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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虽已停了,但是风还未曾止。积雪白得耀眼,一阵阵风过处,将积雪全刮了起 来,在离地三五尺的高下处翻滚飞腾,形成白茫茫一片。天上似是彤云密布,现在正是 上午时分,从这样的天色看来,到中午只怕还要有一场大雪。

和半里外,大风镇上的房屋相比,那座在赤松村旁的小客店,三五间泥房,看来更 是不起眼。大风镇走出关之后,官道必经的第一座大镇,不论寒暑,客商云集,极其繁 华,今天一早,雪还未停,便有一帮贩马客,赶着数百匹好马,直往大风镇去,只准备 将马匹贩往关内去卖,在经过那座小客店之际,根本没有人向那小客店望上一眼,像是 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小客房的一个店伙,一直被人称作二傻子的,倒是一听到有马蹄声,就从热呼呼 的炕上爬了起来,打开门准备迎接客人的,却不料几百匹马驰了过去,只在积雪的道上, 留下了无数蹄印,而鹅毛大的雪花,飘了下来,不一会,又将蹄印一齐盖没了。

二傻子用力关上了门,咕哝着说道:「去吧,去吧,全上大风镇去吧!大风镇,刮 大风,姑娘的手指似春葱,丢把骰子满堂红,任何英雄好汉,回不了关 东!」

二傻子哼哼的几句话,乃是大风镇上的童话。大风镇是南北客商的荟萃之地,往往 一帮贩马客,赶着上千匹良马,准备到关内去发卖的,可以一夜之间,在大风镇上,迷 于美色,沉于赌博,到了第二天,只余一条光身,离开大风镇,二傻子在这小客店中已 有好几年了,这样的事自然看得多了。

二傻子接不到客人,关上了门,咕哝着,正待又到床上去躺一会时,忽然听得身后 有人道:「开门,有人投店来了!」

二傻子一听那声音,便吓了一大跳,因为那声音,简直就如同贴着他的身子,轨在 他的耳边讲出来一样,二傻子连忙回过头去,身后客店的门关着,发话的人,却分明是 在门外。二傻子心中虽然暗说了一声邪门,但是有客人上门,他总是高兴的。

真的,入冬以来,数得出的,这客店中,只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母子两人,往大 风镇投亲不遇。无依无靠,投到小客店来,还是店东赠了他们母子三两纹银,将之送走 的。

至于另一拨,更不必提了,那是一个满生疥癣,快要死的人,倚在客店门口,有气 无力,是店东扶他进来的,第二天就死了,店东倒贴银子,将他葬了。

二傻子人家虽然叫他傻子,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傻,心知这样开客店时,只怕十个老 婆,卖了贴本,也还不够,而店东没有老婆,只有一个女儿。

二傻子的店东是什么人,二傻子也不敢多问,因为他的店东,从来也不爱说怪了, 二傻子才来的时候,她至多才十三四岁,倒是「傻子哥」、「傻子哥」地叫话,除了开 客店之外,便是躲在房内,也不知他在干什么。至于那大闺女,更是奇他。

但是这一两年来,想是闺女长大了,却连面也见不着了,像是她人根本不在店中一 样。

然而说她不在店中吧,却又时时听到她的声音,二傻子也想不透那是什么原因,倒 是有一天晚上,二傻子喝多了几杯酒,半夜起来,到水缸中勺水喝,看到大闺女一身红 衣,飕地穿窗而出,掠过了后墙,二傻子吓了一跳,只当自己喝醉了眼花,生怕被别人 笑话,也从来不敢在人前提起。

这时,他听得有人来投店,心中高兴,一面打开了门,一面心中想,天可怜见,也 该来几个阔客了!

可是,当他打开门,向外一看时,他却不禁苦笑了一下,这哪里是个阔客?

门外只站着一个人,并没有牲口,那样的天时,赶路没有牲口,这已是出奇的事了, 看那人时,那样滴水成冰的严寒时分,他却比二傻子还不如,二傻子还有一件老羊皮褛 披着,那人都只穿一件青布长衫!

风十分大。那件青布长衫被西北风吹得抖动不已,连三傻子一看,身上也登时多涨 了几分寒意。

然而,向那人多看几眼时,二傻子却也不敢怠慢,因为那人身形高大,约有五十上 下年纪,神情十分威武,二傻子心想,莫不是那人身上这件布衣,是一件宝衣,是以那 人不怕冷?

他才打开门,还未曾开口,那人已一步垮了进来,二傻子忙又将门推上,免得寒风 一阵阵地卷迁来,将院子中的积雪,全都卷进店堂,那就令店堂中仅有的一点暖气也赶 走了。

但当他推上门时,他陡地一呆,那人并没有牲口,那他一定是踏雪而来的,然则在 积雪上,只见大路上有不少蹄印,绝不见有人的脚印通到客店门口来。

二傻子大吃了一惊,连忙回过头去。

当他回过头去时,那人已掀开棉带子,跨进了店堂,二傻子刚来得及看到他的左脚。 那人穿着一双布鞋,鞋底却是一点也不湿。

院子之中,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却也没有别的脚印,而院子中的积雪,足有好 几寸厚!

二傻子心头咚咚地跳着,几乎不敢跟进去,他的身子在发着抖,硬着头皮,也进了 店堂,那人已在一张桌上,生了下来,二傻子走过去,道:「这位大爷……可要些什么?」

那人两道浓眉一扬,缓缓地道:「我在这里等几个人,有酒拿几壶来,有肉,便切 上几斤。」

二傻子忙道:「是,是!」

他答应着,就走了出去,但是却不到灶下去,却穿过了后院,直来到店东所住的那 几间屋子之前,隔着门,低声叫道:「店东!东家!」

他叫了好一会,才听得屋中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

「店中来了客人了,东家。」

那苍老的声音道:「来了客人,你招呼着就是了,却来烦我作甚?」

二傻子道:「那客人……十分邪门,他是走来的,那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袭布衫, 只怕……是什么邪门玩意儿,他……」

二傻子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因为这时候,门打了开来,他的东家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天真是冷得可以,屋道上 的积雪被风扫了下来,钻进人的脖子中去,滋味真不好受,但是,店东却也只穿着一件 灰市长衣!

二傻子瞪大了眼。还想说什么间,肩头上突一紧,身不由主,已被店东提进了屋子, 只听得店东沉声喝道:「那人什么模样?」

「那人……在雪地上走过,竟一点脚印也没有。他身材高大,紫膛眼皮,双眼有神, 说是在等人,要我拿酒拿肉上去。」

店东松开了手,道:「二傻子,不要大惊小怪,江湖上走动的能人异士很多,你不 去煮他们,他们不会来惹你,千万则大惊小怪,快去!」

二傻子连声答应着,他心中有一句话想说,并未曾说出来,因为他觉得他并没有怎 样大惊小怪,但是店东的神态,却大是有异。

二傻子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去招待那客人不提。

二傻子才走出去,屋子那端的布帘掀动,便走出了一个身形硕长,英气勃勃的妙龄 少女来,那少女虽然只是缓缓向前走来,但是步法矫健,有异常人。

她一出来,便道:「方伯伯,什么事?」

店东转过头来,却并不出声。

那少女压低了声音,道:「方伯伯,你常说,我们住在这里,销声匿迹,就是为了 怕一个人找上门来,现在,可是那人找上来了么?」

店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很难说。」

那少女双眉一扬,说道:「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店东苦笑着,道:「如果看到了真是他时,那……那……,噢,如果真是怕少女双 眉一扬,像是大不以为然,道:「方伯伯,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并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你究竟……」

店东的面色一变,道:「寒云。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店东的神色,十分紧张,但是那少女却若无其事,道:「是啊,方伯伯,我知道妳 是什么人了,最初,我只知道你姓方,叫方承天,后来,在大风镇上,我向几个人问起 你是什么人,那几个人吓得脸色发育,一声不出,立时逃走,倒是在一旁,另有一个年 轻人……」

寒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会,俏脸之上,突然泛起了一阵红色来,但是她立时接着 道:「还是他告诉我,来去如风,影子神鞭方承天,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怪杰, 一等的高手!」

方承天这时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有高手的气度,只见他面色苍白,声音也在微微接 头,道:「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寒云道:「约两个月前,方伯伯,你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寒云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自然不免有少许怀疑,因为,在此际看来,方承天实在 没有什么高手气度。

方承天并不回答,只是急急地问道:「你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我住在这里?有 没有说你住在何处?」

寒云摇着头,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方承天来回踱着步,一言不发,寒云已向外走去,道:「我去看看,来的究竟是什 么样人?再来告诉你。」

方承天沉声道:「小心,只可偷窥!」

寒云像未曾听见一般,已向外走了出去,她绕过了店堂,来到了纸窗前,将窗纸抵 出了一个小孔,向内张望。

店堂中很黑,除了那客人之外,只有二傻子站在门口,寒云才向内一张望,便看到 那客人陡地抬起头,也向她望来。

那客人的双眼之中,光芒四射,极其惊人,令得寒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她才一退出,已听得那客人发出了霹雳也似的一声巨喝,道:「什么人?」

那一下巨喝,将站在一旁的二傻子吓了老大一跳,立时抬起头来,二傻子才一抬起 头,眼前一花,「呼」的一声响,屋中刮起了一股寒风。那客人已经卷出了店堂,寒风 刮了进来,令得二傻子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那客人发出一声巨喝之际,寒云见机,身形一纵,已上了房,立时身形一窜, 已跃到了后院之中。

那客人一出来,便像是知道寒云去了何处一样,抬起头来,向屋顶望了一眼,发出 了一下冷笑声来。

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阵呼喝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那客人立时转过 身,顺手提起身边的一条麻石来,向前直抛了出去。

那条麻石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砰」地一声响,撞在门上,两扇大门,立时神出了 老远。

门一被撞飞,门外的情形,也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一匹马在前。三匹马在后,正自北疾驰而来,马蹄踏在积雪上,几乎没有声息,但 是随着马蹄翻飞,将积雪一起踢了起来。

那四匹马是从积雪飞舞,白茫茫一件之中向前冲了过来的。

奔在最前面的一匹马,转眼之间,便到了客店之前,马上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 人。马一奔到了近前。只见他身形一长,径从马背上,拔起身来,在半空之中。突然一 翻,已翻进了小客店的院子中。

当那年轻人翻进客店的院子之际,那客人却已大踏步跨进了店堂中,又坐了下那年 轻人才一站定,后面跟的三匹马,也已赶到,马上三名大汉,大声叱喝道:「臭小子, 看你还能逃到何处去!」

他们一面叫,一面也自马背上拔身而起。

他们却并不落进院子,只是站在墙头之上,只见他们的手中,各自握着一张长约二 尺的铁胎弓,紧扣在弓弦上的,则是鸡蛋大小的一枚铁球,他们的动作十分快,一上了 墙头,便扯满了弓弦,对住了年轻人,其中一个厉声喝道:「臭小子,你若是不说实话, 叫你尝尝连环子母弹的厉害,你就后悔莫及了!」

那年轻人返到了墙前,在一只大水缸之前站定,他不但神色镇定,而且还带着微 笑,道:「连环子母弹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但是被武林中人,称为连环三杰的人,却着 实不敢恭维。」

那三人齐声呼喝,一个道:「别与他说废话,这小子不见厉害,也不肯直说!」

另外两人一声呼喝,随着他们的呼喝声,弓弦响声,也已响了起来,那三枚鸡蛋大 小的铁球,已离弦飞起,向那年轻人电射而出!

