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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狂喷之时,黄掩门已如朽木般向后倒去。
剑芒去势未止,在空中再闪异芒,一道近乎完美的光弧掠空而过,与黄掩门近在咫尺的
一名青城派弟子的头颅高高抛起,鲜血喷射,化作漫天血雾!
罗思身形再闪!
电闪石火之间,一道道夺目剑弧之下,已有四名青城派弟子死于非命!
青城派弟子如潮水般向四周迅速闪退,纷纷拔剑,转瞬间已将罗思团团包围,里三层外
三层,风雨不透!
两百柄长剑青光闪耀,诺大一个大院顿时平添森寒之气,森寒剑气与微甜如旧铜锈般的
血腥之气搅作一处,让人顿觉呼吸不畅!
其他门派弟子虽未出手,却也大惊失色,对突如其来的一幕难以置信!
范离憎在罗思提及王世隐有把柄落在幽求手中时,便深觉此人绝不简单!但事情的发展
根本不容他有更多考虑!
身置二百多名青城派弟子的包围之中,纵是绝世高手也不易脱身!
罗思为何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思虽是身着布衣,但谁都明白他的真正身份绝不会是这偏僻小镇的一个普通人!
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方才他突出杀手毙杀四名青城派弟子所用的剑法,赫然正是青城
绝学“旋字剑诀”,而且其“旋字剑诀”显然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剑出绵绵而不绝,在
外人
看来,虽是先后击杀四人,其剑法却是宛如一招而成,中间没有丝毫的隔阂与滞碍!
滴水檐下数名前辈高人皆是久历江湖,见惯江湖风云诡谲,此刻亦不由心中剧震!
罗思虽是在青城派弟子重重包围之中,却是神色自如,似有所恃。
罗思剑身横向虚指青城派众弟子,道:“你们应该相信王世隐的确将‘旋字剑诀’传与
外人了吧?”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讥讽之色,又道:“王世隐无视青城门规,我杀了他,其实也是在为
青城派清理叛逆者!这等无能无德的掌门人,不要也罢!”
马永安沉声接道:“明人不做暗事,你偷学我派剑法,又杀我掌门人,意欲何为?”他
对罗思的狠辣行为极为愤恨,但他毕竟老成恃重,知道此事绝不简单,其后必有内幕,
故强
捺怒火,约束着青城弟子,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罗思阴阴一笑,道:“我奉风宫宫主之命,为执掌青城派而来!自今日起,十大门派将
归属风宫!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场中仅有他一人,四周便是数百名正盟诸派弟子,但罗思此言竟丝毫没有虚张声势之感,
而是那般自信!
痴愚禅师低诵一声佛号,道:“老衲已看出罗施主身怀武学,只是老衲知晓罗施主先祖
乃青城弟子,身怀武学,也不足为奇,没想到罗施主竟是包藏祸心!”
范离憎与庞纪身置一隅,范离憎忖道:“此人剑法虽然已不在王世隐之下,但今日正盟
却是高手如云,他的举措究竟是狂妄,还是另有深意?”
罗思以目空一切之势立于青城派众弟子之间,大声道:“风宫执令江湖乃天意,正盟诸
派却一直违逆天意,可笑可恶!”
岳峙一顿长枪,怒叱道:“既是风宫贼子,今日唯有留下命来!”正盟诸派之间虽有门
户之见,但面对风宫中人,却自能同仇敌忾!无论王世隐是否真有违背门规,都不会影
响正
盟对罗思共讨之!
罗思斜睨岳峙,冷笑道:“其他门派尚有保留价值,唯独所谓天下镖盟早该从江湖中消
失!武林归附风宫之后,江湖一体,要你们这些镖局何用?岳老头,你若识趣的话,就
早日
回去抱抱孙子,颐养天年!”
岳峙狂怒之下,暴喝道:“好恶贼,我岳某只好取了你的人头!”
手中长枪一颤,倏然疾起,人枪合一,长射而出,掠过重重人墙,直取场中罗思!
岳峙乃天下四枪中“怒枪”柏杨的弟子,已尽得柏杨“怒枪枪法”真传,此刻甫一出手,
便是“怒枪枪。
法“中最霸道的一式”天怒地怨‘!
枪势似已遮天蔽日,一式之下,方圆一大之内已被惊人气劲所笼罩!
青城派弟子骇然而退!
罗思却依旧从容不迫,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正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他逼近!
他的衣衫在长枪所激起的劲气中猎猎飞扬!
枪未至,杀机却足以摧毁对方的意志!
所有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全集中于枪尖一点寒芒上!
没有人会怀疑似可穿透万物的枪尖,绝对可将罗思的躯体洞穿!
在那一点寒芒即将饮血的一刹那,罗思倏然挥剑!
粗浅得让人目瞪口呆的剑式!仅仅是横空斜削而已。
却有惊人之事发生了!
“当”的一声暴响,岳峙手中长枪蓦然脱手而飞。
而岳峙的身躯却如断线风筝般颓然落地。
剑身近乎优雅地平平刺出,轻描淡写!
但岳峙竟没能避开!
他的呼吸被长剑封住了,冰凉的剑尖深深留在了他的喉间!
一片死寂!
只有罗思的声音冷冷地回荡于整个大院之中:“岳老头,你的枪法很好,但你却不知道,
在你出招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必败无疑,因为在此之前,你已中毒了!”
中毒?
闻者莫不凛然大惊!
谁都相信罗思所言绝对不假,否则,世间只怕无人能在一招之内取了“怒枪”柏杨的传
人、统领天下镖盟总镖头岳峙的性命!
但,岳峙又怎会中毒?为何事先竟毫无征兆?
岳峙之死,使正道群豪之怒焰大炽!
马永安怒道:“好不卑鄙,竟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既然这样,我们青城派只好以多
为胜,否则不能平众怒焰!”
一挥手,早已按捺不住的青城派弟子如潮水般向罗思涌去!
几乎就在同时,衣袂掠空之声倏然响起,刹那间,大院四周院墙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身
着黑衣的人物,每人的手中皆持有一架似弓非弓、似弩非弩之物!
正盟中人与风宫交手数载,一看就知四周黑衣人是风宫“玄流”的人,而且是玄流中最
精锐的“吉祥营”
的人马!
风宫白流的神风营以行动快捷如风、擅长狙击而扬名;风宫玄流的“吉祥营”则以行踪
诡秘、擅于渗透与暗杀而出名。
风宫玄流吉祥营的人马甫一出现,立即有利矢破空之声响彻院落上空!吉祥营的动作如
出一辙,而他们所携带的似引似弩之物威力惊人,一次发射竟有三支利箭同时射出。
百余支箭所取方向皆为青城派弟子——无疑,他们要助罗思突出重围!
青城派弟子听得箭羽破空之声,外围的人迅速挥剑封挡,而围内的人马继续径取罗思!
与此同时,几个人影已倏然掠空而出,由滴水檐下长射院墙之上,身手皆是快得惊人,
宛如鹰击长空!
正是华山派当家人游天地。崆峒左寻秦、留义庄大庄主卫高流,二庄主喻颂、武当无想
道长四人。
他们的行动显然快捷逾电,但吉祥营的人却像是早已有备而来,向青城派出手之后,立
即反身倒掠,向墙外飘落!
青城派众弟子面对如雨倾洒而至的利箭,不敢怠慢,挥剑磕扫!
谁知“吉祥营”的箭虽是三支齐出,其速度却有快有慢,青城派弟子的剑身堪堪与第一
批箭矢相击,突然有意外之事发生!
但见利剑过处,第一批箭矢立即应剑而断!
此箭竟不是铁铸的!
箭一断,立即有液体飞出,落于青城派众弟子身上。
此水状物极为诡异,一旦与皮肤相触,肌肤立即泛起黄水,并迅速蔓延,奇痛无比!
若是稍有少许落入眼中,立即双目如钢芒扎入,片刻失明!
众人大乱之时,第二拨箭矢已趁虚而入,箭矢划空之际,隐隐有腥臭气息,竟是淬有剧
毒!
被毒水弄得心神大乱的青城派弟子猝不及防之下,已倒下数十人,箭矢之毒见血封喉!
未等青城派存活的弟子从旋风般的打击中清醒过来,第三拨箭矢已射中正缓缓倒下的青
城派弟子——也许,应该说是青城派弟子的尸体!
“蓬”地一声巨响,数十具尸体突然同时升起腾腾烈焰,一股中人欲呕的酸腐气味迅速
笼罩了整个院落!
“有毒!”群豪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
心念甫起之时,已有被困于烈焰之中的青城派弟子为毒烟所袭入,颓然倒下!
与此同时,四周蓦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土石飞溅,罗家大院四周院墙在爆炸声中
化为乌有!
几个身影如折翅之鸢,自高墙上坠落!
赫然是无想道人、卫高流、喻颂、左寻秦四人!
硫黄硝石的气味弥漫开来,与毒烟的酸腐气息、微甜的血腥味、尸体肌肤被烧炙时散发
出的焦臭味融作一处,形成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死亡的气息!
罗家大院已成阿修罗地狱!
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杀戳!在杀伤力惊人的火药面前,连武功高明如无想道人,猝不及
防之下,也难以幸免于难!
自罗思突然发难起,不过片刻之事,院内却已平添数十具尸体!
并且仍有人接二连三地倒下,罗思显然已服下解药,根本无惧于毒烟,而青城派众弟子
在毒烟的肆虐之下,却是战斗力大减。
一时间,罗思如狼入羊群,剑光所及之处,青城派众弟子如败革般纷纷倒下!
奇怪的是,痴愚禅师、悲天神尼、游天地在这生死危亡之际,竟默立于正堂前滴水檐下,
而无更多举措!
莫非,他们亦如岳峙一般,业已中毒?
“呛啷”!
长剑出鞘声如龙吟九天!
仅是拔剑之声,就已隐隐显出超然气势。
一个人影如一抹淡烟,径取罗思!
罗思正如入无人之境时,倏觉一股凌然杀机自身后汹涌而至,其速之快,足以让人心冒
寒气!
不及回头,罗思剑身倏然一震,旋而反掠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划出一道饱含至理的弧线!
正是青城绝学“旋字剑诀”!
金铁交鸣声在他身后密如骤雨,那凛然杀机竟未能被罗思化去!
罗思但觉如芒在背,对手剑势已将他身后完全封杀!
罗思别无选择,唯有疾提内力,身躯仿若有一根无形绳子系着,向前掠去,以图有回身
反击的机会!
但身后剑势如附体之蛆,紧随而进!
罗思忽然心生寒意,他已在瞬间以数种方式试图改变这种背临对手的局面,但却均未能
成功,身后剑客的剑势极具穿透力,犹如泄地水银,无孔不入!
顷刻间,罗思已被迫退出十几丈开外,冲出毒烟笼罩的范围!
倏地,一杆长枪暴扎而巨,径取罗思前胸!
此人乃天下镖盟的人,对镖盟盟主岳峙一向敬重有加,今日岳峙惨遭罗思毒手,此人对
罗思自是恨之入骨,方才罗思身在毒雾之中,他无法冲入,如今罗思被逼出毒雾,他自
是不
会放过如此良机报仇。
一前一后,顿成夹击之势!
罗思不惊反喜,手中剑如灵蛇,疾然逼向奔胸而至的长枪,同时身形斜斜飘起!
剑法正是“旋字剑诀”的“小旋试”。
镖盟的那名攻击者长枪甫与对手之剑相接,立觉一股奇异的绞力由枪身疾传至手臂,长
枪顿成不可控制的蟒蛇,他越是欲强行把持,就越觉那股奇异的旋绞之力不可抗拒,相
持之
下,握枪双手虎口爆裂,长枪脱手而飞!
长枪被罗思以“旋字剑诀”之粘力一带一送,贴着他的肋部向后疾扎!
“当”地一声,长枪被磕飞。
罗思却也借此机会,终一拧转身躯,改变背向敌人之局面!
正 文 第四章 全军覆灭
第四章全军覆灭他这才看清对手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剑客,眼神清冷。
此人正是范离憎!他深知场内毒烟之可怕,故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绝不在烟障内多加
停留!
一式“无情冷”一往无回,得到先机后,再不容情,罗思竟连反攻的机会也没有!
范离憎虽非正盟中人,但方才罗思及风宫玄流的残忍阴毒手段却使正邪昭然,范离憎眼
见青城派众弟子接二连三倒在罗思的剑下,义愤之心油然而升。
此时,四周高墙倒坍后飞扬而起的尘埃渐渐落定,现出院外风宫玄流的人马,竟不下二
百人!
罗家大庭已在重围之中,看来,风宫玄流人物对此次攻袭是势在必得!
这定是一场精心布署的攻袭,高墙内早已预埋了火药,罗思以“旋字剑诀”杀了王世隐
之后,又将王世隐的死讯传布江湖。王世隐乃十大名门正派掌门人之一,而且又值江湖
多事
之秋,其他各门派绝不会置之不理,一旦诸派掌门齐聚此地,自然给了风宫玄流极好的
机会!
无想道人一身血污,样子触目惊心,根本无法看见他的伤口在何处,只见他身下的血不
断地蔓延开去。看他伤势,多半难保性命!
而留义庄二位庄主卫高流、喻颂及崆峒派左寻秦则已不幸遇难,死状极为惨烈!
不少青城派弟子为杀罗思,不顾场内毒烟,以至于纷纷中毒而亡,如今范离憎独自一人
逼迫罗思,青城派众弟子顿时清醒过来,立即尽可能远离毒烟弥漫之处,并开始向外冲
杀!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诸位切莫分散力量,而应突破一处,先远离此地,再与风
宫逆贼一决雌雄!”
说话者正是清风楼楼主庞纪!
群雄本已是一片混乱,各自为阵,向四面八方同时突围,听得庞纪此言,立时醒悟!风
宫玄流在罗家大院内设下陷阱,在此多加逗留,无疑极为不利,若是分散突围,只怕一
时难
以成功,时间久了,形势更为不妙,单单是场内毒烟,就足以使正盟力量大打折扣!
冷静一想,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但在处于惶然之间,能想到此点的却唯有庞纪一
人!
无怪乎庞纪年仅二十就接掌清风楼,并能使清风楼英名不坠,日渐高涨!
说话间,又有几人倒在毒雾之中,众人再不犹豫,眼见东向地势开旷,毒烟不宜聚集,
群雄皆向东边冲杀过去!
也许是天不绝正盟群豪,一道清风忽然由东南方向吹来,院落上空的毒烟很快被冲淡了,
群豪信心大增,如旋风般席卷过去,很快就与风宫玄流短兵相接,厮杀成一团!
范高憎见群豪不再杂乱无序,心中稍定,决定挟制罗思,逼对方退让开去!
心意一决,范离憎一声轻啸,剑芒暴炽,一式“纵横怒”倾洒而出!
他心知毒烟的厉害,故此刻牢牢占据通风方向。
纵如惊电、横如风雷、纵横成网,声势骇人!
罗思对其“旋字剑法”极有信心,剑身颤鸣,无数光弧绵绵而出,宛如玄奥难辨之旋风,
向对方纵横交织的剑网中穿插渗透而入!
他却不知,范离憎在此之前,已与王世隐有过一场激战,对“旋字剑诀”已颇为熟悉,
而罗思对范离憎的“破傲四式”却是一无所知!罗思的剑法造诣与王世隐在伯仲之间,
而王
世隐却在三招之内败给范离憎,此刻他与范离憎对阵,自然决计无法取胜!
罗思凭借“旋字剑诀”破入范离憎的剑网之中,眼见范离憎的纵横剑网似乎已将溃不成
网,心中暗喜,正侍顺势而进,倏闻一声冷笑,范离憎身形侧滑,暴然翻腕,纵横剑网
蓦然
消逝,一道冷芒挟傲然剑气,疾然破空而至!
范离憎剑势一改悍然霸道,不可思议地化作洒脱傲然之剑意,似若信手挥就,却又浑然
天成,无懈可击!
大惊之下,罗思正待变招,却骇然发现对手早已洞悉自己的意图,自己右手手腕如同自
投罗网,向范离憎的剑尖撞去!
心中一沉,未及转念,手腕一痛,长剑坠地!
几乎就在同时,罗思又觉胸口一凉,范离憎的剑已划破了他的衣衫,抵于他的胸前!
罗思的心脏仿佛已感应到了对方长剑的凉意与杀机,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他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一片,这并不仅仅因为惧怕死亡,还因为他败得太不可思议!他
无法相信自己竟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剑客剑下走不过三招!
何况自己还占了地利!
此刻,正盟群豪已与风宫玄流中人缠战在一起,并且战线不断向外围推进,显然可见正
盟群豪略占上风!
范离憎堪堪舒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一事,神情倏变!
他的目光迅速扫向痴愚禅师、悲天神尼、游天地那边,赫然发现他所担心的一幕果然发
生了!
但见正屋屋顶上正有四个黑色人影掠空而至,凌空斗然折身,向屋檐的痴愚禅师等四人
狂袭而下!
身手快捷无匹,显然可见皆是绝顶高手!
而此时,申盾与游天地竟是盘腿坐于地上,悲天神尼双目微垂,脸上有痛苦之色!
唯有痴愚禅师双手合什立于台阶上,神色肃然,不见喜怒——但面对正盟群豪被风宫所
杀戳,痴愚禅师一直未曾出手,这足以说明痴愚禅师极可能与岳峙一样已中了毒!只是
他的
内功修为极为深厚,为了不让正盟群豪战意消减,他才强自支撑!
四个黑衣人居高临下,动作如出一辙,凌厉无匹的掌风已悍然向痴愚禅师四人拍下!
痴愚禅师右掌微扬,向凌厉掌风正面迎去,在两掌即将相接的一刹那间,右掌翻阳为阴,
动作柔和如风拂面,双掌倏然接实,但见痴愚禅师身形不变,平平倒滑出三尺之距,左
掌倏
吐,掌至半途,变掌为指,二指如剑戮出,却是直击虚空!
二缕黑血立时由痴愚禅师左手中、食二指如箭标射,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攻袭痴愚禅师之人面目阴鸷,双眉荡然无存,更添诡异,痴愚禅师等正盟高手与风官玄
流交手多次,自然识得此人正是风宫“四无相”中的“无眉”,另外三人则分别为无颜、
无
发、无色。“四无相”乃玄流宫主容樱最为倚重的智囊“枯智”麾下四大悍将,生性残
杀而
诡诈,加上有“枯智”之奇谋迭出,故正盟与“四无相”对阵时吃过不少亏!
与此同时,无色、无颜、无发三人亦与各自对手一拼高下!他们早已知道痴愚禅师诸人
皆已中毒,故出手时肆无忌惮,志在必得。
一头顶毛发稀少得历历可数之人正是“四无相”中的无发,他攻击的对象乃顿坐于地的
游天地,看情形以游天地中毒最深,故无发一出手就是必杀之招,只求一招毙敌!
游天地面对如奔雷而至的掌风,深如未觉,竟纹丝不动。
莫非他已毒发攻J心,再无反抗之力?
无发心中暗喜,浩然如狂潮之掌力向游天地当胸拍到!
在即将接实的那一刹间,游天地的身躯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扭曲变形,仿若他的躯体
内已无骨骼般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
与此同时,他虽是顿坐于地,却有如神助,身形像陀螺般蓦然疾旋,无发悍然一掌,竟
被游天地悄然化去。
这时,两声闷哼;悲天神尼“蹬蹬蹬”连退数步,而申盾却鲜血狂喷,身如风中弱柳,
向后倒飞而出,喷洒的鲜血在空中映出凄厉之景!
当年的“傲青城”今日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五十年前,“傲青城”翅羽初展时,江湖中
对“游天地”三字尚一无所知!为何今日游天地能避让对方一掌,而申盾却无法幸免?
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无眉见痴愚禅师接下自己一掌后,非但没有受伤,反而借机化去身上的剧毒,不由惊怒
至极!他知道痴愚禅师必是凭借佛门绝学“轮回大法”化敌内力为己用,强行将体内毒
素逼
出!
无眉心知痴愚禅师身为正盟第一门派少林的掌门人,无论武功。声望皆在他人之上,若
是能先挫败痴愚禅师,必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今痴愚禅师虽借力化毒,但毒素必然没
有完
全除尽,无眉怎会放过此等良机?冷喝道:“老和尚,再接我无眉几掌试试!”
说完双掌圈送,无形掌力如狂涛骇浪、排山倒海般向痴愚禅师席卷过去!
痴愚禅师竟不正面迎战,僧袖一拂,借力飘出,向申盾那边疾掠过去!
身未到,一声佛号,右掌半曲,强行击出“佛手印”之“智拳印”,直取欲向申盾施下
毒手的无色!
无色倏觉身后无形气劲如同泰山压顶般凌空而至,挟雷霆万钧之势,声势骇人,惊骇之
下,只好放弃申盾,全力提升自身内家修为,凶悍反扑!
蓦地,痴愚禅师的掌势在电光石火间已化刚猛为轻盈飘逸,刹那间,掌风吞吐,飘渺无
踪,自四面八方渗透而入,并相辅相成,形成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量,竟迫使五色的悍然
一击
改变方向,力道完全轰击于地面上!
立时青砖爆裂,碎石四射!
痴愚禅师身如惊鸿,趁无色错愕之际,自他身侧一闪而过,伸手一抄,已将申盾拦腰抱
起,掠至正屋墙角处,方放下申盾,但见申盾气若游丝,一身血污,性命笈笈可危!
唯有痴愚禅师知道申盾今日为何会这般轻易受伤。
因为,自四十多年前申盾遁入空门之后,就再也不曾习练武学,故他的武功一直停留在
年轻时的那种境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自认为是自己的武功才造成了青城之劫
难,
使他沦为青城派的罪人!
否则,以“傲青城”的资质天份,又岂会如此轻易落败?
无眉、无色如附体之蛆,双双扑至,绝不给痴愚禅师喘息的机会,痴愚禅师背倚高墙,
全力拒敌!
他的高僧风范此时展露无遗,出手间从无狠辣招式,处处为敌留有退路——但如此一来,
他自身也不会陷于孤注一掷之局面。双方转眼间已攻守数十招,无眉、无色兔起鹘落,
出招
辛辣凌厉,却始终无法冲破痴愚禅师的防守!
几名青城派弟子见痴愚禅师独挡两位绝顶高手,又需护守申盾,立即迂回冲杀而至,但
身形堪堪靠近,立即被一股狂涌无匹的气劲生生摔出老远,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受了重
伤!
痴愚禅师独斗二人,犹有攻有守,而悲天神尼此时却大为不妙,脸上五官无凹凸感的无
颜,其攻势如潮,悲天神尼脸色已由白转青,步法虚浮。
游天地则一味游走,身法古怪滑稽,忽儿贴地翻滚,忽儿鱼跃而起,看似笨拙可笑,却
刁钻玄奥至极,任凭无发杀招迭出,游天地总是堪堪闪过!
华山派本以剑法见长,但游天地成为华山掌门后,几乎从未用剑,而是苦练门中另一绝
学“小隐步”。
“小隐步”之精绝不次于华山剑法,但其用途却以守、避、让、退为主,加上招式古怪,
全无大家风范,故休说华山派历代掌门,就是普通弟子,多是不喜习练“小隐步”,唯
独
“最不像大侠的大侠”游天地却对“小隐步”情有独衷!
倚仗神鬼莫测的“小隐步”,游天地已与无发周旋了二十余招,无发见对方似跌似倒,
看似一掌便可取其性命,却偏偏总是功亏一篑,不由心中暗惊!
而游天地心中更是暗自焦虑!他已隐隐感觉到毒气不断内侵,内息渐乱,身法已略显滞
缓!
“四不相”本欲一举擒下痴愚禅师等四人,以他们的性命为要挟,正盟群豪便会不战而
败,没想到除了申盾之外,其他三人竟仍有反抗能力,惊怒之下,攻势更猛,数大高手
之内
家真力在激荡汹涌,正堂尘埃“扑扑”直落,震颤不已,似欲到坍!
范离憎见此情形,心知痴愚禅师四人体内毒性不除,久战之后,必败无疑!心念所至,
剑下一紧,剑尖刺入罗思肉内三分,鲜血立时渗出,范离憎沉声道:“交出解药,就饶
你一
命!”
罗思道:“毒是下在王世隐的尸体上,我只得一份解药,早已服用。”顿了一顿,又道
:“今日局势,你该明了,若是反戈一击,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话音末落,范离憎大怒之下,手一压,剑尖再入几分,冷喝道:“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取出你体内解药?”说到这儿,他忽然心念一动,暗忖道:“不知他体内血液能否解痴
愚禅
师诸人之毒?”
正思忖间,忽听得痴愚禅师呼道:“止观!”
以其佛心,声音犹显惊怒,定是申盾有所不测!
范离憎目光一扫,果见申盾双目紧阖,倒在滴水檐下!
他的内力修为本就低于其他几人,又受了重创,想必已经毒发身亡!
几乎就在同时,悲天神尼闷哼一声,已被无颜重击一掌,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墙
身立时坍落出一个大窟窿,悲天神尼鲜血狂喷!
范离憎大惊之下,立时振声道:“住手!你们的人已落入我手中,休得轻举妄动!”
熟料无颇根本不为之所动,径取重伤的悲天神尼,欲置她于死地!
情急之下,范离憎右掌倏吐,正中罗思胸前,将罗思击飞的同时,亦封住了他“幽门”、
“不容”二穴!
罗思如腾云驾雾般震飞出去,射向无颜与悲天神尼之间,范离憎试图以此挡下无颜必杀
一掌!
与此同时,范离憎亦随之而起。
无颜冷眼一扫,怪笑一声,身形未作丝毫停滞,左手在腰间一拍,一蓬寒芒划空而出,
向罗思疾迎过去!
在那极短的一瞬间,罗思的脸色成了代表死亡的灰色,他的双眼睁大到限极限,内蕴无
限恐慌!
“不!”罗思的惨叫声有如鬼泣!
兵刃饮血之声倏然响起,一道血箭高高标射,惊骇欲绝的呼声戛然而止!
一把弯弯如月的刀将罗思拦腰斩断!
斩断罗思,刀势未停,其速更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闪电般切入悲天神尼的
胸膛!
身在空中,范离憎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心脏倏然收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撕扯!
为达目的,无颜竟对自己的同伴性命亦不屑一顾!
这等万恶之人,罪不容诛!
范离憎再不犹豫,全力提运内家真力凝于剑身,“破傲四式”第一式“无情冷”如电而
出!
剑挟一往无前之气势,势如奔雷!
仿若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令其攻击之势改变分毫。
如此剑势,足以让人心胆俱寒!
无颜心中一凛:正盟之中,何来如此可怕的年轻剑手?
不敢怠慢,错步、拧身,弯刀贴身反削,刀芒闪掣如惊电。
“当”地一声脆响,范离憎沉叱一声:“纵——横——怒!”
剑影纵横飞掠,刹那间,天地间似乎已被他的剑影完全充斥,纵如惊电,横如风雷,纵
横傲世,万物莫挡!
刀芒立时被纵横交错的剑影生生搅碎!
但无颜乃枯智麾下悍将,武功之高,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暴喝声中,刀身自下而上
暴然疾削,仿有开天辟地之势!
范离憎身形倏然冲天而起!
凌空疾翻,让过凌厉一刀,迅即一冲而下,凭借居高临下之利,再施“无情冷”,剑如
长虹贯日,倒射而下!
无颇见他再施“无情冷”,又惊又喜,暗忖道:“此于剑法虽绝,却仅有二招可变!”
心念一起,毫不犹豫,亦冲天而起,刀随身走,身旋如风,刹那间人刀合一,化作一团
夺目
光团,当空迎上!
正 文 第五章 华山隐步
第五章华山隐步双方以极快的速度相接!
一阵急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后,范离憎与无颜擦肩而过!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倏然
凭空倒翻,剑身自下向上划出一道骇人圆弧,霸道至极,长剑过空,隐隐有风雷之声!
无颜绝未想到范离憎在剑势将尽之时,会突然再起惊人变化,平添骇人威力!
大骇之余,未及有更多反应,立觉右腿剧痛,身子失衡,斜跌出去!
无颜右腿自膝盖以下,已荡然无存!
范离憎挫败无颜后,未做丝毫停留,旋身贴地而进,直取无发!
此刻,游天地的“小隐步”已大见滞缓,中了无发一掌后,真气涣微,立觉胸口沉闷如
身负千斤巨石,一个踉跄,斜斜跌出,无发如附体之幽灵,抢身而入,挥掌直击游天地
的天
灵盖,招式凌厉狠辣!
游天地已无力回避,间不容发之际,范高憎的剑及时出手,如卷叶秋风,锐不可挡,无
发心中一凛,不得不收住势在必得的一掌,侧身右腿一扫,正中游天地左肋,游天地闷
哼一
声,倒飞而出,而无发亦借着反冲之力,斜掠二丈,闪过范离憎凌然剑势!
范离憎顾不上追击,忙抢身而进,扶起游天地,关切地道:“前辈,你伤势如何?”
游天地刚欲开口,却喷出一口黑血!
范离憎心中一沉,知道他中毒颇深,性命危在旦夕,四下一望,只见正盟群豪已重新后
撤,退回院子中,却毫无混乱之局面,想必他们是为了救护痴愚禅师诸人,不使几人陷
入孤
军奋战之境,才主动后退的。
罗家大院已成了大屠场,不断有人倒下,正盟的人数虽占有优势,但伤亡的人却更多一
些,不少人吸入毒烟后,最初还能抗衡,时间久了,因激战而使内息紊乱,毒素渐深,
武功
大减,难免落败而亡。
而范离憎怀中游天地的脸色渐显青紫色,若不及时救治,必定性命不保。范离憎飞速转
念,迅即将游天地拦腰一抱,纵身掠起,向正堂疾射过去,无发忙着救护无颇,竟也无
暇拦
截!
范离憎要在屋内觅得一僻静处,以内家真力帮游天地抑制毒性。
正堂中有一具棺木,想必就是收殓王世隐尸体的,范离憎担心如几大掌门一样中了暗算,
远远地绕过棺木,踢开旁侧一扇门,进入一间不大的卧室,忙将游天地放下,正待以自
身内
力助游天地逼出体内之毒时,倏闻外头“轰”地一声巨响,宛如山崩地裂,响声惊人!
屋子一阵震颤,几片瓦重重摔在地上,摔个粉碎,窗棂一阵“吱吱咯咯”的爆响,似将
碎裂!
随即外面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恍如置身阿修罗地狱中!
不过片刻,一切声音全然消失,周遭一片死寂,静得异乎寻常,更显阴森可怕!既没有
了厮杀的喊叫声,也没有了惨叫声。
范离憎知道一定有异常之事发生了!
※※※河南登封少室山。
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
宝殿巍峨,香烟袅袅,诵经声时而急促,时而悠扬。
天王殿后的毗卢阁却一如即往,一派肃穆,六名“观”字辈的僧人在毗卢阁前日夜轮流
值守。
“观”字辈僧人辈分仅比方丈痴愚禅师小上一辈,可谓辈分尊崇,由六名“观”字辈少
林僧侣守护的人,除了闭关修炼的苦心大师还会有谁?
毗卢阁内室有几丈见方,四周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光线透入,底层大殿中央一老僧盘膝
而坐,手持佛珠,默默诵念。油灯如豆,在旁侧跳跃不休。
老僧须眉皆白,神态宽容、慈祥、安宁、平和,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容。
在如此肃穆之境,时间与空间都已不具备平常的意义,朝也罢,暮也罢,仅在一念之间
;远也好,近也好,皆在一心之中。
佛珠一颗一颗地数过,仿若数过世间一次次悲欢离合,一件件喜怒哀乐……
人生如念珠,无论是苦是乐,都会一一经历,然后又重新开始,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近十年来,苦心大师几乎全在闭关清修之中渡过。
世间有几人能洞悉苦心大师的深邃佛心?
他所思索的,绝非芸芸众生所能领悟。
灯蕊倏地一跳——不,不是佛灯在跳,而是苦心大师一直微微阖闭的眼中目光倏然一闪!
有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苦心大师心惊?
数念佛珠的手停滞了片刻,终于又重新开始了千万遍的动作。
但他拨动佛珠的速度在不经意间已比平日快了少许!
倏地,“啪”地一声轻响——是佛珠串绳断开的声音!
声音虽轻,但在如此静寂的大殿内,也是清晰无比!
佛珠串绳虽断,但佛珠却一颗未落!
苦心大师的动作快得惊人!他的左手拈着佛珠的一端,无形浩然真力已轻易地将佛珠吸
附成一串!
佛珠未曾落地,但苦心大师的心中却已有无数佛珠落下,在他的心底撞起了一声声异响!
他伸出右手,以双掌掌心将佛珠捧起,古波不兴的深邃目光中,竟有了罕见的惊诧与疑
虑!
就在这时,外面蓦然响起了急促的钟鸣声!
是传警之声!
如此钟声,自苦心大师入寺以来,就从未响过一次。
苦心大师耸然动容,少林寺千年古刹,雄踞正道之首,更是天下武林圣地,有何事可以
惊动少林?
苦心大师沉思片刻,缓缓起身。
厚重的木门轻轻开启,已有三年未见阳光的毗卢阁终于有阳光射入!
护守于门外的圆观、虚观立即垂首合十,恭声道:“师叔祖清安!”
心中亦惊亦喜亦忧,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传警的钟声,但为苦心大师护法之事乃方丈痴愚
禅师亲口嘱咐的大事,职责所在,他们绝不会离开。心中却在思忖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
使沉寂百年的警钟竟被敲响?
同时,他们对苦心大师尊崇无比,深信只要苦心大师出关,以其通灵如神的武功境界,
纵使有天大的事,也不足为惧!
苦心大师微微颔首,向天王殿走去。
当他步入天王殿时,天王殿内已聚有少林“玄”字辈以上的僧人百余名。
少林僧人自苦心大师以下有“痴、观、玄、不、太”诸辈弟子,自“玄”字辈以上,年
岁多途四旬。
应属方丈痴愚禅师的位置却空缺着。
苦心大师神目微闪,面对众僧的问安,他还礼以答,随即道:“为何不见方丈?”
戒律堂长老乃痴愚禅师师弟痴戒,他骨骼精瘦,却自有凛然之威,此刻他立即答道:
“青城派掌门人遇害,掌门师兄已与正盟诸派掌门前往。”
顿了顿,方继续道:“风宫玄流趁机发难,其中峒崆。青城两派相继落入他们手中,寺
中派往察看掌门师兄情形如何的弟子,至今未有消息回复。”
纵使苦心大师禅心深邃如海,稳重如山,耳闻青城、峒崆两派落入风宫玄流手中,亦不
由禅心一震!
能让少林沉寂百年的警钟敲响的事,果然非同小可!
※※※与少室山相距三里的另一座高山之巅,有两人迎
风而
立。
其中一人身着紫色长衫,边镶金丝,二寸宽的腰带上嵌有数颗明珠,发束金箍,身躯高
大伟岸,仪容威仪而傲然,一时间竟难以看出他的年龄大小,只知在四十至六十岁左右。
在他身侧垂首而立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一张苦瓜脸上永远有着殷勤的谄笑,
他怀中抱着的剑虽未出鞘,但犹能感受到此剑之绝世风范!
少室山的警钟声远远传开,即使在这与之相距三里之遥的山上,仍是清晰入耳!
听得袅袅钟声,华服男子的脸上有了兴奋之色。
他望着远处的少林寺众殿宇,微微笑道:“滑幺,看来攻下青城与峒崆两门派在江湖中
的确影响不小,连少林这帮和尚也沉不住气了!”
被称作“滑幺”的猥琐中年人谄笑道:“宗主这一次定可以大挫枯智那老家伙的气焰
了!”
华服男子微怒道:“你忘了我曾吩咐过,在没有外人时,你休称我为宗主!若非有枯智
作梗,我早已荣登风宫宫主宝座,哪会是什么宗主?”
滑幺连声道:“是,是。不过你是宫主惟一的儿子,将来这位置她终是会传给你的。”
华服男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即又道:“枯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要设计一举铲灭
正盟几位掌门人的事,我早已暗中透露给白流的人,牧野静风也是个人才,他不会放过
这个
机会的,这一次,枯智多半要吃亏?”
滑幺有些担心地道:“牧野静风野心日渐高涨,如再让他得势,岂非更助长了他的气
焰?”
华服男子不屑地一笑,道:“家母心智如神,岂会输给牧野静风?他一连攻占我们二处
行宫,其实皆在家母的计划之中!”
滑幺“啊”地一声轻呼,很是惊愕。
华服男子道:“白流的人犯了风宫禁忌,在不合适的时间过早暴露于武林,引起武林中
人的警惕,对风宫大业很是不利,这种后果,定要让白流的人承担!只怕白流的人还在
沾沾
自喜之中,全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滑幺连声道:“宫主英明如神,绝非滑幺可以领悟!”
华服男子又道:“据说幽求离开‘试剑林’后一直在寻找一个姓范的小子,这当中又与
武林中人结下不少冤仇,可是事实?”
滑幺道:“幽求狂傲一生,视他人如无物,若他入江湖,不树下几个死敌才是奇事!”
华服男子沉吟道:“幽求身携风宫圣物,无论白流、玄流都想得到,宫主说她成竹在胸,
能让骨笛落入玄流手中,我相信家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仍要插手此事,夺取骨笛,这
次是
证明我实力的绝好机会。我的黑客,也该派上用场了!”
这次,滑幺只是恭然而立,他知道关于“黑客”的事是宫主容樱之子幽蚀的最大秘密,
尽管幽蚀对滑幺颇为信任,却也未将有关“黑客”的事向他透露更多,除了知道“黑客”
是
幽蚀暗中培植的力量之外,滑幺便一无所知了。他甚至不知“黑客”究竟是一个人,还
是一
群人。
他很明智,知道幽蚀不愿让他人更多地了解“黑客”,所以此时他选择了沉默,以免引
起幽蚀的不快。
没有人比滑幺更了解眼前的幽蚀,幽蚀身为前任风宫宫主幽无尊与容樱二人的儿子,却
没有能够成为新的宫主,而是一直被其母容樱压制着,地位仅为三宗主之一,同时与另
一宗
主枯智又多有掣肘,故心中多有忌恨,性情多疑敏感,追随他的人常因他的多疑与狭隘
而招
来杀身之祸。
滑幺之所以能够为幽蚀所信任,大概是因为幽蚀认定滑幺形貌猥琐,绝不会对他构成威
胁。
幽蚀远眺少林寺,眼中渐有疯狂之光芒闪掣,他缓缓地道:“但愿牧野静风不要让我太
失望,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枯智的人与正盟中人两败俱伤!”
滑幺轻声道:“两虎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难道是牧野静风吗?”
幽蚀诡秘一笑,道:“看似如此,其实却恰恰相反!”
※※※牧野静风静坐于无天行宫“笛风轩”中,他的身
前长
案上放着两幅画。
两幅画所绘都是人像,而且轮廊较为模糊。
左边的一幅,是牧野静风找来丹青高手,依照追缉阿雪、段眉的人中惟一幸存者的描述,
画下来的一位年轻人。
右边的一幅,则是牧野静风将牧野栖少时形象细细描述,然后丹青高手再由此推测五年
后牧野栖的模样会是如何。
两幅画由两个不同的人单独画成,虽然皆是较为粗陋模糊,但谁都能看出二者之间的相
似之处!
望着眼前的两幅画,牧野静风心潮起伏!
“难道栖儿不但活着,而且已习得超凡武功?”
“若是如此,他为何要与风宫作对,杀了我神风营数十人?”
“若他不是栖儿,而且与我处于敌对局面,为何又要以血笺传警,让我留心伪作的霸天
刀诀之诡异?”
血终是浓于水,牧野静风记起了少时牧野栖的聪明可爱,想起父子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的
温馨,不由有了莫名感伤!
这五年来,他已很少动过真情,在他的心中,只有不断地争战,不停地扩大风宫白流势
力,同时逐步树立自己在白流中的绝对权威,他的血因为日甚一日的辉煌而沸腾,万众
仰视
的无上荣耀让牧野静风时时刻刻沉浸于追逐武林至高无上的快意之中!
也许,今日是牧野静风五年来第一次思索与这一切无关的事。
沉思之中,时间悄然滑过,不知不觉,一抹夕阳已从窗外斜斜照入,跃上牧野静风的长
案上。
牧野静风猛地醒过神来,立即想起一事:不知奉命前往罗家大院的人战果如何?
※※※△范离憎被屋外的一片死寂深深震撼!
这种无声,甚至比惊天巨响更有威慑力,它让人不由自主想起死亡!
醒过神来,范离憎立即急掠而出。
冲出正堂,范离憎神色大变!
正堂前的大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内积着乌黑色的水,数百具尸体堆于黑水之中,
情形之惨烈,触目惊心。显然,坑中的黑水皆有剧毒!
而这十丈见方的巨坑,东、西、南三侧已有上百名人静立着,每人皆是身着白衣。
是风宫白流中人!
为首的正是风宫四老之禹诗!
坑中数以百计的尸体此时肤色皆成乌黑色,身上衣衫亦成了乌黑色,根本无法分清哪些
是正盟中人,哪些是风宫玄流中人。
顷刻间,诺大的战场成了阴森可怖的屠场!
难道痴愚禅师、庞纪、“四无相”这样的高手,也一并葬身其中了吗?
范离憎心泛寒意,一时之间他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知惊骇欲绝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甚至,他已忘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忽视了自己也许已是对方最后的一个猎杀对象。
当所有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时,范离憎猛然惊醒!
他应该立即抽身逸走,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与对方抗衡?
但,他没有这么做!
相反,反而向前踏进一步。
因为,他的心中已被无边无际的义愤所充斥,以至于连最初的寒意也被完全驱去!
他要向这群杀人之魔讨还公道!
纵使他以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但也要这么做!
此时此刻,他已忽视了自己的生命、荣誉,忽视了力量的对比悬殊。
“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一种不明智,却也是一种大无畏!
在向前迈出两步时,范离憎已存必死之心。
就在他的手欲摸向剑柄的时候,他看到了禹诗的笑容——那是一种满意的、毫无敌意的
笑容!
他是向范离憎笑。
尽管范离憎并不认识禹诗,但他仍是能一眼看出这苍老而阴鸷的老者一定是这群恶魔的
首领!
禹诗的笑意让范离憎临时改变了主意,当然,他并非为禹诗的笑容所打动、而是凭着直
觉,范离憎知道此事背后一定有异乎寻常的地方!
他的手重新放松,贴在了两腿侧。
只听得禹诗清晰无比地道:“你做得很好!不愧为思过寨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
正 文 第六章 慈心盟主
第六章慈心盟主范离憎震愕莫名!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脑中一片混沌,一无所知。
但他的神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也许,世间极少有如他这般遇事无比镇静的年轻人。
他没有开口,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知道眼前的阴鸷老者已将他认作是思过寨的戈无害——思过寨寨主燕高照最出色的
弟子!
这并不奇怪,将他认作戈无害的除了面前这个阴鸷老者之外,还有游天地、岳峙。
奇怪的是思过寨乃十大名门之一,戈无害身为思过寨最出色的弟子,怎会与禹诗有瓜葛?
禹诗道:“你一定奇怪为何我要让痴愚和尚走脱而不加拦阻,对不对?”
范离憎暗自惊喜,忖道:“原来痴愚禅师竟已走脱!”却摇了摇头。
禹诗道:“因为痴愚和尚在正盟诸派掌门人中武功最高,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是正盟
盟主。可一个出家人即使武功再高,论及门派争战,却绝不会有多少出色。痴愚和尚号
令正
盟以来,正盟屡战屡败,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让他活着,对我们是有利而无弊的!”
范高憎心惊道:“此人心计之深,果然不同凡响,痴愚禅师乃得道高僧,勾心斗角之术,
如何比得上他?
但除了痴愚禅师外,正盟诸派掌门人又有谁更适合做盟主?“
他对正盟中事不甚了解,即刻想到了庞纪,心道:“虽不知此人武功如何,但却遇事沉
着冷静,指挥若定,颇有过入之处!”不由又为庞纪的生死担忧,但众目睽睽之下,范
离憎
只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他相信“戈无害”与“思过寨”背后,必隐有惊人内幕,于是不动声色地道:“只怕他
还为自己能侥幸走脱而暗自称幸!”
不料禹诗却摇头道:“痴愚和尚心境极高,还不至于把自身性命看得如此重要,在这一
点上,老夫倒是颇为佩服他的!”
范离憎心道:“能得敌人称赞,足见禅师高风!”
禹诗看了范离憎一眼,道:“思过寨的情况如何?”
范离憎在刹那间转念无数!
随即道:“一切皆与计划无二。”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心已有冷汗渗出,因为他对这句话有无破绽,根本毫无把握!
当禹诗微微颔首时,范离憎心中的石头方落地!
却见禹诗倏然凭空掠起,如巨鸟般向范离憎这边疾掠而来,身法之快,让人心惊!
换了常人,定会不由自主拔剑出鞘。
但,范离憎却是个例外——尽管他知道选择按兵不动极可能就是选择死亡!
身形侧旋,双足互踏,禹诗已落在范离憎身边,范离憎立时完全放心,因为他从对方身
上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机!
禹诗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出瓶塞,从中倒出一粒黄色的药
丸在手中,递与范离憎,道:“这一次你表现颇佳,老夫破例将‘九玄灭谤丸’提前给
你。”
范离憎接过如豆般大小的黄色药丸,一时不明禹诗为何要将此药丸交给自己,自是不知
该如何处置,只好准备将药丸收入怀中。
倏地,他双目余光扫见禹诗脸上有了狐疑之色,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道:“此药丸提前
服用,不知……妥否?”
禹诗狐疑之色方去,道:“药效自是按期服用为佳,但你身藏此药丸,难道不怕万一有
所闪失,被他人夺去?”
范离憎缓缓地道:“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他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记起游天
地曾说过思过寨寨主燕高照的十三名弟子个个傲气凌人。
禹诗轻笑一声,道:“人皆言燕老头的弟子傲气冲天,看来不假!”笑容倏然消失得无
影无踪,只听他冷冷地道:“方才为何要将游天地带入屋内?”
目光如剑,冷锐骇人!
范离憎此时已暗下决心,要将“戈无害”之谜查个水落石出,这对正盟而言自是大有益
处,也许亦可查清神秘的白衣女子为何将自己易容成“戈无害”!
为此,他已不惜冒险,由禹诗所说的话,可隐约推断出戈无害暗中是为他所利用,于是,
范离憎道:“我所救的,是一个必死无疑之人,如此一来,可让正盟中人更信任我,再
说对
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说完这些话,他心急如焚,暗暗为游天地的命运担心。同时,他也知道此刻以他一个人
的力量,已根本无法救出游天地!
唯求禹诗他们不要进屋搜索,而游天地又能凭自己的内力将毒素逼出。
但这个愿望转瞬间便被击个粉碎!
只见禹诗一挥手,道:“搜!”
立即有八名白衣人冲入正堂!
范离憎心中一沉,立即道:“我为你们指引!”
他知道几间屋子根本藏不住人,既然游天地注定在劫难逃,倒不如自己争取主动,借口
指引,一旦游天地有性命危险,可以及时出手相救。
禹诗做微领首。
范离憎快步走向藏有游天地的屋子,猛地推开房门,同时“锵”地一声拔剑出鞘。
他要抢得先机!
但在他的剑即将向后狂吐之时,赫然发现屋内的游天地已无影无踪。
范离憎心念如电急闪!
迅即大呼道:“不好,他竟然逃脱了!”
在他拔剑之时,紧随于他身后的几名白衣人已反身倒掠,同时齐齐抽出兵器,准备应付
范离憎的突然攻击,而禹诗在范离憎拔剑的那一刹间,也已悍然扑至。
但范离憎的这一声惊呼,使他们的动作齐齐顿止!
范离憎完全是在下意识中以惊呼声来掩饰自己的拔剑之举。
事实证明他这下意识的反应极为有效,禹诗已相信他是因为惊诧于游天地的失踪,才会
突然拔剑。
身为武者,面对意外,第一反应无不是拔出自己的兵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兵器是武
林中人的第二生命。
当范离憎回转身时,他的脸上已有了一脸的惊愕:“游天地竟然凭空消失……我……”
禹诗扫了他一眼,对其他人沉声喝道:“包围方圆二十丈之内,仔细搜查!”言罢举步
踏入游天地的藏身之屋。
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外,屋内再无他物,当然更不可能藏住一个大活人。
禹诗的目光扫过屋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停在了北侧一个敞开的窗口处。
他的眼中立时有怨毒之杀机如潮涌起!
范离憎暗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奇怪:“游前辈自然不可能是自己走脱的,因为他伤得
实在太重,那么救走他的人会是谁?这一带自然早已被严密控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
救走
一个重伤将死之人,多半是绝世高手!”
禹诗与范离憎两人立于正堂之中,正堂内还有一具盛放王世隐的棺木。
范离憎忽然心生一个疑问:“这阴鸷老者对正盟中人与风宫弟子同下毒手,毫不留情,
自然就不会与罗思是同一路人马。为何罗思与他会同时想到在这儿布下杀局?这绝不可
能是
巧合!”
他突然记起无颜毫不容情将罗思拦腰斩断的那一刀!
会不会因为罗思暗中投靠禹诗,而无颜他们早已察觉罗思的背叛,于是在罗思失去利用
的价值时,对他痛下杀手?
很有这种可能!
此念方平,又有疑问升起:“王世隐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风宫手中?以至于不得不将‘
旋字剑诀’传给罗思?幽求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虽曾是风宫中人,但在数十年前就
已被
逐出风宫,那时的王世隐,只怕还是一个不谙武学的孩童。”
又是一个难解之谜。
正自沉思间,忽闻木板爆裂声此起彼伏,十几名风宫弟子从几个方向不分先后地破壁而
出,出现在正堂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道:“启禀禹老,没有发现游天地的行踪!”
风宫搜寻人的方式竟也如此独特,不过如此独特的搜寻方式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它
可使搜寻对象根本无从遁形!
禹诗缓缓地道:“戈无害,但愿游天地以及救走他的人没有听到你我的对话!”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果有泄密的可能,“戈无害”就必须死!
迎着禹诗逼人的目光,范离憎镇定地道:“禹老如果对我有所不满,就绝不会在此时向
我提起!”
禹诗望着他,目光深邃难测,复而笑道:“看来燕高照的弟子也不仅仅是傲,而且也够
聪明!此事的确出人意料,非你之过,就算我杀你以泄愤,也是于事无补!”
范离憎略一思忖,道:“我想游天地绝对逃不了太远,他身中剧毒,又受了伤,性命危
在旦夕,救他的人必然会择一偏静处,为他除毒疗伤,而且这个地方应该离此地不会太
远。”
禹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其实老夫也已想到了这一层,但我不会再大张旗鼓地搜
寻!”
范离憎心道:“我料定你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来?”但不知他为何不肯再大
张旗鼓地搜寻。
禹诗的目光扫过王世隐的棺木,以平静的语气道:“王世隐已成青城派千古罪人,不过
往后也不会有青城派后人唾骂他了,因为大概自今日起,青城派就不复在江湖中存在!
可笑
罗思,一心想成为青城派掌门人……
嘿嘿……“他的嘴角浮现似讥似嘲的笑意,忽又道:”戈无害,破解‘罪恶门’之事,
我对你极有信心,但愿你莫让我失望,离‘血厄’问世的最好时机只剩十天了。“
范离憎心中愕然,口中却道:“禹诗放心,无害绝不会让禹老失望!”
禹诗莫测高深地一笑,道:“你这就赶回思过寨吧,我自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范离憎知道他绝不能在此时有任何疑虑迟疑,恭声道:“是!”语意坚定,尽管他连思
过寨所在方位都不知道!
言罢,范离憎即从正堂后面穿过,缓步于小镇的街上,心中虽为游天地的命运担忧着,
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罪恶门?‘血厄’又是什么?是否与思过寨有关?为何十天之后,是‘血厄’最好的
问世时机……”
种种疑问,千头万绪,无从得解——更不妙的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去思过寨,而身后极可
能有禹诗那双如鹰般阴鸷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禹诗老谋深算,心计如海,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正万分焦虑间,范高憎忽觉前边巷口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闪过。
虽是一闪即逝,但范离憎却心头剧震!
因为,他依稀感觉到这白色的人影就是他曾遇见的神秘莫测之绝色少女!
一时间,范离憎已完全淡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不顾一切地向那巷口掠去。
他的身法已极快了,但当他掠至巷口时,长长的巷子竟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此念方起,范离憎倏然目光一跳,如同被火焚烧。
在巷于的另一端,赫然有一朵白色的花,静静地躺在青石板路上。
此时已是秋日,有如此盛放的白花本就已极不寻常,更何况范离憎发现这朵花的形状与
自己剑柄处那个小小缀环上刻着的花一模一样。
那个小小缀环极可能是白衣女子留下的,那么,这朵鲜花也应是她留下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离憎快步上前,在弯腰拾起那朵白色的花时,他注意到花枝下端被折而未断,下端的
花柄朝向西边的那条小巷。
范离憎手拈白花,闻到一缕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他心道:“花柄是无意折弯的,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虽不能作出判断,但他还是毅然向花柄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至路口,赫然又见一朵白花!
范离憎再不犹豫,顺花柄所指方向疾行。
如此七弯八拐,范离憎发觉自己竟已出了镇子,前面出现了一条黄土路,两侧柏树森森。
一辆马车停在路口处,一个车夫坐在前座上,悠闲地哼着小曲,范离憎惊愕地发现在马
车的车帮上插着一朵白花。
他脑中飞速转念!
旋即飘然掠起,落在马车后头的车厢内。
只听那车夫忽然开口道:“公于是要去思过寨吗?”
范离憎此刻反倒不再吃惊了,他道:“正是。”
车夫道:“坐好了!”啪地一声鞭击长空的脆响之后,马车一震,向北飞驰而去。
范离憎端坐于车后,心中思潮起伏,他不知冒然跳上这辆来历蹊跷的马车是凶是吉,白
衣少女在暗中将自己引向思过寨,其用意是善是恶。
他能断定的只有一点:白衣女子是一个身分神秘的武林中人,那夜自己见她“投江”,
她当然不会是欲寻短见。
范离憎忽然发现江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错综复杂,几乎每一个人的身后,都可能隐藏着
一个难解之谜!
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世间有几人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不是戈无害,而是范离憎呢?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亦不由暗自好笑。
马车疾驰半日后,天已擦黑,马车来到一个颇大的镇子中,但见人烟稠密,市集繁盛,
伙计们高高低低的吆喝叫卖声嘈杂成一片,抑或夹杂着几声铁铺里的“叮当”声。此时
已近
掌灯时分,街上处处飘着酒肉的香气。
范离憎这才意识到自离开“试剑林”后,他唯有与白辰在山神庙中进过食。心念至此,
饿意顿生,一时饥肠轱辘,大咽口水。
车夫似乎能猜知他的心情,忽然道:“公子,今晚就在此地打尖留宿吧?”
范离憎听得此言,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古怪。
静默片刻,他沉声道:“原来是你!”
车夫哈哈一笑,勒住健马,跃下车来,摘去头上凉笠,现出一张圆圆胖胖的头脸来,一
双眼睛小而圆,如同嵌在面团中的两粒黑豆——他赫然是范离憎在客栈中遇见的胖子!
胖子笑道:“近些日子屠宰铺的生意不景气,而公子你又出手阔绰,我思来想去,能伺
侍你,总是有好处的,就扔了屠刀,驾起马车了!”
范离憎一跃而下,逼近胖子,低声道:“尊驾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故弄玄虚?”
胖子并无惊慌之色,他笑了笑道:“公子放心,该说实话时,我自会说实话。”
“如此说来,此刻还不是你说实话的时候?”
“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公子着想,我斗胆违规向你透露一点:如果此刻你是以真面
目出现的这条街上,那么,不出半日,你就性命堪忧!”
胖子的脸上有了少见的肃然之色。
范离憎心道:“他知道的倒不少,显然是与白衣少女同一路的。”对胖子所说的最后一
句话却不以为然,但他知道一时间也无法让胖子说真话。在街头站得久了,反倒过于醒
目,
当下他哼了一声,道:“此去思过寨还有多远?”
胖子道:“明日午时就可赶到,但在此之前,公子必须让自己了解思过寨,像真正的戈
无害那样了解思过寨!”
范离憎对胖子的惊人之语反倒不再奇怪了,他不解的是自己为何要顺从白衣女子的暗中
安排,去一个自己脑中一无所知的地方,而且,在那儿极可能有重重危险在等待着他。
是因为她的神秘莫测,还是因为她的——美丽?
思忖片刻,范离憎笑了笑道:“其实现在即使不让我去思过寨也不可能了,因为对我来
说,思过寨充满了大多的谜团。”
说到这儿,忽见胖子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声道:“有一高手正向我们逼近!”
范离憎一怔。
以他的修为,尚且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高手的气息,难道这胖子的修为还远在他之上?
未等范离憎发问,胖子已低声道:“东向!”
范离憎目光疾扫。
东边正有一辆马车也向这边而来,其速颇快,马车装饰得极为奢华,两侧帷幕低垂。
难道高手就在这辆马车内?
胖子已在一侧恭声道:“公子,咱们是不是给那辆车让一让道?”他已将凉笠重新戴在
头上,扬起马鞭。
范离憎微微颔首。
胖子便拉着缰绳,吆喝着把马车驱至宽阔处。
安置妥当,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已在几丈开外。
范高憎忽然察觉到胖子在轻轻地吹着口哨,顿挫有致,却又不像曲子,他心中一动,未
等细想,蓦闻一声悲嘶,东向而来的马车所套的两匹健马突然前蹄一软,向前便倒,倒
下之
时,双双口吐白沫,一阵抽搐,齐齐毙命。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街上的行人大吃一惊,纷纷逃避,以免被倾倒的车辆撞伤。
但车厢只是略略一震,竟自停住了,纹丝不动。
正 文 第七章 天眼为仆
第七章天眼为仆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的车夫已站落地上,他手中的鞭子正好卷在了车轴上。
莫非他竟是以这根长鞭将车厢生生稳住?
待看清这名车夫时,行人心中皆暗生寒意,如入冰窖。
但见那人一袭灰色长衫,乱发披散,将他大半张脸遮住了,微风吹过,赫然可见他的眼
眶异乎地凹陷,眼眶内一片空洞。
他竟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居然成了车夫,无论如何,这足以惊世骇俗。
众人但觉此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他那散乱的头发与灰色的衣衫,空洞的双眼,
皆让人心生不适之感。
范离憎心知此人必有不凡来历,但他不想节外生枝,故只是在一侧默默地观望着,心中
暗自揣度方才两匹健马怎么会突然倒毙途中,无疑,两匹健马是遭了暗算,但马匹倒下
之时,
与范离憎已相去不远,若是有人暗中出手,必定难逃他的目光!
抑或是出手之人的武功已高达不可思议的境界,以至于无迹可寻!
那盲人忽然开口道:“朋友何方高人,为何伤我马匹?”
一声长笑自街侧房顶上倏然响起,声音低沉嘶哑,极为难听:“没想到昔日名声赫赫的
‘天眼’终骇,竟会沦落至为他人拉车套马的份上!”
盲人嘿嘿冷笑,道:“没想到世间还有人识得我终某人!天下大道任人走,终某人愿走
什么样的路,还不至于需要他人来指教!”
数个人影悄然出现于街边屋顶上,那嘶哑难听的声音继续道:“但你不该助风宫死敌逃
逸!”
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不错,今日我们在此已布下天罗地网,任你们有天大的本事,
也休想走脱!”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四周倏然响起衣袂掠空之声,转眼间,屋顶街角,皆已是身着白衣的武林中人。
几个来不及回避的行人与范离憎、胖子亦被迫置身于包围圈中。
范离憎心中顿时有丝莫名其妙之感升腾而起,心道:“风宫之势,果然猖獗无比,自我
离开‘试剑林’后,已三次遇见风宫残害无辜之事!”
终骇冷冷一笑,手中长鞭倏然吞吐,宛如毒蛇过空,在空中“啪”地一声爆响,声如惊
雷,显然可见他的武功修为颇为不俗,只听得他道:“既知是我终某人,就该知道终某
从不
曾怕过一个‘死’字!”
那女子的声音如死神咒念般划破夜空:“今夜在场的人,都必须死!”
“哈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由终骇所驾车厢内传出,声如清风,让本是一触印发的气
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车厢后侧的垂帷被掀开了,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这个年轻人出现时,所有人都有眼前一亮之感。
但见他白衣飘飘,五官俊朗得近乎完美无缺,一抹淡淡笑意若有若无隐于唇角,眸子亮
如星辰!
若非他左手持剑,世人必会认定他是翩翩世家公子。
范离憎一见此人,几乎惊呼失声。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俊朗不凡的少年正是幼年与他同居华埠镇的牧野栖!
牧野栖失踪之时,范离憎尚未落入幽求手中,之后五年,范离憎再没有牧野栖的音讯,
而此时,牧野栖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如何不让他惊喜万分?
若非他生性冷静,只怕早已脱口而呼。
当范离憎意识到自己易了容,牧野栖不可能认出自己时,他心情稍定,以极其复杂的心
情,悄悄打量着自己儿时的伙伴。
不过范离憎在华埠镇一向少语寡语,与牧野栖恰好相反,故两人虽年龄相近,又是隔街
相对,但彼此共处的时间并不多,而范离憎对牧野栖之母蒙敏一直心怀感激,爱屋及乌,
对
牧野栖自也颇为关切,心道:“今夜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见牧野栖神情、姿势皆隐隐有高手风范,想到自己即将与他并肩作战,不由豪情登生,
热血沸腾。
一时间,浑然忘记此刻自己身处重围之中,而且又已易容成戈无害,本欲前往思过寨,
他的心中只剩下邂逅故人的兴奋与欣喜!
牧野栖抱剑向街边屋顶方向遥遥一揖,道:“不知要留在下的是哪一位高人?”
那嘶哑得不堪入耳的声音道:“小子,有我风宫柳老亲自来送你归天,也算你有天大的
面子了!”
牧野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风宫四老之‘多情师太’柳老及风宫老仆血火,看来在
下倒真的是挣足了面子!”
“废话少说,交出段眉母女二人,可赐你全尸!”
冷叱声中,两个人影从天而降,落于牧野栖二丈开外。
其中一人身着血红色长袍,长发亦如火焰,正是风宫白流的血火老怪。
另一人作女尼装扮,犹现风姿,同时隐隐有丝阴煞之气,正是风宫四老中的多情师大柳
断秋。
范离憎一见形容、衣着太过奇特醒目的血火老怪,立即忆起五年前在笛风客栈发生的一
幕幕。
他不由扫了牧野栖一眼,没想到牧野栖却神情如旧一—难道他没有认出,正是眼前这一
身血红衣衫的老者,五年前在笛风客栈出现过,才引起那场变故?
血火老怪看清了牧野栖的容貌,大吃一惊,惊疑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范离憎自
然明白他为何突然对牧野栖以礼相待,而柳断秋却很是意外,脸上顿时有了不满之色。
牧野栖淡然道:“在下任玄。”
血火老怪摇头道:“不对,你应该是公子牧野栖才对!”
牧野栖微微一笑,道:“想必你是认错人了,在下也听说过牧野栖乃风宫白流之主的儿
子,我若是牧野栖,就不会与风宫为敌了。”
范离憎暗自惊讶,不明白他为何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血火老怪与牧野栖说话闸,柳断秋暗中打了个手势,四周的风宫弟子立即悄然围上,几
名无辜路人见此情形,皆两腿颤抖,惊愕驻然至极!
风宫肆虐江湖,已是无人不知,纵是与江湖毫无牵连的百姓,也知道一旦遭遇风宫中人,
就是大祸临头之时。
这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妇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各位大爷放
过我吧,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家中尚有老小,可不能死啊!”
只几下,就将前额叩出血来,这时又有几人也跪下来了,唯有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沉默无
语,看他装扮,像是—个小商贩。
牧野栖见状便对血火老怪道:“诸位是冲我而来的,与他们毫无关系,我想以风宫今日
之势,还不至于连几个不谙武学之人也不放过吧?”
柳断秋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胖子与范离憎、黑瘦中年人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些,随即
冷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中必有高手,因为这两匹马突然倒毙,并非我
们所
为。”
范离憎心中一怔,暗自奇怪:“这两匹马之死竟与风宫无关,倒出人意料!那么,又会
是谁暗中出手毙杀了两匹健马?其目的又何在?”
心中将被风宫属众包围着的几人推敲一遍,却并不能看出其中端倪。
柳断秋的嘴角处浮现出一抹残酷的冷笑:“所以我们不得不将所有人毙杀于此,以防万
一。”
她的目光落在了范离憎身上:“看得出,这位小兄弟也是剑道高手,据我所知,武林中
如你这般年轻的剑道高手,并不多见。”
胖子立即抢先道:“我家公子乃思过寨燕寨主高徒戈无害,剑法独步江湖,邪魔望风远
避,你们还是好生掂量掂量!”
血火老怪与柳断秋互视一眼,而牧野栖亦看了范离憎一眼。
范离憎立知血火老怪与柳断秋并不认识“戈无害”,但极可能知道戈无害与风宫存在的
某种联系,他们之所以不露声色,是不愿将与戈无害有关的秘密泄露于他人面前!
如此一来,也许风宫中人以为范离憎就不会真的施下杀手!
但范离憎并无侥幸之感,因为他已决定只要风宫出手,他就绝不坐视牧野栖及其他无辜
者于不顾。
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以求给柳断秋、血火老怪二人造成双方已“心照不宣”的错觉,
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
血火老怪哈哈一笑,道:“休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戈无害,就是燕老儿,我血火老怪也
不把他放在眼里!”
牧野栖轻叹一声,道:“风宫未免太目中无人,思过寨乃十大名门之一,戈少侠更是思
过寨年轻一辈中的姣姣者,岂可等闲视之?有戈少侠在此,诸位乡亲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戈
少侠绝不会对你们袖手旁观的!”
柳断秋心忖:“这小子倒有心计,一心想与戈无害携手对敌,便有意抬奉戈无害,他以
为思过寨的年轻弟子皆心高气傲,却不知戈无害早已为我风宫所用,他的如意算盘只好
落空
了。”
正待有所举措时,忽听得西北方向有响箭过空之声响起,久久方绝,旋即第二支响箭又
响彻夜空,如此反复三次。
血火老怪与柳断秋神色皆微变,柳断秋一招手,立即有一名风宫弟子由阴暗处飞奔而至,
将一支箭双手呈于她面前。
柳断秋伸手接过,右手倏然疾扬。
长箭划空如惊电,立即有尖啸声自箭尾传出,箭身直入十丈高空,响箭之声亦传出极远
极远!
三支响箭接连而出,正是风宫火急传讯的信号!
范离憎凝神一听,隐约听见三四里外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并以惊人之速向这边靠近。
不多时,马蹄声清晰可闻,密如骤雨,让人顿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匹白马终于在街道那一头出现,如同一道白色光芒般疾驰而至。
与众人相距七八丈远时,白色骏马一声长啸,蓦然收蹄,化极速为极静,而马上骑士却
顺势掠出,凌空斗折,飘然落于柳断秋的身前,立即单膝跪下,朗声道:“告柳老得知,
宫
主有令,不必再追查救走风宫囚徒的白衣少年,更不可伤害此人,宫主请柳老即刻回
宫!”
言罢,双手呈递上一只封了火印的信鉴!
柳断秋脸现惊愕之色,伸手接过,若有所思地看了牧野栖一眼,终于沉声道:“撤!”
言罢一振衣袖,转身飘然而去。
她对牧野静风突然传令,撤回对白衣少年的追缉颇为疑惑不解,甚至心存不满,但自寒
掠被杀之后,她与炎越、禹诗一样,都明白了一点:风宫四老在风宫的地位虽仍是十分
尊崇,
但绝不再如从前那般举足重轻了,宫主牧野静风的思想言行更非他们所能驾驭。
信使这才有机会留意他人,当他的目光扫过牧野栖时,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心道:“原
来柳老已将白衣少年截住,却不知宫主为何要放过此人!”风官白流属众已习惯了对牧
野静
风的绝对服从,纵是有些疑惑,也依言撤去。转眼间,风宫众人走得千干净净,惟留下
惊魂
甫定的行人及暗自大惑不解的范离憎、胖子。
牧野栖的眉头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
那黑瘦中年人喟然长叹一声,道:“风宫竟猖獗至此,若是任由风宫横行,天下苍生岂
非身陷水生火热之中?”
他向范离憎、牧野栖拱了拱手,道:“二位少侠面对风宫逆贼,皆神色从容自若,可谓
英雄年少,若能为民请命,匡正驱邪,实是大幸之事!”
范离憎微笑不语,牧野栖则抱拳道:“前辈必是不肯露相的高人,匡正扶弱,解民倒悬,
还有赖于前辈,我等小辈,只能鞍前马后,以供驱策!”
黑瘦中年人哈哈一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何用?”
牧野栖道:“有些事情,仅凭武功,只能是事倍而功半。”
黑瘦中年人微微点头,道:“以武制武,终非上策,少侠乃武林中人,能有如此见地,
殊不简单!”
牧野栖道:“此镇已成是非之地,风宫视他人性命为草芥,前辈要多加留心。”
黑瘦中年人微微点头,道:“少侠坐骑已损,不妨去镇东富绅钟良言府上,就说一位姓
师的故人向他借马两匹,他定不会推辞!”
牧野栖道:“在下与他素不相识,不敢言‘借’字,他若是愿转让两匹马,在下就甚为
感激了!”
胖子忽然插话道:“我家公子今夜要留宿此镇,马车暂时不用,任玄少侠不妨用我们的
马车,只需给些银两,明日我们再另觅一辆,亦无不可。”
范离憎不曾料到胖子会突出此言,暗吃一惊。
牧野栖目光一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儿有五两
金子,大概能购两匹劣马吧。”说话间,他已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递给了胖子。
胖子伸手接过,脸有喜色,对范离憎道:“公子本就嫌此马脚力太慢,明日正好可以换
了。此事自由我老莫打点,绝不会误了公子的行程!”
范离憎猜知胖子此举必有用意,一时却又揣度不出,便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如此也
好。”
牧野栖这才向一直沉默无言的“天眼”终骇道:“终叔,既然这位朋友好心相助,你就
将马车换过吧。”
终骇微微点头,径直向莫胖子那边走去。
莫胖子很客气地递上缰绳,道:“终大爷,你有些不便,要不就由我代劳吧?”
终骇冷淡地道:“不必了。”伸手就向缰绳抓去,就在即将抓住缰绳时,莫胖子的手突
然向一侧一挥。
“啪”地一声轻响,莫胖子的手刚刚挥出,已被“天眼”终骇出其不意地牢牢扣住!
只听得终骇冷声道:“莫朋友是欺我目不能视物,要捉弄我么?”
莫胖子连声道:“不敢,不敢,误会啊误会……”
一边用力挣脱。
终骇这才松手,走至车辕前,竟如常人般熟练至极地解绳、脱辕,动作娴熟快捷,待两
匹马被解下之后,终骇轻轻地打个唿哨,便见那两匹马发出“嗤嗤”几个响鼻,一步一
步后
退,直到退至牧野栖的那辆马车旁,方停下来,静静立着。
范离憎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他不明白马匹为何对终骇那般顺从!
终骇又将自己的马车车厢套在了莫胖子的马上,这才对牧野栖道:“是否起程?”
牧野栖“嗯”了一声,向范离憎及那黑瘦中年人施了施礼,便跳上了马车,终骇亦纵身
一跃而上,长鞭倏扬,车轮辘辘,向西而去…
众人目送这辆由双目失明之人所驾的马车,直到它完全消失于远处的街角,方从惊愕中
回过神来。
被困于此地的路人死里逃生,幸免遇难,这时便匆匆四散而走,转眼间,街上只剩下范
离憎、莫胖子与黑瘦的师姓中年人。
范离憎感觉到此人身上没有——丝一毫武者的气息,就相信此人定非江湖中人,却也有
一副铮铮铁骨,心中对他不由暗萌敬意,于是道:“师先生若是要投店,不妨与在下同
去如
何?”他担心风宫柳断秋诸人会折返而回,届时只怕“师先生”会有危险。
黑瘦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少侠心意,师某心领,不过少侠放心,师某自有保全性命
之策!”
范离憎自也不便再多加勉强,于是与他辞别后,在镇子中寻了一间客栈,匆匆用了晚饭,
就上床歇息了。
因为牧野栖的出现,使范离憎心情格外激动,既为重遇故人而高兴,又为牧野栖不肯承
认真实身份而疑惑,一时久久难以入睡。
莫胖子在对面床上问道:“你可知今夜终骇的马是被谁所杀的吗?”
范离憎本就毫无睡意,听他发问,思忖了一阵子,道:“如果真的不是风宫中人所做手,
那……可就有些蹊跷了……”
莫胖子嘿嘿一笑,道:“风宫中人即使杀了二百个人,也不会不敢承认,何况是两匹
马?”
范离憎忽地灵光一闪,脱口道:“莫非……莫非暗中出手的人是你?”话刚出口,即暗
觉此言多半有误,当时自己与莫胖子近在咫尺,又怎会察觉不出?
不料莫胖子却郑重其事地道:“不错,你总算想到了。”
范离憎一骨碌翻身而起,吃惊地道:“真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莫胖子道:“我想知道能劳风宫柳断秋亲自出面拦截的人是何方高人!”
“难道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察觉到了柳……柳断秋的行踪?”范离憎惊疑道。
莫胖子道:“风宫四老中,以禹诗武功最高,炎越性子最烈,柳断秋行踪最为诡秘,所
以即使见了柳断秋,许多人仍是认之不出,而我却是个例外。”顿了顿,他又道:“其
实即
使我不出手,风宫拦截的地方仍是会选在我们所在的那一带,你我照样无法置身事外。”
“为什么?”范离憎忍不住问道。
“其一,那儿是镇子几条要道交会的地方,在那儿设伏,不会扑空;其二,要道交汇处
地面势必相对开阔些,对设伏一方来说,可以利用箭矢等武器远距离攻击,在保证自身
安全
的前提下,攻击对手;其三,地势开阔,目标就毫无遮拦地暴露于他们的视野中,难以
抽身
逃脱!”
范离憎本以为风宫属众之所以在那儿出现,只是因为牧野栖的马车突然停下,可谓是一
种偶然,经莫胖子一番话,才知这是一种必然!
莫胖子道:“我暗使手段,看似无理,其实此举可牵制风宫,有利而无弊!”
范离憎失声道:“这……又如何说起?”
莫胖子道:“双马突毙,车上的人势必提高警惕,如此一来,风宫若是再以箭弩突袭,
只怕就难以凑效了,柳断秋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其次,两匹马意外倒毙途中,却不是
风宫
所为,如此一来,风宫中人势必认定在附近另有高手潜藏,因此会有所顾忌!”
正 文 第八章 江湖秘闻
第八章江湖秘闻范离憎怔怔地听着。
他忽然发现莫胖子看似不像武林中人,但对武林中事了若指掌,而自己虽然已有一身武
学,却对江湖中事知之太少!
莫胖子叹了口气,道:“‘天眼’终骇在三十余年前,就已名声赫赫,后不知为何突然
不知所踪,三十五年前,他可以因为赤焰门一名弟子讥笑他双目失明而孤身杀入赤焰门,
三
进三出,江湖哗然!没想到如今他却甘愿为一少年驾车,也不知这任玄是什么来头,又
怎会
与风宫结下怨仇。”
范离憎心道:“他们如何结下怨仇我无法得知,而牧野静风突然收回成命,不许属下继
续追杀牧野栖,我却能猜出一二,想必牧野静风已得知自己要追缉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自
己的
儿子!若真如此,那么牧野栖的安危就不必担忧了。”
他想到思过寨之事,忍不住道:“你们将我易容成戈无害,究竟有什么目的?”
莫胖子忽然显得有些愠怒道:“你要时刻记住,你就是戈无害,而不是易容成戈无害,
如果淡忘了这一点,极可能为你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我之所以再三提醒你,是担心被你
牵累!”
一番话,让本就糊涂的范离憎更是云里雾里,静默了片刻,说道:“虽然我想破解有关
戈无害与风宫之间的谜,想知晓所谓的‘罪恶门’、‘血厄’又是什么,但假的又如何
能乱
真?一旦我遇上了真正的戈无害,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你永远也不会遇上真正的戈无害!”莫胖子淡淡地道。
范离憎暗自一震,心道:“莫非……真正的戈无害已死?”
莫胖子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道:“明日我自会将思过寨内部的情况一一告之于你。”
“你们试图让我做的是什么事?”范离憎道。
“抢在风宫白流之前得到‘血厄’!”
范离憎将身子缓缓坐直,沉声道:“为什么你们与风宫中人都要得到所谓的血厄?血厄
究竟是什么?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要按照你们的吩咐去做?”
莫胖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凝重:“血厄是什么?
血厄是旷世无敌,血厄是绝灭万物,血厄是死亡!“他一字一字地道:”血厄是悬于世
人头上的一件万物披靡的魔兵!“范离憎静静地听着,他从莫胖子略略发颤的声音中,
隐隐
感受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压抑。
是来自“血厄”吗?
“血厄”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神奇之处,以至于可以让风宫白流为它付出诸多努力?
※※※△△荒郊外。
车轮辘辘,晚风习习。
车厢中传出一个清朗之声:“终叔,停车吧。”
一声轻喝,车速渐缓,滑行几丈后,终于停下。
牧野栖撩开帷幕,跳将下来,随即对着车内道:“敖总领、慎统领,风宫诸人皆已远
去。”
车厢内有人“嗯”了一声,算作应答,随即有两人先后从车厢跃出,正是黑白苑黑道总
领敖中正,白道“高”字堂统领慎如是!
敖中正仍是一袭黑衣,脸蒙黑巾,唯有腰间缀以白带,双目阴鸷如鹰,寒意逼人。
慎如是纸扇轻摇,神容清雅,一身白衣,唯独腰间系着一玄带。
原来车厢内所载的根本不是阿雪、段眉。
敖中正冷声道:“可惜柳断秋没有出手,否则我定让他们所有的人有来无回!”
慎如是道:“牧野静风突然改变主意,是何缘故?
难道他已察觉敖总领也在车内?“
无论是敖中正,还是慎如是,都不知任玄就是牧野静风的儿子牧野栖,所以他们无法猜
到牧野静风改变主意的原因。
牧野栖道:“我总觉得方才与思过寨戈无害在一起的车夫有些不同寻常,他提出将马匹
让给我们,更让我吃惊不小,敖总领阅历丰富,定知其中缘故。”
敖中正双目微垂,缓声道:“此人欲借助于老马识途之本性,探出我们的身份门派,这
两匹马定被他驯养得极为娴熟,可以引着他寻找他想要找的人。”
牧野栖笑道:“此人倒也有些心计,竟将马匹也利用了,可惜终还是没能逃过敖总领的
目光。”
敖中正沉声道:“我们到黑白苑后,将这两匹马杀了,就绝无后顾之忧!”
※※※范离憎吹熄了灯,刚要入睡,忽听得与自己紧挨
着的房内传
来“啪啪啪”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力拍打皮肉的声音。
范离憎初时不以为意,但过了少顷,“啪啪啪”之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密集。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
他断定邻室必定住着一位绝顶高手,因为这种“啪啪啪”的击打声到后来已快不可言,
电闪石火之间就须得击打十数次,其速之快,已是惊世骇俗!
范离憎大为好奇,想到这个镇子极可能仍在风宫的控制之中,他不由悄悄侧过身形,面
向木板钉制成的隔墙,微抬上身,自一条细缝内向邻室望去。
这么一看,范离憎几乎失声而叫!
他看到的邻室与这边无异,也有两张床,但房内的两个人皆在同一张床上盘腿坐着,一
个背向自己,看不见面目,见他上身衣衫已脱去,可知是一个男子,而且年岁颇大,两
鬓微
有白发。
与此人对面而坐的是一个和尚,面目丑陋,满头大汗,颈上竟挂着两串佛珠。
范离憎一眼就认出这和尚是五年前曾与幽求一战的天师和尚——以劝恶向善为己任的天
师和尚!
此刻,天师和尚正运掌如飞,在另一人身上连续拍击。
他的掌势忽阴忽阳,忽前忽后,百变莫测,但每一次拍击到对方身躯之时,所用的力道
却全无一致,所以发出的声音极有节奏。
范离憎对天师和尚心存好感,此时意外“相见”,心中甚喜,一时却不知天师和尚在弄
什么玄虚。
此时,天师和尚的掌击已快得不可思议,那袒露上身之人的身侧皆已被掌势所笼罩,仿
佛刹那间有数十双掌同时向他击去!
那人全身泛红,直至红如赤铁,随即有汗如浆而出,汗珠竟呈乌黑色。
范离憎心中一动,顿时明白此人中了毒!
倏地,天师和尚沉喝一声,单掌轻按,人已蓦然飘起,居高临下,向那人的天灵盖疾拍
而下。
范离憎“啊”地一声,惊呼出来!
与此同时,天师和尚的右掌在离那人头顶不过半寸的地方倏然而止,旋即贴着他的头部
疾旋一圈,身形飘落而下。
“哇”地一声,那人狂喷一大口黑血,正好喷在了天师和尚的脸上,身子则缓缓向后倒
去。
天师和尚用力摸了一把脸上乌黑的血水,极为疲惫地笑了一笑,喃喃自语道:“总算把
他给救活过来了!”
在那人向后倒去之时,范离憎赫然发现此人竟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华山掌门人游天地!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出人意料,以至于范离憎心中有百般滋味。
他一直担忧着游天地的生死安危,此时乍见他被天师和尚所救,就在自己隔邻房中,顿
有情难自抑之感,极欲知道游天地的情形如何。何况他知道自己方才的一声惊呼,必定
已惊
动了天师和尚,与其让天师和尚心存疑虑,倒不如主动现身。
心意一定,范离憎便翻身下床,正待推门而出之际,却听得莫胖子梦呓般地低声道:
“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范离憎心中忽然有一股怨意腾然升起,他重重哼了一声,顾自推门出去,走至天师和尚
门前,轻轻叩击。
只听得天师和尚略显紧张地道:“谁?”
范离憎略一沉吟,应声道:“敢问高僧法号是一师还是无师?抑或是天师?”
五年前,范离憎初遇天师和尚时,曾猜出天师和尚的法号依次为有师、无师、天师,今
日他再提及此事,自是为提醒天师和尚。
屋内先是一阵沉寂,随即天师和尚惊喜地叫道:“是小重师吗?”
范离憎当年与天师和尚一番戏言,使天师和尚认自己为“重师”,没想到一番戏谑之言,
天师和尚在五年后还记得,范离憎心中不由一热。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天师和尚那张丑得“别有韵味”的脸出现在范离憎面前。
乍见范离憎,天师和尚脸上表情由惊喜转为惊愕,呆了呆,复又恍然大悟地道:“五年
不见,重师容貌自然会有变化,我倒糊涂了!重师,你这五年过得可好?
怎会在这儿?“
边说话,边将范离憎往屋内让。
范离憎心中颇有些感慨,暗忖道:“你屋中藏有一个为毒所伤之人,且是风宫必杀之人,
竟如此轻易让外人进入,未免太过大意了!”
但他知道天师和尚性情笃实憨厚,此举也在情理之中,进屋之后,他立即反手掩上门,
并悄悄指了指莫胖子所在的屋于,挤了挤眼。
天师和尚迟疑了一下,大声道:“重师是住在隔壁吗?”
范离憎赶紧摇了摇头,复觉不妥,又点了点头,心中既好气又好笑。
天师和尚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范离憎的暗示,他又道:“那个白头发,没有手指的剑客呢?
你与他仍在一起吗?”
范离憎摇了摇头,指了指床上的游天地,低声道:“游老侠是你救下的吗?”
天师和尚点了点头,复而又道:“是我师父让我前去救人的,不过,他又为我立下一个
规矩!”
“什么规矩?”范离憎追问道。
天师和尚忽然显得有些别扭,迟疑了好一阵子,方道:“总之,我师父必有深意,不可
责怪他……”
范离憎心道:“莫非他师父立下的规矩,有些不近人情,他才如此不安?”
当下也不催促。
天师和尚不善说谎,也不善隐瞒,终还是如实道:“我师父吩咐说,让我去一个地方救
人,而且……而且最多只许救二个人!”
范离憎目瞪口呆!
他实在无法明白天师和尚的师父如此叮嘱弟子,目的何在。
天师和尚神情甚为窘迫,范离憎知他对师父一向敬如神明,无限尊崇,而这一次,他师
父的嘱咐却有悖情理,天师和尚的心情可想而知。
天师和尚的脸涨得通红,喃喃地道:“不过,我赶去救人时,几乎已无人可救了,除了
风宫弟子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被杀。所以……所以……”话未说完,他却重重叹了一
口气,
闷闷不乐。
范离憎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于是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师父一定早已料到事情
的结局,所以才会那样吩咐你。”
天师和尚惊喜得几乎一跃而起,无比激动地道:“是么?是么?”
范离憎点头道:“你师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早已料定等你赶去时,已只有一人可
救了。”他当然知道事实上绝非如此。
天师和尚喜形于色,道:“不错,不错,我师父料事如神,纵是未卜先知也不足为奇。”
心病一去,天师和尚心情大佳,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好在我救的人终于无性命之忧了,
咦?重师怎会知道被我救出来之人的身份?”
范离憎随口应道:“游老侠名满天下,谁人不知?”他自是不愿将其中内情告诉无甚心
机的天师和尚,以免节外生枝。
天师和尚也不再多问。
范离憎见他胸前竟有两串佛珠,忍不住道:“这些年来,你胸前佛珠为何越来越多?”
天师和尚叹了口气,显得颇为烦恼。
范离憎便道:“其实世间恶人不知凡几,若想将他们一一规劝,只怕难比登天!”
天师和尚肃然道:“地藏菩萨有云:地狱不空,我不入佛!”
范离憎心头一震,不期然对天师和尚暗萌敬意,他知道莫胖子此刻极可能在留意着这边
的情形,自己不宜在此多做逗留,当下便道:“明日你将何去何从?此地不宜久留!”
天师和尚笑了笑,道:“我自是将游施主送至华山。”对范离憎提到的“不宜久留”却
浑不在意。
范离憎知道天师和尚的武功已至惊世骇俗之境,对他的这分自信倒也不觉为奇,何况天
师和尚的后面,还有一个备受其尊崇的师父,范离憎相信这位从未谋面的前辈高人必有
超凡
脱俗之能,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当下范离憎道:“此去华山路途颇远,你要多加保重,最好莫让游老侠抛头露面……”
他的话忽然被打断了:“小兄弟……痴愚禅师他们……怎么样了?”说话的竟是一直晕
睡在床上的游天地!
范离憎一看,只见游天地正吃力地半支起身子,范离憎赶紧抢步上前,将他扶起。
游天地紧紧地盯着他,吃力地道:“风宫群逆被全歼了吗?我……我们现在什么……地
方?”
范离憎心中一紧,方知游天地当日受伤后,对许多事情尚不知晓,他不愿让伤后体弱的
游天地承受大大的打击,于是含糊其辞地道:“正盟诸派没能胜过风宫游天地一把抓住
了他
的手,急切地道:”那……正盟伤亡一定惨重吧?痴愚禅师、不想道长、岳老儿他们何
在?
我想……见见他们,共商对付风宫大计!“天师和尚刚欲开口,范离憎已抢先道:”他
们都
已……不在……不在这儿了。“
游天地狐疑道:“不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范离憎。
一向理智而冷静的范离憎在游天地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缓缓地
别过脸去,道:“前辈身子虚弱,要多多歇息。”
游天地这才留意到天师和尚的存在,他看着天师和尚前襟的淤血,顿有所悟,道:“是
高僧救了老夫性命?”
天师和尚嘿嘿一笑,道:“贫僧法号……天师,游大侠就直呼贫僧天师吧。”
游天地乃华山掌门人,在武林中的辈分声望甚高,故天师和尚虽有不世武功,但对游天
地仍是尊重有加。
游天地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谢……我中毒极深,能将我体内之毒逼出,必有不凡内力,
敢问高僧可属少林派?”
天师和尚摇了摇头。
游天地身子挪了挪,背靠着墙而坐,声音虚弱地道:“高僧与戈少侠相熟吗?”
天师和尚一怔,疑惑地道:“戈少侠?”
范离憎干咳一声,道:“在下乃思过寨戈无害。”
他的声音不大,但天师和尚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神色大变,失声道:“你是戈无
害?”
只怕范离憎脸上长出一朵花来,也不会让他如此吃惊。
范离憎察知有异,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正是。”
天师和尚以古怪的眼神望着范离憎,喃喃低语道:“戈无害……戈无害……怎会如此?
奇哉怪也……”一边嘟囔着,一边在屋内来回踱步。
范离憎心知事有蹊跷,不由暗暗着急,惟恐天师和尚再问几句,自己必露马脚,正当此
时,忽听得门外响起莫胖子的声音:“戈公子,时辰不早了,请早些安歇,明日一早还
需赶
路呢。”
范离憎如释重负,对游天地道:“前辈好好养伤,在下先行告辞了。”天师和尚张口欲
言,终未说什么,范离憎反手带上门,与莫胖子回到自己房中。
房内的烛火已灭,范离憎推门而进的那一瞬间,便看到窗前有个曼妙绝伦的身影背向自
己而立。
是个身着一袭雪白长裙的女子!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窗外飘渺如纱的月光自后笼罩着她,使她有着如梦境般的美
丽。
尽管她蒙着面纱,但范离憎仍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在河边巧遇的女孩!
范离憎亦惊亦喜,轻声道:“姑娘,是你?”此时,他已忘记了对方身份的神秘,忘记
了正是因为她,自己才成了“戈无害”,忘记了去考虑有天师和尚这般绝世高手在左近,
她
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自己房内?
