才站立处。
纪珠道:“还用再试么?我不把传自西天竺的密宗放在眼里,是不是有道理?”
红衣喇嘛脸色大变,后喝声中就要再次腾扑。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大喇嘛,等等。”
这一声话声不大但真有用,红衣喇嘛立即收势停住。
纪珠只觉这声不算大的话声,带着一种自然的慑人威严,忍不住抬眼望了过去。
眼望处,围观的人群像潮水般往两旁退去,而目纷纷躬下身去,就连那几个跟白夫人也躬下了身。
一个身穿海青色长袍的人,背负着手走了过来。
这个人卅上下年纪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长眉风目,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他,英挺之中透着威仪,隐隐慑人,几令人不敢仰视,他,英华内蕴,沉稳若静峙中的山岳,一望可知是位内外双修的好手。
他走近,红衣喇嘛上前微躬身躯,他微一抬手道:“大喇嘛少礼。”
高大红衣喇嘛趁站直之势,往后微退一步。
他青袍人转经纪珠,一双凤目中倏观感棱:“你的人品堪称少见。”
纪珠跟他对望,两眼眨也不眨:“夸奖。”
青袍人道:“放眼当今,敢跟我对望,而仍能神态泰然的还真不多见。”
纪珠道:“要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我还敢进四阿哥这座‘雍正府’?”
青袍人一点头:“说的是,外人,敢这么进‘雍王府”的,你也是头一个。”
纪珠没说话。
青袍人话锋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纪珠一指白大人,道:“自始至终都是贵府的这位白夫人所造成的,阁下何不问她,而来问我?”
青袍人转望白夫人。
白夫人没等问,便道:“年爷,他是东宫那边的人。”
入耳一声“年爷”,纪珠心头一跳,马上想起了铁英的话,此人原来就是年羹尧,这就怪不得了。
只听年羹尧淡然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咱们自己人,可是我没想到东宫那边竟有这么一位人物,你说下去。”
白夫人恭应一声,遂从头说起,从白雪庵带芙蓉出关一直说到了如今,她倒是没隐瞒,也没有添枝加叶。
静听之际,年羹尧曾经神情震动,脸色连变,等到白夫人把话说完,他一双凤目之中威棱闪现直逼纪珠:“我没想到你会是辽东李家的人,更没想到你就是辽东李家的李三少,那就难怪会是这么一位人物了,我听说有人向东宫推荐,而且指着名要李家的三少爷,我正想等李三少来京以后,找机会见见,没想到今天却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我年羹尧。”
纪珠道:“久仰。”
“好说,年羹尧的名气没你李三少大。”
纪珠道:“但是四阿哥倚为臂膀文武汉绝,智勇双全,马上马下称万人敌,少有的当世虎将。”
年羹尧淡然一笑:“看来你对我颇为推崇。”
纪珠道:“跟阁下推崇我一样。”
年羹尧深深看了纪珠一眼:“各为其主,你似乎不该怪白夫人。”
纪珠道:“李纪珠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但是我被人整个冤枉,总不能不查个明白,也不能不跟二阿哥有个交代,所以,也不能怪我。”
年羹尧道:“我既然知道各为其主,当然就没有怪你的意思--”
纪珠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阁下跟贵府的别人就是不同,谢谢。”
年羹尧道:“但是,白夫人惩治她的人,伺况这也是‘雍王府’的事,你似乎管不着,也不应该管。”
纪珠道:“我也知道,但是原因刚才这位白夫人说得很明白,设使你我易地而处,阁下你管不管,还是你真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年羹尧深望纪珠,一笑道:“问得好,你算是问对了人,英雄必有这种性情,为红粉知已,哪怕龙潭虎穴,何惜头断血流,我要是你,我不只管,就是丢了命去,我也非把红粉知己救出去不可。”
纪珠只觉脸上一热,淡淡的说道:“缘仅数面,算不得什么红粉知己,我为的只是一个‘义’字。”
年羹尧微笑道:“她能不惜拼着受惩治为你,你又能不惜闯龙潭人虎大救她,就够了。”
纪珠道:“既然阁下不像贵府的别人一样怪我,那么阁下是不是能--”
年羹尧抬手一拦,道:“我不管别的,也什么都不问,就冲着拼性命酬知已这一点,我可以--”
白夫人忙道:“年爷。”
年羹尧转眼凝目,道:“怎么,白夫人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白夫人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怕四爷--”
年羹尧道:“四爷那里自有我承担,相信四爷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白夫人香唇启动,欲言又上,终于低下了头。
年羹尧收回目光,望着纪珠道:“我可以做主,释放芙蓉姑娘,但是你必须让我瞻仰瞻仰你李家威震天下的绝学。”
纪珠双眉微扬:“阁下的意思是说除非我能胜过阁下,否则我就难以如愿以偿。”
年羹尧微一笑:“四阿哥那边我扛了,你总得让我有个扛的理由。”
纪珠道:“恐怕我是只有这一条路。”
年羹尧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双手垂在身旁,一双风目紧紧盯着纪珠,连长袍下摆都没统起。
纪珠明白年羹尧的意思,但是他道:“阁下,我不想惹这位大喇嘛生气,更不想让他说我欺负他。”
年羹尧双眉一扬,倏然而笑:“李三少,你也未免太傲了。”
话落,抬掌就抓,疾若闪电。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年羹尧这一抓,不但快若电掣,认穴丝毫不差,而且隐隐带着令人窒息的劲气,已把纪珠整个人罩在威力范围之内。
纪珠双目奇光电闪,身躯不动抬指就点,直取掌心。
年羹尧倏然变招,一刹那间攻出六掌,一气呵成,天衣无缝,威势连绵。
纪珠也突然间运掌如飞,两个人脚下,身躯都分寸未动,全凭一只右掌搏斗,只见两只手掌矫捷吞吐,闪电交错,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
突然影敛掌停,两个人的右掌握在了一起,但是一握就放,立即分开。
纪珠神情如常。
年羹尧脸色有点异常,凝望纪珠道:“为什么?”
纪珠道:“何必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年羹尧道:“既是这样,我就说一句,东宫那边,会辱没了你。”
纪珠淡然道:“这座‘雍王府’里,我只认阁下,别的人我还不认识。”
“不必认识,听也该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而且常听人说,二阿哥仁德。”
“是实话,但是太过了,流于优柔,并不适宜治国。”
纪珠道:“是实情但是李家教人的力荐,我不能那样对人家。”
“不能太为别人--”
“不李家无所求,昔年欠故人一份情,只是来还这份情而已。”
年羹尧凝目深注,一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白夫人,带芙蓉姑娘。”
白夫人一怔,诧声叫道:“年爷,您并没有--”
年羹尧冷然截口:“我让你带芙蓉姑娘。”
白夫人不愿意,但是她不敢不答应:“是。”
她微一抬手,身旁如飞去了两个。
转眼间芙蓉姑娘被架了出来。
又一夜工夫没见,芙蓉姑娘变了样,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虚弱,衣衫不整,一头秀发蓬松凌乱。
纪珠心里竟为之一阵抽痛,火也往上一冒。
年羹尧为之一怔,脸色倏变:“白夫人,你太过了。”
白夫人低着头,硬没敢吭声。
年勇尧沉声道:“拍醒她。”
“是。”
白夫人低低应了一声,走过去一掌拍醒了芙蓉姑娘。
芙蓉无力地睁开眼,入目纪珠,先是猛一怔,继而苍白的娇靥上浮现起难以言喻的表情,但却没说话。
年羹尧道:“人在这儿,你带她走吧!”
纪珠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芙蓉姑娘叫了声:“年--爷--”
年羹尧截口道:“这位李三少,他不忍心你为他而受罪,特地赶来救你,我做主,你可以跟他走。”
纪珠想说话,但人目姑娘的模样、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忍出口。
姑娘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望望纪珠,睁大了眼,失色的香唇边闪过抽搐,无神的美日中涌现了泪光,双唇颤动,半晌才进出一句话:“不,我不能跟他走。”
纪珠一怔。
年羹尧跟白夫人也一怔。
年羹尧道:“怎么说?你不愿意跟他走?”
姑娘芙蓉流泪摇头:“我不跟他走。”
年羹尧道:“你不是为了护他而获罪的么?”
姑娘芙蓉道:“我不能不承认 当时我是不愿眼见他丧在姑娘的独门淬毒暗器之下,可是那是为的一个‘理’字,而我总是姑娘的人,身受姑娘多年厚恩,这辈子,我生是姑娘的人,死也是姑娘的鬼。”
纪珠入耳这番话,对这位美蓉姑娘,打心底里生出敬佩,只觉这位芙蓉姑娘,不愧是位重义轻生死的女子。
只听白夫人一下冷笑:“不用说的那么好听,你的心我早看透了,我对你失望,也累了心,全当没养你这个人,既然是年爷做主你就跟他走吧,我不少你这一个。”
芙蓉姑娘神色一凄,突然跪在地上,泪如泉涌 悲声道:“姑娘要是不要芙蓉,不如杀了芙蓉,美蓉情愿死在姑娘手中。”
白夫人脸色一变,眉宇间闪漾起杀机:“杀你,你以为我舍不得下不了手?”
她右手方动,年羹尧轻轻哼了一声,别看白夫人凶狠,入耳年羹尧这一声轻哼,她忙又垂下了手,躬下身去。
纪珠不愿意再看下去了,也看不下去了。
他并不怪芙蓉姑娘,只觉得这一起“雍王府”闯得窝囊,趁势一抱拳道:“既是芙蓉姑娘不愿离开‘雍王府’,阁下似也不必勉强,好在我也并没有要芙蓉姑娘跟我走的意思,告辞!”
话落,他转身要走。
只听年羹尧道:“代我送李三少,任何人不许无礼。”
轰雷般的一声答应,有个中年汉子带几个人跟了出去。
只听一个清朗的话声传了过来:“小年。”
年羹尧一摆手,道:“白夫人,带走芙蓉姑娘,可以看管,不许施罚。”
白夫人恭应一声,当即带走了芙蓉姑娘,她们这一走,没人敢在旁围观了,刹时间走了个干净,就只剩下了年羹尧一个人。
这时候,从厅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两个人一老一少,年轻的,身材颀长,穿一件蓝组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高额隆准,长眉细目,带着雍容华贵,眉宇间也透着一股子逼人的阴整之气。
老的,说老不算太老,五十上下年纪,瘦削的身材,清瘦的脸庞,留着稀疏疏的几终胡子,眼眶深陷,眉骨高起,鼻梁挺直,鼻端微钩,一望可知是个极具心机的人物。
年羹尧站着没动,道:“四爷、舅老爷,把您二位也惊动了。”
一老一少下阶近前。
年轻人含笑道:“前头都吵翻了天了,只差没把我这座‘雍王府’翻过来了,我们还能听不见?”
年羹尧没说话。
被称为四爷的年轻人目光一凝,道:“小年,你这件事做差年羹尧道:“我这件事怎么做差了?”
年轻人道:“我这座‘雍王府’,岂是任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这么一来,岂不把别人给惯了?”
年羹尧道:“我这是为四爷,四爷不会当真怪我吧?”
瘦削老者傲一笑道:“怎么样,老四、我说你唬不了小年吧?”
年轻人一笑道:“舅舅深知小年,也料事如神,还是您说吧。”
瘦削老者抬眼望年羹尧:“老四明白你的用意,用人之际,良才难求,为此,他不会没有容人之量,只是我看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延揽的,你有什么好主意?”
年羹尧道:“拉拢此人,恐怕还要借重那个芙蓉--”
一顿喝道:“传令,白夫人厅里渴见四爷。”
远处传来一声恭应。
年羹尧一拾手道:“走吧,咱们厅里坐去。”
年轻人跟瘦削老者互望一眼,转身登阶,年羹尧迈步跟了上去。
口 口 口
纪珠不快不慢的往外走,他知道后头有人跟着送,可不知道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也懒得回头看。
而就在他走完前院的石板路,要转过“影壁墙”的当儿,他眼角余光瞥见西边三间厢房,中间那一间的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进去了。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侧面,也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他心头为之一震,脚下也为之一顿,但那只不过是一顿,并没有停下来旋即他又迈步转过了“影壁墙”。
他头也没回的出了“雍王府”的边门,后头那几个停在了门口,没听见他们说话。
刚到“雍王府”门口那条街的街口,一眼看见了个人,赫然竟是铁英手下的那位小胡子五爷秦玉松,他马上就明白秦玉松是来干什么的,心里好生感动。
秦玉松似乎是想走避没来得及,只好过来招呼。
纪珠答了一礼,道:“请五爷转奉铁大哥,就说我已经平安出来了。”
秦玉松道:“您请过去坐坐去。”
纪珠道:“我还有事儿,改天吧,也许我一会儿就去,可是我得先回去一趟。”
秦玉松听纪珠这么说,也没有强邀 ,当即两个人就分了手,秦玉松复命去了,纪珠则直回镖局。
口 口 口
厅里,年轻人居中坐着年羹尧跟瘦削老者一左一右。
白夫人快步入厅,趋前施礼:“王爷、舅老爷,年爷!”
年轻人被称王爷,不用说准是四王爷皇四子允祯。
雍王叫瘦削老者为舅舅,那瘦削老者当然也就是隆科多了。
隆科多跟年羹尧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雍王却抬了手:“你坐。”
白夫人受宠若惊,谢过座后,坐在了下首。
雍王看了看年羹尧:“是你说,还是我说?”
年羹尧道:“我说,不如四爷说来得郑重。”
雍王道:“你说还不就是我说,偏你这么罗嗦,好吧,我说。”
话锋微顿,转望白夫人:“我想把那个李纪珠拉过来。”
白夫人猛一怔,要往起站。
雍王抬手按了按,示意她坐着不要动,接着又说道:“我这是为了大局,希望你能舍弃个人成见。”
白夫人脸上阴暗了一下:“属下不敢。”
雍王缓缓的道:“你也别这么说,我当然不会委屈你的,只要能把他拉过来,对你,我会重谢。”
白夫人又一怔,漠然道:“王爷怎么说对属下--”
雍王截口道:“你应该看得出,这件事恐怕要借重你那个芙蓉。”
白夫人神情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雍工道:“你认为怎么样?”
白夫人一定神,忙道:“王爷的意思属下懂,属下不敢不敬遵令谕,全力以赴,只是,怕只怕那个丫头不肯。”
雍王一摇头道:“不会,她能为你给予她的恩情而舍弃自己的性命,只用这一点扣住她她绝不会不肯。”
白夫人忙道:“多谢王爷指点。”
雍王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希望很快能听到佳音。”
白夫人欠身道:“是。”
雍王道:“我是个急性子,你这就去交待芙蓉吧。”
白夫人欠身恭应,离座而起,施礼而退。
望着白夫人出了厅,雍王含笑站起:“舅舅,你再去帮我做点事儿。”
隆科多跟年羹尧站了起来隆科多道:“让我从里头借他们的手,把他往这边推。”
雍王双目之中飞间阴骛异采,一笑道:“舅舅真不愧是我的军师。”
隆科多笑了。
年羹尧脸上却没有表情,他没提不是纪珠拉他一把,他非当场落败、当场出丑不可,而,雍王也始终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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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雍王府”的东跨院,有间精舍。
白夫人就坐在这间精舍里。
芙蓉姑娘正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白夫人冰冷的望着她,语气却是出奇的平和,平和得近乎温柔:“别站着了,坐下吧!”
芙蓉猛抬头,苍白刺目的娇靥上,是一片铬愕神色:“姑娘!”
白夫人道:“我叫你坐下。”
“是。”
芙蓉低低应了一声,倒退向后,坐了下去。
白夫人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吁了口气,缓缓道:“你可以离开‘雍王府’,从此脱离我,但是你居然不愿意,我很感意外,但也觉得十分安慰。”
芙蓉道:“婢子应该的。”
白夫人道:“你真认为我对你有恩?”
芙蓉道:“姑娘对婢子当然有恩。”
“你也真顾念我对你的恩情?”
“婢子当然顾念姑娘对婢子的恩情。”
“这么说为顾念我对你的恩情,你也能不顾自己的生死?”
“婢子愿意,也能为姑娘死。”
白夫人看了看她。目光仍是那么冰冷,话声却仍是那么温柔:“为我死,倒用不着,当初我把你收在身边,也不是打算有一天让你为我舍命、为我死的,你只能为我做件事,就算是报答我多年来对你的恩情了。”
“姑娘吩咐,婢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爷刚交代下来,想把李纪珠从东宫那边拉过来--”
芙蓉猛然抬头。
“王爷要借重你,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同样的,王爷待我恩厚,我应该把这件事情给他办成的。”
芙蓉忙道:“姑娘是要婢子--”
“不是我要你怎么样,是王爷要借你。”
“姑娘,婢子跟他真没有什么。”
“芙蓉--”
“真的,姑娘,您一定要相信婢子。”
白夫人脸色微沉:“那他为什么能独闯‘雍王府’来救你?”
“或许他是重义--”
“那就够了。”
“姑娘--”
“芙蓉,或许你跟他真没有什么私情,可是王爷把这件事交待了下来,放眼‘雍王府’,再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我能去找谁?”
“可是--”
“芙蓉,这件事的成败,关系着我在‘雍王府’的前途,我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别说你曾经跟他有过这么一段往来,就算你跟她素不相识,无一面之缘,我既然求你帮这个忙,你是不是也应该毫不犹豫,毅然答应?”
芙蓉低着头,没说话。
白夫人脸色更难看了,她站了起来,道:“你这叫顾念我对你的恩情,这叫作能为我舍命,你--”
芙蓉突然离座而起,砰然一声,跪了下去,道:“姑娘,婢子愿意。”
白夫人脸色好看了,但是目光却永远那么冰冷:“这才是,走,跟我进去洗个澡,换换衣裳,赶快把身子养好。”
她扶起了姑娘,拉着芙蓉的手,把芙蓉拉向里间,芙蓉低垂着头,洒落了几滴晶莹无奈的泪珠--
口 口 口
纪珠径回“京华镖局”,进镖局他就直闯内院。
镖局吃的是江湖饭,江湖生涯应该没那么多规矩,没那么多禁忌,镖局里进出的人杂,也没法立那么多规矩,有那么多禁忌。
但是,“京华镖局”不同于一般纯保镖为业的镖局,还是有它的规矩及禁忌。
纪珠刚近后院门儿,突然传来一声:“站住!”
纪珠停步一看,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纪珠认识这个人,他是局子里的镖师,姓穆,叫作穆子春。
刚才那一声是喝止,如今穆子春走近,脸上却带着笑:“老弟进后院有事儿?”
纪珠道:“我要见乐姑娘。”
穆子春笑吟吟地道:“老弟刚来,大概还不清楚局里的规矩,就因为后院有姑娘那么一个女眷,所以总镖头不许弟兄们往后乱闯。”
纪珠呆了一呆,道:“我真还不知道,总镖头跟乐姑娘都没有告诉我--”
穆子春道:“老弟你现在知道了!总镖头不在的时候,任何人最好别见乐姑娘。”
纪珠多少懂一点,但是他还是随口价一句:“这是为什么?”
穆子着道:“很简单,咱们镖头把他这个干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总希望将来能嫁个好样儿的,只是咱们局子里这些人,总镖头看不上一眼。”
纪珠道:“这岂不是笑话了,见一面就能够把她的人娶走不成,再说,这种事情也需要两厢情愿--”
穆子春耸耸肩道:“老弟你说的是理,可是这规矩是咱们总镖头立的,他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纪个一想,反正找过了乐家倩之后还要找乐振天,等乐振天回来,两个人一块儿找也是一样的。
一念及此,正待招呼一声走开,只听后院里传出了姑娘乐家倩的话声,带着冷意道:
“穆子春,谢谢你的好意,我干爹就是出门个把月,也尽可以放心了。”
穆子春一怔,忙道:“姑娘--”
只听姑娘乐家倩道:“三少既是要见我,就请进来吧。”
纪珠看了看穆于春。
穆子春脸色表情有点窘迫,纪珠也没再说什么,迈步直进后院。
望着纪珠进了后院,穆子着脸色一变,闪身贴在后院门边,屏息凝神。
姑娘乐家倩的话声又传了出来:“穆子春,这儿不需要守卫,忙别的去吧!”
穆子春,一惊,脸一红,急步往前走了。
纪珠进了后院,正听见了这句话,他脚下不由一顿,目光也不由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姑娘乐家倩就站在院子里一个树丛旁,穿的是身家居便装,手里还捏朵红花儿,充分显露出女儿家本有的柔婉娇美,跟她穿劲装时那股子刁蛮泼辣劲儿,完全判若两人,纪珠看得不由为之一呆。
只听乐家倩道:“你不是要见我么,近处来呀,站那么远怎么好说话呀?”
纪珠定了定神,放步走了过去,一直到姑娘面前才停住。
他望姑娘,姑娘也望他,美目中浮现起讶异神色:“你不是来见我的么,说话呀,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儿,才像个女人,好看么?喜欢么?”
纪珠吸了口气.道:“乐姑娘,我来告诉你件事,也请教你件事。”
乐家倩眨动了一下美目:“说呀!”
纪珠道:“我要告诉姑娘的是,我刚在‘雍王府’看见了总镖头,我要请教姑娘的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乐家倩脸色大变,手一级,那朵红花掉落地上。
但是,一刹那间,她就恢复了平静,道:“先告诉我,你到‘雍王府’去干什么去了?”
纪珠道:“我有我的事,有我的理由。”
乐家倩目光一凝,两道锐利目光直逼纪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京华镖局’的镖师,不管是谁,只进得‘京华镖局’,就跟别人一样。”
纪珠双眉微扬,冷然一笑:“乐姑娘,我来京路上遭逢的事,你跟总镖头都知道了,我这个人还没法心胸宽大到不在乎、不追究,这就是我的理由说得过去么?”
乐家倩道:“我记得,在‘山海关”下手的,是八阿哥的人。”
纪珠道:“你都告诉我是八阿哥的人,总镖头甚至指点我明路,让我去找‘万能手’,也幸亏我先找了‘万能手’,事实证明.白雪庵他们是四阿哥的人,这根本就是一着嫁祸借刀之计。”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你怎么知道,又怎么相信--”
纪珠截口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认为我不能相信?”
姑娘乐家倩截口道:“因为我跟我干爹,都是四阿哥的人,你满意了吗?”
没想到乐家倩说得这么容易,承认得这么坦白。
纪珠为之一怔,但旋即道:“我不能不谢谢你,你让我省了很多事……”
“你是说,我要不承认,你会动手?”
纪珠未置是否,也像是没听见一般,道:“像你们这样的,二阿哥身边还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乐家倩突然神情一凄,道:“关于我跟我干爹,你为什么不往探处追问?”
纪珠听若无闻:“答我问话。”
乐家倩道:“乐家倩是个苦命女子,心比天高,命赛纸薄,我恨我姓这个姓,可是我一时却无力改回本姓,名义上,我是乐振天的干女儿,实际上我是他的姘头,可是我还不如个正式的姘头,甚至连个娼妓都不如,乐振天用我为四阿哥拉拢了不少好手,功劳簿上记了他一大堆,我除了吃穿不缺,仍然还是他的玩物!”
她脸上没有什么痛苦凄楚表情,但是泪水却成串地落了下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纪珠听得心头连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候,一阵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
乐家倩忙举袖抹泪,道:“他回来了,想知道什么,你还是问他吧!”
乐振天带着一阵风掠进后院,一见纪珠跟乐家倩在院子里站着,一怔,忙收势停住,然后慢步走了过来,边走边笑着道:“没想到三少在这儿!”
乐家倩冷冷的说道:“没想到?不是穆子春告诉了你,你还不会跑得这么快,急着往后院赶吧。”
乐振天脸色一变,强笑着要说话。
乐家倩已冷然又道:“别再疑神疑鬼了,人家在‘雍王府’看见你了,来见我就是问这事儿的。”
乐振天大吃一惊:“三少--”
纪珠道:“我懒得多问你也不必多说,只告诉我,像你们这样儿的,二阿哥身边还有多少都是谁就行了。”
乐振天没说话,要抬手。
纪珠冷然道:“最好先考虑一下动手的后果,也想想配不配跟我动手。”
乐振天的右手,乖乖的又垂了下去,道:“三少休误会了,我只是--”
乐家倩道:“别什么误会了,我已经都承认了。”
乐振天脸色如土,道:“你--”
乐家倩道:“我什么,我既不敢跟他动手,也不愿意吃苦受折磨,只好说了,你不也是一样么?”
乐振天低下了头。
但是,旋即他又抬头望纪珠:“三少,我不知道。”
纪珠道:“我不愿意轻易对个女流出手,对你,我可是没这层顾虑。”
乐振天道:“三少我是真的不知道‘雍王府’派出来卧底的,彼此都不认识,也从没有联络。”
乐家倩道:“这倒是实话。”
纪珠道:“既是这样,我只好把你们都交二阿哥了--”
乐家倩微一笑,笑得凄迷:“谢谢你,我得到了解脱。”
乐振天道:“我--”
只听外头传来了穆子春的话声:“总缥头,赵爷从内城来了,要找李纪珠。”
乐振天刚一怔,那小胡子赵君平已大步的走了进来。
乐振天满脸惊容站在那儿没动。
赵君平冷然道:“怎么, 没人认得我么?”
乐家倩听若无闻。
乐振天却是施礼招呼也不是,不施礼招呼也不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赵君平显然有点儿火了,脸色一沉,道:“怪不得会出这种事儿,敢情你们眼里谁也没有,如今是不认得我,再过些时日,你们恐怕连二阿哥也不认识了呢!”
怪不得会出这种事儿? 纪珠只当赵君平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没吭气儿,就看乐振天自己怎么说。
乐振天听得一怔,就因为这一怔才定过了神,他喂喘着道:“赵爷已经知道了?’赵君平冷吟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干里,何止是我知道了,连东宫都知道了,所以才派我来查问个究竟,乐振天,你这个总镖头是怎么当的,对下属又是怎么管束的?”
这话,纪珠、乐振天、乐家倩三个人听得都为之一怔,敢情赵君平只是来责怪乐振天律下不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属下二字又何指呢?
乐振天一怔之后,忙道:“赵爷,您是指--”
“怎么?”赵君平狐疑地看了乐振天一眼:“这么大的事儿你全然不知道?”
乐振天不知他何指,自不敢接口,道:“这,这--”
赵君平冷笑一声道:“好嘛,乐振天,你是越干越回去了,毕竟是上了年纪了,我看你是该歇歇了。”
乐振天一惊忙哈腰道:“赵爷您开恩--”
赵君平睑色一沉,霍地抬手指纪珠:“这位李三少为个四阿哥府的女人,独闯‘雍王府’,这件事已传遍了儿城,二阿哥的人,跑到‘雍王府’去管人家的闲事,各大府邸莫不引为笑谈,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乐家倩立即娇靥变色,瞪大了一双美目。
乐振天也立时瞪大了两眼,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他不能说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他蠕儒道:“我,我--”
纪珠一听,敢情赵君平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话还说的很不好听,当即双眉一扬,就待说话。
只听赵君平冷然问道:“李三少,有这回事么?”
纪珠一点头道:“有--”
赵君平道:“承认就好,你认为这件事你做得对么?”
纪珠道:“知道不对,可是那是--”
赵君平截口道:“知道错就行,你是辽东李家的人,也是玉伦老郡主推荐的,东宫不便惩处别个似的惩处你,但是东宫也不能让你影响了整个大局,如今‘宗人府’已奉旨查明回奏,请你马上搬出‘京华镖局’,从此不要承认是二阿哥的人。”
乐家倩神情震动,但是娇靥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看不出她的感受。
乐振天却是喜心倒翻,一颗心为之猛跳,他忙躬身道:“是乐振天疏忽,情愿领罚,还请赵爷开恩。”
赵君平冷吟道:“东官自有东宫的规法,我还做不了这个主。”
纪珠听得气往上冲,一肚子火儿,但是错在自己,也不便发作。
当下忍着气道;“李纪珠决不贪恋,我自会走,不过临走之前,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一声,也算我对二阿哥的一点回报。”
一指乐振天,道:“我已经查明了,他是‘雍王府’中的人,派到二阿哥这边卧底的。”
乐振天猛一惊,急道:“赵爷,他这是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赵君子冷笑道:“李三少,你不该是这种人,二阿哥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不要让人降低对你的评价。”
纪珠道:“这么说,你不信?”
赵君平道:“李三少已经为二阿哥惹来了笑话跟麻烦,都临走了,何必还要给二阿哥制造事端。”
纪珠听得火往上一冒,忍不住就待发作。
只听--
“禀赵爷,福王府齐总管到。”
纪珠心头一震。
赵君平为之一怔,当即扬声道:“有请。”
赵君平话落,一阵急促步履声,后院里走进了福王府那位白胖总管齐禄,他冲赵君平拱了个手,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向纪珠哈了腰:“三少爷,老郡主请您马上去一趟。”
赵君平说那件事既已传遍九城,“宗人府”都已奉旨查报,这时候老郡主派总管来请他上福王府去,纪珠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不想去,也不想跟任何人多解释。
他这里刚一犹豫,福王府总管齐禄那里又一哈腰道:“老都主交代,无论如何请三少爷去一趟。”
纪珠转念一想,暗道:“去吧!既然要离开二阿哥的门了,乐振天是谁的人,皇子之间为储君之争,也就事不关己了,就算要离京回辽东去,也该跟老郡主辞个行。”
当即一点头道:“好,我跟你去见老郡主。”
齐县忙哈腰摆手。
纪珠迈步行去。
齐禄又跟赵君平打了个招呼,忙跟了出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纪珠一走,乐家倩转身也走了,她行向了北屋。
乐振天生怕得罪赵君平,一惊就要拦。
赵君平伸手拉住了他。
乐振天吓了一跳,忙道:“赵爷一一”。赵君平低声说道:“往后小心.像这样的好运气,对你也只好一次,下次再出错,定罚不饶。”
乐振天一怔,他差点叫出声来,忙喜道:“怎么,赵爷也是……”
赵君平松开了拉住他的手,扬声道:“把他的行李收拾收拾,派个人往福王府,迎着他给他送去。”
乐振天忙恭声答应。
就在乐振天恭声答应声中,赵君平走了,乐振天惊喜激动,怔在那儿老半天,才突然转身行向北屋。
北屋里,乐家倩面无表情的呆坐着。
乐振天进门就是一声冷笑:“美梦落空了吧?”
乐家倩木然道:“是我命苦,注定要多受折磨多受罪。”
乐振天道:“明白就好,这辈子你是注定跟定了我,永远别想摆脱我。”
乐家倩霍地站了起来:“乐振天--”
乐振天一掌掴了过去,打得姑娘差点没摔倒,她忙扶着椅者站住。
乐振天前指骂道:“贱丫头,往昔给你脸你不要,从今后我就不再拿你当人。你敢再有二心的话,只要我在四阿哥门里,我就有能耐毁了你,你最好自己打点着。”
霍地转身行了出去。
乐家倩站着役动,娇靥上五个指头印红肿起老高,她也没抬手去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也没让它流下来。
口 口 口
纪珠跟着齐禄到了福王府,老郡主在敞轩里待客,齐禄带着纪珠直进敞轩。
老郡主脸色沉重,正在来回走动,一见齐禄带着纪珠进来,没容行礼,劈头就道:“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个糊涂人,怎么做出这种糊涂傻事?”
纪珠这才施了一礼:“老郡主,事纪珠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有负您的厚望,纪珠深感不安。”
老郡主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得说给我听听。”
纪珠不便违抗老郡主,迟疑了一下道:“您请坐。”
齐禄忙过去侍候,老郡主落了座,脸色也稍微好了些,道:“你也坐。”
纪珠没多说,也没犹豫就坐在了下首,坐定,他就从头到尾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没提发现乐振天的事。
静静听毕,老郡主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孩子,你跟你爹一样,侠骨柔肠,剑胆琴心,也跟你爹一样的重义,于私,这件事情你做得并没有错,可是,于公,你给东宫惹来了大麻烦。”
纪珠道:“纪珠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皇上,已经降旨命‘宗人府’查明回奏。”
“纪珠知道。”
“众家阿哥你争我夺,费尽了心力,为的又是什么?要是二阿哥有什么话,你可不能责怪他。”
“错在纪珠,纪珠不会,也不敢。”
“不过,二阿哥并不是丝毫不能曲容的人,等会儿我就进宫去见二阿哥,替你跟他解释一下吧!”
纪珠道:“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纪珠已经被东宫派的人赶出了门。”
老郡主一怔,急道:“怎么说,你已经--会有这种事,怎么事先没知会我一声。”
纪珠没说话。
老郡主脸色一变:“那我更要进宫了,人是我推荐的,怎么说也应该在事先知会我一声,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错,正值用人之际,他怎么能--”
纪珠截口道:“您不要动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纪珠自知做错了事,领这个罚,领得是毫无怨言--”
老郡主道:“你或许毫无怨言,可是东宫一念之差,可造成了莫大的损失。”
纪珠道:“您这话纪珠不敢苟同,二阿哥门里能人甚多。”
“孩子!”老郡主道:“用人之际,有才能的人不怕多,东宫的实力如果真够在众家阿哥之中角逐,我也就不把你们辽东李家拖出来了--”
纪珠道:“或许您说的是实情,但是二阿哥人前不树立威信,如果不对纪珠有所惩罚,将何以御众?”
老郡主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非进宫见二阿哥去不行……”
纪珠道:“老郡主,您是好意,但是纪珠既已被赶出了门,绝不愿因为您的说项再--”
老郡主目光一凝,道:“孩子,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儿不愿管这档子事儿。”
纪珠道:“不,要是那样,纪珠根本就不会跟大哥、二哥争着来--”
老郡主道:“孩子,我要听实话,对我,你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纪珠迟疑了一下,道:“你既然这么说,纪珠也只好这么答,老人家所以答应,纪珠所以争着来,是为还老郡主您当年那份情,纪珠已经来了,但是人家把纪珠赶出了门,纪珠就不必,也不愿再强求了。”
老部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孩子,我知道,李家人的心,我最清楚我不愿勉强你,也不能勉强你,不过,孩子,二阿哥实在是个仁德的君主,在众家阿哥之中,也只有他的仁德才配治理天下,如果这储君之位,落在了别位阿哥手里,那不是朝廷跟天下万民之福。”
纪珠摇头道:“您这种说法,纪珠不敢苟同,二阿哥仁德,是实情,但是他仁德得近乎优柔懦弱,未必能治国,治国也非朝廷百姓之相。”
老郡主一怔直了眼:“孩子,你真这么想?”
纪珠道:“老郡主您未必不这么想。”
老郡主定过神,微一呗道:“但是,孩子,论心术,再没一个比二阿哥强的了。”
纪珠道:“治国固然要着心术,但是才能更为重要。”
“那么。以你看,众家阿哥之中,谁具治国才能?”
纪珠道:“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不是纪珠的事,纪珠也不便置啄。”
“孩子。”
“老都主原谅。”
老都主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不谈题外话,关于刚才说的事无论如何--”
“老郡主,您忍心让纪珠委屈?”
“孩子,我不能也不敢说为大清朝,为我,行么?”
纪珠一听这话为了难,李家所以派人来京,为的就是这位老郡主,纪珠这个李家人来了是不错,但人实际上并没有替老郡主做什么。
纪珠正这儿为难,一阵春风,敞轩里闯进了格格德谨。
纪珠对她没好感,但是当着老郡主,他不能不起身招呼。
他这里刚站起,还没来得及招呼。
德谨格格已挑眉瞪自,望着他尖声说了话:“你还来福王府做什么,你还有脸来见我妈?
你做的好事,真露脸,为个女人硬闯‘雍王府’,你是谁的人,凭什么管人家的闲事,福王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纪珠怔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老郡主惊怒暴喝道:“德谨--”
“妈,”德谨霍地转脸:“妈,您不要拦我,李家跟您的当年,那只是李家跟您,毕竟咱们得为二阿哥、得为朝廷,他不是咱们爱新觉罗的人,论当年他们李家还叛逆,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纪珠定过了神,忍下了猛往上冲的怒气,一躬身道:“老郡主,纪珠告辞。”
转身就走。
“纪珠,等等。”
老郡主站起就追。
德谨格格伸手就拦:“您别追他,脾气还挺大的--”
老郡主扬手就掴了过去。
只听‘叭’地一声脆响,德谨格相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括子,打得德谨格格惊骇捂脸,大叫道:“妈--”
老郡主惊怒厉喝:“大胆的富生,给我跪下。”
在德谨格格的记忆里老郡主从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在德谨格格的记忆里,她这位母亲也从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过,更没有打过她。
是故,德谨格格惊怕是惊怕,但是委屈不服的成份,更大过惊怕,她没有跪下,不但没有如老郡主之言跪下,反而双手捂脸,转身跑了。
老郡主正在气头上,一见德谨格格居然敢不听她的,不跪跑了,自是更气,当即震声喝道:“站住,你给我站住。”
德谨格格充耳不闻,人也跑不见了。
老郡主突然怔住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口 口D
纪珠可不知道福王府发生了这种前所未有,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福王府’。
他是打算走了,打算马上离京回辽东去,
刚拐过“福王府”前大街,忽听一声“李三少”。
纪珠只当是“福王府”追出了人,停步抬眼,旁边走过来个人,纪珠马上认出来了,不是‘福王府’的人是“京华镖局”一名趟子手左手提着他的行李,右手提着他的剑。
纪珠愕然道:“这是--”
那名趟子手显然有点怕纪珠,怯怯的道:“总镖头让我给您把行车送来,也让我转告您,不必再到镖局去了。”
纪珠正一肚子火儿,一听到这话,人儿更往上冒,两手齐伸,先后夺过了行李跟剑。
那趟子手吓得扭头就跑。
纪珠就想追过去,追上“京华镖局”,好好出出这口气,但是脚刚迈出去,他又停住了,他忍了。
何必在这种地方,跟这种人生这种气?不值得的。
一念及此,气虽还没消,但是心里平静多了,一手行李一手剑,带着面要走。
突然,又一声:“三少爷。”
纪珠听出话声熟,霍地转脸望去,仍不由为之一怔,走过来的是秦玉松。
秦玉松脸上带着勉强笑意:“我来给您拿吧!”
他不问纪珠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问纪珠怎么会提着宝剑行囊,显然,他是知道了。
既然知道,也就没说话。
纪珠道:“不了,五爷,我要回辽东去了,这就走。”
秦玉松道:“一时半会儿恐怕您还走不了,大爷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纪珠一时没听出秦王松话里的话,道:“我不跟铁大哥辞行了,麻烦替我带个话.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他。”
秦玉松道:“总算朋友一场,三少好歹跟大爷见上一面。”
纪珠一想也是,铁英对他够照顾,既是要走,又让他的人碰上了,怎么能不去见个面,辞个行?
当即点头道:“好吧!”
秦玉松二话没说,半抢的伸手接过纪珠一只手里的行囊,转身就走。
口 口 口
还是上回那地方,纪珠在堂屋里见了铁英。
“兄弟。”
“铁大哥,我来辞行。’
铁英一摆手:“兄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
纪珠跟铁英坐了下来,铁英道:“兄弟,我这儿没有‘鸿门宴’,你总不能手里老握着宝剑吧!”
纪珠为之一笑,勉强一笑之后,顺手把剑放在了几上。
铁英道:“兄弟,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这种事儿,我不便说什么,可是我要告诉你,现在你还不能走!”
纪珠道:“现在我还不能走?为什么?”
铁英道:“除非你能把这位也带走--”
一顿,道:“姑娘请出来吧。”
垂帘-掀,从左耳房里走出个人来,赫然是姑娘芙蓉。
姑娘打扮的干干净净,但是脸色苍白,身子瘦弱,显然还没恢复。
纪珠一怔,霍地站了起来:“姑娘,铁大哥,这是--。”
铁英道:“冲着你,‘雍王府’不罪姑娘,可却把她赶了出来,姑娘靠在胡同里,举步艰难,是我擅做主张把她接到这儿来!”
纪珠怔住了,半天没说话。 ‘
他说不出话来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是为了这他不能走,原来是为这位芙蓉姑娘。
他能怪铁英多管闲事么?不能,人家是为谁,图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李纪珠,人家哪认识谁是芙蓉姑娘?
姑娘也没说话,一双美目中充满着幽怨,望着他。
还是铁英说了话:“姑娘请过来坐。”
姑娘答应一声,要走过来,但似乎她虚弱乏力得厉害,脚下刚动,娇躯一晃要倒。
铁英一惊,要往起站。
纪珠快,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姑娘,姑娘看了看他,失色的香唇边闪过一阵抽搐,低下了头。
纪珠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是很不好受,扶着芙蓉姑娘过来落了座,然后退了回去,一时没坐下。
只听铁英道:“兄弟,你能把姑娘带走?”
纪珠好为难,道:“铁大哥,这--’
他没有说下去,其实这就够了,何用他再多说。
只听姑娘低着头道:“铁爷,我不能跟李三少走,也根本没打算跟李三少走,我被赶出了‘雍王府’,是我的事,您把我带到这儿来,是您的好意,李三少并不欠我什么,就算欠,他也没有义务照顾我。”
铁英看了看纪珠,纪珠心里够苦的。
铁英道:“兄弟,你既不能带姑娘走,就只好暂时留下,不能就这么把人家姑娘留给我,我可以代你照顾姑娘,但是我有我的不方便。”
的确,这一伙都是大男人家,都是爷们儿,弄个姑娘在这儿算什么。
纪珠脱口道:“万姑娘--”
铁英截口道:“万海若姑娘那儿是可以,不过得你去说,不能我去说,还得看这位姑娘愿不愿意去。”
纪珠皱了眉,铁英这等于在难他,姑娘万海若那儿交浅,他怎么开的了口。
姑娘芙蓉猛然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得更厉害,一双失神的美目中也闪漾着泪光:“铁爷,您的好意我非常感激,也永远不会忘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您已经很够了,我不愿意让李三少为难,也压根儿没有麻烦李三少的意思,我虽然身无分文,在京里也举目无亲,但是相信我还活得下去。”
说着,她就要往起站,娇躯一晃却又坐了下去,可是她似乎很好强,一只青筋突现的玉手,抓着座椅扶手她又站了起来。
铁英霍站起:“姑娘,你要--”
或许是因为用力的原故。姑娘苍白的娇靥上有点红意,道:“我要走,也该走了!”
铁英伸手一拦:“姑娘,你不能走,铁英既把你接了来,就不能让你这么走,要是许你这么走了,铁英跟三少算什么呀!”
姑娘脸上掠过一丝悲容:“铁爷--”
铁英转脸望向纪珠,道:“兄弟,你没有必要急着回辽东去,我有地方可以安置芙蓉姑娘,但是必须你来照顾,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为你被赶出‘雍王府’,无论如何,你也得等人家身子复原再走。”
铁英固然是天生一付热心肠,但他所说的话句句扣人,也至为明显,就算纪珠是一付铁石心肠也不好再说个“不”字,而况纪珠他一付侠骨,一件柔肠.对芙蓉姑娘,还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他没再说话。
铁英接着又道:“我擅自做主,就这么说定了,老五。”
恭应声中,秦玉松飞步人厅。
铁英道:“把那边的房子收拾一下,给芙蓉姑娘跟李三少住。”
答应声中,秦玉松又飞步而去。
或许是姑娘实在站不住了,娇躯一晃,坐了下去。
口 口 口
铁英住的,这是头条胡同那边,是指二条胡同里的一座宅子不大的四合院,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天晚上,铁英带着人就把纪珠跟姑娘送过去了,家具摆设,应用什物一样不缺,堂屋左右两间耳房里的家具应用全是新的,就连粮缸水缸都装满了。
这份情,纪珠不能不承,不能不受,但是,这样,除了两个人分房住以外,其他简直就像成了家过日子,让人--
出房又一怔,桌上,放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还有两双碗筷。
那么是--
纪珠正打算往回房去,步履响动,姑娘芙蓉已端着几个莱跨进了门。
姑娘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但是打扮不同了,头上一块青巾包住了秀发,身上穿上了围裙,衣袖卷着,露出藕棒似的,但也崩现青筋的两段手臂,或许是人在厨房热的,姑娘的娇靥上,添了一些红意,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纪珠看得怔住了。
姑娘一怔,微有些羞涩:“你起来了,正打算叫你。”
纪珠一定神,忙上前伸手去接姑娘手里的东西。
姑娘身子一偏,躲了开去:“我来。”
走过去把东西放在桌上。
纪珠的目光没离开过姑娘。
掀开锅盖,是一锅金黄色的稠调小米粥,姑娘芙蓉边盛着粥边说道:“我不会做,三少,你凑和吃--”
纪珠道:“这怎么好,我是来照顾你的,尤其你还没有复原。”
芙蓉道:“照顾也得看怎么照顾,你总是个男人家,有些事你做不来--”
说着,她已经感好了两碗小米粥,道:“快来吃吧。”
纪珠没再说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过去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芙蓉也没再说什么,可却不住给纪珠夹菜。
厅堂里好静,除了喝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别的。
倒不是寝不言,食不语,而是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越是不说话,也就越觉得不自在。
早饭是每天要吃的,不知道姑娘芙蓉怎么样,纪球却是觉得这是生平头一顿饭,吃得心里有种异样感受。
无论让谁看,两个人都跟新婚的小夫妻似的。
吃完了一碗,纪珠似乎不好意思再盛。
芙蓉微抬起头:“再吃一碗。”
纪珠道:“我--”
芙蓉道:“一个大男人家,吃这么少怎么行。”
纪珠站了起来,打算再盛一碗。
芙蓉搁下筷子、碗,就把纪珠的碗抢了过去:“你坐着,我来--”
纪珠要拦:“那怎么好,我自己来--”
芙蓉已拿起勺盛了粥:“没有这个理,还不知道要在这儿住上多少日子呢,你总不能老跟我客气。”
纪珠道:“不是客气,而是--”
芙蓉把盛好的粥放在纪珠面前:“不要再说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纪珠没再说什么,人家已经把说感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陷入了静寂之中。
在静寂之中吃完了早饭,芙蓉要收拾碗盘,纪珠想帮忙,芙蓉不让。
纪珠道:“我洗碗。”
芙蓉含嗔地看了他一眼:“别让人家笑你,也别让人家骂。”
那神态美极,也动人极了。
纪珠不但又是一阵异样感受,心头也为之一阵猛跳。
只听芙蓉又道:“你要是过意不去,就上厨房陪我去好了。”
纪珠是真过意不去,但他未必想到上厨房陪芙蓉去,如今人家主动说了,就算他不愿意也不好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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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两个人到了厨房,虽然做过一顿饭了,可是厨房里还是收拾得非常的干净,让人看着心里舒服。
两个人吃饭,只几个碗,好说,很快的,姑娘把碗洗好,也收抬干净了,刚解下围裙,姑娘身躯一晃,竟昏倒了。
纪珠吓了一跳,他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姑娘,扶还不行,姑娘的身子发软,纪珠没奈何,索性拥住了姑娘:“姑娘,姑娘。”
姑娘没反应。
总不能就这么把姑娘搁在厨房里,纪珠只好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抱起姑娘,走出厨房,急急奔向厅堂。
他可没看见,姑娘的娇靥红红的,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也直眨动,他也没细听,否则他一定听得见,姑娘一颗心跳得怦怦响。
进厅堂直人西耳房,进房就觉一股醉人的幽香传来。
纪珠轻轻地把姑娘放在床上,就在这时候,姑娘竟醒了,一脸讶异神色,话有点有气无力:“我,我怎么了?”
纪珠见姑娘醒了,心头不由一松,道:“姑娘昏过去了。”
芙蓉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在厨房,我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微一怔:“是,是你把我--扶回屋的。”
这一间是多余的,总不会是姑娘自己走回来的?
纪珠点头道:“是的。”
姑娘的娇靥上做现红云,闭上了一双美目。
纪珠定定神,忙道:“姑娘歇会儿吧!’
他打算退出去。
可是姑娘道:“你等等。”
她支撑着要坐起来,但是显然很吃力。
纪珠只得过去扶姑娘仰起身靠坐着,他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芙蓉道:“我不碍事,只是身子没复原,虚了些--”
纪珠道:“暂时姑娘不能再操劳了。”
芙蓉道:“不要紧,只是一阵子,过去就好了,也不能老躺着,总得试着活动活动。”
纪珠道:“那--”
芙蓉道:“你别急着走,你我都不是世俗儿女,没那么多避讳,此时此地,又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坐下陪陪我,我有话跟你说。”
纪珠只好坐下了。
芙蓉道:“我想问你,一直没机会,你怎么要回辽东去了?”
纪珠道:“人家不要我了,我不回去干什么?”
芙蓉~怔,旋即道:“我就怕-一果然,看来是我害了你!”
纪珠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姑娘要是害了我,那么又是谁害了姑娘?”
芙蓉道:“不,你闯‘雍王府’,是为救我,我对你只有感激。”
纪珠道:“姑娘不必说什么感激,更不必认为是害了谁,我为什么要到京里来,姑娘很清楚的,我并不热衷这个,如今他们不要我,那是更好一一”
芙蓉轻轻一叹,幽幽道:“东宫不要你,你还有个家好回,‘雍王府’不要我,我不但没家可回,甚至连个亲友都没有。”
纪珠忍不住道:“姑娘是--”
芙蓉道:“我是个孤儿,自小就被姑娘,也就是白夫人所收留,她养育我,教我武艺,带我行走江湖,与其说她是我的主人,不如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欠她太多恩情--”
纪珠道:“白夫人又是怎么个出身、来历?”
芙蓉道:“她原是个江湖人,后来嫁给个将军,将军在一次战役中阵亡,她守了寡,也就重回了江湖,没多久就被四阿哥罗致,白是那位将军的姓,至于她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她从不用提起她的过去,所以我从来也不敢问,她不是个坏人,可能以前受过什么打击,性情怪一点。”
纪珠道:“那么姑娘今后--”
他没多想,所以问姑娘今后。
芙蓉神值一黯,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她伤心人别有怀抱,是个可怜的女人,我也欠她很多恩情,要是能得到她的谅解,我希望还是回到他身边去。”
纪珠“呢”了一声。
芙蓉又道:“拿这次的事来说,她可以杀我,我也绝不会怪她,多亏了你,因为你,四阿哥跟年爷破例说了话,她饶了我的死罪……”
纪珠道:“为了我,四阿哥跟年羹尧破例说了话?”
芙蓉道:“你不知道,四阿哥一向爱才,见着你这样的,自是爱得不得了,尤其年爷,对你更是极力推崇。”
纪珠道:“对年羹尧,我仰慕已久,这次一见,也觉得他是个少有的英雄.至于那位四同哥,我也早听说过,卅五个皇子之中,数他雄才大略,睿智英明--”
芙蓉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实情,四阿哥、年爷跟你,你们彼此都各具慧眼,也都是惺惺相惜--”
纪珠没接话。
芙蓉道:“只为这么一点事,东宫就舍弃你这么一个人才,不但是大不管,且是大损失,也可见东宫多么没有眼光,没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
纪珠道:“那也怪不得他,‘宗人府’奉旨查明回奏,东宫不能不担心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储位--”
芙蓉截口道:“这又是优柔懦弱,没有担当。”
纪珠微一笑道:“这么说有欠公允,他罗致这么多人,为的就是打击别个,巩固他的储位,如今眼看储位就要受到威胁,别的还有什么不能舍弃、不能牺牲的,我并不怪二阿哥,只是我担心他的储位不会长久,迟早会落在别的阿哥手里。”
“你这么想的么?”
“二阿哥太仁厚了,太过的仁厚使他流于儒弱,也使他流于忪懂,最后终必害了他,所以,太过的仁厚.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那么以你看--”
“将来必是四阿哥、八阿哥二人分天下,至于鹿死谁手,那就很难说了。”
芙蓉看了看他,还待再说。
只听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芙蓉道:“这是谁?”
纪珠道:“只怕是铁大哥他们来了,我去看看。”
芙蓉脸一红,就要仰身坐起。
纪珠道:“你不合适,不必强打精神出去。”
芙蓉道:“我已经不得事了,屋里躺着像什么话。”
纪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行了出去,刚到院子里,敲门声又传了过来,他忙应道:“来了,来了!”
他没猜错,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铁英带着秦玉松。
铁英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吵了你们的觉了?”
纪珠莫名其妙的脸上一热,道:“不,早起来了。”
秦玉松打过招呼见过礼,纪珠把两个人让了进去,等进了堂屋,芙蓉已梳过头发,穿着整齐候在那儿了。
“铁爷。”姑娘福了一福。
铁英忙答一礼,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你嘴里出来的这个爷字儿,我听了浑身不舒服,姑娘,我托个大,你能不能也跟着纪珠兄叫我一声铁大哥?”
铁英的确是够费心思的,可惜他不知道姑娘肩负着任务。
姑娘芙蓉头微低,轻轻叫了声:“铁大哥。”
铁英乐得哈哈大笑:“这才是。”
纪珠觉得怪怪的,他把铁英让坐下,秦玉松是说什么也不肯坐,姑娘芙蓉端上二杯茶,然后陪坐下首。
纪珠道:“铁大哥一早来有事儿?”
铁英道:“这儿跟我自己的家似的,没事儿就不能来么?”
纪珠不自在的笑笑,没说什么。
姑娘芙蓉头垂得更低。
铁英道:“今儿个才算是头一天,说什么我也该来看看,我来看看你们缺什么不缺,我先声明,往后我会常来走动,甚至会踢破门槛。”
他简直就把这儿当成了纪珠刚成的家。
纪珠道:“铁大哥给准备得很齐全,不缺什么。”
铁英道:“这得问问我这位妹子姑娘,你又不操作家事,怎么知道缺不缺什么?”
姑娘忙抬头,娇靥上有点地红晕:“谢谢铁大哥,真的不缺。”
铁英道:“不缺最好,万一缺什么,你们随时说,我不是什么大财主,可是你们俩的这点儿吃用,我还供得起。”
姑娘没说什么,她不好说。
纪珠却忍不住道:“铁大哥。”
铁英抬手一拦:“自个儿弟兄,你别跟我见外你要是跟我见外,就算是跟我借的,将来还我不就行了么?何况你们俩也不会长久让我供。”
话刚说完,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纪珠、笑蓉都一怔。
铁英道:“老五,开门去。”
一听这话,心知必是铁英手下的弟兄。
“我去。”
纪珠刚要往起站,铁英已伸手按住了他:“没这个理,兄弟。”
这时候,秦玉松人已到了院子里,等秦玉松再回到堂屋,他并没有带人进来,可是手里多了两大包东西跟一个朱漆提盒。
铁英道:“妹子,这是给你的,全是补品,还有我让他们快马从关外送来的老山参,提盒里是炖的鸡,我托万姑娘给炖的。”
芙蓉一阵激动,站了起来:“铁大哥,这--”
铁英笑道:“你以为大哥是好当的,当人大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什么都别说,把这些都吃了,赶快把身子补复原,补得白白胖胖的就行了。”
转眼望秦玉松:“老五,别拿着了,搁下吧。”
“是”
芙蓉忙道:“谢谢铁大哥,我来。”
她伸手要接,秦玉松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了。
铁英道:“妹子,你就坐下吧!”
芙蓉只有后退坐了下去。
纪珠始终没说话,铁英对朋友,让他没话说,他知道,铁英这一半是冲他,这份情他是不得不欠。
刚把这件事忙完,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这回连铁英也一怔。
秦玉松道:“大概他们有什么事,又折回来了。”
他转身行了出去。
铁英道:“这些家伙,有什么事不一次办完。”
纪珠道:“许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
就这两句话工夫,秦玉松一阵风般回来了,他一进屋就急急道:“大爷,是‘雍王府’的年羹尧。”
铁英、纪珠、芙蓉都一怔。
怎么会是年羹尧?
芙蓉道:“怎么会是--”
铁英道:‘他来干什么?”
秦玉松道:“他说来看芙蓉姑娘。”
芙蓉站了起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秦玉松道:“让不让他进来?”
铁英道:“这得问咱们姑娘。”
芙蓉道;“年爷对我不错、也对我有活命之恩--”
纪珠道:“五哥,请他进来。”
秦玉松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转眼工大,带个身材颀长的英武小胡子进了院子,可不正是年羹尧。
纪珠迎了出去。
年勇尧老远冲他一抱拳:“年羹尧打扰。”
“好说。”
纪珠答了一礼,抬手肃客。
铁英站了起来,芙蓉上前见礼:“年爷。”
年羹尧答礼道:“姑娘,别客气,你已经不是‘雍王府’的人了,如果你愿意的活,咱们是朋友。”
芙蓉道:“芙蓉不敢--”
年羹尧道:“是不愿。不是不敢。”
芙蓉道:“年爷是芙蓉的恩人,芙蓉怎么敢--”
“那你是过谦,”年羹尧道:“就冲你有李三少这么个须眉知己,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是我高攀,也是我的荣宠。”
话落,转向铁英抱拳:“这位想必就是铁霸王。”
铁英答了一礼:“不敢,正是铁英。”
年羹尧道:“对铁霸王,我是久仰了,早想拜识,可是一直没机缘。”
铁英道:“年爷这么说,铁英就更不敢当了,铁英对年爷仰慕已久,倒是真的。”
年羹尧道:“那咱们不但是投缘,而更该惺惺相惜啊!”
铁英道:“那是铁英的荣宠。”
纪珠道:“年爷跟铁大哥请坐吧。”
铁英道:“兄弟,我谈告辞了。”
年羹尧道:“铁霸王别走,我仰慕已久,刚见面,聊还没聊呢。”
铁英道:“年爷,只投缘,一面就够了,只要年爷往后想见铁英,那还不容易,只传出话来,铁英是随传随到,我还有别的事,不陪您了,告辞。”
他一抱拳,带着秦玉松行了出去。
纪珠道:“我送铁大哥,姑娘陪年爷坐坐。”
他没等年羹尧说话,便跟了出来。
转过影壁墙到了大门,纪珠他一把拉住了铁英,道:“铁大哥--”
铁英道:“怎么,兄弟?”
纪珠道:“我跟人家一个姑娘家住在这儿.这算什么?”
铁英道:“你是照顾她呀,兄弟、人家是为你被赶出了‘雍王府’,此地没亲没友,身子又这么虚弱,你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纪珠道:“可是在这儿跟过日子似的。”
“本来就是过日子,在哪儿不是过日子。”
“我不是这意思。”
铁英拦住了他道:“兄弟,你的意思我懂,人家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这关系着人家的名节。不比你承担得要重,再说人家对你也不错--“纪珠忙道:“铁大哥--”
铁英道:“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兄弟,快进去吧,年羹尧究竟干什么来了,这才是眼前的要紧事儿。”
他没等纪珠再说话,带着秦玉松转身走了。
纪珠抬手要叫,可又忍住了。
他跟过去关好了门,皱着眉站了一下,才走了回去。
回到了堂屋,年羹尧跟芙蓉都站了起来。
纪珠忙道:“两位请坐”
三个人落了座,年羹尧座上抱拳道:“承蒙照顾芙蓉,我这里谢了……”
纪珠道:“不敢,是铁霸主遇见芙蓉姑娘的。”
年羹尧道:“铁霸王是位义薄云天的好汉子,也是位值得交的好朋友。”
纪珠由衷地点头:“的确,铁霸王就是这么个人。”
只听芙蓉道:“年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年羹尧道:“有人看见铁霸王的人把你带走了,我只托人在地面上一打听,还能不知道你在这儿。”
芙蓉道:“那么年爷儿来是--”
年羹尧道:“我来看看你,在‘雍王府’中,咱们处得总算不错,所以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着看你。”
芙蓉低下了头。
年羹尧看了看她,道:“芙蓉,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也知道你受的委屈,事实上你做的没有错,我完全赞成你,只是,白夫人有她的规法,四爷不便过于干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进东宫的门,过一阵子我想办法让你回去。”
芙蓉浑然道:“只要我不进东宫的门?年爷这话--”
年羹尧含笑向纪珠:“李三少,我说话直一点,你别介意。”
纪珠道:“好说,年爷有什么话请直管说就是。”
年羹尧转向芙蓉,道:“李二少是东宫的人,以眼下这种情况,我是怕你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东宫的人。”
芙蓉道:“如果是这样,年爷您是多虑了,李三少现在已经不是东宫的人了,跟东宫毫无关系。”
年羹尧微怔:“呢?这是--”
芙蓉头一低道:“就是因为李三少为我闯了‘雍王府’。”
年勇尧呆了一呆,叫道:“就是为了李三少为你闯了‘雍王府’,就为了这件事就把李三少赶出--”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芙蓉点点头。
年羹尧一拍座椅扶手,道:“东宫走了宝了,二阿哥太不知道什么叫人才,我为四爷喜、为四爷贺。”
芙蓉没说话。
年羹尧霍地转过险道:“李三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纪珠淡然道:“年爷什么都不必说,我处之泰然,我到京里来,也并不是为富贵,求飞黄腾达。”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么三少今后打算--”
纪珠道:“我本来要马上离京回辽东去。但是铁大哥让我照顾芙蓉姑娘,暂时不要走,我希望芙蓉姑娘能早一天复原,年爷也能让她早一天回到‘雍王府’去,我好回辽东。”
年羹尧道:“三少这么急着回辽东?”
纪珠道:“在京里待着也没有事,总不能老这么麻烦铁大哥。”
年羹尧道:“铁霸王恐怕不会介意三少所谓的麻烦。”
纪珠道:“那是他的好意,可是我不能。”
年羹尧道:“要是让三少在京里有事呢?三少是不是可以不那么急着回去。”
纪珠何许人,焉能听不懂年羹尧这话什么意思,淡然一笑道:“多谢年爷的好意,我所以到京里来,是为替家父还个人情,否则我绝不会到京里来。”
年羹尧也是个聪明人,听纪珠这么一说,他半句没再多说,立即转移了话题。
年羹尧是来看芙蓉的,纪珠只觉冷着坐在这儿不大对,他找了个藉口,进出了堂屋,当然,他也不能在院子里晃,免得人看见心里不安。
于是,他背着手往大门行去。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望见纪珠绕过了影壁墙,芙蓉才道:“年爷,我看恐怕不行。”
“怎么见得?”
“你听他的口气。”
“不要紧,这种事也急不得,操之过急会露出破绽,我自有办法,四爷非要他不可,不成也得成。”
“您是打算--”
“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这种人一不受威胁、二不能利诱,要用对付英雄的办法,能用住英雄的,不外一个义、一个情字。
义,朋友之义,情,朋友之情,或儿女之情,像他这种奇才,难是难对付,可是也最容易对付--”
“年爷--”
“姑娘,你只听我的。别的不用管,我问你,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别让他知道差不多了。”
姑娘眉锋一皱。
年羹尧目光一凝:“芙蓉,我直说一句,你也不要自欺,你愿意他回辽东去?”
芙蓉娇靥一红,低下了头:“我觉得这不是个正当的方法……”
“姑娘,这跟打仗一样,兵不厌诈,何况咱们又没什么恶意,不会害他。”
“我怕他看出来。”
“日子久了,当然他看得出来,可是我不要太久,只要十天半月就够了。”
芙蓉没再说话。
“姑娘,四爷只要能得到他,我跟他一左一右,四爷的大事就算定了一大半,这件事只能成,四爷绝不会忘记。”
芙蓉微微一摇头,道:“年爷,四爷倘有赏赐,请给我家姑娘,我跟他一样,求的并不是这些。”
年羹尧惊然道:“姑娘,你让年羹尧敬佩,那么--”
芙蓉神情微黯:“我在他这儿,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希望尽快达成四爷跟年爷您交付的使命之后,回王府,回到姑娘身边去。”
年勇尧一点头道:“姑娘,你放心,一定快,四爷跟我,比你还急。”
芙蓉没再说什么。
年羹尧又说了两句之后起身告辞。
芙蓉要送,硬被年羹尧拦住,芙蓉只好只送出了堂屋,目送着年羹尧颀长的身影转过了影壁墙。
年羹尧绕过影壁墙,只见大门开着,纪珠背着手站在大门外。
纪珠听见了步履声,也转过了身,一见年羹尧,他立即迎过来几步,道:“怎么,年爷要走了?”
年羹尧笑着道:“我一来、害得三少到外头来待着了。”
纪珠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不愿多说也不好说有我在怕你们不好说话,所以我躲开了,所以干脆不说话。
年勇尧跟着一句:“还请三少多照顾芙蓉,我们四爷会很感激。”
纪珠道:“好说,芙蓉姑娘为我被送出了‘雍王府’我照顾芙蓉姑娘是应该的。”
他想请年羹尧有空常来坐,但是这话他不便出口,如果他这么说,那这儿就真像他的家,他就真像个男主人了。
倒是年羹尧拉一下他的手,殷勤致意:“三少空时常到‘雍王府’坐坐,四爷跟我都会很欢迎的。”
年羹尧态度诚恳,话说得也诚恳,纪珠着实颇为感动。
但是,他只有客气地虚应两句,这时候,他怎么好到‘雍王府’去走动,怎么说他也该避些瓜田李下之嫌。
卅五位皇子,不管贤思,他不打算再帮哪一个,也就没必要再去亲近哪一个,也就没必要再去关心哪一个。
过几天,只等芙蓉一好,他就要回辽东去了,何必再筹个麻烦?
望着年羹尧出行渐远,他转身回宅,关上了大门。
就在他关起两扇大门的时候,不远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转出了两前一后三个人,前头两个人,左边那个赫然是赵君平,右边一个,是个长相马褂,戴顶小帽的老者,年纪五十多近六十,脸色冷峻,后头那个,则是个随从模样的中在人。
只听赵君平道:“这是桂老您亲眼看见的,年羹尧总是您认识的。”
被称桂老的老者冷然道:“那个年轻的,就是辽东来的那个李纪珠?”
赵君平道:“您没听年羹尧叫他三少么?”
被称桂老的老者冷哼道:“咱们回去。”
赵君平忙道:“桂老--”
被称桂老的老者道:“你放心,老郡主面前我有话说,有我作证,二爷面前,你也是有功无过。”
赵君平忙躬身:“谢谢桂老,谢谢桂老。”
他陪着那位桂老,又退进了那条小胡同里,小胡同里停着一辆单套马车,他殷勤而小心地扶着那位桂老上了马车,那名随从登上车辕,赶着马车走了。
马车刚不见,赵君平面前出现个人,他忙躬身道:“见过年爷。”
这个人可不正是年羹尧,只听他淡然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有你的密报,来不及演这么一出戏,桂治芳只回去一报,老郡主就再也帮他说不上话了,要是东宫再派人来采取行动,那热闹更大,让他往这边来,也就更容易了。”
赵君平忙躬身:“是,属下知道。”
年羹尧道:“四爷有功必赏,这一笔自然会给你记下的,你先回去吧,避开铁霸王的那些手下。”
赵君平道:“多谢年爷。属下省得,属下告辞。”
他深深一躬身,走了。
年羹尧望着他走,英武的脸上,仍是没有一点笑意。
四 口 口
纪珠回到了堂屋之后,绝口不提年羹尧来访的事,倒是芙蓉姑娘有点埋怨:“年爷来了,你干吗一个人到外头去。”
纪珠道:“我坐这儿插不上嘴,你们说活也不方便--”
芙蓉脸色激变,立即截住:“你说这话不是跟我生分见外么,我巳经不是‘雍王府’的人,你也不是东宫的人了,说话还有怕你听的么,有什么不方便的?”