三枚铁球一射出,还未射到那年轻人,在半空之中,突然各自发出了一蓬火花,发 出了「轰」地一声窖,炸了开来。

炸开之后,每一枚铁球之中,都有九枚毒蒺黎,去势更快,向那年轻人电射而出, 眼看近三十枚毒蒺黎的去势如此之快,范围又广,那年轻人是万万逃不过去的了!

但是,也就在那一剎那间,只见那年轻人的手突然一扬,自那大水缸中,扬了起来。

原来,当他一站到大水缸旁边时,他的手便伸进了大水缸之中,只不过谁也没有注 意。

这时,他手从大水缸中扬了起来,在他的手中,抓着一块径可三尺,足有三寸来厚 的冰块。那冰块本是大水缸面上结成的,此际被他抓了起来。

他一抓了冰块在手,就像是突然之间,手中多了一面盾牌一样!

只见他发出了一声清啸,足尖一点,非但不避,反迎着射来的毒蒺黎,向前扑了出 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拍拍」连声,毒蒺黎打在冰块之上,冰层四溅,毒蒺黎的 来势再劲,也难以射得穿三寸来厚的冰块,只不过在冰块上,敲出点点白痕而已!

而那年轻人一到墙前,身形疾拔而起,手中的冰块,「呼」地横扫而出,站在墙头 上的三人,齐声为呼,一人已被冰块扫中,自墙头上直跌了下去。

那冰块撞跌了一人,也当中分裂了开来。那年轻人双掌齐出,「叭叭」两声响,击 在冰块之上,冰块立时碎成了无数小块,各自带起「嗤嗤」的劲风,向两旁激射而出, 还有两个人一见,大惊失色,立时翻身落墙,齐声叫道:「洪堡主,你老人家已到了么?」     他们一面叫着,一面却向雪地上,抱头鼠窜而逃。

第二章

一听得他们叫「洪堡主」,那年轻人便是一呆,接着,便听得店堂之中,有人应声 道:「我已经到了!」

那一下声响,并不是十分响亮,但是声音却绵绵不绝,可以传出老远,那两个人一 听,立时不再奔逃,而被冰块撞下墙去的那个,也哼哼卿啊,呻吟着,站了起来。

那年轻人条地转回身,身形一纵,落了下来,吸了一口气,问道:「是剑震天下, 神威堡主洪大鹏?」

当他在问出那几句话之际,他的神色。十分凝重,和刚才面对着三杰之时,那种满 不在乎的神情,简直有天渊之别。

只听得店堂中传来了回答,道:「正是老夫!小朋友,你进来,」

院子中积雪甚厚,白得耀眼,相形之下,店堂之中,便变得十分黑暗,是以虽然棉 带子早已在洪大鹏刚才发觉有人偷窥。掠出屋来时带走了,但是那年轻人仍然看不清店 堂中的情形。

然而,剑震天下,神威堡主洪大鹏的名字,他却不止听过一次了,事实上,只要是 学武之士,没有一个不知道神威堡主洪大鹏的,但是那年轻人却未曾想到,会在那样的 情形下,遇到了这样一个高手曰这时,洪大鹏在叫他进去,但是他却迟疑着,决不定是 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洪大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你的武功不错啊,为何那么没有胆子?你进来, 我有话要问问你。」

那年轻人被洪大鹏说他胆小,他的脸上略红,一挺胸,便向前走了过去,他大踏步 进了店堂,店堂中只有一个人坐着,他虽然从来未曾见过洪大鹏,但也可想知那是什么 人了。

他的神色不免有点紧张,但他还是不亢不卑,行了一礼,道:「洪堡主!」

洪大鹏点了点头,道:「请……」

他才讲了一个字,突然听得后院响起了一个少女的急呼声,叫道:「方伯伯!」

洪大鹏的动作也真是快绝无伦,那下呼叫声才一传了下来,只见他已旋风也似,转 过身子,如箭离弦,向前疾扑而出!

而那一下呼叫声,也令得那年轻人突然一震,他立时失声叫道:「杨姑娘!」

他紧接着身形一晃,也跟着掠了出去。

他和洪大鹏,几乎是同时掠出去的,但是当他赶到后院之际,只看到洪大鹏的身形, 在墙头上一闪,便已不见,那年轻人忙也跃上了墙,只见雪地之中,一个人骑在马上, 已经窜进了赤松林。

而洪大鹏则在雪地上飞掠而出,也追进了赤松林之中。那年轻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略呆了一呆,已听得身后有女子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那年轻人转过头来,见院子中站着一个明媚俏丽的少女,他满面喜容,道:「杨姑 娘,我心知你一定是住在大风镇左近,这两个月来,我到处找你,今天总算找到你了, 真是……高兴。」

杨寒云的脸上,略略一红,说道:「你找我作甚?」

那年轻人跃下墙来,走近去,道:「杨姑娘,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杨寒云面上,登时现出失望的神色来,「呵」地一声,道:「原来……你不是找我。」

那年轻人颇有点手足无措,连声说道:「不,不,我是在找你,我又要找你,又想 向你打听一个人。」

杨寒云扬起了脸,道:「我根本不知你是什么人,你找不找我,有什么相干?」

那年轻人笑了起来,道:「杨姑娘,那日在大风镇上,你在向人打听来去如风,影 子神鞭方承天,是不是?」

杨寒云点了点头,通:「是啊,你告诉过了,他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年轻人忽然叹了一声,道:「是的,我当晚竟没有想起,待你走后,我又喝了几 壶酒,才突然想起,武林中人,已有十多年未有人提起方大侠的名字了,有的人说,他 来到了关外,而你忽然向人问及他,而你是不是认识方大侠的呢?」

杨寒云柳眉一扬,道:「我认识他又怎样,不认识他又怎样?」

那年轻人一言一顿,道:「如果杨姑娘认识他的话,那么请告诉我,他在何处,我 要找他。」

杨寒云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注定在那年轻人的身上,道:「你找他作什么?」

那年轻人却不回答。

杨寒云试探着道:「你找他……报仇?」

那年轻人仍然不出声。

杨寒云又问道:「你找他究竟干什么?方伯伯他究竟干过一些什么事?为什么他躲 起来不敢见人?」

那年轻人在杨寒云的追问之下,只是呆呆地站着,但这时,他突然双眉一扬,「杨 姑娘,你……你刚才叫他什么?」

杨寒云一扬眉,朗声道:「我叫他方伯伯,怎么样?」

年轻人又磁又喜,问道:「你叫他方伯伯?你……你是和他在一起的?」

杨寒云道:「正是,我是他养大的,他和我在一起,教我武功,自我懂事起,就是 那样了,这又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年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天上又有雪花飘了下来,由于那年轻人和杨寒云两人,都站着不动,是以他 们的头上、肩上,都迅速地积了一重雪。

过了好一会,那年轻人才道:「很好,我总算找到他了,他在哪里?」

杨寒云道:「他现在不在。」

年轻人缓缓地道:「杨姑娘,那请你告诉他,我在大风镇的广义客店,你告诉他, 如果他还是人,那就叫他快来见我!」

杨寒云的脸色突然一变,因为那年轻人的话,说得十分之重。

杨寒云的心中,当然知道,那年轻人和自小将他扶养成人的方伯伯之间,一定有着 极深的纠葛,但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的隐情。

那年轻人一说完,立时转身,向外走去。

杨寒云忙啡道:「你……」

她一叫,年轻人便停了下来,杨寒云本来是想说「你就那样走了么」的。

但是一转瞬间,她却觉得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自己实在不宜那样说的。

是以她立时改了口,道:「你……你说的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那年轻人也立时转过身来,只是道:「多谢杨姑娘。」

可是,他的话音是冷冰的,而且话一说完,身形掠起,便已向外掠去。

杨寒云站在院子中,心中十分乱,只见二傻子探头探脑奔了出来,道:「大姑娘, 今天怎么了?那客人毁坏了门,吃了酒也不给银子……」

杨寒云抬起头来,叱道:「少废话!」

二傻子吓了老大一跳,缩起头,不敢再出声。

杨寒云已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来到了门口,只见门外还有一匹马,她翻身上马,便 向赤松林疾驰而去。

杯中到处是积雪,但是在杯中,风势却少了许多,树枝上和树哑上,全被雪堆满着, 当方承天策马奔进来之后不久,洪大鹏的身形,也已飞掠了进来。

马儿在雪地上奔驰的势子,本就不能十分之快,一进了林子,势子更慢了下来,洪 大鹏几个起伏,已经赶到了离马儿只不过七八尺处了,只听得他一声大喝,道:「果然 是你!」

方承天伏在马背上,只是向前疾驰,但突然之间,马蹄踏在一个土坑之中,颠仆下 去,方承天一抖,「刷」一声,自他的手中,挥起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来。

那鞭足有一丈五六长。一挥了出来,鞭梢便勾在一株松树的横枝之上。

在那时,他人也离开了马背,直荡到了那横枝之上。

也就在同时,洪大鹏雷轰也似,一声巨喝,已经赶到了那株松树之下。

只见他手背一振,长剑已然出鞘,出手如风,斜斜一剑,向树身削了下去。

只听得「刷」地一声过处,那一剑,竟将足有两握粗细的松树削断,剑光一翻间, 整株树已向下倒了下来。

树一倒,方承天自然再也不能在树上存身,他在横枝之上一点足,人又弹了起来。

但这次,洪大鹏不等他落到第二株树上,衣袖一拂,卷起了地上一块足有二三十斤 重的石块,向半空之中,直抛了上去!

那石块挟着呼呼的劲风声向方承天袭去,方承天身在半空,石块袭来,他手腕一翻, 长鞭立时倒卷而出,「叭」地一声窖,已将那石块缠住。

他一鞭缠住了石块,固然避开了石块的袭击,但是他的鞭子却也难以再去卷树枝, 他的身子,也自然向下,落了下来。

那一边,松树倒下,发出了一声响,激得地上的积雪飞扬,洪大鹏看到方承天身形 落地,哈哈大笑,仗剑直上!