正 文 第九章 神秘之族
第九章神秘之族当一个女人美到惊心动魄之时,她的美就会成为一种力量。
范离憎不由自主地向白衣女子走去。
忽闻一声轻哼,白衣女子右手微扬。
范离憎倏觉冷风扑面,一缕劲气直取右胸,大惊之下,他急忙侧身避让。
身形甫动,左肋又有劲风扫至,袭击之快之奇令人匪夷所思。
范离憎一闪再闪,刹那间已被逼得将自己一身修为提升极限,在方寸之地做着快不可言
的挪移腾掠。
白衣女子右手倏压,劲气立消。
范离憎身形一止,方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逼退到了门口处,后背有冷汗涔涔冒出。
一个幽冷的声音在范离憎耳边响起:“衣丫头的眼光还算不错,小子,你既然敢为水族
冒险,自是有棘手的事求我们,现在不妨说说。”
范离憎骇然发现自己虽清晰无比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但她的唇喉皆丝毫未动。
莫非,她竟有比“传音入密”更为神奇不凡的“腹音”之能?
极度的吃惊使范离憎一时间根本未曾留意到白衣女子所言内容,当他发现对方眼中有寒
光闪现时,方猛地一惊,茫然不知所对,心中却在思忖着:“她的眼神怎么与上次所见
毫不
相同?”
莫胖子及时开口道:“他的事末办成功,怎敢提出请求?他若是能成功,以我水族之神
通广大,又有什么样的要求满足不了他?”
白衣女子缓缓点头,范离憎听得她的声音道:“莫半邪,你越来越能说会道了,不过你
所言也不无道理,水族立下的规矩,自是有若泰山,谅这小子的要求也难不倒我们!”
范离憎只觉字字入耳,听得“水族”二字,心中暗自惊讶,不知“水族”为何物,似乎
是什么门派之名,恒江湖中又何尝有“水族”一门?
白衣女子唇喉未动,声音缓缓传入范离憎耳中:“据说你是燕高照的第八位弟子,名为
戈无害?”
范离憎愕然,心道:“此事皆是由你们一手操办,为何反倒问我?她是不是担心我忘记
了这一点,才出言提醒?”
如此一想,他就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以“腹音”道:“离‘血厄’问世之时已相去不远,但愿你莫要让我们失望!”
“腹音”远比“传音入密”难以修练的原因不在于喉、唇是动或止,而在于“传音入密”
只能传话于某一个单独的人,而“腹音”则能随心所欲,灵活控制。
范离憎心中一动:“又是‘血厄’!”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血厄”已充满了好奇。
白衣女子又道:“我感觉到左近有高手的存在,莫半邪,你可要多加留神!”
莫半邪恭声道:“我莫半邪就是忘了自己的姓名,也不敢忘了萧姑娘的话!”
白衣女子轻哼一声,以“腹音”道:“谁不知你奠半邪最听衣丫头的话?”
莫半邪嘿嘿笑了两声,随即神色一肃,似在倾听什么。
范离憎却一无所闻,他只能看到莫半邪不时地恭声应是,显然,白衣女于此时所说的话,
不欲让范离憎听见。
范离憎不由忆起那个月夜里,白衣女子用纤纤手指为他轻轻刮去脸上污泥的情景,那时
的她,与此刻简直判若两人!
范离憎心中轻叹一声。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叹息。
他很想知道真相,但他亦知道此刻自己根本不能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白衣女子、莫半
邪皆行踪诡秘,这足以说明他们不欲暴露太多,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颗
棋子
而已。
范离憎并不是一个甘愿受他人摆布的人,但他能忍,在沉默中默默忍受,直到等来合适
的机会。
多少年来,他一直是少言寡语,与幽求共处五载,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本是仇敌。
既然白衣女子只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与他说话,他也不会强求什么,他知道白衣女子的
武功极可能远在他之上,但促使他愿以“戈无害”身份进入思过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
这一
点。直觉告诉范离憎,在思过寨内,必定隐藏着惊人的一幕,隐藏着一个可以让风宫大
感兴
趣的秘密。
风宫的所作所为,他已亲眼目睹,范离憎从不自认为是少侠,他知道自己从出生的那一
天起,命运便注定他与“侠”的称谓无缘。
他是范书的儿子,怎会是“侠”?尽管武帝祖诰为他取名“离憎”,但世间真正能远离
憎恨的又有几人?
也许,范离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面对世人的不信任与偏见,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告
诉世人:你们错了!
“是的,你们全错了,莫以为范书的儿子就注定邪恶,我要让你们这些心存成见者全都
目瞪口呆!”也许这是深深隐藏在范离憎内心的呐喊,只是,也许至今连他自己都没有
意识
到。
白衣女子看了范离憎一眼,以“腹音”道:“小子,衣丫头已在你之前回到思过寨,在
思过寨的行动,你必须听她的指令!”
范离憎一怔。
未等他回过神来,白衣女子已飘然而起,如一抹淡烟般向那扇半开的窗口掠出。
范离憎敢断定,世间绝无一个成年人能从那扇只推开一半的窗中掠出,因为那个窗口开
启一半时,洞口仅有常人身躯一半宽。
但白衣女子凭空掠起后,竟奇迹般地穿窗而出。
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范离憎目瞪口呆!
莫非,她是由水而做成的?所以能如水一般轻易改变自己的形体?
范离憎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个聪明人,今夜,就有许多事情,他根本想不明白。
比如眼前的白衣女子!
比如所谓的“衣丫头”又是谁?
比如牧野静风为何突然让柳断秋。血火老怪撤退?
以及,天师和尚听说自己是“戈无害”时,为何那么吃惊?他的师父为何只让他救出两
个人?
△△△△△△黄河南岸。
江湖人眼中极为神秘的黑白苑。
黑白苑若愚轩。
天儒运笔如飞。
顷刻间,他的笔下已有一个绝色佳人跃然纸上!
天儒静静地端视一阵子,方搁下笔,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好。
他的神情极为郑重肃穆。
牧野栖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
“寒掠被杀之事,已查清了吗?”天儒问道,却不曾回头。
“查清了,寒掠曾捉拿住段眉的女儿,但他的确没有得到刀诀,那一次,他还与我对了
一掌,可能是另有顾忌,没有缠战,我爹之所以杀了他,其借口是为了刀诀,真正的目
的,
可能是为我娘报仇!”
“那么,你父亲得到刀诀了吗?”天儒缓缓转身,问道。
“我爹已得到刀诀,不过……”
“不过那刀诀却是假的,对不对?”
牧野栖心中一震,恭声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师父您老人家。”
天儒淡淡地道:“这并不难明白,以范书的心计,除非他主动把刀诀给某个人,否则,
谁也休想从他手中得到刀诀。同时,范书照样会料到这不世刀诀会引来窥视目光,他所
托付
的人未必能保住刀诀,因此,范书一定会有所安排,他会想到最有可能得到刀诀之人,
就是
他的死敌,也即是你父亲牧野静风。”
顿了一顿,接着道:“你父亲拥有这部刀诀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因为刀诀就是你父亲的
师祖所创,但如今你父亲已成为风宫宫主,性情大变,若再得此刀诀,实非武林之幸。
正因
为如此,为师才让你插手此事,你也是此刀诀的传人,拥有此刀诀,并无不妥。”
牧野栖道:“师父所言极是,先前弟子还觉得身为人子,与父亲争夺刀诀,委实不孝,
经师父一番教诲,方让弟子顿悟!”
天儒淡淡一笑:“你能在短短五年内,由‘人’级弟子,升为白道‘山’字堂统领,足
见你的才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只怕是要向为师父灌迷魂汤吧?”
牧野栖略显尴尬地一笑。
天儒手捋长须,道:“你入黑白苑已有五年,武功进展亦是不小,但师门中事,为师一
直未向你提及,你可知是为什么?”
牧野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天儒的眼中又有了清冷之色,如同清冷的月亮,遥遥而不可及。
良久,他方开口道:“为师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师门来历极不寻常,同时,师门弟子
又肩负着极不寻常的使命。可以说,其责重于泰山。所以,若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超凡
脱俗
之才者,根本无法承受这分责任所带来的压力,一旦知道师门的秘密,极可能在这分压
力面
前,选择了逃避,如此一来,于师门大业,必有弊端!
为师曾提及你有一位从未谋面的师兄,当年,就是因为他在了解师门所肩负的重责后,
自觉无力承担,一味回避,为师一怒之下,方将他逐出师门。其实,你这位师兄,为人
颇为
正直,对为师也是尊重有加,可惜,他太过仁厚,为人虽佳,为事则不宜……“牧野栖
静静
地听着,他早就对师门的来龙去脉心存好奇,但师父天儒一直避讳莫深,他也从不多问。
也许,今日就是揭开心底这个谜团的时候了。
天儒继续道:“五年来,你在黑白苑的作为有目共睹,年纪轻轻就成了白道‘山’字堂
堂主,众人皆心服口服,无人认为是为师存有私心。为师相信,如果世间真的极少有人
既能
有习练本门绝学的天份,又能承担师门重任,那么,你一定是这极少几个人中的一人!”
牧野栖惶然道:“师父过誉,栖儿怎敢担当?”
天儒摇了摇手,道:“知徒莫若师,为师决定今日就将师门中事告之于你。”
牧野栖肃然而立,静静聆听。
天儒以一种悠远得如同来自天边的声音缓缓地道:“追根溯源,我们的师门是源于数千
年前……”
饶是牧野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得这句话,仍是不由‘啊“地一声轻呼,很是愕然。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废话:“数千年前离现在岂不是很远?”
天儒点头道:“不错,那还是在黄帝大战蚩尤之时!”
牧野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再次惊呼出声,天儒缓缓道来,向牧野栖道出了一个古老的
近乎传说的故事。
也许,以“故事”谓之,并不准确,因为,它是真实地存在着。
远古时期,有上古五帝:黄帝、炎帝、太昊、少昊、颛项。
其中太昊、少昊均为东夷部族的领袖,颛项为黄帝轩辕氏之孙。
炎黄部族,则发源于渭水,而逐渐扩展至中原,炎黄二帝,便为华夏万民之祖。
有圣神,便有魔。
东夷部族有黎族,兴起于翼南,其君蚩尤生性好战嗜杀,残暴如魔,欲与黄帝一争天下。
其时黎族势力颇盛,而蚩尤擅铸兵器,精通兵战,初战之时,黄帝曾九战而九败,蚩尤
亦因擅战而被后人奉为东方八神之三,曰为兵主!
但黄帝性情仁厚,乃人心所向,蚩尤之魔心终使其部族成为不义之师,此消彼长,黄帝
与蚩尤渐渐互有攻守,互有胜负。
蚩尤暗中游说太昊、少昊二族,与其结盟,与黄帝约战涿鹿!
蚩尤以为必是胜券在握,于是留下后着,未让他最倚重的四大战将屠城、虹霓,阴雾、
风角参与涿鹿之战,而是令四人在自己战胜黄帝之后,立即攻袭少昊、太昊二族,以免
与他
们共享天下。
没想到因为缺少此四员战将而致使蚩尤大败,在黄帝之师的冲击下,蚩尤部族的部分被
杀被俘,另一部分则在四战将的率领下,隐匿暗处,以图东山再起。
而黄帝亦察觉蚩尤四战将莫名失踪,他心知此四人一日不除,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黄帝遂命他最为倚重的四士圣儒、孙战、墨显、祖玄以及四士之子孙,都需时刻提防蚩
尤一族及其后裔,不可让他们趁势作乱,夺得天下,陷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说到这儿,天儒的眼中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一一这其中,甚至包含了痛苦与无奈。
牧野栖捕捉到了,他的心中莫名一动。
天儒轻吁一声,道:“本门师祖,就是黄帝四士之一的圣儒,自圣儒师祖算起,你已是
儒门第六十六代弟子了。”
牧野栖目瞪口呆!
他的异常神情早在天儒的预料之中,当年,他对第一名弟子——即牧野栖的师兄提及师
门来历时,那一名弟子的神情比牧野栖更为惊愕。
天儒自顾继续道:“先圣孔子乃我儒门第三十六代弟子,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追求仁
义道德的儒圣,周游列国,可谓是我儒门最有声望的弟子了,但世人却不知他周游列国
的真
正目的。在孔子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的十三年间,他曾到过卫、匡、蒲、曹、宋、郑、
陈、
擎、晋、楚。在花甲之年,他还如此不辞辛劳地奔走,是因为我们儒门每一代弟子都肩
负着
一个共同的使命,那就是辅佐明君,抑制凶残无道者。也正因为孔子是儒门弟子,身负
武学,
周游列国虽是战乱不息之时,但他却能安然归回,世人虽对此略有所察,但历代君主都
不愿
他的臣民擅武,所以对孔于身怀武学这一节隐去不提,只将他的‘仁义’之学传布于天
下!”
“孔子之后数百年,又一儒门弟子显赫一时,他就是西汉武帝时的儒生董仲舒,他推出
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促使儒家地位空前高涨,其实,他的这种做法已有悖
于我
师门始祖圣儒的宗旨,因为如此一来,引起他人对我儒门中人的嫉恨,给蚩尤一族后人
可乘
之机!”
“但无论孔子还是董仲舒,他们都做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不在江湖中抛头露面,显
露武功!这也是儒门弟子最为重要的一条戒律!”
牧野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天儒接着道:“你是想问如此一来,儒门又如何能匡扶正义,是也不是?”
牧野栖点了点头,天儒道:“师门之所以设下此戒律,是为了不过早暴露师门的力量,
以求一旦蚩尤一族后人作乱时,能起到突袭之效!所以,在对付蚩尤一族时,无疑可以
显露
武学,而风宫即为蚩尤旗下战将屠城的后代!”
牧野栖心中暗自惊讶,不明白师父对此隐密之事,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师父是师门传
人,了解师门中事在情理之中,但作为师门大敌的风宫,他们又怎会让师父知道其底细?
他的神情没能瞒过天儒。
天儒道:“至于为师如何知道风宫的来历,待到时机成熟,为师自会告诉你。多少年来,
师门弟子一直默守戒律,竭力隐匿自己的实力,所以历代武林,真正的最强者,也许根
本不
是为世人所熟知的人物,而是隐匿于暗处的人,这其中,既有黄帝四士的人,也有蚩尤
一族
的人!”
正 文 第十章 隐世武门
第十章隐世武门牧野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既然蚩尤一族自数千年前就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难
道他们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吗?”
天儒不答反问道:“你可知虚玄五星?”
“是否就是岁星、荧惑星、填星、太白星、辰星?”牧野栖不知师父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却仍是如实回答。
“不错,古人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天下。这是因为天文星辰之变,
与人世兴衰变化息息相关,五星逆行之时,就是蚩尤一族等待的绝好机会。”说到这儿,
天
儒的声音忽然变轻了许多,像是怕惊吓了什么:“五星逆行,人君无德,信奸佞,诛忠
良,
远君子,近小人,众妖齐出,天下大乱,主死国灭,不可救也……”
牧野栖忽然心中异常沉重,天儒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虚幻的描述,但在牧野栖听来,尤
自深深感觉到他所描述的这一幕幕的可怕。
一时“若愚轩”一片沉寂。
良久,牧野栖方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道:“师父…
…所谓五星逆行之时,数千年来可‘曾出现过?“
天儒缓缓点头,道:“秦末,五星逆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项羽攻入幽谷关,掘骊
山陵墓,烧阿房宫,关中繁华之地一片瓦砾,天下破坏无以复加!”
“幸有刘邦斩白蛇而起兵,历时十六年,终平天下!”
“汉末,岁星、荧惑、填星。太白、辰星五星逆行,天下大乱,绿林赤眉趁势而乱,人
间陷于一场劫难之中……世人只知这是兵乱,与君主暴政有关,却不知这一切的背后,
另有
原因。”
牧野栖道:“以营救苍生为己任,师门果然身负重责,然而数千年来,五星逆行之天象
不过二次而已。”
天儒肃然道:“五星逆行的确罕见,但为师已得玄门传人传讯,五星逆行之时,已迫在
眉睫!玄门始祖为黄帝四士之祖玄,精通星相占卜风宫定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五
年前
才一改先前隐匿武林之外的习惯,突然崛起江湖,仅凭蚩尤战族一支力量,就已使江湖
危倾,
武林遭劫。唉,不知这一次,是否正终胜邪?”
牧野栖不曾料到武功已臻通神之境的师父也会如此忧郁,心中不由一沉。
同时,他又想到黑白苑,他知道黑白苑虽未涉足江湖,但它的势力绝不在任何一个门派
之下,甚至,牧野栖私自认为,以黑白苑的势力,就可以与风宫相抗衡,师父为何要如
此忧
心忡忡?
这时,天儒道:“栖儿,依你看,风宫玄流、白流两股势力谁更强?”
牧野栖一怔,沉吟道:“从表象来看,风宫白流近年来不断强大,玄流已失去无天行宫,
应是白流更强,但弟子却觉得风宫白、玄之争斗,玄流的力量一直极为隐秘,也许这其
中又
有玄奥。”
天儒道:“正是如此,其实风宫玄流的势力应在白流之上,玄流的节节败退,其实是一
种假象,玄流中人一定是想让世人以为风宫在内战之后,玄流被灭,那么,武林正道的
矛头
会齐指白流,一旦白流被正道所歼,世人就会误以为风宫彻底败灭,警惕之心大去。玄
流之
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蚩尤战族的传人一向不欲过早暴露实力,风宫突现江湖,其实
是你
父亲一手造成的。毕竟,他本是在风宫之外,对蚩尤战族的宗旨并不了解,玄流就是要
以‘
退’的方式,改变武林正道以风宫为公敌的局面。”
牧野栖心中一紧,暗忖道:“如此一来,父亲的处境岂非不妙?”
※※※亲情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一种情感,牧野栖隐于
黑白
苑中,已有五年之久,但五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风宫白流及父亲牧野静风的动
静。
牧野栖知道父亲已渐渐成为天下武林的公敌,但在内心深处,牧野栖仍是希望父亲能平
安无
事。
牧野栖相信父亲走至今日这一步,必有身不由己的原因。
黑白苑一直在默默关注风宫玄流、白流之争,但孰胜孰负,却无关大局,唯有牧野栖,
却更愿意白流取胜。
没想到其师天儒却道破天机:玄流之所以节节败退,只是因为他们另有所图,而并非势
力不如白流。
牧野栖忽又心念一转:“师父此说固然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未必完全正确,
也许风宫玄流的力量本就不如白流也未可知!”
牧野栖对师父一向敬若神明,此时忽起此念,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儒道:“黄帝四士的后人一直在隐暗处留意着蚩尤战族的动静,而蚩尤战族亦在等待
时机,一旦五星逆行之际到来,蚩尤战族必定蓄势而发,其时,真不知胜败危亡如何,
事实
上,无论谁胜谁负,带给武林的必定是一大劫难,因为无论是黄帝四士后人的势力,还
是蚩
尤战族的力量,都强大到了非常人所能想象之境,寻常武林门派在这场厮杀面前,几乎
就如
风中之烛,随时有被扑灭的可能!五年前,玄门的人以独特的方式,向四士后人传讯,
警示
五星逆行之象相去不远了,相信今日除黑白苑外,其他‘四士’传人亦已暗中作好了准
备。”
牧野栖道:“其他三士后人又归属什么门派?蚩尤战族除风宫外,还有什么力量?”
天儒道:“为师现在还不能确定。”顿了一顿,目光缓缓扫向牧野栖:“你是在五年前
入师门的,为师对你的期望,你应该十分明白!”
牧野栖肃然道:“弟子明白!”
天儒神情平静地道:“你是否感到难以承受这等压力?”
牧野栖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前人曾经挫败过蚩尤战族,为何今日不可以再有人做到
这一点?”
天儒的嘴角浮现了少见的笑意,道:“很好,为了增强我们的力量,为师想将你的大师
兄召回。”
牧野栖试探性地道:“大师兄他……可在江湖中?”
天儒点了点头,道:“不过他的名声实在不够响一—但这也是我对他最满意的一点,与
他相比,你的师叔在这一点上,就有所欠缺了,你师叔在江湖中的名声太响了。”
牧野栖好奇地道:“我师叔是武林中哪一位前辈?”
天儒缓声道:“他在武林中被尊为武帝,即武林七圣之首的武帝祖诰!”
牧野栖一时怔立当场。
武帝祖诰乃武林前辈名宿,备受武林中人尊崇,身为武林七圣之首,地位超然,牧野栖
不曾想到这位前辈高人竟会是自己的师叔。
换而言之,武帝祖诰其实就是天儒的师弟!
天儒见牧野栖神情错愕,便微微一笑,向他道出了一段从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
原来,天儒的师父奇儒共收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天儒,二弟子祖诰,天儒比祖诰年长五
岁。
无论是天儒还是祖诰,其天份资质皆是绝佳,但天儒性情更为稳重。
祖诰在儒门习得一身绝学后,却限于门规,无法在武林中展露一手,自有技痒难撩之感,
祖诰暗中与天儒商议,同去江湖中闯荡,只消刻意隐名埋姓,也算没有违背门规,天儒
没有
答应,祖诰便独自一人涉足江湖。
祖诰年轻时性情激进豪爽,胸怀一腔热血,在恩怨交织的江湖中,自然很快就有仗义出
手之举,初时他尚能够默守门规,行侠仗义皆是隐名埋姓,但时间久了,人们渐渐留意
到江
湖中突然多出了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侠,于是各种盛誉如潮般涌向祖诰。
祖诰终是年轻人,有年轻人身上的优点,也有年轻人身上的缺点,他忽然觉得师门的规
矩很不合情理:既然所做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事,为何反倒要藏藏缩缩?若
是能
光明正大地扬善除恶,岂非更有威慑邪恶的作用?
此念一起,祖诰从此再也不曾刻意隐藏行踪,以他的卓绝武功,自然很快在江湖中名声
鹊起。
奇儒大怒,天儒虽代师弟求情,而奇儒却仍是将祖诰逐出了师门。
此事对祖诰震动甚大,奇儒待他恩重如山,所以祖诰绝非有意背叛师门,对师父奇儒逐
他出师门之事,他亦绝不记恨奇儒,而是从此退入青城山之巅,过起半隐的生活,因为
心中
对师门有些愧疚,祖诰在被逐出师门之后,反而更为遵循师门规矩,一生之中,除武帅
秦傲
外,再无朋友,亦无亲人,卓然一生也寂寞一生。
听到这儿,牧野栖心道:“若是武帝前辈——不,应该是师叔他老人家亦恰逢风宫作乱
之时,也许就不会如此结局了吧?”
想到武帝祖诰一身旷世武学,却仍是孤寂一生,牧野栖不由怔了好一阵子,方道:“那
么,我大师兄又是何人?”
天儒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在江湖人眼中,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叫戴无谓!”
※※※很长时间来,炎越的心情一直不好。
确切地说,是自师弟寒掠被牧野静风所杀后,炎越的心情烦躁不宁。
赤红色的长发如疯狂的烈焰,双目亦是微赤,一身血红色的长袍,眼中有疯狂的光芒—
—即使平时,炎越的模样就足以让别人感觉到心惊胆颤!
何况是现在?
他虽然是静静地坐在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但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好像整张椅上都
洒满了刺。
而在别人看来,他虽是静静坐在椅子上,却像是一座静止的火山,随时有可能疯狂爆发
的火山!
炎越的目光死死盯着与他相距一丈远的白辰——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白辰早已死了
一百次。
白辰的情形很不妙,他的脸上仍有血痕,身上虽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但露于衣衫外
的肌肤仍是有条条伤痕。
他站在那儿的姿势很奇特,整个人像是在扭曲着。
炎越当然知道,这是因为白辰的身上有不少伤口,这些伤口足以让人坐立不安,没有几
个人从“黑狱”中出来后,不变得惨不忍睹的。
炎越终于开口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话,所以他的话中带有丝丝冷风:“小子,你
竟敢来找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白辰道:“怕,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炎老!”
炎越怒极反笑,笑罢方道:“有什么事,快说吧,免得你死了之后,无法向阎王老子说
明白!”
白辰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右臂的伤口,道:“属下要告诉炎老,寒老根本没有私吞刀诀,
当天我所说的,全是诬陷寒老的话……”
话音未落,白辰只觉眼前一花,随即胸口一痛,身子立时倒跌出去!
但这是一间密室,并不大,所以白辰堪堪跌飞而出,就已重重撞在墙上,闷哼一声,随
即如一瘫烂泥般软软贴着墙滑下。
他的脸色本来就不好,此时更是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飞快地渗出。
炎越冷冷地看着他。
白辰倒趴在地上,双手撑地,试图强自立起,努力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上半
身斜斜靠在墙上。
白辰咬着牙,忍着躯体彻骨之痛,极其缓慢地将身子一点一点立起。
整个过程,他所花的时间,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终于,他的身子差不多挺直了,双掌贴在腰间,反向支撑着墙,整个身躯凭借着墙体的
支撑,就那般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站立着。
白辰的嘴角已有鲜血渗出,但他仍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我之所以冒死来告诉
炎老这一点,是因为我若不这么做,会更早死于宫主手中!”
炎越目光渐寒,冷声道:“我已料到你这么做决不可能是你的本意!”
白辰缓声道:“既然炎老能想到这一点,就应该明白今天实在不是杀我的好时机,宫主
一心就盼你杀了我!”
炎越咬牙道:“不错,我虽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但今晚是绝不会杀你!”
他的瞳孔渐渐收缩,收缩如一枚可以锥破一切的钉子,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可以不杀
你,但却不等于不使你付出代价!”
“价”字甫出,右掌已重重击在白辰的腹部。
一口热血立即由白辰口中喷射而出,他的五官在刹那间已由极度的疼痛而扭曲得不成人
形。
但他的身子仍死死紧贴着墙,不肯倒下。
炎越森冷地道:“你滚吧!”
白辰好不容易才踉踉跄跄地迈出第一步,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笨拙之鹅,摇摇晃晃地向门
外走去。
当他背向炎越时,他的嘴角处竟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辰在心中道:“炎越,若是你以为放过我,牧野静风就会因此而放过你,那么你就大
错特错了!”
白辰在风宫中虽无职务,但他一直侍奉寒掠左右,与寻常弟子自是略有不同,他拥有一
间单独的屋子,尽管小得只能容下一张床,但毕竟是他独自的空间。
白辰如同喝醉了酒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中,反手掩上门。
当房门关好之后,他一直因痛苦而微躬的身子忽然一下子变得挺拔了,胜上的痛苦之色
亦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坚毅!
他的身子倏然掠起,在空中疾然翻腾,刹那间已完成了十数个极为古怪的动作,他的全
身骨骼亦发出一连串“咯吧”的声响。
落地之时,他已挺立如标枪。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白辰的目光一闪。
随即他全身的骨骼仿佛在那一瞬间突被抽去了,身子再度佝偻得像个小老头,一脸痛苦
之色。
“笃笃笃!”叩门声响起。
白辰慢慢挪步至门边,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名风宫弟子,面无表情地道:“宫主召
见!”
白辰几乎是被神风营弟子架着去见牧野静风的,因为他的行动太过迟缓,似乎全身上下
已无一处完好肌肤,而牧野静风要召见的人若是久候不至,非但被召见的人要受惩治,
就连
传唤者也会遭到牵连。
牧野静风今日的心情格外好——他没有理由不兴奋,罗家庄一役,禹诗已成功地将武当
无想道长、静慈庵悲天神尼、峒崆左寻秦、留义庄卫高流,天下镖盟盟主岳峙、清风楼
楼主
庞纪一并除去,青城王世隐在此之前就已被杀,十大名门正派之主如今只剩燕高照、痴
愚禅
师、游天地还活着,而这三人中,游天地已身受重伤,痴愚禅师是他有意放走的,剩下
的思
过寨燕高照,更是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此一来,风宫此役可谓大获全胜,正盟力
量势
必一蹶不振。
何况与此同时,崆峒。青城两大门派已被风宫玄流攻陷。
虽然风宫玄、白二流一向不和,但在对付正盟这一点上,他们都是处于同一阵线的,崆
峒、青城被灭,牧野静风亦颇为心喜。
正因为战果太过辉煌,以至于牧野静风心中不时升起一个谜团:“向自己透露消息的究
竟是什么人?由此役的整个过程来看,这本是玄流设下的圈套,用以对付正盟,那么此
人对
玄流中事可谓了若指掌,他甚至透露出只需由罗思入手,必可大获全胜——难道此人是
玄流
的死敌?”
牧野静风又怎会想到向他透露此消息的非但不是玄流的死敌,相反,却是贵为玄流宫主
容樱之子的幽蚀!
牧野静风破例让白辰进入他的苗风轩,并允许他坐下。
能得宫主如此恩惠,足以让风宫中任何人受宠若惊。
白辰似乎也不例外,他半欠着身子,只落实了半个屁股。
牧野静风微笑看着他,道:“我让你办的事,做到了吗?”
白辰道:“炎老甚是恼怒!”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杀你。”牧野静风道。
“宫主莫非觉得属下应该为炎老所杀?”白辰反问道。
牧野静风摇了摇头,道:“你为我做了二件事,我怎能赏罚不分?我已决定,从今日起,
你就追随我左右,如此一来,谅炎老也不能将你如何了。”
白辰当即跪下,道:“多谢宫主!”神情显得甚为感激。
其实,白辰心中明白,牧野静风此举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对付炎越。炎
越绝不可能让白辰永远活下去,即使白辰已在牧野静风身边,炎越也会想方设法为寒掠
报仇,
而一旦白辰被炎越所杀,牧野静风就可以借机对炎越发难,毕竟,白辰已是牧野静风身
边的
人,杀牧野静风身边的人,就是对牧野静风的不敬!
白辰知道,在牧野静风眼中,自己始终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巳但白辰心中明白,自己绝不
是一颗棋子那么简单!
※※※莫半邪与范离憎站在一处高岗上,由此遥遥前望,
可见两道
山脉自远处延伸而来,在与此相距五里远的地方汇合。
思过寨就在两条山脉的交汇处。
思过寨前临绝崖,一条石道曲曲折折,沿着巨石间蜿蜒而上,时隐时现。
在崖顶上,有一座高高的辽望台,立足辽望台上,正前方的情形可以一览无遗!
两条山脉最尾处各有一道山脊,中间夹着一条山谷。思过寨共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建
于东侧的“苦吟坡”,一部分建于西侧的“乱斩坡”,另一部分则建立在两道山脊之顶。
范离憎遥望思过寨,觉得思过寨气势非凡——这是一处足以让任何人驻足眺望的山寨。
而范离憎的目光却更多地落在夹于“苦吟坡”与“乱斩坡”之间的那道山谷。
在山谷的上空,共有九道铁索桥凌空飞架,连系着“苦吟坡”与“乱斩坡”。
莫半邪指着那道狭长山谷,道:“之所以架了九道铁索桥,不仅仅是为了方便东西山坡
来往,更是因为思过寨有一条极为严格的戒令:非寨主亲准,任何人不得进入谷内!故
山谷
两侧皆有数丈高的铁栏!”
范离憎远眺山谷,眉头渐渐皱起,他忽然开口道:“那山谷很像一件东西。”
莫半邪道:“像什么?”
“剑!两侧的山脊就是封剑的剑鞘!”范离憎道。
他对剑一向有着异乎寻常的感应力。
莫半邪点头道:“好眼力,你可知道,山谷中惟一一座楼阁的名字是什么吗?它便是有
簧剑出阁之称的剑簧阁!”
正 文 第一章 簧剑出阁
第一章簧剑出阁范离憎:绝世战魔范书之子,以武帝所遗留的“远离憎恨”之词所命名的少年,因资质
天生,被四十年前的绝世剑客幽求所看中,为收他为徒,竟手刃“其母”,使
其心怀憎恨,然而他虽为绝世剑才,却因其父在江湖中的恶名,为他的一生定
下了不可磨灭的……
牧野栖:被视为江湖神话的一代高手牧野静风之子,自幼因家遭突变,被轩辕种族所遗
留的四大武脉之一中的“天儒”一脉收为弟子,因其亲眼目睹家中变故;故此
在心底产生憎恨世界之念,同时又因身怀战族血脉,而使他变得正邢无常。
白辰:江南白家被灭族后,仅存于世的幼子,寄身于以战闻名的风宫之中,为报家仇,
自幼装疯卖傻,后因绝世奇缘,创下了流传千古的丐帮基业,被世人称为一代丐
祖。
幽求:一个四十年前曾将“洛阳剑会”数百剑客屠于一刹之间的绝世剑客,同时也因他
天生所具的绝世战意,在风宫动乱时竟被其父毁去十指,让其终身不能习剑,然
而其却剑意不灭,竟在数十年后身怀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无指剑法”与“以腿御
剑”出现江湖。
天师和尚:世外奇人,悟天之徒,因杀孽膏重,被其师逐出师门,从此游荡江湖,视天
下能者为师,为返师门,以渡恶行慈为生。
牧野静风:一位曾轰动讧湖的少年,却因天生战族血脉,竟被卷入风宫的争位之中,在
风宫二老的“寒炎归一”一击之下,因娇妻惨死,悲痛之下,启动“逆天大
法”而导致天地间浊气入体,牵动血液中隐藏的绝世战意,神智不清,神魔
难分,成为了一代旷古战魔。
血火老怪:风宫之仆,其人忠心耿耿,身怀“血火三味”
武学,霸道绝伦,为寻找风宫的正统血脉,数十年间踏遍天下间三山五岳,
也是导致牧野静风再踏足江湖之人。
卜瞎子:数百年前天下四刀中的圣刀一脉传人,其卜算之法。阴阳八卦之能已达到宗师
境界,故江湖人称“万无一失”。
麻嫂:原名水红袖,为抚养范书之子成才,自毁其客,隐藏于山间小慎,在牧野静风与
绝世剑客幽求之战时,因心中所爱,为救牧野静风竟以身化剑,使出了范书所遗
留的霸天剑式,死于幽求剑下。
寒掠:风宫四老之一,在数十年前风官内乱之时,归隐江湖,牧野静风的杀妻仇人。
炎越:风宫四老之一,寒掠的同门师兄,与寒掠共创的“寒炎归一”武学可谓天下无敌。
禹诗:风官四老之首,其人智慧无穷,阴险狡诈,其排下“五星逆行,万心归魔”之法,
将牧野静风体内的战族血液复苏。
天儒:一个统领黑白两道无数高手的隐世奇人,其所统治十里长街“黑白道”,被天下
正邪两道人物视为“死亡之境”。
悟天:一位终身观察星象变化的旷世高手,为救世间之乱,重现江湖,将范离憎带入无
天剑道之人。
屈小雨:一位貌似牧野静风之妻的女子,在“笛风客栈”之时巧用“死亡大道”所遗留
各大杀手的异能,救出了牧野静风之子。
王世隐:青城派的现任掌门,因被幽求挟迫进入“试剑林”,作为范离憎的试剑之人,
而惨遭断臂之灾,从而怀恨于心。
戴无谓:一位绝世隐者,师门不明,武学不明,却在与幽求决战之时使出了与一代武帝
祖诰的“空寂大法”相似的旷古绝学,从此名震天下。
痴愚禅师:武林七圣之一的“苦心大师”师侄,当代少林掌门,因风宫复出,被天下群
雄推举为“正盟”盟主。
※※※
簧剑出阁!
范离憎闻言一呆,暗忖“剑簧阁”好怪的名字!
这时,莫半邪又接口说道:“思过寨的情况一路上我已向你细细解说,戈无害的同门师
兄弟间,最应小心防备的不是舞阳,而是侠异,戈无害的二师兄。进入思过寨后,我就
是燕
高照的仆人麻叔,麻叔虽是老仆,但他追随燕高照多年,连燕高照的十三位弟子对他都
是恭
恭敬敬的。至于在思过寨的行动计划,皆遵照衣姑娘的指令而行。”
“衣姑娘又是何人?”
莫半邪诡异一笑,道:“此事目前尚不能向你透露,你只需记住,你能活到今日,全赖
衣姑娘的暗中保护,否则,你早已被萧姑娘所杀,萧姑娘的武功,你应该有所了解,而
萧姑
娘的武功在水族当中,不过处于中上而已。”
范离憎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莫半邪轻吁一声,随即道:“无害,我们这就回寨吧,寨主急需用药,你千里迢迢赶赴
苗疆,为寨主寻求良药,寨中同门望眼欲穿,盼你返回。我麻叔救主心切,早早迎出思
过寨
百里之外,现在咱们赶快返回吧。”言罢,他便率先向思过寨方向走去。
范离憎摸了摸腰间的剑——剑已不再是先前那柄,而是换了一柄更为锋利的。
此剑是否本为戈无害所拥有?
戈无害如今是生是死?
范离憎行向思过寨的脚步快捷而坚定,而他的心中却是思忖起伏不定。
一刻钟后,范离憎与莫半邪已接近思过寨寨口,远远地,便听得有惊喜呼声:“八师弟
回来了!”
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其声清婉如乳莺初啼。
范离憎抬眼望去,只见寨口处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位女子已飞快向这边奔来。
莫半邪在他耳边道:“她就是戈无害的六师姐杜绣然,与其同龄,对无害甚有好感,性
情直率。”
范离憎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忍不住干咳一声。
这当儿,杜绣然已跑到他的身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惊喜地道:“无害,今晨小小叫得
极欢,我就猜你一定快回寨了,果不其然,一路上辛苦吗?三师哥他们说‘蓝风神水’
乃苗
疆奇药,他们一向视如珍宝,要想求得,多半不易,对方有没有为难你……”
范离憎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便侧开了,尽管只看了一眼,但她的美丽已印于他的心中。
公允地说,杜绣然的容貌比神秘的白衣女子要略逊一筹,但白衣女子的美丽是飘逸如仙,
仿若本不应为人间所有,他人一见,不由就心生顶膜礼拜之感,绝难有亲近之心。白衣
女子
的每一寸肌肤,都已致完美无缺之境,这样的美丽,已美至不真实之虚境。
与此相比,杜绣然的美却是真实而亲切的,她的笑容很真,眸子中有无法掩饰的热情与
喜悦。
但范离憎一向沉寂落寞,不喜与他人共处,更何况对方是一妙龄女子?
范离憎的手被对方温热的纤手握着,颇有些不自在。
他很想将手抽回,但他不知真正的戈无害在这种情形下,会不会将手抽回——所以,他
只能强作镇定。
所幸这时一旁的莫半邪开口了:“阿绣,几日不见,你已识不得麻叔了?”
杜绣然一伸舌头,松开拉着范离憎的手,道:“阿绣怎敢不识麻叔?小小的笼子破了,
还要劳麻叔大驾去修一修。”
范离憎这才明白,所谓的“小小”,多半是鸟儿雀儿之类的。
范离憎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师姐,这就是蓝风神水——师父近些日子的身子
可好些?”
杜绣然神色略显黯然:“仍是时而清醒时而晕迷……”正说话间,麻叔已在一侧道:
“舞阳、文规,今日是你们值守么?”
原来另有两人也向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人年约三旬,儒雅斯文,一袭青衫甚为合体,洗
得一尘不杂;另一人与范离憎年岁相近,一身黄衫,颇为英俊,尤其是他的唇,梭角分
明如
刀削,嘴角微微内翘,傲然之气尽显其表。
经莫半邪出言提醒,范离憎立知三旬文士乃燕高照第三弟子文规,另一人则是燕高照十
三弟子中最为冷傲的七弟子舞阳!
范离憎连忙施了一礼,道:“三师哥、七师哥好。”
文规淡淡一笑,道:“一路辛苦了,师父清醒时总记挂着你。”
而舞阳面对范离憎的招呼,仅是微微颔首,随即对莫半邪道:“麻叔,正盟这些日子屡
遭不测,江湖已是多事之秋,大师兄吩咐寨内弟子不得在寨门外多加逗留,以免招来祸
端,
麻叔请速回寨中,回寨之后,再叙情不迟!”
范离憎虽然是局外人,却犹自能明显地感觉到舞阳的不善,他所说之话无疑是讲给“戈
无害”听的。
范离憎对此自然不会大在意,杜绣然却“哼”了一声,脸色微变,拉着范离憎的衣袖,
道:“我们走!”
范离憎向文规点头致意,这才向通往寨子的石径走去。
文规望着范离憎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范离憎沿着石径弯曲而上,在巨岩对峙中出没,杜绣然对他的归来显然甚为欣喜,一路
上问长说短,范离憎几次无言以对,皆幸亏莫半邪替他搪塞过去。
范离憎心道:“难道莫半邪潜入思过寨已有多年,才对寨内情况如此熟悉?”
石径曲折陡峭,两侧山岩峥嵘,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行路数里,石径终到尽头,范离憎踏足崖顶石坪时,有一种破岩而出的感觉。
堪堪在石坪站定,就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遥遥传来:“八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自前边快步而来,此人不单身材高大,而且一脸英武之气,双目
如电,举手投足间,皆有豪迈之气概!
范离憎立知此人必是燕高照的大弟子佚魄,他由莫半邪口中得知燕高照病后,寨内事宜
便由佚魄主持,当下立即紧走几步,双手棒出“蓝凤神水”,恭声道:“大师兄,这就
是苗
疆的蓝风神水!”
佚魄惊喜地道:“太好了,师父身染重疾,思过寨群龙无首……哎……不提这些,你快
与我一道去见师父,但愿上天有眼,保佑师父早日康复!”
范离憎见佚魄神情真挚,心中一热,暗忖道:“思过寨名列十大名门之列,但我所见到
的人中,惟有此人真正具有侠道之赤血热心!”
佚魄又转向莫半邪道:“麻叔,你也一同去吧,师父清醒时,知道你外出迎接八师弟的
事,便严厉责备我等,说我们师兄弟众多,怎能让长辈外出奔走?”
佚魄与莫半邪年数相去无几,却仍尊其为“麻叔”,可见“麻叔”在思过寨中之地位的
确非比寻常。
莫半邪叹了一口气,道:“我麻老三恨不能代老寨主受重疾之苦,跑些路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无害,千里赶赴苗疆,着实不易。”
范离憎忙道:“此乃无害份内之事,不值一提—一我们还是去见师父他老人家吧。”
范离憎的确急欲见到燕高照老侠,十大名门的掌门人已折损七人,唯剩痴愚禅师、游天
地、燕高照,正盟形势笈笈可危,燕高照若再有差错,岂非正道危倾?
众人一道由“苦吟坡”匆匆赶赴山顶“思空苑”,一路上,自有不少人向范寓憎招呼,
范离憎皆是行色匆匆地应付过去,众人以为他是急欲见到师父,自也不以为意。
行至山巅,但见前面有一条顺坡而铺的青石路,路的尽头,便是一个高墙大院,院墙四
周松柏葱翠,让人恍惚间会忘了自己身置山巅!
院墙外,不时有佩带兵刃的思过寨属众来回巡视,范离憎略略估计,守于大院之外的不
下五十人。
想必是因为燕高照病卧在床,正盟又连遭重创,思过寨方如此戒备森严。
当众人走至大院门前时,一清瘦白皙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的神情显得忧心忡忡,满腹
心思,见了众人,先向佚魄、莫半邪点头致意,随即对范离憎道:“无害,你回来就好,
师
父刚刚醒来,刚才还在念着你!”
范离憎发觉此人与其他人皆有些不同,他说话很慢、很小心,似乎总在担心会不会说错
一个宇,而且无论是佚魄还是舞阳、文规,与范离憎皆以师兄弟相称,唯独此人称他为
“无
害”!
尽管如此,凭直觉范离憎仍是立即断定此人必是莫半邪提及的二师兄侠异!
同时,范离憎心中亦不由感慨于为自己易容的人手段之高明,连与戈无害朝夕相处的同
门师兄弟,竟无一人能看出破绽。
莫半邪显然是为了防止范离憎出纰漏,已不着痕迹地抢先步入大院内,并一直走在最前
面,范离憎、侠异、佚魄、杜绣然则跟随其后。
院内门户重重,回廊曲折,范离憎将所经过的地方一一默记。
当众人的脚步都放轻放缓的时候,范离憎立即猜知寨主燕高照的居室必定快到了!
果不其然,二个神情肃然的佩剑者自暗处闪出,莫半邪低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人便
侧身让开,并小心翼翼推开一扇门。
此时尚是午后,但这间屋子中竟显得很是昏暗,里面有昏黄的灯光在摇曳不定。
难道这间屋子竟没有门窗,抑或是所有的门窗皆已关闭了?
范高憎不及多想,已随众人进入屋内,身后的房门立即关上了。
范离憎双目一扫屋内,但见北侧墙边有一张床,帷幕低垂,床前坐着一位年轻女子,手
中端着一个瓷碗,碗内盛满淡黑色的药,她正用一只勺子在小心翼翼地搅动着,一边还
不时
吹去腾腾热气,众人进入屋中,她才猛一抬头,随即站起身来,微垂着头,退至一侧,
低声
道:“八师哥回来了?师父他又晕睡过去了。”
说话时,她的头始终微垂着,声音细细切切。
范离憎道:“九师妹辛苦了。”他之所以能如此肯定,是因为燕高照只有两名女弟子,
而眼前女子的衣着装束显然不是普通弟子,故她必是十三弟子中的慕小青。
幕小青的脸微微一红。
范离憎定了定神,走近床榻,掀开帷幕,向里望去。
当他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一位枯瘦老人时,他的心中猛然一紧。
因为这位老人太瘦了,瘦得让人不忍多看,他的眼眶深深凹陷,双颊亦是如同刀削一般,
颧骨高高耸起,脸如土色,额头青筋如蚯蚓般根根凸起,让人担心那血管随时会暴裂!
难道,这老人就是威震江湖的燕高照燕老侠?
范离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伤,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眼眶竟然一热!
虽然他与燕高照未曾谋面,但范离憎能想象出当一个叱咤江湖的人只能静静躺在床榻上
时,他的心中会是怎样的心情,更何况,范离憎知道,在燕高照病重时,他身边的弟子
并非
全在关注他的病情。
燕离照是否知道他悉心调教出来的弟子中,有人竟对他怀有叵测之心?
范离憎觉得燕高照就如同垂危的猛狮,只能任凭病痛折磨,呼凭狼犬戏弄……
范离憎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替燕老侠查明思过寨中究竟有多少不肖弟
子,究竟有几人已为风宫利用!
范离憎替燕高照盖好被子,轻声道:“师父,弟子已为你寻来蓝凤神水,此乃苗疆奇药,
但愿能让师父早日康复!”
范离憎虽然身负不凡武学,但在他心中从不曾有“师父”二字,幽求是他的仇人,又怎
能成为他的师父?冲着对武林前辈的尊敬,范高憎这一声“师父”叫得真诚而坦荡。
佚魄将盛着“蓝凤神水”的瓷瓶递给慕小青,道:“师父醒来时,你将药替师父喂了,
师父病中怕光、怕吵、怕水,我们还是先退下吧。”
范离憎心忖道:“原来如此,我还道为何偌大一个思过寨,偏偏选中这样一间阴暗的屋
子替燕老侠养伤。”
所谓的“蓝凤神水”是莫半邪在途中交给范离憎的,它是不是真正的“蓝凤神水”,范
离憎根本不知道,他当然不会让燕高照随便喝下这来历不明的药,当下他对慕小青道:
“苗
疆用药方式与中土大相径庭,此‘蓝凤神水’更是服法独特,苗疆之主曾对我细细解说,
为
了稳妥起见,师父醒来时,相烦师妹告之我一声,师父的药还是由我来喂吧。”
不等慕小青开口,佚魄已先点头道:“如此更好,此事可大意不得。”
范离憎暗扫莫半邪一眼,却见莫半邪神色如常,似乎对范离憎突如其来的举措并不感到
惊讶。
当下佚魄诸人告退而出,屋子里只剩下范离憎与慕小青两人。
慕小青微微低头坐着,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卷着垂于胸前的一绺秀发。
范离憎则坐于床榻边,略侧身子,望着那盏极为昏暗的油灯,默然无语。
他脑海中却忆起莫半邪所说的一番话:“水族中人之所以让你潜入思过寨,是要你设法
从燕高照口中得到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只能由他主动说出,任何方式的旁敲侧击都会
使水
族的计划前功尽弃。这是一个关于‘血厄’的秘密,一旦燕高照自觉病重难愈,他定会
将这
个秘密告诉他十三名弟子中的某一人。十三弟子中有可能得知这一秘密的只有三人,一
个是
燕高照的大弟子佚魄,他的性情与燕高照相似,为人豪爽而富侠义之心,但他的武功不
如戈
无害,心机难比二弟子侠异。侠异、戈无害、佚魄三人就是有可能知晓这一秘密的人,
不过
这三人各有所长,又各有缺点,正因为如此,燕高照才举棋不定,你所要做的,是让燕
高照
完全信任你。戈无害之所以自告奋勇前去苗疆求药,正是基于这一目的。思过寨的人都
知道
谁能得知有关‘血厄’的秘密,谁就是思过寨理所当然的新任寨主!”
当范离憎听罢这一番话后,立即断定“水族”的人并不知道戈无害已被风宫白流中人所
操纵,同时,风宫也不知道被他们操纵的戈无害已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范离憎在两派之间,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但“衣姑娘”究竟是谁?
屋内两人各怀心思,默默静坐。
忽听得慕小青低声道:“方才阿绣向你使眼色,让你出去,你为何不去?”
范离憎一怔,心道:“她低着头,如何能够看到杜绣然向我使眼色?听她语气,似乎别
有一番意味…
一时无言以对。
幕小青沉默片刻,幽幽地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甚至还很
恨我,恨我妨碍了你与阿绣……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只是……只是有时我连自己也约
束不
了自己……”
范离憎怔怔地听着,他支吾了一声:“我……”
慕小青猛一抬头,道:“你不用说了,我只想告诉你,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会奢
求什么,我本就不如阿绣漂亮,也不如她那般逗你开心,正如你说过的,你们很般配,
而我
又算得了什么?我……我……”
她的声音哽咽了,用力地咬着唇,泪水滚滚而下。
范离憎这才看清幕小青的容额。
这本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一对秋水般的眸子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却有一缕淡淡的忧
郁隐于其中,人见人怜。
只可惜,她的下颌有条长约一寸的疤痕,与清秀绝伦的脸庞相衬,更为显眼。
范离憎一时手足无措,眼见慕小青清泪涟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小青默默地流着泪,范离憎坐如针毡,终于,慕小青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吁一
口气,自嘲地笑了笑,随即道:“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这次自苗疆回来,似乎改变了不
少。”
范离憎心中微惊,含糊道:“师父病了这么久,正盟又屡出祸端……唉……”他以一声
叹息,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在墓小青听来,他似乎是在解释性情改变的原因,却又话
意模
糊。
正 文 第二章 陌生之感
第二章陌生之感慕小青道:“听大师兄说,正盟十大门派中,有六位掌门人遭到不幸,而华山游前辈又
下落不明,莫非真的是正道气数衰竭?”
范离憎心道:“看来江湖中人并不知道游天地前辈已被救了!”
正待开口,忽听得一声极为轻微的呻吟声,范离憎急忙转身,只见燕高照已缓缓睁开了
眼睛。
当范离憎与燕高照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间,他心中忽然猛地一跳,一股异样心绪突然升起。
他隐隐觉得燕高照的目光有些不寻常,但究竟有何不寻常,范离憎却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也许,那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这种感觉只在范离憎心中停留了极短的一刹那,随即已道:“师父,你醒了?”
燕高照极为吃力地点了点头,以低哑虚弱的声音道:“无害,你回来了?”
范离憎点了点头。
一切都很正常而合理。
慕小青柔声道:“师父,八师哥特意去苗疆为你找来一味药,师父现在就服用吗?”
这时,范离憎敏感地在燕高照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闪即逝的惊慌神色,这让范离憎心头
大震。
在极短的一刹那间,范离憎转念无数。
他不明白面对自己的弟子,燕高照为何会有惊慌之神情出现?
是否因为久病之后,体虚神衰,心绪紊乱才有一些莫名情绪?
抑或又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房中的光线黯淡,而且范离憎自身也颇为紧张,极可能
会产生误觉。
燕高照吃力地摇了摇头,喘息着道:“我的病无药——无药可治,何必……何必苟延性
命?”
慕小青走近床榻,以温柔的声音细细切切地道:“师父,难得八师哥一分孝心,再说全
寨上下都在盼着师父早日康复,主持大局……”
燕高照冷笑了两声,道:“是么?”又是好一阵喘息。
范离憎见他瘦骨嶙峋,心中不忍,想到病人皆是心情烦躁不安,便道:“既然师父现在
不想服药,弟子就先收好。”
不料燕高照犹豫了一下,却道:“你……你二师兄何在?”
范离憎道:“师父是想见二师兄吗?”
燕高照双目微阖,轻轻地点了点头。
范离憎正待起身,却觉自己的衣衫被慕小青从身后轻轻拉了一下,随即听得她道:“我
这就去找二师兄。”
言罢,慕小青立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范离憎本就担心自己对寨中情形不熟悉,难以
顺利找到侠异,既然有慕小青代劳,他倒可暂且安心。
不多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推门而进的除了侠异、慕小青外,还有佚魄。
侠异快步走到燕高照榻前,恭敬地道:“师父有何吩咐?”
燕高照吃力地道:“寨内……寨内情形如何?”
侠异小心翼翼地道:“寨中事务,大师兄了解得更多一些。”
燕高照低声道:“佚魄,你……说说吧。”
佚魄道了一声:“是,师父。”当下便将寨内大小事务向燕高照一一禀报。
范离憎垂手立于榻前,他惊讶地发现当佚魄向燕高照禀报时,燕高照显得心神不定,隐
隐有不耐之色,但寨内事务烦多,佚魄虽是拣些要紧的事情说,但一时也不易讲完。
佚魄只说出了四五件事,燕高照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些小……小事,还要提
它?为……为师辛辛苦苦调教你们,难道……难道什么事也……也办不了吗?我命不久
矣,
你竟还用这些事来烦我!”
佚魄连声道:“是,是,弟子知错了。”
燕高照哼了一声,道:“我有事要……要与侠异说……”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道:“是。”
当下他与范离憎、慕小青一齐告退,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上,慕小青微垂着头,默默出
神,而佚魄则背负着手,在长廊来回踱步,他的脚步虽然放得很轻,但看得出,他的心
情很
烦躁。
过了少顷,侠异推门而出,他的双眉紧锁,脸有忧郁之色,见了长廊上的三人,便轻声
道:“师父他心神不定,说是……说是只怕……离死不远,他还说我比较细心,不能担
当大
任,但可辅佐师兄弟,师父希望日后不论谁继任寨主之位,我都要多多出力……”他自
嘲地
笑了笑,又道:“师兄弟之间,谁不比我强?何况师父也绝对不会有事的。我劝慰了一
番,
师父心情稍定,说想试一试无害寻来的药。”
佚魄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随即对范离憎、慕小青道:“你们进去吧。”
再次见到燕高照时,他的神情果然平静了不少。
范离憎便将瓷瓶中的“蓝凤神水”倒入一个碗中,再将勺子竖立于碗中,把另一只碗中
所盛的半碗清水沿着勺子缓缓注入药中,随后用勺子将药水顺搅九圈,再反搅九圈,最
后用
一只盖子将药水盖住了。
范离憎对着这碗药水,双目微闭,口中轻念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才将盖子掀开,轻
声道:“苗疆的蛊术颇为神奇,其实他们种下的蛊据说也是有好有恶的,苗人炼药时,
常在
药中下蛊,用药时,需以咒语将蛊引发,方有药效,是真是假,却是不知,眼下师父病
危,
姑且信之。”
他在药上大做手脚,其目的就是要印证先前他所说的“此药服法颇为复杂”这种话。
范离憎知道“水族”中人的目的是为了从燕高照口中得到一个秘密,所以他们绝不会在
这时候对燕高照下毒手,相反,水族中人要想让“戈无害”得到燕高照的信任,就必须
做出
能取信于燕高照的实事。
在范离憎的帮助下,慕小青为燕高照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完。
这时,文规与杜绣然推门而入,文规轻声道:“八师弟,你长途跋涉,想必十分劳累了,
还是由我在这儿守候吧。”
范离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杜绣然以异样的目光看了慕小青一眼,毫不避嫌地上前拉着范离憎的手,道:“我们
走。”
范高憎想到慕小青方才黯然神伤的情形,不由有些尴尬,轻轻一挣,欲摆脱杜绣然的手,
没想到杜绣然反而拉得更紧了。
范离憎不便过于强硬,当下向燕高照告辞退出。
在门户重叠中穿行时,范离憎心中忐忑不安,只恐自己无法找到戈无害的住宿之地,没
想到甫一走出思空苑,便见莫半邪已在门外静候。
范离憎一颗心当即落定。
原来戈无害居于苦吟坡,因为先前莫半邪已将思过寨内情形细细解说,范离憎知道与戈
无害同在苦吟坡的还有燕高照的另外五名弟子,分别是佚魄、幕小青、文规,以及第四
弟子
池上楼,第十三弟子弘月,其中弘月年仅九岁,武功多半是由大师兄佚魄传授。
范离憎步入戈无害居处“金戈楼”,刻意收敛目光,不肯东张西望,以免露出破绽,尽
管如此,他仍是清楚地感觉到“金戈楼”与“思空苑”的阴暗沉闷完全不同,里面的陈
设无
不显示出这儿的主人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向西向的窗口时,目光倏然一跳,几乎惊讶失声。
窗台上赫然有一个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朵白色的花!
神秘白衣女子!
神秘的白花!
范离憎心中迅速闪念:“是衣姑娘……”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把范离憎的思绪牵回,只听得杜绣然道:“无害,我送你的风铃,你
为何挂在角落中?”
范离憎转过身去,只见杜绣然正微抑着头,在拨弄着挂在床前的一串风铃,清脆悦耳的
风铃声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范离憎心中想着窗台上那一朵洁白的花,随口道:“挂在那儿方便……”
“你……!”杜绣然柳眉一竖,脸有嗔怨之色:“为何这一次回来,你变得笨嘴笨舌
了?”
一旁的莫半邪哈哈一笑,道:“无害远赴千里之外,途中辛劳可想而知,他能陪着你说
话,已颇不容易了!”
杜绣然噘了噘嘴,嘟囔道:“谁稀罕?”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她自语一般道:“小竹这
丫头,你这些日子不在寨内,她就疏懒了,风铃上都积了不少灰尘,真该好好教训教训
她了。”
正说间,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片刻后,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颇为俏丽的婢女装束的年
轻女子,见了众人展齿一笑,一一施礼,口中道:“婢女小竹向无害公子、阿绣姐姐、
麻叔
问安。”
杜绣然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寨主身染重疾,你身为寨中丫头,却是笑逐颜开,是何
居心?”
小竹一愣,委屈地道:“我……我见无害公子平安归来,所以……”
“住口!只知花言巧语,你以为人人爱听么?”
小竹楚楚可怜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眼眶中已有泪水盈盈欲滴。
范离憎心道:“杜绣然未免太过刁蛮,平白无故发这莫名之火。”于是对小竹道:“阿
绣只是与你说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话未说完,杜绣然已一把拉下挂着的风铃,猛地掷于范离憎身上,恨声道:“戈无害,
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喜欢与这小贱人说笑么?”
没等范离憎反应过来,杜绣然已如一阵风般冲出门去,经过小竹身边时,右手暗使一式
擒拿之术,便见小竹“啊”地一声惊呼,身不由己地向一侧跌去,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范离憎牵累了小竹,颇为内疚,忙关切地道:“你……你没事吧?”
小竹强自一笑,低声道:“饭菜已准备妥当,麻叔也在这儿用饭吧?”
莫半邪摇头道:“我需得侍奉寨主,不能多做逗留,无害,时值正盟多难之秋,纵使在
思过寨内,也要多多留心。”言罢亦向范离憎辞别而去。
小竹端来饭菜,菜颇为精致,比范离憎在“试剑林”中所用的饭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小竹很是乖巧体贴,一直在一侧侍候着范离憎,范离憎自幼便流落江湖,从来没有人如
此温
柔待他,即使是姨娘水红袖,也因为范书之故,对他十分冷淡。所以,面对小竹的小心
侍候,
他反倒颇不自在,匆匆吃了个半饱,便搁下碗筷了。
小竹为他砌了一盏茶,方收拾碗筷出去,屋内只剩下范离憎一人。
他借机将屋内情形细细打量了一遍,随后慢慢地踱至窗前,凝视着窗台上的那朵洁白鲜
花,心中思绪万千,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顿生唏嘘感慨。
试剑林……白辰、刀诀……白衣女子……戈无害、莫半邪……旋字剑诀、申盾……十大
名门……思过寨……水族……
思前想后,范离憎也不明白这一切本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和事,如今却为何不可思议地
被自己一一遭遇?
正怔神沉思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范离憎暗自告诫自己:“我的身份是戈无害,是金
戈楼的主人,不可太过紧张!”
于是他等脚步声走得近了,方缓缓转身,以显示身为主人所特有的从容不迫。
不料,他尚未完全转过身来,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人拦腰抱住!
※※※牧野栖是第一次听说大师兄戴无谓的名字,他对
“戴
无谓”三字自是毫无印象,因为戴无谓在武林中本来就默默无闻。五年前戴无谓与幽求
一战,
但在场的幸存者仅古治、秦月夜、晨初晴三入,古治乃前辈名宿,而且没有亲眼目睹戴
无谓
的武功。秦月夜与展初晴所在的素女门远在东海,与中原武林素无太多联系,故戴无谓
虽然
显露出了绝世身手,但武林同道却并不知情。
牧野栖暗忖道:“师叔武帝祖诰违反门规,却在武林中享有崇尊无比的地位与声望,师
兄戴无谓墨守门规,却一世无名,二者之间,谁活得更有意义?”
此念一起,牧野栖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将此念压住,心道:“师叔傲然江湖,凌然万众
之上,固然风光,但若是师门需要一世隐名,我……我也愿意遵从,何况如今风宫逆乱
江湖,
我根本就不必隐藏实力!”
天儒见牧野栖怔怔出神,便道:“你师兄虽然隐于江湖中默默无闻,但要找到他却绝不
困难,不过此事不是由你去办,我已吩咐过卜贡子,他昨天就出发离开黑白苑了,至于
你,
为师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牧野栖忙道:“请师父吩咐。”
天儒沉吟道:“少安勿躁,此事绝不简单,虽然近五年来,由你出手所办之事鲜有失手,
但这一次,你所要面对的对手亦是空前强大,为了万无一失,为师自今日起,将传你太
无剑
法!”
牧野栖心中一阵激动。
五年前,牧野栖尚是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少年,时至今日,他的剑法却足以跻身武林绝
强剑客之列,这固然因为牧野栖的悟性、天赋非凡,但也与其师天儒那博大精深、浩瀚
如海
的武学修为有莫大关系,能得天儒指点,起点就比寻常习武者高逾十倍!
今日,天儒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起再传“太无剑法”之事,说明“太无剑法”绝对是惊世
绝学!
牧野栖心中甚喜,却不愿将这种喜悦显现于脸上,他恭声肃然道:“多谢师父!”
天儒静默片刻,道:“栖儿,你说天地之间有何物?”
牧野栖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应迈:“天地间有山川河流、人畜鸟兽!”
天儒微微颔首,道:“不错,天地间有万事万物,生生不息,但是这万事万物又是由何
而来?”
牧野栖迟疑了片刻,谨慎地道:“请师父明示。”
天儒道:“山由土石垒积而成,但初时土石又由何而来?河由水聚,水又由何处生?人
们世代繁衍,那么最初的人又来自何处?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万事万物,都能找到它的
来由,
但若是一代一代地向前推测,却似乎是无穷无尽了……”
牧野栖为天儒的话所深深吸引,心神恍惚。
的确,万事万物追根溯源,似乎无穷无尽!
但,世间又怎么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也许,无论是谁,一旦去思索天地万物,去思索万物的来历,都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感觉到世间的玄奥。
天儒接着道:“儒门师祖认为在产生万事万物之前,有几个神秘的阶段,这就是太始、
太极、太素、太无、太朴,它们是一种介于有与无之间的存在。”
纵使牧野栖天赋过人,此刻也不由深深蹙眉,他喃喃低语道:“介于‘有’与‘无’之
间?存在了,便是有了,又怎么会在‘有’与‘无’之间?有……无…
…有无之间……“
天儒道:“西南边锤山中产有一种独特的岩石,被人称作‘磁石’,若将铁制之物放在
磁石附近,就会为其吸附,磁石对铁器的吸附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它又是真真实实
地存
在着,太始、太极等五个阶段,就与此有相通之处。”
“五个‘太’的阶段后,便有了一团混沌,混沌又分阴阳二气,阴阳二气再分金,木、
水、火、土五行之气,五行之气相互作用,相互包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阳气为
主同
时又包含阴气的那一部分上升为天,以阴气为主又包含阳气的那一部分下沉为地,这样
就有
了物化的天地,而后人与万物产生了,大千世界更为繁杂!”
正 文 第三章 剑道之境
第三章剑道之境牧野栖一直屏息凝气,直到这时,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但觉脑海中有飘渺而若有若无
的某种思绪闪现,似乎有所顿悟,似乎又一无所获。
天儒道:“师门剑法共分五境,分别是太始之境。太极之境、太素之境、太无之境,剑
法最高境界则是太朴——但太朴之境,连为师也未能达到!”
牧野栖很是惊愕。
同时,心中对“太朴”之境亦起悠然神往之心。
他忍不住道:“那弟子的剑法……已到了什么境界?”
天儒道:“你的剑法已达太素之境,不过未大成,只有七八成火候,饶是如此,已极不
简单了,当年你大师兄戴无谓达到太素之境,共用了十三年时间,而为师带艺投师,也
花了
五年时间,你能超越师父,师父很高兴!”
牧野栖忽然很想知道师父的武功究竟已高至怎样一种境界,但他知道自己身为弟子,若
是冒然相问,可谓大逆不道,当下只好强自按捺好奇之心。
天儒仿佛已洞悉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为师入门近百年,仍是无法达到太朴之
境,可见师门武学之深玄如海!”
牧野栖再也忍耐不住,脱口道:“师父,弟子冒昧一问,所谓太无之境,是怎样的一种
武学境界?”
天儒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你点上一支烛火。”
牧野栖立即照办。
火苗摇曳。
牧野栖静立一侧,屏息静气,有种莫名的兴奋掠过他的心头。
天儒目视烛火,目光倏然一闪,一种奇异的神芒顿时弥漫于天儒四周。
牧野栖惊呆了。
就在这时,天儒右手二指骈如利剑,指剑倏扬!
无声无息。
牧野栖却见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摇曳的烛火倏然一分为二。
桌上的烛火犹在燃烧,却有一团火苗凭空飞起。
剑指再扬,纵横疾扫!
本是虚无而不可捉摸的火焰赫然被划作点点星火,四散飞射。
火焰本是介于有与无之间的事物,只可感受,不可捉摸!
——自然,本亦无法裂割!
但,已臻太无之境的儒门剑法竟生生划破虚无!
牧野栖目瞪口呆,顶膜礼拜之心油然而生。
同时亦暗发誓言:必要苦炼儒门剑法,达到太无之境!
他的心已被莫名的激昂完全占据!
※※※深夜。
风宫无天行宫雄踞山间,如同一头傲视天下的猛兽!
只是猛兽也有入睡之时。
此刻,除了几处辽望台和几处明哨外,无天行宫已灯火俱灭。
尚有几批巡守的属众提着灯笼在穿梭行走,身上所携兵器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幽幽之
光芒!
风宫的巡守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以今日风宫白流势力之盛,武林中人避之惟恐不及,又
怎会有飞蛾扑火的不明智之举?
除此之外,也许伙房是最迟灭灯的地方,要为风宫数以千计的弟子提供饭菜,伙房每天
都要忙到深夜。
伙房中的人无论厨头、刀案手、杂役,似乎都一无例外地胖,而胖的人似乎又总是比较
懒。
所以,如果有人愿意为他们打了下手,他们总是极乐于接受的。
今天,为伙房打下手的人并不胖,剑眉大眼,颇有一种英武之气。
他之所以肯不辞辛劳为伙房的人干活,是因为他需要从伙房中得到半坛酒,如果可能的
话,最好还能得到一些下酒的菜——哪怕剩菜也行。
他就是白辰。
白辰与伙房厨子几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白辰在风宫不过是一名普通弟子而已,喝酒的机
会并不太多,偏偏他似乎一日也离不开酒。
今天,他已不知洗了多少只碗,劈了多少柴,他的身上、脸上全是一道道的污黑印痕,
胳膊上的几处伤痕还清晰可见。
他已成为牧野静风身边的人,但今夜并不是他值守,于是一如即往地进了伙房。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厨“当”地一声把一只勺子拍在了灶上,骂骂咧咧地道:“妈的,从
早忙到晚,老子累得腿脚抽筋,就是给老子一个女人,老子也只能干瞪眼!”
此人名为刘明广,牧野静风在江南居住七年,已吃惯了江南的菜,偏偏刘明广烧得一手
绝佳的苏杭菜,所以刘明广在伙房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连伙房总管也让他三分。
每天刘明广都要把这几句话说一遍——每次说这句话时,就等于宣告伙房一天的忙碌结
束了。
一阵乱响后,众人纷纷收拾刀铲物什,嘈嘈杂杂的笑骂声充斥了整个伙房。
白辰走近刘明广,陪着笑胜道:“刘叔,方才你烧的是什么菜?那个香啊,啧啧,我还
道一不小心走进了御膳房!”
刘明广哈哈大笑,笑得脸上肥肉乱颤,他蒲肉般的手掌重重拍在白辰的肩上,道:“小
子,今天你走运,炎老嫌送去的酒不烈,退了回来,你倒半坛去吧!”
白辰咽了一口口水,喜道:“多谢刘叔。”
刘明广一指墙角处的酒坛,白辰赶忙走了过去,拍开坛口,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惊喜道
:“二十年女儿红!”
“女儿红?小子,你知道女儿什么时候最红?”
一个尖细的嗓音笑道。
那人的话立即引起一阵肆无忌惮的怪笑声。
白辰陪着干笑几声,正待转身出去,刘明广大手一伸,手中抓了一个纸包:“拿着,齿
猪耳、花生米。”
白辰赶紧接过,一溜烟出了伙房,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抓着下酒菜,飞快地跑回自己的
屋中。
半个时辰后,屋内鼾声大作。
住在白辰隔壁的是神风营的人,名为丁闻,与白辰一样跟随着牧野静风,守护“笛风
轩”,
再过一个时辰,他将前往苗风轩轮巡,本想好好安睡一觉,此刻却被白辰如雷般的鼾声
惊扰
得辗转反侧。
丁闻用力拍打隔墙——鼾声依旧。
丁闻低声骂了一句,翻身起床,推门出去,走至白辰门前,想要拍门,门却应掌而开,
原来白辰饮酒心切,竟连门也未掩实。
一室酒气冲天!
丁闻大声道:“白辰,闭上你的狗嘴,再他妈的响一声,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丁闻乃神风营的人,而且有资格守护在笛风轩外,自是身手不凡。而白辰在风宫弟子眼
中看来,是一个曾经被打入“黑狱”的人,他能够与其他人一起守护笛风轩,一定是因
为叶
飞飞的缘故,风宫属众无人不知叶飞飞常常袒护白辰,所以丁闻诸人一向低视白辰。
白辰咕囔了一声,床板一阵响,翻了个身后,鼾声更响!
丁闻顿时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升起。
虽是在黑暗中,他却知道白辰床位所在,当下一个箭步上前,右腿猛地踢出。
黑暗中一声闷哼,随即了无声息!
片刻后,丁闻推门而出,回到自己的房中。
而白辰的鼾声亦自此消失。
难道,丁闻竟对白辰下了毒手?
一个时辰后,丁闻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丁闻已换上劲装,配好兵器,向笛风轩而去。
行至途中,从斜刺里快步走出一个人来,看见丁闻,便招呼道:“是丁兄弟吗?”
丁闻“嗯”了一声,又吸了口冷气,这才道:“他妈的,白辰那小子醉如烂泥,扯起鼾
声就像一头牛,我气愤不过,狠揍了他一顿,不过那小子也够狠,竟也给了我脸上一掌,
若
不是有宫主夫人为他撑腰,我丁闻早就一刀宰了他!”
他说话果然有些不清晰,大概是脸上的伤势所致,他一边用手捂着右半边脸,一边倒抽
着冷气。
那人道:“他根本不配与我等为伍,丁兄弟也算是把我心中的恶气一道出了,走,就当
打狗的时候不小心被狗了一口!”
两人一同向笛风轩走去,却不知在后面的阴暗处,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待丁闻二人走后,这人自黑暗处闪现出来,随即径直向白辰的居室走去。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白辰的房门,立即有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但他对此似乎根本不在意,反手关上门,自怀中取出石火,“咔嚓咔嚓”几声,终于将
火绒引着了。
火光一明一亮,虽然昏暗,但却足以照清此人的脸庞。
此人鼻翼挺拔,唇角分明,目光冷峻——赫然是牧野静风最为信任之人——都陵!
借着微弱的火光,都陵当然也将屋内情形看了个大概。
床上有一个人伏身躺着,身上盖着薄被,乱发披散,无法看清面孔,想必是晕睡的白辰。
都陵果断地走至床边,将白辰的脸扳转过来。
然而使人意想不到的,此人却不是白辰,而是丁闻!
都陵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他右手一扬,火光便灭了。
在屋子中静立片刻后,都陵忽然弯下身子,出手如电,转瞬间已连点了丁闻身上几处穴
位。
都陵这才慢慢退出屋外,反手带上门。
他所选择的方向,竟也是笛风轩!
牧野静风此刻并不在笛风轩,而没有牧野静风存在的苗风轩,根本就不需要都陵这样的
红人守护——他去笛风轩的目的何在?
范离憎突然被人从后腰抱住,不由大吃一惊,右手几乎就要触及腰间之剑的那一刹间,
却听到了“咯咯”的娇笑声———是杜绣然!
他不敢担保,若是杜绣然再迟片刻出声,他的剑会不会已没入了她的躯体。
虽然知道身后的人是杜绣然,但范离憎心中的紧张之情却末减分毫。
他从未体验过被年轻异性如此贴体拥抱的感觉。
一股温热、柔软的感觉迅速传遍了他全身。
还有女性身上特有的幽幽清香。
范离憎觉得自己的喉间有些干涩,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长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
道:“原来是六师姐,倒……把我吓了一跳。”
杜绣然的双手竟搂得更紧,她的脸贴在范离憎的背部,以略略有些发颤的声音道:“你
……还叫我六师姐?先前你是怎么称呼我的?”
范离憎虽然从不知男女之情,此刻也明白了戈无害与杜绣然之间的关系绝非师姐师弟那
么简单。
范离憎强自平定心情,低声道:“人多眼杂,六师姐快放开我!”
杜绣然双臂略松一些,低声喃喃道:“你不叫我小猫,我就不放开!”
范离憎头一下子大了,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名字为何不用,而要称她为“小猫”?但他却
明白如此古怪的称谓说明戈无害与杜绣然之间的关系也极不寻常。
范离憎一咬牙,飞快地道:“小猫——这下你可以放开了吧?”
连他自己都觉得“小猫”二字叫得极其生硬。
杜绣然哼了一声,显得很不满意,但终是松开双臂,退后两步。
范离憎赶忙转过身来。
杜绣然站在与他相距不过二尺的位置,如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他,眼神似嗔似怨似喜似
痴,双颊微微泛红,动人至极。
范离憎避过她的目光,心道:“女人的心真是奇怪,方才还莫名其妙地向我发了一通脾
气,转眼间,却又如此模样了。”
两人的目光相错而过,各怀心思,杜绣然的神情姿势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而范离憎则
在回避着什么。
不知不觉,范离憎的手心有汗渗出。
杜绣然终于开口了:“你这次自苗疆回来,真的变了不少!你根本瞒不了我,因为,你
看我的眼神,与以前完全不同!”
范离憎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片空白的墙上:“你太多虑了。”
杜绣然逼视着他:“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她是谁?”范离憎道,他实在不想陷身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谈话中,但一时间又怎
么可能回避?
“你何必装糊涂?”
“我真的不知你所指的是谁?是九师妹吗?”范离憎道,他忽然发现语意模糊的话似乎
是女人的天性,只要是女人,她就可以把一件本是极为简单的事,迂回曲折说上半天。
杜绣然哼了一声,道:“她温柔体贴,连师父、大师兄都说她比我更适合你,想将她许
配于你,现在你是否后悔在我与她之间选择了我?”
范离憎极为不耐,心道:“你虽然比穆小青更美一些,却未免太刁蛮了。”心中如此想
着,却是一言不发。
杜绣然不依不饶地道:“你不敢回答,对不对?
对不对?!“
范离憎心中一动,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一定要我回答吗?”
他的郑重与肃然倒让杜绣然怔住了,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但她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范离憎将心一狠,道:“那么我告诉你,你所猜没错,我的确后悔了!”范离憎之所以
这么说,是因为他想从此免去受到杜绣然的纠缠。
杜绣然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
她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冷笑,那是极冷的笑容,寒彻心骨。
范离憎与她虽然毫无感情可言,但面对她那极度复杂、极度绝望的眼神时,他仍是不由
心中一紧,内疚之情油然而生。
他甚至有些后悔了。
杜绣然的眼中有盈盈欲滴之泪,但她竭力强忍着,以平静得让人心惊的声音道:“戈无
害,你若以为我可以随意玩弄,那么你想错了!”
言罢,她转过身,径直向门外走去。
范离憎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茫然失措。
身置完全陌生之地,心中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范离憎早早便吹灯上床,却迟迟无法
入睡,但他知道今夜绝不可轻举妄动,因为“戈无害”久出方归,自然备受寨中众人的
观注。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浓,范离憎终于进入梦乡。
孰料刚刚入梦,一阵异常的嘈杂之声让范离憎倏然惊醒。
窗外月色朦胧,范离憎凝神细听,发现声音是从山顶“思空苑”传过来的,显得甚为混
乱。
很快,嘈杂之声在附近一带也蔓延开来,范离憎听得一个粗哑之声惊惶地道:“寨主已
遭不幸,寨主被人毒杀了!”
范离憎惊愕欲绝。
他一把抓过长剑,迅即冲出“金戈楼”!
出了“金戈楼”,立见一个偌大的思过寨已是灯光通明,而且有灯光不断点亮,思过寨
被照得如同白昼,人影攒动,几乎全是向山顶涌去。
看来,燕高照的确出事了。
范离憎当然明白,如果燕高照真的是中毒而亡,那么自己就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场阴谋正向他逼近。
感觉到这一点后,他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平静如每一次决战出手之时!
范离憎本就是一个异乎寻常的年轻人。
正 文 第四章 独闯禁地
第四章独闯禁地看守笛风轩的共有三拨人马,日夜轮防。
而每一拨人马中,又有固定守哨与巡守之分。
丁闻一向是那一拨人马中最挨近笛风轩的人,连接笛风轩与外界的三道长廊曲折交错,
固定哨位多半设在廊柱旁或转角交错处,而巡守者一方面可弥补固定哨的视线不足之处,
同
时也可巡查固定哨是否檀离职守。
都陵甫一出现,立即有两人跃身而出,当看清是牧野静风身前的红人都陵时,立即换上
了笑脸。
都陵沉声道:“丁闻何在?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那两人迟疑着道:“这……”
都陵虽然备受牧野静风信任,但他在宫中的地位并不甚高,何况即使是风宫四老,也无
法随便调换变动这里的防守。
都陵缓声道:“事关重大,二位适当变通,又有何不可?”
两人相视一眼,终于松口道:“商议可以,但丁闻不得离开此地。”
都陵道:“这个自然!”
两人道:“都统领稍候!”随即转身闪入曲折迂回的长廊中。
都陵虽然平静地站着,但他的脸上却隐隐有焦虑之色。
不过片刻,衣袂掠空之声响起,那两人已去而复返,两人神色皆已大变,其中一人惊惶
地道:“都统领,丁闻他……他竟然不知所踪,他所在之处,只有一件衣衫挂着,巡守
的弟
兄一时疏忽,竟……竟没有及时察觉!”
都陵心道:“果然出事了!”口中却冷冷地道:“丁闻罪已致死!”丁闻是神风营的人,
而都陵是神风营的统领,他如此说,并无不妥。
说话间,三条长廊内已有人影闪动,数盏灯笼先后亮起,喝问声不绝于耳,气氛顿时显
得紧张了不少。
都陵忽然振声道:“诸位听我一言,丁闻擅离职守,当然需严惩不贷,但笛风轩的安危
更为重要,切莫让人趁乱而进!谅丁闻那小子绝不可能逃出风宫!”
一语提醒众人,笛风轩四周很快恢复了平静,一鹰鼻鹞眼中年人自阴暗处闪身而出,走
近都陵,低声道:“都统领,现在该当如何?是否去禀报宫主?”
都陵道:“我怎敢插手包兄份内之事?不过此事宜小不宜大,否则对包兄你也有所不
利!”
这中年人名为包六桑,乃今夜戍守笛风轩众人之统带,听得此言,神色微变,不由感激
地道:“多谢都统领指点!”心中忖道:“都陵年纪轻轻就已在宫主面前大红大紫,看
来不
无道理,丁闻擅自离去,下落不明,此事若是闹大了,宫主怪罪下来,我身为统带,自
是首
当其罪要受到责罚!”
都陵拱手道:“既然无法见到丁闻,我就告辞了!”言罢即转身匆匆离去。
他竟再一次向白辰居住之处而去。
推门而进,走至床边,伸手一摸,丁闻仍晕睡于床上,都陵低声道:“休怪我狠辣,如
今我已不得不杀你了!”
左手按于丁闻胸前,内力倏吐。
丁闻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已经气绝身亡。
都陵伸手一抄,已将丁闻的尸体抱起。
蓦地,金铁交鸣声突然由笛风轩方向传来,甚为密集。
都陵神色大变,立即改变主意,将丁闻的尸体放下,身形一闪,犹如淡烟般疾射而出。
但他竟不是向笛风轩而去!
包六桑在都陵离开笛风轩后,仍是心神不定,他想到丁闻所在的位置与笛风轩相距最近,
那么丁闻突然失去踪影,会不会进了笛风轩?
虽然一时无法弄懂丁闻为何要冒死进入笛风轩,但包六桑仍觉这种可能性极大,因为除
此之外,丁闻想要躲过众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几乎全无可能。
即使丁闻真的在笛风轩,包六桑也不敢擅入轩内搜寻,而需先禀报牧野静风。但都陵的
一番话却使包六桑有了顾虑,一时躇踌不决,在长廊中来回踱步。
几个巡守的护卫迎面走来,行在最前面的是一直暗中与包六桑较劲的马飞驰,对方无论
武功心智,皆不在包六桑之下。
马飞驰本是寒掠属下一名殿主的弟子,所以在各方面总是处处被包六桑压了一头,他对
此事自然一直耿耿于怀。
包六桑与马飞驰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突然在马飞驰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意。
那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尽管这得意的笑意一闪即逝,却让包六桑猛然顿悟。
纸终是包不住火的,丁闻的事迟早要被宫主牧野静风知道,马飞驰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
机会,如果包六桑刻意掩饰过关,反而更会招来杀身之祸。
包六桑再不犹豫,对他的心腹简单交待了几句,立即向牧野静风安寝的“闲风阁”疾掠
而去。
“闲风阁”是无天行宫中最为清幽的地方。
走近“闲风阁”,使人不经意间会误以为自己走进了江南的一处风景区。
石径通幽,竹影婆娑。
“闲风阁”是风宫白流攻下无天行宫后,牧野静风让人依江南风韵而建的,在牧野静风
与叶飞飞完婚之日,他第一次住进了“闲风阁”,从那天起,他就对这儿情有独钟了,
惟有
在“闲风阁”中,身处清幽秀美之景,牧野静风才有短暂的轻闲。
夜已深。
牧野静风仍未入睡,他拥着叶飞飞,坐在一张极为华贵的床上,叶飞飞微垂着头,看着
自己的裙脚。
牧野静风抚弄着她的秀发,轻声道:“如果那个年轻人真是栖儿,我就是倾风宫之力,
也要将他找到!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父子便可团聚了!“
他以手指轻拈叶飞飞的耳垂,道:“飞飞,你不是常说一直很想见到栖儿吗?”
叶飞飞轻轻点了点头。
牧野静风道:“栖儿失踪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中,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日后他
若能成为风宫少主,也算是苦尽甘来,栖儿天资过人,将来必可承接风宫大业!”
叶飞飞的身子轻轻一颤,偎依入牧野静风的怀中,低声道:“杀害敏姐的寒掠已死,栖
儿也极有可能会找到,穆大哥,我们能否离开风宫,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共享天伦?
我
想,敏姐在天之灵也定希望穆大哥不要再身陷风宫之中!”
牧野静风重重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今日我的心情本是颇佳,你可莫坏了我的兴致!
正盟重创之后,再难与风宫抗衡,整个武林即将落入我的手中,又怎会退身风宫?更何
况我
本是战族传人,身上流着的是战族血液,容樱惑乱风官,我父亲才被遗弃荒野,我必要
一雪
当年之仇,得到本应属于我们父子的无上荣耀!”
叶飞飞虽然早已料到自己根本无法劝阻牧野静风,但此刻她仍是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和悲
哀。
牧野静风搂着她的肩,低声道:“时辰不早了…
…嗯?“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
叶飞飞默默搂着他的颈,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激情。
忽听得外面一声轻咳,随即有人在外面低声道:“禀宫主,可能有人已经闯入笛风轩,
请宫主定夺!”
牧野静风眼中的炽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森森寒意,他缓缓坐直身子,沉声道:“是
宫内弟子吗?”
“是!”门外禀报者显得有些惊讶,他不明白宫主怎能未卜先知。
牧野静风沉声道:“围住笛风轩,我要亲自会一会敢私闯笛风轩的人!”
“是!”
很快,笛风轩四周显得一片肃杀!
牧野静风在离笛风轩二十丈外站定,望着笛风轩,脸上有了愤怒之色。
四名风宫死士肃立于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神风营属众虽然骁勇忠诚,但比及风宫中的精英死士,却犹有不及之处。
牧野静风听了包六桑的禀报,沉声遭:“此人名为丁闻?”
“是……属下该死!”包六桑的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牧野静风低声道:“丁闻……丁闻……”随即向立于右侧的两名风宫死士挥手道:“去
吧!本宫要活人,我倒想见识见识丁闻这小子!”
话音甫落,两名风宫死士已疾射而出,迅速逼近笛风轩,闪身而入。
喝斥声中,金铁交鸣声倏然响起——果然有人私闯笛风轩!
牧野静风的眼中立时有杀机涌现!
“咔嚓”一声爆响,拌随着凄厉而短促的惨呼声,一个人影自笛风轩内飞跌而出,砰然
落地之后,竟再未起身,也不知生死如何。
牧野静风颇为恼怒,他断定丁闻敢冒险闯入笛风轩,必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所以吩咐要
留下活口,但两名风宫死士出手却太过辛辣了。
此念方起,牧野静风忽觉不妥:笛风轩内的金铁交鸣声竟然没有停止?
难道,重创倒下的人,不是丁闻,而是风宫死士之一?
轰地一声,一个人影自笛风轩内破门而出,如怒矢般向西射去。
但此时的笛风轩外已被重重包围,喝叱声中,几个人影从不同方向疾围而上,而更多的
人则在几丈外分批合击,形成更大的包围圈。
此人已是插翅难飞!
他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当即收势,在重重包围之中仗剑而立。
牧野静风内力高深莫测,目力亦是惊人,虽相去甚远,却已将此人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私闯笛风轩的人赫然是白辰!
包围白辰的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疑问:“擅入笛风轩的人是白辰,那么,真正的丁闻何
在?”
但谁都明白,无论内情如何,白辰都已是必死无疑!所以不等牧野静风吩咐,攻击就已
开始。
两杆长枪率先如毒蛇般刺出,声势惊人,自左右两侧分取白辰,长枪破空之声慑人心魄。
守卫笛风轩的人中绝无庸手!
白辰清啸一声,长剑贴身,身形暴旋,金铁交鸣声中,持枪者只觉手中长枪如同疯狂的
毒蛇,根本无法把持,虎口齐齐震裂,长枪脱手而飞!
白辰双腿如风,闪电般准确踢出,飞出的长枪被他劲腿一扫,倏然加速,如一抹咒念般
双双没入两名攻击者的胸膛!
白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沉腕一压长剑,一声颤鸣,剑已自他右腋一个不可思议的角
度反向刺出,与突袭身后的一柄弯刀一触即分,悄然滑过!
如嗥的惨叫声中,刀手的右腕已被齐齐削断。
与此同时,白辰的左拳已重重击中另一名剑手的胸口,剑手立时狂跌出去,鲜血喷洒。
瞬息之间,白辰已连挫四名对手,众人无不惊骇失色。
牧野静风的眉头越锁越紧。
他已看出白辰方才连挫四人的武功,既有江南蔡氏堂的腿法,又有狂拳门的拳法,而他
一剑斩断对方右腕的剑法,竟与青城剑法有相似之处。
白辰的武功之杂,实是大出牧野静风意料之外,同时,牧野静风亦看出白辰的内功修为
已足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境,正因为如此,蔡氏堂的腿法、狂拳门的拳法这两种并不如何
高明
的武功,在他施展出来,仍具有惊人的杀伤力!
谁也不曾料到白辰的武功已精绝至此,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连挫四人,围杀者再也不敢
轻敌,彼此间配合得更为默契!
守卫笛风轩的人毕竟全是风宫精英,很快双方呈相持之状,但见白辰在一波强似一波的
攻击下,腿、拳、剑齐施,招法变幻莫测,脚下更配以寒掠传授他的“联翩步法”,倏
忽进
退,在几大强手的联攻下,竟未露败象。
牧野静风冷哼一声。
他身边的风宫死士立即意识到自己该出手了,否则以众敌寡还久战不下,风宫威颜何存?
当下两人道:“宫主,属下愿擒下此子!”
牧野静风目光依旧落在白辰身上,他淡淡地道:“只怕以你们的修为,尚不是他的对
手!”
两人心中齐齐一震。
就在这时,白辰倏然拔地冲天而起,凌空倒折,如长虹贯日般疾射而下,其疾其快,无
与伦比。
牧野静风的脸上忽然有了极度惊愕之色。
白辰剑在身前,直取下方一持刀者。
那人心中忽然泛起寒意,只觉白辰之剑如穿云破日般直下,自己根本无法抵挡!
但此时已避无可避,白辰一剑之下,已将他方圆一丈内的空间完全笼罩。
困兽犹斗!