纪珠看姑娘的脸色不对,听姑娘的语气也不对,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一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芙蓉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没拿我当自己人还拿我当‘雍王府’的人,就算我还是‘雍王’的人你已经不是东宫的人了,还不能拿我当自己人么?”
自己人,这三个字堪玩味。
纪珠不是傻子,不会不懂,心里一阵跳,嘴上却不便说什么。
而芙蓉姑娘.似乎也懂得适可而止,低着头走了出去。
望着姑娘那虚弱的身影,纪珠心里好生不忍。
倒不是因为姑娘说的那番话,那是姑娘误会了他,对此,他心里只有异样感受,倒并不觉得歉疚不忍。
他所以不忍,是因为他知道姑娘是上厨房做饭去了,名义上,他是来照顾人家姑娘的,而今还得让人家姑娘拖着个虚弱身子操劳这些家务侍候他,他又给了人家姑娘什么?
怀着一颗不忍、不安的心。纪珠到了厨房,果然,姑娘正在生火,准备做饭,烟熏得姑娘直流泪,呛得姑娘直咳嗽。
纪珠一阵激动,忍不住过去扶住了姑娘。
姑娘喘着道:“上厨房来干什么,快出去--”
纪珠道:“姑娘,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
姑娘摇头道:“我不在乎这些,这些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只要你别把我当外人,我就是再累些也甘心。”
姑娘这话,说得不能说不够明白,纪珠再傻也懂,何况他并不傻,纪珠他也不是草木,不但不是草木。反之,他对姑娘,心里也早就有种异样感受,如今一听姑娘这话,他再也难忍激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姑娘的玉手,紧紧的。
姑娘,似乎站立不稳,一个身子也半靠地偎进了纪珠怀里。
纪珠清晰地感觉得出,姑娘的手好凉,身子颤抖得好厉害。
刹时,厨房里好静,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灶里的烟在袅袅冒着。
半晌,姑娘轻轻的挪离了纪珠,头垂得很低,雪白的耳根都有了红意,只听她轻轻的道:
“你出去吧。”
纪珠实在想留下来当个下手、帮个忙,减少姑娘一点劳累,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在这儿待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再敢看姑娘一眼,转身出去了。
出了厨房吸了一口气,心里平静了些,心里一经平静,脸上不禁发热,他连站在厨房外的勇气都没有,连忙走开了。
回到了堂屋,落了座,脸上的热潮都还没退、热潮没退,脑海里又泛起了思潮,汹涌澎湃,一拨连一拨,而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惊醒了,是芙蓉姑娘进来惊醒了他,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姑娘端着饭菜进来。
他忙起来去接,姑娘跨进堂屋,只看他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硬没敢再看他。
经过厨房的那一落一拥,两个人之间近了很多,事实上是已经成了“自己人”,而两个人之间的话却少了。
一顿饭是在寂静无声之下吃的。
两个人的目光,也没有敢再接触一下。
等姑娘洗完了碗回到了上屋,算是好了点,两个人有话了,但姑娘总带着羞意,纪珠总带着不自在。
可是话还没说两句,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停下,两个人刚凝神,还没来得及交换探询目光,砰然一声,大门开了,紧接着,一个带着激怒的尖锐话声传了过来:
“李纪珠,你出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
只是,这会是谁?
纪珠刚一怔,影壁墙那边飞也似的转过一个人来,一身俏丽的打扮,但是脸色却铁青得吓人,赫然是德谨格格,她就停在院子里,指着堂屋跺了跺脚,道:“李纪珠,你给我滚出来!”
纪珠扬了眉,人也跟着站起来,姑娘跟着站起,纪珠伸手拦住了她:“你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说完话,他迈步出了堂屋,直迎德谨:“格格--”
“不要叫我,”德谨扯着喉咙,声音都岔了:“你还有脸叫我,我妈上东宫去问根由,去给你讲情,哪知道你居然真跟这个女人在这儿租了房子,过起日子来了,你这等于给了我妈一个嘴巴子、叫我妈的脸往哪儿放。”
听见提起老郡主,纪珠忍了忍冲起来的气,道:“格格,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德谨格格冷笑截口:“我亲眼看见,一对成双,我还误会,你李家就是这样还我妈当年那份情的?李纪珠,马上叫那个女人滚,你也立刻给我滚回辽东去,要不然我不但砸了你这座宅子,还跟你没完。”
纪珠听得气猛往上冲,忍无可忍:“格格,你太过份了!”
“什么,我过份?”德谨格格跳了脚:“李纪珠,你好大的胆子,长这么大,就从没人敢这么说过我--”
“格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娘已来到纪珠身边,她这里刚则一声,德谨已尖声截了口:“住嘴,你不配叫我,不要脸的女人,一对狗男女,你马上给我滚--”
德谨的确太过扮了,也有失格格的身份。
纪珠霹雳大喝:“住口!”
德谨为之一惊:“李纪珠,你--”
纪珠朝格格道:“你算谁,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李纪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不是看在老郡主份上,我就把你扔出去,走,给我出去。”
德谨一怔,美目都瞪圆了,脸色也更青了:“什么,你--”
“你”声方落,她人已欺到,仰手一个嘴巴抽向纪珠。
纪珠脸部气白了,刚要出手,哪知姑娘已闪身迎了过去,怒声道:“格格,请听我说--”
一个“说”车刚出口,“叭”地一声脆响,那本来打纪珠的一嘴巴,打在了姑娘脸上,姑娘身子一晃,往后便退。
纪珠看得清楚,伸手扶住了姑娘,抢步上前,这时候德谨又是一个嘴巴抽了过来,他伸手抓住了德谨的腕脉,一排一振:“滚!”
姑娘抢过来伸手搭在纪珠臂上:“纪珠,不能!”
幸亏姑娘这一搭,挡住了纪珠三分力。
德谨脚下踉跄,旧雨楼去十几步,砰然一声援在影壁墙上,然后又砰然一声坐下了地。
这还得了,金枝玉叶,尊贵的德谨,何曾受过这个,她一任大叫:“李纪珠,你,你竟敢打我--”
她往起站,刚站起又坐了下去,但是刚坐了下去,她又站了起来,大叫道:“李纪珠,你,你,我劈了你。”
她就要扑。
“格格,格格--”
大门口传来了仓惶叫声,德谨扑势为之一顿。
就这一顿的工夫,影壁墙那边转过来福王府的总管齐禄,他浑身哆咦着,奔过来就拦:
“格格--”
“你别管,滚一边去。”
德谨手一挥,齐禄踉跄便退,德谨闪身就扑纪珠,齐禄一屁股摔在地上,纪珠那里一把又扣住了德谨腕脉,一抖一振,德谨再次后退。
齐禄爬起来就奔到了纪珠跟德谨之间,面对着德谨,伸手一拦:“格格,奴才是奉了老郡主之命--”
“奉谁的命都一样,今天谁也别想管我,给我滚开。”
德谨仍然大叫,齐禄并没有躲开:“格格,老郡主--
“我叫你滚开。”
德谨扑过来,一个嘴巴子抽向齐禄。
纪珠伸手推开齐禄,抬掌一挥,德谨格格三次后退,她气得都要哭了,愤怒的叫道:
“你看见没有?他打了我,这是他第三回出手,你还拦我,你究竟是帮他还是帮我,我要跟他拼,我要死在这里。”
德谨可真像疯了,说完话,奔过来就扑纪珠。
齐禄急得大叫:“格格--”
就在这时候,紧跟在齐禄大叫之后的一声沉喝传了过来:“德谨,站住。”
这声沉喝声音不大,但却比齐禄的大叫来得管用,德谨格格扑势一顿,覆地转睑望去。
纪珠也抬眼望向喝声传来处。
那喝声传来处,一前四后站着五个人,前头一个,赫然是老郡主玉伦,后头四个,是四个打扮利落的丫头。
纪珠可以不认任何人,但是他不能不认这个老郡主玉伦,当即跨步上前,恭谨一札:“老郡主。”
老郡主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德谨就大叫起来:“妈,他打我--”
老郡主冰冷沉喝:“住口!”
德谨格格为之一怔,齐禄抓这工夫上前打下千去:“奴才无能--”
老郡主冷然道:“你起来。”
齐禄没吭一声,起身退向后。
德谨格格又叫:“妈--”
老都主厉声道:“我叫你住嘴。”
德谨抗声道:“我受了他的欺负,挨了他的打,为什么连话都不让我说。”
“大胆!”
“到这时候您还护着他--”
老郡主厉喝:“来人,把格格给我架到车上去。”
四名打扮利落的丫头恭应一声,走向德谨。
德谨惊声道:“你们谁敢--”
一句话工夫,四个丫头已到跟前,伸手就抓。
德谨既惊又怒:“你们找死。”
挥掌便掴。
但,四个丫头不只是打扮利落,显然也学过练过,德谨刚扬手,她们四个便抓住了德谨,架起来就往外走。
德谨何止惊怒,简直要气疯了,一边挣扎,一边叫骂,但是没用,她挣不脱四个丫头的掌握,老郡主也听若无闻,视同不见。
很快的,德谨被架过了影壁墙,她最后叫了一句:“李纪珠,有一天我非杀你不可。”
纪珠的双眉轩动了一下。
老郡主的冰冷目光投向了他:“纪珠--”
纪珠欠身道:“老都主。”
姑娘芙蓉上前几步,施下礼去:“民女芙蓉,见过老郡主。”
老郡主上下打量姑娘,脸色一缓:“你算不得民女。”
姑娘道:“芙蓉已被逐出‘雍王府’。”
老郡主做一怔:“你已经不在“雍王府’了?”
姑娘道:“是的。”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微抬手:“你起来。”
“谢老郡主。”
姑娘站起身低头退后。
老郡主转望纪珠,脸色又一片冰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纪珠毅然道:“老郡主,芙蓉姑娘被逐出了‘雍王府’,是因为纪珠被逐出‘雍王府’,她虚弱带病,在京里又没一个亲戚朋友,您说纪珠该不该照顾她?”
“那么你赁这座宅子一一”
纪珠道:“宅子是纪珠一个朋友的,他让芙蓉姑娘暂住安住。”
“可是为什么二阿哥的人说--”
纪珠淡然道:“纪珠已经不是二阿哥的人了,也跟二阿哥毫无关系,他们的人怎么说,纪珠并不在乎。”
“你要知道,你是我推荐给二阿哥的。”
“纪珠自问,所作所为,并没有对不起老郡主的地方。”
老郡主深深看了纪珠一眼:“你既然能这么说,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京里的人并不是都像我,齐碌咱们走。”
老郡主转身行去。
齐禄连忙用上。
经珠跟姑娘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
门外,老郡主登上了“福王府”的马车。
四个丫头这才放开了德谨。
“妈--”
老郡上冰冷道:“不要叫我,谁让你来的.关你什么事?”
德谨道:“妈,我喜欢他。”
老郡主像突然被打了一拳:“这,这是什么时候--”
“我头一回看见他就喜欢上了他。”
老郡主惊声道:“不行--”
德谨道:“为什么不行?是因为他是个汉人,是个江湖人,来自叛逆之家?为什么当年您就能--”
老郡主脸都白了,急叫:“齐禄,赶车,走。”
车辕上传来齐禄一声恭应,马车驰动,一下就驰得好快,转眼远去出了胡同口。
口 口 口
纪珠跟姑娘,两个人坐在堂屋里,都没说话。
纪珠脸色沉重,姑娘则低着头。
堂屋上静寂得隐隐令人窒息。
还是姑娘美感抬起了头,满怀歉疚的望纪珠:“都是因为我--”
纪珠道:“事由我起,怎么能怪你不是我闯‘雍王府’你也不会被逐出‘雍王府’,你要是没被逐出‘雍王府’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姑娘道:“不是你闯‘雍王府’我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纪珠沉默了,姑娘低下了头而旋即,纪珠道:“没想到,二阿哥的人会知道这件事,知道这个地方。”
姑娘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京城也就这么大个地方,瞒不了人的”
纪珠又沉默了。
姑娘偷偷看了纪珠一眼:“要不然你回辽东去吧,不要管我了。”
纪珠眉梢儿微扬:“姑娘这是什么话,李纪珠岂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
姑娘道:“可是这样对你--”
纪珠道:“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人,他们管不了我,就算我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人,我的私事他们也管不了。”
姑娘没再说话,又低下了头。
只听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影壁墙的那一边,转过铁英跟秦玉松。
纪珠道:“铁大哥来了!”
姑娘也看见了,忙站起来要往外迎。
只听铁英道:“别动,别动,我这就进来了。”
纪珠站了起来,铁英带着秦玉松进了堂屋,见过礼,寒暄了两句便落了座,姑娘倒来了茶。
铁英客气的讲了一声,然后道:“怎么,听说‘福王府’来了人?”
姑娘低下了头。
纪珠道:“是的,刚走没一会儿。”
铁英道:“兄弟,用不着在意--”
纪珠道:“我不会,怎么说老郡主和李家有这么一段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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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铁英道:“没想到他们的消息还真灵通,才多久,‘雍王府’跟东宫就都知道了,兄弟,要不要换个地方?”
纪珠道:“不用,我并不怕谁知道。”
铁英道:“可是我担心他们的后者,人,他们可以不要,但却不愿被对方拉了去,你这情形难免会招东宫误会,他们要是再来,恐怕就不像‘福王府’这样的了。”
姑娘忙道:“刚才老郡主也曾这么暗示。”
铁英道:“你看!”
纪珠双眉激扬:“我不怕,就是不怕这个。”
铁英道:“我知道你不拍,我是担心你不好出手。”
纪珠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纪珠还没有把他们皇族亲贵放在眼里,他们要我的命,我还有什么不便出手的。”
铁英道:“那就这样,我派人在外头就挡住他们--”
“不!”纪珠道:“铁大哥,你管的已经够多了,这件事你不要再介入。”
铁英一笑道:“什么叫别介人,根本就是我起的头--”
纪珠正色道:“铁大哥,不管你怎么说,这次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你要是把我当朋友,这件事,你就别管,不管谁来,放他们进来。”
铁英道:“兄弟--”
纪珠道:“铁大哥,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听我的。”
铁英沉默了一下,点了头:“好吧,听你的就听你的,不过,兄弟--”
“不过怎么样?”
铁英摇头一笑:“我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你说我不拿你当朋友。”
人家一番好意,一付热心肠,怎么能让人这样怕自己做的。
纪珠有点不意思,道:“铁大哥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铁英道:“兄弟,宅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本事再好,未必照顾得过来,姑娘身体又还没复原,万一他们多来几个,难不成你也让我站那儿看着着急?”
纪珠淡淡地笑道:“真要是那样,铁大哥代我照顾姑娘就是了。”
铁英一拍大腿,道:“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行了,我们走了。”
话落他站了起来。
纪珠、姑娘芙蓉忙跟着站起。
纪珠道:“怎么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走呢?”
芙蓉道:“铁大哥跟秦五爷在这儿吃饭。”
铁英笑道:“不了,侍候一个就够受的了,我们哪能再给添麻烦?往后有的是时候,等你身于复原以后再说吧!”
说完了话,他带着秦玉松行了出去。
纪珠、芙蓉要送出去,铁英他伸手拦住了姑娘,道:“你歇着吧,让兄弟陪着我走两步就行了。”
姑娘留了步,纪珠送了出去。
铁英跟纪珠一路说着话,等转过了影壁墙,纪珠忽然问道:“铁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铁英目光一凝:“你怎么知道?”
纪珠道:“要不然铁大哥不会拦住她,让我送出来。”
铁英一笑道:“逃不过兄弟你这高明法眼,我是想问问,年羹尧干什么来了?”
纪珠道:“铁大哥也真是,这当着她有什么不好问的?”
铁英道:“她总曾是‘雍王府’的人,不管怎么说,我总认为跟她不如咱们兄弟近。”
纪珠道:“赶她出‘雍王府’的,是她的姑娘,年羹尧跟她处得不错,‘雍王府’也一直很器重她,年羹尧说,过一阵子想办法还让她回‘雍王府’去。”
铁英目光一凝:“兄弟愿意她再回‘雍王府’么?”
“我凭什么愿意不愿意,再说她也应该回‘雍王府’去。”
秦玉松在旁插了一句,道:“三少已经跟东宫没瓜葛了,芙蓉姑娘就算再回‘雍王府’去也不要紧。”
纪珠为之脸上一热。
铁英道:“他有没有表示有意思请你也--”
纪珠截口道:“他倒是有这个意思,不过不可能,我是代李家来还债的,既然二阿哥这头都不帮了,我不会再管他们的闲事,帮他们任何一个的。”
铁英道:“恐怕这也是他的主要来意。”
纪珠道:“不,他来之前还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东宫的人了。”
纪珠三少的心眼儿,毕竟还是实。
铁英道:“呢!这么说我料错了?”
“恐怕是。”
铁英皱眉道:“按常理说,不该这样。”
“铁大哥是说--”
“他们彼此之间,一个盯着一个盯得紧的不得了,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动静,尤其是像你这么个能人高才被赶出二阿哥的门,而雍主这边,又在东宫身旁安插了不少卧底的,年羹尧在来此之前,似乎是不可能不知道。”
纪珠听得呆了一呆,半响才说道:“这倒是,那么年羹尧为什么表现得事先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
铁英沉吟了一下道:“两种可能,一是有意思罗致你,表现得事先不知道,可以不着痕迹,一就是我料错了。”
纪珠道:“大哥说的有道理,不应该有错。”
铁英道:“那就是他们不愿着痕迹。”
纪珠道:“恐怕是了,不管是什么,他们的好意,我只有心领。”
铁英没再多说什么,一扬手道:“我们走了,你回去吧!”
送走了铁英跟秦玉松,纪珠关上大门走了回去--
……………………
吃过了晚饭,坐了一会儿,纪珠为防夜里有事,让芙蓉先安歇了。
姑娘许是知道自己身子还没复原,不能动手,也没张罗留下陪纪珠,听话的就转身进了西耳房去。
纪珠一个人灯下独坐,还真无聊,一直候到二更,见没什么动静,就拿起了桌上的油灯进了东再房。潇湘子扫描,aim-9 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拉开被子,收拾好床,刚要脱衣裳,就听见东厢房南角传来一声轻微异响,他双眉激扬,抓起床头的剑,吹了灯就出去了。
刚到堂屋,西耳房里传出姑娘低低的话声:“来了?”
纪珠应了一声,道:“你只管睡你的,别出来。”
他把堂屋门开了一条缝,人已闪了出去。
刚出堂屋,夜色里传来一个话声:“三少,是我。”
是秦玉松。
人影一闪,秦玉松已到了眼前,一身利落打扮,左手里还提着一把单刀,他道:“有动静了,他们已经往这边来了,大爷让我来给您送个信儿。”
纪珠道:“来了几个?”
秦玉松道:“看见的有六七个之多,是不是还有,现在还不知道。”
纪珠道:“谢了,五哥去告诉铁大哥放他们过来。”
秦玉松道:“您交代再三,大爷不会不放他们进来,大爷让我留下照顾姑娘的屋。”
纪珠眉锋微笑,道:“好吧,不过,他们不犯西耳房,请五哥不要出手。”
秦玉松刚一声答应,夜空之中传来一声梆子响,秦玉松忙又道:“三少,他们已经进胡同来了。”
纪珠一摆手道:“五哥请退到暗处去吧。”
秦玉松一声答应,闪身疾退,隐人了两耳房西头的暗影中。
秦玉松刚自不见,纪珠抬眼望东厢房瓦西,冷冷的发话道:“不要躲躲藏藏了,现身下来相见吧。”
东厢房瓦面有影往起一冒,一连跃下了四个人来,四个人清一色的黑色夜行在靠,清一色的黑色蒙巾,两个提刀.两个提剑。
秦玉松说六七个,眼前只有四个,那三个呢?
纪珠没放在心上,装不知道,容得四个黑衣蒙面人在近丈处停住,他冷热发话:“你们是哪条路上的,这是什么意思?”
两名提到黑衣蒙面人中的一名冰冷道:“想知道容易,阎王爷那儿问去吧。”
锌然一声,长剑出了路。
这把剑出了路,另一把剑也出了鞘,两个提刀的也把刀当胸一抱,脚下移动,一左一右堵住了纪珠。
纪珠像没看见,道:“北京城天子脚下,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王法?哈!”哪头一个长剑出鞘的黑在蒙面人仰天一个哈哈,笑道:“王法管不了爷们,爷们也就是王法,爷们要你死。”
“死”字甫落,寒光一闪,长剑已点到纪珠胸前,指的是重穴,出手就是杀者。
这一剑,他倒是够快、狠、准。
可借,地碰上了李纪珠。
只见一芒一闪,只听锌然一声,黑衣白面人的那把剑已脱手飞去,修化长虹,笃的一声,插在了丈余外地上,而纪珠的剑已经又入了鞘,冷冷的道:“凭你,还不配用剑,更不配用我动手了。”
这是纪珠来京之后的头一回亮剑,头一剑就这么快捷,头一剑就轻易磕飞了一个剑术好手的长剑。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段有就这么一剑,就震慑住全场。
秦玉松躲在暗处,看得清楚,差点没脱口叫出声来。
纪珠道:“我不为已甚,说出你们的来处,放下兵刃,现在走还来得及。”
另一个黑衣蒙面人,用无声息,长剑一递,直指纪珠。
左右两把刀也同时发动,王把兵刃,带着金刃被风之声疾袭纪珠。
纪珠双眉一扬:“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长剑二次出路,振成一抖,朵朵剑花飞飘出去。
就在这时候,西耳房西头暗影中,传来秦玉松一声沉喝紧接着金铁交鸣,显然,另有人偷袭西耳房,双方已经接上手了。
挣然连响,长剑跟两把单刀荡了开去。
纪珠就要振鹏再次出剑。
西耳房西头,传来秦玉松一声问哼。
纪珠双眉一扬,两眼寒尘暴闪,一个紧旋,连人带剑扑了过去。
他人在半途使已看出,秦玉松兵刃下来,人靠在厢房墙上,一名黑衣蒙面人在他面前举刀要扎,与此同时另两名黑在蒙面人就要扑西耳房的窗户。
纪珠的身上没带暗器,他也从来不用暗器,在这种情形之下,一把剑无法兼顾。总要分个先后。
他脑中电旋,只有决定先救秦玉柱,人未到,先扬一声霹雳大喝,喝声震天逼人,震得三个黑衣蒙面人手上都一顿。
就这刹那间的一顿工夫,纪珠已连人带剑扑到,振腕一抖,寒光暴涨,疾卷而去。
那声震雳大喝先声夺人,纪珠又御剑而至,威若天神,那名黑衣蒙面人心脑欲裂,连躲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转,一颗脑袋便被寒光卷飞,热血喷洒。立即倒地。
纪珠一剑毙敌,救了秦玉松。就打算回剑疾袭另两个黑衣蒙面人。
就在这时候,那两个已近西耳房窗户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各自大叫丢刀捂脸,指缝见血,各一个跟跄,倒下去满地乱滚。
显然,屋里的姑娘出了手。
可不,窗户纸上有两个小破洞,清晰可见。
秦玉松似乎恼恨在心,窜过来扬兵刃就砍。
纪珠伸手一拦道:“留活口。”
只见院子里哪两个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纪珠冷哼道:“今天晚上一个也别想走。”
他仗剑腾掠,扑了过去。
那四个不是用手,奈何他们碰上的是纪珠,李三少一个起落便已追到。
那四个,惊弓之鸣,魂飞魄散,一起回身,做困兽之斗,猛攻纪珠。
纪珠振腕抖剑,一连几挥,但快得令人分不清出了几剑,只听几声闷哼,四个人的兵刃都脱手飞去。
尤其使剑的那个人不但长剑第二次脱手,握剑的五个指头,也只剩下了一个,疼得他抱腕疾退,晃了几晃才拿桩站稳。
纪珠没有再出剑,不但没有再出剑,反而立即日剑人鞘。
那四个,站在那儿没再敢动一动。
纪珠道:“五哥把那两个带过来。”
那两个还在满地滚,秦玉松过去就踢,道:“李三少的话你们听见了?滚过去。”
那两个哪敢不听,手捂着睑,让它血狂流,挣扎爬起,跌跌撞撞奔了过来,近前却各一跤又摔在地上,摔下去之后就没再动。
秦玉松跟了过来,提着单刀站在纪珠身后。
只听纪珠喝落:“把你们的面罩拿下来。”
谁敢不听?
简直如奉圣旨,那四个,忙各自取下了罩头的黑面罩。
纪珠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冷然道:“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使刀的,望望使剑断指的那个没说话。
纪珠明白,那是头儿,抬剑一指,道:“你说。”
使剑断指的,是个满脸阴鹫,如今却苍白不带血色的瘦削中年汉子,只听他咬着牙,带着哼哼的道:“姓李的,你多此一间,当然是二阿哥。”
纪珠道:“我不信,二阿哥仁厚得迹近懦弱,他不会,甚至于不敢这么做。”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道:“只要是二阿哥门里的人,任何哪个人派的,不都等于是二阿哥派来的。”
纪珠道:“不无道理,但是我还是要知道,派你们的,究竟是哪一个?”
瘦削中年汉子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是桂老。”
“桂老?”
“二阿哥的首席智羹,桂治芳,你知道么?”
纪珠道:“我不必多知道,只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就够了。”
“有本事不要在我们身上施,你找桂老去。”
纪珠一笑道:“你们把姓桂的当成了什么人,别说是东宫,就是王大殿,我要闯也是照样,念你们是奉命行事,我不愿为已太甚,可以走的,你们就走吧。”
那四个,如逢大赦瘦削的中年汉子也顾不得手疼了,兵刃也不要了,急忙转身向大门急急奔去。
只听门柱一阵响连大门都没顾得再关上。
再看看地上那两个,都仰面躺着,一动不动,死了似的。
只听秦玉松道:“三少,您别管了,我去招呼人来把他们抬走。”
这还真得麻烦铁霸王手下的那些弟兄。
纪珠道:“有劳了!’
秦玉松扭头就走,纪珠看见那两个的脑门上,各插着一根银管,都打进去一半了,他走过去拔起了两根银管,在那两个身上擦了擦,顺手扯下了两具黑头罩。
刚才那四个,纪珠一个也不认识,而这两个,却看得纪珠为之一怔。
这两个,虽然满脸血,但是纪珠仍能看出,一个是“京华镖局”的镖师穆子春,一个则是“京华镖局”的趟子手。
纪珠看得火儿往上一冲,随即又忍了下去。
这时候,秦玉松带着人进来了,还有铁英。
纪珠叫了声:“铁大哥。”
铁英道:“了事了,你可不能说我没听你的。”
纪珠截然一笑没说。
秦玉松在那里招呼着,把地上的穆子春跟趟子手抬走了。
铁英道:“我把玉松派来,不过白搭,他一点忙也没帮上,还得累兄弟你救他。”
纪珠道:“不能说五哥没帮上忙,他到底挡了挡刚才那两个。”
铁英凝望着纪珠道:“听玉松说,他是因为贪看你的剑法流了神,兄弟,我没有玉松那么好的眼福。”
纪珠道:“别听五哥的,只能怪他们派来的这几个太不济。”
铁英道:“跟我还客气,我又不是不认识李家的人?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姑娘睡了,我也不——”
只听西耳房里传出了姑娘的话声:“我没睡,铁大哥坐坐。”
纪珠道:“铁大哥留下来陪她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铁英微愕道:“你上哪儿去?”
纪珠道:“我到‘京华镖局’去一趟。”
铁英道:“兄弟,他们也都是奉命行事。’
纪珠道:“铁大哥别忘了,乐振天不是东宫的人,今晚来人里头,有他镖局里的,我不能不去问个清楚。”
铁英一怔,纪珠提剑走了。
堂屋门口出现了姑娘芙蓉,铁英忙迎过去。
姑娘道:“铁大哥,他——”
铁英把纪珠刚告诉他的话,告诉了姑娘。
姑娘脸色有点异样,但没说什么,把铁英请进了堂屋。
四 口 口
纪珠脚下快,何况是带着一肚子火儿,他一口气赶到了“京华镖局”。
镖局的大门关着,连灯都灭了,纪珠三不管,一脚就把大门踢开了,迈腿闯进去。
夜静时分,砰然一声门声.还有不惊动人的?
纪珠刚到前院,两边厢房里奔出来三四个。有光着上身的,有披着衣裳的,一见是纪珠,几个人都一怔。
纪珠道:“我只找乐振天,跟别人没关系。”
说完话,他就要往里走。
有个光着脊梁的副镖师,过来拦住了,道:“这时候了,你有什么事?”
纪珠目光一凝:“你要拦我?”
那副镖师还挺横:“你已经不是这儿的人了,我当然要问个清楚。”
纪珠冷冷道:“他派穆子春跟一个趟子手去杀我,但是两个人都伤在我剑下,就是这么一回事?”
几个人一听,脸上全变了色,但是纪珠手上提着剑,谁也没敢动。
那名副镖师道:“我们明白了,我们要拦你,但是——”
纪珠截口道:“放心,只你空着手,我绝不出剑。”
“好。”
那副镖师一点头,挫腰当胸就是一拳。
纪珠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底下加上一腿,副镖师马上躺下了,纪珠看也没看他,迈步就往里走。
一声沉喝,厢房里又扑出一个,手里端根梨花枪,分心就刺。
纪珠一侧身躲了过去,猛挥剑路正砸在那人手上,那人大叫一声丢了枪,往后就退,纪珠一脚把根梨花枪踢得老远,迈步就走。
西厢房里一下又涌出了不少人,但是再也没一个敢拦的了。
纪珠提着剑直闯后院,进了后院看,偌大一个院子竟然连~点灯光都没有。
是乐振天跟乐家倩闻风躲了。还是——
纪珠刚要再往里去,只见夜色里,那条青石小径上离他约莫有三丈来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无限美好的人影。
纪珠一眼就看出,那是乐家倩。
他心头微一震,立即收势停步。
乐家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但是无限美好的身影中,却透着幽怨与凄凉,让人只觉得,看她一眼,马上就会被她所感染到。
纪珠吸了一D气,发话道:“我找乐振天。”
乐家倩开了口,话声平静,而且不带一点感情:“你来得不巧,他不在。”
纪珠道:“真不在?”
乐家倩道:“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帮着他骗你。”
纪珠道:“后院听得见前头?”
“是的。”乐家倩道:“要不,我怎么会站在这儿等你?”
纪珠道:“那么,乐振天是听见我来之前就不在的,还是听见我来以后才不在的。”
乐家倩道:”我不愿意帮他说话,也没有必要冤枉他,在你来以前,他就不在了。”
“他上哪儿去了?”
“他下午就不在了,带着穆子春跟一个弟兄出去了。”
“穆子春?”
“是的。”
“你可知道,穆子春跟另外一个已经死了?”
“知道,我刚才听见你说了。”
“那么你是知道乐振天带着穆子春跟另外一个干什么去了?”
“原先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到你那儿去的只有穆子春跟那名弟兄,或者还有别人,但是我那位干爹绝不会去。”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了解你的修为,知道你的身手,这种事他只会让别人去,自己是绝不会往前抢。”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
“我也是听见你说话以后才知道的。”
“你有机会躲,你为什么不躲?”
“我没有必要躲,也不想躲。”
“不要以为我只找乐振天,不找你,找不到乐振天,先找你也一样。”
“我相信在外人眼里,找他跟找我都一样。”
“在外人眼里,难道说有什么不一样?”
“先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躲,反而站在这儿等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就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下一次,即便有的话,那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再过下去,生不如死,所以我宁愿抓住这一次机会,不管是生,还是死。”
纪珠听得心中跳动,目光一凝,道:“我不懂你这什么意思了。”
“那要看你是让我生,还是让我死,如果你是让我死,那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过来给我一剑,我绝不还手,也绝不躲避。”
“你愿意死?”
“我生不如死,但是只能让我觉得还有生趣,我当然还是愿意活着。”
“我实在不但你的意思。”
“我会告诉你,但要看你是让我生,还是让我死。”
纪珠越听越觉得她话里有话,越听越觉得许然心动,道:“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能让我觉得某个人有应该活下去的理由,我当然会让他活下去——”
“你是说,我得先让你懂得我的意思?”
“不错。”
乐家倩沉默了一下:“放眼京畿,甚至于当今,你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救你?”
“是的。”
“你认为我能救你?”
“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剑要了我的命,我绝不会怪你的,因为对我来说,那也是一种解脱的。”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因为你修为高绝,少有敌手,因为你的立场超然,不畏权势,因为你有一付侠骨柔肠,剑凰琴心。”
“为什么你认为我一定会救你?”
“这我就没有把握了,我刚告诉过你,对于生与死,我原就是一半一半的机会,至于究竟是哪一半,那就要等你听过我的理由之后,由你来决定了。”
纪珠道:“你说吧。”
乐家倩还没有说话,身躯先泛起了一阵轻颤,纪珠看得清楚,在她一双美目之中也闪漾起晶莹的光亮。
然后,她道:“你来京不久或许没有听到,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我那位干爹跟我。名义上是义父女,实际上这老少俩之间,不干不净——”
纪珠心头一跳,没说话。
当然他是不便说已经听到过了。
乐家倩道:“我可以告诉你,人家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血口喷人,坏我名节,事实上,我就是我那位干爹乐振天的姘妇,对外,我们是义父女,实际上,我跟他同住一间房,而且睡一张床——”
纪珠为之震动,瞪视着她。
但是,他仍没有说话。
只听乐家倩说道:“我是个孤女,没见过自己的爹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乐振天收养了我,认我做义女,让我姓他的姓,不但供我吃穿.还教我武艺,但在我十六岁那年,他强占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成了他实际上的姘妇。半年以后,他带我到京里来,凭他一套独特的才能,经过江湖友人的引荐他进了那时候还是贝勒的四阿哥的门——-”
纪珠道:“乐振天有什么独特的才能?”
乐家倩道:“他能轻易的为四阿哥罗致武林中的才能,而那罗致才能的办法,却靠的是我的姿色与我的身体——”
纪珠心头猛震,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他听说过乐振天跟乐家局之间的暧昧关系,也相信乐振天是经由强占而得到了这个干女儿,但是他绝想不到乐振天还会拿她作为这种工具派这种用场,他几乎也不能相信。但是这是由乐家倩亲口说出来的。
世上有哪一个女儿家,愿意如此自毁名节?
只听乐家倩又道:“你也许不相信,但是事实上四阿哥门里,确有不少人是这么来的,他们都是我的人证——”
纪珠道:“这种事,四阿哥他们知道不知道?”
乐家倩道:“‘雍王府’的在上者,包括四阿哥、舅爷,年羹尧年爷他们都不知道,但是下面的人,那些经由我的身子争取到四阿哥里的人。他们都心照不宣,也正因为如此。乐振天功高于任何一个在下者,所以他被派到二阿哥这边来卧底。”
纪珠道:“你为什么不揭发他?为什么不脱离?”
乐家倩苦笑道:“谈何容易——”
纪珠道:“有何难处么?”
“李三少!”乐家倩道:“这种事我能揭发么?我整个的在他控制之中,又怎么能脱离,一旦脱离不成,我只有死路一条。”
纪珠沉默了。
“李三少。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遭遇,你认为该不该救我?”
纪珠没说话。
“李三少,我并不是求生,早在几年前我就没脸活下去了,但是,我连自己生身父母是谁?姓什么、什么地方的人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这么一死了之。”
纪珠仍没说话。
乐家倩叫道:“李三少——”
纪珠一点头道:“姑娘有应该活下去的理由,应该活下去。”
乐家倩一个身躯猛颤,悲凄一声:“李三少——’她遥遥拜了下去。
纪珠腾身掠到,伸剑一架,道:“姑娘,万不可行此大礼。”
他及时架住了乐家倩。
乐家倩没能拜下去,抬起头,泪已满面,如梨花带雨,香唇颤抖一动,只是说不出话来。
纪珠为之好生不忍,道:“姑娘真不知道乐振天哪儿去了?”
“我真不知道,不过他一定会回来,时候差不多了,他也该回来。”
纪珠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在东宫这边的‘雍王府’的人,除了乐振天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乐家倩道:“我只知道还有个赵君平,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纪珠心头一紧:“赵君平?赵君平是‘雍王府’的人?”
乐家倩道:“是的。”
纪珠冷然一笑道:“我可没想到,他居然会是‘雍王府’的人——”
话锋忽顿,凝目道:“姑娘,赵君平既是‘雍王府’的人,他所表现的,怎么会是巴不得把我逐出二阿哥的门?”
乐家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赵君平在‘雍王府’的地位要比乐振天高,他没有明说,乐振天目也不敢问。”
纪珠沉吟了一下,道:“姑娘知不知道别的还有谁?”
乐家倩道:“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雍王府’派出来的人,只直接向‘雍王府’负责,彼此之间绝无关联与接触,所以即使被人发现一个,也不可能发现第二个,更不可能全部暴露,被人一网打尽,就拿赵君平来说,要不是知道这次的事,我跟乐振天还不知道他也是‘雍王府’的人。”
纪珠道:“乐振天呢,他是不是可能知道?”
乐家倩摇摇头道:“以我看,也不可能。”
纪珠点点头道:“‘雍王府’高明——”
乐家倩道:“三少要不要到屋里坐着等他去?”
纪珠还没说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道:“不对,前院里的人知道我来了,到乐振天回来时——”
乐家倩道:“三少放心,要是那样的话,我早就提醒三少了。”
纪珠投过探询一瞥。
乐家倩接着说道:“乐振天凡有这种行动,都是从后门出去,从后门回来,行动极为秘密,前头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不在镖局,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告诉他。
纪珠这才放了心,对于乐家倩姑娘的心思细密,也产生了一份佩服,道:“镖局的后门是在那——”
乐家倩侧身往后一措,道:“就在柴房后头,绕过柴房就看见了。”
话刚说完,只听一声门响传了过来。
乐家倩忙道:“他回来了。”
纪珠道:“我先避一避。”
闪身隐入了矮树丛里。
只听一阵轻捷脚步声响,后头夜色里行来了乐振天,他一眼望见乐家倩站在院子里不由一怔,旋即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乐家倩道:“怎么,我不能在这儿?”
乐振天道:“你是怎么了,我只是见你一个人在这儿,随口问问。”
乐家倩道:“不一个人站在这儿,难道你还指望有谁在这儿陪我。”
乐振天脸色一变:“我今儿晚上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说完话,他转身要走。
乐家倩冷冷一笑道:“是不是因为你带走的人回不来了?”
乐振天霍地转过身来:“你知道了?”
“不知道我会说么?”
“回不来的是东宫的人,再多回不来几个也不要紧,只是你怎么会知道的?”
“人家已经找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乐振天神情一紧,道:“谁、难找来了?”
“那位李纪珠李三少。”
乐振天脸色一变:“李纪珠,他人呢?”
乐家倩抬手往矮树丛一指:“在那儿。”
乐振天还真机警,乐家倩抬手一指,他还没看见纪珠,转身就跑,怪的是纪珠竟没从矮树丛现身。_
而乐振天转身要跑还没跑的时候,忽然猛一惊停住了。敢情,纪珠已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乐振天的确因机警,他一见纪珠。马上又转了身,转身扑向乐家倩。
纪珠冷冷~笑;“我早防着了。’
带鞘的长剑疾速,往下一扫,正扫在乐振天的脚上,疼得乐振天闷哼一声,带着扑势一跤掉在地上。
姑娘乐家倩就越这机会,忙闪了开去。
纪珠上前一步,抬脚踩住了乐振天。
乐振天抬眼望乐家倩,咬牙切齿:“你这贱女人——”
纪珠脚下微用力,乐振天哼一声,把余话吞了下去。
纪珠道:“乐姑娘刚才告诉我,你知道的不多,是不是?”
乐振天忙点头:“是,是。”
“那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不,不。”乐振天忙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多此一问。我想知道还有谁是‘雍王府’的人?”
“赵君平。”
“除了他还有谁?”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说留你没什么价值。”
“不——”
“乐姑娘把你的罪行都告诉我了,你是不是死有余辜。”
乐振天忙望姑娘:“你什么都不念,念在这么多年——”
乐家倩脸色铁青,冰冷道:“那你死得快一点。”
一脚践了过去。
乐振天大叫翻身,却动弹不得。
纪珠道:“乐振天——”
乐振天忙道:“我对你总还有点好处。”
姑娘又要踢。
纪珠一拦道:“那么你告诉乐姑娘,她是哪儿人,姓什么,生身父母是谁?”
乐振天道:“我当年是在山东收养她的,至于她究竟是哪儿的人,姓什么、生身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
姑娘乐家倩神色一凄。
纪珠道:“那么你是在什么情形下收养乐姑娘的。”
乐振天道:“我是从那儿路过,听见孩子哭,哭得很厉害,进去一看,有对夫妻已经死了,有个孩于躺在床上哭,是我一念不忍抱走了孩子。”
姑娘乐家情的眼泪夺眶而出。
纪铁道:“乐振天,这就不对了,你既然记得姑娘是从哪儿抱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姑娘是什么地方人?”
姑娘微一怔。
乐振天道:“这——”
姑娘叫道:“他没有说实话,他一定知道。”
纪珠脚下一用力,道:“乐振天,说实话。”
乐振天闷哼一声,强忍痛楚:“我说的是实话。”
姑娘道:“你还敢——”
她抬脚又要端。
纪珠伸手一拦,道:“乐振天,你已经欠人家不少了,为什么到临了还不让人知道自己的根呢?让人连生身的父母都不知道,你何忍?’乐振天道:“我要拿她想知道的,换我一条命。”
姑娘听得柳眉倒竖,刚要说话。
纪珠已冷然道:“欠人的债总是要还的,我替姑娘告诉你,办不到,你如果自信撑得住就不要说。”
他脚下又用了力。
没再听见乐振天哼哼_。
但是,转眼间他一张睑涨得通红,浑身也起了颤抖。
紧接着,纪珠脚下动了~下。
乐振天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纪珠道:“我先让你一口一口的咳血,然后再让你尝尝搜魂的滋味。”
乐振天机价一团:“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纪珠没说话,脚下又用了力。
乐振天忙大叫:“我说,我说——”
纪珠脚下微一松。
乐振天一阵剧喘,然后才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姓什么、生身父母是谁?她是我在济南街上拐来的。”
姑娘一怔。
纪铁道:“原来姑娘是你拐来的,济南什么地方?”
“济南南关,我不知道那是哪条街,只知道那是在一家‘裕记粮行’门口。”
纪珠转望姑娘,道:“姑娘,知道地方应该就不难打听了。”
姑娘或指乐振天,悲声道:“乐振天,你害人先受骨肉分离之苦于前,又对我——于后,你你,你还算是人么?”
飞起一脚,正中乐振天的“太阳穴”,乐振天一颗头颅被踢得粉碎,红白之物四溅,尸身一阵抖嗦之后不动了。
姑娘掩面痛哭。
入目这悲惨情景,纪珠也不禁为之皱了皱眉,再看看姑娘正自掩面痛哭,他只好道:
“乐姑娘,不管怎么说,你的仇总算已经报了,不要再难过了。”
渐渐的,姑娘止住了哭声,抬起了头,娇颜苍白,两眼红肿,她说道:“三少,重生再造之急——”
纪珠道:“说恩我不敢当,就是姑娘不报这个仇,我也不会放过他,不过,事既至此,眼前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姑娘的今后——”
姑娘迟疑了一下,悲声道:“如今了然一身,今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珠道:“姑娘是不是该到‘济南’去,查访一下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姑娘又悲从中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家跟亲人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纪珠道:“总不能不抱一线希望。”
姑娘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我进去收拾一下就走。”
纪珠道:“那么姑娘进去收拾吧,我在这儿等姑娘。”
姑娘道:“三少等我是要——”
纪珠道:“万一有人闯进来发现了,姑娘一个人恐怕不好应付,一经嚷嚷开了,恐怕姑娘也不好出城。”
姑娘感激的深深看了纪珠一眼,转身行去,没一个儿工夫,姑娘又来到了,肩上斜背了个包袱,手里多了把剑,头上也多了一块翠绿的纱巾,包裹着秀发识,见她往下一拜道:
“三少我告辞。”
纪珠忙避往一旁,道:“姑娘,不要客气。”
姑娘一拜而起,双目凝望着纪珠,神色异样道:“三少、我永生不敢或忘,有缘再谋后会之期。”
红肿的美目中泪光一涌,她连忙转身,快步行在。
很快的,她就消失在往后去的夜色中。
纪珠猛吸一口气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口 口 口
这是一座大宅院!
静静的浸沉在浓浓的夜色见
灯光还有几点,可是不多。
这间精舍里,就还透着灯光。
精舍坐落在大宅院的后院北偏东,后头有株高出围墙的大树,前头是个小花园。
突然精舍前出现一条人影,颀长的人影,手平还提着一把剑。
他,拍手轻轻的敲了门。
“进来!”
精舍里,传出一声淡喝。
门被推开了,人影闪了进去,随又关上了门。
袭着精舍里的灯光看,紧挨着门站的是纪珠,背着身站的,是个颀长英指的身影,穿的是件深蓝色的缎子面长袍,一条发辫垂在身后。
许是没听见进来的人说话,他很快的转过了身。是赵君平,他也一眼看见了挨门站立的是纪珠。
一惊色变,嘴里一个“你”字出口,脚下就要动。
纪珠冷然道:“你快不过我,嚷开了也对你未必有好处。”
赵君子硬生生的收势停住,紧绷着脸,瞪大了眼:“你想干什么?”
纪珠道:“我来问问,我李纪珠跟你有什么仇?”
赵君平道:“把你除名赶出去,我是奉命行事。”
纪球通:“我不怪你,那我也有错。”
赵君平道:“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你派人对付我。”
“我不懂你何指?”
“不要拿李纪珠当傻子,乐振天已经躺下了。”
赵君平脸色一变,道:“各为主子,我是奉命行事。”
纪珠道:“身在东宫门里,人却是‘雍王府’的,你为的是哪个主子?”
赵君平睑色大变:“乐振天他——”
“他”什么,他没说下去。
纪珠也没有说话。
赵君平又道:“我奉的是东宫之命。”
纪珠道:“二阿哥仁德得近乎懦弱,我不信他会下这种令。”
“就因为他懦弱优柔,才经不起别人说话。”
“谁说话,你?”
“不是我,二阿哥的首席智囊桂治芳。”
“但是人却是你派的。”
“这我承认,但是你也该知道,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纪珠摇头道:“别人可以说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不能。我是因为“雍王府’的事被东宫除名的,而你是在东宫这边卧底的‘雍王府’人,你不该愿意杀我,就算你是奉了命,你也可以想办法知会我。”
赵君平道:“‘被王府’并没有命我这么做。”
纪珠道:“不对,你们那位年爷对我不是这个样儿,何况还有个你们‘雍王府’的人跟我在一起,除非你们‘雍王府’是虚情假意,想假东宫之手除去我跟芙蓉姑娘,否则,你绝不该那么做。”
赵君平神情震动,双眉微掀,张嘴要叫。
纪珠沉声道:“就算能错过今夜。你也逃不过下次,我非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赵君平没叫,目光~盘,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雍王府’绝对没有要杀你的意思,绝对没有。”
“那你更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做了?”
“我告诉过你,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我也告诉过你,别人可以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唯独你不能,除非是你叛离了‘雍王府’。”
赵君平惊声急道:“我没有。”
“那么,那是为什么?”
赵君平眸子一转,要动。
纪珠抬剑一指,冷冷的说道:“除非你自信能快得过我,能胜得过我,否则,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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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赵君平道:“不动一点机会都没有,你逼得我不得不动。”
他是说动就动,话落,闪身疾扑内室。
纪珠跨进一步,长剑随手递出,剑鞘点向赵君子脑后“玉枕”。
他攻的是任何人所必救。
赵君平顾不得再往里扑,身躯疾旋,仰身出腿,横扫纪珠下盘。
纪珠冷哼一声。收剑微退。
他躲过了这一腿,赵君平挺腰而起,拳掌连攻,招招凌厉威猛,招招仅指要害,转眼间攻出了六拳八掌。
纪珠左手应敌,连拆一十四抬,第十五招上,长剑疾挥,剑鞘正中赵君子左膝,赵君平闷哼一声,矮下半截。
纪珠长剑疾扬,剑路已抵住了赵君平的咽喉。
虽是剑鞘,可是在纪珠手里,那是跟没带鞘的剑锋一样,赵君平曲左腿跪在地上,硬是没敢再动。
纪珠道:“你动过手了,现在是动口的时候了。”
赵君子脸色煞白,没说话。
纪珠道:“你不会非尝苦头不可吧?”
赵君平道:“你是不是非让我死不可?”
纪珠道:“那倒不一定。”
赵君平道:“那就不要逼我说。”
纪珠道:“我要是非让你说不可呢?”
“那你也就是非让我死不可。”
“我不懂。”
“凭你,你该懂。”
“你说了,‘雍王府’会杀你?”
“不错。”
“我要是保你不死呢?”
赵君平道:“你所学高绝,放眼当今,鲜有敌手,但是你未必能保我不死。”
纪珠道:“恐怕你非试试不可。”
“我要是不说,你就要杀我?”
纪铁道:“我总该为二阿哥做点事,至于‘雍王府’方面,我也没有什么顾忌可言,何况已经死了一个乐振天,不多你这一个。”
赵君平道:“那么你我打个商量,我告诉你实话,你不动声色,至于将来你要走哪条路,那是你的事。”
“我动不动声色,那要看是什么事,是不是让我忍得住。”
赵君子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诉你,这都是‘雍王府’的计谋,想让你投向‘雍王府’的计谋。”
纪珠心头一跳,道:“你可不可以说得详尽点?”
“白雪庵求你上‘雍王府’救人,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可是就因为你去了‘雍王府’,‘雍王府’就利用这件事从东宫这边逼走了你,然后是芙蓉姑娘被赶出‘雍王府’,然后是使你不能不留下来照顾她,先一步使德谨格格去大闹,最后再使东宫方面派人对你下手,不但根本绝了你回东宫的路,而且还使你仇恨东宫,这计谋本来很完美可是谁也没想到,乐振天他竟会招出我来,暴露了最大的破绽。”
纪珠心头猛一阵跳,急急道:“你的意思是说,芙蓉姑娘被赶出‘雍王府’,也是计谋的一部分?”
“本来就是。”
“芙蓉姑娘知道不知道?”
赵君平道:“当然知道。”
纪珠的心为之一疼,道 :“谁执行这整个计谋?”
赵君平道:“年爷跟舅爷隆科多献的计,四阿哥的令谕,年爷负责执行。”
纪珠道:“整个计谋都由他负责执行?”
“不错。”
“也就是说,这一切在事先他都知道?”
“那是当然。”
纪珠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猛吸一口气,道:“赵君平,本来我要杀你,可是我不能对你失信,京城地面你应该很熟,你找上铁霸王的弟兄,让他们带你去见铁霸王,告诉铁霸王,我要保你不死,他自会替你想办法。’
赵君平一怔道:“北六省江湖道的总瓢把子铁英?”
“不错。”
“李三少,铁英不一定能——”
“你错了,他一定能保你不死,尽管是北京城天子脚下、阿哥们权势两大,但他们不会为个你得罪这位北六省江湖道的领袖人物,你只管放心见他去就是。”
“空口无凭,三少是不是有什么信物?”
纪球道:“我没有信物,一天见好几次.铁霸王他有机会当面问我,用不着信物,我走了,你最好赶快去。”
他转身出屋,飞射而去。
赵君平定了定神,也急忙转身往里行去。
口 口
纪珠一口气奔回了他的住处,一脚跨进堂屋,看见椅子上站起了姑娘芙蓉,铁霸王跟秦玉松都在。
姑娘道:“怎么一去这在半天?”
纪珠没理姑娘的问话,向着铁英说道:“铁大哥,我回来了,耽误你这么久,请回去歇息歇息吧!”
铁英笑笑道:“自个儿弟兄,说什么耽误,我家里又没人管着,不急着回去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纪珠道:“没怎么样,明儿个再说,铁大哥请回吧。”
铁英皱眉笑道:“你不回来是不回来,怎么一回来就撵我走?”
秦玉松施个眼色:“大爷,咱们也该走了。”
铁英明白了秦玉松的意思,“呃!”地一声站了起来,笑道:“好吧,我们走,你们小两口说你们的。”
芙蓉脸一红,低下了头。
纪珠只笑一下,没做声。
铁英见纪珠没否认,以为秦玉松料得对,也没再多说,一笑带着秦玉松走了。
纪珠扬声一句:“铁大哥,我安排个人找你,帮忙照顾一下。”
铁英在院子里应了一声,也没多问。
铁英一走,英蓉温柔体贴的忙倒来一杯茶,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如今铁大哥已经走了,你可以说了。”
纪珠冷然道:“我什么都不愿意说。”
转身进了耳房,三把两把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囊。
芙蓉跟了进来,见状一怔,“你这是干什么?”
纪珠道:“回辽东去,你回你的‘雍王府’吧,他们不会不要你。”
提起行囊要走。
芙蓉横身拦住:“你这是为什么?”
纪珠道:“为的是不愿再受人欺骗。”
他又要走。
芙蓉横身又拦住:“你说明白点,谁欺骗你了?”
纪珠冷笑一声道:“‘雍王府’有两个人在东官方面卧底,我杀了乐振天.找上赵君平,他都告诉我了,我刚安排投靠铁大哥的就是赵君平,你说谁骗了我了?”
大步闯了出去。
芙蓉没再拦,脸色煞白,傻住了。
可是,突然她定过了神,飞身掠了出去。
不知道铁英住在哪儿,但是凭姑娘芙蓉,找铁英绝不会不好找。
转眼工夫,她就被带着去见铁英了,铁英带着秦玉松才刚刚进门儿,连坐他们都还没有坐下呢!
一见芙蓉,铁英瞪大了眼:“妹子,你怎么——”
芙蓉急不可待:“铁大哥,纪珠安排来找您的那个人呢?
我要见他。”
“我还没见着人呢,妹子,你要见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纪珠呢?”
芙蓉道:“我马上告诉铁大哥,请铁大哥先下个令,知会所有的弟兄们,拦拦他,别让他走好吗?”
“他,谁?“
“纪珠。”
“纪珠?他怎么会…………妹子,究竟……”
“铁大哥,快下令,迟了,就来不及了。”
铁英霍地转脸:“老五,快去。”
秦玉松恭应一声,几步而去。
铁英回过脸来望姑娘。
姑娘芙蓉吸了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然后把纪珠在铁英走后的情形,以及所说的话,告诉了铁英。
铁英立时瞪大了眼:“有这种事,这——”
目光一凝,肃容接道:“妹子,我没拿你当外人,我所以管这档子事,是因为我敬爱你是位奇女子、好姑娘,所以我才愿意促成这件事,纪珠我跟他交往不久,可是他这个人我清楚,要不是真有点什么他绝不会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既至今,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姑娘还没开口,一名弟兄匆匆走了进来,恭谨一礼道:“禀爷,小九带个姓赵的来,说是李三少让他来见您。”
姑娘芙蓉忙说道:“铁大哥,先让我见见他,然后,我再告诉您,我保证,绝不隐瞒您一丁点儿。”
铁英一挥手道:“请他进来。”
那名弟兄恭应一声出去了。
转眼工夫带着赵君平进来,他见芙蓉在,不由一怔。
铁英道:“赵朋友,我就是铁英。”
赵君平一定神,忙上前施礼:“总瓢把子,李三少让我来见。”
铁英抱拳答礼:“三少已经跟我提过了。”
姑娘突然道:“赵君平,我是白夫人身边的芙蓉。”
赵君平道:“我知道。”
姑娘道:“掉你告诉我,你对李三少说了些什么?”
赵君平脸色一变,没说话。
铁英道:“赵朋友,事既至今,你可以说,也应这说。”
姑娘道:“纪三少已经走了,你必须让我知道你对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好谋补救。”
赵君平道:“姑娘,我是不得不说,说的也都是实情实话。”
姑娘道:“我知道,没有人会怪你,至少我不会怪你,也没有人认为你是无中生有,说的不实在。”
赵君平沉默了一下,旋即把告诉纪珠的全说了出来。
铁英听得脸色连变。
姑娘道:“铁大哥,你听了这些话,也就用不着再告诉你些什么了,他所说的都是实情实话。”
铁英脸色肃穆道:“各为其主,钩心斗角,本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会怪谁,只是,对我这位兄弟,你们用错了方法。”
姑娘道:“铁大哥,如今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我必须要见他一面,跟他做个解释,谅解不谅解,那还在他。”
“既是为这件事——”铁英道:“别说我手下那些弟兄了,就连我都算上,也拦不住他,只有希望能劝住他——”
姑娘神色一黯,道:“那我只好请年爷准我追上辽东了。”
铁英道:“也不一定,我总认为,不管他是怎么走,为什么走,总会跟我打个招呼辞个行,只是,姑娘,你是不是有必要再跟他解释什么?”
姑娘道:“铁大哥,我一定要解释,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对他,并不全是欺骗,有些,是真的。”
铁英两眼异采一闪,道:“好吧,就冲着这些真的,我一定让你见他一面,你跟赵朋友在这儿等着吧。”
他迈步走了出去。
姑娘站着没动,脸色木然。
赵君平呆呆的望着姑娘。
口 口
铁英一出门就碰见匆匆回来的秦玉松。
秦玉松还没来得及施礼说话,铁英已然道:“再去传令,我到处走动,一发现三少的踪影,马上禀报我。”
秦玉松恭应一声,又飞身而去。
铁英也跟着走了。
很快的,他们都消失在夜色里。
口 口D
纪珠一手提剑,一手提行囊,带着气,带着痛心,快步的往城门走。
这时候.他没有掩蔽,因为没有那个心情,根本就是三不管。
这时候,不管是谁,也最好别招他惹他,他一肚子不痛快,正没地方发泄呢!
可是,毕竟知道这时候他正不痛快的不多!
只听……
“什么人,站住!”
一声沉喝传了过来。
纪珠听见了,夜静时分。这么扯着喉咙的一声沉喝,哪会听不见?
他却跟没听见一样,仍然走他的。
“哎!我叫你站住。”
又一声沉喝,划破夜空掠过来两个,清一色打扮利落的黑在汉子,手里都提把单刀,一字并肩的拦住了纪珠。
纪珠不得不停住了。
他这里刚停住,两个满脸怒色的黑衣汉,左边那个扬刀一指开了口,声色俱厉:“叫你站住你为什么不站住?你聋了,没听见?”
纪珠道:“我没聋,听见了。”
左边那个脸色刚一变,右边的那个却叫了起来道:“你好大的胆子,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站住?”
纪珠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右边那个道:“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听我们的?爷们是‘五城巡捕营’的,叫你干什么你都得听。”
纪珠道:“原来是‘五城巡捕营’的——”
‘五城巡捕营’在“九门提督”的辖下,衙门不大,管的事多,权势大,一向擅作威福,还的确是让人干什么,人都得听。
不过,那是指小百姓,就算沾点儿“官”,那也是芝麻十个官儿。
只听左边那个道:“你是干什么的?”
纪珠可以搬出东宫或者“雍王府”来,可是他不想那么做,实际上,如今他也是两边不沾,只听他冷热道:“江湖上的。”
这是实话,也最恰当。
左边那个道:“看你这个样儿,也像个江湖上的,本地保镖的,还是外来路客户?”
纪珠道:“外来的路客。”
右边那个道:“就算是外来的路客,也该懂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了,还一手家伙一手东西的大模大样的晃,家伙放下来,东西打开,我们要查一查。”
一听说是外来的江湖路客,爷们已经变成我们了。
纪珠道:“家伙不能放下,几件衣裳也没什么好查的。”
左边那个道:“怎么说,不放家伙不让查?”
右边那个道:“念你是个外来的路客,也是江湖道上跑跑的朋友,我们不愿意跟你大计较,放下家伙,东西打开,我们例行公事查一查,只要没什么,马上放你走。”
纪珠冷然道:“我说过,家伙不能放下,几件衣裳也没什么好查的。”
右边那个两条眉毛一耸:“朋友,我们对你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你可不要不识趣。”
左边那个冷笑一声道:“前两天外城刚闹过飞贼,今儿个晚上就碰上了你这个这么样的,不让查也行,走,跟我们营里谈去。”
他左拿一探,当胸就抓。
纪珠抬起带鞘的长剑,封住了那一抓,冷冷道:“最好别跟我乱伸手,我也没这个闲工夫跟你们玩。”
说完话,他迈步要走。
两个黑衣汉往后一跃一左一右挡住了纪珠,“呛”的一声,两把单刀出了鞘。
左边那个叫道:“怎么,想走了,那有这么便宜。”
纪珠道:“你们要干什么?”
右边那个冷笑道:“干什么,你敬酒不吃,麻烦可大了,如今只有跟我们到营里去这一条路了。”
“我要是不去呢?”
“恐怕由不得你。”
“那是笑话。”
纪珠迈步又要走。
“呼!”地一声,两把单刀带着金刃破空声,一左一右当头砍下。
纪珠双眉一场抢手挥出带鞘的长剑。
他点的是两个黑在汉持刀的腕脉。
左边那个,大叫声中,丢刀抱腕,右边的那个,也大叫丢了刀,不过不是抱腕,是两手捂住了脸。
纪珠为之刚一怔,两个黑衣汉撒腿就跑嘴里还不住“呼哨”连连哨声尖锐刺耳,只怕好几条街外都听得见。
显然,他俩是招呼同伴叫人了。
这在天子脚下的帝都,是件不得了、了不得的事。
纪珠焉能不明白?定了定神,刚要走。
只听——
‘哎,大朋友,到这儿来。”
一个还带着童音的低低话声传了过来。
纪珠忙循声望去,不由又是一怔。
不远处一户人家,开了一国小窄门儿,有个矮小黑影探出头,正往这边招手。
纪珠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个顶多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他没工夫,也没心情跟个孩子闲搭讪,要走。
只听——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帮了你的忙,你怎么一点儿情理都不通。”
纪珠这才明白,敢情刚才是这孩子暗中出了手,没想到这半大孩子竟是个练家子。
怎么能让个孩子说不通情理?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到门口还没说话,那孩子却先开了口:“快进来,他们马上就到。”
纪珠道:“不了,小兄弟,我要出城赶路,谢了。”
阵阵呼哨之声传了过来。
那孩子一把拉住了他道:“迟了,这么一闹,五城都知道了,就算你能出去,也得费好大的事,快进来躲一躲吧。”
说完话用力就拉。
纪珠不想进去,可是人家帮了他的忙,总不能甩手就走,也不好意思跟个半大孩子较劲儿,就这么,他被那半大孩子拉了进去。
那孩子一手拉进纪珠,一手忙关上了门,门刚关好,阵阵呼哨声由远而近,十几二十个提单刀的黑衣汉如飞奔到。
当然,全是‘五城巡捕营’的。
只听一个道:“跑了。”
“我就说嘛,哪还会在这儿等着。”
先前那个冷笑道:“不怕他跑出城去,找。”
呼哨声中,十几二十个黑衣汉,转眼走个精光。
那孩子从门缝里收回目光抬头一笑:“瞧,没骗你吧。”
纪珠道:“小兄弟,谢谢你了。”
他伸手要去开门。
那孩子忙拦住:“你要干什么?”
“他们过去了,我该走了。”
“过去了?走!你没听他们说要找啊,你可真是个外地来的路客,我敢说,这会儿五城查街巡夜的全动了,就为找一个你,就算你不在乎‘五城巡捕营’的,还有‘查缉营’的、‘侍卫营’的,外加五城的兵马,九门提督辖下的几个营,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就算作应付得了,那是大乱子,这辈子,走到哪儿都不得安宁。何苦呢?”
听这一大篇话,不慌不忙,头头是道,还透着经验与历练,哪像是出自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之口?
纪珠不由为之讶异,不由为之好反目光一凝:“小兄弟,照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依我,就先在这儿躲一躲,一两天风声过去以后再走,这是没面子的事儿,只过个一两天,他们谁也不愿再提。”
简直是个小老江湖。
纪珠更讶异、更好奇了,道:“小兄弟,你贵姓?”
那孩子抬手一比:“咱们里边儿谈。”
纪珠往里看了一眼,黑忽忽的,没一点灯光,道:“这儿是?”
那孩子道:“我家。放心,我做得了主。”
纪珠不由为之一笑.跟那孩子往里行去。
刚转过影壁墙.两个人却停住了。
院于里,近在眼前,站着个姑娘,顶多十八岁,一身合身的裤褂儿,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刚健、婀娜,还不失女儿家特有的柔美。
姑娘美是美,可是这当儿一脸的寒霜:“你又多事了,是不是?”
那孩子道:“什么叫多事,我这里打抱不平。”
“还强嘴。谁又让你打抱不平来着?”
“我。”那孩子抗声说。
姑娘似乎恼了,秀眉一剔,道:“你——”
那孩子道:“我怎么了,你做什么都对,我做什么都不对,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认为我管错了。”
姑娘道:“你管得对,你能,你知道这会惹出什么事,这是给咱们招灾惹祸,弄不好一家人就会死在你管的闲事上,你知道不知道?”
那孩子道:“招什么灾?惹什么祸?你别吓人,那些家伙已经走了,做梦都想不到人在咱们这儿。”
姑娘冷笑道:“是啊,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世间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机灵,你把人带进咱们家里来。他能老待在这儿不走?万一什么时候一出门儿,让他们的眼线瞧见怎么办?”
许是孩子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为之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纪珠站在那儿,耳朵里听这些,心里可真不是味儿,可是他并不怪姑娘,人家哪知道他是于什么的。哪能不顾忌,又哪能不为自己着想?
是故,他趁那孩子没说出话来的当儿开了口:“姑娘放心,我不会为府上招灾惹祸的,我这就走。”
说完话,他转身要走。
那孩子跳过来伸手一拦:“哎!你不能走。”
纪珠道:“小兄弟——”
那孩子不理纪珠,霍地转过睑去,瞪着姑娘,叫道:“姐姐,你逼他走是不是,爷爷怎么交待的?这种事不管,什么事管?
你把他逼走了,等他让他们抓了去,或者是伤在他们手里,你跟爷爷怎么交待,你这辈子良心能安么?”
姑娘呆了一呆,要说话。
纪珠也打算告诉那孩子,凭“五城巡捕营’的那些人,还拿不住他。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吵杂人声传了过来,转眼来近,就停在门外一带。
姑娘脸上变了色。
那孩子飞快的扑向门口,转眼间又折了回来,低声道:“你逼他走吧,巡夜查街的到处都是就在咱们这条胡同里徘徊。”
姑娘没说话事实上,这时候她也拿不定主意了,是该让眼前这个人走,还是不该让这个人走呢?