方承天双足还未点地,手背又一抖,抖开了那块大石,大石反向洪大鹏飞来。

洪大鹏身形一倒,那块大石「呼」地一声,在他的身边飞过,「叭」地一声响,撞 在一株松树上,撞得木屑四飞,树身乱颤。

而方承天才一抖出大石,手中的软鞭,已如同灵蛇一样,向洪大鹏的头际缠到,洪 大鹏身形一矮,软鞭紧贴着他的头顶,呼啸掠过,他人已趁机窜向前去,剑身挥动,剑 尖幻出点点的银星,攻向方承天胸腹问的要害。

方承天手臂扬起,软鞭倒卷了过来,砸向洪大鹏的后背心,竟不理会洪大鹏的长剑, 已然刺到!

他那样打法,分明是准备搏一个两败俱伤,倒令得洪大鹏吃了一惊,那一剑便攻不 出去,回剑撤招,反向身后拨去,「拍」地一声,剑尖和鞭梢相交,洪大鹏一声叱喝, 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武功倒未曾撂下!」

方承天始终一声不出,他软鞭的鞭梢,被剑尖击得扬了起来,洪大鹏已有了进攻的 机会。

但是方承天在软鞭之上的造诣,确是非同小可,那么长的一根软鞭,他竟能力透鞭 梢,挥动如意,就在洪大鹏趁隙一剑又刺向前来之际,他手臂一缩一沉,软鞭又已当头 砸了下来,迫得洪大鹏再度撤剑!

他们两人,在赤松林中,越战越酣,长鞭挥动之际,捱着的树枝,纷纷断折,树枝 来着积雪,漫天飞舞,再加上他们两人飞起飘落的身形,将随后赶来,在一旁观战的连 环三杰,看得呆了。

就在他们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之际,杨寒云已策马来到了林中,她一看到洪大鹏和 方承天两人,打得如此难分难解,也是吃了一惊,呆了一呆,叫道:「方伯伯!」

方承天正挥起一鞭,封住了洪大鹏一连几剑的攻势,骤然之间,听得杨寒云的叫声, 他陡地一震,手上略慢了一慢,洪大鹏的长剑,竟从紧密无比的鞭影之中,「飕」地刺 了进来,直贴胸前!

方承天涵胸拔背,身子在突然之间,向后退出了三尺,洪大鹏的那一剑,剑势已 尽,剑失却始终离方承天的胸前,还有寸许!

洪大鹏乃是剑术的大名家,他自然知道,剑势使尽,若是不立即收回剑来,那是剑 法的大忌,是以他也立时向后,跳了开去。

方承天长鞭挥动,荡起了一片鞭影,大声叫着道:「寒云,你快走,快走!」

杨寒云高啡道:「方伯伯,有人叫我带话给你的。」

方承天呆了一呆,「叭」地一鞭,砸在地上。

那一鞭的力道极大,在他一鞭砸中地面之际,地上的积雪,直溅了起来,而在积雪 飞起之中,他身子也就着这一鞭之力,斜斜窜起,落在离地有一丈五六高下的一根树枝 之上。

他一站在树枝上,便沉声道:「什么人?」

杨寒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年纪很轻,他说,如果……如果你还是人, 就到大风镇,广义客店去见他。」

站在树上的方承天,面色陡地一变,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形突然又拔了起来,在 他拔起之际,一鞭击在树身,他的身子如同怪鸟一样。向前直荡了开去,转眼之间,便 已没入了林中。

第三章

洪大鹏一顿足,明知方承天外号人称「来去如风」,轻功的造谙极高,他又能利用 手中的软鞭,鞭梢不论搭到了什么地方,整个人便疾落了过去,自己是万万追赶不上的 了。

他手臂一振,「锵」地一声,已还剑入鞘,转过身来,向连环三杰道:「你们快去 告知我们的人,方承天迹已现,现在向北逃去,千万别再让他走脱。」

连环三杰答应一声,只见他们伸手入怀,各自取出一枚信号箭来,向空便抛。

只听得「嗤嗤嗤」三下响,三枚信号箭,一到了半空之中,便化为三股红焰,直飞 向半空之中。在飞向半空之际,略偏向北,像是在剎那之间,天上多了三柄火红的大弓 一样,实是壮观之极。

那是他们一干人早已约好了的暗号,一看到了这三支信号箭,他们的人就会知道, 他们要找的人,已然发现,正在向北边而去!

在三支信号箭飞向天空之际,洪大鹏已经向杨寒云一步一步,迫了过来。

杨寒云在马上,拉住了缰,全神戒备,洪大鹏来到了近前,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 杨寒云,杨寒云给他凌厉的目光,望得心头忡忡乱跳,但是她神色还是十分的镇定。

足足过了半盏茶时,洪大鹏才沉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杨寒云此际也知道在问自己的那人,是北五省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人,神威堡主 洪大鹏。杨寒云虽然未曾在江湖上走动过,但是她常常到大风镇去,镇上来往的各色人 等都有,杨寒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洪堡主的大名了。

杨寒云缓缓地答道:「我姓杨,叫寒云。」

洪大鹏问她是什么人,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可以说是再寻常也没有了。

但是杨寒云才一说出自己的名字,洪大鹏双肩一扬。大有吃惊之色,失声叫道: 「果然是他!」

杨寒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洪大鹏的那一句「果然是他」,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 及的,是以也令得杨寒云转来。莫名其妙!

杨寒云忙道:「什么叫果然是他?」

洪大鹏道:「方承天对你如何?」

杨寒云道:「方伯伯对我恨好。将我当作是他自己的女儿一样。」

洪大鹏冷笑了几声,道:「那么,我就算和你讲,你也未必会相信,等我捉住了他。 再让他自己来对你说不迟。」

杨寒云的心中。实是充满了疑惑,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她不知道方承天和洪大鹏那两个高手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不知道方承天和那年轻 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而从洪大鹏的话中听来,似乎事情和自己也有一定的关连!

但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寒云正想问,只听得一阵马嘶声,和鞭子声,传进林子来,八匹骏马,拉着一排 极大的雪撬,已冲了进来。

雪撬上站着两个神威凛凛的大汉,一进林子来便叫道:「找到姓方的了么?快上雪 撬来,去追他们!」

洪大鹏和连环三杰,飞身上了雪撬,那两名大汉挥动疆绳,雪撬向前,飞驶而去。

杨寒云连忙策马追了上去,雪撬在前,她在后,追出了林子,只见雪地之上,四面 八方,都有人赶着雪撬,每有人赶来,雪撬的去势便慢了些,于赶来的人登上雪撬,雪 撬在雪地上,到出了两道笔也似直的深痕。

杨寒云追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眼看追不上了,这才勒住了马。

她向前望夫,雪撬已成了一个小黑点,四面皑皑,白茫茫的一片,全是积雪。

杨寒云的心头,也是茫然之极,多少年来,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十分平静,除了她一 天天长大了,方承天传授她的武功越来越复杂难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突然之间,一切全改变了。

杨寒云早已知道,方承天很怕有人来找他,那便是他为什么要在大风镇旁开设小客 店以掩饰身份的原因。但是杨寒云却不知道方承天怕的是什么人。

直到今天,杨寒云仍然不知道方承天怕的是什么人,但是她总算已经知道,方承天 一直躲起来,唯恐被他发现的那人,不是洪大鹏,就是那个年轻人!

洪大鹏已然走远,难以追得上,那年轻人却在大风镇,在广义客店中,可以去找他 的!

到大风镇去——

杨寒云心中,一有了决定,立时拉转了马头,向前疾驰而出,不久,便穿过了赤松 林,看到那家小客店了。

杨寒云本来是不准备回去,而直接到大风镇去的,但是当她在路边经过之际,却看 到二傻子在门外靠墙,直直地站着。

杨寒云呆了一呆,风那么紧,天如此冷,二傻子连皮帽也不戴,站在当风处吹风, 他可真是俊得紧了,他一定是在等自己,自己要到大风镇去,何不对他说一声?

她勒住了马。叫道:「二傻子,我到镇上去,你干吗站着吹风?」

杨寒云叫了几声,二傻子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并不回答。

杨寒云心知有异,忙拉过马头,向客店直驰了过去,等到她来到了离二傻子只有两 丈许远近的时候,她整个人却是一呆!

二傻子已经死了!

他的脸,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他的双眼,睁得老大,怹的口半张着,自他的口 角,有一缕鲜血流出来,那缕血已积成了冰,是以在闪耀着寒光,看来更是触目惊心。

杨寒云一呆之下,立时翻滚下马来,心中又惊又怒,是谁杀死了二傻子?二傻子是 那么好心的一个老实人,谁杀了他?

杨寒云直奔到了二傻子的身前,一面向前奔去,一面「玱琅琅」连声,她已掣了一 柄链子枪在手,那链子枪是方承天给她使的兵刃,也是外门软兵刃中,十分难练的软兵 器,长约五尺,全是一环扣一环的链子,在一端,是一个大环,供握手之用,另一端, 则是一个极其锋锐,长约半尺的枪尖。

那链子枪的招式,十分奥妙,虽是软兵刃,但也有硬兵刃的好处,杨寒云自小就练, 在这件兵刃上,也已有极高的造诣。

她奔到了二傻子的身边,伸手去探二傻子的气息,但是那实在是多此一举,二傻子 早已死了,杨寒云的手一碰到他的身子,他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墙脚下的积雪颇深, 他一倒下去,身子便半埋进积雪之中。

杨寒云站着发呆,她从来也未曾遭到过那样的变故。

这时她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而就在此际,突然「搭」地一声响。一柄长矛,透墙而到,向她刺了过来!

杨寒云站在墙边,正在发呆,她再也想不到曾有兵刃,透过了墙壁向她刺来,那柄 长矛虽然透墙而出,但是来势也十分之快。

杨寒云听到了长矛破墙而出的声音,立时转过了身来时,亮晶晶的矛尖,离她的腰 际,已只有两三寸了!

杨寒云急一提腰,嗤地一声响,她的斗篷已在矛尖上划过,划出了一大道裂缝!

杨寒云一声惊呼,打横掠出,在门口略停一停,便跨进了院子。

她进入院子。院子中却没有人。那柄长矛还插在墙上,矛柄兀自在颤动不已。

而在店堂中,则传来了一阵砰砰之声。像是有什么人行动仓卒,撞翻了桌椅。

杨寒云沉声道:「什么人?」

随着她的喝问声,只听得店堂中传出了几下阴森森的笑声来,道:「你进来看看, 不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杨寒云双眉一扬,大踏步向店堂中走去。

店堂中十分黑,杨寒云来到了门口还有十六七尺处,便站走了身子,又喝道:「谁?」

但是这一次,店堂中却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

杨寒云一步向前跨出,看来,她那一步的步子十分大,一步便可以跨进店堂之中了, 但是她左脚提起,还未曾落地,右脚便用力一弹,人已弹了起来,打横掠了出去。

也就在那一剎间,「飕飕」之声不绝,自门中射出了五六柄长矛来!

