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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花果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大漠。 荒凉而又神奇诡秘。 血球似的太阳,缓缓地从黄沙的边际升起,虽是缓慢却愈升愈高,阳光也有火红渐渐变为金黄。 晨雾慢慢消散,金黄色和阳光静静地照在大漠上。 没有风。 黄色的细沙像一幅地毯铺在地上,一动不动,透出无限的温柔。 天地间出奇的静,一片灰黄。 天空是灰黄的。 沙子是灰黄的! 连天地间的空间也是灰黄的。 这一片灰黄,使大漠显得凄凉而荒寂。 一堵风化石的山崖,耸立在灰黄中,呈现出美妙而神秘的剪影。 这就是大漠中传说的魔谷崖。 传说魔谷崖谷底不仅有水,而且还长有奇异的能治各种怪病的药物。 许多立志要改变大漠现状的志士,为寻找魔谷崖而丧命。 许多为觅药物替亲人治病的勇士,因寻找魔谷崖而葬身在黄沙之中。 许多决心揭开魔谷崖秘密的学者,踏入大漠黄沙中后就没再出来。 没有人见到过魔谷崖,或者说是见到过魔谷崖的人,从未有人活着回来过。 自从寻找魔谷崖的刀王玄武君,在大漠中失踪后,近百年来,再没有人找过魔谷崖。人们都认为魔谷崖并不存在,那只不过是大漠的国景。 但实际上,魔谷崖是存在的。 它现在就在金色的阳光中。 魔谷崖下,太阳下盘坐着一个少年。 他赤裸上身,只穿条短裤,年纪约摸十四五岁。五官端正,明眸皓齿,十分清秀。若单从面孔上看去,他实像个文弱书生。 他仰面看着天空,脸上神情凝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但他双眼里透出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呆滞迟钝。 他呆呆地坐着,纹丝不动,除了姿势不对之外,伊然是个已打坐入定的法僧。 他是谁? 他在想什么? 所有的人都只能这样回答: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 然而,这个回答却是错误的。 因为呆坐的少年,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上面的问题。 太阳越升越高,最后升到头顶变成了一个眩目的亮点。 浩瀚无边的沙海开始尽情地喷射阳光反射出的高温,沙地腾起一股灼炽的令人无法忍受的热浪。 阳光好毒,火辣辣照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肤晒裂。 蒸腾热浪,使人感到难忍的窒息和毒辣的炙灼。 灰黄的空间,像有火在燃烧。裹着血与火的死亡气息,在黄沙地上无声地流动。 这就是大多数人找不到魔谷崖的原因。 没有人能忍受这要命的热浪。 就连悟性大师,也无法在这魔谷崖的黄沙地上打坐半个时辰。 少年在毒太阳下依然坐着,除了眼皮微微有些合拢之外,整个姿势没有任何改变。 他没有流汗,没有气喘,甚至没有丝毫的不适的表现。 他静静地坐着,静得就像一尊石像。他已经坐了整整三个时辰了。 他怎能有这分耐高温的能力! 他怎能有这份超人的定力? 他是神怪,还是妖魔?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 他之所以具有这份能力与定力,有两个原因。一是药水。 他每天要在魔谷崖的无花果药水中,浸泡一个时辰。正因为这药水,使他不仅有耐酷暑的能力,而且还能耐冰天雪地的严寒。 二是锻炼。 他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暴晒在谷崖的烈日下,夜宿在谷底的冰穴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炼,炼就了他这份超人的定力。 说他是个普通人,也不准确,他与常人也有不同之处。 不知是先天的缺陷,还是因为药力的缘故,他有些痴呆,没有常人那种正常的思维。 他没有姓名,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 他所接触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师傅,白发老人。 他叫白发老人做师傅。 白发老人称他为痴儿。 他与师傅相依为命…… 蓦地,痴儿呆滞的目光中射出一道利芒,眼珠陡地放亮。 “噗”地一声怪异的微响,天空出现了一个偌大的黑影。 痴儿睁大了眼睛,脸上放出异彩,瞳仁里映出一盘旋的苍蝇。 黑影越来越大。片刻间已将魔谷崖顶遮住。 痴儿将在手拇指和食指塞入口中,打出一声长哨。 哨声激昂尖锐,高亢入空,直冲云霄。 魔谷崖顶在哨声中落下一片砂石。 砂石在痴儿身上,痴儿屹然不动。 这是一声具有精深内力才能发出的哨音,当今武林中能打出这种哨音的人,已是了若晨星。 “扑扑”一个小鹰从魔谷崖顶的石穴中扑翅而出。 痴儿瞪圆了眼,澄澈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苍鹰在空中盘旋。 小鹰飞上去,在苍鹰的羽翼下跟着盘旋着。 痴儿脸上透出一种肃穆神情。 “轰隆”一声巨响,苍鹰的左翅拍在沙地上。 刹时,一股巨风挟着黄沙直冲天空。黄沙在空中散开,将魔谷崖上的天空吞没,沙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小鹰惊叫着,扑着翅膀,在沙尘中乱窜。 苍鹰的右翅压着小鹰,尖嘴在小鹰头上猛啄。 痴儿凝着双手,注视着小鹰。 苍鹰一声厉叫,在小鹰头顶狠狠一啄,一丝鲜血从小鹰头顶冒出。 小鹰极不情愿地挥动翅膀在沙地上一拍,“噗”扬起一尘不高的沙尘。 痴儿双手在沙地上一削,两线沙尘像箭一样飞向空中。 苍鹰拍着翅膀逼着小鹰,腾向空中,沙箭射出十余丈高度,颓然落下。 苍鹰再次带着小鹰往下俯冲。 小鹰再次挥翅击打沙地。 痴儿再次扬掌削沙。 如此反复十余次。 “卡嚎”一声脆响,小鹰的双翅折断了,栽落在沙地上;痴儿举起手,双手掌沿已是血肉模糊。 一声厉啸响彻天空。 魔谷崖在颤栗,大漠黄沙在抖动。 苍鹰扑动双翅,双爪抓起小鹰,腾空飞去。痴儿放下血淋淋的手,按在膝盖上,恢复了原有的姿势。一切归于平静。 天空极是毒焰。 地上仍是烫沙。 痴儿仍端坐在崖下的沙地里。 刚才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只有魔谷崖顶隐隐透出一声愤抑的呼喊,随即是一声低沉的叹息。 夕阳渐渐西下,天边只剩下了淡淡的晚霞。 痴儿缓缓站起,转身向崖谷里走去。 该是“收工”的时候。 不要师傅叫唤,他每次时间都能捏拿得极准,此刻正是申牌时分。转进崖谷,走入第三个石洞,他在洞底站住。 “吱—”洞底一道石门,自动打开。 他踏入洞里。 一个偌大的石洞,洞中四根天然的石笋柱上,燃烧着四支巨形蜡烛。 一个石台座,台座上一张石靠椅,靠椅中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 石台座前,一张石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和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米饭。 石台座左侧,一个大铁锅,锅下烧着火,锅上搁着个盖了盖子的大木桶,桶旁一张小木凳,凳上一个木盘,盘中七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果子。 痴儿上前,先向白发老人施了个礼,然后坐到石桌旁,端起米饭就吃。 他一天不曾进食,水也没喝一口,当然是又饥又渴,但他的吃相却是很文雅。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喝,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他并非做作,这只是他的习惯。在这里没人会与他争食,这桌上的饭菜全都是他一人,他已习惯了这种吃法。 白发老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痴儿吃过饭,放下碗筷,走向铁锅。 他揭开木桶盖,将木盘中的七个果子扔进桶里。 “扑滋滋”木桶里泛出一股辛辣的气味,涌起彩色水雾。 白发老人轻嘱了一下,点点头。 他踏着凳子,爬上桶沿,钻入了木桶中。 火焰着舔着铁锅底,木桶中的水嘶嘶发晌。 按理说用这种药水蒸者是件很痛若的事,一般的人决无法忍受。 但他却似乎不以为然,平静地坐在木桶里。微闭起了双眼,像是在享受。 他真的是在享受,是在休息。十多年来,这种药水蒸煮的拆磨,已使他全身的痛神经麻木了。 他已再感觉不到肉体的痛苦,此刻就是有人剥下他的眼,砍下他一条胳膊,他也不会哼哼一声。他能感觉到的只是累,他觉得太累了。 白发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痴儿,你今天见到的是大漠的铁鹰,也叫天鹰……” 他声音有些冷而且怪,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从几个方向传来,令人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痴儿头靠着木桶边眼睛盯着石笋上的蜡烛,神表情冷漠。 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听白发老人说话。 白发老人也明白痴儿很可能没在听自己说话,但仍继续道: “所谓铁鹰就是说鹰的双翅如同铁一般的坚硬,这种鹰是狼的天敌。它攻击猎物时,不是用它的嘴和爪,而是用它的铁翅。它朝狼俯冲时,用翅膀一拍,就能将狼的头骨拍个粉碎。” 痴儿的头扭动了一下,但不因为听了白发老人的话,而是因为头颔搁在木桶上的位置不太舒服。 白发老人目光转向洞顶,脸上罩上一层阴影,他自言自语地道:“但铁鹰的真正作用还不是用来对付狼。狼还有个天敌,叫做獒,那是一种非常凶猛可怕的动物,只要它一声吼叫,百里之内狼群绝迹。这种獒很难培育,但当年有个姓胡的驼背老头育出了獒,更有一个姓徐的小子,居然奇迹般的让獒狼合一……” 痴儿坐在木桶里动也没动。 白发老人身子抖动了一下,顿了顿,又道:“天下生物如武功一要,奇正相生相克,一物总有一物相降,能降獒狼就是铁鹰!” 他顿了住口。石洞内一片沉寂,只能听到铁锅下柴火燃烧劈啪声。 过了好一阵子,白发老人开了口:“不过训练铁鹰是件很难的事,比育獒还要困难。育獒只要有恒心,坚持不懈,百年之内总能求到一个育出獒机会,而育铁鹰就不同了,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感叹似地叹了叹口气道:“鹰在空中,要找到铁鹰种实比登天还难。找到了鹰种,要训练它更难。育獒,九狗一獒,只要不给九条小狗吃喝,它们为了生存就会互相残杀吞食,求出獒来,育铁鹰,要小鹰十三次拍翅击地,击断翅膀,然后每次要大鹰找到药物给小鹰治折骨之伤,这既要大鹰有这份能耐。 又要小鹰肯击石折翅,实……在是太难了。” 他是在自语,痴儿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师傅,小鹰的翅骨断了,你有药替它治伤吗?” 白发老人目芒一闪,眼珠子转动了几下,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有。” “当然能。” “它在哪里,能找到它吗?” “明天师傅带你去。” 痴儿又不出声了。 他知道药水蒸者的时辰还没到,他在耐心地等待。 白发老人合起双掌,喃喃地道:“苍天有眼,赐我育出铁鹰的机会,只要老夫育出了铁鹰……” 他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两侧太阳穴上同时凸起两条蝗则般的青筋,青筋在急剧地跳动,不难想象出他此刻心中的激动。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红绊渐渐褪去,然后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痴儿从木桶中站起,爬出,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了条短裤,垂手侍立到白发老人坐椅前。 白发老人缓缓站起,打了个手势。 痴儿转身向石洞走去! 石洞里,还百个小洞。 小洞内地上有块石板,石板上系着两个铁环。 痴儿弯腰拎住铁环,将石板提起。 石板长五尺,宽三尺,厚逾一尺,重数百近。痴儿并不吃力地将它提起,其内力的浑厚可想而知。 石板下是个穴洞,石板揭开后有丝丝冷气透了出来。 痴儿踏着台阶,钻入穴洞中。 白发老头随后而入。 穴洞中还有块石板,石板上两个偌大的铸铁环,环上吊着…… 痴儿在石板前站住,没有弯腰。 凭他的能耐,他还无法提起这块石板。 白发老人双手挽起铁链,一声轻喝,重逾千斤的石板居然离开了地面。 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谷崖的冰穴,有人想利用神奇的冰窖来改造大漠,即使不能使整个大漠变样。至少也能造出块方圆数里的绿州来。 现在冰穴是痴儿的卧房。 痴儿与白发老人跳入冰穴中。 冰穴不大,四壁皆是坚硬如石的冰墙。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据汉代野史记载。公元前一百九十三年汉惠帝刘盈年代,有一支迷失在大漠的商队,曾在大漠谷里发现过一个冰窖。 冰穴里有张冰床。床头点着两盏清油灯。 此而外,穴内再无一物。 痴儿爬冰床上仰面躺下,微闭起了双眼。 白发老人盘膝在床头冰地上坐下,缓缓地将右掌按住了痴儿头顶的百汇大穴。 白发老人开始运气,将功力徐徐从掌心吐出。 痴儿纳气运功,将注人体内的功力慢慢纳入丹田。 这是例行的课程。 白发老人每日都要向痴儿注输功力,否则痴儿内力哪会有如此雄厚?两袋烟的功夫过去了。 痴儿的脸色透出一丝红润。 今天,白发老人却显得有些反常。他没有停下来,仍在继续运功。 痴儿脸色变红,呼吸渐见急促。 白发老人目光陡然放亮,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痴儿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手脚抖动了一下,似是要从冰床上蹦跳起来。 白发老人右手不动,左手疾如闪电,在痴儿身上一连几点,封住他的九大穴位。 痴儿的脸由红变紫,嘴角曲了,英俊的面孔不仅变得难看,而且还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看到痴儿痛苦的表情。白发老人嘴角绽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眉宇眸光里散发着愉意的满足与无比的仇恨。 他那模样,恨不能立即将痴儿毙命于掌下,才泄心中之恨。 痴儿脸色泛乌,两眼似要眼眶里暴出来,手指痛楚地痉挛着,他皮肤上的痛神经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了,但这来自体内的痛楚,却令他无法忍受。 他觉得体内有团烈火在窜动,焚烧着五赃六腑,浑身的血脉喷张得要炸裂开来,他想跳跃,却不能动弹,他想叫喊,却不能出声。 他虽痴傻,但此时刻,却也能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他混浊的目光突然变得明亮。露出了畏死的光焰。 海天存一线,生死一发间。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白发老人蓦地收住了功,眼里露出…… “痴锋!”白发老人发出一声呼喊,从地上弹跃而起。 惶急之中,他已捏开痴儿的嘴,将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入了痴儿嘴中。 这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九天回功丸”。它不仅能治各种内伤,而且还能帮习武人打通经脉,使其功力倍增,十多年来,他精心习功。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内力,也未曾舍得动用这颗药丸。 为了救痴儿的命,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颗药丸。 他明白他不能没有痴儿。 他已年过花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要全依靠痴儿。 他按住痴儿的手脉,盘膝坐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痴儿……别死……千万别死。” 冰穴中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人也同冰石一样冷。 唯有时间在悄然在流逝。 白发老人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过痴儿的脸。 半个时辰过去。 痴儿恢复了呼吸,先是微弱,随即渐渐加重加粗,脸上的紫色也开始变淡。 白发老人脸上泛出异样光彩。立即出手解了痴儿被封闭的九处穴道。 痴儿呼吸变得平缓,脸色呈现出红润,手脉也恢复正常。 白发老人松开按住痴儿手脉的手,双掌合十胸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痴儿静静地躺着,睡得很深沉,太阳穴的青筋在凸凹地张缩着。 白发老人刚放松的脸又绷紧了,脸上凝布着重若万钧的煞气。 由于他的失手,痴儿服下九天回功丸,融合他注入的功力,痴儿的内力在醒来后会增加数倍,按此功底练习内功,三年之后,痴儿的内力将与他相差无几。 今天之举是对还是错? 今后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他无法预料。 痴儿在睡梦中绽出了一丝傻笑,不知他在作什么美梦。 白发老人随即也笑了,但那是阴险狡诈的笑。 痴儿神智不全,除了吃过那疯婆母亲的奶之外,全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无异于就是痴儿的爹爹,他完全能够驾驭好日后的这匹痴马! 他顿时充满了信心。忧郁与不安随之消失。 他拍拍痴儿的肩间缓缓站起来,向冰穴外走去。 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盖好冰穴的铁链石板,转身走到石洞左壁,手在石壁上一按。 石壁露出一个小窗户。 透过窗户看去。黑殷勤的暗洞里闪着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还我的儿子来!”随着怪叫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冲到了小窗口前。 那双泛红的血眼,肯定能给人一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感。 白发老人冷冷的目光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 若这女人不疯,也许还是自己一个是很好的帮手,或许还能…… “喂!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疯婆忽然笑意宛然,星眸流动,扭动着腰肢,一副媚态。“只要你能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就陪你睡觉。” 说话间,疯婆拾手便去解动衣扣。 白发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砰”地关上了小窗。 “呀!”一声沉闷的怪吼,来自洞壁里。 刹时,四壁震抖,石洞顶上蓦落下一片灰土。 白发老人脸色凝重。 这疯婆关在暗洞里十余年,内力竟已精深了不少,虽说还远不是他的对手,但在武林中能与对抗的人,已为数不多。 人是否要在身逢绝境时,才能有杰出的作为? 前石洞的石笋巨烛下,垂下侍立着一名四旬开外的黄衣汉子。 白发老人步入石洞,看也没看黄衣汉子一眼,径自在石台座靠椅中坐下。 黄衣汉子没动,也没说话。 良久,白发老人扁扁嘴,瓮声道:“事情进行得怎样?” “一切顺利。”黄衣汉子简洁地回答。 “很好。”白发老人手在靠椅把手上一按,石台座下旋开一块方石。 “你过来。”白发老人吩咐道。 “取出石子的匣子。”黄衣汉子依言从旋开的方石下,取出了一个长匣子。 “立把它送到杭州。” “是。” “路上不准有任何差错。” “是。”黄衣又子捧着长匣,转身往外走。 白发老人道:“忠福,你知道匣内是什么东西吗?” 忠福顿注脚步,摇摇头。 白发老人沉声道:“匣内是当年刀王玄武君的玄星刀,还有一本玄星刀谱。” 忠福眼中一道棱芒,一闪而没。 白发老人目光陡地放亮,盯着他道:“即使你得了玄星刀,练成了玄天刀法,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忠福捧着长匣没动,也没说话,仿佛没听见白发老人的话。 白发老人冷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忠福低头着道:“属下明白。” 白发老人点点头:“属下明白。” 白发老人点点头:“明白就好。立即动身。”忠福大步走出了石洞。 白发老人从椅中跃起,射向左石笋柱,打开了石洞的暗门。 圆月已过中天。 白发老人卓立在魔谷崖的顶峰尖上。 “大漠的夜是冷的。” 空气冷。风更冷。 月光虽然驱走了部分黑暗。但却未为夜带来丝毫的温暖因为大漠的月光也是冷的。 白发老人在风中纹丝不动,炯炯放亮的眸子盯着南方。 明天他要带痴儿去训鹰了。 十几年来他煞费若心的成败,也许就在此一举。 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与不安。 天空掠过一片乌云。 风更大更冷了。 冷风中隐隐传来继续凄厉的狼嗥。 难道死亡谷中的狼群和那该死的獒,已经嗅到了铁鹰的气息? 第二章 天鹰之墓 白发老人挟着痴儿就地一旋,拔空而起,射向空中。 身形腾起三丈多高后,白发老人身子微斜变向。双足在魔头上面。 这一点一旋的时间,角度和力度都拿得极准,妙到毫颠,其身法之奇,如同鬼影风,到了灵幻的境界。 一连十几点,白发老人已顺着崖壁,旋上了魔谷崖顶峰。 他轻轻放下胁下的痴儿,垂下双臂,长长地吐了口气。 人是第一次尝试挟带痴儿旋跃上顶峰,心里有些紧张,万一在最后几个高度的旋跃中失手,后果则不堪设想。 他微昂起头,嘴解绽出一丝笑容,神情很是倔傲。 显然,他对自己的内力、轻功和表现,都很满意。 痴儿绷着脸,瞪着混浊的眸子问道:“师傅,我……是不是在……飞?”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 白发老人没回答他的话。 “师……”痴儿还想问什么,但喉结滑动了一个字,就没有再问别下去。 他脸扭向左侧,眼中射出灼炽般的火焰似的光芒。 崖峰左侧坪上,躺着折断了双翅的小鹰,大鹰蹲在小鹰身旁,正用锐利阴沉的目光盯着他和白发老人。 白发老人从腰后的皮囊中,取出一个石钵,钵中装着已调配好了的伤药。 痴儿瞧着小鹰,眼中粹然涌上两颗泪珠,心中充满了伤感。 白发老人抿唇发出声响哨。 大鹰身子抖动了一下,伸长了脖子,但有仍蹲着未动。 白发老人的脸顿时变得阴沉,犹似罩上了一层严霜。 竭力想让它熟悉大漠的环境,能在大漠生存下来,为他育出铁鹰种。 他成功了,大鹰活了下来并为他育出了铁鹰种,即眼前的这只小鹰。 但在训小鹰的过程中,大鹰却数次拒绝与他合作,不肯逼迫小鹰断翅。 昨天,他借痴儿哨音发令,强迫大鹰带小鹰击沙断翅后,大鹰竟违命带着小鹰飞走了。 据铁鹰的习性,当心鹰断翅之后,铁鹰自会在山谷里找到治伤的草药替小鹰治伤。可这茫茫大漠,顺有草药可寻? 他已替小鹰准备好了治断骨的伤药,在训鹰这件事上,他完全是真心的,但鹰毕竟是畜牲,它又怎能完全理解人的心思? 大鹰终于带着小鹰回到了魔谷崖,它已不再听从他的命令! 他明白大鹰的归来,并非是它重新信任主人,而是因为在大漠里它带着断翅的小鹰已无处可去。他知道他已无法接近大鹰,大鹰不会让任何人或动物,靠近受伤的小鹰,如果他要强行过去,大鹰定将会与他这主人生死一博。 但他又不能撒手不管。 如果他撒手不管,大鹰就会一直这样傻呆呆地守在小鹰身旁,直到小鹰死去,然后再撞崖而死。 事情真是那样,他十多年的心血便将付之东流。 因此,他决定让痴儿来冒这次险。 白发老人摇了摇手中的石钵,试着往前跨出一步。 他再前往一步。 大鹰扑动了翅膀。一股狂赐挟着沙石迎面击来。 “畜牲!”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将石钵递给痴儿,“给它敷药,钵底的一颗药丸让它服下。” “是。”痴儿过石钵,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沉稳,嘴里吱吱地叫着,与小鹰打着招呼。 他是去替受伤的小鹰敷药的。他想不出大鹰有什么理由要阻拦他。 不知是他沉静地神态,还是那吱吱学鹰语的叫声,竟使大鹰停住了翅膀呆呆地看着他。 他走到小鹰的身旁,小鹰抽搐着双翅,睁着一双带泪的眼睛瞧着了。 他向小鹰伸出手。 突然,大鹰尖鸣声中挥动了翅膀。 “拍!”鹰翅击中痴儿伸出的左肘臂。 “咋嚎!”一声清脆的骨折声,痴儿的左肘臂断了。 “你为什么打我?”痴儿念着,伸出的断臂仍抱住了小鹰。 大鹰一翅未能将痴儿击退,扭头一嘴啄在痴儿的右肩上。 痴儿肩头立即翻开一团皮肉,露出个窟窿,鲜血冒涌出来。 痴儿并不觉得痛,只是感到有些烦。于是放下右手石钵。 朝大鹰一推道:“走开!别碍我的事。”他内力本就不弱,昨晚服了九天回功丸,又增进数倍,这一推竟将大鹰推得退后了五丈。 大鹰恼怒了,扬起铁翅。 铁翅击向痴儿后脑。 大鹰这一翅如果击中。痴儿必会脑汁迸裂。 白发老人突然发功,抢身上前,双掌倏然拍出。 一声鹰鸣,大鹰托地冲天而起。 崖坪卷起一团沙石直上空中,化为蔽日的乌云。 痴儿对身后发生的事不闻不间。给小鹰的翅膀敷上了伤药。 大鹰在尘沙弥漫的空中盘旋了半个圈。然后陡然剑翅,利箭般地射下,射痴儿。 白发老人扬起了双掌。 小鹰吃力地抬起头。发出吱吱地叫声。 石钵中的伤药经拨动后,散发出浓郁的伤药气味。 大鹰激射而下的射躯一顿,再顿。 白发老人的双掌掌心转向了地面。 大鹰翅膀轻轻一拍,停在了痴儿身旁。 白发老人的双掌掌心转向了地面。 大鹰翅膀轻轻一拍,停在了痴儿身旁。 白发老人收回双掌,向大鹰走去。 痴儿托起小鹰的嘴,将钵底的药丸寒入小鹰嘴中,他的左手有些斜垂,行动很不方便。 大鹰用翅膀轻抚着痴儿的右肩和左手肘的伤处,利爪不住地抓向石钵,好像是要给痴儿敷药似的。 白发老人走过来,抓起痴儿的左臂仔细看了看,然后给他喂了一颗药丸,撕下一幅衣襟将断肘包扎起来,吊挂在脖子上。 再在痴儿肩上的伤口上敷了些药。 “反击?”痴儿傻傻地道:“如何反击?” 白发老人,一字一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痴儿眨着眼皮:“它啄我也啄它?” 白发老人冷声道:“是的。” 痴儿右手摸摸后脑:“可它有尖嘴,我却没有,我如何去啄它?” 他这一问,似乎并不太傻。 “你有手,”白发老人声冷如冰,“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有手,有手。是的。” 痴儿点着点道,“不错,我是有手,有手。” 说话间,他右手突地一抬,五指合拢如同尖嘴往空中一“啄”。 这一啄又快又狠,带着丝丝风声。姿势形态与刚才大鹰的一啄完全一样。 “很好。”白发老人阴沉地道,“就这个样。” 痴儿目光转身小鹰:“你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小鹰吃力地拍拍双翅,将头依偎到痴儿的怀中。 痴儿立即抱住了小鹰的脖子。 白发老人眼里闪过一道冷厉的令人心悸的目芒。他侧扭脸,目芒射向了大鹰。 大鹰敛翅垂首站在白发老人身旁,那神态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向父亲认错。 天鹰是有灵性的动物,它知道自己错了,并正在准备接受惩罚。 白发老伸出手,抚摸着大鹰的头,脸上露出慈祥的表情。 看模样,白发老人已经原谅大鹰的背叛行为了。 大鹰抢起…… 鸣叫声刚出口却已中断,大鹰的头突然碎裂。 白发老人一掌击碎了大鹰的头,布满慈祥的脸上,此刻露出的是凶残与冷酷。 大鹰先拉聋下流着血的头,然后缓缓地栽倒在地上。 痴儿瞪圆了眼,眼里满是惊偿,困惑与不安。 小鹰在痴儿的怀中发抖。 “师傅,”痴儿翘起嘴唇问:“你为什么要杀它?” 白发老人脖子里闪着冷芒道:“凡是背叛我的。无论是人和畜牲都得死。” 痴儿抿抿嘴:“如果我背叛了你,也要死吗?” 白发老人用冷得无法再冷的声音道:“谁也不例外。” 痴儿想了想,又问道:“如果师傅你背叛了我呢?” 白发老人一怔,这是个了没预料到的问题。 痴儿扁着嘴道:“我也要像杀它一样来杀你吗”? “不。”白发老人断然地道,“徒弟是不能杀师傅的,永远都不能。无论师傅做错了什么事,徒弟都不能杀师傅。” “哦。”痴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是说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不能杀你。” “不错。”白发老人脸上透出一丝微笑,“你很聪明。” 痴儿摇着头,叹口气道:“我就是太笨了一点。要是你不说我不能杀你,刚来你这么狠毒,我还真想杀了你。” 白发老人的微笑冻结在脸上,随即转化为一股冷森的杀机! 痴儿却抱起小鹰道:“师傅,我现在怎么办?” 白发老人眉毛一挑,脸上的杀气倏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 痴儿翻着眼珠:“我是大鹰?” 他虽傻,但是人是鹰,还能弄得清楚。 “是的,你就是大鹰,”白发老人沉声道:“你今后就和小鹰住在这崖坪鹰穴里,你先与小鹰一起养好伤,然后再由你代替大鹰训练小鹰的铁翅,每天的饭食和小鹰的食物,我会按时送给你。” 他说话时,亮亮的眸子牢牢地盯着痴儿的脸。 痴儿虽然蛮懂听话,但个性很倔,他不愿做的事,也能找出许多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他认定这件事,将会要很费一番口舌。 事情却大出意料。 痴儿竟高兴地道:“这太好了!” 白发老人脸上掠过一片阴云,顿了顿,重复道:“今后你和你小鹰就在这崖坪鹰穴里。” 痴儿眼里闪着光亮:“你很高兴。” 白发老人凝目道:“你为什么高兴。” 痴儿目光转向崖外。 天空是蔚蓝色的,只有一两朵白云,显得高而空旷。 地面一片黄沙,绵延的际路通到天际,景色蝇是荒凉,却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喃喃地道:“这里能看……得很远,景色美……极了。 另外……和小鹰在一起,比坐在崖下沙地里,一定要……好玩得多。” 白发老人目光闪了闪。 他差一点忘了,痴儿毕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谢谢师傅。”痴儿颇为感动地点着头。 白发老人伸出手,弯腰抓住了死去大鹰的一只脚爪。 “师傅。”痴儿在他身后道,“你想干什么?” 白发老人扭转头,用教训似的口吻道:“痴儿,这种天鹰的肉又粗又腥又酸,是不能吃的。” “你吃过天鹰的肉吗”?痴儿的眸子睁得又圆又大。 “没有。” “你没有吃过天鹰的肉,怎知它的肉又粗又腥又酸?” “这是《苍鹰谱》书中所记载的。” “写苍鹰谱书的人吃过天鹰肉吗?” 每逢遇到痴儿想问的问题。他总是要打烂沙罐问到底。 白发老人无奈地耸耸肩“不知道。” 痴儿眯起眼,认真地道:“那天鹰的肉究竟酸不酸?” 白发老人翻了翻眼皮:“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痴儿播摇头:“师傅,你错了。” 白发老人沉下声:“我哪里错了?” 痴儿肃容道:“我并不想吃它的肉。” “你想干什么?” “我想把它埋了。” “为什么要埋它?” “你不是说过每个人都该孝敬父亲吗?” 白发老人心底突然透出一丝尖锐逼人的冷气,同时眼里射出狠毒的光芒。 他松开抓住大鹰脚爪的手,靠近痴儿,逼视着他道:“我就……” “不错,所以我该孝你。” 痴儿恭敬地道。 白发老脸上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目光也变得温柔:“乖孩子,鹰不是人。你不要把它当作自己一样地看待。” 痴儿固执地:“可你刚才还说我是大鹰?” 白发老人扁扁嘴:“那只是一种比喻。” 痴儿翘着嘴:“比喻?什么是比喻?” 白发老人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向痴儿能够解释清楚的问题,于是冷冷道:“总之我告诉你,你不必要再管这只死鹰。” 痴儿却寸步不让:“我是大鹰,它是小鹰,小鹰的父母死了,我不能不管,我要埋了它。” 白发老人胸中掀起一股巨浪,手背上的青筋在急剧地跳动。 他知道痴儿又犯倔了。 该死的,谁叫他是那个倔种与疯婆的儿子。 他咬着牙,恨不能立即出手,一掌将痴儿给劈了,一泄心中十多年来的怨恨。 他终究没有出手。 他不能毁了自己十多年来,若心制定的计划。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毕竟是个饱经劫难,忍耐性极强的高手。 他放松了一下神经,耸耸言道:“好,我答应你,埋了它。” 半个时辰后。 崖坪左角出现了一个坟墓。 坟墓用石块砌成,然后复盖上沙土,再压上一层一尺见方的平石。 若非亲眼见过,谁也不会相信,这平石竟会是白发老人一双肉掌下的作品。 白发老人先是不肯埋葬大鹰,但一旦动手做起坟来,却又是十分的认真,一把沙,一块石,都一丝不苟。 他正在做墓碑。 搬来一块石条,双掌上下一切,再左右一分,一块五尺多长,两尺宽的石条,已横在墓前。 白发老人盘膝坐下,将石条搁在膝盖上,然后双掌接住凸凹不平的石面。 双掌缓慢地在石面上推过,空中扬起一片迷目的尘沙。 痴儿盯着白发老人的手,脸上的肌肉泛出了异样的抽搐。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也有股巨大的无形力在蠕动。 凸凹不平的石条面,变得平整而光滑了。 白发老人将石条翻过边。双掌压上另一面。痴儿眸子呆滞的目光,变得像鹰牵一样的锐利。 再度扬起的尘沙中,流窜着一片奇特的气息。 白发老人陡地跃起,膝盖上的石条像箭矢一样射向了天空。 他立即仰面向天。 痴儿也将脸仰向了空中。 空中因尘沙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 条石久久没有落下,尘沙在游动,在散落。空气动似凝固,给人一种窒息之感。 半晌,条石倏然直线落下,其速度之快,自可想而知。 白发老人蓦地伸出了右手食指,痴儿竟也伸出了右手。 条石上出现了四个草书的大字:“天鹰之墓”。 这是白发老人食指所书。 白发老人在书写这四字的同时,感到背脊上被人书写了四个同样的字。 那是痴儿所书,痴儿并未看到白发老人书写的字,但他书写出来的字,竟与白发老人所写的一模一样。 这里说的一模一样,并非单就字而言,而是字体与笔锋,一撇一捺和一弯一竖,全都是一模一样。 而且,痴儿写的速度也不比白发老人慢,八个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完成。 若要说不同,仅只是笔力差异而已。白发老人的笔力,功力浑厚深透,而痴儿的笔力却颇欠火候,白发老人僵立着没动。 恍若被石条才的那一声震响惊傻了。 他确实是有些傻了。 但不是被石条的震响所惊傻,而是被痴儿在他背脊上所写的字而惊傻。 他知道痴儿有种特殊的超凡本领,那就是模仿。 当痴儿从疯婆肚子里钻出来之后,就在模仿他所见的一切,也许这是一切痴儿先天的本性。 他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有一天,他发现正在吃奶的痴儿,手脚摆动的动作竟与喂奶的疯婆一致,他很惊奇,于是便留心观察,结果发现痴儿是在模仿疯婆的动作。 他在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怪胎!”之后,萌生了一个很古怪的想法。 他开始挖损痴儿模仿各种动作的潜力,竟力培养这种潜力来与人对抗,并冠名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以药物和魔谷崖的热浪及冰穴,锻炼着痴儿的身体,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精神,磨炼着痴儿的神经。 他十多年来沥心呕血,坚持不懈,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痴儿十岁以后,却不愿再模仿别人的动作了,那怕是受到致命的攻击,他也不愿“从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刚才崖坪上发生的一幕便是证明。 痴儿懵懂,生性倔强,他无法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 他只好重新调整整计划,派人去杭州寻找同谋。 他不能放充他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这是他整个计划的重要组成部份。他万没想到,痴儿刚才又出指模仿他了,而且出指的速度竟不比他本身写字的速度慢。 更使他惊讶的是,他是背对着痴儿的,痴儿应该看不到他出指写出字时的指法,而且他也从来没教过痴儿的这种指法。 另外,他教痴儿写过字,但未教过他现在字的这种草书。 实际上痴儿并没有看到他写字,更没看到他指尖下的字形。 痴儿却在他背脊上写下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字。 这不能说是模仿,只能说是先天的一种心灵感应。 这正是他十多年来在睡梦中,梦寐以求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在痴儿身上索求的东西。 是痴儿先天疯性和聪慧得到充分发挥后的效果? 抑或是长期无花果药力的作用? 不管是什么,他终于获得了成功! 良久,白发老人才转过身来,一丝笑痕从他呆木的脸上透去。 他带着柔和的声音道:“这墓修得怎么样?” 鹰墓不大,小巧玲珑,十分精致。 别说是痴儿,就是墓匠大师对在赤手条件下,能造出这样的石墓,也决无非议。 “很好。”痴儿点着头。 “你满意了?” “满意。” “这一个月内,你只是暗着小鹰在此养伤,以后如何训练小鹰,我会教你。好极了!” 痴儿右手抱起小鹰,仰面傻兮兮地笑着。 他很高兴。一个月内,他不必再去沙石地打坐,蹲药水木桶和睡冰床了。 白发老头转身向崖沿走去。 “师傅。”痴儿轻声叫唤。 白发老头顿住脚步,扭转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知道痴儿的习惯,这傻小子有时一天都不吭一声,有时会噶瞒四四没个完。 傻子毕竟不同于正常人。 “师傅,你真好。”痴儿道,“你要是死了,我也替你修这样一座墓。” 白发老人的脸上浮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你。” 他转身往前一跃,腾起空中,旋身向崖下坠去。 崖穴间,他咬着牙,狠狠地道:“傻小子,老夫今生要让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洞里很干燥。里角堆着一堆干草,草堆旁搁着两个石盆,一只盆里还盛着水。 显然,白发老人常来这里。 痴儿将小鹰放到干草堆上,然后在它身旁躺下。 他断臂中然不痛,但很乏力,他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小鹰抖索着将头促进了痴儿的怀中。 两个受伤的小灵精紧紧地依假在一起。 他梦见挥着双臂和小鹰一起,在大漠的天空中飞翔。 第三章 大漠红狼 一个月后,艰苦的训鹰开始了。 天空万里无云,只有风卷起的缕缕黄沙,点缀着寂寞的苍穹! 烈日高照,炎热逼人。 痴儿又重新盘坐在崖下的沙石地上。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痴儿身旁多了个白发老人。 白发老人穿件灰色长袍,卓然挺立,神精异样肃穆。 本来他是完全可以让痴儿代他发令训鹰的,但他没那么做。 他决定亲自训鹰。 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一个月来,他发觉痴儿与小鹰的关系愈来愈密切。痴儿似乎已懂得了鹰语,常楼着小鹰的脖子悄悄私语,这一对人与禽竟生活提像一对亲兄弟。 这是个极凶险极微妙的预兆!他当机立断,立即改变训鹰计划,亲自登上了沙石地。 他要日后铁鹰的唯一的主人。 他目光注视着天空,抬手发出一声尖哨。 “扑腾腾!”小鹰从崖顶鹰穴中射出,然后在空中盘旋。 痴儿的双手自然地拾巧,像鹰翅一样地在抖动。 小鹰盘旋数圈后,敛翅向下俯冲。 “冬!”鹰翅击在沙地上,尘沙飞扬。 痴儿双手掌划入沙石地,两道沙线飞向天空。 鹰翅并未折断。 痴儿的掌指骨也未骨裂。 哨音再起。 小鹰再次腾翅空中。 这是极其艰苦的训练。 骨折后练成,但都是击在坚硬的石头上断翅,而现在的主人白发老人要求小鹰击沙断翅,其难度要胜过击石断翅十倍。 反复十余次,小鹰未断却已精疲力尽。 训练只好到此为止。 白发老人虽然知道小鹰已经尽力了,但脸上仍罩上一层冷霜。 十日后,小鹰在第三次俯冲时,翅膀全力地一击,终将翅骨折断。 痴儿因兴奋,掌下击起的沙线,射空速度之急,宛如怒矢。 受伤的小鹰裹着漫天的尘沙,冲向空中撞天而泣。 一声凄厉而充满痛楚的呜鸣,震撼了整个魔谷崖。 小鹰摇晃着身躯,一头栽倒在魔谷崖顶峰的崖坪上。 痴儿扑向崖边的盛着药物的石钵。 他发抖的手捧着石钵道:“师傅,快……快带我去给小鹰敷药!” 白发老人夺过他手中的石钵,冷声道:“你留在这里。” 痴儿睁圆了眼:“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白发老人冷缓地道:“你已不是大鹰了小鹰今后不再需要你的照顾。” “不,我是大鹰!”痴儿叫着从白发老人手中夺过石钵,“我要去替它敷药!” 白发老人冷哼一声:“如果你能上去,你就去吧。” 痴儿捧着石钵,一连几跃,窜起数丈高。 魔谷崖高近百丈,山壁如削,凭他现在的轻功修为,怎能上得山峰崖坪? 痴儿跳过几次后,仰面望着崖顶,痴痴地发呆。 白发老人冷沉着脸道:“现在是你去,还是我去?” 痴儿哭着脸,无奈地道:“当然是师傅去。” 白发老人接过石钵,往痴儿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在石钵中抓一把药膏,敷在他手上:“傻孩子,你的手指骨已经断了。” 石钵中的药膏,原本就是为小鹰也为痴儿准备的! 小鹰练的是铁翅。 痴儿练的是无形刀。 这都是白发老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白发老人捧起石钵,身形一旋,拢人飞起,空中沿壁几旋之后,已没了身影。 痴儿呆立了片刻,轻叹口气,转身向谷内定去。 他明白他又将重新过那种极无聊的,冰床上的生活了。 他呆傻,但有时候也会很聪明。 他知道,师博再也不会让他和小鹰单独呆在一起。 他突然感心里空洞洞的,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 奇怪?作为一个傻子,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难道痴儿并非真痴? 魔谷崖顶峰崖坪上。 白发老人坐在鹰墓前,在替断翅的小鹰敷药。 他敷得很仔细,也很用心,但脸上却是一片无情的冷漠。 小鹰的翅膀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痛苦的抽搐,还是想挣脱出白发老人的手。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小鹰的眼睛一直在四处张望寻找着痴儿,显然它希望替它敷药的是痴儿,而不是白发老人。 小鹰扭动着头,竟不肯吃药,鹰眼里射出怨毒的冷光。 这有灵性的动物,难道对杀害它父亲的白发老人怀有深刻的仇恨? 白发老人毫不客气地捏住小鹰后颈,扳开它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小鹰里的冷光变得灼炽悸人,充满了无比的仇恨。 白发老人右掌一压,压在小鹰的头顶上,掌心透出一股煞气! 小鹰扑打着受伤的翅膀,拼命地挣扎着,摇着头,企图摆脱白发老人的手掌。 白发老人掌心的煞气愈来愈重,小鹰的头因炸裂的疼痛不得不低垂下来。 它认输了。 它不得不承认,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脱出白发老人的掌心。 它眼里怨毒的冷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增添了几分凶残与冷酷! 白发老人松开了手掌,嘴角泛起一抹冷森的笑意。 小鹰的表现正是他所期待的。 他并不需要能“认”出他这个主人,只要小鹰能服从他的命令就行,他需要的是一只凶猛而仇一切的铁鹰。 他抱起小鹰定进鹰穴洞,将小鹰搁到干草堆上。 他盘膝坐在洞口,闭目养神。 洞外,阳光渐渐暗淡下去。 片刻,夜幕已把纱雄垂落在魔谷崖上。 痴儿正在做梦。 自从他在鹰穴做过第一次梦以后,不知为什么他就经常做梦。 他的梦很散,很乱,就像无数个不连续的跳跃的念头交织在一起,似一团乱麻。 他一醒来,梦就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丝毫的记忆。 他除了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曾经做过梦。 此刻,他梦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 这个是谁?他在想。 女子走到冰床旁,俯下身子解开了胸衣,一只鼓涨涨的乳房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他眯起了眼。 女人双手捏佳乳房轻轻一按,一股暖暖的带着芬香的乳汁喷溅到他脸上。 奶,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吃过奶!他昂起了头。 不错,他认得的,那乳房左侧有颗小小的黑痣。他猛地张嘴咬住了乳头,一阵拼命地吸吮。 一股甜甜的、暖透了心窝的乳汁流入他的体内。 刹时间,他变成了刚出世的婴儿。 他正在重温母爱时,白发老人抢进了冰穴,一掌击在女人的头顶上。 女人的头颅被拍开了,红白相杂的脑浆四处迸溅,溅了他一脸。 这一次恶梦还留在他脑子里。他傻楞着眼,不知该怎么办。 忽然,冰穴上的石壁内隐隐传来一声悲抢凄凉的呼喊:“我……” 他霍地坐起,惶恐地叫出声来:“娘……” 他应该根本无法听到疯婆在暗洞里的呼喊声,就如同他在崖坪上根本无不看到白发老人写字一样,但他却真的听到和看到了。 是什么东西在传递着他心中的意念和外界无法接收得到的讯息?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应? 谁也无法说清楚。 在这个梦幻的世界里,有许多谜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夜深了。 天空挂着不及两指宽的月牙,月光更觉冷清。 小鹰已经睡了。 它微屈着身子,利爪直伸如钩。睡得很安祥,神态且具几分倔傲。 只要是训鹰的高手,从它的姿势上便可看出,它已不再是小鹰了。它透出的那份刚毅、沉静与执傲,告诉人们它已经成熟。 以后无须强迫与诱惑,它便会主动地去用翅膀击打沙地。 直到经十三次折翅的痛苦变成铁翅为止。 它将会用它的铁翅,豪迈地向世界证明,它是大漠苍穹与黄沙地的主宰。 崖顶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连风声也没有。 他顿步在鹰墓前,眸子像磷光一样在燃烧。 他今天的行动获得了成功,小鹰潜在的铁鹰的个性被他激发了。 他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训练铁鹰成功的人。 日后的大漠的一切动物,包括死亡谷的莫与狼群在内,都将在铁鹰的铁翅下俯首贴耳。 如果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划,也得以实现,他将同时是大漠与武林的帝王! 他冷傲地昂起头。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空中进出散花似的光束。 远处隐约传来了数声狼曝。 他对大漠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这几声狼嗥并非来自死亡谷的狼群,而是来自一群刚入侵大漠不久的红狼。 据说红狼来自北边界外的西伯利亚,一共有四十多条,它们的毛很长略带点儿卷曲,全都是红色,故此被人称为红狼。 红狼身体高大,十分凶恶,奔跑速度极快,经常袭击农舍,抢走鸡、羊、狗等家禽。还敢向骆驼商队发动攻击,故又被人称为“狼中强盗”。 这群“强盗”窜入大漠之后,先是打死亡谷绿州的主意,结果碰了个硬钉子,被死亡谷中新培育出来的獒咬死了十余条。于是,这群“强盗”便变成了大漠中的流寇。 他鼻孔缩了缩,重重地发出一窜冷哼。 流星坠落在天际,光束消失了。夜空更显得高远和寂薛。 他脸上泛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人像石雕般地屹立着。 一会儿,他脸上的光彩消失了,继而罩上了一层阴层。 红狼不嚎叫了,夜显得更静。 夜越静越显得空旷。 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冷,好寂寞。 他仿佛置身在城镇堰之地,黑暗的空旷已将他吞没。 他站着没动,仍形如石像,但却感觉到身子已轻轻地飘了起来,飞向天空。 空中是昏沉漆黑的,使人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他觉的孤独,觉得茫然,觉得冷,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稀嘘。 他原来一直生活在寂寞中! 他倏然转身,面向南方,一首白居易的“忆江南”脱口而出: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何日能离开大漠? 何日能实现他的杭州之行? 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白驹过隙,三载如流。 弹指间,三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烈日当顶的正午。 