纪珠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为人家着想,道:“不要紧,我从后头走。”
他要往后走。
姑娘忙横跨一步拦住他:“你不能走,至少这时候你不能走。”
纪珠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可是只要能不让他们看见我是从这儿出去的——
姑娘冷然道:“你能担保?我可不愿拿我这个家冒这个险,前头既然有他们的人,后头也一定有。”
话刚说完,宅后光亮腾起,来回晃动。
姑娘道:“看见没有他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正在后头胡同里搜寻呢。”
纪珠没说话,脚下也没再动。
那孩子一咧嘴,笑了:“连老天爷都帮我的忙,谁还能说我这档子事管得不对。哎,别在这儿站着了,你跟我们上屋里坐去吧。”
他让客指向堂屋,纪珠没说什么,也没再客气,迈步行去。
姑娘一个急转身,抢着往堂屋行去。
纪珠没留意,没留意那圆润纤细、扭动着的腰肢,没留意那腰肢下方的部位,也没留意其长及腰,左右甩动着的乌油油大辫子。
纪珠跟着那孩子进了堂屋,一杯热茶已放在客位的高脚漆几上,姑娘绷着脸站在一旁。
那孩子道:“坐。”
纪珠道:“姑娘跟小兄弟也请坐。”
姑娘像没听见,站着没动。
那孩于却过去坐在主位上。
纪珠跟着也落了座。
那孩子道:“爷爷不在,家里就我这么一个男孩子,理当由我来招待男人。”
纪珠道:“小兄弟好说,是我打扰。”
姑娘说话了,声音却是冷冷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纪珠道:“我姓李,家住辽东,跟两位一样,是江湖人。”
姑娘冷然道:“我们不是江湖人。”
显然,不是不是而是不愿承认。
纪珠没说话,他没必要非让人家承认不可。
姑娘道:“我还问你叫什么?”
纪珠道:“李纪珠。”
姑娘深深看了纪珠两眼:“他们为什么抓你?”
纪珠道:“我要离京回辽东去,他们要盘查我,我不让,就为这。”
姑娘道:“京城有宵禁,你这时候一手行囊一手剑,在街上行走,他们当然要盘查你。”
那孩子道:“就偏不让他们盘查。”
姑娘瞟了那小孩一眼,还待再问。
纪珠抢了先:“姑娘跟这位小兄弟是——”
姑娘没说话,那孩子却开了口,道:“她是我的姐姐,只是姐姐,可是她管我管得比我妈还厉害。”
姑娘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这是怎么比的,为什么要提妈?”
那孩子从刚才到如今,一直不含糊他这个姐姐,可是这当儿,他却没敢强一句:“我只是这么说说。”
姑娘厉声道:“不许这么比,不许提。”
那孩子低下了头。
纪珠留了意,心里感到诧异,可是却不便开口问:“听姑娘刚才说,令祖跟贤姐弟住在一起是么?”
姑娘道:“那是我们家的事。”
不知道姑娘她对外人都这样呢?还是单单对纪珠。
应该不是单对纪珠。
纪珠道:“令祖不在家?”
姑娘道:“我爷爷一会儿就回来。”
姑娘有心眼儿,对外人也真这么大戒心,不知道她把纪珠当成什么人了,告诉纪珠她爷爷马上就回来,分明是怕纪珠图谋不轨。
纪珠心里不是味儿,可又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还是没笑出声来。
只听堂屋旁小花园里传来一声异响。
纪珠抓起带鞘的长剑。
那孩子双眉一剔,脸色转冰冷:“让他们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站起来要往外扑。
姑娘冷然道:“不要乱动,是爷爷。”
堂屋里掀帘走进个人来,五十多岁,身穿竹布色裤褂,相当清秀的瘦老者。
姑娘跟那孩子忙迎过去:“爷爷。”
清秀老者见纪珠在,微一怔,凝目:“这位是——”
姑娘要说。
那孩子抢着道:“我管的事,我说。”
清瘦老者看了看孩子:“你管的事?好,你说。”
那孩子忙把暗中出手帮纪珠的忙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您说虎儿管的对不对,姐姐跟凶种恶煞似的,好训了我一顿,还当着人家这位。”
静静听毕,老者既没说谁对,也没说谁的不是,转眼望纪珠。
纪珠一抱拳;“老人家,我感激,也自知打扰——”
老者抱拳答礼,道:“好说,容老朽先请教。”
那孩子抢着道:“爷爷,他姓李,叫李纪珠。”
老者脸色一变忙道:“你来自辽东?”
姑娘一怔。
孩子叫道:“爷爷,你怎么知道?”
老者道:“你确实来自辽东?”
纪珠心想:八成儿又是个知道他的,当即点头道:“是的,老人家。”
老者神情一肃,抱拳躬身:“原来是李三少当面,老朽失敬。”
姑娘又一怔,旋即目闪异采,娇靥上一片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孩子叫道:“谁?爷爷,您说谁?”
老者道:“虎儿,李三少未必需要你帮忙,可是你多事却多对了,这位就是辽东‘摩天岭’下李家的那位三少爷,咱们知道他已经来到京里,却始终无缘一见的那位李三少。”
“ 哎哟,” 孩子一蹦老高,满脸惊喜,眼都瞪圆了:“您就是那位—一哎呀,我佩服死您,也早就想见您,可是——哎呀”
老者叱道:“你这孩子,连句成文的话都说不上来。”
那孩子激动而谢然道:“爷爷,虎儿是太高兴厂嘛。”
话锋一顿转脸望姑娘:“你还怪我多事,还说我招灾惹祸,还逼人家走不走了?”
姑娘脸通红,叱道:“小虎,你敢——”
那孩子道:“我敢什么?不都是你说的,难道是我瞎编说错你了?”
“你还敢——”
姑娘羞红透耳根,扬手要打。
老者忙道:“好了,也不怕李三少笑话。”
姑娘入耳这句话,连忙收回手,低下了头。
老者转向纪珠抱了拳:“这两个都让我宠坏了,三少别见笑,也别见怪。”
纪珠道:“好说,我还没有请教,贤祖孙——”
老者抬手道:“三少请坐,咱们坐下说话。”
纪珠林谢,跟老者同时落座,姑娘跟那孩子就站在老者身旁,姑娘仍低着头,孩子则两眼紧盯着纪珠,一脸的钦慕神色。
坐定,老者道:“有劳三少动问,老朽季晚风,孙女儿小凤,孙子小虎。”
纪珠道:”原来是季老人家跟凤姑娘,虎兄弟。”
老者李晓风道:“不敢,不敢,我们祖孙可当不起三少这么。”
小虎道:“爷爷,我们是不是该叫叔叔?”
季晚风还没来得及说话。
小虎突又转望姑娘:“难道我又说错了,你扯我干吗?”
姑娘小凤刹时又是羞红满睑 还带着几分惊气:“你胡说什么,谁拉你了!”
小虎道:“咦! 你明明……”
季晚风忙叱道:“小虎。”
小虎道:“爷爷,姐姐明明……”
季晓风双眉一耸,沉声道:“你有完没有?”
看样子此老是真的有点气了,小虎没敢再说,他却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季晚风向着纪珠郝然道:“三少,老朽实在是既差且愧……”
纪珠笑笑,有意地移转了话题:“见贤祖孙三位住在这儿。”
季晓风老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神色:“是的,只老朽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爹娘呢?季晓风就此打住,没了下文。
纪珠明白,人家是不愿说,当然他也不便深问,道:“承蒙虎兄弟出手相助,又承凤姑娘跟虎兄弟让我进来暂避,我至为感激,时候不早了,我不再打扰——”
小凤姑娘忙抬起了头,两道惊急目光直望纪珠。
小虎也急,抢着就要说话。
季晓风忆道:“三少,您还不能走。”
纪珠道:“老人家,只我想走,相信他们还发现不了我。”
纪珠的意思是不会连累他祖孙,但是不便明说。
季晓风显然也是个老江湖,当即慨然道:“三少别误会,老实说,以老朽祖孙日下的处境,不能说不怕连累,但若是为三少而遭到连累,老朽祖孙也并不引以为憾,老朽是为三少着想,尽管三少所学高绝,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内,但是——”
纪珠双眉一剔,道:“我有十成把握不会连累贤祖孙,若是老人家是为我着想,那就请老人家放心,别的我不敢说,我要出城离京,谅他们所谓的帝都铁骑还拦不住。”
季晓风忙道:“这个老朽知道,只是——”
小虎忙道:“我们老早就想见您,现在老天爷帮忙,好不容易才让我们见到您,您怎么能这么急着走?”
纪珠含笑道:“虎兄弟,别把我看得太高,要不然你会失望的,能让咱们相见,那是咱们有缘,既然有缘,以后何愁不能再相见?”
小虎道:“我等不及以后啊!”
半大孩子。说话毕竟直率而天真。
纪珠笑了。
季晓风也笑了,但笑得有点勉强:“既是三少执意非走不可,老朽也不便强留——”
姑娘小凤突然道:“不,你不能走,我说话没爷爷那么多顾忌,我们到京里未有我们的事,你要是连累了我们,我们会抱恨终生。”
季晓风睑色一变,沉声叱道:“小凤。”
小凤微显激动,道:“爷爷,多少年了,您或许能忍,我跟小虎不能忍。以前的岁月,往后的日子,您能不为我跟小虎想想?”
季晓风脸色大变,便要厉声叱责。
纪珠伸手一拦,道:“老人家,别怪凤姑娘,贤祖孙任何一位,都有权说这种话。”
季晓凤道:“三少——”
纪珠截口道:“老人家,刚才我就觉出您语多顾忌,但是我不便深问,如今既然已经提起来了,我愿闻其详,只老人家信得过李纪珠,还请明说。”
季晓风面有悲苦之色,道:“老朽祖孙怎么会信不过三少,三少应该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一向对三少仰慕得不得了,只是——唉,好吧——”
姑娘小凤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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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季晓风沉默一下,接着说道:“不瞒三少说,老朽祖孙来自山东,老朽所以带着他们姐弟来京,是为找他们的娘,早在小凤四岁,小虎不满周岁的时候,老朽的儿于季少昆突然暴毙,他们的母亲同时失踪,打听了多少年,才打听出他们的母亲现在京里,来京近一年,好不容易才多少有点眉目,所以小凤最怕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
纪珠道:“我明白了,不怪凤姑娘,换了是我,我也怕在这时候出任何差错,只是老人家打听出风姑娘与虎兄弟的令堂现在——”
季晓风道:“听说她现在在亲贵豪门,只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纪讲道:“老人家是怎么打听出他两位的令堂现在亲贵豪门的?”
季晓凤道:“小凤。”
姑娘小凤从衣袋里摸出一物,双手递给了季晓风,季晓风接过去道:“当年的那一夜,我不在家,回来发现小儿暴毙,儿媳失踪,并在卧房年前发现此物,几经打听,才有人认出此物出自京城权贵豪门,三少请过目。”
他随话递出手中物。
纪珠接了过去,只见那是颗血红的珊瑚珠,雕纹楼花,刀工极其精绝,当即点头道:
“这的确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东西,不知道老人家是否打听出是哪一家亲贵豪门?”
季晓风道:“打听出来了,是贵为皇子的八阿哥府。”
纪珠心头一震,道:“八阿哥府?”
季晓风点了点头道:“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八阿哥贵为皇子,深居内城府里禁卫森严,没有明确证据不敢登门寻找,想暗中潜人查访,也不能近老朽近日正在设法,但却苦于一筹莫展。”
纪珠道:“老人家找她是为——”
季晚风道:“当然是为小凤跟小虎有母,能一家子团圆,不过,那得看小儿的暴毙跟她无涉才行,否则——”
他须发皆动,没有说下去。
姑娘小凤头垂得很低。
小虎也微微低下了头。
纪珠也为之震颤了一下,道:“老人家令媳姓什么,叫什么,有多大年纪了?”
季晓凤道:“她叫赵桂琴,算算该有卅五、六了。”
纪珠道:“我来替贤祖孙找她,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小凤、小虎猛抬头。
李晓风忙道:“三少如今已经离开亲贵之门了,还能——”
纪珠一怔道:“老人家也知道我已经离开二阿哥府了?”
季晓风道:“老朽忙于打听他们姐弟的母亲,自是难免跟亲贵门人经常接触,所以才知道三少已经离开了二阿哥之门。”
纪珠为之释然,道:“这个老人家放心,就算我已经离开了二阿哥之门,打听起这件事来,也要比老人家方便。”
季晓风道:“既是如此。老朽祖孙当然愿意,只是麻烦。”
纪珠道:“说什么麻烦,咱们总算有缘,何况我还欠虎兄弟的援手情。”
季晓风道:“三少,大恩不敢言谢,小凤、小虎——”
姑娘小凤跟小虎一声没吭,上前就拜。
纪珠忙站起,横剑一架,架住了两个:“老人家,这是干什么?”
季晓风激动站起,道:“三少,此恩此德,理应受她姐弟一拜。”
小凤、小虎仍要拜月就是拜不下去。
纪珠道:“咱们不要在这俗礼上计较了,现在我既然不急着马上走了,凤姑娘是不是可以给我找个地方,让我借住一宿。”
姐弟俩一听这话,喜得顾不得拜了。
只听季晓风道:“好极了,应当,应当,小凤快去收抬。”
小虎不等姑娘动,就扯着喉咙叫了起来:“睡我屋,睡我屋。”
凤姑娘白了小虎一眼,喝道:“你那屋既脏又乱还能住人,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虎眼一瞪。就待再说。
凤姑娘一把拉住了:“不管睡哪屋,你总得帮忙跟我收拾去,走。”
她没容小虎再说,拉着就走。
望着姐弟俩出了堂屋,李晓风皱了皱眉,转过脸来赔上强笑:“隔辈人,本就娇惯,没爹没娘的孩子更可怜。难免放纵了些,三少千万不要见笑。”
纪珠道:“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以您一个人能把他们姐弟俩带这么大,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话刚说完,他两眼寒芒电闪。
季晓风猛然站了起来道:“三少别出屋,我去应付。”
话声方落,院子里响起一个男于话声:“主人别误会,北六省总瓢把子铁英手下弟兄求见。”
纪珠站起来伸手拦住季晓风:“老人家.是自己人。”
只听季晓风喝道:“小凤、小虎不许无礼。”
想是季晓风听见那姐弟俩有所行动了。
纪珠道:“纪珠在此,来的是五哥么?”
院子里响起的,正是秦玉松的话声:“三少,正是秦玉松。”
纪珠道:“主人也在这儿,请进来吧!”
“是”
一阵轻捷步履声,秦玉松掀帘进了堂屋,先向纪珠抱拳恭身:“三少。”
纪珠一抬手:“五哥,见见主人季老。”
秦玉松马上又抱了拳:“季老。”
季晓风忙答礼:“不敢。”
纪珠道:“老人家,这位是——”
季晓风道:“三少,铁总部把子麾下的秦五爷,我是仰名已久了。”
秦玉松笑道:“咱们对‘济南府’的‘金刀苍龙’季老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季晓风呆了一呆:“总瓢把子知道——”
秦玉松笑道:“我们本来只知道这条胡同里住进来一位不等闲的人物,刚一听三少说季老,才知道原来是‘金刀苍龙’。”
季晓风道:“五爷高抬了,‘金刀苍龙’这一号,在北六省这些爷们儿的眼平,实在算不了什么。”
一顿轻喝:“还站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收拾屋去?”
纪珠早就知道那姐弟俩在外头站着了,他倒没在意,道:“五哥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秦玉松笑道:“铁爷听说外头的事,又知道这儿住位人物,琢磨了一下,让我进来碰碰运气着,没想到我的运气还真不赖。”
纪珠道:“铁大哥呢?”
秦玉松道:“还在外头等着呢。”
显然,铁英不但懂礼.还绝不拿那总瓢把子压人。
纪珠为之暗暗佩服。
季晓风敬佩之情更形于色,忙道:“哎哟!这不是让季晓风失礼么。”
抢步就要出去。
秦玉松伸手一拦道:“季老,我去请吧。”
季晓凤道:“不——”
纪珠道:“老人家,就让五哥去吧!”
季晓风没再坚持,但是秦玉松出了堂屋,他也跟了出去,纪珠掀起帘子,就站在堂屋门口没出去。
秦玉松请进了铁英,季晓风就在院子里迎上,季晚风问许人,秦玉松刚在外头已经禀知铁英,所以两下里客气一番,寒暄几句,就并肩行向堂屋。
纪珠叫道:“铁大哥。”
铁英道:“兄弟,你真让人好找。”
进了堂屋,落了座。
铁英带笑道:“我传出了话去,各处回报都说没见你出城,接着就听说这条胡同里出了事,我一琢磨,就让玉松进来碰碰运气,哈,真是老天爷帮忙。”
纪珠微微一笑道:“铁大哥知道我要走了?”
铁英道:”她去找我了?”
纪珠睑色变了一变,没有说话。
季晓风何许人,立即站起来道:“三位坐坐,我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铁英忙道:“季老请便。”
季晓风出去了铁英转过脸道:“兄弟,你这是何苦。”
纪珠双眉微扬道:“不能怪我,她既然去找铁大哥了,铁大哥就应该知道原因。”
铁英道:“她既然去找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再加上你安排的那个赵君平,原因我是都知道了。”
“铁大哥既然都知道,怎么还说我问苦。”
“ 兄弟,她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雍王府’方面是为爱才,他们之间的争斗,本就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
“这么说不怪他们任何一方面,只怪我了。”
“那倒也不是,可是我要知道,兄弟你是怪她那一点?难道说她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也不能原谅?”
纪珠强笑一下道:“铁大哥是不是心软了?”
“不,兄弟,我是对事不对人,不偏不向。”
“她身不由己,可以不怪她,但是她装得太像了,骗得我好苦。”
铁英道:“或许她什么都骗了你,有一点却是真而不假没骗你。”
“哪一点……”
“她对你的情。”
纪珠心头震动了一下,道:“铁大哥——”
铁英道:“既然看得起,叫我一声铁大哥,就别把我当外人。”
纪珠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都是假的,怎么见得这点就是真的?”
铁英道:“我相信,至于你信不信,听她当面跟你说。”
纪珠神情一震,道:“铁大哥,你没把她带来吧?”
“我怎么会那么做,她还在我那儿等消息呢!不过她求我,无论如何让她见你一面,就算你再掉头而去也不要紧,我答应了她。”
“铁大哥——”
“我承认,一方面是因为我心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相信她。”
“那么铁大哥可以告诉她,我已经走了。”
“兄弟你没听见?我答应了她。”
纪珠口齿自动,欲言又止。
“当然,我答应只是我答应,兄弟你要是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没法勉强你,不过她说了,真要你已经走了,她马上赶去辽东,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你一面。”
纪珠心头震动了一下,道:“没有这个必要,她对我怎么样,那只是她对我,我对她—
—”
铁英笑了:“兄弟,别动这种意气,这种意气有时候会让人抱恨终生。”
纪珠双眉一扬:“铁大哥,不要不信,我是真——”
“真什么?我还是真不信。”铁英道:“兄弟,别拿你这个铁大哥当傻子,我不是个老粗,也不是个鲁男子,这方面的事我还懂,而目绝不比你差,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就不会这么气了,这么怪她了。”
纪珠心头猛跳,脸上一阵红热。
铁英看了看他,又道:“兄弟,给你铁大哥这个面子,出道这么久,我就没对谁失过信,你要顾全我,我保证,等你见过她之后,你要是还要走我绝不会拦你,行么?”
“铁大哥——”
“兄弟,听我的,你不会后悔的,现在听我的,将来有一天你会多敬我两杯。”
纪珠沉默了一下,道:“我暂时不会走,我许诺帮季老个忙。”
“什么事?”铁英道:“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纪珠把结识这祖孙三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铁英浓眉转动,道:“原来如此,怎么有这种事?”
“铁大哥,你是不是知道老八允祀那儿,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铁英道:“老八允把的贝勒府里,坤道不少,确是有几个是从山东道儿上来的,只是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
纪珠道:“季老自己打听的,应该有它可靠的地方。”
“那你是打算——”
纪球道:“老八那儿不会不缺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很受欢迎。”
铁英神情震动,道:“兄弟,你打算——”
纪珠点点头,没说话。
铁英道:“兄弟,你要知道,众家阿哥之间,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互逞机锋,但是,谁也没把现在这位东宫二阿哥放在眼里,众家阿哥分作了兰派,一派是二阿哥允切跟三阿哥允扯,一派是四阿哥允祯,十三阿哥允祥,十七阿哥允礼,一派是八阿哥允祀,大阿哥允提,九阿哥允像十阿哥允科,十四阿哥允称,真正势均力敌的,是四阿哥这一派跟八阿哥那一派,也就是说,这两派之间最在乎对方,你懂我的意思吗?”
纪珠懂但是他装不住,淡然道:“铁大哥的意思是——”
铁英道:“老四这边拉你,不遗余力,历尽心机,而你却主动投向老八那边——”
纪珠双眉微扬:“铁大哥是怕我得罪老四?”
铁英道:“那倒不是,咱们不能不为芙蓉,而且,老四跟年羹尧,才是真正的当今天下的英雄。”
纪珠道:“铁大哥我不求异日的荣华富贵。”
铁英道:“当然。你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不过,兄弟英雄总是惜英雄。”
纪珠沉默了一下:“可是我要是不去,帮起季老的忙来,就没那么便当。”
铁英道:“兄弟,能不能先取得老四方面的谅解?”
纪珠双眉一剔:“有这个必要么?铁大哥!”
铁英道:“当然,兄弟,真撒开了手,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谁都不在乎,只是这中间夹个美蓉,何况老四跟年羹尧,都是很敬慕你的真英雄。”
纪珠道:“如果他们是真英雄,不必我去取相他们的谅解,他们就应该谅解。”
铁英沉默了一下,微点头道:“好吧,这件事不提了,芙蓉,你打算什么时候用她见面?”
纪珠犹豫着没说话。
铁英道:“这样好了,人现在在我那儿,你过去跟她见上一面。”
纪珠道:“不行,我现在从这儿出去,万一让外头的人瞧见,连累了季老祖孙——”
铁英一拍胸膛:“等闲小事,包在我身上,要是连累了季老祖孙,你唯我是问。”
这纪珠相信,铁英不是说大话,这种事,铁英有绝对的把握,只要铁英话出了口,那是尽可以放心。
他道:“可是季老这儿已经替我准备了住处——”
“不要紧。”铁英道:“咱们跟李老打个招呼,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
纪珠道:“如今夜已经那么深了,再让人家等——”
铁英道:“不碍事的,兄弟,这个朋友既然交定了,朋友之间还在乎这个?走,咱们这就出去跟季老打个招呼去。”
他站了起来。
铁英往起这么一站,纪珠也只好跟着站起,秦王松转身先出了堂屋。
三个人到了院子里,只见东厢房里的灯亮着。
铁英当即叫道:“季老,季老。”
季晓风快步走出了东厢房,道:“怎么,总瓢把子要走了?”
铁英道:“我们跟季老打个招呼,我跟纪珠兄弟出去办点事,待会儿再送他回来,有我在,吃公事饭的那些人。季老尽可以放心。”
季晓风忙说道:“总瓢把子既然是这么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总瓢把子跟三少只管去就是。”
铁英道:“那么我们走了,老五,出去打点一下。”
恭应声中,秦玉松快步先出去了。
铁英、纪珠跟着行了出去。
东厢房里,出来了小凤跟小虎,小虎道:“爷爷,他们怎么走了?”
季晓风道:“你没听见么,他们两位要去办点事。”
“什么事?”
“不知道。”
姑娘小凤道:“爷爷,铁总瓢把子真还会迭他回来?”
“铁总瓢把子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送李三少回来的再说他们这也没有骗咱们的必要啊。”
姑娘没再说话,可是脸上的神色,还带着不放心。
铁英跟纪珠出了门,胡同里空荡、寂静,只在门口两边站着两个黑衣壮汉。
两个人一躬身左边那名道:“禀爷,五爷已经前行开道去了。”
铁英道:“那就走了,你们俩留在这儿,万一吃公事饭的往这儿查,请他们抬抬手,往别处去。”
两个黑衣壮汉恭应声中铁英转脸笑道:“走吧,兄弟,这一路,我保你再也碰不见一个吃公事饭的。”
还真一点也不假,从季晓凤家到铁英的住处,这一段路不算近但是一路上空荡、寂静,再也没有碰到一个“五城巡捕营”的。
铁英这帮人神通之广大,令人不能不佩服。
等到了铁英住处大门口,秦玉松已恭恭敬敬的候在那儿。
铁英、纪珠并肩进门,秦玉松在后头跟了进来。
一路往里走,纪珠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到了院子里,铁英道:“老五,请姑娘上我书房去。”
“是。”答应声中,秦玉松拐了个弯,铁英跟纪珠则继续往后走。
两个人进了书房,铁英点上了灯,道:“兄弟,你在这儿等会儿吧,我不陪你了。”
他没等纪珠答话,转身又出去了。
纪珠只觉自已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在这儿紧张时,一阵急促步履声飞快的由远而近,跟着,书房门口出现了姑娘芙蓉。
四目接触那一刹那,芙蓉停住了,两个人互相凝视了一下,纪珠只觉好别扭,好别扭,他忍不住先开了口:“听铁大哥说,你一定要见我。”
芙蓉两眼凝住,走了过来:“我一定要跟你解释。”
纪珠避开了那双令他心悸的目光,没说话。
芙蓉道:“我承认,赵君平告诉你的,都是真的。”
纪珠仍没有说话。
“我不怪你生气,也不怪你难过,甚至不怪你恨我。”
纪珠仍静静听着。
“我不愿意告诉你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愿意自己承当一切的过错,可是我不能不让你知道,我对你,至少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我对你的情……”
纪珠心猛跳。
芙蓉话声突然起了颤抖:“话是我说的,信与不信,那还在你,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不要怪四爷跟年爷,众家阿哥之间,是个无形的战场,每个人都各出奇兵,每个人都不择手段,他两个爱才,对你爱惜得不得了,这不是罪过,也没有错。”
纪珠只是不说话。
“我的话说完了,你听见了么?”
纪珠不得不开口了:“我听见了。”
“那我就放心了!”
姑娘她头一低,转身要走。
纪珠道:“芙蓉。”
姑娘立即收势停住,但是没有马上转过身来。
纪珠强忍紧张,抑制住激动,道:“铁大哥已经都告诉我了,我也要告诉你,我来了,而且暂时还不会走。”
姑娘娇躯剧颤,香肩猛然耸动,突然转过身,满脸泪水,香唇张了几张,才叫出了声:
“纪珠。”
人随着话声,猛然扑进了纪珠的怀里。
纪珠心头猛一震,情难自禁,也抱住了姑娘。
只听姑娘道:“只要你知道、你相信,我死都甘心。”
纪珠想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姑娘自动挪离了娇躯,红透耳根,头垂得很低,轻轻的道:“有什么话,回去以后再说吧。”
纪珠道:“我不能回去,情况恐怕要有所变动。”
姑娘连忙抬起了头。
纪珠没等姑娘说话,就把答应帮季氏祖孙的事,以及自己的做法,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姑娘释然了,也放心了:“有这种事?那人家这个忙是该帮,只是你的做法,恐怕要从长计议。”
纪珠道:“你是不是担心四阿哥那边——”
“不,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答应进四阿哥的门,做什么事只是随自己的意愿,任何人无权干涉,所以也不必在乎任何人。”
* * *
她的看法,居然跟纪珠一样。
她这也是为纪珠着想。
纪珠心里,有一份安慰,也有一份感动,道:“那么你所说的从长计议——’笑蓉道:“别轻看八阿哥跟大阿哥,就拿大阿哥来说吧,他爵封直郡王,又曾经是抚远大将军,带兵远征,除了他们自己名不等闲之外他们身边也养着不少异人奇士。你要是不经安排,就这么投向他,他未必敢贸然接纳,就是接纳了你,也一定会给你出个难题试试你。”
纪珠道:“难题?”
芙蓉道:“譬如说,他让你下手二阿哥,或者是四阿哥,你怎么办?”
纪珠双眉微扬,道:“不是我自抬身价,像我这种的,他们应该是欢迎都来不及,还会给我难题?”
“给你难题,试的不是你的才能,而是你的忠诚,如果不够忠诚,就算是再有才能的,不但不会为他们所用.很可能还是个祸害他们敢要、能要么?”
纪珠眉锋微皱:“这倒是——那么,怎么个安排法呢?”
芙蓉道:“我已经管你想好了,由于接近我这个‘雍王府’的人,你不见容于二阿哥由于你杀了乐振天并使赵君平离奇失踪,又不见容于四阿哥,这些理由应该很够了。”
纪珠道:“不行,这样得‘雍王府’配合——”
芙蓉道:“我可以马上见年爷。”
纪珠双眉激扬。
芙蓉道:“这不是寻求‘雍王府’的谅解而是请他们配合,请他们帮这个忙的。”
纪珠道:“如果是这样,他们会答应么?”
芙蓉道:“你这么做,虽是帮季老的忙,又何尝不等于帮‘雍王府’的忙,顺水人情落实惠,他们何乐而不为?”
纪珠沉默了一下:“芙蓉,我不如你。”
芙蓉自鸣地意看了他一眼 道:“我这就去见年爷,我走之后,你就可以回季家去,明天你先别直接到八阿哥那儿去最好能去趟‘天桥’。”
纪珠道:“去‘天桥’?”
芙蓉道:“你忘了那个姓乔的‘万能手’了?”
纪珠心里一跳,道:“我明白了,不过经过那一次的事情后,他是不是还敢在‘天桥’待就很难说了。”
芙蓉道:“不要紧,‘天桥’是个龙蛇杂处的地方,也是最好的各种消息来源,任何一方面都会在那儿安插人,即使‘万能手’不在了,他们也一定另外有人。’纪安道:“任何一方面都会在那儿安插人,‘雍王府’也在那儿安插了人?”
芙蓉淡然的道:“据我所知是有的,不过我不知道是谁,凡是‘雍王府’派出去的人,都是只在一线,彼此之间,谁也不知道进,不过,店里的人也好,派出去的人也好,都直接听命于年爷。”
对‘雍王府’这种工作的手法以及其严密机密,纪珠又多了一层认识,而且也有着一份佩服。
纪珠道:“如果八阿哥那方面已经换了人,我不就不知道是谁了?”
芙蓉道:“你是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如今的你,还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谁么?”
“你是说,他会主动找我。”
芙蓉道:“你是个顶尖儿的好手,如今同时不见容于二阿哥跟四阿哥,你想八阿哥那方面会怎么办?”
纪珠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既然不见容于二阿哥跟四阿哥,而我还能在京城里晃 ,两方面都不对我采取行动,你以为八阿哥方面会怎么想?”
芙蓉道:“这一点我想到,你放心,我会替你安排。”
纪珠还待再说。
芙蓉忙道:“明天你只管上‘天桥’去逛逛就是了。”
纪珠没再多说点头道:“好吧。”
芙蓉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旦你进了八阿哥府再想跟你见面就不容易了,而且至少要有些时日,我这是何苦。”
刹时间,纪珠心里泛起了一股怜惜之情,情不自禁,伸手握了握姑娘的手。
芙蓉娇靥微配身躯也泛起了一阵轻颤,头一低,道:“我走了。”
她还是说走就走,话声一落,转身行了出去。
纪珠站着没动他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心知那一定是铁霸王跟英蓉。
果然,转眼工夫之后。铁英走了进来,满脸带笑什么都没说,只道:“走吧, 兄弟,别让人家祖孙久等,我这就送你回去。”
铁霸王之所以没有多说,当然是怕纪珠不好意思,尽管如此,纪珠玉面之上,仍然红热了一阵子。
铁霸王跟秦玉松循原路把纪珠送了回去。
只送到季家门口,然后两个人就走了。
纪珠刚一敲门,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姑娘小凤,小虎没抢着来开门,还好唠叨了一阵子。
照姐弟俩的心意,都还不想去睡,可是季晓凤说了话,只好分头安歇了。
季晓风把纪珠带到了东厢房、东厢房虽不华丽可是住的绝对舒服。
小凤姑娘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这时候,季晚风才告诉纪珠这东厢房原是小凤住的屋。
纪珠一听,好生不安从实,如今跟当初大人同了,如今,他根本就可以不必在人家家里借风。
可是事已至今怎么办 ,总不能辜负人家小凤姑娘的一番好意,只好睡下。
第二天早上,他醒了,人家祖孙日起来了,小虎给他打了洗脸水,小凤做了一顿不算丰盛但很顺口,很舒服的早饭。
吃过早饭纪珠把剑寄放在季家要去‘天桥’。
小虎毕竟小几岁,不经事,只当是去逛,也要去。
季晓风是个老江湖,他当然知道纪珠必不是去玩玩,也绝不会在这时候去玩,当即喝止了爱孙。
于是,纪珠一个人去了‘天桥’。
这个时候‘天桥’还不热闹,但也不算冷清有些个买卖已经开市了,有些个练把式卖药的,也摆上了摊儿。
纪珠背着手,逛了几个棚子,看了几个摊子,别说有人来找他了,连个看着可疑的角色都没有。
逛着迎着,他进了一家茶馆。
这地方热闹,京里的人,有个习惯,早上起来什么都不干,非先喝茶不可,而且讲究一点的人都是自带茶叶。
五行八作,也就趁这时候聚在茶馆里谈生意。
所以,茶馆是一早上最热闹的地方。
还没进茶馆,老远就听见各种的鸟叫了,一进茶馆,鸟笼子并不比人少,画眉、百灵每天免不了比上一番,每天免不了评头论足一阵。
在外头逛半天没事儿。
可是,一进入茶馆儿马上就不同了,纪珠清晰地感觉出,四道目光从他进门的头一步就盯上了。
纪珠目光环扫,四道目光马上避开了。
可是纪珠已经看清那四道目光的来处了。
头两道闪光,来自靠窗的一付座头,是个托着画眉鸟笼的中年人,瘦瘦的,穿件大褂儿那笼画眉还真不赖,蛤煌头、铁砂爪、黄蛐嘴,两道眉雪白,毛色黄甲泛亮,站在砂根上,昂头贴尾,鸣声不绝。
另两道目光,来自靠东的一付座头,精壮个中年汉子穿一身夏布裤褂儿,还卷着袖子。
纪珠意不在喝茶也没心情听鸟叫。
问好的一壶茶,喝了不到半杯,他就扔下钱走了。
他是个明白人出茶馆专找僻静处走。
果然——
往南走刚离二道坛门不远。
“朋友,等等。”
身后响起了个低沉话。
纪珠停步回身,人已迫近五丈来的是那个精壮中年汉子。
“叫我?”纪珠问。
“不错。”
“有什么见教?”
“你姓李?”
“是的。”
“辽东来的?”
“你对我很清楚。”
“还不够清楚,得先问问,怕找错了。”
“找对了么?”
“找对了。”
“那么——”
那汉子伸了从怀里掣出一把匕首,挺腕就扎。
纪珠一闪躲开:“这是——”
“你自己明白。”
又是一下。
纪珠又闪身躲开。
那汉子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滑溜的。”
连扎带划一口气三下。
他可能常玩,手底下干净利落,而已既快又狠。
纪珠左右闪动,又连躲两刀,第三刀上他出了手把刀让过伸手抓住了那汉子腕脉,钢钧般五指一紧。
那汉子闷哼一声,身躯为之一矮,尽管够他受的,但是他还是没撒手,没丢刀——
纪珠沉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纪珠跟你什么仇、什么恨?”
那汉子额上已经见了汗,但仍咬牙切齿,一脸狠相:“什么仇、什么怨,你问问你自己你既然已经离开东宫的门,为什么还管‘雍王府’的闲事,‘雍王府’派人在东宫卧底,关你什么事了?”
刹时,纪珠明白了,这一定是芙蓉的安排,帮他做戏的。
做戏归做戏,做得太像、太真了点儿。
当然,不像、不真,怎么能让人相信?
既然是雍正派的,既然是来帮着做戏的,他可以像、可以真,纪珠绝不能真伤他,当即五指微松,道:“原来你是‘雍王府’的,我所以挑了那两个卧底的是因为他们害了我,对你我不愿多位无辜,也念你奉命行事不得已,你走吧。”
纪珠把那汉子微一带然后松了手,转身就走。
纪珠是微一带,那汉子却踉跄出去好几步,纪珠以为完事了哪知道他刚走一步,只觉身后风生,金刃破空之声直袭腰后要害。
可以适可而止,见好收住了为什么还这么像、这么真简直是要他的命。
纪珠心里有点恼了转身一脚飞了出去。
那汉子仰身后栽,一跤摔倒,脸朝下,摔了个结实,人着地,闷哼出声,竟然没有再动。
纪珠看出来了,那汉子持刀的右手,恰好压在身子的底下,他明白过来了心头为之猛地一震。
他想走过去看看那汉子还有没有救,脚下刚要动,他忽然有所警觉,两眼寒芒一闪,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朋友,等一等。”
纪珠停步回身,只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画眉笼子正是茶馆里那个瘦汉子。
他一见纪珠回过身,立又说道“北京城天子脚下,不能说是个没王法的地方,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纪珠冷然道:“怎么样?”
那瘦汉子道:“在北京城杀了人是跑不掉的,你想会怎么样?”
纪珠道:“在北京城杀了人跑不掉,那是因为有人看见了,要是没有人看见,那应该是另当别论。”
瘦汉子神情一紧脚下不由微退一步:“朋安,你别误会,我对你无害。”
“是么?”
“当然我不但对你无害,甚至还可以指点你一条安然无恙的道路。”
纪珠‘呢!”地一声道:“你是——”
“不瞒朋友,”瘦汉子道:“我在八阿哥的‘贝勒府’里当差。”
纪珠依然一笑道:“你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人,”
瘦汉子道:“李纪珠,辽东李家的三少爷。”
纪珠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该用这么来对我。”
瘦汉子道:“我不懂李三少的意思。”
纪珠道:“我刚到京星来的时候,曾经到‘天桥’ 来找过一个八阿哥府的人,他是‘万能手’乔,不是你,”
瘦汉子一笑道:“就因为李三少你找过他所以府里把他撤换了。”
纪珠道:“这倒也说得过去。那么你所谓指点我一条路是……”
瘦汉子道:“三少您称奇当今,不该有这么一问。”
纪珠淡然一笑道:“你是让我投效八阿哥?”
瘦汉子道:“东宫没知人用之人能,容不下您,四阿哥‘雍王府’方面,您又前后结了这么儿档子怨 ,你不认为如今能走的,只有这么一条路?”
纪珠淡然道:“既然知道我李纪珠,你就不该说这种话,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的,我李纪珠又何只这么一条路?”
瘦汉子道:“三少,您误会了,我是说,要求个出身,求个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是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当然,您要是那么误会,我也可以说,民不跟官斗,胳膊别不过大腿,跟雍正这么一位皇子结了怨,就算您天下去得,今后也未必能安宁,何必呢,如今有这么一条安宁的路,您又何乐而不走?”
纪珠沉默了一下,然后淡然道:“我怎么知道你确是八阿哥贝勒府的人?”
瘦汉子听出事有转机,一喜忙道:“这容易——”
把画眉笼子往地上一搁,随手从腰里摸出面铜牌来,双手一递,道:“这是八阿哥贝勒府的腰牌您请过目。”
纪珠接过来看了一眼。
他没见过八阿哥贝勒府中的腰牌,不过铜牌制作得非常精致,上头确刻着“贝勒府”字样是没错。
他把腰牌还了过去道:“你们八阿哥,他敢要我?”
“敢不敢要您是什么意思。”
“我不见容于东宫,结怨于‘雍王府’,难道八阿哥他不怕人笑话,不怕‘雍王府’的人找上门?”
瘦汉子道:“我刚说过,您不见容于东宫,那是东宫没知人用人之能,有人笑,他只会笑东宫的;至于后者,要是怕‘雍工府’找上门,也就不会有今大这种局面了。”
纪珠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瘦汉子忙道:“您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什么地方?”
“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
纪珠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你带路。”
瘦汉子忙不迭地恭声答应,提起画眉笼子,转身走了。
纪珠迈步跟上,跟瘦汉子走了个并肩:“你怎么称呼?”
瘦汉子赔笑道:“我叫魏中。”
“原来是魏兄。”
“不敢,不敢,我这怎么敢当,您连名带姓一块儿叫好了。”
纪珠道:“你这笼画眉不错,是原毛还是齐毛?”
魏中一怔:“三少,您也玩画眉?”
纪珠微一摇头:“好,可惜没工夫,因为好所以懂一点。”
魏中一听碰见了同时,马上精神大振,眉飞色舞,从他的笼子说起,笼钩、笼布,外来食罐、水罐,无一不是珍品,然后是他的画眉体形、毛色眉眼、头,爪,简直就把他那笼画眉捧成了鸟王。
都到了他的住处,开了门进了屋了,他还说个没完呢!
不过他有个好处,闲篇儿归闲篇儿,不忘正事,挂好了鸟笼子,把纪珠让坐下,然后又给纪珠倒上一杯茶,一哈腰,说了声:“您坐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转身就又出去了。
纪珠坐在那儿,想笑没笑,只觉魏中这个人听言谈话语,起先似乎颇为奸诈,可是一提起他的画眉,却是马上变得毫无一点心机,一下子就让人近了很多,看样子,画眉鸟的魔力还真不小。
不知道是路近。还是魏中办事够利落。
没多大工夫,他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道:“累您久等,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还得劳您驾跟我走一趟。”
纪珠道:“现在?”
“是的。”
纪珠站了起来。
魏中恭谨地把他让出屋,关好门,然后又带着纪珠走了。
是路不远,出‘天桥’,拐进条小胡同左边第三家,不过是后门。
叫开门带纪珠进去,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他带着两个人往里走进了一间屋,屋中站着个人,四十多年纪,中等身材,长的不怎么样,穿的挺不错。
那人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冲纪珠一抱拳:“李三少。”
纪珠答礼道:“李纪珠。”
“对您的大名,我们是如雷贯耳,只恨一向福薄缘浅——”
魏中在一旁道:“三少,这位姓王负责这一带。”
这话纪珠懂,道:“失敬。”
“不敢,三少您答应为八阿开放力,那真是天助八阿哥,只等您进了门,怕不是贝勒府的头一位?今后还仰仗您多提拔。”
“好说。”
“您请坐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往府里送信去了,只等一有回话,马上就送您进府。”
姓王的恐怕是飞骑通报,纪珠坐下一杯茶还没喝完,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
姓王的忙道:“回话来了。”
转眼工夫之后,一名中年汉子匆匆走了进来,看了纪珠,向着姓王的射了身:“王爷俯里的令谕,请李三少马上进府相见。”
姓王的立即满脸堆笑站了起来,道:“是八阿哥的洪福,也恭喜三少,府里既来了令谕,我不敢多留您,请吧。”
纪球站了起来刚进来那汉子道:“府里派了车来在外头等着呢。”
姓王的跟魏中陪着纪珠行了出去,一路往前走着,两个人一左一市,不住的奉承巴结,无非是希望纪珠以后多照顾,多提拔,纪珠也只好虚与应付。
走出大门,一辆黑斗篷套马车停着赶车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精壮汉子。
魏中道:“请您坐车进府。一方面是表示对您的礼遇,另一方面也是为避免让人看见,您不知道这几位彼此间一举一动都被盯得紧紧的。”
姓王的道:“您请上车吧,我们还不够资格陪您进府,府里既然派出车来接见等您到了之后,自会有人招待。”
纪珠远远的瞧见街角站着个人,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他装没看见就登上了马车。
姓王的跟魏中真周到,还过来给放下车带。
鞭梢儿脆响声中马车驰动。
算算快到街角了 纪珠掀开厂车帘一角铁霸王的那个弟兄还在那儿站着,纪珠向他施了个眼色,又放下了车帘。
马车一上大街,驰势由慢而快,说快也只是比刚才快一点,却并不是一路狂驰。
天子脚下,京城重地,别人或许可以快车快马,这几位阿哥里倒不敢,他们不是怕守城的步军,也小是怕巡城御史,而是怕宗人府知道,引起皇上查问,影响了他们的争宠,所以,暗地里尽管争斗激烈,但是表面上无不规规矩矩。
路径无须牢记,往后也不怕不知道。
纪珠懒得往外看,索性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归闭目养神,可是凭他敏锐的听觉,他可以听出,没一会儿就进了内城,又过了不久,马事停在一座宅院前的一扇门户前,听见开门声,然后马车上驰进去听见关门声之后,马车停住了。
只听赶车的黑在汉子在车辕上道:“到了,请下车吧。”
纪珠掀开了车辕,他看见了,车子停在一个空旷的院子平,或好是八阿丹贝勒府的偏院、跨院,但绝不会是正院。
离马车丈余处,一前两后站着三个人。
后头两个足两个佩着长剑的黑衣汉子,前头那个,则里个穿黑抱的瘦高中年人,两眼精光闪现,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纪珠跳下马车瘦高中年人带着两个佩剑黑衣人迎了过来,上下一打量纪珠,说道:“李三少!”
纪珠见他既没拱手也没抱拳所以也垂着手没动,道:“不敢,李纪珠。”
瘦高中年人道:“跟我来。”
他转身行上。
两个佩剑黑衣人站着没动,等纪珠迈步跟上去,他两个才紧跟在纪珠身后迈了步。
当然,这是为监视纪珠。
这是纪珠没想干什么,要是纪珠真想干什么,又岂是他们监视得住的。
纪珠装作不知道,跟在那瘦高中年人后头走,只见瘦高中年人走向一扇门,过了这扇门,又是一个院子这个院子不大,但是花木扶疏,房舍几间, 清静幽雅,而且院子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瘦高中年人带着纪珠直向坐南朝北,一排三间房的居中一间行去,到了画廊外瘦高中年人停了步,一躬身,扬声道:“总座,人到了!”
那间屋里,传出个低沉话声:“带他进来。”
纪珠心里有点不是味道,但他忍住了。
只听瘦高中年人禁应一声,头也没回地道:“跟我进去。”
他迈步上了画廊。
纪珠跟了上去。
瘦高中年人上前推开了两扇门。
纪珠看得为之微一怔。
门里一边各四,站着八个佩剑黑衣人,最里头,正对着门,井排三张高背椅,上面坐着二个老者。
从立而不头一个,穿白袍,白白净净,祸福泰丰,长眉细目,面如满月;第二个,穿锦袍,清摆、冷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煞威逼人;第三个 也就是右边那一个,穿黑袍,豹头环眼阔日虬髯,颇为威猛。
瘦高中年人带着纪珠走了进去, 两个佩剑黑衣人留在门外瘦高中年人往上一躬身,让向一旁。
三个老老六道锐利目光,立即齐集纪珠一身。
然后,中问那空锦袍,神情冷峻的老者开了口,话声跟神情一样的冷峻:“你就是辽东摩天岭李家,行三的那个李纪珠?”
纪珠笔直地站着,出冷然道:“不错。”
锦施老者道:“老夫梁洪,职司贝勒府护卫总班领——
向着白袍老老微一抬手:‘花位是莫副总班领莫桐。
又向着黑格老者做一抬手:“这位是雷副总班领雷钧。”
纪珠微点头:“梁总级领、莫副总班领、雷副总班领。”
雷钧许是个刚烈暴躁人物,他脸色陡然一变:“后生晚辈傲慢无礼,这就是你辽东李家的家教。”
纪珠淡然道:“李家的家教,只教我敬重知道自重的人,而且,我李纪珠是受八阿哥礼聘,并不是来求职的。”
雷钧虬髯一张,就要往起站。
梁洪伸手一拦,两眼威棱直逼纪珠,冰冷道:“或许是找上你的人没说清楚,再不就是你弄错了,无论是谁,进了八阿哥这座‘贝勒府’,都要从一个起码的护卫干起。”
纪珠道:“那么,最好请八阿哥另请高明。”
他转身要走。
身后响起震震似的一声暴喝,道:“站住,八阿哥这座贝勒府,岂是任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
纪珠没回身,道:“我是要走,哪位如果不让我走,尽可以试着拦着,不过最好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把握,否则面子上可不大好看。”
他要迈步。
另一个平和语气适时又从身后响起:“李纪珠你既不见容于东宫,又伤了‘雍王府’人,京里哪里还有你的去处?”
纪珠道:“我并不贪恋京城,大可以回辽东去,还不相信有谁拦得住我。”
他又要迈步,座上二个老者霍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那话声传了进来:“八爷着梁、莫、雷三老带来人敞厅相见。”
梁洪、莫桐、雷钧立即并肩往外行去。
越过李纪珠之后梁洪道:跟着来。
纪珠没说话迈步跟了出去。
梁洪、莫桐、雷钧一个人,出屋顺着画廊向右转,到尽头再折向南,过一房门,进另一个院。
这个院子气势就不同了,隔几步就是一个佩剑黑衣人,手抚剑柄,站在那儿泥塑不雕似的,一动不动。
敞厅就在正北,跟刚才那院子隔着一堵院墙,外头站的佩剑黑衣人更多,戒备之森严,如临大敌。
到了敞厅外,梁洪向着里头恭声发话:“禀八爷,梁洪、莫桐雷钧告进。”
只听敞厅里传出个清朗话声:“进来。”
又一声恭应之后梁洪、莫相、雷钧带着纪珠走了进去,纪珠看敞厅,只觉它富丽堂皇,布置得皇宫也似的。
抬眼里望,有个穿长跑马褂的年轻人居中高坐。
这个年轻人相貌平庸,但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华贵气度。
他身后,还站着四名佩剑黑衣人。
他打量了纪珠一眼,道:“你就是李纪珠?”
纪珠道:“是的,想必就是八阿哥当面?”
长袍马褂年轻人一点头,道:“不错,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只能说老二跟老四都没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
纪珠道:“八阿哥是否可以准我直说一句?”
八阿哥道:“你说。”
纪环道:“八阿哥也未必高明。”
八阿哥一怔。
梁洪、莫现,香钧三人同声暴喝:“大胆。”
八阿哥一抬手,拦住三人:“李纪珠何以见得?”
纪珠一指梁洪等三人:“这三人傲慢无礼,仗势欺人,此其一。”
梁洪三人绝没想到纪珠会直指他们,间言脸色又一变,齐声暴喝:“李纪珠——”
八阿哥目光一扫:“是我让他说的,难道你们没听见?”
梁洪,莫桐、雷钧三人立即又忍了下去。
八阿哥转望纪珠:“这还是以其一,想必还有二?”
纪珠道:“但是八阿哥用了他们,不仅用了他们,还给以高位,付了重任,此其二。”
八阿哥道:“还有其三么?”
纪珠道:“如今正值用人之期,八阿哥本应礼贤下士,以延揽才能,但是八阿哥却重用这么三个倚老卖老,狂妄自大的江湖未流,以前把多少才能屏诸于八阿哥门外 我不清楚,但是以后如若他们三个不痛改作风,我敢断言,贤能之士必望八阿哥之门生畏, 而尽投于别位阿哥的门下。”
一番话,听得梁洪、莫洞脸色铁青。
雷钧须发系张暴叫道:“贝勒爷,您不能容这么个乳员未干的黄口小儿这么无礼这么羞辱我们——”
纪珠淡然截口:“三位怎么有羞辱人之能,却没有接受指正之量。”
“住口。”
雷钧刚一声后喝就被八阿哥拦住了。
八阿哥道:“洪总班领,以你们三个之见——”
梁洪道:“他既出狂言,必有所持,请容属下等跟他放手一搏,死伤不怨。”
八阿哥眉锋微皱还没有答话。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进来;“怎么回事啊?这是——”
八阿哥入耳这清朗话声,欠身站了起来。
梁洪等尽管在盛怒之际,仍然微躬身躯。
纪珠知道,必然是大阿哥直郡王来了。
他心急方动,随着轻捷步履声,敞厅之中走进个人来,好英武的相貌。
来的这位,看年纪,比八阿哥大上几岁,论个子,也比八阿哥高上个头,身材颀氏穿一件海青色长袍,剑眉星目,英武之中还透着几分潇洒意味。
只听梁洪三个齐声叫道:“王爷。”
果然是国封直郡王的大阿哥允。
大阿哥直郡王抬了抬手望着纪珠道:“老八,这个就是 八阿哥道:“大哥,他就是李纪珠。”
纪珠趁势微一欠身道:“李纪珠见过王爷。”
“好,”直郡王目现异彩,一点头,道:“单看这相貌仪表,就知道是个真正的好样儿。”
一顿,转望八阿哥接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是谁在这儿要死要活的?”
八阿哥当即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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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静静听毕,直郡王再度目现异采,凝注纪珠道:“行,如今咱们又知道他有一付傲骨,一份好胆识了。”
转望梁洪接道:“你们三个,真打算这么干?”
梁洪道:“倘若王爷跟贝勒爷允准,属下等必杀此狂妄后生。”
直郡王道:“让我光问问李纪珠,看他愿意不愿意?”
纪珠不等问,便道:“纪珠愿意,不过,纪珠不打算非要伤他们的不可。”
雷钧怒笑道:“那由不了你。”
直郡王道:“李纪珠,你要听清楚,他们是必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纪珠道:“回王爷,纪珠听清楚了,纪珠只是趁这机会,让王爷跟贝勒爷看看纪珠的一身所学,让王爷跟贝勒爷知道,并没有错用纪珠,但并不愿伤了王爷跟贝勒爷用了多时的人手,因为一旦纪珠蒙王爷跟贝勒爷聘用。纪珠也要用他们。”
直郡王道:“你最后那句话我没懂,是什么意思?”
纪珠道:“如果一旦他们三个败在纪珠子下,他们三个是不是就没资格再任这护卫正副总班领了,纪珠大胆,敢请王爷跟贝勒爷把这护卫总班领一职,赏给纪珠。”
直郡王怔了一任:“你一个人能胜他们三个?”
纪珠道:“要是纪珠连他们三个都胜不了,就毫无聘用的价值,王爷跟贝勒爷也不必惋惜纪珠死在他们三个手下。”
直郡王神情震动,转眼望向八阿哥。
可巧八阿哥也正望直郡王。
只听梁洪道:“禀王爷、贝勒等若是属下三个败在了他手下、情愿把这护卫总班领的职位拱手让贤。”
纪绕道:“从今以后你们三个得听我的。”
梁洪双眉徒杨:“李纪珠--”
纪珠截口道:“你不要忘了,你们三个的职位,得王爷跟贝勒爷的一句话,而我的职位,却是拿一条命换来的,你们三个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莫桐道:“李纪珠你是个后生晚辈--一”
纪球道:“江湖无先后,达者为先,王爷跟贝勒爷都比你们年轻,你们为什么要听命于他们二位?”
莫桐道:“你跟工爷、贝勒爷比?他们一位是在郡王,一位是多罗贝勒--”
纪珠道:“当你们三个败在我手下之后,我就是八阿哥这贝勒府的护卫总班领。”
雷钧叫道:“姓李的,就凭你--”
八阿哥道:“梁洪,莫桐、雷规,你们三个就认定一定会败在李纪珠手下么?”
梁洪,莫桐、雷钧三人闻言,呆了一呆。
梁洪毅然点头道:“王爷,贝勒爷,倘若属下等三人真败在了他的手下,属下等三人从此听他的就是。”
八阿哥道:“那就行了,你们打算在哪儿比?”
纪珠道:“如果王爷跟贝勒爷允准,纪珠认为这座敞厅不算小。”
八阿哥道:“梁洪,你们三个认为呢?”
雷钧抢着道:“敞厅里怎么施展得开--”
纪珠道:“真正的高手即便是三尺方圆之地,都能动手搏命。”
雷钧大叫道:“好,李小子,敞厅就敞厅。”
八阿开道:“你们是比斗拳掌,还是--”
梁洪道:“属下等一人要跟他比兵刃。”
纪珠道:“拳掌一样能致命,杀一个人绝不比兵刃差。”
梁洪须发俱动,点头道:“好老夫一人就凭拳掌取你性命,莫老、雷老你们两位且请后站。”
纪现道:“单打独斗,你们更没机会,不如三个联手。”
直郡王,八阿哥为之动容。
莫桐颤声道:“总座,我们不愿让他死在您一人手里!”
梁洪道:“王爷、贝勒爷--”
直郡王道:“既是他自己愿意,我跟八阿哥没有意见。”
纪珠道:“多树工爷,请王爷跟贝勒爷往后站。”
直郡王道:“老八,咱们哥儿俩就往后站站吧。”
直郡王跟八阿哥当即双双往后退去。
纪珠转望梁洪等三人,道:“我在这儿站着呢,你们三个人上吧。”
雷钧人如其名,是付火爆性子,纪球那儿刚刚说完了话,他暴喝声中先动 当胸一拳猛击过上。
他这一拳相当威猛,足能裂石开碑。
纪珠身躯微闪,避了过去。
但脚下还没站稳,莫桐便挥掌扑到。
莫桐一动,梁洪紧跟着发难,突出一抓,直扣纪珠左肋。
纪珠轻笑一声道:“行了,三个人都动了!”
话落身间疾如电掣刹时,四条人影闪动交错,劲气为之四溢。
直郡王、八阿哥站的不算远,但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忽听闪电交错的人影之中,传出纪珠的话声:“二招,三招、四招、五招---一七招、八招,九招,留神。”
一个‘神’宇之声方落,四条人影乍分各站一方,一动不动。
纪珠含笑而立,气定神闲。
梁洪正胸口衣裳多了个洞,手指般大小的洞。
莫桐,两胁之下,衣衫洞开,巴掌般大。
雷钧,领口破裂,齐如刀割。
都是要害,但,人都全然无伤。
八阿哥是个行家。
直郡王更带过兵,马上马下都有一身好功大。但是这样的身手,像纪珠这样的身手,他们俩还没见过,他们俩都看直了眼。
只听纪珠道:“三位,怎么样?”
梁洪、莫桐,雷钧三个人的脸色煞白的煞白、铁青的铁青了,三件袍子都无风自动籁颖作响。
直郡王、八阿哥定过了神, 八阿哥一脸的激动,惊喜,叫道:“梁洪……”
梁洪突然神情一黯,向着八阿哥躬下了身,道:“贝勒爷属下已无颜再留在贝勒府,就此请辞。”
莫桐一定神,也躬了身:“属下愿与粱总班级共进退。”
雷钧突然大叫:“好,你们那么走,我这么走。”
扬掌劈向自己天灵。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刚烈,直郡王、八阿哥、梁洪、莫桐等无不大惊但却都来不及阻拦、救援。
梁洪惊急叫道:“雷三弟--”
他这一声呼叫刚出口,那里纪珠已跨步而至,一把扣住了雷钧的腕脉。
雷钧惊怒暴叫:“放开我,姓雷的宁死不受辱。”
纪珠正色道:“雷老也是成名多年的前辈人物,怎么连这么一点量都没有。”
雷钧大声道:“什么叫一点量都没有?败在你这后生晚辈手里--”
纪珠沉声道:“雷老,江湖本就是这么冷酷而现实,它不是一个容得人永远站立不倒的地方;再说,如果败的是我,三位就要取我一条命去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后生晚辈的命就不是命?”
雷钧听得为之一怔。
纪珠松了他的腕脉,转过去向梁洪跟莫桐抱拳躬了身:“梁老、莫老,纪珠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绝无意来争夺这个总班领职位,请两位留驾,而且仍任原职,纪珠身为晚辈,愿意列名座下听候差遣。”
梁洪老脸抽搐一叹说道:“这叫我们几张老脸往哪里放?
大丈大轻死重一诺,从现在起,你是贝勒府的总班领,我们这三个老朽从此口服心服,听你差遣就是。”
到现在八阿哥才算松了一口气,不但是真松了一口气,还心中为之狂喜,听得梁洪话声一落,就要发话。
直郡王忙一个眼色递过去,拦住了他道:“八阿哥的这贝勒府护卫总进领这职任免权在八阿哥,哪能任你们这样私相授受,我做个主,李纪珠武功高绝,才堪重用,但是年轻资浅,难以服众,护卫总班领、副总班领原任不动,特聘李纪珠身兼贝勒府跟我直郡王府的护卫总教习一职--”
纪珠向着直郡王投过会心及感谢之一望。
梁洪则忙道:“王爷--”
直郡王道:“这是我的令谕,就是你们贝勒爷他也得听我的,谁都不许再多说了,彼此同心协力为八阿哥效命,只等八阿哥将来一旦成事,论功行赏,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纪珠一欠身道:“多谢王爷,纪珠敬谨遵命。”
梁洪道:“王爷既是这么吩咐,属下等不敢再说什么,蒙王爷跟贝勒爷的大恩,属下等自当誓死效命。”
话落,立又转望纪珠,肃然道:“我们托个大,纪珠老弟,你是我们生平仅遇,我们不愿再多说什么,从现在起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纪珠忙道:“梁老--”
雷钧突然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别什么这老那老的,把人都叫老了,梁总座话说得够明白了, 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也叫打出来的交情,从此咱们便是过命的朋友,你要是愿意,往后就叫一声梁大哥、莫二哥、雪三哥。”
刚才他还要自拍天灵寻死呢,如今竟然又这样,足见性情、足见耿直,而且可爱。
纪珠忙道:“是,雷三哥。”
一声‘雷三哥’,叫得雷钧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巴掌还直拍纪珠。
梁洪笑了,莫桐也笑了。
刹时,敞厅因是一片爽朗、欢愉的笑声。
只听直郡王道 :“三位陪纪珠各处走走,也让大家见见他,半个时辰以后,回到这儿来八阿哥摆酒庆贺,我作陪了。”
答应声中,梁洪、莫桐、雷钧三个拥着纪珠行了出去。
望着四个人出了敞厅八阿哥道:“他们既然愿意服他,你为什么还--”
直郡王摇头道:“老八,你没有带过兵,还不清楚,要说服,李纪珠的作为,的确是令他们三个口服心服,不过那是暂时的,他们三个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在你贝勒府任职多年,那能真容一个年轻人带领,日子一久,准生磨擦,到那个时候,两面为难的是你,你非做个取舍不可,用人之际无论舍哪方面都是损失,我这种女排,论纪珠的职位,绝不比他们三个低,但却绝不会跟他们三个有所冲突,这么一来,他们不但会相安无事,而且必然会同心协力,你爱怎么用他们就怎么用他们,不是更好么?”
八阿哥为之动容,道:“大哥,还是你行,我算是获益不浅。”
直郡王道:“也别这么说,我也是有点私心,不做这么个变动,我怎么能让李纪珠兼我直郡王的一个职务。”
八阿哥笑了。
直都王也笑了。
刹时,敞厅里又是一片爽朗、欢愉的笑声。
口 口 口
到处走走,让人家见见,纪珠是因所愿也,未敢请耳,如今直郡王有这么个交代,那当然是正中纪珠下怀。
梁洪、莫桐、雷钧陪着纪珠,边走边聊,不只是拿纪珠当朋友 简直是拿纪珠当凤凰。
走着,经过一个院子的小月亮门,里面一阵银铃也似的女子笑声传了过来。
纪珠脚下不由为之一顿。
莫桐道:“这个院子,除了王爷、贝勒爷跟府里的女眷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纪珠道:“怎么?”
梁洪道:“那里边的,都是八阿哥的女护卫,她们自有统领直接听命于八阿哥,不受老哥哥们节制。”
莫桐道:“名义上是护卫,其实有几个等于是八阿哥的……”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其实不用他说下去了,这已经够了。
纪珠心里不由为之一震,马上想到了小凤跟小虎的那个娘。
只听雷钧道:“不只八阿哥一个这样,另外的也都这样,其实各大府里都喜欢这调调儿,何况年轻的皇子们。”
纪珠迈了步,四个人又往前走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梁洪等陪着纪珠走遍了八阿哥这座贝勒府,前后院、跨院、别院偏院、护卫班、亲兵班外带包衣下人的住处,还包括大小回房、马号、粮仓、物库,四个人脚下可不慢,足足费了半个时辰。
当然,新任身兼直郡王府、贝勒府的护卫总数习,又由正副三位总班领陪着,所到之处无不恭恭敬敬,诚惶诚恐。
四个人回到了做厅盛宴一桌,已然摆好,直郡王、八阿哥刚自垂询经过。
一阵香风袭人,敞厅里飘进了个人儿来,这个人儿是个身穿一身红的中年美妇,冶艳娇媚,入目那桌盛宴先是一怔,继而一双能溶化人的目光紧盯在纪珠脸上:“哟,这是干什么呀!谁请谁呀?”
直郡王含笑道:“八阿哥为庆贺新得的护卫总数习摆酒,我是陪客。”
中年美妇目光不离纪珠的脸:“正副三位总班领我认识。
可是哪位是新任的护卫总数习呀?”
这是多此一问。
直郡王抬手一指纪珠道:“这就是。”
柳腰一摆,人已到了八阿哥身边,身子一偎,她呢声说了话:“八爷偏心,别说我们没领受过,就是正副三位总班领也没领受过,我们不依,我们也要一桌。”
八阿哥笑了笑着摆了手:“好,好,有,去把你的人都带过来吧。”
“谢谢八爷。”
娇滴滴的一声人巳飘出了敞厅,临去那双目光还在纪珠路上打了个转儿。
梁洪等站着, 谁都没吭一声。
当然纪珠更不便说话。
倒是直郡王开了口:“你们三个告诉纪珠了么?”
梁洪道:“只是告诉李总教习,贝勒爷有这么一班女护卫。”
直郡王一点头道:“那就行了,红粉护卫娘子军,纪珠恐怕有你受的,待会儿最好小心的应付。”
纪珠笑笑未便说什么。
就这么两句话工夫,敞厅里已经又摆了两桌。
刚摆好,银铃般的笑语已从画廊上传了过来。
直郡王道:“八阿昌的红粉护卫娘子军到了。”
香风大盛,敞厅里一下子就涌进十几廿个,姹紫嫣红燕瘦环肥,令人眼花为之缭乱.几十道目光凝注一处--李纪珠。
中年美妇站在最前,人抬起水葱也似的玉指指向纪珠道:“你们瞧,这就是刚兼西府的新任护卫总教习。”
“王爷!’一个白衣人儿眼不离纪珠:“这位总数习.他姓什么?叫什么呀?”
八阿哥道:“李纪珠。”
“李我们知道,那两个字儿怎么写呀?”
八阿哥道:“纪念的纪,珠宝的珠”
“哎哟!”一个穿粉红的人儿轻叫:“好俊的名字,就跟他的人儿一样嘛!”
直郡王道:“你们再听听,这位李纪珠,也就是你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辽东李家的那位三少爷。”
惊喜轻呼四起香风疾卷,那姹紫嫣红、燕瘦环肥的一群马上围住了纪珠。
“哎呀,就是那边孪三少呀?”
“让我们仔细瞧瞧。”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你一言,我一语,樱桃绽开,兰麝频送,换个人早醉了。
但是,纪珠没动也没说话。
直郡王大笑:“好了,八爷的光彩全让新任总教习抢了,姑娘们,别招八爷吃味儿,饶了人家李纪珠吧!”
八阿哥抬着两手忙道:“入席、入席,大家入席!”