如果她刚才是真的一步跨出,走进店堂去的话,那么地想躲开那六七柄长矛的来袭, 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当长矛电射而出之际,杨寒云的身子,早已弹了起来,链子枪也已弹起,连抖了两 抖,将一扇窗子的窗棂,一齐削断,她人也如飞鸟投林一样,自窗子之中,掠进了店堂。

她一进店堂,便靠桥而立,向前看去。

而当她看清楚了店堂中的情形之后,她心头不禁砰砰乱跳。

小客店的店堂之中,总共不过四张桌子,这时,每一张桌子上,都坐着四个人,总 共竟有十六个人之多。

这十六个人,一色黑衣,再加上黑羊皮的大氅,风帽垂在肩上,杨寒云一探了进来, 十六个人一齐转过头,向她望了过来。

杨寒云贴着墙,一动也不动,只见其中的一个人,站了起来,那人又高又瘦,而且 阴森,他冷冷地道:「墙外的那死人,你已看到了?」

杨寒云怒道:「是你杀的?」

那人直认不讳,道:「正是,因为他不肯说实话,如果你不肯说实话,也会和他一 样!」

杨寒云的心中,不禁一阵难过!

二傻子知道什么?二傻子甚至不知道她和方伯伯是会武功的人!但是那些人却无缘 无故,就将他杀死了!杨寒云怒火中燃,若不是对方人实在太多,她早已不顾一切,向 前扑出去了。

她怒道:「你们胡乱杀人,你们是强盗?」

那黑衣人仰天怪笑了起来,道:「杨姑娘,你提到了强盗两字之际,何以竟如此吃 惊?你一直和一个天下第一的强盗在一起,难道你竟不知道?」

杨寒云大吃了一惊,剎那之间,俏脸煞白,道:「你说谁?你说方伯伯?」

那人一字一顿,道:「方承天。」

杨寒云在不由自主间,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道:「胡说!方伯伯是武林中一等一的 高手,他是来去如风,影子神鞭!」

那黑衣人一直冷笑着,道:「对,都对,我不和你争,你也不必和我装佯,我们找 他十多年了,你也不必替他隐瞒什么,拿来!」

杨寒云既茂且怒,道:「拿什么来?」

黑衣人翻手一掌,「叭」地一声,击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一掌的力道十分大, 「哗啦」一声,整张桌子都塌了下来。

随着那人的一掌,其余十五个坐着的黑衣人,也霍地站了起来。

剎那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杨寒云紧握着链子枪,又问了一声,道:「拿什么来,说!」

那黑衣人厉声道:「掌十五年前,他夜劫官眷,抢走的金银珠宝。冀北宣武镖局为 了这一单案子,弄得倾家荡产,典田押屋,弄了三万两银子,也只不过凑出了十份中的 一份,赔了结事主,那是值三十万两的珍宝,你快拿出来:」

杨寒云只觉得耳际「嗡」地一声响。黑衣人的话,实在太惊人了!

那是她绝对想不到的事!

方伯伯,在十五年前,曾夜劫官眷,劫走了大批金银珠宝?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杨寒云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昏了过去。

剎那之间,她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失声叫了起来,道:「你胡说!」

她一面说,一面一抖手,链子枪疾如流星,已然攻向那人的面门口

那人的身子向后一缩,避开了杨寒云的那一击,其余十多人立时散了开来,将杨寒 云团团围住。

杨寒云刚才,在攻出那一枪之际,根本未及考虑她自己此际的处境,只是在受 了刺激之后,不顾一切的行为,及至她一枪不中,各人散开,将她围在中心之后,她才 陡地一凛!

因为这十六个人,看来武功个个十分高强,已然将她围住,她要力敌十六人,只怕 力有未逮!

是以她立时收招,凝神静气,伫立不动,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官府的公差?」

那黑衣人沉声道:「不是,我们十六人,是燕云十六盗,方承天一定和你说起过的。」

杨寒云的身子又是一震,她已立时想到,对方既然是燕云十六盗,那自己便万万不 能和他们动手,要快快设法逃走!

黑衣人又道:「你或许会问,我们也是强盗,为什么要来找方承天,那是因为十五 年前,我们也想动那批金银珠宝的脑筋,但是却被他抢先动手,得了手去,我们一直在 找他,要得回手来!」

杨寒云吸了一口气,道:「那么,神威堡主洪大鹏找他。为了什么?」

黑衣人道:「宣武镖局,杨总镖头,心知这一大笔金银珠宝,干系太大。黑道上不 知有多少人想出手抢夺,是以求洪堡主来相帮,方承天等于是在洪堡主的手上抢了东西 去,洪堡主在这十五年来,广邀武林中人,找寻他的迹,如今在关外的各门各派中人, 少说在一百开外,洪堡主如何肯放过他?」

杨寒云的声音有些发颤,道:「还有一个年轻人也要找他,那是为了什么?」

黑衣人冷笑着,道:「那年轻人是宣武镖局杨总镖头的外甥,点苍大侠七星神剑之 徒,杨总镖头在遇劫之后,倾家荡产,忧愤而亡,夫人自编而死,其时他外甥还年幼, 等到回到中原,才知有这样的惨事,自然誓死要为亲人报仇!」

黑衣人振振而言,似乎每一句话,全是真的,就算虚构,也不能虚构得如此相杨寒 云的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她张大了口,想问那黑衣人,可是她的口唇发着抖,竟 难以问得出来,因为她要问的话,实在太重要了,她想问:「那么我是谁?为什么我会 和方承天在一起的?」

就在她还未曾问出声来之际,只听得一人叫道:「大哥,别和她说话,快逼她 说出来!」

第四章

那黑衣人一抖手,只见其余十五人,和他动作一致,突然之间,人人的手中,都多 了一柄短矛,矛尖雪亮,一齐向前伸出!

十六柄短矛的矛尖,一齐向前刺来,汇成了一个只有两尺直径的圆圈,而杨寒云就 在那个圆圈之中!在那样的情形下,杨寒云简直连动一动都不能!

那黑衣人沉声道:「你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一声令下,你就完了!」

杨寒云陡地一紧手背,可是她还未曾扬起链子枪来,十六柄短矛,又已近了几寸!

杨寒云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要我说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四面望着,她所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阴森森,充满了杀机的脸, 那些脸上的神情告诉她,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们随时可以出手!

那黑衣人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一声,你要不说,今日便是忌辰,你——」

黑衣人才讲到这里,突然在窗外,响起了「飕」地一声,一根长鞭,疾卷了过来, 那根长鞭像是一条蛇一样,缠住了两个人的头颈,向后便扯,那两个人立时被扯得仰天 跌倒!

一有两个人跌倒,围住杨寒云的圆圈,便有了缺口,杨寒云身形一闪,便从那缺口 中退了出去,同时,链子枪也抖了起来,护住了全身!

那条软鞭,一将两人扯倒,立时便松了开来,那两人却双手还在喉咙上抓着,在地 上打滚,分明他们被勒得痛苦莫名。

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一剎那之间的事,那条长鞭,此际如雷也似疾,向后缩了 回去,缩出了窗外,只听得十来人一齐发一声喊,叫道:「影子神鞭!」

一面叫着,一面早已有三五人,飕飕地向外扑去,院子之中,也传来了呼喝打斗之 声,杨寒云的链子枪,缠住了一张桌子,将那张桌子拉得向上,疾翻了起来,撞到了两 个人,抢先夺门而出。

她一到了院子之中,只见一个黑衣人,抱着头在雪地之上乱滚,鲜血自他的指缝之 中,直迸了出来。

而方承天长鞭搭在墙头,人已越桥而出!

杨寒云急叫道:「方伯伯!」

她叫方承天之际,方承天早已翻出了墙外,又有六七个黑衣人迎了出去,杨寒云炼 子枪抖动,挡退了三个黑衣人的攻势,也奔了出去。

只见方承天在雪地之中,长鞭挥动,当者披靡,在雪地上滚动惨号的,已有四五人 之多,那些人大都还是捱了一鞭,便已皮开肉绽,在他们滚过之处,鲜血斑斑,映在白 雪之上,更是怵目惊心。

杨寒云向前直冲了过去,链子枪银光闪闪,抢到了方承天的身边。

方承天不等地开口,便道:「孩子,他们胡说八道,那不是我做的!」

杨寒云道:「那么洪大鹏为什么要找你?你又为什么要躲起来?」

方承天长鞭挥动,和杨寒云一齐,和这十个黑衣人相斗,他们两人合力应敌,额已 游刃有余,一面进招,一面还可以交谈。

方承天叹了一声,道:「说来话长,你先到大风镇去找王剑心,我打发了他们,随 后就来。」

杨寒云一忙,链子枪一抖,「锵」地一声响,挡开了一柄短矛,道:「王剑心是什 么人?」

方承天长鞭突地一沉,卷中了一个黑衣人的足踝,他手背一振。长鞭扬起,将那黑 衣人倒吊了起来,向另外一个黑衣人撞去,「砰」地一声,两人头颅,恰好撞在一起, 立时碎裂。

他抖起了长鞭,才道:「王剑心就是那个年轻人。」

燕云十六盗,这时,伤亡已然过半,其余的虽然还在苦战,但已是手忙脚乱。

杨寒云又道:「为什么要我先去?」

方承天道:「我还有些事,非了不可,我一定会来,你等我就是。」

杨寒云看看情形,方承天一人,已是可以收拾残局,她一声呼啸,身形疾掠而出, 向外掠去,一个黑衣人还以为有机可趁,挺着短矛,随后便追。

杨寒云被他追出了七八文,突然转过身来,链子枪抖得笔也似直,迎头砸了下去!

那黑衣人一见链子枪当头砸了下来,大吃了一惊,连忙举矛相格,却不料链子枪本 是软兵刃,只不过被杨寒云的力道贯足了,是以才笔也似直的,短矛一格了上去,链子 枪倒折了下来,「扑」地一声响,枪尖恰好冲进了那黑衣人的头顶!