小鹰已变成了一只大鹰,卓立在魔谷崖顶准灿闪烁的红光中,傲视着苍茫的黄沙。 魔谷崖阳光中,就象一尊镀了金的彩金的佛像。 白发老人站在崖壁的阴影里,脸上是始终如一的冷漠。 突然,小鹰腾空飞起,空中盘旋数圈后,闪电般地敛翅射向黄沙地。 离地不到一丈距离,小鹰俊地张开巨大的翅膀,在沙地上猛然一击。 “轰隆!”巨响,狂风骤,飞扬的黄沙化为遮日的乌云。 刹时,乌云四合,日色无光,十里黄沙之地,昏螟,如夜。 痴儿双掌削地,两道沙线射入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老人冷漠的脸上放出异彩,眸子里闪射出悸人的精芒。 一切均已大功告成。 铁鹰已经训成。 无形刀也经练成。 该是实现梦想的时候了! 他两颊的青筋暴起,陡地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冲破蔽日的黄抄,直冲九霄云外,百里之内均可闻声。 魔谷崖顶沙石蔽蔽落下,整个崖蜂都在摇晃颤栗。 白发老人破例与痴儿共进晚餐。 石桌上摆着四碟、四碗、两汤盆,还有一小坛红沿泥封口的“状元红”。 这是从不曾有过的事。 痴儿感到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白发老人取开坛盖,给痴儿倒了一碗酒。 白发老人自斟碗,抓起一饮而尽,然后轻叹了口气道:“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的席,你我该分手了。” 痴儿端着酒碗,傻傻地望着白发老人:“师傅,你天寿已尽要死了?” 白发老人眸子一瞪,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是什么话! 痴儿学着白发老人的样,一口将酒吞下,刹时他裂开嘴,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他竭力忍住喉管里辛辣的滋味,喷喷嘴道:“师傅你放心,我会替你修好坟墓,照顾好铁鹰的,你就放心死吧。” 白发老人接任心中的怒火,沉缓地道:“痴儿,你错了,师父说你我分手,不是说师博要死了。” 痴作征了征:“难道说是我要死了?” 白发老人摇摇头:“也不是。” 痴儿认真地想了想:“你要赶我走?” 痴呆人的思维与正常人不同,多是直观的反应和简单的推溯。痴儿能反应得这么快,有这么个程度,已是很不错了。 这与他最近常常做梦有关。 白发老人瞧着他,正色道:“不是我赶你走,而是该走了。 长大了的孩子都要离开父母和师博的,你也不例外。” 痴儿翘起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吗?” 白发老人肯定地回答:“全都是这样。” 痴儿拉长着脸,极不情愿地道:“既然人人都是这样,我也没话可说。” 痴儿扁嘴道:“可我该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痴儿似乎是听懂了白发老人的话,点点头,重重地“哦”了两声。 白发老人端起酒碗:“痴儿,敬你一杯,为你饯行。” 痴儿端起酒碗,喃喃地道:“师傅,徒儿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白发老人摇摇头:“不能,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痴儿缩了缩鼻子,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入酒碗中溅起了酒花。 痴儿虽傻,却是个感情十分丰富的人。 白发老人脸上掠过一抹激奋的情绪,但迅即宁定,用冷漠的口气道:“男儿有志在四方,你到了走四方的时候了。从今天起,我将不再是你师傅。来,干!” 他一口气将碗中酒喝尽,脸上泛出一丝红绯。 痴儿赂一犹豫,也豪爽地将酒喝下。 这一次酒不似那么辛辣,还略带一点儿甜甜的味道。 痴儿放下酒碗,快快地道:“我不是大鹰,你不是师博,这都有道理,只是……” 白发老人打断他的话:“来,吃菜。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谢谢师傅。” “嘱,你忘了?我已不是你师博了。” “嗡,渤……渤起。” 白发老人挟起一块肉送到痴儿碗中:“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些江湖经验?” 痴儿眯起眼:“我记得。凡事小心谨慎,遇强不惧,遇弱不欺,以其人之,还治其人之身,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可我负人,不让人负我!” “很好。”白发老人截住他的话,“另外,你离开此地之后,决不可以向任何人提到这里,也不可以向任何人提到我。” “我知道。”痴儿手伸向了酒坛。 他觉得酒很有点味道,喝下去后,有一种飘然的舒服感觉。 他倒了一碗酒,正想喝,白发老人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得起个誓。” 他觉得有下些困惑,但没有丝毫的犹豫道:“我发誓决不说这里的事,也不说你。” 痴儿并没有发什么毒重的誓言,但白发老人已完全放心了。 白发老人知道痴儿一旦起过誓,就是有人将痴儿卸成八块,或剁成肉酱,也休想在他口中掏出魔谷崖半点消息。 白发老人松开了手。 痴儿立即将酒一饮而尽。 白发老人摇头道:“不对,不对。” 痴儿睁大眸子道:“什么不对?” “喝酒的方法不对。”白发老人端起洒碗,下一小口酒。 张嘴道:“真正喝酒应是这样喝,才能尝出酒的滋味,像你那模样喝酒,喝醉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痴儿又给弄糊涂了:“喝酒还会醉?” 白发老人没作进一步的解释,却给痴儿又斟了一碗酒。 痴儿端起酒碗,呵了一小口,再抿抿嘴,不觉嚷道:“果然是好味道!” 白发老人道:“痴儿,从今天起你该有个姓名了。” “姓名?”痴儿眨眨眼,“体为什么要有个姓名?” 白发老人沉缓地道:“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在人生活的地方,你必须要有个姓名。否则别人别人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同时也会歧视你。” “哦。”痴儿又了一口酒,喷喷舌道:“我的姓名是什么?” “你姓任,名焉梦?” “任焉梦?为什么叫任焉梦?” “任,是任意的意思,表示你这个姓是任意取的,焉字嘛,所谓心不在焉,表示你对这个姓名并不放在收上,至于梦字么?” “我知道,梦就是假的意思。梦里的东西一醒来就不见了。 昨夜我梦见了娘,好像还听见她在叫喊,但一醒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做梦了?” “是的。” “常做梦吗?” “常做。” “你都梦见些什么?” “大都是梦见娘,还有大鹰、狼、葵、哦,还有蛇和老鼠。” 师徒俩都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师徒间的关系,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融洽过。 石洞里的空气泛着一丝惜别的辛酸,同时还有些隐隐的调张。 石笋柱上的烛火摇摆不已,仿佛比往日要明亮数倍。 半个时辰后。 石桌上已是杯盘狼籍。 痴儿红着脸,端着空酒碗道:“你的话,我都记……下了,这出谷的路怎么……么走!” 白发老人将坛中的最后一点酒倒入痴儿碗中,小指头轻轻一弹,一小撮白粉溶于了酒内:“你喝完这碗酒,就知道怎么走了。” “真……的?” “真的。”白发老人点点头。 痴儿晃着头,一口喝下了碗中酒。 白发老人板起脸,两道闪亮的精芒射向痴儿。 痴儿瞪圆眼,翻了翻白眼珠,身子蓦然往后倒去。 “呕当!”痴儿手中的酒碗摔落在地上,打得粉碎。 白发老人缓缓站起身,双掌一击。 里洞走出了忠福。 忠福手中拎着个小包袱,走到白发老人身前,垂首道:“驼车已经备好,是否立即出发?” 白发老人没说话,却呶了呶嘴。 忠福立即将石桌上的碗筷推到一旁,把手中不包袱搁在桌上打开。 包袱里一些粗布衣服,一个石钵,还有一把带鞘的短刀。 这是一把异形的刀,长不过一尺,刀鞘宽而且扁,鞘呈暗酱色上嵌九颗银星,鞘上的花纹配上底色就像一块块干涸了血迹,给人一种恐惧和凛然不可逼视的感觉。 白发老人左手抓起刀鞘。右手握住短刀刀柄。身形徽侧。 那姿势像是要拔刀。 但他没有拔刀,眼光像利刃似地投向了忠福。 忠福垂手小心翼翼地道:“主么有命,任何人不准碰这把刀,属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以身试法。” “很好。”白发老人将刀放回小包袱中。“你现在可以送他走了。” “是。”忠福把小包袱扎好,搭在肩上,然后弯腰抱起了痴。 白发老人转身在石台座上的石靠椅中坐下,冷青的脸上浮泛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行动计划已经开始。 寂寞江湖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以后事情的发展是否能像现在这样顺利? 他眉尖微皱,陷入沉思。 忠福从石笋暗洞门走入。 白发老人抬起头:“他走了?” 忠福点头道:“沿途车马均已备好,半月内可达第一站长白鹿子村。” 白发老人沉吟未语。 忠福顿了顿,继续道:“属下已按主公吩咐,在他天灵顶上贴了个迷魂饼,在到达鹿子村前他决不会醒过来。” 忠福的一怔,扁起了嘴:“主公,这个疯婆子……” 白发老人冷冷地堵住了的话:“把疯婆子放了,照我的话去做。” “是。”忠福垂首领命,但嘴里仍轻声咕喀着,“疯婆子是他的娘,万一……!” 白发老人冷哼一声:“你没听到什么声音么?” 忠福竖起耳朵,用心聆听。 洞外隐约传来一声声充满贪婪欲望的凄厉嚎叫。 红狼! 忠福毛骨悚然,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残酷的白发老人! “哇!”疯婆子一声怪叫,披头散发冲出了魔谷崖。 时近黄昏,天际残霞欲散,奇异的折射彩光,将大漠的黄,沙地染得绚丽的多彩。 “儿子!我的儿子……” 疯婆子狂叫着,揪着头发,朝着落日没命地奔去。 一条顿长的黑影,从沙丘后跃起。 一条跃出后,紧接着又是一条。 黑影奔入霞光中,原来是一群红狼。 红狼摆动着修长而有力地后肢,悄无声息地在沙地里疾奔。 它们的方向也是落日。 疯婆子虽然步履踉跄,但速度极快,如同轻烟飘向落日。 红狼微昂着头,浑身赤焰如火的红毛轻轻飘起,犹似射向落日的利箭。 尘沙一声地飞扬! 红狼与疯婆子的距离愈来愈近。 红狼的眼里露出了凶残与贪婪的光芒。 原来它们追逐的目标不是落日,而是疯婆子! 疯婆子全然未觉察到红狼已逼近身后,她向落日冲出了双手:“儿子,我的儿子!” 她把落日当成了她的儿子。 一条红狼突地高高跃起,扑到疯婆子身子,前爪搭上了疯婆子的双肩,尖嘴里锋利的齿伸到了疯婆子脖子旁。 疯婆子没有回头,右手一倒肝撞向狼肚,身子往前一窜。 “狼搭肩,莫回头。”看来疯婆子还是个熟悉狼性的好手。 红狼见猎物居然挣脱出爪,不觉急了,降叫一声,猛扑过去! 疯婆子倏然转身,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里射出火焰一样的光,双掌猛然一击。 “蓬!”红狼身子如断线的风筝往后倒飞,空中洒下一线血雨。 疯婆子好掌力! 尽管如此,敏捷的红狼已咬下了她左肩的一块肉,鲜血立即往外冒涌。 血腥气味在空中漫开。 又有两条红狼左右扑到。 疯婆子双掌齐出。 凄绝的号叫,应和着悸人的怪吼。 两条红狼萎倒在疯婆子脚下,但她双臂也被撕裂两条近尺长的血口。 红狼陆续奔至,一齐扑向疯婆,数量共有二十余条。 血溅肉飞,人吼狼哆。 红狼毗牙例嘴,利爪齐下。 疯婆子在沙地埋打着滚,手脚乱蹬,张嘴咬向红狼。 疯狂的搏斗和浓浓的血腥味,撩拨了红狼嗜血的疯狂,疯婆子尚未落入狼口,红狼竟已在撕咬疯婆子的同时,相互撕打起来。 疯婆子又被红狼咬了五六口,她浑身是血,受伤多处,实已无力再与这群凶狠的“狼中强盗”博斗下去。 “痴儿!”她乱纷纷的脑子中灵光一闪,突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其声之凄色,令人闻之血脉俱凝。 红狼先是一征,接着一齐摇着头,向已放弃了抵抗的疯婆子张嘴咬去。 天空突然一黑。 一声尖厉的鹰鸣,铁鹰凌空飞至。 红狼惊惧纷纷昂起了头。 “唉!”铁翅展开,立即有数头红狼脑袋被击得粉碎。 红狼中的头狼,一声曝叫,跃起丈许,尖利的牙齿啼咬向鹰头。 铁鹰左翅一拍,头狼脑袋在空中进出了血花,身子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 其余的红狼见状,立即四散奔逃。 铁鹰双爪抓起已昏迷去了的疯婆子,扑翅飞向天空…… 起风了。 漫天的黄少将落日最后一点余辉蔽住,天地间一片昏暗。 那是“红狼中强盗”红狼在吞狼在吞食死去的伙伴。 第四章 鹿子村主夫妇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 任焉梦揉揉眼睛霍地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思索、回忆,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身旁有个小包袱。 他觉得奇怪,是谁会将东西遗忘在这里? 他打开包袱,看见了包袱中的短刀。 他眸子中棱芒一闪,耳畔响起了白发老人的声音:“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血龙短刀,一定要带着它去参加岳阳的赛刀大会……” 他咧着嘴,一连眨巴了几次眼皮,终于弄清楚了这小包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扎好包袱,背到肩上,站起身来。 荒野里衰草连天。点点野花在草间怒放,放眼望去,风吹草动,绿浪滚滚。 东侧有一座青山,丛场里缕缕炊烟飘出。 任焉梦耸耸肩,大步向青山墩走去。 山路口,一座小石桥。 桥下,小溪潺潺流过。 场口突出两侧两个小土包,土包上耸拉着两块尖尖的像鹿角的岩石,使得整个山场很像只鹿头。 桥头的一块小石碑上,“鹿子村”三个字,清晰耀目。 鹿子村,文雅而贴切的村名。 任焉梦从石桥上走过。 桥石是一大草坪,坪旁竖着一块巨碑,碑上刻着“瓦岗雄风”。 这里原叫沙石黝,十八前还是一片荒凉的黄沙石地。 当年,唐代开国元勋徐茂公的后嗣,曾经居住在这里。 “瓦岗雄风”这块石碑便是他们所立。后来因为风沙与狼崽,他们被迫离开了家园。 二十多年后,一个叫胡大鹏的驼背老头,带着妻子徐洁玉——原沙石黝鹿子村的女人,回到了这里,他们雇人在场口外植上了树林,并从十里外的青山里引来了溪水,十年后,沙石场变成了青草坡。这里已是山青水绿,一派生机。 徐茂公的后嗣,沙石场原有的居民闻讯,纷纷重返家园。 鹿子村又红火起来。 八年后,鹿子村标有瓦岗字样的旗号,再次扬到了五十里外的太吉镇上,并在长白村联英会中取得了首席地位。 任焉梦穿过草坪,走进了村里。 村里房屋依山壁而建,清一色的干打垒墙,四合院似的一式建筑,共有百户人家,排列整齐,错落有致。 一条小溪弯弯曲曲,从每户人家门口小沟中流过。 任焉梦信步走到一家四合院门前,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水沟中的水就喝。 水很冰凉,水质极好,没有杂质,还带有丝丝甜味。 他不觉哑了哑嘴。 此时,院门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老仆。 “喂,你是谁?”老仆问道。 任焉梦拾起头,眨了眨眼:“你是谁?” 老仆怔了怔:“老压李天奎,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李天奎愣傻了眼。 半晌,李天奎才又问道:“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任焉梦眯起了眼道:“什么叫尊姓?什么叫大名?” 李天奎瞪圆了眼珠,这小子是个傻子? 任焉梦瞧着李天奎的模样,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是不是问我叫什么名字?” 李天奎楞楞地点点头。 任焉梦正色道:“在下姓任,名焉梦。” “哦。”李天奎回过神来,“原是任公子,不知公子光临寒舍是……” 任焉梦截住他的话道:“在下远道而来,路过此地,想在此借歇几日,不知可否?” 痴儿这几句话。在魔谷崖告别酒桌上已经过白发老人多次调教,所以说得十分明了。 “可以,当然可以。”李天奎毫不犹豫,立即应诺。 好客与助人为乐,是鹿子村人推崇的风尚,李天奎是鹿子村首户胡大鹏的管家!当然不会拒绝任焉梦的请求。 任焉梦高兴地拍拍手道:“那就好。” 李天奎客气地向任焉梦躬下身子:“任公子请。” 任焉梦抖抖衣袖,做了个极漂亮的手势,昂首挺胸跨过水沟,踏进了院门。 他抢手举步之间。透露出一处脱俗的蒲洒和傲然的气势。 李天奎不觉两眼直直,看得险些走了神儿。 门内,是个大院。 两棵移植的大古椿树,耸立在院内的左右坪中,树枝盘若!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院坪的黄沙地上,疏疏朗朗,斑斑驳驳。 一阵风,树叶摇曳,阳光中的沙粒闪射出点点耀眼的金光。 李天奎请任焉梦在正院屋前停住:“请任公子稍待,老奴这就去禀告老爷如晓。” “哦。”任焉梦轻哦了一声。 李天奎走入屋内。 任焉梦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后停在院子有角。 右角,一座坟墓,墓碑上书:“徐母黄氏——母亲大人之墓。” 墓前,插有香烛,地上尽是买钱纸灰,显然刚刚有人祭奠过。 任焉梦不自觉地移步向坟墓走去。 他在墓前站定,眼睛痴痴地盯着墓碑。 墓碑上幻化出“天鹰之墓”四个字。 小鹰现在怎样了? 师傅说娘早已经死了,娘死后也有这样的坟墓吗? 他想起了梦中喂他奶汁的娘,那有黑痣的乳房。那暖暖地带芬香的乳汁…… 思想之间,他不知不觉地跪下,朝坟墓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任公子行如此大礼,折煞老夫了!”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充沛而略带嘶哑的声音。 两只手托着任焉梦后腰,将他扶了起来。 任焉梦转过身。 胡大鹏。 胡大鹏年过七旬,满头白发,驼着背脊,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依然有当年金刀刀王的风采。 任焉梦并未欣赏他的这份风采,却指着坟墓道:“这墓中人是谁?” 胡大鹏略一略顿道:“老丈母娘。” 任焉梦扁扁嘴:“丈母娘是谁?” 胡大鹏一怔,随即道:“老夫妻子的母亲。” 任焉梦眼珠子转了转:“妻子又是谁?” 胡大鹏张口结舌。这位汪公子怎么啦? 李天奎上前,附耳在胡大鹏耳旁轻声说一句话。 胡大鹏没有回答任焉梦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摆摆手道:“任公子光临,蓬壁生辉,请里屋坐。” 任焉梦双手一摆,反抄背后,大步向正屋走去。 李天奎想说什么,却被胡大鹏阻住。 正屋是客厅。 三壁接着山水画,正壁接着怪兽獒的画像,獒是一种神犬,胡大鹏认为它的画像,比钟馗捉鬼图还能镇邪,所以将它挂在正壁上,作为降妖驱主人魔的神像。 任焉梦在客厅的宾客座位上坐下,立即有仆人彻上了香茶。 胡大鹏端起茶盘,道了一声“请”,然后才缓声道,“在下已起誓,不能说的。” “哦!”胡大鹏顿了顿又道,“任公子要往哪里去?” 任焉梦漫不经心地道:“去参加岳阳赛刀大会。” 胡大鹏和李天奎对视了一眼,满脸是惊讶与困惑。 鹿子村虽已不介入江湖纷争,但仍与江湖各派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可从未听说过岳阳有什么赛刀会。 是鹿子村消息不灵通,还是傻小子在胡说乱道? 胡大鹏道:“这赛刀会由何人发起?” 任焉梦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召开?” “不知道。” “邀请了哪些人参加?” “不知道。” 对赛刀会的任何问题,任焉梦都是一问三不知。 胡大鹏立即作出判断,岳阳赛刀会纯属子虚乌有。 李天奎借着给任焉梦斟茶的机会,恭声问道:“任公子来敝村的路上,一定走了很远的路程,是十天,半月,还是几个月?” 他发觉任焉梦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故想套出点底细。 任焉梦浅笑道:“也没有多远,喝杯酒,做个梦,就到了村前的荒草坪了。” 胡大鹏轻呼一声:“齐贵。” “在。”一个中年仆人应声而和。 胡大鹏吩咐道:“带任公子到客房去好好休息。” 齐贵走到任焉梦面前,施了个礼,然后道:“请任公子随我来。”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搁在茶几上的包袱。 “别动!”任焉梦伸手接任包袱。“这里有我参加赛刀会的宝刀,是万万丢失不得的,还是我自己来拿吧。” 胡大鹏已对任焉梦的言行不感到奇怪了,傻子的言行自不于同于常人,他们常常生活在自己独立的幻想的国度之中。 他挥挥手:“你就依照任公子的话去做,凡任公子的要求,都不得拒绝。” “是。”齐贵已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头答应。 胡大鹏对任焉梦道:“请任公子先小休片刻,吃饭时老夫再派人到房中叫你。” “谢谢。”任焉梦站起身,抓过包袱跟在齐贵身后走出了客厅。 胡大鹏望着任焉梦的背影,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痴儿心充满了怜悯之情。 任焉梦和衣躺在客房的床上,脸上带着做意的微笑。 这床软软的,舒服极了。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样的床,这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人生的享受? 房间不很大,比他大魔谷崖睡的冰穴小多了,但很干净,布置也很忧雅,尤其是窗台上的那几盆盛开的菊花,给房间平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气。 他感到十分的满意。 他很敬佩师傅,果然喝下那杯酒后,做个梦一觉醒来,就到了鹿子村了。 他耳畔再度响起白发人的声音:“你先到鹿子村借宿七天,然后去山西永乐宫挂单七天,再经过三门峡、郑州、洛阳,去长江北岸丰都城东北的平都山顶峰凌霄宫,那里有个青衣道士会引你去岳阳赛刀会……” 去永东宫的路怎么走? 还有三门峡、郑州、洛阳和丰都城…… 他脑子里的意念混乱起来。 他认真地去想,结果愈想愈乱。 也不知想了多久,窗上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了胡大鹏。 这个白发驼背老人对自己很客气,也很关心,得要好好谢谢他。 他叫什么名字? 任焉梦一巴掌拍在自己前额上。 怎么这么笨,连白发驼背老人的名字也不曾问。 该去问问他! 他霍地从床上跳起。 这时,齐贵走进房来:“任公子,晚餐已准备好了,老爷叫小人来请公子。” 客厅已掌上灯。 四盏大灯悬接在空中,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 一张八仙木桌,桌上搁满了菜,酒肉的香气弥漫的在空气! 任焉梦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桌旁。 “任公子。”桌旁站起两个人,响起了一个温柔而甜密的声音。 站起来的人是胡大鹏和他的夫人徐洁玉,说话的力是徐洁玉夫人。 任焉梦只觉得心弦一震,那声音似有一种极强的磁力,使他颤抖着声音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他人虽呆傻,但记忆力和模仿极强,在结巴中他学会了运用“尊姓大名”这几个字。 胡大鹏扬了一下眉,但只是一瞬,便回复了常态:“老夫贱姓胡,名大鹏,这位是老夫夫人徐洁玉。” 任焉梦向二人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道:“原来是胡老前辈和胡夫人,在下贱姓任,名焉梦。今日能幸会二位前辈,是在下的荣幸。” 胡大鹏和站在桌旁的李天奎呆木了脸,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尽是惊疑之色。 从这两句话里,这小人哪像个傻子? 徐洁玉客气地回了一礼,然后道:“任公子请坐。” 他虽然已五十多岁,但仍保持着童心稚气,感情丰富炽热,端丽温柔,给人一种热情而高雅的印像。 任焉梦在容座椅上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徐洁玉。 胡大鹏、徐洁玉和李天奎也在桌旁坐下,李天奎抓起搁在桌边的酒坛揭开了坛盖,刹时酒香醇之气四溢。 李天奎给桌上酒杯斟满酒,胡大鹏端起酒杯道:“任公子。” 任焉梦仍两眼傻傻地盯着徐洁玉,居然没有回应。 李天奎人下酒坛,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被徐洁玉摆手阻住。 徐洁玉亮亮的眸子瞧着任焉梦,大大方方地道:“任公子,你为什么这样瞧着我?” 任焉坦然地道:“我觉得你很好看。” “任公子,你……”李天奎脸色候变,正待发作。 “天奎!”胡大鹏一声沉喝,喝住了李天奎。 他本是个饱经磨难的人,深感人生的变幻,对方是个痴儿,他自不会为这一句话而与任焉梦去计较。 徐洁玉倒沉得住气,浅浅一笑道:“谢谢公子夸奖,不过我已经年纪大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好看与不好看,公子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我很像你认识的什么人?” 任焉梦眨眨眼:“是的。” 徐洁玉跟着问道:“什么人?” 任焉梦想了想:“我娘。” 胡大鹏忍不住插嘴问:“你娘是谁?” 如果能弄清这个问题,也许就能知道这个傻小子的来路了。 不料,回答却使胡大鹏大失所望。 任焉梦道:“不知道。” 这傻小子连自己的娘是谁也不知道! 徐洁玉柔声道:“你娘住在哪里?” 任焉梦摇摇头:“不知道。” 胡大鹏和李天奎皱起了眉。 徐洁玉仍有耐心地问道:“你娘长得什么模样?” 任焉梦眸光一亮,复又暗淡下去,沉思了片刻后道:“她的奶子上有一颗小黑痣,奶水又暖又甜。” 这是什么话。 但,谁也没有笑,也没有嘲弄。 痴儿的这一句话,蕴含了对母亲深情的思念和母子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厅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而压抑。 徐洁玉轻轻一声叹息,打破沉默:“你娘还活着吗?” 任焉梦也叹口气:“我师博说,娘早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她后,有没有坟墓,那坟墓……” 李天奎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你师傅是谁?” 任焉梦身子抖动了一下,像是从梦中惊醒,端正了身子道:“对不起,我起过誓,不能说的。” 他板起了脸,那脸上严肃的表情,表示出若问他有关师傅的问题,他将不会回答。 胡大鹏见状,端起酒杯:“任公子光临寒舍,老夫水酒一杯,以尽地主之谊,请!” 胡大鹏一口将杯中酒吞下,先干为敬。 任焉梦却了一口,咧开嘴,大声道:“好酒!这酒可是京都醉仙楼的状元红?” 他和白发老人分手时就是喝的这种酒,白发老人曾向他提及过酒名与产地,所以他能一下子说出来。 胡大鹏呵呵笑道:“没想到,任公子还是品酒的高手。” 任焉梦脸上露出了笑容:“过奖,过奖。” 人都爱恭雅,痴儿也不例外。 徐洁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任焉梦的脸,秀眉徽蹙,似在沉思。 胡大鹏将空杯斟满,再次举起酒杯。 这时,在厅门外奔进来一名仆人:“禀老爷,霍小姐……回村了。” 说着,匆匆离开了客厅。 胡大鹏抿抿嘴,没说话。 徐温玉眉头深深一皱,复又一笑道:“任公子,外孙女回来了,打扰公子,实在不好意思。” 任焉梦望着酒杯发楞,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听见徐洁玉说话。 院门外亮起了火把。 接着,响起了鞭炮声。 徐洁玉顿起嘴道:“这丫头和她娘一样,就爱热闹和出风头。” 胡大鹏道:“这也不能怪她,讲排场抖气派,这历来是青城派的规矩。” “哼!”徐洁玉嚷声道:“你还护着她?” 说话间,一队人马已到了院门前。 首先进来的是八名执着火把的青派弟子,一色高个的精壮汉,一色青衣,一色背插长剑,个具显得精神势,仪表威风。 八名执火把弟子,进院后分在院坪青石道两旁侍立。 随后又走进八名身着青衫对襟短褂的青城派弟子,一色彪形大汉,一色刀悬腰间,从他们两颊高高凸志的太阳穴,一眼可以看出,都是一等的高手。 八名刀手,在执刀把弟子的身旁站定。 响起了鼓乐声。 鼓乐声中,院门里走进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男的十八九岁,中等身材,长得五官端正,面目清秀着一套粗布衣裳,显得十分朴实。 一身劲装,曲线玲珑,身段十分迷人,透着十分娇艳。 “咳,怎么宋公子也来了?”徐洁玉颇有些感到意外。 “难怪燕儿摆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忠儿也来了。”胡大鹏说着,起身走向厅外。 徐洁玉瞅了任焉梦一眼。 任焉梦旁若无人地在品着酒。 她想了想,也起身定进了客厅。 见到徐洁玉客厅走出,两个年轻男女立即下跪行礼。 “梦燕见外公、外婆。” “宋孝忠见胡爷爷、胡奶奶。” 胡大鹏和徐洁玉上前扶起霍梦燕和宋孝忠二人。 徐洁玉用责备的口吻道:“燕儿,外婆与你说过多少次了。 到外婆这里来不要劳师动众,可是……” “外婆!”霍梦燕转动着亮亮的眸子,笑道打断她的话道,“热闹的还在后头哩。来人!” 她举起纤白嫩的小手,一连三击。 鼓乐高鸣,十六名青衣汉子,抢着八口红续布盖着的木箱走进院中。 霍梦燕向宋孝忠丢了个眼色,两个人各自从怀中取出张帐子,呈送到胡大鹏和徐洁玉手中。 一张烫金的请柬,很孝究。 一张是全红的礼单,很时里。 徐洁玉打开请柬,原来是阎王宫宫主廖天奎和孙三娘夫妇,请他俩去赴廖天奎七十大寿寿宴。 她和阎王宫有一段不寻常的交情。孙三娘是她女儿白素贞,而且眼前的这位宋孝忠,廖天奎的曾外孙,实际上也是她的孙子。 当年廖天奎的孙女廖小瑶,是怀了徐天良的“狼种”后,才嫁给铁血旗族主宋志傲的,不过,这件事谁也没有隐瞒,大家都知道实情。 冲着这份特殊的关系,她不能不卖廖天奎和孙三娘的面! 她喃喃地道:“这寿宴自们当然不能不去,只是……廖天奎这红魔头也该有七十四五了,怎么……会才七十岁?” 胡大鹏笑着道:“孙三娘比他小十几岁,就像我与你一样。 自男人谁不想把岁数小一点?管他呢。” 霍梦燕嘻笑道道:“娘叫女儿转告一句话给外公、外婆,廖天奎发下话来,要是你俩不去参加他的寿宴,他就要砸断娘的双腿。” 徐洁玉凝目道:“这魔头还是那么凶。” 霍梦燕翘唇道:“休闪,还是不去?” 胡大鹏连声道:“去,去!不过……”他抖抖手中礼单他办寿宴,“该我们送去寿礼不对,怎么他反倒送礼上门来了?” 霍梦燕格格地笑着,笑得花枝抖颤。 宋孝忠垂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果然是老实人。 徐洁玉用手指在大鹏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这就是你笨了。” 胡大鹏挺着驼背:“我笨?” 徐洁玉缓声道:“那魔头怕你送的寿礼寒酸,所以先来个抛砖引玉。” “外公!”霍梦燕撤娇地道,“我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来,早就累坏了。饿坏了,你就知道笑,一点不疼外孙女!” 胡大鹏剑住笑声,朝院坪中的李天奎挥挥手:“带青城派的弟子到有陆军房去,摆酒替他们洗尘。” “是。”李天奎一连应声,一边招呼院中的青城弟子走向右院。 胡大鹏对宋孝忠和霍梦燕道:“客厅我已备了一桌酒菜,你俩来吧。” 徐洁玉忽然想起了任焉梦。 光颅着和外孙女说话,把客人也冷落得太久了! 她急忙抢步,走入客厅。 客厅内,任焉梦不见了,桌边搁着的酒坛也不见了。 霍梦慈飞般抢到八仙桌旁:“喀,这么多好吃的菜!” 说话间,她的手已伸向了莱碗,突然,她手顿在空中:“一只酒杯,二只、三只、四只!客中来客人了。是谁?” 第五章 梦姑娘 弦月高悬,夜凉如水! 冰冷的月光洒在后院的花树丛上,扩散的光斑在叶尖上面。 任焉梦抱着酒坛,坐在窗户旁,凝视着窗外的夜空。 天家月光冷清,星点寥寥,使人有孤独凄凉之感! 坛中的酒早已喝光了! 但他仍然抱着酒坛子坐着! 他在思考问题! 师傅为什么要自己在这里留住七天? 自己是下午进村的,今天算不算一天? 他认真地反复地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想喝酒,酒坛已空! 他想向胡大鹏再要一坛酒,但又觉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于是,他就这样面对地坐着毫无意义地思索着,直到窗外传来悦耳的吟诗声! 左右陆军的房间中都亮着灯光,许多人影灯光中奔来跑去! 胡大鹏决定明日清晨启程去华山阎王宫,李天空正在为主人准备向阎王宫廖宫主祝寿的寿礼。 卧房内。 胡大鹏和徐洁玉坐在小桌旁,对面饮茶。 桌上清油灯的灯光,照亮了徐洁玉紧皱秀眉的脸。 胡大鹏捂住茶盘道:“洁玉,你有心事?” 徐洁主摇摇头,沉声道:“我有一个疑问。” “哦!”胡大鹏眯起了眼睛,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你不觉得任公子很像浩儿吗?” 徐浩玉语气很平静,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但等待问话的瞬光,却象星光一样闪亮。 她说的浩儿,就是她的儿子,目前隐居在大漠死亡谷中的狼崽徐天良。 “这怎么可能?”胡大鹏白须愣愣地竖起。 徐洁玉若有所思地道:“他的脸形还有那内在的气质,实在太像了。” 胡大鹏想了想道:“不错,他脸形确实与孝忠也很相似。若说他俩是兄弟,别人准会相信,不过……” 徐洁玉凝视着灯光,没有插话。 胡大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孝忠也是天良的儿子,可他就没有天良当年那种蔑视一切的狂傲。” 徐洁玉接口道:“可他有天良的那份恭谨与执猛。” 胡大鹏道:“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的是,有的人无任何血缘关系,却长得发同亲兄弟一个模样,这又如何解释?” 徐洁玉沉思着道:“可是我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感觉,觉得他与我们总有什么关系,否则他为什么会在这是出现?” “外婆!”一声清脆的呼喊,霍梦燕和宋孝忠走进了卧房。 宋孝忠上前施礼道:“胡爷爷,胡奶奶!” 还未待胡大鹏和徐洁玉说话,霍梦燕已抢身上前道:“你们是在说论那个痴儿,对不对?” 胡大鹏点点头:“不错。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霍梦燕没回答他的话,却唬起脸,一本正经地道:“他在这里出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长得与忠哥相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都是巧合而已,天底下的事,巧合得比比皆是。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徐洁玉截注她的话道:“巧合!要合情合理!痴呆,但确实有天良当年的那种狼崽气质。” 霍梦燕抢过话道:“合情的事,不一定合理。合理的事,不一定就是事实,那痴儿怎么会是我舅舅的儿子?绝对不会。” 霍梦燕是白素娟的女儿,白素娟是徐天良的妹妹,所以霍梦燕称徐天良为舅舅。 徐洁玉仍固执已见:“可是我……” 宋孝忠插话道:“胡奶奶,我看您老人家是太思念天良叔叔了,待华山参加过我老外公的寿宴后,我就陪你老人家去摸死亡谷看看天良叔叙。” 徐洁玉还想说什么。 李天奎走进房内:“禀老爷、夫人寿礼已经备好,都已装上箱了。” “嘱,”胡大鹏点点头,“明天清早启程。” “是。”李天奎躬身欲退。 “哎!奎叔!”霍梦燕唤住他问道,“一共有几箱寿礼?” 李天奎道:“回小姐的话,一共有十箱。” “十箱?”霍梦燕拍拍手,“太好了!” 胡大鹏瞪起眼:“你这丫头,就会吃里扒外!” “外公!”霍梦燕翘起小嘴,撒娇道:“我还不是为了替外公、外婆争面子,见到寿礼后人家都会说到底是当年神刀门门主、天下第一刀金刀胡大使除了他谁有这等的气派?” “你就会贫嘴”徐洁玉面含温怒地道:“还不快去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谢谢外婆,”梦燕嘻嘻笑着,向徐洁玉施了个礼,向胡大鹏做了鬼脸,同宋孝忠一齐出了卧房! 卧房内,胡大鹏和徐洁天又到桌旁坐下,悄悄细语。 这次他俩谈论的对象仍是任焉梦,不过他俩已不再谈论他像谁,而是谈论如何能设法将他留在鹿子村! 不管任焉梦究竟是谁,是什么来历,收留一个痴呆儿,总是件善举。 霍梦燕在有院的走廊口停住脚步。 宋孝忠道“你怎么啦?” 霍梦燕和手拍拍前额道:“吆,我忘了还有礼单的事要去问问奎叔,你先回院房去休息吧。” 宋孝忠扁扁嘴道:“可是胡奶奶嘱咐我,要我守着你,不让你乱跑……” “哎呀!”霍梦燕睁圆眸子道:“你还以为我是三岁丫头,走路都得你管着?告诉你,这是我的家,我爱到哪儿就哪儿,由不得你。” 她话未落,人已如鹰串般掠出廊外。 她快,宋孝忠更快。 人影一闪,宋孝忠已在廓外五步远远地草地上,将她截住。 “你……”她一个你字出口,左手已伸出二指戳向宋孝忠双眼。 狠毒的招式。 可怕的速度。 宋孝忠面部往后一仰,上身微倾。这是人受到攻击时,本能的反应。 她右腿突地踢出,足尖直指宋孝忠下体。 要命的攻击。 谁也无法形容这一招式的诡异与辛辣! 她并非要他的命,她只要他撤身后退,能让她脱身。 她知道他有之份能耐。 然而,他没有撤身后退,仍立原地未动。 她慌了,害怕伤到他,想缩回脚,却为不及了。但,她并没有伤到他。 她左手二指从他脸颊擦过,右脚足尖却落在了他的左手五指之中。 他的能耐比她预料的要大得多。 她涨红了脸,气愤地道:“我娘原来已招的解式告诉你了!” 他松开手,讪讪道:“对……不起。” 她眼中涌上泪水,睡圈着道:“你们都……欺辱我,你仗着天良舅舅的的亲生子,在外婆这里也欺辱我!” 他知道她在要求什么,轻叹口气,耸耸肩道:“好,你去吧,可不要惹事” 她立即破涕为笑:“你真好!” 他正色道:“你可不要欺辱那痴儿,听外公说他怪可怜的。” “我知道。”她高兴地嚷着,人已飘出丈外。 后院,月牙洞门口,李天奎拦住了霍梦燕。 “小姐要去哪里?”李天奎躬身道。 霍梦燕故意漫不经心地四下瞅着道:“到后院随便走走。” “不行。” “为什么?” “后院有客人,夫人吩咐不准打扰。” “夫人是这么吩咐的,小人不敢违命,”李天奎话音到此,故意顿了顿,“除非……” 霍梦燕灵机一动:“实话告诉你吧,本小姐就是奉夫人之命,前来看望客人的。” 李天奎眨眨眼皮:“既然是这样,小姐去看便是。” 霍梦燕抖抖衣袖,抬脚踏入后院。 李天奎靠近一步,手朝东隅房一指道:“客人就在第三间房。” 东隅第三间客房客户里透着灯光。 那痴儿还没睡,真是太好了! 霍梦燕急忙跨步。 “小姐。” 李天奎又轻唤一声。 霍梦燕扭侧脸:“奎叔还有何吩咐?” “没有,没有,”李天奎连道了两声,然后说,“我只是想提醒小姐一下,千万不要去碰客人的那个包袱。” “哦!”霍梦燕脾光一闪,“为什么?” 李天奎沉静地道:“因为小包袱里有一把客人打算拿去参加岳阳赛刀大会的宝刀,他不容许任何人碰它。” 霍梦燕格格一笑,向李天奎丢了眼色:“我明白了。” 她高兴地蹦跳着,伸开双臂,像小鸟一样向客房飞去。 李天奎望着她的背影,脸上一片阴云。这头聪明机灵,胆大妄为,希望她能从包袱中看到宝刀,从而摸摸任公子的来路。 霍梦燕在窗户前定。 这小子真是个痴儿!她抿唇笑了。 她眼珠了转了转,一首苏拭的七律诗悠悠吟出: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放倒出霜根。扁舟一掉妇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窗纸上的身影动了动,一首鹦鹉学舌的七律从窗内飘出: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缺倒出霜根,扁舟一掉妇何处?家在大漠魔谷崖。 任焉梦随口学吟,懵懂之中“大漠魔谷崖”几个字不觉脱口而出。 霍梦燕瞪圆了眸子,小嘴张得老大。 这小子来自大漠魔谷崖? 愣了片刻,绕到房前,举手敲响了房门。 “谁?”任焉梦问。 “是我。”她大声地回答。 “我?我是谁?”她发觉房门是虚掩着的,没再答话,推门走了进去。 任焉梦扭身面向房了,灯光明亮了他英俊的原有几分像宋孝忠的脸。 霍梦燕不禁傻傻地盯着他。 外婆说这痴儿有些忠哥,此话真的不假。 任焉梦扁扁嘴:“喂,你是谁?你干嘛老盯着我?” “是本院主人胡大鹏的外孙女。” 她这一望一笑,给他一种亲切之感。 他开嘴笑了:“在下姓任何焉梦,这里与霍姑娘见礼。” 他放下酒坛站起身来,极有风度地向她施了个礼,那姿态就像个书香子弟、王候公子。 她瞧着他,忍俊不禁,忽然格格地笑起来,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他不知她为什么发笑。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 她的笑带着几分期弄,还有几分做作。 他的笑却是发自内心深处,毫无虚假。与人共处原来有这许多乐趣! 她起身到他身旁,晶亮的眸子注视着他:“任焉梦,好响亮动听的名字,棒极了!” 他摇摇头,苦涩涩地道:“你和我的名字无论多好,可惜都有假的意思。” 她眸子瞪着圈圈:“依说我的名字有假的意思?” “当然。”他肯定地点点头,“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样,都一个梦字,梦是假的,所以名字也有假的意思。” 她眼珠子咕碌碌一转:“不错,我的名字是带假的意思。 我这名是外婆与我取的,你的名是谁取的?” “师傅。” “你师傅是谁?” “对不起,我不能说的。” “你师傅是不是在大漠魔谷崖?” 他两眼瞪得又圆又大,满脸惊愣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在大漠魔谷崖?” 他时反馈,证实了她的猜思。大漠魔谷崖并非是他住口胡诌,他确实是来自那里。 她秀眉扬起,眸子里闪出两团迷人的星光:“天下没有本姑娘不知道的事。” “哦!”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里射出期待的光芒。 “告诉我,我娘是谁?” 她毫没犹豫地道:“你娘是个疯婆子。” 她答此话,自认是有道理的,生这种痴儿的娘自然是个疯女人。 他没继续追问,却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在梦中见过娘,她的确是个疯婆子。” 她抿抿嘴,正等问话,他却又抢着道:“我师博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刹时,她愣傻了眼。 糟糕!这痴儿居然连他师傅的身份都弄不清楚,这话继续问下去? 但,她仍然很沉得住气,翘唇道:“算不像话!他怎么连名字都没告诉你?你可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他凝目沉了一下道:“既然你什么知道,我告诉你也无防,他的眉毛、鼻子、眼睛都没有你长得好看,满头是白发……” 话音到此,他像是醒悟到了什么了,声音突然中止。 她静候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不往下说了?” 他混浊的瞳仁里闪过一道光亮:“你既然什么知道,又何必问我?” 这个似痴非的痴儿,要去岳阳赴赛刀会? “是的。”他并不想隐瞒。 她晃晃头道:“可是,夭下之事无所不知的本姑娘,却未听说岳阳有什么赛刀会,你师傅是不是在骗你?” 他断然地道:“师傅不会骗我的。他已将参加赛刀会的宝刀交给我了。” “宝刀在哪里?” “包袱里。” “借本姑娘瞧瞧。” 霍梦燕说话间,手已伸到了椅子旁将小包袱抓到手中,打开了扎结。她这手绝活是跟娘白素绢学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就在她手指触到包袱里短刀刀柄时,任焉梦右手闪电似地一抓,已将包袱压回到手中。 两交次出手速度相比,霍梦燕的“绝活”是小巫见了大巫。 她征怔地看着他,满脸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唬着脸道:“对不起,这刀在赛刀会之前,是任何人不能看的。” 她出手受挫,很不甘心,想了想再施诡计道:“你知道去岳阳的路吗?” 他摇摇头。 她抛出诱人的条件:“我带你去岳阳,并负责路上盘缠,你借宝刀给本姑娘一瞧,只瞧一眼。”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先去就永乐宫,再去凌霄宫,到了凌霄宫自会有人带我去岳阳。” “我不能告诉你,”他将包袱扎好,扔到床上,侧脸看看窗外,“时辰已晚,姑娘请回,我要歇息了。” 他说话时,语气生硬阴沉,每个地方都仿佛带着棱角,使他听了很不舒服。 她堂堂的青城派贵宫小公主,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而且侮辱她的还是个智力不会的痴呆儿! 她眸子放亮起来,那已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团水。 他却痴呆地望着她,他觉得她那充满了怒火的眸子非常的好看,简直是美极了。 她瞧着他的傻相,抿唇一笑,从头发上拔下一支金钗道:“来,我们玩个游戏。” 他从来没听说过“游戏”这个名词,困惑地道:“什么是游戏?” 她浅笑道:“我将这支金钮藏到窗外的院子里,你再去把它找出来。” 他想了想,摇摇头:“这不好玩。” 他虽然有些痴,但毕竟不是三岁小娃。 她目光盯着酒坛道:“你找出金钗,我就算输了,会赔给你一坛状元红酒。” 他眸子陡地放亮:“一坛状元红酒,真的?” 她肃容道:“军中无戏言,你玩不玩这游戏?” 他正经地道:“有酒,我就玩。” “好!”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人已穿窗而出。 她立在院中二指捏住金钗,挥臂一掷,“哩!”金钗飞过院空,射出院墙外。 “好了,你来找金钗吧!”她朝窗内呼喊。 “我来!”任焉梦嚷着从房内跃出,足下几点,身若星丸跳掷,逾出了院墙。 霍梦燕飞身抢入房中,打开小包袱,取出短刀。 一只少见的刀鞘,鞘上像是印满了干涸的血迹,还有鞘两侧的九颗银星,令人心惊肉跳。 鞘如此充满煞气,鞘内的刀又将如何? 她一手抓住刀鞘,一手握着刀柄,横身拔刀。 刀居然未出鞘。 她感到有些惊讶,忙运动内力,再次拔刀。 刀仍然未出鞘。 她惊疑之余,微蹲身躯,深吸口气,运足十分功力,粹然扯动鞘与刀柄。 刀仍未动分毫,刀身与刀鞘仿佛是铸合在一起了。 这是怎么回事?凭她现有的功力,就是开五百担的霸王弓也绰绰有余,怎会拔不出鞘内短刀? 她不服气,蹲下身子将刀鞘夹在两膝盖间。双手握住刀柄,使劲地往外拔,但刀仍拔不出来。 她得出结论,什么岳阳赛刀会与这把参赛宝刀,全都是那痴小子说的疯话,这根本是一把拔有出刀的假刀! 然而,她却错了。 她拔不出刀,不是因为刀是假刀,而是因为她功力不济。 但这不能怪她,放眼武林,能拔出这把刀的人,还没有几个。 窗户“当啷”一响,任焉梦撞进房来,他看见霍梦燕拿着他的宝刀。想也没想,捏着金钗的右手往回一带,左手一掌拍出。 是这个原因。霍梦燕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霍梦燕见他出掌,正欲反击。突觉一股沉重窒人的煞气向自己逼糟糕,她反应有极快,忙弃刀撤身后退,借着袭来的掌力,退向房? 她轻功甚好,借力的技巧也十分娴熟,饶是如此,她仍被巨大的力量撞在房门上,“冬”一声摔跌倒数丈外的青石地上。 这痴小子真有些邪门! 她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正准备离开,任焉梦抢到她身前,伸手阻住了她。 她瞪着一双略带几分惊惧神色地睁于道:“你想……要干什么?本姑娘并不稀罕你把假刀!” 他将金钗透过去:“你输了,要赔我一坛状元红。” 她跟珠一转,接过金钗:“好,你等着,本姑娘这就去替你拿酒。” 霍梦燕走出月牙门! 李天奎从墙角走出,轻声道:“小姐,怎么样?” 霍梦燕翘翘唇道:“待会儿告诉你,你快去地窖取一坛状元红来” 任焉梦回到房中。 他捡起地上的短匕,握住刀柄抖抖,运功使劲一拔,短刀缓缓离鞘露出两寸刀身。 灯光照映出两寸锈迹斑斑的刀刃。 难道这宝刀鞘内装的竟地是一把锈刀? 除了魔谷崖的白发老人外,谁也不知道,因为任焉梦也从未把短刀全拔出来过。 刚才发生的事,他已很快的忘了,他现在想的只是霍梦燕会不会真送酒来。 思想间,房门打开,霍梦燕抱着个酒坛子走了进来。 任焉梦高兴得两眼放亮,脸色绯红。 她真挑坛酒来了! 霍梦燕将酒坛搁到桌子上:“酒来了。” 任焉梦结巴着道:“谢……谢你!” “不用谢。” 她沉冷地道:“你喝过了之后再谢不迟。” 她说这话有道理,这位小百毒娘子的女儿,已在这坛状元红中了下了烈性泻药。 任焉梦双手捧起酒坛就喝。 霍梦燕脑际灵光一闪,绕到他身例,伸出一根指头,噶声道:“瞧你这副馋相!” “相”字未了,一棍指头突然变成两根,快捷悍悍地戳向任焉梦脑后的“五梳”死穴。 第六章 飞来的瘟疫 任焉梦一心喝着酒,对来自脑后的危险全然不觉。 霍梦燕的指头距离脑后玉枕穴五寸、三寸、二寸…… 如果她二指戳实,他必死无疑! 但他仍然未动。 她恨他的傻呆,她恨他刚才的那一掌,她恨不能真这一下置他于死地。 然而,她却不能,她从来没有杀过人,杀人可不像杀鸡宰狗一样来得随便。 另外她知道,她若真杀了他,外公和外婆也决饶不了她。 她手腕一抖,指头下压,点去的位置突然下降了半寸,功力也御去大半。 细嫩柔软的指头,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后颈根上。 