入席是个麻烦,都抢着跟新任总教习坐。直郡王、八阿哥,还有梁、莫、雷三老往哪儿摆,再说也坐不下呀。
直郡王、八阿哥连动带哄,好说歹说,总算只过来六个,当然有那位中年美妇,其他的,委屈坐另桌子。
没被委屈的,眉飞色舞,被委限的,可是老大不痛快,好在,人也没离太远两眼看得见,伸手也摸得着。
那六个,一边各三,把纪珠挤在中间。
没人再七嘴八舌,但那一十二道目光,已经是够人受的了。
人阿哥贝勒府的盛宴还错得了,虽然比不上御膳房,不是满漠全尽可也称得上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了。
奈何这桌的六位跟另桌的那些个,对满桌的酒菜似乎都没了胃口,全付的精神跟目光,全都放在纪珠身上了。
这倒不是贝勒府的这些位娘子军没见过男人,实际上她们在这方面挑剔得很厉害,寻常一点的,她们根本就看不上眼。
但是,纪珠太不寻常了。
他的名气不寻常、所学不寻常、人品仪表更不寻常,再加上她们“大方”成性,所以一见了纪珠这种好样儿的,就真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纪珠有纪珠的心眼儿,他一直没动声色,像个没事人儿,可是等酒过三巡、莱过五味之后,他举杯站起,扬声道:“兄弟叫李纪珠,出身、来历各位都知道了,如今我干了这杯酒,算我敬诸位,也请诸位让我认识一下。”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平常的一句话,不但博得个满堂彩,那些位把手心儿都拍红,还害得那些位娇声嗲气,连连叫好。
纪珠说完话,举杯就要尽饮。
“慢点儿。”中年美妇皓腕一拦,风情万种慢条斯理的说了话:“我说嘛,这么个人,怎么也不该是块木头,想认识我们姐妹容易,可是只喝这么一杯不行,一个一个来,我们有多少姐妹你就喝多少杯,这样儿,你想怎么认识我们姐妹都行。”
这番话,博得的彩声、掌声更多。
直郡王附耳冲八阿哥说句话。
八阿哥点了头,有点不大情愿。
纪珠那里说了话,豪迈而爽快:“那我从姐姐你先来。”
活落,一杯酒一仰而干。
又是一阵彩声、掌声。
中年美妇目中异采闪动,两道能要人命的柳眉跳动了几下:“好甜的一张小嘴儿,没想到你头一个瞧上姐姐我了,行,就冲这,姐姐准让你称心满意。”
这可是语带双关,话中有话。
纪珠他装听不懂,没接口。
中年美妇她自己接了下去:“姐姐我叫红娘子,往后你就叫我一声红姐,准保你不吃亏,至于姐姐我的深浅,跟我的长处往后你就知道。”
这一句,更叫露骨。
梁、莫、雷三老为之皱眉。
可是红娘子在这贝勒府的确是个红人儿,所以他三个也未便有何表示。
纪珠他就是装不懂倒满酒,举杯就向第二位有多少位,他就真喝了多少杯,十几杯下肚,他面不改色,同时他也知道了,这些位,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就叫什么娘子,但却没一个是真名实姓。
他又动了心眼儿,转脸问红娘子,道:“红姐你说的,叫你一声红组,以后准保我不会吃亏。”
“是呀!”红娘子媚眼儿一抛:“这话是姐姐我说的,傻兄弟,你只管往后瞧。”
“我不用往后瞧,眼前我就已经吃了亏了。”
“怎么?”红娘子鼓起粉颊,瞪了妙目:“她们哪一个先占了兄弟你的便宜,你说,姐姐我绝饶不了她。”
敢情,她三句不离双关语、话中话。
纪珠道:“红组,我十几杯酒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换着,你说谁占了我的便宜。”
“好嘛,”红娘子笑了,媚意四溢:“敢情也有姐姐我一份儿,谁教你让姐姐我舒服了,姐姐我姓孙。”
红娘子报了姓,接着一个个都报了姓。
百家姓上都找得到,可就没一个姓赵的。
纪珠纳了闷。道:“八爷这贝勒府的娘子军,就这么些位,都在这儿了?”
“哟。”红娘子娇声嗲气的道:“多贪心,就这么些个已经够你受的了,你还指望有多少位呀?”
敢情,没个姓赵的,季晓风的儿媳赵桂琴,并不在人阿哥的这座贝勒府里。
纪珠这儿正感失望,红娘子说了话:“八爷,咱们这位新任身兼两府的总教习,都要教些什么人呀?”
八阿哥道:“顾名思义,护卫总教习,教的当然是护卫。”
红娘子道:“我们也是您的护卫,当然也教我了吧?”
“不。”八阿哥道:“你们不受总班领的节制,当然也不在总教习教导之列。”
八阿哥这句话惹了祸,那些位一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刹时间莺声燕语震了天,一致要求也在总教习教导之列。
八阿哥不能不算个英才,但是面对这批娘子军,他就是一点办法没有,只好点头答应。
这一席酒,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算了。
席散了纪珠似乎有点不胜酒力,新任总教习的住处还没安排好,直郡王代八阿哥下令,命三老先把纪珠送往水谢歇息。
另一方面又命红娘子准备冰镇果品给总教习醒酒。
三老各一把年纪了。什么不懂,把纪珠送入水榭之后就走了。
不过,梁洪临走关怀地说了一句:“兄弟千万保重。”
纪珠何许人,又焉能不懂,笑笑就躺上了竹榻。
刚躺好,水用里进来了红娘子,就这么一会工夫她已经换了衣裳。
还是一身红,不过那雪白的肌肤却露出了不少,带动的香风也更浓、更醉人。
她手里可没端什么果盘儿。
“兄弟,”来语风情万种,媚态横生,扭身坐在了竹榻之上,娇躯往下一俯,吐气如兰,直逼纪珠的脸:“我来给你醒酒来了。”
纪珠想仰身起来,可是他不敢动,因为一动,准碰上那张已贴得很近的娇靥:“偏劳红姐,我怎么敢当?”
“侍候兄弟你,还不是做姐姐的应该的。”
“红姐拿来了什么果子?”
“人参果外带樱桃、双酥蓓蕾、巧菱角。”
纪珠偏了偏脸:“怎么没瞧见?”
“兄弟,我说过你不会真是木头。”
“但是这会儿我已经醉了八分。”
“说自己醉了的人,没一个不是装醉。”
“红姐,我这醉不是装的。”
“那不要紧,姐姐我本就是来给你醒酒的。”
“一沾那些醒酒物,我会醉得更厉害。”
“小鬼头,”红娘子含嗔一指,直点向纪珠的额角:“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不过姐姐我喜欢爱煞。”
她扮臂一张往下就扑。
但是,她没能扑下去。
因为纪珠的一双手,已抵住了她的腰:“红姐--”
红娘子醉得更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傻兄弟--”
纪珠道:“你能不能听我说--”
红娘子梦吃似的道:“这时候你还说什么?”
纪珠道:“我练的是‘童子功’,红姐要是爱我,就不该害我。”
红娘子微一怔,睁星眸下视纪珠:“怎么说你练的是‘童子功?”
“是的。”
“这么说,到现在你还是童男子?”
“是的。”
红娘子一阵激动,贝齿微咬,道:“冤家,你练的什么短命‘童子功’。”
纪珠道:“要不是因为我练的是‘童子功’,到现在也就不可能是童男子了。”
红娘子激动得很厉害 贝齿轻咬,望着纪珠没做声。
纪珠道:“红姐,爱我不可害我,我会感激作一辈子。”
红娘子道:“感激我一辈子?你要是不愿意,我奈何得了你么?”
纪珠道:“红姐天人之姿,要说我能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但是我要是拒绝,我知道红姐爱我,又不忍伤害红组,所以……”
“冤家!”红娘子道:“就冲着你这个心意、你这甜甜嘴,我就--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另一桩。”
纪珠道:“红姐请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无不遵命。”
红娘子道:“你得让我--”
娇躯一转,人已落到纪珠身旁她侧躺着,拥向纪珠,身子贴得纪珠紧紧的,一张娇靥也紧挨着纪珠的脸颊,颤声道:“冤家抱紧我、就这样,我只要一会儿。”
纪珠为之皱眉,但也没办法,当即眼一闭,右臂一紧--
他清晰地感觉出,红娘子一个娇躯颤抖得很厉害。
半晌,红娘子不抖了,她轻轻挪开,一跃下地,抬皓腕轻掠云鬓,娇靥上犹带着未褪尽的红热。
她望着纪珠道:“我放过了你,你该知道是为什么,姐姐我阅人良多,能让我动真情的你是头一个,别忘了,你我总算有过肌肤之余!”
话落闪身飘出了水拥。
纪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怔了怔,翻身坐起,下了竹榻。
刚站起,轻捷步履响动,水榭里进来直郡王跟八阿哥。
直郡王进水谢两眼便盯着纪珠。
八阿哥道:“你醒了?”
纪珠故作窘迫,微微点头。
八阿哥道:“红娘子是我府望的头一个,原是我的禁脔,你打算怎么谢我,”
纪珠道:“八爷,我来了,人也在这儿,我准备随时为八爷卖力卖命。”
直郡王突然道:“李纪珠你没动她?”
八阿哥一怔。
纪珠心头微震,道:“纪珠仍然感激王爷跟贝勒爷的厚爱。”
直郡工道:“我要知道为什么?”
“王爷。”纪珠道:“我练的是‘童子功’。”
直郡王一怔,转望八阿哥,他笑了,八阿哥也笑了,两上人都是大笑。
只听八阿开道:“纪珠,从现在起,你不但身兼两府的护卫总教习,我把这批娘子军也交给你了。”
纪珠道:“八爷是否能收回成命?”
八阿哥微一怔:“怎么,你不愿意教她们?”
“我宁可多教几个男护卫。”
八阿哥皱眉道:“那恐怕不行,她们哪饶得了我?”
纪珠道:“我知道八爷为难,但是我宁愿现在让八爷为难,不愿将来让八爷心疼。”
“让我心疼,什么意思?”
“我不教则已,一旦我接受了这个使命,我是教导认真,纪律严明。”
八阿哥皱了眉:“这个--”
直郡王一旁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把两府的护卫总教习给你,不过是给你个安插,不能让你委屈,并不是让你去真的教谁,你只管点头受命,让八爷有个交代,等那批娘子军真找你的时候,你应付应忖她们也就行了。”
纪珠道:“原来是这样,那纪珠愿意欣然受命。”
只听一个恭谨话声传了过来:“禀贝勒爷,九阿哥跟十阿哥来了。”
允、允,还有一个十四阿哥允,这跟从阿哥都是一党。
直郡王道:“八爷就在水榭见客让他们进来。”
一声恭应,随即寂然。
纪珠来个以退为进,欠身道:“纪珠回避。”
直郡王一抬手道:“你回个什么避,我让他们上这儿来,就是为让他们看看你。”
八阿哥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王爷、我、九阿联十阿哥,还有十四阿哥,我们几兄弟是一条线上的。
纪珠又装糊涂,道:“呢,原来--’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还有一个低沉话声道:“八哥架子真大啊,什么工夫又要在水榭见咱们了。”
只听直郡王扬声道:“这是我的主意。”
他刚说完,水榭里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典型的皇族亲贵打扮,十足的公子哥儿,不过年长的那个略黑,年轻的则细皮白肉。
女的,则是位旗装姑娘,人长得娇小玲进,挺美的。
三个人见水榭里还多个人,都为之一征。
直郡王分别指着那三位,道:“纪珠,见见九爷、十爷、礼王府的德如格格。”
纪珠上前一步-一见礼。
直郡王一旁道:“他叫李纪珠--”
德如格格开口轻叫:“李纪珠不是二哥那个--”
八阿哥道:“没错他原是伦姑姑荐给老二的,可是老二没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如今,他是直郡王府跟我这贝勒府的护卫总教习。”
九阿哥允 叫道:“有这种事儿,真的?”
直郡工道;“可不真的,如假包换,我们俩在这儿见你们,就是为让你们看看他。
十阿哥道;‘李纪珠,听说你是辽东李家的人?”
纪珠道:“是的,纪珠行三。”
十阿哥道:“你父亲当年到京里来,辅佐皇上除鳌拜,听说很不得了。”
纪珠道:“那时候还没有纪珠。”
九阿哥道:“那时候也没有我们,皇上接掌大宝没多久,都还没大婚呢!”
德如格格一双凤目紧盯着纪珠,道:“听说你也很不得了。”
纪珠道:“比起老人家来,差得多。”
“不,听说你尽得真传,青出于蓝。”
八阿哥道:“你对他好像知道得很清楚?”
德如道:“听伦姑姑说的,我也知道德谨最气他。”
几个阿哥都一怔。
八阿哥道:“德谨最气他?为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
八阿哥道:“李纪珠,为什么?”
纪珠道:“许是我对她不够恭顺。”
十阿哥道:“好极,你最好多气气她,谁叫她站在老二那边。”
直都王道:“怎么老站着,有话不能坐下来说么。”
四个阿哥跟格格都坐下了,当然,纪珠他不能坐,但是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站着,正打算找个藉口告退。
一阵香风,粉娘子进来了,她先是一怔,继而轻叫道:“哟,九爷、十爷还有如格格都来!”
谁都知道这些娘子军在贝勒府是什么样的地位。
所以十阿哥、德如格格含笑点头,九阿哥则道:“是啊,我想八爷的娘子军,在家待不住,所以跑来了。”
粉娘子一眨眼道:“都想麻烦,想一个好办。”
“怎么?”
“只想一个,您可以马上要过去,都想,我们八爷哪舍得呀?”
一句话把几位都听笑了。
直郡王道:“干什么来了,说吧。”
粉娘子眼神一掠纪珠,道:“大伙儿让我来听信儿的。”
直都王道:“你没白跑,八爷已经交待过了。”
粉娘子猛一喜,眉目生春:“真的、大伙儿都等着呢,那我就把总教习请走了。”
直郡王道:“八爷不放人恐怕不行,李纪珠,你跟她走吧。”
纪珠巴不得赶快走,可是他并不愿意上那个院子去应付这些娘子军,然而这却又是个最适当的机会,于是他只好跟着粉娘子走了。
粉娘子不只是大方,简直表现得热络,出水刚,踏上花园里的青石小径,她一个香喷喷的娇躯,就几乎斜靠在纪珠身上,偏着脸吐气如兰,含春带媚的媚眼,还能勾人魂 :“我觉得好奇怪。”
纪珠不好躲,他若是一躲,粉娘子非摔倒不可,他道:“什么事让你觉得好奇怪?”
粉娘子道:“府里这么多男人,八爷防别人跟防贼似的,让我们自设班领,不准任何人进我们那个院子,怎么单对你这么信任?”
纪珠道:“红姐没告诉你们?”
粉娘子微愕道:“没有哇、什么事儿?”
纪珠道:“你还是待会儿自己问红姐吧!问过她以后,你就会明白,八爷为什么独对我这么相信了。”
“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
“那--”粉娘子娇躯一转抢到了前头,整个人往纪珠怀里一扑,扭动着道:“我要你告诉我。”
纪珠没动任她贴在身上,道:“为什么,你不能多等一会儿?”
粉娘子一个身子直在扭动着,皱着眉,撒起了娇:“好兄弟,我要你告诉我嘛。”
纪珠道:“真要我告诉你?”
“当然是真的我的心看不见,可是摸得着,不信你摸摸。”
她拉起纪珠的手,往胸口就放。
纪珠及时道:“因为我练的是‘童子功’。”
粉娘子一咂,眼都瞪圆了,手也停住了,她尖声大叫了起来:“真的,你练的是‘童了功’呀。”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作假?”
粉娘子两眼盯在纪珠脸上,似乎要看出什么来:“我不相信。”
纪珠道:“王爷、贝勒爷还有红组,他们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其实,你一想也知道,要不然八爷为什么独对我这么放心呢!”
粉娘子脸色陡然一变,人也挪离了纪珠,轻咬银牙低声咒骂:“该死。”
纪珠他装了糊涂:“怎么了?”
粉娘子道:“这么一来,谁还稀罕你教?”
纪珠道:“这你可以放心,我自己虽然练的是‘童子功’,但是总不能也教你们练‘童子功’的。”
粉娘于一跺脚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纪珠道:“怎么了,什么事我真不明白,什么事我装糊涂?”
粉娘子娇靥上堆起了一片寒意:“没什么,不跟你说了,你跟我来吧。”
她扭头径自行去。
纪珠微一笑,跟了上去。
他没想到,这贝勒府的这批娘子军个个如狼似虎。
他更没想到,他想出的这一招还真管用。
就凭这,这位八阿哥还能成事,只怕他非短命不可。
跟在粉娘子身后,进了那个院子,这个院子还真不赖,花木处处,满眼娇艳,阵阵幽香扑鼻沁心,分不出是花香,还是脂粉香。
进院子还没走两步,一阵银铃也似的娇滴滴欢呼,娘子军一下子就涌过来了,刹时围住了纪珠,这个拉手那个拉胳膊,真够热络的。
可就没看见红娘子。
只听粉娘子冷然一句:“他练的是‘童子功 你们让他教吧!”
说完话,她扭动着腰肢走了,走得像一阵风。
那一群,围着纪珠的那一群,全怔住了,手放了,胳膊也松了,张着嘴,两眼瞪得老大,生似受了莫大的惊吓,生似纪珠身上有毒。
一个、两个,接着,转眼间都走光了。
花间的青石小径上,刹时就剩下纪珠一个。
这,似乎是够让人窘迫、尴尬的。
其实,天知道!
纪珠昭昭一笑,想走。
就在这时候--
“兄弟…”
纪珠抬眼一看,红娘子就站在不远处的画廊上,脸上带着柔婉的笑意,道:“上我屋里来坐坐吧!”
纪珠道:“不了,红姐。你歇着吧。”
他要转身。
“兄弟。”
红娘子又一声。
纪珠收势停住,望过去。
红娘子也望着他,脸色平静,眼种轻柔:“我有话跟你说。”
这么一来,纪珠不好不过去了,他走了过去,踏上画廊到了红娘子的面前:“红姐要跟我说什么?”
红娘子表现得无限柔婉,道:“上屋里再说。”
她转身顺着画廊行去。
纪珠跟在后头。
这段画廊,只不过几步,走界画廊拐弯,一片花木丛里,有一间小巧玲拢的精舍,红墙绿瓦颜色鲜艳。
红娘子就带着纪珠进了这间精舍。
进门处是一个精雅的小客厅,布置华丽而不失典雅靠里会着珠帘,显然是一间卧房,一进门,就觉出满室幽香。
红娘子把纪珠让坐下,给纪珠倒了杯茶,然后隔几坐在纪珠对面,跟在水榭里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说,一句‘黄子功,竟有这么大效用?
不,不像,如果真是重子子发生的效用,那情形应该跟刚才一样,就没人愿意再会理他了。
而,现在,红娘子的表现,客气、柔婉,还带着真诚,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暗藏奇兵的一着高招?
纪珠心里正自打鼓。
只听红娘子道:“兄弟,你说你自小练了‘董子功’,是真的?”
纪珠忙道:“当然是真的,在水榭里我不说过--”
红娘子道:“别提水榭。提起水榭,我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碰死。”
纪珠闻言一怔。
红娘子又道:“兄弟,不管你怎么说,我琢磨出来了,你说你自小练‘童子功’,是假的、是骗人的。”
纪珠心头一震,要说话。
红娘子目光一收,道:“兄弟,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要还是水榭里的红娘子。刚才我就说破了,不会任她们失望而去不理你。”
红娘子道:“尽管我已经琢磨出来你说的是假话,可是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因为我想到了,我想到像我这么样的一个女人,都能让你拒之于千里之外,可见你很不齿、很卑视我。”
纪珠没说话。
红娘子又道:“我不在乎任何人不齿,不在乎任何人鄙视,但是我在乎你,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我就是在乎你,我也想到了,我已经是个不年轻的女人了,我不在意以前历尽沧桑,可是我受不了往后的寂寞,我是指心,不是指人,如果往后去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我受不了,所以,我把你叫进屋里来告诉你,以前的红娘子,已经死了,如今的红娘子,是再世为人,只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拿我真当个姐姐,我就知足了。”
纪珠听怔了,他没想到红娘子叫他进来是为这!
他更没想到红娘子改变得这么快,红娘子说完话,他一种激动,由衷的道:“红组你让纪珠敬佩。”
红娘子也一怔:“兄弟你怎么说?”
纪珠道:“我说红组让纪珠敬佩。”
红娘子猛然睁大两眼:“真的?兄弟。”
“红组,看人要看后半截,就冲你这后半截,纪珠愿意永远拿你当个姐姐。”
红娘子倏起颤抖,泪珠夺眶而出,她激动得很厉害,嘴张了几张,才说出话来:“我知足了兄弟,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如今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红组,你也别这么抬举纪珠。”
“不,兄弟,说起来可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是千真万确的,在我心目中你是当世的头一个,是神,不是碰见你我永远不会醒悟,永远不会改变,你救了我,只你这一句愿意水远拿我当个姐姐,我才体会出,做一个好女人的价值,现在,我觉得我拥有的大多太多了。”
纪珠道:“红组,你再这么说,我可要找到地缝钻下去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兄弟,我从没对人说过实话,只有对你,你不是我,没办法体会出我的感受。”
纪珠道:“红组既然咱们是真正的姐弟从现在起,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红娘子带雨梨花似的,现在看,只觉得她远比在水榭里的时候动人,她一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她举油抹泪。
纪珠没说话。
擦去了满脸的泪水之后,红娘子又道:“兄弟我希望你能在这儿多坐会儿,可是你要是有事,我就不留你。”
纪珠怎么忍心,他道:“我不急。”
红娘子看了看纪珠面前的盖碗道:“你喝口茶,是贡品,八阿哥从宫中拿回来,赏给我们这些个的。”
“好。”
纪珠端起盖碗来,用盖子拨了拔少许没沉的茶叶,喝了一口,还真香,他笑道:“毕竟是贡品。”
红娘子道:“我还多,喜欢喝待会儿我给你包一点拿走。”
纪珠道:“不用了,以后我上红组这儿来喝,不也一样。”
红娘子目光一凝:“你真会常来。”
纪珠道:“我拿红姐当个姐姐,难道红组以为我是心口不?虚情假意?”
“哪倒不是。”红娘子道:“我只是觉得,像你这么个人,不该进到八阿哥这个贝勒府中来的。”
纪珠心头一跳:“那么红组以为我该进哪个门?”
“哪个门都不该进,这种事,你根本就不该管,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这些人,不是热衷名利,就是在江湖上待不下去的--一”
纪珠道:“红姐不会没听说,我所以进京来辅佐二阿哥,完全是替老人家偿还当年的一份情。”
“辅佐二阿哥是为了老人家偿还当年的一份情,如今作进了八阿哥的贝勒府,又是为了什么?”
“这--”
“你不该来你既然来了,就一定别有用心。”
纪珠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下,道:“红姐,我瞒任何人,但不瞒你,我进八阿哥这座贝勒府来,的确是有目的。”
红娘子两眼微睁:“兄弟,你别是为东宫或者是为‘雍王府’--”
“红组刚说我根本不该管这种事,如今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我为的是一个江湖老年人跟一对自小没爹没娘的可怜儿。”
“兄弟,怎么回事?”
纪珠把季晓风祖孙的事说了一遍。
红娘子静静听毕一双妙目瞪得更大了,道:“这么说你找的是赵桂琴?”
纪珠道:“但是八阿哥这座贝勒府里,却没有这个赵桂琴,大概是那位季老人家打听错了。”
红娘子道:“不 ,那位季老打听得没错,八阿哥这座贝勒府确实有个赵桂琴,她原在贝勒府,你要是早来三个月就能见着她了。”
纪珠忙道:“红组,那么如今这个赵桂琴呢?”
红娘子道:“三个月前让王爷要走了。”
“王爷?大阿哥?”
红娘子道:“不错,就是这位直部王。”
纪珠道:“大阿哥为什么把她要上了?”
红娘子含嗔地望了纪珠一眼,道:“瞧你问的,这些个主儿彼此之间要个女人,你想还能为什么?”
纪珠道:“这我知道,可是她是个妇人。”
红娘子道:“妇人怎么了,这位大阿哥有这么个嗜好,专喜欢妇人,不感欢姑娘,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认为姑娘家什么都不懂,没有情趣,何况赵桂琴这个女人,确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其实,八阿哥贝勒府的这些个女护卫,又哪一个是姑娘家了,只不过是她们还没有生过孩子罢了。”
纪珠道:“赵桂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问完了这句话纪珠就觉得不妥了。
这怎么好问,尤其是面对面的问个女人家?
所以,他话锋一顿,忙又接了一句:“红姐要是不好说就不要说。”
红娘子含嘻地白了纪珠一眼:“你怕什么,又想到哪儿去了,我说她与众不同,是说她的姿色跟为人;赵桂琴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嫉妒,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漂亮的女人,没有男人见着她能不动心,但是她艳若桃或冷若冰霜,从不喜欢往我们这一伙儿到凑,你是知道这些女人的既嫉妒她、又排挤她,还好大阿哥看上了她,或许因为八阿哥老碰不着她,大阿哥一开口,八阿哥也就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纪珠心想,这么说,赵桂琴这个女人恐怕还算不得坏。
心里这么想,口中却道:“红姐应该看出来,她是不是个狠毒的女人。”
红娘子道:“这就很难说了,面恶的人心不一定坏,狠毒的人脸上也不一定就挂幌子,大伙儿跟她相处的时候不多,对她的认识不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蛇蝎美人,不过女人就是这样,死心塌地的时候,好得不得了,什么都能受,可是一旦变了心,那可比什么都狠毒的,要不怎么说妇人心比蜂尾蛇口还毒呢。”
她说这话等于没说,还是让人摸不清赵桂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过赵桂琴要是真变了心也有可能像她所说的,一颗心会比蜂刺蛇口还毒。
纪珠沉吟未语。
红娘子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别尽问我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自个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好在你是身兼两府的护卫总教习,上直郡王府上走一走,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纪珠点点头,站起来道:“红姐说得是,那我这就跟王爷说一声去。”
红娘子跟着站起:“干吗这么急说去就去?”
纪珠道:“咱们讲究的是一诺千金,我既然接了这件事,总应该尽快的对人有个交代,跟红组都在八阿哥这座贝勒府里,我会常到红姐这儿来坐坐的。”
红娘子目光一凝道:“兄弟,你这是安慰我还是骗我?”
纪珠道:“红组这话--”
红娘子道:“你意不在功利,所以进入阿哥府来,完全是为了找赵桂琴,一旦你找到了赵桂琴,是好是歹,对姓季的祖孙有了交代之后,你还会留在这座贝勒府里么?”
红娘子真是个聪明人一语中的。
纪珠心头震动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红娘子微一笑,笑得凄婉:“不管是什么你也是不得已,去吧,兄弟,只要你记得这儿有你这么个姐姐就行了。”
纪珠闻自见状,顿生不忍。
他伸出手握住了红娘子的玉手,道:“红姐!”
红娘子一个身躯为之机拎一颤,她似乎很害怕,又像很激动,忙把手缩了回来,道:
“你去吧,什么都别说了。”
就冲这一点,可以证明,红娘子这突然的大转变,是真不假。
纪珠有一份激动也有一份歉疚。
他深望着红娘子毅然道:“红姐放心,无论纪珠走到哪儿,你永远是我的红组,我暂时在京里不会走,何愁没有再见之期。”
话落,他扭头出了精舍。
红娘子急步跟到门口。
她呆呆望着纪珠那颀长英挺的背影,口张了几张,没叫出声、没说出话,一双美目中,却涌现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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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进了水榭,三位贵客,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德如格格都还没走。
一见纪珠进来,十道目光立即聚集在纪珠一人身上,直郡王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教完放人了?”
纪珠道:“是的。”
他没多说一句,有德如格格在座,他不好说。
只听九阿哥道:“现在没事儿了吧,上我那儿坐坐去。”
纪珠没便回答。
八阿哥道:“他怎么会没事儿,改天吧/”
十阿哥道:“得,我本来想等他上九哥那儿去过以后,也拉他上我那儿去坐坐的,这一下也免开口了。”
八阿哥道:“改天,又不是没时候了,改天我一定让他到各府分别拜见拜见去。”
直郡王道:“你们急个什么劲儿,他兼着我那儿的一份差事,连我那儿都还没去呢!”
行了,直郡王自己都有这意思,纪珠再开口,就不显得突然了,但是,如今九阿哥,十阿哥跟德如格格在座他却不便开口。
好在,九阿哥跟十阿哥还有德加格格没再坐多大会儿就走了。
送走了那三位看天色也不早了,直都王也要走了。
纪珠一旁道:“我跟王爷走一趟去。”
直郡王道:“怎么?”
纪珠道:“省得您说我,在您那几兼了一份差事,人却还没到府里去过,如今要是不赶紧去去,赶明儿关饷的时候我怎么好意思呀?”
直郡王笑了:“好嘛,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是求之不得,老八,你放不放人?”
八阿哥道:“他,咱俩一人有他一半儿,我总不能把他分开来,只留下我那一半不放-
一”
直郡王听得哈哈大笑:“行了,纪珠,那咱们就走吧!”
他就要往外走。
人阿哥道:“慢着,纪珠刚我没好问,那批娘子军,你教了她们什么了,她们这么快就把你给放了?”
纪珠道:“ 您刚没好问,我刚也没好说,什么都没教,她们一听说我练的是‘重子功’,个个马上兴趣索然,不要我教了。”
八阿哥笑了,放心的笑了。
直郡王更是笑声震天,拍了拍纪珠的肩膀道:“我的李三少,你可是真不该练什么劳什子的‘童子功’啊,走吧!”
他带着纪珠走了。
八阿哥没送,还站在那地笑,不但笑得放心而且笑的得意。
口 口 口
直郡王来的时候带了两个护卫,三个人,三匹马,如今多了纪珠一个,于是乎就变成纪珠单骑一匹,两个护卫合转一匹,四人三骑驰向直郡王府。
在一声声内传‘王爷回府’声中,四人三骑在直郡王府的前院下了马。
两个护卫接过马匹,另三个护卫迎了上来,打千见礼。
直郡王道:“见见,我刚聘的护卫总教习,李纪珠李总教习,李总教习也兼八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
那二个护卫一听就直了眼。
为首的一个道:“王爷,原在东宫的那位辽东李家--”
直郡王道:“没错,就是他。”
那三个眼瞪得更大了,“啊”地一上,连忙恭谨躬身:“见过总教习。”
纪珠答礼谦逊。
直郡王又道:“我在后花厅,叫金总班领及福总管来见我。”
在那三个恭应声中,直郡王带着纪珠走了。
跟在直郡王身后边往后走,纪珠边打量这座直郡王府。
暮色里,只觉得这座直郡王府极其深广,比起八阿哥的那座贝勒府,又气派多了。
过前院,进后院,后院里,狼牙高呼画廊漫回,亭台楼谢,应有尽有,暮色不但美,而且宁静。
纪珠只觉得,不但这座直郡王府跟八阿哥的那座贝勒府不同,而且直郡王跟八阿哥也大大的不同。
传闻之中,八阿哥本人也有一身好功夫,但是在气度上,八阿哥就没有办法跟这位直郡王比了。
这,不知道是因为这位直郡王做过“抚远大将军”,带过百万雄师,还是跟他的出身有关系呢!
同为皇子,但是八阿哥的母亲,在宫里的地位就差了很多。
纪珠以为,直郡王进了后院,应该有人迎接,他希望能碰见赵桂琴。
但是怪得很,直郡王进了后院,带着纪珠一直往后花厅走不但没见有人迎接,甚至整个后院静得听不见一点人声。
人都上哪儿去了?
事实上,整座后院,也只有那座后花厅巳然上了灯。
直郡王、纪珠刚进后花厅,紧跟着后头进来两个人,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一个则是个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精神矍铄,两眼开合之间精光四射,显然必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两个人打千见礼。
直郡王则指着纪珠道:“见见我刚礼聘的护卫总教习,“李纪珠李总教习。”
两个人忙转向纪珠见礼。
显然他们两个没来之前,一定听快嘴说过所以只见礼,没多问。
直郡王指瘦老头跟白净胖子道:“纪珠这是我府里的护卫总班领金天弼,这是我府里的总管福清。”
纪珠道:“金老、福总管,往后还望二位多照顾。”
瘦老头金天弼道:“不敢。”
总管福清则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对您,府里上下可是仰名已久了--”
直郡王道:“见面胜似闻名,八爷府里正副三名总班领联手,没能在他的手底下走完十招。”
金天弼神情一震,两眼顿现奇光。
福清一怔,瞪大了眼,连嘴都张开了,张得能轻易塞进一个馒头。
直郡王笑望金天弼:“天弼,你要不要试试?”
金天弼微一欠身道:“属下不敢,李家绝学属下久仰。”
话虽这么说,目中两道奇光却盯着纪珠。
直郡王笑道:“不要紧,我准你试。”
金天弼道:“李总教习--”
纪珠心知此老不服,道:“我很愿意向金老讨教一二。”
“好,那么恭敬不如从命,金天弼有辄了。”
他出手真快,脚下微动,当胸一掌疾拍纪珠。
他掌上的造诣显然不俗,不但出招快认穴准,而且劲气逼人。
纪珠原以为他不会出手,就算会出手,也没想到是说出手就出手。
但是纪珠没慌,不但没慌而且很从容,他脚下也没动,只上身移挪,轻易地躲过那疾袭而来的一掌。
直郡王是个大行家,纪珠的身手他也见过,倒没有怎么样。
福清不会武,是个外行,他只觉得纪珠躲得既快又灵巧,忍不住脱口喝了一声:“好。”
福清这里刚一声:“好。”
金天弼那里一声冷喝冷喝声中,掌势倏变,连绵出手,一气呵成,转眼工夫攻出六掌,掌掌凌厉,立即把纪珠一个身躯罩在翻飞的掌影之内。
福清吓呆了一声“好”出口之后,嘴都忘了闭了。
纪珠仍然是脚下不动,上身移挪,也在转眼间工夫内躲过了五掌,只听他道:“金总班领,我要出手了。”
他后落,金天弼适时第六掌拍出。
纪珠的身躯灵蛇似的一扭,金天弼那第六掌又告落空。
金天弼还想变招,纪珠却没再给他变招的机会,右掌飞快递出,一闪即回。
只这么右掌一闪。
金天弼如被蛇咬急忙抽身飘退丈余之外,他的脸色变白,瞪目张口,可就是作声不得。
福清什么也没看见正自诧异。
只听直郡王道:“金天粥,怎么样?”
金天弼倏地定过了神,发白的一张老脸变得通红,欠身道:“八阿哥府的三位正副总班领联手没能在李总教习手下走完十招,属下信了,而且,对于辽东李家的绝学,属下也服了。”
纪珠道:“好说,承金总班领相让。”
金天弼面有愧色,道:“总教习别这么说了。金天弼也算成名多年,放眼京里,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学。”
纪珠道:“总班领这么说,我越发不好意恩了。”
福清都傻了,这个说话看这个那个说话看那个,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只听直郡王道:“好了,你们两个谁都别再说什么了,福清,传话下去,我要请新任的总教习喝一杯。”
福清还没来得及定神。
纪珠忙道:“王爷能不能收回成命。”
直郡王道:“怎么?”
纪珠道:“这样的吃喝,我都怕了,干脆,您就让总班领陪我到处看着,就算抵了这一顿酒吧。”
直郡王道:“两码子事,看,我当然会让金天弼陪着你到处看看,但是看归着,这顿酒却不能抵。”
纪珠还待再说。
直郡王已然又道:“时候差不多了饭总是要吃吧,先让金总班领陪你到处看看,待会儿回来吃饭。”
直郡王既然这么说。纪珠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即跟金天弼走了。
纪珠跟金天弼一出花厅,直都王马上又吩咐福清给纪珠收拾住处,福清领命而去,直郡王笑了,笑的很得意。
金天弼陪着纪珠在直郡王府里,该走、能走的地方都走到了,该见、能见的人,也统统都见到了。
可是,偌大一座直郡王府,那么多人,就没有看见一个赵桂琴。
纪珠直纳闷,可又不便问金天弼。
转完了、看完了近一个时辰也过去了。
天色透黑了,整座直郡王府里都亮了灯。
回到了后花厅,更见灯火辉煌,居中摆着一张朱漆圆桌面,嵌花的红桌中,一式发亮的银餐具摆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站着两个包衣侍候。
直郡王不在厅里。
金天弼刚想问,直郡王已带着福清从镂花镶玉的屏风后转了过来,笑问道:“怎么样?
看完了?”
纪珠跟金天弼上前见礼。
直郡王接着问:“纪珠,这座直郡王府怎么样?”
纪珠道:“我只能这么说王爷这座王府,在气势上跟八爷的贝勒府又自不同,别的我就不便多说了。”
直郡王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又自不同,好一个不便多说,纪珠,今儿个你是主客,陪客除了金总班领以外,我另给你请了一位,这一位,可不容易请,错非听说你就是那来自辽东的李三少,也想看看你还请不到呢!”
一顿,转望屏风:“出来吧,等着你入席呢。”
只听一阵环佩脆响,屏风后转出一位宫装妇人来,她,年可卅许,艳芳桃李,但却冷如冰霜的。
她,也看得纪珠心头为之一跳。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想起了红娘子的形容,难不成她就是那位赵桂琴?
他正自心念转动,只听直郡王指着纪珠,向美妇人道:“瞧!瞧见了么,这就是辽东那位李三少,名不虚传吧!”
美妇盯着纪珠看,脸上没表情,也没说话。
直郡工又道:“纪珠,这位是我的红粉知己,你就叫她一声赵姑娘吧!”
一句“赵姑娘’,听得纪珠心头猛跳,他抱了拳:“赵姑娘!”
美妇人赵姑娘开了口话声很好听,但却跟她那张娇靥一样的带着冷意:“不敢,幸会!”
金天弼这才欠了个身,也叫了声:“赵姑娘。”
直郡王抬手让座,四个人落了座。
直郡王一声“上菜”,福清跟包衣们马上忙了起来。
当然这一桌酒席之丰盛,那是不在话下。
但是,席间,除了直郡王跟纪珠、金天都谈笑风生之外,那位赵姑娘始终没说一句话,睑上也始终没一点表情。
如果照红娘子所形容的来说,她必是那位赵桂琴无疑。
这一席酒,直吃了近一个时辰。
看看该散席了,赵姑娘起身告辞走了。
赵姑娘一走席,也确该散了三个人往起站,直郡王道:“纪珠,我已经让福清给你收拾好了住处,今儿晚上别回去了。”
纪珠刚一声;“这--”
“这什么?”直郡王道:“各府里的,谁上谁那儿住些日子,常有的事,别这么大惊小怪,你又不是上别处去了,我既然把你带来了直郡王府,老八他就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你回去,你身兼两个府的护卫总教习,谁规定的你非住他那贝勒府不可?
你只管在这儿给我住下,等他急了来要人的时候再说,福清。”
“奴才在。”
福清忙上前。
直郡王道:“你陪李总教习到住处去看看,有不中意的地方马上改,一直改到总教习满意为止。”
福清在恭应声中,摆手让纪珠:“总教习请。”
直郡王都那么说了,纪珠还能说什么只得由金天弼陪着跟福清走了。
望着纪珠等出了花厅,直郡王忙也走了。
他从后头出了花厅,走完一条画廊,往后步人仙境似的花园里。
花园里,挨着朱栏小桥旁,坐落着一幢精致小楼。
小楼上,灯光透纱窗,也把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映照在纱窗上。
望望纱窗上那美好的身影,直郡王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快步登搂。
楼梯上头,是个古色古香、淡雅宜人的小客厅。
往里,另有一间,垂着五彩珠帘,透着灯光。
直郡王先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掀帘走了进去。
里头是间精美的卧房。
靠墙儿上,放着一张琴。
挨床头壁上,挂着一把斑斓长剑。
那位赵姑娘,正坐在妆台前对镜卸妆。
赵姑娘在镜子里,看见了进来的直郡王,只是看看,却没说话。
直郡王到了赵姑娘的身后:“你看他怎么样?”
“好,没有一方面不好。”
“这么说,我没有用错人?”
赵姑娘道:“没有,有这么一个人您跟八阿哥如虎添翼,只是--”
“只是什么?”
“有这么一个八阿哥的实力立即超越了别个,一旦等八阿哥成了事,他对您--”
直郡王笑笑,道:“实力只是为对付别个,能不能成事,并不取决于实力,还有别的很多因素。”
“这我知道但站在我的立场,我不能不处处为您设想。”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该答应--”
他倏然住口,两眼紧盯着赵姑娘,似乎等着赵姑娘接话。
而赵姑娘并没有马上接话,她沉默了一下之后,才缓缓说道:“您该知道,您不是头一个提这件事了,我并没有不答应。”
直郡王道:“可是--”
赵姑娘道:“我要的是名份,您能给我什么名份,只要您明确的说一句,今天晚上您就可以留在这儿不走。”
直郡王道:“你这不是存心难我么,你明知道,爱新觉罗的家法,不允许这个,尤其我是个皇子,家法更不容许--”
赵姑娘截口道:“那么您就不该说我不答应。”
直郡王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只要你点头答应,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计较这个名份不可?”
赵姑娘的脸色刹时又冷了三分:“您知道我的性倩,也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要是没有名份,别说您是位皇子,又是位郡王,就是叫我进宫去待候皇上,我都不会答应。”
直郡王听得双眉激扬,道:“你要知道--”
赵姑娘冰冷道:“我知道,以您的权势地位您可以逼我,不过记得我也曾经暗示过您,我并不贪恋这儿的荣华富贵,您要是真那么做,我可以一走了之,走不了我也可以死。”
直郡王微一惊,忙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这意思我也不是那种人怎么会那么做呢,不过,如果不是为个情字,凭我的权势地位,满汉粉黛,我可以予取予求。但是对你,我是真喜欢真爱,你却让我抱恨终生,又何其忍心。”
赵姑娘淡然道:“那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也怪爱新觉罗氏的家法。”
直郡王默然了。
赵姑娘又道:“关于李纪珠,我重申我的关切,您应该掌握为己用,如果您有把握,将来八阿哥一日成事,不会忘了您,那当然另当别论。”
直郡王道:“我刚不也说过么,能否成事,并不取决于实力,老实说,在这场争斗里,无论谁帮谁,除了自己对自己之外,对别个,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绝对的把握现在不管谁帮谁,都是拿自己的将来当赌注。”
赵姑娘道:“既是这样,为什么去帮别人 而不让别人来帮自己。”
直郡王道:“你还不大了解参与这种争斗,必须要具备相当的条件,并不是任何一个都能参与的,按理说,我是皇长子,理所应当,我是东宫王储,可是实际情形并不是这样,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条件不如老八,所以我只有扮演帮人的角色。”
赵姑娘没说话。
直郡王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
赵姑娘仍没说话,直郡王转身出去了,她也没有站起来施礼相送。
直郡王刚才的要求,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没在她心中激起什么涟满,她的表现就跟直郡王根本没来一样,卸好了妆,站起身来就打算熄灯。
突然,门外响起了两声轻微的“剥”声。
她停手望门,冷然道:“谁?”
只听门外响起个清朗话声:“赵姑娘,李纪珠求见。”
赵姑娘微一怔,脸上飞闪过狐疑之色:“李总教习?”
只听门外那清朗话声又道:“请赵姑娘出房相见。”
赵姑娘刹时恢复了平静,道:“如李总教习不嫌,就请进来坐吧!”
垂帘一掀,门外进来个人,真是纪珠。
赵姑娘道:“我没想到李总教习会到这儿来见我。”
纪珠道:“赵姑娘,我也是不得已。”
赵姑娘冷冷地看了看纪珠道:“不管怎么说,李总教习到这儿来见我,总是我的荣宠,请坐。”
纪珠道:“谢谢赵姑娘,不用坐了。”
赵姑娘深深一眼道:“李总教习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
纪珠道:“听说姑娘在八阿哥府,所以我进了贝勒府的门,后来又听说姑娘来了直郡王府,所以我也跟来了直郡王府。”
赵姑娘脸色微变:“原来李总教习是位有心人。”
纪珠道:“不瞒姑娘,我是管别人闲事!”
“呢!谁的闲事?”
纪珠道:“容我先请问,姑娘的芳名,可是桂琴二字?”
赵姑娘睑色又一变:“李总教习既然能找到直郡王府来,已经是不容我否说了,不错,我叫赵桂琴。”
纪珠道:“那么我可以告诉赵姑娘,我是管李家的闲事来的,为的却是小凤、小虎他们姐弟俩。”
赵桂琴脸色大变,但是刹那间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冷漠道:“我想应该也是为这件事了,李总教习认识我那位公公?”
纪珠道:“原不认识。”
“在山东碰见才认识的?”
“不,在京里,前不久才认识的。”
赵桂琴一怔:“在京里?他们祖孙到京里来了?”
“是的,而目你寄身八阿哥府,也是他打听出来的,为了他们祖孙三个,我没让他们来,我来了。”
赵桂琴脸色连变,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异常复杂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还是没能躲过。”
纪珠的一颗心往下沉道:“这么说,季老的独子,小风、小虎姐弟的父亲,你的丈夫确是你杀的?”
赵桂琴道:“不错,人确是我杀的。”
纪珠扬了扬双眉:“赵姑娘想必有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赵桂琴的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当然,不然一日夫妻百口恩,何况又有了两个孩子,我怎么下得了手?”
纪说道:“赵姑娘的理由,可否说给我听听。”
赵桂琴道:“当然,那是因为他弃祖忘宗,卖身投靠成为一个专害匡复志士的满虏鹰犬。”
纪珠一怔:“ 啊!是这样么?”
赵桂琴道:“他身上暗藏一颗出自八阿哥府的珊瑚珠,那就是铁证,不过那颗珠在我匆忙之间遗落在季家了。”
纪珠想起了季晚风所说的话,点点头说道:“不错,季老确实在尸身之分发现了那么一颗珊瑚珠。”
“就是那一颗。”
纪珠道:“他既然是那么一个人,姑娘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季老?”
“我发现的那天晚上,可巧公公不在家,我发现之后,曾经表示要告诉公公,可是他要杀我灭口,不得已,我只好杀了他。”
“既是为这理由,亲人又有证据,姑娘为什么要逃走?”
“人已死,无对证,只凭一颗事先谁也没看见过的珊瑚珠,你以为公公会相信我这个媳妇的话么?”
纪珠沉默了一下:“为此,你就忍痛抛下一双儿女逃走了?”
“我本来是想带孩子一起走的,可是我还有事,携一双儿女太不方便,所以我只好忍痛留下他们。”
“姑娘既是为那理由杀人,自己又为什么投进这个圈子里来?”
“当初,我并不是逃走如今也不是卖身投靠,他身上既然暗藏有八阿哥府的珊瑚珠,那就表示他是八阿哥府的人,当初使他变节移志的人,也一定在八阿哥府,所以我来了,我要找到那个人,为他报仇。”
纪球道:“彼此立场敌对,人家自是要罗致这一边的人对付自己人,自己意志不坚怎么能怪别人?”
“那是别人的看法,我是他的妻子,我不这么看。”
“你找到那个人了么?”
“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那个人已由八阿哥府到了直都王府中来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那容易,只查明谁是从八阿哥府来的,也就知道了。”
“不容易。”
“怎么说…”
“八阿哥府、直郡王同等于是一家,直郡王府有不少人上了八阿哥府,八阿哥府也有不少人来了直郡王府。”
纪珠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
“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纪珠道:“你是为那种理由杀人,如果属实,我不能怪你,可是你应该对季老说清楚,对儿女有个交代。”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等我找出那个人之后,我会带他一起去见公公,我会对公公解释,我不愿求得儿女的谅解,我宁愿让儿女以为我是个杀夫的恶妇,而不愿伤害他们父亲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因为毕竟他们姓季,我不能让他们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
纪珠心神为之一震,道:“赵姑娘!”
“我希望你能成全我。”
纪珠道:“不敢说成全,我希望对姑娘能有所帮助。”
赵桂琴道:“这种事我不愿假手他人,而且总教习你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纪珠道:“恐怕姑娘必得找我帮这个忙。”
赵桂琴道:“有理由么?”
“我已经答应季老--”
“总教习答应我公公的,可说已经做到了,你已经找到了我。”
“为什么姑娘不让我帮着找出那个人来?”
赵桂琴道:“总教习,这等于是我的家务事。”
纪珠道:“那么我试问,一旦找到那个人之后,姑娘打算怎么办?”
赵桂琴道:“刚告诉过总教习我要带他去见我公公,他是唯一的人证,证明我为什么杀了我丈夫。”
纪珠道:“姑娘必须带个活的回去?”
“那是当然。”
“那么,姑娘有几分把握带这么个活人出直郡王府,甚至于出城,就算姑娘能,既是牵涉上这种事,我不以为八阿哥、大阿哥甚至整个爱新觉罗王朝会善罢甘休,一旦展开追缉,姑娘是愿意连累季老,还是愿意连累一双儿女?”
赵桂琴神色震动脑上变色,没说话。
纪珠道:“既是如此,这件事何如让我助姑娘一臂之力。”
赵桂琴道:“我又怎么能连累总教习。”
纪珠道:“我所以进八阿哥的贝勒府,而后来又来到这直郡王府,完全是为了寻找姑娘,并不是为了这儿的荣华富贵。”
“就算总教习不惜离开这儿--”
“相信他们还奈何不了我,而且辽东李家也不怕这个。”
赵桂琴道:“我相信他们奈何不了总教习,也知道辽东李家不怕,可是这是我的事,我怎么好偏劳总教习。”
纪珠道:“赵姑娘,就算我为的是小风跟小虎姐弟,而且李家曾经执掌‘日月令符’,姑娘杀的是个背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李家也该为姑娘尽一份心力。”
赵桂琴目光一凝,深深一眼,道:“既是这样,赵桂琴不敢再不受--”
话声未落,她人已拜了下去。
纪珠双手一伸,连忙架住了她说道:“赵姑娘我不敢当,就算是你要谢也谢得太早了些。”
赵桂琴拜不下去,只得作罢,站起娇躯道:“三少爷,大恩不敢言谢。”
纪珠道:“姑娘不要再说什么了,请告诉我对于那个人,姑娘是不是有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赵桂琴道:“没有,要是有的话,我早就找出他来了。”
纪珠道:“那么我来想办法等我找出他来,要把他弄出去的时候我自会通知姑娘。只是对季老那方面,我应该送个什么样的消息出去?”
赵桂琴沉吟了一会道:“总教习可以实话实说,不过我不希望他们有任何动静,否则会坏了全盘。”
纪绕道:“这个姑娘放心,我自会劝阻季老跟小凤、小虎。”
赵桂琴眼圈儿突然一红道:“我很想见见他们可是现在我不能。”
她低下了头。
纪珠心里也为之一阵黯然道:“这么久以来,八阿哥那儿跟大阿哥这儿有没有人怀疑姑娘的出身来历?”
赵桂琴摇头道:“没有。”
纪珠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安歇吧。”
他转身要走。
赵桂琴忙道:“总教习小心--”
纪珠回过脸道:“姑娘放心我不想让他们发现,他们还发现不了我。”
转过脸,迈步行了出去。
赵桂琴没送,也没动,望着纪珠出去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扑跌籁其落了晶莹的两行。
直郡王府禁卫森严入夜以后,到处都是站岗巡夜的。
巡夜的提着灯笼到处查,岗哨则有明有暗。
就拿赵桂琴住的地方来说吧,布在暗处的岗哨就不少,可是没一个发现新任的李总教习来了又走了。
福清给纪珠安排的住处,是在一个幽静的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跟后院只一墙之隔,在后院西。
院了的确够小,只有一间屋,跟屋前的一个小花圃,可是这间屋的布置摆设,在整个直郡王府来说,却算得上是一流的,除了小,简直就跟直郡王的卧室差不多,小小的花园里,也种的是奇花异卉,相当珍贵。
纪珠一进院子,就发现屋里的灯亮着,似乎有人在。
果然,刚进屋,就听见里头传出 声朗笑:“回来了。”
灯光照射下直郡王背着手出现屋门口。
纪珠不慌不忙,从容地上前欠个身:“王爷。”
直郡工伸手把纪珠拉了进去屋里,另有个人,是个丫头装束的小姑娘,小姑娘年可十大、七岁,长得相当好。
只听直郡王道:“见见,这就是李总教习。”
小姑娘上前蹲身扬手,脆生生的道:“见过总教习。”
纪珠向着直郡王授过探询一瞥:“王爷这是--”
直郡王含笑道:“侍候你的,堂堂的总教习不能没个人侍候,府里的男仆个个粗于粗脚,不解人意,所以我给你挑个特别的,她叫如意。”
纪珠忙道:“王爷,我不要人侍候--”
“我亲自给你送来的,你怎么能打回票。”
纪珠道:“真的王爷,我不惯人侍候,再说在您这儿又待不久--
“待不久我知道,可是往后你总得两头跑,这儿跟如意,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你不在直郡王府,如意一个人住,你来了直郡王府,如意就侍候你。”
纪珠还待再说。
直郡工道:“你能不能别再说话,要说也可以,只许说声谢。”
纪珠没奈何,只好“谢”了。
直郡王笑了笑,拉纪珠落座。
刚坐下,灵巧的如意已献上两杯香茗。
直郡王举杯道:“尝尝,贡品,我分给了你一半。”
纪珠端起盖碗,用盖子拨了拨花,浅饮一口,不愧是贡品,不由他不暗自赞赏。
放下碗,直郡王道:“等了你半天了,哪儿去了?”
纪珠道:“到处走走看看晚上的禁卫,虽然不是我的职责,但是我喜欢看。”
直郡王看了看他,道:“你是个行家,以你这高明看我府里的禁卫怎么样?”
纪珠道:“禁卫的调配与排班,归谁管?”
“金天弼。”
纪珠道:“归他管是不错,但是我不信这是他的调配与安排。”
“怎么见得…?”
“王爷别告诉他,不是我轻看他,府里禁卫的调配安排显然出自高明之手,没带过兵是调配安排不来的。”
直郡王听了哈哈大笑,道:“法眼高明,纪珠你真行,府里的禁卫,是我亲自去调配安排的。”
纪珠道:“我说嘛,那就难怪了。”
直郡王目光一凝:“纪珠,你藏私。”
纪珠道:“王爷这话--”
直郡王道:“你能看出端倪来,足证胸蕴甲兵,熟诸韬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人。”
纪珠笑笑:“王爷夸奖。”
“不!”直郡王摇头道:“虽然身兼两府的护卫总教习,我觉得仍是太委屈你,可是一时我又想不出……”
纪珠截口道:“王爷,纪珠这个江湖人,志不大,也不敢奢望。”
直郡王还待再说
纪珠忙道:“我跟王爷讲些别的,金老陪我走这一趟我发现府里有不少人是从八爷那儿过来的。”
直郡王点点头道:“不错,我跟老八一向不分彼此,两下里不是他的人过来就是我的人过去。”
纪珠道:“先给您报备,我想集合这些人,跟他们谈谈。”
直郡王微愕道:“为什么?”
纪珠道:“我发现这些人的能力参差不齐,须做个取舍。”
“取舍?”
“王爷,兵在精而不在多,养些个庸才,有时候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直郡王道:“这个,我恐怕得跟老八商量一下。”
“王爷认为有这个必要?”
“他们总是老八的人。”
“直郡王府、贝勒府一家,贝勒府的人难道不等于直郡王府的人。”
直郡王没说话。
纪珠又道:“王爷,对手强劲,真可谓之谋士如云、战将如雨,养士若不求贤能,可以不必跟那几位周旋。”
直郡王道:“我不敢自夸也不愿枉自菲薄,以直郡王府跟贝勒府的实力,是强过东宫的老二。”
纪珠微一笑摇头:“恐怕也未必,只凭两府这些个名既不见经传,能又不足以搏敌的护卫就说实力强过东宫,纪珠不敢相信,何况这种事,八阿哥对付的不只是一个东宫,还有一个虎视在侧的雍王,敢请王爷自问对付东宫跟雍王,王爷您有几分把握?”
直郡王脸色有点难看,没说话。
纪珠接道:“您带过兵--?”
直郡王突然大声道:“带过兵的‘抚远大将军’是裕亲王福全,不是我。”
纪珠道:“皇上派您跟出‘古北口’,‘抚远大将军’名义上是裕王,实际上等于是您。”
“那又怎么样?”
纪珠道:“您就该知道养多了庸才,有多么可怕!”
直郡王要说话,可却又停住了。
纪珠道:“王爷,要是纪珠这个总教习连这点权都没有,纪珠就此请辞。”
直郡王忙抬手一拦:“等等,你要知道,我不能跟老八这自己人之间--”
纪珠截口道:“如果八爷责怪,纪珠一力承担。”
直郡王沉默了一下,又看看纪珠道:“好吧,由你了!”
纪珠暗吁一口气:“谢王爷。”
直郡王点点头:“你是对的,养着些庸才成事不足,反倒败事有余。”
说完话,他走了。
直郡王一走,纪珠立即请来了金天弼,把他的意思一说,金天弼知道纪珠在两府的份量,何况这种事也跟他没关系,自是满口答应。
纪珠一见他点头,当即道:“王爷只担心八爷,这件事让我一个人来顶,金老没必要冒得罪八爷的险,只请金老把人给我召来,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纪珠是怕金天弼在这儿碍事,金天弼哪里知道,自是求之不得,连忙走了。
没一会儿,人一个一个的陆续来到。
算算共有五人之多,纪珠就在花圃前跟他们谈话。
这五个谁都知道纪珠的身份,无不恭恭敬敬的站得笔直。
纪珠首先说明了他要为两个府‘选贤与能’的“裁员”计划,先让他们各自在心里打个底,然后再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叙述自已进贝勒府以后所建的功劳及出身。
论功劳,可都没什么,谈出身,有一个得意洋洋,说他是被八阿哥从“侍卫营”调过来的,在“侍卫营”里,可是功劳簿上记满的一个。
纪珠让另四个走了,单留下了一个他。
这个他,叫宫子玉,近四十年纪,瘦高个儿,鹞眼鹰鼻,一付的阴狠相。
纪珠把他让进了屋里,让如意给他倒了杯茶,把如意也支了出去。
宫子玉有点受宠若惊,正襟危坐,满脸是谦单的笑容。
纪珠开了口:“你是这么一个人,我不信你进贝勒府之后,没有建过丝毫功劳。”
宫子玉陪笑道:“总座,进了贝勒府以后所建的功劳比起我在‘侍卫营’的时候,为朝廷所建的功劳差多了,所以两下里一比,就显不出什么来了。”
纪珠道:“你在‘侍卫营’所建的功劳,当然不止是卫护大内,尽忠职守--”
“当然不止。”宫子玉得意地道:“那算什么,总管对‘侍卫营’恐怕还不大清楚,有部分人是经常派出去对付叛逆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纪珠道:“砚,原来你是指-一我听说过,‘侍卫营’在这方面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早先在山东的几件,做得相当漂亮。”
宫子玉眉飞色舞:“这是机密,要不是因为您是自已人,我还不敢说,不瞒您,山东地面的几件,全是我干的。”
纪珠道:“都在没进贝勒府之前?”
宫子玉道:“是啊,就是因为八爷看我还算个能人,所以千方百计把我给要了过来,一旦离开了‘侍卫营’,我的那种差事,当然也就交了。”
纪珠一想不对,赵桂琴所发现的那颗珊瑚珠既然是八阿哥府之物,怎么会是宫子玉没进八阿哥府以前干的?
他心念转动,口中说道:“那山东地面的几件漂亮事,就不全是你一个人干的?”
宫子玉微愕道:“总座,您是指--”
“山东济南附近,有个姓季的在山东江湖道,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他的独子竟被官家的人罗致了--”
宫子玉‘顺’地一声道:“您指的是那回事啊!”
目光一凝,带着狡黠:“你怎么知道那件事不是我干的?”
纪珠平静地道:“你进贝勒府多久了?”
“算算也不少年了。”
“到底多少年?”
“总有三四年了吧。”
“你自己算算,时间怎么对?”
宫子玉狡黠的一笑:“总座,可是我在‘侍卫营’的时候,就在替八爷效力了?”
这宫子玉真是个好大喜功,受标榜自已的人。
纪珠一摇头:“我不信。”
宫子玉忙道:“那么,关于那个姓季的事,你是怎么听说的?”
纪珠看了看他,笑了笑:“我要是先说了,岂不等于告诉了你。”
宫子玉一怔,一拍大腿笑道:“倒也是,那不要紧,您是不是听说了,那个姓季的,后来被人做了,老婆也不见了?”
“当然听说了,有人说,凶手就是他老婆。”
“凶手是谁,我不敢说,其实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您有没有听说,谁在姓季的身上发现过什么?”
“这倒没听说。”
纪珠明白,那颗珠子的事,季晓风也好,赵桂琴也好,绝不会到处宣扬。
“可惜,”宫子玉道:“我可以告诉您,姓季的身上该有颗珊瑚珠,那是八阿哥府的信物,也就是我让他日后带那颗珠子进京,径往八阿哥的贝勒府的,我看他有一身的好武功,所以为八爷罗致了他。”
纪珠道:“的确可惜.我没有听说有谁在姓季的身上发现过什么。”
这意思当然是不信。
宫子玉一急,还待再说。
纪珠抬手一拦,道:“够了,别的不冲,只冲着你在‘侍卫营’中所建的汗马功劳,以及八爷千方百计把你要过来;还有你在‘侍卫营’的时候,已经在为八爷效力,我看你是留定了,不但是留定,而且要建议八爷重用;不过,刚才那四个,我是决定请他们走路,你可别给我泄露出去。”
宫子玉满脸喜色:“这您放心,我是个干什么的,连这点事都守不住,还能在‘侍卫营’建那么多功劳么?”
“那就行了。”纪珠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你回去歇息吧!”
宫子玉还能不知道已经到了是该走的时候,忙跟着站起身来,一欠身道:“总座,小的告退了!”
他要走,忽又停住了。
纪珠道:“还有事?”
宫子玉忽上前一步.低声道:“总管,您在直郡王府,打算呆多久?”
纪珠道:“怎么?”
“难到您不知道?”
“什么事我该知道?”
宫子玉道:“许是您用来.王爷还没告诉您.你要是明天还不走,就能碰上了,两府请了个能人来,专为对付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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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纪珠一怔:“对付!怎么个对付法?”
“当然是要让东宫倒下。”
纪珠神情一震:“行刺?”
“不,行刺就不稀罕了.要能行刺也早行用了。”
“那是——”
“用法术、符咒。”
纪珠一怔,笑了。
“怎么,您不信这个?”
“你以为能信?”
“总座,您说着了,我还真信我亲眼见过,就在山东的时候——”
“哦!”
宫子玉道:“听说那几个是从崂山上下来的,还真有点儿神通呢,把人咒得发了疯,没多久就死去了。”
纪珠道:“这一类的事,我倒是听说过不少,可从没一回亲眼见过,怎么,王爷聘来的,也是来自山东崂山?”
“不是。”宫子玉道:“要是往山东去找人,那不就舍近求远了么,京里就有,不过并不原是京里的。”
“那是哪儿的?”
“西藏。”
纪珠心头一跳,道:“呢,我明白了,你说的是‘西藏密宗。”
“对,听说还是个挺有道行的红衣大喇嘛。”
纪珠心里又是一跳,道:“‘西藏密宗’里,我听说过有不少奇人异士,不过我还是没亲眼见过。”
宫子玉道:“我还能骗您么,不信您留下来看看,好在您也不差这一天。”
纪珠装作颇感兴趣:“要是真有这种事,我倒要多留一天,见识见识。”
宫子玉自觉如今跟纪珠很熟了,也自觉跟纪珠很近,使得他有点忘形,闻言一抢手道:
“好啊,大不了明儿个找个人替您往贝勒府送个信儿,您就多留一天,明儿个我做东,咱们出城去吃一顿去,然后赶回来看看那个大喇嘛怎么个作法?”
纪珠道:“送信儿倒不必了,我又不是上别处去了,至于出城吃一顿,这样吧,我来做个小东——”
宫子玉忙道:“那怎么行,哪有这个道理——”
纪珠道:“你要是不让我做东,这顿饭咱们就不吃。”
请得动新任的总教习,是面子,能让总教习请,足证总教习的着重,更是面子,好大喜功的宫子玉,自是巴不得,他忙说道:“好,好,好,既然您非请一顿不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说到这儿,宫子玉心花怒放,欢天喜地的走了。
宫子玉一走,纪珠走到桌前坐下,找出文房四宝来,一封简单的信函一挥而就,然后把信折叠得小小的,放进了怀里。
刚放好文房四宝,如意进来了,见个礼道:“他们都走了?”
纪珠应了一声。
如意道:“您饿不饿,是不是要吃点什么?”
纪珠道:“我不饿,也没晚上吃东西的习惯,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如意道:“您还没洗澡呢/”
“那你就不要管了,我会自己打水。”
“那怎么行?”如意道:“我这就给您准备洗澡水去。”
她说着就要走。
纪珠忙抬手叫住了她,道:“如意,我不习惯让人这么侍候,就算你要侍候,也侍候得太多了吧。”
如意头一低羞涩地道:“总教习还不明白王爷让婢子侍候您的心意么?”
纪珠心头一震脱口道:“你是说——”
说什么,他没说下去。
如意也低着头,没接口。
不过灯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她耳根子都红了。
纪珠吁了一口气,道:“如意,你不必那么做,我也不需要你那么侍候。”
如意低声道:“婢子不侍候您,侍候别人也是一样的,真要比起来,婢子愿意侍候您。”
纪珠心头猛一阵跳,看了看她,道:“如意,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十七了。”
“你是哪一旗的?”
“婢子不在旗,是个汉人。”
纪珠只觉一种异样感受从心底升起,道:“那你怎么能进直都王府来?”
如意道:“他们下三旗的,经由内务府派到各王府来,是来当包衣的,像婢子这样的,就是被选进来侍候府里的侍卫的。”
纪珠只觉又一阵难过,道:“直郡王府里,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个?”
如意道:“不算多,连婢子在内,共是五个。”
“你们进直郡王府来多久了?”
“比起来,婢子进府是最晚了,王府的,原来,婢子一直是在赵姑娘身边。”
这也就是说,她还没有“侍候”过谁。
纪珠动了侠义心肠,心念转动了一下,道:“你家在京里?”
“不,婢子是石家庄人。”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如意头垂得更低了:“婢子的爹刚过世不久,家里已经没人了!”
纪珠心里一松,道:“你愿意在直郡王府待下去还是愿意我把你带到别处去?”
如意忙跪了下去,道:“婢子愿意跟总教习走,一辈子侍候总教习。”
纪珠忙道:“你起来,你起来!”