那黑衣人的七窍之中,鲜血直流,杨寒云一抖手,抖起了链子枪,向前疾奔了出去。

冬天日头短,虽然只有申牌时分,但是天色已十分昏暗了,但是大风镇上,却是越 到黑夜,越见繁华。

风劲雪急,油浸羊皮的灯笼,却是不怕风吹的,一盏又一盏,挂在酒楼的前面,笙 管乐音,酒香肉香,自棉帘子之中,一阵一阵,通将出来。

杨寒云未到镇日,缠好了链子枪,在大街上匆匆地走着,大街全是青石板铺成的, 车马不绝,街上的积雪,也全被扫在一边。

杨寒云是经常到大风镇来的,她自然知道广义客店,只在大街中段,左转的一个巷 子之中,她来到了那巷子口,便看到一排火把,直燃到客店的大门口,大门口

有好几个店伙,在大声呼喝着,迎客送客,其中也停着好几辆马车,供人叫唤。

杨寒云来到了客店门口,立时有店伙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投店的?小店有上好 的客房。」

杨寒云冷冷地道:「不,我是来找人的。」

店伙仍是十分客气。道:「请进,请进!」

杨寒云走进店门,走进院子,掀开棉帘,一股暖气,扑脸而来,里面乃是好大的一 个厅堂,随着暖气,便是轰闹之极的人声。

大重的左半边,围着六七十人,一个汉子扯直了喉咙叫道:「六!六!六!」

那是正在丢骰子,庄家的面前,堆着厚厚的金叶子,映着灯光,在闪闪发光,几个 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大姑娘,正倚在几个衣着华丽的豪客之旁。

另一半边,排着十几二十张桌子,也是座无虚设,张张桌子上,全是大酒大肉,许 多豪气干云,粗旷凶迈的汉子,在据案大嚼。

在那样的情形下,突然闯进了杨寒云那样,俏生生的一个姑娘来,多少有点异样, 是以杨寒云一走了进来,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在寂静之中,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还发出了几下怪声怪气的叫唤声,杨寒 云双眉一扬,便待要发作,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是来找人的,还是不要多生事的好, 她沉住了气,向一个看来十分老成的店伙,招了招手,那店伙忙走了过来,道:「姑娘 有何吩咐?」

杨寒云道:「我来找一个人。」

这时,已有三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姑娘找什么人啊?」

杨寒云连瞧也不向他们瞧一眼,仍然对那店伙道:「找王剑心。」

在杨寒云讲话之际,那三个家伙已经在挤眉弄眼,杨寒云那句话才一出口,他们三 人,便一齐伸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淫邪她笑道:「我就是王剑心……」

他们三人那样轻薄杨寒云,立时惹起了一阵轰笑声,杨寒云半转过身来,道:「你 们全是王剑心?你们可知我找王剑心是干什么的?」

那三人一齐涎着脸,笑道:「那还消说,自然是……」

他们一面说,一面邪笑着,呶起了嘴,伸过头来,竟想来亲杨寒云的脸颊,众人的 轰笑声更甚,但也就在此际,杨寒云的身子,向后略略一仰,手已经扬了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叭」三下响,那三个家伙的身子,一齐向外跌翻了出 去,撞跌了几张桌子。等他们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时,口角鲜血直流,半边脸肿起老高, 早已不成人形。

杨寒云冷笑着,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那三个人本是镇上的泼皮,大凡泼皮,必然欺善怕恶,这时吃了那样的大亏,如何 还敢出声,闪闪缩缩,溜出了店堂,不知到哪里养伤去了!

刚才发出轰笑声的人,见杨寒云的出手,竟如此之重,都不禁伸了伸舌头,缩过了 头,不敢再出声。

那店伙吓黄了脸,直到杨寒云再问他,他才道:「是……是……王大爷曾吩咐过, 说他是在等人,但是位却说等的是一位姓方的大爷,并没说是等姑娘。」

杨寒云道:「你别啰嗦,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去见他!」

那店伙又连声答应,道:「是,是,他在暖阁上,姑娘请跟我来。」

那店伙转身向前走去,出了店堂,只见后面是好大的一个院子,正中一幢屋子,共 有三层高,最高的一层,纸窗紧闭,但是嵌光自窗中映了出来,映着一个人影,不等那 店伙指点,杨寒云便道:「我知道了,那就是王大爷了,你去吧,我自会去找他的。」

那店伙陪杨寒云,本就不自在,这时立即道:「是!是!」转身走了开去。

杨寒云来到了屋子门口,只听得棉帘之内,正有人娇声嗲气地在唱着曲调,唱的全 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停了一停,心忖自己一个单身女子,若是闯进去,只怕又 要被人轻薄,不如……她一面想,一面抬头看去,足尖一点,「飕」地一声,已拔身而 起,在二楼的栏杆上,停了一停,然后,真气再提,身如灵燕,已到了三楼的纸窗之前。

那屋子到了三楼,只有一个方形的阁楼,和第二层似是房舍连县,大不相同。

杨寒云到了窗前,伏了下来,她刚在想自己如何进去才好,便已听得纸窗之内,传 来了那年轻人的「哈哈」一笑,道:「方承天,你来了么?」

杨寒云一忙,这才知道自己的身形虽然轻巧,但是也已被对方发觉了,一时之间, 她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地一声,一柄长剑,剑尖已穿窗 而出,直向杨寒云刺来。

杨寒云身子一闪,她虽然避开了那一剑,但是身子一闪间,却几乎从三楼直跌了下 去,她翻手一掌,「哗啦」一声,击碎了窗子,人也从窗中穿了进去。

她一掌理破了窗子,一股寒风卷了进去,阁中的灯火,登时熄灭,眼前一黑,只觉 得黑暗之中,剑光闪耀,对方的长剑,再度刺到!

杨寒云身子一扭,一面避开了对方的一剑,一面也已将链子枪抖了开来,迎着那一 剑的来势,链子枪打横挥出,「铮」地一声窖,枪尖正和剑刃相交!

昏暗中,只见那年轻人突然收剑避招,向后跳了开去,疾声道:「你不是方承天!」

杨寒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本来不是方承天!」

王剑心「啊」地一声,惊呼道:「呀!原来是杨姑娘!」

杨寒云「哼」地一声,道:「若是我给你一剑刺死,你再认出我,也已迟了!」

王剑心手一晃,晃着了火折子,用手遮着风,来到了琉璃灯前,点着了灯,拉过了 一张屏风,将撞破的窗子遮住,不便寒风卷进来。

灯光一亮,杨寒云也已看清,那暖阁上,陈设十分雅致,王剑心已然还剑入鞘,杨 寒云一看到了他,心头便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低下了头。

王剑心道:「杨姑娘,如何方承天不来?他难道想不来见我么?」

杨寒云抬起头来,道:「不,我已将你的话带到了,他说一定来见你。叫我先来。」

王剑心冷笑一声,道:「只怕你又着了他的道儿!」

杨寒云怒道:「胡说,他对付了燕云十六盗,就赶到大风镇来,他可以说是一等一 的好汉!」

王剑心凝视着杨寒云,王剑心的那种眼光,令得杨寒云的芳心之中,起了一股莫名 其妙的慌意,她实在想逃开王剑心的那种眼光!

但是,她却凝立着不动。

王剑心望了她好一会,才道:「杨姑娘,你可知道方承天曾做了一些什么?」

杨寒云的呼吸急促起来,那是由于她心情激动的缘故,她道:「我知道,燕云十六 盗已告诉我了,说他在十五年前,曾劫过一单重镖。」

王剑心道:「是的,他劫了那单镖,弄得我舅父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弄得我舅母 自缢而亡,这样的人面兽心的畜牲,会是一条好汉?」

在灯火之下,杨寒云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他 却说,那事不是他干的,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王剑心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着,但是他的笑声,却给人以十分惨痛之感。

只听得他道:「不是他干的?武林中人,人人都说是他劫的镖,是以人人都在找他, 如果他没有做过,为什么十五年来,他一直匿居在关外?」

这一句话,将杨寒云问得哑口无言。

杨寒云纵使有心要替方承天辩护,也想不出这十五年来,为什么方承天一直要匿居 关外的原因,他将本来面目完全隐藏起来,甚至连自己也是在镇上问了起来,才知道他 原是武林中一等的高手!

杨寒云难以回答王剑心的这句话,阁中登时静了下来,一旦有了人声,北风的呼号 声,听来也就格外来得凄厉,杨寒云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走着。

王剑心道:「杨姑娘……」

王剑心才叫了她一声,只听得一阵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自大街之上,疾传了过 来。那一阵阵马蹄声,犹如骤电一样,来得如此之突兀,任何人一听,都可以转出那是 有了极不寻常的事故!

马蹄声的来势极快,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冲着广义客店而来的。

同时,听得一个极其宏亮绵实的声音叫道:「有人看到那女娃子投到广义客店来了, 各人团团围住了客店,捉住了他的女儿,不怕方承天不自投罗网!」

那几句话一传进了暖阁,王剑心便吃了一惊,低声道:「洪大鹏!杨姑娘,你,你 是方承天的女儿?」

杨寒云心乱如麻,道:「不是,我当然不是他的女儿,他姓方,我姓杨!」

王剑心突然跨前一步,道:「但是洪大鹏却说得不错,若是擒住了你,方承天一定 会来自投罗网的!」

杨寒云又惊又怒,道:「你,你要捉我?」

就在这时,只听得头一拨的马蹄声,已停了下来,呼喝叫唤之声,不绝于耳,从那 些呼喝声看来,来的人,都纷纷窜上了屋顶。

王剑心手一抖,长剑出鞘,剑尖向前一伸,先刺熄了灯火,接着一抖剑花,将纸窗 到开了一个十字,向外看去,只见对面店重的屋顶上,少说已有十来人在了!

王剑心疾转过身来,道:「杨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杨寒云冷笑道:「我有什么打算?什么人想要捉我,我就和他拼命!」

王剑心望定了杨寒云,突然道:「我也不会让人家来捉你,趁洪大鹏未到,我们一 起闯出去!」

杨寒云想不到王剑心会说出「我们一起闯出去」这一句话来,是以她呆了一呆。

而就在她一呆之间,只听得一声长啸,超自对面屋顶,那正是洪大鹏发出来的声响, 震得纸窗,也在簌簌作响!杨寒云「哼」地一声,道:「你要和我一齐闯出去?难道我 不知你没安着好心?妳不想我落在别人的手中,但是他却也不会放过我,因为制住了我, 方伯伯就一定会来见你的。」

在杨寒云说那几句话间,只听得外面呼喝之声又起,有一个十分粗豪的声音高叫道: 「已问得清楚了,那女娃子上了暖阁,和一个姓王的小子在一起。」

接着,便是洪大鹏的声音,叫道:「王朋友,那女娃可是和你在一起?你我千里迢 迢,都为的是我方承天,快将那女娃子带下来。」

王剑心陡地吸了一口气,突然之间,一剑刺向杨寒云的面门!

王剑心的那一剑,来势决绝,杨寒云再也料不到他曾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向自 己出手的,慌忙抖起链子枪来迎敌时,却不料王剑心的那一剑,看来势子固然凌厉之极, 但却是虚招!

电光石火之间,剑光一闪,那一招已全撤了回去,人也转到了杨寒云的背后!

杨寒云一枪迎去,眼前一花,对方人已不见,她不禁大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时, 那里还来得及,左腕一紧,已被王剑心抓住!

她左手脉门被王剑心扣住,左臂又被王剑心扭了过来,全身便已被王剑心制住,再 也难以动弹。

那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剎那之间的事,洪大鹏的呼喝之声,兀自余音未绝,王剑 心已将杨寒云制住,同时一声长啸,道:「来了!」

他推着杨寒云,向前走出了两步,长剑抖动,刺开了一扇窗子,飞起一脚,将窗子 踢了下去,他整个人便都已现出身来了。

只见洪大鹏就站在对面的屋顶之上,正仰着头,望着暖阁,他一看到了王剑心和杨 寒云,心中也是大喜,忙道:「王朋友,你做得好,方承天一知道女娃子落在我们手中, 必然自投罗网,令舅十余载沉冤,便可以昭雪了,快带她下来!」

这时,月光映着积雪,泛起一层银辉,映得杨寒云的脸色,十分苍白,她紧紧地抿 着嘴,一言不发。

王剑心朗声道:「洪堡主说得是!我来了!」

他一面高叫我来了,一面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长剑一挑,挑向那盆熊熊在燃烧 着的炭火,将一盆炭一起挑了起来,向下便泼了下去!