他脖子微微往前一俯,扭转头,瞪着混浊的眸子道:“你想干什么?” 她呆呆地望着他。 遇到指点死穴能镇定如山岳的人,只有两种。一是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他未意识到这一指会要自己的命,因而不在意,也不会感到害怕。 二是武功极高的高手,他完全有承受或化解这一指的能力与把握,所以胸有成竹,并不感到慌乱。 他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他晃晃酒坛问:“你也想喝酒?” 她身腰一扭,足尖在椅子脚上一撩。 “扑通!”椅子歪倒了,他仰面朝夭摔倒在地上。 他虽然跌倒,但酒坛子仍被他牢牢抓着,坛里的酒未曾洒出一滴。 他瞧着她。咕噜着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她眉毛一扬:“你究竟想找谁了。” 说完,她身形一晃,已退出房外。 脑后传来任焉梦翁气的声音:“扯平,什么算是扯平?神经病!” 她秀眉紧紧皱起,小嘴也抿得紧紧的。 他是真痴,还是在装疯卖傻? 他不会武功,还是深藏不露?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是个危险可怕的敌人。 她加快了脚步,走向月牙洞门。 她要将自己的速,尽快地告诉奎叔。 胡大鹏卧房。 窗帘扯得严严实实的,将房内的灯光完全遮住! 李天奎垂手侍立在床边,床沿上端坐着胡大鹏。 灯光照得两人严肃面冷峻的脸。 房内的空气里,窜动着一丝不安和一丝可窒息人的恐怖。 半购,胡大鹏的嘴里缓缓地吐出三个震耳惊心的字“血龙刀。” “血龙刀?”李天奎两颊的青筋高高突起,手指也在颤抖,“血魔欧阳晋的血龙刀,当年不是已被毁了吗?” “不错,”胡大鹏点头道,“当年少林寂未方丈、五当掌门云霄道长和丐帮神乞马啸风合同十大门派二十余名高手,在南海秦王岛战败欧晋,当众毁掉了血龙刀,将欧阳阳晋驱逐海外,这不会有假。但你所言,燕儿见到的确是血龙刀,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李天奎皱皱眉道:“欧阳晋会不会没有死?” 胡大鹏接口道:“有人说欧阳晋去年就死在海上了,也有人说他飘流到一个荒岛上活了三年,患一种怪病而死,不管怎么说,如果他还活因,他今年已有一百三十多岁了,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极少的。” 李天奎想了想道:“任焉梦也许是他的传人?” 胡在鹏摇摇头:“这也不对,第一,任焉梦说他来自大漠魔谷崖,师傅是满头白发,而欧阳晋在海外,他是个天生秃头,根本就没头发。 第二,欧阳晋因早年被徒弟出卖过,他杀死那徒弟后,已发毒誓决不再收徒。” “那……”李天奎吾了一下道,“这把血龙刀又作何解释?” 胡大鹏脸罩严霜:“只有一种解释,这只是一种信号,与欧阳晋也许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一种信号?” “不错,复仇与血腥的信号。” 李天奎打了冷颤:“江湖又要起风浪了。” 胡大鹏深沉地道:“也不一定,大漠魔谷崖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它实际上是否存在,这小子确实是个痴儿,也许他说的全是他想像中的假话。” “可那刀鞘” “或许是一巧合,或许……”胡大鹏话音一顿,片刻后又道,“不管怎样,我们总该小心为是,我看去华山阎王宫,你就不用去了。” “是。”李天奎点头应诺。 胡大鹏正色道:“你留在家中好好监视他,若有什么变故立即派人去沈阳通知沈大官人。” “要发好侍候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要为难他,瞧他那份长相,说不定他真是我们的哪门远房亲戚。” “我明白。” “别外,这件事不要告诉夫人。” “是。” 天空浮起灰蒙蒙的云层,弯月疲倦地吊在迷茫的云朵间。 月光暗淡下来,鹿子村被灰蒙掩住并无声息。 一阵冷风从村舍户长长的街道上刮过。 冷风从荒野吹来,像新磨的刀片子,刮在人上叫人肌肤裂痛。 一条色的人影从山场口掠过,钻进了助旁的树林。 树林中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除了耸立的树干外,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引向鹿子村的小溪流哗哗的流水声水,什么也听不到…… 树林苍茫丽深远,与十里外的青山连成一片。 小溪流由人工修凿的水槽引道,从青山半腰风泉绵绵不断地流来。 这一切使得鹿子村隐匿着令人惊奇的神秘色彩。 灰色人影在溪流旁站住,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香袋样的东西塞到溪流水中,压在一块大石头下。 空中突来一朵乌云,将悬挂在云间的弯月完全遮住。 天地间变得漆黑一团。 村口小石桥旁一颗树,“劈拍”一声,拦腰折断。 这是大凶的凶兆! 风仍在呼呼吹。 小溪流仍在哗哗地流。 鹿子村的人仍在睡梦中。 鹿子村的人做梦也不曾想到,对他们来说,大难已经临头。 翌日清晨。 四辆马车已在前院坪等待出发,马车旁站着齐贵等六名仆人。 胡大鹏和徐洁玉在宋孝忠与霍梦燕的陪同下,走出了正屋院门。 齐贵掀开车帘,射身静候徐洁玉上车,徐洁玉支在车门旁停住脚步,扭头四下张望。 李天奎从左侧院里匆匆走来,他来到马车前,先瞅了胡大鹏一眼,然后对徐洁玉道:“夫人,任公子昨夜喝醉了酒。现在还没有醒来。” 徐洁玉还未说话,胡大鹏忙道:“洁玉,你放心好了,我叫天奎留下来,就要好好照顾任公子。” 徐洁玉轻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 李天奎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设法将他留在鹿子村。” 霍梦燕尖声嚷道:“外婆快上车吧,路还远着哩!” 齐贵扶着徐洁玉钻进车厢内,胡大鹏随后上车。 宋孝忠和霍梦燕双双跃上坐骑,宋孝忠挥动右臀,郎声发令:“出发!” 正院打开了,四辆马车缓缓驶出。 早已等候在长街上的三十六名青城派弟子,展开鹿子村与青城源的旗号,映喝一声,策马启程。 长街两百户四保院院门皆开了,每户面前都有一位长者在挥手致意,给鹿子村的头领胡大鹏夫妇送行。 他们脸色微笑,满面春风,谁也不曾想到他们中间大部份人,给胡大鹏夫妇的这次送行竟是永诀。 霍梦燕坐骑刚出院门,即又拔回马头。 “喂,你又要干什么?”宋孝忠困惑地问。 “我还有件事忘了问奎叔,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霍梦燕边回话,边返回了院内。 李天奎见霍梦燕返回来,立即迎上前,躬身道:“小姐还有何吩咐?” 霍梦燕坐在马背上,脸上露出一丝诱诡的笑:“那傻小子真的还在睡觉?” 李天奎不知她为何有此问,怔了怔,随即道:“是的,他还在睡觉。” 霍梦燕皱了皱秀眉:“昨夜他有没有什么动静?” 李天空眨眨限睛道:“没有啊,昨夜他睡得狠香,可能是因为是喝了那坛状元红的缘故。” 霍梦燕翘起樱唇道:“不对,正因为他喝了那坛状元红,该一夜没法睡才对。” 李天奎眸光一闪:“你在酒中下药了?” “是的,”霍梦燕晃着头:“我在酒坛里下了三粒阎王娘娘宫的天泻丸。” “吆!”李天奎惊呼道,“那玩意儿下一粒在酒坛里,分十个人喝了,也够泻上十天半个月的,你下三粒,岂不是想要了他的命?” “你只想教训!教训他而已,我返回来就要给他解药的。” 李天奎点头道:“小姐说的极是,玩笑不能开过头,要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霍梦燕思忖着道:“奇怪,他怎么没事呢?难道娘给我的这几粒天泻丸是假的,没道理!” 这时,侧院门内走了一个仆人:“禀李管家,任公子已经起床了。” 霍梦燕抢着发问:“他在干什么?” “禀小姐,”仆人起身道:“他膝上搁着小包袱,盘膝在后院的石地上打坐。” 霍梦燕抿了抿嘴唇:“奎叔,这小子邪门得很,你可要小心。” 李天奎面凝重!“我知道。” “看来这小子并不需要天泻丸的解药,我走了。”霍梦燕抖动缰丝。 “小姐!”李天奎伸手抓着马笼头。 霍梦燕立身马鞍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天奎道:“请小姐还是将解药留下为好。” “他不是没事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夫人对他十分关心,万一你走后他起来就麻烦了。” 霍梦燕想了想,从腰囊中取出一个小黄纸色,递给李天奎:“一日三次,分九次服下,三日后就没事了。” 说完,她双腿挟着蹬上马刺,在坐骑肚皮了狠狠一刺。 “贼—”坐骑前蹄上扬,一声嘶叫,呼地冲出了院门。 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晚间刺骨的寒风已然消失。在白夭呈同的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景像。 鹿子村的人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第一件事是蓄水。 每户人家都有人提着水桶到门外的水槽沟里取水,把各自家中的水缸盛满。 这是鹿子村人多年来生活的习惯,现在尽管已不缺水了,鹿子村的家家户户仍然保持着这个习俗。 胡大鹏家也不例外,两名仆人提着水桶出出进进地取水,直到把家中四口水缸灌满。 任焉梦仍盘膝坐在后院的石地上,膝上搁着小包袱。 自从昨夜上了霍梦燕一次当之后,他已决定包袱不离身。 吃一堑,长一智,他并非是真正的傻瓜。 他似在打坐,实际上没有,他只是呆坐着在想问题。 师傅为什么要自己在这里呆七天? 七天,真是太无聊了! 马蹄得得,尘沙飞扬。 胡大鹏的车队,不在穿越鹿子村与太吉镇间的一片荒野。 正是这片五十里的荒野,将鹿子村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得得得得!”马蹄声震撼着荒野的黄土地。 十六名背插钢刀的青城弟子疾驶在四辆马车前面,马车后面是十六名腰悬长剑的青城派剑手。 马车上两面鹿子村和两面青城派的黄衣红丝线缀字大旗! 宋孝忠策马在马车旁,挺胸直背,眯眼瞧着正前方,目不斜视。 霍梦燕落马在队伍最后,双眉拧成了一个结,小嘴唇顶得老高。 她有个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任焉梦喝下她下了天泻丸的酒之后,居然会不泻肚子? 中午,马队在太吉镇歇脚。 太吉镇百压联英会会长龙少泉率人在镇口迎接胡大鹏夫妇,并在吉祥酒楼设宴招待胡大鹏一行人。 酒宴间,霍梦燕悄悄摸出一粒天泻丸,夹在指间久久凝视着。 这天泻丸真是假的? 午宴,车队往龙爪沟进发。 凭焉梦向李天奎要了一坛状元红,坐在后院坪的太阳下馒慢地饮。 他一边饮着酒,一边在想,日子太无聊,若没有酒这东西,真不知该如何打发。 他仰面看看天空。 空中太阳耀眼而不刺目,蓝湛湛的天际飘着几朵白云。 突然,他看见白云向他飞来,须夷,白云变成了铁鹰,在他头顶盘旋数圈后俯冲而下。 他高兴地放下酒坛,高高地伸出双臂,去拥抱铁鹰。 然而,他却抱个空。 铁鹰消失了,空中仍是那个耀眼而不刺目的太阳,白云还是那样。 梦,原来是个梦! “梦都是假的。”他咕嘻了一句,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隐在月牙洞门墙角里的李天奎绷起了脸。 任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会突然向空中伸手,而不叹息? 李天奎正在猜想,一个仆人悄悄走到他身旁:“李管家,徐贵琪请你马上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找你。” “嗯。”李天奎点点头,低声嘱咐了仆人几句,匆匆地走了。 徐贵琪是原有鹿子村,也是个老江胡,精明干红练,处理事务能力极强,一般的麻烦他是不会来惊动李天奎的。 徐贵琪住第十八四合院。 李天奎刚跨进院内,徐贵琪便迎了上来:“我孙儿病了。” 听到徐贵琪的话,李天奎一慧悬吊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原以为发生什么变故,原来只是徐贵琪的孙儿病了。这对他这位对伤、病、毒、疫都有丰富保命经验的蜜户来说,算不上是一件什么大事。 他沉静地点点头:“知道了,进去看看。” “庚儿今天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喂米粥给他喝,他就不太想喝,当时我也没在意,谁知到了下午,他居然发起高烧来了!” 徐贵琪一边引路,一边向李天奎介绍孙儿的病情。 走进里院房,庚儿躺在床上,圾着两床被子,床边坐着徐贵摸的儿子徐彦雨和媳莲花。 “奎叔。”徐彦雨和莲花见到李天奎,忙起身施礼! “嗯,不要客气!让我先看看庚儿。”李天空一手托起徐彦雨和莲花,匆匆在床旁凳子上坐下庚儿刚满两步,长得活泼可爱,徐贵琪三儿两女,五家九个孙子,唯此庚儿是个男孩,独香火祝勿命根子一般,难怪徐贵琪着急? 李天奎定睛察看,庚儿脸红扑扑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用手指摸摸庚头烫得伯人,果然在发高烧! 他眉头略略一皱,手伸进被窝。捏着庚儿的手脉,片刻后,他脸上罩上一团阴云。 奇怪,庚儿脉博除了稽稍细弱之外,竟无半点病症! “怎么样?”徐贵摸急着问。 李天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莲花哭泣着道:“他是不是因为喝了凉水?今早我在厨房弄早饭,没留意他随出院外喝了水槽沟里的许多凉水。” 李天奎抿抿嘴,装着把脉仍说话。 喝了凉山泉水,最多是拉拉肚子,不该会如此发高烧。 徐彦雨哭丧着脸道:“他刚才一时喊热,一时叫冷,那病症就像是打摆一样。” 李天奎咬住嘴唇,徐彦雨这么一说,他就再更难开口了。 徐贵班忍耐不住,伸出满是青筋的手,抓住李天奎手臂道:“李管家,庚儿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李天奎不能不开口了:“你别着急,我先开个处方,你叫彦雨去我家家拿支犀朱角磨点水给他喝,他也好的。” 徐贵班不放心地道:“说老实话。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曾见过这种怪病,心里总感到害怕。” “只不过是发点烧,有什么害怕的?”李天奎边说,边走到桌旁落下,拿起早已准备好了的笔和纸。 李天奎完外方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 任焉梦仍坐在后院场喝酒。 李天奎已无心躲在墙角观察任焉梦,坐在房中皱眉思索:庚儿得的是什么病? 他搜尽枯肠却百恩不得答案。 夜幕降临。鹿子村被蒙蒙暮色罩住。 一个仆人走进房中:“管家,徐彦雨派人送过话来,庚儿的烧已经退了,请管家放心。” “哦。”李天奎长长地吁了口气,绷紧的心弦松驰下来。 这时,又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房来,与出去的仆人撞了个满杯:“管家,伙夫方士坤病倒了。是种很奇怪的病,在发高烧” 李天奎刚松驰的心弦又陡地绷紧,铁青着脸,霍地从中蹦了起来。 车队经过一天跋涉,到达析木城。 宋孝忠年纪虽轻,却少年老成,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他知道此行路程遥远,且又有胡大鹏夫妇同行,每天的歇息是至关重要的事,因此大家用过饭后,他便吩咐各自回房休息。并嘱咐霍梦燕不许打扰胡大鹏夫妇。 霍梦燕坐在客房的桌子旁,两眼痴痴地盯着她刚从腰囊中拿出来搁在桌面上一粒天泻丸,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一个一路上始终让她无法摆脱的问题。 娘给的这些天泻丸真的,还是假的? 她像娘白素娟小时候一样调皮任性,爱捉弄人之外,还有一个她娘没有的毛病,爱钻牛角尖,而且一旦钻进去了就无法回头! 她现在就钻进了牛角尖里。 她双眉紧锁,小嘴抿得紧紧的,俏脸上绷紧的肌肉拉起纵横交错的刻痕。 她抓起茶壶倒了一盘茶,眸子深处闪着灼灼的光亮。 她很想亲身试一试天泻丸的真假。 但,她有所顾忌,她的天泻丸解药已交给李天奎了,若万一这天泻丸真的,可就要够他受的! 然而,她仍想试一试,这欲望一直在痛苦地折磨着她。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拎起天泻丸凝视了片刻,然后将它扔入茶盘里。 天泻丸落入茶水中立即溶解,消失得无影无踪。茶水的颜色丝毫未变。 她端起了茶盘。 “只要你喝下这盘茶,待会就知道这天泻丸的真假了。”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将茶盘送到唇边。 “别喝!傻丫头,你犯不着冒这个险。”又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哼!傻小子都能喝,你为什么不能喝?” “别喝!” 两种声音交替在她耳边回响。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想压抑下心中强烈的欲望,但越是压抑,这种欲望就越是强烈,竟使她欲罢不能! 她终于仰起脖子,一口将盘中茶饮下。 茶并无异味,香气沁人心脾,好喝极了。 了一桩心愿一样,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她和衣在床上躺下,静候着检验天泻丸真假时刻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她腹内一阵纹痛,感觉到有一股灼炽的热流涌向肛门。 她跳下床就往茅房跑。 “噗!”她还未来得及蹲上茅坑,灼炽的热流已泻到了裤子上! “妈的,”她咬着银牙忿忿地骂着,“天泻丸竟是真的!可那傻小子为什么吃了会没事?” 她取过茅房壁上的油灯,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粪便。 粪便稀稠,呈杨红色,其臭难闻!这正是天泻丸泻物的特征。 她没敢惊动外公,外婆和宋孝忠,从腰囊中取出几种止泻的药物一齐服下,希望情况能够好转。 然而,情况并非她预料的那样。 腹泻愈来愈厉害,次数也渐渐加快,一夜之间她泻了十多次,弄脏了几条内裤和裤褥。 天快亮时,她不得不叫人向宋孝忠求救。 宋教忠过她手脉后,沉声道:“你为何中了天泻丸之毒?” 她差一点从被子里跳跃到主床下:“你也知道天泻丸?” 他没回答她的话却问道:“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逼于无奈,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这丫头!”宋孝忠肃容道,“难怪你娘不让你来鹿子村,她知道你一定会惹事。” “忠哥快救救我!”霍梦燕哭丧着脸央求道,“算是小妹求求你!” “唉,不用求啦,谁叫你是我小妹?”宋孝忠说着,在桌旁坐下,叫人取来方房四宝,大笔一挥,写了个处方。 宋孝忠把处方交给一名青城派弟子,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对霍梦燕道:“这药方很灵,是专门解天泻丸毒的,不过它没有你娘的独门解药来得那么快,你至少得要躺上三五天,才能痊愈。” “要躺三五天?”霍梦燕噘起嘴道,“这下可就麻烦了。” 宋孝忠想了想道:“事到如今已没法子,我留下八名青城派弟子给你,带其它人护送你外公,外婆继续上路。你在此解毒,三五天后日夜兼程,随后赶来。” 霍梦燕扁扁嘴:“只好这样罗。哎,千万不要真情告诉外公、外婆。否则他们又要骂我的。” 宋孝忠皱眉道:“我不会让你外公、外婆为你提心,就说你替青城派送贴子去了,过几天再超过来。” “哎,谢谢你……啃!又要拉……”霍梦燕从被子中弹跳出来,抢出房门,射向院中茅房。 宋孝忠挥袖掩住鼻子,那没随着扑门而去的旋风带来的恶臭,钻鼻而入,令人恶心欲呕。 “这个傻小子,臭小子,该知刀万剐的死小子!”霍梦燕抖着又泻坏了的裤子,跺着茅坑板狠狠地骂着。 宋孝忠眯起了眼,在想霍梦燕想的同样的一个问题。 任焉梦吃了天泻丸酒,为何会未中毒? 这小子会邪门之术,还是内功到了能运气自逼毒体外的高深莫测的境界? 其实,任焉梦根本不会邪门之术,也不会武功,内力虽强! 他俩怎么也想不到,任焉梦之所以未中天泻丸之毒,是因为他从出生之日起,便被浸泡在无花果药水中的缘故。 第七章 逃离鹿子村 天刚放亮。 一丝曦晨,滤过云层洒落在鹿子村里。 突然,徐贵琪家中莲花一声尖厉的哭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庚儿!我的庚儿!……”哭声凄惨哀绝,令人肠断! 庚儿凌突然再次发烧,全身独搐,没多时已停止呼吸。 李天奎闻讯赶到徐贵琪家时,庚儿已经断气有好一阵子。 李天奎征征地看着庚儿脸上像出天花豆似的红斑,捏着他渐渐冷却的手,面色异样的苍白。 这是什么怪病?难道……一种恐惧袭上他的心头。 “庚儿!”徐贵琪扑过来,抱注庚儿,老泪纵横。 李天奎角到他的手,手烫得怕人。 李天奎忙抓住他双肩问道:“你怎么啦?” 徐贵琪没答话,却贴住了庚儿的脸:“我的庚儿……” 李天奎忙向徐彦和莲花道:“快夺下庚儿,你爹也得怪病了!” 徐彦雨和莲花正忙着帮李天奎,从徐贵琪手中夺过庚儿的尸体。此时门外急匆匆地闯进来了两个村民。 “李管家,我家老爷病了,在发高烧!” “我家小姐发高烧说胡话,请李管家快去看看!” 李天奎两眼瞪得溜圆,汗珠从头额流滚冒出来。 “当当当当!”鹿子村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钟声。 各家各户的人都纷纷涌向了胡大鹏家院坪。 院坪中架起了一只大缸,缸下柴火在熊熊燃烧,缸中药水在翻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村民们排着队站在大缸前,手里提着茶壶或瓦罐,脸色异常。 李天奎站在大缸旁面容严肃,双掌合十,眼光盯着药水,嘴里低声喃喃念着,不知念些什么。 村里已有十多人得了怪病,病症与死去的庚儿一样。 这臻入死命的怪病与传播的速度,使他想起了当年在老家谷子村发生的那声可怕的瘟疫。 全村六十多户人家两百余人,几乎全都被夺走了生命! 他当机立断,立即配齐避疫的药材,熬了一大缸避瘟水,以防止瘟疫的继续流行。 他已断定怪病即是一种流行的瘟疫。他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他自信这祖传的避疫药方,一定能制止这声可怕的瘟疫。 火候已到。他停止读念,叫人去缸下的柴火,然后下令发放药水。 村们民领到药水后壶急忙忙地往家里跑,有个别等待不及的,边走边就捧起茶壶或瓦罐喝起药水来。 嘴烫得咧咧的也顾不得了。 阵坪中的人散尽了,院内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村口悬吊在枯木大树上的钟还在响。钟声迎着渐落的夕阳,回旋在惊悸跳荡的鹿子村上空,显得格外凄绝沧凉。 李天奎在缸边默立了片刻,舀了一碗药水,问身旁的仆人道:“任公子在哪里?” 仆人道:“在右侧院鸡棚坪里。” 李天奎眉毛一扬:“他去鸡棚坪干什么?” 仆人吞吐了一下道:“看死鸡。” 李天奎没再问话,端起药碗就向右侧走去。 踏进鸡棚坪,他眼睛陡的瞪大,手腕一抖,药碗险些滑手! 棚坪中的情景,简直令他难以相信。 任焉梦盘膝坐在鸡棚前,膝盖上仍搁那个小包袱。 鸡棚内,鸡笼全被拆掉了,地上垒起了几十个小土堆,每个小土堆前竖着一块小石碑,碑上刻写着“鸡之墓”三个字。 “李管家,你看这些墓行不行?”任焉梦没有回头,却已发出问话。 李天奎心蓦地一跳,这小子长后眼睛了? 他定住心神,趋身上前,走到任焉梦身旁:“你这是干什么?” “唉,”任焉梦轻叹口气道,“人畜一般,它们死了总得也要修个墓,立个碑。” 李天奎正色道:“任公子,它们只不过是本院喂养的一群待宰的鸡,你用不着这样做的,如果鸡死后要修墓立碑,那人们就没得鸡肉吃了。” “啊,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任焉梦点点道,“不过它们并不是被宰杀的鸡,它们……哎!它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都死了?” 李天奎顿了顿道:“它们死于瘟疫。” “瘟疫?”任焉梦翘了翘嘴:“瘟疫是谁?” “是一种病,一种能使人畜于死地的病。” 李天奎不摄继续解释,将药碗塞到任焉梦手中道:“你快喝了它。” 任焉梦端起药碗,眯眼瞧瞧,喝了一口“噗”地一声,尽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我不喝。” 李天奎认真地道:“喝了它,你就不会生病,不会死了。” 李天奎在石碑前蹲了下来。石碑是一色的花岗小石块很整齐。 这小子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小石块? 目光触到石碑上的字,他双眉顿时绞在了一起,心登登直跳。 “鸡之墓”三个字竟是用手指刻写的! 这痴小子难道练成了小林金刚指神功?简直太邪门了! 桑榆时落,北雁南归。 析木城外,寒风已带来了西北荒漠的第一批黄沙。 霍梦燕在泰胜客栈已整整躺了三天。 宋孝忠开的药方虽然管用,但药效甚慢,今天第四天了,她仍在泻肚子。 她清肚子是火,可在这客栈无外可发,整日里只好将八个手下弄过来,换过去的骂个不停。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梳妆台旁。 “已有三天没有梳头了,样子一定很难看”,她边想边在椅子上坐下。 目光转向镜子,刹时她惊傻了眼。 镜子中的她额头突起,眼眶深遂,脸色蜡黄,瘦削削的加上那逢散发,简直就像个从坟墓里钻进来的活鬼。 边就是青城派美貌无双的小公主?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时,一名青城派弟子捧着盛着药碗的木盘,走到她身后:“小姐。” 她凝视着镜子没吭声。 青城派弟子提高了声音:“请小姐用药。” “当啷!”药碗跌在青砖地上碎裂了,碎瓷片和药水四处飞溅。 “滚!给我滚!”她瞪着眼,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青城派弟子知道她的脾气,不敢说话,忙弯腰拾起药碗碎片,躬身退出房间。 “任焉梦!”她咬紧了银牙里,忿忿地吐出了三个带着无比仇恨的字。 若不是这个混小子,自己怎么会去试天泻丸,受这种折磨! 她满肚子的火无处可发,竟转泻到任焉梦的身上。 “臭小子,我要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说话间,她拿定了一个主意,只要腹泻一停止,她便要赶回鹿子村去,向任焉梦讨还这笔泻债! 她扭头朗着房外大声高叫:“来人,快送药来!” 鹿子村被一片恐怖不这气氛所笼罩。 村口石旁的断树,已被黄沙掩没。 左侧的一块黄沙地上已垒起了十多个新坟。继庚儿死后,方士坤死了,徐贵琪死了,十九号院的徐老爷死了,六十号院的三小姐死了,还有…… 李天奎的避瘟水,并未能阻住瘟疫肆虐鹿子村。 现在,所有的村民都在等待着李天奎最后的决定。 客厅里,面色苍白的李天奎与一位花白长须的老头,一位五十出头背着药箱的郎中,及太吉镇百村联英会会长龙少泉,隔桌而坐。 花白长须老头是太吉有名的医生匡觉生,郎中先生是鹿子村的判决。 浩渺山人首先开口道:“这是瘟疫,而且是一种极其可怕而古怪的瘟疫,一般的瘟疫病是,上吐下泻伴有发烧,像这种似出天花豆发烧,不出两天就死人的症状,山人从未见过,而且……” 匡觉生截口道:“老夫刚才已与浩渺山人研究过疫情,我俩医道浅薄,对此疫已是无能为力,还请李管家见谅。” 匡觉生的这句话,无疑地是对鹿子村宣判了死刑。 李天奎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龙少泉轻叹口气道:“事到如今已没别的法子了,只有逃离这个地方。” 李天奎抿了嘴,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没想到胡大鹏刚离开村几天,就出这种事! 龙少泉又道:“胡大鹏不在,我就代替他决定:放弃鹿子村!” 李天奎仍没出声,他无法接受这个决定。 十年来,胡大鹏付出的心血。就如此付之东流? 匡觉生肃容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你不放弃鹿子村,所有的人都会死。” 浩渺山人接口道:“你不放弃也不行,只要再过两天,村里的人准会逃得光光的,可这两天内又会有多少人染上怪病?” 李天奎咬了咬嘴唇:“好吧,放弃鹿子村。” 他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知道不放弃鹿子村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浩渺山人说得对,实际上昨天夜里已有人开始逃离村子了。 说实话,瘟疫已危及太吉镇,恐怕太吉镇也会要放弃。 李天奎扁扁嘴道:“病人怎么办?” 匡觉生捏住花白胡须沉声道:“留在鹿子村。” “你说什么?”李天奎脸上泛起一层红绯,“让他们在此等死?” 浩渺人面色凝重,反话道:“难道想让他们把瘟疫带到各城?” 李天奎一怔,目光变得有些茫然。 龙少泉沉缓地道:“昨天夜是城有两个病人逃到太吉镇,已被我下令叫人杀了,我这样做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李天奎眼中一道棱芒一闪而没,随即叹了口气。 七匡觉生正色道:“让病人离开鹿子村,无异是将瘟疫播散到各地……” 浩渺山人截口道:“如果真是那样,不知将会死多少人。” 龙少泉眸光如同利刃:“那将是一场浩劫,因此不管李管家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决不地容许鹿子村的病人,越过眼前的这片荒野进入太吉镇。” 李天奎牙齿咬破了嘴唇,默然片刻道:“好,就这么办。” 龙少泉盯着他:“你已决定了?” 李天奎绽出一丝苦今今的笑:“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他确实已无选择,如果他和龙少泉换个位置,他也会逼使龙少泉作出这种决定的。 牺牲少数注定要死的病人,换取千万人的安全,应该说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或是一种救生的善举。 龙少泉凝目道:“什么时候行动?” 李天奎没有犹豫:“马上。” “谢谢,”李天奎沉声道,“鹿子村的人还应付得了。” 龙少泉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告辞了。” 李天奎起身拱起双手道:“不送。” 待龙少泉,匡觉生和浩渺山人走后,李天奎立即将十位鹿子村十户头领召到了家中。 一个时辰后,鹿子村村口枯树上的吊钟敲起了三十六响丧钟。 这钟声意味着鹿子村将再一次消亡。 钟声中,鹿子村的村民开始逃离村庄。 哭声、叫喊声、怒骂声响起,和钟声融成一片。 徐贵琪的家。 莲花跪在床边,哭得成了泪人:“彦雨,让我留下来吧,要死咱俩也……要死在一块。” 徐彦雨躺在床上,摇摇头道:“不行,你不能死,你已经有身孕了,徐家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为了我,为了死去的爹爹和庚儿,你和须活下去。” “可我…”莲花哭着伏到被褥上,伸手想去拖徐彦雨。 徐彦雨往里一缩,双手抓紧了被角:“别碰我,你快走吧。” 莲花拾起泪眼,瞳仁里是一片迷乱的光斑:“我不……” 徐彦雨瞪圆了充满着血丝眼睛,咬着牙道:“你不走,我就不认你是我媳妇,即使你陪我死了,我也决不会认你” “我……”她结巴着,全身筛糠似的颤抖,嘴脸都扭曲了。 突然,她发出一声狂叫,蹦跳起来发疯般地冲出了房外。 二十号院一对老夫妇衣着整齐地端坐在床沿上。 他们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正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 老夫妇已经染病不起,离村,而儿子和女儿却不能不走。 这是生离,也是死别。其凄惨悲哀的程度可想而知。 “你们走吧,钟声将尽了。” 老夫妇同时摆摆手。 “娘,恕孩儿不孝。” 两个儿子挟起哭啼啼的女儿,出了房间,并将房门掩好。 老夫妇整整衣装,和衣在床上并头躺下,脸上一副释然大度的神色,静候死神的降临。 三十四号院一对年轻夫妇缩在床上,惶恐地咧着嘴,瞧着站在床前的三个汉子。 女的流着泪,眸子里闪着恐惧的光,有气无力地道:“请带我们走,不要……抛下我们。” 男的睁大着惊恐的眼睛道:“大哥我是你的亲弟弟,你居然忍心扔下我们不管。” 三个汉子中的一个答道:“这是村里的决定,我设法子。” 男的攒紧了拳头:“我不管他妈的什么决定,我要走!” 另一汉子道:“这不行,病人离村会将瘟疫传到太吉,那会死更多的人的。” “我不管!”男的陡地从床上跳下,扑向房门,“我要活,我不要在这里等死” 大哥沉声喝道:“将他绑起来!” 两个汉子阻住男的,将他掀翻在地绑了起来。 “不要……”女的在床上哭泣着,已发不出声音。 大哥将搁在桌上的饭篮放到地上,冷声道:“这里有你们三天的饭菜,我会记得你们的。” 话未说完,他已带着两个汉子退出了房外。 “乒乒乓乓!”响起了钉房门与窗户的敲击声。 这是鹿子村十户头领们,作出的防止病人外逃的强制性措施。 大哥一边用木条钉着门窗,泪水一连流淌。 男的被绑后滚到床角,没再说话,脸上的惊骇与忿怒,未能遮掩住他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怖。 九遍三十六响丧钟敲过。 村里该走的人,几乎都过了石桥。 按匡觉生和浩渺山人点过的花名册,村里留下了一百七十六名病人,加上已死去十余人,这个数字将近是鹿子村总人口的一半。 逃离的人都停足在石桥外,留恋地回头张望。 石桥下小溪仍在潺潺的流淌。 村内飘曳着雾一样的烟云。 因为怕带走瘟疫病毒,逃离的人们都没带牲口和行装,有些无计可施的村民,还在家里将自己的衣服已全部烧毁。 风在吹,并带来了阵阵的漫天黄沙。 人们的脸冷俊而痛楚。 这几年来,鹿子村已很少看么大的黄沙风了。 漫天的黄沙与村里的烟雾,给人一种阴郁优伤之感。 敲钟的莫老头,割断了树干上拴着的吊绳。 “当!”巨大的铜钟坠落到地上,溅起了高高的尘沙。 人们的脸都扭曲了,身子在发抖。 莫老头的抓起搁在枯树旁的一只大铁锤,猛地向铜钟砸去! “啷当!”一声震耳炸响,铜钟破碎了。 碎片在沙雾中进。 人群一骚动,有的人跳起丈许。 这重逾千斤的一锤,仿佛不是砸在钟上,而是砸在人们的心上。 莫老头在破碎的铜钟旁卓立片刻,手中的大铁锤往回一缩,然后一锤砸向自己的头额。 血水在沙雾中迸射! 铁锤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后是莫老头的身躯。 莫老头倒在石桥的这一端,这是鹿子村的土地。 石桥另一端的人闪不约而同地跪下了。没有哭泣,没有叫喊,只有沉重地喘息。 这个曾经两度名声鼎沸江湖的鹿子村,如今沉浸在悲痛地深渊中,面临着毁灭。 第一次使鹿子村毁灭的是狼群。 这一次是瘟疫。 风吹得更猛了。 空气中浮动着一片凄凉悲惨的气氛,与一种恐怖的死亡气息。 “这是天意,快走吧!”有人忽然发出一声高喊。 人们呼地从地上眺起,向村外的荒野仓慌逃去。 难道这真是天意? 这只有上天与那个溪流沟中放小香袋的灰衣人才知道。 村里除病人之外,就只剩下了李天奎和任焉梦两人。 任焉梦像不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仍坐在后院坪中悠闲自得地喝着酒。 他早已叫人通知任焉梦要离开鹿子村了,可不知任焉梦为什么还不走。 任焉梦扁扁嘴道:“我为什么要走?” 李天奎正色道:“村子里已有瘟疫流行,你不能呆在这里了。” 任焉梦摇摇头:“我不想走。” “这不行。” 李天奎严肃地道:“难道你没看见村里的人都已走了吗?” “是吗?”任焉梦眯了眯眼,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还是不能走。” 李天奎耐住性子:“为什么?” 任焉梦端正身子道:“再过三天,我才能离开这里。” 李天空眸光一闪,满脸诧异之色。 任焉梦瞧他模样,不觉道:“实话告诉你,我师傅说的,我必须在鹿子村住满七天,才能离开这里。” 李天奎脸罩冷霜:“你来鹿子村究竟想干什么?” 任焉梦不在意地道:“来借住七天。” 李天奎声音突然变冷:“老实告诉我,你师傅是谁?” 任焉梦已觉察到了对方的敌意,霍地从地上跳起,板着脸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能说的。” 李天奎冷声道:“把包袱给我。” 他想在任焉梦的包袱中查出他的来历,同时也想证实一下,那把血龙刀是不是真货。 任焉梦右手将包袱往身后一怔:“我不能给你。” 李天奎抿抿嘴,“今日不中!” 话音未落,一爪如闪电抓出,扣向任焉梦左手腕。 他认定任焉梦斩轻且又是个痴儿,武功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抓定能得手。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的手指似乎抓到任焉梦手腕的时候,任焉梦手腕突然消失了,而他右手腕却传来一阵彻骨的剧痛。 任焉梦以他的抓式,扣住他的手腕! 他痛得弯下了腰,左手蓦地拍出一掌,击向任焉梦右胸。 他这是无奈的一招,只求脱出右手,他并无伤害任焉梦的意思,所以掌上吐力不过两成左右。 掌触及到任焉梦前胸时,他自己有胸陡地一震,已被任焉梦左掌击中。 他踉跄地退后数步,稳住脚步,才没有跌倒,他呆呆地望着任焉梦,心中暗自庆幸,这小子幸亏功力不强,否则这一掌它能要了他的命。 任焉梦抱着包袱,征征地瞧着李天奎,似乎不知道怎么回李天奎深深地看他一眼,一言未发,转身就走。 这小子太邪门,根本令人摸不着门道让这小子在这场瘟疫中死去吧。 第八章 谁带来的瘟疫 月正圆,天空滚着浓浓的雾。 月月在浓雾中。 心都碎了。 任焉梦手挟着酒坛,独坐在院坪,呆呆地望着迷茫的天空。 这是个美丽恬静地方,比大漠魔谷崖下知要好上的多少倍,村的人却为何要弃村而去! 师傅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在这地方呆上七日? 他的心境如同夜空一样的迷离而昏暗。 突然,寂静中传来一声恐惧而绝望的喊叫:“救命!” 他打了个颤,坛中酒泼到了手背上。 是谁在呼救? 他扭转头,随即迈向外走去。 他已判断出喊叫声,来自院外的长街。 他踏步到长街。 凄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街上看不到任何人! 只有冷风在吹,路旁沟槽中的水在哗哗流淌。 他皱起眉头,抱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难道自己在做梦? 闪过的意念尚未消失,耳中传来喊叫声:“救命!” 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很真切,呼救声来处长街的南头。 这不是做梦! 他拔腿往长街南头奔去。 三十四号院内院厢房前,他停住脚步。 厢房内传来女人低低地哭泣和男人粗重地喘息声。 他翁声问道:“喂,是你们在叫救命吗?” 窝内的宙音余下来连男人的喘息也听不到见了。 片刻,女的道:“不是,我们没叫救命。” 任焉梦瞪圆了眼,右手抱着酒坛,左手在后来脑上摸了摸道:“奇怪,明明听见他们叫救命,却又说没有叫,真是怪事,我真在做梦?” 他边说,边转身离去。 此时,房内男的发出一声呼喊:“救命!” 他蓦地转回身,扁着嘴道:“这就对了,我明明听见有人喊救命,怎么没人叫?” 房内女的声音:“唉,这又何必呢,我们反正是死,就认命吧。” 男的声音:“我不想死,更不想呆在这里这样等死。” 任焉梦道:“你们放心,你们不会死的,我来救你们了。” 他去推门不动,这时才发觉厢房的门窗都已用厚厚地木条钉死了。 “真是没良心,人关在房里,门窗都钉死了,不是存心要人死么!”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酒坛用手去扳钉住门的木条。 他不会运功,虽然体内有很深厚的功力却不知如何发挥出来,所以他手指扳痛了都无法扳开木条。 他松开手,准备去找揍门的工具。 房内男的以为他要走了,惶急地道:“快救我们,快开门。” 他急了,丹田一股热气陡地进出直冲脑门,他转转身,一掌劈向钉门的木条。 “啪!”一声轻快的响声,两寸厚的杂木条座志断成两截。 断裂口整齐光滑,如同刀削五般。 他不是用掌力劈断木条的,而是用掌气。运掌气,就是白发老人培训他与铁鹰一起练成的! 无形刀原理上与一指掸功、剑指气功,同出一辙,只因掌力比指力要强得多,故此练成无形刀的要难得多,但一旦功成,其威力一指掸功与剑指气功要强胜数倍。 他不知道,他自身已拥有一把,足以使武林剑客,高手望而生畏的可怕的刀。 他望着断裂的木条,轻咳了一声:“怎么这么容易就断了?” 他推门而入,发现女的躺在床上,男的被梆着手脚缩在床边。 他走过去解开梆着男的手脚的绳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男的没回答他的话,却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对女的道:“婶婶,我们走吧。” 女的摇摇头:“不,我们不能走。” 任焉梦像是想起了什么,抿抿嘴道:“李管家已经说过,村子里已有瘟疫流行,你们不能呆在这里,还是快走吧。” 女的瞧着任焉梦道:“你就是寄宿在胡头领家中的那个痴儿?” 任焉梦怔了怔:“我不叫痴儿,我姓任,名焉梦,任是任意的任,焉是心不在焉的焉,梦就是做梦的梦。” 男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婶婶,我们不能在此坐以待毙,趁我还未发重病还走得动,我们去求医,去县城城隍庙求菩萨,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女的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 男的忙出房,打来了一辆的土车,然后连人带被将女的抱起就走。 男的把土车推到长街上,扭头对跟在他身后的任焉梦道:“痴儿,谢谢你,你也该尽快地离开这里。” 任焉梦眯起了眼,歪脸望着夜空,没回话。 为什么他们都和师傅一样,叫自己痴儿,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他认真地想,究竟在哪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 只能是巧撞! 他经过反复思索,认定自己每一个环节都没出错,便断然得下了以上的结论。 他的心平静下来,又回到了现实中。 土车早巳出村口,消失在黑漆的荒野里。 长街仍只有冷风与沟槽流水。 忽然,他脑际灵光一闪:村里还有没有被囚禁在房里的病人? 他开始搜索村里的一座四合院。 他发现每座四合院里都有被囚禁,或是自愿留下来的病人。 他解救出被囚禁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劝说自愿留下来的病人离开鹿子村。 他做这桩事时很有耐心,而且他那似痴非痴的肺腑之言。 对病人具有极大地说服力,就连徐彦雨也被他说得挣扎着爬下床。 披件棉袄随着逃亡的病人跨过了村口的小石。 全村留下的一百七一个六名病人中,有一百二十三人离开了村子。 带着瘟疫病素的病人以惊人的速度,连夜穿过荒村涌向太吉镇。 鹿子村内留下了五十三名病人,他们经任焉梦劝说后,不是不愿走,而是想走而无法走,因为他们病重得已不能动弹。 任焉梦把五十三名重病人,全都搬到胡大鹏家院,自愿担负起了照料他们的任务。 他将重病人依房编号排好,穿梭似地奔跑在各房间之中。 竭力地满足每一个重病人提出的要求。 他找来了李天奎配制防瘟水的药材,在院中又吊起大缸,烧起了熊熊的大火。 他照葫芦画瓢,也不管什么火候,熬好药水之后就依次给重病人灌服,这既是给重病人治病的药,也是他们的饭菜与茶水。 他原是无所事情,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整日里几乎连喝口酒的时间也没有。 他虽然忙碌,却很开心。 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大事,一件有意义而又很好玩的大事。 然而,到第二天,他就发觉他做的并非是什么大事,而且这事一点也不好玩。 第二天清晨,五十三病人中死去了十一人。 百余名患有疫病的鹿子村病人,带着惊惶与恐惧,期待与希望闯进了太吉镇。 刹时,太吉镇就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瘟疫过庄,全庄死光! 太吉镇的人慌乱了。 户户都紧闭起了大门。 所有的人都像躲避猛兽一样,躲避着鹿子村的病人,谁也不敢看他们一眼,与他们说一句话,更没有人敢收留他们。 百余名病人在绝望和恐惧中,冲进了城隍庙,跪倒在城隍爷的神灵前乞求着神灵的护佑。 人不肯救他们,除了求神之外,还能求谁? 庙祝吓得逃走了。 他们住多年,知道供奉的城隍爷不是瘟神的对手。 联英会会府的黑漆大门,紧紧地闭着。 龙少泉阴沉着脸,双手反背,默立在窗前。 客厅的桌旁坐着脸色悠闲的匡觉生和浩渺山。 没想到李夭奎会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居然让鹿子村的大批病人进入了太吉镇,瘟疫一旦在太吉镇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龙少泉没回头,沉声问:“有什么办法没有?” 浩渺山人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匡觉生想了想,扁扁嘴道:“会长,瘟神已闯入太吉镇,谁也无法阻拦它,不过,它虽入镇还未碰过镇上的人,若现在要消灭它。办法倒还有一个。” 话音到此顿住,留下了下文凭龙少泉去猜想。 龙少泉面色凝重。眼中闪着亮亮的光,沉缓地道:“不,我不能那么做。”他已清楚匡觉生所说的办法。 杀死所有闯入太吉镇的鹿子村病人,将他们尸体烧焚或是埋入镇外数丈深的地里,然后再在全镇进行消毒处理,这是唯一能救太吉镇的办法。 为救太吉镇,他已杀过六个从鹿子村逃入太吉镇的病人了,他这样做虽然是为了太吉镇,但他们感到良心不安,不管怎么说,这些病人毕竟是无辜者。 他是个有良知的人,怎能再在城隍庙里、神灵面前,屠杀人百名无辜的生灵? 浩渺山脸布阴云道:“虽然匡神医说的办法,确是唯一能消灭闯入太吉镇瘟神的办法,我!人也表示反对。” 他没有明说,但显然也听懂了匡觉生的话。 匡觉生无奈地耸耸肩道:“那就只有放弃太吉镇。” 龙少泉缓缓转过身:“只好这样了。” 匡觉生拎位花白长须,凝重地道:“问题恐怕并不这么简单。” 龙少泉睁光一闪:“这话什么意思?” 匡觉生沉重地道:“如果我们离镇后,鹿子村的病人向四处逃散,该怎么办?” 龙少泉的脸刹时的变得灰白。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一旦疫流传开来,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死于瘟神之手,成千上万个家将会毁于一旦! 他变得犹豫起来,举棋不定。 浩渺山人道:“我们可以去劝说鹿子村的病人不要离开太吉镇。” 匡觉生担忧地道。“他们会我们的话吗?如果他们肯听,他们就不会离开鹿子村了。” 浩渺山人皱眉道:“此事有些奇怪,我见到的鹿子村人该不是这样的。” 匡觉生拎住花白胡须的手指在发抖:“我行医多年,救死扶伤乃医之道德,我怎忍心杀生?但凡事得以大局为重,瘟疫一旦传开,这该是谁的罪过?” “在劫难逃!听天由命吧。”龙少泉拿定了主意,不待匡觉生说话,他已举起双掌重重一拍。 两名会丁应声而入道:“会长有何吩咐?” 龙少泉铁青着脸道:“下令所有立即撤离太吉镇。” 两名会丁一匝,随即躬身道:“是。” 龙少泉抿紧着嘴,从嘴缝里又透出一句话:“派人去找李天奎,叫他马上来见我。” 城隍庙前的骚乱终了平息下来。 鹿子村的病人都缩挤到了庙前的石阶坪,躺着、坐着或蹲立着。 百名执着弓弯和刀剑的联英会会丁,退到了街道的另一侧。 这场骚乱是因太吉镇人撤走而引起的。 惊慌失措的太吉镇人,在龙少泉还未与鹿子村人谈话前。 就己惊慌开始逃离家园,顿时镇上被一种恐怖的气氛所笼罩。 这种恐怖气氛很快地传到了鹿子村病人中,这些原本就感到极度恐惧,精神已到崩溃边缘病人,不自觉地涌出城隍庙要与太吉镇人一道逃走。 这当然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早已严阵已待的戴着头盔面布,连手都小心包所好了的联英会百名铁甲会丁,立即出面千预。 双方发生了冲突,虽没杀人,但鲜血已酒在了庙街的麻石板上。 幸亏龙少泉和李天奎及时赶到,已处于疯狂状态下的双方歇手后退。 李天奎来至街心站定,犀利的目光像冷电似地从鹿子村病人的脸上掠过。 在他的目光下,有不少人低下了头,但也有人闪着痛苦与怨毒的目芒迎视着他。 李天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 龙少泉开口说话了,他身后站关匡觉生和浩渺山人:“你们已得了瘟病,不可医治的瘟病。你们死定了,谁也无法救你了” 病人中掠过一阵波浪似的颤栗,但没有人说话。 龙少泉继续道:“我本来可以在你们进镇前下令将你们射杀-在镇外,这是防止瘟疫流行,保护太吉镇的唯一有效的办法,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决定放弃太吉镇,因为你们虽然已患瘟病,但仍然是人……” 病人们的脸上表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眼里闪烁出不的光芒,他们龙少泉的话,有着不同的反应。 “我希望你们不要离开太吉镇,不要把瘟疫再带到别的城镇。如果你们当我们和其它城镇的人也是人,就不要去杀害他们。”龙少泉说完此话,扬了扬手。 街口,出现了十余名担着担子的会丁。 龙少泉沉声道:“这是给你们准备的食物,但愿夸大窿爷能保佑你们。” 他说完此话,转身就走。 不一会,街上所有的人都走了。 病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李天奎身上。 李天奎突然冷声问道:“是谁叫你们离开鹿子村?” 没有人答话。 李天奎再重复问了一次。 半晌徐彦雨颤着声音道:“是寄住在你……家的那个…痴儿。” 李天奎眸子一张,精芒毕射。 果然是这小子在捣鬼! 他抿抿嘴,冷声道:“违反村令者死,难道你们不知道?” “妈的!”病人中一个年轻人呼地站起。瞪着血红眼睛道:“我们已注定要死了,别再用死来吓唬我们。” 说话的人正是三十四号院,婶婶地丈夫阿南。 