如意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纪珠道:“如意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要你跟着我,我只是把你带到别处去。让你用不着这么侍候人。”
如意忙又跪了下去,道:“婢子也愿意,婢子永远感激总教习的大恩大德。”
纪珠道:“不要老跪,你起来。”
如意起来了。
纪珠道:“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只让任何人知过,我就没法带你走了。”
“婢子知道,婢子绝不会说。”
“我走的时候,一定带你走,不过从现在起,你得听我的。”
“是,就是总教习不带婢子走,婢子也不敢不听总教习的。”
纪珠道:“你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洗澡水准备好以后,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如意道:“婢子还要给总教习洗衣裳。”
“那可以,万一,等明天以后有人问起你来,你就说我不让你侍候。”
如意摇摇头:“总教习——’
纪珠道:“你不懂,我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就是了,不过你放心,只我在这儿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要走,连王爷都算上。”
如意放心地低头施礼:“是。”
口 口 口
第二天上午,纪珠找了宫子玉,两个人一起出了内城。
宫子玉似乎刻意地修饰了一番,长袍马褂,衣着鲜明,不但得意,简直就美得挂不住针儿似的。
一出内城,纪珠就看见了铁霸工手下的弟兄,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也盯上了他,不过想必是顾忌宫子玉,没敢在近处看。
纪珠找了个空,随手把那折叠得很小的信丢下了地。
当然,当他跟宫子玉走过去以后,铁霸王手下的弟兄就过来把信捡走了。
纪珠请官子玉上“东来顺”吃了一领,还喝了洒,宫子玉心情很好,不免多喝了几杯,人都有点醉意了,送出“东来顺”的时候,都得纪珠伸手扶了他一把。
两个人边聊边走,宫子玉兴高采烈,拐进一辆僻静胡同之后,他突然不说话了。
许是酒力上涌,他醉倒了,纪珠一手扶住他,他人事不醒。
就在这时候,从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驰出来一条带车篷的单套马车,驰到了纪珠的身边停下。
车镇上跳下了赶车的,车篷里另下来一个小伙子。
两个人冲纪珠恭谨躬身:“三少爷。”
纪珠道:“把他带交你们爷,今夜三更我会再出来,就用这辆车在城门口等我。”
恭应声中,两个人把宫子玉架上了车,赶车走了。
纪珠则转身出了胡同。
口 口 口
纪珠一个人回到了直郡王府,府中的护卫不少,少个宫子玉并没人在意。
一进直都王府,就听说了,片刻之后,不但任何人不许近后院,后院里还不许有人。
但是,王爷的令谕,几个人例外,总教习李纪珠、总班领金天弼、总管福清,还有一个赵姑娘。
正好!
纪珠回到住处写了个纸条儿,让如意拿着去见赵姑娘。
没多久,赵姑娘去见直郡王了,表示要单个门儿去,而且不愿意一个人出门,想带如意一块儿去。
直郡王答应得很爽快,不过他有个为难处,那就是如意现在在侍候总教习李纪珠,他不便就这么擅做主张让如意一块儿去。
赵姑娘说得好,把总教习请来商量商量。
直郡王在好要找李总教习,于是派人把纪珠请来了。
纪珠一进直郡工的书房,见赵姑娘也在座,心里不免为之一跳,他只当——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直郡王含笑的站了起来说了话:“纪珠,赵姑娘要去串个门子,想跟你借个人。”
纪珠心里刹时恢复了平静,他装糊涂:“想跟我借个人?”
直郡王道:“是这样的,她想带如意一块儿上,可是如意现在侍候你,我下能不先征求你的同意。”
纪珠装出一副明白状“呢”地一声道:“原来是——我没有意见,如意是王府的人,王爷尽可以随意派她差事,而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
直郡王含笑转望赵姑娘:“李总教习同意了,你可以带如意去了,你打算上哪儿去,要不要到时候我派车接你去?”
赵姑娘站了起来道:“你还是忙您的事吧,我自己会安排。”
她转身出去了,没跟纪珠说一句话,甚至没看纪珠一眼。
直郡王有点不安道:“她就是这么个人,府里上下除了我,她从不跟别人说话,你可别在意。”
纪珠淡然一笑:“王爷,纪珠不会,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直郡王道:“你不在意就好——”
纪珠道:“王爷要是没别的事——”
直郡王忙道:‘有别的事,有别的事找,找你并不是完全为了赵姑娘要带如意一块儿出去的事。”
纪珠道:“王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直郡王道:“我让你看件事。”
“看件事?”
“是呀。”
“什么事?”
“我传下了令谕,任何人不许接近后院,只准你跟金天弼,福清在这儿,就是为了要让你看件事。”
“王爷到底什么事?”
直郡王看了看他,神秘的笑笑道:“我找了个喇嘛来,要他来给我做做法。”
纪珠一忖讶然状:“王爷找喇嘛来做法!做什么法?干什么?”
直都王微一怔:“纪珠,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纪珠道:“我不知道王爷说的是——”
直都王道:“密宗‘摄魂夺命大法’,为的是对付老二,你懂了吧?”
纪珠装出一付恍悟状:“哦,原来——这种法术我听过,只是王爷,您能不能不让我留在这儿看?”
直郡王愕然道:“为什么?”
纪珠道:“因为我从不信这个,不信我就不能脸上一付肃穆虔诚状,要是留在这儿,万一让喇嘛看出来了——”
直郡王一抬手道:“我还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这——那你更要留在这儿看了,着了你就会相信了。”
纪珠道:“王爷,看了我也不能相信的,除非在看了之后再让我听到东宫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放心,着了以后,我准保你很快就能听见东宫方面的动静。”
纪珠笑笑道:“王爷,您可别生气,您看重我,我知道,只是既然我很快就能听见东宫方面的动静,您何如让我只等着听动静,好在我已经知道这儿要作法了。”
直郡王看了看纪珠,一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看……”
纪珠欠个身就要走。
“等等。”直郡王叫住了他,道:“纪珠,我不是村夫村妇,而且我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非让你服这个不可,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纪珠微一笑截口:“我懂王爷的意思,这样不好,那个喇嘛,只要让我信了他的神通,我马上给他磕头,拜他为师,跟他学密宗。”
直郡王指着纪珠道:“这可是你说的?”
“绝错不了。”
“好。”
“要不要我给您立个什么状?”
“那倒用不着,我相信你跟我不会说了不算,你走吧。”
纪珠没动,道:“您既然叫住我是为跟我打这个赌,那么我也要斗胆问您一声,万一要是不能让我信呢?”
“好办。”直郡王道:“我从此也不信这个,而且,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谢谢王爷。”
纪珠一欠身,走了。
望着纪珠出了书房,直郡王笑了笑:“你等着磕头学密宗吧。”
这句话,纪珠没听见。
口 口 口
任何人不能进后院,但任何人也不得随便出府。
纪珠例外。
谁又敢拦这位身兼两府总教习的总教习。
纪珠出了直郡王府,除了他自己的东西,别的什么都没带。
他没沾直郡王府一针一线。
其实,这时候出府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郡王府上下,注意力全集中在后院。
谁都想偷偷挨近后院看个究竟。
可是偏偏谁也没这个胆。
不敢去偷看,偷偷谈论总可以。
大伙儿都在谈论那件事了,谁会注意到纪珠出了府?
何况,纪珠出府,是件很平常的事。
但是,纪珠自己,并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离开直郡王府。
他跟铁霸王手下弟兄,约的是今晚二更过后,跟姑娘赵桂琴,也是约在那一时候,在城门外见面。
现在他提早离开了直耶王府,铁霸王手下弟兄那一头好办,顶多告诉他们他已经提前出城就行了。
可是赵桂琴那方面,这时候上哪儿找去,根本不知道她带着如意上哪儿去了?
正为之皱眉,不觉间已来到了城门口,灵机一动,找个守城的步军问了一声。
问出来了,有辆直郡王府的马车刚出城没多久。
直郡王府的马车刚出城没多久,车上一定是赵桂琴跟如意,绝不会是别人。
纪城连忙出城,巧事都让他碰上了。
刚出城,迎面一辆马车跑了过来。
纪珠倒没认出是直郡王府的车,可是赶车的那汉子,在金天弼陪着他到处走的时候,他在直郡王府的跨院里见过,而且那汉子也认得他,一看见他忙把马车赶到道旁停下,跳下车辕躬身施礼,满脸赔笑的打招呼:“总教习您也出城来了。”
纪珠道:“出来办点事。”
那汉子道:“您要上哪儿去?我送您。”
纪珠道:“不用了,我望走走,谁用车啊?”
那汉子道:“是赵姑娘出城来了。”
纪珠道:“原来是赵姑娘,你不接她回去,她不用车了?”
那汉子道:‘她说待会儿自个儿回去,她刚在前面街口下了车,就让我回来了。”
纪珠道:“那你就别耽误了,赶车先回去吧。”
他走了,赶车汉子很懂礼,等他走出了几步后,才跳上车辕赶车走了。
纪珠听见车声远去,放开步直往街口赶去。
到了街口一看,东面横着的一条大街,被前面的大街一分为二,两边都是挺热闹的,人也挺多。
谁知道赵桂琴带着如意走的是哪边?
这上哪儿找去?
站在街口正发愁,身后响起个话声:“三少。”
纪珠忙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站个小伙子,正是赶车接走宫子工那两个之中的一个。
小伙子一见纪珠回头,忙赶了过来,低声道:“你怎么这时候出城来了?”
纪珠道:“你来得正好,我提前出来了,晚上不必再派马车接应了。”
“是。”
“还有,兄弟,我打听一声,刚有辆直郡王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两位姑娘,知道她们上哪儿去了么?”
小伙子抬手一指:“三少,直郡王府的那辆车,一出来我们就盯上了,你说的那两位姑娘,就在这儿下车,顺着大街往东去了。”
纪珠忙道:“谢谢兄弟,我要赶她们去了。”
话落立即转身过街,往东行去。
纪珠顶着大街直往东走,边走边注意街道两旁,他走得不能说不够快,可是一盏热茶工夫过去了,仍没看见赵桂琴跟如意的人影。
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俩拐弯了。
正自心念转动,只听身后急促步回声由远而近。
纪珠回头一看,敢情是小伙子又来了。
只见他很快的就到了纪珠的眼前来,一欠身,低声说道:“三少,您要找的那两位姑娘出事了!”
纪珠心头一跳,忙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了?”
小伙子道:“让老四那边的人给弄走了。”
纪珠心头又为之一震:“弄回内城雍王府了?”
“不,就在附近,老四的一处秘密机关。”
“你知道在哪儿?”
“知道。”
“兄弟,你带我去。”
“你请跟我走。”
小伙子转身往回走去。
纪珠迈步跟了上去。
走没多远,小伙子往西拐进一条胡同。
纪珠伸手拉住了他,道:“就在这条胡同里?”
小伙子道:“对。”
纪珠道:“那你就不必带我往里走了,告诉我胡同哪边第几家就行了。”
小伙子道:“北边第六家,门口挂灯笼那一家就是。”
纪珠往北边第六家看了看,只见门口高挂两盏灯笼,上头各写一个斗大的‘史’字,他当即道:“你不必在这儿等了,把姓宫的带到季老那儿去等,这边事了我就赶去。”
小伙子恭应一声,转身走了。
纪珠则迈步往胡同里行去,到了第六家门口,只见两扇大门紧闭,听不见一点人声,他上前就敲门。
敲没几下,只听里头有人粗声粗气的问道:“谁呀?”
纪珠道:“我,找人的。”
门里那人道:“我们不认识你,这儿也没你要找的人。”
敢情他是不开门。
纪珠的右掌贴上了门缝,掌力猛一吐,“砰!”地一声,门栓断了,两扇大门也为之豁然大开。
门里有个浓眉大眼壮汉,正回过身往外惊望,显然他答过话后就要进去,听得门被震开又回身惊望。
他望他的,纪珠一步跨了进去。
“你……”
浓眉大眼壮汉惊问。
纪珠抬手一拦,道:“你是主人,我找你,你不是主人,就给我往里通报。”
那浓眉大眼壮汉道:“你是干什么的?”
纪珠道:“你是主人?”
“不是。”
“那么你不配问。”
浓眉大眼壮汉脸色一变,挫肩塌腰,当胸就是一拳。
纪珠道:“你也不配跟我动手。”
伸手扣住了壮汉的腕脉,五指微一用力,壮汉半边身子为之酸麻,马步也为之浮动,他就趁这工夫,沉腕一抖,壮汉半截铁塔也似的身躯,跌跌撞撞往里退去,砰然一声撞在影壁墙上,壮汉大叫:“你敢跑到这儿来撒野打人。”
这一叫不得了,两边厢房里立即奔出来三四个。
壮汉一见自己人出来了,胆气陡壮,一指纪珠道:“这小子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闯进咱们这儿来打人。”
话落,当先扑向纪珠挥起蒲扇般大巴掌就劈。
纪珠递单掌,封住壮汉的大巴掌,然后右手从壮汉腕下穿了过去,力用三成,在壮汉右脚上拍了一下。
只力用三成,壮汉却立足不稳,踉跄暴退,又撞在了影壁墙上。
那三、四个既惊又怒,大叫声中齐扑纪珠。
纪珠仍是用一只右掌,挥了几挥,便把那几个打得纷纷住院中退去。
纪珠迈步绕过影壁墙跟了过去。
壮汉紧跟在纪珠身后,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纪珠绕过影壁墙,到了院子里一眼就看见堂屋门口一前二后站着三个,前头一个身穿海青长袍的瘦削老者,后头两个测是穿黑色裤褂,打扮利落的壮汉。
许是主人出来了。
纪珠立即停步在院子中央。
那三、四个里,有一个长脸汉子指着纪珠道:“石老,这小子不知道是什么路数,闯进咱们这儿来打人--”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冰冷道:“好了,人家只一个,你们加起来共是五个露脸,还好意思说呢!”
长脸汉子马上闭上了嘴。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转望纪珠,两眼顿现寒芒。
纪珠没等他说话便道:“不能说我闯进贵府来打人,因为先动手的不是我。”
海青长袍瘦削老青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冷冷的说道:“谁先动手并不关紧要,你闯进我们这儿来是实情,出手打了人也错不了,不过他们五个人应付不了你一个,那是他们学艺不精。”
抬手微一摆,身后的两名壮汉一起举步向前跨出,神色冰冷,眉宇间洋溢着杀机,直逼向纪珠。
纪珠道:“我不希望事态再扩大。”
海青长袍消瘦老者道:“不管有什么话,等我们把面子找回来再说。”
就这两句话工夫,两名壮汉已经逼到纪珠近前,没吭一声,突然出手。
这两个壮汉,显然在外门功夫上曾经下过了苦功,一举一掌都颇具威力,看样子都能裂石开碑。
纪珠没动,容得攻势近身,突然双掌并出,分别扣住了两个壮汉的腕脉,十指微一用力,两个壮汉闷哼声中身子矮下了半截。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脸色大变,两眼寒芒暴射,拍手拦住了虚张声势的那五个。
纪珠趁势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希望事态再扩大,有几句话,我想趁现在说。”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两眼寒芒直逼视着纪珠,道:“不管是什么话,你先松松手,放了他们再说。”
纪珠连犹豫都没犹豫,道:“可以。”
十指一张,收回了手。
那两个哪甘心受这个,也从没受过这个。
暴喝声中,他们就要探腰。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一声冷喝:“回来。”
还真管用,两个壮汉立即收手退了回去,不过四道凶狠目光还紧盯着纪珠。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不管有什么话,现在你可以说。”
纪珠道:“这儿是‘雍王府’的地方,你们是四阿哥的人?”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不是,这儿是民宅,我们是京城地面上的。”
京城地面上的,岂有不尊铁霸王的?铁霸王手下的那个弟兄,岂有带着纪珠上这儿来要人的道理?
显然,老头儿没说实话,不愿承认。
纪珠淡然道:“不是最好,我来跟你们要我的两个朋友。”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我们跟你素不相识,跟我们要你两个什么朋友?”
纪珠道:“两位姑娘,从内城直郡王府出来的。”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冷冷的道:“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也没见过什么直郡王府的两位姑娘。”
纪珠道:“两位姑娘虽然是从内城直都王府出来的,可不能算是直郡王府的人,就算曾经是,可是打从离开直郡王府那一刻起,已经不是了,她们无意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皇子之间的争斗也最好不要把她们牵扯进去。”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你越说我越不懂——”
纪珠道:“我不希望事态再扩大,可并不是怕事态扩大,一旦事态扩大,我敢说倒霉的是你,不是我。”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道:“我想试试。”
纪珠道:“你们试的还不够么,你自己又有几成把握?”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脸色一变,没说话。
那五个,加上老者身边的二壮汉,突然之间都伸出了腰里的家伙,铁尺、担子、钢丝软鞭,应有尽有,一声暴喝,齐指向纪珠。
纪珠脑袋后头像长了眼,伸手往后一捞,抓住了一根钢丝软鞭,旋腿后腾,一脚正踹在浓眉大眼壮汉的小肚子上。
浓眉大眼壮汉大叫声中撒手松鞭,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纪珠回出一扫,金刚交鸣之声还带着几声叫,另外六个,丢家伙的丢家伙,蹲下去的蹲了下去,反正刹时都不动了。
纪珠抬眼望海青长袍瘦削老者:“四阿哥英明。也雄才大略,怎么养着你们这么一批,你要不要自己试试?”
海青长袍勇削老者白了脸,道:“你是八阿哥的人?”
纪珠道:“很难说,我曾经为东宫效过力.也进过八阿哥的贝勒府,我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人了。”
海青长袍老者一征,凝望纪珠:“你曾经——贵姓李?”
“不错,我叫李纪珠。”
海青长袍瘦削老者一怔:“您是李三少?”
“李纪珠。”
地上蹲的都站了起来.齐望纪珠,嘴半张,眼都瞪圆了。
海青长抱瘦削老者一跺脚道:“您怎么不早说.快请屋里坐。”
“谢谢,我还有事,不坐了。”
海青长袍消瘦老者抱拳欠身:“三少.老朽君海堂,蒙四爷恩典,主持这一秘密机关。”
纪珠抱拳答礼:“君老。”
君海堂道:“那两位,真是您的朋友?”
“不错。”
君海堂道:“您来迟了一步,我已经派人把他们送进内城了。”
纪珠道:“不要紧,再请派个人去禀报一声,就说李纪珠请‘雍王府’高抬贵手,我在这儿等。”
君海堂答应一声道:“我这就派人,您请进屋坐坐喝杯茶。”
话刚说完,话声没落。
一阵急促车马声由远而近。
只听那长脸汉子道:“君老,车回来了。”
君海堂道:“你去招呼,原车进城,要快。”
“是”
长脸汉子答应一声,奔了出去。
这时候,车马声已在门口停住。
君海堂才待抬手肃客,再让纪珠进屋坐。
只见长脸汉子又匆匆地奔了回来边跑边道:“君老,年爷驾到。”
纪珠一怔。
君海堂一惊,强笑招呼纪珠一声,带着其他的往外就迎。
他慢了,一阵雄健步履声,一个身材颀长,威仪逼人的小胡子已背着手转过了影壁墙,不是年羹尧是谁,
君海堂等忙恭谨躬身:“年爷。”
年羹尧没看,也没理,两眼望纪珠,哈哈大笑:“幸亏我还有点料事之能,我们三少老弟可不真在这儿?”
纪珠微一怔,然后遥遥抱拳:“年爷。”
年羹尧答了一礼,带笑行了过来:“见着两位姑娘,听两位姑娘一提你,我就知道这准瞒不过铁霸王手下的弟兄,我也料准了你一定会找到这儿,我连停都没敢多停,就赶着把两位姑娘给你送回来了。”
纪珠道:“多谢年爷。”
年羹尧握了握纪珠的胳膊:“咱们弟兄,还说什么谢!”
目光一掠地上散落的家伙,然后投向君海堂:“怎么,还是动上手了?
君海堂吓得忙低头:“三少起先没说,属下不知道。”
纪珠道:“年爷,不能怪君老几位。”
年羹尧收回目光,微一笑:“好吧,你说不怪,就不怪。”
君海堂忙躬身:“谢年爷,谢三少。”
纪珠望年羹尧:“年爷,两位姑娘——”
年羹尧道:“就在外头。”
一顿,扬声道:“两位姑娘请进来吧!”
只见影壁墙那一边,转过了赵桂琴跟如意,来近,赵桂琴叫了一声“三少”,如意则施了一礼。
纪珠道:“两位受惊了!”
赵桂琴道:“也没什么,总是自己技不如人。”
年羹尧道:“老弟,这两位——”
纪珠道:“一点私事,容后再奉告,现在我跟这两位姑娘要赶到别处去办一件事,就此告辞了。”
他没容年羹尧说话,抱拳一礼,带着赵桂琴跟如意走了。
年羹尧只含笑目送,也并没说话。
口 口 口
纪珠带着赵桂琴、如意赶抵了季晓风祖孙的住处。
眼看就要到门口了,赵桂琴突然停了步。
如意讶然道:“姑娘——”
赵桂琴的神色激动而不安,没说话。
纪珠心里明白,道:“姑娘,总是要见的。”
赵桂琴强忍地点点头:“三少,请叫吧。”
纪珠上前拍了门。
陡听门里有人问道:“谁呀?”
纪珠道:“李纪珠。”
门马上开了,开门的是铁霸王手下弟兄里的那个小伙子,他看了赵桂琴跟如意一眼、道:
“三少,人已经送来半天了。”
纪珠道:“我耽误了一下。”
带着赵桂琴跟加意行了进去。
小伙子关上大门,跟在身后。
刚转过影壁墙,纪珠、赵桂琴突然停下了。
当然,如意跟小伙子也停下了。
院子里,堂屋门口,站着四个人,秦玉松、季晓风、小凤跟小虎。
秦玉松迎过来见礼:“三少。”
纪珠答了一礼,却注意者季晓风,怕他忍不住出手发难。
季晓风则面无表情的站着,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赵桂琴缓缓走过去。
纪珠紧跟在她身边。
到了季晓风面前五尺外,赵桂琴停住了,一声:“爹。”突然跪了下去。
季晓风脸上仍没有表情,只听他道:“小凤、小虎,这就是你们的生身之母,叫娘。”
小凤、小虎没动静,脸色也够冷。
赵桂琴低着头道:“爹,您老人家别勉强他们。”
季晓风突然沉喝:“以后是以后的事,叫娘。”
小凤小虎脸上没有表情,话声里也不带一点感情,开了口:“娘。”
赵桂琴猛抬起了头,身子暴颤,泪水夺眶而出,望着小凤,小虎,双唇抖动,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纪珠忍不住道:“季老,进屋谈吧。”
季晓风转望纪珠,老眼突现泪光:“三少无论如何,季家存殁,永远感激。”
转身进屋去了。
小凤、小虎跟了进去。
没人管赵桂琴。
纪珠轻声道:“赵姑娘。”
如意上前扶起了赵桂琴。
都进了屋,宫子玉就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昏迷未醒。
赵桂琴一怔,道:“三少,他就是——”
“是。”
“不会错?”
“应该不会。”
赵桂琴神色一冷,眉宇间倏现使人杀机。
纪珠道:“赵姑娘。”
赵桂琴忙敛态低头,低低应道:“是。”
季晓风抬手道:“三少、五爷请坐。”
纪珠坐了,季晚风也坐了。
可是秦玉松没坐,赵桂琴跟如意也站着。
季晓风道:“三少让五爷他们送这个人来,是——”
纪珠道:“这个人叫宫子玉。是八阿哥府的护卫,以前在‘侍卫营’供职,对于消除所谓叛逆,诱使我江湖同道变节投靠,立了不少功劳。”
季晓风“哦”了一声,却没说话。
纪珠转向赵桂琴:“赵姑娘,现在该你说话的时候了。”
季晚风双眉一耸:“她还有好说的吗?”
纪珠道:“季老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怎么对赵姑娘的。”
季晓风没说话。
纪珠道:“赵姑娘。”
“是,”赵桂琴应了一声,毅然接道:“爹,您的儿子,我的丈夫,小凤小虎的爹,确是我亲手杀死的——”
季晓风猛然站起,须发俱张:“那你就不配叫我。”
小凤、小虎怒目望赵桂琴,直流泪。
季晓风又一声厉喝:“赵桂琴,你给我跪下。”
纪珠道:“季老,赵姑娘还有后话。”
季晓风道:“三少,人既然是她杀的,她还有什么后话?”
纪珠道:“季老何妨听赵姑娘说说。”
季晓风意似不愿,道:“三少——”
纪珠截口道:“季老,恕我直言一句,要是你的儿子他该死呢?”
季晓风一听,脸色倏变。
小虎冲前一步大叫:“我爹怎么该死?谁说我爹该死?”
季晓风大喝:“小虎,不得对三少无礼。”
小虎叫道:“爷爷——”
“大胆,还不给我退回来。”
季晓风伸手一把把小虎拉了回去。
纪珠道:“季老不要责怪虎兄弟——”
季晓风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道:“三少,我不愿意听也不相信我的儿子该死,但是三少既这么说,必然有三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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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纪珠道:“季老可否听赵姑娘说?”
季晓风道:“三少既然让她说,当然可以。”
纪珠道:“赵姑娘。”
赵桂琴低应一声道:“爹——”
季晓风沉声截口:“先不要急着叫我。”
赵桂琴低了低头道:“可否让小凤、小虎暂时回避。”
小凤美目发红,满脸泪渍,大声道:“不,我们不回避。”
季晓风道:“他们姐弟俩跟着我,自小什么打击、什么罪都受过了,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赵桂琴头一低道:“既是这样,媳妇——”
季晓风厉声道:“不要自称媳妇,你跟谁称媳妇?”
赵桂琴低着头道:“是,那么桂琴没有什么好说的,情愿领死偿命。”
季晓风厉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猛然一步跨前,扬掌就劈。
纪珠应变极快,伸手架住,道:“季老,且慢下杀手。”
季晓风震声道:“三少,您——”
纪珠道:“季老,我自知无权干涉季家的家务事,也无意偏担任何一方,但是我不能让是非曲直未明之前,再伤一条人命,使得凤姑娘姐弟早年无父之余,备尝悲痛、如今丧母之后悔恨终生,影响她姐弟一辈子。”
季晓风道:“可是她自已不说——”
纪珠道:“她是怕毁坏了一个做父亲的在儿女心目中的形象。”
季晓风冷冷的说道:“她不必顾虑得那么多,我季家的人不是没担当、不能承受什么打击的人,再说死的是他们俩的生身之父,忍悲含恨这么多年,他们俩也有权知道自己父亲被杀死的真相。”
纪珠道:“赵姑娘,季老说的也有理你就不必有什么顾虑了。”
赵桂琴猛抬头,她接触到的是季晓风、小凤、小虎三个人六道冰冷而坚毅的目光她点点头道:“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您的儿子,我的丈夫,小凤跟小虎的爹他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成为满虏一名秘密鹰犬——”
“胡说。”
“住口!”
季晓风跟小凤、小虎姐弟的喝声,几乎同时出口。
赵桂琴像没听见,继续说道:“我苦苦的劝他,他不肯听,反而要杀我灭口,是我在自卫中失手——”
季晓风须发俱张,厉声道:“人已经死在你的手里了,你还敢诬蔑他——”
他抢身又要上前。
纪珠伸手拦住:“季老,儿子是你的,媳妇也曾经是你季家的人,你不能容忍别人诬蔑你的儿子,为什么就能让人含冤负屈的死在你一家三口面前?”
季晓凤道:“三少你要知道,人死已无对证。”
纪珠道:“我另有个活生生的人证。”
“谁?”
纪珠一指椅上昏迷中的宫子玉,道:“他。”
季晓风一怔:“怎么说,他——”
纪珠道:“季老以为我带他来干什么的?”
季晓风道:“难道他知道——”
纪珠截口道:“他比谁都清楚,当年使令郎变节易志的就是他,交给令郎一颗珊瑚珠作为进八阿哥府信物的就是他。”
季晓凤颤声道:“三少——”
纪珠道:“五哥,把他架过来。”
秦玉松跟那个小伙子立即上前,把昏迷中的官子玉架了过来。
纪珠伸手拍开了宫子玉的穴道,官子玉睁开眼来,不由怔了一怔,急急叫道:“总座,这是干什么?”
纪珠道:“这是外城的一户民宅,眼前站的老人家姓季,是当年你吸收的那个姓季的天伦,小姑娘跟小兄弟是他的一双儿女,而这位赵姑娘,则是他的发妻。”
宫子玉一怔:“怎么说,赵姑娘你是——”
纪珠道:“宫子玉,说吧!当年那个姓季的,是不是经你罗致入八阿哥门下,那颗珊瑚珠是不是你交给他的信物?”
宫子玉毕竟狡猾,他未置是否,叫道:“总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纪珠道:“你不要管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要你回答是与否。”
宫子玉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他突然摇摇头,道:“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桂琴脸色一变。
季晓风两眼暴睁。
纪珠伸手搭上了宫子玉肩头,道:“官子玉,你对我是怎么说的?”
宫子玉道:“总座,我没跟您说什么。”
纪珠五指本来是要用力的,但是他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收手长笑:“只一番试验就试出你的真假来了,宫于玉谎言冒功,不可轻饶,把他报交王爷发落。”
秦玉松何许人,立即帮忙演戏的恭应一声。
宫子玉一怔,忙叫:“慢着、慢着总座,这究竟是——”
纪珠道:“我信不过你,请准了王爷,特地做这么一番试验,不想你经不起这么一试,马上就露出马脚来了。”
宫子玉忙道:“不、不,总座,我没有谎言冒功,那些汗马功劳确是我建的。”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那是因为我弄错了,我还当是,还当是——”
“宫子玉,你用不着再反复了,你现在再承认已经太迟了,王爷在厅里等着你呢——把他押下去。”
秦玉松跟那小伙子当真的连架带拖,宫子玉也当真的没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叫,把当年的经过全部供了出来,最后还道:“总座,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您可以到贝勒府去当面问问八阿哥。”
他叫完了,秦玉松跟小伙子也不动了。
纪珠笑了笑,转望季晓风:“季老你听见了,也看见了,我没有动手,全是他自己的招供,你认为可信不?”
季晓风脸色灰白,颤声说道:“三少,事到如今,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宫子玉明白了,是真明白了,他吓破了胆,惊白了脸,猛一挣没能挣脱,他大叫:“不,我刚说的是我编的——”
纪珠道:“宫子玉,现在再否认,已经迟了!”
真是太迟了,小凤跟小虎的两双手,已经硬生生的插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刚一声闷哼,小凤、小虎的四手往回一带,他开了膛,血狂喷,肚肠外流,一颗热腾腾、还在跳动的心,小凤、小虎的手已各拉一半,两人一扯,硬给扯成了两半。
秦玉松、小伙子手一松,尸体向着季晓风倒了下去。
小凤、小虎一转身,向着季晓风跪了下去,姐弟俩号陶大哭。
季晓风须发贲张,全身暴颤地怔住了。
就在这时候,赵桂琴扬掌劈向自己天灵。
纪珠眼明手快,伸手托住,喝道:“赵姑娘——”
赵桂琴悲声道:“三少,我跟您说过,万求您成全。”
季晓风定过了神,一眼看见,急道:“你这是——”
纪珠道:“季老,赵姑娘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要死在你的面前,追随令郎于地下。”
季晓风须发又一张:“不,他不配。”
赵桂琴身躯猛颤:“老人家——”
季晓风道:“我是你公公,你永远是我季家贤德的好媳妇。”
赵桂琴泪水夺眶:“我、我——”
季晓风叫道:“小凤、小虎。”
小凤、小虎转过来面向赵桂琴而跪,哭叫道:“娘……”
季晓风流泪道:“儿女已经没娘这么多年,你忍心让你们永远没娘?”
“爹!”
一声悲叫,赵桂琴跪了下去。
如意捂着睑哭了。
秦玉松跟小伙子眼圈也红红的。
连纪珠心里都觉一阵难过。
季晓风须发抖动,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扶赵桂琴:“起来,起来!”
赵桂琴起来了,顺手扶起了一双儿女,小凤跟小虎望望泪渍满面的赵桂琴,‘哇!’地一声,双双哭倒在赵桂琴怀里。
“孩子!”
赵桂琴刚才只是流泪,如今再也忍不住了,为之失声痛哭。
也不知道是怕看这种场面还是怎么,秦玉松施了个眼色跟小伙子抬着宫子玉的尸体走了出去。
让她们娘儿三个尽情哭了一阵子之后,纪珠轻咳一声道:“季老,你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我劝你们一家还是在他们没发觉之前离京吧。”
季晓风还没有说话。
起桂琴已经止住了哭声,道:“爹,李三少说得对,咱们得快走,而且连山东老家都不能回去。”
季晓风道:“回不回山东老家倒不要紧,回不了山东老家,大不了上别处去,天下之大,还愁没个容身之地?只是咱们一家就这么走了,三少——”
纪珠微一笑道:“季老,我可不怕什么。”
季晓风道:“我不是说三少怕什么,我是说三少对我季家的恩——”
纪珠道:“原来季老说的是这个,季老,这算不得什么恩,如果李老非认为是恩不可,咱们又不是永远不见面了,是不?”
赵桂琴擦擦泪,拥着一双儿女,道:“爹,来日方长,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辽东李家,往后再报答三少的大恩也不迟。”
季晓风道:“大丈夫思想分明,知恩定当报答,不过,现在离别在即,先用三少受我一家四口一拜。”
话落,他肃容拜了下去。
赵桂琴跟一双儿女,跟着拜下。
纪珠急拦季晓风,却没办法再拦赵桂琴跟小凤小虎。
不过,他还是只拦了季晓风,毕竟,季晓风是位年长的前辈英雄。
季晓风拜不下去,为之大急.但是纪珠坚不敢受,眼见儿媳跟孙女儿、孙子一拜落地.也就只好作罢。
等赵桂琴拉着一只儿女站起身,纪珠才道:“季老,不知道你们一家四口能不出多带上一个人?”
季晓风道:“三少是说?”
纪珠一指如意道:“如意是个好姑娘,身世可怜,她不能留在京里。”
季晓风道:“我们不多如意姑娘一个.只要她愿意.当然可以。”
如意一急,要说话。
纪珠道:“如意,我还有我的事,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我没法安置你,跟季老去,又有赵姑娘在,该是你今后最好的归宿。”
如意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赵桂琴拉了如意的手:“如意,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三少的确有三少的难处,跟着我们去吧,我们将来也要报恩的,总会再见着三少的。”
如意流泪低头道:“婢子愿意永远侍候老爷子跟姑娘。”
季晓风道:“不,姑娘,季家没谁要人侍候,我有个儿媳没个女儿,你要是愿意,就拜在我膝下吧!”
纪珠脱口道:“季老令人敬佩,太好了!”
如意也聪明,感动得泪如泉涌,但是她道:“婢子不敢,婢子没那个福份。”
季晓风道:“孩子,咱们没工夫多耽搁,你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这就够了,我话既出口,不能收回,你拜不拜,我并不在乎那一套俗礼——”
如意没等活完,哭着道:“既然您这么说,如意要拜,如意一定要拜。”
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碰了三个头。
季晓风含泪带笑扶起,又让小凤小虎姐弟俩拜见了姑姑,刚才的一片悲伤,为之冲淡了不少。
纪珠道:“季老,可以收拾收拾了!”
季晓风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衣裳,拿了就走,桂琴,带小凤、小虎进去拿去,如意也去帮忙。”
赵桂琴如意带着小凤、小虎进了耳房。
纪珠这里把秦玉松叫了进来,请秦玉松带着小伙子,或者另知会弟兄,护送季家一家五口出城。
刚交待完秦玉松,赵桂琴等各提着一个包袱出来了。
说走就走,二话没说,纪珠就往外送。
送出了大门,望着秦玉松跟小伙子带着季家一家五口不见了,纪珠似乎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吁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吁完,他突然听见一丝轻微异响起自身后,显然,身后大门里来了人。
他这里双目精芒刚闪,只听身后响起个熟悉话声:“兄弟,别出手,是我。”
纪珠一听就听出是谁来了,忙转过身去。
威仪逼人的铁英,已带着微笑出现眼前。
纪珠叫道:“铁大哥。”
铁英道:“完事了?”
纪珠道:“刚完,刚把人送走。”
“究竟怎么回事,你没说,人没走前,我也不好来问。”
纪珠道:“我帮季老的忙.这事铁大哥是知道的。”
“这我知道,可是你又把以前在‘侍卫营’当过差的姓宫的弄来干什么?”
纪珠遂把找寻赵桂琴的经过,以及宫子玉如何牵扯进去的原因,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了纪珠的叙述之后,铁英不禁为之动容点头道:“这个忙你帮得好,功德无量啊,兄弟。”
纪珠笑笑道:“里头除了宫子玉的尸前外,已经没人了,想来秦五哥也把宫子玉的尸首掩蔽好了,把门带上,咱们走吧!”
铁英摇头道:“还不能走,里头还有人等着你呢。”
纪珠一怔道:“谁?”
铁英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铁霸王这么一说,纪珠心知必定是芙蓉,跟铁英往里走,转过影壁墙一看,院子里站位美姑娘,可不正是英蓉。
纪珠走近道:“你怎么来了”
铁英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这相思之苦不好受啊!”
姑娘娇靥一红,道:“铁大哥不放心,要来看看我就跟着来了事办完了?”
“办完了。”
纪珠应了一声,才待说下去。
姑娘道:“不用再说了,你刚告诉铁大哥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铁英笑道:“好尖的耳朵,往后说话可得留点儿神。”
姑娘笑了笑没说话。
纪珠道:“在这件事里,年爷帮了我一个忙,见着他帮我谢一声。”
芙蓉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不过最近一两天可能见不着年爷。”
“怎么,他出远门去了?”
“不是出远门,是跟四爷进宫去了。”
“宫里出事了?”
“二阿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得了怪病、有时候昏迷不醒,有时候却又跟发了疯似的大吵大闹。”
纪珠一听这话,心头猛跳,也为之一动:“有这怪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姑娘道:“就是今天。”
纪珠转脸望铁英道:“铁大哥,有人能作法咒人,这怪事你信不信,见过没有?”
铁英道:“我没亲眼见过,可是我相信,怎么?”
纪珠道:“没亲眼见过,你相信?”
铁英道:“玉松见过,他说作法的人刻个桃木人儿,想咒谁就用朱砂写上谁的生辰八字,然后画符作法,隔一会儿刺破中指在桃木人儿身上除上一滴血,这样被咒的人轻则疯狂,重则会丧命——”
纪珠转望芙蓉:“保不定我所知道的,就是二阿哥的病因,想法子告诉年爷,就算我谢他帮我的忙吧!”
芙蓉忙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铁英也道:“兄弟——”
纪珠道:“直郡王府请来个喇嘛,今天下午在府里作法,为的就是对付东宫。”
铁英道:“有这种事?”
芙蓉道:“你怎么知道?”
铁英道:“那恐怕真是二阿哥的病因所在了。”
美蓉道:“是不是红衣大喇嘛?”
纪珠道:“据说是。”
“你见过这个红衣大喇嘛么?”
纪珠道:“直郡王府今天禁卫森严,可以进入后院去的没有几个人,本来我是一定可以见着的,但是我不信那一套,也因为要趁这机会赶着救赵姑娘跟如意,所以我就出城来了,因而没见着。”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个红衣大喇嘛是哪儿来的,叫什么了?”
“没听他们说。”
铁英道:“妹子,那个番僧叫什么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有这回事就行了。”
芙蓉一点头道:“铁大哥说的是,我这就赶回府去,让他们想法子知会年爷,纪珠,待会儿你在哪儿?”
纪珠道:“怎么?”
芙蓉道:“这是要紧大事,万一年爷赶回来找你问详情呢?”
纪珠当初所以到京里来,完全是为李家还昔日所欠老郡主的那份情,如今既离开了东宫之门,也就不愿意再卷入是非圈,更不愿意跟“雍王府”走得太近,当即道:“也没有什么详情好问,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
姑娘冰雪聪明,还能不明白纪珠的心意,忙道:“别这样,既然要做好人,就做到底。”
纪珠道:“我无意做什么好人,我只是还年羹尧的那份情。”
“你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年爷,用意何在?”
纪珠道:“让四阿哥进宫密告揭发,不但可以打击大阿哥跟八阿哥那一帮,而且还可以邀得皇上的誉顾。”
“这就是了。”芙蓉道:“这不是别的事,说不出个详情来,谁敢进宫告状?”
纪珠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理由,可是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如果还需要详情,就请‘雍王府’自己想办法吧!”
芙蓉转望铁英:“铁大哥,你就不能帮我说说话?”
铁英耸耸肩,微微的苦笑了一下,道:“姑奶奶,我插不上嘴,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敢插嘴。”
芙蓉黛眉为之一皱。
纪珠道:“芙蓉,你该知道,我根本不愿意牵扯这种事,要不是为季老祖孙,我根本不会进这一趟八阿哥的贝勒府,而且我也可以不把这件事告诉年羹尧,你说是不是?”
芙蓉沉默了一下道:“那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在哪儿吧?”
纪珠道:“除了住的地方——”
铁英截口道:“妹子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回去干什么,跟我走吧,好久没上海若那儿去了,咱们去坐坐去。”
芙蓉道:“万姑娘住哪儿?”
铁英道:“管她住哪儿干什么,你要是要找,找个弟兄给你带路就行了。”
纪珠道:“铁大哥,我还是别去万姑娘那儿了!”
铁英道:“怎么?”
纪珠道:“一旦直郡王府事发,他们一定对付我,这节骨眼儿上,上万姑娘那儿去,岂不是给人家惹麻烦。”
铁英浓眉一耸道:“惹什么麻烦,海若还怕这个,笑话,你既然这么说,我就非让你跟我走不可。”
不等纪珠再说话,转脸向芙蓉道:“妹子.你快走你的吧,要找他,找人带你上万海若那儿就是了。”
芙蓉当即向纪珠道:“那我走了。”
这句话,另一半用意是想听听纪珠怎么说,究竟去不去万海若那儿。
纪珠却没再说什么,微一点头道:“好吧。”
芙蓉没再说二话,拧身走了。
芙蓉一走,铁英道:“兄弟,咱们也走。”
纪珠还有点犹豫。
铁英道:“兄弟,你这是见外,难道你看不出,用不了多久,海若就要变成你的大嫂了,何况我已经跟妹子说好了,你不去,让她上哪儿找你去?”
_纪珠望着铁英微一笑,道:“既然万姑娘快要变成我的大嫂了,那这一起我是非去不可了,走。”
他迈步就要走。
铁英伸手拉住,脸有点红红道:“兄弟,见着海若,你可别提哟!”
纪珠道:“怎么了?”
铁英道:“这是我跟海若心里的事,两个人心照不宣,一说穿了怕她睑上挂不住,她也会怪我快嘴。”
纪珠淡然一笑道:“谁说铁霸王一颗虎胆,什么都不怕?”
铁英笑了,但一张脸却更红了。
…………………………
纪珠跟铁英刚到姑娘万海若住处的门口,秦玉松跟小伙子就赶到了,赶来禀报,季家一家五口,平安出城离京。
纪珠谢了一句。
秦玉松道:“谢什么,这还不是应该的。”
这里说着话,铁霸王那里上前叫了门。
开门的是万海若的侍婢绿云,她一开门就瞪大了眼:“哎哟,铁爷、还有李三少,两位可是好久没来了,我得赶紧禀报姑娘去。”
她扭头往里跑了。
铁英笑着道:“这丫头——”
小伙子走了,秦玉松留下,三个人刚到院子里,只见姑娘万海若已带着绿云,还有另一名侍婢紫兰走了过来。
紫兰迎前见礼。
万海若却含笑道:“今儿个是什么风啊?”
铁英道:“你说是什么风,就算是什么风吧。”
万海若目光移注,道:“好久没见三少了。”
纪珠每一接触到万海若的目光,心里总觉得有一种异样感受,但是此刻他忙定心神道:
“是啊!也好久没见万姑娘了。”
姑娘万海若把两个人让进厅里,绿云、紫兰忙着献茶,她却含笑望纪珠道:“这一阵子,三少在京里可是大大的出名了。”
纪珠避开了她的目光,微微笑着道:“这种名,不出也罢。”
万海若道:“究竟怎么回事,方便不方便说?”
纪珠道:“铁大哥知道得很清楚,还是让他说吧。”
显然,纪珠为制造铁英跟万海若说话的机会。
铁英可没在意,他这种刚直磊落汉子,从来不藏小心眼儿,当即就把经过说了一遍,甚至包括纪珠跟芙蓉的事。
起先,万海若还在平静的听着,及至听到后来,脸色突为之一变,但她马上堆起了甜美的笑意:“恭喜兰少、贺喜三少,三少是不是该做东请我们喝两杯?”
铁英抚掌笑道:“该、该,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儿个喝。”
纪珠莫明其妙的有点不安,道:“喝两杯不成问题,但是这两天我不愿意到处跑。”
铁英道:“谁说要出去喝了——”
万海若道:“就是嘛,就借我这儿设宴摆席,我让绿云、紫兰去做,三少要是过意不去,你花钱好了。”
纪珠还没说话。
铁英兴致很高,拍手大叫:“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姑娘们,快去忙去。”
绿云、紫兰应声而去。
铁英又大叫:“今儿我要喝个不醉无归。”
万海若笑了笑,转望纪珠:“这么一来,恐怕三少在京里也待不久了?”
纪珠道:“我原是想早点回去,可是事情—件连一件,总难如愿。”
“现在没什么事情了啊!”
纪珠道:“但愿如此。”
铁英心里藏不住事,马上把直郡王府的事告诉了万海若。
万海若一听,娇靥上飞闪掠过异采:“这一来恐怕要热闹了。”
铁英道:“怎么?”
万海若道:“一旦东宫知道毛病出在直郡王府里,那直郡王府跟八阿哥的贝勒府也就不得安宁了。”
铁英道:“大内自然不会轻饶。”
“不只是大内,还有东宫。”
“东宫没有人,动不了那一帮。”
“谁说的,皇上从江南请来了高手,保护东宫。”
铁英—怔,道:“皇上从江南请来了高手,江南的什么高手?”
万海若道:“据说还是上次南巡时候聘的,直到最近才进京来。鱼壳,听说过么?”
铁英脱口叫道:“原来是他呀!”
转脸望纪珠:“兄弟,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
纪珠微点头,道:“家住‘独山湖’一身好水性,不但水中能视物,而且能伏水中七天七夜,据说,他跟甘凤池,白泰官一干人来往甚密。”
铁英一点头道:“对,就是他,没想到兄弟这么熟知他。”
万海若笑笑道:“辽东李家何许人,熟知天下武林,不足为怪。”
铁英呆了一呆,赧然笑道:“说得是,我都知道的,李家人还能不知道,不过,海若,鱼壳他们在江南打的是匡复旗号,如今居然能让他们这位皇上请到京里来护卫东宫,你哪儿得来的消息,可靠么?”
万海若微一笑道:“‘宗人府’得来的消息,你说可靠么?”
铁英道:“‘宗人府’得来的消息,那就一定可靠了。”
纪珠心想:万诲若究竟是怎么样的—个姑娘,居然能从“宗人府”方面得来这种内廷机密。心里这么想,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铁英不是个粗人,他看见了,心里也明白,当即说道:“兄弟,海若交游广阔,来往都是些权贵。”
纪珠“呃”了一声,没说什么。
但是,他对万海若的身份更加动疑。
一个民间女子,怎么会交游广阔,尤其来往皆权贵?
万海若看了纪珠一眼,笑道:“看来,我是个干什么的.你还没有告诉李三少。”
纪珠心里一跳。
铁英笑道:“没有,怎么?”
“你还是告诉李三少吧,免得李三少心里犯嘀咕。”
纪珠不但心里又一跳,而且脸上也为之一热。
只听铁英道:“是么,兄弟。”
纪珠忙道:“万姑娘好厉害的眼力,我还真是在想——”
铁英哈哈笑道:“我还以为我不说你也看得出来呢,敢情你——好吧,我告诉你,海若是风尘中的侠女。”
纪珠的心头猛一震,听了铁霸王这一句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暗暗道:“那就难怪了——”
口中却道:“原来姑娘是——”
他话锋至此一顿。
万海若接了下去:“三少,没什么不好说的,青楼妓。”
铁英道:“兄弟,她跟八大胡同里的那些个,可是大大不同啊!”
纪珠当然也懂得铁英这一句的意思道:“姑娘奇女子,纪珠敬佩。”
万海若淡淡一笑道:“我万万当不起三少这‘敬佩’二字,只三少不以风尘见薄,我也就很知足了。”
纪珠道:“不敢,姑娘经铁霸王许为红粉知已,自是奇女子。”
铁英摇摇头道:“兄弟,错了,应该说是铁英蒙海若许为须眉知己,才算是奇男子。”
万海若道:“当着李三少这么瞎捧,你也不怕惹人笑话。”
铁英正色道:“海若,你这话就见外了,辽东李家没有世俗中人。”
万海若道:“恐怕我比你都清楚。”
铁英道:“那最好,咱们把话扯远了,你还没答我刚才问话呢?”
“什么?”
“我说鱼壳他们在江南——”
万海若“呢’地一声接口道:“是这样的,皇上南巡,鱼壳由水底登上龙船行刺,但却摄于皇上威仪未敢下手,乃至于被侍卫围住,皇上爱鱼壳异能,竟撤了侍卫要放鱼壳,鱼壳感皇上恩德,当即就拜服在地。”
铁英浓眉微轩:“到底还是卖身投靠了。”
万海若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铁英道:“如果鱼壳竟是这么卖身投靠的,恐怕甘凤池,白泰官他们也要节操不保。”
万海若看了纪珠一眼道:“三少怎么不说活?”
纪珠淡然一笑道:“李家人卷入这场争夺中,还有什么资格论人是非!”
万海若道:“谁都知道,三少此次来京,是为李家还当年的人情债,并不真参与争夺。”
纪珠道:“谢谢姑娘,但愿别人也会像姑娘这么想。”
铁英浓眉轩动,目闪奇光,大声说:“管他人怎么想呢,只要俯仰无愧,毁誉褒贬,可以一任世情。”
万海若点头道:“说得好。”
只见绿云飞一般的进来,道:“姑娘,铁爷手下弟兄带位芙蓉姑娘来见三少。”
纪珠眉锋为之一皱。
铁英忙站了起来道:“海若,现在我的妹子,将来我的弟媳来了。”
万海若娇靥上异容一闪,道:“快请。”
绿云应声而去。
万海若站了起来:“咱们出去迎迎。”
纪珠想拦,却又不便开口,心念转动之间,万海若和铁英已双双往外行去,他只好也跟了出去。
刚到厅外,只见秦玉松,小伙子还有绿云已陪着芙蓉走来了。
铁英忙叫道:“妹子,来、来、快来,你们两位姑娘快认识一下。”
说话间,芙蓉已到近前。
铁英道:“海若,这就是我未来的弟媳妇,你瞧怎么样?”
万海若没多说,又含笑叫了声:“芙蓉姑娘。”
芙蓉不等铁英再说,也娇靥未配,叫声:“万姑娘。”
铁英笑道:“好嘛,不让我开口了。”
万海若举手用客:“姑娘请厅里坐。”
芙蓉目光一掠纪珠,带点儿不安,道:“谢谢,不坐了,我马上得走。
铁英道:“怎么,是不是年羹尧——”
纪珠迈步上前。
芙蓉望纪珠,也望铁英:“年爷非要让我请他相见。”
铁英道:“兄弟,不行你就去一趟吧,别让芙蓉为难!”
当着万海若,纪珠也不愿多说什么,道:“在哪儿?”
芙蓉道:“他在家等着呢。”
纪珠当然知道这个“家”何指,没再多问,当即偕同芙蓉告辞。
万海若没说什么。
铁英却直嘱咐,完事后跟芙蓉再来。
一出万家的门,姑娘芙蓉低了头:“你要怪我就怪我,可是我实在是不得已。”
望着姑娘的模样,纪珠顿生不忍,道:“我也已经想到了,只你告诉他这消息,他一定非找我不可.走吧。”
姑娘抬起了头,充满了情意的望纪珠。
口 口
老远的就瞧见了,家门口站了两个,不用说,一定是年羹尧带的护卫。
走近,两个便衣护卫恭道施礼道:“李三少,芙蓉姑娘请……”
显见得,年羹尧对他们两位,不可谓不够看重。
纪珠答礼,芙蓉点头、两人进了大门
转过影壁墙,纪珠为了一怔,年羹尧没进堂屋坐着等,根本就在院子里站着,一见两人立即含笑迎前:“兄弟——”
芙蓉浅浅施了~礼;“年爷。”
年羹尧忙答礼,笑着说道:“姑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李三少是兄弟相称,咱们之间的礼免了。”
芙蓉不安地笑笑道:“一时改不过来。”
‘真是。’年羹尧道:“下次再往样,我可真要怪你了。”
纪珠把话接了过来:“年爷,怎么不到屋里坐?”
年羹尧笑道:“主人不在我怎么敢。”
纪珠举手道:“年爷言重了,请屋里坐。”
三个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
芙蓉献过茶,挨着纪珠坐下。
年羹尧神情一肃:“兄弟,四爷特地让我来谢,所以我非请你相见不可。”
纪珠道:“不敢当,我也不过为报年爷。”
年羹尧道:“不管怎么说,这消息对四爷大有助益,四爷永不会忘记。”
纪珠道:“年爷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了。”
“兄弟,我顺便问问,直郡王请的那个喇嘛——”
纪珠说了,说的跟告诉芙蓉的一样,不多,也不少。
年羹尧道:“兄弟就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叫什么?”
“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没在意。”
年羹尧道:“就怕大内要证据——”
纪珠没说话。
年羹尧又道:“兄弟,你是知道的,众家阿哥之间,为争储位而钩心斗角,皇上清楚得很,空口说白话,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纪珠淡然道:“那是当然。”
年羹尧欲言又止,旋即又道:“不管怎么说,兄弟你这份盛情,四爷跟我都感激。”
纪珠微微摇头,道:“年爷千万别把这当作是什么盛情,我说过,我只是为还年爷的那一份情。” .
年羹尧看了他一眼,笑笑道:“兄弟放心,你已经不欠‘雍王府’什么了。”
纪珠道:“无债一身轻,从来京到现在,我可以说谁的债都不欠了。”
他是提醒年羹尧,我不但不欠“雍王府”的情,甚至连你的情也不欠了。
不知道年羹尧听懂了没有?
以年羹尧的才智,他应该懂,他哈哈——笑,站了起来:“我该回去复命了,时候不早,我也不敢再打扰了。”
纪珠跟姑娘芙蓉双双跟着站起。
纪珠道:“我们送年爷!”
年羹尧没客气,站在门口还没往回走,芙蓉道:“你上万姑娘那儿去吧!”
纪珠道:“谁说我还要去了?”
芙蓉道:“铁大哥跟万姑娘,不是一再叮嘱,要你等年爷走了以后再赶去么?”
纪珠道:“你想去?”
芙蓉道:“我去算什么嘛,跟人家又不熟,人家会把我带上,只是冲着你,不好意思不让让的。”
纪珠道:别这么说,万姑娘是铁霸王的红粉知己,能得铁霸王视为红粉知己,定当不俗,事实上他们两位也都是性情中人,你要是原意去,他们定由衷的欢迎。”
“你是让我去?”
“不勉强,因为我自己并不想再去。”
“为什么,”
“我懒得跑了,再说人家两个聚聚,我跑去打什么搅?”
回到了堂屋,芙蓉道:“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不饿”纪珠道:“别把是又耗在厨房里,坐着说说话不是挺好么?”
芙蓉一笑,笑得情深而甜:“我给你换杯热茶。”
姑娘她给纪珠换了杯热茶,两个人落了座,他看了看纪珠,道:“对你,你看‘雍王府’会就此算了么?”
纪珠道:“这话你不该问我,你是‘雍王府’的人,在‘雍王府’待这么久,四阿哥,加上他的文武两大助臂,隆科多跟年羹壳,你了解得应该比我多。”
芙蓉道:“要以我说,我说不会,‘雍王府’求才若渴,像你这样的,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纪珠道:“我也知道他们不会放弃,但是恐怕他们只好放。”
芙蓉道:“怕只怕到时候你拉不下脸。”
纪珠道:“他们总不能跑到辽东去拉我。”
美蓉呆了一呆道:“怎么,要回去了。”
纪珠道:“我在京里已经没有事了,该回去了。”
芙蓉娇靥上突然浮现一抹红晕,低了低头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纪珠入目姑娘的娇羞模样,心里又泛起了一股暖洋洋的感觉,道:“事不宜迟,我想明天跟铁大哥辞过行后就走。”
芙蓉道;一我得禀明夫人一声D’
纪珠道:“那是应该的。”
芙蓉道:“既是要回家了,有些话也用不着再提醒你了。”
纪珠道:“什么?”
“关于那位万姑娘的。”
“关于万姑娘的?”
芙蓉道:“铁大哥告诉过你没有,那位万姑娘是干什么的?’“铁大哥跟万姑娘都告诉我了,怎么?”
“她是风尘中的一个奇女子,交往的都是亲贵跟各大府熟的不得了,以我看,这位姑娘不简单。”
纪珠心头一跳,道:“你是说——”
芙蓉道:“这位万姑娘.不单纯是个风尘女子,但是我又不敢说她那隐蔽的身份是什么,这个,铁大哥有没有告诉过你?”
纪珠道:“没有,铁大哥不会瞒我,以我看,恐怕铁大哥都不知道,甚至于至今茫然,什么都没感觉出。”
芙蓉道:“铁大哥岂是个糊涂人?”
纪珠微一笑:“无论男女,在这个时候,一定糊涂。”
芙蓉又娇羞的笑了。
纪珠道:“不管怎么说,铁大哥铁铸豪华,万姑娘巾帼奇英,总是相得益彰,足以流传一段佳话。”
芙蓉道:“她锋芒太露了,现在是众家阿哥在争夺储位,闹得大内跟朝廷之上无暇他顾,而且也都为自己的顶戴前程忙碌,根本不会去留意别的,但是一旦大事底定,风平浪静,很快就会有人想起她来,我很替她捏把冷汗。”
纪珠道:“我看万姑娘极具才智,她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恐怕她乘的也是这一段时日,等到将来有人想起她来的时候,她已经沓如黄鹤,无迹可寻了。”
芙蓉道:“但愿如此。”
纪珠道:“还有件事,不知道‘雍王府’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
“听说,独山湖的鱼壳,已由皇上聘来京里,护卫东宫。”
“‘雍王府’知道,我已经听年爷说了。”
“这对‘雍王府’,甚至于众家阿密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可是是皇上请来的,谁有办法?”
“鱼壳跟甘凤池,白泰官他们交厚,只鱼壳到了京里,恐怕他们两个也不远了,二阿哥受害于大阿哥他们。‘雍王府’要找证据,这一下,京里不久就要热闹了。”
芙蓉道:“别急着回去,看过热闹以后再走。”
纪珠摇头道:“不用了,反正谁得势都跟我没关系。”
话落,他两眼寒芒疾闪。
芙蓉也听见有人进了院子。
她刚要熄灯,纪珠急忙拦住,就要问。
只听院子里响起个急促话声:“三少、姑娘,是我,秦玉松。”
原来是秦玉松。
芙蓉道:“八成儿是因为咱们没去,铁大开让五哥来找了。”
话刚说完,她跟纪珠还没往起站。
一阵风般.堂屋里进来了秦玉松,他脸发白,神色不对,进来便道:“三少、姑娘,出事了。爷让人砍了。”
纪珠心头猛震,芙蓉霍然色变,两个人猛可里站起。
芙蓉叫道:“怎么会——”
纪珠急道:“在什么地方?”
秦玉松道:“就在万姑娘那儿。”
芙蓉忙道:“铁大哥现在——”
“还在万姑娘那儿。”
纪珠道:“是谁这么大胆?”
“不知道,现在还没查出来。”
纪珠道:“走。”
笑蓉道:“我也去。”
三人如飞穿了出去。
…………………………
三个人一阵急赶很快到了万海若的住处,整条胡同里,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明桩暗卡都布满了,而且个个都带着家伙,如临大敌。
一进大厅,大厅里一片零乱,厅外是桩卡,厅里连铁英在内共十个人。
敢情平常不见,铁霸王手下内外五堂的堂主都到齐了。
秦玉松是内五堂,掌刑第五堂的堂主,所以铁霸王叫他为老五,北京城地面的人尊称他一声五爷。
秦玉松来不及给双方介绍,带着纪珠、芙蓉直奔坐在椅上的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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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铁英混身是血,人昏迷不醒,伤得不轻,好的是血已经止住。
倒是那九位堂主齐向纪珠、芙蓉抱拳躬身:“三少、姑娘。”
纪珠匆忙答了一礼,先看铁英伤势,只见铁英混身上下十几处兵刃之伤,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伤一时还看不出。
只听秦玉松道:“三少,爷的血是我止的,我闭了爷身上几处大穴。”
纪珠道:“能不能先给铁大哥上药裹伤?”
秦玉松道:“我们不敢专擅,只等您来看一看。”
秦玉松等是铁英麾下内外五堂的十位堂主,足证不但是铁英的得力助手,而且是铁英的亲信,是不是先给铁英上药裹伤,连他们都不敢做主,非等纪珠先来看过,可见,在秦玉松等的心目中,是把纪珠他看成了铁霸王的什么人!
纪珠一阵感动,同时也感到肩上一阵重压,当即道:“先给铁大哥上药裹伤。”
秦玉松恭应一声,转过脸去道:“大哥、二哥。”
内五堂的四位堂主,立即抬来屏风挡住了铁英,而且传令急送热水。
人多好办事,四位堂主正在屏风后忙的时候,十几名弟兄轮流提桶端盘送来热水。
只听得屏风后水声哗哗,只看见花砖铺成的地上血水横流,没一会儿工夫,屏风撤去,铁英浑身上下已包扎满了,但是人仍昏迷不醒。
纪珠看得出秦玉松并没有闭穴使铁英昏睡,铁英之所以昏睡不醒,是因为受伤过重,失血过多之故。
他上前把了一下铁英的脉,只觉铁英脉象还不算太坏,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他这里刚松手,秦玉松立即命人抬走铁英,暂歇万姑娘卧房,并且命煎药内服。
提起了万姑娘,纪珠跟芙蓉这才想起,进来就没看见万海若跟她那两名侍婢。
纪珠要问,姑娘芙蓉抢了先:“五哥,怎么没看见万姑娘?”
秦玉松道:“爷让她躲了,这件事就是由万姑娘起的。”
这句话听得纪珠、芙蓉一怔。
纪珠道:“现在咱们可以谈了,怎么回事?五哥。”
秦玉松道:“是这样的,你跟姑娘走后没多久,胡同外的弟兄来报,有大批身份不明的人打听万姑娘,万姑娘一听就说仇家上门,是冲着她来的,您想爷能不管,能容得了这个?
当即就让万姑娘躲,万姑娘起先不肯,后来爷都发了火,万姑娘这才带着两个待婢躲了。她们三位刚走,人来到了,十几个,指名要找万姑娘,爷责他们不懂江湖规矩,太不把北六省江湖道放在眼里,爷让他们有事冲姓铁的来,一听爷就是铁霸王,马上有几个要撤,可是有几个不肯,还挺狂傲,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爷一个对十几个,我看情势不对,冲出去招呼人手,等再折回来,爷已经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了。”
芙蓉柳眉倒竖:“好大的胆,且不说是不是把北六省江湖道放在眼里,这儿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京城所在,居然敢……”
纪珠抬手拦住了芙蓉道:“五哥,来人只有你见着了,他们都是些何许人?”
秦玉松道:“不知道,他们个个黑巾蒙面。”
纪珠‘叨’了一声道:“他们往哪儿撤了?”
秦玉松脸色微变,道:“三少,说来真是惭愧,也许那个时候大伙儿都乱了,往常就是只蚂蚁也别想逃过我们的耳目,可是,这回的这些人,居然就让他们那么撤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去了。”
纪珠道:“那么,万姑娘又进到哪儿去了?”
秦玉松道:“也不知道,万姑娘临走的时候没说,爷也没来得及问。”
芙蓉道:“只等找到万姑娘,就不难知道那些人是谁了。”
纪珠道:“五哥,那些人说话什么口音?”
秦玉松道:“有的一口京片子,有的不是京片子,似乎带点南方口音。”
纪珠道:“一听说是铁霸王在这儿,那几个要撤的,想必是一口京片子,那几个不想撤的,则是南方口音?”
秦玉松忙一点头道:“对,三少,您怎么知道?”
芙蓉目间奇光神色大动,叫道:“纪珠,你是说--”
她没说下去。
纪珠脸色冷命,点头道:“恐怕是了,在京里,谁不知道铁霸王,谁又敢轻易招惹北六省江湖道?只有他们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仗着那点名气,自以为了不得了。”
秦玉松急道:“三少,您知道是什么人?”
纪珠脸色一整,道:“五哥,你跟几位兄长都在这儿,我要当面告诉各位,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可是只要我管了,就不希望别人乱伸手,就连你们十位也包括在内、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我的话,绝不许轻举妄动。”
秦玉松忙道:“三少,这--”
纪珠道:“诸位兄长既然这么看重我,就应该听我的,我相信,就是铁大哥在这儿,只要我坚持,他也得点头。”
秦玉松迟缓一下,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您吩咐--”
纪珠道:“五哥,我不是说说就算的,兄长们既是点了头,那我就要明说一句,从现在起,有哪一个不听我的,规法议处,五哥你掌刑,也请替我执法。”
秦玉松神色一镇,道:“是,三少,我们绝不敢。”
有了掌刑的秦五爷这么一句,其他九位堂主都低下了头。
纪珠吸了一口气,道:“我的第一道令谕,外面桩卡不动,十位兄长全力卫护万姑娘住处,别的事情不必管.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十位堂主猛抬头。
秦玉松一怔道:“您只让我们--”
纪珠道:“不错,找出那些人来为铁大哥报仇,那是我的事。”
“这。”
“五哥你们刚才怎么答应我的?”
秦玉松忙道:“三少,我们谨遵令谕,可是您能不能让我们知道为什么?”
纪珠道:“诸位为什么非要知道为什么不可?”
秦玉松正色道:“三少,我们都是跟随爷多少年的,爷待我们如亲兄弟,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爷如今受了这个,我们不能手刃仇佳谁,心里难受。”
纪珠暗暗一阵感动,道:“五哥,我都明白,我也是不得已,我这是为北六省江湖道留一步退路,咱们不在乎任何江湖道,可是不能不顾忌官家。”
秦玉松跟另九位脸上变色,齐声叫道:“官家?”
纪珠道:“如果我没有料错,那些人是由江南那有数的几个跟官家高手组成的,他们意在万姑娘,不在铁大哥,不愿意招惹铁大哥的是官家高手,不愿撤走的,也就是江南那有数的几个人物。”
秦玉松叫道:“原来是他们,三少,他们已经招惹了我们。”
“五哥,招惹北六省江湖道的是江南那几个,不是官家,所以我们必须要忍让一步,胳膊别不过大腿,真要逼急了官家,北六省江湖道还是招架不住,所以,由我出面,官家也好,江南那几个也好,我辽东李家是两不在乎,这就是我一点心意,诸位明自了么?’十个人互望了一眼,都低下了头,秦玉松旋即抬头道:“三少,您的心意,我们感激,我们不能不承认,凭北六省江湖道,是别不过官家,只是他们这样对待万姑娘一个弱女子--”
“五哥,只相连铁大哥都被蒙在鼓里了,万姑娘应该不是弱女子,怕只怕她跟匡复义师有关了。”
那九个,猛抬头。
秦玉松身躯猛震,惊呼出声:“原来,原来--三少,万姑娘要是跟匡复义师有关,江南那几个素被朝廷视为叛逆,又怎么会--”
“五哥,人不尽相同,连匡复义师之中都有丧心病狂,暗地里卖身投靠的不肖之徒啊!