那满满的一盆炭,全烧得通红,突然间骤雨也似,向下泼了下去,在空中划起了无 数火红的一道一道,看来壮丽无篇。

但是,在下面屋顶的人,却遭了殃。

洪大鹏显然未料到突然之间,会有火炭自天而降,他大叫一声,双袖飞舞,挡开了 七八块火炭,在他旁边的几个人,已被火炭烙中,大声叫了起来。

洪大鹏虽然不致于被火炭烙中,但是在拍打火炭之际,双袖却也燃烧了起来。

而王剑心一将满盆火炭,向下拨出,便松开了手,沉声道:「杨姑娘,你要闯出 去,就得和我在一起!」

他话一说出,已转过身,向暖阁的另一面,疾冲了出去!

在那样的情形下,杨寒云简直没有考虑的余地,她跟在王剑心的身后,也冲了出去!

王剑心的身子冲出了窗子,跃出了暖阁,杨寒云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两人身形如同 飞鸟也似,自天而降,一齐落在后院的屋顶之上。

那时,洪大鹏等人还在前院的屋顶之上,应付那盆自天而降的火炭,正在狼狈不堪。 但是和洪大鹏一齐来的人十分之多,后院的屋顶上,也一样布满了人。

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跳了下去,便立时有四五人围了上来。

王剑心长剑闪动,剑势飘忽,转眼之间,便已将三人刺中,和着积雪,一起滚下屋 顶去。杨寒云的链子枪,也挡住了三五人的进攻。

王剑心拉住了杨寒云的手,道:「杨姑娘,咱们快走。」

他们两人身子又凉了起来,向围墙之外落去,只听得洪大鹏的怒喝声传了过来,道: 「王剑心,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王剑心根本不理会他,一越出了围墙,便向小巷的一端,疾冲了出去,看来,他们 已可以冲出那小巷子,但是突然之间,小巷子的一端,多了四个人。

王剑心连忙回头看去时,身后又有四人,在迅速地向前逼来。他们两人,两头受敌, 被挟在小巷之中,王剑心沉声道:「杨姑娘,我向前冲去,你在后应付!」

杨寒云点头道:「是!」

这时候,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他们可以算是敌人,因为王剑心是来找方承天报仇的。但他们虽然是敌人,却又要 共同合力,去应付洪大鹏和洪大鹏带来的人。

王剑心话一说完,便仗剑而前,疾冲了过去,杨寒云背过身来,那四个人也已逼向 前来,杨寒云的链子枪抖起了一股寒光,挡住了那四人的攻势。只听得背后,剑风虎虎 击中,传来了两个人的惨叫声,王剑心一声大叫,长剑再抖,将另外两人,也刺倒在地。

他一对付了身前的四人,身子倒拔了起来,落在和杨寒云动手的四个之后!

本来,他们两人是被八个人前后兜截在小巷之中的,但此际形势一变,却变得他和 杨寒云两人,反而将那四个人截住了!

那四人只觉出头上一阵劲风窜过,已受了背腹受敌,不禁慌了手脚,杨寒云链子枪 连抖两抖,已将其中一人的大腿刺伤。

那人的身子倒在雪地中,王剑心也刺倒了一人,还有两人走投无路,抛下了兵刃, 叫道:「不干我们事!」

王剑心也不去伤他们,又在他们的头上越过,拉了杨寒云,再向前去。

第五章

他们两人,大街小巷乱窜,转过了好几条巷子,广义客店那一方面,仍然是人声鼎 沸,但是他们所在的小巷子中,却十分寂静。

王剑心停了下来,低声道:「现在我们可以脱身了!」

杨寒云挣脱了王剑心的手,冷冷地道:「那么是不是我们两人该动手了?」

王剑心瞪了她一眼,还剑入鞘,他虽然没有回答杨寒云的话,但是怕的行动,表示 他已经不想和杨寒云动手。他道:「我只想杨姑娘带我去见方承天。」

杨寒云冷冷地道:「方伯伯已经说过,他会到广义客店来找你。」

王剑心立时道:「就算他本来要来找我,但是洪大鹏带着这么多人,扑向大风镇来, 只怕他也不会来了!」

杨寒云「哼」地一声,道:「那你可大小觑方伯伯了,如果他知道洪大鹏带着那么 多人,是到大风镇来对付我的,他更要赶来救我!」

王剑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肩繁盛,像是他的心中,有着一个难以解得开的谜一 样。

他心中在想,方承天在多年之前,能做出杀人放火,抢刮珠宝的事来,那么他自然 是一个卑污的小人,何以他竟然能使杨寒云坚信他是一个守信义的好人?

对于心中的这个疑问,他实在难有答案,他略想了一想,便道:「不论怎样,我们 先离开大风镇再说,你要找方承天,我也要找他,我们仍可以在一起。」

杨寒云呆了片刻,道:「好!」

他们两人的身形掠起,穿出了小巷,一齐向前奔去,此际,夜已很深了,月夜之下, 积雪飞扬,他们两人在向前奔出,看来犹如他们是在浪涛汹涌喷起无数白沫的海面上奔 驰一样。

转眼之间,他们已奔出了镇日,一出了镇子,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脚步也慢了一 慢。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前面一株满是积雪的树干上,「哈哈」一声大笑,积雪飞 舞中,一个身形长大,貌相威武的中年人,已经自树上跃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神武 堡主洪大鹏。

随着洪大鹏的现身,只听得四面都响起了呼喝声,至少有一二十人,都现出身来, 这些人,有的是伏在积雪之中,有的是用干草遮住了身子,有的伏在树后。

他们一现身,便已将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团团围在中心!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尤其,当他们两人以为已将洪大鹏远远抛在后面之际的 时候,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令得他们两人,呆若木鸡!

只见洪大鹏一步一步,向前走来,一面扬声大笑,一面道:「王剑心,你那一盆火 炭,撒得不错,但是你却未曾料到,我令人在广义客店之前,虚张声势,却在镇的两端, 都伏下了人在等你?」

王剑心手按在剑柄之上,若不是洪大鹏在,他早已出手了!

但是洪大鹏的剑术超群,王剑心却不敢贸然发动,他的神色,十分紧张,在等候时 机。

杨寒云此际,也已从惊惶之中,定过神来,她突然大喝一声,道:「洪堡主!」

杨寒云突然之间出声呼喝,是想告诉洪大鹏,方承天说他在十五年前,没做过那样 的劫案,同时她也想告诉洪大鹏,方承天连王剑心也不怕见,一定不会怕见他的,叫他 大可不必用那样的仗阵,只管和她一起去找方承天,说个明白好了。

但是,杨寒云才一叫出了「洪堡主」三字,突然之间,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只见随着杨寒云的那一下叫唤,洪大鹏的身子,突然一震,面色也为之一变!

他立时转过头,向杨寒云望来,杨寒云黑白分明的双眼,也正望着他,两人的目光 相遇,洪大鹏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种情形,看在王剑心的心中,不禁大奇,他长剑已缓缓拔出鞘来。

只听得洪大鹏失声道:「你,你认得我么?」

杨寒云听得洪大鹏突然那样没头没脑问自己,心中也是诡诧之极!

她自然是认得他的,他是剑震天下,神武堡主洪大鹏,谁不认识他?

杨寒云立时一声冷笑,冷冷道:「我自然认得你!」

她那样回答洪大鹏的问题,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料洪大鹏的面色,突然 剧变,手背一振,剑光如虹,长剑已然荡了起来。

他长剑才一荡起,身形如雷,一声巨喝,长剑已向杨寒云疾刺而到日那一剑的来势 之快,实是难以言喻,杨寒云一忙之间,全身已被剑光罩住,想要逃避时,如何还来得 及?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剑心身形一闪,仗剑向前,疾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双剑相交,王剑心的身子向后一翻,疾翻 了出去,虎口隐隐作痛,一柄长剑。差点被震脱!

而洪大鹏被王剑心挡开一剑,他的剑,自然也未曾刺中杨寒云,杨寒云在那刹间, 宛若在鬼门关转了一转一样,全身冰凉,立时向后退了开去。

王剑心一退开,便立时喝道:「洪堡主,你这却是为何?」

洪大鹏面上的神色,仍是青白不定,叫道:「王剑心,你究竟是不是要为你舅父报 仇?若你要报仇。却何以阻我行事?」

王剑心沉声道:「我万里间关。远走塞外,自然是想明白,但是我的仇人是方承天!」

洪大鹏怒道:「不将这娃儿杀了,如何引得力承天现身和我们相见?」

王剑心冷笑一声,通:「杨姑娘和方承天非亲非故,杀了杨姑娘,和方承天也没有 干系。」

洪大鹏的神色再变,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女娃是什么人?」

王剑心听得洪大鹏那样问自己,心中更是疑惑之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不但王剑心疑惑,杨寒云也一样疑惑。

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机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因为洪大鹏又大声喝道:「王剑心, 十五年前,你母舅央我相助,保着重镖,一路平安无事,在经过大名府之际,我们还会 一起去拜见方承天,怎知方承天这厮,人面兽心,见财起意,是晚在大名府外三十里, 我因为去拜见另一个朋友。未在客店之中,便被方承天放火烧了客店,将几位官眷,一 起杀死,盗走了金银珠宝,当晚他虽然蒙面行事,一是他那条软鞭,却是无人不知,王 剑心,你如今还帮着这女娃儿?」

王剑心的神色凝重之极,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去找方承天算账。」

洪大鹏的右手,慢慢地向上,扬了起来。

随着他右手扬起,围住了王剑心和杨寒云的各人,一齐逼了过来。

洪大鹏陡地叫道:「先杀了这女娃儿,泄我心头之恨!」他声随剑出,拔身而起, 斜斜一剑,又已向杨寒云疾刺了下来。

早在他扬起手臂之际,杨寒云已看出,他满面杀机,像是非将她杀死不可一样。

杨寒云也不知道何以突然之间,洪大鹏如此恨自己,她早已有了准备,此际洪大鹏 一剑向前,她顺着洪大鹏的攻势,向后略退出了半步,链子枪抖了起来,向剑格去。

她是想在铁链格中长剑之际,枪尖扬了上去,可以反守为攻的。

但是,才一扬起兵刃来,便听得王剑心叫道:「扬姑娘快走,不可力敌:」

王剑心看出了杨寒云的打算,要她不可力敌,但却已慢了一步,「铮」地一声,炼 子枪已格在长剑之上,将长剑的刺前之势挡住,而且枪尖一折,反向洪大鹏的面门,刺 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看来是对杨寒云十分有利的,但是就在这时,洪大鹏右手一扬,左手 一伸,却已将枪尖的铁链,紧紧地握在手中。

杨寒云只觉得手上一紧,兵刃已被人握住,一时之间,又舍不得撒手,心中大惊间, 洪大鹏手背一缩,已将杨寒云拉得向地,跌了过去。

而洪大鹏手起剑落,向着杨寒云直劈了下去,王剑心大叫一声,连人带剑,一齐攻 了过去,直刺洪大鹏的后背心。

那一剑,实在乃是舍生忘死的打法,洪大鹏听出有金刃劈空之声,自背后传来,顾 不得再去杀杨寒云,反手一剑,将王剑心的长剑,荡了开去。

杨寒云有了那一剎逃生之机,连忙撒手弃枪,向后便退,但洪大鹏顺势将链子枪向 前一送,刺向杨寒云的胸口,看来杨寒云仍然避不过去!