李天奎冷厉的目光盯着他道:“你不怕死?” 阿南晃晃着,睹声道:“到了这种地步,谁还会怕死?” 李天奎逼问道:“你既然不怕死,为什么还要逃?” 阿南顿了顿,咬咬牙忿声道:“妈的!你们为什么要逃?村上头领为什么要作出抛弃病人逃走的决定?你们就不怕死?” 病人中爆出一阵骚动,有人在嚷嚷道:“我们要继续逃,逃到别的地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逃!逃!”一片哄叫之声。 “住口!”李天奎厉声吼道:“村上十头领的决定,是为了要让你们那没染病的亲人还有机会活着,还能给你们徐家留一宗香火,还给鹿子村留一线希望,他们决不是怕死!” 哄叫声中止了,庙街一片寂静,静得连落叶坠地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李天奎继续道:“你们要逃是吗?逃吧,找到你们的亲人和他们死在一块,把瘟疫散到各地,让成千上万的人和你们一样地死去,这就是鹿子村人的骄傲。” 他的话像利剑一样,深深地刺伤了鹿子村病人的心! 病人沉默着,咬紧了嘴唇,心在流血、在破碎。 阿南涨红了脸,扁了几次嘴,才开口道:“你怎么办?” 李天奎沉缓地一字一吐:“和你们在一起。” 阿南瞪圆了的血红的双眼,露出异样的光芒。 徐彦雨喘着气道:“李管家,你……也染上病了?” 李天奎断然地道:“我原就没打算离开鹿子村,无论我染病与否,我都将永远和你们在一起,鹿子村共存亡!” 他口气如此坚定,目光中有半点犹豫地主人胡大鹏一样并不姓徐。 顿时,庙街响起了一片深沉而悲羊的呼喊声:“与鹿子村共存亡!” 李天奎在呼喊声中,带着鹿子村的病人,拿着龙少家留给他们的食物,走进了城隆庙庙殿里。 李天奎的到来,无异于给这群垂死的病人服了一副兴奋剂。 大家主忘掉了死神,变得情绪激昂,拿柴的生起了火,拿食物的架起了炉灶铁锅。 庙殿里居然有了笑声和歌声,连阿南的妻子也哼起了小调。 李天奎在人群中忙碌着,他知道只要他在这里,病人就不会逃散,瘟疫就不会流传到别的地方。 忽然,他打了个冷颤,只一个冷颤。 他的心沉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踏然之色。 他知道他已染上瘟病了。 但,他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平静宁和的笑意,他早已作好了赴死的准备,染上瘟病这原来是意料中的事,与这些瘟疫病人在一起,怎能不染上病? 他在病人中走来走去,竭力鼓励着大家,他明白精神支柱对病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他希望这些病人能在死前保持着欢乐,能多支撑一些日子。 然而,病人中的欢快气氛,并未能保持多久。 午时过后不久,两个病人相继断气。 申牌时分,又有两个病人死去,其中一个是三十四院的婶婶。 死神阴影在庙殿上空盘旋。 庙殿里烧起大把大把的香,弥漫殿间的香烟中流动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短暂的欢愉之后,依然是凄惨悲凉的寂静。 病人都静静地在殿内各房间中躺着,等待着生命灭亡的最后一刻。 天渐渐地暗下来,夜幕迅速地将太吉镇罩住。 李天奎和徐彦雨同躺在一张床上。 徐彦雨尽量在缩在床里角,不让李天奎碰到他的身子,他不愿李天奎也染上瘟疫。 李天奎睁着眼望着窗外,仿佛想从窗外的天空看到什么。 天空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就像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洋。 在这黑漆的苍穹里,除了绝望之外,他什么看不到。 任焉梦也来得奇怪。 这些奇怪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龙少泉对任焉梦的怀疑,确是有道理的,必须回鹿子村一趟,看看任焉梦把剩下的五十三名病人怎么样了。 他身子一动,手触到了徐彦雨。 “你管家。你……犯病了!”徐彦雨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好烫,你……在发烧!” “嘘!”李天奎压低声道,“轻些声,我想回鹿子村一趟。” “你疯啦!”徐彦雨低声嚷着。 李天奎沉声道:“那痴儿为什么未染病?他为什么要放走所有的病人?他是不是耍把瘟疫散布整个江湖?” 徐彦雨眯起了眼:“你是说这瘟疫……” 李天奎截口道:“我要回村去看看,如果他此时还未染上病,他就一定是这场瘟疫的制造者。” 徐彦雨点点头,随后又担心地道:“你正在发烧,怎能回村”? 李天奎霍地跳下床,拍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能行,我若现在不去就更没有机会了。” “你要小心。” “我知道。我走后,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引起骚乱。我一定在天亮前赶回来。” 李天奎披上一件破袄,咬咬牙,扎紧腰带走出了房间。 城隍庙外,冷清的庙街上寒风扑面如刀,风中夹着尘沙。 “棒!棒!棒!”街口传来了敲更声。 他踏步向街口走去。 骆坤见到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停步,仍是不紧不慢地沿着东西街方向走。 他抢步上前:“骆坤,哪里有马?” 骆坤仍往前走着,敲着怀中竹筒,嘴里却道:“刘家和张家马厩里都有马。” “谢了。”李天奎转身就走。 骆坤没回头仍在走,脸后撼出一句话顺风送入李天奎耳中:“走夜路最好骑刘家的矮脚马,路远带上两匹马为好。” 说话时,更声一直在响。 李天奎转过东街,进入了刘家大院。 片刻之后,他坐一骑,牵一骑,从刘家大院门里冲出。 风刮得似乎更猛,坐骑铁掌敲在麻石板上清脆的响声,刚刚响起便被风吹散。 李天奎身子贴附在马背上,双腿紧夹着马肚,一人带着两骑,迎风掠出了镇日街道。 突然,骆坤鬼随般地出现在镇口街道上,恍若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他抱着竹简,望着李天奎消失在黑夜中,身影,混浊的眸子里闪出森森然的亮点。 李天奎走后,徐彦雨怎么也睡不着。 那痴儿真是鹿子村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 李管家向已带病,此去若被痴儿发现,岂不是送死? 他关心李天奎的安全,辗转反测,无法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忍耐不住,挣扎着下了床,扶墙走到庙殿门外。 夜色如墨。这正是天亮前,霜寒最重,最黑暗的时刻。 他打了冷颤,准备进庙去。 葛然间,他眼睛发直了,脸上露出了惊湾之色。 街口,出现了辆高篷马车,接着再一辆,又是一辆。 马车朝着城隍庙直驶而来。 第九章 疯婆子花容容 李天奎在离鹿子村口两里外的一个土坡前,下了坐骑。 他将两匹马栓在两块大石头,然后向村里奔去。 还未到村口石桥,他看见了熊熊的火光,于是便趴伏着前进。 他爬到石桥旁,隐身在桥下凝目观看,他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场面。 在那块竖有“瓦岗雄风”石碑的沙石坪上,四周燃烧着十几堆柴火,中间整齐地排列着五十三具书尸体,每具尸体旁已挖好了一个坑,坑前搁着一块长长约五尺、宽两尺的石条。 任焉梦盘膝在尸体堆中坐着,双掌合十胸前,仰面望着天空,嘴里不知在念着么。 很显然留在村里的五十三个病人都已死了。 他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因为留在村里的都是极重的病号,他奇怪的是任焉梦的表现。 这小子是否想把死去的病人都掩埋起来,并修座坟墓? 他若是这场瘟疫的制造者,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否也已染病,正在为自己祈祷? 李天奎无法猜透。 他不敢贸然上前,只好耐心地在桥下等待,观看。 任焉梦盘坐了好一会,伸手抓过一块石条,搁到膝盖上。 李天奎睁大了眼:“这小子想干什么?” 任焉梦双掌按在石条上缓缓地推支火光照映的坪空中扬起了碎石粉末。 李天奎红扑脸为得苍白,呼吸骤然急促。 这小子的能耐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须曳间,石条变成了一块石碑。 任焉梦陡地跃起,膝盖上的石碑像怒矢射入夜空没了影。 任焉梦抓起身旁的一具尸体,扔入坑中,然后双手一推,将早已准备好的沙石把坑填好,并垒起了一个小包。 此时,空中石碑挟着呼啸之声,倏然直线落下。 任焉梦身形微侧,伸出了右手食指。 “冬!”石碑竖立在小坟包前,没地一尺。 火光照亮了石碑上,任焉梦用食指刻写的深逾两分的三个草书大字:“人之墓。” 李天奎的脸由白转变紫,呼吸停止,血行也告中断。 这小子不仅是太邪,而且是太可怕了! 任焉梦又开始修第二个坟墓。 一样的手法,一样的速度,一样的表情。 李天奎终于喘出口,悄然撤身后退。 他退得极为小心,唯恐弄出点点儿声音。凭他的经验,像焉梦这等内功修为的高手,十丈之内飞花落叶的声音,该听得清清楚楚苦让任焉梦发现就死定了。 任焉梦虽不会运功细听,但他功底已达相当火候!上他痴儿无杂念的纯心,所以对李天奎未理会,他苦要用心聘听,别说是李天奎,就是神偷沙渺渺躲在桥下不出气,他也能听得出来。 不过,他现在心全用在了修坟墓上,对其它事的反应则表现出麻木不仁,李天奎此时就是跑,或者是大声喊叫,他也不一定能听得到。 李天奎退出村口,拔腿就跑。 任焉梦没有染病,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他有这种瘟病的解药,或是预防药。 任焉梦在鹿子村散布瘟疫,目的很明显,是要毁了鹿子村,向徐姓家族的人寻仇。 任焉梦放走鹿子村的瘟疫病人,用意也很明显,是要将瘟疫散布到各地,在平静地江湖中掀起巨浪。 还有那把龙刀。任焉梦提到的赛刀会及刚才沙石坪上看到的一切。 这些情况必须立即告诉沈大官人,并请沈大官人转告主人胡大鹏,和江湖各门派知道。 情况十分紧急! 他已发病,身子一阵热一阵冷,他知道在此时,他是不能骑马狂奔的,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跳上坐骑,将滚烫的身子俯在马背上,颤抖的双脚夹住马肚,一声收喝,向太吉镇急驰而去。 荒野里泛起了雾,柔柔的像轻纱。 李天奎策马前行,冲破浓雾,冲进太吉镇,冲到城隍庙! 此时,庙街上已是晨曦圈微露。 庙殿门敞开着,庙里静静地听不到一丝丝声音。 他跳下马鞍,踉跄着向庙殿里走去。 庙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连殿堂里放着十几担食物也不见了。 他脑袋“嗡”地一响:“难道病人们趁他不在都逃走了?” 他扑到殿侧的房间里。 房里也见不到一个人。 他大声运气呼喊:“彦雨……” 没人答应。 他愣在了殿堂里。 他知道徐彦雨的个性,即使所有的病人都逃走了。他也一定会留下来等自己。 这些病人病得都不轻,决不可能带着十几担食物逃走。 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走出庙殿,回到庙街。 他想找骆坤问个明白,但街上却没见到的骆坤的身影。 “得得得得!”蓦地,前街响起了马蹄声。 两骑出现在街口,向庙街走来。 走头里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翻毛皮短褂,长皮靴,鞍上插着弓箭、翘叉,古铜色的脸,浓眉大眼,典型的山中猎人摸样。 另一人商客打扮,圆圆的脸,慈眉善目,样子很和善,但却有着一个尖尖的鹰钩鼻子。 李天奎伸出手迎上去:“汉宗……” 他刚走出两步,跟前冒了出一团金星,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猎人纵身下马,奔向李天奎,伸手想去扶他。 “别碰他,当心染病!”商客在马背上立起了身子呼叫。 猎人顿住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商客日光扫过四周,急急地道:“连他也病倒了,这地方太危险,我们快离开这里。” 这时,李天奎抢起了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猎人道:“请把我送……沈大官人那里,我有……” 话未说完,他已昏膝过去。 猎人问商客道:“我们怎么办?” 商客缩了缩鼻子:“别管他,我们走。” 猎人犹豫了一下,毅然地道:“不行,他是我的明友,我要交他送去沈大官人那里。” 商客想了想道:“好吧,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碰他。我马上就来。” 他拨转马头,奔出了街口。 猎人扁扁嘴,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却在李天奎身旁蹲了下来。 他凝视着李天奎,眼光中充满着关切与同情,但他始终没敢碰他。 没多久,商客回来了。 他的坐骑换成了一辆马车。 商客从车厢里抱出一床被褥:“将他抱起来,注意不要碰到身体的任何部位。” 猎人和商客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李天奎包裹起来,然后塞进了车厢。 “驾!”商客扬起了长鞭。 马车驶出街口,转向镇西道。 猎人催马紧跟在马车后。 刚才消失了骆坤,突然出现在街口,一双闪着冷芒地的眸子直盯着离去的马车。 他不仅知道马车要去沈阳沈大官人家,而且还知道这猎人和商客是谁。 猎人是太白三樵之首的义樵袁汉宗。 商客是富甲天下的江南巨商鹰鼻贾连城。 析木城,泰胜客栈。 霍梦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悄悄地从容栈后门溜了出来。 她不折不扣地拉了五天肚子,吃了五天药,躺了五天,才得以康复。 这个可憎、可恶、可嫌的痴儿! 她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女人,犹似那些眼里容不得半砂子的豪侠剑客一样,一定得要去找到臭痴儿报复。 为了少些麻烦与牵制,她故意支开了八名手下,悄悄地一溜出了客栈。 一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以为所欲为地将那臭小子好好折磨一顿。 一想到这倒霉的五下,她就一肚子气,恨不能马上将任焉梦生吞活剥了,眉头不觉皱成了一团乱麻。 一想到任焉梦将会跪倒在她的脚下,向她认罪,低声下气地乞求她开恩。她又不禁笑咧了嘴。 这就是调皮任性的青城派小公主霍梦燕! 她并不知道鹿子村流行瘟疫的事,如果她知道鹿子村的变故,也就不会去找任焉梦了,她不去找任焉梦,就不会有以后的一连串的奇遇和劫难。 在劫难逃,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躲避不了。 这话是千真万确的。 她在溜出栈后门的时候,载着李天奎的马车正从店门前经过,义樵袁汉宗遇到了她的手下,并要他们将鹿子村的恶耗转告她。 然而,她的手下却已找不到她了。前后时间的差错,只是擦向间的功夫。 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 任焉梦肩背着小包袱,呆立在沙石地的坟堆中。 七天的日子已经过去,该要走了。 他望着坟堆与他亲手制作、书写和“人之墓”石碑,眼里闪射出湛湛光芒。 他好像明白了师傅要他在鹿子村呆上七天的原因,原来师博是要他留下来,为这些死去的人修墓立碑。 他为自己能想到这点而感到高兴,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师傅的敬意。 然而,面对着坟堆和石碑,他心中有一丝苦涩。 人为什么要生病、要死? 死去的人又会到哪里去? 这是他在鹿子村最后一天,苦苦思索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目睹鹿子村死了这么多人,亲手埋葬了五十三个死者。 这种思想情绪也是必然的。 他毕竟与常人不同,是个不更事的痴儿。 他又在想这个找不到答案的总结,而且想得发了痴。 他呆立着一动也不动,就宛若一座泥塑石雕。 天空有浮云在飘动,阴影从他脸上掠过。 他不知不觉。 浮云在飘动,阴影从他脸上掠过。 他不知不觉。 浮云飘向天际,它将飘向哪里,谁也无法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太阳已从他头顶往西倾斜。 他仍然站着没动。 他已经在坟堆中呆立两个时辰了,看样子他将一直这样永远呆立下去,直到他和坟墓中的人一样死去为止。 空中飞过一只苍鹰。 “嘎”一声尖厉的鹰醉鸣,苍鹰俯冲而下,一头扎入了黝后的青山中。 他打了个颤,从痴呆中惊醒过来。 “小鹰!”他仰起了头。 他看到了扎入青山中的苍鹰的身影,那不是他大漠的铁鹰朋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吧叹息,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七日已过,该走了。 下一站是永乐宫。 他抖抖肩上的小包袱,转身走过了村口的小石桥。 他步履坚定,走得十分的平静。 他把刚才心中持茁思索的问题,和这坟都死去的人,已各得干干净净。 他在两里外的土坡下,发现了李天奎留下的那四矮脚马坐骑。 他毫不犹豫地坐上马鞍,抖动缰绳,威风凛凛地喝了一声:“驾!” 他骑术并不高明,但骑这矮脚马却还应付得了。 他变得高兴起来,心中最后一点烦闷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骑马也这么好玩,人间的乐趣真是不少! 五十里地很快地就跑完了,太吉镇已在眼前。 与其说他骑着马驰到太吉镇,倒不如说马驮着他跑回了太吉镇。 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骑术已变得很高明了。他不仅能纵马奔驰,能蹬里藏身,能左右蹦跳飞身上马,还能在马背上翻跟斗。做各种他看到过的骑手花样动作。 他是个天赋极佳的模仿高手,也是个悟性极高的奇人,骑马是这样,习武是这样,做任何也都是这样。 马冲进镇口街头。 他猛地勒住缰绳,人立马嘶,打个旋儿,倏然立住。 好骑术,苦有人见,定会把他当成从蒙古来的一流骑师。 他跳下马,向镇口的一颗大槐树走去。 他不知道去永乐宫怎么走,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弄到吃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去问问槐树下的人。 槐树下站着一人,那人是骆坤。 骆坤右手抱着竹筒,筒上插着棒褪,右手牵着一匹浑身毛黑如墨的高头骏马。 任焉梦走近前,双手一拱:“在下任焉梦,借问这位竹简壮士,永乐宫该怎么走?” 骆坤嘴朝左边道一喊:“一直朝前走。” “谢了。”任焉梦点点头,转身准备去牵矮脚马。 “嘱。”骆坤将手中的缰绳,往任焉梦手中的一塞,“骑这匹马比那马要好多了。” 任焉梦也不客气,飞身一跃,跳上了马鞍。骑在高兴骏马上,比骑在矮脚也上显得威风多了,他笑得合不扰嘴。 他勒住缰绳:“到前面镇上就有。” “到了前面镇上,再怎么走?” “有人会告诉你。” “驾!”他抖动缰绳,催马奔上了左边的道路。 路上响起了马蹄声,扬起了尘土。 骆坤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冷冷地道:“哼,竹筒壮士?真只有痴呆儿才想得出来!”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信鸽,在鸽脚上,系上一只小竹简,然后双手一扬。 右边道上传来了马蹄窜,声音很脆、很急。 他身子陡地一旋,鬼键般消失在大槐树后面。 一骑旋风般奔至镇口街头。 “喊——”马嘶,立起了前蹄,马上霍梦燕满脸露出惊异的表情。 太吉镇上为何见不到一个人? 她一上走得太急,也太大意,显然还不知道鹿子村和太吉镇已有瘟疫流行的消息。 她立在马上放声大叫:“喂!有人没有?” 街上静静地,没有人回应。 她皱起秀眉,咕哈着道:“怎么没人应?难道镇上的人都死绝了?” 她迟疑了一下,猛地一抖缰绳,策马向前冲去。 她穿过太吉镇,直扑向藏在荒野五十里外的鹿子村。 她既关心鹿子村的命运,也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霍梦燕奔过小石桥,站在沙石坪前傻呆了眼。 眼前密密麻麻的坟堆,林立的石碑,碑上清一色的“人之墓”碑字,令她如同坠入了云雾之中。 她惊诧得俏脸都变了形,任她如何聪明,她也无法猜到其中的原委。 她呆征了片刻,拔腿就往村里跑。 如果能找到奎叔,就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跑进院里,只见院坪中吊着大缸,缸底下是一准柴灰,院中一只狼籍,柴棍、药罐、碗扔得到处都是。 “奎叔!”她大声喊叫。 没有人答应,石壁却传来了清晰的回音:“奎叔,奎叔!” 四周是寂静,静得叫人害怕。 她奔进内院,所有房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 房里没人,一片凌乱,椅子打翻了,被褥扔在地上。 她走到后院任焉梦住的房间,房内也没有人,但除了几只空酒坛之外,摆设却没有且依然保持着整洁。 这是全院唯一一间保持着原貌的房间。 她皱着眉在房内默立了一会,返身回到前院。 她走到缸旁,伸手从缸里抓出一把药渣,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防瘟药水!她的脸色刹时变了。 难道鹿子村发生了瘟疫? 她这位小百毒娘子的女儿,对医、毒药物颇有些知识和经验,一见到缸内是防瘟疫的药材便已猜到了三分。 够头额渗出了丝丝细汗,抓住药渣的手指在颤抖。 她知道瘟疫的厉害。 她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口渴极了。 实际上她也够累的了,她一天没有吃喝,她的坐骑在距鹿子村十里外的荒野上栽倒下去后,再也不爬起来。 她是跑着回村的,这使她刚刚复原的身体又耗去了大半的体力。 她走出院门俯身在沟槽前,捧起了一碗溪水。 水很凉,有些冻手。 她不在乎,她觉得现在正需要用这种凉水解渴,刺激一下自己几乎麻木的神经。 水送到唇边,她张开了樱桃小嘴。 突然,一声震撼耳膜的厉叫送入她耳中:“阿呀,还我的儿子!” 她手一抖,水泼散了,像雨点一样洒落回沟槽中。 她扭侧头,目光转向村口。 村外扬起一团尘沙,沙雾中一个蓬头散发,衣裳槛褛的女人向村内奔来,嘴里犹自叫着“儿子”发出哇哇怪声。 她脑袋嗡嗡地发响。耳膜阵阵刺痛。 这女子好深的内力她正在思想间,眼睛陡地一亮,露出惊慌之色。 远处一片漫天的尘沙,正铺天盖地用惊人的速度向鹿子村卷来。 她转身就往院里跑,身后传来那女人的怪叫声:“救命!” “救命?” 她不觉一怔。 那女人刚叫换“儿子”,现在又叫“救命”,莫非是个疯子?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那女人已窜过街道。向她院内扑来。 她知道那女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又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情急之下身子一缩,钻到了院左角的石碾子之下。 碾子下有个暗洞,她小时候常常和奎叔捉选藏就躲在这暗洞里,连奎叔也找她。 她钻进暗洞,找开她挖的“洞眼”,透过石碾子缺口,向外张望。 蓬头散发的女人扑进院内,“嚷”了一声:“见鬼!怎么不见人了?” 她听到此话心中一紧:难道这女人是来找自己的? 可她从未见过这女人,也实在想不想她与这女人有什么瓜葛。 那女人突然举起手,弓下腰:“痴儿,你出来,娘在这里。你不用怕。” 她的心格登一跳:“痴儿?这女人是来找那痴小子的?” 此时,风沙到了,一阵狂风挟着尘沙,裹着四条人影刮进了院坪。 她躲在暗洞里。也顿觉沙风扑面,呼吸窒息。 “疯婆子,你跑不到掉的,”四个身穿黄色衣装的人,四面站定,将那女人围在院坪中心。 她暗地里咬了嘴唇:那女人果然是个疯子!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间这疯婆子充满了怜悯之情。 疯婆子用手撩发撩乱发。 对四个黄衣人道:“谁帮我找到儿子,我就陪谁睡觉。” “疯婆娘,你去死吧!”四个黄衣人同时挥掌击向疯婆子。 “呀!”疯婆子一声怪吼,身子滴溜溜地一旋,坪中泛起一片掌影。 “嗨!嗨!嗨!嗨!”四声闪雷似的对掌声,乍起乍落。 四个黄衣人倒退出十余步,院坪地上留下了八行深逾三寸的赤脚脚印。 疯婆子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在这寂静中,院坪上吊着的大缸蓦地碎裂了,地上的药罐,碗和茶壶等物也相继碎裂。 霍梦燕脸色灰青,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瞪得又圆又大。 就是阎王宫宫主红魔头廖天奎的功力,也不过如此! 然而,使她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疯婆子一招得势后,神情颇有些得意,刚着嘴道:“还有谁敢与老娘作对?” 四个黄衣人脸色泛青,相互对视了一眼,扬掌待两次出手。 这时院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黄衣人。 黄衣人缓缓地直向疯婆子厉声喝叫。 忠福仿佛不曾听到,仍缓步向疯婆子靠过去。 疯婆子瞪圆血红的眼睛,举起了双掌。 霍梦燕屏住了气息,小手捏成了拳头,她料定这将又有一场恶斗。 万没想到,疯婆子举起的双掌没打出去,却垂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忠福面前:“我认罪,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 忠福脸上透着笑容道:“好,我把儿子还给你。” “谢……谢福哥。”疯婆子一头磕了下去。 忠福眼中闪出一道凶焰,左手闪电般戳出,蓦地点中疯婆子背腰数处大穴。 霍梦燕在暗洞里咬住银牙,恨恨地骂出两个字:“卑鄙!” 忠福扬起右手,拍身疯婆子天灵顶盖,欲置其于死地。 霍梦燕恨不能抢身出去搭救疯婆子,但她只是这么想,身子却没动。 她明白她没有出手搭救疯婆子的这份能耐,即使用毒物偷袭以求侥幸成功,此时她身在暗洞中,距离如此之远,也无出手的机会。 她只能为这可怜的疯婆子叹息了。 “住手!”响起一声沉喝。 声音低虚渺,似来自天空,也似发自地底,隐蕴着一种摄人的威力。 她目光转向院门,刹时,她浑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了。 门外进来了一个相貌清瘦的白发老人。 第十章 无脚鼠王许复生 忠福扬起的掌顿在空中,随后垂了下来,躬身退到一旁。 白发老人走到疯婆子面前站定,眼里射出两道令人颤栗寒冰! 霍梦燕脑子里闪过一可怕的念头:“这白发老人是不是任焉梦所说的,大漠魔谷崖中的白发师傅?” 疯婆子抬起头,带着哭泣的声音道:“告诉我,痴儿在哪里?只要你肯告诉我,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白发老人发出一声冷硬得像是从冰岩之中透出的冷哼,哼声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却含着冷酷的慑人之力:“你真有本事,居然能从大漠里逃出来。” 霍梦燕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从背脊掠过。 这伙人真是来自大漠! 疯婆子扁起嘴,眼里闪着光亮:“我不是逃出大漠,而是飞……飞出大漠的。” 白发老人脸上布满冰屑:“飞出大漠?” 疯婆子点着头道:“是的,一双好大的翅膀,拍在狼头上,狼头就碎了,嘿嘿,真有意思。” 白发老人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扭曲的嘴角浮起一种残酷的凶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疯婆子歪着头道:“快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 白发老人扭脸对忠福道:“取火把来。” 霍梦燕不觉满腹孤疑:“天还如此大亮,取火把做什么?” 忠福也感意外,犹豫了一下,向黄衣人招招手。 一名黄衣人立即上前,从背囊中取出一支火把递给忠福。 忠福将火把点燃,交给了白发老人。 白发老人将火把凑近疯婆子的脸,眼里射出凶冷的光焰。 疯婆子瞪圆了眼,在火光中看来,那沾满尘沙的脸,已惊惶得像张白纸。 “哈哈哈哈”!一阵阴森刺耳的大笑,从白发老人口中进出,笑声中有股说不出的残忍和得意。 “救……”疯婆子发出惊叫,但“命”字还未出口,却已变成了痛楚与恐惧的狂呼。 白发老人手中的火把按在了疯婆子脸上,疯婆子因穴道被制,既无法闪躲,也无法挣扎。 火烧焦了肌肉发出“吱吱”的响声。 风格烧焦肌肉的臭气,送进石碾子下的暗洞里。 霍梦燕虽然调皮任性,胆大妄为,但从未见过这种凶残场面,不觉一阵心惊肉跳,同时因闻到焦肉臭气,而禁不住吐了一口酸水。 疯婆子弯下腰,缓缓地倒下去。 忠福和四个黄衣人垂手站着,脸上一片冷漠。没有任何反应。 白发老人手一扬,火把流星一样划过院坪,射入空中没了影儿。 突然,白发老人侧转身,向石碾子走来。 霍梦燕顿时芳心狂跳,花容色变道:“难道这老怪物发现自己了?” 白发老人走至距石碾子丈许的地方站住,目光变得十分冷厉,精芒远射,静静地盯着石碾子,脸上扯起一丝阴冷而带嘲弄的笑意,他虽然没笑出声,但那副神情就已够令人毛发为之悚然了。 霍梦燕屏住气息,俊脸贴在冰凉的石壁上,颤抖的手指按位了腰间的毒囊。 如果白发老仍发现了她,她只有与白老人拼个玉石俱焚! 白发老人目光同石碾子转身天空,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院坪。 忠福和四个黄衣人也随后退出。 陆军坪中只留下了躺倒在地上的疯婆子。 霍梦燕松了口气,手指离开了毒囊,谢天谢地,这老怪物没有发现自己! 白发老人走出院门,忠福抢步赶了上去:“主公,难道就这么放过了疯婆?” 白发老人冷笑道:“你说呢?” 忠福立即垂首道:“属下不敢乱说,不过属下认为……” 白发老人冷冷截住他的话:“我不会放过她的,但我已把她交给了另一个人。” 忠福征了征。想不间,却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道:“谁?” 白发老人边走边道:“此人已到村口,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忠福想了想了,又凑近前道:“躲在石碾下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让属下干掉他?” 白发老人冷声道:“你知道躲在石碾下的那个人是谁吗?” 忠福摇摇头。 白发老人冷缓地道:“她就是胡大鹏的外孙女,狼崽徐天良妹妹白素娟的女儿,青城派小公主霍梦燕。” 忠福惊诧出声:“哦!” 白发老人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毁了疯婆的面容吗?” 忠福恭声道:“属下愚笨,请主公明示。” 白发老人干嘿了一声道:“实际上我将疯婆交给了两个人?” “两个人?” “他们一个要疯婆的一只有手,一个要疯婆的身子。” “是这样!” “我毁了疯婆的面容,却留下了石碾下的霍梦燕,你若杀了霍梦燕,那个要疯婆身子的人会很不高兴的。” “属下明白了。” 说话间,已到村口。 小石桥上站着一人。 此人四十左右,一身粗布衣裳,五官端正。 虽已是中年仍不失一表英俊气派,只是右袖空空少了条胳膊,眉目带煞,透着十分冷傲与三分诡诱。 他腰间系一根宽两寸的扎带,扎带上的斜插着一把刀,从他那身姿架势的镇定自若的神情,可知他是一位少见的超级侠客。 “她在圈里?”蓦间,声音冷得如同冰银。 “十号院内。”白发老人冷声回答。 刀客走下石桥,对沙石坪上石碑如林的坟场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踏上街,向胡大鹏十号院走去。 白发老人在忠福和四名黄衣人簇拥下,走过石桥。 荒野中一彪马队和数十名黄衣武士,肃立在冷风中,静待着白发老人。 霍梦燕正待钻出暗洞时,刀客走进了院坪。 她又缩回到暗洞中,芳心犹自蹦跳不已,她虽未看清刀客的脸,但却能感受到刀客带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她除了躲着,没别的法子。 霍梦燕的眸子睁得溜圆,满脸惊摆。 这疯婆子就是赤炼蛇花容容? 她没见过花容容,但听娘白素娟提到这个名字。 花容容缩着身子,双手捂着脸,呜呜地道:“你……是谁?” 刀客冷沉地道:“千面郎君徐大川!” 她也没见过徐大川,但听爹爹霍长青说过,徐大川是他极少数敬佩的刀剑客中的一个。 花容容曝曝着道:“徐大川,我……不认识。” 徐大川冷哼道:“你可以说不认识我。可你断我一条右臂你不能认帐。” 霍梦燕更觉惊诧莫名了。 徐大川怎会让花容容断失一臂? 难道花容容也是一位罕世的刀剑客高手? 她虽然听爹娘提到过花容容和徐大川,但对他们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因为这些事情都牵涉到了狼、徐天良的身上,所以霍长青和白素娟都不曾告诉他。 花容容抱着头,在地上扭曲着:“我不认识你,还有什么认帐不认帐?” 徐大川冷冷地道:“我不认帐也行,但得还帐,因为这笔帐我已经记下了。” 花容容扭着身子道:“我儿子在哪里?你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就认帐,就陪你睡觉。” “你少来这一套。”徐大川重重地“噗”了一声,“你这一套对我来说,已不起作用了,二十年了,你仍没有变,仍然是那么有气质。” 花容容缩了缩鼻子,用很重的鼻音道:“我狠毒吗?” “当然。”徐大川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也不该在鹿子村散布瘟疫,害死这么多人。” 霍梦燕心弦像被蓦地弹了一下,全身一阵颤抖。 鹿子村果真发生了瘟疫! 这场瘟疫是花容容散布的? 她脸色转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花容容蹬着脚道:“什么瘟疫?老娘根本就不知道。” 徐大川皱起眉头:“你不会不知道,因为这场瘟疫是你儿子散布的。” 任焉梦,这畜牲! 霍梦燕捏紧了双拳,脸色由青转白。 “你这畜牲竟敢说我儿子的坏话!”花容容霍地站起来,向徐大川扑去,“我坏,我阴险,我狠毒,但我儿子决不会是我这样的人,我不容许你说我儿子的坏话。” 徐大川看到了她的脸,一张刚刚被烫坏的血肉模糊的脸,狰狞可怖。 他不觉退后了数步,脸上罩上一层严霜。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对白发老人的做法很是不满。 花容容扑出两步,即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穴道被制,根本无法腾跃,更不用主说是去攻击徐大川了。 她瘫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着,却倔强地抬起头瞧着徐大川:“不……不是我儿子,决不会是他。” 霍梦燕怔住了。 花容容虽然疯了,但说的不像是假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容容忽然嘿嘿笑了笑,抿着嘴道:“一只手的男人,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陪你睡觉。” 说着,她挣扎着,笑着去解衣纽扣。 徐大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花容容已经疯了。 “来来,……”花容容颤抖手,怎么解不纽扣。 徐大川默立片刻,目芒一闪,“哩”地拔出了腰间的刀。 一把常见的潜片柳叶刀,一尺八寸长,两寸宽,刃口在斜阳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花容容抖着身子,眼里闪着惶恐的光:“别……杀我,我要去找儿子,找儿子。” 徐大川没说话,手中刀陡地跃起。 霍梦燕没看到徐大川怎么出手,只看到一道比闪电还快的白光洒向了花容容头顶。 徐大川已改变了主意。他这一剑不是耍花容容的有臂,而是要她的命。 他这样做,有两个原因。 一是报仇,二是解脱花容容的痛苦。 他是个有情的,也是狠心的男人。 “刀下留人!”一声震耳的高叫,来自院门外的长街。 霍梦燕只觉眼前一花,白光即凝结在花容容头顶两寸地方。 徐大川二十年前使剑,而今使刀,把剑法融于刀法之中。 在刀法上的造诣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出刀自然能收发自如,运力也能得心应手。 他发觉他并非真心要杀花容容,他若真要杀她,谁也不能叫他住手。 霍梦燕目光转身院门,心还在急剧地蹦跳。 今日的怪事真多,又会是谁来了? 院门外“走”进一张铺有绒布的草席,草席上坐着一人。 霍梦燕的眸子再次由于惊异,而瞪得溜圆。 草席在不住地蠕动,向前行真诚,下面就像装着有许多自动的轮子一般,可从她的这个角度看去,却看不到那些自动轮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 见多识广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恩仪。 然而,当她看清坐在草席上的人时,更惊得目瞪口呆。 此人年约五十,光头秃顶,头顶上还长着几块红黄秃斑。 两道稀拉的眉毛,眼睛细得如同两粒绿豆嵌在鼻梁两侧,嘴向前突出,嘴端尖而小,伊然像一个鼠头。 他穿一件锦缎花袄,一面只穿条短裤,裤脚外却什么也没有,原来他是个没有了下肢的人!霍梦燕瞧见这模样,差点就吐出来。 徐大川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没腿人翘起尖嘴道:“你说只要她一条右手的,刚才怎么想杀了她?” 徐大川淡淡地道:“这不关你的事,仿佛只说你来干什么?” 没腿人嘿嘿地笑了一下:“你要她的手,我要她的人。” 徐大川眉头皱道:“要她的人?” 没腿人肃容道:“不错,一了当年的宿愿,也算是对我这双腿的补偿。” 徐大川呶呶嘴道:“你走吧。” 没腿人瞪起了细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 徐大川扬起了刀:“我劝你走。” 没腿人哦哦叫着:“你是劝我走,还是想与我交手?” 徐大川手腕一抖,柳叶刀霍地插入鞘内:“你不走,会后悔的。” 没腿人呵呵笑道:“我许某还从未做过后悔的事。” 霍梦燕眯起了眼,嘴唇翘得老高。 没腿人姓许,这个“许”姓与他的鼠貌却是十分相称。 徐大川沉静地道:“你现在也计不会再要她了。” 没腿人板起了脸:“为什么?” 徐大川顿了顿道:“她疯了。” 没腿人却笑了:“疯子更有趣。” 徐大川目芒闪了闪:“她认丑了。” 没腿人愿笑着道:“我还不丑吗?她不管变得多丑,总还配得上我。” 徐大川沉声道:“如果你见过她后,觉得不再要她,希望你能放过她。” 没腿人尖声道:“你要我放过她?可你刚才却为什么要杀她?” 徐大川唬起脸道:“我说过不关你的事,你只说你答不答应我?” 没腿人认真地想了想:“好,我答应你。” “谢谢。”徐大人川向没腿人鞠了一躬,然后从怀中掏出个小盒扔给没腿人,“这是我送给她的,麻烦你交给她。” 霍梦燕秀眉紧皱,心中疑云翻滚。 这个千面郎君可真是个怪人! 没腿人捏着小盒,哈哈大笑:“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想不到千面郎君居然还是个不记仇的痴情种子!” 没腿人的脸转向了花容容,声音变得甜而温柔:“容容,这些年你还好吗?有人说你已经疯了,可我不在乎,刚才徐大川说你变丑了,我也不在乎,你在我的心目当中,永远是那样的漂亮。” 霍梦燕冷冷地“噬”了一声。 这个丑八怪竟然也是个痴心汉? 花容容俯伏在地上抽搐着身子,没有回答他的话。 “容容,你还记得我吗?”没腿人用带着伤感的声音道“我是崇拜你,敬仰你,真心爱着你的鼠王许复生。” 鼠王许复生!霍梦燕差着一点惊呼出声。 她听于外公红魔头廖天奎说到过此人,此人其貌不扬,形如老鼠,从小与鼠为伍,驯练了一批鼠群扰乱江湖,以“鼠王”自居,此人不仅狡诈、心狠手辣,而且还极好色,曾糟踏过不少良家妇女。 二十多年前,十大门派联手消灭了鼠群。将其逐出中原,不知为何他又在此出现,又为何断了双腿? 花容容仍没有说话,只是“呕”地哼着。 许复生拍拍草席,向花容容靠近了数尺,涎脸暖昧地道:“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无论你怎样对待我,我也不会怨你。因为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爱上的女人。当年的鼠群。废了我武功之后,你居然剁下我的双腿…!” 霍梦燕扭歪了嘴眸子里闪着惊疑的目光。 是花容容剁掉了许复生双腿! 花容容继续道:“你能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吗?” 许复生细眼珠子转了转道:“能,当然能,只要你答应还了我当年这笔相思债。” “相思债?”花容容咕噜着道:“什么是相思债……是不是如果我陪你睡觉?” “哈,没错!”许复生叫嚷着道,“赤炼蛇,你仍像当年那样骚荡,真是太刺激了!” 霍梦燕咬住了银牙,恨恨地骂着:“这只臭骚老鼠!” 花容容挣扎着抬起了头:“来,快过来,告诉我儿了在哪里?” “啊!”许复生发出一声惊叫,草席往后退了数尺,“你怎么……是这样?” 他万没想到,花容容竟会被白发老人毁容! 花容容晃着头,脸上绽出极痛楚、极难看的笑容:“来来吧,为什么不过来,难道你不要我了?” “妈的!”许复生细眼里隐隐闪耀着怨索的光芒,忿忿地道:“这个老怪物居然要耍弄我鼠王!” 花容容竭力撑起上半身,扭动着腰肢道:“我为了儿子,什么事都肯干,你快来。” “来你个屁!”许复生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口痰,草席又往后退了几尺,“你这样子比老子还要丑十倍,见了就叫人恶心,谁还会要你”? 霍梦燕脸色变了,眼里露出冷芒。 这个鼠王原是个专说假话,哄骗女人的秃耗子! 花容容突然瞪凸了眼,尖声叫道:“臭小子,你不知道我儿在哪里就快滚,马上给老娘滚!” 许复生尖暇里进出一声冷哼:“叫老子滚?哼,老子之两条腿的债向谁去讨?” 花容容似乎像听懂了他的话,声调立即低下了八度,颤声道:“你想……怎么样?” 许复生阴恻恻地道:“老子先剁下你的两条腿,这是还本。然后再剁下你两只手,这是还息。剩下的身子喂我的孩子们,这是放债……” 说话间,他已从绒布下摸出了一把剁骨砍刀。 霍梦燕心一震,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好个狠毒且言而信的鼠王? 如果救下花容容,也许能知道鹿子村瘟疫的真相,至少能从这疯婆子嘴里打听到一些消息和线索。 她心念一动,人已人石碾子下窜出。 她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呼喊:“刀下留人!” 许复生本已操刀,催动草席上前,听得呼声,他手折转刀背在草席上一拍,草席呼地退后丈许。 霍梦燕几个跳跃,落至花容容身旁。 许复生睁大了眼睛,色迷迷地眼光在霍梦燕身上刷来刷去,尖嘴呼呼地直出着粗气。 他明白发老人为什么要毁掉花容容的面容了,原来白发…… 霍梦燕弯下腰扶住花容容,出手想解她被制的穴道,但忠福点穴的手法很奇特,她无法解得开。 许复生望着她,痴痴地道:“好漂亮的女人,太……漂亮了。”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毛,大大的晶莹亮澈的眼睛,加上那玲珑而丰满嘴唇,腮帮上那两个醉人的酒窝,足以勾人心魂。 她没理睬他,仍在想法替花容容解穴。 许复生抿抿嘴,狠狠地吞了一泡口水道:“我真想咬……你一口。” 夕阳的霞光照在她脸上,看来就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见了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闭上你的臭嘴!”霍梦燕冷声,“你有没有法子解开她身上的穴道?” 她年纪虽小,但江湖经验老道、寻花问柳的执绪始子整治过不少,因此并没把这个已废了武功,而又没了双腿的鼠王放在眼里。 许复生嘿嘿笑道:“当然有,许某出生就在一个点穴世家。不过,要解她的穴道,却要看我愿不愿意。” 他边说着话,一边催动草席靠了过来。 霍梦燕手按住囊袋,冷笑着道:“你愿意也得行,不愿也得愿意。” 话间突然顿住,她一张水蜜桃的俏脸,突然像弓似地绷紧,冷笑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她因为蹲着,看到了许复生草席下的“自动轮子”。 鼠王是坐在一群罕见的大老鼠身上。 惊骇之间,许复生已到了她的身前,一只黑黑的毛绒绒的污手,贪婪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啊!”她发出惶急的尖叫,顺手打出一包药粉。 急切之间,她也不知道打出的是毒物,还是香粉。 草席霍地往后一退,眨眼间已退出两丈远,其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药在空中散开,变成一团黄色的尘雾,是毒粉!但尘雾飘了飘竟向霍梦燕头顶落下。 风是从院门外吹进来的,她正处在逆风位置上。在这个位置施毒者决不能施放毒粉和毒气,她在仓促和惊恐中,竟忘了这条施毒的要领。 刹时,她忙了个手忙脚乱,又是遮掩,又是施放解药。 幸喜许复生没有趁机进袭,否则她会更加狼狈,说不定还有可能落入这个无腿的好色鼠王之手。 她终于从慌乱中挣脱出来,拔出背上的长剑,仗剑在手,严阵以待。 花容容经这一阵子的折腾,已昏迷过去。缩在她的身后。 许复生待她完全摆好架势后,才缩了缩鼻子,浅笑地道:“百蝎蛇花播,若我猜得不错,你该是阎王宫百毒娘子孙三娘养女白素娟的女儿,对不对?” 霍梦燕昂起头,高傲地道:“你知道就好,告诉你,姑奶级姓霍名梦燕,爹爹霍长青是青城派掌门,小百毒娘子白素娟是我娘,红魔头廖天奎是我干外公,黑魔头关世杰是我干外叔,若知趣就赶快滚,滚得远远的,否则叫你死没处埋,只有喂老鼠!” “哈哈哈哈!”许复生仰面发出一阵大笑,“太有趣,太有趣了,叫本鼠王喂老鼠?哈哈哈哈!” 霍梦燕长剑一抖,眼中精芒毕射:“我让你知道姑奶奶地厉害!” 她不仅精于毒物,一手屠发经剑法跟爹爹也练得有相当火候,她相信凭手中的剑,定能赶走这个可憎的鼠王。 她出招了,出的是屠龙十三剑中的杀招“屈剑射龙心。” 她射的不是龙心而是鼠心。 招只出半式,剑凝在空中。 许复生坐在草席绒布上纹丝不动,他没有出招反击。甚至可以说连抵抗的意识也没有。 她收住招式的原因,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奇异而骇人的场面。 不知什么时候,院坪内出现了大批的老鼠,这些老鼠秩序井然地列队蹲在地上,昂着头,瞪着一双双闪着贪婪绿光的细眼盯着她。 鼠队分颜色和个子大排列,站在前面的是一群身子足有一尺半长,浑身长着红毛的大老鼠。 而后是一群身子足有一半长,浑身长着红毛的大老鼠,再后面是尺来长的灰色卷毛秃头鼠,然后是黄毛老鼠、棕毛老鼠、黑毛老鼠…… 鼠队伸出院外,布满长街,从院内看去,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尽头。 她听孙三眼闲聊时谈到过世上的奇鼠。在西域有一种火鼠,奇大,自身可以燃烧却不惧火;在日本有一种沸水鼠,常年生活在热泉中,能在沸开水中“跳舞”;在非洲有一种毒鼠,分泌的液体中能放出一种毒气,猫闻到后立即麻醉不醒,老鼠便窜上去把猫咬死;还有变色鼠、载重鼠、食人鼠等等。 这些奇鼠好像是都已到这里! 她几曾见过这种场面,既感到恶心,也感到极度的恐惧。 哪里还能出招? 许复生见到她的模样嘿嘿地笑了,挺直了腰干,手往空中一挥:“孩子们,上!” 顿时,院坪中发出一片“吱吱”地声,群鼠像海潮般涌向霍梦燕。 “哎唷!”霍梦燕刚用剑刺死了几只红和志鼠,其它的老鼠已窜上了她的身子。 “当!”长剑坠落到地上。 “嘶!嘶”衣服被吹破,撕裂了。 最可恶的是,有几只小白鼠钻进了她的脸衣和你脚管里。 “哈哈哈哈!”许复生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几只老鼠在花容容身上咬出了几口,夕阳光中贱起了玛淄似的血珠。 霍梦燕急了,从毒囊中模出只药瓶,拔开瓶塞,向老鼠酒出一股药水。 老鼠吱叫着,惊慌后退。 霍梦燕不敢怠慢,忙将药水在地上洒了一个丈许大小的圆圈,这才回头收拾钻入衣裤内的小白鼠。 群鼠退下后似不甘心,仍有几只大红毛鼠咧着嘴,冲进了霍梦燕划下的小圆圈,但红毛鼠刚窜入圆内,就一头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一下寂然不动了。 还有老鼠吱叫着,围着小圆圈打着圈儿,企图再次跨越雷池。 此时,许复生打出一声响哨。 打圈儿的老鼠吱叫着,围着小圆圈打着圈儿,企图再次跨越雷池。 此时,许复生打出一声响哨。 打圈儿的老鼠退了下来,但院外却涌进更多的老鼠,密密麻麻地寒满了院子。 许复生再打两声短哨。 老鼠都蹲了下来,昂着头,细眼阴森森地瞧着圆圈内的霍梦燕,显然它们对刚才的失败既不甘民,也很恼火。 许复生再次缩缩鼻子,冷哼着道:“你以为阎王宫的‘天王神水’就能挡得位我鼠王?哼,老子鼠王今天吃你这小天鹅肉是吃定了!” 说着,他从绒布惠取出三支香,插在地上打火点燃。 三缕淡淡地香烟,随风飘向霍梦燕。 院坪中漫开一股幽幽的芬香。 群鼠闻到芬香后,鼠毛在微微颤抖,鼠眼变得通红放亮。 许复生脸泛青脸,冷冷地道:“这是天王神香,一个时辰内便能化解你的天王神水,到时候,我和我的孩子们会好好侍候你的。” 第十一章 铁鹰斗鼠 夕阳慢慢地坠落下去。 时间在悄然流逝。 霍梦燕在花容容身旁,坐在小圆圈里的夕阳下。 淡淡的夕阳光,照着她蓬乱的、丝绸般柔软的头发,破碎的衣裳和破衣里露出的光滑白晰的肌肤。 花容容还未完全苏醒,却已发出“哎哎”的痛苦呻吟。身上几处被老鼠伤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 一阵风从院门外吹进来,带着尘沙与荒野的冷清,但仍吹不散院坪里的幽竿和血腥气。 霍梦燕静静地坐着,表面上看去她十分平静。 许复生坐在草官上闭起了双眼,也似乎已经和睡。 群鼠蹲着,纹丝不动,除了鼠毛在风中抖动外,俨然就是一群雕鼠。 