持刀者在绝望中反而被激发了空前强烈的斗志,强行将自身功力提至十成,刀挟惊人破
空之声,奋力迎上。
“当”地一声,刀剑接实,火星迸射!
持刀者只觉一股奇大的劲力由他右臂疾涌而入,奇痛之下,刀已脱手飞出。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喉头一凉,鲜血如箭标射。
凉意迅速传遍他的周身,他的所有力量随着鲜血的流出而渐渐消失。
于是,他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朽木般向后缓缓倒去。
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脱离身躯时,听到了在他身侧响起了一声短暂的闷哼声——但他
已经无法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是白辰的剑已再次洞穿另一人的咽喉,将他的惊呼声封于喉底。
牧野静风以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自语道:“这一招,竟与我的‘生死由剑’极为相似!”
先前见白辰施展各派武学时,牧野静风还道白辰必有不为人知的来历,抑或在他的身后
尚有惊人内幕,否则他怎么可能一人通悉几个门派的武学?如今见白辰以一招与“平天
剑法”
中“生死由剑”极为相似的剑法格杀一人,才知白辰的武功很可能是偷学而来,因为普
天之
下,除牧野静风自己外,再无第二人会使“平天剑法”,而牧野静风又怎会将“平天剑
法”
传给白辰?
既然白辰的武功是偷学而来,而且已有如此修为,说明白辰平日的嗜酒如命、疏懒而不
思进取全是假象!
不难想象,仅靠偷学,能达如此境界,白辰一定流了比常人更多的血与汗!
想到连自己都被白辰所蒙骗,牧野静风怒意大炽。
当白辰再伤一人时,牧野静风冷哼一声,身形飘然而起!
身法洒脱至极。
平天六术中的轻身功夫本已绝世不凡,更配以今日牧野静风已臻化境的内家修为,更是
达到难以想象之境!
白辰但觉身后有微风拂过,未等他有任何反应,牧野静风已静立于他身前一丈开外,气
定神闲,仿佛他已在这儿静立了多时!
围攻白辰的人全都如潮水般退去,他们知道,一旦宫主出手,白辰已绝无生还的可能!
如果此时还不收手,就是对宫主的污辱!
白辰的衣衫上已溅满了鲜血,而他的目光却坚定而镇静,有一种不屈意志在其中涌动闪
现,平日身上的醉意与懒散之气此时已荡然无存。
牧野静风正视着白辰,道:“看来,连我也被你蒙骗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
做,风宫上下待你一直不薄!”
白辰的眼中有了讥讽之意:“那是因为你需要利用我!”
牧野静风道:“这又有何不妥?人生在世本就是互相利用的,何况我能给你地位和权势,
你如此年轻就追随我身边,这在他人看来,可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白辰倏然仰天长笑!
笑罢,他方缓声道:“风宫内的一切在我眼中不过如同粪土,风宫灭我白家上百口人,
此仇我永铭于心,时时刻刻不曾忘记,也不敢忘记!当日杀寒掠是你的主意,其实我亦
是甘
心被你利用,只要我白辰尚有一口气在,就要寻找报仇的机会!”
牧野静风缓声道:“志气可嘉,可这无疑于螳臂挡车,可笑至极!现在我已明白你私闯
笛风轩的目的所在,你定是想得到那部刀诀吧?”
白辰毫不犹豫地道:“不错,我正是想得到刀诀!你空有一身武功,对付杀你妻子的人
也只能用诡计阴谋,若是我能习得更高武学,必将风宫杀得片甲不留!”
牧野静风的脸上倏然有杀机隐现,自上而下纵贯他面部的血色疤痕为那张本是俊朗的脸
平添了无数诡异之气。
他冷声道:“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只在五年前见我使过一次‘平天剑法’,却能
在今日施展出来,虽然有所出入,也殊不简单了!我今日索性成全你,以‘平天剑法’
杀你,
让你在临死前还能见识我的‘平天剑法’,不过,能看到几招,那就全凭你的修为了!”
白辰毫无惧意,朗声道:“若能将‘平天剑法’看完,我也不枉一死!”
言罢,剑横于胸——俨然是青城剑法中的“平步青云”起手式!
牧野静风不屑地一笑:“青城剑法轻灵有余,霸气不足,何足道哉?如今青城派更是全
派被灭,从此江湖中再无青城剑派,更不会有青城剑法的一席之地!先传你一招‘逍遥
容与
’!”
“与”字一出,牧野静风右手剑指倏扬,以气代剑,一式平天剑法中的“逍遥容与”已
倾洒而出。
与白辰这样的武林后进对阵,牧野静风自是绝无用“伊人刀”的可能!
白辰奋力疾挡。
“铮”地一声,白辰的剑赫然已被牧野静风发出的无形剑气击断剑尖,与此同时,白辰
的腹部再中一剑,身形立时倒跌而出,砰然落于二丈开外,腹部血如泉涌!
风宫属众先是一怔,倏而高声欢呼!
正 文 第五章 不灭之威
第五章不灭之威十五年前,牧野静风的“平天六术”就己名动江湖,剑压天下,何况是十五年后内家修
为已达“虚通”之境的牧野静风?
白辰甚至接不下他一招!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望着倒于地上的白辰。
但见白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随后吃力地翻转身子,双手撑地,在众人的目光中,白辰
终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牧野静风的眼中有异芒闪过。
他的左手慢慢握紧,嘴角也轻轻颤了一下。
白辰长吸一口气,竟已将自己的身躯挺直如一杆标枪,仿佛那受伤的躯体己不再是他的。
甚至,他的脸上还有不屑的笑意!
白辰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好一招‘逍遥容与’,可惜,你心中有大多庸
俗之物,所以招式逍遥,招意却毫无逍遥可言,我感到很失望!”
牧野静风怒极反笑!
笑罢,他一字一字地道:“很——好!你够资格见识我的第二式剑法:魔消道长!”
白辰将手中的断剑握得更紧:“但愿这一式不会让我失望!”
牧野静风心中已被无边的愤怒完全充斥,他冷哼一声:“去死吧!”右手剑指疾出,同
时身形暴进!
刹那间,白辰全身已被无形剑气完全笼罩!“魔消道长”以诡异多变见长,一招之下,
仿若有无穷无尽的剑气充斥着方圆数丈内的每一寸空间,万变莫测。
白辰不退反进!
所有的人皆为之一愕。
剑出!
虽是断剑,剑势却惊世骇俗!
——不,不是剑势,而是刀——势!
白辰竟以断剑使出不凡的一刀!
刀势快如惊电,辛辣无比,一招之间,蕴含天下万般刀法之精华,先是狠辣,倏而,快
捷,最后变成飘逸出世的一“刀”!
断剑与无形剑气强行相接、绞杀!
风宫属众根本无法窥破那极短一瞬间的万般玄机!
他们所看到的,只有结果!
铮响声中,白辰的断剑已成碎片,四散飞射。
白辰的肩上再添二道伤口,鲜血将他的白色衣衫浸染得一片赤红。
他的胜色极其苍白!
但,纵使败得再惨,他终是没有死。
这几乎也是一种胜利,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够在牧野静风手下走过两招而不死!
牧野静风的瞳孔渐渐收缩,眼中寒意如冰:“没想到你连霸天刀式也见识过,更已练成
四成火候,看来,我一直都低估了你!在我眼中,你的天份似乎并非极其出类拔萃!”
白辰道:“当一个人心中惟剩下仇恨之时,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我的武功不是来自我的天赋,而是来自我的仇恨!每当我看到出色的武学时,心中就会
升起
一个念头:如果我学成这一式武学,就可以用它来杀掉风宫多少贼子!这种念头使我有
了连
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领悟力!”
他慢慢解下腰间的剑鞘,握于右手,冷然道:“你的‘逍遥容与’已不再有逍遥之意境,
你的‘魔消道长’更因为你身具魔心,已不再是魔消道长,而成道消魔长,‘平天剑术’
已
面目全非,所以我才能活下来!”
他的嘴角处浮现了一抹讥嘲的笑意:“面目全非的‘平天剑术’,再比试下去,也没有
多少意义,倒不如让你试试我的‘恨心剑法’!”
“恨心剑法?!”牧野静风微微一怔。
“不错!我心有恨,我剑有恨!”白辰反握剑鞘倏然上扬,直指苍天,仿若在怒问苍穹!
牧野静风眼中光芒倏闪即逝!
他沉声道:“也好,我要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生死由剑’!”
白辰的目光直视牧野静风,嘶声道:“你我之间,本无仇恨,你曾为风宫所害,而今却
甘心投身风宫,我恨你敌我不分,绝情绝义!”
牧野静风一声长笑:“乳臭未干的小于,敢教训我?我已存杀你之心,这一式‘生死由
剑’绝对会让你满意!‘”心中有恨,死又何惧?“白辰一声怒喝,手中剑鞘幻影无数,
如
欲席卷天地万物般向牧野静风袭去,剑鞘虚影闪掣于每一寸空间。
牧野静风剑指疾扬,“生死由剑”破空而出,剑气划空之声如破帛!
“生死由剑”乃平天剑术中杀意最重的一式,何况牧野静风此时本就对白辰存有必杀之
心,也许他可以忍受白辰企图染指他的刀诀,但他无法忍受白辰对他的冒犯!
事实上,仅是因为白辰接下他两招剑式这一点,在牧野静风看来,他就应该死!
无形剑气划破虚空,径取白辰心脏!
招式一往无前,惟杀方止!
周围观战者目睹这一式“生死由剑”,心中不由齐齐一凛,仿佛那一剑所攻击的已不仅
仅是白辰一人,而是每一位目睹此剑式的人。
好凌厉霸道的必杀一式!
但白辰心有大恨,浑不畏死!双方身形倏然相接。
“锵”地一声,牧野静风的无形剑气破鞘而入,立时将之生生震裂!
剑势未了,长驱直入。
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白辰凭借寒掠传给他的“联翩”步法疾然一闪。
“扑”地一声,右肋再添一剑,血箭标射。
牧野静风毫不留情,化指为拳,身形倏进,白辰只觉腹部奇痛,已被重击一拳,身形立
即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砰然落地,白辰竟再也无力站起。
他半支着身子,眼中赫然仍有不屈之光芒。
牧野静风向一名风宫死士挥了挥手,那名风宫死士心领神会,“铮”地一声抽出腰间如
月般的弯刀,抢前数步,挥刀斩下!
白辰已无力反抗!
一个人影自斜刺里倏然闪射而出,直取风宫死士身后。
风宫死士只觉身后劲风逼至,心中一凛,不得已只好强行收势翻腕,弯刀反向疾撩。
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风宫死士突觉手中弯刀一紧,手腕奇痛,几欲拗折,大惊之下,
急忙撒手松开弯刀。
让他不解的是袭击者并没有乘势而进,他立时倒掠而出,落于二丈开外,惊魂甫定,这
才向袭击他的人望去。
一望之下,风宫死士惊愕不已!
此人赫然是宫主夫人叶飞飞!叶飞飞的手中正握着她的奇门兵器“离别钩”,离别钩结
构独特,最擅夺人兵器,风宫士死猝不及防,竟在一招之中被夺去弯刀。
刀剑别离人离别——这一次风宫死士只是兵器脱手,命却保住了,显然是叶飞飞手下留
情。
当然,如果出手的不是叶飞飞,那么牧野静风早已将任何有碍他命令执行的人拦下!
风宫死士见是叶飞飞,一时亦不知所措。
叶飞飞将夺下的弯刀递还给风宫死士,转身对牧野静风道:“宫主,能否看在我的面子
上,放过白辰?”
她极少称牧野静风为“宫主”,这一次肯如此称呼,可见她极为希望能够救下白辰。
牧野静风心中疑虑重重,叶飞飞对白辰一向有所偏袒,她想救白辰,并非不可理解,但
叶飞飞这些年来极少过问风宫宫内事务,为何能及时知悉此事?
牧野静风沉声道:“他不但背叛了我,更将与风宫为敌作为其心中誓愿,此于不杀,必
为风宫后患!”
叶飞飞看了伤痕累累的白辰一眼,眼中既有怜惜,亦有少许欣慰——是不是因为她终于
明白白辰平日的“不求上进”全是假象?
叶飞飞道:“以风宫势力,难道还怕一个孤身少年吗?宫主,五年前,你是为了救护他,
才将他引进风宫的,难道五年后的今天,又要由你亲手杀了他?”
甫闻“亲手杀了他”五字,牧野静风心中一动,脸上闪过奇异的神芒,不过一闪即逝!
他哈哈一笑,望着白辰道:“小子,既然夫人慈悲,为你求情,我就饶你不死!但死罪
虽免,活罪难逃,为了免去后患,今日我要废去你的武功,然后将你逐出风宫!”
叶飞飞还待开口,牧野静风已抢先道:“你不用再替他求情,若是对他太过心慈手软,
任其全身而退,我日后如何能服众?”
他声色俱厉,叶飞飞顿知已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她心道:“白辰虽然武功被废,但总
算保全了性命,穆大哥肯放过一个私闯笛风轩的人,已是难得了!”
她当然知道废去武功对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命运之残酷就在于它会将人逼至别
无选择的境况!
牧野静风向那名风宫死士使了个眼色,那风宫死士立即心领神会,向倒在地上的白辰逼
近!
叶飞飞不忍目睹残酷一幕,悄悄别过脸去……
她身在风宫,与牧野静风再难有相通之处,故她虽贵为风宫宫主夫人,却是孤单而落寞
的,在潜意识中,她已将白辰当作她的晚辈,她的亲人,为白辰的不思进取而忧虑,为
白辰
的不幸而伤心。
想到白辰的遭遇,念及他日后必将流落江湖,叶飞飞不由心中黯然,泪水盈眶。
这时,她听到了白辰极力压抑,却仍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痛呼声。
这是包含了无比痛苦、无比仇恨的痛呼声,声音低沉嘶哑,让人不忍多听!
叶飞飞心中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白辰的武功必已荡然无存!
叶飞飞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转过身来,向白辰那边跑去。
白辰的胜色苍白如纸,浑身血污,脸上汗如浆出,他的五官因为刻骨铭心的痛苦已扭曲
变形。
但叶飞飞却在这张业已扭曲变形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倔强的冷笑。
那是一种淡漠生死、坚强无比的笑容,目睹这种冷笑,谁都会相信,只要白辰的生命没
有结束,他就绝不会屈服!
在那一刹间,叶飞飞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白辰,此刻,她已相信,也许白辰
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他却有一颗常人望尘莫及、不死不休的坚韧心灵!
叶飞飞百感交集。
她正待上前扶起白辰,却见白辰双手撑地,竟试图站起来,巨大的伤痛使他双臂不由自
主地颤抖着,身上的鲜血亦不断滴落。
叶飞飞止住了脚步。
牧野静风双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望着白辰。
笛风轩外已聚集了不下百名风宫属众,此刻,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所有的目光全聚于
白辰身上,场上落针可闻。
白辰的双手深深插入了土中,他的心中有一个不屈的声音在鞭策着他:我一定要站起来,
一定要在我的敌人面前站起来!
他的右脚慢慢向前收起,动作缓慢得让人感觉到时间业已停滞……
看似简单至极的动作,白辰要做到却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当白辰想将左脚曲起时,一阵晕眩之感突然向他袭来,他眼前一黑,几欲向前倒去。
潜意识中,一股冥冥不可知的力量使白辰奇迹般地支撑下来,他的身子向前略略一倾,
很快又恢复了平衡!
在百余双目光的注视下,白辰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他的腰。
几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给他带来刻骨铭心的锥心之痛,他几近于在地狱中备受酷
刑!
他的五官已扭曲得不成人形!
“嗬!”
一声如闷雷般的嘶叫,白辰赫然已奇迹般地立于众目葵葵之下。
他的嘶叫声并不响,但在风宫属众听来,却别有一种惊人的力量,不少人听得此声,竟
心生凛然之意。
牧野静风的神色越发凝重,犹如严霜笼罩。
叶飞飞亦惊亦喜亦怜地望着白辰,热泪滚滚而下。
白辰艰难地转过身来,面对叶飞飞,深深躬身施了一礼,又面向牧野静风道:“如我白
辰能存于世间,将来定会回报于你!”随后又艰难地反转身来,摇摇晃晃迈步前行,如
同一
个醉汉。
对于白辰蹒跚的步伐,风宫属众已是司空见惯,因为他常常醉酒,惟有今日,众人突然
发现如此蹒跚的步伐,竟也有一股异样的气势。
白辰似乎根本无视周遭剑拔弩张的风官属众——没有人能够读懂他的眼神。
白辰心中默默地道:“终有一日,你们会知道,今日不杀我,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牧野静风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已决定饶他性命,风宫弟子谁也不许拦阻他!”
众人闻令而动,无声无息地为白辰闪开一条通道。白辰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触目
惊心的血路。
望着他的背影,叶飞飞低声对牧野静风道:“穆大哥,五年前是我与他一同进入风宫,
现在,我想送他出风宫。”
牧野静风沉吟了片刻,柔声道:“你的话,我当然愿意答应,需不需派人护送你?”
叶飞飞摇头道:“在风宫之内,有谁敢对宫主夫人不敬?”
牧野静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其实我与白辰本无仇恨,如果他不背叛我,我一定
会善待他……”
叶飞飞苦涩一笑,道:“你不必说了。”言罢,对随她同来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便追随
白辰而去。
牧野静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风宫死士低声道:“宫主,要不要跟踪他
们?”
牧野静风冷哼一声,淡然道:“如果连一个武功被废的年轻人也让风宫如此提心吊胆,
未免太可笑了!”
那人心中一凛,惶然道:“属下愚钝!”
※※※白辰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低
声道:“是
叶姑姑吗?”
“你……已经很久没有称我为姑姑了。”追上他的叶飞飞道:“但我现在明白这五年来,
你为什么要改口称我为宫主夫人了,你是想让众人以为你也很平庸,也会趋炎附势,对
不对?”
白辰没有说话。
有时,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叶飞飞靠近白辰,柔声道:“让我扶你吧。”
白辰刚要开口,却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声,狂喷出一口热血,他的身子一晃,几欲
摔倒。
叶飞飞心中一沉,忙扶住他,但觉着手处一片粘湿,心情立时惶然不安。
正当此时,叶飞飞身边的一名侍女小草急奔而至,气喘吁吁。叶飞飞一向厚待小草,闲
时还传她武功,故小草对叶飞飞一向甚为尊敬,她的手上拎着一个包裹,见了叶飞飞,
立即
递上,道:“夫人,银两、金创药全在里面……”
叶飞飞却没有接下,而是道:“小草,我要你陪伴白辰一些日子,直到他伤愈,你再返
回风宫,宫主那边,我自会与他说明。
在叶飞飞的心目中,牧野静风虽然性情大变,但待她还算有情有义,相信牧野静风绝不
会为一些小事而责怪她。
小草一怔,未及开口,白辰已抢先道:“不……
必了,多一人……反而多一份……累赘……“
叶飞飞见他气息虚弱,怕他因说话而损耗内息,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小草取出金
创药,替白辰敷于伤口上,白辰但觉敷药之后,伤口清凉,心知这是上等金创药,精神
亦略
略一振。过度的失血使白辰神智恍惚,双腿只知机械性地向前迈动,竭立支撑着不倒。
到后来,他的思绪几乎已成了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粗犷的声
音道:“来者可是宫主夫人?”
白辰心道:“是到了行宫出口处的‘迎风门’了吗?”他想看个究竟,但双眼虽然睁着,
却无一物映入眼中,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漆黑一片。
似乎叶飞飞又说了些什么,但白辰耳中渐渐有轰鸣声,而且越来越响,他根本不能听清
叶飞飞所说的话。
又跌跌撞撞走了一阵子,白辰猛地一个踉跄,虽被叶飞飞及时扶住,但他的伤口却已被
扯动,奇痛如万箭穿心。
白辰低低“啊”了一声,神情反而清醒了不少,他低声道:“走出……风宫……了吗?”
叶飞飞的声音道:“离风宫已有一里之遥……”
话音未落,白辰全身一软,径直向前倒去。
他能够支撑着走出风宫,凭借的是铁一般的意志,如今,他已耗尽了全部心力。
正 文 第六章 侠寨风云
第六章侠寨风云乍闻燕高照死讯,范离憎心中之惊愕可想而知。
此刻,已不容他有任何考虑机会,他必须如其他弟子一样,在第一时间赶到思空苑!
一路上,但见思过寨已灯火通明,众弟子皆是行色匆匆,一部分向思过寨而去,另一部
分则赶赴寨边严加守护,谁都知道,一寨之主突然毒发身亡,极可能是敌人发动攻击的
先兆。
范离憎一边向顶峰思空苑掠去,一边暗自思忖:“毒死燕老侠的人会是谁?按理无论是
风宫还是水族,在没有得到‘血厄’的秘密时,他们是绝对不会对他施下毒手的,难道,
除
风宫、水族之外,思过寨中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如果有,他们毒害燕老侠是否也是为
了‘
血厄’?”
一时间千头万绪,如何理得清楚?
当他赶至思空苑门口时,里面已聚有不少寨内属众,范离憎不及多想,径入苑中,立即
有人迎上前来,道:“八公子,寨主仙骸已移至封尘殿!”
范离憎应了一声,心中却暗自焦虑,因为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前去封尘殿。
惶急中,范离憎随口道:“大师兄他们是否已到?”
那人点了点头,道:“大公子、三公子皆已在封尘殿。”
正说话间,苑门外忽然传来一男子号啕大哭之声,随即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疾冲而入,
边跑边哭叫道:“是谁害死了我爹?你们全是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爹,他们害死你之
后,
就要杀我了!”
范离憎立知此少年定是燕高照的独子燕南北,燕南北比戈无害还要小上一岁,在十三弟
子中排名第十。
燕高照年近六旬方得此子,自是对其宠爱有加,除了全力传授爱儿武功之外,更以奇门
神药为其催发功力,一心只盼燕南北早成大器。
不料,祸福无常,燕南北在十岁那年,竟因无法承受药力,变得痴愚不堪,燕夫人悲痛
之下,郁郁而逝。
从此,燕南北再也无法习练燕高照的武功,但自那一场变故之后,燕南北身材迅速变得
高大强壮,且有惊人神力。
自燕高照重病后,他门下弟子便设法将燕南北与其父分开,以免痴痴呆呆的燕南北在燕
高照身边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因而加重燕高照的病情。
今夜燕高照突然亡故,燕南北身为人子,众人自然不能瞒着他。
范离憎身侧的人见燕南北径直疾闯而入,惟恐他惹出祸端,忙上前拦住他,小心翼翼地
道:“师弟,师父他在封尘殿……”
话未说完,燕南北已大步迈进,猛力推出,惊叫声中,两名思过寨属下已被推得倒跌而
出。
燕南北嘶声道:“你们也不是好人!”他那黑少白多的目光落在了范离憎身上,忽然大
声道:“戈无害,你夜里偷偷跑到五嫂的房内,也不是好人!”
乍闻此言,范离憎大吃一惊,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不是真正的戈无害,自然不会恼羞成怒,但他知道,世间说话最可信的人,要么是孩
童,要么是傻瓜,因为无论是孩童还是傻瓜,他们都没有学会撒谎的本事。
那么,戈无害与“五嫂”之间,岂非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范离憎知道燕高照的五弟子名为曾子,娶有一妻,但婚后第三个月,曾子在正盟与风宫
的一次拼杀中,就已不幸战死,曾子之妻在家中已寡居半年多,难道寂寞之下,她已有
负曾
子,与戈无害有了苟且之事?
若是如此,戈无害岂非太过风流成性?身边既有杜绣然、穆小青,又与曾子之妻有染?
惊愕莫名间,范离憎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燕南北大步向东侧而去。
忽听得身后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道:“戈师弟真是好涵养,竟然平静如此!”
不需回头,范离憎已知来者是燕高照第二弟子侠异。
范离憎略略沉默,随即淡然道:“我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一个不谙世事的人生气动怒?”
转过身去,身后果然是侠异,与侠异并肩而立的还有一少年,身子显得甚为单薄,仿佛
被风
一吹,他就会乘风而去。
燕高照的十三弟子中,比戈无害更年少的惟有燕南北、十一弟子卓阳、十二弟子郑火、
十三弟子弘月,其中十三弟子弘月年仅九岁,与此少年年岁不符,却不知此子是卓阳,
还是
郑火。
侠异嘿嘿一笑,道:“无害,你自苗疆回来后,性情可真是改变了不少!”
范离憎心中一动,暗忖道:“都说燕高照十三弟子个个傲然,我若是处处忍让,反倒会
让他们起疑!”
当下冷哼一声,道:“师父遇害,二师兄倒有兴致说不咸不淡的话!”冷笑一声,再不
多言,径直沿着燕南北消失的方向走去,无形中,燕南北的出现解除了他的窘迫,使他
可以
从容步入“封尘殿”。
燕南北、佚魄、文规、穆小青已在封尘殿内,穆小青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而佚魄、
文规亦是神色悲痛,殿内气氛沉闷至极,至于燕南北则跪于地上,嘶声痛哭,嗓子早已
哑了。
大殿北向,已安置了一张平台,平台上静静躺着已撒手而去的燕高照。
几名思过寨属众默默地忙碌着,插香焚纸、挂帷幕、剪纸……指点着这一切的人正是莫
半邪。
当范离憎进入封尘殿时,莫半邪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倒是佚魄、
文规、穆小青三人齐齐看了他一眼,眼神显得有些异样。
范离憎走至平台前,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这才起身立于一旁,心中黯
然忖道:“正盟十大门派掌门人,今日又损其一,如今惟剩下痴愚禅师与华山游老侠
了!”
侠异与那少年随之进殿,行礼之后,也肃立一侧。
不过片刻,燕高照十三弟子中,除五弟子曾子已作故,四弟子池上楼前几天代师前往少
林,与诸派共商大计外,其余十一名弟子皆已赶至。
同在大殿内出现的还有佚魄、文规、池上楼、曾子四人之妻,而侠异虽是二师兄,却没
有成家。四人之妻的身份与十一弟子不同,便在下首站立,遥遥向燕高照行?九叩之礼。
莫半邪将殿内布置成一个简易灵堂后,正待退出,却听得佚魄道:“麻叔,你也不是外
人,不妨对我们做晚辈的指点指点。”
莫半邪黯然道:“寨主待我思重如山,我留在寨主身边,却未能为寨主挡住他人暗手,
又有何颜面留在这儿?”
几人劝了几句,莫半邪终于应允留下。
佚魄轻咳一声,众人立时静了下来,连燕南北也止住了哭声,独自一人蹲在一个角落中,
不声不响。
佚魄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师父自四十年前开山建寨,以侠为本,励精图治,开创思
过寨局面,更使思过寨位列十大名门,侠名远扬。师父待我等弟子及寨内兄弟,犹同亲
子…
…”说到这儿,他的眼中闪过了痛苦之色:“孰料人心叵测,竟有鄙劣之徒趁师父重病
之际,
暗下毒手,我等弟子虽无德无能,亦不敢不报此仇,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文规插话道:“师父毒发之时,我与九师妹在师父身边,当时毒势发作极快……我们没
能止住师父体内毒素的蔓延……”。佚魄沉声道:“我已仔细察看过,师父的确是中毒
而亡,
但他身上没有新的伤口,由此可见,师父是中了食物或药物中的毒,但师父重病之后,
已极
少进食,显然易见,毒极可能就是下在药中!”
所有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于范离憎身上!
佚魄继续道:“药的确是八师弟寻来的,但正因为如此,我认为最不可能在药中下毒的
人,就是八师弟,因为没有人会做如此昭然明了之事!”
侠异缓缓地道:“如果毒真的是下在药中,那么有机会接触此药的人,又有几个?”顿
了一顿,又自问自答道:“有大师兄、三师弟、六师妹、八师弟、九师妹,以及麻叔,
当然,
还有我。麻叔在场时,屋内共有五人在师父身边,当然没有机会。”
话说到这儿,他便停住了,言下之意是说除“麻叔”外,其他几人皆有下毒的机会。
文规道:“我们师兄弟间虽有不和,但想必还不至于有人卑鄙到会对思师施以毒手,也
许此事是外人所为!”
佚魄摇头道:“绝无可能!师父病后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们师兄弟亲手照料,从不假他
人之手,若说有人潜入思空苑,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在药中下毒,那么思过寨也枉
为十
大名门之一了!”
舞阳横扫范离憎一眼,沉声道:“师父是中毒而亡已无庸置疑,其毒要么是药中本就有
的,要么是有人暗中加入。八师弟,你能担保自苗疆取回来的药,绝无问题吗?”
范离憎心知此时已不能不将戏一直演下去,于是他道:“绝无问题!”
舞阳的唇间浮现了一丝冷笑,道:“很好!其实无论药中有没有毒,如今已无从查证,
但,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八师弟在说谎!”
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齐齐向范离憎射来。
震愕之下,范离憎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一点:恰恰是最应该吃惊的莫半邪神色却平静如旧!
范离憎的心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莫半邪出卖了我?
他的神情却依旧平静:“七师兄可莫血口喷人!”
舞阳古怪一笑,道:“因为你根本不曾从苗疆求来‘蓝凤神水’!”
范离憎的心倏然一沉!
※※※白辰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堂皇富丽至极的卧室中,梨木椅、红木床,墙上挂了两幅
山水画,淡雅飘逸,白辰出身临安白家,锦衣丰食,一眼就看出两幅画出自名家之手。
最为显眼的是窗下摆放着的一尊象牙雕成的仕女,雕工精绝,衣裙合体,佩带飘飞,鬓
发根根入绺,发梢参差轻动,栩栩如生。
白辰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床上,帷幕半垂,床上挂着一把剑,但白辰一眼
就看出这一柄剑绝非武林中人所用,而是供人玩赏的佩剑,所以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杀
气。
白辰静躺片刻,终于清醒过来,记起在风宫发生的一幕幕。
他心中顿生疑云:自己怎会身置此地?
白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剧痛,他试了试,竟让他支起了上半身——
他的上身赤裸着,身上的血迹荡然无存,几处伤口早已包扎妥当,伤口处有些清凉之感。
白辰立即想到了叶飞飞,四顾无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叶姑姑……”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人,白辰望去,却是叶飞飞身边的侍女小草。
白辰一怔,不由问道:“此地难道……难道是在风宫之中?”
风宫无天行宫结构恢宏,白辰虽身在风官,但对风宫内的寝宫居室并不熟知,见到小草,
他顿时怀疑会不会是叶飞飞见他晕倒,又将他带回了风官?
小草摇头道:“这是贾大人府内。”
白辰略略一愣,随即道:“是驻守歧州的贾大人吗?”
小草点了点头。
风宫势力日盛,连地方官府也有不少已暗中归附风宫,成为风宫座上贵宾,歧州驻守贾
政就是其中之一。
白辰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草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道:“夫人知道你不愿留在风宫,也不愿留在与风宫有任何
瓜葛的地方,但你伤势太重,夫人只好将你先安置在这儿,夫人说只要你能走动,就可
离开
此地了。”
白辰心知这也是叶飞飞一番好意,当下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她……回风宫了?”
小草道:“是,夫人还说……说……”她支吾着一时不肯说下去。
白辰将上半身又慢慢缩回被中,道:“夫人说什么?”
“她说……若不是已有身孕,也许,她会亲自将你护送去一个地方。”
白辰心中一怔,暗道:“叶姑姑有了身孕吗?”
口中却道:“她想将我送去什么地方?”
小草微微一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等你伤好了,能赶路后再说不迟。”
白辰心道:“我已无亲无故,又有何处可去?不过这终是叶姑姑一番好心。”他在被中
略略动了动四肢,发现已无大碍,便道:“今日我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小草惊喜地道:“真的?”立即意识到什么,忙又道:“我……不是怕侍候你,而是因
为我想见夫人。”
白辰宽容地笑了笑,道:“我已说过,多一人反倒多一份累赘。”他见小草双目微红,
显得甚为疲倦,不由感激地道:“当然,对你的照料,我仍是感激不尽。”
小草笑了。
白辰忽然发现她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可爱——十分美丽!
——很纯,很真,不谙世事的美丽。
小草道:“那天夜里,你真的很勇敢,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要与宫主作对,但夫人能如
此待你,你……
一定是个好人。“
白辰被她认真的神情逗乐了,却正色道:“我离开这儿后,你一定要返回风宫!”
小草道:“但夫人吩咐过,要我将你送到一个叫和尚镇的地方,才准返回风宫。”
白辰略一思忖,道:“也好,我们即刻启程!”
小草便为白辰捧来一身干净的衣衫,贾府内的穿着自是与江湖人物不同,白辰换上之后,
立显英俊洒脱,气度不凡。他本是武林世家子弟,这一袭贵公子的服饰穿于他身上,甚
是得
体,小草见了,不由轻笑一声,道:“公子,我们这便上路吧!”
正 文 第七章 前程渺芒
第七章前程渺芒白辰虽知前途渺茫,武功被废后要报家门血仇更是困难重重,但见小草如此神情,心情
亦不由得略略释然。
小草提起床头的一个包裹,道:“我们先向贾大人告辞再启程,如何?”
白辰道:“也好,毕竟承他照顾。”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响起爽朗笑声:“二位为何急着离去?小兄弟的伤尚未痊愈,可
不宜奔波劳累!”
说话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人立于门前,面孔白皙,颇具富贵之气,
一望可知是为官为宦者。
小草轻声对白辰道:“这位就是贾大人。”
白辰忙深施一礼,道:“多谢贾大人收留之恩,在下伤势已无大碍,不敢再扰府上清
静。”
贾政哈哈一笑,道:“小兄弟谈吐文雅,实是难得,可惜小兄弟不肯多盘桓几日。”一
顿,又道:“小兄弟欲往何处?贾某马房尚有几匹劣马。”
小草看了白辰一眼,意思是说你伤势未愈,不宜骑马。
不料白辰却道:“多谢贾大人。”
小草略觉奇怪,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上,马蹄声“得得”,白辰似乎从未受过伤,还不断催促小草,两人很快已在歧州
府的数里开外。
小草已是香汗淋漓,喘息道:“白……公子,你有伤在身,不宜……不宜妄动!”
“吁”地一声,白辰忽然猛地勒马而止,翻身下马,身子竟一个踉跄。
稳住身形之后,白辰奋力抽了一鞭,重重抽打在马身上,马受痛后长嘶一声,如电疾驰
而去。
小草大吃一惊,亦勒住坐骑,翻身而下,正待相问,白辰竟如法炮制,在她的马身上猛
抽一鞭,此马亦绝尘而去。
小草愕然道:“你……这却为何?”
白辰神色凝重地道:“无需多问,你即刻步行返回风宫,但切记不可由原路返回,明白
了吗?”
小草摇头道:“不明白,我只知道夫人吩咐我将你送至和尚镇,才能返回。”
白辰一把将她拉至路边林中,小草大骇,几乎失声惊叫,白辰“嘘”了一声,低声道:
“如果你跟着我,会让我身陷危险之境,所以我须得与你分道而行!”小草忽然笑了,
她道
:“你休想骗我,其实你是担心我有危险,对不对?”
白辰一怔,随即扳着脸道:“就算是,又有什么可笑的?到时有人‘咔嚓’一声,砍了
你的脑袋,你怕不怕?”
小草眼中先是有了骇然之色,但很快又道:“怕归怕,总之,夫人的吩咐我永远不会不
遵从,何况我看也未必有什么危险。”
白辰冷笑一声,道:“你可知贾政为何送我们两匹马?”
小草不解地道:“自是为了让我们以马代步,少些奔波之苦。”
白辰哼了一声,道:“他若真的有如此好心,偌大一个贾府,怎会没有马车?难道他不
知道我有伤在身,不宜骑马?”
小草想了想,道:“若是他要对你我不利,在贾府中自可下手,又何必送我们匹马?”
白辰道:“叶姑姑将我送入贾府,贾政怎会在自己府上对我们施下毒手?毕竟得罪了叶
姑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可曾留意到我们所乘的马匹有何特别之处?”
小草思忖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
白辰道:“两匹马的后臀皆有军马印记,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马,一旦我们乘此
马赶赴和尚镇,在中途伏击者必定能一眼认出我们就是他们要攻击的目标,何况,盗用
军马,
也是一项不小的罪名!”
小草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怎会这样?贾大人与风宫素来交好,没有理由要杀由夫
人送到他府上的人呀?”
白辰缓声道:“现在,我已猜知牧野静风为什么会放过我?”
小草失声道:“难道不是因为夫人的求情?”
白辰不置可否地一笑,他没有对小草作更多解释,那是因为他觉得小草是一个纯真的女
孩,他不想让她知道世间阴暗丑陋的一面。
白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去和尚镇了,便不如选择一条岔道会更为安全,其实从
今往后,我将以天下为家,去往哪里都是一样,何必拘于一个和尚镇?”
小草有些黯然地道:“你是说,从此你将流落江湖了吗?夫人让我送你去和尚镇,是因
为她想让你去和尚镇见一个人,此人可以帮助你。”
白辰心道:“想取我性命的人武功高得出奇,寻常人又如何帮得了我?”口中却道:
“只怕我们还未到和尚镇,就已送命?!”
小草道:“夫人临走时把这个包裹交给我,说是包裹中有她送给你的一件东西,还有一
份书笺,是交给和尚镇中等侯你的人的,你不妨看看,也许对你会有所帮助。”
白辰接过包裹,将之解开,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但见包裹中除了银两外,赫然还
有“离别钩”!
白辰知道离别钩对叶飞飞来说,有着另一种意义,它与叶飞飞的身世息息相关,这些年
来,此奇门兵器从未离开叶飞飞身边。
如今,她竟然将离别钩送与白辰,白辰但觉心中一热,深深感激叶飞飞对他的呵护与关
爱。
白辰在包裹中见到的不是一份书笺,而是两封,其中一封写着“白辰亲启”,另一封外
面则未写一字。
白辰将前者折开,展开信笺,但见信笺上以素雅隽秀的笔迹写道:“姑姑今日方知贤侄
之坚强不屈,甚为欣慰,奈何天道无常,命运多悖,姑姑不能为贤侄免去大难,心中愧
疚,
惟愿贤侄今后不要沉沦委顿,以贤侄不屈不挠之心,日后必展宏图。若不是姑姑有孕在
身,
必送贤侄前去东海素女门,我母亲本为素女门前任门主,当不会拒绝贤侄于门外,何况
素女
门地处东海无名岛上,纵是势强如风宫,对素女门也是听之任之,你武功尽废,流落江
湖太
过危险,隐身素女门,可谓万全之策!”
“姑姑已通知他人,让此人在十里之外的和尚镇与你相见,此人必会对你全力照顾,将
你送入素女门!”
“离别钩以精巧诡异见长,你功力尽失,将来纵能恢复,一时也不甚高明,用此兵器对
你倒也颇为适宜,至于姑姑,身处风宫樊笼,只怕永远也没有动用兵器的机会了。”
“阅罢此信,即刻将之毁击,另一份书笺交给在和尚镇等侯你的人,切记在此之前,万
万不可折阅!其中原因,日后你自会明白!”
“匆匆草就,言不达意,殷殷祝愿,贤侄知否?”
白辰惆怅了好一阵子,方依叶飞飞所言,将折阅过的信笺毁去,再将“离别钩”套在自
己的右腕上,以衣袖罩住,重新封起包裹,对小草道:“叶姑姑在信中说,若是前往和
尚镇
途中有变故,务必让你速速返回风宫,一则可向她禀报事由,二则也免得牵累我。”
他说得极为郑重,小草不由将信将疑。
正待开口,忽见白辰神色微微一变,随即道:“叶姑姑还告诉我,她已安排了高手暗中
保护我,至于此人是谁,她倒未说,不过叶姑娘武功本就颇高,她眼中的高手,自然也
绝不
简单。唉,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叶姑姑早已将诸般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既然如此,
你与
我同行,也无甚大碍。”
小革见他突然改口,不由大惑不解。
白辰领着小草回到大道,继续前行,一路上白辰神色自若,只是匆匆赶路。走了一程,
小革见途中一直无事,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走出约摸三里路,二人行到了一岔道口,岔道直通一道山谷中,山谷谷口隐隐有庙宇掩
藏林叶闸。
白辰看了看天色,嘀咕一声:“天色不早了,只怕今天已无法赶到和尚镇,不如去那边
庙宇中借宿一夜,明天再赶路也不迟。”
小草见山谷幽深,心生寒意,道:“想必这儿离和尚镇也不太远了……”
“你未曾受伤,自然愿意赶路。”白辰忽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长长吸了口冷气,
又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痛死我了!”
小草吃惊地望着他,皱眉道:“你……怎能口出……粗言?”她曾见白辰温文尔雅地与
贾政交谈,此刻难免有些意外,她却不知白辰自进入风宫后,一有机会,便混迹于酒馆、
青
楼之中,这等骂法,只属“牛刀小试”而已。
白辰道:“若是你不肯与我同行,不妨就此折回,你是叶姑姑心腹侍女,与我则非亲非
故,自然没有人会为难你的。叶姑姑毕竟是宫主夫人,虽然风宫四老位高权重,可毕竟
是四
个人,而宫主夫人却只有一个!
若我是叶姑姑身边的人,而不是追随风宫四老,多半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就此一
点,你就比我幸运多了!“一边说着,白辰已拐入岔道,自顾前行。
“喂,等一等!”小草叫道:“送佛送到西,我若就此折回,夫人多半会责备我……就
算夫人心善,不会责备我,我也会于心不安……”
白辰心知已决计支不开她了,行不多远,白辰留意到路间杂草丛生,心中一沉,猜知此
庙宇必是久无香火的荒庙。
但事已至此,再无回头可能,白辰只有继续前行,他总有意无意地走在林木最为茂密的
一侧,对此小草丝毫没有留意。
走近山谷,地上杂草已没至膝间,小草神色略显紧张,白辰虽然心中亦是忐忑,但神色
间却仍是从容自若。
由石板铺就的路面迂回林间,两人终于站在了庙宇门前。
庙门紧闭,红膝脱落,藤蔓攀墙而上,已将屋顶遮去了小半——果然是一座早已废弃的
庙宇。
小草眼巴巴地望着白辰,一心只盼白辰能改变主意,立即离开这荒凉之地。
不料白辰却叹道:“好一个清闲悠静之地,不知宿于庙中,会不会冲撞了菩萨?”
小草失声道:“你真的要留宿于这荒庙中?”
白辰反问道:“有何不妥?”随即向四周遥遥揖手,道:“不知哪位高人暗中助我,在
下有伤在身,不能赶至镇上投宿,只好委屈尊驾了!”
小草心道:“看他神情,倒不像是假话,却不知暗中保护我们的又是什么人?为何不肯
与我们相见?”
这时,白辰登上几步台阶,伸手向破败的庙门推去。
孰料,手掌尚未触及庙门,门便“吱吖”一声,竟突然自己开了。
白辰大惊之下,但见庙门洞开之处,赫然有一人双手环抱胸前,脸带冷冷笑意,正无声
地望着他。
此人脸庞极长,头项微垂,下巴尖削如刀,嘴角处有一条短短的刀疤,这使此人的脸上
似乎无时无刻不是隐含邪异笑意。
而他最引人注目之处,却是双手十指,他的双掌削瘦无肉,十指修长,如剑如枪,竟隐
泛金属般的光芒。
白辰的目光毫不畏惧,他正视对方,沉声道:“没想到我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也需劳
动木殿主大驾!”
眼前此人正是炎越属下三大殿主之一的木方延,此人从不携带兵器,因为他的手就是一
件极为可怕的兵器,其武功在炎越麾下三大殿上中排名第二。
木方延冷哼一声,道:“小子,死到临头,还要诳诈本殿主,本殿主已将方圆三里之内
搜寻了一遍,根本没有所谓的高手!”
白辰哈哈一笑,道:“不错,的确没有高手暗中保护我,我察觉有人暗中跟踪我们,便
略使手段,让你吃些苦头,也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惩治!”
小草这才知道白辰所说的“高人”,其实根本不存在,他的从容不迫,全是故作镇定,
也许,他本欲以此吓退敌人,可惜木方延也并非易与之辈,白辰此计终未能得逞。
木方延眼中有杀机涌现,冷声道:“你以为隐身庙宇,我就不便出手了吗?休说这儿是
一处荒庙,就算此地是少林,我们想杀你,你也一样脱不了一死!”
白辰轻叹一声,忽然道:“炎越终是不如牧野静风老谋深算……”
木方延神色一变,沉声喝道:“小于此言何意?”
白辰道:“其实牧野静风没有在风宫杀我,并非真的要放过我,而是因为他料定一旦我
离开风宫后,炎越必会设法取我性命,若炎越杀了一个牧野静风已传令不许为难的人,
这是
否会成为牧野静风手中的一个把柄?”
木方延道:“你果然不简单,无怪乎连寒老也栽在你的手上,不过你莫忘了,眼下此地
只有三人,我杀了你们,根本无人知晓实情!何况宫主对你已极为不满,他绝不会为你
而与
炎老反目!”
小草怔怔地听着,她这才知道牧野静风放过白辰,并不是因为叶飞飞的求情,而是因为
牧野静风料定炎越绝不会放过诛杀白辰的机会,牧野静风无需出手,照样可以借刀杀人!
同
时,他还做了顺水人情,叶飞飞不知内情,还道牧野静风真的是因为她而饶恕白辰性命,
从
此对他自然甚是感激。
勿庸置疑,一定是贾政暗中向炎越透露了白辰的行踪,贾政久历官场,心计如海,由白
辰的伤势及叶飞飞的言行,怎会不有所察觉?
木方延扫了小草一眼,道:“至于这丫头,嘿嘿,杀人灭口,天经地义!但这么一个水
灵灵的丫头,若一举毙杀,可谓是暴殄天物,我会让你经历女人应该经历的快乐,然后
再让
你去见阎王,免得留下遗憾,哈哈哈……”
他笑得肆无忌惮,因为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只是两只待宰的羔羊。
但,羔羊也有愤怒之时。
小草脸色煞白如纸,怒叱道:“卑鄙!”掠身上前,扬掌向木方延脸上掴去。
极度的愤怒使小草忽视了自己的武功与木方延相去太远,木方延哈哈一笑,右手一挡,
顺势一扣,已将小草的右腕扣住。
他的双手就是他的兵器,一扣之下,小草顿如重锁加身。
但小草受叶飞飞调教数年,身手竟颇为利索,右腕被扣,左腿已疾速踢出。
木方延左掌再封,掌腿相接,快掌倏然化指,小草只觉“环跳穴”一麻,左腿顿时动弹
不得,木方延未作丝毫停滞,左手箕张如爪,邪笑声中,竟向小草胸前抓去。
一声怒吼,白辰手执包裹,奋力向木方延头部砸去,包裹中有不少银锭,若被砸中,亦
颇不好受。
木方延只好暂且收回左手,反掌拍出,直击包裹。
“砰”地一声,包裹立时被击得四碎,银锭飞射,那份书笺亦被击得飘然飞出。
与此同时,白辰胸口已被击中一掌,若非见机得快,在对方凌厉一掌即将拍至时,他及
时施展寒掠所传的“联翩步法”,化去大半掌力,只怕此刻已毙于对方掌下。
饶是如此,这一掌仍是将白辰震得五脏移位,喷出一大口热血。
甫一倒地,白辰立即翻身而起,似乎根本没有受伤一般,不顾一切地再次向木方延冲出,
口中嘶声叫道:“放开她!”
右手抡拳,向木方延面门击去。
木方延身为炎越麾下三大殿主之一,武功之高可想而知,面对功力全失的白辰,他根本
不屑一顾,挥掌即挡,准备如法炮制,再击白辰前胸,势必要将他击得心碎而亡。
双掌一接,蓦然惊变。
只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套在白辰右腕的“离别钩”在外力的作用下,倏然弹开,竟
将木方延的左腕扣住。
“刀剑别离命离别”——离别钩乃奇门兵器,结构奇特,极擅封夺对方兵器,此刻,木
方延的左腕即如同一件兵器般被离别钩钳住!
白辰功力虽失,但他身上那种高手所特有的奇快反应却并未消失,离别钩一扣住对方手
腕,白辰立即握住钩柄,奋力外夺。
“啊”地一声惨呼如鬼嘶,血箭标射,迎风化为血雾——木方延的双手虽已如兵器,但
这件“兵器”在遭遇奇兵离别钩时,仍是显得十分脆弱。白辰奋力外夺之下,离别钩竟
将木
方廷的左手齐腕切断。
刻骨铭心之痛使木方延的脸色立时铁青。
白辰也不曾料到自己竟能断去木方延左腕,不觉又惊又喜,喜的是大大惩治了这淫邪之
徒,出了一口恶气,惊的是木方延受此重挫,必定恼羞成怒,只怕自己与小草二人在劫
难逃
了。
木方延对白辰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狂怒狂恨之下,他的淫邪之念倒是烟消
云散了,右手一圈一送,重击一掌,立时将小草震飞出三丈开外,重重撞在一棵古柏上,
颓
然坠地,已口吐鲜血,再难起身。
木方延此刻脑中惟有诛杀白辰之念,对小草的死活浑不在意,他右手骈指疾戳,封住了
左手伤口旁的几处小穴,血立时止住不少,接着又拾起地上的书笺,忍痛捂在伤口上,
这才
向白辰追去。
白辰已逃出十几丈开外——他本可逃得更远,但他担心一旦木方延一时寻他不着,必会
先杀了小草,所以逃出十几丈外,他反而停下身来。
木方延见状亦不由一愣,嘶声骂道:“小杂种,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若是一
招就杀了你,便不姓木!老子一定要将你生劈八块,拆皮煎肉!”
怒吼声中,他已悍然扑至,右掌如刀削出,招式狠辣至极,直切向白辰咽喉。
白辰见他右掌隐泛金属光芒,划空之声,与刀剑无异,心中暗自一凛,不敢怠慢,立即
施展“联翩步法”,堪堪闪过致命一击!
木方延嘶声道:“看你能闪到几时!”杀招如潮,汹涌而出。
正 文 第八章 患难之情
第八章患难之情白辰全无反抗之力,这使他反能静下心来,一味只守不攻,将“联翩步法”的精妙之处
发挥至极致。
木方廷又有几招落空,心中的怒意无以复加。
他突然暴吼一声,将全身劝力齐聚右掌,身形暴进,发出悍然无匹的一击。
这一击,没有任何具体的攻击部分,而是将自身功力全力催动攻出,只见白辰身形四周
方圆丈许,尽数笼罩在这一掌之下。
这正是破解白辰“联翩步法”的绝好方式,白辰已功力尽失,所以步法虽然仍是精妙,
但已毫无根基可言,木方延如此重击,无论白辰的步法如何百变莫测,却必在他的掌势
所及
范围之内!
而一旦被他掌风击中,毫无功力的白辰便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白辰避无可避,只觉胸口一闷,已被无形掌风击中,如断线风筝般飞跌出去。
砰然落地之时,还没有任何举动,木方延已飞身扑到,泛着奇异光芒的右掌向白辰当胸
径直插下。
白辰心知再无法幸免,心中不由升腾起一丝莫名哀伤。
毕竟,他还如此年轻,更何况灭门之仇还未报!
白辰默默地等待利掌穿心之痛……
却听得一声闷哼,身在空中的木方延募然急坠而落,坠地之时,他的身躯竟佝偻如虾,
五官扭曲变形,极为可怖。
白辰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对自身的伤痛也浑然不觉。
但见木方延的身躯在地上痛苦地蜷曲滚动,右手颤抖着伸入怀中,吃力地掏出一物,放
入口中。
白辰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只听得一声如兽般的嘶叫声后,木方延的身于一阵抽搐,终于回归静止。
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赫然已经毙命!
这时,他的口中竟有一缕淡黄色的轻烟飘出,袅袅升起,直入虚空。
白辰恍如置身梦中,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木方延怎会突然身亡!
此时他的自身伤势已经极重,但木方延之死使他精神振作了不少,他吃力地支起上半身,
倚于一截断碑旁,望着自木方延口中飘升的淡黄色轻烟,心中暗自感到纳闷。
蓦地,他心中一动,倏然记起木方延被人称作“绝手鹰君”,其中“绝手”二字,自是
由他不凡的手上功夫而来,至于称其为鹰君,则是因为他还驯养了一只白鹰,此鹰来自
藏北
雪域,极具灵性,木方延是否以此黄色轻烟向他的白鹰传讯?以鹰的目力,纵是轻烟如
线,
它也能及时发现。
若真的如此,那么显而易见,追杀白辰的人,绝不止木方延一人,白鹰必会将木方延的
同伴引来此地。
想到这一点,白辰大为焦虑,他知道此刻来的人纵使不会武功,也足以取了他与小草的
性命。
白辰忍不住低声道:“小草……小草……”他不敢大声说话,以免引来追杀他的人。
“嗯。”小草轻轻地应了一声。
白辰知她性命无虞,心中释然不少,他扶着断碑慢慢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小草那边
行去。
小草伤得比他更重,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见了白辰,她的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容,
吃力地道:“你……还活着?”
白辰也道:“你还……活着?”
两人默默相望,忽然齐齐笑了,小草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白辰一笑之下,牵动伤口,立
时痛得倒吸了口凉气。
白辰走上前,欲将小草扶起,但此刻他已全身伤痕累累,几近虚脱,竟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两人几乎同时听到了西向林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白辰、小草齐齐色变。
白辰长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平静,他竟在小草身前缓缓坐下。
小草低声道:“有人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白辰苦笑一声,道:“我们除了等待,已无计可施,是我连累了你,如今我只能挡在你
的身前,在我没有倒下之前,你绝不会倒下!这就算我对你的谢意吧一一虽然这样做也
许并
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小草怔怔地听着,泪水涟潢而下,恍惚间,已忘了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脑海中只剩下
白辰那一句话:“……在我没有倒下之前,你绝不会倒下……”
一股异样之情忽然掠过小草的心间。
那是——幸福的感觉!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小草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幸福的滋味。
连她自己也难以置信……
※※※舞阳突然指出范离憎根本不曾去过苗疆,让范离
憎着
实吃惊不小。
他飞速转念:“舞阳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以此诈我?若是前者,那么舞阳是自己察
觉了我的异常之处,还是有人向他透露了真相?会不会有人出卖了我?”
如此想着,脸上已有了不悦之色:“七师兄何出此言?”
舞阳冷笑道:“今日正好是我与三师兄值守寨门,一刻钟前,师父的生死至交,苗疆扈
叔叔匆匆赶至,说是听说师父重病,急需他们苗家的奇药蓝凤神水,便亲自将蓝风神水
送来,
我与三师兄大吃一惊,因为在他之前,戈师弟你已将蓝凤神水取来,他又何必以年迈之
体,
远赴千里送药至此?婉言相问之下,才知真相!”
纵是范离憎一向冷静沉着,此刻亦不免焦虑惊愕,因为他并不知道戈无害有没有去过苗
疆,他所知道的一切,皆来自莫半邪,舞阳语气咄咄逼人,显然是有恃无恐!
果然,舞阳快步走出封尘殿,不一会儿,便见他与一年逾六旬的老者一同向殿中走来,
但见那老者虽然风尘仆仆,脸有倦色,却掩不住他的威武气势,目光锐利,不怒而威。
范离憎见他服饰与常人全无二致,不由心道:“他真的是来自苗疆?”虽有此疑虑,但
却绝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如果此人真的来自苗疆,且与燕高照是生死至交,那么一旦他
在此
事上犯错,无异于把自己逼向绝境。
此人的确是燕高照的生死至交,名为扈禁,同时亦是苗疆上任族王之夫。原来苗疆一向
以女子为尊,族王亦是女子担任,扈禁本是中原人氏,亦是武林中人,后为躲避仇家追
杀,
方遁入苗疆,他年轻时相貌堂堂,高大威武,一次与当时的苗疆女族王相遇后,女族王
对他
一见钟情,而扈禁对风情万种的苗疆之主亦有好感,二人终成伉俪,扈禁从此便留在了
苗疆,
今日苗族女族王正是扈禁的女儿。
蓝凤神水乃苗疆奇药,仅为族王拥有,若非燕高照与扈禁是生死莫逆之交,怎么可能令
扈禁千里迢迢送来蓝凤神水?
扈禁身在苗疆,极少涉足中原,故燕高照十三弟子中,年轻一些的甚至从未与扈禁见过
面。
佚魄、侠异等年长弟子乍见扈禁,皆是又惊又喜,文规却并无惊讶之色。
佚魄忙上前施礼道:“不知扈叔叔驾临,晚辈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几名年轻弟子及
佚魄等人之妻亦一一上前相见。
范离憎见此情形,心情更为沉重,他扫了莫半邪一眼,发现莫半邪的神色赫然也有些不
自在,心中更是一惊。
他强自定神上前道:“扈叔叔……”
没等他将话说完,扈禁已重重冷哼一声,道:“阁下还是莫如此称呼扈某!”说话时,
他额头青筋暴起,显得极为激动。
范离憎心中“咯登”一下,暗忖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佚魄也很是意外,惊问道:“何事让扈叔叔如此生气?”
扈禁强捺怒火,道:“他的确去了苗疆,但在苗疆却做了让人……不齿之事!”想必他
自觉不便在晚辈面前直言,转而道:“总之,他虽是我燕大哥的弟子,但我却决计不会
把蓝
凤神水交与他!他没有得到蓝凤神水,便离开了苗疆,我心念燕大哥病情,也立即启程,
赶
赴思过寨,没想到……唉,没想到仍是迟了一步!我一听文贤侄说此子已带回蓝凤神水,
心
知不妙,孰料未等我见上燕大哥一面,便听得燕大哥遭了不幸!非我武断,此事十有八
九是
此子所为,我与文贤侄商议后,决定暂且不露面,想看看他要将戏演到何时,他果然以
为此
事天衣无缝,竟不松口!”
佚魄听罢,脸色铁青,怒视范离憎,大喝一声道:“给我跪下!”
※※※白辰与小草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心中所想
到的
却都与生死无关!
自辰想到了“仇恨”。
小草想到了“幸福”。
自五年前的那一场恶梦般的变故后,白辰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自五年前,小草被人送入风宫成为一名侍女后,就再也不曾拥有“幸福”,叶飞飞虽然
对她甚好,但这与幸福毫不相关。
白辰与小草皆默默无言,“沙沙”的脚步声以惊人之速向这边逼近,不过片刻,已在左
近。
白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已悄然立于三丈开外,那人脸上蒙着黑巾,身材
不高,身上亦未携兵器。他的农衫颜色与林木的颜色甚为接近,乍一看,几乎分不清哪
儿是
林木,哪儿是人。
白辰全无惧色,哈哈一笑,道:“阁下未免太过小心,杀两个束手待毙之人,也如此藏
头缩尾!”
那人竟不动怒,而是道:“你就是白辰?”其声甚为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蒙巾
之故。
白辰一愣,暗自奇怪风宫派来追杀自己的人怎么认不出自己——也许,这只是明知故问。
毕竟木方延的尸体就在附近,根本无法隐瞒。
于是,白辰道:“不错,我就是白辰!”
那青衣人目光一闪,复又恢复了平静,道:“空口无凭,你将信笺带来了吗?”
白辰与小草皆大为意外。
难道,此人不是风宫中人,反而是叶飞飞所说的来接应他们的人?
白辰心中忖道:“假如此人有诈,那么无论我说不说出真相,都难免一死,倒不如索性
说出真相,若他真的是叶飞飞安排接应我的人,或许还可死里逃生!”
主意拿定,白辰便道:“信笺在包裹中,你…
他本待说“你自取好了”,但话未出口,方记起包裹早已被木方延重拳击破,生死攸关
之际,他对这些细节,根本没有留意。这时扫视地上,却不见信笺,一时间,倒说不出
话来
了。
倒是小草心细,插话道:“在……在那人的手……断手上。”她的气息虚弱,连说话都
有些吃力。
青衣人的目光扫向木方延的断腕伤口,走上前去,俯身查看片刻,忽然轻声冷笑道:
“这人可谓是自寻死路,信笺中藏有剧毒,他却偏偏用它包扎伤口!就算他没有封住穴
道,
毒素与伤口一旦接触,亦可送他性命!”
白辰忽然勃然怒道:“胡说!”
青衣人并不动怒,道:“你是想说叶飞飞绝不可能在信笺中暗藏剧毒,对不对?”
白辰一错愕,道:“是又如何?”
青衣人道:“她放入剧毒,并不是针对我的,因为这种毒本就是我师门独有的奇毒。”
说着,他已将信笺揭下,也不顾上面有斑斑血迹,匆匆扫视一遍,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
神色。
他走近白辰,静静望着白辰,良久方道:“……
白辰,你在风宫受……苦了。“
他的声音虽然古怪,但白辰仍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话语是真诚的。
白辰不由怔住了。
那青衣人道:“我就是接应你的人,没想到风宫如此狠辣,你方离开风宫,他们就立即
派出人手追杀!”顿了顿,又道:“你的武功已……全废了?”
声音竟有些轻颤。
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白辰,此人待他绝无恶意。
自辰缓缓地点了点头。
青衣人轻叹一声,竟转身背向白辰,自怀中掏出一个用薄兽皮缝成的小皮囊囊,扔在白
辰的脚边,道:“里面有黄白两种药,白色的治内伤,黄色的治外伤。”
白辰心道:“若他要杀我,只是轻而易举之事,不必多费周折,这药多半不会有诈。”
于是道:“多谢了,在下冒昧一问,这袋是否有两个人的药量?”
青衣人不答反问道:“她是什么人?”
白辰道:“她对我有恩,若只有一人的药量,我自是应该将药给她。”
青衣人沉默片刻,道:“你分两份吧,只是这样一来,你的伤势痊愈会慢一些。”
白辰依言将皮囊内的药分作两分,服下其中一分,却不将另外一分交给小草。
小草先是奇怪,很快又明白过来,立知白辰是为防药中万一有毒,故先以身试药。
她不由心中一热。
过了一阵子,青衣人方转过身来,见白辰手中还剩下一半药丸,立时猜知他的心思,眼
中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呱呱。”
不远处传来两声鸟鸣声。
青衣人眼中精光暴闪,如同黑夜中的两点倏然闪现的火星,一闪即灭。
他缓缓地道:“他们终于来了……白辰,你在风宫受了太多委屈,今天,我就代你出出
这口恶气,但愿对方来的人多一些!”
白辰凝神细听,却未听出有何异常。
青衣人背负着手来回慢慢踱着步子,每迈出一步的步伐大小快慢竟是完全相同,而且白
辰惊讶地发现,他的步伐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倏地,青衣人收住了脚步,面朝树林冷然道:“木方延的白鹰虽然能为你们传讯,但同
时也为我指引了方向,你们既然来了,何不现身?难道你们愿让木方延白白断送性命?”
白辰与小草暗自奇怪,心想此人对风宫中事竟然如此熟悉,倒有些蹊跷了。
四周并无人回应。
青衣人冷哼一声,左脚倏然用劲,地上青石立时暴裂,同时左脚疾扫,两片碎石疾射而
出,分取两个不同的方向,划空之声如裂帛,声势骇人。
两声短促的惨呼声自林中蓦然传出,随即便是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以及人体砰然倒落之
声。
自辰心中暗赞一声好。
青衣人冷声道:“诸位若不想在未现身之前就断送性命,还是早早出来吧!”
“与风宫作对,是自取灭亡!”怒喝声中,几个人影同时自林中穿掠而出,瞬息间已将
青衣人团团围住。
青衣人半步不移,道:“我本就是专与风宫作对的人!今天凡风宫中人,没有一个可以
活着离开此地!”
“大言不惭,死有余辜!”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一挥手,四名风宫属众立时分进合击,
直取青衣人!
白辰已认出枯瘦老者乃炎越麾下第三殿主丰有踪,丰有踪的武功略逊于木方延,但他比
木方延更为阴险诡诈,且手下有凶悍嗜杀的幽冥六煞,六煞擅于合击:所用兵器全是铁
枪,
但六杆铁枪长短全然不同,长者近丈许,短者不过三尺,六煞对敌之时,无论对手是强
是弱
是众是寡,皆以六人齐出,六煞合击之力,绝不在任何绝顶高手之下。
想必今日六煞亦是六人齐出,只是他们不曾料到会有青衣人突然出现,更不会料到青衣
人的武功之高,远在他们的想象之上,六煞合击之势未成,就已被对方击伤二人。
六煞武功皆入高手之境,寻常暗器想在数丈外击中隐身林中的他们,绝无可能,青衣人
却在举手投足间得手,丰有踪岂能不惊?
他心道:“看来木方延之死,绝非偶然,幽冥六煞仅剩四煞具有战斗力,合击之威力大
打折扣,多半不敌此人,看来要想取胜,还需用些心计!”
正 文 第九章 神奇之腿
第九章神奇之腿思忖间,四杆铁枪已向青衣人暴扎而出,虽是同时出手,但因为枪身长短不一,所以逼
近青衣人的时间有先有后。
但因为枪势极快,故彼此间仅相差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的极短一瞬间。
在青衣人的感觉中,四杆铁枪犹如涛涛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一波未平,一
波又起。
四枪攻击时造成的时间差,形成了独特的攻击效果,让每次攻击力持续数倍于寻常人出
招的时间,且不会有力竭之势。
青衣人见对方攻击方式如此独特,并不强接,而是双足一点,身形倏然拔地而起!
四杆长枪如影随形,紧跟而起,将青衣人身下完全封锁,不容许青衣人有任何下落空间!
青衣人终于不可避免地势竭而落,四杆长枪如出洞毒蛇般从不同的角度狂噬而出。
白辰微微一惊,心道:“青衣人初时显露的武功本是极为不俗,为何这么快就相形见拙?
难道他还藏有后着?”
正思忖间,青衣人与四杆长枪已不可避免地疾速接近。
就在双方即将接实之时,青衣人突然有了不可思议的举措!
但见他左腿一曲一弹,闪电般向最长的那杆铁枪枪尖疾踏而下!
白辰几乎惊呼失声。
无论青衣人的武功有多么高明,但终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以躯体直接与饮血啖肉的兵器
相接触?
除非青衣人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但从他的身形来看,并不像曾经习练过横
练武功。
白辰来不及有更多的思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衣人的左腿全力下踏,与寒芒如霜的枪
尖接实。
一声绝非兵刃与肉体相磨擦的暴响声中,手持最长铁枪者“啊”地一声惊呼,只觉一股
奇大无匹的劲道自枪身疾贯而下,他的双手如握炙热铁棍,根本无法把持,长枪脱手疾
射而
下,竟生生穿过他的脚背,插入青石板中。
未等他感觉到脚上的剧痛,青衣人的左腿借拧身之力,闪电般劲扫而至!
“咔嚓”一声,一颗大好头颅飞出数丈开外,鲜血狂喷,而失去头颅的身躯被钉于地上,
竟不倒下,情形之诡异可谓触目惊心!
青衣人借另外三人惊骇欲绝之际,双腿神出鬼没,闪掣之间,又有一人的铁枪被生生绞
飞,而青衣人的左腿自他右肩斜斜扫过,竟在他的胸前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鲜
血转眼间便将他的衣衫完全浸透。
一个照面之下,四煞已一死一伤!
丰有踪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如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
而白辰、小草则是惊愕万分。
白辰分明听到,青衣人的左腿与铁枪接实时发出的声音,赫然是金铁交鸣声!
这绝非他的错觉!
但,这又怎么可能是事实?
青友人身形甫落,剩余两杆铁枪已不分先后地狂袭而至,此时他们的攻势已不再如先前
那般配合无间,所以看似更为凌厉狂猛,实则很容易击破。
青衣人一声冷哼,右腿如风反扫,被钉于地上的尸体立时飞出,向其中一杆铁枪迎去。
“扑哧”一声,铁枪生生没入早已无声无息的尸体内,青衣人左脚脚尖一勾一送,穿过
尸体脚掌的铁枪被激得暴射而出,因为相距太近,那人尚未来得及拔出铁枪,便觉冷风
自下
而上袭至,避无可避,不由脸现绝望之色!
铁枪由此人下颌穿入,自天灵盖穿出,立时脑浆进射,气绝身亡。
另一人目睹此情此景,心中顿生怯意,枪至半途,已不由自主地撤回变招。
青衣人毫不留情,闪身而进,左腿疾扫!
骨骼暴裂之声蓦然响起,持枪者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飘飞出数丈开外,颓然落地时,
全身瘫软,早已毙命。
忽听得白辰惊呼一声:“小心!”
因为他骇然发现丰有踪双掌悄然下压,一道金色的光芒贴地疾行,迅速蹿至青衣人脚下!
白辰立即意识到这是丰有踪驯养的金蛇,此蛇全身呈金黄色,且身泛淡淡光芒,仅有半
尺来长,粗细如筷子,却奇毒无比,滑行速度比寻常毒蛇快捷逾倍,加上其弹跃之力极
为惊
人,因此常常致敌于不备!
白辰话音未落,金蛇已闪电般弹身跃起,向青衣人的左脚飞噬而去!
青衣人未能避开——或者说青衣人根本没有闪避,金蛇准确无误地在他脚上咬了一口!
但金蛇一口咬下后,竟然突然坠下。
刚一落地,青衣人的左脚已准确无误地踏于金蛇头部。
金蛇尾部一阵疯扫挣扎,终于瘫软,青衣人浑然无事,向身前重伤者逼进一步,左脚倏
然闪出,未待对方有任何反应,已在他的伤口上轻轻一触!
丰有踪神色一变,却没有任何举措,而是静立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倒于地上的伤者突然开始抽搐翻滚,吃力地向丰有踪伸出一只手,眼中满是哀求与痛苦
之色。
丰有踪淡漠扫视了他一眼,竟不理睬。
青衣人目视丰有踪,冷声道:“他已中了你的蛇毒,你对他的生死却不屑一顾,果然心
狠手辣!丰有踪,你是否在等待我毒发身亡?可惜,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刻!”
丰有踪的脸上神情顿现惊愕和愤怒,眼神怨毒如蛇。
白辰见青衣人竟安然无恙,不由又惊又喜,他见对方连杀四煞,武功卓绝,纵是面对丰
有踪这样的高手,也绝不会落于下风,不由心中大安。此时他服下青衣人给他的药已有
一段
时间,见无异常,便将剩下的那一分悉数给了小草。
丰有踪右手在腰间一拍,“锵铿”一声,手中又多出一根蛇形银链,银链最前端叉开如
毒蛇之信。
正是丰有踪奇门兵器“噬魂链”!
丰有踪沉声道:“自一年前风宫江南行宫有四名弟子被暗杀后,风宫属众被暗杀之事时
有发生,据说杀人者腿法如神,出手狠辣,风宫弟子与此人交手多次,发现此人左腿似
非血
肉之躯,其利如剑,故称此人为‘足剑’,看来,阁下便是屡屡对风宫弟子施以毒手的
‘足
剑’了!”
关于“足剑”之事,白辰在风宫中亦听说过,对专与风宫作对的“足剑”向来暗生好感,
此刻不由略略紧张地望着青衣人。
青衣人缓缓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专送风宫中人下地狱的足剑!今天,该轮到你
了!”
丰有踪内力一吐,噬魂链倏然挺直如昂首毒蛇,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嘶声道:
“方圆十里之内,皆是我风宫的势力范围,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今日你我
一战
是胜是败,你都已插翅难飞!更何况我的噬魂链绝不简单,我要试一试你的足剑究竟有
何高
明之处!”
“足剑”不屑地一笑,道:“为何只逞口舌之利,而不出手?是否想等待你的同伴前来
救援?如此雕虫小技,也想与我一战,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字乍出,“足剑”身形如箭般标射而出,凌空强拧身躯,左腿暴削,挟雷霆万钧
之势,直取丰有踪颈部!
丰有踪沉喝道:“老夫倒要试试究竟是你的腿硬,还是我的噬魂链牢固!”
沉肘反带,噬魂链疾扫而出,向对方左腿卷去。
本是灵动如鬼魅的钢腿,此时竟未作丝毫闪避,任由噬魂链绞缠,似乎“足剑”也欲领
教一下究竟是自己如剑般的钢腿坚固,还是噬魂链强韧!
丰有踪怪笑一声:‘你上当了!“沉肩挫腰,握链之手指一扣一挑,倏然反抽。
一声轻鸣,丰有踪赫然由噬魂链中抽出一把极薄极窄的软剑,内力一吐,剑身顿直,如
一抹咒念,直取青衣人咽喉!
此剑剑身薄如纸,宽不及半寸,且极其柔软,可随意曲折,几乎不像是剑。
但事实上它却是一柄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剑!
此剑才是“噬魂链”的杀着所在,武林中知道“噬魂链”的人颇多,但知晓“噬魂链”
中暗藏“噬魂剑”的人却绝对没有几个!
能逼得丰有踪使用隐于“噬魂链”中的噬魂剑者本就不多,而这些人纵然目睹了此剑,
也已死于噬魂剑下了!
今日,丰有踪甫一出手,就用上了噬魂剑,显然是因为他对战胜“足剑”毫无把握。
其实,炎越麾下三大殿主的武功皆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列,丰有踪本应有足够的信心与
“足剑”决一死战,但当丰有踪见到木方延的尸体时,心中不期然地有了怯意。当然,
他并
不知道木方延并非“足剑”所杀。
他的武功本排于木方延之下,所以认定自己的武功极可能不敌“足剑”,于是便决定以
计取胜,迅速施展出自己无往不利的杀招!
他相信故事必将重演:又一名对手将在他的噬魂剑下倒毙!他很喜欢看到对方在倒下前
的那一刹间惊骇欲绝的神情。
“足剑”的左腿被“噬魂链”缠住,身形必受牵制,“噬魂剑”的攻击又是那么突如其
来,“足剑”
怎能闪避?
丰有踪的脸上不禁有了得意地笑意。
噬魂剑破空刺出,他所要做的只需等待。
等待剑入躯体时由剑身传来的轻颤!
白辰与小草都目睹了这一幕,巨大的惊愕使他们的惊呼声只能滞留在喉底,无法吐出。
※※※思过寨。
思空苑封尘殿。
扈禁的出现使范离憎立即陷入绝境,看来,戈无害真的没有从苗疆取回蓝凤神水。
至于水族的人是否知道了这一点,却不得而知。
当燕高照的大弟子佚魄对范离憎喝斥一声“给我跪下”时,范高憎脑海中似乎有无数思
绪,却又像是一片空白。
他只感觉到刹那之间,殿内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于他的身上。
不,也许说所有的目光并不确切,因为燕高照的独生子燕南北自始至终都没对范离憎太
过留意。
就像谁也没有对他留意太多一样……
佚魄见范离憎无动于衷,怒火更是大炽。
他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般步步逼近范离憎,一字一字地道:“戈无害,你自幼无父无母,
师父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两年前你与雪城结了梁子,如果不是师父顾全你,你早
已隔
世为人了。师父待你思重如山,你不但不思回报,为何反要思将仇报,毒害师父?你说!
你
说!!!”
面对眼前极度愤怒的佚魄,范离憎明白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必会有更深的误会。
正当范离憎准备说出真相时,忽听得莫半邪轻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只好将
真相如实说出了,以免无害蒙受不白之冤!”
无论是范离憎还是思过寨众弟子,闻言皆为之一惊。
佚魄道:“麻叔,难道此事背后还有内幕?”
莫半邪一脸自责愧疚之色,道:“诸位也知道我一向偏爱无害,他前往苗疆,我放心不
下,便迎出百里之外,等他回来。与他相见时,我才知道他并没有得到蓝凤神水,问及
原因,
他却不肯说,唉,都怪我糊涂,竟为他出了个主意,要他以普通的药物代替蓝凤神水,
老实
说,无害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心希望他在思过寨,在江湖中能出人头地,何曾想到这
药会
出事。但我觉得无害虽然平时放荡不羁,但弑师之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略略一顿,又道:“事已至此,我实是痛悔,无害犯下的错是因我而起,责任自然也应
由我承担。”
佚魄对莫半邪突然将过错揽到他自己身上显得颇为意外,一时沉吟无语。
穆小青忽然轻声道:“扈叔叔,诸位师兄弟,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穆小青在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最寡言少语,她性情稳重,所说的话却颇有分量,连佚魄、
侠异等师兄对她的意见也甚为尊重。
当下,佚魄道:“师妹但说无妨。”
穆小青缓缓地道:“无论一人品性如何不好,但他为恶都应有一定的理由。我等同门中
人经常明争暗斗,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今日也不必再讳言,若说八师兄为此而做下一
些过
激之举,倒不无可能,但若说他会为此而害死恩师,恐怕难以令人信服。毕竟,假如八
师兄
真的在药中下毒,那么这种手段未免太过拙劣,谁都能想到这么做极有败露的可能,更
何况,
就算此事能隐瞒下去,于他也是无任何好处!”
“依我之见,师父被害与今日武林大局息息相关,正盟中十大掌门大半遭到毒手,而崆
峒、青城亦被风宫白流所占,尤其是青城派,连掌门人在内所有弟子皆已被杀,全派覆
没。
今日武林之局,可谓是正道危倾,十大门派中,惟有我们思过寨几乎未受损伤,是不是
风宫
忽视了我们的存在?绝非如此!思过寨与风宫一向针锋相对,他们早就将我们视作眼中
钉、
肉中刺!思过寨在师父的治理下,防备严谨有序,风宫若要强行攻占,必定会付出极大
的代
价,但思过寨内部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寨内弟子相互猜忌,相互排斥,风宫会
不会
利用这一点,以毒害师父为手段,挑拨我们同门关系,陷思过寨于内乱?依我看,这种
可能
性极大!”
“换而言之,八师兄固然有错,但错不致死,正道生死危亡之际,我等岂可做亲者痛、
仇者快之事?这是我一己见解,不知各位师兄弟认为对否?”
“精彩,精彩,都说九师妹少言寡语,性情内向,看来此言大错而特错了,九师妹惜言
如金,只是因为平时没有人能劳动她的如簧之舌,如今,为了八师弟,她自是要大展口
舌。
戈无害,你能有如此知已,复有何憾?”
说话的是杜绣然,话毕,她的目光既未落在范离憎身上,也没有落在穆小青身上。
佚魄心知,杜绣然与戈无害一向关系密切,如今因为穆小青之故,她竟不惜与之大唱反
调,不由让佚魄暗自叹息。
但他终是大师兄,肩负重任,穆小青的一番话让他冷静了不少。
当下他道:“九师妹的话不无道理,师父之仇,自然要报,但要查明谁是真正的凶手方
可,戈无害,无论真相如何,你已犯了门规,若查明师父之死与你有关,必定对你严惩
不贷!”
忽听得二师兄侠异冷冷一笑,道:“师兄,你这一番话,是以大师兄的身份说的,还是
以思过寨寨主身份说的?”
佚魄大怒,重重哼了一声,道:“二师弟,你莫以为人人都如你一样,急欲成为新任寨
主!我虽不是寨主,但师父病危之时,曾让我代师执掌思过寨,今日新任寨主尚未产生,
我
以大师兄的身份作此决定,想必还算不上越殂代疱吧?”
侠异缓缓地道:“师父生前曾有训示,一旦寨内突起变故,可召齐同门,前往暗心堂,
取出由护寨三尊看守的密匣,当众打开,内有万全之计。今日师父遇难,当可取出密
匣!”
佚魄的神色变了变,半晌过后,方环视众人道:“诸位意下如何?”
没等众人开口,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来得突兀诡异,众皆愕然,心忖谁人如此无
礼,竟在寨主灵前放肆大笑?
循声望去,赫然是燕南北站在其父遗体旁放声大笑!
正 文 第十章 自噬其魂
第十章自噬其魂丰有踪没有等到他所期待的感觉。
“噬魂剑”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空!
剑式走空的那一刹间,丰有踪感到惊骇莫名。
因为,他的“噬魂链”仍是紧扣对方的钢腿,“足剑”本不应有任何闪避的角度!
除非他能如蝗虫般舍却自己的左腿,方能避开丰有踪这一剑!
未等奉有踪有更多的思绪,他的喉间已重重中掌!
一阵奇痛,丰有踪呜咽般嘶叫一声,如朽木般缓缓倒下,鲜血由破裂的喉管处咕咕流出。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吃惊与恐惧而放大,却已吐不出一个字。
白辰、小草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足剑”竟是以单腿站立于地上,他的左腿
仍被噬魂链所紧紧束缚!
换而言之,“足剑”竟真的如蝗虫一般,在生死存亡的一刹那,舍却了自己的左腿,闪
过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剑,随即挥出致命一击!
丰有踪如此轻易被击杀,是因为他遭遇了世间最诡异的事!。“足剑”左腿断开处没有
一丝血迹!
若非亲见,谁能相信这惊人的一幕?
“足剑”慢慢弯下身子,拾起自己的左腿,从容不迫地将断腿与自己的躯体相接,一推
一送之间,左腿竟已完好如初。
不,应该是钢腿完好如初,它只是一件可以随意拆卸的兵器而已。
“足剑”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丰有踪,沉声道:“真正上当的人是你自己,因为我早已知
道你的兵器秘密,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能知道你绝不轻易外露的秘密,对吗?我现在告
诉你
真相,让你死得明白!”
他躬下身子,在丰有踪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丰有踪的双眼突然睁得更大,他的喉底发出可怕的声音,似于要说什么,但一阵抽搐麻
木的感觉向他袭来,丰有踪的身躯猛地收缩,倏然弹直,就此而亡。
“足剑”轻叹一声,道:“你的武功也许并不比我低,但你不该欲借诡计侥幸取胜!”
白辰这时方略略醒过神来。
“足剑”的目光缓缓扫向四周林中,倏然掠起,如一只青鸟般向林中飘射而去,白辰正
自惊讶间,已听到林中相继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呼声,方明白“足剑”竟是将幽冥六煞中
受伤
未死的两个人也一并杀了。
服下“足剑”的药后,白辰渐觉体内有股热流在七经八脉中流蹿,周身大穴说不出的舒
畅,体内伤痛大减,心知此药药效不小,不由对“足剑”身怀感激,但也明白“足剑”
二字
绝对不是青衣人的真实姓名,只是江湖中人一向如此称呼罢了,不由道:“前辈救下在
下性
命,在下还不知如何称呼前辈?”
他见“足剑”武功不凡,想必不会太年轻,同时为表尊敬,故以“前辈”相称。
“足剑”喃喃自语般地道:“前辈?你……叫我前辈?”他忽然苦笑一声,道:“老弟,
我的年龄其实与你相差无几,不必称我为前辈,至于如何称呼……这并不重要,日后有
缘再
相见,那时我会以真面目示人的。”
白辰知他既然蒙面出现,自然是不欲让别人识出他的真实面目,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小草此时脸色也略略好转,道:“白……公子,现在我们该……何去何从?”
白辰正色道:“你莫再称我为白公子了,若是蒙你看得起,称一声大哥足矣。”
小草轻笑道:“大哥?哼,你未必比我大!”
白辰见她初展笑容,知道其伤势也无大碍,心中立时宽慰不少。
“足剑”道:“叶飞飞曾嘱咐我将你送去东海素女门,依我之见,此计甚好,你我即刻
启程。”
白辰担忧道:“丰有踪所言非假,方圆十里之内,的确是为风宫势力延伸之地,要想脱
身,只怕不易。”
“足剑”从容镇定道:“我自有万全之策,半个时辰之内,绝不会有人拦阻我们,至于
半个时辰之后,哼,他们就是发现我们的行踪,也无力拦阻了!”
白辰将信将疑,小草却低声道:“那……我该何去何从?”
白辰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与我同行!”他忽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知道炎越为了杀他,
竟连派麾下二名殿主,可见对方是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小草已牵涉其中,若是回到风
宫,
多半难以幸免。
小草略略犹豫了片刻,终于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由此山谷向东数里,穿过一片松林,出现了一片平原的草地。
此刻,草地上有三十多名江湖中人席地而坐,静寂无声。众人衣着不同,但每人的衣袖
下端皆绣着一团赤红色的火焰,这正是“赤焰门”的标志!
赤焰门自从归附风宫白流之后,其门主卜怿更成了“按察使”,负责联络归附风宫的诸
多门派,副门主石幅便成了新任门主。
昨夜,石幅收到炎越的密令,便领着门下三十余名弟子,匆匆赶赴此地,按兵不动,炎
越在密令中吩咐他与门下弟子在此狙击敌人,以焚烟为号。
石幅心存疑惑:“炎越要狙击敌人,风宫属众尽可调遣,为何要从数十里开外,将他们
赤焰门调来?”
虽然疑惑不解,但石幅知道自己惟有服从,一刻钟前,石幅遣出的暗探带回消息,说在
这一带出没的除他们赤焰门众人外,还有同样归附风宫的双旗帮人,而且炎越麾下两名
殿主
已先后赶赴由此向西数里的山谷中。
如此说来,炎越欲狙杀的人应在西侧。
石幅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能让炎越手下两大殿主先后出动的对手,绝不简单!
所以,他宁可永远也看不见焚烟传讯!
但他的愿意落空了。
一股浓烟滚滚升起,与血色夕阳相衬,显得格外醒目。
但浓烟升起之处,竟不是西向,而是东南方向。
赤焰门下所有弟子见此情形,皆大惑不解。
石幅皱了皱眉头,猛地站起,沉声道:“已有人焚烟为号,走!”
一人提醒道:“烟柱升起的方向与风宫两位殿主赶赴的方向完全相反,是不是……”
石幅打断他的话道:“正因为两者方向不同,我们更应该及早出击!”
他没有解释更多,但他相信其门下弟子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石幅并不想让自己门下弟子折损太多,既然此刻有理由避免可怕的冲突,他又怎会放弃?
三十余人疾速向东南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双旗帮的人马亦向东南方向而去。
而此时此刻,白辰等三人已离开荒庙,回到了大道上。
一辆马车恰好自北向南疾驰而来,“足剑”扬了扬手,马车竟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
小草与白辰尚未回过神来,已被“足剑”双手各挟一人,跃入车内。
车内堆满了酒坛子,有一个人正坐在酒坛子上,微笑着望着白辰。
白辰看清此人面目时,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此人赫然是风宫伙房中的胖厨子刘明广!
“啪”,长鞭击向虚空之声响起,马车再次辘辘而驰。
白辰怔怔地望着刘明广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容,恍如置身梦中!
刘明广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他从酒坛上站起,弯腰在车厢底板上摸索了片刻,竟将底
板掀了开来。
白辰一怔之下,方知车厢下面设了夹层。
刘明广指着夹层对白辰微笑道:“请,快请!”
仿若此刻他是在邀请客人品尝他的拿手江南菜肴一般。
※※※佚魄见燕南北竟在师父灵前放声大笑,不由勃然
大怒。
若非顾及燕南北是恩师仅存的一点血脉,只怕他已愤而出手。
佚魄强压怒火,抢步上前,一把拉住燕南北,沉声道:“师弟,不许胡闹!”
燕南北一挣,竟将佚魄挣脱,他哈哈笑道:“我爹他没有死,我爹没有死!”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众人皆神色大变,表情千奇百怪。
一时间,封尘殿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中,落针可闻。
※※※白辰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在这儿会遇见刘明广,
错愕
之下,猛然记起刘明广常常外出,专为牧野静风选购米粮酒菜,说是惟有如此,方能做
出十
足的江南风味,若由他人代劳,只怕没有这等效果。伙房中的人认定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谁
都知道若能外出,就有捞钱的机会,刘明广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奈刘明广打的
是宫
主牧野静风的幌子,谁也不敢反对。
白辰想到这儿,对能在这儿遇到刘明广已并不奇怪,但车上的夹层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厨子刘明广也有神秘莫测的来历?
不等白辰思忖更多,“足剑”已在他的身后催促道:“休再耽搁,这一路上极可能会撞
见风宫中人!”
看来这一切皆在“足剑”的计划之中,白辰不再犹豫,与小草一道躺在夹层内,“咣”
地一声,上面的木板盖上了,白辰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但并无气闷之感,定是有气孔与
夹层
内相通。
夹层内空间狭小,马车又颠簸不定,白辰与小草在黑暗中不时碰撞,两人皆受了伤,每
撞一次,无不痛楚难当。
白辰听得小草倒吸冷气的“咝咝”声,大为不忍,思忖之余,试探着道:“也许我们背
靠着背,反而更好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小草与他近在咫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小草心中莫名一颤,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也……好。”
当两人肩背相抵时,小草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白辰关切地道:“碰着伤口了吗?”
“没……有。”小草的声音略略轻颤。
这种轻颤让白辰意识到什么,他的心不期然跳得更快了,小草温热香软的肌肤与他背脊
紧挨着,使他喉头渐渐发紧、发涩。
甚至,他感觉到了黑暗中飘荡着一丝淡淡幽香,一种他所从未闻过的幽香。
一种让他备感压迫的幽香。
白辰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一动也不敢动,同时,他觉得小草的身子越来越柔软……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仅是片刻之间,恍恍惚惚,车子一震,车辘声渐渐缓慢,终
于完全消失。
马车停了下来。
白辰的神经立即绷紧了,种种莫名思绪亦暂时消失。
隐隐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嚷道:“车上有什么人?快快给老子滚下车来!”
白辰心中“咯登”了一下,心知必是风宫中人将马车截住了。
过了片刻,又听得那粗犷的声音道:“原来是刘师傅,刘师傅这一路上可曾见到白辰那
小于?”
刘明广道:“就那个被废了武功的小子吗?要找他还不容易,我给你指明一条路,准能
找到。”
“哦?刘师傅请说!”
“那小子嗜酒如命,你们只需去酒楼、饭庄找一找,一定能找到他。”刘明广道。
那人冷哼一声:“刘师傅是寻老子开心吗?”此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刘明广不紧不慢地道:“我一个掌瓢弄勺之人,怎敢寻李大统领开心?我只知尽心尽职
为宫主烧菜,不敢让宫主吃得不开心。”
那姓李统领低声骂了句什么,但也不敢与刘明广闹僵,风宫好手如云,不缺他一个,而
能烧得一手绝佳江南菜肴的,却只有刘明广一人。
忽听得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道:“这女子是什么人?”
白辰与小草齐齐一惊,心中忖道:“他问的是谁?马车上除了小草外,又何尝有什么别
的女子?抑或此人问的并非刘明广?”
却听刘明广哈哈一笑,道:“路上搭车的,兄弟心想路上解解闷,也未尝不可,换了诸
位兄弟,也不会拒绝飞来艳福吧?”
“你……怎能如此?”