‘独山翎’鱼壳是何许人物,爱新觉罗的主子南巡,他曾经行刺,可是如今呢,他接受了那个主子的礼聘,成为东宫储君的贴身护卫!”
秦玉松身躯一阵抖动,道:“您是说,他们不死心,还会再来?”
“只要万姑娘回来,他们一定会再来。”
“那么,三少,如果他们再来呢,我们还不是要招惹官家?”
纪珠双眉一耸,道:“只他们再来,我准许全力施为,不必顾忌。因为那是自卫。”
秦玉松道:“谢三少,但愿万姑娘赶快回来。”
纪珠转脸望芙蓉道:“你先走,找年爷,告诉他我马上要见他。”
芙蓉一怔,道:“你是要--”
“现在别问,照我的话做。”
“你要在哪儿见他?”
“哪儿都行,‘雍王府’也可以。”
“哪么我先走,你随后赶到‘雍王府’去。”
“好。”
芙蓉说走就走。
纪珠不担心她,铁英这边的桩卡都知道她,至少刚才也看见她跟李三少、掌刑五堂主秦五爷一起进了万家,如今又从万家出来,官家那边,她又有人在“雍王府”的身份,相信也没有人敢惹她。
芙蓉走后,纪珠就让秦玉松带他去看铁英,进了万姑娘的卧房只见铁英犹自睡着,睡得很安详,纪珠放了一大半心,又交代秦玉松几句之后,他也走了。
他要赶去跟年羹尧会面去。
出了万姑娘的住处,他一眼就看出门四周遭十丈内。布了不少桩卡。
他装不知道,那些弟兄也没跟他打招呼。
他步履飞快的往胡同外走,刚出胡同口,从一旁墙角拐过来一个前衣破烂的年轻要饭化子,迎着他冲出了手,那只手,满是油泥,都看不见肌肤。
只碰见可怜兮兮的要饭的,纪珠从不会不理,当即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年轻要饭化子接过碎银哈腰直谢,临走低声说了一句:“三少,请跟我来。”
纪珠一怔,要饭的转身就走。
看要饭的背影,再想想刚才那句话,纪珠立即认出,要饭的竟然是姑娘万海若两名侍婢之一的绿云。
他不禁为绿云乔妆改扮之高明,赞叹当余迈步跟了过去。
走过了两条街后,巧扮要饭化子的绿云,拐进了一条胡同走没多远,她又拐进了胡同里的一条小胡同。
小胡同里只一户人家,她推门就进去了。
纪珠知道,已经到了地头了,他没犹豫的跟了进去,进门是个小院子,姑娘万海若带着紫云,旁边还有绿云,就在院子里站着。
纪珠刚一声:“万姑娘--”
万海若带着香风迎到,脸色肃穆而沉重:“铁爷怎么样?”
纪珠道:“伤了,伤得很重,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万海若眉宇间忽掠过一丝忧色:“我不愿意走,更不愿他代我应付,但是你是知道他的脾气的,再说,来的人我实在应付不了。”
纪珠道:“姑娘现在何必还再说这些?”
万海若道:“原以为,以铁爷的身份地位,他们会有所顾忌,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还是伤了铁爷,我想回去看看,可是又不敢,怕给铁爷他们惹出麻烦,只要我不回去,那个地方顶多被监视--”
纪珠道:“姑娘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万海若道:“知道。”
纪珠道:“哦-一”
万海若道:“他们是江南来的那几个,还有官家高手,一听说江南那几个被聘到京里来,我就知道要糟了。”
纪珠道:“姑娘既早知道,为什么不早做防范?”
万海若道:“我本来打算投避一下的,可是后来你跟铁爷来了,我不能不暂留一下,可却没想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纪珠道:“这么说,倒是铁大哥跟我耽误了。”
万海若道:“那倒也不是,只他们应聘到了京迎,迟早总会找上我的。”
话声至此,目光忽凝:“三少,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
纪珠道:“万姑娘,我已经猜到几成了。”
万海若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恐怕三少永远也猜不到。”
纪珠道;“姑娘是说--”
万海若微一摇头道:“目下还是不说的好,免得--”
话锋一顿,话题忽转:“三少,关于铁爷,我实在没有能力为他做些什么,心里实在是很难过。”
纪珠道:“不用姑娘为他做什么,该做的自有我去做。”
万海若道:“我为铁爷跟我自己谢谢三少,不过,三少最好不要把铁爷牵扯进去,他虽然领袖北六省江湖道,官家对他固然有此容忍,但那总是有限度的,一旦官家到了不能容忍的时候,对铁爷跟整个北六省江湖道来说,仍然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大劫难。”
纪珠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交代十位堂主,只能自卫。
其他的自有我来做。”
“凭三少跟他的关系那还不是一样么?”
“话是不错,但是我自有我的办法。”
万海若道:“那最好--”
纪珠目光一凝,道:“姑娘恕我直言一句,处在这座京城里,你连足以自卫的能力都没,我实在想不通,对匡复工作你能做些什么?”
万海若眉梢儿微扬道:“三少,有些事不能靠力,力不如管,凭武功,再高绝充其量也只能杀几个满虏,死几个满虏,对匡复大业又有什么助益?”
“ 那么姑娘--”
万海若肃然道:“我的做法是没有死伤,不流血,我的目的是使旗帜易于一夕之间,一举复我神州。”
“敢请姑娘明教。”
万海若道:“我不是‘雍王府’的人,但我在暗中为‘雍王府’尽心尽力,希望他能击败他的兄弟们,执掌大宝。”
纪珠呆了一呆道:“敢再请姑娘明教。”
“允顾英察,但性阴骛狠毒,一旦他接掌大宝,手足兄弟将无一能幸免,也必行苛政以御万民,到那时,他的兄弟为自保联手,天下万民为暴政而揭竿,里应外合,三少,是不是比杀几个满虏较能收到匡算的效用?”
纪珠沉默了一下,道:“多谢姑娘教我,但是,从今以后,恐怕姑娘无法再在京城里面活动了。”
万海若道:“我也这么担心,但并不是一定就算如三少所说,万海若之后,也并不是没有他人。”
“姑娘以为这个看法正确无误?”
“三少看呢?”
纪珠道:“姑娘,辽东李家曾经执掌‘日月令符’,但在早年交还令符之后,即不便再主动过问义军中事,所以对姑娘的看法与做法,实不便置呼,但是,事关重大,一念之误,不但足以影响整个匡复大业的成败,而且影响我汉族世胃万代子孙,姑娘不可不慎。”
万海若正色的说道:“我是秉承家师的令谕,家师则是受义军首领的指示,应该是正确无误的。”
纪珠道:“既然这样,相信义军方面自有正确策略,我还有事,不便久留,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万海若道:“三少好走,我不送。”
纪珠突然回过了身,道:“姑娘选择这个地方暂住--”
万海若截口道:“我自信安全无虞,三少不必担心我,请多为铁爷的事费心。”
纪珠道:“那是一定,姑娘请放心就是。”
他转身走了。
万海若没动,目送着纪珠离去,娇靥上泛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口 口 口
纪珠一离开万海若的临时住处,就首奔他跟姑娘芙蓉的住处。
他脚底下快,一路上也没别的耽误。
只片刻工夫,他已然返抵“家”门。
一进院子,就看见年羹尧从堂屋里站了起来,芙蓉站在另一边。
只年羹尧一个人,这回他居然没带卫士。
其实凭年羹尧的一身所学,普天之下他都去得,在这座京城里,又问必带什么卫士?
纪珠一进堂屋,年羹尧先含笑招呼:“兄弟。”
纪珠抱了抱拳:“年爷百忙,麻烦年爷跑这一趟,我先致歉,也道谢。”
年羹尧带笑说道:“兄弟要见我,我受宠若惊,还能不马上赶到,何况,我也正要来见兄弟你。”
纪珠目光一换:“年爷也正要见我!什么事?”
年羹尧道:“不急,先说你的事。”
芙蓉道:“坐下来说吧。”
纪珠、年羹尧落了座。
芙蓉给纪珠倒来一杯茶之后,才坐在纪珠身旁。
年羹尧一笑道:“兄弟,你令人羡慕!”
美蓉娇靥一红,头微微低了下去。
纪珠微一笑,道:“芙蓉还没告诉您?”
年羹尧道:“没有,我问过她,可是她非要等你回来告诉我。”
可见姑娘不专擅,处处尊重纪珠,虽然小事一桩,但由此可见姑娘对纪珠的心。
纪珠的心里一阵感动,神情一肃,把万姑娘那儿所发生的事,以及铁霸王被伤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年羹尧静听之余,脸色连变。
等到纪珠把话说完,他脸色一转冷,肃肩扬双眉震声道:“有这种事?谁敢轻动铁霸王,兄弟,知道是哪里的人么?”
纪珠道:“知道。”
年羹尧忙道:“是哪一路的人?”
纪珠道:“官家高手,跟江南来的几位人物。”
年羹尧一怔:“怎么会是他们?”
纪珠道:“我想年爷清楚,江南这几个人物,在未应聘来京之前,都是朝廷眼里的叛逆,一旦应聘来京,就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朝的顺民,而且是食官家俸禄的公门中人,他们提出密告,指铁霸王的红粉知己为叛逆中人,然后会同官家好手前往缉捕,铁霸王不知情,起而卫护红粉知己,因而受了重伤!”
年羹尧脸色一变:“原未如此,铁霸王的红粉知己,是叛逆么?”
纪珠一点头道:“我不否认,她是,寄身风尘,为的是匡复大业。”
年羹尧道:“那么兄弟你找我来是--”
纪珠道:“我跟肩负这方面职责的衙门不熟,想请年爷用四爷跟年爷之力知会他们,关于铁霸王这一部分他认了,也希望官家从此不要再招惹他,我以为官家跟北六省道能相安无事,则两蒙其利,否则,对双方面都是损失。”
年羹尧目光一凝:“那么,铁霸王的红粉知己那方面,跟江南来的人物之间呢?”
纪珠道:“铁霸王红粉知己的事,我不管,但是堂堂北六省江湖道的总瓢把子,不能受这个,江南那几个给予他的,无论如何我要代他从他们的身上找回来的,这个也希望官家不要过问。”
年羹尧微一笑:“兄弟说话高明,不为他的红粉知己,为铁霸王,其实还不等于是为铁霸王的红粉知己。”
纪珠道:“随年爷怎么想都可以,不过受重伤的是铁霸王。”
年羹尧眉锋微皱,面泛难色:“兄弟,你知道,官家那个衙门,就这件事来说,于法于理,并没有错,而且四爷也好,我也好,在这个时候,都不便出面,否则一旦让大内知道,或者让别个抓住这个把柄,那对四爷是大不利。”
纪珠双眉激扬:“年爷,我请四祭跟您,是为铁霸王为官家,不是为叛逆。”
年羹尧道:“这个我知道,只兄弟你能就不算了,当然是为官家,为铁霸王,可是兄弟你还要找江南那几个,就不是为官家、为铁霸王了。”
“年爷,受伤的是铁霸王。”
“咱们可以这么说,怕只怕别人不这么想。”
“年爷,铁霸王的手下十堂,北六省江湖道的精英,已然部署待动,是我压制了他们,如果一旦他们闹起来,其结果固然是他们再难在北六省容身,但是相信官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更何况,江南来的那几个,是大内聘来维护东宫,而不是为雍王府,我除掉他们,或者把他们逐回江南,对‘雍王府’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年勇尧苦笑了一下道:“兄弟,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也看得非常清楚,可是这里头牵扯的有叛逆--”
纪珠道:“年爷,辽东李家也是叛逆。”
年羹尧道:“那不同,辽东李家曾为皇上除过鳌拜,对当今有大功,而且兄弟作是老郡主推荐给东宫的,也经皇上点过头。”
纪珠双眉陡扬,道:“既是年爷这么为难,我不敢相强,那么我只好照自己的办法来办这件事了。”
芙蓉忙道:“纪珠--”
纪珠道:“芙蓉,你知道,铁大哥受的,我是非替他找回来不可,辽东李家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芙蓉大急,忙望年羹尧。
年羹尧摇手笑道:“兄弟,别动气、别动气,这样好不好,你的事我来想办法,绝对如你的意,可是你是不是也能帮四爷个忙?”
纪珠道:“年爷让我帮四爷什么忙?”
年羹尧道:“就是老大那儿找来个喇嘛作法的事。”
纪珠道:“年爷以为我还能帮四爷什么忙?”
年羹尧顿了顿,道:“大内跟四爷要证据,‘雍王府’曾经派出了好几个好手,都让挡回来了。”
纪珠道:“年爷是让我帮忙找证据?”
“我想请兄弟把那个喇嘛弄到手。”
纪珠脸色微寒:“年爷这是条件交换?”
“天地良心!”年羹尧叫道:“兄弟我来找你帮忙的事,可是说在你告诉我的这件事前头的。”
的晚,在纪珠没告诉他铁霸王的事以前,他是说过正有事找纪珠帮忙,而且他也是让纪珠先说为什么找他来的。
纪珠站了起来,迈步走向门边。
芙蓉忙站起。
年羹尧也忙站了起来:“兄弟--”
“年爷,”纪珠背向着年羹尧,截口道:“只我为‘雍王府’做了这件事,‘雍王府’就不怕再有什么叛逆牵扯了?”
年羹尧的脸色微苦,说道:“兄弟,你不知道,捍卫京畿、大内统领官家好手的,是纳兰,他现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儿,众家阿哥,没有一个不极力讨好他的,偏偏他是不怎么好说话。”
纪珠道:“大学士明珠的儿子?”
“不错,就是明珠那个儿子。”
“听说此人长得俊逸不凡,而且文武双绝,尤其擅诗词。”
“是啊!要不然他的圣眷怎么会这么隆,要不然他怎么会目空一切的,把准都不放在眼里呢。”
纪珠没说话。
年羹尧道:“兄弟,你要是不愿意--”
“不!”纪珠道:“一个时辰之内,我把那个喇嘛送交‘雍王府’,年爷只请四爷尽快找个机会,安排我跟纳兰见一面就行了。”
芙蓉神情震动,还没说话。
年羹尧大喜,而且喜出望外,大叫一声道:“行,谢谢兄弟,行,我这就赶回去,请四爷尽快安排去。”
话落,他一阵风似的走了。
芙蓉一步到了纪珠身旁,叫道:“纪珠--”
纪珠没让她说下去,道:“我马上就走,我走了以后,你赶到万姑娘那儿照顾铁大哥去,同时代我压制秦玉松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轻举妄动。”
“可是你--”
“区区一个红衣喇嘛还难不倒我,我走了。”
纪珠话落闪身,人已不见。
芙蓉想再叮嘱他一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站在堂屋门里望夜空,娇靥上的神邑令人难以言喻--
口 口
夜,这时候的夜,在繁华的京城里,还是热闹的。
可是在内城的直郡王府里,却是异常宁静。
整座直郡王府,看不见一点灯光,漆黑一片。
不,后院,后院有几点灯光。
在那亭、台、楼、树一应俱全的后院里,摆着一张上铺大红桌围的方桌,桌上,一对烛台、一只香炉烛台上点着一对白蜡,香炉里插着三支线香,那就是几点光亮的所在。
在香炉后头,竖立着傀儡也似的一个小木人,高矮约有半尺,头颅、四肢俱全,在正心窝部位插着一根银针,映着烛光,闪闪发亮。
在桌子后头的一只蒲团上,闭目盘膝的坐着一个喇嘛,一袭刺眼的红衣,罩在那魁伟、高大,半截铁塔也似的身躯上,再加上喇嘛他刻头环眼,浓眉虬髯,一脸的横肉,看上去只觉他狰狞凶恶,而且威猛慑人。
若大一座直郡王府,除了这几点灯光,到处是漆黑一片。
偌大一座直郡王府,除了这个红衣喇嘛倒处空荡寂静,再也看不到人。
不,有人。
就在这个时候,红衣喇嘛面前,也就是桌子前头,多了个人。
没看见他是从哪儿来的,只看见他现在冷肃的挺立在桌子前。
他,正是纪珠。
红衣喇嘛还闭目盘坐,似入定,茫无所觉。
纪珠抬手弹指,指凤过处,三根线香倏然而灭.细小火星为之激射飞扬。
“什么人敢毁佛爷法坛?”
闷雷似的沉喝声中,红衣喇嘛猛睁双目,一见纪珠,脸色一变:“老头儿不行,换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了,佛爷看,你们府里大概是没人了。”
纪珠淡然道:“我是年轻几岁,可是我这个年轻的要了你的命,你都未必知道。”
的确,刚才那强劲指风如果招呼脑袋,脑袋早就开花了。
红衣喇嘛先是一怔,继而哼哼狞笑。
在狞笑声中,他突然抖袍袖一挥。
就这么一挥,刹时,院子四周亮起灯光,而目十几许道灯光齐向这边射来,光亮耀眼。
纪珠经验老到,深知这光亮乍起,照人眼花的一刹那间,是偷袭的绝佳时机,但他不怕,尽管光亮耀眼有一瞬间的工夫看不见周遭,可是他有敏锐的听觉。
他没听见有什么偷袭的破风之声,倒是听见了一个惊恐话声:“李纪珠,是你?”
话声来自背后,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说话的是直郡王。
换谁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回身,因为当面还有个莫测高深的红衣喇嘛。
但纪珠艺高人胆大,他根本没把红衣喇嘛放在眼里,是故,他缓缓转过身去道:“是的王爷。”
这时候,他透过强烈的灯光,已可隐隐约约的看出,直郡工站在对面廊檐下,身旁站满了弓上弦、刀出鞘的王府护卫。
只听直郡王怒声道:“你好大的胆,我正愁找不着你,你把宫子玉弄到哪儿去了,赵姑娘和如意为什么都不见了?”
纪珠淡然道:“王爷这话是不是问错人了,宫子玉跟我一起出去过是不错,但是我们俩在外头吃过饭以后就分手了,至于赵姑娘跟如意,我就更不知道,王爷也就更不该向我了。”
的确,赵桂琴跟如意是直郡王自己放出去的,怎能问别人。
只听直郡王又道:“那么这么久一段工夫,你又上哪儿去了?”
纪珠道:“府里在有喇嘛作法的事,我想王爷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所以就出去到处逛逛。
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八大胡同里,王爷要是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
直郡王冷笑道:“我一时找不出你什么破绽,不过我知道,这里头一定有毛病,而且毛病就出在你身上--”
纪珠道:“要是王爷非这么想不可,我也没办法。”
直郡王道:“别我这么想不这么想,大喇嘛作法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外头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了,怎么会泄漏出去的,是谁泄漏出去的?”
纪珠道:“王爷,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并不见李纪珠一个。”
直郡王道:“这么说你也不承认是你?”
“王爷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承认不承认,似乎已经是无关什么紧要了。”
直郡王道:“那么我问你,现在你来干什么来了?”
纪珠道:“王爷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来坏我的好事来了。”
“王爷错了,我是来救王爷来了。”
“救我,什么意思?”
“诚如王爷所说,喇嘛作法的事,外头已经知道了,而且恐怕消息已经进了大内,他们所欠缺的只是证据--”
直郡王震声道:“这么说,你是帮他们来--”
纪珠道:“王爷又错了,我刚不说过么,我是来救王爷的。”
直郡王道:“我不懂,李纪珠,你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纪珠道:“这么简单的事,王爷怎么会不懂,只我把这个喇嘛带走,不就任何人也抓不到王爷的证据了么?”
直郡王怒声而笑,历声道:“李纪珠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这么看你果然是来为他们别个跟我作对的,这么一来,你刚才所说的话都白费了,赵姑娘、如意还有宫子玉的失踪,一定是你搞的鬼,李纪珠,你休想再活着离开直郡王府,大喇嘛,给我杀!”
红衣喇嘛洪声而笑:“王爷,杀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何用我亲自出手,卫士们,给佛爷杀。”
红衣喇嘛只一声“杀”,十几廿道灯光中人影闪动,只见前左右三方面十几条人影从廊檐下腾起,飞鸟也似的直扑过来。
纪珠卓立不动,他两手空空,没带兵刃,而那十几条人影,不是使刀就是用剑,灯光照射之下,只见刀光剑影分三方面罩向纪珠。
纪珠不躲不闪,不但不躲不闪,反而突然弹起身躯,脱弩之矢似的,疾驰迎面扑来的三条人影。
这三条人影都使剑,而且三把长剑招式已溢、攻势已动,寒光剑气故龙般,颇具威力,也颇见凌厉。
就这间不容发当儿,只见纪珠人影一闪,迎面扑来的三条人影中发出一声向哼,再看时,居中那人两手已空,一把长剑到了纪珠手里。
只见纪珠旋风般转身,手中长剑疾摆,一片耀眼的寒光飞洒出去,一阵金铁交鸣声中,十几条人影的掌中兵刃一起脱手飞去,有的顿化长虹,有的面飞平射,吓得简檐下黑压压的那一片里面,惊呼四起,急忙躲避。
那十几个护卫成半弧形的飘落地上,一个个左手抱右碗,一脸的惊恐色,都傻住了。
空手夺剑,旋身出招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一剑,十几个直郡王府高手的兵刃全脱了手。
何止这十几个傻住了,局檐下黑压压的那一片,包括直郡王在内,都傻住了。
红衣喇嘛怨声大叫:“没用的东西,就凭你们这种身手,怎么能帮王爷--”
他叫声未了,只见那十几个中的一个,右手扶快探腰,顺势扬起。
纪珠适时冷叫:“我不愿伤人,但是--”
他抬起长剑,振腕实抖,只见一朵剑花从剑尖上飞射而出,迎着那护卫扬起的右腕只一闪而过。
血光崩现,那护卫大叫声中抱着右小臂满地乱滚同时,“叭啦”一声,一支齐腕而断的右掌落在地上。
这一突变惊人!
纪珠这一剑,更吓破人胆,震慑全场。
谁还敢再轻举妄动。
直郡王失声惊喝:“李纪珠你好大胆!”
喝声方落,红衣喇嘛霹雳般震声大喝又起:“没用的东西,都闪开,看佛爷为王爷活劈这个叛徒。”
巴不得有他这一句。
那十几个扶起满地乱滚的那一个,急忙退人四周廊檐下。
红衣喇嘛大踏步绕到了桌前,在对纪珠背后:“小子,佛爷不愿从你背后出手,你给佛爷转过身。”
纪珠长剑下垂,站着没动,道:“跟你动手,恐怕还用不着面对你。”
红衣喇嘛气得哇哇大叫:“小子,你也未免太骄狂了,不要仗着你手里有兵刃,佛爷凭一双铁拳--”
“不必!”纪珠淡然截口,话声中,右腕后扬,只见一道寒光疾射红衣喇嘛。
红衣喇嘛大惊:“你敢暗算--”
喝声中,他就要躲,但是,那道寒光已贴着他头顶射了过去,“笃”地一声,射人了桌后一株粗如碗口的树干中,剑身入木及半,剑柄剧颤不已,还嗡嗡作响。
这里红衣喇嘛吓出一身冷汗。
那里纪珠又淡然的接了口,道:“大喇嘛,我现在跟你一样,已经是双手空空了,你还等些什么?”
红衣喇嘛环目暴睁,怪叫一声,猛扑纪珠,两只蒲扇般毛茸茸大手当头抓下。
纪珠像茫无所觉,卓立未动,容得红衣喇嘛的双手距头顶不及三寸,他又像背后长了眼,霍然旋身,两只手掌扬起,掌心向已,中指微曲,疾迎红衣喇嘛双掌。
红衣喇嘛如遭电击,机价一颤,匆忙间双掌急向外翻,沉腕暴退,满脸震惊色,急急喝道:“你,你也是‘密宗’传人?”
纪珠淡然道:“怎么见得?”
红衣喇嘛惊声道:“要不然你怎么会‘密宗’三大绝学之一的‘翻天印’?”
纪珠道:“我不但会‘翻天印’,我还会‘降魔许’、‘兰花指’,会‘密宗’绝学干吗非是‘密宗’传人不可,当今天下各大门派的绝学,我都曾经涉猎,也都会,演出来还都差强人意,你信不信?”
红衣喇嘛道:“你还会‘降魔许’、‘兰花指’?”
“不信你可以试试。”
红衣喇嘛瞪着一双环眼望纪珠,满布横肉大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显然,对纪珠的话,他是半信半疑。
纪珠道:“大喇嘛,总不能听说我会你们‘密宗’的三大绝学,就把你吓住了吧?”
他话声方落,红衣喇嘛大吼一声又自扑到,一袭红袍宛若一片红云,向着纪珠罩下。
纪珠道:“番僧,小心‘兰花指’。”
他右手划半弧,掌心向下,食指、无名指、小指挺直前指,拇指微扣中指,曲指欲弹。
红衣喇嘛惊叫一声,闪身欲躲。
纪珠道:“留神‘降魔许’。”
四指曲起,中指一挺,猛然点出。
他不过只是虚空一点。
红衣喇嘛胸前却似受千钧重击,砰、砰、砰一连倒退三步,高大身躯撞在充作法坛的方桌上面,蜡烛灭了,香炉翻了,口张处,一口鲜血喷出。
纪珠如影附形,闪身跟到,又一指点出,红衣喇嘛应指就倒,纪珠右手一圈、一举那高大魁伟的身躯已上了肩头,左手一抓,把那具木头人儿抓在了手里,然后陡然拔起,扛着红衣喇嘛直上夜空。
直郡王跟那些护卫们,真吓傻了。
等到他们定过了神,夜空中已经没了纪珠的踪影。
直郡王心血欲裂:“快追,不计牺牲,务必抢回大喇嘛,抢不回来,就让李纪珠带走个死的去,备马,我要上八阿哥那儿去了。”
口 口 口
直郡王府的确派出所有的护卫。
但是纪珠仍带着个只是昏迷,却仍是活生生的红衣喇嘛到了‘雍王府’。
大厅里见着了年勇尧,他把红衣喇嘛往下一放,双手递出了那具木头人:“年爷,幸不辱使命,人证物证都在这儿。”
年羹尧大喜欲狂,连谢都顾不得,忙接着那具木头人,同时命人架走了红农喇嘛。
等到护卫架走红衣喇嘛出了大厅,他才打拱作揖,不住的直谢,还道:“兄弟,你真行,错非是你,谁能把这件事办得这么漂亮,谁又能办成这件事?”
纪珠道:“年爷夸奖,那是因为年爷没有亲自出马。”
年羹尧道:“就算我能亲自出马或许能办成,也未必能办得这么漂亮--”
恐怕这是实话。
“坐,兄弟请坐!”
纪珠道;“谢谢年爷,我不坐了,我的事--”
年羹尧忙道:“办了,办了,你的事我还敢不马上就办么,何况你的事也就是哥哥我自己的事呀。”
纪珠不理会年羹尧的那些套近乎的话,道:“纳兰怎么说?”
年羹尧迟疑了一下:“兄弟,我不及你办的漂亮,他要见见你。”
“见我什么意思?”
“他没说,不过想也知道,他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够格让官家收手。”
纪珠双眉一扬,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非见见他不可了,年爷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
“现在,就在这儿!”
纪珠为之一怔。
年羹尧又道:“你不是让四爷给你想办法,让你尽快跟他见上一面么?”
纪珠定了定神,道:“不错,是我要跟他见上一面,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就在‘雍王府’里。”
年羹尧凑近纪珠,低声道:“凭良心说,见他并不容易,不过四爷用了些谋略,要大内派人在一个时辰内,到‘雍王府’来,押取人证跟物证,于是大内就把他派来了。”
纪珠心头一震,道:“四爷用的这个谋略,不是太冒险了么,万一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带不来人证跟物证呢?”
年羹尧正色道:“任何人都应该知道,李家三少既做许诺,那是如山似鼎,绝不会有所更改的,也绝不会做不到,再说,只要是为兄弟你,‘雍王府’愿意留任何危险。”
纪珠心里一阵激动,但他却没说什么,道:“年爷,那么纳兰现在哪里?”
年羹尧道:“他就在外面亭子里。”
纪珠一怔,转身走了出去。
年羹尧忙跟了出去。
纪珠一出大厅就看见了,在这‘雍王府’广大前院的灯光映照下,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负手站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向大厅,穿一件珠白色长袍,外罩一件团花黑马褂,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身材颀,长透着挺拔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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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纪珠走了过去,在那人身后丈余外停住。
年羹尧跟着来到,道:“纳兰--”
只听那人道:“羹尧,四爷找你。”
年羹尧转脸向纪珠:“兄弟,我先告退一下。”
纪珠道:“年爷请便!”
年勇尧转身走了,很快的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人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来,随听他又说了话语气冰冷,道:“你就是辽东李家的李纪珠么?”
纪珠没答,反问:“你一向跟人说话,都是这样的么?”
那人道:“你很大胆,居然敢这么问我!”
纪珠道:“辽东李家的人还没有什么不敢的。”
那人道:“好大的口气,我可以告诉你,见你辽东李家的人,我就是这样愿意见你,已经是你天大的造化。”
纪珠道:“我没有想到,大学士家的家教如此--”
那人怒喝:“住口。”
纪珠道:“我也告诉你,只是听我这么说,你还能够站立在我的眼前,这也是你的天大造化了。”
那人仰面长笑,声若龙吟,直透夜空:“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李家在什么惊人绝学,要我转过身来不难,只要你有让我转过来的能耐。”
纪珠道:“你站稳了!”
跨步欺到,突出一指,疾点那人背心。
那人冷哼一声,头也没回,反手后抛,捷如灵蛇,硬截纪珠那一指。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这么一招,纪珠便已经试出了,眼前这位,的确是位少见的高手。
但是,纪珠艺高,也一身傲骨,并没把眼前这位放在眼里,沉腕变招,五指如钩,扣向对方腕脉。
那人招式一顿,中指翘起,点向纪珠掌心,竟似脑袋后头长了眼。
纪珠冷冷一笑:“留神。”
五指一伸,振腕疾摇。猛拂那人腰眼重穴。
那人身躯一震,想变招封架,但是纪珠手掌一摇,幻影十余,整个罩住了他的背心,分不清楚虚实,令人无从封架,想要躲闪,又已经来不及,他只有霍然旋身,双掌并出硬架住纪珠单掌。
纪珠的目的只是在逼他转身,并不是要跟他拼斗,既见他转过了身,当即沉腕收招,退向后去。
那人的双掌顿时落了空,也立即收招。
这时候看见那人的脸了,只见一张胜冠玉也似的,长眉凤目,胆鼻方口,俊美绝伦,跟纪珠不相上下。
但是,那人的脸色铁青、一双凤目之中寒芒暴射,比起纪珠那气定种闲安祥详的神态,可就差多了。
入目那俊美绝伦的相貌,纪珠有着一瞬间的错愕。
而那人,这位纳兰公子,两眼之中寒芒渐敛,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少见的俊逸人物。”
纪珠道:“彼此。”
纳兰公子道:“你是头一个逼我转过身来的人。”
纪珠道:“是么,”
纳兰公子道:“听说你要见我,为什么?”
纪珠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纳兰公子双眉微扬:“跟我说话,不能你呀你的。”
纪珠淡然道:“跟我说话,最好不要用这种态度,你贵为统领帝都铁卫的大员,那是对别人不是对辽东李家。”
纳兰公子脸色一变,凤目又现寒芒:“你太狂、太猖撅了。”
纪珠道:“好说,我这狂、猖只是因人而异,别人尊重我,我也照样尊重别人。”
纳兰脸色又恢复正常,凤目中的寒芒也自敛去道:“你要知道,自本朝开国至今没有一个人敢为叛逆说话。”
纪珠道:“铁霸王不是叛逆。”
“他是莠民,比叛逆好不到哪儿去?”
纪珠脸色微沉,道:“我请问,铁霸王所领导的北六省江湖道,曾经干犯了哪一条王法,你指他为莠民?”
纳兰公子道:“你不必为他辩护,朝廷对江湖人没有好感。”
“当初除鳌拜,靠的却是江湖人。”
“事实上,你李家就是一个最大的叛逆。”
纪珠淡淡的笑了笑,道:“事实上确是如此,我不否认,既是如此,你就不该再跟我这么面对面说话。”
纳兰公子脸色一变,但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你是老郡主的推荐,曾经皇上点头,我不能动你。”
“辽东李家离京城不远,朝廷也不该任它存在。”
纳兰公子脸色大变,厉声道:“李纪珠,你太过份了!”
纪珠淡然道:“不然,站在朝廷的立场,我说的这是实情实话,纳兰公子,难道你能否认事实?”
一句话问住了纳兰,站在他的立场,他绝不能否认,甚至不能有任何辩驳。
纳兰公子脸色发白,点头说道:“好、好、好,李纪珠,皇上只是念你李家当年对皇家有过功--”
纪珠截口道:“纳兰公子,你既提当年事,那就表示你清楚当年事,当年事是各取所需,李家从不敢居功。”
纳兰一双凤目中寒芒暴射:“李纪珠,你是逼朝廷对你李家采取行动作,要明白,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辽东李家马上就会遭到缉捕。”
纪珠道:“我建议纳兰公子最好分头并进,双管齐下,因为站在纳兰公子你面前的,还有个李家的李纪珠。”
纳兰咬牙道:“好,我就先捕杀你,再下令对你辽东李家采取行动。“他猛然抬起右掌,曲起五指,那修长的五指,刹时变得如同一把钢钧。
纪珠乃是垂手站着,那么悠闲、那么安详。
他淡淡的道:“在纳兰公子动手出招以前,我要声明一点。
提醒一句,李家曾经执掌日月令,为匡复而效力,但如今,虽永远以汉族世胃、先朝遗民自居,却跟大清朝廷,一直相安无事,由于老郡主,李家也一直不愿跟官家为敌,就拿眼前事来说,尽管铁霸王伤得那么重,我不但尽力地压制北六省江湖道群家,甚至自己也先经由四阿哥向官家报备、我只找江南来的江湖道,希望官家也不要再采取任何行动。而如今,纳兰公子你最好能一举歼灭李家,捕杀李纪珠,否则就凭李纪珠一个人,一把剑,不惜任何代价,誓必跟官家周旋到底,闹得京城鬼哭神号。”
纳兰公子听得神情震动,脸色连连变化,等到李纪珠把话说完,他立即冰冷长笑道:
“李纪珠,要只凭你一句话就让官家歇手,岂不是显得官家太无人么?我纳兰今后又怎能统率帝都铁骑面对别人--”
显然,他的话风语气已经变了。
变得只针对眼前事,只字不提搏杀纪珠,歼灭李家。
纪珠何许人,他怎会不给人留退身步,何况他不能不为铁霸王着想便道:“那么以纳兰公子之见?”
纳兰道:“不让官家插手,你就该有不让官家插手的能耐,只你有这个能耐,我担保官家不插手,可是要是你没那个能耐呢?”
“容易,”纪珠的双目微扬,震声说道:“李纪珠就是头一个叛逆,愿意任凭官家的处置,如何?”
纳兰道:“不,皇上念旧,又有老郡主在,你明知道官家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只要你从此不要再管京城里的任何事。”
“可以。”纪珠道:“我早就打算回辽东去了。”
“李纪珠,丈夫一言。”
“纳兰公子,快马加鞭。”
纳兰一点头道:“好,留神。”
他那钢钩般五指当胸缓缓推出。
虽然慢、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只要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他那五指所指,已经罩向纪珠胸前所有的重穴。
纪珠垂手没动,两眼紧紧盯住纪珠那只手一眨不眨。
转眼工夫,纳兰的一条右臂已然伸直,没见他作势,他一个身躯突然离地而起,电射而至,同时那像五指钢钩的右掌一摇,掌影倏化十余,奔电般当胸抓到。
掌还没到,已可感觉凌厉指风逼人。
纪珠仍没动,容得指风沾衣,他突然闪身出手。
只听砰然连响。
只见人影交错。
闪电般互换三招。
只三招,然后两条人影倏然分开,各自退立原处。
纪珠双手下垂,肃穆挺立。
纳兰脸色雪白,两眼寒芒逼人,一袭袍子无风自动。
只因为,他那件马褂上,近领口的扣子、已少了一颗。
只一转眼工夫,他两眼寒芒敛去,袍子也静止不动,但脸色却更白了,只听他道:“李纪珠,以当今论,你是头一个,头一个能胜我纳兰的人,念你擒喇嘛、效力东宫有功,我做主,准你所请。”
这恐怕是出身贵胄的公子哥儿的通病,明明不是人家对手,还非要找个藉口,官腔十足的遮上一遮。
纪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是他也不便为已太甚,一抱拳,道:“多谢纳兰公子,李纪珠告辞。”
他没容纳兰再说任何一句,转身就走。
纳兰并没有再说任何一句,望着纪在那颀长、挺拔的身躯消失在夜色医,他那俊逸的脸庞之上,浮现起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纪珠一离开“雍王府”,直奔八大胡同万姑娘的住处,但是他一看见铁霸工手下的弟兄,就不再往前走了。
铁霸王手下的弟兄过来一个,是个很清秀的小伙子,他恭恭敬敬的抱拳躬身一礼道:
“三少爷。”
纪珠伸手一拦道:“兄弟别客气,里头有事么?”
“回您的话,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点动静。”
“铁大哥的情形怎么样?”
“不碍事了,盏茶工夫之前里头传出话来,爷醒过来了,可是随后又睡了。”
纪珠心里一松道:“那就不碍事了。芙蓉姑娘是不是已经来了?”
“姑娘来了,已经来了半天了。”
“那就好。”纪珠道:“我跟兄弟你打听一下,弟兄里,有没有谁知道,江南来的那几个,落脚在什么地方?”
“知道,有一个在大内,其他的都散住在外头。”
纪珠道:“派人盯住他们了?”
“这是五爷的主意,这儿事过以后,五爷马上就派出人手盯住了他们,本来是打算等把您请来之后就采取行动的,可是后来五爷又下令说暂时不许轻举妄动,虽然暂时不许动,可是盯他们的人到现在还没撤回来,许是五爷准备随时采取行动。”
纪珠道:“好极了,他们都散在什么地方?”
“庙里、客栈里、住家、桐堂,哪儿都有,怎么,您是要--”
“我要找他们,告诉我离这儿最近的一个。”
“三少,您能不能把带路的差事常给我,我虽然不能动,也好让我看着您出手给爷报仇雪恨啊!”
“不行,要嘛你只能带路,不许看,我不希望把任何一个弟兄牵扯在内。”
“也行,只给您带路,也算能出我这口气。”
纪珠只得点了头:“好吧。”
“您等一下,我去交代一声。”
小伙子兴奋的不得了,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又一阵风似的折了回来,折回来一躬身,只一句:“您请跟我来。”
转身快步又走了。
纪珠要的是最近的一个,这一个的确够近,就在永定门大街上。
永定门大街靠西,有一家“聚英客栈”还开着门,灯光从柜房照到大街上来,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两边的店面也差不多都上了板儿。
小伙子一到胡同口,撮口发出了两声,其声不大,但相当尖锐的声响,对街胡同里就奔过来一个中年汉子,一见纪珠,忙见一礼。
小伙子道:“三少要先找这一个,人在客栈里?”
中年汉子道:“在,他一住进去就没出来。”
纪珠道:“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吗?”
“不知道,怕打草惊蛇,没敢上柜房去问。”
“那么他住在--”
“最后一进的北上房。”
“一个人?”
“是的。”
“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没有。”
“好了,你们都走吧。”
中年汉子一怔。
小伙子道:“三少说不愿意把咱们任何一个牵扯在内。”
中年汉子道:“那待会儿三少要找别个--”
小伙子道:“对,三少,我留下来给您带路。”
“不用了。”纪珠道:“我找的这一个他应该知道别个住在什么地方。”
小伙子跟中年汉子互望一眼,没再说什么,施一礼走了。
纪珠迈步行向对街。
到了对街,纪珠不走客栈门口,径直走进了客栈旁边那条胡同里。
往里走,约莫已到了客栈的最后一边,看看四下无人,腾身一跃,就进了客栈那最后一进院子。
纪珠的落身处,是北上房的西头往前走两步看,只见两边四间厢房都已经揭了灯,只有北上房里还透着灯光。
显然,江南来的许多位里的这一位,还没睡。
正好。
纪珠转身踏上屋檐,两步便到了北上房门口,举手敲了门。
只听屋里传出个低沉话声:“哪位?”
纪珠应道:“不速之客夜访。”
一刹那间的静寂,随听屋里那低沉话声道:“门没关,请进。”
纪珠抬手推开了门,他没有马上进去,站在门外看。
屋里,灯光下,在对着屋门,站立着一个身躯伟岸的中年汉子,穿一件黑格,脸色泛红,浓眉大眼,还留着一圈短短的络腮胡,颇具威态。
威猛黑袍汉子两手下垂,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神色极其平静。
纪珠迈步走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只听威猛黑格汉子道:“请教。”
纪珠未答反问:“莫非江南甘大使当面?”
威猛黑袍汉子道:“不敢,正是甘凤池。”
纪珠双眉微杨道:“没有想到侠名遍武林,江南人人敬仰的甘大侠,也跑到北京来卖身投靠了!”
甘凤池目光一凝,道:“阁下是北六省江湖道上的哪一位?”
纪珠道:“别把我当北六省江湖道,我只是铁霸王的一个朋友。”
“那么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十八子李。’
甘凤池神色一动:“我听说辽东李家有位李三少,现在京里。”
纪珠道:“我就是李纪珠。”
甘凤池脸色一变,道:“我知道,北六省江湖道上的朋友迟早会找上我,因为我自从跨进了城门,他们就有人盯上了我,一直到我住进了这家客栈,可是绝没想到找上我的,会是辽东李家的李三少。”
纪珠道:“李纪珠是为朋友。”
甘凤池道:“那么李三少如今找上我,想必是要为铁霸王报仇雪恨了!”
“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李三少以为,所有江南来的都已卖身投靠、都该杀?”
“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李三少找错人了,不知道李三少信不信?”
“尽管我为友报仇雪恨心切,但是辽东李家没有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说得出理由,拿得出证据,我不敢不信。”
甘凤池道:“李三少,我跟别个是同时来京的没有错,但是我的来意跟他们不同,也没有参与他们的任何行动,甚至说,我目前人在京里,他们还未必知道。”
纪珠道:“以甘大侠在江南的侠名,我不敢不信,但以朋友的身受以及江南那些个都是蒙面行动,我又不敢轻信,我请问,甘大侠的来意是什么?”
甘凤池神情一黯:“总是多年手足般的道义交,能劝则劝他们回头,不能劝那就以好--
不过,照目前的情势看,就算他们有回头之心,也已迟了。”
纪珠凝望甘凤池,目光如两把利刃:“这真是甘大侠的来意?”
甘凤池道:“三少既是辽东李家人,不该不知道苦大师?”
纪珠神情一肃,道:“当年的长公主,以后的独臂科尼,家父昔年习艺时,曾经拜见过,但是李纪珠福薄缘浅。”
甘凤池道:“甘某北来之前,曾经将北来的目的请示过苦大师,蒙苦大师欣以令符特准。”探怀取出一物:“这就是苦大师的令符,三少请看。”
他双手托着一颗念珠,高举过顶,这颗念珠奇特,竟有鸡蛋大小,其色深红,里隐隐发光,珠面上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一边镌刻着一个篆写的“日”字,一边则是镌刻着一个篆写的“月”字。
纪珠一眼就能认出,那确是领导整个匡复大业,昔年崇帧帝的长公主,而后的独臂神尼的苦大师所号令天下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独特令符。
因为此念珠为‘北天山’的峰铁心木所磨制,铁心木是每百年才成长一株,整座“北天山”也仅只一侏而已,当年已被神尼砍伐,若是有人再想用铁心木制作什么,至少也需要等上七十年以后。
是故,纪珠一见念珠,立即肃容躬身:“辽东‘摩天岭’下,若曾代掌‘日月令旗’李燕月三子李纪珠,参见苦大师令符。”
甘风池立即放下念珠,藏人怀中道:“如今,三少可信得过甘某?”
纪珠站起身躯,抱拳道:“甘大侠既有苦大师令符,李纪珠何敢再不相信,幸亏甘大侠奉有苦大师令符,否则李纪珠险铸大错。”
甘凤池抱拳答礼:“这就不敢。”
纪珠道:“不敢多事打扰--”
甘凤池忙道:“三少是否可以暂留一步?”
“甘大侠还有什么教言?”
甘凤池道:“不敢,甘某请教,离此之后,三少是不是要去找他们别个?”
纪珠点头道:“不错。”
“那么甘某有个不情之请,这件事,可否由甘某代劳?”
纪珠微一怔:“这是为什么?”
甘凤池道:“李三少,说大,这是江南江湖道事,说小,是甘某弟兄间事。”
纪珠明白了,道:“甘大侠,如果这件事没涉及铁霸王,我承认说大是江南江湖道事,说小是甘大侠弟兄间事,但是如今铁霸王重伤卧床,我就不能承认了。”
“那么三少的意思是--”
“甘大使原谅,这件事我必须管,而且一定要管出个结果。”
甘凤池道:“要是我以苦大师的令符再请呢?”
纪珠脸色一变:“还请甘大侠不要用苦大师的令符压我,辽东李家昔年为苦大师取回过先皇帝遗物,曾蒙苦大师特准,卅年内可以不听令符调度。”
甘凤池一怔,一双浓眉也为之一轩。
“但是甘大侠不要误会,李家对苦大师仍一本尊崇,永远遵从令符调度,不过眼前这件事与匡算无碍,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故李纪珠可以抗个不遵。”
甘凤池道:“三少,甘某愿相求--”
纪珠道:“有件事甘大侠恐怕还不知道。”
“什么事?”
“我在行动之前,曾经跟统率京都禁卫的纳兰有过磋商,他亲口答应,官家绝不干涉,可是那只是对李纪珠,如果由你甘大侠出面,一定会引起官家于涉。”
甘凤池描眉轩动。道:“甘凤池要是怕这个,也就不来了。”
纪珠淡然道:“怕谁都未必怕,问题只在一旦引起官家干涉,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尤其甘大侠奉有苦大师今符,一旦不幸事败怎么向苦大师交待,又怎么维护令符的权威与尊严?”
甘凤池神情猛一震,竟做声不得。
纪珠道:“所以,以我浅见,该收手的应该是甘大侠,而不是我李纪珠。”
话落,他转身要走。
甘凤池忙道:“三少。”
纪珠停步回身。
甘风池脸色微苦,道:“三少,我既奉苦大师令符,若是空手而回,不是同样没法向苦大师交待。”
纪珠微一怔点头道:“我不能不承认,这也是实情--”
甘凤池道:“是不是可以让我跟三少联手?”
“不!甘大侠。”纪珠道:“别人,尤其是你甘大侠,只一插手,官家一定干涉,我不愿给纳兰这么一个藉口。”
甘凤池道:“那么--”
纪珠沉吟一下道:“只有一个办法,甘大使把苦大师的令符交给我。”
甘凤池一怔道:“这--”
“只有这样,甘大侠请准于苦大师,我则算间接的奉苦大师令谕。”
甘凤池皱了眉:“事关重大--”
“甘大侠可以考虑。”
他又转身要走。
甘凤池忙叫道:“三少--”
纪珠停步回身,道:“甘大侠,夜已深了,我不愿多打扰,而且我也下愿再多耽搁。”
甘凤池正色道:“李三少,苦大师的令符,甘凤池不敢随便交付他人,但是这件事甘凤池决定不再插手就是。”
纪珠道:“甘大侠不怕异日无法向苦大师复命?”
甘凤池苦笑了下,道:“那就是我的事了,到时候我自有说词,就是拼着受罚也是在所不惜。”
纪珠道:“甘大侠既然做此决定,我无法勉强,好吧!”
他微一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只听甘风池在身后说道:“李三少,‘府学胡同’值得走一趟。”
纪珠正感铁霸王手下的弟兄已离去,还得折回去找他们打听别个的所在,闻言心里一跳,忙道:“多谢甘大侠。”
他一步跨出‘北上房’,腾空而去。
口 口 口
没多大工夫,纪珠已到了“府学胡同”。
以他的判断,这条“府学胡同”里,只有一个地方适于住江南的来人,那就是“文丞相祠”了。
“文丞相祠”在顺天府学之邻,根据志载,这地方也就是当年文天祥授命归天之地。明永乐六年,北京按家副使刘篙,奉命建祠。
到了“文丞相祠”前,只见两扇铜门紧闭,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纪珠试着推了推门,没能推开。
显然里头已经上了闩。
他神情一肃,向着上悬“文丞相祠”额的门一躬身,心里默祷了一句,然后腾身直跃上墙头,翻了进去。
“文丞相祠”不算大,入口处有“万古纲常”匾额,两旁有对联:“敌国仰威名,一片丹忱昭史册;法天留策对,千秋正气壮山河。”
神座之右有联:“正气常存,烟豆至今尊帝里,孤忠立极,神灵宜近接关官。”
其后另有一联:“南宋状元宰相,两江孝子忠臣。”
纪珠在词内所见,尽是历代名人诗联,藉着如豆似的一盏油灯,可以看得见,而且神座前的遗像前碑上,还刻有文文山的衣带赞“孔日成仁,孟日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可谓天地正气,永垂万世。
他的名著‘正气歌”全文书子屏风之一笔势飞舞,满酒明快,兼而有之。
明崇顿十七年三月戊申,有左邻御史李邦华曾缢死词中,以为尸谏,清代赐溢忠市公,文丞之感人,有如是者。
纪珠在词中无所见,闪身出祠,绕过祠后。
相后,是一个年久失修,略显荒芜的小院子,有花,有树,但也有相当高的杂草。
小屋两三间,分散的坐落着,两间黑漆漆的,一间还透着微弱的灯光。
微透灯光的那一问,坐落在稀疏疏的一片树丛中。
从前面铜堂里的油灯看,纪珠知道,文祠里住的有人,他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但想得到定是看守祠堂一类的僧、道。
这个地方是府学胡同里唯一可以供外人住的地方,只是他不能肯定江南来的人是不是住在这儿。
既是住在这儿,又住在哪一间呢?
纪珠静静的听了一下,突然,一个混浊的呼吸声传人耳中。
沉浊的呼吸声并不大,但却逃不过纪珠敏锐的听觉,而且他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混浊呼吸声是来自犹透灯光的那一间。
他提一口气,闪身扑了过去,停身在窗外混浊的呼吸声从窗户里传出来,更见清晰。
纪珠沾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点破了一个洞。
内望,他看见了。
屋里的陈设相当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床上闭目盘股正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一身白衣,相当年轻,相当白净,长眉细目,胆鼻方口,可以说相当俊逸,只是,此刻一张脸略显苍白,满头是汗,不住剧喘,呼吸沉浊,一看就知道在运功疗伤。
很显然的,此人是武林中人。
出错不了,这个人一定是江南来人中的一个。
纪珠是个大行家,他知道,行功时受不得惊扰,尤其是在此刻行功的紧要关头,只一受到惊扰,立刻就会走火入魔,重则丧命轻则变成残人一个。
他不愿乘人之危,就静静站在窗外,一直等里头的呼吸声转为均匀轻微,他才轻咳一声:
“不速之客,夜访江南侠者。”
话落,屋里立即发出一声异响,油灯也同时熄灭。
纪珠何等经验,他不破窗冲人拔起直上屋顶。
果然他刚上屋顶就看见一条白影从后窗穿窗掠出,直往墙头扑去。
纪珠沉喝道:“站住。”
头下脚上,飞掠扑下,横截那条白影。
那条白影一看有人从屋面掠下截他,半空中身子一翻,双掌连环飞快劈出。
纪珠冷哼一声挥掌硬接,他从上而下,本来就占便宜,何况白影又带着伤,闷哼声中,白影滚翻落地收身暴退,剧喘不已。
纪珠也借一震之势孤身落地,再看白衣人,他没有再动只是脸色更见苍白,想必就是想跑也力不从心了。
纪珠道:“你认识我?”
白衣年轻人喘了一阵,渐趋平静,冷热道:“不认识。”
纪珠道:“既然连认识都不认识,你跑什么?”
白衣年轻人道:“听你提起江南,我把你当作了满虏鹰犬。”
纪珠道:“那么,你现在就准知道我不是满虏鹰犬?”
白衣年轻人一怔,旋即道:“现在我觉得你不像。”
纪珠道:“恐怕,你是听我提起江南侠者,把我当成了北六省江湖道上的了吧?”
白衣年轻人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珠道:“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白衣年轻人要说话。
纪珠抬手一拦,道:“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不迟,你是江南来的人里的哪一个?”
白衣年轻人道:“你呢,”
纪珠道:“我姓李,不是北六省江湖道上的。”
白衣年轻人道:“我姓白,白不凡。”
纪珠淡然一笑道:“数典忘祖,卖身投靠,名改了,姓还不敢改,以我看,你不叫什么白不凡,应该叫白泰官。”
白衣年轻人脸色又一变:“如果你找自泰官,那你就认错人了。”
纪用双眉微扬,道:“我没想到,江南侠者这么怯懦,这么小家子气,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白衣年轻人道:“我真叫白不凡,白泰官另有其人,他名列江南有数高人中,我不敢冒人之名,掠人之美。”
纪珠抬手一指,道:“容易,甘凤池甘大侠来了,他该认得出你是谁。”
他指的是白衣一轻人背后,白衣年轻人一惊转身,当他发现眼前空空,只有夜色时,情知上当,腾身拔起。
可是,他没有纪珠快。
纪珠已快一步搞到他的头顶,双掌往下一按,硬把白衣年轻人按了下去,然后,他掠到白衣年轻人前方落了地,道:“现在,你是谁?”
白衣年轻人脸色已由苍白转为铁青,两眼放光,沉声道;“你究竟是谁,来找白某人是为了什么?”
纪珠道:“李纪珠,是为好友铁霸王要债来了。”
白泰官神情震动,脚下往后退了一步:“李纪珠,你就是李纪珠,只是你说什么铁霸王、要债是什么意思?”
纪珠冷冷道:“你又怯懦小家子气了,既然承认是白泰官,你就更不该这么怯懦,这么小家子气。”
白泰官道:“我是真不知道--”
纪珠道:“那么我问你,你这有不太轻的内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我的事,没有必要非告诉你。”
纪珠脸色一沉:“刚才作在行功,要杀你轻而易举,可是我不愿乘人之危,一直到你行功完毕,才出声招呼,你又怎么好这样对我。”
白泰宫脸色红了红,道:“你--”
“说吧,”纪珠道:“丧心病狂,卖身投靠,告密出首,带领官家好手,袭击铁霸王重伤,有没有你的份?”
白泰官道:“没有---”
纪珠两眼寒芒暴闪,沉喝道:“白泰官--”
白泰宫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么你这身内伤哪儿来的?”
“我刚告诉过你,那是我的事。”
纪珠道:“我的朋友受了重伤,那就不是单纯你的事了。”
白泰官冷然道:“你的朋友重伤,那还是你的事,你找伤他的人去,找不着我。”
纪珠双眉陡扬:“白泰官,你让人忍无可忍。”
单掌一递,当胸就抓。
白泰官冷哼一声,右掌划半弧挥下,掌直如刀硬截纪珠腕脉。
两个人用的都是迅捷灵巧的擒拿手。
高手过招,疾快如电,转眼间已然对拆八招。
第九招上,白泰官突扬沉喝闪身扑进,双掌一挥,满天掌影罩住纪珠周身要害。
纪珠冰冷一笑,跨步直迎上去,两条人影一合,只听砰然连声,随即影定人现,纪珠脸色冷峻,卓立不动。
自泰官一连退了三步,哇地一口鲜血喷出,连晃了几晃才站稳,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两眼也黯淡无神。
纪珠冷冷一笑,道:“你要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一听见甘风池他这三个字,就吓成了那个样。”
白泰官突然两眼暴睁,眼中刹时满了血丝,道:“李纪珠,那是我们弟兄之间的事,你少管,也不要自作聪明,别说只是甘风池他一个,就是周清他们都来,此时此地我姓白的也未必会怕。”
纪珠道:“只因为此时此地,你有爱新觉罗的帝都铁骑在后撑腰做靠山。”
白泰官猛一怔,脸色倏变。
纪珠道:“这是不打自招,是不是?”
白泰宫厉声叫道:“李纪珠--”
纪珠抖手挥出一掌。
虽然隔着将近一丈远,白泰官却似受直接重击,浑然往后一翻,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但是,他马上又支撑着站了起来,唇角边挂着一丝血迹,恶狠狠的盯着纪珠道:“李纪珠,士可杀不可辱--”
纪珠鄙夷一笑,说道:“贪生怕死,敢做而不敢当,你不配称‘士’,所以我要好好折磨你个够。”
白泰官身躯剧颤,嘶声大叫道:“往口,李纪珠,伤那个铁霸王有我一份,你敢把我怎么样?你--”
纪珠扬了扬双眉:“你终于承认了,冲着你这一句,我会让你死得像个“士’一样,不过你该知道那很勉强,因为你是个数典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
白泰宫颤声叫道:“李纪珠,你住口,你给我住口--”
纪珠道:“不要怕这个,不要表现得那么激动,刚才我看穿了你,你根本不想死,而且简直还怕死,要不然你早扬掌自碎天灵了,还会忍受这么多?”
白泰官脸上很快的浮现一丝红意道:“我--”
纪珠懒得听他说下去,抬手一拦,道:“我明白,很可能,你是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爱新觉罗的鹰犬能及时来救你,甚至希望我有所顾忌不敢下手,如果说我言中了,那么,白泰官临死之前,我让你落个明白,我跟那个统率他们北京鹰犬的纳兰,已经说好了,只我不找他爱新觉罗氏朝廷的霉气,不动他官家好手,我找你们这些卖身投靠、甘心做狗腿子的,他会不闻不问,当作不知道一样。”
白泰官听得脸色连变,叫道:“我不信。”
纪珠道:“你不信,我就证明给你喜,杀你就是缓好的证明,望你死后有知,能看得清清楚楚,看看你们的靠山.他们会不会伸手。”
白泰宫瞪大了失神的两眼,惊声道:“李纪珠,纳兰公子他--”
纪珠淡然一笑道:“我不说么,望你死后有知,到那时,是真是假你自会明白。”
话落,他抬起了右掌。
白泰官身躯暴颤,连嘴唇都抖起来了,瞪圆了两眼,满脸惊恐神色,举步维艰,跟跄着往后退去。
纪珠道:“你尽管退,我绝不进逼,只要你能够在我出掌发招之前,退得出我的掌力范围以外。”
说话间,他一只右掌已拍在腰际,手腕一扬,便要拍出。
白泰官砰然一声,跌坐在地上,两眼一闭,颤声道:“李纪珠此时此地杀我,你算什么英雄好汉,恨只恨我带着这么重的内伤,要不然--”
纪珠本来要挥掌拍出,闻言倏地沉腕停住,道:“白泰官,要不然怎么样?”
白泰宫猛睁大了两眼,道:“要不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你要知道,我此时受制于你,非战之罪。”
纪珠双眉一扬,收掌垂腕,道:“李纪珠宁愿多费一些手脚,也不愿落个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白泰官一怔忙支撑着站起:“李纪珠,你--”
纪珠截口道:“说吧,等你伤势痊愈功力恢复,需要多少时日?”
白泰官道:“你是个大行家,你看得出。”
纪珠道:“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对你没有什么帮助的,我给你三天三夜,而且从明天天亮算起。”
白泰官道:“三天三夜?”
“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大行家,就该知道,我给你的只多不少。”
白泰官道:“好吧,就三天三夜,你尽可以放心,在这期间内,我寸步不离这座词堂,三天三夜之后,我在这儿等你,而且绝对一个人。”
纪珠道:“我并不怕你跑,只我要找你,躲到哪儿去都没用,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而已,其实,我倒希望你尽快离开这儿,因为你沾污了正气贯日月的文文山,而且,到那个时候,纳兰他们不会伸手,败类已诛除尽净,就是想找帮手,你也找不到了,临走之前,我问你一句,还有谁,都在哪儿落脚?”
白泰官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除了我,就剩下一个鱼壳了,他在东宫,你找他去吧。”
纪珠一笑道:“白泰官,在我面前别卖弄小聪明,你打错了算盘。”
“你什么意思?”
“问你,你不是想借刀杀人,永除你的祸患么?当然,只我闯大内、进东宫,纳兰他们怎么也不会再不伸手,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还没把所谓的帝都铁骑放在眼内,赶快疗你的伤吧,否则鱼壳之后就是你了。”
他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白泰官像个地了气的皮球,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口 口 口
纪珠刚出文祠,衣袂瓢风之声至,丈余外人影一闪,他一收掠势,就要抬掌。
只听夜色里传来急促话声:“三少,是我。”
纪珠一听就听出是谁来了,他这里沉腕收掌,那里一条人影已落在眼前,可不正是给他带路上“聚英客钱”铁霸王手下弟兄里的那个小伙子。
纪珠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小伙子道:“幸亏我上这儿来了,要不然我只好闯东宫找您了。”
纪珠听得一怔:“闯东宫?”
“可不,”小伙子道:“约模工夫,您是不会在‘聚英客栈’了,再找第二个,最近的是这儿,我当然赶到这儿来碰运气。”
“找我有事儿?”
“芙蓉姑娘传出来的令谕,命尽快找到您,让您赶快回住处去。”
纪珠眉锋微皱道:“什么事?”
小伙子道:“令谕里没交代,我们也没来得及问。”
纪珠沉吟了一下,心想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芙蓉不会在这节骨眼派人来找他,反正鱼壳在东宫绝不会逃,不会躲,下差这一会儿工夫。
他当即说道:“我这就赶回住处去,你要是不急着赶回去,就守着附近,盯着里头的白泰官,他--”
小伙子一怔,讶然道他着他,“怎么,您没--”
纪珠道:“他带着不轻的内伤,我不愿乘人之危,他一定会尽快离开这儿,只盯住他,看他上哪儿,绝不许动他。”
小伙子道:“是,三少。”
“不一定一个人盯到底,看方便,随时可以换人,又别让他甩掉就行了。”
“您放心,只要我们盯上他,他就是会升天入地也甩不掉的。”
“那就好,我走了!”
纪珠话落,飞身疾扑而去。
口 口 口
纪珠情知,必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否则芙蓉不会在这时候派人来找他。
他原以为,定是万姑娘的住处、铁霸王方面的事有变。
但是很快的,他自己又把这个猜想推翻了。
因为,如果是万海若住处方面、铁霸王的事有变,芙蓉不可能通知他赶回自己临时那个家去的,应该赶往万姑娘住处才是。
那么,还有什么不寻常的急事,会使得芙蓉在这节骨眼上派人找他。
一经推翻了前一个想法,他就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急速赶路,自然是疾若奔电,没一会工夫,他已然赶抵了住处。
老远他就瞧见了,大门敞开着,门前两名穿戴整齐位卫打扮的,佩刀提灯站立着。
大内侍卫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念转,人已抵达门口。
“什么人?站住!”
沉喝声中,两名大内侍卫抬起手中的灯笼拦住了他。
纪珠淡然道:“怎么回事,我自己的家,自己不能进去?”
话声方落,两名大内传卫还没来得及说话,从里头已经快步抢出一个人来,道:“兄弟,你可回来了!”
赫然是年羹尧。
年羹尧怎么会跟大内侍卫扯在一块儿?
纪珠心里这么想,口中却道:“年爷,是您找我?”
年羹尧一把拉住了他:“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没容纪珠再问,拉着就往里走。
转过影壁墙,堂屋里灯火通明,灯光透明之下,院子里分两排对立,站着四名佩刀的大内传卫。
从堂屋里潇洒地走出一个人来,竟是纳兰。
纪珠明白了:“是阁下找我?“
纳兰迎着纪珠,脸上没什么表情:“不错。”
“莫非是阁下反悔了?”
纳兰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你可有所获?”
纪珠道:“找到一个,但是我不愿乘人之危,给他三日夜工夫,等他伤好了再说。”
“是哪一个?”
“白泰官。”
纳兰脸上的神色微微动了一下:“据我所知,白泰宫这个人善变、多变、性情卑劣没有一点格,你不怕他跑掉了?”
纪珠淡然道:“能跑掉,是他的本事,也是他命不该绝。”
纳兰一点头道:“说得好。”
纪珠道:“阁下还没有答我问话。”
纳兰转望年羹尧:“双峰,你怎么不说话?”
年羹尧笑笑道:“你们谈的事,我插不上嘴。”
纳兰道:“现在题外话谈完了,该谈正题了。”
年羹尧转脸向纪珠:“兄弟,皇上要见你。”
纪珠为之猛的一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康熙皇帝会要见他,脱口叫道:“怎么说,皇上要见我?”
年羹尧道:“纳兰公子怕找不着你,便找上了我,我也不知道你上哪儿去,只好找上了芙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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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纪珠定了定神道:“我是个江湖百姓,总该有个理由?”
年羹尧道:“你保护东宫有大功,主要的,皇上还是想见见故人之后。”
纪珠道:“擒喇嘛的事,为一报二阿哥千里迢迢派人聘我来京,答报而已,不敢居功,家父当年来京的目的跟经过,两位都清楚,江湖百姓、尤其是官家眼里的叛逆,如何当得起这两字故人?”
纳兰双眉一动:“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入宫晋见?”
纪珠看见了纳兰的表情,他哪吃这个,本来就不愿,这么一来他就更不愿了,眉梢儿微剔,就要说话。
年羹尧却拍着含笑开了口:“谁说的,他怎么会不愿去?
总得谦逊谦逊。”
纪珠道:“年爷--”
只听纳兰冷然道:“天大的荣宠,这种谦逊没必要--”
纪珠火儿往上一冒,他就要回纳兰一句。
年羹尧又抢着说话:“兄弟,恐怕老郡主也等着你呢?”
纪珠何许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年羹尧是在提醒他,不要让老郡主为难。
他心头震动了一下,暗想:他是代李家来还当年欠的那份情的,如今情没还,怎么能再给老郡主惹麻烦。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暗思忖。
纳兰冷然道:“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我认为你擒喇嘛不能算功,而且基于你李家上一代,皇上也实在不该召见你。”
年羹尧脸色变了:“纳兰--”
纪珠本该忍无可忍,但是他却全都忍下来了,霍地转过脸来,道:“想来阁下很不希望我去见皇上?”
纳兰冷冷道:“这是实情。”
年羹尧忙道:“不,兄弟--”
纪珠冷冷一笑道:“你阁下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脾气,非让我去不可,我未必会去,可是不让我去,我是非去不可,带路吧!”
年羹尧一怔。
纳兰更是一怔,他没理找理:“带路,你这是跟谁说话?”
纪珠道:“当然是跟你,皇上派你出宫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你不给我带路,难道让我自己进宫不成?”