这出奇的平静中,酝酿着一股沉重郁闷的气氛,静中含蕴的可怕的煞气,令人感到恐惧与不安。 霍梦燕心里紧张极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使她感到窒息号颤栗,她只想哭喊,大声喊叫,以减精神上的压力。 一个时辰不会太久。 她仿佛已感到了死亡的滋味,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她作出了决定,只要群鼠再冲进小圆圈里,她就立即将手中捏着的“绝命丸”塞入嘴里。 听娘说,阎王宫的绝命丸,只要一放入口中便会立即毙命,她宁愿死,也不愿落在鼠王手中遭其凌辱。 如果此时有人问,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将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愿娘给我的这颗命丸不是假的。” 许复生的心绪此刻却十分激动,他已感觉到天王神水,正在被他的天王神香所化解,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便可以占有霍梦燕了。 他的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了,并非是来自他的复仇心态。 当年,青城派是联手消灭人的鼠群,逐他出中原的十大门派之一。 现在他能占有这位青城派的小公主,然后将她喂给他的“孩子们”,他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意。 他是被白发老人有条件地从隐山劝说出山的,他对白发老人为他准备的花容容和霍梦燕这两份礼物,感到十分满意。 他闭目等待,等待着得意时刻的到来。 群鼠也在躁动与不安之中。幽香刺激着它们的神经,使它们发红的细眼里透出泛着红色的绿芒。 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会不顾一切地扑向食物。 这静中的动,就像重叠在阴云堆里即将进发出来的迅雷。 蓄势待发。 暮色苍茫,天边只剩下了最后一抹夕阳光。 院坪里的光线渐渐暗谈下来。 许复生陡地睁开了眼,眼里暴射出灼炽的悸人的光芒。 是动手的时候了! 他嘴角涌起一丝阴鹜的笑,举起了右手。 群鼠呼地直立起身子,鼠毛摄刺渭的针一样竖了起来,杂色“波浪”滚滚,令人毛骨悚然。 霍梦燕举起颤抖的手,将绝命丸送到了嘴边。 她虽然已决心赴死,但想到死后将被这些可恶的老鼠吞食绰,仍然感到恶、与恐惧。 许复生抿起了嘴:“孩……”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厉刺耳的鹰鸣。 院衅亚得一片昏黑。 一阵惊悸的慌乱在杂色“波浪”中掠过。 许复生瞪圆了眼。盯着天空,满险是诧异与惶恐。 翟梦燕的手指顿在嘴边,眼里闪着疑惑与希望之光。 狂风挟着沙石从空中扑下。一个硕大的阴影向院坪罩来。 “天鹰。”许复生发出一声惊呼。 未等主人令下,群鼠呼地便往院处逃窜,长街上的鼠群早乱了队形,或是抢过石桥,或是涉水而过,仓慌逃向荒野。 鼠群半没有忘记它们的主人,一大群红毛、灰毛鼠围绕着华。深护着许复生冲出了鹿子村。 万物招生相克鹰本就是鼠的天敌,这只在大漠的练就了个解的铁鹰(又名天鹰),是鹰中之王,连狼群见了都要闻风而警何况这些鼠辈! 铁鹰在鹿子村上,盘旋了一圈。然后拍翅向荒野飞去。 鼠群都走了。 院坪中除了几只被霍梦燕刺死捏死的老鼠外,再也见不到一只活老鼠。 霍梦燕垂下了手。望着空荡的院坪呆呆地发楞。 这只鹰来自何处,它为何要救自己? 白发老人、徐大川、许复生、花容容,还有那个任焉梦,他们与鹿子村有什么关系? 暮色渐渐,仿佛在院坪中撤下了一片茫的雾。 她忽然觉得鹿子村一直就地雾里,鹿子村的人在雾里,她也在雾里。 “驾!驾!”许复生拍着草席,连声脸喝。 鼠群簇拥着草席,像决堤的洪流在荒野上奔泻。 铁鹰展翅从空中追来。 许复生面色灰白,头额渗出了一层冷汗,脸上肌肉拉得绷紧。 他没想到会有铁鹰在鹿子村出现。 他更没想到铁鹰会攻击他的鼠群,而且还穷追不舍。 鼠群虽在逃窜中已乱了队形,但还没没有抛下他。如果铁鹰再逼近,下面的情况会怎样,他无法预料。 畜性毕竟是畜牲,何况这还是些老鼠! 铁鹰的阴影从空中逼近。 有些老鼠已开始离开鼠群,向四外逃窜而去。 铁鹰扇起了翅膀。 一阵飘刮向鼠群。 数百只老鼠挟着沙石和连根拔起荒草,飞向空中。 草席不动了,响起了惊恐而尖厉的鼠叫声,无数黑影像离弦的箭,从草席周围向四面八方射去。 鼠群彻底溃散了,它们抛下了喂养和训练它们的主人,各自惊慌逃命。 铁鹰没有去追杀逃命的老鼠,而是惨白如纸。额上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往下滚落。 他已看出铁鹰要对付的是他这个鼠王,而不是他的“孩子”。 他颤抖着手臂,眼中流着泪水。向铁鹰伏下了身子:“大慈大悲的鹰爷爷,饶我一条鼠命!” 他虽为鼠王,依然是胆小如鼠,怕死怕得要命。 铁鹰似乎并不可怜他。鹰眼里闪着冷芒,扬起了铁翅。 他的心突然冷了,周身血液也已凝固。他明白只要铁鹰这时不在,他就可以……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觉得后悔,后悔不该听白发老人的怂恿贸然出山,而导致今天鼠散人亡的这个局面。 铁鹰的铁翅扇了下来。 鼠王该到此画上一个句号了。 然而,此时响起了一声笛音。 铁鹰扇出的翅膀凝在了空中。 又是一声笛音。笛音来自很远的地方。 许复生伏着没动,他虽然已吓得半死并在后悔中,但他的听觉器官却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机敏。 他已听出那笛音实际上是啸声,发啸人在二十里地之外。 因啸声声浪尖细所以能传得很远,且极像笛子的单音长鸣。 铁鹰极不情愿地转拍翅膀,升高到空中,然后往南飞去。 许复生抢起了头。 铁鹰已经飞走,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眯起了细眼,尖嘴高高翘起。 是谁救了他鼠王? 谁又会肯救他鼠王? 良久,荒野里响起了一种尖细刺耳怪鸣声。 那是鼠王在召唤他的孩子们。 他坐在草席上歪着头,伸长着脖子尖叫着,细眼里闪烁着冷酷的毒焰。 霍梦燕,你等着瞧,要是许某吃不到你这块小天鹅肉,就枉为鼠王! 他刚才还在后悔,转眼间却是另一个模样,这就是他的鼠王从未有一次真正的后悔过,也从未接受过后悔的教训。 荒野二十里外,停立着一队人马。 马上人一色黄衣,黄扎巾,小黄背包,肃立风中巍然不动。 白发老人站在队伍最前列,忠福站在他的身旁。 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头顶愈来愈暗的天空。 天空出现一团黑影。 黑影渐大,马上人只觉风沙扑面如同刀刮,队列稍稍有些混乱。 铁鹰敛翅落下,落在白发老人肩上。 白发老人反手捏住铁鹰的后颈,将它提到胸前,眼里精光暴射,盯着铁鹰。 铁鹰眼瞧着白发老人,垂着身子没动。 白发老人右袖内滑出一个小精钢圈,一字一字地道:“你很不听话,我不得不给你戴上这个魔箍,以免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伸手想给它戴上小精钢圈,它突然一歪头,展开了双翅。 “畜牲!”白发老人一声斥喝,小精钢圈滑入袖内,右手五指钳住了铁鹰双翅。 铁鹰双翅无法完全展开,但白发老人也无法让它把双翅收起。 人鹰对峙着。 空气中激荡着一股窜动的旋窝风。 空中最后一点游移的光亮,也已看不见了,荒野渐渐被笼罩还黑暗里。 白发老人的双脚陷入地面半尺,头顶泛起丝丝白气。 铁鹰的双翅开始颤抖,然后慢慢地收起。 最后铁鹰翅膀合收在一起,歪昂的头也低低地垂下。 白发老人松开钳住铁鹰双翅的右手,取出小精钢圈戴在铁鹰的头颈上。 一个奇妙的精心制作的魔箍。只要他用指气弹开箍上的卡片,箍内锋利的刀片便会自动弹出来,将鹰头从颈脖上切落。 他安好魔箍后,轻抚着鹰头道:“你不要怪我,我这也是不得已,只要我听话,我决不会伤害你。” 说罢,你双手一抛,把铁鹰抛向了空中。 铁鹰展翅默默地在白发老人头顶旋了一圈后,扑翅射入夜空陵忽不见。 忠福靠近白发老人,用极轻的声音道:“主公,依属下看来它平时对您还是不服气,既是如此,何不将它杀了,以免意外!” 白发老人凝视着夜空,叹口气道:“若是能杀它,我早就将它杀了,只有它才能对付大漠死亡谷的獒,我得留下它。” 忠福忙点头道:“主公言之有理。” 白发老人摆摆手,一名黄衣武士牵来的一匹浑身如雪的骏马。 白发老人纵身上跃,跃起丈许,稳稳落坐在的白马背鞍座上。 忠福见状急忙跃上身旁的黑马,挽起了绳丝。 马队立即整好队形,默立在白发老人身后,准备出发。 白发老人侧脸对忠福道:“出了荒野后,你就与我分手,一切按计划去做,若有什么变故,我会派人通知你。” “是。”忠福低头座了一声,想又想又道,“禀主公,骆坤飞鸽传书到了。痴儿已登上去山西永乐宫的路程,沿途接应都已安排妥当。” 白发老人静心地听,没有间他的话,也没有下令出发。 忠福顿了顿,又道:“在太吉镇接定鹿子村病人的,是杭州大善人卜老卜善慈。 这卜老历来与我们大行宫作对不起,这次救走鹿子村病人分明是与我们过不去,他现在已到隆昌落花庄,要不要属下去干掉他?” 白发老人目中泛起一股冷森的煞气,冷缓地道:“这是你的主意?” 忠福慌乱了:“这……” 白发老人利刃般的目光盯着他道:“我说过你不要自以为聪明,不要自作主张,因为自以为聪明和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大都是短命鬼。” 忠福应选连声:“是,是。” 白发老脸严肃得的乎冷峻,用冷冰得令人颤栗的声音道:“除我之外,任何人不许去碰那个卜善慈,碰他的人都得死!” 未待忠福应声,他已扬起了手:“出发!” 一队人马像一支黑色的箭,射向太吉镇。 几十颗闪耀的秋星刚升起的,即被一片谈淡的云所掩住,星光变得朦陇昏暗。 院坪里黑暗而幽静,风仍在吹,风中还泛着那吹不散的淡淡地幽香。 花容容盘膝坐着,低着头,双手接着膝盖:正在运功试图打通被制的穴道。 霍梦燕仍穿着那件被老鼠撕咬坏的破衣,她没有时间去换衣,她没有时间去换衣,唯恐那些可恶的老鼠再卷重来。 许复生在他惶逃走时,丢下了徐大川交给他的那个小盒。 那是个粉盒,但盒内装的是却是专治烧伤用的烫伤膏。 她将一盒烫伤膏全都涂在了花容容脸上,烫伤膏不是她的,所以她用起来的时候特别大方,一般来说,女人用别人尤其是男人东西的时候,总是很大方的。 烫伤膏很灵验,看起来药效丝不比阎王宫十大膏药之首的万应膏差。花容容涂上药膏后,很快地停止了呻吟,并苏醒过来,开始运功解穴。 她在等待花容容解开穴道,她希望能从这个疯女人嘴里知道些什么,以解开心中的种种谜团。 她静静地纹丝不动地站着,就像村口的那颗枯木树。 风是冷的。 剑柄是冷的。 但,她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还要冷,不仅手冷,心也是冷的。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无能,连一群老鼠,一个没有双腿的鼠王都对付不了! 她原以为自己武功仅只在忠哥等极少数人。之下,现在看来白发老人、徐大川、花容容,还有那几个黄衣人,甚至许复生等人,哪一个武功不在她之上? 此时,她才明白爹爹霍长青常说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刹时间,她觉自己长大了许多。 花容容身子斜动了一下。 她扭转脸,面向花容容道:“疯婆子,好了么?” 花容容没答话,身子急剧地抖动起来。 “你怎么啦?”她伸出手,但却又迅即的缩了回来。 她伸出的手被股巨力地力量弹击了一下,整条胳膊又酸又麻。 花容容的内力超过她的估计,周身已布满了煞气。 她无法帮花容容,只好呆呆地盯着她。 花容容一张面孔在慢慢变色,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愈瞪愈大,两只眼珠像是要突眶而出。 她的心陡地狂跳起来,呼吸因心情紧张而变得急促。 她明白花容容已到了生死倏关的时刻,若花容容不能及时冲开自己被制的穴道,她必将脉震断,心脏炸裂而亡! 她并不关心花容容的生死,然而花容容的生死却关系到她的命运,因此她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突然,花容容进出一声厉喝,口中喷出一道血箭,人却从地上跃起掠向院门。 霍梦燕被血箭射中,居然仰面倒地,翻了个大跟头,当她爬起来时,花容容正站在院门外的水沟槽旁瞧着她。 她急忙对花容容道:“疯婆子别走,我有话要说。” 花容容歪起头,眸子里射出异样的光,稍稍犹豫了一下,忽然腾身而起,如惊弓之鸟一般掠长街。 “哎!你别走!”霍梦燕急身追了出去。 花容容掠过长街,像风一样刮出村口。 论轻功,霍梦燕认舅舅狼崽徐天良那里学过的“踏雪无痕”。当在她屠龙十三剑法之上,她信她能追上花容容,所以未加思索,见花容容“逃走”,便衔尾急迫。 但没多久,她在轻功上的自信,如同她在武功上的自傲一样,很快地就消失了。 她竭尽了全力,却怎么也追不上花容容,初时两人还保持着一十丈左有的距离,到后来距离渐渐拉大,最后终于不见了花容容的身影。 她停住脚步,神表沮丧已极,她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轻功,却也是如此不济事! 其实,她错了,她的轻功不愧是一流的,决不会比花容-差,她之所以追不上花容容,只是因为花容容内力比她超出太多的缘故。 眸子里闪过一道标棱芒,咬紧了银牙,忿忿地道:“疯婆子,死婆子,臭婆子!你敢戏耍本姑娘?待本姑娘再找到你时,定要你化骨扬灰,碎尸万段!” 实际是她又错了。她这样诅骂花容容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且不说花容容是疯子,刚才这一确是救了她一命。 她若留在村里,必会喝沟糟里的水,而沟糟里的水正是散布瘟疫的源头,她染上瘟疫就死定了。 她目光扫过四周。 没有人,没有声音,不知为什么连风也变小了。 片死寂,红尘中的一切喧哗,似已被完全隔绝在荒野外。 但有经验的她明白,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是自己身边的人做的。 她身子突然发科,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 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害怕过,她希望有人在身边,那怕是那个痴小子也行。 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看夭空,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向南走去。 她刚走出数丈距离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她听到了“沙沙沙”的声音,那是一种动物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蛇?不像。 野兔、野狗、野狼?也不像。 是老鼠,她的血液凝固了。 视线内出现了老鼠,一只,一只,又一只,在三丈外的荒草中站定。 因为有草遮掩,加上黑暗,她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老鼠,仿佛整个荒野都是,眼前又是一片杂色的“波浪。” “是鼠王那家伙的孩子们?”她心有余悸地想。 黑暗中许复生坐着草席缓缓靠近。 她心弦绷紧,头额渗出了冷汗。 果真是那畜牲! 她咬住牙,手伸进腰囊捏住了那颗绝命丸。 “霍姑娘,别动手!”荒野里响起了许复生尖细的喊叫声。 她故意重重地哼了一下大声道:“你这畜性别过来,否则本姑娘要叫你化为一滩血水!” 许复生果然没靠近,还往后退了数尺:“霍姑娘别生气,我俩能在这荒野里相遇,定是前世有缘……” 半握拳扬在空中,厉声道:“快退后!不然本姑娘这一把追魂雨雾,叫你变成这荒野上的孤魂野鬼!” 这又是一个虚招。 她这次是要接外公和外婆去赴宴的,囊中除常用的药物和泻式药,痒药之类的小玩意儿外,真正的毒物只有百蝎蛇花粉和天王神水,但这两种毒物,她在院坪里早已用光了。 许复生缩缩鼻,犹豫了一下,嘻笑着道:“本鼠王爷并不怕你的追魂雨雾,但我今天已没有兴趣与你玩了,我们改日再见。” 说话间,他已领着鼠群退后了数丈距离。 他并不是没有兴趣,而是不能不退,他散逃的鼠群尚未召集一半,无力向霍梦燕发动攻击。 他虽然知道自己武功要比霍梦燕高出许多,但霍梦燕占住了风头,他仍然害怕她的毒物。 霍梦燕怕许冥生识破自己的虚招,便当机立断向前走,她顺着风头往前走,脚步很稳定,但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幸好天黑他脸上又有血变,许复生看不清她真正的脸色。 她走出十丈外之后,突地拔腿狂奔。 “小丫头,咱们有缘,你是逃不掉的!” 身后许复生运功吐出来的话,像根针刺痛了她的耳膜。 但,许复生并没有追来。 天刚放亮,霍梦燕奔进了太吉镇。 街口有雾,冷清的雾。 雾里有人躺在地上。 地上有血,血是更夫骆坤的。 骆坤的咽喉已被利刃割断了,血还没有完全凝固。 这是怎么回事?霍梦燕皱起了眉头。 任焉梦!只有找到任焉梦,才能解开这谜团。 无论是为了鹿子村的瘟疫,还是为了五天腹泻和院坪上的险遇,都得要去找那痴小子! 耳旁响起了任任焉梦的声音:“我要先去永乐宫,再去凌霄宫,到了霄宫自会有人带我去岳阳……”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 去永乐宫!她当即拿定了主意。 她眼中闪射出精芒,沾满着血迹的脸上透出无比的坚定与顽强。显然她已将在院坪和荒野中的恐惧,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跑直张家大屋。 片刻之后,她已换上衣装,洗了手脸,骑着匹枣红马出了大门。 她勒马停在街口。 镇外有两条路。 有边的路,是她来时走过的路,从这里可回到拆木城。 左边的路,是通和永乐宫去的路。 她似乎还在选择。 世上有不同的路,但终能走到同一目的地,所谓“殊途同归”,只是看你怎么去走罢了。 人生的路也是这样。 她拍马窜上了左边的路。 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在想。 是谁,为什么要杀骆坤? 她当然不知道,骆坤留在太吉镇并非自愿而是奉命行事。 她更不知道,骆坤之所以被杀,只是因为他知道的秘密事情太多了。 第十二章 闻名遏尔的素花席 双河镇。 两条澄清明的小河流,从镇东西流过,在镇尾交汇,然后汇集成双河。 双河镇因这两条小河而得名。 像这种由东西方向流来,汇合后又分东西方向流去的河流,实不多见。 镇正街口有座“素花酒楼”。 酒楼专卖名酒、素食、但不接待道士与和尚。 像这种专卖素食,而不接待出家人的酒楼,在江湖上实也是少见。 但,素花酒楼的生意特别的好,不少食客迢迢千里来此。 只求尝一尝素花酒楼的素食。 双河镇因这素花酒楼而驰名远近。 任焉梦在家花酒楼门前勒住了马。 骆坤对他说在镇上能找到吃的,素花酒楼里飘出来的酒香告诉他,吃的就在酒楼里。 他跃下马,将马栓在楼旁坪中的木桩上,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他满身尘土,蓬头散发,双手紧抱着怀中的小包袱,那模样既像个流浪汉,又像个穷酸潦倒的混小子。 店堂吃客的眼光一齐投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人也敢进素花酒楼? 能进素花酒楼吃素食的人,大都是些不平常的人。 任焉梦嗅到店堂中飘浮着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香气,只觉得饥肠难奈,恨不得能立即找个座位坐下来饱吃一顿。 他目光扫过四周,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 店堂里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人! 他轻叹口气,迈步向楼梯口走去。 痴呆儿的想法,与正常人是绝然不同的。 店堂吃容的眼睛瞪圆了。 这小子竟敢上二楼? 能上素花酒楼二楼吃素席的人,更是不平常人中的不平常的人。 店堂吃堂的脸绷紧了,虽然有点儿紧张,但每双眼睛都射出了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他在等待一场好戏。 楼梯口站着两个身着青衣,头扎青缎巾的精壮汉子。他们虽然不起眼,但吃客们却知道他们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就连国威馆的贺总教头也打不过他们。 这小子若是不知究里闯进来的,挨一顿饱打,再赤条条地扔到街上去,这也是一场热闹戏。 若这小子是有心找茬来的,那这出戏就热闹了。 任焉梦走到楼梯。 两个青衣汉子同时躬下了腰:“任公子,楼上请。” 吃客们眼睛仍瞪得溜圆。但眼里兴奋与期待的光芒,变成了失望与惊讶之光。 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什么来头? 任焉梦抱着小包袱,几乎是小跑着,登登地上了搂。 店堂吃客们埋下来又各自吃喝,但心犹自蹦跳不已。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得到了一个教训:人不可貌相。 若刚才哪个冒失鬼得罪了这小子,那还得了? 楼上的香气比楼下店堂更浓,更能引起人的食欲。 任焉梦见有座位,正待坐下,却被楼堂伙计引到东隅楼栏上! 伙计沏了一壶茶,恭声道:“请任公子稍待,素宴立刻就送上来。” 伙计声音中带着明显讨好的口吻,老板吩咐招待的贵客,他怎能不小心巴结? 任焉梦端起茶盘,喝了一口茶,茶是特级莱莉花茶,一股芬香直沁心脾,然而茶虽香,入肚之后却更觉饥饿难忍。 他放下茶,目光转向楼外街口,他希望能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来减轻肚中的观饿感。 他虽痴呆,但懂得礼貌,并极有忍耐力,他在耐心地等待着酒楼主人给他开饭。 此时,街口来了一人一骑,白马,白缰丝,银鞍金蹬,银色鞍子。 马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左右,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 少年公子衣着华贵,白锦团袍,五彩丝绒带,肩背上斜插一柄长剑,银柄,黄丝穗辕着玉坠,显得俊逸蒲洒,阀徽英伟。 他仰面望着酒楼,朝任焉梦挥着手,脸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 任焉梦不处自觉地举起手,也向白袍公子挥了挥。 他虽在挥手,心里却在想:“我认识他吗?他是谁,为什么我挥手?” 白袍公子在酒楼前勒住马,弹身跃下马背。 他那个下马的姿势潇洒利落,漂亮极了,任焉梦禁不住喝了一声:“好!” 白袍公子将手中缰丝,朝迎上来的店伙一抛,踏步走进下酒楼。 任焉梦目光转向楼梯口。 白袍公子步入楼堂,他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多了一把折扇,大冷天里拿打扇子本该是不自然的,但扇子在他手中却没有一点不自然,反而增添了他几分儒雅风流令人望之,立生景然慕然之感。 白袍公子摇摆了一步,想了想,一摆折扇走到任焉梦旁边一张空桌旁坐下,他在坐下时含笑地向任焉梦点了点头。 出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限性,焉梦也点头示意。 这时,素花送上来了,一共是十样。 调贴豆腐,苦瓜素黄,青豆炯素青蛇,素鸭戏水,龙虎斗花,神龟驻花,鱼潜素海,莲花出水,万寿素讲,百风朝阳。 十样素菜名含“龙”、“虎”、“龟”、“鱼”之类,却角素料制作,佯佯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更令人惊讶的是,十样素菜分别摆在十种花簇之中。 菊花,壮丹花,龙头花,梅枚,茶花,百合花,牵牛花,睡莲,粉子花,蔷藏花,十种花瓣刀王细腻,做作精致,形态活现维肖维妙,令人惊叹不已。 素花酒楼就因有这些“素花”而生意特别的火红。 花几十两银子,叫一桌素花宴,就是光看不吃也值得。 白袍公子看着任焉梦桌上的素菜,睁圆了眸子,脸上俊眉弯成了弓形。显然、他也是第一次来素花酒楼。 任焉梦却不在乎,抓起筷子。张嘴就吃,他边吃,边歪着头在想:“这里的主人真怪,给客人吃的东西干嘛做夸,这古里古怪的样子?” 眨眼间,半朵“菊花”、“龙头花”、“茶花”已落入了任焉梦的嘴里! 白袍公子抿了抿嘴,眼中露出极其惋惜的神情。 这么漂亮的花,落在一张极不干净的贪婪的脏嘴中,岂不可惜? 侍在一旁的店伙计虽然没有白袍公子这种想法,但却被任焉梦的吃相怔住了。 他在素花酒楼干了十年,还从未见过任焉梦这种食客。 凡是到素花酒楼吃素花宴的食客,没有不在进食前好好欣赏一下素花的。 店伙计愣了一下之后,忙揭开了送上来的酒坛坛盖。给任焉梦倒了一盘酒。 任焉梦缩了缩鼻子,眼光从素菜盘转向酒盅。 盘中酒色如绿玉,酒香扑鼻。 白袍公子目芒一闪:想不到这小小素花楼,居然有京师骆家酒坊特酿的“贵纪青”! 任焉梦伸手抓过酒盅。 “妈的,那混小子是谁?”楼堂里突然响起了怒喝声,“大爷们先到,为何先给那小子上素花宴?” 怒喝声来至南隅楼栏旁一张雅桌。 桌边坐着四条汉子,一色劲装疾服,青包头巾,桌上搁着四个包袱,包结上横插着四把钢刀,一见就可以看了这四个见过大风浪的老江湖。 喊话的是他们老大红脸汉霹雷刀薛亚重。 关东四刀客霹雷刀薛严重,无情刀庄乙丙,鬼刀雷倏波,快刀肖逸风!他们今日也在家花楼吃素花宴。 能有资格在素花酒楼上吃喝的人不多,而薛亚重在兄弟到齐时,是这些不多人中一个。 薛亚重有资格哟喝,所以他吆喝了。 然而,没有人理睬他的哟喝。 薛亚重的脸色变了,变得绯红,手背上的青筋凸突起来。 不理睬他的眩喝,便是对关东四刀客的轻蔑与侮辱! “冬!”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茶壶和酒盅蹦起半尺多高。 他正待斥骂,楼堂中响起了一个不轻不重,不急不绥、沉稳而平静的声音:“天躁有雨,人躁有祸。江湖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沉得住气,若沉不住气怎能在江湖行走?” 薛亚重的眼睛瞪圆了,刀刃般的目光转向白袍公子。 说此话的人正是那位白袍公子。 楼堂顿时静下来,空气中弥漫开的一股无形的杀气。 寂静中,任焉梦突然抢起头,目光瞧着白袍公子,咽下塞在口的素菜,瓮声瓮气地道:“不错,你这话很有道理。” 薛亚重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手背背上凸起的青筋开始急剧地跳动。 这两个混小子,不是一唱一和地在戏弄自己么? 未等他发作,肖逸风早已按撩不住。霍地站起身抢到了白袍公子桌前,厉声喝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咱爷们?” 白袍公子端坐着没动,浅笑道:“大爷,你错了,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 肖逸风因气愤,眼睛已主为得亮如刀锋,咬着牙道:“爷们就说你是东西,而且是狗东西!” 白袍公子并不动气,但收志了笑容,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道:“这世上的纠纷和很多的灾难,全都是由口舌而来,所以古人云:‘非礼不主,沉默是金’,你最好少说话,若一定要说话时,也要记得有礼貌。” “说得好!”任焉梦吃喝中大声喝彩,酒饭喷嘴而出。 他认为白袍公子的话,说得极中肯,又极为含蓄,是与下马的漂亮姿势一样,值得喝彩。 “妈的!”肖逸风骂声出口,二指如同闪电,戳向了白袍公子双目。 他要将白袍公子逼离座位,然后用掌刀,把白袍公子劈倒在楼堂的木板上。 他绰号快刀,其出手之快,自可想而知。 二指已到白袍公子眼前,白袍公子依然未动。 楼堂酒客中已有人惊呼出口。 薛亚重嘴唇一扯:“住手!”两个字夺口而出。 若真坏了白袍公子两上招儿,素花酒楼苏老板的脸也不好往哪搁。 然而,就在他“住”字刚出口这时,白袍公子突然抓起了搁在桌上的折扇。 一道比闪电还快的闪光,或者说是边闪光也没有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白袍公子的折扇已抵住了肖逸风的咽喉。 肖逸风的头往后仰着,上身也往后倾斜,由于这个斜度。 他伸出的右手二指就凝在白袍公子眼前扮寸远的空间处。 白袍公子注视着眼前的手指,眼皮眨都没有眨一下。 肖逸风咽喉被折主扇抵得发病,眼里流出了泪水,眼皮不住地眨动。 十分乞求的口气,似在求白袍公子扇下留情。 确实不,只要白袍公子手上再透出几分功力,一折扇的扇骨就能刺穿肖逸风的咽喉。 肖逸风的脸色变得灰白。 这一招之中,他已知道他的刀快,白袍公子的折扇比他的刀更快。 如果他刚才用的是刀,而白袍公子用的是剑,那么……他不敢往下想。 任焉梦拍手笑着:“公子,你的剑一定比他的刀快。” 肖逸风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薛亚重、庄乙丙和雷筱波也面容变色。 任焉梦的话无异是要肖逸风取消“快刀”这个绰号,肖逸风取消了快刀这绰号,关东四刀客还如何在江湖上混? 这小子真是欺人太甚! “谢谢夸奖。”白袍公子朝任焉梦笑了笑,收回了折主扇。 肖逸风缩回有手,扭转身像是要回到南隅的座位上去!他刚转身,却又猛然返回来,一掌劈向白袍公子。 这一常形如刀刃,风声如啸。是他毕生武学精华所聚,威猛无伦。 他虽已见败,但自认是大意所致,心中甚是不服,白袍公子身手虽快,但岂能适“快刀掌”中的千变化?因此他决定再度出手替自己挽回脸面。 他恼差成怒,使出的已是看家绝招“回头斩”!如果白袍公子这次还想后发先至,以折扇来戳他的咽。他定叫白袍公子折臂断腕。 他并非狂妄,他确实有这份能耐,并东四刀客决不是什么徒有虚名之辈。 白袍公子又出扇了。 但,他这次不是用折扇去戳肖逸风的咽喉,而是抢手迎着肖逸风的刀掌,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一幅盛开的桃花画面映入了肖逸风眼帘。 刀掌倏然顿住,就顿在桃花扇面上。 这是一柄普通的纸扇,不是江湖中人用来作为兵器的那钢筋铁叶扇,只要运掌劈下去,纸扇就准会四分五裂。 然而,掌没有劈下去。肖逸风的目光落在了扇面的右下角处。 扇面有下角有一个印鉴:“扬州十里的坡岭桃花园,印鉴已有些模糊,显然盖了有许多年了,但字迹却仍清晰可辨。 肖逸眼里露出谅异之光。 白袍公子瞧着他在笑。 肖逸风终于收回掌,走回到南隅桌旁,贴在薛亚重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话! 薛亚重脸色变得异样凝重,嘴唇抿得紧紧的。 白袍公子来头不小,他们兄弟可招惹不起! 肖逸风又在庄乙丙和雷筱波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庄乙丙沉着脸站起,走向任焉梦。 薛亚重满险冰屑,没有说话。 他们兄弟惹不起白袍公子,可惹起这个说风凉话的混小子。 这纠纷原本就是为这小混小子而引起来的,说什么也得教训这混小子一下,为‘关东四刀客’的五字招牌挽回一点点面子。” 庄乙丙在任焉梦面前站定,声音冷得像冰锥:“你给我站起来。” 任焉梦在理头吃喝,居然没有回应。 庄乙丙两颊的青筋突起了,手在桌上一拍:“小子,你听见了没有”? 桌上的酒壶倒了,碗碟碰得乓乓的响。 任焉梦似梦中惊醒,抢起头来,困惑地道:“你是叫我么?” 这小子装傻?庄乙丙眼里射出了一抹怒火,声音更冷:“不错。” 任焉梦扁扁嘴道:“你叫我干什么?” 庄乙丙唬起脸:“叫你马上离开这里。” 任焉梦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还没吃饱,为什么就要叫我离开这里?” 庄乙丙一字一字地道:“不什么,就为大爷不高兴。” 庄乙丙眼里闪起寒芒:“你必须走。” 白袍公子一边收着桃花扇,一边像是对任焉梦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凭什么要我走?” 任焉梦目芒一忖:‘对,你凭什么要我走?’ 庄乙丙哼声道:‘就凭我是无情刀。’ 任焉梦身子抖动了一下,“你是位刀客?” 庄乙丙眯起眼,冷冷地目光瞧了他好一阵子才道:“我不仅是个刀客,而且还是个刀下绝不留情的刀客。” 任焉梦没再说话,双手抱起搁在凳上的小包袱,起身就走。 对方是刀客,可能是为自己袍中的刀而来,最好是躲避为妙! 他刚离桌两步,便被庄乙内拦住。 他抱着包袱退后一步:“你叫我走,我就走。你怎么又不要我走?我到走不走?” 庄乙丙盯着他手中的包袱:“你也是个刀客?” 任焉梦摇摇头:“我不是刀客,我是痴儿。” 庄乙丙冷声道:“你包袱里有刀。” 任焉梦急声道:“那是我去参加岳阳赛刀的刀,你们不能看的。” 薛亚重、庄乙丙、肖逸风和雷被波,及楼堂所有客人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 岳阳赛刀会?怎么没听说? 庄乙丙伸出手,用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道:“把刀留下来。” 任焉梦嚷嚷着道:“把我留下来可以,把刀留下来不行!” 这是什么话?庄乙丙瞪圆了眼。 白袍公子一丝笑意冻结在脸上。这小子真是个痴儿? 庄乙丙道:“你练的哪家刀法?” 任焉梦摇摇头:“我没练过刀。” 庄乙丙一愣:“你会什么武功?” 任焉梦仍摇头:“我不会武功。” 庄乙丙顿了顿:“你不练刀,不会武功,带着刀做什么? 又去参加什么赛会?” 任焉梦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没练过刀,也不会武功,但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庄乙丙的脸色主为得泛白。 对方以什么样的武功对付,他就能以什么样的武功来还治对方。 换句话说,他不是没练过刀和没练过武功,而是精通各门派的武学,放眼武林,谁能说这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的大话? 楼堂中顿时一片沉寂。 白袍公子缓缓地道:“你还会什么?” 他脸上又绽开了一丝笑,他已认定任焉梦跪实是个痴儿。 任焉梦未加思索,如实相告:“我还会替死去的人修墓立碑。” 他说的是实话,声调也很平静,但楼堂中所有的人,却好像在这话中嗅到了一股冷森森的死亡气息。 庄乙丙泛白的脸上又罩上一层严霜。 他想去拿刀,却被面色冷峻的薛字亚重用眼光阻住。 焉梦耸了耸肩,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庄己丙沉声道:“在下想领教一下阁下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阁下能躲得过,或拦得在下一巴掌,阁下就能走了。” “嘱……”任焉梦不知如何回答。 白袍公子咕呶着道:“试试又何妨。” 楼堂内的气氛刹时变得热烈起来,既然是打巴掌而不是动刀,就不会了人命,不出人命又有热闹看,何乐而不为? 大家都在观望,就连准备过来劝架的伙计也顿住了脚步。 庄乙丙盯着任焉梦,突然道:“你知道打巴掌的要诀吗?” 任焉梦抱着包袱摇摇头。 庄乙丙一本正经地道:“巴掌和使刀一样有两大要诀,第一是要狠,第二是要快,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话未说完,他已出手,一巴掌抽向任焉梦。 狠而快,这两大要诀,他都做到了。 任焉梦呆呆地站着,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巴掌打到了任焉梦的左脸上,这将是重重一巴掌,若换了刀,这则是致命的一击。 庄乙丙手掌触到任焉梦的脸上时,才意识到这混小子真是个痴儿,不觉敛住了掌上吐出的几分功力。 他绰号无情刀,刀下从不留情,打巴掌也是一要样。但面对这样一个等挨打的痴儿,他手下留情了。 这是他出手以来第一次手下留情。而这留情却救他自己一命。 他的巴掌尚未拍实,左脸突然遭到一记重重的拍击。 他头往右后方一仰,身子站立不稳,登登登地退后了十来步,“哗哗哗!”桌椅被他撞倒了一片。 任焉梦仍抱着包袱站着,仿佛动也不能动过,只是瞧着他的眸子里露出了两个亮森森的亮点。 这怎么回事?他怔了。 当他意识到,他确是被任焉梦抽了一巴掌时,一股带着咸昧和腥气的鲜血,裹着两颗断牙,从嘴里喷了出来。 楼堂里所有的人都惊傻了眼,连白袍公子也不例外。 “这混小子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 “刀!”庄乙丙发出一声怪吼。 肖逸风手一扬,楼堂中闪过一道自光。 白光一闪即灭,庄乙两手中已多了一把刀! 与此同时,薛亚重、肖逸风和雷彼波,也都拔出了刀。 他们不仅拔出了刀,而且还离桌走了过来,在任焉梦身后左右站定。 看来关东四刀客下不但准备动真格的,还打算四人联手地付任焉梦。 楼堂里的客人都放下了酒盅和碗筷,伸长着脖子在观看。 尽管他们大都是些在血腥中打滚,见过风浪的人物,人人却却仍紧张得脸色发白发青。 他们不知道任焉梦的来历,既为他刚才的那一记令人不可恩议的巴掌感到惊骇,也为他此刻的处境担忧。 任焉梦能胜得过关江四刀客的联手回击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少林天果大师也无法回答。 因为他也没有把握抵挡得住关东四刀客的联手合击。 庄乙丙握刀抱拳,朝任焉梦一拱:“请教阁下大名?” 他虽在极度羞怒之中,却仍能保持着一个成名刀客应有的风度。 他的风度博得了客人们的称赞,但客人们的心却更紧张了。 关东四刀客刀下不杀无名之辈,庄乙丙问对手姓名,但说明关东四刀客要开杀戎了。 白袍公子皱皱眉,向任焉梦丢去了一个眼色,他希望任焉梦不回答自己的姓名,这样也许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不料,任焉梦却不明白他眼光的意思,眨了眨,仍然道:“在下姓任名焉梦,也有人叫痴儿。” 庄乙丙肃容道:“在下关东四刀客,请亮刀吧。” 薛亚重、肖逸风和雷筷波也扬起了刀。 楼堂中的空气,因为刀上散发出的冷森的杀气,而猛地冻住! 客人们紧张的心开始变冷,冷得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白袍公子的心沉了下去,他想插手,已来不及了。 第十三章 花花小子丁非凡 任焉梦慢悠悠地道:“我没有刀。” 庄乙丙嘴角还渗着血,已有几分不耐烦:“混小子,别在此……” 任焉梦急忙道:“那刀是去参加赛刀会的,我不能在赛刀会前把它拔出来了。” 庄己同伴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还能去参加赛刀会吗?” 任焉梦仰起头,眼里是一百个不懂解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参加赛刀会?” 薛亚重开口了:“任公子,你拔不拔刀我们都会动手的。 只是你到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们兄弟没绘你机会。” 任焉梦脸扭向薛亚重:“你错了,我不是去阴曹地府,而是要去永乐宫。” 肖逸风嚷道:“大哥,与他罗哆什么?动手吧。” 突然,响起了白袍公子的声音:“且慢。” “此事关系到关东四刀客的声誉,实出无奈,请公子不要再插手此事。”薛亚事这句话虽是忍气吞声而说,语气措词也非常客气,但柔里含刚,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封住了对方的劲气。 白袍公子原想说什么,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道:“你们四人,他一人,即算是把他杀了,恐怕也是胜之不武。” 薛亚重沉声道:“关东四刀,四个刀,四条命,全都系在一起。若是生死战,对方是一人,他们一齐上,对方是十人、百人、千人、咱们也是一齐上。” 白袍公子凝目道:“可他没有刀。” 薛亚重道:“他不是没有刀,而是不愿拔刀,那不关咱们的事。” 白袍公子翘唇道:“我借把刀给他如何?” 这白袍公子是谁,为何要在此事中横插一杠子?客人们注视着任焉梦的目光,转移刽曰袍公子身上。 庄乙丙想说什么,却被薛亚重阻住:“行。” 白袍公子抬起腿,伸手在腿肚子皮鞘中拔出一把短刀。 掷向任焉梦:“接着” 一道金世如同怒矢,射向任焉梦咽喉,在所有人的眼里,白袍公子不是借刀给任焉梦,而是想要他的性命。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激射的短刀,薛亚重的眼睛瞪得更圆。 金芒射到任焉梦咽喉上、任焉梦还未动。 客人们张大了嘴,惊呼声夺口而出。 突然,金芒消失了,任焉梦双手抱着包袱仍未动,但手中却多了一把冷森的刀。 客人们的惊呼,顿住了喉咙眼里,眼珠突凸得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们几乎全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太邪乎了! 薛亚重瞳孔突地收缩,心在猛烈地跳动,他不敢相信眼睛,但不能不相信事实,他这等的高手,居然未能看清任焉梦是如何将短刀接到手的。 这太可怕了! 任焉梦举起了短刀,朝白袍公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憨笑:“谢谢你。” 他手中的刀光华隐隐,透着一股酷厉的森寒,刀尖上伸缩不事实上地窜动着一道芒尾,一看便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宝刀。 薛亚重咬住了嘴唇、里泛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他今天做错了两件事,他们兄弟今天不该到素花! 然而,后悔已无济于事。而且关东四刀客也不从不知什么是后悔。 眼下除了出手之外,也别无选择。 他举起了刀,关东四刀客四把不同形关,不同重量,不同颜色的刀,以四个不同的姿势同时举起。 任焉梦问白袍公子:“我该怎么对付他们?” 白袍公子浅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明白了。”任焉梦笑意依然,一副憨大厚之态。 他左手拎着包袱,目光从薛亚重四人身上扫过。 他右手持刀的姿势变了、变得很古怪,很奇特。 庄乙丙的嘴角歪曲了,脸变得有些难看,他弄不懂眼前的这个任焉梦,为什么会知道他地无情“魂散梦断”的独门招式? 肖逸风和雷筱波的脸色灰白,眼里闪着疑惑的光,他们怎么也猜不到,任焉梦为何会知道他们师门秘不外传的刀式姿薛亚重的心沉了下去,血也在往下沉,霹雷刀的招式已被对方封往,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发动攻击,都将会遭到对方致命的打击。 关东四客谁也不敢贸然出刀,他们有种感觉。 若是出刀就死定了。 死,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他们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混小子刀下,关东四刀客的名声可就臭到了头! 白袍公子铁青了脸,心中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已感觉到了隐藏在任焉梦式中的待残杀气。 客人中有些不明究里的,瞪圆着眼:“怎么还不动手?” 关东四刀客不动。 任焉梦也不动。 关东四刀客是不敢动。 任焉梦是不知道该怎么动。 薛亚重运动了功力,一股刀气从刀尖透出逼向任焉梦。 关东四刀客中能发出刀气的,只有他这位霹雷大哥,他想用自己数十年的内力将对方逼退。 但,他此举适其反,一股巨大的无形刀气立即反向他逼过来,竟使他几乎持不住手中的霹雷刀。 若论刀式,任焉梦是见一招学一扣,若论内力就是十个薛亚重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他发出内力的大小,却是由对方而定,对方发出的内力愈大,人反击的内力就愈大,反之则小,正因为这个原因,刚才他一巴掌才没把庄乙丙的脑袋拍碎。 对方对峙着,凝立如山。 楼堂上所有的人都形如木偶,宛似一幅静止的画面。 薛亚重感觉的内力愈来愈大,握刀的手指开始发抖,鼻尖上汗珠滴落。 除了动刀,已无退路! 他瞳仁里闪过一道棱芒,咬咬牙,正待出手。 登登登!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别……动手,千万别动手!”素花酒搂管事从侧楼门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管事奔到薛亚重身旁,哈着腰道:“薛大爷,大家都是客,何必要翻脸!” 薛亚重唬着脸道:“你这话是看不起咱们关东四刀客?” 他故意这么问,目的只是想撑起关东四刀客的面子。 若是管事一句话就草草收了场,关东四刀客日后还如何能在江湖上混? 管事扁扁嘴道:“不是我小看爷们,实是老板……” 管事压低声音在薛严重耳旁,说了一句话。 薛亚重皱起了眉间,显然他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白袍公子此时缓沉地道:“不知薛大侠能否看在在下的薄面,放这位任公子一马?” 他说话时又展开了折扇,这一次是将桃花扇面,面对了楼堂酒客。 认识这桃花园图案的人,惊呼出声:“扬州十里桃花园!” 不认识这桃花园图案的人,也瞪圆了眼,凡江湖中人,谁不知道当年扬州十里坡曾有一座桃花园薛亚重心中明白,白袍公子送下台的梯子来了,他若再不收手,便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他收回刀,双手朝白袍公子一拱:“原来阁下是哀牢山桃花庄少主丁非凡。” 他说此话时心里很感激,表面上却不露神色,带着几分冷漠表情。 楼堂一片哗然。 原来这位白袍公子竞就是隐藏在云南哀牢山桃花庄,原十三府总捕头绰号花花公子丁不一的儿子! 丁非骸浅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丁非凡。” 庄乙丙、肖逸风和雷筷波早已垂下了刀闻言,回到桌旁拿起包袱就走。 丁非凡拱起手:“谢谢薛大侠给在下的面子。” 管事将四人直送到楼梯口:“四位大爷好走。” 关东四刀客登登登地下楼走了。 薛亚重心中明白,他们兄弟今夭能这样离开素花酒楼,已是非常幸运了。 不过他在感到幸运时,又感到一种害怕,那混小子的出现,使他觉得他们兄弟的这次江南之行必定是凶多吉少。 酒楼上,任焉梦还待刀站着,仍保持着那个古怪而奇特的姿势。 丁非凡连咳了两声,对任焉梦道:“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还举着刀做什么?” “哦!”任焉梦似从梦里醒来,垂下刀,摇了摇头道,“谢谢你,说实话,他们刚才若真动手,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对付他!” 丁非凡眯起眼,仔细打量着任焉梦。 这小子究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糊涂的混球? 刚才的这一幕,把这位有丰富经验和有洞察先机慧眼的十三州府总捕头的儿子,都给弄迷糊了。 任焉梦傻笑了笑,走到丁非凡桌边,将短刀还给他,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又埋头吃喝起来! 丁非凡眼珠一动,人已起身,走到任焉梦桌旁:“任公子,我能坐下来喝杯酒吗?” 任焉梦抬起头,眼里闪着欣喜的光:“当然可以。” 见风舵的店立即送上一壶酒和一只酒盅,凭经验他知道,侍候好了丁非凡这亲的客人,绝少不了好处。 丁非凡接过酒壶,却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酒杯来。 一个用水晶碧玉雕成的盘龙杯,一杯酒倒下去,杯中的盘龙立即张牙舞爪游动起来。 任焉梦惊奇地鼓起了眼睛,揉揉手,胆怯地问道:“丁公子,这……酒杯能不能借给我喝一杯?” 丁非凡慷慨地笑笑,端起酒杯送到任焉梦胸前:“请便。” 任焉梦接过酒杯,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才一口将杯中酒喝下。 他端着空酒杯。使劲地颐了晒嘴,连声喝彩道:“好酒!”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用这只盘杯喝酒,比用瓷酒盅喝酒香得多了。 丁非凡眯着眼,瞧着他在笑。 任焉梦不好意思地晃晃酒杯道:“我还喝一杯行吗?” 丁非凡翘翘唇道:“你很喜欢这只玉酒杯?” “嘿嘿。”任焉梦傻笑着,没有回答。 丁非凡蒲洒地摆摆手:“你若真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真的?”任焉梦从椅子中蹦了起来。 丁非凡笑着点点头,并伸手拿过任焉梦面前的瓷酒盅,自斟了一盘酒。 任焉梦高兴极了,大声跑喝着:“来,快给丁公子上菜!” 楼堂内此刻早已恢复了平静,被撞倒的桌椅已重新摆好,已上了菜的客人都在埋头吃喝,没上菜的客人也低头在耐心时等待。 关东四刀客都招惹不起丁非凡和任焉梦,谁还敢自讨没趣? 刚准备送到另一桌酒桌上“素花”中途改变路线,摆到了丁非凡面前。 没有任何发表异议。 丁非凡喝了一口酒,咧噜嘴,凝视着眼前盘中的素菜道:“汪公子,府上哪里?”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随便的不在意的间话。 任焉梦手中的盘龙杯顿在嘴边,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才反言道:“你从哪里来?” 丁非凡浅笑道:“云南哀牢山桃花庄。” “哦,是的。” 任焉梦点点头,支吾着道:“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可是为……什么要从桃花庄出来,那里不好玩吗?” 丁非凡弓起身子,将头仲到桌面上,压低了声音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桃花庄中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任焉梦叫了一声,随后立即低声问道,“有人把你关在了桃花庄吗?” “不。”丁非凡摇摇头,“桃花庄是我的家。” “家?”任焉梦放下手不酒杯,盯着丁非凡,困惑地道,“既然是你的家,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丁非凡叹口气道:“家里枯燥无味,外面的世界可就热闹多了。” 