白辰与小草竟听到自上方传来一个女子又羞又恼的声音,不由呆住了。
几个男子同时放声怪笑,随即听得那粗犷的声音道:“人说刘大厨子最不忌荤腥,今日
看来,果然不假,这等货色,竟也不肯放过……哈哈哈……快走,快走,莫耽误了正
事!”
刘明广道:“今日有幸与几位相遇,下次去伙房找我,我为你们备下一只上等烤乳猪!”
那粗犷的声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到时若是不见乳猪,说不得只好将你刘大厨
子烤成乳猪解馋了,可莫怪做兄弟的心狠手辣!”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车辘声再度响起。
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要说起女人,或论及酒菜,很快就会称兄道弟,古往今来,莫不
如此。
虚惊过后,白辰暗自嘀咕:“车上何来女子?他们为何没有盘问‘足剑’?啊!莫非,
莫非‘足剑’本是个女子?抑或是他易容成了女子?”
心存疑惑,恨不能掀开顶板,看个究竟。
△△△△△△众人心知燕南北半痴半癫,对他的疯话自然不信。
文规与舞阳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走向燕南北,欲将他强行带出封尘殿。燕南北臂
力惊人,所以他们才同时出手。
燕南北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用意,一边后退一边叫道:“我爹真的没有死!别过来,你
们全是疯子!”
文规扫了师父燕高照一眼,但见他脸色铁青,双目紧闭,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已毒发身亡,
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心想师父一生为侠,没想到最后竟妻死子疯,自己也为人所害,真
是天
道不公!
舞阳行事果断,一个箭步,骈指如剑,不等燕南北有所反抗,已迅速封住了他“阴交”、
“外陵”二穴,燕南北顿时动弹不得。
文规正待上前,却听得燕南北嘶声叫道:“放开我!我爹没有死,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
他是假的!”
此言一出,文规、舞阳的动作同时僵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
二师兄侠异沉声道:“莫再胡闹了,我们与师父朝夕相处,怎会连师父也不识得?”言
罢,向舞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将燕南北强行带走。
“慢!”不等舞阳有任何举措,莫半邪与佚魄已同时喝止。
而此刻范离憎忽然记起自己身怀所谓的“蓝凤神水”与燕高照初次相见时,他眼中竟流
露出了惊惧之色,以及他单独与侠异相见之事,范离憎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之处,而
燕南
北突如其来的话更坚定了范离憎这种感觉。
纵是佚魄一向沉稳持重,此时亦略显不安,他对燕南北道:“你告诉我们,为什么说师
父他老人家是假的?”
他身躯高大魁梧,这时却如同哄孩童般低声慢语,显得极不协调。
杜绣然忍不住插话道:“师父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又何必去问一个疯子?”
范离憎暗自皱眉,心道:“她说话怎么如此刻薄?无论如何,燕南北终是她的师弟,是
她恩师之子!”
佚魄、文规等人脸上亦有不满之色。
燕南北硬着脖子,道:“你才是疯子,要不你怎么会半夜偷偷爬上五嫂的屋顶上?”
杜绣然神色大变,整个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半晌方说出话来:“你……胡说!”
另一妇人忙道:“妹子,他还是一个孩子,你莫与他一般见识,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
怎会不知道?”
说话的人正是燕高照五弟子曾子之妻,名为区阳菁,她的服饰朴素无华,却掩饰不住天
生丽质,眼中若隐若现的淡淡忧郁,更添其风韵。
她这么说,无疑是为杜绣然暗设台阶。
不料杜绣然竟恨声道:“你何必假惺惺充好人?”言罢竟不顾一切向殿外奔去,池上楼
之妻想劝止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佚魄急欲知道燕南北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对杜绣然的离去并不甚在意,只当是她耍女儿
家脾气。佚魄转身面对燕高照的遗体肃然而立,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在上明鉴,为了
查明
真相,弟子虽有不敬之举,却无不敬之心。若是南北师弟所言不假,那自是思过寨之幸;
若
是他所说并不属实,师父的确遭了奸人陷害,我等誓为师父报仇雪恨!”
言罢,这才上前欲察看燕高照遗躯,燕南北已在旁侧叫道:“不必看了,我爹的左耳受
伤,此人却是右耳受伤,岂会不假?”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燕高照的右耳,惟独范离憎却将视线迅速移向莫半邪,
他发现对方脸上闪过掺合期盼、兴奋、紧张之神情,因此立即断定下毒之人与莫半邪及
水族
无关。
这时,封尘殿内响起惊喜的叫声:“不错,师父是左耳受伤,小时候我年幼无知缠着师
父时,经常看到师父耳朵上的伤痕,师父他亲口对我说过,当年与赤煞在祁连山一战的
情形,
他的左耳便在那一战中受的伤!”
说话者乃十二弟子郑火,他的声音仍未脱稚嫩之气。
众人与燕高照朝夕相处,对燕高照的容貌自是极为熟悉,只是燕高照突然毒发身亡,众
人心神大乱,谁会去考虑燕高照的真假?谁会留意他的伤是在左耳还是右耳?
经燕南北提醒,众人立即记起燕高照的伤口的确是左耳而非右耳。
佚魄站在最前面,清楚无误地看见尸体耳廊的伤口,他心中掠过一阵狂喜,脱口道:
“师父没有死!这人的确不是师父!”
说话时声音一哽,堂堂男儿,竟有热泪盈眶!
大悲之后大喜,足以让人喜极而泣。
侠异振声道:“快看看此人真面目,也许因此可查出凶手!”
几名年轻弟子已难撩欢欣雀跃之情,佚魄、文规等人之妻亦有喜色,舞阳当即冲至尸体
旁边,伸手在其头部摸索了片刻,果然慢慢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舞阳的表情在那一刹间凝固了。
极度的吃惊使他神情有些怪异,他的双唇轻轻颤着,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佚魄心知有异,沉声道:“是谁?”
“恶——剑——老!”短短三字,舞阳竟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之说出。
佚魄的心倏然下沉!
※※※整个思过寨其实是为一个秘密而存在的。
一个关于“血厄”的秘密。
思过寨“痴、愚、恶、贪”四剑老就是守护这个秘密的人,他们终生都守候于“剑簧阁”
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燕高照曾告诫门下弟子,绝不可涉足“剑簧阁”,否则将会引来杀身大祸,甚至连燕高
照本人亦只能在每个月底,方能进入——“剑簧阁”。
除了每天从山谷上空的铁索桥上,将“痴、愚、恶、贪”四剑老所需之物以吊蓝送入
“剑簧阁”外,思过寨与剑簧阁之间再无其他联系。
以至于年轻一辈的弟子对于“四剑老”是否真的存在,都暗自怀疑,只是限于门规,纵
是好奇,也无人敢闯入谷中。
思过寨十三弟子无人见过“痴,愚、恶、贪”四剑老,但倘若相见,他们定能轻易地将
四剑老识出。十三弟子中任何一人,都有成为思过寨新任寨主的可能,于是便有了进剑
簧阁
的可能,所以燕高照曾将四剑老的特征告诉了他们。“痴、愚、恶、贪”四剑老的特征
极为
明显易辨——他们的额前各刻有“痴、愚、恶、贪”四字。
据说四剑老中每一人的武功,与燕高照相比,皆毫不逊色,那么能在他们额前刻下四字
的人绝对不会是燕高照。古往今来,惟有囚徒奴役方会受人如此对待,但谁有能力同时
在四
剑老的额前留下这似讽似诫的刺字?
正 文 第一章 四大剑老
第一章四大剑老揭去人皮面具后,舞阳在死者额头上见到了一个极为显眼的“恶”字,所以他能断定易
容成师父燕高照的人是四剑老中的恶剑老。
众人不曾料到事情会诡波谲起,再生变故,皆震愕莫名。
既然此人是恶剑老而非燕高照,那么真正的燕高照又在何处?恶剑老数十年来,从未离
开“剑簧阁”,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思空苑?他易容成燕高照,其目的何在?毒杀恶剑老的人,
究竟是谁?
佚魄看清死者额前果然刺有“恶”字,心中立时想到师父生死不明,定与“血厄”的秘
密息息相关。
他身为大师兄,时值思过寨多事之秋,自应肩负重任,力挽狂澜,当下便道:“师父之
训,曾说开启密匣时需同门弟子悉数在场,然而以今日之情形,启匣之举,势在必行,四师
弟远赴嵩山少林,一时半刻无法返回,今日我等只好先将密匣开启,他日师父怪罪下来,就
由我一人承担!诸位意下如何?”
心中却黯然忖道:“若能被师父怪罪,反是好事,师父无故失踪,只怕凶多吉少,众位
同门也许再无机会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了!”
文规首先点头赞同。
随后除燕南北外,包括范离憎在内的弟子皆颔首赞同。侠异又补充了一句:“六师妹既
然在寨中,就应将她找来,如今可不是为儿女私情呕气的时候。”
佚魄点了点头,对侠异道:“就由你我前去‘暗心堂’,舞阳,你去将六师妹找回——
如今可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针对舞阳,还是杜绣然而发。
舞阳道:“只怕我未必能请动她的大驾!”口中说着,却已快步行出封尘殿。
佚魄之所以提出与侠异同去暗心堂,是因为思过寨中人人皆知侠异与他心存芥蒂,由他
们打开密匣,护寨三尊方不会怀疑这是燕高照门下所有弟子的意见。
暗心堂在封尘殿之后,气势远不如封尘殿恢宏,终年门窗紧闭,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佚魄与侠异站在暗心堂正门外,佚魄振声道:“思过寨弟子佚魄、侠异禀告三尊者,思
过寨近些时日屡遭变故,先是家师身染重疾,随后莫名失踪,剑簧阁四剑老中的恶剑老不知
何故竟离开剑簧阁,并易容成家师容貌,却离奇被杀,诸多事情,已使思过寨人心惶惶,如
今惟有开启三尊守护之密匣,依照先师早已定下之计,或许有拨云见日之可能,望三尊者能
准许晚辈带走密匣!”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精气充沛,处处显露出稳重精练之风范。
暗心堂内静默少顷,终于传出一个苍老枯涩的声音:“当年我们三人受你师父之托看守
密匣时,他曾说一旦开启此匣,势必为思过寨带来轩然大波,也许,思过寨将会由此在江湖
中消失,事关重大,望你们能谨而慎之。”
佚魄与侠异皆神色一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侠异道:“事有不得已之处,非如
此无法平定思过寨之局面,我们心意已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看护此密匣数十年,总算未出纰漏,今日密匣面世,我们
三人也算不负寨主重托!”
说到这儿,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正门缓缓开启,一股古朽的气息自里面弥漫而出,那
苍老枯涩的声音道:“接着吧!”
一只黑色的长方形匣子竟自门内缓缓凌空飘出,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匣子。
佚魄眼中精光一闪,他为三尊者显露的这一手武功所震撼了,方知思过寨果然是藏龙卧
虎之地,非但从未露面的四剑老皆是绝顶高手,暗心堂护寨三尊的修为亦已臻惊世骇俗之境。
暗心堂的门虽然已经洞开,但却并不见护寨三尊的身形,而密匣此时已飘飞至二八身前,
侠魄再不犹豫,伸手一抄,已将凌空飞至的密匣抓住,随即躬身施礼道:“多谢三位尊者,
晚辈告辞了!”
“你们去吧,数十年闭门不出的日子已让我们习惯了,也不想离开暗心堂。”
言罢,洞开的门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牵引,又徐徐关闭。
佚魄果断地对侠异道:“我们速回封尘殿!”
甫一回到封尘殿,佚魄便看到杜绣然已在殿内,却不见舞阳的身影,不由有些奇怪,对
杜绣然道:“舞阳师弟为何未与你同回封尘殿?”
杜绣然飞快地扫了他怀中密匣一眼,方道:“我并未见到他,我只是自感不该在今天意
气用事,于是又折回殿中,没想到师父真的是他人易容而成。”
佚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密匣我已取来,等舞阳师弟回来后,我们便开启密匣……”
话来说完,忽有一人跌撞至封尘殿外,脸色苍白,惶然道:“舞阳公子被……被人暗杀
了!”
封尘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全都怔怔地落在此人身上,众人俱是一脸的茫然惊愕之色。
舞阳离开封尘殿,不过短短片刻工夫,怎会离奇被杀?但想到燕高照离奇失踪,众人暗
忖此事亦多半属实。
乍闻此讯,范离憎心中亦是震惊无比,也许,他比思过寨内任何一人都更了解思过寨所
面临的危机有多么可怕。
因为,对思过寨怀有叵测之心的是势力空前的风宫,以及神秘莫测的水族!
舞阳被杀,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佚魄听得舞阳的死讯,心中如被重锤狠击,在极短的刹那间,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
黑暗。
长吸一口气,佚魄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被害?”
那人看了范离憎一眼,犹豫了片刻,道:“在戈公子的‘金戈楼’!”
范离憎的心倏然一沉。
只听得侠异缓缓地道:“舞阳怎会前去‘金戈楼’?”
这其实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疑问,只是侠异十分缓慢的言语,让人更觉此事大有蹊跷,
舞阳与戈无害一向不和,何况他要找的人是杜绣然,根本没有理由前去“金戈楼”。
因“蓝风神水”之事,范离憎已处境不妙,此时再起波澜,舞阳在“金戈楼”被杀,众
人难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更使范离憎成为众矢之的。
这时,殿外一阵嘈杂之声响起,很快有两人以门板抬进一个人,一望可知就是舞阳!只
是此刻他的傲然之气已不复存在。
殿内气氛顿时空前肃穆凝重,置身其中,显得极为抑闷,似乎空气已稀薄了许多。
文规与舞阳私交甚好,见此情形,心情格外悲痛,他黯然走到舞阳身边,仰首长吁了一
口气,这才留心察看舞阳是如何被杀的。
众人静静望着文规的举止。
文规的脸上渐显惊愕之色,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抬起头来,环视众人一眼,沉声道:
“舞阳师弟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众人面面相觑。
范离憎心中一动,立即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偶遇白衣女子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曾被兵器
刺中,但苏醒之后,身上却全无疤痕。莫非,舞阳亦遭遇了此等奇事?不同的是自己还活着,
而舞阳却已被杀。
若是如此,那么杀害舞阳的凶手岂非就是水族中人?
莫半邪也在封尘殿内,杀害舞阳的人很可能是一直隐匿未现的“衣姑娘”。范离憎曾暗
自怀疑杜绣然与穆小青两人中有一人是“衣姑娘”,现在看来,杜绣然的可能更大一些,因
为舞阳被杀时,她恰好不在封尘殿内。
只是范离憎印象中的“衣姑娘”,与性情古怪的杜绣然实是相差甚远。
佚魄道:“以我之见,师父失踪,恶剑老被杀,及舞阳师弟被杀三者之间,必有联系,
眼下诸般事宜扑朔迷离,难以理清头绪,惟今之计,不如先开启密匣,再作定夺!”
众人虽然觉得开启密匣,未必能解开诸多谜团,但事已至此,既然别无他法,只有将死
马当作活马医了。
佚魄把密匣置放于殿内一个长案上,匣子以锡封口,佚魄抽出腰间的剑,插入匣子缝隙
内,平平一划,划开封锡,佚魄掸了掸匣盖上的尘埃,这才郑重打开匣盖。
所有的目光齐聚于这只神秘莫测的匣子上。
匣内赫然有一支粗若儿臂的香火,一块方形之物,通体泛着幽幽蓝光,非铁非玉,从质
地看,应该甚为坚固,但佚魄方才手捧密匣时,并无丝毫沉重感。
难道,这就是神秘莫测的密匣中所隐藏的秘密?
佚魄见那蓝色硬物是自己生平所仅见,不由大感疑惑,便以剑尖轻叩其表面。
剑尖甫与硬物接触,佚魄倏觉一股奇寒之气由剑身倏然传到体内,猝不及防之下,他不
由“啊”地一声轻呼,急忙撤回剑,愕然地望着蓝色硬物。
文规忙道:“怎么了?”
佚魄道:“这蓝色硬物好生奇怪,我以剑触之,竟有奇寒之气传入体内,不知它究竟是
何物!师父将它置于匣内,用意何在?还有这支香火——如此粗大的香火,可是闻所未闻!”
那香火除了格外粗大外,倒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而蓝色硬物却隐泛祥和之光,让人一
望可知这必是非凡之物。
穆小青忽道:“想必师父会在匣内留下文字,师兄不妨加以留意。”
佚魄恍然道:“不错,师父绝对不会留下这样一个哑谜让我们无从破解!”
他向匣内仔细查看了一阵子,果然发现香火下压着一张信笺,纸呈淡黄色,显然年头已
久。
佚魄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取出,当众展开,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上面的文字,脸上神情变幻
莫测。
杜绣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师兄,师父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佚魄沉吟片刻,道:“师父说我们只需将这支香火送至距思过寨正西方向二十里开外的
龙王庙,然后将香火点燃插于香烛中,一日之内,自有人会来思过寨,此人可助思过寨一臂
之力!”
众人面面相觑,惊愕莫名。
※※※
白辰身处黑暗中,颠簸不定,也不知车子驶过了多少路程。
忽听得头顶有人沉声道:“是哪一路的朋友,为何一直追踪我的马车!”听声音,是青
衣人“足剑”发出的。
一声怪笑倏然在左近响起,白辰之心猛地一紧,他已听出此入竟是风宫四老之炎越!
一声吆喝,马车倏然止住去势,夹层内的白辰立时向前滑了半尺。
只听“足剑”的声音道:“原来是风宫四老之炎老,没想到连炎老也亲自出面了!却不
知你怎会对我们有所怀疑?”
“很简单,普通女子有谁敢搭乘由风宫驶出的马车?我一听属下禀报,立知其中有诈!”
“不愧为风宫四老之一!那么为何你迟迟不动手拦阻,而要不辞辛劳,追踪至此?”
“因为老夫没有见到白辰那小子,而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取此子性命!老夫相信只要追
踪你这辆马车,必有所获!”
“可惜马车上只有我们两人,根本没有你想要找的白辰!纵使拦下了我们,也不能如你
所愿!”青衣人“足剑”沉稳地道。
“是吗?但老夫一路追踪,由马车行驶的声音早已听出此车必定设有夹层!嘿嘿,风宫
的马车,一向可以横行天下,无人敢拦阻盘查,又何必设夹层?所以,白辰那小子必在车内!
你能察觉出老夫的追踪,其修为果然不俗,可你不该连杀我两名殿主!今日,你与白辰惟有
一死!”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有马车上所有的人!”
白辰心中暗骂道:“果然是一只老狐狸,竟由车轮的声音察觉出我的藏身之处!”
黑暗中,小草伸手过来,握了握他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想必意识到炎越可怕的武
功与杀人手段,心中骇怕不已。
“足剑”冷笑一声:“既然你我皆已心知肚明,就不必再逞口舌之利,我们惟有一战!”
“好狂妄!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主动敢向老夫挑战了,你虽能杀我殿主,但若想要胜老
夫,却是痴心妄想!”
炎越的语气中充满了目空一切的狂妄之气,与残酷的杀机。
他连折两名殿主,自是杀机大炽。
只听得“足剑”低声道:“我一出手,你就立即策马向前,只要再行十里,就定然无事
了!”
这些话,显然是对车夫及刘明广说的。
未等白辰回过神来,鞭击虚空之声倏然响起,车身一震,立即疾驰而出——这便预示着
青衣人“足剑”
已向炎越出手!
风宫四老的武功皆已臻绝世高手之境,“足剑”
如何能胜他?
想到这一点,白辰大急,他虽然自知无力为“足剑”做什么,但“足剑”是为救他而与
炎越大打出手,他绝不能弃对方而去,置对方的生死于不顾。
当下他手掌同时向顶板拍动,意欲冲出夹层,不料顶板竟已被扣住,而白辰功力尽失,
加上身上有伤,全身力道尚不如常,除了将顶板击得“砰”地一声响外,依然纹丝不动。
白辰一怔,却毫不气馁,继续蓄足劲力向上猛击,一边叫道:“刘师傅,快快放我出
去!”
刘明广的声音自上边传来:“不到安全的地方,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你的脾性我太了
解了,连‘风神’牧野静风也敢一战,若放你出来,就等于把你往火坑里送!”
白辰大叫道:“我并非想去救助‘足剑’,如今我的武功尽废,当然自知,只是……只
是小草姑娘身上伤势受不得这等颠簸,她似乎已晕迷过去了……”
“这样的话也骗不了我!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刘明广没有丝毫松口
的意思。
白辰一时束手无策。
蓦地心中一动,他记起了叶飞飞送给他的“离别钩”,忙取下离别钩,在钩身上摸索了
一阵子,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咔嚓”一声轻响,离别钩突然弹开,白辰只觉右肋一痛,
竟被离别钩的刃口划开了一道血痕。
白辰无暇顾及伤势,忙握住离别钩,以左手指背叩击顶板,寻到一块发出空洞声音之处,
断定此处上方不会有人,便以离别钩刃口向上一插。
“嚓”地一声,离别钩不愧为奇兵,立即深深没入木板中,白辰大喜,顺势一划,在木
板上划出一道半尺见长的口子,随即抽出离别钩,如法炮制,共在木板上划出纵横相交的四
道口子,这才住手,收好离别钩,用膝盖上顶,夹层便出现了一道缺口。
光线射入,白辰看到了刘明广那张惊愕至极的脸。
白辰直身坐起,歉然道:“刘师傅,足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只顾自己逃脱,纵使
我根本不能助他什么,也必须返回,相烦刘师傅将小草姑娘再送一程!”
言罢,他突然双手一撑,竟不顾一切地向车厢外滚出,原来他料定刘明广绝对不会答应
让他折返,所以才有这般举措。
就在他的身子将要由车厢内滚落地面的一刹那间,倏觉后腰一紧,身子不落反升。
竟是刘明广及时抓住了他的身子。
刘明广毫不费力地将白辰提进车内——白辰立知刘明广也是有武功底子之人,而且身手
甚为敏捷。
刘明广将白辰放下时,已顺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道:“既然你执意要返回,我只好如
此了。”
这时,小草也已自缺口处坐起,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白辰正待再对刘明广婉言相求,蓦地,四周突然响起无数利矢破空之声。
未等白辰醒过神来,利矢已电射而入,刘明广大叫一声,瞬息间胸前后背已中了七八支
劲箭,仰身便倒。
正 文 第二章 玄流宗主
第二章玄流宗主数十支箭矢自白辰头顶飞擦而过,却无一支箭中他!惊愕之余,白辰顿时明白,自己是
躺于车内的,而暗袭者估计车内之人是坐着的,故所取高度可以射中刘明广,而无法射中自
己。
正因为这一点,小草也才幸免于难,她此刻虽然坐着,却是坐在比车底板更低的夹层上,
只有双肩以上部位露出。
在刘明广倒下的同时,前面的车夫也惨叫一声,滚落车辕。
一声马嘶,马车车速倏然加快,也不知是马匹受惊,还是受了伤。
此时,白辰穴道被制,根本无法动弹,而小草突遇惊变,更是震骇至极,只觉全身僵硬,
哪里还动弹得了分毫?
只听得风声呼呼,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人只能任凭马车将他们拉往不可知的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小草方略略定神,颤声道:“白……公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白辰道:“你能爬到前面,将惊马勒住吗?”他的声音与小草相比,则镇定了许多。
小草平时自叶飞飞那儿学得了一些武功,但却从未有临阵对敌的经验,加上刘明广突如
其来的毙命,早已让她六神无主,心生怯意,所学的武功对她而言,此刻也是毫无用处,只
听她颤声道:“我不……不敢…
…”话未了,车身猛地高高颠簸而起,小草失声惊叫,脸色立时煞白如纸。
白辰暗叹一声,赶紧道:“万万不可出声,否则我们必死无疑!唉,其实,让你去勒止
惊马也是不明智之举,一旦伏击者知道车内还有人活着,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只
能盼望马匹已受重伤,跑出伏击圈后,血尽力竭而亡!”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声,马车突然顿止,车身发出可怕的爆
裂断碎声,白辰尚未明白过来,他的身躯已因速度惯性,疾射而出,穿破车顶篷,如断线风
筝般疾飞出去。
身在空中,白辰看到拉车的马匹前半身赫然冲入了一处围墙,早已脑浆迸裂。
他穴道被制,无法动弹,只能任凭自己的身躯飞出。
“砰”地一声,白辰重重撞于一处硬物上,眼前一黑,立时晕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悠悠醒来。
他在睁开眼睛之前,全身一动也未动——这是他多年在风宫中养成的高度警惕性,常人
永远无法想象身处仇敌之中,一言一行需要何等的谨慎与警惕。
白辰吃力地睁开眼睛,一时间却什么也看不见。
待他闻到了草木所特有的青涩气息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原来已被草木所阻挡。
静默片刻,视觉、嗅觉、触觉、听觉等诸般感觉器官方渐渐完全恢复如常,他这才意识
到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有不知名的夜虫在此起彼伏地呜叫着。
让白辰感到吃惊不已的是,他竟然听到了身下有猪的哼哼叽叽之声一—难道,自己从马
车中飞跌出来后,竟然落在了猪圈上?
他的面前是一丛竹子,竹枝斜斜伸出,茂密的竹叶恰好将他的大半个身子遮了个严严实
实,其实,他所闻到的草木气息,就是由这些竹叶中传出的。
白辰记起自己是因为马车挂在院墙后被抛飞出来的,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心中一紧,记
起了小草!
不知小草现在安危如何?
白辰顿时焦虑不安,他曲起右腿——这么一曲,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穴道已被解开,想来
刘明广只是要他保持暂时的安静,所以点穴并不重,时辰一到,自然解开。
白辰正待直起身时,忽听得下方有一个声音道:“各路口、大街的行人是否清理干净
了?”声音浑厚。
白辰一惊,忙又悄悄伏下身子,暗忖自己所乘的马车遭到伏击,是否就是说话者所为?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回禀宗主,街上的行人已清理完毕,镇民披杀了三十余人后,
再无一人敢踏足街上,各条通向镇子的要道也已由弟兄们严加看守,可疑人车一律狙杀,半
个时辰前,有一辆马车受到狙击后,车内的人已被射杀,惟有惊马却一路疾驰至此,终也撞
墙而亡!”
“车内有没有查看过?”那浑厚的声音道。
“查看过了,车内只有一具尸体,并无活人!”
“嗯,很好!”那人显然已放下心来。
而白辰也放下心来,既然车内只有一具尸体,那么尸体就必是刘明广的,如此说来,小
草已经离开了马车,只是不知去向。
“宗主还有何训示?”
“今夜我已定下万全之计,必可一举擒杀幽求,夺下风宫神器,你们只需要对镇子外围
严加看守即可,我要亲自对付幽求!”
白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身在风宫,自然知道幽求是谁,也知道幽求手中有一管骨笛,
对风宫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个被称作“宗主”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为何要夺幽求手中的骨笛?幽求剑法已
臻通神之境,要从他手中夺取骨笛,无异于虎口拔牙,看来这被称作“宗主”的人,绝不简
单!
白辰心知在绝世高手身边,即使是一呼一吸,也可能会被对方轻易捕捉,故竭力压抑自
己的呼吸,所幸他的身下不时有猪的哼哼之声。
白辰很想看一看下边的情景,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忽又听得一人道:“宗主,这几头肥猪是否杀了,免得大煞风景?”
“宗主”道:“也好,不过不可见血,只能用毒,以免血腥之气让幽求老儿有所惊觉,
街上的尸体亦要处理得干净彻底!”
“是!”
随后一人的脚步声走近白辰身下,白辰将呼吸完全屏住,只听得细微的暗器破空声过后,
猪圈内的猪哼了几声,就再无声息。
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几声猫头鹰的啼声,两长一短。
很快,这边也有了回音,也是猫头鹰的夜鸣声,一长两短。在常人听来,其声与夜鸟声
毫无不同,但白辰已知有人要在此伏击幽求,自然能猜知这是他们的暗号!
“撤!”一声低沉的命令后,衣袂掠空声响起,很快,白辰只觉四周一片死寂。
身处杀局之中,白辰惟有静伏不动,猪圈左近,自然蚊虫甚多,轮番向白辰发动攻击,
白辰只能咬牙苦撑。
正自心烦意乱,身痒难捺之时,白辰忽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升起,随即便感到一股
无形的压迫感弥漫于四周,空气似乎已突然稀薄了许多。
他心中一凛,暗忖道:“莫非,是幽求来了?”
惟有独自一人毙杀洛阳剑会百余名剑客的幽求,才会有如此惊人的肃杀之气!
白辰的心莫名狂跳不止!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果然如从前一样守信!”
白辰一怔,一时不明白怎会突然有女子出现。
这时,恰好一阵晚风吹过,竹叶翻卷,竟使白辰的视线终于可以穿过竹叶竹枝的重重阻
挡。
他的目光立即被一个身着白色长衫、高大伟岸的人所吸引——仿佛此人身上有一种奇异
的力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静静而立,白发飘扬——果然是无指剑客幽求!
幽求正背向白辰,纵然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却仍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傲然万物之
气。
此刻,他站在一个大院中,这是一处普通的农家大院,靠院墙的地方堆满了物什。
但他给白辰的感觉却不像是静立于普通农家院落中,而是站在皇宫后园,他就是一位王
者!
与幽求相距丈许的地方,静立着一位女子,背向着他,从身后仍可看出她是蒙着面纱的,
方才开口说话的女子显然就是她。
只听得幽求道:“因为你亦从未对我失信过。”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当然——不是。”顿了一顿,幽求接着道:“不知你将我约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那女子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你,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幽求道:“我很想知道,不过数十年来一直如此,我也习惯了。是否知道真相,也许并
无太大的区别。”
隐在暗处的白辰感到幽求的话语中并无肃杀之气,相反却有着与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不甚
协调的柔情,白辰不由大为奇怪。
那女子轻叹一声,道:“我这么做,自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想来,这对你也许有些不
公平,何况我们都已不再年轻,许多年轻时顾忌的东西,如今也完全不必顾虑了。所以,今
天我想让你看到我的真正容颜!”
略作沉默,她又道:“当你看清我的容颜时,也许你会很吃惊,很难接受事实。”
幽求静默了好一阵子,方缓声道:“这事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一个谜,我隐隐感觉到,
你与我之间,必定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东西存在,但又始终无法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我
十七岁剑扫洛阳剑会,被武林中入视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当然,他们这么看我,也不无
道理,所以我与世人之间,似乎只剩仇,恨,或是被我恨的人,或是恨我的人,甚至连我亲
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范离憎,也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这世间,惟一与我没有仇,恨的人,
只有你一个了!”
白辰竟从幽求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凄凉,心中竟不期然地隐隐泛起一
丝莫名的同情,这让白辰暗自自心惊,他告诫自己道:“幽求乃杀人如麻的恶魔,人人得而
诛之,怎可因为些许小事,而忘记了他的可恨?”
虽是如此,白辰对幽求的印象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
是否世间并不存在纯粹的人?并不存在绝对的善,或是绝对的恶?
那女子低声道:“是么?但据我所知,你的一生中,还有一个女人,她叫阿七,是吗?”
良久,幽求方以异样的声音道:“是……的,这一生中,她是我……最珍视的人,也是
我最痛恨的人。
甚至,我之所以变成如今的大魔头,可以说都是由对她的恨衍生而来的。”
说到这儿,他长长叹了口气。
白辰呆住了。
有谁会想到,让江湖中人畏惧不已的幽求,竟也会如此叹息?
那女子轻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了解你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
我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幽求身子微微一震,脸上有了惊疑之色,思忖道:“怎会如此?我与她之间的事,本应
惟有我与她两人知道呀。”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幽求,柔声道:“是该让你知道我真面目的时候了。”说完
伸出右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看清我的容貌后,是否还会如从前那般看待我,所以我
想在除去面纱时,能握着你的手一一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与你牵手,幽郎,你能答应我
吗?”
幽求道:“好,我答应你。”
言罢,他迈步走近那女子,白辰目睹这一幕,不由暗忖道:“被称作‘宗主’的人说他
已设下万全之计,莫非,这女子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么一想,他不由紧张起来,目不瞬转地望着那女子的手。
女子的右手握住了幽求的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女子的手伸向了自己脸上的面纱,轻轻揭起一角。
白辰的心倏然提起,如同任何人在面对一个即将揭晓的秘密时的反应一样。
右手轻轻一带,面纱飘落。
面纱后面,现出一张成熟而美丽的脸庞,一张美丽至让人完全忽视她年龄的脸。
有一种女人,岁月的流逝,非但无法减其风韵,反而会添上一丝更为深邃的美丽。
眼前的女子,就是这种女人。
白辰听到了幽求低低的惊呼声,声音并不响亮,却充满了极度的惊愕!
白辰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幽求失声道:“是你……”
就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那女子的右手食指指甲以惊人之速划过幽求的手背,锋利的指甲
划开了他的肌肤。
与此同时,那女子左手一扬,一道寒光倏然由她的衣袖中如电射出,直取幽求腹部。
动作极快,快得让人无法相信她不是身经百战的杀手!
惟有杀手,才有如此干脆利落的身手,而且不会计较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白辰目瞪口呆!
让他惊愕至极的不是那女子的突然出手,因为在此之前,白辰早已知道突袭迟早会发生。
让他吃惊的是那女子之攻击完全得手!
在那女子出手的那一瞬间,幽求便如同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常人般,面对突如其来的攻
击怔立不动,任凭那抹寒光没入自己的体内。
他的惊世身手何在?以他的绝世武功,面对任何突如其来的攻击,都应有足够的时间作
出反应!
那女子攻击得手后,立即反身倒掠,飘出两丈开外。
显然,她是担心幽求的反击,以幽求的修为,只要他有一息尚存,就足以发出致命一击!
但幽求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发出悍然一击,那女子安然落地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自己竟如此轻易得手!
幽求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怔怔地站在原地,神情茫然。
此刻,茫然之情渐渐转为痛苦——但这种痛苦并非来自他的体内!
幽求嘶声道:“怎……会如此?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我,却偏偏
等到今日?”
幽求所看到的面纱后的女人,赫然是让他爱了一生,恨了一生的阿七!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不时在自己身边出现,自称柳风的女子,竟然就是让他梦牵魂
萦的阿七!
他更不曾想到,阿七会突然向他出手!
极度的震愕,让他所有的思绪都集中于两点:为什么柳风与阿七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她
要在数十年后才杀我?
他的脑中已容不下别的东西——包括对死亡的畏惧!
一声长笑,一个同样高大伟岸的身形缓步踱入院子中央,在淡淡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出
此人的服饰甚为华贵。
只听得此人道:“幽求,你一定想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反目向你出手,对吗?我现在可以
告诉你真相,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阿七!”
此人声音浑厚,正是被人称作“宗主”的人。
那女子一声娇笑,伸手一摸,已除去了脸上的易容膏。
正 文 第三章 战道之神
第三章战道之神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绝不可能是与幽求相处数十年的柳风,抑或阿七。
“宗主”缓声道:“你一定奇怪为何我对你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对吗?事实上,我
还知道,所谓的阿七其实就是风宫玄流宫主!”
白辰大惊失色!
幽求显然也吃惊不小,他失声道:“你怎会知晓此事?”
“宗主”的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掺合了仇恨、嘲弄,以至于显得有些狰狞、诡异,
他本是浑厚的声音此刻变得有些嘶哑:“因为我就是风宫宫主之子幽蚀!都说知子莫若父,
其实知母亦莫若子,我母亲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惟独没能瞒住我!”
幽求本是高大伟岸的身躯此刻竟有些佝偻了,他低声道:“原来你是阿七的儿子,也即
如今风宫玄流之主容樱的儿子,我没有想到,数十年来不时神秘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竟然是
她!”顿了顿,又自语般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母亲一直牵挂着你,她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我父亲,我怀疑父亲之死,
就是我母亲所害!她的一切都那么出色,那么让我尊重,但我却无法忍受她对父亲的不忠!
所以,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父亲就不会死!每次我母亲借故离开风宫,去见你时,
我的心中都有难以压抑的恨与怒!我暗中跟踪过她几次,以我母亲的武功,竟没有察觉到我
的跟踪,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在与你相见时太过激动,以至于平日所具备的敏锐全无
踪影!这便让我更加恨你,因为即使是我,也无法让母亲如此重视!”
顿了顿,幽蚀接着道:“我知道杀了你,母亲会很痛苦,但我忍了三十年,今日已无法
再忍!你已中了一刀,而且手上还中了剧毒,已不可能活过今夜,我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你死得越清醒,所遭受的痛苦就会越多!”
幽求仿佛已经完全忽视了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在平日,他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剑客,几
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他的心!
他低声道:“不错,我一直奇怪为何柳风总能够准确地找到我,而且能为我守护‘试剑
林’达五年之久,那需要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原来,她就是如今风宫玄流宫主!还有什么
样的事是风宫宫主办不到的呢?这本就是她一向梦寐以求的,她喜欢高高在上,操纵一切,
现在终于如愿如偿,她应该知足了!”
幽蚀的眼中闪过骇人的杀机:“你本该是我的兄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如今你却
成了我母亲的情人,这是我的耻辱,所以你必须死!更何况,你身上还有风宫圣器,就更有
死的理由!你放心,我会将此事掩盖得严严实实,我并不想与母亲反目成仇,她仍是风宫玄
流宫主,我要想接过她手中的权力,就不能让她对我心存不满!”
他缓缓后退一步,道:“我本很想与你公平一战,看看剑扫洛阳剑会的无指剑客,究竟
有何高明之处,但现在你已中了毒,已不配与我交手!”说着向那女子挥手道:“这么久的
时间过去了,他的毒性应该已蔓延至全身七经八脉,你替我杀了他!”
“是,宗主!”
那年轻女子应了一声,右手在腰间一拍,“铮”
地一声,已有一把软剑在手。
幽蚀冷声道:“幽求,听说你一向自负自傲,恐怕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死在一个女流
之辈的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手剑下吧?我知道对于一名绝世剑客来说,这是一种极度
的痛苦!而你的痛苦,正是我的快乐所在!”
幽求本有些佝偻的身子此刻复又挺直!
傲然不群之气势竟奇迹般出现在他的身上,似乎他根本没有受过伤,也没有中毒!
白辰看在眼中,心里暗自赞叹。
幽蚀亦颇为意外!
年轻女子心中掠过一丝怯意。
很少有人能在幽求面前不感到威压,不心生怯意!
幽蚀仿佛能洞察她的心思,冷声道:“有我在,死的人只会是他,你还犹豫什么?”
年轻女子一咬牙,剑身一颤,万点剑芒倏然迸现于夜空,以风卷残云之势,向幽求暴卷
而至。软剑本就擅长灵捷多变,此刻更是变幻莫测,刹那间似乎已充斥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
间,再将虚空生生切成无数碎片!
自辰却暗叹一声。
他知道这一剑虽然看似惊人,却还未至精纯之境——见识过“平天剑术”、“霸天一刀”
那样的武功,其眼界之高,自然可想而知。
他叹的是幽求乃一代绝世剑才,今日却将葬身于这等剑法之下!
幽求的身躯如同伐倒的朽木般平平向后倒去。
但这并非为剑所刺中,而是主动后倒。
年轻女子没有料到一向狂傲至极的幽求竟然会以这等方式应对自己的剑招!对于一个自
负的剑客来说,宁可断送自己的性命,也绝不轻易后退一步!
更何况他的对手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幽求采取如此出入意料的对敌方式,是否因为他此刻的心境已与平日迥异?是否因为此
刻他的心中不再有那么多的狂傲,而只剩下无比的伤感与落寞?
对于一个忧伤与落寞的剑客来说,进一步与退一步其实并无不同。
年轻女子面对幽求这种可怕的对手,在出手之际,就已设想了幽求可能会采取的各种防
守方式,她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幽求不但有防守的能力,而且还有可能发出可怕的一击!
她惟独没有想到幽求会不顾高手风范,仰身后倒。
所以她那凌厉的剑招走空了,极度的意外使她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等她意识到应
该变招时,已觉胸口突然一痛,一股胀胀的痛楚迅速由她的心脏传遍全身!她所有的力量在
那一刹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女子只来得及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她的身躯已打着旋,如同被砍翻的稻草般向后
倒去。
深深没入她心脏的是由幽求体内以内力逼出的那把短刀!她将这把短刀扎入了幽求的腹
部,现在,她却死在了这把短刀之下!
幽求的右足一踏,左腿已借势倒撩而上,直取幽蚀面门!
招势快捷逾电,一招之下,立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气势。
幽求永远都是幽求,纵使身受重伤,身手亦是惊世骇俗!
幽蚀毫不惊慌,单掌迎出,掌势骇人,向幽求的左腿疾扫。
掌腿暴然相接,澎湃如潮的劲气悍然一拼!
一声沉闷如雷的暴响,幽求的身躯倒翻而起,向上飘飞!身在空中,他已疾提内力,强
拧身躯,如同置身于无形漩涡中,急旋如飞。
飘出两丈开外,他的身形着地,左足下踏,右脚前伸顺势贴地疾扫,一时碎石飞溅迸射,
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幽求的身势这才止住。
白辰立知双方比拼内力,幽求处于下风,这自是因为他已受伤之故。
幽蚀一笑,竟也如幽求一般傲然,他冷声道:“我希望在杀你之前,能见识见识你的剑
法!”
“数十年来,见识过我的剑法而能不死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牧野静风,另外两人虽然
不为江湖中人熟知,但其武功之高,与牧野静风相比,也不遑多让,不知你能否有幸成为第
四人?!”
话音甫落,幽求右足一点,身如惊虹,长射而出,左腿一圈一扫,倏然有柄利剑突然闪
现!
白辰一惊,他虽是一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幽求与幽蚀交战,却没能看出幽求的剑是如何出
现的。
幽求腿法如神,闪掣如鬼魅,以惊人之速逼近幽蚀三尺之距时,左脚一勾一送,剑已闪
到右脚脚下,在右腿挟带下,径取幽蚀!
幽蚀冷哼道:“不过如此!”反手一摸,一道金色光芒倏然暴闪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
道惊人光弧,以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的角度、力度、速度,倾洒而出。
白辰眼光一亮,心中忖道:“好霸道的剑法,此人不愧是风宫玄流宫主之子,甫一出剑,
高手风范显露无遗!”
双剑倏然相接,暴出惊人巨响。
幽求脚尖一压,剑已如鸟翔鱼落般顺势下滑。
而他的左腿已在同一时间侧扫而至,正好踏于飞滑而出的剑背之上!
幽蚀倏觉身后冷风怠速逼近,方知幽求以腿御剑之精妙处,不由暗自佩服他的惊世腿法,
竟能让自己的剑从寻常角度根本无法出击!
幽蚀喝了一声:“这才有些意思!”
半步不穆,倏然翻腕,疾挡一剑,剑身与对方剑刃一触即开,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
向削出,径取幽求双腿。
白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忖道:“此人的剑法隐隐有一股邪气,出招的线路与寻常剑法
总是大相径庭,全然不可以常理推测估摸!”
幽求以腿御剑挡开一招,沉声道:“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新创的‘破傲剑法’!”
话音甫落,一式“无情冷”疾出!
幽蚀目睹这一往无前的旷世剑法,心中战意立时空前暴涨,毫不退闪,金色剑芒暴炽如
盾,顷刻将周身封守得水泄不通。
金铁交鸣声如暴风骤雨般在夜空中响起!
幽蚀狂喝一声:“我的剑法,绝无只守不攻之理!”
破空之声如龙啸九天,金色剑芒闪掣无数,竟组成了一柄奇大无比的金色虚形之剑,
“巨剑”以破碎虚空之势,向幽求狂射而至!
一招甫出,隐然有穿破万物之势!
白辰欲报家仇,却因为身陷风宫,无法拜师学艺,以免引来风宫猜忌,故五年来只能暗
中偷觑他人的武功,凭借自己惊人的毅力,对诸种武功勤加苦练,久而久之,对武学的记忆
力已超越常人,只要目睹不凡武学,立即自然而然将之强行记下。
眼前两大绝世剑客之战,他当然绝不会放弃!
幽求身形凭空飘升,双掌翻飞,以掌风带动“纵横怒”汹涌而出,纵如电,横如雷,纵
横交错,已有网尽天下之势。
幽蚀沉声道:“不愧为战族传人!”内力疾吐,本已被“纵横怒”封锁的虚形“巨剑”
突然化成无数支金色长剑,向对方纵横剑网中狂袭而去!
无数全铁交鸣芦中,“纵横怒”骇然被破,剑网溃不成形。
未等幽求交招,幽蚀的剑已在他的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槽。
幽求踉跄退出好几步,方强自将身形稳住。
单单是他背上的剑伤,绝不至于如此,显然是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面发作,以至于“纵
横怒”轻易被破。
幽蚀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心中难免有意犹末尽之感,但他绝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暂时放过
杀幽求的机会!
脚下一错,身形暴闪,如同鬼魅过空,刹那间已逼至幽求身边,手中之剑如毒蛇般向幽
求的咽喉刺去!
幽蚀出手,毫不留情,金色剑芒破空如裂帛,以追星赶月之速,直奔目标!
就在这时,白辰的视野中突然有异物闪入,并迅速扩大。
一怔之下,白辰方知是一个人影自院墙外以惊世骇俗之速,向这边疾然掠至,其速之快,
无与伦比,仅在转念之间,已与场中两人近在咫尺!
白辰身为旁观者,竟也无法看清此人的容貌身材。
幽蚀在即将得手之际,突然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可怕压力!
这是一种足以催毁任何人意志的压力,在幽蚀的感觉中,仿若此刻不是一个高手自他身
后出现,而是万仞高山当头压下!
一向无所畏惧的幽蚀第一次心生凛然之意,他的剑亦因此而放弃幽求,反向攻出。
剑已快不可言!
但袭击者的速度比他的剑更快!
幽蚀立觉耳边一凉,犹如微风拂过,身后的袭击者已闪到了他的面前,未等幽蚀做出更
多反应,那人已如一团旋风般挟着幽求倏然飘升,如夜鸟般滑飞而出,转眼间已消失在夜幕
中。
劫救幽求者身法之快,仿若已可御风而行。
幽求只觉两侧景物快速后移,恍若耸立两侧的黑色幕墙,已无法分辨具体的景致。
对幽求而言,他绝不习惯于被人如此挟制而行,在他心中,世间够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
人都如凤毛麟角,何况如此?
但这一次,他竟任凭此人揽着他的腰,疾掠闪掣,向北而去。因为,他已知道救他的人
是谁。
尽管他并没有看清此人的面目,但仍能断定,救他的人就是阿七,亦即风宫玄流主人容
樱!
他与她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因此亦决定了他与她之间有超越常人的感应,幽求能
从对方的身体、气息明确无误地辨别出她!
穿过一片松林后,那人的身形终于减慢,不及半刻钟,两人离镇子已近十里之遥!
幽求中毒已深,但他仍竭力支撑着不倒,声音虚弱地道:“果然……是你,幽蚀……所
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那人背向幽求,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果然是让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风宫玄流之主容樱!
而在幽求的感觉中,“容樱”二字所给予他的感触,却远比武林中人深刻。
弹指间,数十年华已逝,幽求孤傲一生,更孤寂一生,这一切,与眼前的女子莫不有着
极大的关系。
幽求哈哈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限的怨恨与悲凉:“既然你选择了权力……选择了我父
亲,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身边?没想到,我竟被你蒙骗了数十年!”
容樱道:“但我这么做,并无恶意!”
幽求冷笑道:“你一向一意孤行,你自认为没有恶意,对我而言,那却是一种污辱!我
不需要你居高临下地怜悯我,你以为为我做了这些事,我就会原谅你吗?”
容樱摇头道:“我从不需任何人原谅我,即使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我也会
一错到底!如今,我们都不再年轻,何况事实上我一直没有完全离开你,所以,我希望你能
不再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你可以恨我,但你不应该恨———自己!”
幽求身躯剧震!
他嘶声狂笑道:“不错,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是风宫宫主的儿子,
我恨自己为什么喜欢的是父亲看中的女人!我更恨——尽管你背叛了我,但我还是忘不了
你……”
“哇”地一声,幽求忽然喷出一大口黑血。
容樱蓦然回首,出手如电,瞬息间已封住了幽求周身几处大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道:“这是解药,你将它服下吧。”
幽求紧闭双唇。
容樱道:“你为什么不愿再活下去?你求剑一生,至今尚未造就出你心目中无故于天下
的剑法与剑手,难道你愿就此罢休吗?”
幽求仍不开口。
如果是一个男人,如果他的女人弃他而去,投入别人的怀抱,那么他绝不愿接受这个女
人的恩惠——幽求亦是如此!
容樱轻叹了一口气,握着药丸的右手缓缓收拢,倏而翻掌而出。
一团黄色的轻烟自她掌心射出,迅速笼罩了幽求的身躯。
容樱双掌再扬,幽求只觉周身肌肤有轻风拂过之感,不觉微觉诧异。
而他周身的淡烟绕体疾旋,且越来越少,终至完全消失。
容樱双掌一压,缓声道:“我已将药物直接由你的肌肤逼入体内,你所中的毒,在半个
时辰后,将可完全解开!”
幽求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感,容樱接着道:“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剑,所以你
才能够放弃做风宫之主的机会。五年前,你出手夺得风宫神器,其目的必不是为了战族血盟,
而是因为它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对不对?”
幽求默然不语。
容樱自顾道:“你对我有无尽怨恨,所以不愿让我得到任何我需要的东西。其实,想必
现在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我要取得风宫神器,你根本拦阻不了我!”
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你身怀风宫神器,已成众矢之的,这必会为你带来危险——
当然,你并非是个害怕危险的人,只是同时我也不愿让风宫神器落入牧野静风的手中,所以
我必须带走它!”
说到这儿,她自幽求的怀中轻轻抽出了那管骨笛,那管与牧野静风身世息息相关的骨笛!
幽求穴道被制,只能任凭容樱从容取去骨笛。
容樱将骨笛收入怀中,道:“我知道这么做也许会增添你对我的怨恨,但我已说过,我
是一个明知错了,也要一错到底的人!自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便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被命
运玩弄,要么玩弄命运!我选择了后者!”
她话锋一转,道:“你在范离憎那小子身上倾注了五年的心血,甚至不惜费尽周折,使
他乍出江湖,便已有诸多仇家,他的走脱,不但出乎你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我会替你
留意他的行踪。”
幽求一直微阖的双眼这时方缓缓睁开。
正 文 第四章 无处容身
第四章无处容身容樱走近他的身边,突然疾拍一掌,准确地拍在他的丹田处。
随即她的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然后掠,身在空中,其声音却悠悠送出:“此地与白流的
无天行宫相去太近,不宜久留!”
出声之时,尚在丈内,一语方毕,容樱已在数十丈开外,声音却仍是平缓如初,仿若近
在咫尺!
幽求被容樱击了一掌后,并无疼痛不适之感,待到对方倒掠出去后,他方觉体内“哄”
地一声,一团来自外界的内力突然暴散开来,向被封的几处穴道冲去。
穴道立解!
好惊人的解穴手法,竟能使自己的功力在他人体内潜伏,片刻过后,方冲击被封的穴道。
幽求穴道被解,却不急于起身,而是依旧静立当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否因为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
良久,他方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忽然有了诡异的笑意,但见他慢慢弯下腰身,用一双
无指手掌探至右小腿内侧,竟从那儿取出一物!
借着淡淡的月光,赫然可以看出此物竟又是一管骨笛,通体泛着幽幽之光。
幽求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只可以是你欺骗我,而我不能骗你一次?战族血盟……嘿
嘿……我要让你明白,对权力的疯狂追求,最后只能得到一场虚空!我早已料到,最有可能
从我这儿夺去骨笛的人必定是你!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一手!”
他竟以偷粱换柱之法,让容樱取走了假的骨笛!
但为何他的脸上却并无丝毫欣喜之情?
倏地,幽求捕捉到来自身后的异样感觉,心中不由一凛,猛然转身,赫然发现他的身后
几丈开外,有一个白色人影静静伫立!
看得出,这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腰间佩着一把剑的年轻人。
敢在夜行时身着白衣的人,必定是一个自信自傲之人——就如幽求一样!
幽求冷静地道:“你已跟踪我们很久了?”
“不敢说跟踪,因为江湖中没有几个人能跟踪风宫玄流之主容樱而不被发现,至多,在
下只能算是追踪而已。”
其实,敢追踪容樱的人,已绝不简单!
“你也是为骨笛而来的?”幽求道。
“我本以为有容樱出手,其他人就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没想到,你竟还留了一手。也许,
是她太自信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对任何人都了若指掌!”
幽求缓声道:“如果你是凭剑来取骨笛,那么,我倒更愿意让骨笛落在你的手中!”
白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不愧为一代剑中奇才,对剑竟如此器重,也好,在下最近
习成一套剑法,能以名动江湖的天才剑客作为试剑人,实是我之大幸!我本该等你伤势全然
恢复后,再与你一战,不过,剑手的风格固然重要,但我所肩负的使命却更为重要,所以不
得不在此时出手!”
“很好,年轻人能自信自负,却不会为一些虚无的东西所约束,这样的人,虽然并不为
我所欣赏,却是极有成大器之可能!也许,这就是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无论能不能成就大事,我只记着一点,笑到最后的,只有成功者!个中细节,世人其
实并不会在意太多!”略略一顿,年轻人又接着道:“此地离风宫太近,久留此地,于你于
我都不利,所以我要与你速战速决!”
“铮”地一声,年轻人剑已出鞘。
幽求在剑中浸淫了数十年,仅由对方利剑出鞘的声音,立即感觉到对方剑道修为已足以
跻身绝顶高手之列!
幽求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缩,他从不会拒绝任何剑道之战!
※※※
无论是幽蚀还是白辰,目睹容樱惊世骇俗的身手,都吃惊不小!
白辰心道:“此人的武功,已可谓步入通神之境,连幽蚀这样的高手,亦根本无法阻他
来去,不知此人武功,与牧野静风相比,孰高孰低?”
幽蚀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方轻声道:“难道是…
…”后面的话,他终是未说下去。幽蚀设计将幽求引至此地,本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
到眼看就要得手时,幽求竟被人救走,心中之愤恨,可想而知!
这时,镇子西北角倏然响起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少顷,西南方向也有厮杀拼斗声
响起!
一个人影飞身掠至,半跪于幽蚀身前,急切地道:“宗主,白流中人以两倍于我们的人
马包抄而来,已与我们的人正面冲突!”
幽蚀果断地道:“传我之令,速速后撤!”
那人应了一声,正待离去,幽蚀又道:“慢!还有一事,在撤走之前,将镇内的每一口
井内都投下毒药,不可让镇上之人察觉,我们要让白流的人来背这个黑锅,同时也可出出我
心中恶气!”
隐伏于暗处的白辰听到这儿,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冷气,暗骂这幽蚀心胸歹毒!一旦镇内
的水井全被放了剧毒,镇中人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而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幽蚀计划的失败!
那人领命而去后,幽蚀一声冷笑,径自掠身疾驰而去。
少顷,金铁交鸣声逐渐消失。
白辰心知幽蚀退去后,风宫白流中人必会掩杀而至,故他仍伏于猪圈上。
果不出他所料,又过了一阵子,镇子四周先后有马蹄声响起,并以惊人之速向镇子中央
逼近,密集的马蹄声在镇子上空回响、交织,形成一股骇人的气势,镇子的安宁,全然已被
这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踏得粉碎!
近百支火把在镇子四周的街巷中纵横飞驰,将镇子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阴沉的声音遥遥传开:“镇内的人听着,任何人不得私藏江湖中人,不得收留外人,
若发现有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伤者,必须立即禀报于我,违者格杀勿论!”
白辰听得这阴沉的声音,心中一沉,因为这正是炎越的声音,既然炎越还活着,那么青
衣人“足剑”岂非已被他所杀?听炎越的声音,仍是精元充沛,更让白辰心中感到不安。
马蹄声渐渐平息——这表明风宫白流人马完全控制了整个镇子!
此地临近风宫无天行宫,众人对风宫的猖獗早已了然于胸,风宫属众闯入镇子时,众人
立即识趣地退入自己的屋内,街巷内除了杀气腾腾的风宫属众外,再无他人!
白辰这才明白炎越率众包围镇子,其目的仍是针对他!与玄流之战,只不过是凑巧遭遇
而已。
他心道:“我只需隐匿不动,谅你们也无法找到!待你们走后,我再将井内已被幽蚀投
了毒的事告之于镇民。”
心中如此想着,却也知道一旦被风宫中人发现,自己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左近有一人高声道:“炎老,白辰所乘的马车在此!”
白辰心中一紧。
他知道炎越还在远处,附近不会有绝顶高手,当下他小心翼翼将身子挪了挪,一不留神,
竹枝“沙”地一声响,把白辰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腔中“卟卟”乱跳,以至于直到炎越赶至
这边,察看了那辆撞入墙中的马车,开口说话时,他才回过神来。
只听得炎越道:“马车仍在这儿,车子又曾被乱箭射穿,白辰那小子纵使不死,也难以
逃出多远!你们将这一带搜寻一遍,若无结果,立即分头寻找,我必杀此子,为寒老报仇!”
几个火把迅速散开,其中有两支进入了白辰的视野中——有人闯入了这家院内。
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呼一声:“这儿曾有过打斗迹象,而且有人被杀!”
很快,黄发黄裳,脸如赤铁的炎越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步入院内。
一人道:“炎老,青石地面上的这道印痕,像是以足尖划过,依我之见,这绝非一般武
林中人能够做到的!”
炎越微微点头,道:“取这女子性命的是一把短刀,但此刀却是刀柄插入她的体内,刀
尖反而在外,对方武功极不寻常!”
说到这儿,他微微俯身,察看着什么,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地上剑气划过的痕迹,纵
横交织如网,却密而不乱,此等剑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看来,在我们来到这儿之前,镇
上发生过一场不为我们所知的恶斗,曾有绝顶高手在此出现,但不知这与白辰那小子是否有
关系……”
一人道:“炎老,‘足剑’每次偷袭风宫弟子时,皆计划周详,从刘明广是他的人这一
点来看,足以证明‘足剑’绝非单枪匹马,他的身后必有一股势力,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
出手劫救白辰的,就绝不会仅他一人,依属下之见,白辰那小子多半已被‘足剑’的同伴带
走!”
炎越轻叹一声,道:“‘足剑’武功之高,实出乎我的想象,加上他招式怪异,以至于
连我都未能将他截下。”
白辰心中暗松一口气。
一人道:“依炎老之见……”
炎越沉声道:“白辰武功被废,虽能逃得一时,却难逃一世,风宫的力量无所不在,他
终难免一死。捕杀白辰之举,虽得宫主默许,但若是太着痕迹,也许会使宫主与宫主夫人之
间产生矛盾,到时宫主只怕会迁怒于我……”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张贴告示,通告镇民,若有人能将白辰的行踪告之于贾政贾大
人,赏银千两!”
“是!”一人领命而去!
白辰惊怒不已,他虽早已知道有不少地方官府已与风宫暗中勾结,为风宫效命,却没想
到已至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风宫竟能擅自以官府名义张榜告示,悬赏缉拿风宫欲擒之人,
甚至连赏银多半也是来自官府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中,官府之昏庸与风宫之猖獗可见一斑!
风宫属众在镇上又折腾了一阵子,终于退去。
镇子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但这种寂静,却隐有不安与惊惧,甚至有肃杀之气。
过了许久,镇子东南角传来一声狗吠声,吠声很短促,而且十分压抑,像是在试探看危
险是否已经过去。
过了一阵子,又闻到两声狗吠,终归寂静。
镇子中央终于亮起了一盏灯。
过了许久,方有三三两两的灯光亮起,但很快又灭了,夜色下,有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响
起,多半是邻里间的相互询问。
白辰这才将久伏不动的身子慢慢移动,他小心拔开茂密的竹枝,看了看地上,发现自己
所在之处离地面不及一丈高,
白辰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心知自己武功被废后,已与常人无异了。
他担心炎越会派人在院外设伏,当下并不从正门出去,反而绕到南侧院墙下,见一只木
架倚于墙边,已有半墙高,便攀上木架,再由木架翻上墙头,探身一望,见墙外是一条偏静
的小巷,心中暗喜,看清地势跳将下去,再一个侧滚,然后翻身站起,向西向而行,心想若
在此地多作逗留,一旦被人向官府或风宫告了密,那时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
白辰匆匆走到巷口,忽然记起一事,心中“啊”
地一声,再也迈不动步子。
原来他忽然记起幽蚀退去时曾吩咐属下在镇内的水井中放毒,此事除幽蚀的人之外,只
有他一人知道,若自己对此事置之不理,袖手而去,那这个镇子岂非要遭到灭顶之灾?
但若在此地多作逗留,就多一分凶险!
可无论如何,白辰也无法置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于不顾,他仅犹豫了片刻,便拿定主意,
决定将此事告之于镇民之后再设法离去。
主意一定,白辰便沿着街巷缓缓穿行,孰料镇上之人在受到风宫惊扰后,多数已经紧闭
大门,白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犹自亮着灯火的人家,孰料他刚刚叩门,里面的灯火立时熄
灭了,显然谁也不愿在今夜惹祸上身。
白辰这才明白这事尚要费些周折,他未气馁,继续在街巷中穿行,心中拿定主意,若一
直无法见到镇上的人,就找到镇内的水井,在旁侧刻上几个字,以作警示。
自从被牧野静风击成重伤后,白辰一直处于生死危亡之间,对身上的伤痛倒无暇顾及,
只知一味寻找脱身之计。而此时强敌退去,性命暂保无碍时,他顿觉身上各处伤痛齐齐发作,
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安然无恙,尤其是几处外伤,在秋夜凉风的吹拂下,痛感格外清晰尖锐!
而几日未进饭食,更使他全身乏力,每迈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他只觉嗓子发紧,
喉中有一股青涩之气息上涌,胃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如同被一只手反复绞拉。
白辰倚着墙壁静立了片刻,长长吸了口气,又继续在阴暗的街巷中穿行,他心中默默忖
道:“再走两条巷子,若还不能见到什么人,我只好在井边留字了,怕只怕有顽劣的孩子将
字抹去,又或是虽然有人看见了,却并不相信……”
他边走边想,忽觉眼前一亮,定神一看,才知巷口转角处有一间屋子,竟还亮着灯,而
且大门敞开着。
心中一喜之下,定神再看,才知那里之所以没有将门关闭,只是因为屋中根本就没有门!
这是一间有些破落的夫子庙,想必这个镇邻近风宫无天行宫,常有武林中人出没,故孔
夫子也遭到了冷落。
让白辰感到欣慰的是,他已看见夫子庙内有好几个人席地而坐,他心中暗喜,奉待立即
上前,忽然想到自己正被风宫缉拿追杀,还是多加小心为妙,这些人虽然不可能是风宫中人,
但他们若看出自己像是风宫要缉拿的人,可就有些危险了。
于是白辰又退了回来,在墙角处将自己的头发弄乱,又从角落里抠了些污泥,在脸上胡
乱抹了一气,想到自己身上有伤,极易为人起疑,便将几处血污用离别钩割去了,又将衣衫
胡乱扎了扎,以遮住几处明显的伤口,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这才向夫子庙内走去。
步入夫子庙内,便觉有阴湿之气迎面扑来,同时掺杂了朽木的气息,夫子庙内立着夫子
的泥塑像,表层的漆早已脱落得斑斑驳驳,几个衣裳褴褛的人在夫子雕像前团团围住,中间
燃着一堆篝火,其中两人用一根木棍串着一物,在火中上下翻动着,发出“吱吱”之声,定
神一看,竟是一条已开膛破肚的野狗!
白辰这才明白这些人原来是流落镇上的叫化子,而非镇上之人,但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人,
何况将井水有毒之事告诉他们,也未尝不可,故微觉失望之余,他还是走进了夫子庙中。
庙中几人看了白辰一眼,没等他开口,已将身子挪了挪,空出一个缺口,那意思很明显
——空缺位置是让给白辰的。
白辰一怔,心中忖道:“他们是认错人了么?”
犹豫间,已有一人道:“兄弟面生得很哪,走哪条线来的?”
白辰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这必是叫化子间的切口,心想此言多半是问自己由何处而
来。
于是他道:“江南临安。”
几名叫化子相视一眼,方才那人道:“原来兄弟是刚拆的锅。”他指了指那个空缺的位
置,道:“坐下吧,这野狗已烤得五成熟了。”
白辰看了这人一眼,只见对方蓬头垢面,一口牙却齐整洁白,身材甚为高大。他依言上
前,在那个空缺位置学着他人的模样盘腿坐下,忖道:“‘刚拆的锅’又是什么意思?”同
时暗自思量如何开口说井中放毒之事。
忽听得嘻嘻笑声,一个童稚的声音道:“叔叔真羞,大人还戴手镯镯!”声音清脆悦耳。
白辰一呆,循声望去,竟然发现左侧正在烤着野狗的那人腋下探出一个小脑袋,竟是一
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眉清目秀,只是有些清瘦,一对点漆般的眼睛显得格外大,此刻,这双
眼睛正好奇而又略略有些怯生生地望着白辰,小女孩的一只手指犹含在嘴中。想必她一直躬
在大人身边,白辰心中有事,一时竟未留意到。
白辰见她如此乖巧可爱,不由一笑,笑罢方意识到那小女孩所说的“手镯镯”多半是指
套在他腕上的“离别钩”!他本是一直用衣袖将离别钩掩藏起来的,但方才在庙外的一番撕
扯,竟使离别钩露出小半,小女孩识不得这乃武林奇兵,还道是一只手镯子。
想到这一点,白辰不觉有些不安,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位叫化子一眼,发现他们的
目光都集中于那只开始滴油的野狗上,对自己的“手镯子”毫未留意。
正 文 第五章 糊涂高僧
第五章糊涂高僧白辰放下心来,有些讪讪地道:“方才镇上来了一群挥刀舞剑的人,凶神恶煞,我慌忙
回避,谁知人生地疏,竟狠狠掉了一跤,伤了好几处筋骨,真他妈的倒霉!”他时常出入酒
肆青楼,对骂人的粗话倒是毫不含糊。
说话时,他右手反撑,看似是借力挪了挪身子,其实是借这个动作,让衣袖滑下,将离
别钩遮住。
小女孩身旁的叫化子面目清瘦,虽然衣衫破烂,但脸上却是干干净净,连双手手指也无
甚污垢,他一边用手将那小女孩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身后,一边叹道:“据说这些人乃为祸
武林的风宫中人……唉,大道不存,大乱扰世,谁人能解民心倒悬之苦?’’边说边摇头,
一时间竟忘了转动手中的野狗肉,很快便有焦香肉味弥漫开来。
白辰早已肠子胃空,闻得肉香,忍不住“咕”地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心中惊诧忖道:
“这叫化子好生奇怪,谈吐竟如此文雅。”
与这叫化子对面而坐,共烤一狗的是个满脸赤红之人,一双不大的眼睛始终微微眯着,
似醒非醒,这时他变戏法般自身侧摸出一只酒葫芦来,递给白辰,道:“看样子你已饥饿多
日了,是不习惯这种活法么?嘿嘿,既然走到这份上了,就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先用这酒
压压馋吧!”
白辰在风宫中时为掩人耳目,常有意买醉,不时出入酒肆,虽是另有目的,但久而久之,
竟也对酒有了好感,直至成瘾。
当下他便接过红脸叫化子的酒葫芦,仰首灌了三大口,抹了抹嘴,道:“多谢多谢,真
是痛快!”
其实入口时,他便感觉到这酒颇涩,但叫化子又岂能喝到什么好酒?
与白辰并肩而坐之人的年岁与白辰相仿,肤色苍白,似乎总是无精打采,这时他道: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白辰道:“就叫我小叶吧。”他想到以“小叶”
搪塞,自是因叶飞飞之故。
那少年叫化道:“原来是小叶大哥,穷哥儿们都叫我棒子。”
白辰心道:“好怪的名字!”口中却道:“这名字好,咱们日日在他们门前磨蹭,难免
遇上恶狗,恶狗怕什么?就怕棒子!照我说,咱们人人都要备一根棒,挑蛇打狗,也有个防
备!”
他知道三教九流中人的共同特点就是能说会侃,而叫化子则应会讨彩头,逢人就说好话。
因此白辰在“棒子”面前显露了这么一手,是要把做叫化子的戏演好,也许这样一来,他所
说的话,对方更能相信。
那小女孩这时又探出头来,缠着那文绉绉的叫化子,道:“爹,我要一根棒子!”
白辰心中一动,惟有南方一带,才会称父亲为“爹”,看来这文绉绉的中年叫化子,也
是来自南方,只是年数久了,已学会了北方口音。
那中年化子喝斥道:“胡说!爹沦为叫化子,难道你将来也想做叫化于吗?”语气显得
甚为严厉。
小女孩却少不更事,稚声稚气地道:“爹是大叫化子,苦叶是小叫化子……”
那中年叫化子神色一变,扬起巴掌,喝道:“你……”似欲打她,却终是不忍心落下。
名叫“苦叶”的小女孩却先“哇”地一声哭了,一时涕泪齐下,不可收拾。
中年叫化子顿时慌了手脚,白辰忙接过他手中的野狗肉,让他腾出手来,去哄小女孩。
对面那红脸叫化子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苦来看?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
新,老七啊老七,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自己真的已成为吃百家饭的叫化子?”
那被称作“老七”的叫化子呆了呆,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红脸叫化子望了白辰一眼,又望了望老七,喃喃自语道:“你老七做了叫化子,却一直
不甘心,殊不知,世间有人明明不是叫化子,却偏偏要假作叫化子。”
白辰心中大惊,却强自镇定,道:“世间竟有这等奇人?”
红脸叫化子哈哈一笑,一直微微眯着的双眼这时才睁开来,道:“小兄弟,这酒如何?”
白辰一怔,未及开口,那人已道:“你已不胜酒力,倒下吧,倒下吧。”
白辰顿知不妙,未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全身的力气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
筋骨仿佛也被抽去,他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就已仰身向后倒去。
※※※
思过寨正西方向二十里外有一个小村落,村子虽小,却傍依一条甚为宽广的大河。
于是,村口就有了一座龙王庙,以求风调雨顺。
这一日午后,田间劳作的人都坐在树荫下歇息,远远看到有三个人从东边走来,脚步匆
匆,走在最前面的人手中提着一个包裹,虽然相去甚远,但众人仍能感觉到此人气势不凡。
待三人走近了,田间一个小伙子低声惊呼道:“那……不是思过寨的佚大侠、文二侠
么?”
思过寨与此地相距不过二十里,燕高照、佚魄、文规诸人行侠仗义,侠名远播,村子里
的人曾目睹燕高照师徒风范,自然识得他们。
不错,前来的三个人中,的确有佚魄、文规,还有一人则是十一弟子卓阳,卓阳尚年幼,
不曾在江湖中露面,外人多半不认识他。
村人的说话声虽然尽量压低,却已清晰传入佚魄耳中。侠魄与其师燕高照的性情很是相
似,耿直正义,听村人识出他来,便礼节性地朝这边抱了抱拳,以示招呼。
村人大受感动,心道佚大侠何等人物,竟也看得起我们这些农人。
眼见佚魄三人走近些后,却不再向村中而来,而是走向通往龙王庙的岔道,村人不由有
些失望,也有些诧异。
佚魄三人肩负重任,快步走至龙王庙前,文规道:“就是这儿吗?”
佚魄微微顿首,道:“应当就是这座庙。”言罢,他小心将手中包裹解开,里面放着的
正是密匣中取出的奇大无比之巨香!
佚魄手捧巨大的香火,走至龙王庙前的香炉旁,卓阳取出一叠香纸,以火石引着,再用
香纸去点燃香火。三人都目不转瞬地望着香火前端渐渐变亮的火苗。
谁也不知道香火被点燃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知此事关系思过寨安危,纵然是极小的
细节,也要万分小心!
巨香被点着了,一柱粗大的青烟袅袅升起,渐渐升往高空。
卓阳仰首望着这柱青烟,忽然道:“师父密匣中所提到的人,是不是在见到青烟后,便
会前往思过寨?”
佚魄道:“也许是吧。”
卓阳又道:“可若是恰逢有风之时……啊……”
说到这儿,他忽然低声轻呼,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此刻本就有微风吹拂,而那柱青烟却依
旧直入云霄,并不曾被风吹散。
佚魄、文规此刻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亦是大惑不解。
过了一刻钟,卓阳忽又“啊”地一声,失声道:“师兄,变了!那烟的颜色变了!”
果不其然,那柱青烟下半部已变成了红色的烟柱,渐渐地,整个烟柱全变成了红色。
这柱巨香果然有着非比寻常之处!
又过了一阵子,红色烟柱又变为黑色,接着变蓝、变紫……到傍晚时分,巨香完全燃尽,
前后竟出现了七种颜色的烟柱!
远处的农人望着这一幕,都惊愕莫名,思过寨的三大弟子来到这龙王庙中焚起巨香,本
就有些非比寻常,更何况又有如此奇异的七色烟柱?一时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佚魄三人在巨香焚烧完之后,默然静立片刻,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虽然已依照师父
的吩咐办妥了此事,但是否真的有一个能力挽狂澜,改变思过寨今日局面的人出现?三人心
中却是个未知数!
倘若这最后的方法也失败了,思过寨属众将何去何从?
※※※
整个思过寨都在默默等待着。
等待一个神秘人物的出现。
或者说,等待思过寨不可预知的命运。
依密匣中所言,焚香后一日之内,必有一人赶赴思过寨,此时,这一日之期即将到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忐忑不安!
终于,思过寨安排在十里之外的探子飞鸽传书而至:有一僧人径直赶赴思过寨,途中曾
向人打探路径!
见此传书,众弟子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愣。
难道师父所说的人,会是一个和尚?这和尚又怎么会连思过寨的所在地也不清楚?
此讯传来,非但没有让众人的心情松驰下来,反而更为紧张。
列于十大名门的思过寨,弟子逾千,此刻竟显得如此浮躁。
这份焦躁没有持续多久,两里开外的探子再次传书而至:有一僧人向思过寨快速接近!
佚魄看罢飞鸽传书,自言自语般道:“难道真的就是这位僧人?师父又怎么会与出家人
有甚联系?”
他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片刻,对一侧的文规道:“你去吩咐寨子正门的弟兄,一旦见有
僧人接近,万万不可冒犯,速来禀报于我!”
文规答应一声,正待离去,忽有一人快步而入,道:“报诸公子,有一僧人出现在山寨
之外,说是有要事需立即进寨!”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虽无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着同样的心思:“和尚来得
好快!”
佚魄断然道:“除二位师妹外,其余的人全去寨门外与这位僧人相见!”
范离憎随于众人之后,满腹心思地向寨子正门走去,他留意到沿途防守的寨中弟子比平
时明显增多,越是接近寨子正门,越是如此。
寨门外果然已出现一位僧人,正显得极为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众人见状,心中齐齐一
凉,暗叹道:“此人如此焦躁,哪有丝毫高僧风范?若师父所指之人真的是他,只怕也不能
指望他能化腐朽为神奇了!”
惟有范离憎见得这僧人,却是神色大变,一脸错愕。
这时,那僧人的目光也投向这边,立即停留在范离憎身上。
两人几乎同时失声叫道:“是你?!”
那僧人赫然是最为糊涂的高僧——天师和尚!
※※※
白辰察觉不妙时,已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竟自仰身后倒。
一时间又惊又怒!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体内并无中毒症状,只是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其余三丐亦吃惊不小,齐声惊问道:“怎会如此?”
那身材高大的叫化子沉声道;“老哈,你该不会是欺生吧?”
那被称作“老哈”的红脸叫化子嘿嘿笑了两声,恨恨地道:“这小子根本不是叫化子,
却要混迹于我们之中,多半不怀好意!”
白辰刚要开口,红脸叫化子迅速抽出一根犹在燃烧的木柴,沉声道:“你敢出声,我就
把它捅到你脸上!”火焰一吞一吐,热浪炙人,白辰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老七有些紧张地道:“老哈,你怎知他不是叫化子?我看他已饿得够狠,也许是初入此
道也说不准。”
老哈道:“你没见他手腕上戴的东西么?他还以为我不识得,那可是在江湖中极为有名
的离别钩!”
白辰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原来此人也是武林中人,否则他怎能轻易识出离别钩?”
“棒子”一脸茫然,道:“离别钩?”伸手撩开白辰的袖子,“咦”了一声,惊讶地道:
“我怎么看不出这是钩?倒更像一只环。”
老哈“嗤”地一声,道:“离别钩乃天下奇兵之一,自与一般的钩不同,此钩的来历,
只要是武林中人,都能说出一段,可真正见过它的人,却也没有几个!这本是当年名动江湖
的‘武帅’秦傲之兵器,后来秦傲将之传与他的女儿秦楼,秦楼再将它送给自己的夫君叶小
双,不料叶小双生性风流多情,竟把它转赠情人,秦楼一怒之下,杀了叶小双,后来几经曲
折,离别钩终还是归于叶小双与秦楼的女儿叶飞飞手中……”
他娓娓道来,白辰却越发心凉,因为他见老哈自顾说话,对他浑不放在心上,显然是对
在酒中下的药极有信心。
“棒子”看了白辰一眼,道:“那叶飞飞又是什么人?”
“叶飞飞?嘿嘿,说来只怕要吓得你栽一跟斗,风宫你知道么?”老哈道。
“哼,若连风宫都不知道,那我连做叫化子也不配了。”棒子不以为然道。
老哈神秘莫测地一笑,道:“那叶飞飞么,就是风宫宫主夫人!”
“棒子”果然被吓了一大跳,其他二丐亦神情大变,纵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对“风宫”
二字,他们仍是极为敏感。
半晌,“棒子”方醒过神来,声音有些轻颤地道:“那……那你得罪了风宫中人,岂
非……岂非危险得很?”
老哈不屑地道:“你怎地如此不开窍?此人也许曾是风宫中人,但如今却必定已为风宫
所不容,否则他又何必在三更半夜,与我们同在这破庙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只离
别钩多半是从叶飞飞那儿偷来的,所以风宫才将他一路追杀,他这一身伤又怎会是摔的?明
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兵器造成的伤口,也许就是因为他,风宫中人今夜才会围住这个镇子……”
白辰再也忍不住了,叫道:“这离别钩根本不是偷盗而来的!”
老哈二话没说,手中犹带着火苗的木棍一下子捅在白辰的腿上,白辰痛得大叫一声,怒
声道:“你这个疯子!暗算于人,算什么好汉?”
老哈冷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叫化子而已,哪是什么好汉?难道你不是从风宫中逃出来
的么?这离别钩你又是怎么得到的?”
文绉绉的中年叫化忙道:“就算他是从风宫中逃出来的,也算是风宫之敌,他敢与风官
作对,只凭这份胆识,就很不简单了!”
老哈的火棍一直搁在白辰的腿上,直到这时才拿开,道:“此言也有些道理,不过他想
骗过我们,混迹于我们当中,却是绝无好意的!”
小女孩苦叶见白辰腿部被烤得血肉模糊,吓得连忙扑入她父亲的怀中,再也不敢看一眼。
白辰见老哈对风宫似乎甚为憎恨,心中竟不由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刚才心中的愤恨,反
倒消去了不少。
当下白辰如实道:“我的确曾是风宫中人……”
见老哈又手执火棍,也不惊慌,只是冷冷地道:“你自以为嫉恶如仇,其实是黑白不分,
是非颠倒!你要杀我么?嘿嘿,杀我不打紧,只怕有成百上千的人会因此而断送性命!”
老哈见他已成案上鱼肉,却仍这般镇定,倒有些意外,但听到后来,误以为白辰是要以
此威胁他,怒极反笑,道:“就凭这三言两语,能吓住老子么?风宫再如何势大,老子也只
有命一条,难道还能让老子死好几次么?”
“棒子”低声道:“老哥可莫信口开河,风宫势力遍布天下,你这话若是传入他们的耳
中,可没什么好处。”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大叫化子这时撕下了几块已烤熟的狗肉,分别塞入老哈、老七、“棒
子”及苦叶手中,这才指着地上的白辰道:“他多半是被风宫追杀,想混迹于我们之中,逃
脱性命。若他是因为离别钩而被风宫追杀,那么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不必劳我
们几个叫化子出手,他能逃过风宫之手么?若是因与风宫作对而被追杀的人,那可是大英雄
大豪杰了。”
白辰强忍剧痛,道:“休管我是英雄还是小人,只求你们代我办一件事,你们若能答应,
我纵是性命断送于此,也心安些。”
正 文 第六章 舍己为人
第六章舍己为人老哈很是惊讶地道:“你求我们?我们叫化子一身空空如也,你求我们何用?”
那高大叫化子却道:“你倒说说。”
白辰便道:“相烦诸位早早告之镇民,就说镇子里的水井都被人投了毒,万万不可饮
用……”
话未说完,四丐齐齐失声道:“是吗?”随即老哈沉声道:“此话真假如何?是什么人
下的毒?你又如何知道?”
白辰道:“你只消将此事告诉众人即可,又有什么可哆嗦的?”
者哈怒道:“好小子,不怕我先杀了你再去办这事吗?如此镇上众人还道是我老哈的大
恩大德,从此奉我为老太爷。”说到后来,他自己反倒先笑了,接着道:“若你此言是真,
看来还有一点良心。”
“棒子”自告奋勇地道:“离这儿不远处就有一口井,我去取些井水来,一试便知。”
言罢起身便往外走,老七忙道:“井水有毒,可要小心从事!”
“棒子”答应一声,出了夫子庙。老哈斜眼望了望地上的白辰,道:“若我老哈错怪了
你,自会向你赔不是。”
白辰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也不理他。
老哈不以为意,抓着一块烤得香气四溢的狗肉,自顾享受起来。
苦叶怯生生探头偷偷看着白辰,拉着老七的衣角,道:“爹,小叶叔叔为什么躺在地上
不起来?小叶叔叔不是好孩子吗?”
老哈用力咽下一口肉,笑道:“地上凉快些,小叶叔叔贪图凉快。”
言罢竟就着那只酒葫芦,“咕咚”喝了一大口酒,似乎对酒中有迷药浑不在意,想必他
早叫服下了解药。
老七用一根湿棍子将火堆慢慢弄灭,只剩下一些炭火,一明一暗发出红色的光芒,众人
皆无言,只是响起一片咀嚼声,尤其以老哈的声音最为“出类拔萃”,忽高忽低,忽长忽短,
忽浑浊忽清晰,已将一块狗肉吃出了大学问。
白辰又饿又痛,心中暗自骂娘,而苦叶这时渐渐倦了,倚着老七,沉沉睡去。
老七看了看夫子庙外,只见外面夜色黑沉沉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他嘀咕了一句:
“棒子办事,总是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棒子”
匆匆返回,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神情显得颇有些紧张,惊魂未定地道:“井水果然有毒!
我打了一桶水,倒在草木旁,不过片刻,草木即枯萎而死……是什么人竟下此毒手?”
老哈呆了呆,想到了若非白辰提醒,明日一早镇民饮用井水,岂非全要遭到可怕的灭顶
之灾?多少无辜性命将由此而断送?
想到这一点,老哈再也沉不住气,他“卟”地一声吐出口中的狗骨头,从怀内掏出一只
乌黑色的小木瓶,从中倒出一些白色的药粉,放入酒中,摇了摇,送到白辰口边,歉然道:
“小叶兄弟,是我错怪了你,无论你怪不怪我,先将这酒喝下,可解去你所中的迷药。”
白辰道:“若是你添入的粉末其实是毒药,我岂非要将性命断送于此?”
老哈一愕,手便僵在半途,进退两难,神色尴尬。
白辰却哈哈一笑,道:“戏言而已,切莫当真,你若要取我性命,又何必多费这些周折
呢?”
老哈陪笑了两声,将酒葫芦的口子凑到白辰的嘴角,慢慢把酒倾入他的嘴中,白辰毫不
犹豫地喝了两大口。
老七与那高大叫化子的脸上都有了赞许之色。
不消一刻钟,白辰已恢复了力气,他慢慢支撑起身子,老哈见他行动不便,忙扶了他一
把。
白辰道:“在下欲相烦几位将井水有毒的事告诉镇民,几位若能答应,我也心安了。”
老哈此时已变得客气了许多,他殷勤地为白辰撕下一块肥狗的后臀肉,送到白辰手中,
等白辰接下后,他才道:“方才多有得罪……”
白辰早已饿得七荤八素,接过狗肉,立即将嘴塞得满满当当,听老哈如此说,他无法开
口,便伸手摇了摇。
老哈道:“不错,这事不提也罢,娘儿们才斤斤计较,咳……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心
中的确有一个疙瘩,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小兄弟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哪个狗娘养的所为?”
白辰心道:“若是你这话被幽蚀听见,就是有十条性命,恐怕也不够死了。”
用力咽下口中的狗肉,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曾是风宫中人,后与风宫反目成
仇,被他们追杀至此,无意中听得有人要在井中下毒,其目的是要嫁祸风宫,这分明是视他
人性命为儿戏……我见他们退走后,心想几百条人命非同小可,若是自顾离去,可就太过残
忍。恰好在这儿遇见诸位,就想麻烦诸位转告镇上的人。”
他心想自己与风宫的恩仇,以及风宫白流、玄流之争,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亦不足
为外人道。
老七道:“镇上的数百条性命,真是托你之福了。”
白辰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言罢,他强自站起身来,向众人揖手作别:“此乃诸位歇息之地,在下不多打扰,就此
别过。”
“棒子”惊道:“已是下半夜了,又何必急着离去?”
白辰刚要回答,忽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径直向前倒去。
极度的困乏、伤痛、饥饿使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等白辰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微亮,他躺在夫子庙内的一个角落里,身下铺着松软的干
草,苦叶正坐在他身旁,双手支着下巴,目不瞬转地注视着他,见他睁开眼来,立即笑了,
高兴地道:“叔叔醒了,叔叔醒了!”随即用小手拍了拍白辰的肚子,道:“爹说叔叔是饿
坏了。叔叔,我有糖,可甜了,每天我都舔一次,舔一次就不饿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手中果然有一小块方糖,用纸包着,表面很是光滑,想必是苦叶舍不
得一下子吃完,便不时吮吸一次。
她将那块拇指大的糖送到白辰嘴角,道:“叔叔吃,吃下就不饿了!”
这时,老哈几人也围了过来,老哈道:“苦叶子,小叶叔叔不想只吮一下,他要一口把
糖全吃了。”
苦叶抿了抿嘴唇,竟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好……”言罢又低下头,低声道:“爹,
我可以再舔一次吗?”
白辰只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自心头涌起,他的喉头有些发紧,鼻间也酸酸涩涩的,伸手
抚着苦叶的头,道:“叔叔不吃……叔叔不爱吃甜的……东西。”
苦叶抬头看了看她父亲,老七微微点头,苦叶便又将那块糖送到白辰的嘴边,道:“叔
叔骗人,甜的可好吃了……”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吃多了就不好吃
了。”
白辰小心地接过那块拇指般大小的糖,道:“你再吃一点好吗?”
苦叶略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吮了一口,一时不舍得咽下,似乎要让香
甜的气息在她口中停留更长的时间。
白辰将剩下的方糖含入口中,他惊讶地发现,糖不仅仅是甜的,还有些淡淡的咸味。
是泪水的味道吗?
白辰微微侧过脸去,因为他不愿让苦叶看到他的泪。
家门惨变之后,白辰再也没有流过泪,也许,他的泪水已被仇恨烧干;也许,在自己的
仇人面前流泪,那是一种耻辱。
但今日,白辰却为一块拇指般大的糖而流泪了。
老哈真诚地道:“小叶兄弟,你被风宫追杀,还能顾及他人,我老哈就敬佩你这样的人。
如今你的身子太过虚弱,不如在这儿静养一阵子,只要你不嫌弃,吃的我们总会弄来的。”
白辰心道:“我又岂能在这儿多做逗留?”
不过他不忍拒绝老哈一片好意,心中决定等恢复了力气,就悄悄离去。
众人见他已无大碍,便各自散去,白辰撕下了一块布,悄悄将口中的糖块吐出,小心翼
翼包好,郑重地放于胸前。
一阵虚脱般的倦意向他袭来,白辰再次晕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抬着,一惊之下,他猛地睁开眼来,果然
是被老哈与老七抬着,此时天已大亮,白辰发现自己此刻正在夫子庙后侧。夫子庙后面是一
间业已倒塌的祠堂,碎瓦断木遍地皆是,祠堂的梁柱皆被人们认作附有灵气,纵是垮了,也
无人胡乱翻动。祠堂两侧各有两家大院,院墙耸立,所以这儿显得格外僻静。
白辰愕然道:“两位这是为何?”
老哈“嘘”地一声,低声道:“切莫开口,镇上已贴了布告,要缉拿人犯,上面画的就
是你!哼,贾政那王八羔子要缉拿的人,准是条好汉!”
白辰对此自不惊讶,心道:“他一个叫化子,竟也知道地方官员的名讳,倒也蹊跷!我
若说出这其实是风宫的旨意,不知他是否会更加吃惊?”
往里走几步,者哈忽然低声叫道:“关东大哥,找到了吗?”
白辰一怔。
“就在这儿。”是那高大叫化子的声音,听其声音,竟像是自地底传出。
待两人将白辰放下,白辰方知被称作“关东”的叫化子是在一个地窖中,地窖上窄下宽,
是农人冬日藏红薯用的,此时红薯尚未收回,故地窖仍然空着,白辰被安置到地窖中时,立
觉一股怪异的气息扑鼻而至。
关东一头一脸都是烂泥,他对白辰道:“你先在这儿避一避,等到天黑,我们就送你出
去。”
老哈自责地道:“都怨我,若不是我自作聪明,只怕小叶兄弟早已安然离开这儿了!”
关东低声道:“现在已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我们现在离去,没有人会对叫化子多加留
意,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四处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人向官府告密。”
白辰忍不住还是道出了实情:“真正想缉拿我的人,其实不是贾政,而是风宫中一个极
为可怕的人物…
…诸位不必为我而得罪风宫。”
老哈哼了一声,道:“又是官盗勾结,你是风宫要追杀的人,我们更应帮你!你只需在
此藏着,谅他们也不会查到这儿来!”