但也就在此际,半空之中,突然「呼」地一声,一条软鞭,倒卷了下来,卷住了枪 尖,用力一夺,竟将链子枪从洪大鹏的手中,夺了下来,向杨寒云荡去,杨寒云连忙 抓住了链子枪的铁环,软鞭向上荡去的势子不减,将她整个人都荡向半空!

围成了圈子的那些人,一见这等情形,齐皆发出一声喊,立时,有好几件兵刃,向 杨寒云攻了过来。

但是此际,方承天站在树上,荡起了长鞭,杨寒云人已向上,直飞了起来,早已到 了半空之中,那些人如何还攻得到她?

杨寒云死里逃生,如同腾云驾雾也似,向半空之中,直飞了上去。

此时,方承天站在树上,离地足有一丈五六高下,他那条长鞭,也有一丈五六尺, 再加上链子枪约五六尺长度,当杨寒云飞到最高时,离地足有三丈五六,然后,又突地 落了下来。

当杨寒云落到了离地只有六七尺时,方承天才一抖手,鞭梢松了开来,杨寒云握着 链子枪,落了下来,在雪地中打了一个滚。一跃而起。

她才一站起,只见方承天也自树上,飞掠而下,就落在她的身边,洪大鹏大声呼喝, 指挥着众人,围了上来,但是方承天长鞭挥动,「叭叭」两鞭,抽在雪地之上,抽得积 雪一起扬了起来,什么也看不到。

他两鞭一出,拉了杨寒云,向外便掠开去,同时叫道:「王剑心,你跟我来。」

杨寒云急叫道:「方伯伯,你没有干那种事,何不趁现在说明白?」

但方承天并不回答。拉着杨寒云,已奔到了一副雪撬之旁。

其时王剑心正从众人的包围之中,冲了出来,乃承天长鞭突地卷了过去,鞭梢凉到 了王剑心的面前,王剑心一伸手,抓住了鞭梢,方承天长鞭抖起,将王剑心的身子,拉 得在雪地上疾滑了过来。

王剑心也到了雪撬上,方承天抖起疆绳,拉雪撬的四匹骏马,已疾驰而出,积雪四 干飞溅,已将洪大鹏等人,抛得远远了。

雪撬越驰越远,只听得身后「轰轰」几下响,又有几枚信号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之 中。爆出满天金星来。实是好看之极。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都仰头看着那几支信号箭,但是方承天却视若无睹,只是赶 着雪撬。向前飞驰,不久,来到了一座村子之旁,方承天大叫道:「跳下 来!」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随着他的叫唤,一齐自雪撬中跳了下来。

方承天身形也拔在半空,反手一鞭,抽在马背之上。

马儿负痛,一声长嘶,急驰而出,他们三人窜进了林子之中,方承天奔在最前面。

进了林子之后不久,王剑心突然一提真气,身形一个起伏,便赶到了方承天的身边, 长剑一扬,虚指了一剑,道:「行了,不必再向前去了。」

方承天突然站定,王剑心身子轻轻一转,剑尖对着方承天的胸口。

方承天向寒光闪闪的剑失望了一眼,笑道:「小兄弟,你这样便制住我了么?」

王剑心道:「即使制不住你,也可令你认了十五年前的勾当!」

方承天仰天一阵朗笑,道:「若是我在十五年前,真的做了那件事,我还会将你从 洪大鹏处带出来么?」

杨寒云急道:「方伯伯,我信你的话,你没有做那件事,但是武林中人,为什么都 说那是件做的,你又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

方承天转过身,拖着长鞭,缓缓向前走去,来到了一株树下,才又转过身来,道: 「在这十五年来,我隐居关外,只是想救一个人,为了那人的安全,我也就不能兼顾自 己的声誉了。」

方承天那样的回答,实是大大出乎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的意料之外。

是以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是谁,你是为了谁?」

方承天本来是抬头望着天上的,天上,一大团乌云,正在向明月移动,明月之旁。 现出了一圈鹅黄色的月晕来。但当他听得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追问他,他使低下头来, 双目有神,望定了杨寒云。

杨寒云从小就和方承天在一起长大,但是她却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方承天的双眼之中, 射出那样的光芒来过,她心头乱跳,已然有点感到方承天会如何回答的了。

果然,方承天望了杨寒云片刻,便一字一顿地道:「你,寒云,我是为了你!」

杨寒云陡地一震,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剎那之间,涌上她心头来的问题,不知 有多少,她是什么人?为什么方承天为了她要隐居不出?为什么她会和方承天在一起? 什么人要害她?

她想问的问题越多,所有的问题,也就一齐塞在喉间,只是张大了口,却难以说得 出声来。

还是王剑心在一旁疾声道:「究竟与杨姑娘何关?」

方承天缓缓地道:「事情得从十五年前说起,在十五年前,我在大名府城外的庄院 之中,神威堡主洪大鹏和宣武镖局的杨总镖头,突然前来拜见,杨总镖头是九五省镖局 中响当当的人物,他这次保着一批官眷往北边去,还带着价值巨万的珍宝,唯恐自己独 力难以保护,是以方才邀了洪堡主前往助阵的。」

王剑心和杨寒云异口同声,道:「这我们已知道了!」

方承天道:「但是有一点,你们却不知道的,那便是杨总镖头,还带着他聪明伶俐, 年方四岁的小女儿同行的!」

杨寒云心头一震,道:「方伯伯,我……」

方承天扬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头,杨寒云心头疑惑之极,立时和王剑心互望了一 眼,她也看得出,王剑心的脸上,也满是狐疑之色。

方承天又缓缓地道:「当时,也是寒冬腊月,他们来的时候是中午,我派壮丁送他 们往北去,庄丁回来,说他们一行人,因为雪大,不准备赶路,宿在大名府北三十里的 一个小镇上,也就在那时,我得了讯息,说是燕云十六盗要去打那批珍宝的主意……」

方承天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的心情,也十分紧张,因为燕云十六盗,当年想去抢劫那批珍 宝一事,他们也全是知道的,可知方承天所言是实。

方承天的声音,更加沉缓,道:「我一听得燕云十六盗要出手,心想洪堡主和杨总 镖头的武高虽高。但是燕云十六盗的人多,而且个个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他们两 人又要照顾妇孺,定然不是敌手,是以找立时冒着漫天风雪,向北赶去!」

方承天紧蹙着眉,目中精光四射,彷佛他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北地的原野上。冒 着漫天的风雪,向前疾驰着,为了要去救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赶到那小镇时,天色已然黑了,相隔只有半里许 时,我就看到小镇上突然冒起了火头,火势非常之列,我心知不妙,冲进了镇中,起火 的正是杨总镖头投宿的那客店,我赶到时,已乱成了一片,杨总镖头像是疯了一样,在 和一个蒙面人厮杀,那蒙面人使的兵刃,却是一根长鞭!」

方承天讲到此处,咬牙切齿,重复了一句,道:「那是一根看来和我使用的软鞭, 一模一样的长鞭!」

杨寒云忙问道:「那你怎样?」

方承天道:「我一看到那蒙面人用的兵刃,竟是和我一样的长鞭,我就知道,那人 是存心嫁祸给我的,我立时便待冲上去对付那人,若那时我能将那人当场擒住,那就太 好了!」

王剑心道:「是什么使你未能出手?」

方承天道:「我正待冲上去,见到几个镖局中的人,奔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叫着, 说小姐陷在火窟之中,杨总镖头心中发慌,腿上立时中了一鞭,我抬头看去,只见火已 烧通了顶,若是再不去救人,那是决计没有希望的了,我心想,对付敌人,有洪堡主在, 燕云十六盗还未曾来,他们两人也足够应付了,是以找冲进了火窟之中。我冒着火,冲 进了上房,只见遍地皆是死人,死的全是妇女,那便是和杨总镖头一齐北上的官眷,强 盗不但劫财,兼且杀人,实是狠毒之极:」

在方承天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他对这种暴行的愤恨,听得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心 里也为之血脉沸腾。方承天续道:「我闯进了第二间上房,前面的人封住了去路,已没 有法子闯进去,我正待退了出来,可是却听得里面有孩子哭叫声,传了出来。」

杨寒云听得紧张,道:「那怎么办?」

方系天道:「火封住了去路,我根本无法冲向前去,幸而入急智生,我陡地挥出了 一鞭,卷住了屋梁,将屋顶拉塌了下来。那时,已下了一个多时辰的雪,屋顶塌了下来, 积雪一齐压下,将火头压得少了许多,我冒险冲进去,一个小女孩在炕上哭着,正是杨 总镖头的女儿。」

方承天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杨寒云鼓起最大的勇气,道:「方伯伯,那……小女孩就是我?」

方承天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是!」

杨寒云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但是当那个「是」字从方承天的口中讲出来之际, 她的身子仍是一震,险险跌倒在雪地上。

而当她的身子在摇摆不定之际,王剑心忙向她踏出了一步,扶住了她的身子。

杨寒云又问道:「方伯伯,快说,以后怎样了?」

方承天道:「我到来你的身前,你就向我扑了过来,可是当妳一看到我手中的长鞭 之后,却又惊叫了起来,你当时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一听得你那样叫,心中陡 地一动,便知道你一定是曾看到假冒我的强盗行凶的,当时火头已自四面八方窜来,我 也不能向你多解释,抱着你,又拉塌了屋顶,窜了出去。」

方承天又停了半晌,才道:「我一窜出去,便听到洪大鹏的声音,在叫着:方承天 杀人放火,劫了珍宝,快到方家庄去找他!跟着,足有三五十匹快马,一齐向方家庄而 去,我抱着孩子追了上去,还未曾追上他们,就看到方家庄也起了火,其实大雪纷飞, 我怀中的孩子,双颊火也似热,口中不断说着呓语,自然是惊吓过了度,我想及这项劫 案,似乎是早经布置的,而且布置的人,处心积虑,计划极其周详,他所未曾料到的, 是我当时竟会赶到那小镇来,而不在方家庄中,是以,洪大鹏等人到达方家庄中,只是 扑了一个空,要不然的话,他们猝不及防的攻了进来,若是我措手不及,死于非命,那 么,他们的阴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可算是天衣无缝了!」