任焉梦点头道:“不错,崖冰洞里一点也不好玩,外面可好玩多了。” “我实在是管得太严了,除了一个父亲外,还有四个娘也管着我。” 他说这话话虽然别有用心,但说的却敢是实话,感情十分真挚。 任焉梦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叹口气道“你有四个娘,我却一个娘也没有,只有一个师博。” “旅怎么会没有娘?每个人都该有娘的。” “我没有娘,但我见过娘。” “哦,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娘?” “梦里。” “她是什么人?” “是个疯婆子。” “你师傅是谁?” 话音突然顿住,任焉梦端起酒杯,一口将酒吞下,然后道:“我不能告诉你的。” 丁非凡沉着脸,没有说话。 任焉梦扁扁嘴,将盘龙酒杯送到丁非面前:“酒杯还给你,我并不欠你什么。” 丁非凡楞楞地瞧着,突地仰面发出一串长笑。 任焉梦傻盯眼着丁非凡,片刻后也爆出一阵大笑。 两人都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但笑声却使楼堂的气氛变得热烈的且轻松起来。 楼堂里又有了呛喝叫喊声,不过这是猜拳喝酒的吆喝,与店伙计跑堂的叫喊。 任焉梦桌上的酒壶换成了酒坛。 丁非凡面前的酒杯由一坛,给酒杯斟满酒。 丁非凡右手倏地一伸,指着满满夹上四杯酒,浅笑道:“你瞧清楚了,这叫‘四海同春’。” 话音刚落,手腕即翻,四道酒桂先后从杯中泻出,落入张大的口中,无一滴酒珠溅出。 “好!” 任焉梦首先拍手叫好。 “丁少主不愧是花花公子丁不一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酒客中有人高声呼应。 丁非凡扭头笑道:“他现在是花花公子了。” “我才是花花公子。” 楼堂中迸出哄然大笑。 丁非凡在笑声中将喝空的酒杯斟满酒,对任焉梦道:“这四海同春,你也会吗?” 他刚才已是露了“二龙汲珠”和“三才聚会”的喝酒绝活,没想到任焉梦全都会。 任焉梦没说话,右手也是那么倏地一伸,指间就夹住了四杯酒,然后抬手、张嘴、翻腕,四道先后泻出的酒往落入了口中。 他的动作与丁非凡一模一样,潇洒利落,也不曾有一滴珠溅出。 丁非凡傻了眼。 楼堂内爆出一片掌声。 任焉梦放下指间的四只空杯,抿抿嘴道:“你还有什么绝活?” 有这许多的绝活,觉得很发玩,很想向丁非凡学一学。 但这句话在丁非凡耳中,却无异是一种轻蔑与嘲弄! 这傻小子居然看不起自己?丁非凡的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一丝笑容,脸色却变了。 他板起脸,正色道:“没想到你也是个酒道上的高手。” 你会“步步高”吗? 听到丁非凡的问话,楼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据说“步步高”是酒道最难的绝主活,比“五子登天”还要难。 喝这种酒不但要有很深的内力,而且更重要的还要有极高的技巧,除了花花公子丁不一和已死去多年的梅鸦慕容久酒外,恐怕没人能做得到。 丁非凡摆出此道儿,无非是想吓退任焉梦。 没想到任焉梦却翘翘嘴道:“只要你会,我就会。” 丁非凡的脸红了,随即又转青。 这是对他的挑衅与侮辱。他偷逃出过家四次,见识过不少黑白道的人,无论是他爹丁不一的朋友和或者不是,都多少要给他一些面子,还从未有人小看过他。 他发出一声冷笑,将六只酒杯斟满酒。 他又一声冷笑,右手指间扣住四只盛满酒的酒杯,在手背虎口外再放上一只酒杯,他手指成一个斜度,指间的酒杯与虎口处的酒杯,虽梯田形,杯口上下紧紧相靠。 所有以的眼光都盯住了他手上的酒杯。 能将五杯盛满酒的酒杯,在手前上摆成这个形状,而不洒一滴酒珠,这本身就是件很难做得到的事了。 就这样说着,然后低下头来,将嘴辰贴到左手捏着的酒杯沿上。 他小心翼翼,神情严肃紧张,唯恐把绝活弄砸,若是把这“步步高”弄砸了,桃花庄花花公子的面子以后还能值几吊钱? 他开始运功吸气,非常小心地吸着杯中的酒。 他跟随爹爹丁不一练此绝活,练了十年才成功,但成功中还含着个比例:三比七,也就是说他表演十次“步步高”绝活中,只有三次成功的机会。 这我次能否成功?他毫无把握。 酒在杯中浪荡为好几锰,险些溢落出来,最后终于成一条绒状流入他口中。 六只酒杯中的酒由下而上倒流,流入丁非凡口中,先是有手指间最低处的小指拇间的酒杯干了,然后是二只酒杯、三只酒杯……六只酒杯中的酒全都吸干了,没有一滴酒剩下,也没有一滴洒落出来。 成功了! 丁非凡缓缓放下酒杯,神情得意已极,笑着对任焉梦道:“这就是‘步步高’,你能行吗?” 刚响起的掌声立即顿注了,所有人的眼光转注到了任焉梦脸上。 焉梦正在拍掌叫好,听丁非凡这么一说,立即沉下脸冷笑一声,然后伸出手去抓酒杯。 丁非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眼里闪过一道冷芒。 他不知道任焉梦一声冷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思,任焉梦只是在学他的样子。 又是一声冷笑,任焉梦已拿起了酒杯。 丁非凡的眼珠一点不同,任焉梦的速度要比他快多了。 他弄糊涂了!心里也乱了套。 能解释这情况的唯一原由,便是爹爹不一将酒道的绝活早已传授给了任焉梦,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任焉梦开始动功吸酒了。 只听得“噗”地一声,杯中酒如线箭一样射入了他口中。 六只空酒杯放到了桌上。 任焉梦丁非凡的样子,举起了右手背,他的右手背虽然很脏,但仍能清楚地地看出未沾点滴酒珠。 丁非凡只觉得心里冒出股冷气,他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傻小子不仅会“步步高”,而且内力远在他之上! 静了半晌,楼堂中才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声。 这也是傻小子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突然感到一种害怕。 但这种害怕刚在他心里升起,便又随着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而告消散。 自己出来寻乐子的,害怕什么?交上这样一位邪门傻小子做朋友,说不定还会有好处,能躲得过爹爹的追捕。 他突然笑了,拼命地拍掌喝彩,并大声吆喝着店伙计:“再拿两坛好酒来!” 任焉梦与丁非凡面对面地坐着。 酒杯已换成了大碗。 桌穷已垒起了六个空酒坛。 任焉梦举起酒碗:“来再干!” 焉梦晃着酒碗问道:“醉是什么东西?” 丁非凡扁了扁嘴,揉搓着双手,剑眉微微皱起。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任焉梦继续道:“醉有什么可怕的?来,干!” 他仰起收脖子,一下子将酒倒入了口中。 丁非凡瞧着他,缓缓地道:“我能不能不喝?” 任焉梦将手中空碗,往桌上一蹲:“不能。” 他说得干脆而坚定。他已差不多醉了。 丁非凡瞧着酒碗,嘴解扯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你说得对。酒逢知已干杯少,醉又何妨?干!” 他也仰脖将一碗酒喝了下去。 “痛快!”任焉梦拍手道,“有人说喝酒要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呵,才能品出酒味。但我还是觉得大碗、大碗地喝,才够痛快。” 说话间,他又喝下了一碗酒。 丁非凡的脸色由红变得灰白,他终于明白他干了一件极傻的傻事。 他不该与任焉梦比酒。 任焉梦不但精通酒道绝活,而有酒星也不比他小,他原想将任焉梦灌醉,然后掏出他肚里的秘密,但他万没想到人任焉梦的酒量会这么大。 他爹花花公子丁不一的酒量,已被酒道上的朋友们誉为天下无敌,他的酒量比爹爹丁不一还要大,放眼天下,又能有谁在他酒碗前不倒下来的?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能不在丁不凡酒碗前倒下来的人! 任焉梦恰恰是这极少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又端起了酒碗。 当他端起酒碗时,他已准备醉倒。 桌边的空酒坛变成十只。 窗外夕阳满天,已近黄昏。 任焉按位空酒碗:“不喝了,我忘了我还要赶路。” 他口齿清楚,还想得起要赶路,显然没有醉。 丁非凡搁下酒碗,拱起双手:“请……便,不过那只盘龙杯你……要还给我,你喝……酒本因不着那玩意儿。” 他说话断断续续,舌尖儿有些打卷,显然已醉了,但他神志依然清醒,并没有醉倒。 他头脑确实清醒得很,正在想:“京师骆家酒坊的‘贵纪青’,喝一坛,睡三天,喝三天,睡九天,我喝了五坛怎么还未醉倒?这贵纪是不是假货?” 任焉梦抓起包袱往肩上一摇,把盘龙杯塞还到了非不凡手中,站起身就走。 他眼眶泛红,神情颇是兴奋,但步子十分沉稳,是一副差不多要醉的模样。但就是没醉。 丁非凡眯眼瞧着他背影。使劲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在喝完第一壶酒的时候就是这副差不式要醉的摸样,现在要喝下五坛之后仍然是这样……” 他当然不知道,任焉梦因从小浸泡无花果药水的缘故。喝一坛酒喝十酒的反应都是地一样。 他是当今世上唯一个无论喝多少酒,也不会醉的奇人。 任焉梦登登地下楼了。 大约出了一串金星。 他发现了一个情况,任焉梦下楼堂时没有结帐。 这小子想捞白食! 真是终日打雁,却让雁啄了眼。 他就曾经用这种方法,多次骗食过。 他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摇晃着身子,向楼梯口走去。 一只的横空拦去了他的去路。 那是素花酒楼管事的手。 他结巴着道:“你想……干什么?” 酒碎心明,其实,他明白管事拦住他的原因,他还没付帐。 果然,管事缩回手,躬下了身子,用带着歉意的声音道:“对不起,请丁少主付帐。” 丁非凡撅起嘴:“那位任公子的酒帐,也……要我付?” 管事道:“不用,你只须付你的帐就行了。一桌素菜,五坛贵妃青,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素花酒楼的要价,确实是高得惊人! 丁非凡瞪圆了眼,满脸惊惮,但他惊讶的并不是素花酒楼的要价,在他眼里这个要价倒是蛮合理的。 他惊讶的是,任焉梦为何能不付帐就扬长而去,他与素花酒楼究竟有什么关系? 管事再次躬身道:“请丁少主付帐。” 丁非凡呵呵一笑,将手仲进衣兜里:“行,本少主……” 话音顿住,他手从衣兜里所抽了出来,但手里没有银票,也没有金叶子,不过有一句随意从顿住话音的口中,吐出来的话:“本少主今日未带钱物在身,请替本少主记帐。这位公子的酒钱,也记在本少主的帐上。” 他声音变冷:“丁少主,在下已经说过了,本酒楼从不记帐,任何人也不例外。” “哦,”丁非凡微歪起头,拔出折扇刷地展开,送到管事面前,“凭柄桃花扇能不能记帐?” 管事冷沉地道:“既然任何人都不例外,当然也包括你爹丁不一和天老邪丁不伟在内。” 这柄桃花扇是当年七邪之首,天邪丁不伟交给丁不一的,是当时扬州十里桃花园已不复存在,但这柄桃花扇在江湖上仍享有很高的信誉。 丁非凡几次从家中偷偷出走,就是凭着这柄花桃花扇在江湖上吃喝和借银两,他现在拴在楼下的银鞍骏马,袖的盘龙玉杯,背上的宝剑,身上穿的白锦团袍,全都是用桃花扇记帐记得来的。 他从江南走到东北,江湖上没人不识柄桃花扇,没有不卖这柄桃花扇的面子。 然而,素花酒楼的管事居然不肯卖此扇的面子! 他怔住了,酒也醒了一半。 但他仍有一半在醉里,于是瞪眼陷喝道:“本少主没带钱物,你又不肯记帐,究竟想要本少主怎么样?” 管事一字一字地道:“留下你身上所有的东西,赤着身子从素花酒楼爬出去。” 第十四章 风月老手遇娇娃 要桃花庄少主丁非凡赤着身子从酒楼爬出去! 这是不可能的事,也是不可想像的事。 管事扬起了手。 两名楼堂的青衣汉子抓住了丁非凡的有肩膀,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论丁非凡的身手,青衣汉子是抓不住他的,但青衣汉子却抓住了他,而且抓得很紧,因为丁非凡醉了,他根本就不想抵抗。 楼堂里的酒客们都楞住了。 素花酒楼真敢动前十三州府总捕头丁不一的儿子? 丁非凡衣袍的丝绒带被摘下,衣扣被解开了。 突然,丁非凡睁大醉眯眯的眼睛,正色对管事道:“素花酒楼对吃白食的人,是否一视同仁?” 管事道:“谁也不例外。” 丁非凡浅笑道:“既是如此,为何刚才那位任公子没付帐。管事却让他走了?” 管事沉声道:“他不是吃白食的人,有人替他付过帐了。” “是吗?”丁非凡不失风仪地笑笑,“可我怎么没看见?”说着,他扭转头朝着楼堂,大声嚷道:“喂!有谁替那位任公子付过帐吗?” 没有人回答。 他扁扁嘴,又嚷道:“有哪位肯替我丁少主付帐?” 仍没有回答。 显然在座的酒客,谁也不想招惹麻烦。 丁非凡嘻嘻一笑,耸耸肩道:“没有人替我付帐,看为我真的要光着身子从这里爬出去了。请二位松开手,让我自己来!” 两个青衣汉子目光投向管事,手却没有松。 管事抿紧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点点头。 青衣松子开手,退身到楼梯旁,将梯口封住。 丁非凡手搭在衣扣上,含笑道:“我这衣是白云楼搂主白赐天赊给我的,背上的剑是九玄宫太乙算人卖给我的,可我还没付钱,袖中的盘龙杯和楼下的坐骑是平南王府袁功勋借我的,处理这些事,你可不要嫌麻烦。” 管事镇定地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决不会有麻烦。” 丁非凡歪起头:“真要我脱衣?” 管事板着脸道:“在江湖上做买卖,讲的是信誉,难道丁少主认为素花酒楼的规定,只是个玩笑?” 丁非凡想了想,绽唇一笑:“清白之体,父母之遗,有什么不能让大家看的,想当年我爹爹丁不一,在八桥街上也曾自己脱下过裤子领受赌庄老板的板子:我今天熊只脱不挨打,已是够运气的。” 管事沉声道:“少罗嗦,快脱。” “脱,马上脱”,丁非凡解开了裤腰带。 酒客们都伸了脖子,睁圆了睛,眼光勾勾地盯着丁非凡,但脸上的表情却不一样。 有的人在想:“当这位桃花庄的丁少主,脱光了所有衣服之后,该会是个模样?” 有的人在想:“任丁非凡刚才在楼堂显露的身手,他为什么不来个‘霸王强上弓’硬冲出去?” 有的人在想:“该不该替丁少主出五十两银子付帐,做个和事佬。” 这些人都有钱,都是些老江湖,但经验世故还远不如丁非凡。 在这个世道里,金钱可以买到一切,但买不到经验世故。 经验世故是用生命和鲜血累积起来的。但有经验世故的人,却又不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去累积。 丁非凡在爹爹丁不一和四个娘那里,不仅学会了酒技与赌技,还学到了许多经验世故,因此,他是虽然比酒客们年轻得多,经验世故却是要丰富得多。 他已抢出了爹爹丁不一,随后又抬出了白赐天、太乙真人和袁功勋,如果素花酒橇的一个小小管事都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今天他这衣服就脱定了。 他醉了,已无法逃脱,而且他明白即算是挠幸逃脱了,素花酒楼也必定会追还这笔帐。 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那样爹爹的小兄弟余小二,再三叮嘱他,没有银子,千万不要去双河镇素花酒楼了。 他浅笑道,脱下了外衣,然后是上衣,再就是长裤。 他只剩下一条内裤。 长剑和衣物都搁在了楼梯旁的柜台上。 他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微笑。 他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希望素花酒楼不会对他动真格的,在最关健的时候,会给他。准确地说是给他爹爹丁不一个面子。 他手顿在内裤带上捏住了绳头,目光盯着管事的嘴。 是管事开口说“住手”的时候了。 管事开口了,抿紧的嘴唇里吐出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声音不大! “脱呀!”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盯着管事嘴的眼里闪出了厉芒。 他虽然和爹爹丁不一一样,是个玩世不恭,凡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但要他真正赤身从这里爬出去,这叫他实在无法接受。 他目光膘向柜台上的长剑。 他真想动手,忍耐已到极限。 然而,他觉得双手不仅软绵绵,而且还在微微发抖,眼前地有金星在窜动。 酒能乱性,能误大事,能壮胆,也能使人无可奈何,这几种说法,全都正确。 他捏着裤头,左右为难。 他从未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现在却后悔了,他后悔不该喝这么多的酒。 这是楼梯登登登地响了。 有人上楼来了。 所有的人目光都转向梯口:是谁在这节骨眼上闯上楼来? 来人现在梯口。 所有人的脸,包括管事和丁非凡的脸,都因惊偿而扭曲得走了形。 来人竟是傻小子任焉梦! 任焉梦去而复返,难道是要管这桩闹事? 任焉梦的眼光从厅中扫过,最后落在丁非凡脸上:“我的马怎么不见了?” 丁非凡苦笑道:“你的马不见了,倒不要紧,我的裤子若被脱下可就够惨了。” 管事沉着脸道:“他吃过酒菜,但没付银子。” 任焉梦又哦了一声,露出惊奇的样子:“吃这里的酒菜,要付银子吗?” 管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当然要付。” 任焉梦眯起眼:“我吃过酒菜也没付银,为什么不脱我的裤子?” 管事脸色变了变,随即道:“因有人已经替你付过了。” 任焉梦点点头:“付给了,你叫那个替我付银子的人,把丁少主的银子也一齐付了。” 管事脸色有些难看:“为什么。” 任焉梦搓搓手:“因为我想借他的马骑。” 说完此话,他衣袖一甩,转身踏下楼梯。 他一甩、一摆、一扭之间,动作潇洒,神情得意至极。 这是他突然想到“借马”妙计,自认为聪明极了。 的确,有时候他是个聪明绝顶的。 “哎!”丁非凡一边忙着穿衣,一边叫嚷着:“那马是我借了平南王府袁功勋的,你千万不能骑走!” 任焉梦登登地下了楼。 丁非凡衣冠不整,拎着宝剑,跟着窜下楼梯:“哎……等等我……” 楼堂酒客们暗自吐了口气,庆幸丁非凡没有真脱下最后一条裤子,否则这场纠纷闹起来,恐怕连旁观者也脱不了麻烦,但庆幸中又有一丝遗憾,没能看到一场难看到的好戏。 管事退回到楼堂内柜门帘后。 帘后站着一位身形瘦长,年约五旬,身着青缎长衫的老头! 他就是素花酒搂的苏老板苏定明。 苏定明正透过帘疑缝瞧着楼堂,双目中射出的精光,冷厉如电,棱芒刺人。 管事扁扁嘴,低声道:“为什么要放他走?” 苏定明没扭头,目光仍盯着上外梯口,沉声道:“这是主公的意思。” 管事顿了顿道:“这样一来,痴儿岂不是太惹人注意了?” 苏定明沉吟了片刻道:“主公的意思就是要引起人们对痴儿的注意。” 管事陡地睁圆了眼:“这是什么?” 苏定明抿抿嘴唇道:“不知道,但我有种预哪感,今后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任焉梦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白马缰绳。 “任公子,别……”丁非凡疾风似地赶到。 “我请你吃饭,你借马给我骑。这是很合理的事。有什么不行?”任焉梦一嚷着,一边跃上了马鞍。 丁非凡急了,手中长剑在地上一撑身形骤起飞向任焉梦:“别走!”任焉林右手挽住绍绳,扭回头。 丁非凡双脚虚蹬了一下,半空中身躯一曲一伸,手中长剑连鞘挥出,人剑平平展如线,呈一个斜度,鞘尖刺向任焉梦后背心。 这是一招无解可击的进攻招式,天邪剑中的绝式,无论对方如何还击,这一招残剑绝式,都将应对方的变化而主化,置对方于死地。 他并不想要任焉梦的命,也不想伤害他。所以,使了连鞘剑,他只是想将任焉梦逼下马来,不让他把马骑走。 这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白龙神驹,是他以爹爹丁不一的名义向平南王袁功勋借的,若丢失了白龙神驹,一路行动不便不说,日后如何和袁功勋交待? 他一定得要夺回白马,情急之下酒也醒了,天邪残剑的绝式也使出来了。 连鞘剑刺向任焉梦背心。 突然,丁非凡眼里露出了困惑与惶恐的目光。 任焉梦没有任保还击的举动。 这小子真是个傻瓜?手中虽是连鞘剑,若是戳中背心“神道”穴,这小子不死,也得要落个终身残疾! 因为对方没有还击,残剑绝式没有变化。一招使老。 戳向背心神道穴的鞘头微微翘向。改向了左肩。 鞘头已触到任焉梦左后肩上,丁非凡身躯落向马鞍,口中团着舌头:“得……罪……” “了”字还在口中,他左肩猛地受到一击,落向马鞍的身躯往后到飞。 任焉梦左手突扬起的马鞭戳中了他,位置正是左肩头,只前后部位不同而已。 “冬!”丁非凡跌倒在两丈开外的一滩污水中。 “驾”凭焉梦策马冲上了正街。 招式相同,后发先至,这就是这痴小子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丁非凡躺在污水中,望着策马奔去的任焉梦满脸得然,就像是一条僵硬的冻鱼。 半晌,丁非凡才摇慢着身子,从污水中爬起来。 他觉得头很重,两颊神经一阵阵撕裂似的疼痛,左手臂低垂着怎么也举不起来。 他皱起了眉头,酒无论如何不能喝醉,若不是喝醉了酒,他残剑绝决不会使得这么糟糕,真是丢人现眼!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沾满污泥的白袍,将长剑搁搭在肩上,迈步走向街口。 他步子踉跄,身子一晃一晃的,就像是一只淌水的鸭子。 他晃过街口,向镇外河滩树林走去。 他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地睡一觉,醒一醒酒。 河滩上有雾。 此刻正黄昏,夕阳在迷雾中泛起一环环七色光圈。 他眯着眼向光圈走去。 “站住!”身后响起了一片声呛喝。 比喝声虽然冷厉,却很动听,他晃着头扭转了身。 眼前晃动着两团火。两团火变成了两张少女绯红的脸。 两个女人?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两张少女的脸合成了一张,身着粉红色衣裳,腰系粉红色裙带,带上接着个粉红色皮囊的霍梦燕正瞪眼睛瞧着他。 “他刚才与那个姓任的傻小子,在素花酒楼饮酒?”霍梦燕冷声问道。 丁非凡又眯起了眼:“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哼!你也配问本姑娘的名字?”霍梦燕厉声道,“快回答我的问题!” 丁非凡歪起了头,神气地道:“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噗通!”丁非凡突然一个狗吃屎仆倒在河滩草地上。 霍梦燕最讨厌男人在她面前神气,所以撩倒了地上。 丁非凡这一倒,酒又醒了,眼里露出了悸人的棱芒:“小丫头,你敢对本公子动手?” 他最恼恨女人看不起他,所以动了气,他一动气,手中抓住的剑鞘里的剑挟着龙吟之声,弹出鞘外三寸。 他准备出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头一个教训。 然而,霍梦燕此时却笑了。笑得就像是一朵鲜花,一条小狐狸。 丁非凡见到他的笑容中的气立即消了,准备出手的念头也随之消失。 这位小花花公子和他父亲丁不一一样,是个风流多情种子,怎忍心向眼前这条迷得死人的小狐狸动手? 可霍梦燕不仅是条迷得死人的小狐狸,也是条可以害死人的小狐狸。 当丁非凡抬起头来,再次询问霍梦燕姓名的时候,一团黄色的烟雾已罩到了他的头上。 丁非凡嗅到一股异香,顿时昏迷过去。 一个人若走好运,门板也挡不住,若走霉运,也是门板也挡不住。 丁非凡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但地点却变了。 他原躺在河滩旁的草地上,现在却躺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 躺的姿势也变了。 他原是仆着,嗅着草地的芬香,还怪舒服的,现在却被一平躺着。 他身旁一张桌子,桌边一条板凳,板登上坐着霍梦燕,正眯眼瞧着他。 这个臭丫头!他心中动气了,运功想弄断绑住手脚的麻绳。凭他的内力,别说是这细小的麻绳,就是拇指粗的铁链也能挣断。 他的脸涨红了,但细小的麻绳却没有断。 难道是酒醉未醒,使不出功力?他暗自在想。 这时,霍梦燕说话了:“别费力气了,你已中了本姑娘的五香酥骨散,要想挣断这麻绳那是痴心妄想。” 丁非凡瞪圆了眼:“你……” 霍梦燕俯下身,逼视着他道:“我,我怎么样?” “哼!”丁非凡重重地哼了一声,“臭丫头,你想干什么?” 霍梦燕翘翘嘴:“臭小子,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你爹!”丁非凡忿忿地道。 “嘴硬?”霍梦燕玲嗡一声。从皮囊小盒中摸出四根银针。 扎在丁非凡手脚的“曲迟”、“三阴交”穴上。 丁非凡顿时扭曲了脸,身子隧缩成了一只虾米。 “你是谁?”霍梦燕再问。 “凭这几支分筋针就相叫本公子开口,简直是白日做梦!”丁非凡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生性高傲,如今栽倒在一个小头手里,自然不肯认输。 “看不出你是个行家,居然还知道分筋针。”霍梦燕冷声道,“那你还知道错骨针?” “当然知道罗。”丁非凡咬咬嘴唇,“分筋错骨针,共有十六枚,使人错骨而引起四肢变形,与武林中的分筋错骨点穴酷刑原理一致,只是共痛苦的程度,比点穴手法要强十倍。” “你知道就好。”霍梦燕被他冷便利的态度激怒了,居然一下子掏出十二支银针,一齐批发在丁非凡的关节穴位上,“那就让你尝尝分筋错骨针的滋味!” 丁非凡睁圆了眼.但脸上仍带着一抹冷傲的笑。 霍梦燕冷冷地瞧着他,俏丽的脸庞也扭曲了。 丁非凡浑身开始抽搐颤抖,四肢变形,头额滚下了豆粒般的汗珠。 “你是谁?你与那任小子是什么关系?任小子的师傅是谁? 鹿子村的瘟疫是不是任小子散布的?”霍梦燕发出一连串的连珠炮似的问话。 丁非凡牙关紧咬,忍受着彻骨的痛苦就是不开口。 他像爹爹丁不一,不仅是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也是条硬汉。 他不开口,霍梦燕倒是急了。 分筋错骨针是不能久扎的疗久了,筋骨无法还原,被扎的人就会瘫痪,她并无伤害丁非凡的意思。 “这个又臭又倔的的混帐小子。”她心中恨恨地骂着,手却将扎在丁非凡身上的十六根银针,全都拔出。 丁非凡还在流冷冷汗,脸色惨白如纸,但那抹冷傲的笑意又浮到了脸上。 他没说话,但脸上神情再明显不过:“臭丫头,我不开口,你能把我怎样?!” 霍梦燕又气又恼又急,咬着牙狠狠地道:“如果你认为本姑娘没法干预你,那你就大错而粹错了。” 丁非凡咧咧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阅历丰富,聪明过人,从刚才霍梦燕急忙拔针的行动上,他已知霍梦燕并不想真正伤害他,所以他更是有恃无恐。 霍梦燕挤了挤眼睛,故意用一种冷森的口气道:“你听说过蚁王宫吗?” 丁非凡一怔,蚁王宫是什么东西?他从未听说过。 霍梦燕从皮囊取出一个盒子,揭开盒盖,盒内数十只蚂蚁在爬动。 丁非凡发现这些蚂蚁与一般蚂蚁不同,个子稍大一点,头是红色,身子却是白色,红白的颜色分外显目,使人一眼望上去就感到触目惊心。 霍梦燕缓缓地道:“这叫红白蚁,也叫脑蚁,是蚁中之王。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脑蚁吗?因为它最喜欢吃人的脑汁!” 丁非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心中冒起一股冷气。 霍梦燕拨弄着蚂蚁道:“如果把它放在人的耳朵里,它便会从耳内钻入到人的脑子中。当人的脑子中有一群蚂蚁在窜动,在吸吮脑汁时,那个人不知会是什么模佯?” 丁非凡闻言,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霍梦燕盯着他道:“我还没有试过这种刑法,不知有没有效果?不过,这种刑法有一个好处,受刑的人不会死。因为脑蚁的食量很小,它吃饱了就会不动,但它饿了的时候又会再开始爬动吸食,当人脑被吸食后,那么思维也就失去了控制!” 丁非凡忍不住地插嘴道:“这不是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霍梦燕很认真地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丁非凡深吸了口气道:“小丫头,你不会要我试一试这脑蚁吧?” 霍梦燕笑着道:“当然不会,不过,你若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会将你脑子变成为一座蚁王宫。” 丁非凡嗽嗽嘴:“蚁王宫原来是这个意思。” 霍梦燕板起了脸:“你是谁?” 丁非凡没回答。 霍梦燕拿起蚂蚁盒,凑到了丁非凡身边:“你是谁,与任小子是什么关系?” 丁非凡仍没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起了变化,嘴角也在扯动,显然已在考虑。 房内没掌灯,已陷入一片昏暗。昏暗中有一股比死亡还可怕的气息在悄然流动。 霍梦燕盒中的蚂蚁已爬上了丁非凡的耳沿。 丁非凡歪着头,已开口了:“在下……” 突然,霍梦燕陡地跃起,抓起搁在桌上的丁非凡的宝剑,厉声斥道:“谁?” “是我。”房门打开了。宋孝忠挟着一股风进了客房。 “忠哥,怎么是你?”霍梦燕仓慌地退后数步。 她知道忠哥虽然老实,但决不会原谅她干这种施刑逼供的行为。 果然,宋孝忠厉声道:“燕妹,你怎么能这样欺辱人家?” 霍梦燕却转过话问道:“你为什么没在外公、外婆身旁?鹿子村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一声惊呼从宋孝忠双膝一屈,跪倒在丁非凡面前。 “哎!”丁非凡伸手托起宋孝忠,“原来这小丫头就是燕妹。不怪,不怪,快起来。” 霍梦燕瞪圆了杏眼道:“他是谁?小妹就是得罪了他,你也用不着向他下跪谢罪呀!” 丁非凡笑着道:“忠哥是个老实人,太老实了,可没想到你这个燕妹,却是这般的顽皮,太顽皮了。” 霍梦燕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宋孝忠抢着道:“他就是你娘常提到的那位,原十三洲府总捕头、哀牢山桃花庄庄主丁不一的公子丁非凡。” 霍梦燕目芒一闪,瞧着丁非凡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娘常夸你,说要把我嫁给你,可我看你也不怎么样,武艺平平,贪杯好色,又脏又臭” 宋孝忠怒声道:“燕妹,你未免太过份了,还不快向丁公子道歉。” 丁非凡潇洒地摆摆手:“没关系,说说无妨,请问……” 霍梦燕抡口道:“你打架打不过那个任傻小子,自是武艺平平,你在素花酒楼喝得大醉,自是贪杯;你若不是好色,又怎么会在河滩上中我的五香酥骨散?” 宋孝忠斥喝道:“燕妹!” 丁非凡却拍手:“说得有理,只是这又脏又臭怎么说?” 霍梦燕翘起上唇,翻了一下白眼:“这还用说,瞧瞧身上不就得了?” 丁非凡低下看看身上的白袍衣,不觉皱起了眉,衣袍上脏得要命! 他只得无奈地耸耸肩:“小丫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宋孝忠取出五骨酥骨散的解药丸,并倒了一杯水递给丁非凡道:“丁公子,实在是对不起,你先将解药丸服下。” “谢了。”丁非凡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宋孝忠目光落到桌上的蚂蚁盒上:“燕妹,你又用这玩意儿来吓唬人?” 丁非凡口中的开水喷了出来:“这是吓……唬人的?” 宋孝忠叹口气道:“她一定告诉你,这是什么食人脑汁的红白蚁王不对不对?其实,这就是普通的大蚂蚁,她只不过在它们的身上涂上红色的颜色而已。” “哟,”丁非凡嚷了起来,“这小丫头!刚才确实是把我给吓坏了。” 霍梦燕缩缩鼻子道:“忠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宋孝忠用手拍了一下前额道:“瞧我,险些把大事都忘了!你们快收拾一下,与我一起去追那个任焉梦。” 丁非凡和霍梦燕同时道:“我们?” “是的。”宋孝忠点点头,“具体情况到路上我再告诉你们。丁公子,你先将衣服换过了,我去备马。” 霍梦燕翘起嘴唇:“要赶夜路?” “不错,情况万分紧急。” 宋孝忠边说边急步出房间。 丁非凡走到桌旁,打开包袱,动手脱衣。 霍梦燕转过背,走到床边。 丁非凡边换衣,边道:“小燕,你娘真的说要将你嫁给我?” 霍梦燕点头道:“可我不愿意。” “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 “我这人优点很多,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坏,你会喜欢我的。” “我一定不会。” “你为刚才的事,得向我道歉。” 她沉默了片刻:“刚才是我错了,我该……” 话未说完,丁非凡已悄然溜到她身后,出其不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想挣扎,但挣不出他那铁钳般的手。 他在床沿坐下,以老练的动作,左手扳肩,右手按膝,将她翻过身来,放倒在自己膝盖上,搂抱在怀中。 她并没有惊慌,亮亮的眸子瞧着他:“你想干什么?” 她微笑着道:“丁公子,对不起,我为刚才的事向道歉。” 他晃着头道:“这样道歉不行。” 她浅笑道:“你要我怎样?” “要这样……”他低下头,嘴唇向她粉脸压过去。 她又笑了,樱桃小嘴陡地张开,舌头向他嘴唇迎过去。 他突地往后仰起头、同时抢开手。 “怎么?”她仍躺在他怀中,娇声道:“你不要我道歉了?” 他笑着道“不是我不要,而是不敢,如果刚才我接受了你的道歉,恐怕今后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与女人亲近了。” 她从他膝盖上弹跃而起,抹抹散乱的秀发道:“你说的没错。你很聪明,幸亏刚才没接受我的道歉,否则你这辈子与女人就算玩完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宋孝忠的声音:“马已备好,上路了。” 第十五章 母与子 道路上空荡阴森,路旁田野里死灰色的木屋,在黑暗中就像孤寂的鬼魂。 宋孝忠、丁非凡和霍梦藏和一骑,并肩而行。 霍梦燕已将自己回到鹿子村,见到花容容,徐大川、白发老头和许复生的惊险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 宋孝忠听完霍梦燕的讲叙,点着头道:“如果你说的那个疯婆子真是花容容,你外婆的猜测就更没错,任焉梦很可能就是当年花容容,为救你舅舅徐天良献身时,而怀上的孩子。” 丁非凡沉声道:“这么说任公子也是你的弟弟?” 宋孝忠道:“很可能是。” 宋孝忠是徐天良与廖小瑶的儿子,这在江湖中巳不是么秘密,他本人对此也从不否认。 霍梦燕瞪圆着眸子道:“外公、外婆为什么要你来追任焉梦、莫非鹿子村的瘟疫真是他散布的?” “不错。”宋孝忠眼里闪出两道精光道:“李天奎已被太白义樵袁汉宗和江南鹰鼻贾连城,送到了沈阳大官人府,也是他命不该绝,恰逢一狂仙人段一指夫妇和草药神医何仙姑。在沈大官人府作客,经查诊李天奎并非是染了什么瘟疫,而是中了一种奇毒。据鹿子村中毒的情况来看,这毒是在下饮用水源之中,而下毒的人除了任焉梦,该不会是别人。” “这个畜牲!”霍梦燕愤愤地骂道,“他害死了鹿子村这么多人,我决饶不了他。” 宋孝忠阴沉着脸,没有答话。 霍梦燕又问道:“太吉镇的骆坤被谁所杀?镇上鹿子村的病人哪里去了?” “骆坤被谁所杀,不知道。”宋孝忠道,“鹿子村的病人被卜善慈所救,段一指夫妇和何仙姑已赶去落花庄救人了。” 丁非凡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轻咳了一声道:“事情决不会是任焉梦所做,我看其中必有阴谋。” 霍梦燕翘起上唇:“谁在利用他?” 丁非凡耸耸肩:“他的白头发师傅,还有那千面郎君徐大川,鼠王许复生,天知道是谁?” “哼!”霍梦燕噬声道,“这不等没说。” 丁非凡淡淡地道:“你就等于没问好了。” 宋孝面色凝重地道:“我不明白,如果任焉梦真是徐洁玉的孙子,他为什么要害鹿子村的人?还有,他这么做,岂不是有意暴露自己,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丁非凡凝目道:“也许利用他的人,并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或许甚至是在有意借刀杀人。” 霍梦燕脸色一变,露出关切之情:“你是说任焉梦会有危险?” “是的,”未待丁非凡答话,宋孝忠抢口道,“沈大官人已下令调查任焉梦的来历,并派了人截杀他。” 霍梦燕眉毛一挑:“为什么要杀他?” 宋孝忠沉缓地道:“为了防止第二场瘟疫。” 霍梦燕抿抿嘴道:“我明白了,外公,外婆要我不道他,就要怕他被人截杀。” 宋孝忠点点头:“不管他是不是徐天良的儿子,我们不能在事情真相未弄清之前就让他给人杀人。” 丁非凡唬起脸道:“孝忠兄,这件事原来有这么多原委,你把我拖下水,实在是个……” 宋孝忠红了脸,结巴着道:“我原以为你为了追回白龙神驹一定会……” 丁非凡截住他的话道:“白龙神驹对我来,并不是十分重要。” 宋孝忠立即道:“少主,实在对不起,你如果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霍梦燕瞧着丁非凡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哼。 丁非凡浅笑道:“我想退出却又怕人笑话,只好咬牙跟着你们了。” “再说,我这次是溜出庄来的,爹爹正在四处追捕我。我若能查清这桩大事,为武林立件大功,爹爹也就不好处罚我了,燕妹,你说对不对?” 霍梦燕的回答,是再一声冷哼。 宋孝忠高兴了:“丁公子能帮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快追吧!” 丁非凡挠着缰丝缓缓地道:“别急,我们最好找家农舍宿一晚,天明再走不迟。”宋孝忠歪起头:“为什么?” 丁非凡爷在望着夜空道:“凭我们的坐骑能追得上白龙神驹?” 宋孝忠凝目不语。 霍梦燕道:“看来我们只有到永乐宫,才能找到他了。” 丁非凡和霍梦燕的估计都没有错。 但是,没错的估计并不等于事实。 半个时辰后就可在前面路口山坡下的山神庙中,找到任焉梦。 任焉梦狂奔一阵之后,放慢了速度,脸上得意的表情也转为阴沉。 他在想盘旋在脑子中的几个问题。 是谁替自己付了素花酒楼的账? 为什么没人替丁非凡付帐? 是谁偷了自己的黑马? 自己骑了丁非凡的白马,丁非凡又骑什么? 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间题。 作为一个在世隔绝的魔谷崖中长大的痴儿,刚步入尘世间便能思索这些问题,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任焉梦自己也没料到。 他师傅白发老人也没料到。 他任白龙神驹信步走着,又眼凝视着马颈上的长毛、目光迟顿地而呆滞。 突然,他杨起头望着天空呆滞的目光变得锐利逼人。 他似乎听到茫茫的夜空中,传来了鹰叫的鸣叫声。 小鹰!他的呼吸骤然加重,胸脯急剧起伏,脸上透出异样的光彩。 他仍唤魔谷崖的铁鹰小鹰,他与铁鹰之间有一种超越的常能的感应。这种感应常常使他觉得,他的生命已与铁鹰的生命连在了一起。 他双手高高举起,然后往下一划,掌沿削破空气的破响声虽然不大却冲天而起。 远处,响起了连续的鹰鸣声。 他又目溜溜发光,凝视着天空,等待着铁鹰的出现。 天空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空时,一片清新。 鹰鸣声沉寂了。 天空与大地,静温之极。 铁鹰没有出现。 任焉梦脸上露出了失望与茫然的表情。 白龙神驹踏着月光,碎步向前移动。 任焉梦知道铁鹰已经离开,再也不会出现了,但他的目光仍注视着天空。 天空几朵浮云缝绪,变幻成了一张疯婆子的脸。 他抿紧的嘴唇里,喃喃地吐出一个字:“娘……” 疯婆子的脸露出慈祥的笑容,向他飘飞过来。 “娘!”他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笑脸,却摸了个空。 疯婆子的脸消失了,空中仍然只有孤独,冷清的月光。 他混钝无光的眼里,泛起两额晶莹的像星星一样的泪珠。 忽然耳中响起了尖厉的喝喊声:“疯婆子,给老子滚出去!” 他身子陡地一震,目光转向四周。 白龙神驹不知什么时候,已溜到了一个三叉路口。 路口旁一个山坡,坡下一座山神庙。 喝喊声就是从山神庙里传出来的。 疯婆子?给老子滚出来?他眨着眼,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弄不清楚。 声音继续从山神庙里传来。 “老大,这疯婆虽然满脸脓泡怪吓人的,但身上的皮肤却……” “老二说得不错,好歹她也是个女人,我们兄弟这些日子也憋坏了。” “嘿嘿,上面不像样,下面是一样嘛。” 任焉梦眉头皱得更紧,他听不懂他们的话。 这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陪你们睡觉。” 任焉梦耳朵嗡地一响,心弦陡地绷紧。 这女人的声音,他似乎听见过,很熟悉,很亲切,但他却又记不起来是谁的。 “哈哈哈哈!”男人的带着淫荡的狂笑声。 任焉梦还在想着那女人的声音,庙门却突地飞起,随圈一阵轰然巨响,三个大汉从庙里飞出来。 “冬冬冬!”三个大汉跌落在白龙神驹马蹄前,白龙神驹蹬着蹄子,退后了几步。 任焉梦低头看去,跌在地上的是三人衣裳褴褛的流浪汉。 头虽没破,却寂然不动,血正从嘴里涌出,腥红了一片泥土。 任焉梦怔住了。 庙里的那个女人能在瞬刻间,将三个大汉击飞跌死,武功显然惊人。 他呆坐在马背上,在考虑是进庙还是不进庙。 庙里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略带嘶哑的声音:“痴儿,我的痴儿,你……在哪里?” 他只觉血液升温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使他跃下马背,向庙内扑去。 庙里的一片漆黑。 一股强劲的掌抽象向他袭来,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思索,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迎掌风拍出一掌。 “嚼!”一声闷响。 “哗啦啦!”不知什么东西倒蹋了。 接着,是女人的斥喝声:“你是谁?” 任焉梦站在黑暗中没答话,一种理智的瞬间钝滞,令他连这个最简单的问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人也没再问话。 庙内一片沉寂,沉寂中可听到两人的呼吸和心跳。 一股无形的沉重地压力,使两人感到窒息得透不过气,有一种电流震荡着两人的心灵神志,似利忍般的挑拨着他们的每一棍神经,两人呼吸加重,心跳加快,血脉管似乎要爆裂。 “痴儿,你……是痴儿!”女人发出一声呼喊。 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毫无半点虚假的呼喊,是母性的召唤。 “娘!”任焉梦回喊着,扑向黑暗中的黑影。 两人紧紧地楼抱在一起,整个身形,整个意识到,整个心灵融为了一体。 一个疯女人,一个痴儿,能在瞬间像正常人一样相识,这不是神鬼的力量,而是母性的光辉,骨肉亲情的感应。 “痴儿,娘好想你!” “娘,痴儿好想你!” “痴儿,让娘看看你。” “曾!”火石碰击声,亮起了火折,随后,神台石板上的蜡烛划出光亮。 花容容双手摸着任焉梦的脸道:“痴儿,你就是我的……” “痴儿!” 任焉梦盯着花容容的脸,瞳孔突地收缩,猛然推开她的手:“你不是我娘,不是我娘!” 花容容眸子里闪出火焰:“我为什么不是你娘?” 任焉梦喃喃地道:“我娘是……个疯女人。” “不错。” 花容容睁中火焰灼炽,“我就是疯女人。” 任焉梦摇着头道:“不对,我梦中见过我娘,我娘没……” “你这么丑。” 花容容翘起嘴:“丑?我很丑吗?” 任焉梦盯着她道:“你脸上全是脓泡,还在流着黄水,实在太丑了。” 花容容双手在脸上一摸,然后凑到烛光下,手上果然有不少黄色脓汁。 她在鹿子村被白发老人烫坏了脸后,霍梦燕给她涂了一整盒徐大人留下的烫伤膏,她原本可以好的,因她神志不清无人照料,脸上发痒时又抓破了皮肤,所以脸上长出脓泡,并已开始溃烂。 花容容眸中火焰渐退,露出一片茫然:“为什么会是这样,以前所有的人都说我漂亮,许多男人都想和我睡觉,我现在为什么变这样丑?” 任焉梦退后一步:“你不是我娘。” 花容容睁中火焰复又窜起:“我是你娘。” “不是。” “你娘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为什么不是?” “你不是女人,不是我娘。” 花容容扑上前,抓住任焉梦的手,往着自己胸脯上一放:“傻小子,有奶子的人便是女人,我是你娘。” 任焉梦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我娘奶子上有黑点,你有没有?” “有,我有!”花容容急解开胸衣。 任焉梦眸子泛亮,眼中浮起了泪水。 花容容右乳的左侧有一颗小黑痣! 他似乎又嗅到了梦中的乳汁香,嘴里有股暖暖的甜甜的乳汁流过。 他再次扑到花容容的怀中,流着泪水喊道:“娘!” 他这次认准了娘,不会再改变。 两人静静地依惯着坐在神台前。 花容容已忘了自己变极了,也忘了自己是谁。 任焉梦已忘了自己的使命,也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他们呆呆地坐着,就像一尊连在一起的木雕。 烛光熄灭了。 黑暗将他们吞没。 庙外风轻,寂寞的山神庙更加寂寞。 如果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就可能一直这样呆坐下去,直坐到死为止。 远处,十余条人影向路口神庙飘来。 要影飘动的速度极快,脚下却是声息全无,显然是一群武功绝顶的高手。 人影接近路口。 任焉梦瞳仁里闪过一道棱芒,也没有动身子,他不想离开娘。 人影逼近山神庙。 花容容眼里露出惊恐之色,拉着任焉梦跳起:“你快走!” 任焉梦摇着头:“不,我不走。” 花容容惊慌地道:“你不走,他们会杀你的。” 任焉梦困惑地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死” “因为你是痴儿。”花容容推着他道,“你快走,娘随后来找你。” 她此刻的神智异样的清楚,完全不像个疯女人。 任焉梦此刻的神智却不清楚:“我去哪里?” 花容容道:“去你该去的地方。” 任焉梦突然醒了,眼里射出了棱芒,他记起了他的使命,他要去的地方是永乐宫。 人影已到庙门外。 花容容发出惶急的呼喊:“快走!” 任焉梦还在犹豫,花容容突地一掌拍在他背心上。 “呼!”任焉梦像箭矢一样,射出庙门。射过庙坪,跌落在路口的黄土地上。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白龙神驹向他跑过来,立在他身旁。 庙坪上站着十余名头扎黄巾的蒙汉,呈扇形将庙宇围住。 蒙面汉子没有接截他的意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痴儿快走!”庙里响起花容容的厉叫声。 他一抖缰丝,猛磕马刺,白龙神驹前蹄上扬,长嘶一声,向前猛冲而去! 一阵风带着一缕轻烟掠过路口消失在茫茫地夜幕中。 一切复归于平静。 庙里静静的。 庙外三个已断气的流浪汉,静静地躺在蒙面汉脚下。 良久,坪中响起了忠福冷水而深沉的声音:“痴儿已经走了,疯婆子你也该也出来了。” 庙里没有动静。 一名左臂扎有黑带的蒙面汉,抖抖手中的刀,向庙门跨前一步,忠福挥手阻住黑带蒙面汉。 黑带蒙面汉正待说话,此时庙里传出花容容的声音:“是的,我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花容容已出现在庙坪中。 忠福冷哼一声:“疯婆子,你居然能从徐大川和许复生手中逃脱出来,算你有本领。” “嘿嘿。”花容容笑着道,“我有本领,我真的有本领吗?” 忠福冷声道:“不管你有没有本领,你今天是死定了。” 花容容双眼陡地一睁,眼球凸出,布满着血丝:“谁敢杀我?” 黑带蒙面汉眸子中厉芒一闪,手中刀已扬起。 忠福阻住他,冷缓道:“疯婆子,我不仅要杀你,还要杀你的儿子。” 忠福抿抿嘴道:“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就不杀你儿子。” “行!”花容容急忙道:“只要你不杀我儿子,你要做什么都行,我陪你睡觉。” “不。”忠福阴侧侧地道:“我不要你陪我睡觉,我要你死。” 花容容瞧着他道:“我死了,我儿子就不用死了?” 忠褐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是的。” 花容容眼中惊恐之色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安祥且坦然地神情道:“很好,我这就死。” 忠福一摆手,丛一名蒙面的手中拿过一柄刀,递给花容容。 花容容举起刀:“痴儿,娘死了你就不会死了。” 她手腕一翻,手臂往回一拉,透着冷气的也锋向顷脖上抹去! 突来一阵旋风,坪中沙石飞扬。 花容容身旁多了个徐大川。 徐大川一条独臂,居然在眨眼间夺下了花容容的刀,并点闭了她几大穴位。 花容容扭歪了脸,瞪着怪眼嚷道:“你是谁?谁叫你管老娘的事,是不是活得不……” 话未说完,哑穴也被点住。 忠福沉着脸对徐大川道:“是你?你是想要亲自动手?” 徐大川摇摇头:“不,我不想杀她,我要带她走。” 黑带蒙面汉厉声喝道:“大胆!你敢与大行宫为敌?” 徐大川冷冷地道:“想必你就是大行宫黑带营的黑风杀手唐经绝,你还没有姿格与我说话。” 唐经绝面巾眼洞里的眸子上瞪得溜圆,握往刀柄的手背青筋急剧地跳动。 忠福面色冷俊地道:“徐大川,你别忘了你与宫主的约定。” 徐大川沉静地道:“请体转告宫主,徐某会准时参加赛刀大会。” 忠福眼中透着冷焰:“花容容必须得死。否则会坏了宫主的大事。” 徐大川凝目道:“我保证赛刀大会前,花容容决不会再露面。” 唐经绝斥声道:“你的保证算得了什么?” 徐大川没理睬他,问忠福道:“怎么样?” 忠福想了想道:“你已决定了?” 徐大川断然地点点头。 忠福又道:“你打算带她去哪儿?” 徐大川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脸上的烧伤已经溃烂必须马上治疗。” 忠福肃容道:“那痴儿的安全谁负责?” 徐大川淡淡地道:“我想宫主一定会自有安排。” “宫主会不高兴的。” “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这就带她走?” “是的。” “你敢!”