言罢三人相继爬出地窖,“沙沙”声响过后,地窖口已被枯枝败叶封住,里面登时一片
昏暗。
白辰静静坐在地窖中,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该何去何从。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渐渐觉得自己全身乏力,呼吸急促,胸口极其沉闷,像是有千斤
巨石压于上面,脸颊也一片赤热。
白辰先是不解,倏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地窖中藏的是红薯,每年都会有一部分会腐烂,腐烂的红薯散发出一种气息,不能
供人呼吸之用,因为地窖上狭下宽,这种气息散之不去,日积月累,地窖中倒有大半气息无
法供人呼吸吐纳之用了。平时有人进出地窖,绝不会在其中逗留太久,故不会出事,而白辰
却是静坐其间,难免受害!
想到这一点,白辰吃惊不小,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急忙起身,欲离开地窖,不料甫一站
起,便觉四肢发软,全身无力,一个踉跄,向前跌去,幸好及时扶住侧壁,方未跌倒。
白辰心中大愕,心知在地窖中呆的时间越长,离开这儿的可能性就越小,当下他竭力站
稳,双手搭在了地窖出口边缘,试了试,竟没有把握一定能跃出地窖。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阵悲哀,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地窖困住。
想到这一点,白辰心中百感交集,诸般心绪一齐涌入心头,使他心神激荡,体内竟有一
股力量不知从何处涌起,不由低吼一声,双足一曲一弹,双手下压,竟一跃而起,上半身压
在了地窖窖口边缘上,枯枝也被他一下子冲开了。
白辰不敢怠慢,以手肘压地,慢慢向前挪动了半尺,随即一个侧滚,终于离开了地窖,
他长吐了一口气,正待站起,忽听密集的马蹄声如风一般自远而近向镇子这边奔来!
白辰心中倏沉。
凭着直觉,他立即断定危险已再度迫近!
果不出他所料,马蹄声长驱直入镇子之后,未作丝毫停滞,已经直向夫子庙这个方向而
来。
一切不言而明,白辰的行踪已经暴露!
多年来在风宫养成的警觉与敏锐,使白辰纵是处身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中,也能迅速做出
准确的判断,明智的选择!
他四下一望,心中主意已定,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向远处扔去,而他却躬着腰,朝另
一个方向疾行,走出几丈远,出现了一条阴沟,上面用石板压着,里面已积满了腥臭的污水。
白辰毫不犹豫地钻入阴沟中,再拉过旁边一些犹带败叶的枯枝,将自己的头部掩盖住。
高度的紧张使白辰已暂时忽视了阴沟中的腥臭,他凝神细听,只听得马蹄声在接近夫子
庙后,便停了下来。
白辰心中一痛:“难道是老哈他们出卖了我?”
思忖间,夫子庙那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号淘大哭声。
是苦叶!
白辰神色大变。
苦叶哭叫道:“爹,爹救我!爹救我!”
白辰脑中“嗡”地一声,热血上涌。
一个尖锐如针的声音传出:“交出那小子,否则我就要这小叫化子的狗命!”
听不到回答声。
白辰却已明白了一切。
他再也无法忍耐——或者说,他不可能再按捺不动——双手一把推开了枯枝。
也就在那一刹间,苦叶的哭叫声突然消失。
四周一片死静!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那一刹间突然消失!
又仿若世间的一切生命,在那一瞬间,已全部死亡。
一个可怕而残酷的事实足以让每个人惊骇欲绝,无法正视。
白辰的表情在那一刹间僵住了。
他的手也僵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因为他脑中所有的思绪在极度惊愕中,已完全停滞!
泪,却已流……
白辰的身子忽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是恨?
是怒?
是恨与怒在冲荡着他的灵魂么?!
一声恨天恨地的怒吼声在夫子庙上空炸响,使宛如死去的世界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你们这些畜生!还我女儿!”
是老七的怒吼声,谁会想到,一个连成为叫化子后还文绉绉的人,会发出如此惊心动魄
的嘶吼声。
一声冷笑响起。
那种玩弄他人性命于股掌间的冷笑!
白辰心中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怎样惨烈的一幕了。
他的唇已被咬出血来,但他却重新将枯枝掩盖住自己。
他并不畏死。
但他不能死!
有时,选择生存,比选择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
白辰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我一定要与风宫纠缠到底!纵使有遭一日不幸丧命,
我的鬼魂也要与风宫永——战——不——休!”
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白辰处在极怒极悲之下,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来到几丈外方警觉
起来。
废祠堂的碎瓦被踩得“啪啪”乱响,看样子来者绝不下于十人。
白辰此时反而异常冷静,他极其小心地将自己缩进少许。
脚步声渐渐停下。
一个声音道:“就……就在这地窖中。”
听得此人的声音,白辰心中一紧,犹如乱箭穿过。
说话者赫然是“棒子”!
正 文 第七章 侠魂永存
第七章侠魂永存那尖锐的声音怪笑道:“哈哈哈,还是年轻人识时务,一千两银子够你这叫化子乞讨一
辈子了!”
略略一顿,又道:“白辰,快快出来受死吧,免得临死还见不到日头!”此言自是对着
地窖说的。
白辰默默地听着,他要永远记住这个声音,直到这个人死于他的剑下为止!
“棒子”有些颤抖地道:“大爷,这地窖不大,掷些石头下去,他准……准藏不住身
形。”
白辰无声地冷笑着。
“掷石头?嘿嘿……点几个火把扔进去,看他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不是说白辰那小子能
忍么?我就不信他能忍受烈焰的焚烧之苦!”
火焰的“哔剥”声响起,转而几个人同时得意狂笑起来。
过了一阵子,笑声渐止,一人骂道:“妈的,这小子还真能忍!”
那尖锐的声音道:“只要是血肉之躯,身受烈焰焚烧,就绝不可能毫无动静!叫化子,
你下去看一看!”
“棒子”惊惶地道:“大爷,里面火势太大!”
那人一声冷笑,道:“白辰都可以忍受那么久,相信你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不……不,大爷放过我吧,我怕……啊……”
一声尖叫,然后便是人体落地的砰然声响起,原来是“棒子”已被推入了烈焰肆虐的地
窖中。
随即便闻到“棒子”撕心裂肺般的大声呼叫,其声之惨烈,让人不忍多听。
那尖锐的声音缓缓道:“叫化子,里面可有白辰那小子?”
“没……有,救命!大爷,快救我!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啊……痛死我了……不
要……”
那人冷声道:“既然白辰不在里面,我更不可能救你出来,敢欺骗我的人,怎能不付出
代价?给我烧!烧死这叫化子!”
“不!”棒子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号叫。
到后来,嘶叫声却变成了凄厉的狂笑声,若非亲耳听见,谁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可怖的
笑声?
“棒子”是在生命即将消亡时,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可悲吗?
笑声渐渐低哑,终于消失。
空气中有皮肉被烧焦的独特气味,让人闻之欲呕,白辰虽是在腥臭的阴沟中,却也闻到
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为“棒子”而叹息,若说世人的死亡有千万种,那么“棒子”的死也
许是最可悲的一种。
这时,有人低声惊讶:“这儿有一本书,会不会是白辰逃走时失落的?”话音刚落,忽
又一声惊叫:“是……是……是一部刀诀!”
不错,白辰在隐入阴沟前扔出的正是一部刀诀,一部从“笛风轩”中取出的假刀诀。
白辰之所以能知道此刀诀是假的,那是因为他被牧野静风拦截并废去武功后,牧野静风
并没有搜回刀诀,当初牧野静风为了得到此刀诀,费尽周折,可见他对刀诀的重视,所以绝
不可能是当时忘记了,惟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此刀诀是假的,因此牧野静风才会对它毫不在意。
白辰却不知道牧野静风没有取回刀诀的原因他只猜对了一半。牧野静风让白辰携带刀诀
而走,另有一目的,就是让白辰一旦想依照此刀诀重练武学,必受其害,永远也练不成武功。
那尖锐的声音道:“刀诀?……”沉吟片刻,道:“给我!”
白辰心道:“我在风宫中时,并不知道苗风轩内的刀诀有假,此人的声音很陌生,在风
宫中的地位想必也并不高,如此说来,他也不知此刀诀是伪造的,只怕一见之下,会如获至
宝,立即返回风宫邀功请赏!”
果不出其所料,那尖锐的声音道:“这的确是白辰遗落的,你们五人沿着这个方向追踪,
其余的人立即与我一道返回!”
一人迟疑道:“白辰那小子似乎有些邪门,连炎老属下两位殿主也被杀,分开追击,只
怕有些欠妥……”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自有主意,纵是抓不住白辰,宫主也绝不会怪罪于我,也许还
要大大奖赏我!”
“是……”
少顷,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四散而去,渐渐消失,一阵子过后,马蹄声又在镇子中肆无忌
惮地响起。
危险终于过去,白辰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慢慢自阴沟中钻出,也不顾一身腥
臭的污水,便向夫子庙跌跌撞撞走去,他要看一看苦叶与她的父亲老七。他知道对方多半已
遭到不幸,他们是为他而死,他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老七只是一个叫化子,死后又有谁会
为他们收殓?更何况他们是被风宫中人所杀,谁会为一个死去的叫化子而得罪风宫?
白辰走近夫子庙后门时,便闻到血腥之气,他的神情微变,脸色苍白,心中隐隐作痛。
他几乎没有勇气迈入夫子庙内。
但他所拥有的时间并不多,在镇上多呆一刻钟,便多一刻钟的危险,
白辰终于轻轻推开了夫子庙的后门。
进门的一刹那,他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七与他的女儿苦叶,两人无声无息地躺于血泊之
中。
老哈与关东跪在他们旁边,悲恸欲绝,以至于神情有些木衲,当白辰推门而进时,他们
木然抬头,似乎对一切都已经漠然。
但很快他们的眼中闪过了极度惊愕之色。
老哈望着白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关东猛地站起,冲到白辰面前,一把
抓住他的手,颤声道:“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你活着,老七也算……没有枉死……”
白辰缓缓走到老七与苦叶的身边,双膝跪下,心中默默地道:“我白辰上跪天,下跪地,
再跪父母,如今,我向老七大哥,苦叶妹妹跪下了,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人,该怎样做一
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立时有鲜血渗出。
白辰却浑如未觉,他从怀中掏出用布包着的那一小块糖,慢慢打开,因为在污水中泡得
太久了,污水已渗入布包内,白辰用手仔细地将表面污水擦去,然后放至嘴边,轻轻咬下一
半,然后郑重地放到苦叶的嘴里。
苦叶的胸前一片血污,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苍白如一张洁白的纸。
老哈咬牙切齿地道:“棒子那王八羔子,若不是老七给他一碗饭吃,他早已成了饿死鬼,
若让我撞见,不将他脑袋拧下就……”
“棒子死了,是被那些人烧死的。”白辰道,他将剩下的半块糖小心收好,重新放入怀
中,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老哈一怔,忽然苦笑道:“这又何苦来着?这又是何苦来着?”
白辰站起身来,道:“老七大哥与苦叶妹妹的后事就要烦劳两位料理了,在下不宜久留,
以免连累两位,就此告辞!”
关东道:“小叶兄弟切勿急着离开,镇上经这么一闹,早已把众人都惊动了,只是慑于
风宫之淫威,暂未来夫子庙而已。此刻风宫的人已经退去,你若在这时候离开,如何能逃过
众人耳目?若是再有如棒子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你便又是凶多吉少了。依我之见,你倒不如
先隐匿于此,等到夜里再离去不迟!”
未等白辰开口,老哈已先道:“这主意虽有道理,但想要在众目之下隐匿,只怕不太可
能……”
正说话间,外头已传来了脚步声,以及杂乱的议论声,定是镇上的好事者来夫子庙前凑
热闹的。
关东神色微变,低声道:“如何是好?”
老哈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对白辰道:“快,快躺下!”
白辰虽不知其意,但他相信老哈绝无恶意,当下依言躺下。
老哈在他耳边低声道:“闭上双眼,不可动弹,因为你已是一具尸体了!”
白辰一愣之下,立时明白过来,暗暗佩服老哈临危应变之策。
他闭上双眼,手脚摊开,便觉有冰凉之物抹在了自己脸上、颈部,隐隐有血腥味。无疑,
是老哈将地上的血污抹在了他的身上。这时夫子庙外响起了低低嘈杂声,七嘴八舌,老哈扫
了门外一眼,发现外面站着五六个镇子中的人,既有些惊惧又有些好奇地望着庙内,他们显
然对这血腥的场面仍有些畏惧。
老哈弯下腰身,一把抱起白辰,扛于肩上,对关东道:“我们去将兄弟安葬了吧!”
关东点了点头,将老七扛于肩上,再将苦叶抱起,便与老哈神色凝重地向外走去。
围观者看着白辰、老七、苦叶皆是一身血污,形容可怖,立即齐齐退开,一人低声道:
“没想到叫化子当中也有官府缉拿的人……平时看他们,倒像是挺规矩的……”
“这世道,什么样的人没有?日后见了叫化子,可得小心防备,若是被他们抢了杀了,
可就冤了……”
老哈与关东像是根本未曾听到这些话,自顾扛着白辰、老七、苦叶,向镇外走去。
老哈、关东出了镇子,尽拣荒僻的小路而行,走出三四里之外,眼前出现了一个乱葬岗,
顺着山坡,零零落落散布着几十座坟丘。
两人将老七、苦叶、白辰放下,老哈对白辰道:“小叶兄弟,此地已荒无人烟,由此脱
身,应不会有事。”
白辰睁开眼来,只见四下一片荒凉死寂,偶尔一声孤鸦的凄厉叫声响起,更显森然之气。
白辰望着无声无息的老七、苦叶,黯然道:“还是待安葬了老七大哥和苦叶子,我再离
去吧。”
老哈见他神情坚决,也不再说什么。白辰用离别钩砍削了三只木铲,选了一处松软之地,
默默地挖掘着。他功力尽失,一身伤痛,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不过片刻,
他的全身就已被冷汗湿透,更有伤口迸裂,血水渗出,浸染了衣衫。他的衣衫本就破烂不堪,
又污垢至极,发丝也乱如枯草,脸色泛青,与地道的叫化子已全无不同。
当堆上最后一铲土时,一种深深的失落悄悄侵入白辰心中,他也不明白,与老七、苦叶
相处不过一日,是什么东西,让他与他们息息相通?
三人默默地坐在坟前,一时间谁也不愿开口,不愿打破沉默,似乎在无声之中,三人的
灵魂已在与老七的灵魂交谈着。
“……叔叔,糖可甜了……”
“……我再舔一口好吗……”
“……爹救我,爹……”
不知不觉中,白辰的手指深深抠入了士中,尖锐的碎石将他的手指划出了道道血痕,鲜
血渗入土中。
关东终于开口道:“小叶兄弟,你先离去吧,你放心,我们会时常来这儿看望老七兄弟
的……我早已看出你不是个平凡之人,能不低瞧我们叫化子,我们已很感激了。”
老哈却道:“叫化子怎么了?老七当初做父母官过于迂腐,岂能不贬为贫民?倒不如今
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叫化子。”
白辰诧异地道:“老七他……本是官场中人?”
关东道:“不错,我们初遇他时,他总不时念叨起他先前为官时如何如何,因为他是七
品官员,所以我们索性称他为老七。老七酸迂之气太重,不宜为官,但比起贪官污吏,他也
算是个清官好官了。可在官场中贪一点并无大碍,若是迂腐而不圆滑,就注定要丢了乌纱帽。
老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同僚打击排挤了不说,且连结发妻子也弃他而去,投入排挤他的人
怀中……他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五谷不分,除了咬文嚼字之外,再无其他
本事。家中一点财物早已悉数用于十年寒窗,得了功名入仕途后,除了挣些俸禄外没刮民脂
民膏,一旦被革了职,除了沿街乞讨之外,还真的别无选择……”
白辰此时已知关东、老哈皆是性情中人,当下道:“实不相瞒,在下并不姓叶,而姓白,
当初进入风宫,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听到这儿,老哈的神色变了变,道:“兄弟是江南人氏?”
白辰见他神色不同寻常,遂点了点头心道:“莫非他发觉了自己什么蹊跷之处不成?”
老哈低声自语道:‘江南……姓白……风宫……”忽然低低地“啊”了一声,道:“恕
我冒昧相问白兄弟是否是临安白家的三公子?”
白辰已久未听过“白家三公子”之称谓,这时冷不防由老哈口中说出,自是惊愕不已一
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老哈见他这般神情,立知自己猜测不假,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家的三公子真的还
话着……当年临安白家乃江南大户,白宫羽大侠英名赫赫,谁会料到白家竟会覆亡于旦夕之
间?”眼望白辰,接着道:“不瞒白兄弟,我也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对临安白家的事略
知一二。”
白辰道:“你是否也是武林中人?”
老哈自嘲地一笑,道:“我本是嘉兴一家镖局的镖师,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吧、在江南一
带行镖,途经临安境内时。最为安全稳妥,这与你们白家的侠名不无关系。十年前我曾到府
上拜访令尊,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年长几岁,而你尚很年幼。”
白辰自责道:“原来是家父故交,我应称你为世叔方是。”
老哈忙道:“那时我拜访令尊,是以晚辈之礼相见的,所以你我辈分相同,我比你痴长
几岁,称我一声哈大哥,我就十分知足了。”
老哈由镖师沦落为叫化子,自有原因,而且多半不愿为外人所知。白辰自也不会问及此
事,他转换话题,道:“‘棒子’向风宫告了密,但风宫中人没能找到我,一怒之下。对
‘棒子’下了毒手,若他们知道你们与‘棒子’一样,曾与我相处一宿,极可能会对你们采
取不利之举,二位大哥是否暂且回避,以免招来祸端?
关东叹息道:“我们三人分头察看镇内动静,谁料到‘棒子’竟会为一千两银子而出卖
了你?他们突然包围了夫子庙,我便觉有危险,没想到等我们赶到时,老七已遭了毒手,我
们还以为你也难逃此劫……不知你是如何逃脱的?”
白辰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罢,老哈连声道:“好险!好险!‘棒子’自作孽不可
活,也算是天理报应吧。”感慨一番后,又道:“我老哈是不会离开这儿了,老七被风宫中
人杀害,我定要向风宫讨还血债,他们不是常常会在这一带出没吗?找准机会,杀得一个就
够本,杀了两个,便赚一个,我一个叫化子无牵无挂,大不了吃饭的家伙搬了家!”
关东望着远方,幽幽地道:“我也不可能离开这儿……”他的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闪过。
白辰心知劝说不了他们,当下道:“二位大哥日后多多保重,在下需得向二位告辞了。
救命之恩,白辰没齿不忘,但愿来日有重逢之时。”想到自己与他们二人皆是飘零无根的人,
这一分开,不知何时方能相见,不由很是惆怅。
关东与老哈相视一眼,老哈道:“你将何去何从?”
白辰静默片刻,缓声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可去之处……”话虽如此,却隐隐有种说
不出的落漠。
他明白,天下虽大,却未必有他可去之处,因为他是风宫的敌人!
但这样的话,他绝不会对老哈、关东说,他不想让他们为他担心。
关东沉声道:“临别时,我有一句话相送,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辰毫不犹豫地道:“但说无妨。”
关东道:“风宫势力之大,无论是否是武林中人,皆了然于胸。所谓大隐隐于市,白兄
弟不妨让自己融入芸芸众生之中,也许那样才能进退自如。以一己之力,与风宫对抗,纵有
通天的本事,也是枉然。”
白辰静之聆听,神情若有所思。
老哈插话道:“风宫纵使再如何人多势众,也无法与天下叫化子相提并论!大江南北、
关中关外,我们的同道何止万千?其中自有不少能人异士,若合众人之力,与风宫对抗绝不
会落于下风!”
关东摇头道:“话虽如此说,但却无人能够让天下叫化子万众归心,咱们散漫惯了,若
是让人约束着只怕不习惯。”
老哈道:“说的也是……”
白辰向二人深深一揖,道:“多谢二位指点,白辰就此别过。”
关东道:“若有缘分。他日我们终会再相见。”
白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刻他一身褴褛,除了离别钩外,再无一物。
关东与老哈望着白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若有所失,他们既已知道白辰的身份,自然
明白他与风宫的血海深仇,更明白他为了将水井中被投毒之事告诉镇民而留在镇中,需要冒
多大的风险。
两人心中同时浮现这样一个忧虑:“他连走路都有些力不从心,究竟能否逢凶化吉,躲
过风宫的追杀?”
正 文 第八章 魔兵临世
第八章魔兵临世天师和尚在江湖中行踪缥缈,倏忽来去,又无宗无派,故虽身负一身绝学,能识他的人
却并不多,思过寨众弟子亦是如此。所以范离憎竟与天师和尚相识,让众人皆吃了一惊。
天师和尚由惊而喜,大步而来,向范离憎施了一礼,道:“重师,你我竟又相见了,华
山游老侠对你真是青眼有加,他说……”
范离憎知道他虽是位绝世高手,却胸无城府,天真烂漫,若是再说下去,只怕会让思过
寨众弟子听出自己的破绽,当下赶紧打断他的话题,道:“你是否已将游老侠送至华山?”
天师和尚道:“中途有四名华山弟子将游老侠接走了。”
范离憎一惊,忙问道:“当时游老侠神智是否清醒?”
天师和尚道:“自然是清醒的……重师为何有此一问?”
范离憎见文规、侠异诸人皆神色有异,忙道:“没什么……”
侠异笑了一声,对天师和尚道:“高僧可是家师所说的应约而至之人?”
天师和尚面目丑陋,乍一看极其粗鄙,毫无高僧风范,至于胸前满满当当两串佛珠,更
让人心生滑稽可笑之感,以至于侠异称他为“高僧”时,十三师弟弘月竟“吃吃”轻笑不已。
天师和尚也不以为意,道:“我只是按我师父所说的去做,师父说思过寨有难,让我立
即赶来,助思过寨渡过此劫。
此言一出,众思过寨弟子。心中不免有气,暗忖:“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口气,倒好
像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若非有师命压着,只怕已有弟子要对眼前这个粗陋的天师和尚发
难了。
侠异道:“听我八师弟称呼高僧,想必高憎的法号是‘天师’吧?”
天师和尚搔了搔头,迟疑了一下,道:“或许是……我也有些糊涂……”
侠异微微一笑,道:“既然高僧是应约而来,想必定带来了信物?”
天师和尚道:“我并无信物,但我师父对此事已有交代,他说你们寨中有一只密匣,只
要见到密匣,自能证明我的身份。”
众人见他竟也知道寨中有一只密匣,立知他所说的多半不假,当下侠异侧身让道:“高
僧请入寨!”
封尘殿内的灵堂已撤下,恶剑老的尸体不能久放,也已被掩埋。
天师和尚被迎入贵宾位,佚魄在主位落座,而众弟子则在两侧坐下了,天师和尚与佚魄
的身边长几上,摆着那只密匣。
佚魄道:“大师,这就是那只密匣。”
天师和尚接口道:“切莫称我为大师,若是连我也成了大师,那天下大师就不知凡几
了。”说到这儿,他指了指密匣道:“这只密匣是否放有一支巨香,及一块非铁非玉的硬
物?”
佚魄有些惊讶地道;“正是。”
天师和尚道:“我当然未见过这只密匣,我所知道的,皆来自师父对我所说的话。师父
还告诉我,在这只密匣的底板中,还设有夹层,将此夹层打开,里面有七颗珠子。及一封书
笺。”
众人愕然相顾心道:“难道密匣真的设有夹层?”
侠异干咳一声,道:“事到如今,只需将密匣底板拆开,一切自然明了。”
佚魄略略有些犹豫,毕竟这只密匣是师父严加看守之物,不可贸然损坏,但权衡之下,
他终是郑重地走到长几前,捧起密匣,将之开启,那块非铁非玉的玄寒硬物仍在匣中,佚魄
食指、中指骈指如剑,在放置巨烛那一端的底板划过。
底层的木板立时被划开。
佚魄神色微变—一果然设有夹层!
见此情形,佚魄再不犹豫,探手夹层,摸索了片刻,慢慢自夹层中抽出一封书笺。
天师和尚吐了一口气,道:“师父所言果然不假!”
文规忍不住道:“师兄,夹层中可有珠子?”
佚魄点了点头,因为他的手已触及珠子。
佚魄当着众多同门的面,将信笺拆阅,当佚魄的目光匆匆扫过信笺上的字时,他的神色
渐显凝重。
因为,信笺上的字乃燕高照亲笔书写,燕高照在
书笺中如此吩咐:“如有人知悉密匣夹层的秘密,此人必是为师主人派来的人,思过寨
上下皆需对此人惟命是从!”
最让佚魄吃惊的是师父燕高照身为十大名门掌门人之一,竟然会有主人!在佚魄心目中,
师父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有谁配做师父的主人?让师父对此人言听计从?
一时间,佚魄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定了定神,他继续往下看,却见下文仅有四句短短偈语:“血厄魔兵,邪霸灭世,重华
不现,天怒地怨。”除此之外,再无他语。
佚魄的眉头渐渐皱起。
他将手中短笺传至诸同门手中,让众人一一阅过,众人莫不是暗自惊诧。
佚魄向天师和尚深施一礼,道:“大师与思过寨果然深有渊源,家师在信笺中嘱咐我等
一切都要按照大师之旨意行事。”
话音刚落,杜绣然立即道:“大师兄……这……”欲言又止,她的话虽未说明,但众人
皆知她的心思。其实在场的人与她一样,都觉得天师和尚来历不明,虽然有师父之嘱咐,但
也不宜对天师和尚言听计从,若是天师和尚怀有叵测之心,对思过寨而言岂非雪上加霜?更
何况这天师和尚看起来似乎甚为愚钝,又如何能为思过寨理清什么头绪?
佚魄岂不知诸人心中所虑?但他一向尊敬恩师,相信师父如此安排,必有缘故,当下对
杜绣然的暗示置之不理,自顾对天师和尚道:“自今日起,寨中弟子皆可由大师调遣,相信
有大师相助,思过寨必能找出家师下落,查出在下七师弟被杀的真相。”
天师和尚“啊”了一声,略显拘束不安,连声道:“不急,不急。”随即又道:“我师
父吩咐这次务必将思过寨的来龙去脉与寨中十三弟子说清。”
众人见他开口“师父吩咐”,闭口“师父吩咐”,毫无主见,心中更是大为失望,暗忖:
“思过寨的来龙去脉还需你这个外人为我们解说么?”
佚魄稳重老成,当下道:“请大师说教,这儿皆是在下同门。”
天师和尚看了众人一眼,有些憨厚地一笑道:“师父说,其实思过寨寨主燕前辈是他老
人家的一个仆人……”
话音未落,一人已忍不住喝道:“胡说!”循声望去,原来是十一弟子卓阳,但见他脸
红耳赤,神情激动,显然是难以接受天师和尚所说的话。
其他人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虽然照书笺所言,天师和尚这一番话绝非信口开河,但众
人仍是难以接受这件事。
佚魄心中虽也极不是滋味,却仍是强自忍下,对卓阳沉声道:“不得对大师无礼!”
卓阳欲言又止。
天师和尚有些为难地搔了搔头,继续道:“我师父之所以让燕前辈在此地设一山寨,其
目的就是为了‘血厄’!”
范离憎心道:“若他所说是真,那么身为仆人的燕高照其身份应比天师和尚低一些,天
师和尚能称他为前辈,也算没有少了礼数。只是燕高照侠名满天下,休说是思过寨的人,就
是我,也难以接受此事。”
侠异道:“看那四句偈语,似乎‘血厄’是一件兵器。”
天师和尚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凝重:“不错,血厄是一把剑,一把可怕的剑。一旦此剑
出世,定会为江湖带来灭顶之灾!”卓阳对天师和尚有不忿之气,便道:“一件兵器,纵使
再如何神奇,也只是一件兵器而已。”
天师和尚古怪地笑了笑,喃喃道:“血厄魔兵,邪霸灭世,重华不现,天怒地怨……”
他所念的偈语众人皆已看过,但此刻由他囗中缓缓道来,竟有着一分异样的震撼力。
封尘殿出奇地寂静。
天师和尚目视封尘殿门之外,缓缓地道:“我师父已是如神一般的人物,连他老人家都
忌惮的兵器,必是极其可怕!”
他的目光忽然显得格外幽远仿佛已穿过了时空,回到另一个时代。
另一个与“血厄”息息相关的时代!
良久,天师和尚方收回目光,缓缓站起,伸出双手,欲将匣内那非铁非玉之物捧起。佚
魄心知此物奇寒无比,急道:“大师小心!”
话未说完,天师和尚已将非铁非玉之硬物捧起,神色自若,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受奇寒之
苦。仿若此刻他所捧起的不过是一块极为普通的铁块而已。
佚魄心中一震,暗忖道:“此人貌不惊人,却果真有不凡之处!”心中再也不会对天师
和尚存有小觑之心。
天师和尚捧着那非铁非玉的硬物,道:“此物非铁非玉,是我师尊历时三年,在极寒之
地寻得的‘天陨玄冰石’,此石自天而落,坠于极寒之地,沉寂千年,千年寒气深蚀石中。
此物本身具有铁之坚硬,玉之晶莹,木之轻盈,而今更添冰之玄寒,正是世间惟一可以克制
‘血厄’之物,但要完全化去‘血厄’的凶魔之性,还需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再在
剑鞘上缀以七颗名为‘海母’的珠子,凭此剑鞘,方能真正扼止‘血厄’的凶性!”
范离憎早对“血厄”怀有极大的好奇,一心想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可以让水族、
风宫皆为之心动,此刻他忍不住道:“原来‘血厄’是一把剑,无怪乎寨中设有剑簧阁。”
天师和尚道:“‘血厄’虽以剑称之,但据我师尊所言,此剑之外形与寻常之剑倒大相
径庭,甚至与世间任何一种兵器都不相同。思过寨内设有剑簧阁,意即惟有经过此阁方能一
睹血厄剑,正如若想拔剑出鞘,惟有启动剑簧一般!”
众弟子见他从容道来,所说的竟是不为诸弟子所知之事,倒好似诸弟子是外人,而天师
和尚是思过寨主人一般,众人心中自是颇不是滋味。
天师和尚继续道:“诸位对‘血厄’的秘密一无所知,看来燕前辈一直遵守师尊之令,
没有泄密。剑簧阁内的‘恶、贪、痴、愚’四剑老,其实是当年我师尊收服的四大武林剑道
强者,此四人在剑道中皆入邪途,成为武林祸害,师尊收服四人后,便罚他们守护血厄剑,
以作惩戒。为了防止四人再起邪心,弃剑而去,而导致‘血厄’重为恶人拥有,师尊再命他
五仆之一的燕高照燕前辈在剑簧阁外开山辟寨,创建思过寨,将剑簧阁围于其中。”
众人大感惊奇,他们怎会想到身列十大名门的思过寨,竟是为了一件兵器存于世间?
此时,众人对天师和尚已不再有疑虑,皆暗自忖道:“师父的武功足可跻身武林绝世高
手之列,能让师父甘心为仆的人,其修为该是何等惊人?世间真的有如此人物吗?”
侠异缓声道:“大师,既然所谓的‘天陨玄冰石’可以克制血厄,而密匣中的七颗珠子
想必也就是所谓的‘海母’了。那么,为何令师不早日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以扼止血
厄剑凶性?”
天师和尚解释道:“因为师尊还未找到可以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的巧匠,而且血
厄剑中暗藏玄机,若非天缘巧合,只怕无人能窥破剑内所暗藏的玄机!”
文规站起身来,向天师和尚施了一礼,道:“恕在下直言,对今日思过寨来说,最重要
的是如何找到家师下落,并查清恶剑老、七师弟舞阳被杀之谜,不知大师对此有何高见?”
天师和尚道:“无论是燕前辈之失踪,还是恶剑老、舞阳的被杀,必定与‘血厄’息息
相关,师尊曾对四剑老严加告戒,不许他们擅自离开剑簧阁,而且思过寨内也仅有燕前辈一
人可以进入剑簧阁,恶剑老在剑簧阁外被杀,说明燕前辈无论是生是死,一定是在剑簧阁中。
惟有如此,恶剑老才能施展移花接木之术,离开剑簧阁!”
此言一出,众人皆耸然动容,暗觉天师和尚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在此之前,众人只略略
提及燕高照失踪之事,对其中详情并未细说,天师和尚又怎知恶剑客用了“移花接木”之计,
易容成燕高照的面目出现?
佚魄等人未曾留意到这一点,而范离憎却暗自惊诧。
佚魄乍闻师父必在剑簧阁中,惊喜异常,“腾”地站起身形,刚要迈步,忽又想起了什
么,脸上顿时有了为难之色,道:“即使家师在剑簧阁中,又能如何?我等根本不能进入剑
簧阁!”
穆小青忽然插话道:“如果师父真的在剑簧阁,极可能是凶多吉少,否则师父绝不会久
而不出,任凭恶剑老在外头以他的面目欺骗寨中弟子!”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一向沉着稳重的他出现了少有的惊慌,不安地道:“这……这该如
何是好?师父不能不救,但师父严禁他人进入剑簧阁之令又不可违抗……”
侠异道:“时易事异,怎可因为拘泥于一条戒律,而耽误救师父的时机?”
天师和尚似乎漫不经心地道:“燕前辈未必有危险,你怎能断定是去救他?”话锋一转:
“但事己至此,的确非进剑簧阁不可了,明日我等就一同进入剑簧阁!”
杜绣然失声道:“明日?为什么不是今日,而要等到明日?”
天师和尚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话,而且闪烁其辞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作一些准
备。”转而面向众人道:“为防意外,今夜思过寨四周需严加戒备,不能让任何来历蹊跷的
人闯入寨中,同样也不可让寨中任何人离开!”他俨然已成了思过寨的主人。
众人面面相觑,终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其中不少人几近是“忍气吞声”,对半路杀出
的天师和尚皆心存不满。
天师和尚将“天陨玄冰石”放回盒中,抱在怀里,道:“这只密匣暂由我保管,望诸位
今夜勿多走动,以免被人趁乱生事。”言罢,他打了个呵欠,道:“匆匆赶来寨中,真有些
累了,不知何处可让我歇息?”
言行间,何尝有半点高僧风范?
范离憎对此却毫不奇怪,他所奇怪的反倒是天师和尚先前的一番布署有条不紊,果断坚
决,与之平时的性情大相径庭。是因为有高人点拨过他,还是他本就是大智若愚?
佚魄对天师和尚倒显得甚是恭敬,道:“大师请随我来。”
天师和尚“嗯”了一声,跟随佚魄前往他的歇息之处了。
待天师和尚与佚魄走后,杜绣然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竟对
堂堂思过寨指手划脚,思过寨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侠异缓声道:“六师妹切莫如此说,我等应以大局为重,此人虽言行怪异,但与我等师
门的确有些渊源————对了,无害,你与他似乎颇为相熟,何不告诉我们,他究竟是什么
来历?”
范离憎沉吟片刻,道:“其实我与他也只有两面之缘,彼此并非深交,对于他的来历自
然不知。”
侠异哈哈一笑,道:“你走了一趟苗疆,虽没能取回蓝凤神水,却结识了能人异士,也
很不错了。更巧的是你所结识之人,便是对我们思过寨起到举足轻重作用之人,哈哈哈……
真是无巧不成书。”
范离憎心知众人对他以假药冒充蓝凤神水之事极其不满,侠异这一番话无疑是要再度引
燃众人对他的怨恨之火,自己并非真正的戈无害,若引来太多的关注,反而不妙,当下他惟
有保持缄默,不与侠异争论。
文规道:“明日进入剑簧阁的事非同小可,大伙儿今夜都要多加留心!”
想到舞阳蹊跷被杀,众人心知防守严密的思过寨内其实已是步步危急,对文规的提醒倒
也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点头。
众人散去时,范离憎走在最后,他觉得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穿插于燕高照诸弟子
貌合神离、错综复杂的关系中,越不为他人所注目,就越显安全。
行出不远,范离憎留意到走在前面的杜绣然的脚步渐渐放慢,不知不觉中,几位师兄弟
已超越了她,范离憎心中一动,暗自揣测她是否有意与自己接近?
当范离憎赶上杜绣然,并将与之探身而过时,忽听到杜绣然以极低的声音道:“晚上到
我房中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正 文 第九章 智高一筹
第九章智高一筹范离憎一怔,脚步却未停下,也未转过身去,他飞速转念:“难道她就是所谓的‘水姑
娘’?因为即将进入剑簧阁,所以对我有所叮嘱?”
此念仅在瞬间闪过,范离憎迅速做出了决定,他让人难以察觉地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
加快了脚步。
他之所以应允杜绣然,是因为他想到惟有与燕高照诸弟子有更多更深入地接触,才可能
破解寨内种种谜团。
为免引人注目,范离憎决定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方去面见杜绣然。
夜幕降临。
范离憎略作收拾,正待离开“金戈楼”时,忽听得门口一个柔柔怯怯的声音道:“戈公
子……”
是小竹的声音。
范离憎道:“进来吧。”
小竹轻轻推门而入,微微垂首,低声道:“戈公子,今天小婢打扫房间时,见桌上有一
封书笺,未曾开启,小婢担心出什么批漏,便将它藏了起来。”
范离憎本是背向着她的,听到这儿,霍然转身,沉声道:“书笺何在?”
小竹道:“在床头枕下压着。”
范离憎走至床边,掀开枕被,果见一封书笺静卧床头,范离憎拾起书签,立即有一股幽
幽清香扑鼻而至——是那神秘白花所独有的香气。
“水姑娘”终于露面了!
范离憎心头狂跳,定了定神,他对小竹道:“若无他事,你先退下吧。”
“是!”小竹躬身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范高憎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一张素洁信笺展开,目光匆匆扫过。
只见信笺上以清秀的字迹写道:“你应在今夜去见曾子之妻区阳菁,后窗入,知名不
具。”短短数语,却让范离憎吃惊不小。
难道,燕南北所言不假,戈无害先前真的常常与曾子之妻区阳菁相见?那么,戈无害与
区阳菁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知名不具”批的是否就是“水姑娘”?如果是,她让自
己与区阳菁相见,又有何用意?
种种疑问如千头万绪,缠绕于范离憎心间。无论如何,范离憎不能不去见杜绣然,因为
他已看出杜绣然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这样一个人,常常会有惊人之举。
范离憎去见杜绣然无需避嫌,因为在思过寨中人看来,“戈无害”与杜绣然本是一对情
投意合的老相好,“戈无害”久去归来,自然要与杜绣然相见了。
杜绣然的闺房布置得十分雅致,与她的性格颇有反差,门前挂着一对草编的蚱蜢,栩栩
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范离憎微觉诧异,心付没想到杜绣然竟也有少女心性。
当一侍女将他引入杜绣然的闺房内时,杜绣然正背向着他,坐在梳妆台前,秀发披散于
肩,一袭鹅黄色碎花宽袖长裙衬得身材窈窕婀娜。
两人的目光在杜绣然身前的铜镜中相撞了,杜绣然嫣然一笑,平添无限风情。
那侍女知趣地退下了,并反手掩上门。
杜绣然拾起一把木梳,递向身后,却没有转过身来,她显得有些慵懒地道:“帮我……”
范离憎略略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走上前去,接过木梳,站在她的身后,用梳子缓缓梳着
她的秀发。
乌黑的秀发在梳齿之间流动,那种感觉,很奇特。范离憎的动作并不很生硬,但也绝不
娴熟。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没有此刻所应有的柔情。
女人的心是敏锐的。
杜绣然轻声道:“你变了。”
范离憎已是第三次听人说他变了。
他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道:“也许同门之中,大半的人都鄙视我,他们认
为我以假的蓝凤神水给师父服用,其罪不可饶恕。”
“所以你的心情很不好?”
“这对我很不利!”
“我觉得这些日子,你的许多举措都不可思议,按理,你绝不应该犯下那样的错误。”
“为什么?”
“你虽然过于自傲,但却并不盲目地傲。你应该知道自己以假乱真的事,是很容易暴露
的,为何这一次,你犯下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范离憎闻言心中一震!
不错,戈无害在十三弟子中虽排名第八,其修为却在诸多师兄、师姐之上,说明戈无害
天赋极佳,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一个很容易暴露的错误?
如果戈无害仅为毒害燕高照,才以假乱真,那么,他大可不必在远赴苗疆取药失败后,
才这么做。难道,这其中又另有内情?
范离憎思付之间,忽然想到燕高照的生死之交扈禁到达思过寨的时间正好是恶剑客被杀
之后,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他若是燕高照的生死莫逆之交,耳闻燕高照死讯后,
怎么可能还能压抑愤怒,而不是立时向“戈无害”兴师问罪?
换而言之,这来自苗疆的扈禁,是否亦有蹊跷?
正自怔神间,杜绣然已嗔道:“发什么呆?整日魂不守舍,莫非与我在一起很是无奈?”
范离憎回过神来,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许多事我是百
思而不得其解。”
杜绣然不屑地道:“有诸多师兄在,你何必再去操那分心?‘蓝凤神水’之事发生后,
你在思过寨已永无出头之日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落得个清闲。我还道你是个有心计的人,
哼!你未免也太让我失望了。日后若是大师兄成为寨主倒也罢了,若是二师兄成了寨主,只
怕你就难以消受了。”
范离憎心中一动,道:“明日进了剑簧阁,就可以见到师父,那时自然还是他做寨主。”
杜绣然从铜镜中惊疑地望着他,良久不语,范离憎暗觉不妥,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自己出
了什么差错。
只听得杜绣然缓声道:“难道你真的认为师父不但活着,而且还有能力约束思过寨?”
范离憎着实吃惊不小,但他的惊愕却不能露于表面,一转念,说道:“他终是我们的师
父,难道师父的话,弟子还能明着对抗么?”
杜绣然道:“但你莫忘了,师父是个好强的人,他若是仍然担当寨主之位,势必将过问
江湖中事,若是让世人知道思过寨寨主的武功已只相当于一般的高手,那思过寨还配列入十
大名门么?师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二年来才全力栽培你,因为你的习武天赋是众弟子中
最高的。否则,师父理所当然地会选择脾性与之颇为相似的大师兄。”
范离憎机械性地梳理着杜绣然的秀发,沉默无语,心中却是思绪浮翩。
他没有料想到从杜绣然口中得知如此重要的一件事:燕高照的武功仅相当于一般高手!
无论如何,这已是一件足以让人惊愕至极的事!
范离憎急欲知道真相,但事实上他根本不能向杜绣然开口询问此事。
一时间,他的心像被猫爪揪着一般。
杜绣然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抓着了范离憎的手以自语一般的声音低声道:“无害,我要告
诉你一件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眼中也有了如秋雾般的水气。
不知为何,范离憎的心莫名狂跳,他隐隐觉得杜绣然将会告诉他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你说吧。”范离憎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我有了。”言罢,杜绣然无限娇羞地看了范离憎一眼,低垂着头,左手漫不经
心地拨弄着一只胭脂盒。
范离憎一呆,茫然道;“有了?有了什么?”
“你……”杜绣然似嗔似怨地送:“真笨!你……真不知道么?”
范离憎当然绝不太笨,只是因为他是范离憎而非戈无害,所以才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见
杜绣然如此神情,范离憎猛然顿悟。
明白了杜绣然所说的,范离憎只觉全身都不自在了,亦不敢与镜中的杜绣然对视。
杜绣然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低声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范离憎暗自苦笑,他决计没有料到易容成戈无害后,不但要面对思过寨中的明争暗斗,
还要面对如此棘手的事!
范离憎显得有些吃力地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我再斟酌斟酌……”
杜绣然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中有慌乱与不满,她道:“时间拖得越久,
岂非越是不妥?”
范离憎一横心,道:“你说该如何是好?我无不相从!”心中却忖道:“此事本与我毫
无关系,我这么说亦是迫于无奈,算不得欺骗你。”
杜绣然忽然扑在梳妆台上,嘤嘤而泣,双肩耸动,她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我也不
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我绝不后悔……”
范离憎茫然失措,想了想道:“待进入剑簧阁找到师父后,我再想个万全之策,总之……
咳……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杜绣然的抽泣渐渐止了,轻轻点了点头。
范离憎道:“明日进入剑簧阉,必有难料之变故,你要多加小心,我不便在此多作逗
留。”言罢,退出了杜绣然的屋子,朝曾子的居所走去。因为曾子已成家,故他的居所与诸
位师兄妹相隔一段距离,范离憎凭着莫半邪的叙说,故作若无其事地向曾子居所那边慢慢走
去。
曾子的居处掩于一片高大的林木中,范离憎见四下无人,便绕至屋后一条小道中,小道
两侧种了不少天竺竹,颇为茂密。
范离憎慢慢踱着步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已将自身修为提至最高境界,感觉立时变
得极为灵敏,随时捕捉来自任何方向的风吹草动。
“吱咯”一声轻响,是门窗开启的声音,随即一声女子的轻咳声传至。
一定是区阳菁!
范离憎毫不犹豫,双足轻点,人已如巨鸟般离地飞起,凌空拧身折向,如鱼一般滑入那
扇刚刚开启的窗户中。
他之所以没有留意四周情形,是因为他相信区阳菁一定比他更在意这些,不是万无一失,
区阳菁绝不会冒险暗示范离憎进入她的房内。
范离憎飘然落地,窗户也“啪”地一声关上了。
屋内点着烛火,烛光摇曳,让屋内的一切都显得漂渺不走。
范离憎环目四顾,他忽然发现少妇与少女的屋内摆设竟有那么大的区别,甚至连屋内飘
荡的香气也全然不同。
帷帘低垂的大床旁有张梳妆台,铜镜、胭脂、水粉、眉笔、骨梳一应俱全,临窗放了几
张椅子,墙上有四个卷轴,分绘梅、兰、菊、竹,风格清宛。
空气中浮动着旖旎香艳的气息。
“戈无害,这一次你太让我失望了。”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不需回头,范离憎也知是区阳菁。
而她这一番话,又足以说明她绝不仅仅是曾子的夫人那么简单。
范离憎没有开口,他知道对不知该如何应答的话,选择沉默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恶剑老而非你师父,那么只怕你的师兄弟早巳将你杀了。”
她的口气十分严厉,这说明她可以凌驾于戈无害之上——当然,并非在思过寨的身份。
范离憎几乎能完全断定区阳菁是风宫的人!
她不知道眼前的“戈无害”并非真正的戈无害,所以她不会是水族之人,更不会是“水
姑娘”。
范离憎本以为戈无害与区阳菁之间存在着风月之情,心中颇为惴惴不安,此刻方定下心
来,他缓缓转过身,神色猛然一变。
变得极其拘促不安。
他所面对的正是区阳菁,神情端庄柔美、眼神中却蕴藏着一股让任何男人都怦然心动的
媚惑力的区阳菁。
令范离憎拘促不安的是她身上除了披着一件薄薄的短袖衣与绸褥外,再无其它衣物,她
的头发微乱,双足竟是赤着,纤纤美足散发出异样的诱惑力。
范离憎绝未想到自己所面对的会是这等千娇百媚的区阳菁。
区阳菁的嘴角处荡起微微笑意,若有若无,如微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她的声音略略
有些低哑,这反而更平添了诱惑力:“难道你还没有看够么?”
似嗔实喜。
当男人对一个女人看得入神时,这足以证明她的美丽,所以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这样的
目光。
区阳菁轻步走至范离憎身前,仰首望着他,她的眸子中有着一种异样之神情在涌动着。
两人就那么相隔几寸地默默相对,范离憎已感觉到了她的炽热;感觉到了她越来越急促
的喘息;闻到了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醉人体香。
于是,范离憎的身躯也炽热无比,他的呼吸同样越来越急促。
区阳菁的一只赤足忽然踩在了他的脚背上,轻轻辗压,口中更是梦呓般喃喃道:“抱着
我……”
范离憎没有抱着她,因为未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区阳菁已扑入到他的怀中,双臂如藤蔓
般紧紧缠在了他的颈上,香唇已封住他的双唇,灵活香嫩的小舌更已长驱直入。
两人的身躯全无间隙地挤压厮磨,区阳菁更是不断耸动扭曲。范离憎的思绪在那一瞬间
已完全飘离了他的身躯。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柔软香躯,只有玲珑凹凸,只有娇喘微微……
范离憎在潜意识中告诫着自己,不可在这时失控,但他的举止却背离了自己的思想,他
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环在区阳菁的腰间,并上下游移。
倏地,范离憎感觉到有异物由区阳菁的香舌送入自己的口中,并向咙底滑去。
范离憎一惊之下,立时清醒过来,当即以真气将异物自喉底逼出,同时从区阳菁的缠拥
中挣脱出来,退后两步,将异物吐至手掌中。
是一颗丹药!
范离憎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区阳菁奇怪地反问道:“当然是‘九玄灭谛丸’的解药,难道你忘了今日是该服药之
时?”
范离憎立即记起禹诗曾将一粒药丸交给他的事,当时禹诗所提及的似乎也是“九玄灭谛
丸”。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忙道:“当然不会忘记,只是你以这种方式给我解药,我一时没有
领悟罢了。”
区阳菁道:“你快将它服下吧,否则时辰一过,连我也救不了你。”
范离憎心想既然这是解药,即使服下,想必也无大碍,若是不服,只怕她会起疑心。
当下他重新将那颗药丸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当他咽下药丸后,他立即后悔了,因为他在区阳菁的脸上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
——那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冷笑!
范离憎的心倏然下沉。
区阳菁冷冷地道:“方才你服下的其实就是‘九玄灭谛丸’,因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戈
无害!不过现在这一点已并不重要,因为无论你是什么人,都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我的话,否
则等待你的只有毒发而亡!”
未等范离憎开口,她又继续道:“你不必再做无谓的反抗,除非你能在一招之内胜了我,
否则一旦惊动了他人,思过寨的人又怎会让戈无害对他的五嫂施以毒手。”
她的脸上有了讥讽的笑意:“忽视女人的人,他的下场总是不大妙!”
范离憎虽然恨不能立即将区阳菁斩于剑下,但他所能做的却只能是静立于地,区阳菁所
说不错,他绝不能惊动其他人!
长吸一口气,范离憎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你越窗而入时显露的身手在戈无害之上,而且我与他已有过肌肤之亲,所以你
与他的细微差别,旁人或许察觉不了,但我却能马上感觉到!”
当她说到与戈无害有肌肤之亲时,神情平淡得让人吃惊。
范离僧叹了口气,道:“你是风宫中人?”
区阳菁道:“从此刻起,你已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你只能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范离憎心中冷笑一声。
他当然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却绝不会为了顾全性命而对他人惟命是从。
区阳菁从一只箱子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递给范离憎,道“明日进入剑簧阁时,
你设法将此物带进去,一旦见到血厄剑,就将它用力掷于地上即可。”
范离憎看着手中的硬冷圆球,道:“这是否又是你为我设下的一个圈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你已别无选择!”区阳菁冷然道。
范离憎看着他,沉默了少顷,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正 文 第十章 穷途末路
第十章穷途末路一个不知名的村庄。
村东有一棵老樟树,虬枝横生,高耸入云,树干足有四人环抱那么粗,树下搭了几张简
易的石凳,供人乘凉、歇息之用。
此时正值午时,农人多已回家,老樟树下只有一个卖凉茶的老妇人,一个坐着打吨的叫
化子,四个围着一张小方桌喝茶的茶客。
那叫化子头上盖了一张荷叶,身上的衣衫已脏得无法分清颜色。
这村子虽小,但自村庄小径走过却是通街大道,所以卖凉茶的生意颇为不错。
四名茶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遭很静,惟有偶尔响起的几声鸡鸣狗吠声,却也是
懒洋洋的。
忽听得那卖凉茶的老妇人道:“终于又有客人来了。”
随即听得几声凳子搬动时与桌子发出的碰撞声,似乎几个茶客同时将凳子挪了挪。
那叫化子转了个身,不知为何,他的右手手指忽然抽搐似的跳了跳,像是在梦中受到惊
吓一般。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缓缓向这边走来。
高大伟岸,白发无指。
正是无指剑客幽求!
他本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赫然有了极为醒目的斑斑血迹。
但他的脚步仍是那么稳健,目光仍那么冷傲。
难道,他与白衣年轻人的决战,竟是他败了吗?
幽求径直向老樟树下走来,老妇人远远便招呼道:“大爷,这儿有上等的凉茶,若大爷
喜欢,还可以再添点茉莉桂花。”
幽求站定,道:“我没有银两,可以用东西先押着吗?”
那妇人一愣,随即满脸堆笑道:“只要大爷留下的不是来历不明之物,当然可以。”
幽求道:“自不会来历不明,你给我来碗凉茶。”
妇人应了一声,将幽求引至另一张小方桌前,揩了揩桌椅,引他入坐,这才端上一碗凉
茶。
幽求头也不抬地道:“我用来抵押之物你收好了。”
“了”字甫出,他右掌蓦然在桌面上一压,碗中凉茶立时如水柱般冲天而起。
左掌凌空扫出,一股悍然无匹的劲风立时席卷了那道水柱,向四名茶客的一人迎面疾射
而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如何能闪过幽求快如惊电的出手?一声怪叫,水柱已悉数射在那人
脸上。
虽是水柱,但其力道却立时让那人脸面血肉模糊,向后倒跌出去。
他堪堪跌翻于地,幽求已欺身而进,快如鬼魅,待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的右足已点压
在那人的喉间。
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仅在电光石火间。
幽求声冷如冰:“这条人命应不会来历不明,就用他来充作茶资!”
老妇人大惊失色,另外三名茶客亦一惊而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惟有叫化子依旧背倚
着老樟树,纹丝不动。
老妇人强作镇定道:“大爷若是没有茶资,也不必……不必如此……”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若再拖延下去,你的这位同伴只怕就要毒发而亡了。”
果不其然,那名倒在地上茶客的脸部已变成一片乌黑色,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水
泡内全是毒水,不断胀大,终于破裂,不过片刻间,那张脸已被腐蚀了大半,样子极为可怖。
显然,凉茶中有剧毒!
老妇人神色变了又变,倏而一声怪笑,嘶声道:“幽求老儿,你毁了老娘精心泡制的
‘孟婆茶’,老娘只好留下你的性命作为茶资了!”
她的右手本是握着一只勺子,这时右腕一震,“啪”地爆裂声响起,她的手中已多出一
把细窄的剑。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茶客齐齐挥掌向小方桌拍下,小方桌应声而碎,三人已各自从桌下
抽出一件兵器!
幽求气定神闲,冷冷一笑,望着老妇人道:“孟婆茶?你是否是修罗堡的汁七娘?”
老妇人沉声道:“不错,当年我夫君前去洛阳,参与洛阳剑会,竟被你所杀,今日我便
要为夫报仇!”
汁七娘乃修罗堡堡主,修罗堡远在川西,与青城、唐门同为蜀境三大门派,青城势衰,
而修罗堡的势力反而而日渐高涨。
幽求淡淡地道:“那年洛阳剑会我杀的人太多,有什么人死在我的剑下,我已记不清了,
你要为夫报仇,自然无可厚非,只是用毒来对付我,未免失去了武者的身份!”顿了一顿,
又道:“不知老夫脚下的又是哪位高人,我若就让你这般为毒所杀,谅你也死不瞑目,若你
也是向我寻仇的,我就成全你,给你一个出手的机会!”
言罢,右足一勾一送,地上的人已被挑飞而出。
那人着实强悍,虽身中奇毒,竟仍能强自拧身,在空中半旋身躯,落地踉跄退出好几步,
方竭力站稳。
但此时他已面目全非,双目尽瞎。
汁七娘忙道:“蓝兄弟,解药……”伸手将一只瓷瓶向那人掷去,不料那人却反手一掌
将那只瓷瓶击得粉碎,嘶声道:“幽求,你接招吧!”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竟赤手空拳向幽求疾冲过去,如疯如狂,他的脸上五官此时根
本分辨不清,有几处己露出了森森白骨。
幽求的胜上出现了少有的凝重之色,他静静地站着,丝毫没有出手应敌的意思。
那人迅速向幽求接近,如兽般的低吼声中,他向幽求所立的方向全力挥出一掌,但掌至
半途,他的喉底突然发出低低的声音,双膝一软,颓然向前扑去。
他终没能向幽求发出一招,就已毒发身亡。
不知为何,幽求竟轻轻叹息了一声。
汁七娘与其他三人互视一眼,身影闪动,转眼间,已将幽求围住。那三名茶客中有一精
悍老者,两腮内陷,下巴尖削,额头却异常突兀,乍一看,让人不由想起一只倒置的梨子,
他的目光却精亮如电,手中之剑短而窄,握手处却比寻常剑柄长了不少。
此人正是黑道前辈高手“剑劫”钟离邪神!
另外两人则分别是奇玄谷谷主查夫子,残阳楼楼主刘残阳。幽求被四大高手团团围住,
但他的神情却远比对方更从容不迫,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已将对方四人笼罩其中。
汁七娘干笑一声,道:“幽求老儿,你在数十年前的洛阳剑会杀人无数,也该对武林同
道有个交代了,我们四人自知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只好并肩子上。”
幽求道:“老夫重现江湖已非一日,为何你们偏偏在今日才敢向老夫寻仇?如果老夫没
有猜错的话,一定是个叫任玄的年轻人将我的行踪告之于你们,并透露出我已受伤的消息,
是也不是?”
计七娘毫不避讳地道:“是又如何?天下间欲杀你而后快的又何止我们几人?”
幽求自语般地道:“好小子,不但剑法奇高,而且饱富心智,其天赋与范离憎相比,亦
不会逊色……”
他自顾喃喃自语,似乎丝毫没有将面前四人放在眼中。
钟离邪神剑身一颤,发出龙吟之声。
幽求倏然收神,目光缓缓扫过场上四人,嘴角处浮现出一抹轻视的笑意。
他道:“出招吧!”言罢竟傲然负手而立,他的无指双掌交叠于身后,形状丑怪,但在
众人的感觉中,却充满着压抑可怖,丝毫没有滑稽可笑之感。
一股无形的凌然万物之杀机顿时弥漫开来,紧紧锁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那叫化子仿佛也为这无形杀气深深震慑,他猛地坐起身来,茫然四顾,随即一声惊呼,
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汁七娘神色一寒,左手一扬,一道乌光如惊电般划空而出,向叫化子的后背疾射过去。
幽求冷笑一声,右足一扫,地上的那只破碗立时疾飞出去,正好将乌光撞飞,“当”地
一声,竟没入了一块岩石之中。
那叫化子一声惊呼,滚跃出数尺开外。
幽求望着脸色难看至极的汁七娘,道:“你是担心他会将你们四人围攻老夫之事说出去,
有损你们声誉么?事实上你们大可不必有此顾虑,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儿,而死
人是不需要顾及自己面子的!”
阴沉的残阳楼楼主刘残阳再也忍耐不住,身形倏闪,率先向幽求发动攻击!
剑影闪掣辉映,隐隐有肃杀之气,正是“残阳剑法”中第三式:残阳沥血!
与此同时,奇玄谷谷主查夫子与钟离邪神已从左右两侧分进合击,剑势逼人。
汁七娘蓦然掠空,无数寒芒闪耀于上空。
一时间,幽求周遭已有一张交错纵横的剑网,寒刃如雪。
四大剑中高手合力一击,其威力绝不能小觑!
尤其是汁七娘,她能以女流之身,统治弟子数百的修罗堡达三十余年,其修为实是惊人。
她的剑芒弯曲如蛇,故破空之声与寻常剑法大不相同,显得格外诡异多变,不可捉摸。
幽求一声清啸,冲天而起。
幽求宁折不屈的本色此时显露无遗,他所担心的只是没有对手,而从不畏惧对手的强大!
四人之中,以汁七娘的剑法最具威力,而幽求则一反争战中攻敌薄弱的原则,率先向敌
方最强的汁七娘迎去!
汁七娘身在空中,剑势一幻,剑芒大炽,赫然如七条银色毒蛇凌空飞噬幽求。
幽求双足互踏,身躯借力侧旋,飞舞的衣袂竟如刀剑,由对方惊人的剑势中穿掠而过,
反削她的右腕。
汁七娘沉腕撤肘,疾贯内力于剑身,暴然侧封。
幽求已在间不容发之际,凌空斗折,借着侧旋之力,右足横扫,挟如剑锐风,径取汁七
娘的咽喉!
同一时间,钟离邪神已接踵而至,封住了幽求下落的线路。
汁七娘堪堪闪过幽求致命一腿,倏觉又有冷风自脑后侧扫过来。
双眼突然奇痛彻骨,汁七娘惨叫一声,双目已被幽求的白发扫过,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双目失明,血流满面。
惨叫声甫起,她的右腕一痛,鲜血狂射,竟被幽求的衣袂生生削断。
钟离邪神听得上方传来汁七娘的惨呼声后,心神一震,随即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并有湿
湿热气喷洒在他的脸上!钟离邪神大惊之下,倏然发觉幽求单脚踏在汁七娘的曲剑剑身上,
当头贯射而落。
但此时情形已不容他有太多的考虑,短剑奋力上扬,全力封挡!
“当”地一声巨响,双剑一接,凝入了钟离邪神十成功力的利剑立时被齐柄震断。
幽求身躯倏沉,双足如闪电般向钟离邪神肩上踏去。
钟离邪神竟不闪不避,而是手持无刃剑柄,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若举火燎天之势,击向
幽求双脚。
难道,他竟希望凭此无刃剑柄对付幽求?目睹钟离邪神此举,众人皆是惊愕莫名,暗想
只怕钟离邪神难以幸免了。
却听得“铮”的一声,钟离邪神手中无刃剑柄尾部突然弹出一截寒刃!
这正是他的剑柄为何特别长的原因所在!一般对手,是无法逼得钟离邪神施展这一招的,
所以江湖中对此剑中的秘密知者甚少。
这种手法,当然算不得光明正大,但对付幽求已无法拘泥太多了。
钟离邪神在生死存亡的那一瞬间,启动剑上机括,发出势在必得的一击。
“卟”的一声,是兵器饮血削内的声音,而且凭着手感,钟离邪神也能判断出这一点!
毕竟,他是黑道前辈高手,杀人时的感觉已尝试得太多!
钟离邪神心中狂喜,他自知尽管所用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但他毕竟还是伤了幽求。
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随即他觉双肩上方有重逾千斤的力量重重压下!
大惊之下,他嘴角的笑意顿时凝固,此刻已不及闪避,只觉一股真力自对方双胸传至,
“咔嚓”一声脆响,钟离邪神的双脚齐膝折断。
他的身躯就如同折断的朽木,向后仰倒。
倒下之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剑所击中的不是幽求,而是本已受伤的汁七娘!
汁七娘的腹部被洞穿出一个大大的口子,砰然落地时,已气绝身亡。
剩下的两人心中一凛!本已受伤的查夫子一咬牙,单腿借力,侧身滚进,人剑合一,如
同一团光球,卷向幽求!刘残阳不敢怠慢,亦分进合击,欲做全力一搏。
幽求冷哼一声,右腿在空中一闪,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有一道寒芒闪现。
他终于出剑了!
剑如狂风骤雨,配以幽求奇绝的身法,便如同一场肃杀剑雨笼罩了刘残阳等三人,青幽
森森。
随即有赤红色融入了剑芒之中,而且不断变浓,恍惚间,幽求与他的剑已化为一团杀机
隐现的光雨,对手身不由已地被席卷于其中,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孔不入的剑!
以及死亡!
剑雨乍收。
幽求傲然而立,他的剑已回收不见。
查夫子、刘残阳二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站着,他们的身上至少有五处致命的伤口,鲜血
如泉涌,已将他们的衣衫浸得赤红。
他们的目光皆空洞无物——因为,他们已气绝身亡。当然,那个双膝已断之人更是无法
幸免。
幽求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几具尸体,最终落在不远处的叫化子身上。
那叫化子甚为年轻,只是一身污垢褴褛,方才的一番激战,他始终出神地望着,仿若已
被这惊人的一战惊呆了。
幽求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触,忽然心中一动,身形一晃,已立于叫化子面前,逼视着对
方,沉声道:
“你也是一名剑手?”
那叫化子惶然摇头。
幽求冷声道:“那为何老夫发觉你的眼中暗藏只有剑手才具备的剑神?”
叫化子含糊不清地道:“剑……剑神?”
幽求冷哼一声,道:“敢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惟有一死!”
右掌疾然拍向叫化子胸口。
一股内家真力立时涌入叫化子体内,叫化子神色倏变。
但那股内家真力几乎是一进即退,消失于无形。
幽求“咦”地一声,惊诧地道:“果然不会武功……老夫竟会看走了眼?”
那叫化子似乎被吓懵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绝不会说这些人是……是你杀的,
我……走了……”
幽求却道:“慢,你留在这儿,直至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来此为止,你就告诉他
这些人是我所杀,你还要告诉他若他能够从这些死者的伤口中看出我剑法中的破绽,那么我
即使败于他的剑下,也毫无怨言。因为他比我更具剑慧,但我不希望被他人毒杀!”
叫化子道:“是……”忽又道:“可我不认识他,再说……他也未必一定会来这里。”
幽求道:“他叫任玄,是一个极不平凡的年轻人,当你看到一个身着白衣,卓绝不凡的
年轻人时,那人必定是任玄。当然,他一定会在这儿出现。”
叫化子似乎急欲脱身,又低声道:“他未必会相信我一个叫化子的话……”
幽求沉声道:“你只须照我说的去办即可,何来这么多说辞?”
“是……是,我一定照办。”叫化子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幽求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不会是范离憎那小子,有任玄
这小子缠着,我不知还能否有机会把最后一招剑法传给他!”
言罢,转身扬长而去。
待幽求走后,叫化子方长长吁了口气,他苦笑了一下,自语般道:“幽求不愧为天才剑
客,竟能从我眼中看出我是习剑之人!”
他的脸上虽有不少污垢,但掩不住眼中的英武之气——此人正是白辰!
白辰为关东、老哈临别时的那一番话所触动,从此一直以叫化子打扮出没,果然再也没
有人注意他。
但他复仇之心从未泯灭,这些日子以来,他重新修练内家真力,但短时间内自然收效甚
微,今日他行至这个村庄时,正在古樟下歇脚,忽见有一老妇人与几个人在此张罗开来,而
后那四人坐在方桌旁,不知冲呷了几碗茶,也不曾离去,却丝毫不见老妇人有不耐烦之色,
白辰立知这些人必有蹊跷,极可能是在此布下了杀局。
白辰在风宫中生活了五年,其江湖阅历已十分丰富。他的武功本就是杂烩众家,如今报
仇心切,自然也不肯放过目睹高手拼杀的机会。当幽求走近这边时,白辰虽是以荷叶遮面,
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幽求身上的凌然气势,这让他又惊又喜,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
不能错过这等良机。没想到欲对他施下杀手的不是杀人无数的幽求,反而是汁七娘,而救下
他的人,却是幽求——这一点,倒大出白辰的意料之外。
而幽求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习剑之人,若非功力已废,幽求以内家真力试探他时,
白辰必将做出本能反应,以功力相抗衡,到时只怕难免一死了。
白辰心道:“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可以让心高气傲的幽求也对他如此重视?能从死者伤
口中看出剑招的破绽,此人的悟性之高可想而知,但若此人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把幽求的行踪
告之于汁七娘,那此人的用心未免有些狠辣了。”
白辰一则对神秘年轻人充满好奇,欲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同时他也知道杀人对幽求而
言,是随心所欲之事,一旦自己未按他所说的去做,只怕日后与之相见时,不免要遭他毒手。
所以,白辰果真没有离去,而是背倚古樟而坐,静候那白衣年轻人的到来。
他一边静静守候,一边回忆着方才幽求施展出来的绝世剑法,并在心中一一揣摩,一时
间如痴如醉,浑然忘我,思及忘情之处,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
“朋友面对如此凄惨之景,竟兴奋莫名,在下好生意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在白辰
的身边响起。
白辰心中一动:“来了”
他转身一看,果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年轻人已站在一丈开外,与自己年岁相若,白衣
胜雪,五官容貌几近完美无缺,尤其是他脸上洋溢着的既自信又不乏谦和的笑容,更如一缕
阳光,让人顿生好感。
如此人物,无论站在什么地方,必定是鹤立鸡群,卓而不凡。
正 文 第一章 风魔之子
第一章风魔之子白辰一跃而起,道:“这位可是任玄任公子?”
那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在
下正是任玄,不知朋友如何识得在下?”
任玄乃牧野栖之化名,自牧野栖进入黑白苑后,他一直以任玄之名。
白辰见他对自己这样的叫化子也如此谦逊,心中颇有好感,于是道:“我一个叫化子怎
有幸识得任公子?只是有位大爷让我在这儿等候一个白衣年轻人,他说此人极为不凡,我看
你气宇轩昂,一望可知乃人中俊杰,心知你必是那位大爷所说的任公子,一问之下,嘿嘿,
果然如此。”
牧野栖皱了皱眉,道:“你可记得那人模样?”
白辰道:“此人白发无指,身材高大,他的目光好不骇人!”
牧野栖沉声道:“果然是他!此人乃武林中一大魔头,当年在一次剑会中杀人无数,你
遇见了他能安然无恙,真是万幸!莫非,这些人就是他所杀?”
白辰点头道:“正是,那人犹如神仙一般,稀里哗啦,转眼间这五个人就被他杀了!”
牧野栖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兄弟真是胆识过人,目睹这等场面,竟不为之所动。”
白辰道:“我逃得了么?不怕任公子笑话,当时我的腿也软了,魂亦飞了,好不容易能
挪动步子,那人已把我拎了出来,说是要我向任公子你捎句话。”
“哦?”牧野栖脸上闪过惊疑之色:“他让你捎什么话?”
“他说……他说若是你能从这些死人的伤口中看出……看出他剑法的什么……什么破洞,
那么他即使败在你的手下,也是心甘情愿,因为他的……他的……对了,他的剑慧不如你高。
不过我劝任公子万万不可与之交手,那位大爷杀人时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他还说,只要我
把这句话捎给任公子,任公子一定会重赏于我……嘿嘿…。赏钱么,也并不十分重要,任公
子如此人材,我能为任公子办点事,也是来生修来的福分了。”
牧野栖哼了一声,道:“这魔头杀了人不说,还有意消遣我……”
说到这儿,他看了白辰一眼,把话打住,走近地上的几具尸体,一一查看一遍,良久方
叹了口气,缓声道:“好可怕的魔头,出手绝不留情……”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绽银子来,道:“兄弟你去村子里雇几个人,把这些尸首埋了,免得
暴尸野外。至于多余的钱,你便留下吧。”
白辰连声道:“多谢任公子,多谢任公子。”走上前,伸手去接那锭银子,就在将接未
接之时,牧野栖却提前把手松开了。
“叭”地一声,那锭银子落在了地上。
白辰忙躬下腰将银两拾起,抬头时,忽然发现牧野栖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但等他细看时,牧野栖已一切如常,这让白辰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牧野栖道:“我尚有事在身,这儿就拜托兄弟你了,日后要尽量避开那老魔头,以免他
杀你灭口。”
白辰道:“往后我见了白发人,就远远避开。”
牧野栖微微一笑,拱手道:“告辞了。”
白辰陪笑道:“任公子慢走!”
※※※
牧野静风绝未料到炎越亲自出手,还是没能将白辰拦截,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正
因为这种意外而完全破灭。
更使他心烦意乱的是他虽然急欲追杀白辰,但因为曾当众许诺放过对方,竟不能直接下
令追查白辰的下落。
他只能等待炎越为他带来好消息,但他所得到的却是接二连三的受挫消息。
前些日子的欣喜如今已荡然无存,白辰成了牧野静风喉头之“刺”,搅得他寝食难安。
其实他也知道白辰武功尽废后,已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但他却绝对无法忍受白辰安
然脱身,就如同一只猫绝不容许有老鼠从它的爪下溜走一般,哪怕它本是毫无食欲也不容许!
更何况他知道在白辰的身后,还有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在暗中帮助他,也许,这股不可知
的力量才是牧野静风最忌惮的。
此刻他虽是身在“闲风阁”,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的暇意。
正心烦意乱之际,忽听得门外一声轻咳,随即一人低声禀道:“宫主,有人为你送来一
封信。”
牧野静风道:“谁接收的?”
“是从空中坠落的。”
牧野静风猛地一怔,坐直身形,沉声道:“从空中坠落?”
“是一只信鸽飞过行宫上空时,突然坠下,信鸽上系着一封信,指明是交给宫主的!”
牧野静风皱了皱眉头,自语般道:“想必那只信鸽体内已中了毒,飞至行宫上空时正好
毒发——此人倒有些心计!”他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将信递上来!”
“是!”
一人推门而入,行至牧野静风面前,然后将信笺拆开,摊在案几上,用一块砚石压着。
牧野静风从不亲手接触来历不明之物,尽管以他今日的内家功力,几乎没有什么毒能取
他性命。
牧野静风挥了挥手,那人倒退着退出门外。
他这才倾向前去,目光匆匆扫过,几乎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立变!
一侧的叶飞飞见他神色有异,忙道:“穆大哥,怎么了?”
牧野静风笑了笑,道:“没什么。”边说着,边将那封信拢入手中,放进怀里。
为何他仅匆匆看了一眼信笺,就不再对此信是否有毒怀有警惕之心?
因为牧野静风已自信中的笔迹看出——此信与上一次提醒他不可习练假霸天刀诀者出自
同一个人之手。
换而言之,这封自空中无缘无故掉落之信极可能是牧野栖送来的。
而牧野静风之所以不愿让叶飞飞看见此信,是因为信中所提及的是有关白辰的事,一旦
被叶飞飞察觉,无疑会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信中写道:“据我所知,白辰乃风宫叛逆,而且风宫一直在暗中追查他的下落,前几天
我已发现他的行踪,若是风宫行动迅捷,也许可以在邑城一带找到他,此人颇富心计,若是
掉以轻心,只怕会再出纰漏。”
同时得知白辰与牧野栖的行踪,牧野静风心中的不悦立即一扫而光,他在心中将“邑城”
默默地重复了几遍,暗忖道:“白辰,只要你真的在邑城,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
他再也无法在闲心阁静心安坐,霍然起身——他要前往笛风轩,他已习惯了在笛风轩发
号施令。
都陵早已在笛风轩外等候着——这是牧野静风最欣赏也是最诧异的地方,都陵总是能将
任何事情做得恰到好处,包括与牧野静风相见,他也能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选择一个
恰到好处的地点。
都陵道:“宫主,思过寨的人已经决定在明日进入剑簧阁。”
牧野静风剑眉一挑,露出一个已久违了的笑容:“在思过寨花费的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
费!”
都陵笑了笑,道:“但思过寨内来了一位来历蹊跷的僧人,此人武功应该极高,不知为
何,思过寨中人竟将大权交于这来历古怪的僧人手中,寨内一切事务,皆由他做主。”
牧野静风“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所幸思过寨内部众弟子的关系错综复杂,纵
使有一人出来主持大局,也未必可以扭转乾坤!”
都陵道:“但夺血厄的事也并非万事顺遂。”
牧野静风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道:“有诸多事宜,我要与你商议,你随我来。”
都陵进入笛风轩的次数已比禹诗、炎越他们还多,这无不显示出牧野静风对都陵的信任
有加。
牧野静风坐在苗风轩内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道:“据说禹碎夜既有其父的心机,又有其
母的玄秘,由她打入思过寨,的确是上佳人选,自她入寨后,颇有成效,难道这一次她也遇
上了棘手之事?”
都陵道:“禹碎夜固然不简单,但她已发现打入思过寨的并不仅仅只有风宫势力,在此
之前,她曾成功地控制了燕高照两名弟子,没想到前几日她突然发现其中一人并非燕高照真
正的弟子!”
牧野静风的瞳孔渐渐收缩,神色显得极为凝重:“此人是什么来历?”
“禹碎夜未曾提及,她只说此人武功甚高,比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武功最高的戈无害,还
要更胜一筹,所幸禹碎夜及时察觉异常,并控制了此人。”
牧野静风松了一口气,淡然道:“既然如此,此人也不足为虑了,必要时还可让他为风
宫效劳。”
都陵道:“但血厄的秘密武林中人几乎无人知晓,那人年不过二十,若非身后有股庞大
的势力,既不可能知道血厄的秘密,也绝难有染指血厄的野心!”
牧野静风沉吟道:“据禹老所言,血厄本是漠北天罪山之物,难道天罪山也已查到了血
厄下落?”
都陵道:“天罪山远在漠北,与世隔绝,中原武林从不知‘天罪山’其名,至于他们有
何举措,我们更是无法知晓。”
牧野静风道:“血厄乃凶杀之兵,极难驾驭,本宫纵使夺得血厄,也仅为毁去它,而绝
不用它。”
一向沉穗冷静的都陵脸上有了惊愕之色:“原来宫主并不想拥有血厄?”
牧野静风道:“我已有伊人刀,何必费尽心思去求血厄?其实此事在我入主风宫之前,
禹老已在秘密张罗,他们四人要夺得血厄的目的,就是为了抑制天罪山的力量。若是天罪山
得此血厄,必会如虎添翼,对我风宫大为不利!”
都陵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适得而止。
牧野静风道:“思过寨那边一直进展顺利,本宫未曾为之担心,都陵,我要你速速赶至
邑城,去找一个人!”
都陵道:“什么人?”
牧野静风自侧墙的柜子中抽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指着画中人像道:“就是这个年轻
人,记住,无论如何,不能伤害此人!”
牧野静风所指的正是牧野栖的画像!
※※※
思过寨各入口、关卡、制高点皆安派了平时二倍的兵力,整个寨子顿时显得气象森严,
更有巡视的寨丁穿梭不停,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这一切,皆因天师和尚决定在今日与燕高照众弟子同入剑簧阁。诸事皆已准备妥当,只
等天师和尚发出号令。
天师和尚暂歇四弟子池上楼所居住的“映池楼”
中,池上楼前去嵩山,他的映池楼便空出来了。
日头已上三竿,天师和尚仍高居不起,再等一个时辰,方听映池楼的仆人传出消息:天
师和尚终于起身,正在洗漱。
此时已近午时,佚魄当即令人特意为天师和尚备下了一桌素菜,与文规,侠异亲自作陪。
天师和尚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消受了这一桌精美雅致的素食,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两口香
茗后,终于开口了。
天师和尚道:“今日非入剑簧阁的吉日,便推至明日再进吧,以免节外生枝!”
侠异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文规的脸上也有了不满之色。
佚魄忍不住道:“家师生死未卜,我们实是心忧如焚,大师却要再等一日,若是家师有
所不测,我等就是思过寨的千古罪人了!”
天师和尚不紧不慢地道:“燕前辈定然已出了事,却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进入剑
簧阁的时间,只能定于明日。天命不可违,若是逆天而行,只怕会有大凶!”
文规正待说什么,已被佚魄以眼神制止,佚魄沉吟半晌,道:“好,就依大师所说的,
推迟一天进入剑簧阁。”
侠异冷冷一笑,拂袖而起,也不招呼一声,径自离去。
天师和尚不以为意,提起茶杯,为自己再添一次茶,轻轻吹去茶杯上的蒸蒸热气,自语
一般道:“心急喝不得热茶。”说完慢慢呷了一口。
文规与佚魄相视一眼,暗自叹息,先后起身告辞,天师和尚足不出楼,独自一人静坐映
池楼内。
傍晚时分,一向幽居“暗心堂”的护寨三尊竟同时离开暗心堂,径往映池楼。寨内弟子
平日从无机会目睹三尊,此时见三人齐出暗心堂,自然吃惊不小。
护寨三尊在思过寨内地位特殊,他们欲往映池楼,自然无人拦阻。
当三尊者见到天师和尚时,三人皆有愕然之色,相视一眼,其中一枯瘦如柴的老者道:
“这位大师可是奉我们主人悟空之令而来?”
天师和尚站起身来,道:“你们可是鱼、羊、巫马三位前辈?”
那枯瘦如柴的老者道:“知道我们三老朽之姓氏的,惟有主人,老朽正是羊劫。”
天师和尚喜道:“师父说当年追随他老人家的燕、鱼、羊、巫马四人中,前辈以轻功见
长,可与当年的风之道一较高下,今日终于能一睹羊前辈尊容了。”
羊劫道:“主人三十年前曾暗中与我三人相见,告诉我们说他新收了一名弟子,后因这
弟子杀孽太重,主人便让他身入空门,以化其恶念。莫非,你就是主人所收的最后一名弟
子?”
天师和尚惊喜地道:“师父曾对你们提及过我么?不错,我正是师父最后一名弟子,师
父说我的习武天分是他所收的弟子中最差的一个,偏偏又是让他操心最多的一个。”
羊、鱼、巫马三尊者相视一眼,齐齐向天师和尚恭然施礼道:“老仆参见少主人。”
天师和尚大惊失色,急忙将他们拦住,惶然不安地道:“我能成为师父的弟子,那是前
生修来的福分,其实以我之天分,怎配做他老人家的弟子?你们本是我的前辈,如此大礼,
我怎敢担当?更不可称我为少主人。若是三位前辈愿意,就如师父他老人家一样,直呼我为
天师即可。”
三尊者心道:“主人当年曾说他最后一名弟子虽然天分不佳,但却有一颗极为纯朴厚道
之心,只是天数使然,才让他犯下杀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三尊者中那个面如黑铁之人名为巫马非难,他道:“当年主人见血厄剑坚不可摧,无法
毁去,又恐它再落入凶魔手中,便让我们燕、鱼、羊、巫马四仆开辟思过寨,将血厄剑封隐
于此。后又征服武林四大剑道高于,即今日的‘痴、愚、恶、贪’四剑老,让他们在剑簧阁
中日夜看守血厄剑。血厄剑既毁之不去,便惟有永世封隐,主人欲寻找可压抑血厄凶魔之物,
后终在极寒之地找到了‘天陨玄冰石’,可抑制凶性。可惜‘天陨玄冰石’状如方石,不便
镇抑血厄,师父便欲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然而血厄剑内藏玄机,而‘天陨玄冰石’
又非凡物,竟一直未能如愿。”
那慈眉善目的老者道:“没想到剑鞘未成,思过寨内已接二连三屡出祸端,我们三人虽
焦虑万分,奈何守护密匣乃我们天职所在,不容分身。今日密匣已经面世,我们三人亦可听
从主人派遣,再为主人效帛薄之力!”
天师和尚喜道:“若有三位前辈相助,我终于可以放心进入剑簧阁了。这只密匣内有天
陨玄冰石及海母珠,请三位前辈代为看护,此次进入剑簧阁,必有凶险,只要保住此密匣,
纵使血厄剑落入他人手中,也有可与之抗衡之物!”
羊劫道:“不若由我们三人进入剑簧阁。”
天师和尚摇头道:“临来思过寨时,师父曾说惟有我进入剑簧阁,才能确保不会出差
错。”
三尊者见他提及主人,立即神情一肃,道:“我等必全力守护密匣!”
天师和尚取出密匣,极为郑重地交至羊劫手中,道:“若是天亮后我还未能离开剑簧阁,
你们就立即带此密匣离开思过寨,去见师父他老人家,这也是他吩咐的。”
羊劫略显惊讶地道:“你决定今夜进入剑簧阁?”
天师和尚道:“不是今夜,而是即刻!”
正 文 第二章 剑阁风云
第二章剑阁风云天师和尚突然再改主意,决定立即进入剑簧阁,让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
除了已不在人世的曾子、舞阳,及前往嵩山的池上楼外,燕高照诸般弟子齐聚于乱斩坡,
只是疯痴的燕南北已不知所踪,侠异似乎对天师和尚的出尔反尔极为不满,面目甚是阴深。
天师和尚环视众人一圈后,指着卓阳、郑火、弘月三人道:“三位小兄弟太过年幼,就
留在寨内,如何?”
穆小青道:“大师此言有理,你们三人便留在此地。”
几位小师弟对穆小青一向尊敬,听她也如此说,心知她是担心他们武功不济,万一有所
变故,会有危险,当下三人皆点头应充了。
佚魄招了招手,便有人走至乱斩坡东侧的铁棚栏前,将一扇笨重的铁门开启,刺耳的碰
撞磨擦声此刻竟显得格外响,似乎在整个山寨中回荡开来。
因为,每个人的心都被一丝莫名的紧张所占据,以致有逾千弟子的山寨中出现了罕见的
静寂。
静寂得近乎诡秘!
范离憎的目光似乎很不经意地扫视了四周一眼,倏地,他的目光一跳,一个美丽清秀的
身影印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是区阳菁!
区阳菁与佚魄之妻一起,站在几丈开外。此刻,她的神情中既有紧张,也有担忧,还隐
隐有着一丝忧戚,与范离憎昨夜所见到的她全然不同。
只是两人的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间,范离憎感觉到她的眼中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忧戚,而
只有兴奋。
范离憎堪堪侧过目光,便觉脚下奇痛,低头一看,却是杜绣然的脚重重踩在了他的脚背
上。
他听得杜绣然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显然,杜绣然误解了范离憎的举动——只是,这对范离憎来说,并不重要。
佚魄率先穿过铁棚栏杆,进入乱斩坡与苦吟坡之间的山谷中,他与燕高照情逾父子,早
已恨不得立即冲入剑簧阁,见到恩师。
文规,侠异诸人亦随之而入,天师和尚走在最后。
数十年来,惟有燕高照偶尔踏足此地,谷内之荒芜可想而知。惟一一条通向剑簧阁的路
两侧已长满了草木荆棘,仅容一个人通过,高大的林木在路的上空交错成荫,遮天蔽日,置
身其间,仿若已不在思过寨,而是处身于莽莽林野之中。
众人各怀心思,一行七人竟无一人说话,只有草木沙沙作响。
倏地,“铮”地一声刀剑出鞘声打破了沉寂——但刀剑出鞘声只响了极短的一刹那!
纵是如此,众人亦心中一沉,几乎不分先后向自己的兵刃摸去。
当手触及兵器时,众人这才知道拔剑的人是走在最前面的佚魄。
只是,他的剑只拔出了一小截,就止住了,目光惊愕至极地投向几丈开外,众人目光齐
齐向他所望之处看去,骇然发现两丈之外有一人背倚一棵古树而立,旁侧的枝叶已遮住了他
大半个身子,但仍可以看出此人背向着众人,双手紧紧抱着树干。
奇怪的是那棵水桶般粗壮的松树不知何故竟已枯死,树冠上的针叶倒枯黄了大半,与一
旁郁郁葱葱的林木相衬,显得格外醒目。
此山谷之中仅有“痴、愚、恶、贪”四剑老,至多也许还有燕高照可能在此出现,那么,
这姿势古怪之人,又会是谁?
佚魄将剑缓缓插回鞘中,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众人心中一沉,文规惊道:“师兄可知此人是谁?”
佚魄道:“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人绝不会是师父,师父身材比这人要高大!”
天师和尚脸上也有了吃惊之色,他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侠异沉声道:“待我前去看看。”言罢身形一闪,已掠身上前,落于那人几尺开外,佚
魄惟恐他独自一人会有闪失,也随之掠身上前。
但见那人的双手赫然深深插入了树干之中,全身僵硬,皮肤呈现一种不同寻常的暗青色,
一望可知此人已中毒而亡。
侠异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察看一番,脸显古怪神情,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方道:“此
人是愚剑老!”
众人相顾失色,没想到短短几日,四剑老中已有“恶”剑老与“愚”剑老先后断送性命!
众人围上前去,果见死者额头有一个大大的“愚”字,佚魄道:“愚剑老是中毒而亡的,
毒发身亡之前,也许因为奇痛难当,他的双手才猛力插入树干中,毒性因此侵入树中,以至
于连这棵松树也被毒发而枯死!”
文规咋舌道:“世间竟有如此歹毒的毒物?!”
天师和尚沉声道:“剑簧阁必有变故,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快赶至剑簧阁为妙!”
佚魄看了众人一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走!”
“走”字甫出,人已如箭矢疾射而出,直奔剑簧阁方向,众人亦各展轻功,紧随其后。
范离憎为免破人看出破绽,故未将自己的修为全力发挥。
兔起鹘落,顷刻间,众人已纷纷踏足剑簧阁的空地上!诸弟子虽然在思过寨生活了多年,
日夜皆可望见谷中的剑簧阁,但却永远也仅限于远远观望,从未曾像如今这般直接面对它。
在思过寨众弟子的心目中,剑簧阁一直都是十分神秘玄奥的,可望而不可及,此刻众人
的心情自是极为复杂。
剑簧阁为六角楼阁,以坚木构筑,仅开南北两扇门,楼阁以木梁虚隔,上层共有十二扇
窗户,窗户紧闭,窗棂上已积满尘埃。
剑簧阁四周铺满了落叶,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忽听得文规一声惊呼:“为何不见小青?”
众人一惊,环顾四周,果然不见穆小青的身影,众人心中顿时一沉!
方才一路疾驰,谁也没有留意到穆小青是否落在最后,至于穆小青何时失踪,更无人知
晓。
一定有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否则穆小青绝不可能未及向众同门招呼一声,便自行离
开。
佚魄缓声道:“小青师妹应不会有事,否则我们定能听到异常响声。”
没有人开口,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凝重。
天师和尚仰首望了望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隐于一片厚厚的乌云中,天地间登时
阴暗了不少。一只巨鹰在上空盘旋、俯冲、掠起,似乎躁动不安。
天师和尚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凝重之色,他沉声道:“进入剑簧阁已刻不容缓,不若我
等即刻分头寻找,半刻钟之后,无论有无结果,皆立即返回此地!”
未等众人开口,已有人道:“不必找了。”
赫然是穆小青的声音。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只见穆小青正自林荫中走出,神色平静如常,身上亦无任何伤痕。
佚魄关切地道:“师妹怎会落于众人之后?可曾有何意外?”
穆小青道:“我只是想推测一下愚剑老毒发身亡的时间而已。”
杜绣然道:“没想到师妹还有这等本领,敢问师妹有没有看出愚剑老是何时毒发身亡
的?”
穆小青胸有成竹地道:“一个时辰之前!”
杜绣然本是欲为难穆小青,才出言相问,没想到穆小青竟从容应答,心中更是忿然,当
下道:“何以见得?”