年羹尧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纳兰的脸色可不对了:“你最好弄清楚,我可以就此回宫复旨,说你不愿入宫--”
纪珠一笑截口:“只你我两个人,你这话就已行不通,因为我随时可以闯宫见驾,甚至不经由你,照样可以进宫,何况现在我还有个人证在,一旦皇上问起年爷,我不信他敢欺君.他要是不敢欺君,那就是阁下你欺君了。”
纳兰脸色大变,恶狠狠的盯了纪珠一眼:“跟我走。”
带着那四名带刀大内侍卫,往外行去。
背着纳兰,年羹尧一挑拇指,点了点头,高声的说道:“兄弟,你去吧!熄灯、关门是我的事。”
纪珠道:“麻烦年爷了。”
一抱拳,行去。
………………………………
两名大内侍卫提灯前导,纳兰铁青着脸带四名大内侍卫在后,纪珠就跟在最后,迈着潇洒步履,他毫不在意。
一路,纳兰根本没理他,甚至头都不回。
这也不要紧,大内侍卫出宫,本来就有他们的纪律章法,岂能闲逛似的边走边谈。 ·大内侍卫,当然是毫无阻拦,“正阳门”、“天安门”、“端门”、“午门”而入宫,走辇路、穿长廊,到达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带刀的御前侍卫,只见“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门外一丈停步,纳兰回头低低一声:“等着。”
他往前走,直进“御书房”。
前面的六名大内侍卫,则立即退立两旁,神情肃穆,不出一点声息。
望着这金堆玉砌,宏伟庄严的内廷宫殿楼阁,纪珠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
他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如今却站在这清主当国主政的紫禁城深宫大内之中。
他这时心里正泛异样感受。
那里纳兰从“御书房”走了出来,沉声道:“皇上有旨、李纪珠进见。”
纪珠可不愿什么领旨,谢恩那一套,一声没吭,迈步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纳兰转身先行进去了。
纪珠跟在纳兰之后,进了“御书房”。
好大的“御书房”。
陈设不想可知,纪珠也没有转眼去看。
他只看见一张软榻似的靠椅上,坐着个雍容高华、慈眉善目的老人。
老人有一种自然流露的慑人威严,并不是因为他穿着袭上绣五爪金龙的黄袍,而是因为他的相貌、他的仪表。
纳兰哈腰退立一旁。
老人两跟紧盯着纪珠。
纪珠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上前躬身:“草民,辽东李纪珠见过老爷子。”
纳兰一声暴喝:“大胆。”
老人盯着纪珠,抬手拦住纳兰。
纳兰步已跨出,却是要往前,没敢往前。
老人道:“后站。”
纳兰不愿,可是他不敢抗旨,恭应-声退了回去。
老人垂下了手:“多年不见,令尊可好?”
纪珠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老人道:“虽然是多年不见,可是令尊的那个模样儿,我依稀还记得清清楚楚,你长得不像令尊。”
纪珠道:“草民是老人家的义子,不是老人家亲出。”
老人微微睁大一双凤目,诧声道:“这么说,令尊一生未娶?”
“不!”纪珠道:“草民义父,奉义祖之命,以接替宗桃为大,是结了婚的,只是义母生大哥、二哥.早已去世了!”
老人道:“你名纪珠,你的两个兄长名字--”
纪珠道:“草民大哥叫念伦,二哥叫怀玉。”
老人门中默念:“念伦……怀玉……伦……”
老人略一沉默,恍然大悟,悚然动容:“那‘伦’,是指玉伦郡主?”
纪珠道:“是的。”
“不用说,你二哥跟你的名字,是皆有所怀念?”
“是的。”
老人轻轻一拍座椅扶手,叹道:“令尊实在是--唉!”
纪珠没说话。
纳兰口唇微动,想说话但没说出来。
老人话锋忽转:“你到京里来帮太子的忙,是玉伦郡主的保荐。”
“家父所以准草民来,也是为还老郡主当年那份情。”
老人点头轻叹:“皇族的家法,不知道拆散了多少有情男女,唉!”
只听纳兰道:“皇上!”
老人道:“心里有所感触,我只是这么说说,并不是想废除,也不是我废除得了的,难道我还怕谁听见不成?”
纳兰恭应一声,没再说话。
老人转望纪珠:“玉伦郡主保荐你来帮太子的,听说后来你反帮了老四,为什么?”
纪珠道:“您明鉴,纪珠并没有帮别位,纪珠也不愿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但是草民自来京以后,至今从无缘拜见二阿哥,二阿哥手下办事的那些位,对纪珠也一直不友善,倒是纪珠不知道为什么.”
老人诧声道:“有这种事,像你这么一个好手,太子怎么不加重用?”
只听纳兰说道:“几位阿哥之间,互相有派人潜伏,恐怕李纪珠始终没能见着真正是东宫的人!”
纳兰这句话,算是帮了东宫的忙。
事实上,他的话不能说不是实情。
老人连连点头道:“有可能、有可能,他们--唉!提起来让人痛心,这恐怕是千百年来,皇家的通病,唐太宗跟建成、元吉,不就是个绝佳的例子。”
纳兰道:“所以您也不必太生气。”
老人道:“你叫我不生气,可是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啊!”
纳兰道:“千百年来,只生为皇家,就是这样,除非能看得谈泊,愿意终生闲散,这么多位阿哥里,这样的也并不是没有。”
老人点头道:“只有这样的,才真不让我生气、痛心,可是,没有雄心大志,也实在不招人喜爱。”
纳兰道:”这就是了,那您还生什么气?”
老人沉默了-下,转望纪珠:“你这次擒个喇嘛来,救了太子,有大功,该罚的,我都已经罚了,我觉得,只有太子身边有你这样的好手,我才能放心,我召你来见,一方面是要对你有所酬庸,另一方面是要告诉你,我打算让你跟随太子身边……”
纪珠道:“草民斗胆,请老爷子收回成命。”
“你不愿意,为什么?”
“草民就要回辽东去了。”
“这不成理由,令尊派你来,就是为帮助太子,期限当然是一直到太子登基即位,你为什么急着回辽东去,令尊当不会召你回去。”
“家父不会召草民回去,也没有召草民回去,只是--”
“你对太子没重用你,而一直耿耿于怀?”
纪珠淡然一笑:“老爷子知道草民的家世,李家没有贪图名利的人,否则不会远隐辽东摩天岭下,否则也敢夸朝廷重臣尽是李家人,不是老郡主的力荐,不是为还当年一份情,李家人根本不会到京里来,如此,对二阿哥的未加重用,草民怎么会耿耿难释?何况,诚如纳兰公于适才所说,那也不能怪二阿哥。”
老人微点头:“那究竟是为什么?”
“老爷子,如果为还情,草民擒喇嘛呈献,应该是情也还了,为二阿哥也出了力。”
“这我不能不承认,你的意思是说,实在没有理由再留在京里了?”
“是的。”
“那么我让你多留些时日,面子还不够大?”
“那倒也不是,草民也委实不敢,只是--”
“纪珠!”老人道:“我是皇上,是他们的父亲,我并不愿意这么做,可是我既立二阿哥为储,于情于理,甚至于法,都应该多加呵护,可是我日理朝政国事,不能一天到晚老为他的事操心,所以我不得不委派别人,他还有一段很长、很艰苦的路要走,没个能人跟随在他身边,我实在不放心。”
纪珠道:“老爷子的心,草民能体会,但是听说老爷子前次南巡,为太子带回了不少好手能人?”
老人摇头道:“你不知道,由于当年鳌拜等四辅政的教训,使我深深体会到,储君也好、一旦当国也好,身边实在不能没有能人,而且并不怕多。” .纪珠沉默了一下:“如果老爷子非要留下草民不可,草民斗胆,敢提一个条件。”
老人微一怔:“呃,你有条件,什么条件?”
纳兰目现厉芒,直逼纪珠:“李纪珠。”
老人抬手一拦:“让他说,李家人就是李家人,不能以常人看待。”
纪珠道:“敢问老爷子,老爷子南巡带回来的能人高手中,可有鱼壳这个人?”
“鱼壳?” ’
纳兰道:“皇上,‘独山湖’那个精通水性的。”
“呃!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人,怎么样?”
纪珠双眉微扬:“有草民就没有他,而且草民要杀他。”
老人猛一怔。
纳兰暴喝:“李纪珠,你太大胆!”
他闪身欲动。
纪珠道:“纳兰公子,你不见得是李家绝学的对手。”
其实已经试过了,纪珠是说话留情。
纳兰脸色一变,硬收势未动:“可是这儿是大内,侍卫众多。”
纪珠淡然道:“老实说,李纪珠没把你的那些属下放在眼内,再说,皇上恐怕也未必会让你那么做。”
纳兰转眼望老人:“皇上--”
老人抬手道:“是我召他来的,而且对李家人,皇家、朝廷,该有一份礼遇与容忍。”
“皇上--”
老人凤目微睁:“纳兰,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纳兰低下了头:“是。”
老人转望纪珠道:“这算什么条件?为什么?”
纪珠道:“因为他出卖了致力于匡复的仁人志士。”
老人双眉微耸:“在皇宫大内‘御书房’,当着我的面你谈这个?”
纪珠淡淡的道:“李家人是于什幺的,老爷子清楚,纪珠仗的是老爷子对李家人的礼遇与容忍。”
老人一点头道:“你很会说话,要真照你说的那样,鱼壳对朝廷有功。”
“但是对草民等却有仇。”
“草民等,还有谁?”
“我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老人脸色一变,旋即道:“也罢,谁叫我对这些人一向宽容,可是,纪珠,怎么见得是鱼壳出卖--”
纪珠一指纳兰:“这是纳兰公子的职责,他在这儿,您可以问他。”
老人道:“纳兰!”
纳兰毅然道:“皇上,是鱼壳告的密,还有白泰官他们。”
老人皱眉道:“这些人虽然对朝廷有功,但并不招人喜欢!”
他话说得很客气。
纪珠道:“老爷子圣明。”
老人突然凝目望纪珠。
纳兰忙道:“皇上,您要是答应了他这个请求,往后还有谁敢为皇家效力。”
老人没说话。
纳兰又道:“因此,您为了酬庸,多年来对李家始终有一份宽容与礼遇,但您要是答应了他这个请求,那么不但再没有敢为皇家效力的忠义之士,反之,等于助长了叛逆的声势,皇上,千万三思。”
只听老人道:“李纪珠,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条件。”
纳兰立即拜伏在地,道:“皇上圣明。”
老人道:“起来。”
纳兰恭应一声,站了起来。
纪珠道:“答应不答应,那还在老爷子,李纪珠一介草民,无法,也不敢勉强,不过……”
老人截口道:“对于让你效力太子的事,我也不愿勉强。”
纪珠道:“如此,草民告退。”
他微一躬身,转身要走。
老人道:“李纪珠!”
纪珠停步回身:“老爷子……”
老人道:“你还是会杀鱼壳,对不对?”
“事实如此,草民不敢否认,白泰官、鱼壳等人,草民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老人道:“白泰官他们,是鱼壳召来的,你杀白泰官,我可以不管,这已经是我天大让步,但是鱼壳是我带回京的,彼此各让一步,你放过他!”
纪珠道:“老爷子恕罪,草民斗胆,只有抗旨!”
纳兰目眦欲裂:“李纪珠,你简直罪该灭门抄家!”
老人道:“纳兰,我都不动气,你这是干什么?”
纳兰道:“皇上,他太以--”
“我知道!”老人道:“你就不能不插嘴?”
纳兰想是实在忍不住了,是故他甘冒不韪,还待再说。
老人已转望纪珠:“李纪珠,我告诉你,别说我事先没让你知道,如果你杀了鱼壳,你李家对皇家卫护之功将一笔勾销,我不但要下旨缉拿你,而且你李家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天下缉捕的钦犯。”
纪珠眉梢儿陡扬:“草民感谢老爷子的事先赐知,但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原本就在朝廷缉捕之列,告辞厂
他又一躬身转身行去。
老人道:“纳兰,现在他还没有行动,送他出去,不许为难。”
纳兰恭应一声,忙跟出了“御书房”。
望着房门,老人皱了眉:“这些前朝遗民,为什么个个都这么倔强,尤其是李家人,鱼壳、白泰官这些人,为什么不像他们?”
口 口 口
纳兰脸色冰冷,一路没发一言。
他真没留难纪珠,不知道是不敢违旨,还是领教过纪珠的李家绝学,不敢轻举妄动。
而,纪珠一路行走,却也没理纳兰。
刚转过一条长廊,两盏宫灯,迎面而来。
提灯的是两个宫女,后头跟着一位,穿戴整齐、幽香传送、摇摆生姿,赫然是刁蛮、任性的德瑾格格。
纪珠看得微一怔。
纳兰倒退欠身:“格格。”
德瑾瞟了纪珠一眼,道:“我正要上‘御书房’去,不想你们竟出来了,纳兰,老佛爷命我传旨,要见李纪珠。”
纳兰一怔,迟疑道:“这--”
德瑾道:“你要不让他去也可以,这样吧!你先跟我一块儿去见老佛爷,回个话去。”
纳兰显然不敢,他忙欠身道:“既是老佛爷的懿旨,格格带他去就是。”
德瑾转望纪珠:“李纪珠,跟我走吧!” 。
她带着两个宫女,转身行去。
纪珠扬子扬眉,一句话没说,跟了去。
转过一栋殿宇,看不见来路了,纪珠突然停步道:“格格。”
德瑾忙停住:“怎么?”
纪珠道:“我不想跟格格去见太后。”
“为什么?既然不愿去见老佛爷,你为什么跟我来?”
“我是不愿让格格当着纳兰为难。”
德瑾眉梢儿一扬:“你这是--”
忽地一笑,瞟了纪珠一眼接道:“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我过去对你不好,还生我的气呀?放心吧,那是以前,现在你不一样了,我也不同了。”
纪珠淡然道:“格格误会了,我并不在乎谁对我好不好,格格没有必要对我好,我也没让格格对我好,而且,我跟以前并没什么两样。”
德瑾又瞟了他一眼,嗔道:“好啦,瞧你,一个大男人家,这么小心眼儿,老实对你说吧,我骗纳兰的,不是老佛爷要见你,是我要见你。”
纪珠一怔,道:“格格怎么知道我进宫来了?”
德瑾得意地道:“我一天到晚往宫里跑,在老佛爷身边转,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了我?”
纪珠道:“格格骗了纳兰,假传懿旨,恐怕就等于欺君,万一……”
“哎呀!”德瑾道:“这么一丁点事儿,哪来那么大罪过,就算有那么大罪过,有老佛爷给我撑腰,我也不怕。”
纪珠道:“那么格格要见我,又是为什么事?”
德瑾道:“跟我走,到了我再告诉你。”
“格格要带我上哪儿去?”
“后头哇!这儿就是‘乾清官’,总不能站在这儿说话呀!”
纪珠道:“我想有什么话,格格还是在这儿说的好,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得瑾目光一凝:“谁说用不了多久?”
“我说的。”
“是我要见你,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纪珠道:“当然格格知道,但是我不愿意耽误太久。”
德瑾道:“你怕人知道?”
纪珠道:“光明磊落,心胸坦荡,这有什么好怕人知道的?”
“那为什么?”
“不必为什么。” ‘
“你是不是还……”
“我说过,我并不在乎。”
“那究竟是为什么嘛?”
看在老郡主的份上,纪珠不便太让德瑾格格难堪,是故,他把实话忍了下去,遭:“我还有事。”
岂料,德瑾紧逼不舍:“有什么事比我见你更重要的?”
纪珠又忍了忍,道:“格格,有什么事,还是请在这儿快说吧!” .德瑾今天竟出奇的好说话,迟疑了一下,转望左右,道:“你们回避一下,等我叫你们再过来。”
恭应一声,两个宫女提着灯笼走开了。
望着她们远去之后,德瑾立即转望纪珠:“你知道错了,我很高兴。”
纪珠为之一怔:“格格,我知道什么错了?”
德瑾瞟了他-眼,有喜悦,也带着得意:“还想瞒我.不跟你说了么,凡是官里的事儿,什么都别想瞒我,你不是从大阿哥那儿擒了个喇嘛来,破了他们的法术,治了二阿哥的病么?”
原来如此。
纪珠想笑,但是他没笑:“原来格格指的是这件事--”
德瑾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柔顺,表情竟也带点儿娇羞:“皇上召见你,就是为这嘛,我知道你会改过来的,以前那样,你是要故意气我,对不对?说真的,以前那时候,我真生你的气,不过现在--我不计较了,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了,就算你跟那个女人的事,我知道,那也是故童气我,你对她,并没动真---”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纪珠做梦也没想到,德瑾见他就是为这!
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人的第一个印象很重要,尤其是纪珠这么一身傲骨的人。
否则,冲着德瑾今天这番话,他应该有另一种感受,尤其是李家跟老郡主有那么一段渊源存在,但是,德瑾格格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太坏了。
他为德瑾难过,他想哭,但却又哭不出来,吸了一口气,强使自己平静了一下,道:
“格格恐怕你还不知道我见了.皇上以后的事?” ,“你见了皇上以后的事怎么样?” 。
纪珠把皇上为二阿哥求才的心意、他的条件,以及皇上如何改变心意,和最后的结论全说了出来。
德瑾听得不但惊住,而且傻住,娇靥变了颜色,美目瞪得老大:“你,你--”
纪珠道:“格格认为怎么样?”
德瑾道:“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纪珠道:“我只是想这么做,但是还没有做。”
德瑾目光一凝,忙道:“你是说,可以不这么做?”
纪珠道:“不,我一定要这么做,而且在‘御书房’,我已经当面跟皇上提过了。”
德瑾脸上又变了色,道:“纪珠,你能不这么做吗?就算是为我,行不行?”
纪珠只觉一阵不舒服,道:“为格格?”
德瑾忙道:“李家有大功于皇家。这么多年以来,皇家对李家也给予了最大的宽容,也就是说,皇家对李家是只记功,不记过。这次我妈保荐你进京辅佐东宫,只要你有所表现,只要二阿哥一日接掌大宝,李家对皇家又是大功一件,你的荣华富贵可想而知--”
纪珠不只觉得心里不舒服,简直就觉得一颗心隐隐作痛,老郡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
他道:“格格,你太不了解李家人了,李家人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尤其是你们皇家所给予的荣华富贵。”
德瑾道:“我知道,可是,难道你就不能为我?”
纪珠知道她何指,没说话,也就是不想听她说下去。
可是德瑾自己又接下去:“我的意思是说,只你有功于皇家,身份地位多少也可以跟我家相配,再说我也好跟老佛爷张口去说--”
纪珠听不下去了,实在想狠狠的给姑几句,可是一想起老郡主,却又觉于心不忍,只得对她道:“格格的好意我感激,无如,什么都能改变,流在身体里面的血,却是任何人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德瑾抬头道:“谁说的,你可以不要想那么多,打从本朝入关以来,多少汉人,多少你们前明的遗民归顺了本朝,有的甚至--”
纪珠只觉得实在忍不住了,双眉微扬,脸色一寒:“那是别人,不是李家人,大多数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们有血性、有良知,即便是斧钺加身、人头落地都不会改变,皇族之中不乏俊彦之士,格格还是找别人去吧,告辞。”
他根本没等德瑾有任何反应,也不愿多留一刻,话落,长身而起,向着宫外夜色之中飞射而去。
只听夜色中传来暴喝:“什么人?”
随听纪珠清朗话声扬起:“李纪珠见驾已毕离宫。”
当值的大内侍卫都见过他跟着统领纳兰进了宫,如今有了纪珠这么一句话,自然是通行无阻了。
这时候,德瑾格格才定过神,她扬手想叫,可是已经太迟了,刹时间,她脸色变得雪白,咬牙-句:“好,李纪珠。”
转身跑了。
只因为纪珠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所以他哪儿都没去,既没回住处,也没上万姑娘那儿,他转个弯儿,加速飞驰,直上景山。
景山又称煤山,因祟祯帝自缢殉国而家喻户晓,但是如今.却成厂满清大内御苑,电就是禁地。
站在崇祯帝吊死的那株枝桠光秃的海棠树下,俯览整个雄伟、庄严、气象万千的紫禁城,纪珠只觉胸中波涛汹涌,热血上冲,不能自己。
就在这时候,一阵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落在身后一丈外。
来势疾劲,想见得必是大内好手。
“什么人胆敢夜闯禁地?”
是一个沉重而冰冷的话声。
纪珠头都不回,扬声道:“李纪珠在此,站一会见儿就走,不要惹我。”
“大胆,夜闯大内禁地,论罪格杀勿论,还说什么站一会儿就走,还不跪下领绑受缚。”
衣袂飘风、金刃破空,两种声音同时响起,奔电般来到。
纪珠仍不回头,单掌往后一抛一抖,闷哼声中,衣袂飘风声来而复去,接着又是砰然一声,砰然-声之后,尖锐哨音划空响起。
在这寂静夜色里,听来分外刺耳。
只这么-声哨音,四面八方衣袂飘风之声大作,先后落在身后-丈外。
只听先前那话声道:“禀班领,此人夜闯禁地,站在那株诲棠树下,必系叛逆乱民。”
纪珠霍地转过身,他看见了,眼前夜色里成千弧状,站着十儿个持刀大内侍卫。
一个壮壮的中年侍卫,正跟-个瘦高的中年侍卫说话。
此刻,瘦高中年侍卫转脸对纪珠,两眼闪现厉芒:“你……”
纪珠截口道:“我李纪珠,刚在“御书房”见过驾,临出宫顺便拐来此地看看。”
瘦高中年侍卫一声冷笑道:“-派胡言,拿我们当三岁孩童,见过驾的就不会上这儿来,上这儿来的就绝不会去见驾。”
看来,他们是不知道纪珠“御书房”见皇上这回事。
本也难怪,禁宫大内有多大,大内侍卫又有多少,哪能都知道、都通知到,由纳兰陪着见驾也不必通知。
事实上,煤山是在禁宫之北,甚至还在“神武门”北,而纪珠是从南边进宫,走的是“乾清门”,只有御前侍卫跟“乾清门”
侍卫知道,别处的侍卫可就不会知道了。
只听纪珠道:“我不愿闹事,可并不是怕事,不信你们可以派个人去问纳兰。”
那瘦高中年侍卫冷冷的道:“没那工夫,就是我们统领,他也保不了你夜闯禁地之罪,给我拿下。”
恭应声中,那十几名大内侍卫就要动。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沉喝:“住手!”
一条黑影疾掠而至,影定人现,是名王府护卫打扮的汉子,只听他高声道:“福王府老郡主到。”
纪珠心头一震。
成半弧状包围的十几名大内侍卫,立即向两边退去。
只见,远处出现了两点灯光,来势飞快,转眼已到近前。
看出来了,是两名王府护卫提灯前导,两名轿夫抬着软榻,上面坐的正是老郡主玉伦,旁边跟着的是胖总管齐禄,跑得直喘。
到丈余外,软榍停住,两名提灯护卫退立两旁。
十几名大内侍卫恭谨躬身。
老郡主玉伦在齐禄的搀扶下,缓缓站起,道:“谁是班领?”
瘦高中年侍卫跨前一步,打下千去:“卑职在。”
老郡主道:“这个人我保了,不管宫里有任何怪罪,我一力承担,你们撤了吧!”
“喳。”
恭应声中,瘦高中年侍卫带着十几名大内侍卫如飞撤去,转眼不见。
老郡主转望纪珠:“孩子,过来。”
纪珠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三尺外停步躬身,恭恭敬敬叫了声:“老郡主。”
老郡主看看左右,一摆手:“你们回避,等我叫你们再过来。”
只听纪珠道:“我不愿闹事,可并不是怕事,不信你们可以派个人去问纳兰。”
那瘦高中年侍卫冷冷的道:“没那工夫,就是我们统领,他也保不了你夜闯禁地之罪,给我拿下。”
恭应声中,那十几名大内侍卫就要动。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沉喝:“住手!”
一条黑影疾掠而至,影定人现,是名王府护卫打扮的汉子,只听他高声道:“福王府老郡主到。”
纪珠心头一震。
成半弧状包围的十几名大内侍卫,立即向两边退去。
只见,远处出现了两点灯光,来势飞快,转眼已到近前。
看出来了,是两名王府护卫提灯前导,两名轿夫抬着软榻,上面坐的正是老郡主玉伦,旁边跟着的是胖总管齐禄,跑得直喘。
到丈余外,软榍停住,两名提灯护卫退立两旁。
十几名大内侍卫恭谨躬身。
老郡主玉伦在齐禄的搀扶下,缓缓站起,道:“谁是班领?”
瘦高中年侍卫跨前一步,打下千去:“卑职在。”
老郡主道:“这个人我保了,不管宫里有任何怪罪,我一力承担,你们撤了吧!”
“喳。”
恭应声中,瘦高中年侍卫带着十几名大内侍卫如飞撤去,转眼不见。
老郡主转望纪珠:“孩子,过来。”
纪珠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三尺外停步躬身,恭恭敬敬叫了声:“老郡主。”
老郡主看看左右,一摆手:“你们回避,等我叫你们再过来。”
老郡主这才又道:“不是听德谨说,我还不只你进宫见皇上了,一听说景山出事,我就知道是你,你这孩子,不出宫又上景山来干什么?”
纪珠道:“不敢瞒你,纪珠只觉的心里闷的慌,来透口气。”
“只为看着周遭的这些不舒服?”
“可以这么说。”
“孩子,你不能这样。”
“老郡主--”
“只凭你一个人,改变不了眼下的情势。”
“纪珠不只一个人。”
“你怎么比你爹表现得还激烈。”
“你错了,我爹他老人家,当初奉命来京,只为一件事,别的无它。”
“那么你呢?”
“纪珠并没有奉到什么令谕,也就是说,并没有谁限制纪珠做什么。”
“孩子,你到京里来,只是我的保荐,也只是让你来帮二阿哥的忙。”
“但是--”
纪珠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但是,你爹并没有告诉你不能做别的,是不是?”
纪珠没做声。
“孩子,我说你不能做别的。”
纪珠开了口,说道:“老郡主,纪珠上景山来,不是为了想做什么别的,也不想做什么别的事。”
老郡主道:“也许你上景山来,不为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可是下了景山之后的明天,后天,那些日子呢?”
纪珠道:“我不知道您何指?”
老郡主道:“德谨找我哭诉过了。”
纪珠心头为之一震,当着老郡主的面,他也深深感到不安道:“老郡主,纪珠--”
老郡主截口道:“孩子,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你对她怎么样。我不会怪你。”
纪珠低下了头。
老郡主又道:“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她不是个坏孩子,只是从小被我惯坏了他,就因为她的娇宠、任性,所以她心里只分自己,从不管别人是什么感受,也就是说,她不会表现,甚至用错了方法真要说起来,情不是孽、爱也不是罪,情爱的本身是一点过错也没有的,是不是,孩子?”
纪珠一惊抬头:“老都主--”
“孩子,别急,”老郡主道:“我并没有意思让你怎么样,我是个过来人,绝对知道情之一事,丝毫不能勉强,而且这也是皇行家法所不允许的事。”
纪珠的心虽然为之一松,但心里的感觉却是更为不安,他又低下了头,没做声。
老郡主忽然叹了口气,只道:“我是一个做母亲的,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世上最好的归宿,由于当年事,也由于你的家世、人品、所学,自然,这种事我是由衷而巨深切的乐见其成的;不过要是不可能,事实上也的确不可能我更深切的希望,任何一方都不要受到伤害甚至演变成让人抱憾终生的恨事。”
纪珠心头震颤,老郡主的话他大懂了。
当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但是他又能说什么,他可以做到,他可以避免,而德谨那方面呢,是不是也可能?
他希望,深切的希望德谨只是一时之兴,过一阵子,就能根本不当一回事,否则一定会受到伤害,一定会抱恨终生,还情不成,又添恨事,不但是他率先没想到的,也有违他当初来京的本意。
他这里心神震颤,念头转动。
老郡主那里又一声悲叹:“我就不明白满旗儿郎之中,也不乏俊彦。为什么满旗的姑娘老是看上来自江湖的你们,彼此之间偏又确着这么一首无情的皇族家法,也许因为德谨是我的女儿,承袭我的,比承她父亲的多,再不就是你们太杰出太不凡了。”
纪珠忍不住叫道:“老都主--”
只听老郡主接道:“恐怕这是天意是报应,爱新觉罗氏攫取了别人的土地与家园,所以上天在他们的女儿身上降下了无可比拟的恨去。”
纪珠猛抬头:“您--”
老郡主脸上看不见悲戚之色,纪珠看见的,只是轻微的笑意,但是纪珠明白,在那轻微的笑意之后,隐藏着无比的辛酸与悲痛。
只见老部主又微微摇着头:“把话拉远了,真要说起来孩子.你怎么对德谨,还是小事,你怎么对皇家,那才是大事。”
纪珠心一跳:“您是指--”
“你面奏皇上的,以及你告诉德谨的。”
“难道您--”
“孩子,我不是刚说过么,你爹没说你不能做别的,我说你不能做别的,我所以赶到这儿不是为你怎么对德谨,这不重要,也不是为你夜间禁地,这你自己能应付,皇上也不会太跟你计较。我为的,就是你面奏皇上以及你告诉德谨的。”
纪珠道:“老郡主,官家的好手、京畿的禁卫,他们重创了我的好友,我已经是撇开不谈这些了。”
“真要说起来,那是他们的职责,孩子。” .。
“所以我不怪官家,也不敢怪官家,但是,那些个出卖自己人的败类,绝不能原谅,不能饶恕。”
“孩子--”
“老郡主,假如官家出了叛徒,官家能饶恕么?”
“孩子.两代皇上是怎么对待前明遗民的,你看得见,也听说过,大体上来说,应该是十分宽大和包容的。”
纪珠双眉微扬:“不能这么比,老郡主,我先朝遗民,原本是汉族世胄。”
“可是打从顺治年开始,他们已都是大清国的子民。”
“老郡主,也不能这么说,您刚才说过,满清是攫取别人的土地与家园。”
老郡主微一笑:“孩子,你深具辩才,在这儿等着我呢!”
纪珠道:“您原谅,纪珠说的是实情。”
“但是,孩子!”老郡主道:“你是我保荐来帮二阿哥的,如今你不帮二阿哥倒还罢了,反而要杀皇上为二阿哥从南方延聘来的护卫.这叫我怎么上对皇上?”
“老郡主,假如他们来京只是为护卫东宫,纪珠绝不会管他们,但是他们丧心病狂,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出卖了自己人。”
“一旦他们应聘来京,应该就已经不是你所说的自己人了。”
纪珠双眉陡扬:“老郡主,什么都能改变,流在自己身体里的血,永远无法改变。”
“纵他们有千般不是,你就不能看我的面子--”
纪珠一躬身:“您原谅,纪珠不能,也不敢。”
“那么,你是替你爹来还情的,如今情不但没还,反而为我增添罪过,你怎么说?”
“当纪珠受个抵京的时候,应该已经算替老人家还了所欠的情,至于以后,您知道,不是我不为二阿哥效力,而是他不用我,他的门里不容我。”
“孩子,你碰见的,不是东宫的人。”
“二阿哥他只知道守在东宫等着接掌大宝,眼下面那么隔阂。您已经向他保荐了我,隔了若干时日之后没见着人,他问都不问一声。甚至问了而任凭下属欺瞒,跟他不用我又有什么两样呢?”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您明鉴,李家本不为名,也不为利,所以纪珠绝不会有什么不痛快,您要是这么想.那是您看轻李家人。”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看我的面子--”
“老郡主,纪珠再说一遍,纪珠不能,也不敢,宁愿事后长跪您面前,任凭您责罚。”
“我不会,孩子,真到那时候,要责罚你的也不是我。而是皇家、是朝廷。”
纪珠听得眉梢双扬,目现寒芒:“老郡主,您应该知道,纪珠不怕。”
“你是不怕,可是你能为李家招灾惹祸--”
“老郡主更应该明白,李家也不在乎。”
‘孩子,我知道,李家父子,个个一身傲骨,个个一身绝艺,但是,孩子,李家能跟整个皇家、跟大清朝廷为敌么?”
纪珠话声带点冷笑:“那也没什么,李家本来已经不过问世事,真要是为朝廷所不容,大不了举家迁往北天山,投身日月会下,重新拿起长剑。”
老郡主目光一凝:“孩子,你这是跟我说话?’老都主的话声忽又变得轻柔异常:“孩子,听我的--”
纪珠立即曲下一膝,低头道:“您千万原谅,纪珠宁愿事后长跪在您面前,领受您的任何责罚。”
老都主沉默了,纪珠看不见老郡主的神色表情,但是旋即他听见老郡主带着颤抖的一声长叹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你走吧,下山去吧!”
纪珠不敢着老郡主的神色表情,他道:“纪珠叩别。”
头又一低,调势不变,腾身而起,半空中直易伸腿,倏化长虹,向着景山之下电影而去,转眼不见。
老郡主独自一个人,呆立在夜色之中,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纪珠驰离景山,只觉得心头发问,好似压了块铅。很想长长的吁一口气,却又明知道,那没有用。
驰进间,忽听得在袂飘风声大作。
他连忙收势停住。
就在他收势停住的刹那间,两三丈外。十几条黑影奔电般掠过。
纪珠目力过人,虽是惊鸿一瞥,他看出来了,十几条黑影清一名的黑衣人,背括长剑、颈系黑巾店的方向是往南。
只要稍有一点阅历经验,一看就知道,十几个黑衣人颈子上系的那条黑巾.是准备随时蒙面用的。
紫禁城中何来这些带兵刃的黑衣夜行人?
不用说,除了宫廷好手、大内侍卫没别人。
大内传卫为何这等装扮。还打算蒙面?
那一定是--
他跟纳兰说好了,两个人曾经约法三章,难道就因为他要杀鱼壳、白泰官一干人,及他擅入禁地、夜上煤山。纳兰他要毁约背信?
一念及此.纪珠怒从心起,血往上冲,提一口气。直追那十几个带剑黑衣人。
他的轻功身法何等高绝转眼工夫不到,已经迫近了那十几个带剑的黑衣人身后不满三丈之内。
他没喝止。没有拦截他却在后面紧紧跟随。
他要看看那十几个带剑黑衣人,究竟要到哪里去,究竟是要干什么?
那十几个带封黑衣人出紫禁城只耽搁了一下,纪珠看得清楚,一名带剑黑衣人跟守城禁军又说了两句话,便立即放行,出城而去。
纪珠他出城也不难,刚由纳兰带领进城人宫见驾,谁不知道?不但是立即放行,而目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只是.他出了紫禁城,茫茫夜色中,那十几个带剑黑衣人已失去了踪影。
纪珠一急。腾身拔起,直上屋面,直追出了几条街,他才又看见了那十几个带剑黑衣人在胡同里换掠窜行。
不走大街走小胡同,显然为避开巡街在夜人的耳目。
就这么一路跟踪,出了内城,十几个带剑黑衣人又疾速无比的投进了黑胡同里。
纪珠愿以为。他们会直扑八大胡同万姑娘的住处,铁霸王在那儿疗伤,岂料他们不是往八大胡同去。而是斜斜的扑向西南。
西南这个方向是--
他不知道。也不记得,外城的西南方向,有值得这些大内侍卫行动机密去的地方。
而就在他心念转动问,胡同里的十几个带剑黑衣人突然停住了。
怎么停住了,难不成到了目的地?
既到目的地,为什么还不行动?
也就在这时候,胡同里闪出另一条黑影,也是一身黑衣,手提长剑,隔得远,太暗,看不清楚脸,只看出这黑衣人有一忖颀长身材。
就这付颀长身材,看得纪珠心里为之一跳。
他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不敢肯定。
他这里心头跳动,那颀长身材黑衣人,已手指适才闪出来的那条胡同,向着十几名带剑黑衣人最前面的一名,指指点点一阵比划,边比还边低声说话。
听不见他都说些什么,但是照情形推测,显然那身材颀长黑衣人是个‘踩道儿’的,在向带领十几名带剑黑衣人的人物,诉说地形、环境。
恐怕目的地就在附近了,那颀长身材黑衣人这一说完,那位带领人物回身往后交代了几句,然后一挥手,连同那身材颀长黑衣人,带着那十几个带剑黑衣人,把颈上黑巾往上一扯,蒙住了脸之后,便一起扑进了那条胡同里。
纪珠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那些个,一进胡同便散开了,分左右中三路,向着胡同底的一户住家窜了过去。
个个捷如狸猫.不带一点声息。
行动开始了。
纪珠提一口气腾身疾掠,越过几幢屋脊,落在胡同底那户住家的隔邻屋面上。
他要看看,这些行动机密的大内侍卫对付的究竟是谁?
只见,一近那户住家,东西南北四面各留一个,其他的,拔起身躯上了四方屋面。
而此刻.那户住家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是人在睡梦里还不知道?
还是已经有所戒备,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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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先派人“踩道儿”然后再派出十几名大内侍卫,行动机密,趁夜来到,所要对付的,应该不是等闲人物。
照这么看,应该不会是人在睡梦里,还不知道。
果然,身材颀长黑衣人跟那件带领人站在北面屋上,那位带领人物一挥手,南面屋上两名带剑黑衣人飞身落了下去。
下面是个小四合院,刚落下去,恐怕脚还没沾地,一声女子轻叱划空响起,东厢房用两点寒芒破窗打出,直奔那两名带剑黑衣人。
当然,那两名带剑黑衣人早有防备。
尽管是是早有防备,一个伏身斜掠.躲了开去, 另一个却闷哼声中,身躯一晃,连忙退到影壁墙后。
显然,那两点寒芒打中了一个。
虽只打中一个,但--
那伏身斜凉的刚躲开两点寒芒,西厢房里又是一声女子轻叱,又是两点寒芒打到,吓得他就地一滚,腾身跃起,又上屋面。
退入影壁墙后的那一个没动静,不知怎么样了?
只听那与身材颀长黑衣人并肩而立的带领人物怒喝道:“大胆叛逆,还敢负隅顽抗,这里已经被我们围上了,再敢拒捕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出来负手就缚?”
随听北面上房里传出个平静、冰冷,但却不失甜美的女子话声:“真要那样,那才真是死路一条呢。”
至少,这一家里有三个女子,而且分别在堂屋跟两边厢房里。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
但,北面堂屋里那个平静、冰冷又不失甜美的女子话声.却听得纪珠心头猛震。
他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姑娘万海若。
北面堂屋里的既是万海若,不用说,东西两边厢房里的必定是万海著的两名侍绿云跟紫兰了。
而且这一家里,除了她们主仆三个以外,也不会再有别人。
纪珠记得,也绝不会错,前次跟万姑娘见面的地方。不是这儿。
已显然,万姑娘为逃避清廷鹰犬的耳目,已经又更易了住处。
可惜的是,仍然没能躲过,仍然被发现了踪影。
纪珠大感为难,他跟纳兰说好了的,是不许官家再动北六省的江湖道,也就是铁英那帮人,他则不找官家,并没有把万姑娘主仆三人也包括在内。
现在,万姑娘主仆三人遭到围捕,他到底是插手不插手。
管不管呢?
无论于情于理,无论说哪一样,他都该插手、该管。
但,只他一插手管了这件事,那背信违约的就是他,而不是纳兰。
那么一来,官家自然可以派出铁卫,大捕北六省江湖道、北六省江湖道也必群起抗拒,甚至进而反扑。
真要是那样,后果将不堪想象。
如果这是纳兰的谋略计策的话,这一着,应该是既高明而狠毒的。
就在纪珠犹豫为难之际,那位带领人物怒喝挥手。跟那身材颀长黑衣人,连同另三面屋上的黑衣人,一起腾身的落在院子里。
甫一落下,两边厢房里叱喝声中又透寒芒。
但这一次,却全被十几把长剑挥动之中打落。
只听那带领人物道:“再不出来我就要下令攻进各屋,格杀勿论。”
北面堂屋,又响起那平静、冰冷、甜美话声:“官大人不必动不动就以杀来吓人,我们这就出来了。”
堂屋门豁然大开,出来的正是姑娘万海若,她提着长剑,一身白衣,清丽绝伦,也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东厢房里、西厢房里,也开门出来了绿云跟紫兰,绿云一身绿,紫兰一身紫,都提着长剑,脸色冰冷,寒气逼人。
身材颀长的黑衣人,跟那位带领人物没有动,其他的则立即微微的散开,分别面对东西两厢房。
只听万海若道:“官大人,我们出来了。”
那位带领人物冷哼道:“你们是想负手就缚。还是想流血五步,横尸此处?”
万海若道:“负手就缚,有什么好处?”
那位带领人物道:“或许朝廷开恩免你们一伙,废去武功,配给官家为奴。”
“那比死还惨,是不是?”
“这么说你们想死?”
“我们倒不怕死,可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死,至少目前还不能死。”
“这么说.你们是两样都不想?”
“做官的毕竟聪明,对了,官大人。”
那位带领人物怒笑道:“由不了你,死到临头还敢油腔滑调耍贫嘴,你们这些叛逆真是个个死有余辜,来人,给我--”
‘杀’字就要出口,万海若突然道:“等等。”
那位带领人物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万海若道:“我想知道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
那位带领人物道:“找你并不难--”
“不容易。”万海若截口道:“最近这一阵子.我不住的搬家,有的时候甚至一天换两个地方,想知道我的确实住处绝不容易。”
那位带领人物道:“事实上我们已经我到你了,一点也不难。”
万海若道;“那非有人告密带路不可,能不能让我知道一下、那告密带路的是谁?”
那位带领人物道:“没有人告密带路。”
万海若道:“何必呢。你们既然说我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相的,难道说,你们的心肠那么硬,死都不让人死得瞑目。”
那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忽然一声怪笑,说道:“我天生就惜玉怜香,还是让我来告诉你是谁吧--”
他越前一步道:“看清楚了,告密带路的人就是我。”
入耳这话声,纪珠心头又是~阵跳。
只听万海若淡然道:“你一块黑巾蒙面,唯恐别人看见了你的面目,你叫我如何看清?”
那身材颀长黑衣蒙面人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把脸上的蒙面黑巾拿下来,让你看看我的脸?”
万海若道:“你愿意么?你敢么?”
那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入道:“反正你已死到临头。敢倒是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我不愿意。”
万海若冷冷一笑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既想向虏主邀功,却又畏首畏尾,不敢见人,世上再也没有比你这种人更卑鄙的了。”
那身材颀长只在蒙面人道:“你不用激我,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万海若突地目闪寒芒,厉声截口:“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无耻败类,你以为看不见你的脸,我就真不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你就是那丧心病狂,反复无常卑鄙小人白泰官。”
纪珠暗道:“对,就是他。”
只听白泰官道:“不错,你真知道,可是万丫头,你知道又如何?”
万海若咬牙道:“白泰官,我是不认识你,可是家师她老人家待你不薄。”
白泰官哈哈一笑道:“万丫头,不提你那师父人就是死,脸上也好看点儿,胡玉娘她淫荡成性,丑恶秽行一大堆。有其师必有其徒,我替他们把你们这一对丢人现眼的师徒除掉,真要说起来,他们应该感谢我。”
入耳一声“胡玉娘”,纪珠心头猛震。
原来万海若竟是胡玉娘的徒弟。
有约在先,这件事纪珠不该管。
但是,现在,纪珠他能不管?
大哥念伦二哥怀玉,这个‘玉’,就是当年的胡玉娘啊!
忽听万海若厉喝道:“白泰官,往口!你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已经是死有余事,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侮辱家师,作简直罪该万死,还不纳命!”
话落,振脱一抖,一柄软剑已握在手中趁科血之势,软剑笔直,带着一道寒光便卷向白泰官。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万海若出剑发招,一气呵成,而目疾若奔电、分明在剑术上有不俗的造诣。
奈何,她碰上的是“江南八侠”里的白泰官。
白泰官朗笑声中长剑出鞘,抖起一朵剑花,硬迎万姑娘的软剑。
“当!”的一声,火星激射,软剑荡了回去,白泰官跨步欺身,掌中长剑直指万海若。
行家任何人都看的出来,万姑娘一把软剑,在先天上就吃了亏,如今若不躲闪应变,势必非伤在白泰官这一剑之下不可。
纪珠不能再看下去,他也看不下去了,龙吟长啸声中,腾空拔起,头下脚上,疾射而落,半空中做霹雳大喝:“住手。”
这一声震天慑人,白素官身躯猛震,手上一顿。
纪珠已飞身落地单掌一挥,拍向白泰官。
白泰官急忙抽身飘退。
有不知死的,一个黑衣蒙面的内廷好手,悄无声息,长剑一摆,就卷纪珠身后重穴。
纪珠脑后像长了眼,一声:“你还差得远。”
单掌后抛,一圈一抓,闷哼声中,长剑已到了纪珠手里,吓得那个黑衣蒙面的内廷好手连忙爆退。
纪珠一收长剑,剑尖下垂,道:“白泰官,你的伤好了?”
这时万海若已看清是谁,脱口道:“三少。”
纪珠道:“万姑娘,你该早告诉我,令师就是胡前辈。
万海若呆了一呆道:“就是怕给三少添麻烦。”
那位带领人物定了定神,跨步上前:“你就是李纪珠?”
纪珠道:“不错。”
那位统领人物道:“纳兰公子曾经告诉我,你跟他已经约法三章!”
“不错,有这回事。”
“那么官家缉捕叛逆,并没有动铁英他们,你为什么不遵约法,横里插手--”
纪珠道:“我想你是错了,我并没有不遵约法。”
纪珠不让他说话,道:“纳兰公子有没有告诉你,我找弃宗忘儿卖身投靠的败类,官家不要伸手干涉?”
“当然有,可是--”
白泰官突然腾房拔起,直上夜空。
他一抖长剑就要卷出。
那位带领人物长剑出鞘,横里一指道:“等一等。”
就是一指、一顿工夫,白泰官已然破空不见。
纪珠脸色一寒,沉声喝道:“是谁不遵约法,你是逼我剑指官家?”
那位带领人物道:“李纪珠你不要强词夺理,你说是找白泰官,但你横里伸手,也等于妨害了官家缉拿叛逆。”
纪珠道:“那么双方都没遵约法,两不吃亏,这么办你不动万姑娘三位,我也不追白泰官了,一切等错过今夜再说,你认为怎么样?”
那位带领人物情知闹僵讨不了好去,而且自己也算是理曲的一方,真要是纪珠找上纳兰,或者逼纪珠剑指官家,他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会来个脑袋搬家。”
他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可以,那么错过今夜--”
纪珠道:“错过今夜,纳兰再派出来的未必是你,你担心什么?”
那位带领人物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纪珠道:“你们不是主人欢迎的人物,可以请了,剑--”
他振腕抛出了长剑。
那被夺了长剑的黑衣蒙面内廷好手连忙接住,纪珠那一抛之势劲大,他接是接住了,纪珠也没想不让他接住。
但是,他一连退了儿步,才拿桩站稳。
只听那位带领人物道:“走。”
他一挥手,带着他所带领的腾身上屋,一闪不见。
万姑娘带着一将香风,到了纪珠身边:“三少--”
绿云、紫兰也如飞掠到见利:“三少爷。”
纪珠答了礼,转望万海若:“姑娘,胡前辈安好?”
万海若肃容道:“她老人家安好。”
一顿道:“三少--”
纪珠道:“万姑娘,事到如今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请姑娘即刻离京。”
“要我马上离京,为什么?”
“恕我直说一句,姑娘不足以自保。”
“不,三少,铁霸王伤没好之前,我不能走。”
“铁大哥自有我跟他手下弟兄们照顾。”
“别人照顾是别人照顾,可是我欠他的。”
“万姑娘不欠任何一个人的,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每个人都应该卫护致力于匡复的志士的。”
“三少。”
“姑娘,再留下去,不是智举。”
“至今我一无所成--”
“姑娘,来日方长,匡复大业不是一班可成的。”
“哪么,至少让我见他一面。”
“可以,我现在就陪姑娘去。”’
万海若目光一凝道:“三少不相信我?”
纪珠是有点不大相信她,但他不便承认,道:“姑娘言重了、我只是怕从这儿到姑娘原来往的地方这段路上,再出什么差错。”
万海若双眉微扬,显然有点不大爱听,道:“听三少这么说,我是一点儿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纪珠道:“上一辈的有不寻常的渊源,彼此不外,有话我也就直说了,事实上地处虏都,敌众我寡,姑娘的自保能力的确不够。”
万海若眉梢儿又一扬,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道:“谁叫我面对的是辽东李家的李三少呢,面对李三少,我的确是不敢自满,好吧,就让三少陪我去,不过在三少陪我去之自,我有几句话要对三少说。”
纪珠道:“姑娘请说,纪珠洗耳恭听。”
“三少太客气了!”万海若转望二婢道:“你们进去收拾一下,等我跟三少说完话后,咱们就走。”
绿云、紫兰恭应一声,双双行向堂屋。
望着二婢进了堂屋,万海若才转过脸来道:“我要先声明一下,我只是把铁霸王当作须眉知己、纯道义之交,不涉一点儿女之私。”
纪珠怔了一怔,道:“铁大哥也这么想么?”
万海若道:“他的想法是他的想法,我不知道,也无法勉强他怎么想。”
纪珠心往下一沉,道:“情之一事,无法勉强,我为铁大哥扼腕,同时也为铁大哥感到万分遗憾。”
“同样的,我也感到很遗憾,如果铁霸王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我更感到歉疚。”
“那道没这个必要。”
“还有!”万海若道:“家师她老人家曾经告诉我一些话、交待我一些事,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已经不可能了,就可以直爽地告诉三少,不会脸红。”
纪珠一怔凝目,他没有问。
原本能令人脸红的事,不好问。
万海若抬玉手掠了掠被夜风吹乱了的云鬓,微微一笑,只是她这一笑笑得显然不够爽朗,她道:“家师她老人家曾经告诉我,李家有位三少,人品出众、所学高绝,交代我如果有幸能碰上时,不妨谈谈上一代未了之情,可惜的是,三少已有了那位芙蓉姑娘。”
纪珠的心头连连震动了几下,说道:“姑娘,今师高抬,纪珠感激,但是,只怪你我相见太迟了。”
万海若又微微一笑,这一笑笑得更为勉强:“上一代还能有未了之情,这一代连丝毫缘份都没有。”
纪珠不好再说话。
万海若竟也默然。
突然之间,小院子里的夜色,陷入了令人极度不安的静寂之中。
纪珠忙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姑娘就是告诉我这些么…”
万海若忽地扬眉一笑,这一笑笑得爽朗了:“别的没有了,有又如何,绿云、紫兰收拾好了没有?”
答应声中,二婢提着两个轻便的小包袱,闪出堂屋。
万海若轻抬皓腕:“三少请。”
纪珠一抱拳:“让纪珠带路。”
话落,长身而起。
……………………
纪珠陪着万海著主婢刚进院了,秦玉松已带着两个弟兄迎了上来分别见礼,道:“三少、万姑娘。”
纪珠答礼道:“五哥,铁大哥怎么样?”
秦玉松道:“好多了,一觉刚醒,芙蓉姑娘在照顾。”
纪珠道:“万姑娘要见铁大哥,麻烦五哥带个路。”
“是。”秦玉松微微躬身道:“万姑娘请。”“有劳。”万海若一点头,就要迈步。纪珠及时一句:“姑娘,铁大哥不过是刚好一点,不比平时。”
他是提醒万海若,别在这时候给铁霸王什么刺激。
万海若颖悟绝顶,自是一点就透,回头一瞥道:“三少放心,我省得。”
她带着二婢跟秦玉松走了。
万海若等没入往后去的夜色没多久,芙蓉飞快地奔了过来,直如凌波燕,两眼情意,一脸相思:“你怎么样?”
纪珠道:“我没什么,你呢?”
“累一点儿,还好。”话锋一顿,姑娘接着问道:“在哪儿找到万姑娘的…”
纪珠把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完,芙蓉笑着说道:“万姑娘直比仙丹灵药还好,她这一来,我看铁大哥马上就精神好多了。”
纪珠心又一沉,也为之一痛,想告诉芙蓉,但是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姑娘已看出来了:“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纪现道:‘以后再告诉你。”
“对了。英蓉何等解事,何等可人,话锋立转:我差点儿忘了,年爷找你干什么?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纪珠遂又把随纳兰进宫见驾的事说了一遍。
“呢!”芙蓉道:“可真没想到,那位会见你,会当面要你辅佐东宫。”
纪珠没说什么。
姑娘的确善解人意,话锋又转:“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铁大哥?”
纪珠道:“我看铁大哥的机会多的是,何必非抢这时候?”
芙蓉听得为之一笑,也满含深情的看了纪珠一眼:“厅里坐吧!”
纪珠道:“不了,我等万姑娘出来,送她走。”
芙蓉为之一怔:“送她走,她还要上哪儿去?”
“她不能再待下去,我送她出城离京。”
芙蓉脸色一变:“这么说,她是来跟铁大哥话别的?”
“相信她暂时不会让铁大哥知道,好在--只是小别,往后有的是见面时候。”
芙蓉道:“暂时不让铁大哥知道,那还好--”
就这么说着话,万海若带着二婢从后头出来了,后头还跟着秦玉松。
到了近前,万姑娘道:“看样子铁爷不要紧了。”
纪珠道:“那就好。”
秦玉松道:“万姑娘对爷说,暂时还不能回来住,爷说他不能照顾万姑娘,请三少代为安排了。”
纪珠心里又一阵难过,道:“我知道,告诉铁大哥,请他放心。”
“是。”
纪珠转望万海若:“姑娘,走吧!”
万海若伸手握住了芙蓉的手:“暂时我不请你上我那儿坐了,等我搬回来后咱们再聚。”
芙蓉道:“姑娘保重。”
万海若会意的看了纪珠~眼:“走吧。”
口 口
寂静的夜色里,纪珠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万海若主婢掠下去,也望着她主婢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里。
顿时,对铁霸王,他心底也泛起了一股歉疚之情。
望望远处提灯巡城的过来了,他才定定神,转身跃回了城里。
脚刚沾地,人影一闪,一个人拦在眼前,赫然是甘凤池。
纪珠脱口道:“甘大侠。”
甘凤池道:“三少送走了万姑娘?”
“甘大使看到了?”
“我一路跟到了这儿。”
纪珠竟没察觉,甘凤池不愧名震江南。
纪珠道:“我认为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三少做得对,我仅代表义师谢谢三少。”
“甘大侠还是会纪珠当外人。”
“三少,白泰官的事--”
纪珠把找到白泰官的经过,连同入宫见驾的始末毫不隐瞒的告诉了甘风池。
甘凤池肃然道:“三少令人敬佩,白泰官他就是被杀伏诛,也应该毫无怨言了。”
“谢谢甘大侠。”
“那么三少现在--”
“先找白泰官,然后是鱼壳。”
“白泰官躲进大内去了。”
纪珠一怔:“甘大侠怎么知道?”
“我一路跟着他,看到他进了紫禁城。”
纪珠双眉一扬:“正好,省得我多费手脚。”
甘凤池忙道:“三少要闯大内?”
纪珠道:“我总不能老待在外头等,而且那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
甘凤池道:“三少有没有考虑到,三少一旦闯了大内--”
他没说下去。
纪珠知道他要说什么,双眉激扬,道:“甘大侠,那后果不想可知,除非虏主真能不计较,不过我不相信他能做那么大的容忍,事实上就是换我,我也不能容忍,不过大不了辽东李家受到缉捕,可是这种诛除败类的事,总得有个人去做,否则将来任何人都可以出卖致力匡复的我先朝遗民。”
甘凤池本想插嘴,但他忍住了,直到纪珠把话说完,他才道:“三少,这还是以后的事,我担心的是三少闯进大内的当时。”
纪珠两眼奇光一闪,道:“甘大侠是说,凭我一个人之力,在禁卫森严、高手如云的清宫大内杀不了鱼壳跟白泰宫?”
甘凤池道:“我不否认事实上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担心三少会--”
纪珠两眼奇光更盛,糜然一笑:“甘大侠是想助我一臂之力?”
甘凤池摇头道:“不是我认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京里铁卫之实力,众所周知,就是加上一两个甘凤池,也于事无补。”
“那么甘大侠何妨拭目以待,让我一个人试试看。”
甘凤池道:“三少,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一人敢忘国仇家恨,无时无刻不在为匡复社稷而尽心尽力,倘若清宫大内那么好闯,虏主早就被刺身亡,轮不到今天的你我了。”
纪珠道:“甘大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据我所知,并不是没有能力能闯进清宫大内刺杀虏主,而是杀一个虏主,对我匡复大业并没有多大补益。”
甘凤池道:“三少,这不是动意气的事,以三少这样的人,应该知道,硬闯清宫大内,并非智举。”
纪珠又扬了扬眉梢:“那么甘大侠何以教我?”
“不敢。”甘风池道:“假如能运用一点谋略让人把鱼壳,白素官弄出大内禁宫之外,这么一来,既容易动手,又不至于逼迫虏主太甚,两全其美,三少又何乐而不为?”
纪珠道:“甘大侠既以此教我,想必也已想到,谁能做这种事。”
甘凤池道:“以眼下情势论,只要稍用谋略,虏主的任何一位阿哥,应该都乐于合作,而以三少的方便,当然首推雍正最适宜。”
纪珠两眼奇光连闪,没有说话。
显然,他是不愿意,甚至不屑那么做。
甘凤池道:“三少,就兵法论,不折一兵一卒而能攻城陷阵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那是上策,上最高的谋略,硬闯那是逞意气,也是血气之勇,天下之英雄翘楚,凭的不只是武功与力,品德智慧要占七分,兵法上谋略之运用也并不丢人,还请三少为千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之身家性命而三思。”
纪珠又没说话。
甘凤池跟着又是一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我同胞之尸骨未寒,血迹未干,假如付出的代价太大,纵然能诛除鱼壳、白泰官两个败类,也是不划算的。”
纪珠心头猛震惊然动容,道:“多谢明教。退我冥顽!”
甘凤池两眼出奇光闪动,道:“三少从善如流,令人可敬,也让甘凤池为我先朝遗民贺。”
纪珠道:“甘大侠就叫纪珠汗颜,纪珠马上跑一趟‘雍王府’就此别过。”
他一抱拳要走。
甘凤池忙道:“三少请留一步。”
纪珠道:“甘大侠还有什么见教?”
甘凤池道:“不敢,甘某有个不情之请,一旦从清宫大内退出,鱼壳跟白泰官还请三少手下留情,留他们性命。”
纪珠道:“这是为什么?以他们两个的作为难道还不该死?”
“不,论他二人之作为,死有余辜,不过甘某认为,他们两个该由甘某押回去受审,请苦大师亲做裁决定夺。”
纪珠道:“只要使他们受到应得的惩罚,纪珠井不坚持,非要手沾血腥不可,不过甘大侠一个人,是否能顺利把他们俩押回去--”
甘凤池道:“甘某自知功浅力薄,不过甘某可以事先安排好人手接应,而且凭甘某的交往,以及身怀苦大师令符,届时也必能得到江湖上忠义豪雄之协助。”
纪珠道:“既是如此,纪珠理当从命。”
甘凤池抱拳道:“多谢三少。”
纪珠没多说,又一抱拳腾身而去。
甘凤池站在夜色里,望着纪珠飞掠不见,他没再说话,也没动。
口 口
片刻之后,纪珠抵达了安定门内,也就是后日“雍和宫”的“雍王府”。
他一表明身份,站门的戈什哈立即往内飞报。
抹眼间工夫,年羹尧急步迎了出来,带着一脸笑道:“兄弟,可真稀客啊!”
年羹尧往里让,两个人踏着洁净的石板路往里走,年羹尧一边问:“进宫的情形怎么样?”
两个人边走,纪珠边叙述经过,毫不隐瞒。
静静听毕,年羹尧一抬手扬了拇指:“兄弟你够意思,你要是接了那差事,四爷这条路往后可就太不好走,你也真行,就我所知,眼下还没人敢当面顶抗皇上,得罪纳兰的。”
纪珠道:“对皇上我不敢说,那位纳兰公子,也许是我无求无欲,也就没把他放在眼角。”
“只是因为无求无欲,兄弟你太客气---”
两个人说着话。年羹尧把纪珠让进了花厅,落座后包衣献上了茶,然后退出去。
年羹尧目光一凝:“兄弟,你没事是不会上‘雍王府’来,这时候--”
纪珠道:“这时候我自知打扰。”
“这是什么话,我可没这意思,这‘雍工府’你的家只要你愿意随时来去,就怕你见外。”
纪珠笑道:“四爷跟年爷抬爱,我由衷感激--”
“看,是不是,说见外就见外了吧!兄弟,你也等一会儿,马上兑现也不怕人心里难受。”
不管是真是假,纪珠听来都颇感动,道:“年爷,我有件事,来求四阿哥。”
“又来了。”年羹尧叫道:“什么事也用得着你一个求字,你帮了四爷多大的忙?对了。
兄弟,提起这档子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大阿哥跟八阿哥惨了。”
“皇上告诉我,他已得到应得的惩罚。”
“可没告诉你,他们得到了什么惩罚吧。”
“那倒没有。”
“我告诉你,大阿哥被囚禁起来了,八阿哥眼看也要糟。”
“哦!”
“你可不知道,就在大阿哥把东宫咒得生病之初,皇上因为明珠的搬弄是非,说东宫动手打了平郡王纳尔索,贝勒海善,镇国公普奇夺了蒙古人进贡的马匹,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勒索包衣下人,也恰好十八阿哥生病,皇上说东宫毫不关心弟弟的病。而且每夜逼近和城(皇帝帐篷),裂缝窃机,还说朕不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本有意思废太子,交直邵王大阿哥看管的,哪知道,大阿哥这么一咒,加上他禀奏字八子有帝王之相,不妨立为太子,还有皇上如若想杀太子,不必亲自动手,有人肯做,皇上这才大怒,听说有意废去八阿哥的贝勒爵位呢!”
纪珠道:“这不是年爷说,我还真不知道,那这么一来……”
年羹尧道:“这么一来得利的自然是四爷,不过八阿哥还是有他的才干,连明珠都捧他,还是不能不防。”
“明珠捧八阿哥,纳兰卫护东宫,这倒是--”
“一点也不怪。”年羹尧道:“纳兰是忠于皇上,其他的人他一概不买帐,他老子明珠把他弄进宫去,原是想在皇上身边安插上这么一个,将来对八阿哥会有所助益,没想到纳兰只认皇上,明珠现在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纪珠笑笑没说话。
这种事,他不便插嘴,实在也不想多说什么。
年羹尧目光一凝,话锋一转:“兄弟,就凭你对四爷的大功,还有什么用得着你用求的?”
纪珠道:“年爷刚才已听我说过了,我必杀鱼壳跟白泰官。”
“是啊,怎么样?”
“这两个现在躲在大内,不肯出来。”
年羹尧“哦!”地一在道:“那么兄弟的意思--”
纪珠道:“就为这件事,来求四爷。”
年羹尧目光一凝道:“我还是不懂兄弟的意思。”
纪珠道:“想求四爷想个法子,把鱼壳、白泰官赶出大内。”
年勇尧道:“我明白了,兄弟是想在外头下手?”
纪珠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兄弟不愿闯大内?”
这个‘愿’字纪珠懂。
他道:“年爷,我还是真不愿闯大内,我有十分把握,只我闯进大内,不但可以诛杀鱼壳,白泰官,而且也能全身而退,只是,年爷,这么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年羹尧一点头道:“对,兄弟不不能不为自己家跟自己人着想。”
纪珠淡然一笑道:“辽东李家倒并不怕什么,我不能不为自己人着想,可是我也是为大清朝爱新觉罗着想。”
年羹尧‘哦’了一声。
纪珠明白年羹尧不但是不相信,也有点不服气。
他接着道:“当真一旦天下皆动,鹿死谁手。还很难说,而且那么一来,对争储的众家阿哥也不利,是不是,年爷?”
年羹尧一怔:“兄弟,后者,我有点不大懂。”
恐怕他真的没想到,也有点不信、不服气。
纪珠道:“天下无事,事唯储君,众家阿哥可以为自己从容部署,文武群臣也有空闲为自己所拥立尽心尽力,但是一旦天下皆动,文武群臣各有专司,众家阿哥一定闲不住.到那个时候,年爷,情势对哪一位阿哥有利?”
年羹尧沉吟着点头:“有理,我居然没看得那么远、那么透彻,惭愧。兄弟--”
抬眼凝目,接道:“据我所知,你这个忙,四爷恐怕帮不上。”
纪珠微一怔:“哦。”
年羹尧忙道:“兄弟,你可千万别设会,四爷只是个阿哥,鱼壳也好,白泰官也好,都是皇上亲自聘自江南,四爷有什么能耐能把他们赶出大内,再说在这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轻碰跟东宫有关的事--”
纪珠一点头道:“这倒是,我没想到,是我强人所难,告辞。”
他欠身站了起来。
年羹尧忙跟着站起,一脸不安之色:“兄弟--”
纪珠截口退:“年爷不必多说,我完全能了解。”
他转身要往外走。
年羹尧突然道:“兄弟,等一等。”
纪珠停步回身道:“年爷--”
年羹尧急急道:“不能把他们赶出大内,把他们骗出大内行不行?”
纪珠倏然一笑:“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只能让我在外头下手就行。”
年羹尧一拍腿,喜道:“那就好办了,四爷没能耐把他们赶出大内,可是把他们骗出大内的能耐绝对有,好在等他们伏诛了了帐,死无对证,查都没法查,你放心,这么一来,我就能替四爷做主。”
纪珠道:“年爷,我再坐一会儿,您还是去问问四爷。”
年羹尧目光一凝:“怎么,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年爷还不等于是四爷,只是,一经说定,我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四爷身上了,要不然我得先想法子。”
“我不是已经答应作了么?”
“为了到时候不让年爷为难,年爷还是现在去问一下的好。”
年羹尧看看纪珠,点头道:“好吧,兄弟,你坐会儿。”他转身走了。
纪珠没坐,背着手,看起了两边粉壁上的字画,雍王府的悬挂着出自名家手笔,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刚看了两副画,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纪珠一听就听出来了,来的是三个人。
果然,厅里进来了三个,年羹尧陪着四阿哥雍正允祯,还有个耀眼鹰鼻的瘦老头儿,不用说那是舅爷隆科多。
四阿哥一进来就道:“我正怪小年呢,你来了也不知道知会我一声,我虽不敢说礼贤下士,至少待客之道我还懂。”
纪珠迎过去,浅浅见了一礼:“四爷。”
这是他,换个人就算不磕头,也得打千。
四阿哥倒是既豪迈又洒脱,抬手一档道:“咱们之间别讲俗礼,见见.这是我舅舅。”
纪珠又见一礼:“舅爷。”
隆科多没答礼,可眯着眼上下直打量:“暇?老四,你跟小年好眼光,就凭这独具的慧眼.不成事才怪。”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笑道:“舅舅,具这种慧眼的可不只我跟小年啊!”
隆科多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分宾主落了座,四阿哥道:“你的事刚才小年跟我说过了,一句话,只是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
纪珠道:“四爷指示?”
“我可不敢当你这指示二字。”四阿开半正经、半开玩笑道:“这样,事成之后,你正式到我这儿来,我的左手边给了小年,虚右手以待,怎么样?”