唐经绝一声怒喝,宛若雷鸣,直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徐大川盯着忠福:“你是否想要试试我的决心?” 忠福眼里闪着狡猾的光,没有回答。 徐大川一字一吐地道:“避者我生,挡我者亡。” 许水落音,一道电芒射向徐大川,唐经绝已按捺不住动手了。 “屁……”唐经绝手不停,口也不停,但他只说出一个字,喉头便发出璞的一声响,像是吞下了一块炽热的火炭,没了声音。 忠福的脸色变了。 唐经扔下手中的刀,双手护住咽喉,慢慢地弯下腰去,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染红了衣领和胸襟。 徐大川站着没动,手中的刀依然低垂着未动,但刀尖上有血珠在往下滴落。 唐经绝栽倒在地上松开了手,颈上的血喷落在徐大川脚下,他狠狠地瞪圆着眼看着徐大川,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咽喉已被徐大川的刀刺穿。 蒙面汉面巾里的都变成了灰白色,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快,这么狠的刀徐大川独臂一扬,手中的刀向地上掷去,“嚎!”地一声刀身入地没至刀柄。 唐经绝身子抽搐了一下,再也没动,眼睛仍然瞪圆着,但眼神已慢慢涣散。 徐大川脚下跺着一片血渍,是大行宫黑带杀手唐经绝的血。 他这话是问忠福的,但忠福没有答话。 庙坪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瞪若寒蜗。 徐大川独臂抱起花容容往坪外走。 蒙面汉自动地向西旁退开,让出了一打路。 徐大川抱着花容容走了。 忠福凝视唐经绝的尸体良久,才向蒙汉发令道:“将唐管带和三个流浪汉的尸体收拾了,不要留下人任何痕迹。” 第十六章 你到底是谁 柳林镇,青石板的街道,在暖暖的阳光下散发着白色的雾! 他奔驰了半个夜晚,看着店伙计将白龙神驹牵进院侧马厩内栓好,这好推门进入店内。 他在素花酒楼丢失了黑马之后,已有一些经验。 “客官,您这边请。”店堂伙计满面春风,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看货看实样,看人看衣帽,这是做生意人的经验。 任焉梦虽然衣帽并不显眼,但店外的那匹白龙神驹及神驹背上的银鞍金蹬,足已表明他是一位挥金如土的阔少。 任焉梦手一摆,衣袖一甩,一步一摆地走向里间,那得意的神气和高傲的姿态,就与登上素花酒楼时的丁非凡一模一样,只是手上少了一把桃花折扇。 店伙计的眼睛更眯成了一条线。 任焉梦在雅桌旁落下座。 店伙计一个鞠躬,脑袋几乎钻进了裤档里:“您要些什么?” 任焉梦目光扫过四同,然后问道:“这里可有人替我付帐?” 店伙计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脑袋像装了雪球似地,从低的垂的胸前弹竖到颈脖上:“你说什么,谁替你付帐?” 任焉梦点点头:“是的。” “你疯啦!”店伙计眯起的眼,瞪得溜圆,“谁会替你付帐?没人!” 任焉梦皱起眉头道:“这就怪了,在素花酒楼有人替我付帐,在这里为什么会没有?” 在他眼里,这是个很难弄懂的问题,实际上除了知道内幕的人外,其它的人也确实难以弄懂。 “你到底有没有银子?”店伙计脸上没了笑容。 任焉梦摇摇头:“没有。” 店伙计扭曲的脸变得很难看:“没有银子,你就赶快滚。” 任焉梦无奈地耸耸肩,站起身来,嘴里咕噜着:“吃饭要银子,真是没道理。” 店伙计眼珠子一转:“没银子,你留下那副马鞍也行。” 任焉梦道:“那不行,那马是我请别人吃一顿饭借来的。 在下为了一顿饭,怎能把马鞍给你?不过,如果你请我吃一顿饭,我把马借你骑一骑,到还是可以。” 店伙计瞪傻了眼,他被任焉梦的话弄得糊涂了。 这时,店外一声喝:“店家!” 任焉梦目光转向店门。 门外,一位四十开外的大汉,黑黝黝的脸,满脸大胡子,手中牵着一匹灰白毛马,雕花鞍旁接着一银光闪闪的双钩。 店伙计立即丢下任焉梦,恭惟地向门前奔去:“郭爷!” 大汉让门外的伙计牵走灰白毛马,单手拎着双钩,走进了店堂,他瞟过堂内的目光。就像他的银钩一样,锋锐而闪亮。 他瞧着了任焉梦。 任焉梦耸耸肩上的小包袱,傻笑着道:“你进来,我出去,我出去,你进来,这有什么好看的”? 大汉要板着脸道:“你好像还没有喝过酒,怎么就走?” 任焉梦苦兮兮地笑道:“我不但没喝过酒,饭也没有吃过。” 大汉凝眉道:“你怎么不吃了再走?” 店伙计抢着道:“郭爷他没银子讨帐。” “哦!”大汉目芒一闪。 任焉梦眼睛陡地一亮:“我留下来喝酒吃饭,你替我付帐行不行?” 店伙计嚷出了口:“你小子真是疯子,你喝酒吃饭,他大爷给你付帐,白日做梦!滚!” 大汉挥手阻住店伙计:“这位公子的酒帐,由本爷来付。” 店伙计的眼珠从眼眶里凸了起来。这位郭爷是店里的常客,虽我然貌似豪爽,在钱财上却小气得吓人,今日却为何如此大方? 他正在猜疑,大汉却一声斥喝:“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备酒!” 店伙计忙应诺着急步退下,扁着的嘴唇却在无声地咕噜着:“他妈的,今日是撞邪了!” 汪焉梦在椅中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双钩搁在椅子旁,伸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 因时间尚早,店里没几个客人,酒菜很快地送到了任焉梦面前。 任焉梦倒了一碗酒,双手捧起:“郭爷,请过来喝一杯。” 大汉端身坐着没理睬,仿佛不曾听见,但嘴角却泛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任焉梦无奈,一口将碗中酒喝尽,脸转向了里角。 大汉看不起自己!一种羞辱感像毛虫一样爬上他心头。 这种自傲,却正是他痴儿天生不痴的表现。 他皱起眉,想着心事。 娘现在哪里? 那些黄巾蒙面人为什么要杀自己? 大汉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向店伙计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悄然离开店堂。 任焉梦端着酒碗,望着墙壁,面孔火红,神情呆滞。 他想到了他的性命,必须尽快地赶到永乐宫,但是…… 突然,店外响起一骏马长嘶。 “驾!”大汉骑着灰白毛马,挠着白友神驹的缰丝,冲了出院坪。 “喂!”任焉梦着急了,手中的酒碗往地下一摔,人已托地跃起。 “当!”酒碗碎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任焉梦的身躯如同鹰牵飞过堂中,掠出了店门。 “妈……”店伙计张大的嘴里,刚吐出一个骂人的字,便凝注了声,头额渗出一层冷汗,幸亏刚才没过份得罪这位傻小子,否则凭傻小子这份身手,准有苦头吃! 大汉策马奔过镇街口。 任焉梦发疯似地狂奔追赶。 镇街上的人都惊傻了眼,这个追赶两匹快马的少年,究竟是人还是鬼?是人,该跑不得这么快,是鬼,该不会在大白天时上街追马? 任焉梦在情急之下,已无意中将内力发挥出来,所以速度很快。 大汉一人两骑,驰上镇外的柳林道。 他不住地回头,看着后面追赶的任焉梦,嘴角仍透着一抹冷笑。 两骑奔过左侧柳林道口,一个斜度不大的土坡,坡下一块草坪。 坪中站立着三人,两男一女。 “贼—”大汉人立马背,上身后仰,勒住了灰白毛马,同时收紧了白龙神驹的缓丝。从他勒马的姿势和熟练的手法,可知是个驯马的高手。 大汉跳下马,将两骑牵到三人身后站定,白龙神驹蹄子瞪着地面,显然是极不情愿。 任焉梦随后遭到草坪,因运气不当,他已有些气喘嘘嘘。 他喘着气,目光打量着坪中的三人。 左边是一侠身着灰白长衫的长者,颧骨高耸,一双脖子威棱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权力的人。 中间是中年人四十出头,秃顶,一张黄灰色的脸。穿件刚好掩着膝盖的粗布衣裳,脚上白布袜,灰布鞋,像个乡巴佬。 但一双眼睛却是亮亮的,目光炯炯,给人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右边是个女人,身材高挑,着一件宽袖长裙,高誊云发,细长一双凤眼一直像在笑,但透着逼人的杀气。 “你就是痴儿任焉梦?”灰衫老者开始间话,声音低深而带有股不容拒绝的命令口气。 然而这种口气对任焉梦却没起什么作用,他扁了扁嘴,反问道:“先告诉我,你们是谁,为什么要伙同郭爷偷我的白马?我在素花酒楼丢失的黑马,是不是也是你们偷了?” 秃顶中年人和女人的脸变了色,手按住了各自己的刀剑柄。 灰衫老者炬电似的目光盯着任焉梦,凝视了片刻,沉声道:“老夫胡吉安,泰山铁衣居士,江湖人称九头鸟便是老朽。” 胡吉安乃江湖巨头,其名声威望还在十大门派掌门之上。 胡吉安先报其名,是想给眼前的这个狂小子一个惊恐。 谁知任焉梦无动无衷,只是缩缩鼻子轻哼了一声,表示听清了。 胡吉安脸色也变了,江湖上还没有一个武林中人,听到“胡吉安”这三个字,能只报以一声轻哼的。 但,他还得忍住气,冷缓地道:“这位是九环庄庄主洪千吉,人称秃头神鹰。” 任焉梦听到的“神鹰”二字,眼睛陡地一亮,瞳仁沉处闪过一道厉芒。 胡吉安触到那道厉芒,心弦突地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也高高凸起。 这小子不简单,须得小心对付!他的经验在暗中告诉他。 任焉梦瞧着洪千古,打量了一会,摇摇头道:“你也叫神鹰?不像,一点也不像。” 洪千古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手中的刀不觉出鞘三寸。 他已动气。这也难怪他不动气。“秃头神鹰”的绰号响遍江湖,几曾受过如此侮辱? 胡吉安却阻住他,继续道:“这位是峨嵋派掌门八卦玄剑纪莲丽。” 任焉梦扁了扁嘴,拱起双手道:“幸会。” 他并不知道峨嵋掌门的身份与地位,他之所以说出“幸会”两字,完全是出于对女性的尊敬所致。 纪莲丽为了不失掌门的身份和礼义,只得微拱起双手,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但她眼中那股逼人的杀气,不仅未褪反而更浓。 在她眼里任焉梦对她的特殊尊敬,无异是一种比对洪千古还要大的侮辱! 任焉梦却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呶呶嘴道:“那位郭爷又是谁?” 未等胡吉安开口,牵着白龙神驹的大汉道:“在下白水沟铁骑双钩郭正环。” 任焉梦耸耸主肩道:“好啦,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该将白马还给我了吧?” “你……”洪千古和纪莲丽同时瞪圆了眼,任焉梦的态度使他俩吃惊,也弄得他俩哭笑不得。 胡吉安的眉头深深皱起,这小子真是个地道的痴儿? 任焉梦瞧着三人的模样翘了翘嘴道:“怎么样?不行吗? 说老实话,这马我是借了桃花庄丁少主的,丁少主又是借了平南王府袁功勋的,因此你们不能不还给我。”胡吉安皱紧的眉头一扬道:“把马还给你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任焉梦毫不犹豫地道:“行。” “你真来自大漠魔众谷崖?” “你那位白头发师傅是谁?” 他抿紧的嘴扭曲了,这些人为什么知道师傅是白头发? “你包袱中的刀,是不是血龙刀?” 他摇摇头:“不知道。” “你学的哪门功夫?” 他坦率地道:“我不会功夫。” “哪你会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想了:“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吉安身子主颤抖了下,感到有一股冰冰的冷气从背脊掠起。 洪千古早已按捺不住了,瓮声道:“胡公,与这小子罗唆什么?动手吧!” “你们想干什么?”任焉梦眼里露出一抹惊恐之光,蓦地退后了数步。 纪莲丽逼前一步道:“我问你最后一个向题,鹿子村发生的瘟疫,是不是你下毒散布的?” “瘟疫?”任焉梦睁圆了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把马还给我,我还要赶路呢。” “当!”一道耀眼的白光,洪千古的刀已经出鞘。 任焉梦咧嘴道:“你要杀我?你是不是那些黄巾蒙面人?我娘现在哪里?” 洪千古已极不耐烦,怎么回答他这些没头投脑地问题?实际上他也无法回答,他厉声喝道:“少费话,拔刀吧!” 任焉梦摇着手:“我没刀。” 洪千古冷声道:“别装蒜了,把你包里的血龙刀拔出来?” 任焉梦正点道:“包里的宝刀是参加赛刀会的,在赛刀会前谁也不能动它,你不能,我也不能。” 洪千古侧转脸对纪莲丽道:“既是如此,请纪掌门将宝剑借给任公子,在下好向他讨教两招。” 他虽在恼怒之中,但仍不失九环庄庄主和武林成名高手的高度,他不屑用刀去对付一赤手空拳的后生。纪莲丽没有迟疑,立即解下系在腰间的剑,伸手递向任焉梦。 剑与普通剑一般长短,剑鞘已很陈旧,但黄铜的剑锋擦得很亮,上面嵌有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媚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任焉梦没有接剑,却又退后了数步。 “怎么,怕这剑不称手?”纪莲丽冷冰的口语中带着明显的讽刺。 汪焉梦扁扁嘴:“我说过我不会武功。” “那你就用你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吧。”洪千古的话已是一种嘲弄和讥笑。 没想到任焉梦居然肃起了面容,一本正经地道:“好,我就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对付你。” 洪千古愣傻了神。 纪莲丽一双凤眼瞪得又圆又大。 胡吉安沉着脸,一言不发。 任焉梦随意摆了个架势:“你出刀吧。”话音一顿,又补上一句,“若我赢得了你,你可要把马还给我,不准赖皮。” 洪千歪下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刚要出手,却见纪莲面跨前一步:“洪庄主,让我先来。” 纪莲丽将莲鞘剑往草地上一插:“任公子,你既不用兵器。我也不用剑,你若接得下峨嵋连绵掌一掌,马就还给你。” 任焉梦翘嘴道:“你们别争啦,谁先来都一样,快动手吧。” “好,你注意了。”纪莲丽先声告警,然后挥袖拍出一掌。 轻描淡写的一掌,无风无声,只是在扬起的袖卷中,有一串飘曳的掌影,飞向任焉梦右胸。 任焉梦凝身未动,望着扬起的袖卷,眼里露梦幻的光。 洪千古收刀入鞘。 他认为他已没有再用刀的机会了,武林中能接得下峨嵋连绵掌的人没有几个。 胡吉安眯起了眼,眼疑里闪射出刀刃般的棱芒。 “蓬!”一声轻轻的,似重掌击打在棉花包上的声响。 纪莲丽登登地退后十来步,只退到插在草地上的连鞘剑旁,双手按住剑柄才稳住身子,一股又咸又腥的液体涌到口腔内,她强忍着将其咽下。 任焉梦站在原地未动,双手仍是随便地垂摆着。 洪千古惊诧莫名,目光都是呆的。 胡吉安仍眯着眼,眼光中露出一丝惊得。 纪莲丽面色苍白,抿紧的嘴辰里透出一个字:“你也会峨嵋连绵掌?” 她受的内伤并不十分严重,她失神的表现只是她内心惊慌与恐惧的流露,她万没想到,任焉梦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真是用她的峨嵋连绵掌来还击自己,其惊恐的程度自是可想而知。 她的话使得洪千古和胡吉安,更是感到惊惧和不安。 郭正环形如木偶,手指僵硬地挽着白龙驹缰丝中,嘴角上的那抹冷笑早已荡然无存。 这小子究竟是的什么来路? 任焉梦未回答纪莲丽的问话,却对胡吉安道:“你该叫郭爷把马还给我了。” 胡吉安眯着的眼眨了眨,正在犹豫。 “看刀!”洪千古和一声呛喝中,刀已出鞘似道电芒射向任焉梦。 由于是快招,他身子与刀已化为一体,破空的锐啸与闪耀的电芒,形成了一道窒人的匹练,兜头向任焉梦斩落! 五虎断魂刀无刀,无息,也就无活,无生,无机,刀时尽是死亡。 这是无以伦比的一刀,令人报案叫绝,只是险喝声中出刀有偷袭,使刀式大失光彩,但洪千古此刻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刀光斩落到任焉梦胸前,任焉梦依然未动。 任焉梦没动,胡吉安却突然动了。 “啷啷!”一声脆响,光敛,形收。 洪千古退后丈许,身后贴站着胡吉安。 任焉梦原地未动,只是左脚斜踏出半步,右手掌斜扬在空中! 洪千古发直的眼光,呆呆地盯着手中的刀,刀尖已被磕断了三寸,右肩甲上还透着丝丝刺骨的寒气。 折转过来护往前胸,他此刻恐怕早已被任焉梦的刀劈开了胸膛。 但,任焉梦的手是空的,并没有刀,然而,他刚才确确实一实感觉到任焉梦的刀,扮在他的刀之前劈到了自己胸前,那是实实在在的刀,作为一个刀客高手,这种感觉决不会错。 他弄不懂是怎么回事、脸色苍白了,头额渗出了汗水。 胡吉安脸沉得要怖,瞳仁也已收缩。 他和洪千古一样,也感觉到了任焉梦手中的刀,只是他的感觉比洪千古来得更快,感觉得更具体,他感觉到任焉梦手中那把肉眼看不到的无形刀的刀气时,便出手救了洪千古。 他真正地感到了恐惧与威胁,难道这痴儿已练成了武功传说中“无形刀”? 任焉梦呆呆地望着洪千古,满脸是困感,他弄不懂洪千古的刀为什么会突然断了,胡吉安又为什么拉着洪千古急身后退,他还不知道自己“无形刀”的威力。 他怔了片刻,扁扁嘴道:“这回该把马匹还给我了吧?” 他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对结局却是很清楚,他是胜利者。 纪莲丽靠近胡吉安一步,密语传音道:“这小子太邪乎,若留着他必是个祸害。” 胡吉咬咬嘴唇,脸上的肌肉拉起了条痕。 纪莲丽又道:“沈大官人说得对,我们不能因小失大,搅乱了二十年来平静的江湖。” 胡吉安双袖微抖,袖内进出一阵手指关节运动而发出的洪千古眼睛一亮,苍白的面孔突然有了血色。 郭正环也取下了插在灰白毛马雕鞍旁的双钩。 任焉梦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胡吉安衣袖一抖,四人呼地散开,将任焉梦围在中心。 这四人真耍赖皮言而无信!险诈的江湖,可怕的人心!一连串的,跳跃的意念,闪过汪焉梦的脑海。 他脸上有如突如其来的浪头泛上一片红晕。他动了气,因动气而随之进发出的内力,使他同身布满了煞气。 重若万钧的煞气,使坪中的空气顿时变得滞重、窒人。 胡吉安人上浮动着那股似有形,若无形的杀气更浓了! 这小子的武功和内力皆深不可测,决留他不得! 他决心已定,心火顿炽,手背上青筋高高隆起。 “除掉他。”他从咬紧的牙蓬里吐出三个冷如冰,硬如铁的字。 四人扬起手,摆出了动手的架势。 以胡吉安等人的身份,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后生,已是件失面子的事,若再偷袭岂不更丢脸?所以四人未立即出手,而是先摆开了架势。 任焉梦脸上的红晕突又消褪,变成了一种苍白。 他虽然在素花酒楼对付过关东四刀客,但对付眼前的四人,他却不知所措,因为他在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感应不到胡吉安出手的招式。 他先是茫然,继而慌乱。 胡吉安感到任焉梦身上发出的煞气聚然减退,然后为变得余乱。 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他正待出手,忽然一人从柳林中飞出,似雁一般掠到草坪中,站在任焉梦身旁。 胡吉安四人立即收起了架势,脸色微红,那表情如同偷了东西的贼被当场抓住时一样。 这也难怪,四人联手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后生,此事若被传出去,四人岂不像偷东西的贼没了脸面? 来的是个年轻人,身着疾装劲服,背插一把长剑,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野性,嘴唇薄而显得坚毅;眼睛黑得放亮。 年轻人对胡吉安拱起双手,施了一礼道:“在下吕怀良见过胡前辈。” 胡吉安抿抿嘴,吐了口气道:“原是吕贤侄,你来这里干什么?” 吕怀良谈淡地道:“来看热闹。” 胡吉安目光一闪道:“你看到什么?” 吕怀良耸耸肩:“很遗憾,我什么也没看得到。” “很好,这我就放心了。”胡吉安顿了顿,又道:“你怎么离开无名谷,出什么事了?” 吕怀良正色道:“你没听说红艳女又已复出江湖了吗?” “哦。”胡吉安凝眉道:“你是为红艳女而来?” “不错。”吕怀良点点头,“我娘正是要我出谷来找红艳女的。” 胡吉安沉声道:“你知道鹿子村发生瘟疫,鼠王许复生和千面郎君徐大川在江湖重新出现的事吗?” 吕怀良脸上罩上一层阴影:“在路上已经听说了。” 胡吉安嘴朝任焉梦一努:“这位便是瘟疫期间,借住在鹿子村而唯一没有染上瘟疫的痴儿任焉梦。” 任焉梦听到自己的名字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插嘴道:“喂,快把马还给我。” 胡吉安目光瞧着吕怀良:“吕贤侄,你说这马该不该还给他?” 吕怀良未加思索,断然地道:“你们已经败了两场,这马当然应该还给他。” 胡吉安一征,随即道:“既然贤侄这么说,我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他挥挥手,示意郭正环将白龙神驹送还给任焉梦。 纪莲丽和洪千古还想说什么,被胡吉安阻住。 任焉梦朝吕怀良咧嘴笑了。 郭正环牵过白龙神驹,把缰丝送到任焉梦手中。 任焉梦翻身上马,道谢也没说一声,便拍马冲上了柳林道。 他急于赶去永乐宫,他认为娘一定在那里等他。 “哎,等一等!”吕怀良朝着白龙神驹衔尾急迫。 他也有许多话,要问任焉梦。 草坪中剩下了胡吉安、纪莲丽、洪千古和郭正环四人。 洪千古问道:“胡公对这位吕怀良好像很是尊重,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胡吉安轻叹道:“他是飞竹神魔杨玉的干女儿杨红玉的儿子。” “销魂一指令!”杨玉,这名字对江湖中人真是如雷灌耳。 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是杨玉的外孙,谁也不尊敬? 谁都没话可说。只是任焉梦底细未查明,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沈大官人回话,也不知凌霄宫的阴冥祭会会出什么乱子。 第十七章 了尘道长的心思 永乐宫位于山西苗城县永乐镇,北临条山,南临黄河,汉时是蒲板县,唐代是永乐县,到了北宋熙宁三年才改名为永乐! 相传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即唐代吕岩便出生在这里。乡人把他的故居改为了吕公祠,宋金改祠为观,元代中期三年毁于野火,后来在的原址上重建起了“大纯阳万寿宫”即为永乐宫。 任焉梦拍马闯进永乐宫的无极门,便被四名身穿灰袍的道士阻住了去路。 “咳——”马厮声中,一名道士轻勒猿臂抓住了白龙神驹的马嚼子,将它牢牢钉立在无极门下的麻石条板上。 看道士的出路,但知中约等闲之辈,其实像永乐宫这种大道观中,拥有大批武林高手,这也是极普通的事。 任焉梦弹身下马,正待问话,却观一道士迎上前:“来者可是任施主?” 任焉梦摇摇头:“我不叫任施主,我叫任焉梦。” 道士鞠躬拂袖道:“请任施主随贫道入殿。” 任焉梦眯起眼:“叫我跟你走?” 道士点头道:“没错。” 任焉梦目光转向白龙神驹:“那马怎么办?”道士合掌道:“自有人牵去马厩。” 任焉梦抿抿嘴,放心地道:“它会不会丢失?” 道士正色道:“在本宫还从未丢失过任何东西,再说这马也不是你的,你借了桃花庄少主的,丁少主又借了平南王府袁功勋的。你担心什么?” 任焉梦嘱了一声:“你什么都知道,说得也很有道理,我跟你走。” “施主随我来。”道士转身就走。 另三名道士牵着白龙神驹,拆上左青石道。 道士引着任焉梦绕过三座庙殿,走进了一间小佛堂。 佛堂内很暗,没有点香火。 一个小香案,案前一个蒲团。 蒲团上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道士。 “了尘道长,任施主到了。”引道道士轻声禀告,好像害怕打扰了佛堂的宁静。 “嘱。”了尘道长轻喂了一声。 引道道士立即躬身退出堂外。 任焉梦走上前,在蒲团前站定,两只眼睛勾勾地盯着了尘道长。 这道长脸瘦得很像猴子,皮仿佛就贴在骨头上,恐怕这张脸用绣花也挑不出二两肉来,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了尘道长也勾勾瞧着任焉梦,两只深陷的眼睛里闪射出来的寒芒,似乎要穿透他的五腑六脏。 两人凝视了片刻,任焉梦突然问道:“我娘?我娘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仅问得突然,而且还是个除了徐大川外,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然而,了尘道长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即答道:“你娘死了,已经死了。” 坚决、果断、肯定的答复。 任焉梦身子猛地一抖,眸子精芒毕射:“谁杀了她?” 了尘道长沉静地道:“没人杀她,谁会要杀她?” 任焉梦挫牙道:“黄巾蒙面人。” “不!”了尘道长冷缓地道:“黄巾蒙面人要杀的是你,而不是她。” 任焉梦翘起唇:“她为什么死?” 了尘道长合掌道:“生生死死,轮回无已,凡是人就会死。” 任焉梦沉默片刻,像是领悟了了尘道长的禅语,长叹口气:“是人都会死,死了就百了了。” 了尘道长轻号道:“善哉,善哉。” 任焉梦又叹口气道:“是人都会生,生下就不能百了了,非悲哉。” 了尘道长目光陡亮,凝视着他道:“任施主如此高的悟性,若肯归依道教佛门。必成正果。”任焉梦却突然转过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娘死了?” 了尘道长不慌不忙地道:“因为你娘就葬在本宫后门外的荒坡上。” “快带我去!”任焉梦情急之下,伸出右手去抓了尘道长的手。 “睹!”了尘道长双腿一撑,蒲团抵着背后的小香案,向后滑开尺许。 任焉梦抓了个空。 了尘道长已从蒲团上跃了起来:“任施主,请随我来。” 说罢,他迈步从小佛堂侧门走了出去。 任焉梦随后而出,他没注意到他刚出手抓尘道长手的那个位置下的一块大青砖,已裂成了碎砖。 荒坡上冷风呼啸,孤子干枯的树枝儿伴着风声,发出低鸣与尖厉交错的嘶叫。 荒草间像馒头似地耸突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坟堆。 了尘道长指着一堆新土道:“你娘就葬在这里。” 任焉梦院路两步,扑倒在坟堆上:“娘,娘!” 了尘道长瞧着他,眼里闪着冷芒。任焉梦喊了两声,突然用手刨坟战,刹时泥土飞扬。 了尘道长沉喝道:“住手。” 任焉梦顿住手,扭转头,目中露出凶悍、发狂的道:“我要见我娘!” 了尘道长沉静地道:“她已经死了,她不能再见你。” 任焉梦呶起嘴,固执地道:“可我一定要见到她。” 了尘道长合掌道:“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只要灵相通,随时都能相见,又何必要刨坟掘墓?” 任焉梦默然无声,眼中的煞火渐褪。 了尘道长又道:“死实际上是一种超脱,了却了人生的宿怨,没有了优伤与烦恼。她现在已经安静了,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她。” 任焉梦脸上的表情几度为幻,眼里露出梦幻之光。 了尘道长微躬身躯道:“任施主节哀顺变,贫道行告退。” 了尘道长退出坟坪,隐身不见。 任焉梦将刨散的泥土,重新堆砌到坟堆上,然后站起身来,默立在坟前。 他呆呆地站着,嘴唇在哺动,似乎与坟堆里的娘在交谈。 了尘道长并没有离开坟坪。此刻,他藏身在坪旁的小树林中,一双厉眼冷冷地瞥望着任焉梦,牙根咬得紧紧的,似有所待。 片刻,任焉梦的目光落到坟堆不远处的一块麻石上。 任焉梦走过去,抱起麻石,盘膝在坟堆前坐下。 他要替娘立一块石碑。 他开始运功,用他藏在手内的无形刀,替娘造碑。 他不知不觉间,落入了了尘道长的圈套。 花容容并没有死,这座坟堆里什么也没有,这是一座假坟。 了尘道长造这座假坟的目的,只是想引诱任焉梦做块石碑。了尘道长自信能从任焉梦做石碑的功夫中,看出人武学的门派,从而断定他的身份。 任焉梦从地上弹跃而起,石碑似箭射入空中。 须臾,石碑落下,任焉梦挥指疾书下三个草体大字:“娘之墓”。 了尘道长面罩冷霜,瞳仁里闪着冷森的亮点。 他已得出结论,任焉梦练的练功是武林中已失传了百余年的,以内有形之气练外无形兵刃的武功绝学“无形刀”。任焉梦的无形刀,虽已能随心所发,但毫无章法,且刀锋欠利,尚缺火候。 武林中只有血魔欧阳晋,当年曾经探索性地练过无形刀。 但未成功,难道任焉梦真会是欧阳晋的传人? 这不可能,但除此而外,任焉梦的无形刀又能作何解释? 了尘道长的眉头紧紧皱起。 夜色渐浓,一勾明月慢慢升起。 后院,挂单客房的窗旁坐着任焉梦。 房里没有掌灯,幽幽月光透过窗靡滤入房中,使房内更添一分忧郁,一分寂寞。 任焉梦怀中抱着一坛酒。 这坛酒,是了尘道长给任焉梦的特殊招待。 迂焉梦双手捧起酒坛,咕碌碌地喝了一大口酒。 一股带着点辛辣的暖流,从食道管流过,流入胃里。 他将酒坛放在膝盖上,睁开了泛着血丝的醉眼。 一坛了尘道长自酿的烈酒,已被他喝下了大半坛,他已醉眼迷离,但还没有醉。 他很感激了尘道长,若没有了尘道长的这坛酒,他真不知该如何来打发这漫长的夜晚。 他呆望着窗外,似乎在摄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想。 他又犯傻了。 娘死了,他像是失去了什么,觉得更加茫然与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他不停地喝着酒。 空中的月儿越来越亮。 嘴里的酒越来越甜。 月上中天。 坛中最后一滴酒落入口中,甜香浓如乳汁。 他扁起嘴使劲地吸吮着,眼里粹然滚出两颗晶宝的泪珠。 院内夜色清幽,明月下在树梢顶尖上。 有角一簇竹林,竹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竹林的阴影中站着一人。 那人像竹子一样的削瘦,正是了尘道长。 他已在此站立很久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如果有人看到他此刻脸上的铁青色,一定会感到吃惊,因为其中有一个练成了钢筋铁骨之体,并有金钟神功罩体时,才人有这种脸色。 他正在作一个重大决定的选择,左手单掌举在胸前,右手…… 这是他考虑生杀大事时的习惯。 若决定放生,他的左手掌将放下,若决定杀生,他的右手掌将会合上左掌。 眼下他正举棋不定。任焉梦的出现给江湖带来了瘟疫般血腥,是个不祥之兆。 沈大人说得对,为了宁静的江湖,这个痴儿留不得。 任焉梦来历不明,不管他是不是欧阳晋的传人,他练有无形刀,并带有血龙刀刀鞘,分明是为寻衅而来。 任焉梦喝坛自己酿制烈酒,居然没有醉倒,这说明了任焉梦的内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估计,甚至可以说是超过了自已的想像。 一旦任焉梦内力能得以随心所用,他的无形刀将会独步武林,天下无敌。自己纵有钢筋铁骨之体、金钟铁布衫恐怕也难抵挡他无形刀一刀。 此刻任焉梦无形刀尚欠火候,内力尚不能很好运田,正是下手的时候,若错过良机,今后恐怕连机会也没有! 立下杀手! 他眼中闪出悸人的寒芒,右手缓缓向上的拾起。 据芒坡坟坪的情况观察,他杀任焉梦有十成的把握。 他的右手掌抬至胸前,即将与左手掌合叠,作出杀生的决定。 突然,他右手掌顿在了空中,继而缓缓离开左手掌,又垂了下来。 他犀利的目光看到了任焉梦眼中滚出的两颗小泪水。 任焉梦只是个可怜的不知事的痴儿,自己怎能滥杀无辜? 沈大官人的话是然有理,但若不找出任焉梦那位白发师傅,揭不出鼠王许复生和千面郎君徐大川复出江湖的原因及阴谋,江湖就不能有真正平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决不能如此简单、草率行事! 任焉梦是个痴儿,武功怪异而深不可测,即使被人利用也是个可怕的对手,若因此而引起的血腥,又谁负责? 一念之差,将铸成终身大错。 但谁又知道哪是对,哪是错? 他仍然举棋不定。 “当啷!”房内酒坛摔碎了,接着传出了任焉梦低低的哭声。 了尘道长垂下了左手掌。 他已作出了决定:放生。 他将全力以赴地去查清发生在任焉梦身旁的事,并以任焉梦为诱饵钓出他身后的鳖鱼。 他脸上的铁青色渐渐消失,罩上一层忧郁的阴沉。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连他这副钢筋铁骨体也有些招不起。 他使立良久,直到任焉梦停止了哭泣躺到床上,他才返身回到小佛堂。 小佛堂里亮着烛光。 地上多了两只蒲团。 蒲团上坐着义樵袁汉宗和鹰鼻贾连城,两人满身尘土,看样子越是急着近路而来。 “了尘道长”袁汉宗和贾连城见了尘道长走进来,忙起宴施礼。 “袁、贾施主不必多礼。”了尘道长一边还礼,一边示意二位坐下说话。 袁汉宗见了尘道长面色凝重。也不再多说话,向贾连城递个眼色,落身坐下。 了尘道长在案前蒲团上坐下,随即问道:“情况怎样?” 袁汉宗道:“禀道长,素花酒楼老板苏定明已供出他是大行宫的人。” “大行宫?”了尘道长眉头深深皱起,打成了一个结。 贾连城道:“没错,大行宫就是那伙三年前在杭州积善型闹事,被大善人慈善救走了那帮家伙。” “大行宫的宫主是谁?”了尘道长问。 贾连城顿了顿道:“血魔欧阳晋。” “不。”了尘道长沉声道,“这决不可能。” 袁汉宗道:“是的,我们都认为这决不可能,可是苏定明诅咒发誓,一口咬定大行宫宫主确是血魔欧阳晋。” 贾连城接口道:“看样子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了尘道长凝目道:“这就奇怪了。” 袁汉宗低声道:“那痴小子已到了贵宝刹?” 了尘道长点点头没说话,皱紧的眉头尚未展开,显然还在思索心中的间题。 贾连城忍不住道:“那小子真不简单,居然能闯过胡公,洪庄主和纪掌门的手到达永乐宫,真是令不敢相信。” 袁汉宗待了一会,轻咳一声来意后,道:“沈大官人说,若那痴儿到了永乐宫,请了尘道长一定要设法除了他,是他是要提防他在观内并中下毒,散布瘟疫。” 了尘道长眉毛突然扬起,眼洞里闪出两道灼亮的光:“事情果不这么简单!素花酒楼之举,是有人故意想引起我们对任焉梦的注意。” 袁汉宗困惑地道:“这怎么可能?苏定明说任焉梦是大行宫的人,他只是逢命接待、保护他……” 了尘道长打断他的话,似自语也似对袁汉宗道:“有人在任焉梦借宿鹿子村时,在水源中下毒散布瘟疫,目的也许是想我们注意任焉梦,只是他们为何选中鹿子村,这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实在令人费解。” 袁汉宗教和贾连城一时无法理解尘道长的话,只得相互看上一眼,闭住了嘴。 了尘道长搓了搓干枯的手指道:“请二侠转告沈大官人,任焉梦这个暂且杀不得。” 袁汉宗和贾连城不觉是同时问道:“为什么?” 了尘道长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小卒,我要以他为诱饵,查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 “请叫沈大官人放心,贫道自有主张。” “不过,沈大官人担心他会坏了凌霄宫的阴冥祭会,他已说过,他到永乐宫后,将会去凌霄宫,在那儿有人会接应他去岳阳参加赛刀会,沈大官人说,岳阳赛刀会可是个幌子,要破坏阴冥祭会是真的。” 了尘道长略加思索了一下道:“为了以防万一,贫道将人通知凌霄宫的太乙真人,派出自己去接应任焉梦,决不会有事的。” 说完此话,了尘道长合起双掌,闭起了双目,已然入定打坐。 袁汉宗和贾连城只得退出小佛堂,两人商议片刻后,决定连夜启程赶赴凌霄宫。 清晨,风冷而清新。 一轮红日从晨雾中升起,永乐宫宫坪草地上的露珠,在曙光中像珍珠一样明亮。 宫内响起了钟声,洪亮而浑重。 许多香客踏着露珠通向了永乐宫。 今天是永乐宫做禅七的头一天,所以香客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多。 人群中夹杂着丁非凡、宋孝忠和霍梦燕。 丁非凡一身新衣服,天蓝色的细缎长衫,虽是宋孝忠随便拿给他的,却似定做的一般,剪裁合身,与上色的头巾和腰带,显得挺拔悦目,与那套白锦团袍相比,又有另一番风韵。 霍梦燕像是丁非凡比赛穿着似的,也是一番刻意打扮。对襟的缎袄,细缎散脚裤,绣花绒球鞋,外披一袭白色的披风,风摆上分别绣着九朵玫瑰花,黑得媚然凛然。 宋孝忠走在两人之后,一身粗布衣装,加上那副神态,就像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 还未到宫门前,丁非凡已在向霍梦燕介绍永乐宫:“永乐宫原本为大纯阳万寿宫,内有无极门、三清殿,纯阳殿和重阳殿。殿中最著名的便是元代道孝壁画,共有八百多平方米,其中以三清殿的值日神像和纯殿纯阳帝君仙游显化图最为精美。” 说话间,三人已入宫门。 一个道士迎面走过来,双掌合十,向正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想讨好霍梦燕的丁非凡,施了一礼道:“这位施主可是桃花庄丁少主?” 丁非凡见有道士认识自己,更是得意了,歪起头道:“不错,桃花庄丁少主丁非凡正是在下。” 道士道:“丁少主的白龙神驹,已有人归还到了本观。” “哟!那痴儿小子倒还讲信用。”丁非凡点点头道,“很好。” 道士朝丁非凡伸出双手。 丁非凡眼眯起眼:“这是于什么?” 道士道:“请丁公子付马的饲料费、管理费、操心费、杂务费。” 丁非凡扁了扁嘴:“多……少银子?” 道士伸开双手:“十两。” “哟!”丁非凡嚷出了口,“怎么这么贵?” 道士道:“不贵,一点也不贵,你那马不是普通的马,是平南府的神驹,若不是主持看你父亲的面子打个折扣,至少要收二十两。” 丁非凡咬咬嘴唇,剑眉一扬:“二十两就二十两,谁要你打折扣!” “哼!”霍梦冷哼了一声,就往前面庙殿走去。 丁非凡扭转身向宋孝忠笑笑道:“请宋兄先给我垫付二十两银子,日后加倍归还。” 未等宋孝忠回答,他已大步追向霍梦燕:“喂,等等我!” 宋孝忠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从衣兜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道士:“这是二十两银票……” “嘿嘿,你真是个老实人。”道士笑着缩回手,“我是与丁施主闹着玩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替人看看病,哪有收银子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宋孝忠顿了顿,又道,“请问道长,那个骑白龙神驹来的人,现在哪里?” 道士道:“你是说那个任施主?他就住在后院的挂单客房。你从这条青石道绕过三座庙殿,走入一个有竹林的小院就是了。” “谢了。”宋孝忠向道士施个礼,然后急步登上青石道。 他要先找到任焉梦,确定他没事之后,再去找了尘道长办理正事。 他刚走上青石道不远,忽然发现青石道上停着一顶小轿。 小轿停在道中央,恰挡住了前进的路。 他只得顿注脚步,目光扫过四周。 他希望能找到另一打路,绕过小轿去。 但他发觉,只有这一条青石道可走,他皱起了眉头,在考虑是从轿两旁的花圃园中走过去,还是动用轻功从这小轿顶上跃过去。 最后他扭转了身,决定从原路退回去,到殿前大路再绕过来。 他太老实了,认为践踏花圃地是对永乐宫不尊,用轻功跳跃轿顶是对轿主人不敬,两个主意都不行。 他刚转向一声娇滴滴的哼声从肩后传来,细细的,甜甜的。 他的心陡地一震,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甜,这么动人的哼声。 又是一声哼声,声音里掺杂着一股幽幽的兰麝之气。 他的心醉了。 这声哼声将改变他的命运,这一点,此刻他尚未意识到。 第十八章 人间真情 宋孝忠转回了! 小轿帘门打开了,门帘里伸出了一双脚,脚上一双和黄镶连的绵鞋,鞋头上绣了一双花蝴蝶,绣工细腻,栩栩如生,看上去像是要展翅高飞。 他发直地眼巴盯着那双鞋,不知为什么心里感到一阵慌乱。 轿内走出一个女人。 一阵轻风吹来,风中充满着异样的花香。 他抬起头来,目光陡然一亮。 那女人二十多岁,一身标致而妖荡的鲜艳服装,绣花桃红! 缎裤,桃红纱肩,一张瓜子脸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张鲜红而鲜红湿润的带有扰逗性的嘴唇,阳光照在她脸上,泛起一抹浅红,宛若桃瓣,娇艳欲滴。 他不由看得呆了,这不是自己常常在梦中见到的红衣仙女么? 一人瞧着他嫣然一笑。 她顿觉心在狂跳,空中的阳光也失去了江彩。 那女人仍盯着他,眼送秋波,寻一股浪荡之情,令人目夺神移,魂销骨蚀! 他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头额上渗出了汗水。 一声低低的柔得不能再柔的笑声传入他耳中。 他的脸刷地红了,连脖子也变得通红,他认为这笑声,是那女人对他的嘲讽。 轻风再起,风中花香飘逸远去。 他低着头,久久地呆立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那女人已不见了,小轿也消失了。 他望着空荡荡地青石道,心中突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女人是谁?他目光扫过四周,但不知问谁。 “当当当!”庙殿内再次响起清悦的钟声。 他身子猛抖了一下,似从梦中惊醒,深吸口气,定住心神,抬起了脚。 他奉命而来,有许多正经事要办,怎能迷恋上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他羞红着脸,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感到惭愧。 他的脚步骤然加快,仿佛要抛掉什么似的。 后院小坪。 有角的那簇竹林前,站立着任焉梦。 他脸色有些苍白,并透着一丝倦意。 他昨夜睡得很不好,但这并不是他感到疲倦的原因。他的疲倦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至心灵。 他的心挂念着两个人。 一是小鹰,他一直把铁鹰当作人看待,二是梦中的娘。 小鹰已离他而去。娘已经死了。 他感到极度的空虚,疲倦是他心灵空虚的一种必然流露。 他叹了口气,复又摇了摇头。 他弄不懂,师傅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住上七天? 他暗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七天里,观内会不会像鹿子村一样,突然死去许多的人? 他虽痴,却不见得傻。 然而,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别人也不能。 他感到很苦闷、很寂寞,很想有个能来路陪自己。 任焉梦霍然转身,高兴地道:“你来了,真是好极了。” 宋孝忠非常有礼貌地施了一礼道:“在下铁血旗……” “哎!”任焉梦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叫宋孝忠,是铁血旗少主,霍梦燕的表哥,胡大鹏夫妇的干孙子,对不对?” 宋孝忠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这位痴兄弟的记忆力,居然会这么好。 他点了点头。 任焉梦扬起眉毛道:“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里住几天?一个人真是闷死了。” 宋孝忠立即答应道:“行。如果主持答应,我还可以叫丁非凡和霍梦燕一起过来陪你。” “好!”任焉梦像三岁小娃吃到糖果时一样地高兴,拍着手道:“真是太好了,快去叫他们来。” 宋孝忠略一思付,即拱手道:“在下告退,先去见主持,然后再带他们来。” 任焉梦迫不及待地挥着手:“快去,你快点去!” 宋孝忠走了后院,找个道士问了一下,迳直走向小佛堂。 小佛堂的门紧闭着。 香案上闪烁的烛光,照亮了尘道长削瘦而阴沉的脸。 了尘道长沉吟了片刻道:“你说任焉梦可能是徐天良与花容容的儿?” “是的。”宋孝忠点点头,“胡大鹏爷爷是这么说的,徐洁玉奶奶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他们也拿不准,所以要请您老人家鉴别。” 了尘道长沉声道:“喔,根据你刚才所叙,贫道认为也很有可能。” 宋孝忠道:“胡爷爷要在下来见您,就是要请您主持公道,在未查明任焉梦身份,未证实他就是鹿子村瘟疫散布者之前,请武林各派不要伤害他性命。” “阿弥陀佛!”了尘道长号佛道:“上至帝王将相,下及凡夫走卒,谁人都只有一条命,贫道既已插手,就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滥杀无辜,草管人命。” 宋孝忠诚恳地道:“有您老人家这句话,胡爷爷和徐奶奶就放心了。” 了尘道长顿了顿道:“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宋孝忠道:“如果您老人家同意,我们打算去陪任焉梦。” 了尘道长阵光亮:“你们去陪伴任焉梦?” 宋孝忠缓地道:“是的,这样做可以一举再得,第一,有我们在,那些不顾青红皂白想以杀止杀的人。就不能随意对任焉梦下手,第二……” 了尘道长接口道:“你们可以借接近任焉梦的机会,了解他,并调查所有接近他的人,以找出蛛丝马迹,查出元凶。” 宋孝忠道:“道长洞察先机,在下正是这个意思。” 了尘道长抿抿嘴道:“只是那小子性格古怪,神志确有些不清,不知他是否会同意让你们整天整夜地陪伴他。” 宋孝忠端然地道:“请道长放心,他已向我们发出邀请了。” 了尘道长目光一凝:“哦!” “任焉梦是不是大行宫的人,到了凌霄宫阴冥大会时,一定会见分晓。” “好,就这么办,贫道自会通知武林各门派。”了尘道长毅然作出决定,而后又附在宋孝忠耳旁说了一句话。 宋孝忠听完了尘道长的话后,脸色变得灰青。 陪伴任焉梦并不是件乐事。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的危险。 了尘道长让宋孝忠独自思考了一阵后道:“丁非凡和霍梦燕现在哪里?” 宋孝忠仰起脸,脸是一片刚毅。果断的表情:“他们现在三清殿,我这就去找他们。” 三清殿,又名无极殿,是永乐宫中的正殿,殿堂飞搪翘角,梁柱雕龙琢风,建筑既雄伟壮观又风姿多彩。 屋脊镶有黄、绿、蓝三彩琉璃,两只高达二丈的大龙物。 红泥胎,孔雀蓝釉,形为一条盘绕回施的巨龙,四据角各雕角神一躯,膛目张望,威猛庄严。 丁非凡和霍梦燕进入殿中时,掸七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正中三个神座上威严耸立太清、玉清、上清三座神像。神座前一个红漆大香案,案上搁着供果、净水盆和法器。 案前,九个大蒲团,蒲团上坐着九名身披红袍的道观法师。 殿中摆满了许多小蒲团,蒲团上跪满了香客。 还有些没有蒲团的香客,分别在殿的两侧三清神像前,默立着。 空中和两侧梁柱上高高低低地吊着盏盏亮晃的灯火,仔细数一数共有三百六十盏,乍入殿内仿佛落入了一片灯海之中! 殿里钟鼓鸣声中,哄涌着嗡嗡地诵经声,虽然杂乱,却透着一种肃穆凛然的气慨。 霍梦燕无心欣赏禅课,悄然绕过跪在地上的香客,走到南墙壁画前。 墙上画着人物画像,前尊为青龙白虎,围练着八尊高三丈的主像。 霍梦燕正在观看,丁非凡凑到她身旁,指着画像道:“这是著名的值日神像壁画,约有二百八十六人,这前尊是青龙白虎,后面有仙真、猴伯…” 霍梦燕翘翘嘴,头一歪,向前急走了几步。 丁非凡咬咬唇,暗自道:“臭丫头,我丁某就不相信凭我人貌才学,你不折服!” 霍梦燕本想与丁非凡赌气不看壁画,但生动的壁画,却又使她不能不停下步来。 壁画的人物,乍看上去似乎很混乱,但仔细看去,则知不仅场面开阔,而且构图严谨,每人的位置都恰到好处,决不能移动一分,人物或动静,神情性格,个个不一,有的顾盼,有的沉思,有的对话,有的静听,表现得维妙维肖。 壁画中有一个高大的神像,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不知道是谁,很想问一问,但又难以向丁非凡启齿。 霍梦燕翘起了小嘴,腮帮鼓得上凸凸的。 丁非凡更是高兴,发出一声轻轻地会心的笑。 霍梦燕目光顺着壁画溜过,眼光突然一亮。 壁画前站着一个衣着简装,面色渤黑的年轻人,这人虽然不很起眉,但那份神情与专注的眼睛,可知他是个行家。 霍梦燕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对那年轻人道:“喂,你知道这壁画吗?” 年轻人没回答她的话,也没看她一眼。 她抿住嘴,脸色变了,手不自觉地摸住了腰囊。 她从来还没遇到过,她问话而不愿意答话,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的男人。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高傲而沉静的年轻人,就是她娘向提到过的,并打算考虑把她嫁给他的吕怀良。 笑道向她走来,并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这是个友好的善意和解表示。 她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很甜蜜的笑,但,这笑是对吕怀良,而不是对丁非凡的。 她笑盈盈地,非常客气地对吕怀良道:“请问这位公子,你看得懂这壁画吗?” 吕怀良侧转身,十分正规地向她还了一礼:“姑娘是想欣赏这幅壁画,还是想知道这幅壁画的来历?” 霍梦燕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她觉得吕怀良的回话很有风度,也很有趣。 她想了想道:“我都想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向公子请教?” 吕怀良正色道:“请教不敢,问问也无妨。” 这时,丁非凡挤了过来,歪着头对吕怀良:“你懂这画吗?” 霍梦燕对吕怀良的态度,已使他大动肝火,他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目怀良没理睬他,却对霍梦燕道:“这壁画的内容是朝元团即朝调元始天尊的群仙图像,其中有八位主神,就是这青龙、白虎、星君、雷公、电母、封星君等,其余各方星宿共有二百九十多尊。” “哦”霍梦燕故意惊哦了一声道:“怎么有人说只有二百八十六尊?” 吕怀良道:“右角有几尊剥浇的画像,也许有人忘了。” 丁非凡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嘴解抽动了一下,但仍能保持冷静。 桃花庄少主也不是个平凡之人! 霍梦燕得意了,小嘴翘得老高:“请问这位公子,这壁画该如何欣赏?” 