穆小青道:“他日我再细细解说,眼下还是见师父要紧。”
杜绣然咯咯一笑,道:“原来师妹只是与我们说笑而己。”
穆小青轻叹一声,道:“既然师姐如此说,我便略作解释,其实要查出愚剑者毒发身亡
的时间并不难,因为那棵毒发枯亡的古树上端枝叶末梢仍与平时无异,这表明愚剑老手上的
毒尚未传至树端末梢。而水与气在草木内被吸纳的速度应是大致相同的,以那棵古木的高度,
便可以大致推算出毒素由进入树干到运行至树梢所需要的时间。”
杜绣然冷笑道:“此言未必太过离谱,又有谁能知道水与气在草木中如何被吸纳?”
文规清咳一声,道:“你师妹一向心细如发,自有我等所不知的妙法。”他对穆小青的
偏袒显露无遗,他之所以在这时候插话,想必是不愿穆小青被杜绣然诘问住了。毕竟要窥破
水与气在草木中如何被吸纳,绝非易事。
不料穆小青却微微一笑,道:“其实这很简单,装一盆水,滴一滴活羊血,再把一根剥
了皮的细藤蔓放入水中,不需多久,藤蔓就会出现一条条红色的经络,而且经络的红色是自
下而上延伸,这就是藤蔓吸收加了羊血之水的缘故。”
顿了顿,她歉然向众人道:“此时此刻,还要卖弄。实是不该。”
杜绣然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她冷冷地道:“得了便宜还懂得卖乖,师妹的聪明,我是永
远也学不会的。”
穆小青淡淡一笑,竟不再与她争辨。
范离憎心道:“穆小青要察看出愚剑老毒发身亡的时间,有何用意?”
天师和尚缓缓走至剑簧阁北向门前驻足而立,朗声道:“悟空第三弟子天师将入剑簧阁,
‘痴、愚、恶、贪’四剑老速速出迎!”
天师和尚一向厚道,这时突然声色俱厉的喝叱,让众人很是意外,何况,愚剑老与恶剑
老皆已身亡,天师和尚对此亦已知情,为何还要齐呼四剑老?
一片沉默。
蓦地,有怪笑声由剑簧阁中传出,声如九天响雷,让人心惊胆颤。
一个苍老而枯涩的声音道:“悟空那老匹夫为何不亲自来此?他将老夫困于此地已有数
十年,饱受无剑之苦,他若来此,我必与之拼个同归于尽!”
众人皆知四剑老是被悟空收服之人,乍闻此言,惊愕之情可想而知。但闻此人言语如疯
如狂,却也只敢说与悟空拼个同归于尽,可见他对悟空的畏怯之心数十年来仍未消去,以至
于虽然心怀忿恨,却不敢奢望能胜过对方。
天师和尚神色更为凝重,他缓缓踏前一步,道:“四十年前,你们对我师悟空说已输得
心服口服,愿为我师守剑终生,难道你们想反悔吗?”
“哈哈哈,出尔反尔,本是人间至理,又何必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天空中竟有闷雷声响起,众人这才留意到不知不觉中,天色
已变得更为阴暗,抬头望去,乌云正以惊人之势向这边席卷过来,逾积逾厚。天空已是一片
灰暗,惟有日头所在之处,正在两朵乌云的夹缝中,透出一线显得很不真实的亮光,更显诡
异反常。
风,悄然刮起,翻弄着山谷间的林木,在山谷中穿掠,发出时断时续的尖啸声。
天师和尚目光一沉,本是粗陋的容貌竟有了无限威仪与凛然正气。
他沉声道:“我师之修为,已至通神之境,尔等若不诚心悔改,无疑是自取灭亡!”
“妈的,后辈小子,也敢指三道四?找死!”冷叱声中,“轰”地一声,一件庞然大物
突然由剑簧阁内撞壁而出,向天师和尚当头悍然压至,力逾千斤,声势骇人。
天师和尚沉哼一声,身形倏然如风飘起,双掌疾出,瞬息之间已在那庞然大物之上拍击
了十数掌,每一掌出击的方向、速度、力道、角度皆不相同,十几掌之下,来势尽卸,天师
和尚凌空轻点,双足已踏在来物之上,随之落地。
一声闷响,地上赫然被砸出一个深坑,破壁而出的赫然是一只巨大的方鼎,天师和尚立
足其上,稳如磐石!
范离憎早已见识过天师和尚的身手,自然不会感到意外,而其他几人则暗暗叹服。
正当此时,忽听得穆小青喝道:“大师小心,鼎内有人!”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人影自鼎中暴掠而起,右手疾戳,径取天师和尚的双腿。
天师和尚在穆小青出言提醒的一刹那,立时冲天而起——虽只是争取了极短的一瞬间,
但这已足以对战局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哧”地一声,天师和尚脚下一紧,右足布僧鞋的鞋底赫然已被洞穿。
洞穿僧鞋的是一支筷子,攻袭天师和尚的人以筷为剑,剑法竟是卓绝不凡。
天师和尚略受小挫,并不慌乱,左脚在右脚背上一点,竟凭空而起,凌空斗折,倏然长
射而落,身形之快,有如神驹过隙!
双掌不失时机地横空劲劈而下,无形掌风划空直落,在空中形成一把无形之刀,破空之
声,惊心动魄!
一声暴响,剑势与刀掌悍然一拼之下,两个人影各自倒飞。
身形落地!
天师和尚神情凝然,僧袍飘扬,高僧风范此时显露无遗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一位瘦削老者,
乱发如草,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三绺清须,黑白相间。
最为醒目的自是他额头上的一个“痴”字,字以利剑刻成,结痂为疤,永世不灭。
此人无疑是四剑老中的“痴剑老”!此刻痴剑老的目光不是落在天师和尚的身上,而是
落在穆小青身上,脸显疑惑之色,忽然开口道:“老夫隐身方鼎之中、天声无息,身上更以
香灰覆盖,你是如何知晓我隐身其中的?”
穆小青淡淡地道:“很简单,因为这位大师十余掌落在方鼎上,发出的声音说明鼎内应
不是空的,但却未见有物落下,除了高手隐身其中之外,还会有什么可以置于鼎中连番滚动
而不落的?”
痴剑老呆了呆,道:“老夫倒忽视了这一点,所幸这和尚也没想到这一点!你这丫头,
倒是有些心计!”
杜绣然目光投向别处,只是微微冷笑。
穆小青道:“可惜,这位大师不会天山派的震空掌,否则在你末出鼎时,他以震空掌重
击方鼎,鼎内马上会产生震鸣之声,而且屡次反弹后力道不消反增,你定会被震得七窍流
血!”
痴剑老的目光不由扫视了方鼎一眼。
这时,乌云已完全遮住了天空,黑沉沉地当头压下,风也渐显疯狂,穿过林间,发出可
怕的呼啸声。
剑簧阁四周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升,倏忽间又被重重摔在另一个角落中。
文规忽然低声道:“奇怪,这一路来,竟不见任何虫鸟小兽,大雨将至,竟也听不见蛙
鸣虫啾……”
众人本未留意到这一点,经文规提醒,才忆起一路上果真未见任何虫鸟小兽,连天空中
盘旋着的那只大鹰,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不由心中一沉,虽不知这是何缘故,却已有不祥之预感。
剑簧阁内一声怪笑,有人道:“休说你们未见到活物,老夫在此已数十年,亦未见到有
任何活物!血厄剑杀气滔天,大小虫兽避之惟恐不及,又怎会留在谷中?”正是众人最初听
到那个苍老枯涩的声音!
天师和尚沉声道:“是贪剑老么?”
“呸,老朽已不再是为悟空老匹夫卖命的贪剑老,老夫向问世要以昔日面目再现武林!”
乍闻“向问世”三字,佚魄、文规皆有惊愕之色,而其他几人倒也如常,只因向问世在
数十年前曾名动江湖,此人生性贪婪,尤其贪图世上好剑,曾在一个月内,连夺六大剑门之
镇派宝剑,今天下哗然,因此向问世成为了武林公敌,被正道中人全力剿杀,而后忽然不知
所踪!此人名声虽响,但年月已久,武林人物层出不穷,因此人们将他渐渐淡忘。除了文规、
佚魄年长些,对向问世有所耳闻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向问世”三字曾让江湖一些门派惶
惶不可终日!
天师和尚道:“你昔年罪已致死,我师五招败你,却留你一条性命,只盼你能将功赎罪,
难道今日你想错上加错?”
他的声音并不甚高,在风啸声中却清晰入耳,显示其内力修为已甚为卓绝。
“错?哈哈哈……若是老夫在谷中度过一生,纵是有天大的功劳,又有谁能知晓?他日
老死荒谷,世人亦不知有贪剑老,而只记得向问世!既然如此,老夫又何必求什么有功于世?
若能得到血厄剑,又有谁能与我向问世争锋?”
正 文 第三章 佛镇六方
第三章佛镇六方天师和尚叹了一声,缓声道:“血厄剑虽然凶悍无匹、难道还能力压正道?何况我师已
有压制血厄剑凶性之物,四剑老未必需要守剑一生,望贪剑老能迷途知返!”
向问世冷笑一声,道:“悟空他不能在今日赶到。必会后悔终生,他自以为能洞悉天机,
看出血厄剑凶性最盛之时,却不知我等已暗做手脚,血厄剑凶性最盛之时,并不是八日之后,
而是就在今日!血厄问世,我必杀尽山寨中人,他们将老子当囚犯一般困了数十年、实是可
恶至极!”
—道惊电倏然划破天空,如天之怒剑穿刺乌云,天地间顿时出现了短暂的耀目亮光,随
即消失无形,天色更显暗沉。
天师和尚怒喝一声:“冥顽不化,可恨可叹!”
怒喝声中,天师和尚冲天而起,落于剑簧阁顶,伸手一抄,已有六枚佛珠在手!
“佛镇六方!”冷喝声中,六枚佛珠已破空而出,向剑簧阁地面六个不同的方向疾射而
下!
“轰”地一声暴响,佛珠所及之处,六柄寒刃四射的长剑倏然同时自地面弹出,傲然
“立”于地面之上!
六柄长剑无论长短、宽窄、厚薄,皆在寻常之剑三倍以上,一时众人只觉剑芒寒森。
显然,此六剑是天师和尚的师父在数十年前就已埋下的,故六剑弹出之时,连痴剑老也
有惊愕之色,六柄巨剑埋于地下数十年,竟仍是寒刃如水,显然可见六剑皆绝不寻常。
天师和尚犹如一尊天神般屹立于剑簧阁之顶,朗声道:“此六剑乃我师至友妙门大师赠
与我师的佛门彗剑,必可抑止血厄凶性!”
说到这儿,他向众人遥遥一揖,道:“相烦诸位为我守护佛门彗剑,我要会一会贪剑
老!”
佚魄还礼道:“大师多加小心!”
天师和尚微微点头,脚下内力一吐,随着阁瓦“咔嚓”一声,人已自上而下,破楼而入!
佚魄、文规两人几乎不分先后掠至痴剑老身边,佚魄道:“请剑老三思而行,既然护剑
是思过寨之天职,那么无论如何,我等必会誓死守剑!”
痴剑老环视众人,冷然道:“你们都是寨中弟子?”
佚魄不亢不卑地道:“我等乃思过寨寨主的弟子!”
痴剑老忽然暴吼一声:“老夫终于可以出出憋了数十年的恶气!”
一语未了,手中筷子倏分双手,同时出击,分袭佚魄、文规,所用招式竟然截然不同!
佚魄、文规自恃名门弟子的身分,对方又是以竹筷分袭二人,皆不拔剑对敌,齐齐挥掌
迎战。
痴剑老沉哼一声:“徒手与老夫相战?既然欲自取灭亡,我就成全你们!”内家真力疾
贯左右手中的筷子,无形劲气划空而出,有如可削金断玉的利剑,剑势汹涌倾洒而出,锐不
可挡!
佚魄、文规奋力抵挡,但痴剑老剑法神出鬼没,虽是左右手各施剑招,却仍是惊世不凡,
三招之下,佚魄与文规沉哼一声,齐齐倒掠而退。
佚魄的衣袖赫然被划去一角,而文规右臂更被划开了—条血槽。
痴剑老数十年末临阵对故,甫一出手,就旗开得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挫佚魄、
文规后,他并不趁势而进,而是屹立原地,连声道:“你们既然是燕高照的弟子,就快快拔
出剑来,老夫已有数十年没有听到剑鸣之声,没有感受到手中长剑饮血的滋味!”
佚魄与文规相视一眼,佚魄缓缓拔出腰间之剑,长剑横眉!
而文规反而按剑而退。他们相视一眼时,即已心领神会:既然是以师门剑法对故,身为
大弟子的佚魄出手时,若非万不得已,文规绝不与之联手对敌!
因为,他们是名门弟子,名门风范,绝不能轻易放弃。
痴剑老双眉微微皱起、凝视着佚魄,少顷,他方轻叹一声,道:“你的剑法过于沉稳,
若是与你武功相当的人对阵,你可立于不败之地,但与老夫比试,太稳重的剑法,反而使你
毫无胜算,因为你绝不会使出孤注一掷的一剑,自然也不能绝处逢生,你已注定败亡!”
佚魄的脸色竟没有任何变化。
范离憎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钦佩,忖道:“无论佚魄的武功在诸弟子中高低如何,单单
是他的这分沉稳,就绝非其他人所能做到!”
痴剑老亦是眉头一挑,显露出诧异之色。
正待要痛快一战之时,忽听得剑簧阁内传来贪剑老的声音:“老伙计,你要试剑也不急
在一时,只消离开这该死的剑簧阁,步入江湖,还不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要剑有剑?”
众人听得此言,方留意到天师和尚进入剑簧阁内后,竟没有任何声音!此刻听贪剑老如
此气定神闲,让众人心中不由一沉,暗忖难道天师和尚已遭了不测?
正思忖间,北向的那扇门“咔嚓”一声,随即豁然洞开。
所有的目光立即齐齐射向那边,仅看一眼,众人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
邑城,邑城十分繁华。
但繁华的是城东,从城东走向城西,就犹如从天堂走向地狱一般。
但有人说真正出人物的地方却是城西,对于这种说法。赞同的人极多——这并不奇怪,
在贫困的土地上能顽强活下来的人,必有其惊人的生命力。
城东街多,城西巷多。
这是城西一条极为普通的巷子,普通到即使你走过这条巷子一百次,到了第一百零一次,
你仍是记不得它的宽窄,它的深浅……
一进巷子,就可感觉到一股潮湿的气息,纵是在日头高照之时,仍是如此。
巷子狭窄、肮脏,一条洼洼坑坑的麻石路面,两侧低矮简陋的房子,仿佛随时都会向置
身其中的人压下来。站在巷子中,可以看到挂在屋檐下的腊肉,晾晒的衣物——那衣物仍在
没完没了的滴着水。
走进这条巷子里的人,应该是贩夫走卒,应该是如巷子一般平凡的人。
但,此刻,缓步走在巷子中的人却是极不平凡!
这是一位玉树临风般的年轻人,他的五官俊朗得无可挑剔,一身白衣,更显出他飘然出
世的气度。
这样一个年轻人应该与宝马香车为伴,与佳人美酒为伍。
但他却不可思议地走在了这条近乎丑陋的小巷子中。
巷子里本有几个人在高谈阔论着,忘乎所以,但在这年轻人踏入巷子里的那一刻起,所
有的声音全都不期然地静了下来,人们以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望着突然而至的年轻人。
年轻人并未因为众人有些失礼、惊诧的目光而恼怒,而是十分友善地向众人点头致意,
笑意谦和。
每个人都在惴度着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
年轻人一直走至小巷的尽头,方停下脚步,轻轻叩击小巷尽头旁侧的那扇灰暗木门。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年轻人闪身入内。在他的身后,有
人忍不住道:“那儿住着之人是新搬来的一对母女,莫非他……”
下边的话,被他人以眼色制止了。
白衣年轻人走进屋中,屋内光线黯淡,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朽木气息。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在他身后轻轻掩上门,道:“任少侠,多谢你为我娘找到这样一间
屋子。”
被称作“任少侠”的白衣年轻人正是任玄——亦即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牧野栖道:
“些许小事,何需挂齿?”顿了顿,又道:“为何不见前辈?”
那女子道:“我娘在里屋。”
牧野栖道:“这屋子如此简陋,若不是前辈坚持,在下倒想为你们另觅一间洁净些的住
处。”
那女子道:“怎敢再劳任少侠费心?其实我娘因为双目失明,一向只愿居住于阴暗的屋
子。”
是否因为在阴暗中,失明者的缺陷才不至于太明显?
那女子为牧野栖砌了一杯茶,道:“若非任少侠出手,只怕我们母女二人早巳被风宫中
人所杀,如此大恩,我们不知何以为报,心中甚感不安。”
原来,这女子正是段眉的女儿阿雪。段眉、阿雪逃离风宫时,幸得牧野栖相助,方脱离
险境,牧野栖将她们安置于一个小村庄中,两日前又为她们在邑城重觅居所,安置于这条巷
子里。一则她们先前的屋子与此屋环境颇为相似:二则此巷僻静,隐身其中,不易为外人察
觉。
牧野栖接过茶放于一张小桌上,忙道:“风宫暴虐横行,江湖中但凡有点血性之人,无
不对风宫恨之入骨,在下所为,实是微不足道。不过风宫势布天下,你们能从他们手中脱险,
也算是幸运之至了。”
这时,只听得里屋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方停下,段眉那枯涩难听的声音传来:“阿雪,
是任少侠来了吗?”
牧野栖当即恭声道:“正是晚辈任玄,前辈是否身子欠安?”
段眉苦笑了一声,道:“我受了伤寒,并无大碍只是全身乏力,又怕传染他人,望任少
侠恕我不便当面向你致谢。”
牧野栖道:“前辈言重了,前辈要好生歇养身子,”
阿雪道:“我正要去药店为娘抓几副药呢。”
牧野栖道:“今日邑城内武林中人似乎甚是不少、不如我陪姑娘同去药店,如何?”
阿雪略一沉吟,道:“如此又要偏劳任少侠了。”
牧野栖一笑,道:“姑娘再称少侠,可真是要让在下汗颜了。”
※※※
邑城城西最有名的酒楼是“春晚楼”,但城西的“春晚楼”若是与城东的酒楼相比,则
立时相形见拙“春晚楼”楼上临街的桌上有六个人围坐着,其中一人头戴竹笠,笠沿压得很
低。
在酒楼中还戴着竹笠,本就很不寻常,而此人还有不同寻常之处:无论端酒、握筷,他
用的全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放于桌下。
此六人自在“春晚楼”坐下后,几乎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当然,他们在此出现的时间
并不长。
忽地,面向窗外而坐的人低声道:“他出来了——有一个年轻女子与之一起出现。”
头戴竹笠之人端着酒杯的左手停在了半途,他沉声道:“他们向什么方向而去?”
“他们走得很慢,一时难以确定。”
头戴竹笠的人手中酒杯缓缓放下,道:“他们一定不会走得太远,也许他们将去什么地
方,就在这条街上。”
话刚说完,便听得先前那人低声惊呼道:“不错,他们进了一家药铺。”
“药铺?”头戴竹笠者挟起一块卤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过了一阵子,那人又低声道:“他们出了药铺,重新往巷子那边折回……奶奶的,难道
他又要重回巷子里?啊,他与那女子在巷子口分开了,药交给了那名女子。”
头戴竹笠者终于略略抬头,目光扫向窗外。
只看一眼,他的神色立时大变!
他就是奉命追查牧野栖下落的都陵!自从牧野栖进入巷子时起,他们就在“春晚楼”等
侯着。
见牧野栖离开巷口,向东而行,都陵当机立断,沉声道:“蒋豪、沈雪进入巷子探个究
竟,看看这女子的身分如何,也许她正是自风宫中逃离的人,此女身怀武学,你们要多加小
心。韩尘留在这儿,留意巷子周遭的动静,杨波、张文与我同去,但只可在离我二十丈之外
追踪!”
言罢,再不多发一言,立时起身,向楼下走去,伙计见状正待开口,一锭纹银已沉甸甸
地落在他的手中,他到嘴边的话立时又咽了回去。
都陵不紧不慢地跟在牧野栖身后十几丈之外,他绝不会追踪得太紧,因为他知道牧野栖
的武功极高,反应自然也极为敏锐。
牧野栖的神情步态显得很是悠闲,他一路向东而行,竟从城西走到了城东。
都陵知道牧野栖走这么远的路程,绝不会毫无目的,但他的悠闲神情却足以瞒过任何人,
让人以为他真的只是信步而行。
也许,换了他人跟踪牧野栖,长时间的波澜不惊、毫无动情后,早已心烦意乱,自乱阵
脚。
对于追踪他人的人来说,一旦心浮气躁,急于求成,那么他暴露的可能性就极大。
这是不是牧野栖所使用的一种策略?看似不经意,却有着惊人的效果,若非追踪他的人
是冷峻深沉的都陵,只怕他的策略早已成功!
年轻人总是缺乏耐心,但都陵的耐心似乎比任何年轻人都好。
他非但没有自乱阵脚,反而越见沉稳!同时,他心中亦不免为牧野栖有着超越其年龄的
沉稳而感到惊诧。
终于,牧野栖第一次回头了。
他回转身子的速度很缓慢,这与常人的做法亦是不同。寻常人总以为蓦然回首,可使追
踪自己的人措手不及而暴露无遗,但他们却忘了一点,那么做的结果在有可能察觉对手的同
时,自己也已暴露无遗。
牧野栖选择了更明智的举措,他相信以自己的目光,任何追踪者都难掩其形。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没有发现任何追
踪者!
他曾怀疑身后头戴竹笠之人,但当他的目光投向都陵时,都陵正好伸手去揭头上的竹笠。
牧野栖心中立时释然。
他却没有留意到都陵揭去竹笠,用的是左手,握着的却是竹笠右边沿,所以在他揭去竹
笠的那一刹间,他的左臂正好挡住了整张脸。
之后,一个高大肥胖的女子横穿过来,挡在都陵与牧野栖之间。
牧野栖确信无人跟踪他,脚步这才加快,都陵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已开始相信前面这白衣年轻人,可能真的是牧野静风之子。牧野静风是一
个不凡之人,而眼前的年轻人亦绝不平凡!
牧野栖转入一条横街,横街尽头,竟是邑江上的—个渡口,但见渡口泊着大大小小十几
艘船,一艘渡船上已坐满大半的人,船老大正在大声地吆喝着什么。
牧野栖并未上渡船,而是步入横街尽头的一家茶铺中,要了一壶茶,自沏自饮。茶铺为
一凉棚,坐在茶铺中,渡口、江中的景致一览无遗。
都陵见牧野栖的注意力一直在渡口那边,再不踌躇,径直走入茶铺隔街相对的面馆中,
拣了东北角的桌子坐下。在这儿,既可隔窗望见渡口、邑江,亦可由正门看向横街上过往的
行人。如此一来,他虽不与牧野栖直接照面,对方若有所举动,必无法避过他的视线。
都陵没有留意跟随于自己身后的杨波与张文,今日与他同赴邑城的全是风宫神风营的精
英,对他的指令,他们能绝对遵从。
都陵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邑江波光粼粼,极目远眺,江水与晴空竟已连成一片,十分壮观。
都陵却无意于欣赏江中美景,他料想牧野栖来到这个渡口,必有缘故。都陵的目光自远
处收回,不动声色地投向渡口。
倏地,他的目光一跳,神色倏变。
他赫然发现江边一艘船的舱内突生一点寒芒,都陵与此船虽然相距甚远,而且那点光芒
也是一闪即逝,但他仍是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
都陵的目光立时落在那艘船的船身,果不出所料,船身沉水颇深,这说明此船绝非空船,
或是有货,或是有人。
不等他细加思索,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左近传来:“等那艘船渡至江心,立即出手!”
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与都陵相距甚近,仍是字字入耳,他立即分辨出这是炎越麾下三
大殿主之一的哈图鲁。
据说哈图鲁是霸刀的传人,乃蒙古族人,故言语独特,极易分辨。
哈图鲁莫非也是为对付牧野栖而来?
正 文 第四章 破坟取剑
第四章破坟取剑都陵见他们并末认出自己,当下依旧低垂着头,以斗笠遮面,全神凝听哈图鲁几人所言。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既然已找到白辰那小子,他的武功又被宫主废了,殿主何不一
举将之格杀,为何还要再等下去?”
都陵目光一跳,心跳倏然加快:原来哈图鲁是奉炎越之命,前来追杀白辰的!由他们的
交谈听来,白辰应当就在左近。
哈图鲁低声道:“木、丰两位殿主武功不在我之下,却没能截杀此子,其中必有蹊跷,
我等万万不可大意。那只渡船若是有他的同党,贸然动手,岂非可能再一次功败垂成?”
都陵心知哈图鲁在炎越三大殿主中,行事最为鲁莽,这次猎物近在咫尺,却能捺下性子,
说明炎越对他必有严格约束。
由此亦可知炎越对白辰的性命,是势在必得!
都陵的左手不停地揣摩着碗边,心中飞速转念。
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声音低声道:“白辰可真是如丧家之犬,竟成了乞丐的模样,他小
小年纪,能直接追随宫主,竟还生出叛逆之心,分明是自讨苦吃!”
哈图鲁道:“他这身打扮,只为掩人耳目而已。若非有人暗中提醒炎老,让我等在邑城
布下天罗地网,只怕一时之间还真不易察觉出他的行踪!”
都陵心中“咯登”了一下,暗忖道:“是谁向炎越透露的风声?”都陵心知牧野静风虽
然口头答应叶飞飞放过白辰,并且是当众许诺,但事实上牧野静风仍是心存必杀白辰之意,
但碍于身分,不可轻易食言,所以他只能纵容与白辰有深仇大恨的炎越出手。
如此看来,向炎越透露风声的人,极有可能是宫主牧野静风。
但他的消息又是来自何处?毕竟真正投入追杀白辰的风宫力量,几乎全是炎越的人,若
非另有捷径,牧野静风本不应比炎越更早知道白辰的行踪。
都陵不由忆起那封在风宫中自天而坠的信笺,莫非那封信中有人向牧野静风告了密?
不错,正是那封自天而坠的信笺出现后,宫主牧野静风才让自己前往邑城的!
同样是邑城,不同的是哈图鲁追查的目标是白辰,而自己追查的却是牧野栖……
为何牧野静风能断定牧野栖必定会在邑城出现?
想到这儿,都陵心中一亮,一道灵光闪过:“不错,如果向牧野静风告密之人就是这白
衣年轻人,而此人正是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那么一切都极易解释。牧野栖乃宫主牧野静风
之子,他向其父告密就并不让人感到意外了,而他既然知道白辰在邑城,那么他本身也应在
邑城,或常在邑城出没,宫主牧野静风不会让自己来此寻找白辰,却会让自己来此地寻找牧
野栖!更何况,哈图鲁与自己同时追踪至此,说明两人的目标也在这儿会合了,由此可见,
无论如何,牧野栖与白辰之间,必有联系!”
正思忖间,忽听得街上有人骂了一句:“妈的,这鬼天怎么说变就变,方才还日头高照,
转眼间就起了风,可莫耽搁了老子过江!”
都陵心中一动:“若是那只渡船怕到江中遇到大风浪,而不敢开渡,那哈图鲁几人又将
如何是好?”
却听得一人低声道:“殿主,渡船离开渡口了。”
看来船老大是想在大风来临之前,把一船客人送到对岸。
都陵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见天色果然暗了不少,江上微现波浪,渡船离岸已有几丈远,
人并未坐满,甚至还有几人因惧怕风浪,而从船上退了出来。
岸边有一个木亭,是供人歇息之用的,在亭子的—侧,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仰面横
卧,脸目污垢,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从身材上看,与白辰正好相当。
都陵听到哈图鲁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人装作察看渡船,走到江边,待我一出此屋,你
们立即杀向白辰!”
“是!”凳子挪动的声音响起,有两人已走出面馆之外。
“呼”地一声,一阵江风卷入馆内,带来一丝淡淡的腥味。
都陵的身子更挺直了,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有了惊人的光芒!
※※※
思过寨山谷中,此刻已是狂风怒啸,天空中的乌云滚滚压下,铺天盖地,仿佛欲将世间
所有的光明悉数驱走。
暴雨却迟迟不至,尽管天空中已有潮湿的气息。
天地间仿佛酝酿着一场可怕的巨变。
剑簧阁北向的门突然洞开,众人目光齐聚,立时齐齐色变!
他们赫然看到师父燕高照正盘腿坐于地上,身上有斑斑血迹,神色极为憔悴,目光与众
弟子相触时,眼中闪过了惊喜的光芒,但倏忽即逝。
燕高照的身后,立着一个形貌猥琐的老者,两撇鼠须,双手枯瘦,目光灰黯,嘴角泛着
得意的冷笑。
而天师和尚与他们相对而立,神情肃然,眉目间略有担忧之色。
佚魄乍见恩师燕高照,心中一热,悲喜交集地低呼一声:“师父……”双膝一曲,已自
跪下。
紧接着文规、侠异、穆小青。杜绣然、范离憎亦齐齐跪下。
佚魄哽声道:“师父,弟子无能,让你老人家受苦了。”
燕高照缓缓摇头,道:“此事怪……不得你们,只是你们不该因为为师而……而入剑簧
阁,他们欲得血厄剑,就绝不会对为师施以……辣手,只要血厄剑不被他们所得,为师受些
苦也算不得什么。”
那形貌猥琐的老者额头有一个“贪”字,正是四剑老中的“贪剑老”,但听他一声怪笑,
道:“师徒惺惺相惜,好感人的一幕!”
佚魄见师父如此情形,猜知必定为贪剑老所制,贪剑老恶语相讥。登时激起他万丈怒焰,
霍地起身,对贪剑老怒目而视,大声道:“贪剑老,你大错已铸,若能及时悔改,也许我师
父宽宏大量,还会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绝难活着离开思过寨!”
贪剑老冷笑一声,道:“老夫无暇与你逞口舌之利,如今燕老儿已落在老夫手中,生死
仅在我一念之间,若你们敢轻举妄动,燕老儿之死,就是你们犯下的罪过!。”
众人纷纷起身,穆小青道:“师父,你情形如何?”
燕高照微叹道:“为师不曾料想四剑老已心存恶念,二十多天前进入剑簧阁时,他们四
人突然发难,为师当场受制,他们欲取出血厄剑,为了不让你们起疑,又让恶剑老易容成为
师的模样,以拖延时间,所幸你们终是有所察觉。这位大师想必是主人的高足吧?”
天师和尚双手合什道:“我师一直牵挂燕前辈,牵挂血厄剑。”
燕高照苦笑道:“燕某让主人失望了,如今我全身九处大穴被制,四剑老又将……将痴、
愚、恶、贪四孽剑气齐注燕某体内,只要稍有外力牵引,四孽剑气齐发,燕某……必定爆体
而亡!”
天师和尚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道:“我师修为已臻化境,无所不能。纵使四孽剑气再如
何凶悍霸道,我师也必有应对之策!”
贪剑老沉声道:“悟空老匹夫的确厉害,可惜此刻他鞭长莫及,纵然有通天本事,也救
不了燕老儿!老夫并非有耐心之人,如果你们不想看到燕老儿爆体而亡,就立刻说明取出血
厄之法!”
佚魄几人相视一眼,佚魄道:“只要你放过我师父,我们就将取出血厄剑的方法说出
来!”
贪剑老一声怪笑,脸色一沉,道:“你们是什么人物,也配知道这样的秘密?老夫相信
惟有这和尚是惟一的知情者!”
天师和尚缓声道:“血厄乃奇凶之兵,我绝不能让它在我手中问世,否则我将有负于天
下!”
他仍是旧习不改,从不自称贫僧。
贪剑老斜睥佚魄诸人,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为了不有负于天下,这和尚是绝对不
会顾惜你们师父之性命的!既然如此,也就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了!”说着,右手已微微扬
起。
“慢!”一声断喝,文规已迈步走向剑簧阁中,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师父年事已高,
这些日子以来身体欠安,我愿代师做你的人质!”
说着,他以左手拔出自己腰中之剑,手一松,“当啷”一声,长剑坠地,显然,他是以
此举博取贪剑老的信任。
贪剑老双眼微微眯起,倏而一笑,道:“燕老儿总算有些福气,竟有如此孝顺的弟子,
也罢,相信对于这样好的弟子,燕老儿也不会见死不救!老夫就成全你一次,以你替换燕老
儿!”
燕高照急忙道:“文规,切莫如此,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歹毒,为师活了一大把年纪,
落入他们手中倒也罢了,但你怎可再自投罗网?”
文规恭声道:“师父多年养育教诲之恩,文规无以为报,若能为师父代受厄难,实是弟
子心之所愿!”
他神情平静地缓步走向贪剑老。
佚魄虽然担忧文规的安危,但若是能换回师父性命,似乎又是佚魄所愿,他此刻只恨自
己为何没有先想到这一点。
贪剑老叹了一口气,对文规道:“你能代师受难,连老夫也很佩服,但老夫对血厄剑是
势在必得,所以我必须先封住你几大穴道,才能放过燕老儿。”
文规微微点头,在贪剑老三尺远的地方站定,负手而立,道:“剑老请便!”
贪剑老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缓声道:“很好!”
右手骈指平平戳出,直取文规胸前几处大穴。
文规果然一动也不动。
佚魄诸人的心全都一紧,百般滋味齐涌心头。众人皆明白文规之策实非良策,但众人亦
不能眼看着师父遭受凌辱,形势所迫,似乎惟有如此了。
倏地,惊人之事发生了。
但见贪剑老右指即将击点文规身上穴道之时,突然变得奇快绝伦,末等众人反应过来,
右指如剑,已深深插入文规的体内,与此同时,他左掌亦已随之而出,在文规胸口重击一掌。
一声沉哼,文规立时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热血喷洒!
范离憎反应最为快捷,身形疾闪,右臂一抄,已将文规接住,但见文规的胸口血如泉涌,
嘴角亦不断有鲜血溢出,转眼间,已将他的胸前衣衫浸透,本就削瘦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
形,显得更为削瘦。
范离憎与他虽然并非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但敬他能代师受难,见其伤至如此,心中亦悲
愤难耐,口中急呼道:“师兄,你……没事吧?”
“师兄”之称呼,全是由心而发。
佚魄诸人这时方从震愕中清醒过来,几人同时掠到范离憎身边,穆小青已是低声抽泣,
杜绣然此刻亦是黯然神伤。
文规眼中的生命之光在慢慢消失,他虚弱地道:“我本想……本想在换回师父之后,
再……再嚼舌……
自尽,可惜……可惜没能如……如愿,无论如何……你们要救得师父……我……“后面
的话尚未说完,他觉喉头一甜,狂喷一口鲜血,双目缓缓闭上了。
佚魄的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芒,如同一只疯狂之兽,他逼视着贪剑老,嘶声道:“老贼,
你竟敢食言杀我师弟!”
贪剑老淡然道:“老夫早己说过,出尔反尔,乃世间至理,怪只怪他没有把我的话放在
心上。”
佚魄双目尽赤,如欲滴血,神情让人望而生畏。
一阵狂风之呼啸声自远而近飞速扑来,狂风卷起落叶尘埃,在空中疯狂飞舞,遮天蔽日。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剑簧阁的六扇窗户竟先后被狂风吹开,如无羁烈马般的风呜咽
着穿过剑簧阁!
天地间忽然变亮了一些,但亮得异平寻常,隐隐有妖异之氛围。
贪剑老脸上有了兴奋雀跃之色,他喃喃道:“连上天也已感应到血厄剑即将问世,连上
天也为之而不安了!”
燕高照在文规被杀之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吃力地道:“佚魄诸弟子听令,守
护血厄剑乃思过寨天职,更是为师职责所在,今日为师纵是一死,也绝不能让恶人阴谋得逞!
一旦贪、痴二剑老有所异动,你们立即全力诛杀,不可延误!”
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应承,因为此举关系着师父燕高照的生死!
忽听得天师和尚道:“且慢,我愿将取出血厄剑之法说出来。”
痴剑老与贪剑老乍闻此言,脸上竟无丝毫惊喜之色。
莫非,连他们也一时难以相信天师和尚竟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燕高照脸色倏变,急道:“万万不可因为我一人而有负苍生!”
天师和尚沉声道:“一件兵器与一条性命孰重孰轻,不辨自明,燕前辈,我心意已决!”
贪剑老略作沉吟,对痴剑老道:“痴兄弟,你便在此守着燕老儿,老夫与他们同去剑坟
取剑!”
剑簧阁北门开启后,众人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谁也没有留意阁内格局,听了贪
剑老的话,众人方留心阁内情形,但见剑簧阁自西向东被石墙隔断,中间留有一扇门,此刻
贪剑老、燕高照诸人立身于隔墙北侧。
痴剑老对贪剑老的嘱咐竟言听计从,立即抢步进入剑簧阁,立于燕高照身边。
贪剑老古怪的一笑,自顾转身向隔墙南侧走去,边走边道:“和尚,莫非你也想学我出
尔反尔?”
天师和尚肃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言。”竟真的随着贪剑老身后而去。
燕高照急切呼道:“绝不可如此……”话未说完,竟自向后仰身倒去!
众皆大惊失色,佚魄更是惊呼失声:“师父!”
痴剑老不屑地道:“他只是心神激荡,体质虚弱,一时晕迷过去罢了。你们应该知道,
至少此刻我们还不希望他有性命危险。”
穆小青向佚魄点了点头,低声道:“此言不假!”
佚魄见天师和尚与贪剑老已消失在隔墙那边,当即道:“两位师妹在此守护文师弟,我
们随他们而去、以免大师势单力薄!”
范离憎首先点了点头,侠异也随之应允,三人匆匆对穆小青、杜绣然道了声“多加小
心”,立即紧随天师和尚二人之后,穿门而过,进入隔墙另一侧,环视四周,才知这边并没
有想象中的重重机关,半间剑簧阁,只有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石坟。
莫非,这就是剑坟?就是埋下血厄剑的剑坟?从表面上看,此坟与寻常坟墓没有什么不
同。
楼阁之中,忽见坟墓,倍感诡异莫测。
天师和尚双目微阖,立于剑坟之前,缓缓地道:“贪剑老,当年你因贪入魔,今日又将
重蹈覆辙,血厄凶性,你应十分清楚,以你的修为,未必能驾驭此剑,到时只怕会累及自身,
你取剑之心,是否已决?”
一道惊电划破灰暗的天空,贪剑老的脸被映成惨绿色,显得狰狞可怖。
他的眼中,竟有了些许惊惧与不安。
但,他终还是嘶声道:“老夫心意已定,决不更改!”
“轰”地一声炸响,霹雳之声震耳欲聋,整个山谷在这记巨雷之下,亦不免微微颤栗,
剑簧阁的窗户发出让人心惊的碰撞声。
伴随着这一声惊雷,思过寨内忽然传出凄厉的号角声,号角声与鬼哭神号般的风声相杂,
惊心动魄。
佚魄神色剧变!
他不曾料到此刻竟有外敌攻袭思过寨,思过寨今日可谓内外交困,笈笈可危!
号角声正是思过寨的传警之声,非大敌当前,号角声绝不会这般经久不息,此起彼伏!
贪剑老脸显复杂之色,道:“思过寨困我数十年,今日终将毁于一旦!”
天师和尚喃喃道:“果不出我师所料,他们终于来了。”
侠异道:“难道大师知道来犯之敌是什么人?”
天师和尚答非所问道:“他们的目的,想必就是要逼我等取出血厄剑,再设法由我们手
中夺走!所幸羊、鱼。巫马三位前辈武功卓绝,有他们助阵,思过寨绝不会轻易落败!”
说话间,激烈的厮杀声已随风传至。
天师和尚再不犹豫,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等已别无选择,惟有破——坟——取——
剑!”
正 文 第五章 刀霸剑灵
第五章刀霸剑灵“剑”字甫出,他的双掌摹翻而上,内家真气疾吐,遥击虚空。
“哗啦”一声,无形凌厉掌劲立时将剑簧阁屋顶震开!天师和尚未作丝毫停滞,身形如
鬼魅过空,疾速掠走,瞬息间已在石坟周围连拍十数掌,倏而凝神一侧。
只听得坟内发出“裂勒”之声,少顷,坟背上出现无数龟裂,呈网状密布坟体。
贪剑老脸上立现贪婪之色,他身不由己地踏前两步,神情恍惚地道:“开启此坟竟如此
简单?难道是我高估了悟空?”
范离憎、佚魄、侠异三人同时将手握在了各自的兵器上。
天师和尚脸上蓦现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目视贪剑老,道:“如今我已开启剑坟,你自可
将血厄剑取出!”
贪剑老眼中闪过惊疑之色,他无法相信可以如此轻易得到血厄剑,惊疑之下,反而退了
一步。
“待我来取剑!”冷不防有人低喝一声,一个人影倏然射向剑坟,双掌齐出,重重向剑
坟击去!
出手的赫然是侠异!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听得剑坟内一声闷响,一道妖艳的红光倏然疾射而出!猝不及防
之下,侠异避无可避,已被那道血红色的光芒生生击中,震飞老远。
他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处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佚魄、范离憎、痴剑老皆震愕当场,惟有天师和尚竟是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
料之中。
佚魄无法相信这一幕,他怔怔地望着天师和尚,吃力地道:“这……为何会是如此?”
天师和尚悲天悯人地叹息一声,道:“侠异,恶剑老潜入剑簧阁,是为你所杀,是也不
是?”
未等侠异回答,天师和尚已接着道:“你可知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进入剑簧阁
的时间?因为我要让别有用心者自暴其形。你与风宫勾结,将我们进入剑簧阁的时间透露给
他们,对我改变入阁的时间之举,你自然难以接受。”
侠异浑如血人,他的生命力正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渐渐消散,但他眼中的怨毒之色却越积
越深。
佚魄虽然与侠异常有争吵,但终是同门情深,见此情形,忍不住道:“大师,你所说的,
是否只是……推测?侠异师弟他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天师和尚自怀中掏出一物,掷向佚魄,道:“你看过便知真相。”
佚魄伸手接过,原来是一卷纸,他急忙将之展开,匆匆阅罢,脸上顿时出现了极为痛苦
与复杂之情,有如被重重砍了一刀。
他一字一字地道:“侠异,你忘思负义,死——有——余——辜!”
侠异低低怪笑一声,身子一阵抽搐,终于气绝身亡。
燕高照门下弟子,竟又再损两人!
这时,寨内的厮杀声越来越惨烈,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让人不忍多听。
贪剑老目睹侠异之死,眼中掠过一丝惊骇之色,他嘶声道:“和尚,老夫让你开启剑坟,
你为何故弄玄虚?”
天师和尚摇头道:“我不曾故弄玄虚,一切只怨侠异太贪太性急,血厄剑杀气滔天,却
郁积于剑坟内数十年,此剑突然有可乘之隙,怎能不破坟而出?”
贪剑老怪笑道:“休得哆嗦,老夫要你把血厄剑双手奉上!”
天师和尚淡淡地道:“只要你有本事接下,这有何难?”
话音甫落,一阵疾风自阁中房顶猛贯而进,“哗啦啦”的声响由远而近逼压过来,蓄势
已久的大雨终于倾洒而下,风雨立时将剑簧阁完全吞噬。
忽听得贪剑老一声惊呼:“这雨竟是……热的!”
※※※
邑江上的波涛愈发激荡不息,几只水鸟犹如受到惊吓般失声鸣叫着,在江水上空疾速飞
掠。
都陵的目光看似是投向邑江江中,但渡口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亦悉数落入他的眼里。
两个颇为健壮的汉子拾阶而下,慢慢地向江边走去,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寻常人无异,但
以都陵的目光,却能一眼看出他们皆是身怀武学之人。
显然,他们是哈图鲁的属下,正依哈图鲁之计而行。
两人走至江边,煞有其事地四下望了望,这时,哈图鲁已站起身来,走出面馆,两人见
状,当即折转身形,向白辰所在的亭子逼近。
都陵左手按在了他的剑上。
与此同时,他赫然发现街对面的屋顶上,竟有十数个人影,悄然出现,虽然这些人的衣
着不一,但都陵仍能断定他们是风宫中人,如果猜想不错的话,想必这边屋顶上也应有风宫
中人!
白辰已处于重重包围之中,看来,这一次哈图鲁已是势在必得。
只是,若是有人知道风宫为了对付一个武功尽失之人,竟如此兴师动众,又该是如何想
法?
一直仰面而卧的白辰似乎感觉到潜在的危险,他的身子动了动,随即曲身坐起,在他坐
起的瞬息间,目光正好与自江畔向他这边走来的两人之目光相遇。
白辰的神情平静得让都陵暗暗吃惊,更让都陵惊愕欲绝的是白辰竟双膝曲起,架在台子
边侧的横板上,双手抱膝而坐,面孔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两人。
那一瞬间,风宫两名弟子竟不期然地齐齐退了一步,而都陵对面屋顶上的风宫弟子也立
时隐身不见了。
显然,在白辰身上屡遭挫折之后,风宫中人对他已甚为警惕。
那两名风宫弟子见已无法偷袭,若是立时正面向白辰发动攻击,心中实是底气不足,丰
有踪、木方延被杀之阴影一时间绝难抹去。
就在这时,霸刀传人哈图鲁已踏足台阶的最高层,冷哼一声,望着他的两名部属。
两人立时清醒过来,哈图鲁是炎越三大殿主中最不为炎越宠信之人,所以哈图鲁的脾气
在三位殿主中亦是最暴躁的。
不敢怠慢,两人立时由怀中抽出短刀,双双向白辰攻去!
出手的那一刻,两人心中竟同时微泛寒意,白辰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们觉得此刻所攻击
的不是一个武功尽废之人,而是一个代表不祥的死神!
都陵的右手闪电般伸向桌上的那筒竹筷。
从没有人见过他以右手出击,也没有人能描述此刻他右手倏然而出时的速度之快。
一切仅在电光石火间。
渗叫声倏然响起。
随即是人体颓然倒地的声音——但倒下的不是白辰,而是攻击白辰的两名风宫属众!
出手的也不是都陵,当他手中的四支筷子仍扣在掌心时,那两人已惨叫着倒下了。
是谁,竟能抢在快如惊电的都陵之前先行出手?
都陵目光一闪,右臂挥扬之下,竹筷已重重插入筷筒之中,他的右手,亦如即往般静静
放在右膝上。
都陵已看出,射向两名风宫弟子的亦是两支竹筷,而且还看出竹筷是由对面茶铺中射出
的。
那一瞬间,都陵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同时却又有了更多的疑虑。
“铮”地一声,是刀出鞘之声,单凭这拔刀的声音,就已显示出惊人气势。
虽然视线被挡住了,但凭这拔刀之声,都陵仍能猜知是哈图鲁拔出了他的刀!
哈图鲁不愧为霸刀的传人,他的刀法也许并不能无敌于天下,但他刀道霸绝的气势,却
绝对是他人所不能及的。
即使是拔刀之声,亦是如此!
一个人影如惊鸿掠空,疾速闪入都陵的视线,飘然落于白辰身边,身法优美洒脱至极。
竟不是哈图鲁,而是身着白衣的牧野栖!
牧野栖急切地道:“朋友,要取你性命的绝不止他们两人,你速去江边那艘最小的船上,
在下愿助你脱险!”
无论是白辰还是都陵,都为牧野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愕莫名。
哈图鲁心道:“白辰这小子果然有帮手!”他见牧野栖身手不凡,有心试探对方的虚实,
当下并不急于攻击,而是向后挥了挥手。
一阵弓弦颤鸣声响过,十几支快箭挟风雷之势,齐齐射向牧野栖与白辰两人。
牧野栖半步不退,右手反腕之间,一柄寒剑已脱鞘而出,化作剑雨纷飞旋舞。
十几支快箭立时被无形剑气卷裹其中,未闻有任何金铁交鸣声,快箭来势已被悉数化尽,
更被无形剑气所带,盘旋如盾!
牧野栖目光一沉,低叱一声:“去!”内力倏吐。
一声暴响,十余支劲箭立时犹如附有神灵之力,以惊世骇俗的速度,向傲立于渡口石阶
之顶的哈图鲁疾射而去,利箭破空之声,惊心动魄,以剑带箭,其速竟远逾来时!
十丈之距,瞬息即至。
哈图鲁不曾料到对方在强手四立的情形下,竟敢主动向自己出击,不由又惊又怒,狂吼
一声,霸刀横空劲扫,刀风所及,十余支利箭立时寸断,石阶上亦平添数道刀气划过的深深
裂痕。
哈图鲁挥挡利箭后,未作丝毫停滞,身形冲天而起,霸刀凌空狂劈牧野栖,喝道:“何
方小子,敢阻风宫之事!”
刀势凌厉狂霸,似可开天辟地。
牧野栖微哼一声,身形倏移,却非迎战哈图鲁,而是闪至白辰身边,伸手一抄,已挟着
白辰横向疾掠数丈开外,身法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咣”地一声,哈图鲁刀气过处,白辰所在的亭子自上而下,被一劈为二。
但牧野栖与白辰已避过这狂霸一刀,闪电般向江边那艘小船靠近。
哈图鲁战意被牧野栖引发,再不犹豫,沉声喝道:“想溜?”已如影随形而上般急追而
上。
牧野栖掠至江边,内力一吐,已以一股巧力将白辰送出,使他正好落在那艘小船之上。
白辰身躯落下之时,小船竟只是微微一震,可见牧野栖力道拿捏之准。
与此同时,哈图鲁已闪电般杀至,一言不发,霸刀挟本身九成功力,横空劲劈,气劲澎
湃如狂潮怒涛,向牧野栖席卷而至,似欲一招之下,立将对方斩杀刀下!
正是“霸刀刀法”中的一式“霸气横秋”!
牧野栖神色从容,面对狂卷而至的骇人刀气,他右手挥剑轻扬,轻描淡写,似乎此刻并
非临阵对敌,而是伸手为情人摘下一支桃花!
纵是哈图鲁刀势凶猛无匹,牧野栖的剑仍能透过刀气劲网,与霸刀正面相接。
甫一接触,牧野栖人已倒飞而出,飘然落在白辰所在的小船上,手中之剑抡腕一扫,系
舟的缆绳应声而断。牧野栖左手操起小船上一支木浆,在岸上奋力一点,小船立时如飞鱼般
疾速滑出数丈开外。
哈图鲁本欲与牧野栖全力一战,此刻他才明白对方根本不想与他缠战,他方才所攻击的
剑招,仅为借哈图鲁之力脱身。
人影闪动,四周的伏击者不曾料到白辰竟会自水路逃遁,大惊之下,齐齐现身,掠到哈
图鲁身边,竟达四十人之多。
哈图鲁胜色铁青,嘶声道:“放箭!”
立时快箭犹如飞蝗,向江中小船飞射而去。
但见牧野栖长剑挥洒,只是信手而动,利箭已纷纷坠入江中。
牧野栖的清朗笑声自江面传来:“诸位何必再作无谓之事?后会有期!哈哈哈……”笑
声盖过风浪之声,豪气冲天。
哈图鲁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们抢几只船围上去,我要与这狂妄小子一战!”
未等他的部属多说什么,他已如怒矢般飞出,掠至江边一只船上,右足疾扫,一支木浆
立时飞出,贴着水面飞速破浪而进,宛如一条受惊之龙,径直射向牧野栖、白辰所在的那艘
小船!
与此同时,哈图鲁身形亦已随之而起,遥遥扑向牧野栖那边。
他的身形虽快,却终有力竭之时,掠空几丈之后,哈图鲁开始下落,落脚之处,正好是
木浆之上!
再滑一丈之遥,木浆去势亦尽;但这时哈图鲁与那艘小船已相距不过二丈,但闻一声冷
喝,哈图鲁双足重重一点,借着点踏之力,再次冲天而起,径扑牧野栖!口中喝道:“今日
你们休想脱身!”
他料定小船绝难承受他与牧野栖一战之力,所以无论他是否能胜过牧野栖,这艘小船必
定会被毁灭。
如此一来,白辰与牧野栖就再无立足之地,一旦落水,风宫属众乘船围上,他们两人便
插翅难飞了。
牧野栖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哈图鲁掠起之时,他亦已自小船上冲天而起,径直迎向哈
图鲁。
莫非,他要让决战在空中进行?
哈图鲁心知此刻下临滔滔江水,自己一旦落败,就毫无反败为胜的机会,纵是他的部属
最终能围杀白辰与牧野栖,他也已先他们一步葬身鱼腹!
所以,哈图鲁甫一出招,就已将自己修为提升至最高境界。
他要凌空胜敌!
双方身形以快不可言之速,在空中迅速接近!
狂刀挟雷霆万钧之势,刀如九天怒雷,哈图鲁不愧为霸刀传人,势在必得的一击,威力
着实惊人,刀势所及,邑江江面出现一道无形刀气劈开的水路。
牧野栖出剑了!
面对如此惊人刀意,他的剑招竟仍是那般从容不迫。
哈图鲁听到了长剑破开强横刀气时的“滋滋”之声,与长剑破体而入的声音竟是如出一
辙!
哈图鲁心中一沉。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悍然的刀气劲风,对方的剑竟仍能长驱直入。
长剑以一往无回之势,向哈图鲁的胸前疾速接近,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突然占据了哈图鲁
的灵魂,他的心脏仿佛也感受到了剑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霸刀之强,便在于一个“霸”字,哈图鲁出手,一向攻多守少。
而此时此刻,他一招尚未使出,便心萌撤招回封之意,牧野栖有如神助之剑法让他的霸
者之心,也不由有了些许怯意。
他憎厌自己的怯意,但当对手强大到出乎你的意料时,怯意就如暮春的霉斑一样,难以
抗拒,难以抹去,不知不觉中,便悄然滋生蔓延。
哈图鲁“守”意刚刚萌发,牧野栖的剑尖已划开了他的胸前衣襟。
哈图鲁的心立时一片冰凉。
随即一阵剧痛传遍全身,哈图鲁忍不住狂嘶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开始下落,但很快
自己的左手已被另一只手扣住脉门,脉门被扣,哈图鲁自然无法反抗——何况,哈图鲁相信
自己早已被利剑穿心,又何必再作无谓的反抗?自己能感觉到什么,也仅是凭借最后残存的
生命罢了。
随即,哈图鲁感到脚下一晃,竟踏于实物之上。
一愣之下,哈图鲁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他愕然发现自己已落足于白辰所在的小船上,左
手被牧野栖扣着,浑身是血。
但鲜血是来自右臂,他的右臂已齐肩而断,而胸口却安然无恙。
牧野栖本可以一剑取了他的性命,为何突然改为斩下他一臂?
当一个人的思维被死亡所占据时,他的思绪将会格外麻木迟钝,哈图鲁在如此心绪下,
恍惚间竟没能分清剧痛是来自胸前,还是臂膀。
他根本没有料想到牧野栖会放过取他性命的机会!
而岸上的都陵却将这短暂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牧野栖的剑在抵于哈图鲁胸前的
那一刹间,突然改向,闪电般将对方的右臂齐肩斩下,同时借机扣住对方的脉门,凌空强自
拧身,右足前点,刚好踏在下落的断臂之上,身形借这一踏之力斜斜飘出数尺,下落时正好
落在了小船上——小船失去外力,随波逐流,但牧野栖与哈图鲁力拼一招,其速极快,从出
手到重回小船,小船也不过向下游滑出少许距离而已。
都陵暗暗心惊,他深知哈图鲁的刀法绝不简单,当在武林十大刀客之列,没想到这白衣
年轻人竟可一招败他!
正 文 第六章 清风楼主
第六章清风楼主更让都陵感到吃惊的是牧野栖在作生死搏杀时,竟能收发自如!同为高手的都陵深深明
白,临阵对敌,只有全力攻击对手,若为对方留下一线生机,也许就等于自掘坟墓。
但牧野栖却留下了哈图鲁的性命!
都陵心道:“他若是要将哈图鲁伤至毫无反击之力,自可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为何偏偏
断他一臂?难道是为了下落时有借力之处,不至于落入水中?”
这么想时,都陵自己已暗自摇头否定了,毕竟若真是如此,此子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毒了。
谁都明白,有时杀人并不是最狠辣的手段。
这时,风宫属众已从渡口处抢了四艘轻便小舟,向江中心飞速划来,眼见哈图鲁落在了
牧野栖手中,他们更是不遗余力,四艘轻舟去速奇快如电!
都陵却仍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他身为风宫神风宫统领,眼见宫中
殿主有难,为何仍然袖手旁观?
很快,四艘轻舟已将牧野栖所在的小船团团围住,众人投鼠忌器,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发
动攻击。
一人立于船头,振声道:“朋友何方高人,为何要与风宫作对?若是放下我们殿主,留
下白辰,我们可以即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你们未免太过贪心,我怎能答应?”
沉默了片刻,刚才那位说话的风宫属众大概也觉得牧野栖无论如何不会既放过哈图鲁,
又留下白辰,当下道:“也罢,二者之间,你只能取其一!”
此时江风吹拂,牧野栖白衣飘飘,虽是小船颠簸不定,但他仍是神色从容,傲然而立,
潇洒至极。
他的脸上有了神秘笑意,只听得他道:“可惜在下从不习惯被他人挟迫做出选择,若要
我选择,我只好如此!”
一语方了,他的剑已脱鞘而出,自下而上疾刺!
剑芒直取哈图鲁咽喉!
血箭标射。
堂堂风宫殿主,此刻已毫无闪避的机会,只能静候一剑穿喉,静候死亡!
哈图鲁喉底发出低低的声音,他的身躯犹如被伐倒之木,轰然向前倒去。水花四溅,尸
首径直下沉,一团血红之色自水中升起,迅速化开,小船四周,顿时出现一片触目惊心的暗
红色。
风宫属众目睹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他们心中料定牧野栖绝不敢取哈图鲁的性命,因为若是没有哈图鲁作要挟,以牧野栖一
人之力,根本无法带白辰脱身。
而事实却与众人所料想的全然不同,难道牧野栖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风宫属众中有人暴喝道:“小子,今日你已死无葬身之地!”
牧野栖微微笑道:“真正死无葬身之地的应该是你们,难道你们不曾觉得脚下的船只有
些异样吗?”
“休想以此蒙骗我等……”此人话音未落,倏闻有人失声惊叫:“船舱进水了……”
船上立时大乱,几个人同时向船舱中扑去。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三艘轻舟上也有人大声惊呼,不知什么时候,风宫属众所乘的四条
轻舟底部皆多出了几个窟窿,江水不断从窟窿中渗入!
“妈的!快堵住……”吼叫声显得惊惶不安。
“水底有人!”惊叫声中,西侧的那艘轻舟底部赫然出现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破洞,洞口
切面平整,显然是为利器割切而成。船上几人试图堵住船底漏洞,但船上空空如也,没有可
用之物,何况如此大的漏洞,在这波涛起伏的江中,全然无可挽回。
船身迅速下沉,惊慌之下,船上九人不约而同的向与他们挨得最近的同伴船上跃去。
那艘船也将自身难保,此刻突然再添几个人的重量,如何支撑得住?立时倾翻,近二十
人同时跌入江中!一时情形大乱。
另外两艘船上之人虽有相助之心,却已无能为力。
其中一条船的破洞尚未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船上八人不约而同想到脱困之计:从牧野栖
手下夺下他的船!
当下船上几人分作两拨,四人划船,另外四人封堵缺口。驶出丈许,他们听得左侧又有
惊呼声,无需回头,他们亦知又有一船遭到倾覆之祸,事已至此,夺船已是他们惟一扭转败
局之机会。
当下船上的人全都脚底运劲,要在船身下沉之前,冲到牧野栖那边,八人同心协力,船
倒也甚快。
忽听得船舱一人以近乎绝望的声音嘶声叫道:“这儿又破开了!”
众人心中一沉,如坠冰窖。
无疑,水中定有人暗做手脚,一使长枪者狂怒之下,手中长枪向水中疾扎,以泄心头之
恨——但此举自是毫无用处!
众人心神一松,船速立时慢了下来,而涌入舱内的水越积越多。
终于,这艘船也开始缓缓下沉,船上诸人亦放弃了努力,以愤然之色望着几丈开外静静
而立、气定神闲的牧野栖。
倏闻一清朗之声自渡口那边遥遥传来:“任少侠一人便可迫得风宫数十人皆成落水之狗,
我们清风楼的人岂非只有静观任兄弟不世风采之分?”
声音竟是从江边渡口的一艘船中传出,在江水中挣扎浮沉的风宫弟子不由齐齐向那边望
去,赫然发现一直静泊在渡口的船只中竟有三艘船向这边轻快驶来,船舱上的顶篷亦已揭去,
船舱中赫然皆是披甲持刃的江湖中人。中央那艘船船头有一名青衣人迎着江风而立,气宇轩
昂不凡,赫然是清风楼楼主庞纪!
乍见庞纪,风宫弟子之吃惊可想而知,他们早已听说禹诗以一役之功,除去十大名门中
的六大掌门,其中就有清风楼楼主庞纪,为何此刻庞纪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岸上面铺中的都陵见庞纪突然出现,亦是惊愕莫名,但对牧野栖的计谋,他已是心知肚
明,暗忖道:“此子没有立时取哈图鲁的性命,原来是要以他为诱饵,将目标全部引向江
中!”
庞纪立于船头,朗声道:“风宫中人听着!速速抛下兵器,方可保全性命,否则必无生
路!”
一人在江中破口大骂道:“要让老子放下兵器,痴人说梦!”
庞纪并不动怒,只是淡淡一笑,道:“冥顽不化,死不足惜!”脚下之船仍是全速前进,
但见船上的人所持兵器多为长枪,一与水中的风宫弟子接近,立即。几杆长枪齐出,因为对
方身置水中,极难闪避,而且他人亦根本无法相助,所以攻击几乎是所向披靡,三艘船只经
过的水面,不断漂浮起尸体,江面一片暗红,血腥之气,弥漫于整个江面,平添无数肃杀。
清风楼占尽地利,一向横行肆虐的风宫属众此刻竟成了待宰羔羊,全无反抗之力!
几名武功较高的风宫弟子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遥遥呼应,突然齐齐自水中掠起,在左
近的同伴身上或漂浮的木板、尸体上一借力,即向牧野栖疾射而去,几个起落,竟有四人自
四个不同方位,几乎不分先后的同时逼近牧野栖,凌空悍然扑下,只求合四人之全力一击,
能让牧野栖也付出代价!
牧野栖叹了口气,手中长剑上扬,凌空虚划出一道光弧。
看似不经意之举,却让凌空下击的四人心惊胆寒!
他们突然发现牧野栖在虚空中划过的那一道光弧,看似信手挥就,无章可循,事实上却
已饱含天地至理,竟已将他们任何下落的角度完全封死,一剑之下,已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
寻常范畴,四人尚未与牧野栖真正接实,却已感觉到了来自对方剑身上的巨大压力,一种足
以让人心生窒息感的压力!
他们无可避免地开始下落——既然已无法避免,四人再不犹豫,立时将自己的修为发挥
至极限,一刀双剑一戟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兵刃之网,向牧野栖当头罩下,劲气回荡,纵横
交错,气势骇人!
牧野栖的剑与对方诸般兵刃倏然相撞。
他的剑极为自然地穿过漫天寒刃劲气,犹如鸟翔鱼落般那样自然流畅,看似没有任何回
转顿挫,亦不会应对手招式之变而变,那道剑芒在穿掠回旋,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仿佛
天地间惟剩下牧野栖一人一剑,对方的兵器与杀招根本不复存在!
他的剑根本没有任何招式——他的剑只是在舞、在飘,在挥洒着剑的生命与灵性。
目睹牧野栖的剑法,没有人会再怀疑剑是富有灵性的。
四件兵器交织成的光网赫然土崩瓦解。
牧野栖的剑亦轻轻地“吻”过了他们的咽喉!
没有太多的痛苦,惟有一丝凉意,凉意由咽喉迅速扩散至全身……
看似锐不可挡的合力一击,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四具尸体重重栽落水中。
白辰一直在船中静立着,这一场厮杀本是因他而起,但此刻的他却最像与这事毫不相干
的局外人。
他亦为牧野栖的剑法所深深震撼,甚至,他觉得此等惊世剑法,与牧野静风的“平天剑
术”相比,亦毫不逊色。
想到牧野静风,白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
当牧野栖以极为洒脱的姿势收剑回鞘时,白辰心中一亮,顿时明白自己异样的感觉是因何而
生!
他发觉眼前这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其容貌、神情与牧野静风竟有惊人的神似之
处。
“他会不会就是牧野静风一直希望能找到的儿子牧野栖?据说当年江南那一场变故之后,
他们父子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想到江南华埠镇的那一场变故,想到白家在那一场变故中惨遭灭门之祸,白辰的心顿时
为无边的痛苦所吞噬,眼前风宫弟子接连被杀,让白辰感受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意!
“可惜,现在的我已不能如这位救了我的年轻人一般痛快杀敌!”白辰心中暗自感到惋
惜。
清风楼的三艘船只在江面上纵横来回,风宫属众已死亡大半!
剩下之人见大势已去,其中有四五人终于抛下手中兵器,立时被船上飞来的绳索套住,
拉上船去,几个负隅顽抗的人不消片刻,就被悉数斩杀。
强弱悬殊之战终于结束,几十具尸体一浮一沉,向下流淌去,邑江江面复归平静。
自始至终,都陵一直将江中情形看在眼里,但他始终没有出手。
是否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出手,也无法挽回这一必败之局呢?
都陵在心中思索着:“庞纪怎会死而复生?与这被他称作‘任兄弟’的人究竟有何关系?
听他的语气,应当不是同派的人。”
都陵知道,在目睹牧野栖的剑法武功后,即使没有牧野静风的吩咐,他也会全力查清这
位神秘而不凡的年轻人的身分。
“如果此子真的是牧野栖,他为何要与其父作对?”都陵一时间难以弄清头绪。
如果向牧野静风透露白辰的行踪之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显然
是为了引出风宫势力,从而设计将之除去。若是如此,那么此人的计划无疑已极为成功。
眼下,都陵已无法再继续跟踪了。
他只有希望留在城西“春晚楼”那边的三个人会有所收获。
这时,牧野栖的船只与庞纪所驾之船缓缓靠近,庞纪揖手笑道:“任少侠的剑法,实是
让庞某大开眼界。”
牧野栖谦让道:“庞楼主过誉了,楼主的清风剑法,早巳享誉武林,在下久仰了。”
庞纪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对白辰道:“这位是否就是叛出风宫的白辰白兄弟?”
白辰知道眼前此人就是在江湖中颇具盛名的清风楼楼主,当下施礼道:“在下正是白
辰。”
庞纪赞叹道:“白兄弟不畏风宫横霸,叛出风宫,实是让人佩服。”
白辰心中忖道:“我叛出风宫之事,难道已为天下人所共知?”但想到风宫与十大门派
争斗多年,彼此间自是有相互渗透之事,庞纪身为十大名门的主人之一,知晓此事也不足为
奇,奇怪的是风宫内部早已传言庞纪已被禹诗所杀,此刻他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立于自己身
前?
只是这番疑惑,是不便明说的。
庞纪转向牧野栖,道:“任少侠如何知道风宫中人将会在此出现?”
白辰心道:“不错,清风楼的人在此出现,也绝不会是凑巧。为何我每次眼看难逃一劫
时,总会有人出手相救?”想到这一点,他也觉暗自好笑。
白辰见牧野栖白衣飘飘,倜傥神俊,而庞纪亦是洒脱不凡,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惟有
自己衣衫褴褛,一身污垢,实不宜与他们并肩而立,当下悄悄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庞纪却伸手揽着他的肩,道:“白兄弟若不嫌弃,不若去清风楼盘桓一些时日,
不知意下如何?”
白辰见庞纪丝毫未因自己的落魄怀有讥嘲之心,顿时深为对方的胸襟所折服,但他知道
自己已被风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自己一旦进入清风楼,必会为清风楼带来无数牵累,于
是他笑了笑,道:“在下已武功尽废,怎敢再在江湖中混迹?而且我也已想好了去处,庞楼
主的心愿,在下心领了。”
说话间,清风楼弟子己把三条船连系一处,庞纪一边将白辰、牧野栖往自己船上迎,一
边道:“白兄弟气宇不凡,他日必成大器,倒是庞某的清风楼,无缘成为白兄弟韬光养晦之
地!”
白辰忙道:“楼主说笑了。”
这时,牧野栖插话对白辰道:“在下与白兄弟曾有一面之缘,只是在下眼拙,竟没能识
出,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白辰声色平静地道:“任少侠对叫化子也能和声悦色,何来冒犯之说?”
牧野栖道:“也许是天缘巧合,我无意中发觉这一带风宫中人出没,便暗中追踪,才知
他们欲对白兄弟有所不利,在下自知修为有限,惟恐一人无法对付风宫属众,恰好知道庞楼
主近些日子亦在邑城,便找上了清风楼帮忙。”
庞纪立足船边,远远眺望江的对岸,道:“自从风宫祸乱武林以来,正邪之争,正道屡
屡受挫,今日总算略有小胜,虽微不足道,但我却愿它能成为正道反败为胜的开始。”
牧野栖道:“其实风宫白流的势力已至强弩之末!”
庞纪与白辰皆是一惊,白辰不动声色,庞纪却道:“任少侠为何如此说?”
牧野栖缓缓地道:“他们为了一个叛离者如此兴师动众,这么做非但无法证明他们的强
大,反而暴露了他们的外强中干。风宫四老之一的寒掠莫名被杀,更说明风宫内部存在着错
综复杂的矛盾,一旦契机达成,也许所有暂时被掩盖着的矛盾,将会全面爆发!”
庞纪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这时,三艘船已经靠岸,庞纪道:“风宫受此挫折,必不会善罢甘休,二位也不必在邑
城多做逗留。”
白辰心道:“不错,我可不能将性命断送于邑城。”当下道:“在下本欲前去江北,只
是……”下边的话尚未说完,庞纪已善解人意地一笑,道:“白兄弟既然无暇去清风楼,我
自会将白兄弟送去江北。”
白辰本为没有渡江船资而发愁,听庞纪如此说,也乐得顺水推舟,道:“如此就多谢庞
楼主了。”
庞纪道:“白兄弟有事在身,庞某不敢耽搁白兄弟行程。”当即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叫四名兄弟将白兄弟送至江北!”
清风楼众弟子押着风宫的四名属众跳上岸,惟有四名全身湿漉的清风楼弟子留在了其中
一艘船上,庞纪向他们四人招呼道:“你们今日凿破风宫逆贼的船只,可是立了大功,送白
兄弟过江,就由其他兄弟走一趟吧。”
白辰这才知道是这四人凿破了风宫属众所乘的船只,暗忖四人水性好生了得,竟能在水
中潜隐那么久,他们是何时上的船自己竟也没有留意到。
四人中有一人大声道:“今日杀得风宫逆贼心中痛快,竟丝毫不觉得累!”
清风楼弟子中倒有半数人失声笑了,显得兴奋而自豪。
毕竟,武林正道的胜利,已是久违了。
庞纪亦显得神情愉悦,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再辛苦一趟了。”转首又对白辰道:
“白兄弟,你这就上船吧。”
白辰跃上那四人所在的船只,道:“有劳四位大哥了。”
那四人个个精瘦,皮肤黝黑,却又显得格外敏捷,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人道:“这位兄弟
可要留心点,只怕很快就有大风大浪了。”
白辰心想你们四人水性奇佳,纵是有什么大风大浪,也不足为虑,同时也明白对方之所
以坚持由他们送自己过江,定是因为他们看出将有风浪,惟恐他人难以担当重任。
叮嘱过白辰,一人便在船尾摇橹,另外三人中一人站在船头,手持一根长竹篙,剩下两
人各持一支木浆,坐于船身两侧。白辰见他们四人如临大敌的架势,心中暗自好笑,忖道:
“世间只怕惟有他们四人,会橹、浆、篙齐用了。”
庞纪、牧野栖站在岸上,向白辰遥遥作别,眼见那条船越行越远,方转过身来,拾阶而
上。
走到横街时,牧野栖冷眼瞥见路旁有一顶竹笠静卧地上,目光一跳,蓦地想起了什么,
神情不由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想到自己曾有所怀疑的那人,现在看来,对方的确是跟踪自己的人了。
思及这一点,他的心中立时跳起两个字眼:阿雪!
当下再也沉不住气,对庞纪道:“庞楼主,在下尚有俗事未了,就先行一步了。”
庞纪见他一直举重若轻,从容不迫,此刻却有紧张之色,心中暗暗惊讶,口中却道:
“任少侠请便!”
牧野栖一拱手,道:“后会有期!”言罢,即匆匆向城西方向而去。
行至半途,他听得天空中有“轰轰”雷声响起,一阵劲风自街那边疾卷过来,路两侧的
树叶哗哗乱响,一时之间尘埃四起,落叶飘飞,街上行人神情顿显不安,脚步亦不期然加快
了。
牧野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风楼的弟子所言果然不假,江上此刻必已起风浪,却不知
白辰能否渡过江去……
心中想着,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走不多远,天上乌云竟沉沉直压而下,天色仿佛于瞬
息暗了不少,街道两侧的屋子此时亦已显得模糊不清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只竹篮子,被风卷裹着向这边翻滚而来。
一道亮得眩目的电芒蓦然划破天空。
牧野栖心中莫名一震,竟不顾及惊世骇俗,施展惊人轻功,向城西方向疾掠而去,不过
片刻,他已出现在与“春晚楼”相对的那个巷子口!
这时,天地间几乎已是混沌一片,几丈之外的景物,就已模糊不清,仿佛有一种可怕的
东西在暗暗酝酿,并随时会降临于世间。
街上几乎已见不到一个行人,所有的门窗都已紧紧关闭,天地间仿佛惟剩牧野栖一人!
本就狭窄阴暗的小巷,此刻更是显得阴沉可怖。
牧野栖踏足其中,顿时感到两侧的屋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向自己倾压过来。
倏地,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与他相距数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倚着墙,一动也不动。
牧野栖的瞳孔慢慢收缩。
就在这时,又一道惊电掠空而过,天地间立时变成一片惨绿色。
借着这一闪即逝的光亮,牧野栖已看清对面的人。
这是一个死人!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已没柄。胸口处犹有鲜血在滴落——显然,此人死去并不久!
牧野栖知道自己的预感被证实了。
他足下一点,身如怒矢,向巷子深处疾射而去!
“轰”地一声,巨雷炸响,天地为之震颤!
正 文 第七章 侠者魔心
第七章侠者魔心思过寨内厮杀声与风雨声混作一处,更显凄厉!
贪剑老的惊讶让人闻之心惊!
这时,范离憎也已感觉到自屋顶破开处落至身上的雨,果然是湿热的,而且隐隐有丝淡
淡的血腥之气。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却并非红色。
但心中不祥的感觉,却仍是挥之不去!
天师和尚沉声道:“自血厄在世间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逆天乱世之时。今日有人要血
厄再次重现武林,自是会使天怒地怨,天显异象,以示告诫!”
贪剑老哼了一声,状似不以为然,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剑簧阁窗外扫视。
窗外风雨肆虐,天地间黯然无光,仿若已坠入黑夜之中。
天师和尚接着道:“我破开剑簧阁屋顶,本是欲借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来平抑血厄的暴
戾之气,没想到竟会如此。风雷雨电皆是上天怨忿之气,这样一来,只怕会引发血厄剑更大
的凶性——莫非,这就是天意?”
贪剑老冷声道:“和尚莫再喋喋不休,燕老儿人病体衰,今日又是风又是雨,只怕时间
久了,他可支撑不了!”
佚魄既牵挂寨中的情况,又为师父担忧,而眼前即将问世的血厄剑更让他无法抽身。一
时间,佚魄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万难之境,他的眼神亦一反平时的沉稳,而是充满狂躁不
安之色。
天师和尚道:“贪剑老,以你的绝贪之心,这些年来,定早已对血厄剑唾涎已久,但你
猜知以我师父之绝世智谋,设下的剑簧阁与剑坟,必定是满布机括,玄机莫测,再加上你们
四人相互猜忌防备,所以剑坟一直完好无损。其实,你们万万没有想到我师根本没有在剑簧
阁与剑坟内设下任何机括,这座剑坟,无论外形还是内部结构,都与寻常坟墓绝无不同。”
无论是贪剑老还是佚魄、范离憎,听得此言,无不愕然失色。
贪剑老脸色煞白,痛悔不已地道:“此言……当真?”
天师和尚道:“以我师之超凡智谋,必有过人之计,他设下的‘无杀之局’,却比有万
般杀机之局更能让人望而却步。若一定说他老人家设下了机括,那么这种机括的关键就是人
性,人性中的多疑与自私是促使此‘无杀之局’完美无缺的原因所在!”
贪剑老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随即神色一变,阴恻恻地道:“悟空老儿竟然以计欺骗我等数十年……但他千算万算,
却没有想到我终还是能取到血厄剑!”
言罢直视天师和尚,道:“时间不多了,你还是速速取剑吧。”
天师和尚低声道:“师父算无遗漏,他老人家有没有算到有一天血厄剑被他人取出,又
当如何?”
声音虽轻,但此时他的一举一动,贪剑老皆是倍加留心,这句话也没有逃过贪剑老的耳
朵,听得此言,贪剑老神色一变。
范离憎心道:“天师和尚一向对其师敬如神明,而今这贪剑老对他亦是极为忌惮,这位
名为悟空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是天师和尚所言不假,那么悟空设下的‘无杀之局’
倒的确是别出心裁。”
天师和尚再也不理会贪剑老,走至坟前,右手一探怀,已有三颗佛珠在手,他沉声道:
“血厄凶戾之气太盛,乍一破坟问世更是如此,诸位要多加小心了!”
言罢,手中三颗佛珠蓦然暴射。
佛珠各取一个方位,与石坟剧烈碰撞,一撞之下,竟声如惊雷!
三颗佛珠立时粉碎!
石坟本已裂隙网布,受此一击,立时轰然爆裂,碎石飞溅,力道惊人,四侧木壁当场被
击出无数破洞,风雨疾贯而入,扑面卷扫!
但四人对此已全不在意,目光齐齐聚于剑坟上!
但见碎石崩飞处一道豪光冲天而起,光芒竟是殷红如血,触目惊心,光芒所及之处,飘
洒的乱雨立时被激荡开去,化为水雾,弥漫于血红异芒四周,那情形既绚丽又充满了诡异。
范离憎与佚魄的心皆是怦怦直跳,贪剑老神情更为古怪,在他脸上竟不见惊喜与兴奋,
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剑簧阁再也无法遮风挡雨。
不知为何,四人立于风雨之中,一时间竟无声无息。
这时,剑坟内血红色的光芒消失了,贪剑老再也按耐不住,抢步上前,就要取剑,却见
剑坟中一道红光划空而出。
范离憎与佚魄在那一刻呼吸完全停滞,他们所能看清的虽只是一道红色光芒,但直觉告
诉他们,这定是横空出世的血厄剑!
贪剑老惊骇之下,不知所措。
天师和尚右手骈指如剑,在左手中指疾划而过,立时有鲜血流出,他没有丝毫停滞,内
力疾贯左手中指,一道血箭立时标射而出,直取空中那道红芒!
那道红芒与天师和尚的血箭接实,一声铮鸣,竟犹如狂龙怒啸。但红光周遭的光晕随即
消失了,一件形状奇异的奇门兵器赫然在目!
天师和尚跃身而起,伸手一抄,已将血厄剑接住,高擎头顶,神色肃穆至极。
剑簧阁四周突然响起了长剑震鸣之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其声甚是清朗淳正!
莫非,是六柄佛门彗剑感应到了血厄剑的问世?
但见天师和尚手中的血厄剑通体暗红,剑身极宽,竟不如寻常之剑那般平展,而是卷曲
如破开的竹节,更异乎寻常的是此剑并没有剑鞘,剑身末端并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天师
和尚右手成掌,正好插入卷曲剑身的阴面,剑与右掌竟吻合得天衣无缝!
剑已不再是握于手中,而是与右臂连成了一体。
天师和尚所言果然不假,血厄剑绝非普通意义上的剑,它已不具有“剑形”,惟有“剑
神”存在!
但此剑之剑神,却绝对是至邪至恶的!那诡异的暗红色,便如凝固的鲜血,让人一见之
下,立时心生不祥之感。
范离憎目睹此剑,脸上忽然有了极为惊讶的表情。
他的瞳孔渐渐收缩,极为专注地注视着天师和尚手中的血厄剑,似已物我两忘!
佚魄心知此剑极为邪异,担心师弟有何不适,急忙道:“师弟……”
范离憎一震,看了看佚魄,奇怪地道:“为何此剑剑身竟有如人之脉络一般的纹路?”
佚魄一怔,道:“剑身有纹路么?”定神再看,却见血厄剑虽然诡异奇特,但剑身却是
暗红一片,哪有什么纹路?脸上不由有了担忧之色,道:“师弟,你…
…看走眼了吧?“
范离憎肯定地道:“不,我没有看错,那些纹路与人身上的脉络极为相似,自尾端向剑
尖延伸,由粗变细……”
天师和尚神色大变,惊愕欲绝地望着范离憎,纵使范离憎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两只鼻子,
他也不会如此吃惊。
半晌,他方有些艰难地道:“重师,你所说可是真的?”
范离憎见无论天师和尚,还是佚魄、贪剑老,听得自己的话后,都是一脸惊愕,似乎自
己所说的极不可思议,这让他亦不由现出一脸茫然之色,道:“难道你们没有看出这一点么?
那些纹路,分明就在剑身上啊!”
天师和尚的脸上忽然有了极为古怪的笑意,没有人能读懂他的笑意中所蕴含的是喜还是
惊,抑或是无奈。
他喃喃道:“重华不现,天怒地怨……莫非真是天机莫测,造化弄人?”
一道惊电划空而过!
贪剑老心神一震,喝道:“休得故弄玄虚,和尚,你速将血厄剑放置地上,否则燕老儿
的性命不保!”
天师和尚看了他一眼,声音出奇地平缓:“方才我以禅心催血暂时抑制血厄凶性,但时
辰绝不会太久,你要好自为之。”
言罢,竟依言取下血厄剑,轻轻置于地上。
剑簧阁外,佛门彗剑的震鸣声更响,竟能穿透风雨之声,清晰入耳!
剑簧阁内地面已有积水,正当天师和尚将血厄剑放下时,剑身四周一尺之内的雨水立时
消失,任凭周遭雨水如何流淌,也无法侵入它一尺之内。
好霸道的剑!
贪剑老的眼中有了贪婪之色,射出如饿狼般惨绿色的光芒,如同两团邪恶的火焰。
天下奇兵即将入手,以贪剑老绝贪之心,此刻心中已惟剩兴奋与狂喜。
他的喉底发出如兽般的低叫声,向血厄剑疾抓而去。
就在他的手将与血厄剑相触的那一刹间,整个身躯突然僵住了。
脸上的表情也有了极为短暂的僵硬,随即他的脸上五官突然完全扭曲变形,因痛苦而变
形,他的双目瞪得极大极圆,脸部肌肉颤动着,五官全然挪了位,贪剑老那张本就十分丑陋
的脸形此时更是显得森然可怖!
他的眼中掠过绝望、愤怒之色,双手伸向空中,似乎试图抓住什么,但他终是不可避免
地重重倒地,砸得雨水四溅。
他死了!!
他的肤色赫然变得与毒发身亡的愚剑老一模一样!
莫非,他与愚剑老是被同一种毒所杀?
换而言之,他们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所杀。
但贪剑老是在众目睽暌之下毒发身亡的,这未免太过离奇,一时间,佚魄、范离憎与天
师和尚皆惊愕当场。正自三人怔神间,一个人影倏然由隔墙中疾闪而出,向地上的血厄剑扑
去!
佚魄离隔墙最近,人影初现时,他立即警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来者定是痴剑老!
根本没有任何考虑,佚魄微一拧身,剑已脱鞘而出,立施杀着,向突然出现的人影截击
过去!
他的剑法极快,迅如奔雷,不愧为燕高照的大弟子,无论对方的武功如何高明,也绝对
不能对他的攻击置之不理。
孰料佚魄出剑快,收剑更快,剑光甫闪,口中已“啊”地一声惊呼,强拧身躯,生生将
势在必得的一剑收而不发,失声道:“师父……”
突然出现的人正是燕高照!
佚魄怔神之际,燕高照已自他身边闪过,伸手一抄,血厄剑已落入他的手中。
从佚魄出手到燕高照得到血厄剑,仅在电闪石火之间,如此惊变,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佚魄由惊而喜,欣然道:“师父,痴剑老他……
被师父制住?吗?“
燕高照道:“不错,他已被我制住。”
佚魄大喜过望,道:“师父既已安然无恙,那请师父主持大局,击退强敌!”他相信只
要师父无恙,思过寨就必能泰然不动!
范离憎却隐隐觉得燕高照似乎有异乎寻常之处,只是佚魄惊喜之下,不曾察觉罢了。
果然,只听得燕高照道:“不必了,因为攻打思过寨的人,是我约来的。”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在佚魄听来,那不啻是晴天霹雳!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怔怔
地望着燕高照,眼中满是惊疑与不信。
半晌,他方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师父,你一定是在骗我。”这也难怪,试问世间
又有谁傻到通知别人进攻自己花费了数十年心血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
燕高照将血厄剑平放于右臂,目光仔细地端详着,神情激动莫名——甚至,有隐隐的疯
狂。
他没有正视佚魄,冷冷地道:“我没有骗你,正因为有我暗中相助,进攻思过寨的人才
能进展顺利,事半功倍,如果不出意外,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将可以完全占据整个寨子,那
时列于十大名门之一的思过寨,亦将永远在江湖中除名!”
佚魄终于明白事情极不寻常,心中困惑抑闷至极,他道:“师父,莫非,你有不得已的
苦衷,才这么说的?你绝不会让费尽了数十年心血营建起来的思过寨毁于一旦,对不对?”
燕高照道:“错!除了悟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凌驾于我之上,更不可能控制我,今日
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只是我忍了数十年而已!”
天师和尚亦不曾料到出现如此局面,他低念佛号,对着燕高照道:“原来,你根本不曾
为四剑老所挟制!”
燕高照脸上有了得意的笑意:“恰恰相反,他们四剑老已完全被我所控制,我之所以布
下种种假象,只是为了让你取出血厄剑而已。我知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可以让你取
剑!”
不错,若非是贪剑老以燕高照的性命相威胁,天师和尚绝不可能答应取出血厄剑,看来
燕高照施行的苦肉计,颇为成功!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正是佚魄所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他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不愿看到一向被自己
敬若神明的师父,突然变为了诡诈之人。
范离憎这时道:“我一直奇怪恶剑老怎么能易容成你的模样,即使他有极为高明的易容
术,而且也成功地挟制了你,但在这剑簧阁内,他又能找到什么东西以作易容之用?我虽心
存疑虑,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的始作蛹者是你!众人发现死者不是真正的你,而是恶剑老
的原因,是因为你们的耳伤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按理这是一个不应有的疏忽,现在我已明
白,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疏忽,极可能是因为一个人不可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容貌,要将恶剑老
易容成你的模样,就必须照镜子。也许是因为心慌意乱,你忽视了一点:镜中照出来的人是
反的,耳伤也是如此。于是,最终为我们所见到的易容后的恶剑老,是伤在右耳。”
燕高照末置可否,但从他的神情可知范离憎所推测的不无道理。
范离憎继续道:“恶剑老死后,所有的人都在思索是谁下的毒,此人又怎么能在重重防
备之下,对他施下毒手?嫌疑最大的当然是我,因为是我带回‘蓝凤神水’后,恶剑老方毒
发身亡,而后自苗疆赶来的扈禁更证明我的‘蓝凤神水’是假的,若非最终众人发现毒发而
亡的并非是你,只怕我已难逃一劫。恶剑老死后,紧接着是愚剑老,如今又轮到了贪剑老,
三人都是突然毒发身亡,死因奇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其实他们三人所中的毒,早已在
他们体内埋下,而且三人所中的是同一种毒,因此他们的死状全无不同。一般的毒物,发作
的时间或长或短,绝不可能任人随心所欲能控制的,但恶剑老是在离开剑簧阁之后,于半途
中毒发身亡的,而贪剑老却是在那将得到血厄剑时突然毒发,由此看来,似乎这种毒在人体
内潜伏的时间可长可短,但世间又岂有这般奇特的毒物?但当我想到来自苗疆的扈禁时,我
就思及世间有一种东西,可以使杀人不受时间、距离的约束。”
天师和尚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蛊,苗族的蛊!”范离憎望了燕高照一眼,接着道:“蛊的神秘与可怕,天下共知,
也惟有在人体内种下毒蛊,才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据说,一旦在他人体内植入毒
蛊,即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凭借一种神秘的力量,夺取此人性命!而你能做到这一点,并
不奇怪,因为扈禁是你的兄弟,他来思过寨的原因,也绝非他所说是为了送‘蓝凤神水’而
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你所有的弟子当中,你最忌惮戈无害,为了避免自己的计划被
戈无害识破,你有意透出风声,说‘蓝凤神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知道当自己‘病’了之
后,诸弟子定会千方百计为夺取新任寨主之位而努力,戈无害也不例外。所以,他一定会去
苗疆。”
佚魄见他再三提及“戈无害”三字,不禁大为困惑,神情古怪。
范离憎亦不再隐瞒,他坦言道:“我并非真正的戈无害。”
佚魄手中之剑几乎把持不住,虽然此时阁中光线暗淡,雨水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但仍可
看出佚魄的脸色极为苍白。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接踵而至的惊变后,显得那般孤立无助!
“师父为得到血厄剑,不惜设下种种骗局,文规师弟为救师父而被杀,舞阳莫名遇害,
侠异虽是罪有应得,但我与他是众同门中相处最久的,两人初入思过寨时,都年不及十岁……
为什么突然间,会发生这么多不幸之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思过寨,会落得这般情形?”
佚魄心中悲痛万分,心乱如麻,茫然无助之际,忽觉心中一阵绞痛,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个
踉跄。
正 文 第八章 魔气碎剑
第八章魔气碎剑江湖中人,谁不知燕高照弟子众多?
可谁又会想到有一天,大弟子佚魄会陷入独木难支之境?
佚魄忽然仰天长笑,嘶声呐喊道:“既然连师父都可以置思过寨不理,我佚魄为何还要
为思过寨感到惋惜?思过寨……思过寨,呵呵……无过又如何思之?你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寨
子,从你出现于世间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会有如此结局的!”