方承天紧紧握着拳,又道:「我也想到,那强盗在行凶之际,曾被孩子看到过,若 是他知道孩子未葬身火窟,必定千方百计害她,这人行事如此凶狠,如此处心积虑,却 是防不胜防,而孩子又痞得厉害,是以我一看到方家庄起了火,我便冒着风雪,一路北 行,再不停留,一直到出了关外!」

王剑心道:「方……方大侠,你在关外,一住就是十五年?」

方承天十分沉痛地点着头,道:「是的,我本来也不打算住那么久的,可是调理孩 子的病,就调理了大半年,直到第二年的秋天,孩子才算好了,我到那时,才敢向孩子 问起,记不记得那天杀人行凶的是什么人?可是在一场大病之后,孩子,你却什么也不 记得了。」

杨寒云道:「是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我小的时候……还时时做梦, 梦见火头向我烧来,要将我烧死,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方承天又道:「我也曾到关内走过两遭,打探当晚发生的事,我只知道当晚,燕云 十六盗赶到小镇时,整个小镇,都已烧成了一片瓦砾,他们自然未曾得手。而在事发时, 洪堡主恰好又不在,说是去探友,待见了火光,才赶回来的。而武林中人,都将这件事 说成是我做的,黑白两道的高手,都要找我,我也知道,我是万万不能露面的,因为这 批珍宝的数字极巨,我若是一露面,各方面的仇敌,纷至沓来,我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 不会有:所以我才在关外住了下来。」

杨寒云奔了过去,伏在方承天的胸前,哭了起来,通:「方伯伯,那是我害了你!」

方承天摇头道:「不,是那伤天害理的强盗害了我们,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这 个人是谁,可是我却一点地想不出来。」

方承天痛苦地摇着头,长叹一声,又道:「不找到这个真强盗来,我死不瞑目!」

王剑心却在这时道:「方大侠,我知道害我母舅的那强盗是谁!」

方承天和杨寒云一齐抬头向他看去,方承天道:「你不是也和别人一样,以为那强 盗是我么?」

王剑心道:「是,我以前是那样想,但是,现在却明白了,方大侠,假冒你的人, 的确王心计之极,连先来拜访你,让你知道他们的行,都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好在事 发之后,令你更加难以洗脱罪名!」

方承天大大吃了一惊,道:「你是说……」

王剑心道:「对,我是说,那强盗不是别人,就是我舅父请来帮他的神威堡主洪大 鹏!」

王剑心的话一出口,方承天踏前一步,站着发呆,道:「对!对!我从来也未曾怀 疑过他,只有他才最有可能,只有他!」

王剑心道:「而且,刚才在大风镇日,他起先以为杨姑娘是你的女儿,后来听说她 姓杨,面色大变,身子后退,忽然要杀害杨姑娘……」

杨寒云发出了一声惊呼,道:「我明白了,他认出了我是什么人,以为我还记得他, 所以他非要杀我不可!」

方承天问道:「寒云,你是不是记得他?」

杨寒云紧蹙着双眉,道:「不,我完全不记得了,在那场大病之后,对生病之前的 事,我全不记得,连我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王剑心道:「但是洪大鹏却不知道,洪大鹏以为你还记得他的,所以他才要杀你, 杨姑娘,你可以令得他承认罪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寒云好半晌不出声,一会才点头道:「我明白了。」

就在那时候,只听得喧闹的人声、马嘶声,已渐渐向杯中逼了过来!

当人马声来得离林子越来越近之际,杨寒云突然扬声叫了起来,道:「洪堡主,洪 堡主!」

那时,在杯中,只有杨寒云一人,方承天和王剑心两个,全都躲在枯树梢上,大雪 纷纷下着,他们的身上全是雪,根本注意不到。

杨寒云一叫,首先便有六七个人,闯进了林来,那六七人一看到杨寒云,便叫道: 「洪堡主,那女娃子在这里了!」

他们一面叫着,一面散了开来,围住了杨寒云,他们才将杨寒云围定,便看到洪大 鹏气吞山河,大踏步地赶了过来,直来到了杨寒云的面前。

杨寒云虽然明知有王剑心和方承天两人,躲在树上,为自己接应,但是她面对着气 势如此之盛的洪大鹏,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快意。

她勉力镇定心神,道:「洪堡主,你终于找到我了!」

这时,涌进林子来的人,已越来越多。自从开始下雪以来,林子中便十分黑,但后 来陆续赶来的人,手中都执着火把,是以林子中又光亮了起来。

大雪纷纷落着,在林中,雪势虽然小得多,但仍是一大片一大片飘下来,人一站立 不动,身上就全白了。

洪大鹏的双眼,定在杨寒云的身上,喝道:「方承天呢?」

杨寒云冷笑一声,道:「你最要紧的是找我,找不到方承天,倒无关紧要的,是不 是?」

她此言一出,洪大鹏的脸,立时铁也似青,而涌进林来的那些人,也都交头接耳起 来。

他们全是武林中的高手,激于义愤,抱着为世除害之心,跟着洪大鹏,遍天下找寻 方承天,最近加入的,也已有大半年,他们只当洪大鹏一心要找的,不是别人,只是方 承天,如今忽然听得杨寒云那样说,心中自然奇怪之极,是以,都互相询问起来。

洪大鹏厉声叱喝道:「有了你,就不怕方承天不来!」

杨寒云笑了起来,道:「那你又错了,我自是宣武镖局杨总镖头的女儿,和他姓方 的有什么相干,何以他非来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大吃一惊,洪大鹏手臂一振,便待发剑,但是已有几个人,大 声喝道:「洪堡主且慢,杨总镖头爱女,人人都知道十五年前,葬身火窟,何以竟然未 死?」

那几个武林高手,一齐抢了过来,杨寒云见洪大鹏已不敢立时向自己出手,胆子更 大了许多,道:「是的,人人皆那样以为,连那强盗,也想不到我在世上,而且他知道 我在世上之后,便立时对我起了杀机,因为我那时很小,却目睹那强盗行凶,到现在,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强盗就是……」

杨寒云才讲到这里,神威堡主洪大鹏突然发出了霹雳也似一声巨喝,道:「看剑!」

他手中长剑,电也似疾,向前剌出!

杨寒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心知只要洪大鹏真是那强盗的话,那就不等自己讲到 最后,他一定会向自己动手的,是以她早已有了准备,洪大鹏的那一剑,来势虽快,但 是洪大鹏手才一动,她已然向后疾退了开去,洪大鹏的一剑,已然刺空!

洪大鹏一剑不中,踏步进身,还待再出招时,四五个武林高手,已一齐叫了起来, 喝道:「洪堡主,为何不让杨姑娘说完?」

其中两人再道:「杨姑娘当年既然亲眼目击,何以不让她说出那强盗究竟是谁?」

洪大鹏立时道:「她当时只有四岁,知道什么,怎由得她胡言乱语?」

杨寒云见已有人代她挡住了洪大鹏,立时朗声道:「我记得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你满面杀机,冲了进来,我记得你的脸面!」

洪大鹏突然暗暗笑了起来,道:「小娃子,你放的什么屁?那时我蒙了脸他一面 笑,一面讲,可是请到这里,语声戛然而止,话也讲不下去。

在那剎那之间,他脸上的神情,实是古怪到了极点!

不但他脸上神情古怪,在他身后的那些武林高手,也是神情怪到极点!

剎那之间,谁也不出声,雪花无声地飘落着,每一个人都像是僵硬了一样。

然后,才听得两个虬须汉子伸手向洪大鹏一指,喝道:「原来你……」

但是,他们只喝出了三个字,洪大鹏长剑侧削,剑光过处,那两人伸出来的手臂, 立时被剑削断,洪大鹏像是疯了一样,身随剑转,「飕飕飕」连攻了三剑,在他身前的 五六人,料不到他出剑如此之快,连躲避的念头都不容有,便已身受重伤,倒卧血泊!

就在众人的惨叫声中,洪大鹏一声厉叫,已向杨寒云扑了过去口

但也就在这时,王剑心和方承天两人,自枯树之上,直飞了下来,方承天人还未曾 落地,长鞭已呼喝挥下,阻住了洪大鹏的去路,喝道:「洪堡主,事情过了一十五载, 到今日才真相大白,原来是件见财起意,还想嫁祸于我,杨总镖头有眼无珠,竟请了你 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来相帮。真是开门揖盗了!」

林子内外,寒风依然呼号着,但是在洪大鹏的额上,豆大的汗珠子,却一颗一颗, 迸将出来,他双目之中,凶光闪闪,一言不发。

王剑心扑前一步,道:「如今当着那么多武林朋友之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洪大鹏身子陡地一矮,突然一个筋斗,向上翻了起来,他才一翻起,方承天的长鞭, 便「呼」地撩了起来,但是洪大鹏的身法。实在太快,长鞭撩起,只不过挥中了他的衣 襟,「当」地址下了一幅来。

而洪大鹏已然居高临下,一剑向杨寒云疾刺而下。

王剑心急叫道:「不可力敌!」

杨寒云身形一转,转到了一株大树之后,洪大鹏此际,当真红了眼,明明看到杨寒 云已转到了树后,那一剑还是疾刺而出!

只听得「拍」地一声征响。那一剑,逐木而过,直没至柄,杨寒云躲在树后,仍险 险为他一剑刺中!

而洪大鹏在攻出那一剑之际,方承天鞭也卷到,洪大鹏剑陷树中,急切间拔不出 来,长鞭卷到,他反手一抄,竟将鞭梢抓住!

方承天心中一凛,手臂用力一抖,但是洪大鹏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方承天抖之 不动,洪大鹏已然直欺了过来,一掌当胸击出!

一被洪大鹏欺到了身前,方承天的软鞭也已失去了作用,他也是反手一掌,迎了上 去。

就在两人双掌相交的一剎间,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扬起手中兵刃,一齐攻了上去, 洪大鹏和方承天双掌相交,各自后退了一步,等于是向他们两人手中的兵刃撞来一样!

剎那之间,「扑扑」雨声窖,长剑和链子枪,一齐刺进了洪大鹏的体内。

洪大鹏欲转过身来,两件兵刃还在他的身上,他双手箕张,向王剑心和杨寒云的头 顶之上,直抓了下来。

但是,他那两抓,只抓到了一半,只见他双腿一软,人已倒了下来。

只听得他发出了一阵凄厉无比的怪异声来,身子突地一挺,又站了起来,道:「我 得了大批珠宝,但是这十五年来,仆仆风尘,我竟没有机会来用它们,我竟丝毫也未曾 动用过!」

他的身子又激烈地摇晃了起来,终于又重重地倒了下去,陷在积雪之中,雪花很快 地盖了下来,不一会,便将他的身子完全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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