吕怀良还未开口,丁非凡抢着道:“这壁画作风很像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所不同的只是朝元仙杖图是在行中求静止的韵律,动中见静;而这幅是朝拜的静止状态中求动的变化,是静中见动。 另外,须眉和面部的画法又很像阎王立本的历代帝王像,用笔流畅有力……” 丁非凡正在滔滔不绝地卖弄学识,吕怀良却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喂!”霍梦燕低声喊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如何欣赏壁画,怎么就走?” 吕怀良淡淡地道:“有人在教你,何必要我教?” 他边说绕过殿角,从西墙扇面后退出殿去。 一堂堂的青城派公主,美貌绝伦的少女,去追一个素不相识的黑小子,成何体统? 她缓步走过西背墙,墙上画着狼、天鸡猴神和蛇神等动物,不仅体现了各种动物性格特征,还赋予了人的感情。 她已无心细看,匆匆绕殿,走出了后殿墙门。 后殿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吕怀良也不见了身影。 这小子好快身手!她心中暗自惊疑,按一般的速度,吕怀良此刻还不该消失在她的视线外。 她目光触到了扇在墙后的一悬塑神像上,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那神像半悬在墙壁上,上角有仙山楼,下临碧波万顷,全像立在云端,衣带飞舞,鹤磐飘飘,神态涝洒,光彩灿烂。 她不觉喃喃地道:“真……美!这是什么神像?” 脑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救若天尊。” “谁要你告诉我了?”她没好气地吼着,扭转了头,刹时,她怔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丁非凡,而是宋孝忠。 丁非风下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瞧着她眯眼笑着。 禅房后院变得热闹起来。 馆叶在风中摇曳,笑声在风中回旋。 小桌上搁着一只酒坛,四只酒杯。 任焉梦、宋孝忠、丁非凡和霍梦燕四人,围桌而坐。 四人虽没有说话,但都在笑,房里的空有一些隐然的澎涨。 四人笑的意思不同,但效果却是一致,使气氛更加热烈。 更加融和。 任焉梦抓走酒坛,笑着道:“这是了尘道长送给我的酒,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他准备去揭坛盖。 “慢!”丁非凡阻住任焉梦,接过酒坛,“待我来。” 他非常潇洒地把酒坛了,在右手心上掂了掂了,然后突然伸出手左手二指,在酒坛盖顶上一削。 “噗!”坛盖托地飞起,射向墙壁,然后又从墙壁上弹了回来,划个孤线,落在酒坛口上。 “好!”任焉梦高声喝彩。 “好手法。”宋孝忠也随之呼应。 霍梦燕抿抿嘴,翻了白眼,没喝彩,也没拍手,但她心里却是佩服得很:这小子果然有两下真功夫! 要削飞坛盖并不难,但要坛盖碰在墙壁上,再弹回飞到坛口,而且不被碰碎,这仅需要内力拿准分毫,而且还有很亮的杂耍技巧,恐怕宋孝忠也无法做到。 丁非凡得意地膘了霍梦燕一眼,揭开坛盖:“丁某敬大家一杯。” 他正待倒酒,却听任焉梦道:“慢!” 丁非凡顿住手,侧转脸道:“你也想露一手?” 任焉梦抓过酒坛,将坛盖合上:“这很好玩,我也想试一试。” 丁非凡凝神道:“用你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孝忠脸色微变,迅即与霍梦燕交换了一个眼色。 任焉梦没答话,眼里闪出梦幻之光,似在思索回忆丁非凡刚才出手的动作。 三人耐心地等待着。 任焉梦也手了,动作与丁非凡刚才的出手一模一样,但效果却完全不同,坛盖挟着一股尖啸声,从窗户里飞射出去没了影儿。 任焉梦愣住了,仿佛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丁非凡笑出了声,这痴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足以为虑。 宋孝忠暗自吁了口气,任焉梦也许并不像尘道长说的那么可怕。 霍梦燕有些惋惜,这傻小子,为什么不胜过丁非凡? 任焉梦咧嘴笑笑:“对不起,献丑了。” 他抓住酒坛斟了四杯酒,将酒坛搁下举起酒杯:“谢谢各位来陪我,干。” 宋孝忠、丁非凡、霍梦燕同时举起酒杯:“干。” 突然,窗外传来风啸声。 四人的脸一齐扭向窗户。 坛盖去复返,旋转着飞入房内。 “冬!冬!冬!”坛盏在墙壁上连续撞了几下,数次改变角度后,划一个圆孤弧,向酒坛飞来。 四人都愣住了眼。 坛盖不偏不倚正落在坛口上。 丁非凡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宋孝忠脸色变得铁青。 霍梦燕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 任焉梦拍手叫道:“坛盖飞来了。好玩,真好玩!” 霍梦燕晃了晃了手中的酒杯:“为任公子和好玩干杯。” 她一翻手腕,已将杯中酒喝下。 丁非凡和宋孝忠也分别将杯中酒饮尽。 任焉梦却只了一口,咋舌道:“丁少主,这是什么酒?” 丁非凡正经地道:“这是女儿红。” “女儿红?不错。”任焉梦又喝了一小口,品尝了一下,这才一口将酒吞下。 酒过三巡。 宋孝忠和丁非凡已有了七分醉意,霍梦燕是醉得已趴在桌上抬不起头来。 了尘道长自酿的烈酒,果然是非同凡响。 话儿终于进入了正题; 宋孝忠试探性地问道:“任公子,你见过你娘吗?” 丁非凡不高兴他抢先问话,于是抢口道:“他见过娘,不过那是梦中。” “不,”任焉梦截口道,“不是在梦中,是在一座山神庙里。” 宋孝忠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你娘是什么人?” 任焉梦眯着眼道:“是一个有奶子的人。” 丁非凡睁着泛红的眼睛,瞪了宋孝忠一眼,接着问道:“她长得什么样?” 任焉梦抿起嘴,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知道,庙里太黑我看不清楚。” 他没有喝醉,在酒意之下箍到显得格外清楚,娘长得太丑,一脸的黄水脓包,这件事决不以让别人知道。 丁非凡原满以这下子可以问出点什么线索来,没想到任焉梦会这样回答,一时竟不知如何再问下去。 霍梦燕从桌上抬起了头:“你娘现……在哪里?” “死了!” “什么?”丁非凡和霍梦燕同时嚷出了声,“你娘已经死了?” 眼看到手的线索断了。 宋孝忠没有了惊讶,他已从了了尘道长那里知道了花容容死的真相。 任焉梦低下头,掉着泪水道:“是的,娘已经死了,就葬在这后门外的荒坡上。” 丁非凡和霍梦燕双同时嚷道:“这决不可能!” 任焉梦肃容正色道:“生生死死,今日轮回,凡是人都会死,有什么不可能的?” 瞧他那神气,简直是在向丁非凡和霍梦燕说教。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宋孝忠道:“这确是事实,了尘道长已经向我说过了。” 霍梦燕叹了口气,头又趴在桌了。 丁非凡伸手在任焉梦肩上,轻轻拍了拍道:“人死不能复生,望任公子节哀顺变。” 任焉梦捧起酒坛,猛喝了口酒,眼里滚下两串泪花。 谁也没想到,任焉梦会是如此动情的人,宋孝忠,丁非凡和霍梦燕没想到,了尘道长没想到,任焉梦的那位白发师傅也不曾想到。 其实痴儿的情,是真情,是世上最纯洁,最动人的情,任何正常人的情都无法与之相比。 房内的空气,顿时显得有些沉闷。 霍梦燕眼中跟着流出了泪水,这位调皮任性的青城派公主,第一次感觉到怜悯与同情之心,觉得无论如何得弄清事实真相,不要冤枉了这个痴儿。 她挣扎着抬起沉甸甸的头,端正了身子,对任焉梦道:“任公子,我想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间题,行吗?” 任焉梦板起脸,点点头道:“只要你不问师傅的事,问什么都行。” 宋孝忠知道她想问什么,连连向她丢去眼色加以制止。 丁非凡原想说什么,但噶唇只扯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来。 霍梦燕不理睬宋孝忠,晃着头问道:“鹿子村瘟疫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宋孝忠咬紧了牙,欲速而不达,霍梦燕问这个问题,准会把事情搞砸! 没想到任焉梦的心情却很平静,他眯起眼睛瞧着霍梦燕,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霍梦燕撅起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任焉梦扁扁嘴,搓着手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在鹿子村下了什么瘟疫毒,所以黄巾蒙面人骂杀我,胡公子、洪庄主、纪掌门要杀我,可我根本就没下过什么毒,我是奉师命去参加赛刀会……” 他的话虽然是为得没有条理,但听得出很是诚恳。 任焉梦续道:“我要在永乐宫住七天,这永乐宫一定会像鹿子村一样,要死很多的人,而别人又会以我下毒了。所以我请你们一陪伴我,与我共住七天,以证明我的清白。” 他说这番话时,眸子里闪射出的灼炽的光亮,根本就不像个痴儿。 宋孝忠、丁非凡和霍梦燕都愣住了。 这傻小子看来比他们三人还要聪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孝忠立即断定在鹿子村下瘟疫的人,决不会是任焉梦,于是心中将任焉梦当作了朋友。 丁非凡激起了心中的雄心壮志,朗声道:“请任公子放心,丁某一定将陷害你的人逮捕归案,绳之以法!” 霍梦燕翘起唇道:“好,从现在起我们四人就在一起,寸步不离。” 任焉梦脸上泛起异样的光彩,抓起酒坛,激动地道:“来,我再敬你们一杯。” 他失去了娘,失去了小鹰,但却又交上了这三位朋友,他很高兴,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这时,门外起了尘道长的声音:“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贫道给你们介绍一位朋友。” 四人目光转向门外,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是你!” 门外,了尘道长身旁,站着吕怀良。 第十九章 红艳女 了尘道长步入房中。 吕怀良跟在了尘道长身后,手中拎着一个青花瓷酒坛。 了尘道长尚未开口,宋孝忠早已拱起双手与吕怀良见礼:“怀良兄。别来无恙?” 任焉梦抢上前去,左手抓住吕怀良的胳膊,右手晃着酒杯道:“你帮我在柳林坪中讨还白龙神驹,我还不曾谢过你,来,快过来,我先敬你一杯。” 霍梦燕扶住桌沿站起来,瞪着醉眼道:“你就是那个吕怀良?” 丁非凡白着脸,喃喃地道:“无名谷杨红玉……的儿子吕怀良。” 了尘道长瞧了众人一眼道:“原来你们早都认识,那就不用贫道介绍了,大家请坐。” 了尘道长首先在桌边坐下。 宋孝忠与吕怀良相互客气一番,也随着任焉梦、丁非凡和霍梦燕坐下,吕怀良将手中的青花瓷酒坛放在桌上。 了尘道长道:“众生无我,苦乐由缘,凡事都讲个缘字。 你们能在永乐宫相聚,也都是有缘之人。” 宋孝忠点头道:“道长言之有理,今日能与吕兄幸会,实是有缘。” 了尘道长对任焉梦道:“本宫这几天客人甚多,单房实在不够。吕施主远道而来,你们四人是否可共宿两间房?” 还未等任焉梦开口,霍梦燕抢着道:“大家既然都是有缘之人,当然可以。” 丁非凡眉毛抖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任焉梦和宋孝忠同时道:“没问题。” 了尘道长合掌而起:“烦请各位施主,贫道告退。” 了尘道长说着,退出了单房。 吕怀良拱起双手,环了个半圈,朗声道:“告扰各位兄台过意不去,待备薄酒一杯,以表谢意。” “哎,你就是这说什么话?”宋孝忠道,“你我并不是外人,用不着些客套。” 吕怀良正色道:“在下与丁少主、任公子,还有这位霍小姐是初相识,这礼是少不得的。” 任焉梦不觉地问:“人与人相识都要讲礼吗?” 吕怀良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说话间,他已揭开了青花资瓷酒坛盖。 “我们可不是初相识。”霍梦燕晃着,睁着醉迷迷的眼道,“我早就听娘说过你,她说把我嫁给桃花庄的丁非凡,要莫就嫁给无名谷的吕怀良。” 宋孝忠沉声道:“燕妹!” 吕怀良淡淡地道:“霍小姐,你喝醉了。” 霍梦燕翘起嘴:“我……没醉。” 好,吕怀良沉静地道,“你没醉,我就再敬你一杯。” 他手一抖,已斟满一杯酒送到霍梦燕胸前。 “吕怀良,她已醉了。你怎能欺辱一个女子?”丁非凡一边斥喝着,一手扣向吕怀良手腕。 他这一招小擒拿手法,已练到炉火纯青,又是在出其不意之下,这么近的距离内,料是手到撞来。 不料吕怀良手腕一翻,手臂倏地扭到了身后。 他这一抓居然抓了个空。 他不觉一怔,就在这一怔之是吕怀良左手倏出。二指戳向他双目,他不得不上身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滑后两尺。 这时,吕怀良右手的酒杯,又送到霍梦燕胸前:“霍小姐。” 酒杯经过一具倒翻转折,杯中酒居然未曾出一滴! 任焉梦鼓着眼,大声拍手叫好。 叫好声中,霍梦燕抓过酒杯,一口将酒饮下。 丁非凡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也算三次浪荡江湖了,可还从未栽过这样的跟斗! 宋孝忠脸色有些发青,吕怀良往日不是这个模样,难道他真想把燕妹灌醉? 吕怀良再次端起酒杯,双手捧着:“丁少主,吕某敬你一杯,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丁少主海涵。” 丁非几苍白的脸又有了红润,他毕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喝下酒后,眼睛里却放出光,仰须发出一串长笑。 宋孝忠不知他笑什么,正在困惑时,酒杯又捧送到他的胸前。 “恭敬不如从命,谢了。”宋孝忠也将酒喝下。 刹时,他也跟着笑了。 青花瓷酒坛里装的根本不是酒,而是了尘道长送来的解酒圣水,一杯圣水下肚,了尘道长自酿的烈酒全都化解了。 他终于明白,吕怀良为何要逼着霍梦燕喝这酒了。 任焉梦是早已按奈不住了,伸手夺过青花瓷酒坛:“该轮到我喝了!” 他捧着酒坛,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喷了喷嘴,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赞声道:“好酒,真是好酒!” 丁非凡浅笑道:“真是好酒?” 他已恢复了常态,在短时间内地他已把自己和吕怀良作了个比较,他自信凭自己的相貌、才华和还未使出的绝世武功,吕怀良决不是他的对手! 任焉梦拍着化瓷酒坛:“真是好酒,不信你再喝一杯?” “喝就喝。”丁非凡移过椅子在霍梦燕身旁坐下。 霍梦燕仍趴在桌上没动。 任焉梦倒了两杯圣水:“请。” “哎,别这样喝。”丁非凡唤住任焉梦,伸手抓过桌上的烈酒坛,倒出两杯烈酒,然后将一杯圣水,一杯烈酒搁到手背上。 任焉梦眼里闪出梦幻的光:“这叫什么?” “这叫鬼跳槽。”丁非凡将嘴凑到烈酒杯旁,运功一吸。 烈酒和圣水一跳一跳地涌过杯沿,落入口中。 任焉梦立即如法泡制,烈酒和圣水吸入口中融在一起,一股特殊的芬芳香醇之气直沁心脾。 “好酒,好极了!”任焉梦喷着嘴,高兴得直叫。 丁非凡将手背上的两只空酒杯,搁到桌上,斜眼膘视着吕怀良,那神态在问:“喂,你能行吗?” 凭喝酒的花样、技巧与海量,丁非凡确是当今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 吕怀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道:“丁少主,实在不好意思,在下酒技太差,还请见谅,你们慢慢喝吧。” 他说着,站起身,走出了房外。 任焉梦高兴之中,对丁非凡道:“喝酒还有什么新花样?” 丁非凡抿抿嘴,瞅了伏在身旁的霍梦燕一眼道:“喝酒的花样多着呢,除了步步高的七杯酒式以外,还有交杯酒、碰杯酒,划拳酒、猜谜酒……” 任焉梦酒杯往桌上一蹲:“你教我划拳酒吧。” 丁非凡目光膘膘门外:“好吧,你听着了,哥俩好,一对宝!” 任焉梦挥着手,跟着嚷开了:“宝一对,哥俩好!” 宋孝忠将酒杯推到任焉梦和丁非凡面前,也站起身,走出去了。 吕怀良反手抄背,站立在院坪中,目光凝视着花圃地后的一堵矮红墙。 宋孝忠走到他身后站定,轻声道:“了尘道长情况都告诉你了?” 吕怀良点点头。 宋孝忠面色凝重地道:“你也是为任焉梦而来?” 吕怀良缓缓地摇摇头。 宋孝忠诧异地道:“吕兄此行的目的是……” 吕怀良沉缓地道:“实不相瞒,我乃为红艳女而来。” “红艳女?”宋孝忠皱起了眉,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是谁?” 吕怀良深沉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红艳女是无名谷的人,我娘这次叫我出谷,就是要我将红艳女带回谷去。” 宋孝忠道:“红艳女到了永乐宫吗?” 吕怀良摇摇头:“不大清楚。不过……”话音到此突然顿住。 宋孝忠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投向花圃地后的矮红墙:“你怀疑红艳女在这里?” 吕怀良顿了顿:“是的。” 宋孝忠凝声道:“她就在这矮红墙后的女禅房里?” 吕怀良一字一吐:“很有可能。” 宋孝忠目光一闪:“燕妹就住在里面,是否要她帮你打听一下?” “不用。”吕怀良果断地道,“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不要任何人帮忙。” 宋孝忠道:“燕妹虽然调皮点,但人很机灵,也很诚实,而且……” “谢谢你的好意。”吕怀良冷冷的道,“请你告诉霍小姐,那个红艳女比她厉害十倍,若发现了她,千万不要去惹她。” “哦。”宋孝忠眉头看着宋孝忠道:“若是遇着她,你也要小心些。” 宋孝忠诧异地:“为什么?” 吕怀良板着脸道:“我娘说若是男人遇见她,没有一个不会拜倒在他的脚下。” 宋孝忠想了想道:“她有没有什么明显的辨认特征?” 吕怀良晃晃头道:“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不过,听娘说她在穿着上倒有一个明显的特点。” 宋孝忠问:“什么特点。” 吕怀良凝目道:“她喜欢穿一双鹅黄镶边的锻鞋,鞋头上绣有一对花蝴蝶。” 宋孝忠心格登一跳,脸色顿时变得灰白。那小轿中的女人就是红艳女! 幸喜吕怀良的目光,此刻注视着矮红墙后的厢房屋脊,并没有注意到宋孝忠的表情变化。 房里,划拳声阵阵,如同浪涛。 “二度梅!” “五魁首!” “喝酒,喝酒!”任焉梦高声叫嚷。 “六合魔!” “八匹马!” “哈,我又赢了!喝酒!” 经过短短的训练,在划拳对仗上丁非凡已不是任焉梦的对手了。 丁非凡对任焉梦超凡的模仿能力表示惊讶,但导致他在划拳对仗上惨败的原因,并非完全如此。他心不焉,心里并未完全放在划拳上,他在划拳的同时,心里还在想着伏在身旁的霍梦燕身上! 他这种心思怎么能划得赢拳? “大九归!喝酒!”任焉梦又赢了。 丁非凡摆摆手:“我不划了,你自己去划拳吧。” “自己划拳?”任嫣梦大眼一瞪道:“自己怎么划?” 丁非凡肃起面容道:“自己与自己划嘛,只有当一个划拳,能自己划赢自己时,才是真正的划拳高手。” 任焉梦认真地想了想道:“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你一定要自己划赢自己。” 他伸出左有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双手抓起青花瓷酒坛和烈酒坛,走出房间,钻进了右院的竹林。 他不愿有人看到他自己与自己划拳的输赢。 房内只剩下丁非凡和霍梦燕。 丁非凡的目光痴痴地盯着霍梦燕,她趴伏在桌上安祥地睡着,脸上泛着桃花,绽着一丝笑间,就像一朵悄然盛开的桃花。 她真美,无论是醒着或是睡着都会使男人抨然心动。 她难道了圣水后,还没有醒酒? 她难道是故意装醉,在等待自己去拥抱她? 丁非凡心念疾转,体内血液流动骤然加快。 霍梦燕身子动了一下,脸扭向丁非凡,眼睛仍然闭着,嘴唇却高高昂翘起。 丁非凡是风月场的老手,自然明白这是一个信号。 原来霍梦燕不理他,故意与他呕气,其目的只是想引起他对她的兴趣!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扳住她的肩头,用熟练的动作,把她抱在怀中道:“小丫头,你就别再装蒜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喘着气,将嘴唇向她的樱唇压了下去。 突然,她樱唇猛地一张,一口酒水污物从嘴里喷了出来。 喷了丁非凡一脸,与此同时,她身子像蛇一样从他怀中弹出。 “我喝醉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霍梦燕边说边笑,人已飞出房外。 丁非凡抹了一下脸上的污物,忿忿地道:“臭丫头,你敢戏弄本少主!你以为本少主会稀罕你?天下比你漂亮的女人多的是!” 夜。 黑暗的后院,凄迷的冷雾。 喧闹了一天的永乐宫,像醉倒的汉子睡得闻无声息。 一切都是黑黑的。 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除了房内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夜渐渐地深了,静了,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但人心呢? 院右角竹林旁的小房中睡着任焉梦和宋孝忠。 任焉梦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得,他嘴角露着一丝笑意,显然在做着美梦。 他失去了娘,但交了这么多朋友,他感到很高兴,所以睡得也踏实,当然,这与他喝下的烈酒、圣水,与体内无花果药力交融时产生的作用,也有关系。 他的心是纯洁而坦诚的。 宋孝忠眯着眼,望着窗外,没能入睡。 在青石道小轿中见到的女人,真是红艳女? 杨红玉为什么要把红艳女找回无名谷?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吕怀良? 他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 他的心是困惑与茫然的。 隔壁房中睡着丁非凡和吕怀良。 两人都没有睡着,但都发着熟睡时的均匀的呼吸声。 丁非凡仰面躺着,瞪眼望着天花板。 霍梦燕这丫头实在是欺人太甚,以后定要找个法子,好好地气气她! 堂堂的桃花庄少主,难道会配不上青城派小姐,真是岂有此理。 他的心是愤满磕而不平的。 吕怀良闭着眼,静静地躺着。 红艳女是否真在永乐宫? 任焉梦是善良的痴儿,他师傅为什么要出卖似地玩弄他。 自己该不该插手此事,还有那个调皮的霍梦燕该如何对付? 他的心是沉重而压抑的。 在短墙后的女禅厢房,东首第二间房间里。 霍梦燕转转反侧,无法入睡。 自从她见了丁非凡之后,在她少女的心中已泛起了激荡的春情。 她故意与丁非凡斗嘴、呕气,只不过是要激起自己的激情而已,当一个少女在享受着男子疯狂追求的时候,那种感受是何等的浓烈! 可是,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吕怀良,她不觉怔住了。 娘曾经说过,不把她嫁给丁非凡,就嫁给吕怀良,现在两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自己该如何选择? 她拿不定主意,一时无法选择。 她的心,动荡不安。 后殿外的天井院里。 一个条形麻石砌成的井台,井台上搭着木架草棚,木架上吊着一副辕萨和水桶。 永乐宫里从香殿到伙房,所有的饮食水都是从这口井里提取的。 草棚角架上悬着一盏白纸灯笼,蜡烛在笼里闪着昏黄的光亮。 草极里井台旁坐着两个灰袍道士。 天井左角,一间小杂屋。 屋里堆满了劈好的干柴,面向井台的一扇窗户下,端坐了尘道长? 两个灰铺道士是奉主持之命,来镇守井台的。 了尘道长虽然不同意采用这种打草惊蛇的办法,但因寺内香客甚多,为了保证安全,他也不能不依照主持意见行事。 两个灰袍道士是永乐宫一等一的高手,而且绝对可靠。 了尘道长则是灰袍道士的后援,以防不测。 主持的意见是,一定要保持禅课七天之内,决不出任何差错。 空中飘来一朵乌云。 夜色更浓,浓如墨,昏暗的月光,斜照这阴森凄凉的天井。 忽然,两个灰袍道士头一抢,耳朵向两边支楞起,眼里闪过一棱芒。 了尘道长深陷的眼仁里闪出了亮点。 一缕浅浅的红色烟尘,从天井院墙上飞过,飘坠在右墙角落的阴影里。 了尘道长目光射向右墙角浇,瞳仁渐渐泛亮泛光。 瞳仁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女人的身影,苗条的身材,桃红缎裤,桃红披纱,脚上一双绣花鞋。 了尘道长心弦紧了一下,这女人是不是吕怀良说的那个红艳女? 他又掌合十胸前,运动玄功,头顶冒出了团白气。 他用夜眼功,想看清那女人绣鞋上的图,但因距离太远,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办到。 那女人深夜到天井院,决不会是为了躲在墙角偷看两个灰袍道士,一定有其目的。 了尘道长收住玄功,盯着墙角,耐心等待。 那女人在墙角里动也不动。 半个时辰过去,仍无动静。 了尘道长按捺不住,仍无动静。 了尘道长按捺不住,决定去察看个明白。 虽说女人性情如水,论耐心和受辱能力,她们有时比出家人还要强。 了尘道身如鹰雁,穿窗而出,射向右墙角落。 一道红光从右墙角落冲天而起,迅捷无与伦比地在墙头上一闪而过。 了尘道长冷叹一声,旋身折体,跟着飞过院墙。 他决定要拿住这女人,弄清她的身份。 那女人身形极快,眨眼之间,已逝出寺外。 了尘道长放开脚步,穷追不舍。 瞬刻间,已到后荒坡下。那女子步子突然加快,身形一骤,已飘入数十丈外的坟堆坪中,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了尘道长运动神功,身形一旋,拔空而起,空中连蹬八步,已抢落在那女人身前。 那女人这位脚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坟堆坪中响起:“了尘道长的八步赶蝉轻功,真是空前绝后,令人赞叹。” 了尘道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用目光盯着了她的鞋。 月光虽然昏暗,但绣鞋却看得很清楚,一双鹅黄镶边的缎鞋,鞋头上绣着一对花蝴蝶。 那女人格格一笑道“了尘道长,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的脚。 难道你出家之人,凡心依然未了?” 了尘道长正色道:“你是红艳女?” 那女人抿唇浅笑道:“红艳女?谁是红艳女,道长,你真不认识我,还是有意要找我开心?” 了尘道长肃容道:“你不是红艳女,为何穿这种花蝴蝶绣鞋?” “哟!穿花蝴蝶绣鞋就是红艳女?”那女人仍笑着道,“老实告诉你,这绣鞋是京都老福字号绣线庄买来的,每年绣线庄要卖出一百双,是不是每一个买这种绣鞋的人,就是红艳女?” “哦……”了尘道长油油不能接话。 他一个出家人,自然不知道京都老福字号绣线庄是不是真有这种绣花鞋买?他知道,当然就无法答话。 了尘道长定了一下神,即厉声问道:“你是淮?” 那女人微翘上唇,坦然地道:“小女子落雁山贾无瑕。” 了尘道长惊愣地睁圆深了陷的眼:“你是山西义侠贾奇慧的女儿?” “怎么?”贾无瑕微歪起头,“不像吗?” 了尘道长单掌竖执胸前,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贾无瑕笑着道:“道长开玩笑了,我是贾奇慧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这与像和不像,都毫无关系,你说对吗?” 了尘道长讪讪无话。 半日晌。了尘道长道:“你来永乐宫干什么?” 贾无瑕扬起秀眉:“来做禅七。” 了尘道长冷缓地道:“不看壁画的。” 了尘道长声音变冷:“禅七到处寺庙都可以做,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永乐!” 了尘道长冷声道:“贫道猜不错,你来永乐宫的目的。” 贾无瑕脸上表情的变化极快。恼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奈。 她轻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确是为任焉梦而来。” 了坐道长目光似炬电:“你是大行宫的人?” 贾无瑕摇摇头:“你为什么对我总猜不对?” 了尘道长目芒一闪:“你也是奉命为调查鹿子村事件而来?” 贾无瑕抿抿唇:“这你就说对了。” “可谁会信你的话?” “别人情不信不要紧,只要你信就行。” “你一定会信。” 了尘道长冷哼道:“你为什么到后殿天井来?” 贾无瑕沉静地道:“和你一样,想看看究竟谁会在永乐宫里搞鬼。” 了尘道长道:“你都看见了?” 贾无瑕淡然地道:“都看见了。如果明天永乐宫饮水里有毒,能在井中下毒的人只有一个。” “谁?”了尘道长眉挑起。 “阿弥陀佛!”了尘道长合掌号佛,“贫道终于明白一件事了。” 贾无瑕淡淡地道:“什么事?” 了尘道长端然道:“贫道中计了。” 贾无瑕轻轻地“哦”了一声。 了尘道长冷厉的目光盯她道:“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贾无瑕俏脸色色微变。 了尘道长阴冷地道:“如查明天永乐宫饮水里有毒,你就是下毒者的同谋。” 贾无瑕冷哼一声,旋身疾退。 “想走?没有那么容易!”了尘道长身子电射而出,一爪抓向贾无瑕的肩膀。 凭了尘道长身手,贾无瑕决无躲闪得过的道理。 果然贾无瑕无法躲闪,只得往后就倒,同时抬起了双手。 “扑通!”贾无瑕已仰面倒下。 了尘道长当然不会放过得手的机会,一爪顺势抓下。 “骷髅道真是怪人不知理!”贾无瑕喝声中,手里举起一块竹牌。 了尘道长一证,爪锋一转。已将竹牌扣在手中。 他看竹牌一眼,惊退数步,又将竹脾仔细看了看,喃喃地道:“你……你怎么会有……” 贾无瑕弹跃而起,伸手从了尘道长手中取回竹牌:“这该相信我了吧。” 她边说往后退,不一瞬,身影已杳。 了尘道长木愣在坟坪中,形如泥雕,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二十章 贾无瑕 了尘道长与贾无暇,在后荒坡坟堆坪纠缠不休的时候,一条灰色的影子像鬼魅一样,闪入了天井院。 他贴着墙沿滑向天井,动作像灵猫一样灵活,脚下悄然无声。 坐在天进草棚里的两个灰袍道士,虽然支楞着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论两个灰袍道士的功力,十丈之内飞花落时之声,该逃不过他们的耳朵,但他们居然没觉察到五丈之内来人的行动,可见来人轻功之高,经验之老到,放眼武林,恐怕就是独眼老贼沙渺渺复出江湖,也莫过如此。 来人贴在西墙角,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竹筒。 一缕悄然的夜风,从西悠悠吹过天井院。 来人将竹筒一端,拔出了塞在竹筒另一端的一个小布卷。 他鼓起腮帮一吹。 一缕无公、无味、无形的轻烟,随着个悠悠地夜风,飘向井院! 他贴在墙角不动,整个身子仿佛已知石壁铸合在一起。 两个灰袍道士突然伸了个懒腰,然后揉揉眼睛,伏倒在井院! 来人浅浅地笑了。 吹出的是磕睡虫,是一种神奇的迷香,它能使嗅到香烟的人,昏迷一盘茶的功夫,但更重要的是,当昏迷的人醒过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认为自己刚才根本不曾昏迷过。 他已经得手了。 他将小竹简收入怀中,从墙角里走出。 一盘茶的工夫,并不太久,但对他来说已绰绰有余了。他唯一的希望是要贾无瑕能将尘道长拖住一盏茶之久。 他和贾无瑕是同一伙人,大行宫的人,贾无瑕的任务是诱开了尘道长。 他的任务是往井水中下毒。 月光从云层中露出一线脸,将月光洒在他脸上。 一张国字脸,眼角下弯,唇角上翘,脸上露着一种奇特而残酷的笑意。一双小小的眼睛与脸很不相称地,紧紧挤靠在鼻梁的两侧。 他快步走向井台。 然而,他井没踏上井台,便在井台石阶前顿住了脚步。 不知什么时候,井台草棚里冒出来了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衣着华丽,虽然戴着面具,但仍然看得出看年纪还很轻,只是眼睛里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蒙面人冷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怪角兽陆亨通?” 陆亨通提量着蒙面人:“你是谁?” 蒙面人冷声道:“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认识这个就行。” 蒙面人摊开右手,手心里有半块玄铁脾,牌上花纹及“大行”二字依稀可辩。 陆亨通眯起细眼道:“怎么只半块牌?” 蒙面人声音冷如冰锥:“半块脾就足以号令你了。” 陆亨通想了想道:“特使有何吩咐?” 蒙面人道:“计划已有改变,放弃永乐宫。” 陆享通目光闪了闪:“这是主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蒙面人闪着目芒:“这是我的旨令。” “哼!”陆亨通冷哼一声,“在大行宫除了主公与忠福外,谁也别想号令我。” 蒙面人冷厉的目光勾勾地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陆亨通困惑地道:“你叹息什么?” 蒙面人冷缓地道:“我叹息从今以后,大行宫再也没有怪角兽陆亨通了。” 说话音,他右手袖一抬,袖中弹出一柄短剑。 陆亨通身极快,见蒙面人抬手时,已疾身后退。 他自认为自己很快,但却仍然慢了一步,剑光一闪,穿喉而没。 蒙面人的动作至少要比他还快两倍。 “啊!”他惨呼声还未了口,便已顿住,整个人突然僵硬。 就像是木偶般站在那里。 蒙面人冷冷地瞧着他,眼里闪着一抹兴奋的光芒。 陆亨通的脸已完全扭曲,细眼珠死鱼般地从眼睛里凸了出来,瞳仁中充满了惊惧之色。 蒙面人左手托住陆亨通的身子,抽回了袖中剑,陆亨通的咽喉井没有刺穿和割断,喉头上只有一个小孔,血正在往外冒涌,但血的颜色是黑色的。 蒙面人的袖中剑,不仅快、准、狠,剑刃上还淬有剧毒! 蒙面人反背背起陆亨通,飞身逾出了天井院墙。 从他背人逾墙的角速度和姿势上看,蒙面人的轻功和内力,当然不在了尘道人之下。 蒙面人对永乐宫的路径十分熟悉,很快地就翻出后宫围墙,隐入一片小树要中。 他奔到一颗大枯树下,将陆亨通塞进了枯树底部的一个洞里。 这是个洞井,深逾数丈,陆亨通丢在洞里决不会被人发觉。 陆亨通被塞进洞时。一双死灰色的细眼睁着圆圆的,勾勾地着蒙面人。 堂堂的名躁江湖的怪角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个枯洞里,而且连杀死他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死得不瞑目? 蒙面人将陆亨通“处理”后,拍拍手,摘下了脸色上的面罩。 一张圆圆的脸,白净净的,带着几分冷傲,夜色中眼睛蓝得发黑,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透着几分残忍。 他仰面望着天家,手捏着面罩,反抄在身后,冷傲地卓立着。 贾无瑕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他身前站住,她亮亮的眸子默默地望着他,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对方的眼前。 蒙面人低下头看着她的眸子,没有说话! 贾无瑕柔声问道:“得手了?” 蒙面人摇摇头。 贾无瑕井没露出惊讶,仍是柔声道:“我已将了尘道诱开了,为何还不能得手?难得是……” 蒙面人冷冷地截断她的话道:“不,谁也不有出错,是我改变了主意了。” 贾无瑕抿了抿小嘴,没继续问。 蒙面人冷缓地道:“了尘道人似乎有所怀疑,他已叫宋孝忠、丁非凡、霍梦燕与任焉梦在一起,而且宋孝忠能证明任焉梦一夜没离开房间。那么连傻子都会知道,在鹿子村下毒散瘟疫的人,不是任焉梦,而是另有其人。” 贾无瑕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蒙面人继续道:“宫主在鹿子村下毒的是要毒死胡大鹏夫妇,但没得手,在永乐宫下毒本是要毒死太乙真人,但太乙真人现已不在永乐宫,所以权衡利弊,我决定放弃在永乐宫下毒的行动。” “英明的决定。如果要我作主,我也会这么做的。”贾无瑕顿了顿又道,“怪角曾陆亨通呢?” 蒙面人一字一顿:“我已将杀了,就扔在这枯树洞里。” 蒙面人凝视着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杀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不肯听我的号令,如果我不杀他,将会坏了阴宴会的大事。” 贾无瑕担心地道:“宫主会怎么说?” 蒙面人冷静地道:“我和宫主有约,在这件事上他决不会责备我。” 贾无瑕瞧着他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蒙面人道:“你交我爹的竹牌给道长看过了?” “是的。”贾无瑕耸耸肩,无奈地道,“他已动手了,你知道我打不过他,所以只好亮出这护身符。” 蒙面人凝眉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你就顺势打入到他们中间,阴冥大会上,我们会多一分成功地把握。” 贾无瑕没有犹豫,立即道:“遵命。” 蒙面人眼时闪出一道光:“听说吕怀良已到了永乐宫,而且是为你来的,你要多加小心。” 贾无瑕微微抿嘴,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 蒙面人沉声道:“你不要小看吕怀良,此人自认是正人君子,办事认真,性格执着、倔强,有极敏锐的觉察力,加上一身武功,无论撞着谁都不好对付”。 贾无瑕浅笑道:“你放心,那几个黄毛小子和那个调皮任性的小头,决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吕怀良,有你在,我怕什么?” 蒙面人轻“哦”一声,眼里迸出两道精芒。 两人默立着,贴靠得很近。 贾无瑕凝视着蒙面人,眸子里燃烧着两团跳动的火焰。 蒙面人站着没动,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忽然,贾无瑕发出一声呼吁,扑倒在蒙面人怀中:“我好想你……” 蒙面人环臂抱住她,手指在颤抖:“不行,我要马上赶到凌霄宫去,否是会有人起疑心的。” “不,我要……”贾无瑕紧紧抱住他。 蒙面人突地把贾无瑕推开,铁青着脸道:“快回去,你在凌霄宫等你。” 说罢,身形一闪,射出林外,倏然不见。 贾无瑕呆立在原地没动。 良久,她的目光转落到树洞上,眼里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 她心中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 这时,月光已淡,淡如星色。 她走出小树林,向永乐宫走去。 小天井院里。 两个灰袍道士依然坐在井台边。 谁也没睡觉,耳朵支楞着,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两人好像都觉得刚才似乎打了个盹儿,但又觉得似乎没有,想开口问对方,都又难于启口,于是干脆就当作没那么回事。 了尘道长回到了天井院。 两个灰袍道士同时站起向了尘道长施礼。 了尘道长趋近井台,目光四处看了看,沉声间道:“有甚么情况没有?” 两个灰袍道士没有犹豫,同声道:“禀道长,没事,一切平静。” “哦。”了尘道长点点头,即往回走。 他相信灰袍道士的话,他俩决不会欺骗自己。 刚走出两步,他突然顿住。 他那深陷眼睛里的敏锐的目光,触到地上的两个小黑点。 他弯下腰来,用指尖轻轻地按了按小黑点,然后将指头伸到鼻子前。 浓浓的血腥气。 是血,黑色的血。 他立即断定这里刚刚发生了一桩血案。 是谁的血? 谁在这里杀了人? 两个灰袍道士为何不知道? 这时,传来了两个灰袍道士的问话声:“了尘道长,发现了什么?” 了尘竟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东方透出曙光,已将窗纸染白。 宋孝忠正在后院的小坪上打拳,一套最普通的入门拳法“十锦段”,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程。 吕怀良站在右角的竹林前,闭目练动内功吐浊纳空气。 丁非凡双手抄背,面对矮红墙,正在悠悠吟诗: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唯有任焉梦仍在酣睡。 昨天朋友相识与相聚,使他忘记了一切烦恼。 阳光照上了窗棂。 庙殿里的钟声响了。 任焉梦揉揉眼睛。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地房门推开了,两个道童端着桃花木盘送来了早餐。 一夜平安无事。 禅七课照常进行。 永乐宫里呈现着一处平祥与和平。 清晨从小天井饮水井中了出的水,经过检验后没有下毒。 所有的人都放心了。就连一直提心吊胆的宋孝忠,也放下了心。 唯有了尘道长心神不定。 任焉梦一夜未离开房间,井中没有毒,这丝毫不能减少对任焉梦的怀疑。 庙宇里没有跟踪,昨夜小天井院里被杀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除了蒙面人和贾无瑕外,谁也无法回答。 早餐后,任焉梦、宋孝忠、吕怀良、丁非凡和霍梦燕五人前往纯阳殿观看。 纯阳殿又叫混成殿,因供奉道教祖师吕洞宾,故又俗称吕祖殿,前有月台,中间以通路与三清殿相连。 五人绕过做法课的正殿,从北门进入纯阳宫内。 霍梦燕走在最前面,进入殿内便大惊小怪地惊呼了一声:“啊!好漂亮的金柱!” 殿面宽五间(六丈一尺),进深三间八橇(四丈三尺),由南至北深度渐渐减小,殿内仅用明间四金柱,柱面澄黄灿烂犹似真金! 她这一叫,是有意向跟在身后的吕怀良和丁非凡发出信号,看谁能抢先巴结自己。 然而,吕怀良和丁非凡谁都没有出声。 她脸色变得阴沉,小嘴嚼得老高。 任焉梦奔向南墙壁画,壁上绘有道士日常生活及举行宗教仪式的两幅的画。 任焉梦望着壁画,喃喃地吟着上角作者的题字:“禽昌朱好……古门人张遵礼……十八人。” 霍梦燕跑到他的身边,撞撞他的肩道:“这画没看头,正殿壁画上纯阳帝君仙游显化图才是精曲之作呢。” “哦。”任焉梦依言。将头转向殿壁。 殿壁上的壁画有山林、田野、村舍、舟船、酒楼、茶肆、伙房、宫庭、医馆,真是包罗万像,把个任焉梦看傻了眼。 霍梦燕翘着嘴,眼光膘着吕怀良和丁非凡道:“这是吕洞宾的一部画卷,共有五十二幅连环画壁画,其中‘黄染梦觉’是乡村旅店的景象。神化赵相公是私垫儿童读书的情况。‘滋济阴德’是贫富人家生活写照…” 她井不熟悉这些壁画中的婴儿道:“这是什么画?” “这……”霍梦燕知道这婴儿该是吕洞宾,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孝忠用手肘悄悄抵了丁非凡一下,给他授去一个眼光。 丁非凡扁扁嘴,扬起眉道:“这是‘瑞应永乐’,讲叙是吕洞宾降生的故事。 壁画以吕洞宾为主,将他安排在画面中心部位,且用彩祥光围绕,使主体人物突出。 另外,通过洗婴活动,燃烧的云香,健壮的婴儿,疲惫的母亲,院落里匆忙走着的人,有的在看鹤,有的看婴儿,将初生前后的忙碌情况表达得淋漓尽致”。 任焉梦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霍燕亮亮的眸子盯着吕怀良,他希望吕怀良能开口把丁非凡压下去。 吕怀良凝着壁画,仿佛也在听丁非凡的讲解,对霍梦燕强烈表示毫无反应。 丁非凡手指着另一幅壁画道:“这是遇仙之桥部分,画中刻意描绘亭水,园林,上有瀑布,下有喷泉……” 霍梦燕突然抓起任焉梦的手,亲热地道:“走,我们到扇墙后面去。” 任焉梦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霍梦燕拉走了。 丁非凡脸色泛白,已没说话了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吕怀良仍凝视着壁画,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 宋孝忠耸耸肩,无奈地喃喃道:“这个任……性的丫头。” 扇墙的背后有一幅大壁画。 一座大山林间,奇花异卉。流泉潺潺,山崖上盘桓着古松山崖下碧绿的山石,钟离穿一件翠绿色衣裳,脸上充满了信心,眉目间流露着激动,正在豪爽地向吕洞宾说教,吕洞宾穿件淡来色衣。左手轻捻着右衣袖,俯首静听着老师教导,神态栩栩如生。 “吆!妙极了!”任焉梦瞧着壁画,拍着手道,“这个穿米色衣的人是吕洞宾,那个穿绿色衣的人是谁?” 霍梦燕抿住了嘴,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 她和任焉梦一样,也不知道那个穿绿色衣的人是谁。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那个穿绿色衣的人叫钟离,这幅画叫钟离度吕洞宾。” 霍梦燕陡地一惊,倏然转过身来。 贾无瑕站她身后数尺远的地方。正在微笑。 霍梦燕的眸子变得又圆又大,这女人真漂亮,比自己还要漂亮! 任焉梦也傻楞楞地盯着贾无瑕,仿佛也被她的美貌慑住。 贾无瑕却不以为然地走上前来:“这幅画是纯阳殿画中最精采的部分。 瞧这钟离的翠绿色衣,比山石的绿色明亮。衣纹全用大龙纹描,补影的松石,用笔奔放,着色淋漓,若不是名手决达不到这样水平。” 说话间,丁非凡和宋孝忠走入扇墙。 丁非凡苍白的脸上立即有了血色,眼光变得灼炽明亮。 这女人太美了,真是天生尤物! 宋孝忠的脸色白了,呼吸骤然停止,血行也告中断。 怎么会是她? 贾无瑕对着二人莞尔一笑。 那笑中带着三分真挚,三分浪荡,三分诱惑,一分说不出的柔情。 丁非凡顿觉腹部发热,脸上泛起一层红排。 宋孝忠已低下头,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当他低头时,他发觉她已换了双绣鞋,这双绣鞋虽然仍是鹅黄镶边,但鞋头上却没有那对花蝴蝶。 吕怀良出现了。 他瞧贾无瑕,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与激动的表情,只是瞧着她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 贾无瑕似乎感觉到了这股压力。 贾无瑕似乎感觉到了这股压力,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成尴尬。但她仍落落大方地道:“我是了尘道长叫我来的,请诸位随我来参观重阳殿。” 说着,她移动脚步,轻盈盈地从侧门飘了出去。 她走路的姿势极好看,身肢扭如风中柳,步履轻巴去中燕,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带着俏丽与妩媚。 丁非凡第一个跟着她走出去。 接着是宋孝忠。他走出去的时候,始终都没抬头。 吕怀良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走出去。 霍梦燕板着脸,猛地把任焉梦一推:“去,你也去!” 任焉梦扁着嘴:“大家都去了。我当然也要去,那女人长得真漂亮。” 他边说边也侧门走了出去。 “男人全不是好东西!”霍梦燕狠狠地骂着,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重阳殿又名密真殿,是永乐宫四大殿的最后一个殿。 殿内的壁画通过四十九幅连环画的形式,绘出了王重阳一生的故事,春中的初生、变蟹、地狱变相及三清极两侧的玉女像。是最精彩的部分。 这一次,四个男人,除了任焉梦提了问题外,谁也没有说话。 贾无瑕介绍完壁画,已是正午。她出殿带众人回挂单房院。 刚走出两步,吕怀良沉声道:“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贾姑娘请教。” 贾无瑕非常客气地道:“请问。” “这里不是说话之外。”吕怀良说着,便转身走出后宫门。 贾无瑕向宋孝忠等人施了个礼:“请三位先回。” 她没有犹豫,即飘身追出去。 宋孝忠扁扁嘴,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丁非凡很潇洒地摆摆手,向任焉梦做了个请回去的手势。 贾无瑕已跟着吕怀良去了,丁公子也只得回去。他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吕怀良引贾无瑕在荒坡林中站定。 “你带我我来这里干什么”贾无瑕问。 吕怀良没答话,却突然在出手点住了她腰、肩两大穴位,他出手太快,贾无瑕无法躲闪。 贾无瑕虽然两穴被制,却毫不慌张,只是冷冷地道:“人说吕怀良是正人君子,我看此话未必。” 吕怀良不理睬她,沉声道:“你不要以为你换双绣鞋的事,我已向了尘道长解释过了。” 吕怀良冷声道:“谁会相信你的话?”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说的可是事实。”贾无瑕毫不示弱。 “我现在就要证实你的身份。” “你想怎样证实?” “我娘说红艳女左肩背后有一颗小红痣。” “你要脱我的衣服查看?” “是的,”断然的回答。 “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这么做?” “我心中愧,何惧男女之别。”吕怀良说着,就伸出手去解她的衣纽扣。 “慢!”贾无瑕一声急喝。 吕怀良沉缓地道:“你自己承认了?” 贾无瑕摇摇头:“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扭动着还能弹的下手脚,从腰中取出那块给了尘道长看过的木牌,递给吕怀良。 吕怀良皱起眉头:“你是……”话音一顿,又道,“此事我奉娘之命而行,不能有半点疏忽。” “好。”贾无瑕平静地道,“实话告诉你,我已是他的人了。 如果你一定还要查看,就请动手吧。” 吕怀良怔住了,须突,他将木牌还给她,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转身就走。 “吕公子!”贾无瑕唤住他。 吕怀良转回身:“贾姑娘还有何话说”? “你今天不查看落实,日后还是不会放心的,不如……” 说着,贾无瑕手一抢,已解开纽扣,露出一片雪白的酥胸。 吕怀良扭转了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