雨水不断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已全然不顾。
范离憎心中一阵发紧。
倏地,佚魄如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
他要叩问苍天!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师徒之情,所有的同门之谊,所有的侠道正气,为何在一日间,
竟变得荡然无存?
佚魄的声音似乎要穿透风雨,他嘶声呐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然师父有百般错
误,我佚魄身为弟子,又能做什么?苍天明鉴,告诉我当如何?”
一道惊人电芒蓦然闪现,划空而至,“咔嚓”一声,剑簧阁的屋顶又塌下一大片,整个
剑簧阁几乎已完全暴露于风雨中。
佚魄惨然一笑,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师父养育之恩,不容背叛,武林正
道,不能背弃,我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终至完全被风雨声所淹没。
范离憎暗觉有些异样,未及思索更多,佚魄突然反腕挥剑向自己喉间疾抹!
大惊之下,范离憎足下一扫,地上一块碎石立时破空而出,“当”地一声,佚魄手中的
剑已被撞飞!以佚魄的武功,若是平时,范离憎如此仓促出击,绝难将他手中之剑击得脱手,
但此时他心绪大乱,魂不守舍,自是被范离憎一击便中。
范离憎道:“佚大侠怎可不顾及穆姑娘、杜姑娘的安危?”
佚魄一呆,一跃而起,立即向隔墙那边掠去!范离憎料定佚魄侠胆义心,对诸位师弟、
师妹皆是关怀备至,出现危难时绝不会对他们袖手不顾,自己只消提醒他这一点,就可打消
他自尽的念头。事实果不出范离憎所料,佚魄一听此言,立即想到两位师妹极可能已遭不测,
否则师父燕高照既已赶至这边,她们没有理由不随于其后!
燕高照道:“虎毒不食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毁灭思过寨;二是得到血
厄剑。而我的弟子,我是绝不会为难他们的。”
范离憎略略松了一口气,道:“毁灭思过寨,予你何益?而血厄剑更是不祥之兵,你为
何执意要得到它?”
燕高照冷哼一声,道:“你还没有资格问我!”
范离憎道:“我不是戈无害,也便不是思过寨中人,但我已被卷入此事当中,就不能不
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燕高照道:“你混入思过寨,难道没有叵测之心?”
范离憎道:“是非曲直,只能由事实作出公断。
你守剑数十年,当知此剑凶戾,望能顺乎天道,将血厄剑重新封埋!“燕高照哈哈一笑,
道:”我费尽心思,方得此剑,怎会因你一句话,而将之放弃?何况,今日欲得此剑之人,
绝不止老夫一个!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又何来‘重新封埋’之说?“
一顿,复而又道:“无论如何,戈无害终是我的弟子,他多半已被你暗算,今日我就用
你的血来祭初现武林的血厄剑,为我的弟子复仇!”
范离憎叹息一声,道:“天下人人以为燕高照是大侠,共敬共仰,难道你对一生清誉竟
毫不顾惜?”
燕高照瘦削的脸上闪过怨愤之色,这让范离憎有些惊讶与意外,只听燕高照恨声道:
“世间的恶人,有几个是天生大邪大恶之人?正与邪,又有谁能分清?不错,在世人眼中,
燕高照是一位大侠,但又有谁知道,他所走的路,完全是由别人代他选择的,他只有身不由
己地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无论他是否愿意!”
天师和尚道:“你可是指我师让你守护血厄剑之事?”
燕高照嘶声道:“不错,他自认为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对的,他可以
决定他人的生死,甚至正邪。仅仅是为了他的一句话,我就必须苦心经营思过寨数十年,必
须在世人眼光中做一个大义凛然的大侠。为了他一句话,四剑老就必须生活在这毫无生机的
剑簧阁中,而且极可能生活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否愿意这么做,也许,若让我自己
选择,我也会甘愿为守剑而营建思过寨,甘愿做一位大侠,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他为
我规定好的路上走了大半辈子,似乎我只是他的一个影子,我只有躯体。他对我的确有恩,
但四十年的时间已足够报答他对我的恩情,如今,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做一件
事!思过寨是我毕生的心血,但我对它只有恨,我要亲手毁去它!”
天师和尚痛惜地道:“我师对你一向很是器重,说你与他亦仆亦友,让我们要执晚辈之
礼……”
“住口!”燕高照突然勃然大怒,他大声道:“谁要他惺惺作态?我乃名将之后,父亲
曾功高震国,若非奸人陷害,我今日必是高高在上,他却使我沦为一介仆从,我燕高照必以
此为一生奇耻大辱!”
不知什么时候,佚魄、杜绣然、穆小青三人已出现在隔墙中间的那扇门前,并肩而立,
三人的神色都有些苍白、忧郁。
佚魄极为郑重地道:“师父,你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吗?”
燕高照沉默少顷,方缓缓点了点头。
佚魄又道:“为了血厄剑,师父是否会抛弃师徒之情,抛弃正道侠义?”
燕高照神色一变,怒斥道:“你敢教训我?”
佚魄没有回避燕高照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毅:“师父,两者之间,你只
能选其一,平日你一向是如此教诲我们的。”
燕高照脸泛青色,良久,方一字一字地道:“悟空自以为能洞察天机,料事如神,我要
让他知道,他也会有错的一天!”
佚魄缓缓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穆小青、杜绣然、佚魄三人齐齐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燕高照叩了九个响头,方各自起身,
佚魄肃然道:“从此刻起,我将继任思过寨寨主之位,为保全思过寨及寨中逾千弟子的性命,
佚魄纵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燕高照怒极反笑道:“小子,你敢背叛为师?”
佚魄摇头道:“不,佚某的恩师已经死了。”
燕高照微微一震,沉声道:“连你们都以为是我错了吗?好!今日我就一错到底,既然
老夫已无法再做大侠,就做一次轰轰烈烈的大邪大恶之人!”
手中血厄剑缓缓扬起,内家真力由右臂劲贯剑身!
暗红色的血厄剑渐渐变成鲜艳的红色!
范离憎身未动,但心已动!
战意已生!
血厄剑甫一出世,便带来如此多的惨烈与血腥,显示了它绝不寻常之戾气!它再现江湖
时,范离憎成了它的第一个对手,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他全身每一处肌肉、骨骼无一不完全放松,而他的神经却绷得极紧,一触即发。
凄雨纷飞!
飘向燕高照的雨水在临近他身躯一尺远的地方,立时被无形真气化为水雾,弥漫开来。
而飘向范离憎的雨水却毫无阻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但他的神情却是那般静寂,
静寂如山,似乎纷飞的乱雨对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燕高照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他虽不知眼前“戈无害”的真正身分,但他已看出此人的武功绝对在戈无害之上!
当然,他毫无畏惧,他本已是名动天下的大侠,身为十大名门掌门之一,一身修为自然
极为可怕。更何况,他手中还有血厄剑!
四周的佛门彗剑发出惊人的颤鸣声,穿过密集的风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剑在那一刹间忽然黯淡了些——就在那一瞬间,范离憎的剑脱鞘而出!
当长剑出鞘之声传入燕高照耳中时,范离憎与他已近在咫尺!
极快的一剑!
正是“破傲剑法”中的第一式:无情冷!
但燕高照的“燕门剑法”本就是以“快”而享誉江湖,在极短的一刹那,燕高照已攻出
一剑。
“当”地一声暴响,双剑相接。
一击之下,范离憎已倒跃而回,其速度之快,竟不在出击时之下。飘然落地时,范离憎
惊讶地发现他的剑仅仅是剑刃处崩出一个缺口!
难道,可以同时惊动水族、风宫的血厄剑,竟只有如此威力?连自己手中这柄普通的剑,
也无法摧毁?
却听得天师和尚在一侧道:“重师,血厄剑此刻受我禅心催血与佛门彗剑双重压制,尚
无法发挥出威力,切勿错过如此良机!”
范离憎恍然顿悟,再不犹豫,脚步一错,欺身暴进,大喝声中,剑雨纷洒,纵横交错,
劲气割面,宛如可将虚空纵切横扫成碎片!
此乃“破傲剑法”的第二式:纵横怒!
燕高照在后辈面前又怎会示弱?“燕门快剑”倾洒而出,如涛如浪,绵绵不绝,寻常人
纵是仅仅目睹如此剑法,也定已被这悍然剑气弄得心神大乱。
燕高照的“燕门快剑”以快见长,以攻为主,每一式剑法都是悍然无畏,他的十三弟子
皆性情傲然,是否因为他们所习练的剑法本就是傲然剑法?
范离憎一心要在血厄剑凶戾之气尚被压制时结束此战,固然是全力进攻,而燕高照的
“燕门剑法”本就是以攻为主极具战意的剑法,自然亦是毫不示弱,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
十数招,范离憎身形蓦然凌空暴旋,剑随身走,划出一道惊人光弧,侧身掠出数尺,方自落
地!
燕高照的肩上赫然已添一道剑伤!
佚魄、穆小青、杜绣然三人齐齐一惊,他们不曾料到燕高照会这么快就落在下风。
而范离憎心中同样吃惊不小,他曾在三招之内,斩落青城派掌门人王世隐一臂,心想燕
高照与王世隐同为十大名门的掌门人,武功应相去不远,何况青城派远比思过寨更渊源流长。
没想到一战之下,范离憎已感到燕高照的剑法比之王世隐更高一筹,他之所以会为自己
所伤,那是因为他有所顾忌!
燕高照顾忌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担心血厄剑受到禅心催血与佛门彗剑牵制,与寻常之剑已相差无几,一不留意之
下,有所闪失,将成莫大遗憾?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心念一动,长啸一声,道:“你要全力护剑,我就偏要与你以剑拼
剑!”
长啸声中,范离憎整个身形如箭标射而出,疾速将内力提至九成,贯入剑身,向燕高照
手中的血厄剑暴扫而去,剑气裂空,声如破帛,气势煞是骇人!
燕高照明白了范离憎的意图,心中大怒,但他终是担心血厄剑有所闪失,竟不惜放弃
“燕门快剑”的悍然之风,撤身而退。
但范离憎并未趁势进攻,因为他不愿将燕高照逼出剑簧阁,逼出佛门彗剑围成的剑阵之
外。
燕高照初得血厄剑,本对此剑极为倚重,没想到如今反而为它所牵累,心中甚为恼怒,
暴喝一声,再不犹豫,血厄剑大开大阖,以其十成功力,向范离憎的剑径直撞到!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范离憎的剑赫然寸断!
范离憎心中一凛,立时抽身而退。
燕高照见血厄剑初显威力,心中一喜,剑势更盛,以铺天盖地之势,向范离憎席卷而至。
范离憎手中无剑,只有一味掠走,数招之后,已是险象环生。
这时,佛门彗剑的震鸣已如龙啸九天,其声震耳,仿若天地间已完全被这种声音所充斥!
燕高照但觉一股神异的力量突然向血厄剑凌然压至,力道之强,非自己所能想象。
与此同时,血厄剑本身似乎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产生,与来自外界的力量相抗衡,一时
相持不下。
刹那间,血厄剑突然变得一片血红,剑身发出妖异之光!
燕高照只觉手中之剑炽热如烙铁,仿若即刻可将他的右臂熔化!
饶是燕高照武功高强,仍是无法忍受这等痛苦,大骇之下,心生弃剑之念,但此剑并非
如寻常的剑那样握于手中,而是套在碗上,一时间如何能够取下?
燕高照只觉狂痛攻心,更可怕的是这种奇热奇痛的感觉并非仅仅停滞于他的右臂,更由
他的右臂疾速向整个躯体侵袭,似欲将他的五脏六腑完全吞噬!
燕高照的招式大乱,范离憎借机脱身,剑下余生,已是冷汗涔涔。
奇痛之下,燕高照的内家真力自然与之相抗,一声暴吼,燕高照的内力已倏然提升至极
限,由右臂贯出。
只听得血厄剑突然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震鸣声,众皆失色。
与此同时,“铮”地连声暴响自剑簧阁外连续传来。
莫非,六柄佛门彗剑在血厄剑发生惊人之变时,齐齐断碎?
正 文 第九章 风笛客栈
第九章风笛客栈牧野栖见到巷子里的死者后,暗暗心惊,他料想段眉、阿雪母女二人极可能已遭不测,
立即毫不犹豫地向她们家中掠去。
挥掌击向木门时,掌未至,门却己先开启,事出意外,牧野栖一惊之下,以一种奇异的
方式迫使身躯各处肌肉在极短的一刹那扭曲变形,由此而凝集成一股侧旋之力,他的身躯竟
完全违背力道原理,凭空横向移出数尺。
此举看似并非惊心动魄,却是非绝顶高手根本无法做到。
侧滑数尺,牧野栖的右手已搭在剑上。
但剑却未顺势脱鞘,因为身在空中,他已看清了开门的人是阿雪!
阿雪安然无恙,这反而更让牧野栖吃惊!
乍见牧野栖时,阿雪同样吃惊不小,她脱口道:“原来是你?!”
牧野栖心中一动,道:“其实在下是刚刚赶到的,我见巷子里有一具尸体,所以有些冒
失。”
阿雪失声道:“尸体?”
牧野栖没想到她对此事竟是毫无所知,心中不由转念忖道:“这条巷子里只有她们母女
二人是武林中人,巷中被杀的人显然与她们不无关系,她是真的不知此事,还是装做糊涂?”
而阿雪亦是神色凝重,似有所思,此时天色昏暗,视线模糊,两人站在巷中,各怀心事,
一时竟无人开口。
还是牧野栖首先打破了沉默,道:“令堂可好?”
阿雪点头道:“我娘服了药后感觉好了许多……
方才我听见外面有异响,先是以为是大风所致,后觉不妥,待赶出来时,正好遇见了你。
“牧野栖心中道:”原来如此,看来凶手杀了人之后,立即遁走了。问题是此人为何要在这
条巷子里杀人?被杀者的身分又如何?“
飞速转念之下,他低声道:“你多加小心,我去左近查看一番。”言罢也不等阿雪答复,
已飘然掠上屋顶!
牧野栖以惊人的速度在屋子方圆十丈疾走,其速若电,但凭其卓绝内息,仍能迅速捕捉
到任何异常之处。
当他掠过屋子后窗外时,他的目光倏然一跳,身形顿止。
他看到了后窗外有一小块草地,草地荒芜着,长满了青草,其中赫然有一片青草显然刚
刚被人踩压过,倒伏于地!
牧野栖心中一动,立时返回巷子里,阿雪仍在,见了他便道:“如何?”
牧野栖一时没有答话,他对阿雪道:“再去查看一下尸体,也许会有所发现。”
阿雪跟随于牧野栖身后,向巷子口方向走去,走出一程,牧野栖忽然“咦”地一声惊呼,
驻足不前了。
阿雪忙道:“怎么回事?”
牧野栖沉声道:“尸体不见了!”
阿雪道:“会不会记错了地方?也许在更靠近巷子口的地方?”
牧野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绝无可能!”他指着身侧的墙身道:“这儿还有刀剑插入
的痕迹。”顿了顿,又有些悻阵地道:“没想到凶手非但还在附近,而且胆敢再将尸体重新
带走,此人杀人时你丝毫没有察觉,说明此人的手段颇为了得!”
阿雪道:“他将尸体移走,也许恰好说明尸体上有你想见到的东西。”
牧野栖道:“按理谁都能想到此举是欲盖弥彰,凭感觉,我料定此人绝不简单!为何他
反而冒险返回,将尸体移出?如不出意外,无非基于两种原因:一是尸体中隐藏的线索,足
以让他暴露无遗;另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并不能从尸体中查寻到线索,但凶手却不愿让他人知
道死者的死亡地点是在这条巷子里,甚至不愿他人知道死者的死亡!”
他看了阿雪一眼,接着道:“在你的屋子后窗外,我见到了草木被踏过的痕迹,不知是
否是死者造成的,我本待再看他的衣衫鞋底有无青草痕迹,不料竟会有如此变故。”顿了顿,
又道:“无论个中细节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死者在这条巷子里出现,必是冲
着你们母女而来!”
阿雪对牧野栖的话似于并不在意,她道:“我们孤母寡女,又身无长物,怎会引得他人
注意?若是风宫中人追踪至此,那么此刻我决计是不可能安然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牧野栖如释重负般道:“但愿如此。江湖仇杀,无处不在,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阿雪道:“只是连累任少侠去而复回。”
牧野栖笑道:“我又岂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这边发生的变故?只是见天象异常,这边屋
子古旧,怕有什么闪失,便过来看看而己。”
阿雪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道:“这一场雨只怕不小,任少侠不如去寒舍避一避,
如何?”
牧野栖道:“如此就多有打扰。”
两人刚推门进屋,身后倏然一亮,随即响雷蓦然炸响于长空。
大雨倾盆而下,阿雪赶紧将门掩上拴好,雨水被狂风席卷着,重重砸在门板上、屋顶上,
风从缝隙贯入屋内,还带着一些细密雨丝,发出奇异的尖啸声。
屋内一片昏暗。
阿雪找来一盏油灯,好不容易才将它点燃,火苗很小,在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
熄灭。
内室响起了脚步走动的声音,段眉自里屋慢慢走出,也许是尚未适应这儿环境的缘故,
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脸色正对着牧野栖,双目却是黯淡无光,犹如两口干枯的古井。
段眉道:“阿雪,是谁与你同在屋里?”
阿雪道:“是任少侠。”
段眉枯瘦的脸上有了难得的一丝笑意,她道:“原来是救命恩人。”
牧野栖忙道:“前辈如此说,倒让在下不安了。”
段眉转向啊雪道:“阿雪,方才外头是什么声音?”
阿雪看了牧野栖一眼,道:“巷子里有一个人被杀了。”
段眉神色一变,脱口道:“会不会是……”
阿雪立即抢过话头,道:“不会是风宫中人,风宫势强,又怎会让人单枪匹马前来冒险?
况且世间又有几人能如任少侠一般,连风宫都无所畏惧?”她的话说得很快。
段眉怔了怔,随即连声道:“不错,娘已老糊涂了。外面好大的雨,这种季节竟风雷大
作,只怕有些不同寻常。”
阿雪笑道:“霜雪风雨不过是自然之象,又岂有他意?”
段眉与阿雪似乎浑然忘了巷子里有人被杀之事,对惊心动魄的风雨声也不甚在意,自顾
论及自然之象,后又说及武林佚闻,不时询问牧野栖几句,牧野栖似乎也将方才有人离奇被
杀之事淡忘了,娓娓而谈。他自幼饱读经书,虽不是学富五车,但比及一般的江湖豪杰,却
是博学得多,交谈之中,他发现阿雪有时甚为俏皮顽劣,有时却又颇为善解人意,忽儿巧笑
倩兮,忽儿蹙眉凝神,牧野栖自进入黑白苑后,日日为诸事奔走劳神,偶得暇余又需苦练武
学,极少如此轻松闲聊,因此心情甚是舒畅。他本是隐有心事,此刻却已将之淡忘了,仿若
他来这儿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与阿雪闲聊——好朋友、亲人那般闲聊。
这种感觉,已是久违了。
他的师父天儒虽然很器重、信任他,但在牧野栖的眼中,师父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十分清
冷的,清冷如高高在上的皓月,可敬而不可近。他在黑白苑中所做的一切让众人对他的职位
的不断晋升而心悦诚服,但他在黑白苑中却没有朋友。也许,在牧野栖的眼中,寻常人根本
不配做他的朋友;也许,是因为黑白苑本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帮派,它所肩负的使命空前艰
巨,这使得黑白苑中每一个人的心弦永远是绷得紧紧的,几乎没有任何的闲情与轻松。
五年前的牧野栖根本不知“江湖”为何物,不知“江湖”尔虞我诈,之后他的生活发生
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走上了一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潜意识中,他仍对当年身处亲
情与呵护中的日子有所留念。
阿雪所能给他的,就是他久违的轻松。
所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段眉忽然道:“雨总算停了。”
牧野栖一怔,凝神一听,风雨声果然小了许多,淅浙沥沥,天地间似乎一下子静了不少。
牧野栖又恢复了一惯的冷静、敏锐,他站起身来,道:“在下叨唠前辈。阿雪姑娘清静
了,大雨既止,我也该告辞了。”
段眉微微点头,道:“老身乃半残之躯,不能相送,阿雪,你送一送任少侠吧。”竟没
有一句挽留之语。
阿雪忍不住道:“娘!”随即对牧野栖歉然一笑。
牧野栖微笑着向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事介怀。
阿雪将牧野栖送至门外,但见天空中乌云已消散了不少,虽是接近傍晚,天色反而比先
前更亮了些,尽管天空中仍有雨点飘落,却显得疏疏落落,小巷中的门窗已开启了大半——
因为这场雨,人们没有看到有人被杀于巷子里的惊人一幕。
走至巷口,但见街上有几个人围作一处,在议论纷纷,牧野栖先是不甚在意,当他听到
“叫化子”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驻足留神细听,只听得一个黑瘦老汉道:“……
那么大的风浪,足足有几人高,‘哗’地一下子扑到,几个浪头一过,那艘船就在江中滴溜
溜打转,那几个伙计也着实了得,竟生生将船又划出几丈,但那么大的风浪,连石头也能卷
走,何况是一艘船?”
一人惊问道:“那四人岂不是要落入江中?”
“废话,落入水中的可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那黑瘦老汉道。
“还有那叫化子么?”
“正是。”
“为一个叫化子豁上四条性命,真有些不值。”一人道。
“说搭上四条性命倒也未必,我看那四个伙计的水上功夫极为了得,只怕连城东的王老
鱼也有所不及。
老汉我就奇怪,按理如他们那样水里来、水里去的人,上水前早该看出今日必有大风大
浪,为何为了一个叫化子这般卖命?哎,这场大雨,也来得邪乎,往常秋日有雨,多半是由
黑山那边来的,这次却反了,是由九牛山那边来的……“牧野栖听到这儿,已断定众人口中
的叫化子一定是白辰,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与阿雪作别后,牧野栖几经曲折迂回,竟由另一个方向走至阿雪所在的巷子对面。
他与都陵不谋而合,由一个侧门悄悄进入“春晚楼”,在临窗一张桌子上坐下,望着那
条巷子口。
天尚未完全黑下来之时,他就看到了意料中必会出巷的段眉与阿雪!
两人的神色却有些紧张,阿雪在巷子口看似不经意地迅速扫视四周情形,随后便引着段
眉向城东而行。
牧野栖当即起身,尾随段眉母女两人而去。
以他的身手,要追踪段眉二人绝不困难。
奇怪的是,段眉与阿雪竟一路向南而行,非但走过了大半个邑城,更出了城门,向郊外
而去,毫无驻足或折回之意。
莫非,她们将要去的,竟是极远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牧野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似乎他早巳料到段眉与阿雪这一次远行的目的地
绝对不近。
出了郊外,人烟稀少,地势开阔,视线便少了遮挡,追踪的难度相对增加了不少,当牧
野栖正暗自担忧时,段眉与阿雪前行的速度突然加快,当夜幕降临时,她们已不顾是否会惊
世骇俗,以轻身功夫匆匆赶路。对牧野栖而言,她们去速越快,反而更易追踪,如此远远尾
随而行,直到数千里开外,段眉母女二人方在一个镇子中投宿打尖。
当牧野栖远远地望见她们走入客栈时,目光不期然扫向客栈外高悬着的四只大红灯笼,
只见四只灯笼上贴着四个大字:风笛客栈。
牧野栖大吃一惊,怔立当场。
良久方回过神来,暗忖道:“难道这只是巧合?但客栈之名,多用诸如‘福’、‘安’、
‘禄’、‘发’之类的字眼,它怎么偏偏用上‘风、笛’二字?”
望着“风笛客栈”四字,牧野栖感觉既亲切又新奇,同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段眉与阿雪走入风笛客栈,一个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夫人、小姐投宿吧?小店清雅
洁净,睡上一宿,保证舒畅开怀。”
阿雪眉头一皱,未及开口,已有一人先道:“田五,为何总改不了油嘴滑舌?”说话的
是一个女子,阿雪循声望去,只见自木梯上下来一位女子,年约三四旬,甚是貌美,阿雪的
目光与之相遇,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小姐切莫与他一般见识,若要投店,后院中还有几
个房间。”
阿雪见她笑容亲切,让人见了如沐春风,心中因田五而起的不快便消散不少,当下说道:
“房间要大些,方向朝北。”
那女孩子道:“有,但价钱相对高些。”
阿雪道:“无妨。”
那女子便道:“田五,把两位客人送去客房,可莫再插科打浑,惹客人生气。”
田五道:“大姐放心。”言罢向阿雪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那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却也没再说什么,看样子她应是客栈中的当家人,对手下的伙计却甚为宽容。
阿雪心道:“又有几家客栈的伙计如田五这般放肆?”
田五虽然滑嘴滑舌,办事却甚为利索,将她们引入房中后,只眨眼工夫,便为她们端来
了热水,送来晚饭,最后一脸恭敬地道:“夫人、小姐还有何吩咐?”
段眉脸色一沉,道:“没有我的吩咐,你无需来此。”
田五便退了出去。
阿雪推开北向的窗户,将客栈周遭的环境对段眉描述了一遍。这是她们母女二人多年来
达成的默契,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阿雪就会为段眉叙说周遭环境。如此一来,一旦若有
不测之事发生,双目失明的段眉才能从容应付。
末了,阿雪赞叹一声:“后院中的那丛竹子长势真好,只怕有几百棵吧。”
段眉却声音冷峻地道:“阿雪,你有没有感觉到任玄有何异常之处?”
阿雪将窗子掩上,沉吟片刻,道:“当然有,他如此年轻,却有那么高的武功,必有惊
人来历。据我所知,武林中还没有哪一个门派能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年轻弟子,更重要的是,
他的出现总是很巧,常常是在刚刚发生不寻常的事之时,他正好现身。”
段眉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看出这么多的异端,为何还不设法避开他?”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要回避一个人,首先必须接近他,让对方以为自己对他毫无戒备
之心。任少侠是个聪明人,假如一些举措太过明显,一定会让他有所察觉。如此一来,若他
接近我们并无恶意,此举固然不妥;若是他怀有险恶用心,亦有打草惊蛇之嫌。”
段眉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娘始终相信世人做任何事,都不会毫无目的,任玄也
不能例外,他该不会是为了霸天刀诀而来吧?”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女儿觉得他纵然有什么目的,也不会是为了霸天刀诀。”
段眉缓缓地道:“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
“他曾痛杀风宫数十人,所以他绝不会是风宫中人,而霸天刀诀之事,不仅我们不愿向
外人透露,牧野静风也一样不愿为外人知晓。”阿雪冷静地分析道。
段眉点头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顿了一顿,又道:“他说巷中有一人被杀,后来
尸体突然失踪,对他这种说法,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阿雪轻轻地笑了笑,道:“有十成的可信度。”
段眉一怔,道:“为什么如此信任他?”
阿雪道:“因为那具尸体就是女儿藏起来的,也许任少侠一直在暗自奇怪尸体怎么会插
翅而飞,并做出诸般设想,但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尸体是我隐藏起来的。”
段眉满意地道:“总算不枉娘在你身上下的一番苦功。你要记住,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
好人,每个人接近你,对你施恩,背后必定有其目的!”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放轻了些,道:
“你为何要将尸体隐藏起来?”
阿雪道:“我以为他见尸体突然失踪后,会立即四出追查,这样就可以为我们争取更多
的应变时间,他虽对我们有恩,但娘不是一直教诲女儿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他为何一见到有
人在巷子里被杀,就立即想到我们?这本身就有些不寻常了。”
段眉点头道:“事后他的表现太平静了,似乎完全忘了巷子中发生的变故,这也不能不
让人起疑。”
说到这儿,她话题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几至细不可闻:“此地距老家还有多远?”
阿雪以同样低的声音道:“百里左右。”
段眉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缓声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清晨便启程。”
阿雪担忧地道:“老家早已被风宫彻底搜寻了一次,那东西还会在吗?”边说着,她已
吹熄了灯。
黑暗中段眉道:“正因为他们已全面搜寻过了,那东西才一定仍在原处。睡吧,牧野静
风想要得到霸天刀诀,绝不会那么容易!”
阿雪不再多说什么,房内静默无声,不多一会儿,她们听到隔壁的房中有人走动的声音,
然后“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那人走出房外,向楼下行去,脚步缓慢而懒散,段眉听了一
阵子,原来警惕之心又渐渐放下。
走出隔壁房子的是一名客栈伙计,此人年约三旬,乍一看貌不惊人,过目即忘,他一手
提着一只空木盆,一手提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蹬蹬蹬”走下楼去,穿过楼梯口的一扇门,
进了伙房。此时伙房内的大厨都已收工了,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子蹲在地上,洗着一大
堆碗筷。
那伙计将木盆放在老妈子脚边,又将抹布扔在木盆中,老妈子本是一直低着头,像是没
有察觉有人进来,直到那抹布落下时碰了一下她的身子,她才有点迟缓地抬起头来。
那伙计指了指木盆,又指了指堆得高高的碗,用手比划着。
老妈子的脸色有些腊黄,额头皱纹很深,一双手显得甚为粗糙,甚至有些浮肿变形,大
概是长年累月泡在水中之故。见伙计的一番比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底发出“嗬嗒”的
低呜声,原来她竟是一个聋哑之人。
伙计又伸出右手,拇指、中指、食指三个指头来回拨动了几下,像是在拨动着算盘。
那老妈子竟也领会了他的意思,指了指厨房的后门。
伙计向老妈子笑了笑,随即绕过伙房内的一些杂物,推开后门,原来伙房与一个不大的
单间相连着,那单间小屋竟没有开窗,此刻屋内点着灯,里面有一女子及另一个中年男子坐
在一张小方桌前。
伙计反手掩上门,低声道:“大姐,那双目失明的妇人并非九煞门门主的胞姐。”
那女子与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显示出一种如释重负之色。
伙计接着道:“但此妇人的身分也绝不寻常,也许,她的来头比九煞门门主的胞姐鄂赏
花更大!”
那女子淡然道:“只要她不是鄂赏花,我们不去招惹她,无论她的来头有多大,都无关
紧要。”
中年男子却道:“柏竖,莫非你已查清了她的身分?”
被称作柏竖的伙计道:“此人与风宫之间似乎有些过节。”
“风宫?”那女子与中年男子同时失声低呼,在江湖中,“风宫”二字无论何时都具有
强大的震撼力。
正 文 第十章 风魔之母
第十章风魔之母柏竖点头道:“听起来,似乎是风宫宫主牧野静风欲得到她的一部刀诀,刀诀名为霸天
刀诀——却不知这霸天刀诀有何神奇之处,可以引得武功盖世的牧野静风对它感兴趣。”
那女子正待开口,忽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声音是自厨房中传
出来的。
三人神色微变,那女子抢步掠至门前,猛地将门拉开,只见那老妈子正神色略显慌张地
在拣着地上的碎碗片。
那女子微微蹙眉,略一转念,忽然道:“王妈,原来你是能听见声音的,你并非真正的
又聋又哑!‘王妈身子微微一震,猛地抬头,急忙摇了摇头,以示否认。
但刚一摇头,她立觉不妥:此举无疑恰好证实了那女子的话,否则她既然听不到对方的
声音,就根本不会摇头否认!
想到这一点。王妈的脸色变了。因为惊慌,一不留神间,她的手亦被碎碗片划破,殷红
的鲜血一滴滴地落于地上,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紧张、内疚、骇怕地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望着王妈,缓声道:“王妈,我们可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欺骗我
们?”
王妈嗫嚅了片刻,竟开口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语调有些笨拙含糊,听起来十分怪异,只听得她道:“我……的
确……骗了你们,但……我绝没有……恶意。”
中年男子沉声道:“你究竟是哪一条道上的?归属什么门派?潜伏于客栈中有什么目
的?”
他的目光如剑,冷冷逼视着王妈。
王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惶然道:“我……
我不会武功,也不是武林中人……“中年男子缓声道:”是吗?“一语未了,突然闪身
而进,右手成掌,疾速切向王妈的咽喉。
王妈大惊失色,“啊”地一声惊呼,却未能有任何反抗之举,中年男子翻腕之际,右掌
自她劲边滑过,左手巧施小擒拿之术,已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扣住。
王妈被制,神情反而平静下来,她轻叹一口气,道:“你们误解我,也是情理……中事,
怨不得你们。”
那中年男子手扣其脉门,已察觉她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武功,心中愕然,看了那女子一
眼,缓缓摇了摇头,松开双手。
那女子沉吟片刻,对柏竖使了个眼色,柏竖当即走出伙房,在大堂里拣了一个角落坐了,
留意着有无外人靠近。
中年男子望着王妈,道:“你的确不会武功,想必定是有人暗中指使你这么做的,是也
不是?”
王妈本是有些惊慌的神情,这时已恢复如常,连本显得笨拙的话语此时也变得清晰了,
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假作聋哑之人,留在客栈中,是为了寻找我的儿子。”
那女子奇道:“你儿子是谁?与客栈又有何联系?”
王妈却未直接答复,而是道:“这儿不宜交谈,不如换个合适之处,我再详加解说。”
中年男子与那女子见她谈吐谨慎而有理有节,皆暗自惊愕、心忖这一番话绝非一个老妈
子所能说出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将王妈引入伙房后的那间小屋。
王妈已全然没有了原先的惊惶不安,相反,她的神情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时间,
她默然无语,陷入沉思之中,中年男子与那女子竟也不追问。
良久,王妈叹了一声,缓声道:“我夫君与儿子皆是武林中人,夫君于十五年前被人所
害,因为诸般原因,我与惟一的儿子已中断了联系,只能偶尔从世人口中听得与他有关的一
些传闻。其时,我双亲已经仙逝,身边仅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女儿,本算殷富的家境因我无心
操持,也渐渐哀落,我索性变卖家产,准备千里寻子。
“没想到祸不单行,就在这时,我的女儿突然失踪,任凭我如何寻找,也是毫无结果!
我知道我夫君与儿子行走江湖,必然会结下仇家,我女儿多半是为仇家劫走,凶多吉少……
可一个三岁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江湖中的恩怨仇杀,我是永远也明白不了的。”
说到这儿,王妈的声音哽咽了,眼中也润湿了,皱纹密布的脸更显苍白。
她停顿了片刻,终于又道:“虽然女儿生机渺茫,但只要一日未证实她真的遭到不测,
我就要寻找一日,还有我的儿子,他自幼就离开了我,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我只
盼上天能保佑我们一家,让我能与儿女团聚。于是,我就带上变卖家产的银两上路,开始四
处寻找他们的下落,心想天下虽大,但只要我一日一日地走下去,总会有一线希望的。没想
到江湖人心叵测,一不留神,就被人骗去大半钱财,正心灰意冷时,忽然听说江南的一个镇
子中有一家客栈名为‘笛风客栈’,客栈中的掌柜年龄与我儿子相仿,大喜之下,我立即匆
匆赶赴此镇,心想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我必不会落空。我夫君名讳中有一‘笛’字,我
儿子名字中有一个‘风’字,若说客栈之名与其只是巧合,世间又岂有那么巧的事……”
听到这儿,那女子与中年男子脸色皆变得有些古怪,中年男子神色凝重至极地道:“难
道你要找的人,是牧野静风?”
王妈缓缓点头道:“不错,牧野静风正是我的儿子!”
那女子与中年男子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那女子苦笑了一下,
道:“我等自诩行踪神秘,难以捉摸,没想到老夫人在我们身边整整呆了四年,我等竟一无
所知!”
牧野笛之妻、牧野静风之母楚清,其年纪应在五六旬之间,但此时看她的容貌,却比实
际年纪更显苍老,无疑是这些年的奔波劳顿、哀痛忧郁所致。
楚清接着道:“自十五年前起,我不知走了多少路,江南塞北,关内关外,不知不觉中
已过了十年,这十年中身上所携带的盘缠自是早已用完,我便在客栈酒楼中做些小工,挣得
一些工钱,继续赶路。无意中得知‘笛风客栈’这一音讯时,我欣喜至极,以为十年来的万
般苦头总算没有白吃,没想到等我赶至那个名为华埠的镇子时,‘笛风客栈’内早已人去楼
空,向旁人一打听,才知几天前‘笛风客栈’发生了一场变故,死了不少人,而他们所说的
客栈掌柜,与我儿的容貌极为相符……”说到此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女子道:“那家‘笛风客栈’的掌柜的确是牧野静风。”
楚清道:“我也猜知到这一点,故一直不肯死心,我心想这次自己与儿子错身而过,难
道往后会次次擦身而过么?只要他还活着,总是有找到他的希望。没想到不久之后,再打听
我儿的下落时,竟有人告诉我说我儿已成了风宫宫主,又说风宫是邪门魔教,我又惊又怕又
是不信,我儿曾是世人口中的大侠,怎么又突然变成了邪魔之道的人?”
她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挂着一丝痛苦的困惑。
中年男子道:“老夫人,牧野静风成了风宫宫主,已是不争的事实。不瞒老夫人,我等
与令郎牧野静风曾有……曾有数面之缘,对他为何会成为风宫宫主,亦一直心存疑惑。”
言语间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冷峻,对楚清甚为尊重。
楚清道:“离开华埠镇后,辗转数月,诸多传言,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确已成了风宫宫
主,心中郁苦,自不待言,就在那时,我偶然路过此镇,发现这儿竟有一家名为‘风笛’的
客栈,而且无论外观还是客栈内的布置,与江南华埠镇的‘笛风客栈’都有神似之处,心想
这家客栈也许与我儿有某种联系,为了能打探出他的音讯,我假做饿昏于你们客栈外的聋哑
之人,你们竟没有起疑。”
那女子道:“我等之所以丝毫没有起疑心,是因为老夫人的确不会武功,我们自然少了
警惕。”
楚清道:“在客栈中,我有时听见你们在私底下说及我儿的事,这便证实了我的猜测,
但我所听到的只是一鳞片爪,对他的情况,我仍是知不甚详,所以我……一直没有离开客栈。
也许,能不时听到我儿的消息,对我来说,总算心中有些安慰,何况你们待我一直不薄。”
年近六旬的楚清,的确已对飘泊无定的生活有了惧意,也许在潜意识中,她已将风笛客栈当
作了她半个家。
毕竟,这家客栈的名字中暗含她的丈夫与儿子两个人的名字。
不知为何,那女子也显得甚为惆怅,轻声道:“其实我们对他的情况,所知道的也是一
鳞半爪。”
楚清一直不明白客栈中的人为何对牧野静风那般关注,但她已看出他们对牧野静风似乎
并无恶意。
楚清歉然道:“我一直没有透露出真相,隐瞒了四年,心中实是愧疚,有心说出实情,
却总心存顾虑,难以开口,今日也算有了解脱,我愧对诸位恩情,也不知该如何赎罪。”
那女子急忙道:“老夫人言重了,老夫人思子心切,甘受诸般苦难,又何错之有?倒是
我们这些年来,怠慢了老夫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长辈,牧野静风的音讯,我们仍会
多加留意,你就在此颐养天年,若是有朝一日,老夫人能母子团聚,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楚清有些不安地道:“这些日子,我已想明白了,若我儿牧野静风成了风宫宫主之后,
真的如世人所说的那样……那样不肖,我不见他……也罢!”
话虽如此说,却难以掩饰其失望与无奈,她想了想,又道:“当我听你们谈及客栈内有
客人与我儿有仇,而且是他对某件东西感兴趣,才与对方结下怨仇的,于是一失神,就将碗
摔碎了。”
提及刀诀,那中年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对那女子道:“柏竖说那母女二人言及的刀诀
名为‘霸天刀诀’,莫非此事与当年的‘霸天城’有关?”
那女子惊悟道:“据说当年牧野静风与范书决战霸天城,范书以一式绝世刀法与一式绝
世剑法,绝不逊色于牧野静风,若仅以招式而言,范书的一刀一剑,甚至犹在牧野静风之上。
若这母女二人所说的刀诀是范书的遗留之物,那么牧野静风对它感兴趣,就不足为奇了。”
中年男子信心十足地道:“要查明这一点,并无多大困难,她们母女二人一个双目失明,
另一个年不过十八九岁,江湖经验必然欠缺,暗中追踪她们易如反掌。”
那女子摇头道:“风宫势布天下,她们尚且敢与之对抗,足见她们绝非等闲之辈。”
这时,中年男子发现楚清神色有异,忙道:“老夫人有何不妥?”
楚清迟疑片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那女子见她仍存顾虑,当下不再多加追问,转而对中年男子道:“闻兄弟,你说今夜各
地的弟兄们能赶来么?”
中年男子道:“如不出意外,应无问题,与九煞门结下梁子其实算不得什么,棘手的是
与九煞门关系非比寻常的鄂赏花。此人虽双目失明,一手‘葬花剑法’仍是惊世骇俗。鄂赏
花在三十多年前就已名动江湖,当时有好事者列出江湖十大美女高手,鄂赏花名列第四,只
在水姬、景阑珊、‘月刀’司狐之后。水姬行踪缥缈,神龙见首不见尾,几近传说,从无人
能说出她具体的门派、武功相貌,只说她容貌绝世无双,武功亦是已臻化境,至于是真是假,
实是无人知晓。”
那女子道:“与水姬的神秘莫测不同,景阑珊的落发为尼则不知让多少英雄豪杰为之扼
腕长叹,据说当年景阑珊泛舟西湖,立时引得杭城人山人海,武林豪杰齐聚西湖,其势头甚
至压过洛阳剑会,以至于群豪饮尽杭城美酒,使偌大一个杭州府断酒三日!景阑珊才学举世
无双,在西湖歌罢一曲《笛声悲》,飘然而去,从此世间再无一人敢唱此曲。一个月后,西
湖上方重闻歌弦声,谁会料到,数月之后,世人再见景阑珊时,她已削去三千烦恼丝!论武
功、容貌,也许水姬更胜一筹,但若论才学,却是景阑姗独领风骚。”
中年男子叹道:“或许真个是红颜薄命,无论是景阑珊、司狐,还是鄂赏花,皆是命运
多劫。三十多年前,鄂赏花双目失明后,武林奇葩又凋落一枝,从此她亦隐退江湖,谁会想
到九煞门门主会是她的胞弟?若是九煞门真的能请动鄂赏花再入江湖,。我等只怕无法应付
了。”
那女子道:“据说鄂赏花虽然性情冷僻,但并非邪道中人,我们与九煞门结下的过节,
错在九煞门,鄂赏花未必一定会替他们出头!”
中年男子不无担忧地道:“但愿如此吧。”
这时,门外响起了叩击声,随即听得田五低声道:“各路弟兄已相继到达镇子中。”
中年男子“笃笃”地轻轻叩击桌面,沉吟片刻,道:“告诉诸位兄弟,暂勿进入客栈。”
田五道:“我明白。”随即转身离去。
中年男子道:“从明日起,客栈就得歇业了,免得九煞门前来寻仇时,会连累他人。”
他转而对楚清道:“老夫人,明日一早,我们就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儿有我们的人。”
话音甫落,倏闻箭矢破空之声蓦然响起,“笃笃”之声不绝于耳。
外面的柏竖惊怒道:“妈的,莫非九煞门的小子攻上门来了?”
中年男子正待喝问,便听得楼上客房中响起惊惧至极的尖叫声:“失火了,有人放火!”
两人立知方才的箭矢必是包了棉絮浸有桐油的火箭。
顷刻间,楼上一片嘈杂,物什倾倒,脚步急促,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客栈中立时一片混乱。
中年男子与那女子齐齐变色,那女子右掌一挥,油灯应掌而灭。
一个阴鸷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段眉,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飞!若是负隅顽
抗,这家客栈将与你一道灰飞烟灭!”
中年男子低声道:“柏竖说那失明老妇提及霸天刀诀,此人又言及段眉,难道她竟是当
年霸天城老城主的徒儿段眉不成?”
此刻烈焰四起,整个“风笛客栈”已浓烟滚滚,惊叫声、哔剥声响成一片,间或响起惨
绝人寰的惨叫声,竟是有人惊惧于可怕烈焰,从楼上跳下受了重伤!
前堂有人焦急万分地道:“大姐,如何是好?来者并非九煞门中人,倒像是风宫白流的
人!”
屋内两人心头齐震,谁都明白,风宫远比九煞门棘手可怕得多,因为风宫势力如浩瀚大
海,深不可测。
中年男子断然道:“既然他们是冲着段眉而来,我们也不必引火焚身,我等本就有放弃
客栈之心,只是今日被迫提早一夜放弃而已。”
那女子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当即两人对楚清道:“老夫人勿惊慌,他们来势汹汹,却并非针对我们。”
楚清缓声道:“他们是我儿手下的人么?”话语中有种说不出的凝重与肃然。
中年男子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当即道:“风宫行事,不可以常理推之,何况牧野静风
今日绝不会在场,老夫人还是依我们之计而行为好。”
楚清不再说什么。
那女子迅即推开门,领着楚清穿过伙房,走入前堂,此刻已有不少人从楼上逃下来,聚
于前堂,个个衣冠不整,神情惶然。虽是烈焰肆虐,形势笈笈可危,却无人敢贸然冲出前堂,
那女子双目疾扫,未曾在前堂见到段眉。阿雪两人,店中的几个伙计则已齐聚前堂。
中年男子走至前堂窗下,大声道:“小店一向安于本分,自忖从未得罪江湖好汉,不知
外头是哪一路上的好汉,欲问小店何罪?”
外头传来炸雷般的吼声:“你们快快滚出客栈,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中年男子探头一望,但见外头院墙上人影闪动,寒刃如水,客栈果然处于重重包围之下。
他转身对众人道:“眼下形势,无需多说,若是留在客栈中,惟有一死,出了客栈,尚
有一丝生机……”
话未说完,便有人破口道:“说得轻巧,有种你先走!”
中年男子也不顾此人话中带刺,只是看了看那女子,微微点头,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从
已开始着火的正门穿出。所有的目光齐齐聚于他身上,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前院中央,站
定后从容转身,
正 文 第一章 如意袖箭
第一章如意袖箭众人心中石头落地,立即争先恐后地向门外冲去,店中的伙计走在最后,那女子搀扶着
楚清,亦随众人走到前院。
迫在眉睫的危险消除后,众人方意识到出了客栈。仍是危机重重,生死未卜,四周院墙
上杀气腾腾的风宫属众,让众人心头“突突”乱跳。
正门外有数人持刀而立,熊熊烈焰在他们的兵器上映衬出红色的光芒,闪烁不定,更显
杀机,前院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阴鸷的声音复响彻夜空:“段眉,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说话的是院墙上居中而立的一高瘦老者,发髻高耸,手执一杆长枪傲然而立,枪尖直指
苍天!
话音甫落,一声怪啸,客栈靠北向的一间屋顶倏然有两个人影冲天而起,碎石断木横飞。
段眉、阿雪没有料到风宫会这么快掌握自己的行踪,眼见四下已被完全封锁,当下别无
选择,惟有现身一战。
段眉、阿雪两人如夜鸟般掠空斜射,落于前院,院中人多不是武林中人,齐齐惊叹不已。
那高髻老者仰天长笑,笑罢方道:“段眉,你屡屡侥幸逃脱,今天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幸
运了。”
段眉沉声道:“霸天刀诀已被你们劫走,莫非还想杀人灭口?”
高髻老者冷笑道:“你想以这种手段让风宫成为众矢之的么?休说霸天刀诀并不是在风
宫宫主手中,即使在,又有谁敢与风宫争锋?何况在这荒僻小镇,未必会有武林中人……”
数声惨叫突然响起,打断了高髻老者的话,三名风宫弟子竟不分先后地从高墙上栽落。
与此同时,已有人怒喝道:“什么人?胆敢攻击风宫属众!”
中年男子及客栈伙计皆已明白,定是他们的弟兄见客栈遭袭,前来救援,也许仓促间他
们已将风宫弟子误认为九煞门的人,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出手了,风宫弟子万万没有料到在这
样偏僻的小镇中,竟然隐有众多武林中人,猝不及防之下,立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变故,连段眉与阿雪也暗自惊愕,心想莫非又有高手暗中相助,可让她们绝处逢生?
思忖间,只闻一人颇为震愕地叫道:“如意袖箭……难道是当年死亡大道中的杀手?”
十几年前“死亡大道”上有一批极其出色的杀手,他们的杀人手段层出不穷,其中就包
括如“如意袖箭”发动的突然袭击。这种袖箭与寻常袖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是以机括之力
射出,无论速度、准度,都绝非其它袖箭可比,当年“如意袖箭”为他们出力不少,亦因此
而名扬江湖。
那高髻老者沉声道:“难道死亡大道上的杀手死灰复燃?”旋即怪笑一声,道:“纵是
如此,也难与举世无双的风宫相抗衡!”
略略提高了声音:“胆敢与风宫抗衡者,格杀勿论!”
话音甫落,已有半数以上的风宫属众跃下高墙,悍然狙击外围的攻击,金铁交鸣之声密
如骤雨。
攻击他们的人的确与死亡大道有莫大关系,因为他们本是旦乐的属下,旦乐被牧野静风
击杀后,他们便奉蒙敏为主,蒙敏本为旦乐麾下两大杀手之一,凭其聪慧绝伦的才智,甚得
众人拥戴,但蒙敏一心要与牧野静风一同退隐江湖,对门下的事不再过问,门中事务便由闻
佚人与屈小雨打理。这间客栈中的掌柜就是闻佚人,而与闻佚人一同操持“风笛客栈”的,
则是屈小雨。
五年前,闻佚人、屈小雨诸人曾救出牧野栖,并让“圣刀”卜贡子带走了牧野栖,之后,
他们便隐世而居,门中兄弟虽未解散,但平时分处各地,已极少在江湖中走动。十天前,九
煞门有四名弟子投宿风笛客栈,酒后滋事,欲对一女客行不轨之事,屈小雨心杯不平,就设
法将这四人引至镇外荒野中,再由门人弟子围杀四人,九煞门的人万万没有想到客栈中的伙
计竟全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出手狠辣。面对突然袭击,他们立时处于下风,屈小雨的人皆是
杀手出身,对敌时绝不留情,在稳操胜券时,就起了对这四人斩尽杀绝之心。没想到四人中
竟有一个诈死,当他得以逃脱时,立即将此事告之九煞门门主鄂狼,九煞门门主在武林各帮
派掌门人当中可谓武功平平,但他江湖经验丰富,很快就察觉到杀他属下的乃昔日死亡大道
上的人!对于死亡大道的手段,九煞门门主不可能不知晓,以九煞门这种江湖小帮派,根本
无法与势盛时的死亡大道之势力相抗衡,如今他们的势力虽是大大削减,但杀手组织的行踪
神秘是武林中人最为忌惮的。鄂狼亦明白这一点,为稳妥起见,他竟使出了杀手锏,请他的
胞姐鄂赏花出手!
当风笛客栈收到一竹篮鲜花时,闻佚人与屈小雨皆吃惊不小,他们立即想到当年极富传
奇色彩的武林第四美女高手鄂赏花。
“花开花复落,葬花不葬人!”
屈小雨当然明白收到鄂赏花的“弃世花”意味着什么。
“花凋人弃世,花枯血满天!”
当那竹篮中的鲜花凋落时,也就是鄂赏花授敌之命的时候!
当年鄂赏花曾送出四次“弃世花”,次次不落空。
屈小雨与闻佚人面对鄂赏花的“弃世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抽身而退。
他们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改变“花凋人弃世”这一可怕的事实。
只是他们不曾料到风宫竟抢在九煞门及鄂赏花之前出现了。
以风宫在江湖中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今日受到他人攻击,绝不会善罢甘休。屈小雨
与闻佚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微微点头,两人共处多年,早已有了惊人的默契,虽未开口,
但两人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思:既然外面的弟兄已与风宫交手,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惟有
一搏!
孰料未等他们有所举措,高髻老者已先他们而去,他本以为可以稳稳把握场上局面,固
攻击目标只限于阿雪。段眉两人,突然被袭后,他立即改变主意,向身侧的人打了个手势。
立时有无数快箭向场中众人疾射而出。
高髻老人为保万无一失,竟再不顾忌他人的性命!
不容屈小雨有丝毫犹豫,她立即抢步于楚清之前,挥掌迎向扑面而至的快箭!
伸手之间,已有两支利箭被她凌空扣住——但如此一来,她再也无法假装不谙武学,这
也正是高髻老者要达到的目的。他要识别出人群中每一个可能对他们有反抗之力的人!
与此同时,屈小雨身侧已有几个人同时中箭而倒。
无论是死是伤,利箭上所贯入的强霸力道足以让不谙武学的人中箭立倒。
而屈小雨从容接下两支利箭,使得风宫属众对她倍加留意,心中立起必杀之心!
但闻佚人却抢在他们出手之前出手了,杀手的头脑永远比常人更为冷静与敏锐,同样,
杀手身上的武器永远比常人所能想象的更多!
闻佚人双手疾扬,无数银色的飞针破空而出,犹如漫天飞花,射向四面八方的风宫属众,
在火光的映衬下,银针竟如密布虚空的无数极为细小的红色火苗,尉为壮观。
银针的攻击面虽然大,但针体细小,攻击力并不强,纵是风宫普通弟子,也能将之悉数
以兵器挡下。
但闻佚人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取敌性命,而是要迫使对方暂时无法向屈小雨发动第二轮
攻击!
银针甫出,闻佚人一翻腕,手中已多了两枚圆球形之物,大小如鹅卵,表面光滑无比。
司佚人双掌内力一吐,两枚圆卵已向东西两侧的院墙疾撞而去。
“蓬”地一声,黑球一撞即爆,两团浓烟冲天而起,并迅速扩散、立于高墙上的风宫属
众的视线转瞬被遮挡。
机不可失,闻佚人与屈小雨几乎不分先后地掠身而起——不同的是屈小雨尚挟着楚清同
行。
两人所取的方向皆是已被烈焰吞没大半的客栈,此举看似突兀,其实是突围的最佳选择。
果不其然,风宫大部分属众的视线被烟雾遮挡,惟有五六人察觉到屈小雨、闻佚人的意
图,他们立即跃下高墙,从几个方向包抄过来,但终是迟了一步,眼见两人携着一老妇人闪
入客栈内,身形消失于烈焰与浓烟之中。
高髻老者已无暇抽身前去拦截屈小雨,在闻佚人制造出片刻混乱之时,段眉与阿雪不失
时机地同时出手,她们对客栈内的布局不太熟悉,自然只能从正门突围。
阿雪牵着段眉的手,向正门冲去,其速甚快,转眼已至正门,早已在门前守候的风宫弟
子一言不发,几件兵器同时向她们狂袭而来。
阿雪不进反退,与段眉背向而立,她知道段眉的霸天刀式虽未能大成,但其威力却足以
惊世骇俗,自己若是与她齐头并进,非但无法助她,反而会使她不能全力发挥霸天刀式的无
上威力。
段眉与阿雪心领意会,在阿雪松开她的手时,就猜知出对方的心思,右掌疾扬,以掌为
刀,挟凌然万物之势,破空劈出!
霸天刀式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已囊括世间刀法的精华,一式刀招,已暗含攻守,且能因敌
之变而生万变,虽仅有一招,却已包罗万象。
只要对方的兵器因为段眉的攻击而有所应变,段眉的掌刀就可应势而变,破刃而入,犹
如风吹草动一般,自然而又不可避免!
阿雪相信凭这几个在正门拦截她们的人之修为,还无人能与霸天刀式相抗衡!
惨呼倏起,鲜血标射。
挡于正门的几名风宫弟子如朽木般倒下了。
阿雪却蓦然一惊!
因为他们倒下之时,段眉的攻势尚未及身。
如朽木般的躯体轰然倒下后,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阿雪面前。
是牧野栖!
阿雪一惊。
段眉的霸天刀式并未因为身前敌人悉数倒毙而停止,也许是牧野栖出手太快,段眉虽然
闻到了异乎寻常的血腥之气,但一时间却未能洞悉近在咫尺的突变,霸天刀式仍是倾洒而出。
牧野栖手中有剑,但他绝不会以剑破解段眉的攻势。
牧野栖的身子倏然倒翻,与此同时,右腿一勾,一具眼看就要倒下的尸体立时被勾起,
挡在他与段眉之间。
“扑!”
段眉的右掌疾速划过那具尸体的咽喉,喉管立断。
而阿雪的惊呼声这才响起:“娘,住手!是任少侠!”
她说话之际,段眉左掌已倏然吐出,重重拍在那具尸体上,右手却已自尸体手上夺下一
柄单刀。
尸体被击得暴飞而出,段眉这才感觉到方才自己施以悍然一击的似乎已不是活人,阿雪
的惊呼让她很快明白过来。
她心中不喜反惊,暗忖道:“这小子竟能抢在我前面将对手悉数杀尽,其修为定远在我
之上!”
这时,风宫属众已将院子里的人砍瓜切菜般悉数斩杀于当场,转而齐齐向阿雪这边冲来。
高髻老者本以为正门的属下即使挡不住阿雪与段眉,至少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没想到
他们在顷刻间就已尽数命丧黄泉,不由又惊又恐,沉哼一声,暴进一步,长枪如怒蛟狂吐,
枪尖化为一道强芒,破空而至,直取阿雪面门!
翻身倒掠的牧野栖足尖在正门边框一勾、人已借力卷身而回,如一柄白色之剑,凌空射
出。
那道枪芒在离阿雪身前两尺远的地方蓦然爆开,化作万点寒星,以穿云破日之势,将阿
雪的身形笼罩其中!
牧野栖的剑却已及时挡在阿雪身前!
剑身与长枪甫一接触,牧野栖手势立变。
顷刻之间,他握剑的右手已变幻十数次,或阴或阳,或压或提,神鬼莫测,剑身末动,
高髻老者却已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绞力自对方的剑身传来,长枪受其牵制,立显滞缓,而
牧野栖的剑,却已不可思议地贴着他的枪身滑进两尺!
高髻老者心头暗惊,内力疾然提至九成,力贯于臂,由臂遣枪而发,奋力上挑,长枪乍
与对方之剑错开,立时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弧线,一收倏吐,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奔牧
野栖前胸。
牧野栖微微一笑,长剑如行云流水般划空而出,剑式看似并无凌厉之势,却是绵绵不绝,
浑然天成、让人心中不由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感到在他的这一动作完成之前,似乎根本无
法对他做出反击。
而他的动作完成之时,极可能就是被他长剑贯胸之际!
长枪本是众多兵器中最具攻击力的一种,在牧野栖从容洒脱的“太无剑法”之下,长枪
的攻击优势已荡然无存,与此相反,三尺青锋的气势所笼罩的范围反而更广,隐然有凌驾于
长枪之上的感觉。
在牧野栖有如水银泻地般的剑法下,高髻老者忽然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枪法的漏洞
之多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枪以远攻见长,而牧野栖的剑却如风似雨,无孔不入,以不可抗拒之势绵绵逼近,长枪
所搅起的漫天气劲竟被他轻易破入。
为了避免与牧野栖贴身而战,高髻老者在数度悍然相接之下,竟连退三步。
牧野栖一声长笑,对阿雪,段眉道:“你们自顾离去,依此人的武功来看,他大概是风
宫的一位殿主,风宫殿主其实不值一哂,有机会我倒欲会一会风宫四老!”
说话间,他又从容破解高髻老者的一枪攻势。
牧野栖所猜测的不假,这高髻老者正是寒掠麾下的殿主宫咫尺。寒掠被杀,虽说是牧野
静风布下的局,但也可谓是因段眉而起,故寒掠麾下三大殿主对追杀段眉、阿雪之事,皆是
不遗余力。
今日午后,宫咫尺便接到都陵的飞鸽传书,说段眉与阿雪正赶赴她们的故居。宫咫尺深
知都陵这位宫主面前的红人颇不简单,他所提供的线索一定可靠,当下立即行动。风宫势布
天下,实力无所不及。在风宫第一次与段眉交手前,便对段眉、阿雪所隐居的地方已了若指
掌,这一次,宫咫尺立即发动自邑城到段眉、阿雪故居南城的所有眼线,一路密切监视她们
的行踪,同时自己亲率人马追踪而至,终于在段眉与阿雪投店后,追上了她们,并立即形成
合围之势。
对于牧野栖的出现,宫咫尺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沿途的眼线早已告诉他,说是有一年轻
人亦在暗中追踪段眉母女两人。牧野栖虽与风宫已交手两次,但第一次他只留下一个风宫弟
子的性命,第二次更是斩尽杀绝,所以风宫中人并不知他们所见到的白衣年轻人,就是让他
们屡屡折损人马的牧野栖!
宫咫尺相信无论牧野栖的身分如何,但今日他们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包围段眉母女两人,
必能马到成功。
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这不起眼的镇子里,还潜伏着一股江湖势力,更可怕的是牧野
栖的武功之高、远在他估计之上。
此时,院外的风宫属众被屈小雨的人所牵制,而牧野栖一人守于正门前,风宫属众一时
根本无法突破,段眉母女两人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脱身。
阿雪对段眉低声道:“娘,我们快走,以任少侠的武功,绝对能自行走脱!”
她要去牵母亲的手,不料段眉却闪开了,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既然能够从容脱身、
那么就不必脱身了”
“为什么?”饶是阿雪聪颖过人,仍是吃了一惊,不解其章、“因为此刻急欲脱身的应
该是风宫属众,而不是我们!”
她话音刚落,已有两声惨叫响起,又有两名风宫弟子倒在牧野栖剑下。
段眉的脸上有了诡异的笑容,她轻声道:“任少侠的武功是否在与他正面作战的人之
上?”
“是,”阿雪道。
“他应付得很是从容,对吗?”
“那又如何?”阿雪道。
“这说明他若全力出击,那他的正面之故应该已经败了。正面的对手应该是他最为强大
的对手,若是解决了他们,对任少侠而言,自是压力大减,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其原因只有
一个!”她虽目不能视物,但对场上形势却是有如亲眼目睹。
“那……又是为何?”阿雪忍不住问道,她们母女两人本是这次厮杀的起因,此时反倒
落得清闲,置身事外。
段眉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任少侠是为了不让风宫中人一哄而散,只要他正面之
敌一时不败,风宫诸人必定会设法上前相助,而不会顾自逃离。如此一来,任少侠便可以借
机将他们逐个除去!”
正 文 第二章 天险不险
第二章天险不险阿雪的神色微微一变,向牧野栖那边望去,正好看到牧野栖斜斜跨出一步,长剑在空中
划出一道完美无缺的光弧,他左侧一名风宫弟子的胸前立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血箭标射,
仰身便倒。
目睹此景,阿雪这才相信段眉所言不假!
当下,她对段眉道:“我们就立于此处,为任少侠解决后顾之忧!”
段眉沉默无语。
此刻,院墙外的厮杀比院内更为惨烈,屈小雨属下的人数略略占优,但他们多是杀手出
身,擅于暗杀与突袭,对垒攻战的能力,自是不如惯战的风宫属众。如此一来,双方旗鼓相
当,一时绞杀成一团,难解难分,双方不时有人伤亡。
倏闻“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颤。
却是那家客栈终于抵受不了烈焰四起的焚烧,轰然塌下。
尘埃四起,火苗迸飞。
生死攸关之际,竟无人对此留意太多。
屈小雨属下的人不知她已从客栈中走脱,还道她仍被困在前院,故全力拼杀,一心想由
正门攻入,将屈小雨接应出去。
这时,一个青色的人影由客栈北侧飞速向南侧掠来,奔到近处,便可看清此人是与屈小
雨一道突围的闻佚人!
屈小雨属下的人乍见闻佚人,皆是又惊又喜,一人振声呼道:“闻大哥,屈大姐何在?”
闻佚人道:“她已无恙,只是为了照顾王妈,不能与弟兄们并肩作战!”
知道屈小雨安然无恙,众人士气大振,只是心中感到奇怪,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屈小
雨怎会为了一个又聋又哑的王妈而不与众人协力杀敌?
原来,闻佚人与屈小雨冲入客栈后,立即开启客栈中暗设的通道,由此退出客栈。闻佚
人、屈小雨等人皆是杀手出身,如今虽然已不再是杀手,但多年来的缜密习惯却无法改变。
他们开设此客栈,虽是以隐世为目的,但他们也知道当年为旦乐效命时,结下了不少仇家,
要想寻得永久的安宁,只怕绝无可能。故他们在客栈中仍设好了退路,并且在客栈中暗设了
不少机括,以备不测。柏竖能窥听到段眉与阿雪的对话,就是凭籍这一点。只是风宫的攻击
是以火攻开始,方使客栈中的一切机括,皆无发挥作用。
前院的激烈拼杀声将本是守于后院的风言一部分属众引至前院,当屈小雨与闻佚人由暗
道中突然杀出时,所遭遇的围堵很快就被击溃。屈小雨当年乃蒙敏的化身,非但容貌与她极
为相像,而且武功也在伯仲之间,对付寻常风宫弟子,全无问题。
两人久居此镇,对镇内情形了若指掌,突出包围后,他们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非但很快
甩开了追击者,而且两人利用杀手层出不穷的杀人手段,在街头巷尾中又毙杀数人,将楚清
送至隐密安全之处。
屈小雨留下来守护楚清,闻佚人便重返客栈。
闻佚人本以为自己的弟兄已被风宫属众以优势力量击得溃不成军,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没想到事实却与他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当他的目光落在牧野栖身上时,神色倏然一变!
他隐约认出这剑法卓绝的少年就是当年他们冒险救出的牧野栖!只是五年过去了,牧野
栖的容貌有所改变,一时难以确定,但无论如何,这剑法卓绝之少年的出现,无疑是他们的
幸运!
闻佚人心知风宫的行事风格,今日一战之后,自己与风宫定是结下了不解之仇,纵使自
己此刻愿意抽身而退,风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风宫在江湖中的地位已是高高在上,凌压大大小小各个帮派,所以风宫对他人冒犯
他们的权威更加无法容忍,麾下属众的死亡对风宫来说并非不可接受,但风宫的无上地位被
触犯,却是他们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闻佚人明白要想日后摆脱与风宫无休无止的纠缠
争战,惟一的可能就是在今日一战中,将这帮风宫属众赶尽杀绝!
在此之前,这是闻佚人所根本不敢想象的,但自他目睹牧野栖的剑法武功,目睹场上形
势后,他相信要做到这一点并非绝无可能!
◆◆◆
思过寨正在遭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血光之灾。
风宫的攻击,几乎是与暴风雨一起开始的,当阴云压寨之时,风宫白流近千人马便自各
个方向汇集,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思过寨推进!
风宫白流似乎已步入辉煌的巅峰,无论是与风宫玄流的争夺,还是与十大门派的决战,
他们皆是无往不利,处处占尽上风。
大大小小的帮派望风披靡,争相归顺,十大门派元气大伤,一蹶难振;白,玄之争,玄
流屡遭重挫,这使风宫白流的人再也不会怀疑,整个武林已在他们股掌之间。
风宫白流自忖在武林中应可以“一览众山小”,而思过寨却偏偏傲立于他们的视野中,
使他们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他们终于等到了他们自以为已成熟的时机,悍然攻袭思
过寨!
思过寨本有弟子两千余人,近些年与风宫数番征战,折损不少人马,除去燕高照第四弟
子池上楼率领前去嵩山的二百名弟子外,思过寨内尚有弟子千人左右,且有地势之利。
此刻思过寨亦有致命的缺陷:千余弟子竟群龙无首!
燕高照及其几名大弟子皆在剑簧阁,留在外头的只有燕南北、卓阳、郑火、弘月诸弟子
中,燕南北虽然年岁略长,却是痴愚不堪,卓阳、郑火、弘月三人则过于年少,无论武功、
威望,智谋皆无法担负指挥思过寨重任。
而思过寨因为寨主弟子众多,固一向是佚魄等人统领各路人马,未再另设统领,佚魄、
文规,侠异等几大弟子未能率众杀敌,思过寨有如一盘散沙。
所幸思过寨自与风宫交战数次后,一向防务严密,在天师和尚携带佚魄诸入进入剑簧阁
后,寨子各入口处更是严加防守,投入兵力都在平时两倍以上。
所以,风宫白流的攻击尽管突然且迅猛,但对早已严阵以待的思过寨而言,并不会措手
不及,风宫白流属众甫一攻到思过寨寨门外,立即遭到顽强的抵抗。
号角声亦立即响彻整个思过寨,凄厉的号角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众人纷纷奔向自己驻
守的位置。
乌云翻涌,虽是白昼,但思过寨内却一片昏暗。
思过寨前的断崖,以及沿着断崖凿就的石径,绝对是难以逾越的天险!
当风宫白流弟子蜂拥而至时,守在崖顶的近百名箭道好手万弦齐发,如飞蝗般的利矢立
时将那条在岩石间蜿蜒而上的石径封死!
他们所占的皆是极为有利的位置,而且所在位置相互交错,相互弥补他人弓箭所不能及
的死角。仿若是一道由乱箭组成的网,将风宫白流弟子死死压制,一时根本无法突破第一道
防线。
风宫白流中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二十余人皆手持盾牌,盾牌裹以厚厚的毛
毡,二十余人组成的盾墙,使思过寨的利箭并不能给他们造成杀伤力!
众箭手见状,心生一计,所有的弓箭引而不发,从各个方向默默地瞄准石径的另一边。
风宫白流弟子迟疑了许久,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崖顶推进。
众箭手以惊人的耐心等待着。
直到最前头的持盾者已登上了崖顶,利箭方如骤雨般倾洒而出。
箭雨所攻击的目标,皆是持盾者身后的人,他们要以这种方式将盾墙的防守力化解。
持盾者身后的人立即以手中的兵器挥挡不绝而至的快箭,这百余名箭手箭艺不凡,每一
箭皆力大势沉,连珠而发,既准且狠,风宫白流弟子奋力封挡之下,虽无多少伤亡,却已难
以前进,而这时二十余名持盾者已不顾一切地冲上了崖顶。
立即有三十多名思过寨好手闪身而出,向对方杀去!
一场惨烈的贴身肉搏立即在崖顶展开,思过寨既要为除去风宫的“盾墙”而将他们引上
崖顶,又要防止他们借机在崖顶立足,可谓是冒着颇大的风险。
双方甫一接触,思过寨众箭手立即醒悟过来。自己已中了风宫的圈套!
因为先前众箭手看出这二十余人的武功身手并不十分高明,才敢放心引他们跃上崖顶,
没想到此时贴身墩战时,他们的武功远在思过寨众箭手估计之外,尽管围杀他们的有三十余
人,却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锐利攻势!
无疑,先前他们是有意示弱,且早已料到思过寨有这番计谋,所以将计就计,一旦上了
崖顶,顿时成了一把狠狠插入思过寨的尖刀,而且还试图不断地深入!二十余人以少敌多,
反而尽占上风,节节推进!
众箭手见此情形,立即腾出人手援助,但对方着实悍勇,且武功比思过寨的人略胜一筹,
思过寨合近五十人之力,尚堪堪与对方战个平手。
而箭阵一乱,风宫中人借机不顾一切地向崖顶推进,整个箭阵本是燕高照亲自布下的,
各个方向互为犄角,互相弥补,极具威力,如今却有了破绽,威力顿减!风宫中人虽然有十
数人亡于箭下,但他们已飞速逼近崖顶,一旦被他们成功登上崖顶,众箭手必将陷入与对手
的近身血战中,这本非他们之长,如此一来,崖顶的沦陷,已成定局!
此天险一失,对思过寨而言,非比寻常。
正当此时,一个黑色的人影自乱斩坡方向疾掠而至,其速之快,堪比惊电,众人乍见此
人影时,犹在数十丈开外,但瞬息间已近在咫尺,众人一惊之时,一根长鞭已划空而出,如
毒蛇般卷向一名风宫弟子!
此人身法、身手皆快得不可思议,那名风宫属众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卷而中,对方长鞭
一抖,立时将他远远抛出!
此处本在高崖之上,前临绝崖,一旦被抛下绝崖,惟有一死!那名风宫属众惊骇之下,
竟欲凌空侧身倒旋,不料真力甫一提起,立觉胸前“商曲”穴一麻,全身动弹不得,他不由
心胆俱裂,惊叫一声,身躯如陨石般向绝崖坠落。
原来那根长鞭在卷住他身躯的同时,鞭梢已准确地封住了他的“商曲”穴。
长鞭神出鬼没,又有一人忽觉脚下一紧,身子突然被扯得腾空而起,失去借力点的身躯
被一股大力猛扯,亦腾云驾霁般飞了出去,这名风宫弟子亦步入同伴后尘,直坠绝崖。
众人这才看清来者,但见此人年约七旬,形容枯瘦,赫然是护寨三尊中的羊劫!羊劫的
身手之快,让众人叹为观止,间不容发之间,他已将对方两人卷下绝崖。
寨中弟子虽未见过护寨三尊者的真正面目,但亦能猜得八九不离十,眼见来者举手投足
间,就卷飞对方两人,立时精神大振,退势倏止!
羊劫的长鞭疾卷,有如鬼魅过空,不可捉摸,鞭击长空的脆响声中,梢尾已挺直如枪杆,
向一名使枪的风宫属众眉心疾刺。
虽只是一柄软鞭,对手却感觉到如同怒枪扑面而至般的凌厉杀机!他的眉心一阵发紧,
仿佛已感受到了长鞭贯入头颅时的胀胀痛感。
惊骇之下,他立时曲身倒翻,同时长枪疾抡,幻作万道枪影,将自己的身躯守护严实。
倏地腕上一痛,羊劫的长鞭已突然变向,鞭梢直插对方虎口。
一声痛呼,长枪脱手!
长鞭卷着长枪迅速后扯,长枪立时以惊人之速向他身后之人的前胸暴扎过去。
那人立即沉刀下斩!
但刀却斩空。
那人一愣之下,倏觉胸口一痛,猛然低头,赫然发现那杆长枪早已透体而过,鲜血先是
由伤口渗出,浸湿了衣衫,很快如泉奔涌。
刻骨铭心的痛感这时才席卷了那人的身躯与灵魂,所有的力道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
踪。
羊劫连杀对方数人,思过寨弟子顿时士气如虹,人人奋勇争先,眼见踏足于绝崖顶上的
风宫弟子又被渐渐逼回!
一声长啸倏然响彻云霄,声音高亢至极!
思过寨弟子为之一震,而风宫弟子闻声则齐声欢呼。
一个青色人影自半崖处的一块岩石后掠空而起,身如冲天之鹰,向崖顶遥遥扑来,如此
陡峭的绝崖,若不是通过惟一一条石径绝难抵达崖顶,但此人在如刀削般的绝壁上竟如履平
地,纵跃如飞,刹那间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崖顶!
思过寨与风宫白流交战多次,对风宫的一些规矩已有所知,风宫白流的弟子,皆身着白
色衣衫,腰间系有玄色带子,惟有其宫主牧野静风与风宫四老服饰可以随意;今日的牧野静
风在武林中已是权倾天下。以他现在的身分与地位,已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此人应不会
是牧野静风,而他却有如此功力,应是风宫四老中的一人!
崖顶众箭手心知一旦让风宫四老这种级别的人物顺利踏足崖顶,必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当下立即有数十支箭齐齐对准遥遥向崖顶扑来的青色人影射去,众人皆知面对如此高手,成
功的机会是一闪即逝,所以射出的每一支箭无不是又诀又准又刁!
箭矢自不同的方向射出,所攻击的目标却完全一致!
众箭手只盼在对方尚未立足之时,给他以致命一击。
—道白色丝练突然由青衣人袖中标射而出;全无分量的丝练有浩然内力驱动下,竟有尖
锐的破空之声,青衣人振腕之间;丝练前端突然如怒蛟般翻腾蜿蜒,吞吐之间。以已惊人的
手法,将数十支利箭悉数卷裹其中!
众箭手心中震骇;却未气馁,立即以惊人的速度取箭、搭箭,动作娴熟至极。
但青衣人出手更快!
暴然振腕,一股强大内力由丝练疾贯而出!
丝练前端突然碎成无数碎片,而被卷裹其中的箭矢则由各个方向暴射开来,其速之快,
无与伦比。
惨叫声不绝于耳,竟有二十多名箭手无法避开倒射而回的箭矢,其余的人虽然侥幸未死,
但为了闪避,已无法对青衣人形成有效的狙击。
在离崖顶尚有一丈之距时,青衣人去势终尽,开始不可避免地下落。
但连思过寨的人也不敢相信像风宫四老这种级别的高手,能这么轻易被阻下!
果不其然,那白色的丝练如同有了灵性,向崖顶的一名思过寨弟子疾卷过去。
那人反应极为快捷,立即明白青衣人的用意是要以自己为借力点,当下他根本没有做任
何闪避,而是将手中的刀倏然下插,刀刃向外,贴于腰侧。
如此一来,一旦他的身躯被丝练缠个正着,他的刀便可以在第一时间切断丝绦——如此
应变,不可谓不聪明理智!
但青衣人接下来的举措出乎任何人意料:无论是风宫属众,还是思过寨弟子!
但见丝练在即将卷中目标的那一瞬间,突然挺直,倏而反弹,向与那名思过寨弟子相去
不过三尺远的一名风宫属众卷去!
如此突变,令人防不胜防!
那名风宫属众尚未反应过来,突觉腰间一紧,已被丝练缠个正着,随即丝练一缩,他的
身躯便不由自主地向崖外飞跌出去。
青衣人借一拉之力,身形再次陡然拔高。
谁也没有想到为了达到目的,青衣人竟会不顾惜自己属下的性命,一时间众人皆是一呆。
青衣人急速拔升,而那名风宫属众则跌向了崖外,两人身形凌空交错,青衣人足尖在那
人身上一点,借力再起,悍然扑向崖边!
他甫一接近边崖,右掌立即在崖边一压,人已侧身旋起,向旁侧滑出,十几支箭几乎不
分先后地射在了他按掌之处,山岩被射得火星四溅。
青衣人单掌拍飞一杆长枪,人已安然落于崖顶,紧接着左手一带,本已飞速下坠的那名
风宫弟子复被一股强大的牵拉之力带得飞起,随后他只觉缠于腰间的丝练仿若成了一只无形
的大手,将他“托”至崖顶!
直到真切地踏足崖顶,那名风宫属众仍是恍恍惚惚;如置身梦中,因为堪堪从鬼门关中
转了一圈,他的脸色已苍白至极。
青衣人所显露的卓绝武劫,连思过寨的人也不由暗赞一声。
但见此人已甚为苍老,目光阴鸷至极,所及之处,人人皆心泛寒意,他的双眉竟荡然无
存!
此人正是风宫四老中武功最高的禹诗!
纵是风宫中人,也已有数十年未见禹诗出手了!人人皆知他的武功是风宫四老中最高的,
但谁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高至何种境界。
正 文 第三章 不死不休
第三章不死不休禹诗的孤冷阴鸷让场中每一个人心生寒意,双方人马不期然地以禹诗为中界,分为泾渭
分明的对立面。
此时此刻,风宫弟子仍是全力向崖顶冲击,各个方位的箭手虽然已折损了一部分,却仍
是全力封杀!
风宫已在石径上留下了数十具尸体,担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退却的迹象。
倏地,箭矢突然变得稀疏了许多。
有人大声呼叫:“箭来!”
又有几个人同时高呼。
片刻后,竟然再无一支箭向崖间的石径射去!
有一名思过寨汉子嘶声吼道:“妈的,为何……”下边的话突然打住了。
原来,他们的箭矢在绵绵不绝的发射后,已完全用尽,按理后方专门负责为他们提供箭
矢的人应当要及时补充箭矢,但他们却久候而不至,此人刚要破口大骂,忽然想起一旦骂出,
就会被对方窥破虚实,所以立即又住了口。
虽然不知上面发生了怎样的情况,但石径上的风宫弟子却趁此机会,已全力逼上!
第一道防线上的思过寨众弟子意识到后方也许有所变故,否则送箭的人绝不会在这种紧
要关头误事!情况紧急,他们立即吹响了号角,一则向他人传警,同时向第二道防线的人求
援!
号角声中,数十名箭手主动放弃自己所占据的位置,向石径通向崖顶的入口处掩杀过去!
但风宫属众又有三十余人借此机会跃上崖顶——换而言之,以第一道防线的力量,根本
不可能再将风宫中人驱出崖顶平台,他们所能做的,惟有在此与对方殊死奋战!
双方人马,迅速绞杀成一团,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杀声震天,血腥之气亦随之弥漫于
空中,本就沉闷的空气更显得窒闷。
惊雷蓦然炸响,狂风倏然由绝崖下升起,并迅速向崖顶席卷过来。
瞬息时,整个天地更显黑暗,随即骤雨以惊人之速向思过寨移来,不过片刻,思过寨已
被笼罩于雨幕之中。
地上的鲜血被暴雨一冲涮,立即变淡了,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鲜血溅落水中!
羊劫与禹诗相对而立!
他们虽是静静对立,但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与杀机,却足以让他人不由自主
地远远离开他们!
仿佛他们的身躯都已不再是血肉之躯,所以狂风骤雨一次次地悍然袭向他们时,竟不能
对他们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甚至,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的沉稳!
仿若浓密雨幕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他们的目光可以毫不费力地穿透一切,
投射在对手身上。
“没想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你还活着。”说话的人是羊劫。
“我也没想到五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能认出我!”禹诗道。
难道,在五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相识?
那时,他们是敌?是友?
“那一次我被你拦截,今天又是如此!那时你的武功在我之下,今天我同样要胜你,而
且会让你输得更惨!”
羊劫枯瘦的脸上表情淡然:“今次一战,你取胜的机会的确更大,但你莫忘了,当年你
虽然胜了我,但却因为那一战而没有救出你想要救的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败的应该是
你。今天,这一幕又将重演!”
禹诗眼中精光暴闪,无限杀机汹涌而出!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天却因为羊劫的一句话,而如此愤怒,是否因为当年与羊劫的
一战,让他心存极大的遗憾?
四周杀声惨厉无比,风雨狂虐声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已陷于一片疯狂之
中。
在这片疯狂中的羊劫、禹诗却如怒涛骇浪下的磐石,寂然无声。
他们的身心已完全沉浸于即将来临的生死一战中,五十多年前积下的怨仇,使这一战必
然是不死不休!
※※※
燕高照第十一弟子卓阳乍闻号角声,立即取剑冲出自己的“金阳楼”。
冲出“金阳楼”之后,他才想到自己一时根本无法确定去向,若是平时,他自是毫不犹
豫地直奔思空苑,静候师父燕高照指令,但如今师父及几位大师兄、师姐皆在剑簧阁,这让
卓阳顿时有了茫然失措之惑。
很快他意识到留在寨子里的弟子中,除了燕南北之外,竟以自己的年岁最长,而燕南北
形同废人,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想到这儿,卓阳心中油然升起—种神
圣肃穆感,他在心中对自己道:“我卓阳今天要证明我也如诸位师兄一样,能为思过寨排忧
解难!”
若在平时,寨内事务根本无需年仅十三的卓阳插手。
卓阳自觉重任在肩,心中豪情顿生,他当机立断,决定与自己的两位师弟郑火、弘月会
齐——如今,寨内代表燕高照师门力量的惟剩他们三人了。
刚出“金阳楼”,便见郑火、弘月向“金阳楼”方向匆匆赶来,一见卓阳,郑火便道:
“师兄,师父、大师兄他们不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卓阳顿觉热血沸腾,恍惚间滋生出一种“扶大厦之将倾”的悲壮豪迈之情,他将略显瘦
弱的身躯挺直了些,沉声道:“无论来犯之敌是谁,我们都誓必与思过寨共存亡!”
郑火和弘月齐齐郑重点头。
卓阳似乎胸有成竹地道:“厮杀声是从山下传来的,但来犯之敌不可能不知道思过寨正
面防守固若金汤,所以他们此举的目的,定是要施以声东击西之计,我们无须前去山下救援,
而应赶赴山顶!”
其实卓阳并不能料定对手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但若是能“识破”对方的计谋,自能显
示自己“计高一筹”,如此一来,便更能在郑火、弘月面前树立师兄威信。
郑火、弘月眼中果然露出钦佩的神色。
此刻已是乌云密布,天地间阴沉无比,仿若有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在酝酿,三人虽然年少,
但却胆识不凡,并无惧色。
三人议定后,立即向山顶思空苑方向而去,行不多远,忽听得前面有争执之声,卓阳心
中颇为不满,忖道:“大敌当前,竟有人在这紧要关头争执不休,若是师父在此,定对他们
严惩不贷!”
正思忖间,只听得一个声音道:“放开我,我要见我爹!”
是燕南北的声音!
此时天地间一片昏暗,燕南北的声音与卓阳三人相去不过十丈,但双方彼此都看不清对
方的身形,卓阳心知定是燕南北想入剑簧阁,被他人拦截了,正争执不下。
卓阳心道:“燕师兄性情不可以常理论之,让他留在寨内,反而会成为累赘,倒不如顺
了他的意,让他进入剑簧阁,既然大师兄、二师兄他们已入剑簧阁,燕师兄步他们之后,并
无大碍,何况燕师兄在剑簧阁中,就有大师兄他们约束着,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他终是年少,虽能想到这一层,却没有思及寨中危难之际,佚魄、文规诸人却始终没有
出现,这说明他们一行人在剑簧阁必遭凶险,燕南北若入剑簧阁,亦会没有危险?
卓阳赶至燕南北那边,只见十几名思过寨弟子正奋力拦阻燕南北,燕南北力大无穷,不
时有人被他推翻倒地,山谷入口处一片混乱。
卓阳急忙向众人施了一礼,道:“诸位大哥,我师兄既然急于见到寨主,就由他去吧。”
卓阳虽然年仅十三,但他毕竟是燕高照的弟子,何况众人对燕南北何去何从并不甚在意,
将他拦截于此,只是为尽职而已,此时有卓阳发话,他们乐得顺水推舟,放开了燕南北。
燕南北向卓阳大声道:“师弟:你也去吧?”
卓阳摇了摇头,道:“师兄进入剑簧阁后;要多加小心。”
燕南北应了一声,穿过护守的铁栅栏,身影很快没于林木丛中。
一虬须汉子向卓阳道:“十一公子不会也让我们兄弟为难吧?”
卓阳道:“晚辈并无进剑簧阁之心,凌叔,你可知驻守山顶‘翻云门’的是谁?”在燕
高照十三弟子中,以卓阳,文规二人最为谦逊有礼,所以文规对卓阳这个小师弟最为偏爱。
只产卓阳却不知与自己关系最为密切的三师兄此时已遇难!
那姓凌的汉子道:“大概是贺杀他们吧。”
卓阳心中有些不安,贺杀的武功颇高,因为战功显赫,燕高照曾亲手指点过他的武功,
也可算是燕高照的半个弟子。只是此人性情粗暴,咱恃功高,颇为独断专行,思过寨中敢与
十三弟子正面抵触的惟有二人,一个是燕高照身边的麻叔,另一人就是贺杀。
只不过麻叔勤勉慈和,虽是地位特殊,却从不倚老卖者,更不会与十三弟子发生冲突。
卓阳不无担扰地忖道:“守在顶峰‘翻云门’的人是贺杀;我年少言轻,而他对我们师
兄弟似乎一向颇有微辞,只怕我们三人去了‘翻云门’,非但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反倒让他
误以为我是信不过他……”
正自躇踌间,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总算找到你们了。”
卓阳猛一抬头,原来是麻叔——当然;;他的真正身分是莫半邪!
莫半邪快步赶至,担忧地道:“强敌攻袭,三位公子可莫乱走,以免出了什么意外。快
随麻叔去思空苑,那儿守护严密,应不会出事。”
卓阳道:“麻叔;大敌当前,我们怎可袖手旁观?”
莫半邪不以为然地道:“你大师兄他们已进了剑簧阁,不消多时,便可与寨主一道出谷,
那时,什么样的强敌不能击退?况且护寨三尊者亦已离开暗心堂,此刻正在映池楼,他们的
武动修为、纵是与寨主相比,也相去无几,对思过寨的安危,又岂能袖手旁观?纵然三位公
子有心要为思过寨出力,也应当与护寨三尊者商议才是。”
卓阳心中“啊”地一声,忖道:“我竟将三尊者给忘了。”羊劫。巫马非难等三尊者虽
久居思过寨,但他们极少走出暗心堂,所以思过寨弟子总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卓阳心知护寨三尊的辈分与师父相若,假如自己擅作主张,无疑是对前辈的不敬。
莫半邪观言察色,猜知卓阳已为自己说动,当下便道:“不若我与你们一道去见三尊者
吧。”
卓阳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当下三人随着莫半邪径直前往池上楼的映池楼,行
至半途,霹雳声倏然炸响,暴雨急袭而来。
走在最后面的弘月忽然惊叫一声,道:“麻叔,师兄,这雨……竟是温热的!”
郑火性情直率,不加思索地道:“胡说,雨怎么……啊,雨真的有些温热!”
莫半邪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心头暗惊,不由加快了脚步。思过寨构建多年,水沟暗渠
自成系统,纵是雨若倾盆,寨内亦无多少积水。一切都昏暗不清,四人的衣衫早已湿透,但
山下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与风雨声相间,更为惊心动魄,而不时与四人擦肩而过的思过寨弟子
个个神色匆匆,皆是全身早已配备停当,箭在弦,刀离鞘,寨内更是处处有人影闪动。
映池楼的正门敞开着,四人步入院中,只见映池楼西侧的一间屋子门窗紧闭,有昏黄的
灯火透出。
卓阳心中暗自奇怪,忖道:“今日风雨大作,天色虽然昏暗,但寨中除了辽望塔外,几
乎没有灯光,为何映池楼却偏偏要冒着大风点灯?按理三尊者终年生活于暗心堂,应该早已
习惯了黑暗的生活才是!”
正思忖间,映池楼东侧的一间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卓阳隐约看见推门而出的是
一个女子,当下振声道:“是小竹姐姐吗?我是卓阳。”
小竹?那不是戈无害身边的丫环吗?此刻怎会在“映池楼”出现?也许是因为戈无害并
不在“金戈楼‘中,她闲着无事,而恰巧”映池楼’中的小紫又突然病倒,便主动来到“映
池楼”照顾三尊者的起食饮居吧。不过很明显,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那女子闻言略显惊讶地道:“是婢子小竹,卓公子,与你同来的可是麻叔与郑公子、弘
公子?这么大的雨,快快进屋吧。”
四人踏足前廊,才知在前廊内一样会遭受风雨侵袭之苦,所以小竹披了雨衣。
莫半邪道:“三尊者可在?”