纪珠淡然一笑道:“四爷厚爱,纪珠感激,只是。真要让我对四爷有所报事成之后,我最好连认识都不认识雍王府的任何一位。”
那三位,都是一呆,年羹尧点头道:“这倒是,要是让皇上认作雍王府的人杀了东宫的护卫,尤其是皇上亲自从江南聘来的,那还得了。”
隆科多道:“老四,你这个生意打错了,愿望落空了。”
四阿哥微一笑,有点勉强:“不要紧,好在本来就是说笑。”
一顿,话锋忽转:“其实,纪珠,要谢你还得谢我舅舅,他是我的军师,把那两个骗出来,还得他出本意。”
隆科多微一点头笑得得意:“这倒还真当之无愧。”
纪珠欠了欠身:“先谢谢舅爷,容后图报。”
隆科多目光一换:“能不能先透露点儿,打算怎么个报法,让我先高兴高兴?”
四阿哥跟年羹尧都笑了。
笑归笑,可是四道目光都紧盯着纪珠。
纪珠道:“恕纪珠放肆,既是容后日报,现在还没想到,舅爷又何必先把高兴搁着?”
四阿哥、年羹尧大笑,声震屋宇。
隆科多也笑了,笑着他忽然道:“你急不急?”
“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还看舅爷方便。”
隆科多道:“瞧,这个人儿厉害,怎么说他就是不打算领情。”
又是一阵大笑。
然后,隆科多沉吟了一下:“这档子事还真不能太急,欲速则不达,而已操之过急,也会引人动疑,听说鱼壳、白泰官都精得猴儿似的。”
纪珠道:“那么您看--”
隆科多道:“我会尽快给你办,不过我也会拿分寸,这样你就住在雍王府等着,只一办好,也好马上通知你。”
四阿开道:“对,好主意,舅舅帮我留客,这一招真不容易。”
纪珠道:“这--”
“兄弟,别这了。”年羹尧道:“有时候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不好找你的人,到时候上哪儿通知你去?”
纪珠道:“这样好不我的住处,年爷知道。”
“怎么,纪珠。”四阿哥瞪了眼:“我这府里有刺儿,会扎你?”
纪珠道:“四爷,不防一万,只防万一,我怕万一动手的时候让人瞧见,所以不管事先事后,我最好别跟雍王府沾上关系。”
三个人听了又一怔。
四阿哥道:“这叫强中自有强中手,舅舅这一招竟不灵。”
纪珠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四爷要是不怕,我受宠若惊,求之不得。”
“这--”四阿哥笑得窘迫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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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年羹尧道:“还是我上兄弟那儿送信好了。”他倒真会帮雍王的忙。
纪珠站了起来:“那么纪珠告辞。”
四阿哥、年羹尧、隆科多都站了起来。
隆科多道:“这几天你可别出门儿。”
纪珠道:“是,舅爷。’
隆科多道:“还有--”
纪珠望着隆科多留等他的后话。
隆科多道:“这事儿别告诉任何人,连芙蓉都算上。”
纪珠不想多说,道:“是,舅爷。”
边说着,四个人已然出了花厅。
四阿哥道:“小年代舅舅跟我送送。”
纪珠刚要谦辞婉拒,年羹尧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走吧,兄弟,还跟我客气。”
纪珠跟年羹尧两个人并肩往外行去。
四阿哥跟隆科多站在厅前石阶上没动,望着夜色中两个人渐去渐远的背影,四阿哥道:
“舅舅,你看这件事怎么样?”
隆科多道:“你不是已经答应帮他这个忙了吗?”
四阿哥道:“能不答应吗?又为什么不答应?”
隆科多道:“这就是了,那你还问什么?”
四阿哥目光一转:“听您的口气,似乎不赞成?”
隆科多道:“就这件事来说,除了要冒怕人知道之险外,对你可以说是有利无害,唯一造成伤害的,是大清朝廷跟王法的尊严。”
四阿哥道:“我懂了。”
“你想嘛!”隆科多道:“不管怎么说,李纪珠出自叛逆之家,他本人也是个叛逆,爱新觉罗氏的阿哥,和硕亲王居然帮助他诛除对大清朝廷有功、叛逆中所谓的叛逆,往后--”
四阿哥淡然道:“那不要紧,现在我只顾自己,别的什么都不管,只等我争到储位,他日接掌了大宝,就不会有您所说的往后了。”
隆科多目光一凝:“老四,你是打算--”
四阿哥冷冷一笑:“我秘密训练的‘血滴子’,已经差不多了,只等我一登基,马上就把他们派上用场,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内外,我不怕再有任何一个反对我的人,只杀几个给他们看看,还怕谁不把我这个皇上跟王法放在跟里。”
望着四阿哥那份阴鸷,隆科多身不由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忙把目光移了开去。
只听四阿哥道:“等明天,舅舅尽快把这件事给他办了吧!”
隆科多脱口应了一声:“是!”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略带诧异地一笑道:“舅舅这是干什么,不怕折我么?”
隆科多强笑了一下,没说话。
四阿哥眉宇间飞闪一丝异色:“我明白了,您这就不该,怎么说您总是我舅舅。”
隆科多又笑了一下,还是有点勉强。
纪珠回到了住处。
虽然他明知道雍王府的通知不会来得这么快,至少在今夜不会来,他还是回到住处。
他原想去看看铁英,但是他没去,因为他怕铁英问起万姑娘。
尽管他是不得不骗铁英,但他还是不愿骗铁英。
进了堂屋点上灯,偌大一个住处,只他一个人跟孤灯相对,突然间竟有了孤寂之感,以前他从不曾有这种感觉。
对着孤灯发怔,脑海中思潮汹涌,想芙蓉、想万海若,也想德瑾格格。
当他也想到玉伦老郡主的时候,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歉疚。
老郡主可以不必对他这样,老郡主所以对他如子侄,是缘于当年跟老人家一段未有所成而依然不平凡的交情。
这段交情,从今天看,它胜过了一切,足证论天地间魔力之大,唯“情”之一事。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一声异响。
纪珠听见了,他并没有熄灯,只扬声问了句:“哪位?”
设人答理,轻捷的步履声却直向上房。
纪珠听得出来,是个女子的步履声,毫不掩蔽,直奔上房,听见问还不答理,足证是熟人,只是,这是哪一位?
纪珠诧异地站了起来,正打算迎出去,门口进来个人,纪珠猛一怔,道:“格格。”
居然是德瑾格格,她一身黑,脸色却苍白得没血色,而且神色冰冷。
“我不想再见你了,但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忍不住,非问你个明白不可。” .纪珠道:“格格请坐!”
德瑾像没听见,站着没动,冰冷地道:“我母亲所以有今天,是因为当年跟你爹的那段情,那段情固然由于皇族家法所不容而没成,但是在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就算我母亲是一厢情愿,可是你爹对地也有好感,且拿她当知己,为什么你就对我没好感?”
纪珠道:“格格错怪我了,我跟格格无怨无仇,不可能刘格格有成见,何况李家还欠老郡主一份情。”
“那我就更不懂了,究竟是为什么?”
“格格不该问我。”
“这种事发生在你我两个人之间,不该问你,当然就该问我自己,那么是在以后,我自己把事坏了?”
“这么说也太严重了,只能说一开始我很愿意拿格格当朋友。”
“那以后又怎么?怎么得罪了你?”
纪珠要说话,但他不想说,还是忍住了。
“你说呀,为什么不说话?” ,
纪珠还是说了:“只能说,格格傲气凌人,我受不了。”
“其实我也没恶意,我不是那种人,你为什么没有耐心多了解我?”
纪珠没说话,他真没那个耐心,他认为,他不必有那个耐心。
“真要说起来,那不能怪我!”德瑾道:“是皇族的身份害了我,是内城这些谄媚的嘴脸害了我,可是--”
她一顿又接问道:“为什么有些人能受,而你不能受?”
纪珠眉梢儿微扬:“因为我是我,也因为每个人的性情、感受、立场不同。”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的性情太刚硬,不能忍受,也不必忍受。”
“可以这么说。”
“我明白。”德瑾又道:“碰上这种情形,总有一方要退让,我想过了,我拗不过自己,为了自己,为自己不害自己一辈子,我愿意退让,应该改,我保证,从今以后,你看到的德瑾.将是另一个人,你怎么说,”
纪珠为之心头震动,他没想到德瑾会这样,会这么迁就,做这种退让,他心底有一丝不忍,他道:“我很高兴,也为格格贺。” --‘“你只说这么多,难道你要往后多看看?真要是那样,你说-句,我可以等。”
纪珠心底再起震动:“不,格格,迟了,今生今世已迟了!”
“我懂,你是说你有了芙蓉。”
“是的。”
“不要紧,我不计较,我甚至愿意做小。”
纪珠大惊:“芙蓉是个平民,格格贵为格格。”
“一旦进了李家的门,没有皇族、平民之分。”
纪珠道:“格格知道李家,李家不容子弟这么做。”
“你骗我,也在找藉口。”
纪珠暗暗一叹:“格格,你我之间没有缘份。”
“我哪一点不如人,你为什么就不能--”
“格格,如果真要我说,只能说格格给予我的,已经根深蒂固,我无法改变对你的看法。”
“真无法改变?”
“格格原谅。”
德瑾脸色大变:“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真的是你的答复?”
纪珠沉默了一下,他不想伤害她,但是现在他只好伤害她了,他点点头:“是的,格格。”
德瑾脸色铁青,目光怕人:“你可知道,一个女人要是对情绝了望,因爱成仇,她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报复。”
纪珠入目德瑾的脸色及目光,心里不由一顿,道:“格格,老郡主跟家父--当年事未成,并没有--”
德瑾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要是怕报复,你就--”
纪珠截口道:“格格,李纪珠并不怕报复,我只是珍惜两家几十年不平凡的交情,纵然我屈从在格格扬言报复之下,接受了格格,那又有什么意思?”
德瑾咬牙道:“我不管,我顾不了那么多,你最后答我一句纪珠猛吸一口气,截口道:“我不能误人误己,更不愿伤害格格一辈子。”
德瑾脸色更怕人,一口贝齿咬得格格响:“好--”
她一连说了三声“好”,然后,疾转身,发了疯似的奔出去。
纪珠站着没动,脸上只闪过-阵抽倍。
他知道,德瑾一定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他不怕,真不怕,但是他不能不为两家这段几十年来不平凡的交情痛心。
这是一间精雅的房舍,既是客厅,又是书房。
书桌上有书,还有文房四宝。
粉壁上,挂着一把长剑。
里头有一间,垂着绣着花的布帘,想必那是卧房。
这时候,布帘一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顾长的身材,一袭便装,袖口微卷,人俊逸,还带着几分潇洒。
是纳兰,他走到书桌前,点水磨墨,摊纸抽笔,似乎想写什么。
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用红漆盘端着只盖碗进来,一躬身,道:“总座,您的银耳。”
纳兰眼皮没抬:“放在那儿。”
那汉子恭应一声,搁下漆盘,端出盖碗,哈着腰又退了出去。
纳兰濡墨挥毫,笔走龙蛇,转眼间,一阙词填成。
搁下笔,自己看,似乎颇得意,边低声轻吟,边伸手端过盖碗,喝一口,停一下,一阙词轻吟完了,一碗银耳也喝完了。
再喝,碗空了,他为之哑然失笑,放下碗,拿起笔,略加思索,顷刻又是一阙。
这一髑词填好,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刚要拿纸,突然,他回手摸脸:“怎么这么热?”
他没照镜子,不知道,他那冠玉似的一张脸,竟带着几分红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许是一碗银耳喝热了。
他没在意,把袖子卷高了些,领扣打开,应该好些了!但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就在这转眼工夫中,他一张脸竟红似八月丹枫,人热、脸红,但是没有汗,额上连一点湿意都没有。
纳兰觉出不对了,猛可站起来,凭他这身修为,居然没站稳,身子摇摇欲倒,他连忙伸手扶住了桌沿。
也就在这转眼工夫中,他人更不对了,全身发抖、牙齿打战、额[:绷起了青筋,一双目光厉芒暴射,望之怕人,尤其一双手,紧扣着桌沿,为之嗤嗤作响,木屑下雨似的纷纷落下。
纳兰他是突然得了什么病,还是一碗银耳汤中了毒?
他喉间发出了低吼,从牙关里送出,话不成声,但隐约可以听出是:“来--人--”
来人了么?来了,进来了一个人,带着一阵香风,美艳绝伦,但一张娇靥却煞白。
她,赫然竟是德瑾格格。
德瑾入目纳兰神态,似丝毫不觉意外,没感诧异,只不带丝毫感情的问了一句:“纳兰,你怎么了?”
纳兰竟机伶暴颤,目光似欲喷火,带着一声低吼扑了过去。
他-身修为高绝,按说德瑾绝躲不过这一扑。
无如,他此刻身子不稳,德瑾轻易躲开了,躲开后,带着一阵香风,避到里头那间;布帘为之轻摆:
纳兰望着那轻摆的布帘怔了一下,低吼声中,跟着扑了进去。
刹时,外间陷入了寂静。
刹时,里间响起了几声布帛撕裂声……
天亮了,日光已照上窗帘。
外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熄灭了:
假如掀开布帘往里头那一间看,你一定可以发现,里头是间卧房,精雅的卧房。
此刻的卧房,景象诱人,但却又是那么不调和。
软榻上,一片零乱,被子成堆的掉在地上。
纳兰还穿着衣裳,但等于没穿,爬伏在那儿,很安静,似乎睡得很香甜。
德瑾坐在软榻的一边,身旁地上是一块块撕碎的衣裳,她围着一块白绫,赤露着香肩,肌肤凝脂,晶莹如玉。
她一头秀发蓬散,大部分垂落在背后,脸色还是那么木然,却更见苍白。
一切是那么静,一切是那么安详。 』
但一切却是那么不凋和。
突然,趴伏着的纳兰功了一下,旋即他睁开了眼,接着,他-怔。
因为,他看见了德瑾的背影。
此刻,德瑾的背影一定是十分诱人的。
但纳兰不是这种感受,他陡然间一脸惊容:“谁,”
德瑾不会没听见纳兰的喝问,而她像没听见,一动也没动,就像一尊玉雕半裸女神像。
纳兰翻身坐厂起来,这-坐,他超越了德瑾的身侧,因之,他也看见了德瑾。
他猛一怔,失声叫道:“格格!”
德瑾仍像没听见。
看看德瑾,再看看自己,纳兰机伶一颤:“我,我做了什么了?”
“……”
纳兰如遭雷殛:“格格,难道我--”
“--”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
纳兰惊骇地想子一下,翻身下床站起,连忙伸手拉住下衣,他要往外闯。
“站住。”德瑾开了口,其声冰冷。
纳兰忙停步,惊骇回头。
“你以为你逃得掉?”
“不!”纳兰忙道:“我不是要逃,我只是叫人来问问。”
“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问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格格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怕别人不知道?”
纳兰机伶暴颤,倏然住口。
“纳兰,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
“我--”
“你知道还会连累你阿玛,尽管他是个大学士,一样要抄家灭族。”
纳兰当然知道,他为之骇然:“格格--”
“纳兰,你打算怎么办?”
纳兰竞吓呆了。
“纳兰。”
纳兰惊醒了,忙道:“格格--”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
“你怎么样?说。”
“我--格--”
“说呀?”
纳兰苦了脸,尽管他统领京畿铁卫,权势两大,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是,这时候,他却是英风尽失,不但神气不起来,简直就成了待罪羔羊:“格格,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瑾柳眉一竖,冷笑道:“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去问你阿玛,或者是入宫晋见老佛爷,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不!”纳兰忙道:“格格,您误会了,我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是我不敢奢求--”
德瑾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奢求的,既然不敢奢求,当初你就别做这种罪该灭门抄家的事,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奢求,你这不是分明想赖,分明想害死我么?”
纳兰额上的汗都出来了,急道:“不,不,格格,您又误会丁,我--”
“我”了半天,仍然没能说下去。
德瑾一叹说道:“女儿家贞操重逾性命,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只要你能给我个交待,我也就不再跟你计较了,纵然灭了你的门,抄了你的家,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其实,以你的家世、人品、所学,也不算辱没我--”
纳兰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原就想做这么一个了结,但是德瑾贵为皇族,他却是真不敢高攀,原以为这下灭门抄家的大祸是定了,如今听德瑾这么一说,他如逢大赦,死里逃生,心里一松,大喜欲狂,不由自主地砰然一声跪丁下去,颤声道:“格格的大思大德,我粉身碎骨不足报--”
德瑾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这么说了,起来吧!”
“谢格格,谢格格!”
纳兰手脚皆颤的站了起来。
德瑾道:“你我现在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夫妻之实,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总该给我个信物。”
纳兰道:“这--格格,我身边的东西拿不出手。”
德瑾道:“既然这样,你就写几个字给我啊!免得你日后。
心生反悔,害我走上死路。”
纳兰忙道:“不,格格,我求都求不到,怎么会心生反悔--”
德瑾一摇头,截口道:“人心是很难捉摸的,毕竟你我发生的这种事,不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现在你一万个愿意,只怕获灭门抄家之罪,谁敢担保错过现在,你不心生反悔,你一旦反悔,我手里一点凭据都没有,到时候让我找准去?”
纳兰迟疑道:“这--”
德瑾变色道:“现在你连写个凭据都不愿意,我还能指望什么日后?既然这样,纳兰,我也不要活了,干脆嚷嚷开来,我陪你跟你的家人一起死了吧!”
说着,她就要挪身下床。
纳兰吓得两腿一曲,双膝又落了地:“不,不,格格,我写---”
德瑾流泪道:“纳兰啊!你已经占了我的身子,我现在不但不计较,反而要嫁给你,凭我的人.我的家世、爵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纳兰忙道:“格格,我该死,我该死--”
德瑾道:“还不快去写。”
“是,是,我去写,我这就去写。”
纳兰爬起来奔了出去。
德瑾突然泪如泉涌,双手掩面,为之失声,但是,很快的,她住了声;放下手,抬起头,再看时,娇靥上一片怕人的冰冷之色。
纳兰奔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张素笺,墨渍未干,颤抖着双手,递向德瑾:“格格,您过目。”
德瑾缓缓伸手,接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看,冰冷的道:“为什么你不写明你是为什么要娶我的?填上去!”
她递出了素笺。
“格格--”
纳兰脸有苦色,没接,但当他一触到德瑾那两道霜刃般目光的时候,连忙答应,接过素笺又奔了出去。
转眼工夫,纳兰进来递过素笺.德瑾看了一眼,道:“你出去一下,我要穿衣裳。”
“是,是!”急忙答应声中,纳兰欲退。
“等一等。”
纳兰忙又停下来。“我的衣裳都给你撕破了,你让我穿什么?”“这--”纳兰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德瑾道:“还不去给我找穿的衣裳来,”
纳兰一惊道:“格格,这么一来,不就让人知道了么?”
德瑾道:“只我不说什么,你还怕什么别人知道,这儿的人都是你的、难道你连让他们别多嘴都不会。”
纳兰忙道:“是,是,我会。”
纳兰要出去,但是旋即他又回身抓起了自己的衣裳奔了出去。
德瑾的目光又落在那张素笺上,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变得好怕人--口 口 口
纳兰办事快,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他已经捧着一套衣裳奔了进来。
不是德瑾原来穿的式样,却是皇族亲贵女儿家平常穿的,而且是新衣裳。
德瑾道:“你出去一下。”
纳兰答应一声,连忙放下衣裳退出。
他在外间坐着等,但却总坐立不安。
没一会儿工夫,德瑾出来了,不只是衣裳穿好了,而且连头发都梳好了,看不出什么异状,简直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
纳兰迎上去道:“格格是不是要回去?”
德瑾道:“不急,找还有话跟你说。”
“是,是,格格请坐。”
德瑾坐了下去,道:“你也坐。”
纳兰还犹豫。
德瑾道:“纳兰,现在咱们已经是夫妻了!”
纳兰应了一声,忙坐了下去。
德瑾道:“纳兰,我想请你为我做件事。”
蚺兰道:“格格吩咐。”
德瑾道:“你替我把李纪珠杀了!”
纳兰一怔,也一惊:“杀李纪珠?格格,这是--”
德瑾道:“你知道,我妈跟我都是二阿哥的人,李纪珠本是我妈力荐给二阿哥的,可是他却投身四阿哥门里,二阿哥是储君,你帮他的忙,对你也有好处。”
纳兰迟疑道:“格格知道,我一直只忠于皇上,这种事我从不参与。”
“可是皇上立的是二阿哥,你也该效忠二阿哥。”
“但是,杀李纪珠,并不是我一身所学能做到的。”
德瑾道:“你统领京畿铁卫,紫禁城内外这么多人,难道连李纪珠都对付不了?”
“那倒也不是,真要动用整个帝都铁骑,当然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李纪珠,但是,格格知道皇上不让动李家的人。”
德瑾沉默了一下道:“皇上对李家人是有偏爱,那么,你给我对付铁英那帮人。”
纳兰一惊:“对付铁英?”
“对付铁英,也就等于对付李纪珠,可是表面上看不是对付李家人,而是对付江湖乱民,皇上不会说话。”
“格格,我跟李纪珠曾约法三章……”
“官家对百姓,尤其是对江湖人.都这么守信么?”
“格格,我觉得以我的身份,应该守信。”
“以你的身份,是不是什么错事都不该做,今夜你却犯了抄家灭门的大错。”
纳兰脸色一变:“这--格格,对付铁英,一旦北六省江湖道群起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德瑾冷笑道:“如果我大清朝廷连对北六省江湖道都心存顾忌,还怎么治理天下万民?
那帮以前朝遗民自居的叛逆,他们的声势岂不比北六省江湖道更大?”
“这--”
“纳兰,不要阻三推四,这是我初次让你为我做事,为我,也为你,你答应不答应?”
“我--”
“你堂堂一个京畿铁卫统领,难道就这么怕一个江湖出身的李纪珠,”
“格格,我不是怕他--”
“你不是怕他,你是怕谁?”
纳兰道:“我身受皇家恩典,不能不为皇家着想。”
德瑾道:“我也是皇家的一分子,要是有人认为爱新觉罗皇家,怕一个扛湖人李纪珠,我会羞愤自绝。”
纳兰忙道:“我不是说皇家怕李纪珠.堂堂皇家,君临天下,统御万民,岂有怕一个江湖人的道理?我是说--”
德瑾显然不耐烦了,霍地站了起来:“头一次求你事就这么难,往后我还能要求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只答我一句,答应不答应?”
纳兰忙也站起,为难万端地道:“格格--”
德瑾抬手一拦,冷然道:“好,话说到这儿,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既然是这样,我不能不为我的以后打算,你我之间的事,也不必再提了!”
话落,她扭身要走。
纳兰忙横身拦住:“格格不要动气,我答应就是了!”
纳兰何等人,他倒不是巴着非娶这么个娇格格不可,他不是不知道,齐大非偶,娶这么个娇格格,往后的口子不好过。
但是他更明白,如果让德瑾就这么走了,他非糟不可,等于抄家灭门。
德瑾脸色好看些了:“这不就结了吗?干嘛非等人发火不可,你已是我丈夫了,难道你不诙为我这个做妻子的做点事?’’
面对这么一位美艳娇格格,再想也想不起的?但,不想也可知道的片刻前情景,入耳这么一声“丈夫”、“妻子”,尽管纳兰此刻人在黄连树下,但心里也不由为之一荡。
只听德瑾道:“既然答应了,你就赶快给我着手去做吧,我回去等信儿了。”
纳兰…定神,忙道:“我送格格回去。”
德瑾道:“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她走了,只让纳兰送到房门口。
德瑾走了,纳兰转身回房,一个人皱眉深思,凭他,绝对琢磨得出,这件事里大有蹊跷,其错绝不在他。
喝了那碗东西后,人正“难受”,就在这节骨眼上来了德瑾,岂不太巧了?
显然,德瑾是不惜牺牲自己“套”住了他,而且“套”得牢牢的。
他知道,听了德瑾的将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但是,转念一想,他能平白拣到这么一个娇妻,成为和硕亲王的“额驸”,还管什么后果?再严重的后果,毕竟是皇家的、朝廷的,绝落不到他纳兰一个人身上,衡量利害,谁不知道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尽管明知道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毕竟是以后,再傻的人也知道,应该先度眼前。
于是乎,纳兰暗暗咬牙横了心。
他没有琢磨德瑾为什么甘愿做这么大的牺牲?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不想可知,德瑾是反目成仇,因爱成恨。
为此,突然间他心里对李纪珠有了一股强烈的妒恨!
口 口 口
纪珠老早就起来了,他睡不着,等于没有睡,心里记挂着事,只希望年羹尧早一天送信来。
就在纪珠在住处忍着急着等年羹尧来送信的同时,隆科多进了宫。
隆科多的身份跟别个府里的谋士不同,他是四阿哥雍王的舅舅,随时可以进出宫禁。
就因为有这么个舅舅,所以四阿哥在争储方面,占尽了便宜。
进宫找鱼壳,不好找。
他是四阿哥的人,怎么好直上东宫找二阿哥的人?
他找了白泰官,找白泰官好找,白泰官在东宫里没有职衔,他是来“避难”的,就因为他是那么个秘密身份,经常见纳兰,所以他跟大内侍卫棍的很熟。
他有这么个秘密身份,加以又是名满天下扛南八侠里的一个,连大内侍卫们对他都有一份敬意。
隆科多找白泰官的时候,白泰官正在“乾清门”外,大内侍卫轮值默息的房舍睡觉。
没别人在,没第二者在场那是量好。
隆科多把他叫到一个僻静地儿,头一句就道:“我是隆科多,认识么?”
白泰官没见过隆科多,但不会不知道四阿哥有这么一位在宫里相当吃得开的舅舅。
可以不管他是那位皇子的舅舅.但既然在宫里吃得开,就得巴结。
白泰官忙道:“啊!舅爷,知道,知道,要是连舅爷您都不知道,官家这碗饭,我岂不是白吃了?”
隆科多道:“既然你知道我,我就好说话了,我想托你件事……”
白泰官忙道:“我怎么敢当舅爷这个托字,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隆科多道:“那我先谢了,只要这件事能成,四阿哥一定会重重谢你--”
白泰官道:“呃!是四阿哥的事?”
“我的事就是四阿哥的事,四阿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隆科多道:“是这样的,四阿哥前些日子,游昆明湖,不小心把方玉佩掉进了湖里,派了多少人打捞都捞不着,所以想找个精通水性的--”
白泰官忙道:“舅爷,南船北马,我懂一点水性,可是我要下昆明湖捞东西,可差得远--”
隆科多道:“我知道,我不是让你下去,找个水性不行的,不但办不了事,弄不好还害-条人命,那怎么行。”
白泰官道:“那您是要我--”
隆科多道:“你不是有个朋友鱼壳在东宫么,听说他精水性,普天之下数--数二--”
”对!”白泰官道:“鱼壳的水性那是没话说,他能在水里睁眼视物,普天之下就没有能难倒他的水。”
隆科多道:“我跟他不熟,而且他是东宫的人,以我的身份不好去找,你们有交情,能不能你出面以私人关系托他帮个忙?”
白泰官拍拍胸膛道:“舅爷,别的事我不敢说,这件事小事一桩,我跟他一说准行.今儿个就能出宫去给你办。”
隆科多道:“不急在今儿个,明儿个吧!那一带内廷列为禁地,只你这儿能帮忙,我回去跟四阿哥说一声,先打点一下,找个人陪你们去,我看就明儿个这时候吧!明儿个这时候,咱们在‘西直门’外二闸见。”
白秦官道:“行,您怎么吩咐怎么是,我就上东宫找鱼壳去。”
就这么说定了,轻而易举,隆科多带着满心高兴走了。
躬身恭送隆科多不见,白泰官转身直奔东宫。
刚到东宫,迎面来了个人,三十上下年纪,瘦得猴儿似的,两眼既圆又大,活像一对鱼眼。
白秦官忙道:“老鱼,正找你!”
敢情这位就是皇上从江南聘来,大名鼎鼎的“独山湖”鱼壳。
鱼壳道:“老七,什么事?”
白泰官在江南八侠里行七。
白秦官把鱼壳拉到一边儿,把隆科多来的事说了一遍。
一听,鱼壳就摇头道:“不行。”
白泰官一怔:“怎么说?不行,”
“你开什么玩笑,姓李的找咱们多急,这时候怎么能出宫去,再说还不知道二阿哥准不准?”
白泰官神情震动了一下,但旋即又道:“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俩还怕姓李的那小子一个?
何况雍王府派的也有人?别说姓李的他不会知道,就是知道,那儿是禁地,跟在大内一样,他也拿咱们莫可奈何,再说,这件事咱们溜出去一会儿工夫就给办了,何必非让二阿哥知道?”
鱼壳要说话。
白泰官又道:“老鱼,四阿哥不能得罪,隆科多更得巴结,我已经拍胸膛答应了,你不去怎么行?”
鱼壳道:“谁叫你答应的,你没先问过我,怎么能答应?”
“老鱼,你来了也不少时候了,怎么连这都不懂,这又不是在咱们江湖上,没先问过谁,不能轻易答应,既找上了你,还能容你不答应,何况这是讨好的事,别人求还求不到呢!”
鱼壳道:“要讨好你讨好去,我是东宫的人,干吗讨好雍王府?”
白泰官显然急了,叫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没错,你是东宫的人,是不必讨好雍王府,可是雍王府有这么一位舅舅在宫里顶吃得开--”
鱼壳截口道:“他那位舅舅顶吃得开又怎么样,我是皇上远从江南聘来的,难道还有谁能大过皇上去不成?”
白泰官道:“我说你这个人,脑筋到底会不会转弯儿,不错.这普天之下是没人能大过皇上去,可是古来连皇上都耳根子软,也得听女人的,这种事不是没有,古来有多少人都死在这上头,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雍王有这么一位舅舅,这位舅舅当然也就是那位得宠妃子的兄弟,你不买他的帐,万一他给你上内宫去嘀咕嘀咕,内宫再逮着机会在皇上耳边一进言,我问你,到那时候,皇上是顾你呢,还是顾他的心爱妃子?”
这番话,听得鱼壳神情震动,脸色连变,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白泰官一见这情形,心知鱼壳已经知道在乎了,还待再说。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两个人忙转眼望去,只见一个人向着他们俩站立处走了过来,这个人;赫然是统领大内侍卫及帝都铁骑的纳兰公子。
两个人连忙欠身:“公子。”
纳兰这个人怪,他有官衔,可是他就是喜欢听人叫他公子,许是因为他不脱那股书卷气。
纳兰微点头,锐利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道:“白泰官,你这儿翻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要鱼侍卫干什么去?”
他直呼白泰官的姓名,却称鱼壳为鱼侍卫,显然,因为鱼壳是皇上从江南聘来的,而白泰官却是自己卖身投靠,甘供驱策,所以让人轻视。
白泰官可不在乎,忙赔笑道:“公子,我只是央老鱼去给四阿哥帮忙。”
纳兰-怔道:“鱼侍卫是东宫的人,你怎么能让他去帮四阿哥的忙,你是不是活糊涂了?”
白泰官忙道:“公子,您误会了,再糊涂我也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呀,我不是让老鱼去帮四阿哥别的忙去,而是--”
他把隆科多来找他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纳兰两眼之中,为之异采连闪,等到白泰官把话说完,他两眼中的异采却隐敛得无影无踪,却来个皱眉沉思。
鱼壳忍不住道:“公子,您看这事能干吗?白老七他说已经拍胸答应下来了,而且说这种事既然被找上了,就不能不答应,尤其这位舅爷更不能得罪。”
纳兰一点头,道:“白泰官说得对,这件事不但能干,而且是必得干,这位舅爷的确不能得罪。”
白泰官大喜,忙道:“看,老负,连公子都这么说,没错吧!不是我骗你吓你的吧?”
鱼壳道:“我也没说你骗我吓我了!”
纳兰道:“白泰官,舅爷约你什么时候,”
白泰官道:“明儿个这时候,我本来说今儿个就能给办的,让老鱼下趟水,还不是家常便饭,可是舅爷晓得同去跟雍王爷说一声.所以改了明天。”
纳兰微微点头道:“也对,明天在时间上较为宽裕些,那到时候你们就去吧,宫里有我知道就行了。”
白泰官满心欢喜,连连答应声中,跟鱼壳一块儿走了。
望着两个人的背影不见,纳兰冠玉似的脸上,突然浮现了阴莺而冰冷的神色,望之令人心懔,只听他冷冷-笑道:“雍王府可真是够看重李纪珠的,连这个忙都肯帮他,好啊!我正好利用这机会来个调虎离山计,做得让李纪珠他没话说。”
纳兰的神色更阴鸷、更冷了--
口 口 口
顿饭工夫之后,年羹尧一个人,连护卫都没带,匆匆进了纪珠跟芙蓉的住处。
纪珠正又急又烦的在院子里踱步,一见年羹尧匆匆的进来,一颗心顿时定了大半。
他倒是沉得住气,什么都没说,只往屋里让客。
年羹尧却一摇手道:“不坐了,兄弟,我是奉命专程来给你送信儿的,信儿送到之后,我还得赶回去。”
纪珠还没说话,年羹尧话锋一顿之后,接着又道:“你托四阿哥给你办的事儿成了,舅爷是在顿饭工夫之前进的宫,找着白泰官,几句话就办成了。”
纪珠道:“找白泰官?”
年羹尧一笑道:“亏舅爷能编,硬说四爷有方玉佩掉进了昆明湖,把京畿一带好水性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回那方玉佩来,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皇上远从江南聘来的天下第一好水性,‘独山湖’鱼壳,鱼壳是东官的人,不方便直接找他,所以找白泰官--”
纪珠心头连跳道:“真有舅爷的。”
年羹尧道:“要不舅爷怎么会是四爷的军师、四爷的智囊之首呢?”
纪珠道:“白泰官找过鱼壳了?”
年羹尧道:“舅爷没等他找鱼壳,他跟舅爷拍胸膛答应了,这就够了。”
纪珠笑容一凝道:“白秦官答应了,可是鱼壳--”
年羹尧截口道:“兄弟你放心,白泰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会不知道讨好舅爷吗?只他答应,无论如何也会把鱼壳弄去的,何况捞方玉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鱼壳是东宫的人,现成的人情,他也不会不知道做,到时候你只管等着去就行了;”
纪珠一想也对,顿时放了心,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年羹尧道:“不刚跟你说了么,约莫顿饭之后,你最好能早点儿去,舅爷是约他们俩在‘西直门’外‘二闸’碰面,我看你还是直接上昆明湖去,就是颐和园,出‘西直门’往‘海甸’,‘海甸’有‘圆明园’,大学士明珠的别庄也在那儿,再往前走约摸五里,就是颐和园丁,依万寿山而建,昆明湖就在那儿。”
纪珠道:“听说那一带内廷列为禁地--”
年羹尧道:“那是禁别人,还能禁咱们么,我为什么赶着回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为先去给你打点呀!”
纪珠道:“那真是太谢谢年爷了!”
“别谢我。”年羹尧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要谢谢四爷去!”
纪珠没说话,他心里谢,但是不愿意说出来,而且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做答报,因为诛杀白泰官跟鱼壳之后,他就要带着芙蓉离京回辽东去了,他不愿意再牵涉在这众家阿哥争储事件中。
年羹尧何许人,见他没说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拍拍他道:“兄弟,磨磨你的剑吧,我这就走了。”
送走了年羹尧,纪珠突然感到有点歉疚。
只是对年羹尧。
年羹尧这个人,有一付热心肠,虽然他也是为他的主子,可是从跟芙蓉的事到现在,他毕竟帮丁不少忙,而且每次都是那么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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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珠并没有磨剑,不需要,他认为凭一双肉掌也能诛杀白泰官跟鱼壳,何况他的剑一向够锋利。
年羹尧走了之后,他带上门,去了八大胡同。
到了八大胡同,一路无阻拦的进了万姑娘住处。
一路虽没拦阻,可是通报早就到了。
刚进门,秦玉松就迎了出来,老远就赔笑欠身:“三少。”
纪珠答了一礼,道:“铁大哥怎么样?”
秦玉松道:“刚睡,我去通报。”
纪珠忙道:“让铁大哥多歇歇,我没事儿,见见芙蓉姑娘就行了!”
秦玉松道:“姑娘听说您来了,已经出来了。”
可不,芙蓉姑娘已经走过来了。
秦玉松识趣的告退了。
纪珠跟美蓉进了待客的小花厅。
“铁大哥怎么样?”
“不碍事了,恐怕一两天就能下床。”
“那就好,我也能放心的走了!”
“走?”
“我就是来给你送个信儿的,咱们明天就走。”
只听外头响起个豪壮话声:“走?哪儿去?”
赫然是铁霸王的声音。
纪珠跟芙蓉双双一怔,连忙站起。
只见铁英带着秦玉松,缓步走了进来。
铁霸王的脸色虽然还不大好,但是步履稳健,神态举止也不失他那特有的威武刚猛。
芙蓉忙叫声:“铁人哥。”
纪珠也忙道:“听五哥说,你刚睡--”
铁英笑道:“我梦见你来了,所以一高兴又醒了。”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笑了。
铁英伸出刚健有力的大手,拉住了纪珠,用力握了握,不平凡的交情,尽在这一握之中。
然后,铁英拉着纪珠,跟姑娘芙蓉三个人落厂座,纪珠道:“我一直没当面看看铁大哥,现在觉得怎么样?”
铁英豪迈地道:“早好了,不然我还能下床到这儿来跟你见面么,就是他们,婆婆妈妈的,说什么也得非让多调养不可,再加上你派妹子待在这儿看着我,我哪敢不听啊,你不知道,躺这么些日子,可没把我难受死。”
这番话,听得几个人又笑了。
笑声中,芙蓉抬跟问道:“五哥,铁大哥的药喝了吗?”
秦玉松还没来得及答话,铁英已皱眉叫道:“听,跑哪儿都躲不掉,姑奶奶,你饶了我吧!难得跟兄弟见上一面,你就不能恩准免一回?”
芙蓉道:“不行,药怎么能不喝,你跟纪珠见面,也不耽误吃药,就是话再多,也能腾出个喝药的工夫。”
铁英指着芙蓉望纪珠道:“兄弟,你听,幸亏是眼看要嫁人了,不然我哪儿受得了。”
纪珠笑了,笑得有点窘。
芙蓉娇靥发红。
红得娇美、红得甜,她还待再说。
秦玉松那里又道:“姑娘您放心吧,爷下床以前就把药喝了。”
芙蓉嗔道:“早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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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铁英笑笑说道:“还说呢,老五都是跟着你学的,有你这么一个靠山,根本就不在乎我了,逼着我下床以前就非把药喝了不可,不然就不准我出来跟兄弟见个面,没奈何,我只好捏着鼻子灌了。”
纪珠、芙蓉、秦玉松又笑了。
在几个人的笑声中,铁霸王的话锋忽转,皱皱眉头道:“兄弟,刚才听你说要走,上哪儿去呀?”
纪珠毫不隐瞒。
他知道,这种事也瞒不厂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跟铁霸王辞个行,当即道:“我打算明儿个就带芙蓉回辽东去,正好趁这机会跟铁大哥、秦五哥辞行了。”
秦玉松听直了眼。
铁英讶然道:“怎么突然要走了,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
纪珠道:“明天过后,我在京里怕也不好待了,正好早点回辽东去。”
芙蓉道:“明天过后,京里不好待了?”
纪珠点点头。
芙蓉瞪大了跟道:“这话怎么说?”
纪珠道:“刚才我正要告诉你,铁大哥就来了,是这样的……”
接着,他把请托年羹尧找雍王帮忙,以及隆科多的安排,告诉了在场的三个人。
静静听毕,芙蓉娇靥上泛起了兴奋,也有一份羞喜:“原来是这么回事,舅爷不愧是四爷的智囊之首,好安排,不着一点痕迹。”
只听铁英道:“兄弟,你抢走我的差事了。”
纪珠一怔。
铁英又道:“要不是因为我这短命的伤,我早就把那两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东西干了,那还轮得到你。”
纪珠道:“铁大哥,你也好、我也好,谁除掉他们不都是一样么?我这次进京,可以说是一事无成,临走了,怎么能再不替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点儿心意,怎么能再不做件大快人心的事。”
“话是不错,可是我也不能不替海若雪这个恨,报这个仇啊!”
纪珠道:“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万姑娘是我跟美蓉的准嫂子,我不也该为她尽些心力么?”
铁英淡然一笑道:“算了吧!还什么准嫂子,还就没那么一撇,如今就更远了!”
“铁大哥这话--”
铁英微一笑,凝目逼视。
“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要说你不够知我。”
纪珠心头暗跳,道:“铁大哥,你这话我更不懂了?”
铁英道:“兄弟,我可要骂你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海若已经走了!”
芙蓉忙道:“知道哇!还是纪珠送出城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铁英一笑道:“你们的准嫂子是连影子都没了,我这个准弟妹是绝跑不掉了,我的准弟妹,你就别帮腔了,你们俩明知道,我说的这个‘走’字,是什么意思!”
“这--”
芙蓉一时答不出话来,忙转眼望纪珠。
纪珠道:“铁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铁英笑笑道:“兄弟,别拿我当粗人,你铁大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啊!交往了这么久的日子了,难道我连她还会摸不透,如果不是一走就不再回来了,她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看我,是吗?”
铁英笑归笑,可是多少带点勉强,也多少带点凄凉。
纪珠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铁大哥,天下虽大,未当没有再相见之日--”
铁英“哈”地一笑道:“我说你知我不够,是不是!兄弟,别把你铁大哥瞧扁了,再怎么样他总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也拿得起、放得下。我不能不承认,海若是个少有的好姑娘,失掉这么一个,让我终生遗憾。
但是,我更明白,这种事一丝儿也勉强不得,所以说,我心坦然,即便再相见,我也会永远拿她当红粉知己、当朋友。”
纪珠跟芙蓉都没说话。
他们俩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劝,铁霸王的话说得根清楚,似乎多余。
以轻松的态度随声附和,甚至一笑置之,也不对,因为他俩明知道,铁霸王的心情并不是真正轻松。
沉默中,铁霸王脸色忽然一转凝重:“兄弟,世上无不散之宴席,何况辽东、北京近在咫尺,你既是决定要走,我也不再留你。”
纪珠道:“铁大哥,我是不得不走。”
铁英一摇头道:“别这么说,我也刚说过,你铁大哥不是个糊涂人,最主要的,还是你厌恶这儿的人与事,自己不想多待,要不然,别说你只干两个,就是再多干几个,就凭你,再加上你铁大哥我,我不信谁敢把你怎么样,谁又能把你怎么样。”
纪珠心头猛然震动,默然未语。
“的确。”铁英吁了口气,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与事,是让人厌恶,我的基业在这儿,我不能撇下弟兄们一走了之,况且我也想留在这儿,以便他日为匡复大业尽点心力,要不然,我早也走了--”
纪珠、芙蓉仍没说话。
“不过,兄弟--”
入耳这一句,纪珠目光一凝,留神静听。
“你安排的这一着虽好,但是纳兰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要小心。”
纪珠双眉一扬道:“等他听到了信儿,我跟芙蓉已经离京了,至少他不可能在京里拦截我,不过他尽可以派人上辽东找我去。”
铁英道:“别动意气,兄弟,论性情,我绝对比你刚猛,但是我绝不轻易动意气,派人上辽东去找你,我敢说,他还不敢。
不过,现在总是他们当国,能用的办法也很多,咱们不能不防着点。”
纪珠一身傲骨,哪服这个,但是当着这位铁大哥,他却不便再表示什么了,只有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铁霸王也没再多说,叹口气道:“这件事,你一定不会让我插手,我也就不强求了,而且我也不给你饯行了,只是你打算让妹子怎么走法?”
纪珠道:“她用不着走那么早,只约莫工夫赶去跟我会合就行了!”
“那么到时候我派老五他们送她一程总行?”
纪珠想婉拒,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忍。
“可以,我谢--”
“你这是见外!”铁英站了起来道:“我要回房去躺着去了,你们俩聊聊吧!”
纪珠、芙蓉站了起来。
铁英一句话没再多说,由凛玉松陪着走了。
望着铁英跟秦玉松出了厅门,芙蓉收回目光,秀眉微皱的道:“纪珠,我总觉得铁大哥今天好像--”
“好像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大对就是了!”
纪珠也觉出来了,可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下,只好道:“许是离别在即吧。”
芙蓉也没再说话。
时候终于到了,纪珠提着他那把用件长衫裹着的剑,离开居处,直奔西直门。
出西直门,他没停留。
过“高梁桥”,又直奔·梅甸”。
“海甸”是从北京城去“香山”、“玉泉”之间的第一大驿镇,大学士明珠的别庄在这儿,占地数十亩,别名“自怡园”。
这位相国的别庄虽不能跟皇室亲王的宫院相比拟,但是,其规模之巨,经营之力,是名震一时的。
纪珠刚进“海甸”,从街旁一家小茶馆里出来个人,是个面目陌生的中年汉子,迎着纪珠而来。
近了,瘦汉子向纪珠微一哈腰道:“三少爷吧?”
纪珠凝目打量,边微点头:“不敢,李纪珠,尊驾是--”
那瘦汉子赔笑低声:“年爷让我在这儿候着您。”
纪珠刹时明白了,道:“年爷呢?”
那瘦汉子道:“年爷待会儿来候您,再往前走,路上怕有盘查,昆明湖一带更不是闲人能近的,所以让我来给您带路。”
纪珠道:“年爷真是太周到了。”
的确是,他由衷的感动。
只听那瘦汉子道:“三少爷,时候差不多了,恐怕过不一会儿年爷就陪着那两个往这儿来,咱们走吧!”
纪珠一声“有劳”,跟着瘦汉于走了。
两个人刚走,从那家小茶馆旁边一家酒肆里,低头出来个中年壮汉子,往两个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
随即胡同里冲天飞起一只信鸽,健翼掠空,半空中略一盘旋,振翅往东飞去,其势如电,转眼间已成空际一点。
可惜,纪珠全然不知。
有伴儿走路不寂寞,纪珠由那个瘦汉子陪着,一路上扯了些闲话,不知不觉间,名园胜水已然在望。
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盘查的。
不过就在离昆明湖、颐和园近半里之遥的地方,硬是被挡驾了。
路口两个穿戴整齐,挎着腰刀的拦住了两个人。
瘦汉子不等问,立即趋前道:“我们是东宫的,我们主子晚半晌要到顷和园来,先差我们俩过来打点打点,这是我的腰牌。”
纪珠吓得为之一怔。
瘦汉子已往腰间一摸,摊着手伸向前去。
纪珠看见了,瘦汉子手掌上托着面乌黑的牌子,可看不清楚上头有什么。
他看不清楚,那两个穿戴整齐,挎着腰刀的看清楚了,转眼望向纪珠.道:“他手里提的是什么?”
纪珠还没答话。
瘦汉子已替他说了:“剑,一路上怕碍眼,所以弄着衣裳裹着。”
这句话,代答得很得体。
本来嘛,东宫的护卫打前站,带把剑算得了什么?
那两个没再说话,即闪向一旁。
瘦汉子却还有话说:“先跟你们打个招呼,过一会儿第二批还有三个来到,其中--个是皇上从江南给我们主子聘来的,大名鼎鼎的‘独山湖’鱼壳,你们或许没见过此人,但总应该听说,那主儿脾气怪,最好少理他。”
说完话,他-拍手,带着纪珠走了。
走得差不多约莫那两个听不见了,瘦汉子才低声道:“他们是‘侍卫营’的,‘热河’行宫和京城附近几个内廷禁地,都归他们驻守,颐和园里驻的还不少,待会儿还得想法子把他们支远一点儿。”
纪珠“呃”了一声,什么也没多说。
瘦汉子却咧嘴一笑,又道:“说是东宫的人,这是舅爷的交代,这样,万一出点差错,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雍王府’去。”
纪珠只说了声:“舅爷好主意。”
说着话,两个人又经过了几重哨岗,进了颐和园。
一进颐和园,瘦汉子就要见“侍卫营”的班领。
既然是东宫的人,再加上瘦汉子相当会摆“谱儿”,谁敢得罪,转眼间就来了个白白胖胖的班领。
瘦汉子板着脸先来段开场白,然后道:“石舫到‘纯阳庙’一带不许有人,麻烦交代一声,那一带的巡查免了。”
白胖班领自然是满口答应。
瘦汉子陪着纪珠往里走。
一路只见云影天光,一碧千顷。
颐和园的精华,均沿湖而建,傍湖北行,长廊如虹、楼阁连绵,左挹湖光、右揽山翠、红栏绿柱、画栋雕梁。
过“排云殿”,到了石舫、纯阳庙一带。
瘦汉子才停住,道:“三少爷,咱们就在这儿等吧!”
纪珠点点头。
他站在石舫旁,面对昆明湖,心里除了惊叹景色之美,就在江南名湖名园中也不多见,不免多了一份山河沉沦的感慨与沉痛。
他这里正自思潮汹涌,百念杂陈。
只听瘦汉子道:“三少爷,在这儿等归在这儿等,咱们总得避一避才是,我看不如到庙里去吧!”
纪珠只点头应了一声,跟着瘦汉子进了“纯阳庙”,瘦汉子把纪珠往石凳上一让,然后陪坐在旁边。
“年爷交代转奉,到时候您只管出手,旁的您就不用管了。”
纪珠忍了忍心中的沉痛,道:“舅爷跟那两个,说的是这儿?”
瘦汉子道:“舅爷交代年爷,跟那两个说,四爷是石舫上俯身看鱼,才把一方玉佩掉进湖里去的。”
“来的时候是五个,走的时候只三个,怎么解释?”
“您放心,‘侍卫营’这些人,不会也不敢问这么多。”
“我是说宫里一旦追究--”
“宫里没人知道舅爷找他们的事,更不知道他俩跑这么远上这儿来了,就算知道,舅爷绝不会承认,甚至可以反咬一口,况且我在这儿亮的是东宫的幌子,让宫里问老二吧!怎么说就是他们的事了。”
“两具尸首,怎么处理?”
“您放心!”瘦汉子一咧嘴,笑得神秘。
纪珠一怔,不解其意。
瘦汉子又道:“年爷带的有种药粉.到时候只往两具尸体上洒一点儿,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他们就变成一滩水了。”
纪珠心头猛一震。
“这是什么药?‘化骨散’?”
“许是吧,我只知道府里有这么一种药,可是究竟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喇嘛们炼制的,献给了王爷。”
纪珠道:“这种药在中原失传已几十年了,想不到如今会出自喇嘛手里,固然有伤天和,但也有它的方便。”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两个人正这么说着话。
突然,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纪珠忙示意禁声。
瘦汉子的听觉当然远不如纪珠,片刻之后,他才听见了由远而近的步履声,忙低声道:
“别是到了。”
他站起来,闪到门边往外看一眼,然后立即转腔向纪珠点点头。
纪珠明白,确是年羹尧带着鱼壳和白泰官到了。
就在这时候,庙外传来白泰官的声音道:“就在这儿呀?”
年羹尧的话声跟着响起道:“对,玉佩就是从石舫上掉下去的。”
白泰官道:“好大的一片湖水,相当深吧?”
年羹尧道:“不算浅,怎么样?鱼护卫--”
另一个话声,是鱼壳:“这还难不倒我.再深的水我也见过。”
白泰官道:“这可一点也不假,‘独山湖’的水一定比这儿深。”
年羹尧道:“那就好,鱼护卫带水靠来了没有,要不要先换上--”
只听鱼壳说道:“不用了,我的水靠没有带到京城里来,但我带了套衣裳来,待会儿换上就行了。”
年羹尧道:“那就偏劳了。”
鱼壳道:“不敢。”
年羹尧道:“我去交代他们准备些姜糖水去。”
年羹尧似乎要走。
鱼壳道:“不用,不用,哪还要什么姜糖水!”
年羹尧道:“这片昆明湖,是由玉泉山之水汇集而成,玉泉水出了名的冷--”
鱼壳笑道:“再冷的水我也见过,老实说,我在地上还不如在水里舒服。”
只听年羹尧道:“也好,既然不用,那就算了!”
纪珠静听至此,霍然站起:“不能让他下水,等他一下了水,再动他就难了。”
话声方落,外头传来一声轻微水响。
瘦汉子也忙说道:“已经迟了,他下去了,乖乖,真是好水性,一头栽下去,连水花都没溅起。”
纪珠皱皱眉头,跨步到了门边,贴身外望,只见年羹尧跟白泰官背身站在湖边,鱼壳已经不见了。
再看湖水,一平如镜,连一点水纹都没有。
鱼壳的水性,不愧当世第一。
瘦汉子忙道:“三少爷,他已经下水了,怎么办?”
纪珠脑中闪电盘旋了一下,有心想出庙去,先杀掉白泰官,又恐鱼壳会适时从水底冒上来看见。
那么一来,再想除去鱼壳,可真比登天还难。
如果说等鱼壳上来之后,再出庙动手,届时年羹尧不便出手,又恐顾此失彼,让另一个给跑掉了。
他这里正自犹豫难决,只听湖水一声轻响,鱼壳已从石舫旁冒出个头。
白泰官忙道:“老鱼,怎么样?”
鱼壳道:“还没瞧见,我上来问问,四阿哥掉玉佩的确实地点。”
他的人在说话,-颗脑袋跟脖子旁边的水一动不动。
显然,他的踩水工夫也是当今顶尖儿的。
纪珠心里不由暗暗赞叹一声。
只听年羹尧道:“我告诉你的地点不会错,只是那样不准,因为水里有暗流,会把玉佩冲向别的地方--”
鱼壳道:“这个我懂,我就是问您确实的地方,好计算一下暗流会把它冲走的方向和远近距离。”
年羹尧道:“你下过一次水底了,是不是已经知道暗流的力向了”
鱼壳道:“不错,不过或许是因为水是从玉泉高处所流下来的,这昆明湖底的暗流不只是一股--”
年羹尧道:“干脆这样,你上来把暗流的情形说明--下,咱们计算-下方向远近之后下水,免得徒劳往还。”
许是,年羹尧也不愿鱼壳老待在水里。
但鱼壳却道:“那倒用不着,您只把确实地点告诉我,我自己会算。”
显然,鱼壳在没有找到那方“根本没这回事的”玉佩之前,他是懒得上来了。
年羹尧恐招人动疑,不敢再坚持,抬手向水里一指,道:“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地方,不会错。”
鱼壳没再说话,头往下一缩。
水面上的水纹一合,已经不见鱼壳踪影了。
纪珠把握这个机会,闪身扑了出去。
他身法迅捷如电.一掠便到了白泰官身后,
白泰官全神贯注在湖水上,竞茫然无觉。
纪珠可不是从人背后偷袭之辈。
他叫了声:“白泰官。”
白泰官自然而然的转过了头,他看见了纪珠,一怔,大惊,才待有所行动,而纪珠的食中二指已经触到了他的身子。
只见白泰官两眼一直,歪身便倒。
纪珠伸手扶住。
年羹尧跨步而上,伸手拉住白泰官,往跟着而来的瘦汉子手里一交,轻喝道:“带他庙里去,快!”
瘦汉子扛起白泰官就跑,别看他瘦瘦的,劲儿还真不小呢!肩上扛个白泰官竟像个没事人儿似的。
纪珠连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年羹尧冲他抬手一指石舫。
纪珠会意,闪身直扑石舫。
疾快的就躲了进去。
瘦汉子扛着白泰官进了庙。
纪珠也刚躲进石舫。
水声再度轻响,鱼壳又从昆明湖中冒出了头来。
年羹尧道:“怎么样?”
鱼壳一摇头道:“没有--”
一顿接问道:“白七侠呢?”
年羹尧道:“庙里方便去了,鱼护卫,这样瞎找也不是办法.上来歇息一下吧,咱们再琢磨琢磨。”
鱼壳迟疑了一下,微点头:“好吧!”
他没潜到岸边上岸,也未见他作势,只听湖水一声轻响,他整个人已从水里拔起,一掠上了岸。
年羹尧忍不住脱口叫了声:“好。”
他这里好声方落,鱼壳还没来得及谦逊。
纪珠已闪出石舫,脱弩之矢般从湖面掠过,落到了鱼壳身后.电就是挡住了鱼壳下水之路,道:“鱼壳。”
鱼壳回了身,入目纪珠,一怔。
纪珠道:“我,辽东李纪珠。”
鱼壳又一怔:“你就是辽东李--”
余话还没出口,脸色大变,闪身欲动。
纪珠冷然道:“来不及了,你下不了水,就绝逃不出我的手去。”
鱼壳显然不信,这种事他也宁可不相信。
纪珠话落,他人已斜斜向纪珠身右扑去。
鱼壳的行动、身法,不能说不够快。
但是,纪珠比他更快,往右跨步,横身拦住,鱼壳这一下可急了,挥掌拍出,直袭向纪珠的心口要害。
纪珠挺掌直迎硬接。
砰然一声,纪珠纹风未动,连衣袂也没飘动一下。
但,鱼壳却已脸色大变,闷声之中,摇晃着往后退去。
纪珠要速战速决,不再给他喘息机会,枪步欺上,出指便点。
鱼壳再也来不及闪躲,更来不及出手招架,身子一震,往后便倒。
年羹尧轻喝道:“兄弟,庙里去。”纪珠一把抄起鱼壳,飞扑“纯阳庙”。
进庙,把鱼壳往白泰官身边一扔,年羹尧跟着来到,抬手递过一个小白瓷瓶,道:“兄弟,这是‘雍王府’秘藏的化骨药物,事毕之后,只要往他们俩身上各洒-点,盏茶工夫,丝毫痕迹不留。”
纪珠接了过去:“谢谢年爷。”
年羹尧道:“我们不留在这儿了,先走一步了!”
显然,他倒不是怕留在这儿看杀人。
而是,人毕竟是他“雍王府”骗来的。
尤其是纪珠的名义是诛除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以他的身份留在这儿看,总是不大对劲。
纪珠当然明白:“年爷请便。”
年羹尧没再多说,带着瘦汉子出庙走了。
纪珠转望地上的鱼壳跟白泰官,立即剔起双眉,出手连点,制住两个人几处穴道,然后一人一脚,踢醒了两个人。
鱼壳跟白泰官醒了。
但都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鱼壳倒还好。
白泰官已经是面无人色了。
纪珠道:“我不愿多说,只问一句,咱们是摇头不算点头算,你们两个,是不是都知道自己该死、为什么死了?”
鱼壳低下了头。
白泰官全身发抖,都流了泪。
想必,他有什么话要说。
纪珠沉声说道:“白泰官,敢做就要敢当,活着见不得人,死为什么不愿意死得英雄一点呢?”
白泰官泪流如雨,人也抖得更厉害了。
纪珠冷笑道:“你要是怕死,那些被你出卖,死于满虏鹰犬手下的志士,又该怎么办,我就先杀你。”
铮然一声,他长剑出了鞘。
尽管纪珠凭一根手指也能杀人,但是,他却不愿意用手杀白泰官。
纪珠长剑出鞘,翻腕就要递出。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喝传了过来。
“三少剑下留人!”
纪珠停手回身,不由一怔。
“纯阳庙”里进来个人,赫然竟是甘凤池。
纪珠一定神道:“阁下--”
甘凤池到了近前,看也没看鱼壳跟白泰官一眼,抱拳向纪珠道:“三少,请恕甘某赶来阻拦你。”
白泰官面有狂喜之色,一阵激动。
鱼壳猛然抬起了头。
纪珠凝目道:“阻拦?”
“是的。”
“怎么说’”
甘凤池道:“这两个,要押回‘北天山’受审。”
纪珠道:“押回‘北天山’受审,谁的主意?”
“苦大师的令谕。”
“呃,令谕呢?”
“甘某是口头传令。”
纪珠只当他是存心护卫鱼壳跟白泰官,假传苦大师令谕,冷冷一笑,刚要开口。
突然,一声清越佛号传了进来:“阿弥陀佛,少施生不要误会。”
纪珠急抬眼望去,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一位缁衣芒鞋的独臂清癯老尼,两道寿眉,一双慈目,但不怒而威,令人不敢仰视。
鱼壳、白泰官忙低头。
甘凤池侧身后退,恭谨躬身。
纪珠心头震动,抢步而前,单膝落地,恭声说道:“李燕月三子,再晚李纪珠,叩见苦大师。”
独臂老尼浅答一礼,道:“少施主请起。”
“谢苦大师。”
纪珠站起肃容恭立。
独臂老尼一双慈目上下打量着纪珠,微微点头,面带笑意:“燕月果然调教得年少英杰,接衣钵有人了!”
纪珠欠身道:“大师夸奖,纪珠的两位兄长,胜过纪珠百倍。”
独臂老尼道:“难得有傲骨,没傲气,你很谦虚,我可以借诉少施主,我到辽东府卜去走了一趟--”
纪珠微怔,“呃”了一声。
独臂老尼接道:“少施主的两位兄长,也都是-时之选,但是比起少施主来,恐怕还要差个一筹。”
纪珠道:“纪珠不敢。”
独臂老尼道:“同时我也取得了令尊的谅解,我要把鱼壳、白泰官带回‘北天山’去受审,不知道少施主是不是能答应?”
纪珠肃容道:“大师既有令谕,纪珠不敢不遵。”
独臂老尼微点头:“那就好--” .
独臂衣袖向着鱼壳、白泰官一拂,道:“你们两个起来跟我走吧!”
就这么一拂,鱼壳、白泰官被制的穴道立解,他们连忙站了起来,垂手低头,竟都没敢动一动。
独臂老尼神情微肃,目光-凝,望着纪珠道:“少施主,临别之前,我有几句话奉告,还望少施主谨记在心。”
纪珠欠身道:“大师请赐金玉良言,纪珠感激之余,谨洗耳恭听。”
独臂老尼道:“少施主来京,是来替令尊还情的,但是冥冥中的安排,殊非世人所能预料,因之,事情的演变已成前债未清,又欠后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算了--”
纪珠心神震动,刚要说话。
独臂老尼接着又道:“最要紧的,一离此间,你马上会碰到另一件事,这是一劫,不要为已太甚,否则你欠的债又要多上一笔了,日后更要纠缠不清了,言尽于此,有缘再谋后会,就此告辞。”
他单掌立胸,微-欠身,要走。
纪珠忙答一礼,叫道:“大师--”
独臂老尼道:“少施主不必多问,到时自知。”
转身外行。
鱼壳跟白泰官吭也没吭一声,乖乖跟了出去。
甘凤池也没多说,抱拳一礼,跟在最后。
纪珠连忙答礼,望着独臂老尼等一行四人出庙不见,他怔住了。
他对独臂老尼之能耐,深信不疑。
独臂老尼临走告诉他,一离开此间,就会马上碰到另外一件事情,那是一劫,不可为已太甚的。
那是什么事?
为什么是一劫?
不可为已太甚,否则形将又欠一笔,欠谁的?
那又是笔什么债?
纪珠思潮汹涌,但是他想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不想了!独臂老尼不是告诉他,到时自知么!
就等到时吧!
…………………………………………
纪珠忐忑不安地往回走着。
当他看见“海甸”的时候,也看见-个人远远地奔了过来。
纪珠顿时就是一阵心跳。
但当他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他不但为之心头狂跳,而且一颗心马上紧缩成一团‘该来的人是芙蓉。
而,现在,来的人却不是芙蓉,竟会是秦玉松,他衣衫破损处处,血迹斑斑,居然一身是伤,“三少--”
秦玉松老远就叫,往前便栽。
纪珠急忙腾身掠过去扶住:“五哥,怎么了?你--’ ..秦玉松脸色苍白,役一点血色,尤其气若游丝:“三少,满虏大内鹰犬突袭,弟兄们伤亡过半,爷跟姑娘都被抓去--”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眼一翻、身一挺。
他不说了,也不动了。
纪珠心胆欲裂,急把秦玉松手腕,已经没有脉了。
显然,秦玉松也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来找纪珠报信的,见着了纪珠,信报了,最后的一口气也泄了。
纪珠不是震惊,简直是悲痛欲绝。
这就是苦大师告诉他的’
这就是上天注定,不可避免的一劫?
纪珠手颤、心颤,他没有流泪,他顾不得苦大师的后一句话,他只是想到了纳兰的食言背信。
他抱起了秦玉松的尸体,狂啸声中,疾掠而去。
…………………………………………
纪珠抱着秦玉松,到达了“西直门”外“高梁桥“上。
他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桥上站满了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老郡主,她抱着状若熟睡的德瑾,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人,左边是芙蓉,右边是福王府的总管齐禄。
再后头,是十几廿名大内侍卫。
只听芙蓉颤声悲叫:“纪珠--”
纪珠忍了忍心里的悲怒,微欠身:“老郡主--”
老郡主脸上没-点表情:“孩子,我知道迟了,但也不能算太迟,独臂苦大师,也就是前明的那位长公主,带鱼壳、白泰官闯宫见驾,证明你没杀他二人,因之,皇上怒惩纳兰,并把芙蓉还给你--”
纪珠道:“老郡主,我铁大哥呢?”
老郡主道:“铁英--已经迟了,他伤重死了,可是皇上答应厚葬”
纪珠气血往上一冲,脱口道:“厚葬于事何补,我要索还一个活生生的铁霸王--”
“孩子!”老郡主沉痛的说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就是为了要拦你入京,希望你就此回辽东去--”
“老郡主,您拦我,这种情形下,您忍?”
老郡主忽然颤声道:“孩子,祸由德瑾而起--”
纪珠一怔。
老郡主又道:“她是为什么,你清楚,我已经逼她服毒自绝,她是我的独女,一个还一个,难道不够,你又忍心?”
纪珠心头狂震,急忙凝目向德瑾看过去,他这才发现,真的,德瑾已经香消玉殒,早就没气了。
祸由德瑾起,这句话他不懂。
但老郡主竟逼死了她的独生爱女,这--
纪珠心头狂颤,叫道:“老郡主--”
老郡主道:“我把芙蓉还给你,孩子,就此走吧!”
芙蓉下桥走了过来,泪如雨下的到了纪珠身边。
老郡主又叫道:“孩子--”
纪珠道:“老郡主,您叫我--”
“孩子,难道我做的还不够?”
“我是说纳兰--”
“纳兰已经受到应得的惩罚,我保证,他宁愿死。”
“还有--”
“还有什么?爱新觉罗氏?孩子,我也是爱新觉罗氏中的-分子,德瑾也是,这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我铁大哥,我铁大哥--”
纪珠目眦欲裂,已渗出血迹,神色怕人。
“孩子,我女儿也是一条命啊!”
纪珠-时没说出话来。
芙蓉哭着道:“纪珠,我不想说,可是又不敢不说,苦大师交待我提醒你--”
纪珠机令一颤,忙低下了头去,可是旋即他又猛抬起头,道:“老郡主,我宁可不要别人厚葬铁大哥--”
“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不同意,所以我把铁英的尸体带来了。”
她说完话,侧身退让。
一众大内传卫也立即让开。
一辆军套黑马车,由一名大内侍卫赶着,从那边上桥,从这边下桥过来。
纪珠上前,腾出一只手掀草帘,铁英平躺着,如在熟睡中,他咬牙忍了忍,把秦玉松也搁上去放好。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