“三尊者中有一人已前往山下。小竹道。
莫半邪“哦”了一声,显得迟疑不定。
小竹道:“麻叔有什么事与两位尊者商议,也无不妥。”
莫半邪当即道:“不错,相烦小竹姑娘代为通报一声。”
小竹道:“非常之时,不必拘泥太多,小婢斗胆代二尊者应允了。”说到这儿,她言语
更显温柔:“大风大雨可莫淋坏了三位小公子的身体。”
说完引着四人走至北方屋门前轻轻叩门,道:“二位尊者,寨主的三位高足与麻叔有事
要与尊者商议。”
“快快有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话虽如此说,语速却甚为缓慢。是否因为二尊者久
历江湖风浪,对强敌压境之局面,并不感到惊慌失措?
房门刚自里面打开,一阵疾风穿门而入,屋内的烛火立时灭了。
开门的人是巫马非难,他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便侧身将五人引入屋内,走在最后的
小竹将门掩上,拴好。
屋外狂风怒号,在山寨中穿行,发出诡异的尖啸声,二次又一次地狠狠拍打着“映池楼”
的门窗,窗棂皆微微轻颤。
卓阳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屋内北侧有人端坐于一张长几前,长几上放着一只木匣子,
正是藏有“血厄”秘密的秘匣。
莫半邪向二尊者恭然施礼后,方道:“二尊者,如今思过寨已是强敌压境,寨主与佚公
子他们皆在剑簧阁,寨中大局,还有待尊者主持。”
昏暗中,巫马非难道:“我们三人久居暗心堂,对寨内事务并不知晓,怎能主持大局?
据我所知,佚魄等人内室皆是出身武林,且修为不弱,尤其以曾子之妻最有谋略,寨中大事,
由她们决议,似乎更为妥当!”
莫半邪不无担忧地道:“女流之辈,恐难服众!”
巫马非难沉吟未语。
这时,小竹对莫半邪道:“麻叔你身上可带了火折子?”
莫半邪掏出火折子及火绒递与她,小竹接过、走至长几前,敲打了几下,闪出几点火星,
却无法将火绒引着,小竹焦虑地道:“双手都沾了雨水……”
端坐长几前的正是“燕、鱼。羊,巫马”四仆中的鱼慈,鱼慈一向性情慧和淳厚,当下
道:“不如由老夫代劳吧。‘小竹略略犹豫了一下,将火折、火绒放置长几上。
鱼慈拾起火折子,对着火绒用力叩击。
“咔嚓咔嚓……”敲击声在屋内回荡开来,一下又一下,但却始终只见几点火星,而无
法引燃火绒。
忽听得小竹低声道:“九下了。”
鱼慈一怔,正要开口,忽听得“铮”地一声机括轻响声,他的右手突然奇痛无比,火折
子倏然爆碎,数十枚极为细小的钢针弹射而出,全部扎入鱼慈的右手中。
小竹本是立于鱼慈的正面,火折爆开时,她的身形已以快不可言之速,突然闪至鱼慈的
身后!
巫马非难在电闪石火间,已有所反应,一抹寒光自他腰间如电击出,直取小竹!
“尊者何必做无谓反抗?”小竹的声音十分平缓,绝无咄咄逼人之势,但其中所隐含的
自信,却足以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那抹径取小竹的寒光凝空顿形,倏然收回,已隐没于巫马非难的腰间!
因为,巫马非难赫然发现小竹的的纤纤五指已抵于鱼慈脑后命门要穴,纵使他出手再快
上一倍,也无法挽救鱼慈性命。
与此同时,巫马非难发现卓阳,郑火、弘月三人亦已呆立当场,因为他们于瞬息间,被
莫半邪悉数制住。
正 文 第四章 毒断阴阳
第四章毒断阴阳莫半邪不但身怀武功,而且他的武功已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卓阳、郑火、弘且三人
虽然资质颇佳,但终是太过年少,猝不及防之下,如何能躲过莫半邪的蓄势一击?
小竹对眼前的局面显然很满意,她缓声道:“其实本姑娘原不想在此时对二位尊者出手,
因为血厄剑尚未出世,无奈风宫突然发动攻势,我想以思过寨内外交困的局面,只怕难以抵
挡风宫的攻势,所以我只好抢在风宫前动手,这只密匣,我先收下了。至于血厄剑,最终也
必然会落入我们的手中,不过,这需要二位尊者助我一臂之力。”
巫马非难沉声道:“你们既然不是风宫中人,又是什么来头?”
小竹轻轻一笑,道:“这并非巫马尊者应该关心的事,因为现在你的一切行动,皆需听
令于我,除非你能置他们四人的生死于不顾!”
这时,鱼慈长叹一声道:“这位姑娘能想到在火折子中设下机括,老夫栽得心服口服,
不知姑娘在钢针中淬了什么奇毒,竟可使老夫于瞬息间功力无法提聚!按理,世间绝无任何
毒物可以让老夫在中毒后、竟再不能挥击一招!1小竹道:”告诉你真相也无防,你可听说
过武林中最毒的毒药是什么?
鱼慈失声道:“难道钢针上的毒是‘求死谷’中的至毒‘断阴阳’?”他的声音略显轻
颤,因为他知道‘求死谷’中的‘断阴阳’乃天下最霸道的奇毒,一旦入体,便如恶鬼附体,
中此毒者必会受尽万般折磨,生不如死。
小竹道:“断阴阳固然霸道,但毒性再高,终有限度,只要中毒的人功力足够高强,总
存在着以内力逼出此毒的可能,而我所用的毒,任凭他人有如神功力,也无法化去!
弘月年权九岁,穴道被制,曾有些心惊,此时却已浑然忘了自己处境危险,道:“胡吹
大气!”
小竹并不生气,道:“此毒名为‘萧墙劫’!”
众人虽未开口,但每个人都暗忖道:“好古怪的名字!”
小竹接着道:“所谓‘萧墙’,就是祸起萧墙的萧墙,此毒若是进入身无功力的人体内,
对他毫无影响,若是进入武林人物体内,一旦他有意发动功力,经‘萧墙劫’之作用,此人
体内的功力立即分为两股,催运之下,两相抵触,无论此人的武功多么高深,这来自他本人
身上的两股功力永远旗鼓相当,相拼之下,他再无余力对付外人,如同不谙武学之人!”
鱼慈叹了一口气,道:“如此奇毒以‘萧墙劫’称之,实在是贴切不过?!‘小竹道:”
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再也没有比’祸起萧墙‘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事了。“巫马
非难沉声道:”此毒可有解药?“
小竹道:“当然有,但要得到解药,就需要为我杀一个人!”
卓阳心中一惊,巫马非难缓声道:“如果老夫没有看走眼的话,你的武功只怕还在老夫
之上,若连你也杀不了的人,老夫亦无法办到。”
小竹一字一字地道:“你无需考虑这一点,而且你也别无选择!”
巫马非难沉默了良久,终于长吁一口气,道:“你要杀的人是谁?”
“曾子之妻区阳菁,你只要能杀了她,我就会放过他们四人。”
“我不明白小竹妹子为何一心要致我于死地。”
门外忽然有清丽的女子声音响起,随即“咔嚓”一声,门栓断开,一阵疾风挟着雨水扑
入屋内。
众人目光齐齐向门外射去,赫然发现门外人影幢幢,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区阳菁。
区阳菁的神色平静得让人吃惊,似乎她早已料到屋内会是这样一番情景,她穿门而入,
站在屋子中央,轻叹一声,道:“小竹,没想到大敌当前,你却心生叛逆,更没有想到你本
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难怪这些日子,能在寨中搅起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让思过寨纷乱不
息。其实若是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恨,自可直接针对我而来,又何必引来外贼,挑起内乱?”
小竹冷冷一笑,道:“区阳菁,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的感觉竟也如此灵敏。
你我之间,其实又有什么仇恨?只是各为其主罢了,你们风宫攻陷思过寨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若是不用点心机,岂不最终会落得一无所获?”
区阳菁很吃惊地道:“你说我是风宫中人?那岂非等于说我们雪城与风宫暗中有瓜葛?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世人谁不知北疆雪城虽非武林十大名门之一,但却与风宫有着不共戴
天的怨仇,四年前风宫试图在北疆建立第六行宫,只因雪城挺身而出,联合北疆三宗六门,
方挫败风宫的计划,先师白老城主亦在那一场拼杀中阵亡——我又怎会是风宫中人?”
“映池楼”外人影闪动,有数十人已将“映池楼”重重包围。
个竹子静地道:“偷梁换柱的伎俩,瞒得了他人、又岂能逃过我的眼睛?”
区阳菁身后,有人喝斥道:“你冒犯尊者,图谋杀害区夫人,挟制三位公子,大家有目
共睹!思过寨待你与麻大川不薄;没想到你们竟然早已包藏祸心,如今行迹败露,还要反诬
他人,虽然师父他老人家不在,但思过寨也不能容忍你们如此猖撅!”
说话者是一名中年女子,颇有英武之气,正是佚魄之妻元揽秋,元揽秋性情刚毅如男子,
寨中上下对她颇为敬重。
莫半邪哈哈一笑,道。“休说有四条人命在我们手中,就是没有,以你们的修为,我们
也是要去便去,要留就留”
却听得鱼慈缓声道:“老夫身为护寨尊者,今日非但没有尽到护寨本职:反而成了思过
寨的累赘,实是惭愧。诸位有何举措,切勿挂念老夫生死安危,只要能擒下他们,老夫死而
无憾!”
卓阳听得热血沸腾、昏暗光线里虽难以视物,他却感到整个思过寨属众的目光都集中于
他身上,当下慨然道:“鱼尊者所言极是,我卓阳要死便死,只要莫让这一对吃里扒外的贼
人走脱了就行!师弟们,你们觉得如何?:郑火大声道:”师兄不怕死,难道我就怕了吗?
“
弘月道:“我们三人一同死了,也就不会被阴间的小鬼欺负了。”言语虽是稚嫩,却让
闻者心起肃然之心。
元揽秋只觉眼眶—热,一向刚毅如男子的她竟有眼泪夺眶而出,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道:
“三位小弟果然不失思过寨本色,称扪放心,只要他们敢动你们一根指头,寨中弟兄就要他
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转而对小竹道:“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密匣与血厄,血厄剑尚未问世,你们将密匣取
去便是。若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那思过寨上上下下只好奉陪到底。”
小竹咯咯一笑,道:“我却不相信世间真有不怕死的人,你们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四人断送性命?”
区阳菁道:“什么样的条件可以让放过他们四人?”
小竹冷笑道:“只怕你做不到。”
“我愿一试。”区阳菁道。
“好,我要以你的性命换取他们四人的性命,如何?”小竹道。
区阳菁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一心欲除我而后快了!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无法信任
你。”
小竹的右手始终抵于鱼慈的脑后,只要一有异常,她必能在第一时间对鱼慈施以杀着,
莫半邪也是立于卓阳等人身后,随时准备出手,眼前局势对思过寨极为不利。
小竹悠然道:“思过寨大敌当前,你们本已难以抵挡,如今却又要分心来对付我,思过
寨的覆亡,只怕是势所难免了。”
鱼慈忽然道:“非难,护寨之责,你与羊劫多担当些吧。”他语意突兀,巫马非难心知
不好,未及开口,已见鱼慈突然奋起,飞身扑向莫半邪!
他的武功虽然卓绝不凡,但此刻因为受“萧墙劫”的制约,自身功力根本无法提运,所
以他飞身扑出的速度并不快,与常人全力一扑并无两样。
小竹的神情言语虽然一直从容不迫,其实心里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有风吹草动,便
立即出手!
所以鱼慈突然全力扑出时,小竹根本未及思索,就做出了反应,右手骈指疾戳鱼慈脑后
穴位。
她的出手极快,极准,几乎是鱼慈甫一动,她已得手!
但鱼慈身躯凌空,受她一戳之后,身形并不会因此而停下来,而是由于惯力,继续向前
扑出——也许,此时应该说是跌出才更为准确。
莫半邪与巫马非难同时出手!
巫马非难所攻击的目标是小竹,他见小竹向鱼慈施以毒手时,立即在第一时间掠身而出,
一道寒芒自他腰间电闪而出,挟凌厉破空之声,直取小竹。
而莫半邪右掌如刀,径直剖向鱼慈的胸膛——他万万没有想到鱼慈受制于小竹后,会突
然发难,大惊之下,立即以攻为守,待他明白这是鱼慈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得极为
珍贵的时间时,区阳菁已如一抹淡烟般欺身闪进,身在空中,已反手抽出一柄短剑,以穿石
破日之速,攻向他的身后!
“噗”地一声;是血肉之躯被破体而入的声音,莫半邪的右掌如刀,深深插入了鱼慈的
前胸,鲜血喷射。
鱼慈以自己的性命,拖延了小竹、莫半邪两个人的时间,莫半邪一击而中后,心中不喜
反惊,因为他突然明白了鱼慈的用意,立即抽掌拧身,要重新挟制卓阳、郑火、弘月三人时;
区阳菁的剑已如风而至,莫半邪未曾回头,便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凌厉杀机,如此情形,他己
别无选择,只有放弃卓阳、郑火、弘月,脚下一错,斜斜滑出数尺开外。
外面响起一片抽拔兵器的“锵锵”声,屋内的突变立时让围守外面的人刀剑出鞘!
与此同时,巫马非难的兵器已攻到小竹的面前,—线寒芒倏然爆开,化作满天星雨、以
灭天绝地之势倾洒而出,一招之下,已将小竹的身形完全淹没。
巫马非难心知鱼慈必难幸免,故对小竹仇恨至极,一出手便是必杀之招,气势惊人。
小竹低哼一声,身形倏闪,有如幽灵,巫马非难的兵器纵横交错成风雨不透的光网,此
刻却被小竹从容闪过:其身法之诡异玄奥,让巫马非难暗自一凛,继而招式倏变,大开大合,
浑猛无匹,兵刃过处,破空之声如裂帛,让人闻之惊心动魄,纵是兵不加身,兵刃所搅起的
气劲也足以割肉舔血!
小竹的身躯如—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平平飘掠,在巫马非难浑厚无匹的气劲绞杀下,非
但毫发无伤,身形反而如鸟翔鱼落般飘然斜出,仿佛她的身躯是被劲气所牵引的一只纸鸢!
脚下毫无借力之处,小竹凌空斗折,右腿横扫,正好扫中那张长几,只听得她道:“接
了密匣,我们走!”
惜这一扫之力,她的身形再度蹿出,纤纤玉掌如风中之柳,在极短的一瞬间,向正欲与
巫马非难围攻自己的元揽秋疾攻十三掌,她的掌势极为奇特,手掌犹如无骨,飘逸灵动至极,
元揽秋之父乃华山弟子,她剑法得父点拨,颇为不弱;但在小竹的绵绵掌势之下,她的剑法
竟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骇然之余,只觉手头一紧,手中之剑已脱手飞出。
“当”地一声,飞出的剑正好与巫马非难的兵器相撞,火星迸射,小竹借剑一撞,所取
力道、角度拿捏得极为巧妙,竟将巫马非难的悍然功势生生瓦解。
与此同时,长几被小竹踢得平滑而出,正好迎向莫半邪,莫半邪伸手一抄,密匣已在手,
长几却依旧滑出,撞向区阳菁,区阳菁避让之时,莫半邪双足一点,人已冲天而起,破瓦而
出!
双脚堪堪落定,六七个人影便已从几个方向同时掠空而起,向屋顶疾扑而来,莫半邪强
拧身躯,双脚贴着瓦面如风疾扫,屋顶的瓦片立时被扫得四处疾射,声势惊人。
他这一手极为有效,飞散的瓦片立即成了对付他们的第一轮封锁,众人身形凌空,全无
借力之处,身躯刚刚与屋顶平起立遭突如其来的攻击,显然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猝不
及防之下,已有三人被击伤,仰身跌落。
莫半邪未做丝毫停留,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极限,在雨幕中如一支巨鸟般向思过寨顶方向
疾射而去。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他知道此刻山下正处于浴血奋战之时,风宫与思过寨的
人马汇聚一起,自己根本无法由那儿脱身。
至于小竹,他对她的武功太了解了,他绝对相信小竹能突出重围。
因为,小竹就是“水姑娘”,也许“水姑娘”的功力未至绝世高手之境,但她的身法轻
功却足以跻身绝世高手之列。
果不出他所料,身在空中,莫半邪已瞥见一个轻盈飘逸的身影从“映池楼”的一个窗口
穿掠而出,身法犹如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即使武林中有人的轻功速度可与“水姑娘”相提并论,也绝少有人具备与她相媲美的身
姿。
十几名思过寨弟子如潮水般卷向“水姑娘”,但见她身形倏忽闪动,竟已从容穿过十几
件兵器组成的封锁线,并向莫半邪这边疾掠而来。她的衣袂迎风飞舞,有如御风而行,优美
绝伦,连思过寨弟子也不由暗自叹服。
起落之间,她已渐渐赶上莫半邪,在他们的身后,凄厉的号角声响起,远处的一座辽望
塔上也亮起两盏颜色不同的灯笼开始向寨内传递警讯,指挥众弟子围截莫半邪、“小竹”二
人。辽望塔上的灯笼是特制而成的,不畏风雨。
顷刻间,“小竹”又赶上一段距离,与莫半邪相去不过数尺。就在这时,莫半邪的身子
突然一晃,随后一个踉跄,突然向一侧跌滚出去,重重摔在石阶上。
“小竹”大惊,纵身而前,急切地道:“莫半邪,你怎么了?”
莫半邪的身子蜷曲如烤熟的虾,他的脸部对着石阶,已被撞得血肉模糊,只听得他以低
不可闻的声音道:“密匣……有……毒……”
身子一阵抽搐。已气绝身亡!
人影闪动。
这么一耽搁,思过寨弟子已从几个方向包抄过来,将“小竹”重重围住。
雨点小了,却更为密集。
山下的厮杀声远远传来。
这儿却出现了暂时的静默!
※※※
剑簧阁内。
四周爆裂响起之时,天师和尚的神色变了。
他知道碎裂的正是六柄佛门彗剑!
没想到血厄竟凶戾至此,凭其横霸无匹的气势,竟可以于无形中对六柄佛门彗剑施以压
力,使六柄佛门慧剑剑魄被击溃,剑体亦随之而碎!
燕高照的右臂血肉模糊,衣袖尽碎,他双眼尽赤,眼中显露疯狂之色,右臂钻心剧痛使
他的面目扭曲,显得甚是狰狞可怖。
他手中的血厄剑发出如鬼哭神号般的震鸣声,仿若魔鬼的咒念,咒念着苍生,咒念着武
林!
天师和尚目光一沉,道:“必须速速夺下血厄剑,否则血厄邪性再强,持剑人为剑邪所
制,后果堪忧!”
说完,范离憎与天师和尚一齐向燕高照围杀而上,两人手中皆无兵器,而燕高照手中所
持却是旷世邪兵,相形之下,颇为不利,两人不谋而合,同时攻袭燕高照的下盘,以避其邪
兵锋芒。
佚魄不忍对授业恩师出手,只能在一旁大声呼道:“师父,血厄乃不祥之物,快快抛弃
血厄!”
“抛弃血厄?哈哈哈……我抛弃了寨主之位,抛弃了大侠之名,抛弃了徒师之情,为的
就是要得到血厄剑!如今又怎会再抛弃它?我为血厄付出了数十年光阴,它也该为我所拥有
了!你们皆非思过寨的人,更无权问津血厄剑!”
燕高照一面应对,一面左封右挡,天师和尚与范离憎甫一接近血厄剑,立觉一股让人心
生窒息感的压迫力,几番强攻,竟都是无功而退。
其实燕高照也绝不好受,挥剑退敌时,他隐隐感到血厄剑似乎有一邪恶的生命,在悄然
复苏,他甚至感觉到此时是剑控制了他,而不是他控制着剑!
正因为如此,佚魄、穆小青、杜绣然三人心中便有了异样的感觉,在他们看来,燕高照
所用的剑法虽然仍是“燕门快剑”,但此时的“燕门快剑”虽仍是快捷逾电,却是快而不明,
其剑意与剑式截然不同。
同时,他们自然也看到戈无害所用的剑法根本不是“燕门快剑”,这也证实了他的确不
是真正的戈无害!
正 文 第五章 燕门快剑
第五章燕门快剑范离憎久攻不下,心中战意被激起,长啸一声:“让我再试试!”
右手骈指如剑,在腰间一划,剑鞘已然在手,剑鞘尖端以极小的轻颤划出一道道弧线,
脚下似乎并未如何动作,身形却已以惊人之速迫近燕高照,刹那之间,已是近在咫尺!
振腕之间,剑鞘纵横交错,快疾绝伦,纵如电,横如雷,瞬息间已在燕高照周遭布下了
一道劲网,身形过处,隐隐有风雷之声,正是“破傲剑法”中的第二式:纵横怒!
燕高照自恃血厄剑在手,不闪不避,血厄剑径直向剑网最密集之处长驱而入。
“嚓”地一声,剑鞘立时被削去一截,所幸剑鞘不似剑身那般易碎,故范离憎手中尚有
半截!
剑鞘被削,范离憎心中一沉,知晓不能与对方的剑硬拼,眼见血厄剑倒旋之间,自下而
上划向自己所剩之剑鞘,角度甚为刁钻,危急之下,心念一闪,剑鞘不退反进,同时身形倏
然飘起,凌空暴旋,剑鞘随身而走,没有丝毫滞缓顿挫,招式已极为自然地转化,剑鞘斜斜
下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取燕高照前胸,招式看似缓慢,却让人心生无瑕可击之感,
仿若那一道弧线,已并非是由人的视觉造成的,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虚空中。
这本是“破傲四式”中最为玄奥的一式:傲沧桑!而范离憎却凭借对剑道的惊人悟性,
将青城剑派的“旋字剑诀”与“破傲剑法”相融,将“纵横怒”与“傲沧桑”融为一体,如
行云流水般施展出来,两招招意迥然不同的剑式此时竟以一种极为独特的方式融为一体,平
添无数杀机。
范离憎剑式一出,心中大有淋漓酣畅之感,他心念闪动间,已将这一剑式命名为“纵横
傲沧桑”!
在燕高照的感觉中,如同有两名剑道高手同时向他攻出极具威力的一式,而且“他们”
相互间配合得极为密切,第二名剑手是在第一人的攻击堪堪结束的那一瞬间出手,而这时恰
好是他为应付第一人,力气消退,一时未能再续的一刹间!
武功越高,两招之间转换所间隔的时间就越短,对手可趁之机就越小。
范离憎以“旋字剑诀”将二招相融,前后两招间的间隙几近于无,如此一来,燕高照的
“燕门快剑”纵然再快,亦会出现短暂的新力不续之迹象。
如同两片方石之间,纵然吻合得极为严密,即使极薄的刀片也无法插入,但水滴却依旧
可以渗入。
而范离憎却以“旋字剑诀”将“方石”之间的空隙填充了,连水滴也难以渗入。
惊愕之下,燕高照不由自主地退出了两步!
虽只退了两步,却让范离憎信心大增。
身形未落地,剑招将近未尽之时,范离憎如法炮制,将“傲沧桑”与“无情冷”以“旋
字剑诀”共融,形成了世所罕见的一招!
世间极少出现具有如此长久的击攻力的招式!
范离憎的剑法赫然同时融合了“纵横怒”。“傲沧桑”、“无情冷”三式,由“纵横傲
沧桑”过渡至“沧桑无情冷”,有如水到渠成,没有丝毫斧凿之感。
“哧”地一声,燕高照的右臂上赫然添了一道伤口,鲜血迅速溢出,沿着手臂淌下!
范离憎意欲再施展出“破苍穹”,忽觉胸口一阵闷痛,竟是真力不续!他在顷刻间攻出
“破傲剑法”中的三式,中途没有任何停滞回缓的余地,真力损耗之巨,可想而知。
范离憎身形甫落,只觉内息有些紊乱,一时间竟无法出招,若是此时燕高照立即反扑,
他必定性命堪忧,然而燕高照乍遇对手如此诡异玄奇的剑式,又被其所伤,惊愕之下,竟没
有立即反攻。
天师和尚武功修为甚高,他已看出范离憎虽然攻击得手,但如此打法,必定真力不继,
当下立即长驱而进,挡在范离憎身前,掌势疾出,劲风如刀,席卷燕高照。
燕高照蓦然发出一声低哑如兽的吼声,他右臂上的鲜血流至剑身,剑身突然迸射出血红
色的妖异豪光,让人触目惊心。
此时,燕高照感觉到血厄剑在震颤,仿若一头被压抑很久的猛兽,急欲冲破樊笼,吞噬
世间万物!
与此同时,他还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少,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的心越跳越快,
周身的血液也如沸腾的水般奔涌不息,仿佛随时都会爆体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的血厄剑,竟越来越沉重,他惟有提聚真力,方能把持此剑。
这时,他方知此剑果然凶悍至极,难以把持!
他却不知,血厄剑之所以越来越沉重,那是因为血厄剑的凶戾之气已被他的鲜血完全激
活,在不停地吸纳天地间的戾气!
燕高照被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刺激得狂躁不安,不由忖道:“不行,我必须在尚能把
持手中的血厄剑时,击败他们!”
故天师和尚甫一出手,燕高照立时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极限,右臂疾抡,血厄剑划出一道
血红色的妖光,拦腰斩向天师和尚!
一声闷哼,天师和尚倒跌而出,腹部血如泉涌。
天师和尚惊愕不已,他骇然发现此时燕高照挥击一剑,其气劲之强,已倍逾方才,自己
的无形气刀根本无法抵挡他的剑势!
天师和尚被燕高照轻易击败,使茫然失措的佚魄反而清醒了不少,他反手摸向自己剑鞘
中的剑,迅疾拔出。
沉肘拔剑之时,佚魄立时一惊!
因为他拔出的只有剑柄!
惊愕之下,佚魄一倾剑鞘,“当啷啷”的脆响声中,数十块剑身碎片落了一地。
佚魄心中一沉,这才明白自己的平凡之剑在血厄,剑问世之时,已自行断碎。
连六柄佛门彗剑尚抵挡不了血厄凶戾之气的压迫,何况是佚魄手中一把普通的剑?
范离憎在天师和尚为他拦截燕高照之后,真气重聚,他已窥出燕高照弱点所在,燕高照
的“燕门快剑”此时已比方才慢了许多,他虽不知这是因为血厄剑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所
导致,却知这是挫敌之良机!
而且,必须以“快”攻敌!
心意一定,范离憎再不犹豫,身如惊电,已倏然闪至燕高照身后,剑鞘幻影无数,自四
面八方向燕高照倾洒而出,电闪石火间,已连袭燕高照七处要害。
燕高照堪堪转身封挡,范离憎已变招,他的剑式几乎是一出即变,从不与血厄剑正面相
接。
数招之后,燕高照的身法明显缓慢了。
此刻,他心脏跳动极为剧烈,似乎随时都可能跳出胸腔,周身的血脉亦莫名暴涨,经脉
鼓胀跳动,极为可怖。
范离憎怎会错过如此难得之良机?身形如鬼魅般闪至燕高照身后,一式“无情冷”疾出
[这是“破傲四式”中最快捷的一式,快得足以让对手心泛寒意。
燕高照身为十大名门的掌门人之一,其“燕门快剑”在江湖中享誉已久,若是以其真正
武学与范离憎一战,范离憎未必能占上风,但今日燕高照与“血厄”人剑不配,武功反而打
了折扣。范离憎一式“无情冷”攻其身后,以燕高照平时剑法之快,足以从容封挡,但今日
他只觉手中的“血厄”似乎已不再是剑,而是千斤巨石,每挥动一次,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冷风已破空逼身,燕高照别无选择,惟有全力封挡。
贯力于右臂,倏然反削,同时身躯平平斜飞——燕高照身经百战,在任何情况下,他的
应变之策都是简单而有效!
血厄剑挟诡异的破空之声,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光弧。
范离憎的镇定之心是他人难以企及的,纵是在如此生死攸关的决战中,他仍能敏锐地看
出他人所无法留意的东西!
他已察觉到燕高照的封挡虽然及时,角度也极为刁钻,但自己的剑鞘却足以在血厄剑封
死攻势之前,一击得手。
燕高照终是思过寨寨主,是佚魄、穆小青,杜绣然的师父,所以范离憎并无取其性命之
心,在剑鞘即将洞穿燕高照躯体的那一瞬间,突然一斜,已变为点向燕高照身后的重穴!
就在这时,倏闻“咔嚓”一声脆响,声音不大,
却让场中每个人心中暗自一惊!
因为这是骨骼折断时才会产生的声音!
随后发生的一幕,让众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当”地一声,范离憎手中的剑鞘脱手飞出。
血厄剑如同一头疯狂的血兽,向范离憎胸前暴扎而去——这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按正常人的身体结构推断,燕高照的血厄剑既不具有封住范离憎攻袭的速度,也不可能
存在攻击范离憎的角度!
正如人不能用牙咬着自己的鼻子一般。
但此时,这两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同时发生了。
因为,燕高照的右臂竟已被生生折断!
被生生折断后的右臂,自然能够转向正常手臂所不能企及的角度!
但折断了的手臂,又怎么能发出极具攻击力的一剑?非但磕飞了范离憎的剑鞘,更趁势
而进,直取范离憎的前胸。
更不可理解的是燕高照的右臂在未受外力时,怎会突然生生折断?
这一切,仅在电光石火间发生了。
而诸多疑问也仅仅在众人心头刚刚升起,便已因为范离憎所面临的险境而暂时被压下,
所有的呼吸都因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而顿滞了!
破空之声倏然响入众人的耳膜,十几枚佛珠以不可言喻之速,射向血厄剑!
激撞之下,佛珠散如粉末,血厄剑亦被撞得一偏,范离憎只觉肩窝一痛,急忙倒掠,身
形过处,血洒长空。
燕高照的右臂已折,此时终于颓然垂下,惟有燕高照才明白自己的右臂为何会突然折断。
使他断臂的正是血厄剑,在燕高照回剑封挡范离憎的攻击时,血厄剑突然自生一股诡异的力
量,剑身根本不由他的右臂控制,而是径自向范高憎发出悍然一击,所取的方向、角度是燕
高照右臂根本无法完成的,因此他的右臂立时折断!
右臂颓然垂下后,燕高照只觉血厄剑如同有千百斤分量,向下重重扯拉着他的断臂,他
甚至感觉到断口处的肌肉在被不断地拉伸,随时都有断开的可能!
天师和尚合什道:“此时你若还不弃剑,右臂便将废了!此时回头,尚不算晚!”佚魄
与燕高照情逾父子,先前他迫于无奈自封为思过寨寨主,此时又盼师父能改变主意,道:
“师父,你护剑多年,老主人一定会眷顾你的功劳,你就舍弃此剑吧?”
燕高照忍着断臂之痛,嘶声道:“他一向自以为可以算尽天下人,却没有估算到我会背
叛他,他怎能忍受这口恶气?我亦不指望他能原谅我,因为我根本没有错!即使有错,也是
因他而造成的。”
范离憎迅速点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方将流血止住。
这时突闻“轰”地一声巨响,石砌的隔墙突然被擅开一个大大的口子,乱石纷飞处,现
出一个人来!
※※※
禹诗与羊劫默默对峙着。
他们已忽视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天地间惟剩自己与对手。
很静很静,仿若两位旷世高手已化成石雕。
他们的静与周围的浴血厮杀,以及肆虐疯狂的风雨恰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羊劫的目光没有落在禹诗的手上,而是投注于禹诗的双眼。他根本不会去留意对方手上
的任何举动。难以掩饰的是眼神,羊劫相信从对手眼神中所发现的东西,一定更为真实可信。
但当他的目光投注于禹诗的双眼时,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震。
因为,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的竟是一片茫然。
禹诗的目光赫然投向羊劫身后的某一个地方,但似乎他的神情又并非专注于这一点,他
的神情让人感觉到他正沉浸于某种遐思之中。
难道在即将面对生死搏击时,禹诗竟能忽视眼前的对手,去思索与此毫无关系的事?
羊劫心知禹诗即使在风宫四老中,也是最具威信的,他的武功,他的深沉,他的计谋,
他的战功,都使他成为除风宫白流之主牧野静风之外的最具威望之人。
像禹诗这样的人,是绝不会犯下“轻敌”这种致命错误的。
所以羊劫相信,禹诗看似对眼前一战显得十分淡漠,而事实上只要自己一有举措,禹诗
就可以立即做出快捷逾电的反应!
这岂非等于说禹诗对这一战有绝对的信心?
禹诗面临强敌,他的心思却飞回到五十多年前。
他忆起了五十多年前自己与羊劫的一战。
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却已跻身风宫殿主之位,那时候风宫老宫主,亦即牧野笛、幽
求之父幽无尊尚未死,而且对中原武林来说,“风宫”二字还仅止于模糊的传说而已。风宫
亦遵守着本宫千百年前的规矩,从不涉及江湖纷争,他们如同一条冬眠的毒蛇,悄然隐伏。
直到有一天,风宫突起内乱,禹诗才悄然出现于江湖中。
也许,以“突然”来描述那一场内乱,并不十分确切,毕竟在那一场惨烈的内乱之前,
已有不少风宫中人感觉到了宫中存有隐患。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
一个今日已掌握了风宫半座江山的女人,她就是阿七,亦即现在的容樱,风宫玄流之
主!。
因为容樱,幽无尊之子幽求走出风宫,远赴洛阳,剑扫洛阳剑会,斩杀剑客逾百,而幽
求亦违背风宫禁规,被斩去十指;因为容樱,幽无尊元配之妻——枚野笛之母被逼迫逃出风
宫;同样是因为容樱,风宫始有“玄、白之争”,最终,在幽无尊的支持下,玄流的人占了
上风,将白流属众逐出风宫……
牧野笛之母逃出风宫后,遭到了玄流的追杀,她虽然武功不凡,但却要照应当时年仅一
岁的牧野笛,处境极为凶险。白流被逐出风宫后,曾暗中寻找她及牧野笛的下落,因为他们
明白只要有牧野笛存在,他们白流与玄流分庭抗礼的机会就大大增加!
有一次,禹诗查知牧野笛之母的下落,同时得知玄流的人正赶赴牧野笛之母所在之地,
当下立即火速赶去援救,也就在援救牧野笛母子的途中,禹诗与羊劫相遇了。
确切地说,是羊劫将禹诗拦截于半途!
当时,两人在江湖中都毫无名气,而他们的武功却足以傲视同辈中人。禹诗不明白羊劫
为何要拦截自己,因为他们之间既无宿仇,也无新恨,但他同样看出那不是一场误会,羊劫
是有备而来,其目标正是他!
尽管急于救援牧野笛母子,但禹诗却不得不与羊劫一战!
那一战的结果,是数百招之后,羊劫败了。
但正如羊劫所说,他虽然在武功上输给了禹诗,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输的人不是羊劫,
而是禹诗。因为禹诗在击退羊劫后,再赶到牧野笛母子所隐居之地时,只在那儿看到一片厮
杀后的狼籍,而年幼的牧野笛与他的母亲皆不知去向。
从此,任凭白流的人如何追查,再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直到牧野笛父子先后持有骨
笛在江湖中出现后,本已绝望的风宫白流方对牧野静风加以留意。
虽然最终白流如愿以偿地奉牧野静风为风宫白流之主,但禹诗对当年被羊劫拦截之事一
直耿耿于怀,他相信如果当时没有羊劫拦阻,他极有可能会找到牧野笛母子二人,拥有牧野
笛,风宫白流的凝聚力势必大增。其后不久,幽无尊便撒手西去,容樱成了玄流宫主,她一
介女流统辖风宫玄流之初,必然根基不稳,那次若没有羊劫从中作梗,也许风宫白流早在四
五十年前,就可以借机光复风宫,驱走容樱了!
五十年后的今天,羊劫与禹诗又不期相遇,看来一场惨烈的拼杀又将重演了。
羊劫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没有取胜的把握,更因为他的目的只求能拦截禹诗,在没有
必胜把握之时,对方不动手,他自是大可不必首先发难。
禹诗的目光终于缓缓收回了。
他知道牧野静风能允许他率近千名风宫弟子进攻思过寨,就是因为他在牧野静风面前已
许诺必能拿下思过寨。否则,牧野静风绝不会轻易动用如此多的人马!
禹诗隐隐觉得牧野静风对胜利的渴望已渐渐显得有些偏执了,也许是近些日子以来,风
宫白流接二连三的胜利让牧野静风对自己、对风宫白流极具信心,所以这段时日,牧野静风
所订下的每一个计划,几乎都一无例外要求属下必须达到他的理想,而且他所做的一切布署
都是在白流要接踵取胜的前提下作出的安排!
这看似辉煌,事实上却极可能为将来埋下祸根!
但今日的牧野静风已不再是五年前的牧野静风,没有人敢轻易对他的布署提出异议,众
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全力取胜。
杀机与战意悄然流动、奔泻,雨水在离禹诗几尺远的地方便立即化成雾水。
羊劫的瞳孔收缩了。
收缩如一枚尖锐的钉子。
精光更甚!
正 文 第六章 临阵自刎
第六章临阵自刎风笛客栈。
闻佚人的推测正在逐步现实,倒在牧野栖剑下的风宫属众已达二十多人。
此时,连风宫弟子也明白了牧野栖所采取的策略,牧野栖对宫咫尺攻而不杀,只为不断
地消灭风宫有生力量。察觉这一点后,风宫弟子曾一度不再对宫咫尺施以援手,他们以为既
然牧野栖不会击杀宫咫尺,那么让宫咫尺独自一人对付牧野栖,纵然必败无疑,却可使其他
人不至于死在牧野栖之手。
没想到牧野栖凭其出神入化的剑法,非但将宫咫尺逼至全无反击力量之境,更以手中之
剑贴着宫咫尺身躯盘旋飞舞,剑剑不离宫咫尺左右,不过片刻,宫咫尺已是衣衫褴褛,乱发
披散,他的枪法本来足以跻身江湖十大枪手之列,此刻却已显得千疮百孔,破绽百出。
宫咫尺暴吼连连,枪势如疯如狂,恨不能一枪将牧野栖扎个透穿,但他越是悍勇,越是
自取其辱。
风宫弟子见状,怎能任自己的殿主身陷如此窘迫之境?这对风宫来说,可是从未遭遇过
的事,当下又有几人忍耐不住,加入战团,不过片刻,牧野栖剑下已再添三个亡魂。
宫咫尺为风宫南征北战,驰骋沙场,从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属下们
的累赘,此刻在牧野栖的剑下,他是欲罢不能,欲死不得。
宫咫尺的面目已扭曲变形,暴吼声中,枪影犹如惊涛骇浪般向牧野栖席卷过去——他已
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而且是只攻不守、两败俱伤的打法。
牧野栖微微一笑,剑身一颤,一道优美绝伦的光弧侧斩而出,行至半途,一声龙吟,光
弧倏然四散迸射,化作漫天银芒,如水银泻地般向宫咫尺搅起的幢幢枪影中穿刺而进。
几声轻不可闻的撞击之后,牧野栖赫然破开枪网而入,低声道:“撒手吧!”
宫咫尺只觉双手一紧,长枪立时脱手飞出。
大惊之余,宫咫尺心中升起一种身为武者的悲哀!
他自知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这等局面了。
于是,宫咫尺选择了一条可以摆脱这种近乎耻辱之路。
他右手在腰间一抹,倏然翻腕!
“哧”地一声,一把短刀已深深没入了他自己的身躯。
宫咫尺着实悍勇,刀身插入自身后,他竟用力一绞,方猛地拔出短刀。
鲜血如箭喷射!
所有的人都被宫咫尺这一举动惊呆了,刹那间,院子中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齐齐落在宫
咫尺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朽木般向后倒去。
对于一个武者而言,临阵自杀,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胆怯?
一直从容不迫的牧野栖在这一刻,脸上也有了惊愕之色。
沉寂是极为短暂的,短暂的沉寂过后,是更为惨烈的厮杀声。
风宫弟子明白,从宫咫尺倒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已从进攻者转化为突围之人了!
一切都如同恶梦般,当他们将“风笛客栈”团团围住时,又何尝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半个时辰后。
半个时辰,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是极为短暂的,不知不觉中就会将它忽视,让它从身边
悄然溜过。
有时,半个时辰却会成为人的命运的转折点。
从荣到辱:从兴到衰;——从生到死!
半个时辰后,风宫弟子被剿杀贻尽!
而闻佚人的人也折损了大半,只剩下二十余人,除了风宫属众与闻佚人的人之外,被杀
的还有客栈中的十几个客人。
风笛客栈已化为灰烬,客栈后的竹子也已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竹竿,一根根地冲天而竖,
长短参差不一。
情景极为惨烈。
只是无论是段眉母女,还是闻佚人,或是牧野栖,他们都是经历了无数血腥场面的人,
对于眼前的一幕,他们远比常人更能接受。
闻佚人的右腿被砍了一刀,鲜血将他的裤管映红了,所幸并未伤到骨骼。他吃力地走近
牧野栖,借着客栈的冲天火焰,辨认着对方,但见牧野栖虽然已高大英挺了不少,但眉目间
与当年的小牧野栖仍有诸多相同之处,他心中又惊又喜,正待开口招呼,却见牧野栖向他淡
淡一笑,那种笑容绝非故人重见时的笑容,而是一种有距离的问候性的笑容。
“难道,他并非牧野栖?抑或他未认出我?”闻佚人大惑不解,当然,他同时还想到也
许眼前这白衣少年的确就是牧野栖,而且也认出他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暂时无法与他相
认——闻佚人如何不知身为江湖中人,常有身不由己的苦衷?
既然如此,闻佚人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当下施了一礼,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牧野栖还礼道:“在下本要前去龙羊城,途经此地,忽见这边失了火,便赶了过来。”
说到这儿,他看了阿雪、段眉一眼,道:“碰巧在这儿遇见两位故人被人围攻。”言语平静,
毫无掩饰伪作之感。
段眉神色微变,有些吃惊地道:“你欲前往龙羊城?”
事实上,让段眉吃惊的并不是牧野栖要去龙羊城,而是牧野栖会将此事说出来。当跟踪
牧野栖在这儿出现时,段眉心中已暗暗起疑,她相信这绝不会是巧遇,牧野栖极可能在暗中
跟踪她们,而跟踪她们,自然就会前往龙羊城。因为龙羊城正是段眉与阿雪曾经生活过的地
方,也正是在龙羊城,寒掠围剿了她们,夺走了假霸天刀诀。
按理,牧野栖应对自己的去向忌言才是,没想到他却如此坦言说出,这让段眉吃惊不小。
牧野栖点头道:“在下之所以前往龙羊城,是因为在下得知有一个风宫高手正在前往龙
羊城的途中,不瞒诸位,在下与此人颇有些过节。”
段眉皱了皱眉,暗淡无光的眼睛转了转,喃喃自语道:“风宫高手?龙羊城?”
忽然道:“任少侠是在邑城探知此事的吗?”
牧野栖道:“那倒不是,不过此人正是由邑城出发的。”
段眉与阿雪的脸色皆微微一变,复而很快恢复正常,但这一幕没有逃过牧野栖的眼睛。
闻佚人道:“无论如何,今日能胜了风宫,可谓全仗几位了。”
段眉淡然道:“风宫是因为老身才对你们客栈下手的,难道你真的不恨我,反倒感激于
我吗?”
闻佚人一怔,心中忖道:“此事我不提倒也罢了,你却自己主动提及。”口中道:“风
宫为恶江湖,人人得而诛之,与风宫作对的人,当然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他本是杀手,说
言不由衷的话,做违心之事,对于杀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闻佚人叹了口气,又道:“客栈被毁,几位也不能在此歇息了,而且风宫猖獗惯了,睚
眦必报,何况被杀了这么多人?如果诸位信得过在下,不妨随我同去,对于周遭一带,我倒
是颇为熟悉。”
段眉声音嘶哑着道:“没想到一个小镇的客栈,竟是藏龙卧虎之地,阁下可是真人不露
相啊!”
闻佚人听她语气逼人,心中微有愠怒之意,当下道:“藏点掖点也是平常之事,或许连
什么帮主女儿、城主女儿也要改头换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未可知。”
阿雪的目光飞快地扫了闻佚人一眼,而牧野栖则神情平静,似乎对闻佚人方才所说的话
丝毫未加留意。
段眉怪笑一声,道:“既然你有这心意,恭敬不如从命,今夜便要有劳你为老身寻个栖
身之地了,免得什么时候身首异处还懵然不知!”
阿雪没有想到段眉竟会答应,不由道:“娘……”
段眉道:“扶着娘,娘的眼睛看不见,可不能一脚踏入什么坑中!”
随即脸朝牧野栖所在的方向,道:“任少侠要去龙羊城,恰好我们母女二人也是赶赴龙
羊城,不如同道而行,彼此间也有个照应,任少侠意下如何?”
不等牧野栖回答,她又道:“当然,任少侠剑法如神,自是你照顾我们多些。若是任少
侠不想多个累赘,我们倒不敢勉强任少侠。”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前辈说笑了。”
闻佚人道:“既然如此,三位便随我们去暂歇一夜,明晨一道启程,如何?”
牧野栖与阿雪同时微微点头。
※※※
这是一间酿酒的作坊,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远远便可闻到四溢酒香。
一个黑瘦老汉将牧野栖诸人迎进屋内,此时屈小雨与楚清正在里面,屋内点着油灯,门
窗也未掩上,一切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屋里忽然多出了二十余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屈小雨乍见牧野栖,神色微微一变,未等她开,闻佚人已抢先道:“这位是任少侠,今
夜多亏他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屈小雨何等人物,极精于世故,立即察觉闻佚人是在暗示自己不可与牧野栖相认,当下
她道:“任少侠真是英雄年少!”
牧野栖谦然道:“过誉了。”
屈小雨镇定自若地指使着她的人,她让六个受了伤的弟兄住进了内室,留有两人照料,
又派出四人在酒坛四周护守,最后对剩下的八人仔细叮嘱了一番,原来是让他们前去风笛客
栈布置假象,以使风宫白流的人既不易查出杀了宫咫尺等人的是谁,又要设法将可能会接踵
而来的风宫后继力量引向小镇外。
惑乱他人视线的事,对于这些杀手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一个成功的杀手,关键就在
于他要能够让局势永远处于敌明我暗的状态下!
屈小雨布置妥当,胸有成竹地道:“纵然风宫后继人马赶来,等他们从我们布下的迷阵
中清醒过来,至少也在明日天亮之后,今夜诸位安心歇息便是。”说话间,那黑瘦老汉已抱
来了几床被褥,及一些干稻草,歉然道:“今夜大伙儿只能委屈一下了,几张床让受伤的人
用了。”
牧野栖先接过一捆稻草,在窗下的一块地方铺好。然后背依着墙坐于其上,道:“只是
一宿而已,江湖中人,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闻佚人将被褥给了阿雪。段眉、屈小雨、楚清四人,屈小雨先用稻草沿着东侧的墙根铺
了一段,再将被褥铺在上面,这才对楚清道:“老夫人,你年纪大了,便靠里边睡吧,我们
为你挡着风。”
阿雪不由看了楚清一眼,心道:“老板娘怎么称她为老夫人?看她的衣着打扮,应是在
客栈中打杂的老妈子才是。”
她的目光扫向楚清时,正好楚清也在望着她,阿雪出于礼节,向楚清微微笑了笑。
楚清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之色,她对阿雪道:“这位姑娘出落得十分标致,今年多大
了?”
阿雪道:“大妈,再过三个月,我就要满十八岁了。”
楚清闪过失望之色,道:“原来是冬天生的,冬天的孩子好,性子温和……”她如每一
个老太大那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未了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算起来,我的女儿小青应比
你大上半岁吧,小时候,她很顽皮,才二岁时就……”
“阿雪,扶我坐下,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段眉冷不丁打断楚清的话道。
“是,娘。”阿雪小心扶着段眉,让她在最外边靠墙坐下了。
黑瘦老汉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大块脏兮兮的布,在屋子中央拉开了挂好,牧野栖与闻佚人
在西侧,楚清、段眉等人在东侧。临走时,老汉吹熄了屋内的油灯,反手掩门离去,也不知
他在何处为自己找了栖身之地。
屋内“咝咝咝咝”响了一阵子后,归于寂静。
时间如流水一般悄然滑过,来历迥异的六个人,此时竟相处一室……
不知过了多久,屈小雨忽然低声道:“老夫人,你怎么了?”
她与楚清相邻而睡,朦胧中忽觉楚清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她不由一惊而醒。
楚清低低“啊”了一声,翻了个身,一时未语。
屈小雨怕惊醒他人,声音压得很低:“老夫人,你……梦魇了?”
楚清的喘息声显得有些粗浊,平息了一阵子,方道:“没事……我又做了恶梦……我梦
见我儿子被许多人追杀,他被砍得鲜血淋漓……一转眼,又变成了一片坟场,坟场中央好大
一座坟,坟前石碑上刻着我儿的名字:牧野静风……”
楚清的声音哽咽而颤抖了。
屈小雨凝神细听,发觉众人的鼻息皆是均匀细长,当下她低声道:“老夫人且莫担心,
定是白天突受惊吓,才做了恶梦,梦是不能当真的。”
楚清叹息一声。
天未大亮,众人已纷纷起身,闻佚人道:“此去龙羊城尚有一段珞程,为避开风宫耳目,
闻某这就去备几辆马车。”
闻佚人走后不久,负责扰乱风宫视线以防风宫追踪的八人匆匆返回,其中一人对屈小雨
禀报道:“大姐,此去龙羊城途中,要经过思过寨,据说昨日思过寨遭风宫大举进攻,战况
惨烈无比,至今无人知晓战果如何。我们是否……绕道而行?”
楚清在风笛客栈住了四年,而此镇与思过寨相去不过百里,对于思过寨之侠名自然略有
所闻,听得此言,她神情微变,失声道:“风宫又做出了不义之举?他……他们怎可如
此……”
段眉微微冷笑道:“风宫又何尝做过一件好事?”
楚清的身子一震,形容刹那间更显苍老。
屈小雨略一沉吟,道:“诸位与风宫都有过节,而今风宫大军压境,为避免不必要的伤
亡,我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少顷,闻佚人亦返回酒坊,对屈小雨道:“四辆马车已备好,我们是否即刻启程?”
牧野栖见他事无大小,皆要请示屈小雨,不由微感意外。
屈小雨道:“我们现面临风宫、鄂赏花两大强敌,此地绝对不能久留,风宫势力无所不
及,要想求得安宁,也许惟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隐身。”
闻佚人道:“你是说……”下边的话,他未说出。
屈小雨点头道:“我们在那儿隐身了十年,他人要想查出我们的下落,绝不容易,即使
找到了,我们倚仗地利,对手也讨不到好处!”
闻佚人颔首道:“其实我们早该回那边了,江湖中事,又岂是我们所能左右得了、改变
得了的?”
屈小雨略显不悦之色:“你是在开导我么?”
闻佚人张了张嘴,没有开口,却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显出抑闷之色,良久方道:
“我知道你……
必要将客栈称为风笛客栈的原因……“屈小雨冷冷地道:”即刻启程,到双河镇再与任
少侠他们分道而行。“言罢,径直走出屋外。
闻佚人苦笑一下,对众人道:“我们这便上路吧。”
为避免过于招摇惹眼,四辆马车没有接踵而行,而是陆陆续续地驰出小镇。第一辆马车
上是屈小雨的人,第二辆马车载的是受伤者,第三辆马车上则有楚清、阿雪、段眉、屈小雨
四人,闻佚人与牧野栖及另外几人则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车子驰离小镇后,牧野栖对闻佚
人道:”晚辈昨夜未能与前辈相认,尚请恕罪!“
正 文 第七章 久别重逢
第七章久别重逢闻佚人心中猜测被证实,不免有些激动,他惊喜地道:“果然是……你?”
牧野栖微笑着点了点头。
闻佚人与屈小雨当年为了救牧野栖,折损了不少兄弟,而且亦因此与风宫结下了怨仇,
可以说,牧野栖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极深。
自从牧野栖随圣刀卡贡子而去之后,从此再也末见牧野栖在江湖中出现,今日终于与之
相遇,闻佚人的百般心绪自是难以言喻。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牧野栖道:“五年光阴,你已长大成人,武功更是突飞猛进
了……”
牧野栖并未开口。
闻佚人忽又想到了什么,道:“你可知那位老夫人是谁吗?”
牧野栖点头道:“晚辈已知道,晚辈会择时与她相认。”
闻佚人想到楚清为寻儿子、女儿而含莘菇苦,今日虽未见到他们,但至少已与自己的孙
子相见了,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因为还有种种顾虑,牧野栖与闻佚人也只能含糊模棱地交谈几句,随后车内反而静了下
来,只听得车外轮声辘辘。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鞭击长空之声响过后,马车一震,忽然狂奔!
牧野栖与闻佚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马车疾行一里多路,已听得前面有兵刃交击之声。
牧野栖神色微变,单掌在座沿一按,人如轻羽般斜斜穿窗而出,左手反腕一搭,扣在车
厢之顶,人已借力倒翻,飘然落在马车之上。
马车仍在疾驰,但牧野栖立于颠簸不已的车顶上,身无倚靠,竟稳如磐石,双脚仿若已
在车顶扎了根。
他一眼望见前面的马车也在奔驰,也许是为了照顾楚清,车速比牧野栖脚下的马车略显
缓慢。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最前面的两辆马车已经停下,兵刃交击声正是自那边传来的。
牧野栖已知楚清是自己的祖母,见有意外变故,自是放心不下。马车虽是疾驰,他却仍
无法等待,一声清啸,人已如箭射出,刹那间已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闻佚人由窗口探望,
只见牧野栖犹如一支怒矢,疾射向前,竟将马车愈甩愈远!
顷刻间,牧野栖已赶上第三辆马车,他心知也许即将会有一场厮杀,不可过于损耗体力,
当下双足一点,人如苍鹰,飞身掠上第三辆马车车顶。
当他踏足车顶的那一瞬间,前面的金铁交鸣声突然完全消失,一切便如梦境般变幻无定。
而牧野栖却已看清了这一变化的原因。
因为前面的两辆马车已支离破碎,车上的人也悉数死亡。
甚至,连拉车的马也已倒在血泊中。
牧野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女子静静地立于遍地尸体之间,她的手中有一把剑,剑
未入鞘,在阳光下泛出一点寒芒,慑人心魄!
一地尸体。
一地血腥。
惨烈的一幕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牧野栖逼近,给牧野栖的视觉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还有血腥之气息!
以及血腥气息所带来的肃杀感觉。
一般女子很少会身着黑衣,所以那女子静立场中,显得格外醒目。
挥赶马车的车夫车技极佳,在离前面破碎的马车尚有五丈远的时候,他才一声吆喝,猛
地收缰勒马。
健马长啸,车子再行数丈,在与前面的马车即将相撞的一瞬间,车身顿止!
牧野栖也在同一时刻如白色巨鸟般滑飞而出,落在黑衣女子二丈开外。
近距离目睹那女子第一眼,牧野栖便心头一震。
极美——极冷!
在牧野栖的感觉中,眼前这黑衣女子便是由这两种极富冲击力的印象融合而成的人,一
个让人纵是惊鸿一瞥,也永世难忘的女子!
其实,她很年轻,与牧野栖一样年轻,年不过十四五岁,但她的冷让人宁肯相信她已是
遍尝世间沧桑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的女子——或者说女孩——在极短的时间内连
杀十几人?
纵然她真的有这种可怕的剑法,也不应有如此残忍的手段——在人们的印象中,极美的
人,都不应该是杀人的人。
但四周除她之外,再无活人。
牧野栖的目光迅速扫过方圆十丈之内,十丈之内皆只有矮小的灌木,北向更是一条大江,
江水滔滔,很是浑浊,看样子上游前些日子定是刚下过大雨。
十丈之内,皆无法隐藏人的行踪。
但牧野栖的目光已投向更远的地方。
半里开外!
半里之外是一个山谷的谷口,这条官道就从谷中穿过。山谷两侧的高山巍然耸立,临近
谷口一带却较为平缓,而且林木稀疏,在山谷北侧的山坡上,有一块黑色的巨岩横出半空,
仿若一头随时会悍然奔下山坡的巨兽!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巨岩之上,也是一身黑衣,仿若已与山岩溶为一体,如果不是有心,
绝难发现他的存在。
此人头戴幔笠,又相距甚远,自然无法看清她的容貌,饶是如此,牧野栖仍隐隐感觉到
对方也是个女人,而且与这黑衣少女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森寒气息。
牧野栖断定那山岩上的女子与眼前的黑衣少女定有着某种关系。
他收回目光,正视黑衣少女,道:“请问姑娘……”
“不必问了,人是我杀的。”黑衣少女打断牧野栖的话道,她的声音极为独特,很脆,
但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馨与暖意,就如同玄冰碎裂的声音。
牧野栖一呆,衣袂掠空声响起,几个人影先后落在他的身侧,正是屈小雨等人。
屈小雨与她的那帮弟兄生死与共多年,昨夜一番激战,已折损大半,如今又遭遇飞来横
祸,不由激愤满怀,难以自己。
她嘶声道:“你是风宫中人?”
黑衣少女的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寒之光,她未作答复,而是道:“弃世花已枯萎了吧?”
屈小雨神色一变,脸如凝霜,黑衣少女此言说明她是因九煞门之事而来,但以她的年龄
绝不可能是鄂赏花,当下屈小雨沉声道:“鄂赏花是你什么人?”
黑衣少女不答反问道:“指使杀九煞门弟子的人,是不是你?”
屈小雨道:“是又如何?”
“死!”
冷叱声如千年寒冰,闻之令人心寒,“死”字甫出,黑衣少女手中之剑倏然划空而出,
如同一抹咒念,直取屈小雨的咽喉。黑衣少女的剑式与寻常剑法迥异,所取角度刁钻。狠辣
至极,寒芒一闪间,剑已挟慑人杀机,闪电般迫进。
屈小雨一生经历血战无数,此刻竟也不由心泛寒意,对方狠辣快捷无匹的剑势,竟让她
隐隐觉得这一剑自己全然无力回避,惟有等侯寒芒透体。
牧野栖动了!
按理,他应径取黑衣少女,攻其不得不守,如此方可救下屈小雨,但牧野栖凭着对剑法
的悟性,直觉纵然自己能给黑衣少女以极大的压迫力,她也不会撤招防守!
她所选择的只会是一往无回,击杀屈小雨,仿佛她对自己的性命已毫不在惜。
所以,牧野栖的剑直接封阻黑衣少女的剑招!
一招甫出,便如行云流水,剑旋光弧,看似从容缓慢,却在极短的一瞬间,掠过了尽可
能大的空间。
如此迅如奔雷的一剑,竟能显得飘逸洒脱绝伦,除了牧野栖之外,只怕世间再无几人。
几声轻响,牧野栖与黑衣少女同时后掠。
屈小雨的肩肋处赫然已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她的脸色立时苍白!
闻佚人这时已经赶到,见状急忙上前,护于她的身前。
阿雪、段眉、楚清三人也下了马车,楚清非江湖中人,目睹一地尸体,只觉心惊胆颤,
难以站立。
阿雪低声道:“出手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子,似乎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
物,但她剑法却已达出神入化之境。”
段眉淡漠地道:“她不是冲所有人来的。”
言下之意,即使对方的武功再如何可怕,只要不与她发生冲突即可,至于对方与屈小雨
诸人之间胜负如何,却是不必计较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山岩之顶遥遥传来:“断楚,与你交手的是哪位前辈高人?”声音冷
寒,仿佛来自幽冥之境。
黑衣少女略一迟疑,道:“他……年不过十五六岁,并非……前辈高人。”
“噢,如此年轻,就可以在你剑下救人?”那女人的声音并不大,场中所有人却听得甚
为清晰。
众人心头一凛,忖道:“此人这一番话,说明她似乎连牧野栖的容貌年龄也无法看见,
可知她极可能就是自残双目的鄂赏花,而她双目虽废,却能颇为准确地了解场上情景,亦让
众人吃惊不小。
闻佚人振声道:“鄂赏花,世人皆以为你是白道前辈高手,没想到你却如此黑白不分,
是非不明,我等与九煞门的过节,分明是他们理亏,为何你反倒助纣为虐,滥杀无辜?”
那人长笑一声,道:“我鄂赏花击杀你们的人的理由,不是因为你们与九煞门有什么过
节,事实上在三日前,我查明真相后,已训斥了我的胞弟,他不肯悔过,我索性废了他的武
功,免得他再仗我之势,胡作非为!”
听得此言,屈小雨、闻佚人皆大感意外。
屈小雨忍着伤痛道:“难道除此之外,我等对鄂前辈还有得罪之处?”她听鄂赏花竟废
了自己胞弟的武功,可见定是恩怨是非分明之人,今日之所以会下如此重手,也许是自己的
人无意中冒犯了对方。她深知自己的人皆非名门正派弟子,这些年来虽修心养性,极少介入
江湖仇杀,但偶尔犯下有违江湖道义的事也并非全无可能,故屈小雨立时谨慎了许多,改口
称对方为“鄂前辈”。
那人果然是数十年前在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中名列第四的鄂赏花,只听得她语意森然道:
“我出手的原因,与正邪黑白无关,而是因为你们曾经追随司狐的女儿!”
司狐的女儿?
众人一呆,还是闻佚人先反应过来,道:“你是指‘月刀’司狐与‘日剑’蒙悦的女儿
蒙敏?”
“不错!与司狐有关的人,都该死!”
语意中怨毒之气让人闻之心惊!话音甫落,鄂赏花已自巨岩上蓦然掠空飞起,如一道黑
色的闪电般疾射而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鄂赏花已在二丈开外伫立,仿佛她原本已在那儿
站立了许久,纹风不动。
她的脸也被幔笠所遮,无法看清她的脸容,她的全身都在代表死亡的黑色中,惟有胸前
绣有一朵白色的绢花,更添诡异森然。
她手握一剑,剑在鞘中,剑鞘古朴!
鄂赏花沉声道:“我只杀曾经追随过司狐女儿蒙敏的人,外人大可置身事外,以免招来
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段眉轻声怪笑,道:“蒙敏当年与牧野静风比翼双飞,名动天下,可惜纵是如此,老身
却无缘结识她。所以,今日之事,我们只得袖手旁观了!”言罢手携阿雪,退到一边。
屈小雨听她言辞刻薄,不由皱了皱眉,却听楚清颤声道:“你说蒙敏是……是牧野静风
之妻?”
段眉道:“不错,蒙敏也就是你的儿媳,昨夜,你不是在梦中还念叨着你的儿子牧野静
风吗?”
未等楚清开口,鄂赏花已冷声喝道:“蒙敏的婆婆,就得先死!”
身形倏然暴进,如同黑风,代表死亡的黑风,直取楚清。
牧野栖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鄂赏花会对自己的母亲蒙敏怀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无暇细想,立即挥剑而上,只盼能为祖母挡下这致命一击!
牧野栖的剑法已凌驾于一流高手之上,但此刻他所面对的却是数十年前就被列于武林十
大美女高手之四的鄂赏花,排名仅在司狐之下,而司狐乃武林七圣之一!
数十年过去了,鄂赏花双目失明,自然早已不是美女,但她的武功却无疑增进了逾倍。
何况,此刻她是先发制人,纵然牧野栖剑法已达通神之境,仍是回天乏力!
金铁交鸣声中,牧野栖的剑与对方悍然相接,立时断了一截,而他的人亦被对方强横至
极的剑气生生震飞,只觉胸口一痛,口角溢血,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牧野栖踏足江湖以来,第一次受伤!
在此之前,牧野栖与“无指剑客”幽求一战,当时幽求伤势未愈,毒性未除,牧野栖本
以为稳操胜券,可夺得幽求身上的骨笛。相战之初,牧野栖凭借新习成的“太无剑法”,占
尽上风,就在他以为可以全胜对方,夺得骨笛时,本已无计可施的幽求在生死存于一线之际,
突然使出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立时挫败牧野栖!
牧野栖与幽求交战百余回合,本以为对幽求的“破傲剑法”已甚为熟悉,可以从容封挡,
没想到幽求最后使出的一式剑法,非但是牧野栖当时根本没有遭遇到的,而且其威力更是远
逾“破傲四式”,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栖已转胜为败。
饶是如此,牧野栖仍是能从对方剑下全身而退,幽求伤毒未除,自也无法追击。
没想到今日甫与鄂赏花交手,他便已受了伤!
与此同时,牧野栖身侧又有闷哼声响起,随即是人体倒地之声。
牧野栖冷眼一扫,骇然发现闻佚人与楚清同时倒在血泊之中,闻佚人的胸前有个大大的
血窟窿,鲜血汩汩流出如泉涌,而楚清侧身倒地,一时无法看清她的伤势如何。
牧野栖又惊又怒,同时更怀满腔悲愤!他怒视着鄂赏花,嘶声道:“对于一个全然不会
武功的人下如此毒手,你愧为上辈高手!”因为心情极为激动,牧野栖甚至没有留意到鄂赏
花手中的剑只有半截!
阿雪却留意到了这一点,她暗暗吃惊,显然,鄂赏花的剑不是方才所断,那么她为何不
另择一柄好剑,而要用这柄只有半截的断剑呢?
但闻“铮”地一声,鄂赏花已收回断剑,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断楚,蒙敏的婆婆真
的不会武。功?”
那黑衣少女缓声道:“她的确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刚才师父的剑招虽为对方奋力拦阻,
但‘莽花剑法’的剑气却仍透过了封锁,在穿透另外一人的身躯后,直取蒙敏的婆婆,但她
却浑如未觉,甚至被无形剑气贯体之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习武之人所有的本能反应!”
她的声音平缓而冷漠,似乎并非在谈论着他人的生死,而是言及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鄂赏花忽然长叹一声,喟然道:“我竟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用上了‘莽花剑法’,真没
想到牧野静风的母亲竟然不是武林中人!”
说到这儿,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向身前,道:“这瓶‘花魂’还称得上是灵
药,但愿能救牧野静风母亲一命。我虽欲杀尽与司狐有关的任何人,但却无意杀不会武功的
人!”
屈小雨恨恨地道:“谁知你会不会在药中做手脚?”
正 文 第八章 自曝身分
第八章自曝身分鄂赏花的身子微微一震,复而冷声道:“既然你如此说,我也无法让你相信。”手掌突
然拢起,再摊开时,瓶子与瓶内的药已齐齐化为粉末,从她的指间落下!
算起来,鄂赏花的年龄应已在五、六旬之间,但看她的双手,却仍甚是纤美,足可见当
年她名列“武林四大美女高手”之四,绝非侥幸。
她突然毁去“花魂”的举措,让众人齐齐一惊。
鄂赏花缓声道:“也许,今天击杀不会武功的牧野静风之母,是我一生中惟一后悔要杀
的人,但既然你们不愿给我挽回的机会,我只好让自己后悔内疚,让你们恨!从今往后,任
何人都可以此事为由,向我鄂赏花寻仇问罪,因为此事的确错在我!”
众人错愕莫名,直觉此人的心思与常人迥异,她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为莫名的理由格杀
屈小雨的人,却又为误杀楚清而自咎。
鄂赏花对她的弟子断楚道:“走吧,为师错杀一人,再无心绪继续留于此地!”
“是,师父!”断楚漠然扫视了众人一眼,随着鄂赏花转身离去。
“慢!”一声断喝,牧野栖身形一闪,已挡在鄂赏花、断楚的面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眼中有如火般的光芒在闪跃,寒声道:“今日你们错杀的又岂止一人?若是由你们说来便说,
说走就走,江湖公道何在?”
“你不是我的对手!”鄂赏花缓声道。
“拔出你的剑,除非你能杀了我,否则休想轻易离开!”牧野栖斩钉截铁地道。
“少侠……少侠……由她去……去吧。”是楚清微弱的声音,牧野栖闻声色变,急忙向
楚清那边望去,只见屈小雨已将她上半身扶起,胸前同样是一片血污。而另外几人则试图为
闻佚人止血,但无论如何,他伤口处的鲜血仍是源源流出,根本止不住!
牧野栖牵挂祖母的伤势,无奈只好放弃鄂赏花、断楚,奔至楚清身边。眼见楚清已气息
奄奄,命如游丝,牧野栖想到自祖父被范书所杀,而父亲又与祖母离别数十年,以及祖母这
么多年来遭遇的苦难——虽然牧野栖无法详知,但一切都可想而知——牧野栖心中涌起一股
悲怆之情,他再也不顾师父天儒曾再三叮嘱他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泣声道:“祖母……
你怎么样了?“
“祖……母?”楚清惊疑而吃力地重念着这两个字,这种称呼,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陌
生了,在她的记忆中,牧野静风永远是一个孩子,虽然她已得知牧野静风已有妻儿,但在潜
意识中,楚清并没有真正地接受这个事实。对她而言,牧野静风就是牧野静风,永远是她的
儿子。
也许,在每一位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子女永远都是孩子。
楚清的眼神已有些迷离涣散,她的生命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出而逐渐消亡。当她终于看
清称呼她为“祖母”的人是与之同行的年轻人时,她的目光在这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停
留了良久,随即脸色有了惊喜之色,她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吃力地道:“你……是我的孙
子?是……风儿的……儿子?”
牧野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孙儿见到祖母,实在……实在欢喜得紧,祖母,你一定
不会有事的,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受诸多苦难,孙儿要好好侍奉祖母……”
他的手搭在了楚清的手上,正待输入内家真力,以挽救祖母的性命,但很快他从对方的
脉象知悉,一旦自己输入内家真力,非但救不了祖母,反击会加速她死亡的来临!
她,已救无可救!
牧野栖的心倏然下沉。
楚清相信牧野栖所说之话是真的,眼前这张俊朗的脸与幼时的牧野静风有某种神似之处,
当然,这种神似,也惟有身为他们的至亲,方能察觉。
楚清以自己最后的力量用力地抓紧牧野栖的手,声音微弱地道:“能见到……见到孩子
你,祖……祖母心里很……很高兴,只是……只是多……多年来,我苦寻你……你父亲,只
盼……只盼能见一见他,我便死……死而无憾了,现在……现在看来,今生只怕是无法再
见……见到他了。我……死后,但愿他……
他能……能到我坟前……烧……烧一点香纸,祖母在天之灵,也……也稍有慰藉……
“牧野栖泣声道:”祖母,你不会死的……“
楚清的声音已细不可闻,也许她已听不见牧野栖的声音,她只是凭借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与自己的孙儿尽可能地多说几句话,其声犹若蚊蚁:“告诉你爹……让他不要……不要再……
再杀那么多人了……还有,你把……这个……交……交……交给他……”
牧野栖感觉到自己手中触到一件冰凉硬物,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对已生满了铁锈的小钹
儿,是孩童玩耍之物,牧野栖心忖这大概是父亲幼时的玩物吧。
楚清以目光示意牧野栖靠近些,她极为缓慢地道:“祖母……一直在寻找……你的小姑
姑,却终无……结果,她的……后背有一条半寸长的疤痕,是……是小时候……摔的,你爹
手下的人多,也许……也许有机会找到她……”
说完身子微一抽搐,双目缓缓阖上,就此而逝。
牧野栖静静握着铁锈斑斑的钹儿,默默无言,身躯凝如石雕。
良久,他方抬起头来。此时断楚、鄂赏花已不知所踪,闻佚人也已重伤而亡,气氛悲怆
哀伤。
屈小雨的耳边回荡着闻佚人在生命即将消亡时所说的话:“我本想劝你……不要再试图
替代……蒙敏去挽救牧野静风,但……我知道,与这些年来劝阻你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一直不愿给我机会,是因为……因为牧野静风……”
是的,屈小雨之所以偏偏将客栈取名为“风笛客栈”,之所以一直独居而不成家,全是
因为牧野静风之故。
当年,屈小雨与蒙敏先后与牧野静风共处,屈小雨与蒙敏一样,对牧野静风芳心暗许,
只是命运决定了与牧野静风走到一起的是蒙敏,屈小雨相信如果命运在十五年前略作改变,
最终与牧野静风结为夫妇的就会是她,因为无论相貌、心智,她与蒙敏是那般的相似。
甚至,对牧野静风的情,也与蒙敏一般无二。
这是屈小雨心中一直无法化解的心结,江湖中人人皆知牧野静风与蒙敏比翼双飞,情意
笃实,屈小雨对此自然也有所闻,除了些微羡慕与嫉妒之外,她心中更多的是向往。当蒙敏
不幸被杀之后,屈小雨本已绝望的心重新燃起希望之火。这些年来,牧野静风入主风宫后,
渐渐成为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枭雄,而屈小雨却一直心存一愿,盼望有一天她可以改变牧野
静风,就像当年牧野静风为夕苦暗害变得日正夜邪时蒙敏所做的那样,让牧野静风重新成为
万众瞩目的侠者。
她知道这些年来,闻佚人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她,对她照顾备至,许多事情都顺依她,
包括将客栈命名为“风笛客栈”,谁都知道“笛、风”二字可能会招引来的事端。
她也知道闻佚人今日为什么要挡在楚清身前,他定是想到了当楚清有危险时,屈小雨是
最可能挺身而出的人,何况她所处的位置亦便于出手,一旦她出手拦截鄂赏花,极可能遭害
不幸,所以闻佚人便选择了抢在屈小雨之前挺身而出。
也许,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做出几次在别人看来不可理喻,而在自己看来却理所当
然的选择,屈小雨是如此,闻佚人也是如此。
当牧野栖的目光扫过阿雪与段眉时,看到她们两人都默然无语,只是阿雪的沉默中,隐
含了恻隐之情,而段眉的表情则要复杂得多。
段眉古怪一笑,道:“原来任少侠就是牧野静风之子,我道昨夜风宫的人怎么会那么快
发现我们的行踪,现在一切不言自明了。不过牧野公子这么做,未免显得多此一举,以牧野
公子的武功,我们孤儿寡母又岂能应付?要取什么,径直取走便是了。”
牧野栖本就神伤悲痛,听得此言,立即冷声道:“如果在下真的有叵测之心,你又岂能
活到现在?”
段眉“呵呵”干笑一声,道:“为了得到霸天刀诀而上演苦肉计,风宫已不是第一次这
么做了。”
她虽对牧野栖曾有所怀疑,但对方所做的一切又无懈可击,何况的确是他数次救了她们
母女二人的性命,而今,一旦段眉知道所谓的“任玄”其实就是枚野静风之子牧野栖时,曾
经的疑虑这时立即重新涌出,而且倍增。
她对牧野静风本就怀有仇恨,在她看来,是牧野静风杀了范书,才使幸福与她擦肩而过,
而牧野静风欲夺霸天刀诀,又加深了这分仇恨,她绝不可能信任牧野静风的儿子!
牧野栖再不正视她,道:“在下虽是风宫宫主之子,却不是风宫中人,至于你所说的霸
天刀诀,在下倒略知一二,这刀诀本是我父亲的师祖所创,后为霸天城城主范书窃取,称之
为霸天刀诀,我父亲与范书一战后,范书被除,霸天刀诀也随之消失。在下不明白霸天刀诀
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中,而且即使在下要取回刀诀,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本就是我父师门之
物!”
段眉料定牧野栖即使不是风宫中人,与其父牧野静风也必有联络,故牧野栖应已知道自
己的身分,当下她也再不隐瞒,道:“霸天刀诀乃霸天城主留给老身之物,他人要想取去,
可没那么容易!”
牧野栖道:“武林中人皆知范书之妻是如霜,在我父亲与范书决战之夜,如霜就已离世,
除她之外,范书又会把刀诀留给何人?你所说的,让人无法相信”住口!“段眉最忌恨他人
提及范书的妻子是如霜,她咬牙切齿地道:”如霜出身寒微,而我却是城主女儿?无论容貌、
才智、武功,她有哪一点比我强?如果她不是死得早,必会成为弃妇,而我将会成为名正言
顺的城主夫人!“段眉面目狰狞,仿佛此刻如霜就在她的面前。
牧野栖无意再与她作无谓的争执,躬身抱起楚清的尸体,顾自向远处走去,边走边道:
“也许你真的有许多地方比她强,但有一件事你却永远不如她!”
他有意顿了顿,方继续道:“你的命运不如她,你注定今生今世做不了城主夫人!”
段眉神色大变,脸色煞白如纸,牧野栖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深深插入了她的心口,让她
痛得连身躯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喃喃自语道:“命……命……命运如此……”
倏然嘶声怪笑,凄声道:“小子,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父子二人倍尝命运捉弄之苦!
你们逃不过这一劫的……哈哈哈……”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犹如鬼哭神号,让人不忍多听。
※※※
思过寨。
无需回顾,“小竹”已知此刻围在她四周的已不下三十人,这其中包括区阳菁。
“小竹”心知自己虽然一直对区阳菁心存警惕,现在看来,自己仍是低估了她,以至于
此刻处于被动之局。
区阳菁的声音在风雨声中响起:“当你主动要求前去映池楼侍候三尊者之时,我们就怀
疑你有叵测之心,所以在没有答应你之前,我们就与三尊者商议过,在密匣上做了手脚。事
实果然不出我们所料,现在看来,映池楼的小紫突然病倒,这也应是你的杰作,你想为自己
找到进入映池楼的理由,是也不是?”
“小竹”并无惊慌之色,她冷静地道:“你所说的都很正确,只是你不应该说是‘我
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看出端倪的只有你一人,这并非说你特别聪明,而是因为你身
分特殊,不能不对映池楼多加留意。其实戈无害、侠异皆已被你控制,对不对?”
区阳菁轻笑一声,道:“你形迹败露,反噬一口,又有谁会相信?”
“小竹”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无需任何人相信,只想告诉你,虽然这一次你占了上
风,却并不等于说你比我更强!我要取走之物,还没有人能拦得住!”
“好大的口气,分明视思过寨如无物!”佚魄之妻元揽秋性情刚烈,再也沉不住气,率
先向“小竹”攻去,区阳菁想要劝阻,却已迟了。
区阳菁心中不由有些懊恼,她知道元揽秋的武功绝对在“小竹”之下,冒然出手,一旦
被制,他人势必投鼠忌器,也许会给“小竹”可乘之机。
元揽秋挺剑径刺,长剑划空时,将无数雨珠撞成雨雾,弥漫于剑身周围,乍一看,长剑
便如同是水雾组成的气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小竹”前胸!
剑与身躯相距半尺之时,“小竹”仰身后倒,显得十分自然随意,丝毫不像是为了闪避
他人的剑势,她的身躯仿佛已轻如无物,以至于倾倒的速度异乎寻常地缓慢,让人怀疑有一
根无形的绳子束缚在她的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
长剑走空。
元揽秋正待变招,忽觉眼前有一物倏然飞至,迎面疾撞过来。
一惊之下,元揽秋左掌疾扬,向那物拍去,却听得有人大惊:“碰不得,那是密匣!”
元揽秋心中一沉!
在密匣表层抹毒之事,她也知情,她虽觉此举有悖于正道门派的光明磊落,但想到窥视
密匣之辈决非善类,以毒攻毒也未尝不可,于是她便同意了。对密匣表层毒物的毒性,元揽
秋甚为清楚,莫半邪从得到密匣到毒发身亡,不过片刻之间,这就足以说明一切。
事发突然,元揽秋急忙强行收势撤招,但她招式已蓄满,仓促间如何能及时收手?虽是
免去了被密匣正面撞中,左手臂却仍是与密匣略略一碰。
元揽秋心中一沉。
那密匣随即与她擦身而过,向前射落,未及落地,“小竹”已如淡烟飘出,后发先至,
足尖在密匣底部一挑,密匣再度飞起,向三个准备在密匣落地时立即护匣之人撞去,去势甚
急!
那三人既不敢让密匣撞中,又不能用兵器击坏密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惊骇之下,
两人分别向两侧闪开,而另外一人竟不退反进,向密匣悍然扑去,双臂微拢,显然是要抱住
密匣。
众人齐齐一惊!
此时不可能还有人不知密匣有毒,此人显然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留下密匣!
“小竹”也大吃一惊,但她对密匣是势在必得,如何会轻易放弃?一声沉哼,左手一扬,
一道银色的光芒倏然席卷而出,快不可言,众人瞳孔中刚有一道白光闪过,密匣已被一条银
色软鞭卷住。
“起!”“小竹”轻喝声中,密匣在即将被那人抱住的瞬息间,倏然飞升数丈高空,向
山顶方向飞去。
同一时间,“小竹”已从七八件兵器交织的光网中长身而起,凌空尾随密匣而去,其速
竟比密匣更快。
一道耀眼夺目的光雾倏然进现于雨幕之中,原来是区阳菁挟一团惊人剑芒,向“小竹”
拦截而去!
思过寨弟子从未见过区阳菁出手,此时乍见区阳菁不凡身手,皆心中震骇,暗忖道:
“雪城白老城主的女弟子竟有这等剑法?纵是与寨主几大弟子相比,也绝不逊色!”
“小竹”只觉身后冷风破空,挟锐不可挡之势,飞速向自己迫近,立知出手者武功绝不
平凡,纵然她的轻功已快至无形,此刻也不得不出招应付。
挥鞭暴扫时,“小竹”双目余光瞥见密匣正向一名思过寨弟子怀中落去,那人亦是不闪
不避,张臂欲抱,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咝咝”破空声中,“小竹”银色软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可捉摸、无迹可遁的线路,
刹那之间,已吞吐数十次,其鞭法之精妙,仿若能从任何微小的间隙长驱直入,给予对方致
命一击!
剑气霍霍,区阳菁的剑势亦是灵动诡异,间不容发之间,双方已攻守数度,但彼此兵器
却未有任何碰撞。
“小竹”为区阳菁所阻,去势终尽,向下飘落。
身在空中,倏闻惨呼声,赫然是自密匣坠落处传来的——莫非是那人已毒发身亡?
“小竹”已无暇顾及那边,因为这时巫马非难已赶至,正好抢步于“小竹‘’坠落之处,
双掌翻扬,内力疾吐,内家真力犹如排山倒海,卷向”小竹“!
巫马非难恨“小竹”害死了鱼慈,故出手时毫不留情,甫一出手,便已击出自己十成功
力。
一时间,其浩然罡气将方圆一丈之内的雨水悉数震开,化为一团水雾,蔚为奇观。
“小竹”在对方如欲摧毁一切的掌势之下,身躯如同一片落叶般倒飞而出。
众人大喜,料定她无法抵挡巫马非难蓄势悍然一击,非死即伤。
“小竹”飘飞数丈外后,一拧腰身,右足在路旁的一棵树上一勾,身形有如一抹轻烟,
贴着那棵高大的树干飘然滑下。就在她即将落地之时,银鞭倏出,已有一杆长枪被卷得冲天
而飞,银色长鞭一闪而进,再将持枪者卷得飞跌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摔在石阶上,当
场晕死。
巫马非难亦不由为对方出神入化的轻身轻夫所折服,一声沉叱,身形暴进,与区阳菁分
进合击,而众思过寨弟子更重新对“小竹”形成包围圈。
却听得“咯咯”一声娇笑突然响起,其声清婉如黄莺初啼,动听至极,在这种生死奋战
中,显得那么突兀而诡异。
众人齐齐一惊,围杀“小竹”之举亦为之一滞。
“小竹”却惊喜地道:“笑姐,你怎么来了?”
正 文 第九章 美的魅力
第九章美的魅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衣女子正俏然卓立于石阶上,玉脸俏秀绝伦,被雨淋湿的衣
裳紧贴身上,肩如刀削,胸前现出丰满娇好的线条,令人魂为之飞!
最使人魂飞天外的还是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在自然弯曲的睫毛下,点漆般的美眸幽
幻如梦,眼神中既有如水柔情,又有少许野性,揉合成一种无人可以抗拒的独特魅力。
俏脸、玉颈、秀发、修长双腿——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美到极致!
恍惚间,众人浑然忘了身处何地,即使是元揽秋、区阳菁,也不由为这绝色美女的容貌
所深深震撼。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立当场,不明白突然间,这绝色女子怎会出现在这儿?
倏地,有人如梦初醒般惊呼一声:“山顶有相斗之声!”
众人一震,齐齐回过神来。
不错,山顶思空苑方向金铁交鸣声犹如骤雨,间或夹杂着凄厉的惨呼声。
无疑,思过寨已陷于敌人前后夹击之境,那绝色女子道:“依衣,这木匣之中,是否就
是那柄血厄剑?”
思过寨弟子这才留意到密匣此时正躺在她的脚边,而试图接住密匣的那名思过寨弟子则
倒在一丈开外,已气绝身亡。
被称作“依衣”女子正是与范离憎巧遇的水族中人水依衣,她有些惊讶地道:“笑姐,
你的武功又增进了不少,连剧毒也伤害不了你了。”
那紫衣美女淡然道:“密匣上有毒吗?我倒没有留意。”
她说得轻描淡写,在众人听来却震惊至极,若说她已知密匣有毒,以内家真力与毒素相
抗,倒也并非全无可能,但她似乎浑然不知密匣表面有毒,却毫无被毒所伤的迹象,可谓是
匪夷所思。
水依衣道:“不,密匣中没有血厄剑,据莫半邪说密匣中是一种可以扼止血厄剑的凶戾
之物。”
紫衣美女淡然道:“既然里面没有血厄剑,我们又何必为它费神?不要也罢。”作势欲
踢。
“不可!”水依衣见状大呼,她道:“若是此物落入他人之手,日后纵然我们得到了血
厄剑,世间岂非还有可以压制血戾之物?”
紫衣美女一笑,道:“也罢,我们便将它带走吧!”
二人在重重包围之下娓娓而言,似乎密匣已是她们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巫马非难沉声道:“二位未免太目中无人!”
几名思过寨弟子相互招呼一声,矛刀剑戟齐出,向紫衣美女席卷过去。
紫衣美女悠然一笑,待到众人攻至身侧三尺之距时,右掌徐扬,如风中摆柳,纤纤玉掌
在虚空划过,看似浑不着力。
豆大的雨珠落在她的掌上,竟不可思议地被无形气劲反扫而出,其速快得惊人,宛如无
数银珠迸射。
狂吼声中,几人仰身便倒!
被紫衣美女拨开的雨珠竟不可思议地穿过数件兵器的封挡,在对方悍然一击尚未完成时,
抢先射至。
每个人皆是眉心处被雨珠弹中,立时如同冰凉之剑贯入眉心,鲜血渗出,人已气绝身亡。
未等这几个人的尸体倒地,紫衣美女右脚斜斜一扫,地上一滩积水立时被腿劲扫得标射
而出,如同一把弯弯的刀,向巫马非难拦腰斩去,“水刀”气势惊人,足以与任何一柄精铸
钢刀发出的惊人一击媲美!
巫马非难心中一沉,暗中忖道:“此女如此年轻,怎么身怀这样可怕的武功?”
不及细想,双掌一错倏分,两道无形狂俦之力排空而出,似欲将万物生生绞碎!
“轰”地一声,无形劲气与“水刀”暴然相接,产生的竟是冷郁至极的闷响声,让人闻
之心惊。
“水刀”立破,化作无数水箭,向四面八方标射而出。
左近十几名思过寨弟子立遭池鱼之殃,痛哼声中,已有人被“水箭”射中,一死四伤!
同一时间,水依衣亦有所举措,银鞭闪掣如惊电,顷刻间,已有三名思过寨弟子受伤退
后,水依衣借机向紫衣美女靠近了不少,区阳菁立时加入战团,水依衣前进之势立止。
思过寨弟子牵挂山下及思过寨的形势,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急欲擒下水依衣与紫衣美女,
但二人武功太高,己方攻势虽急反而少了丝丝入扣的无间配合,而水依衣的身法轻盈多变,
利用他们配合上的失误,进退拒守,以一敌众,竟能立于不败之地!
巫马非难只觉紫衣美女的修为已臻有形无质之境,任凭他的掌势如何强横无定,对方仍
能从容进退,且每踏出一步,每一个身势,都出乎人的意料,却又有让人心惊之效,足以瓦
解自己任何攻势。转眼,巫马非难已攻了十余招,竟一无所获。
巫马非难的武功修为与燕高照在伯仲之间,而以燕高照的武功,就可以成为江湖十大名
门大派掌门之一,由此可知紫衣美女的武功已是骇人听闻了!
紫衣美女忽然冷声道:“老家伙,试一试我的‘水残十三指’!”
右手中指一曲倏弹,一道无形气劲破空而出,挟凌厉杀机,直取巫马非难咽喉!
巫马非难一挫身,双掌猛圈乍吐,向那一缕如剑般的劲风全力封杀而上!
那一缕如剑指风顺着一道奇异的曲线轨迹划来,虽是瞬息之间,但却已数易角度,越是
接近对手,所绞带而起的气流越强。
巫马非难不敢大意,在两股力量交击之前,他已将自身修为提至极限。
凌厉指风在即将与掌势相击的一瞬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马非难的掌势以席卷万物之势,狂涌而出!
他的攻势已强至不可退却之境。
没有人敢在巫马非难全力一击之下临阵撤招!
但紫衣美女却这么做了。
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她的自信源于她那无迹可寻的绝世身法。
指风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的身躯已如一缕轻风,仿若根本没有任何的移动,却已出现在
另一个角度,此种情形,在四周修为一般的思过寨众人眼中,他们从雨幕中看到了是两个紫
衣美女的身影!
一虚一实!
巫马非难的灭绝攻势悍然击在虚幻而成的紫衣美女身影上!
新旧力道交替之际,三缕指风悄无声息地袭至,其疾其快,难以言喻。
巫马非难心中一沉,极为勉强地还以一击!
招式甫出,右臂一痛,三缕指风同时隔空穿透他的右臂,手臂的动脉立时断了三截,血
如泉涌。
剧痛之下,巫马非难身形一滞,但觉一道紫影如鬼魅过空,飞速逼进,五道无形气劲同
时袭至。
巫马非难惊怒之下,暴吼一声,强力催劲,动脉已断的右臂竟不可思议地在虚空中飞速
圈扫,径直迎向锐利指劲。
与此同时,左掌自一个极为刁钻诡异的角度挥出他生平最具威力的一击!
“噗噗”数声,他的右臂又中三指,齐肩而断。
同时腹部、前胸亦现血孔,鲜血汩汩流出。
但巫马非难的全力一击亦不可小觑,尽管紫衣美女在伤敌的同时,立即凭借自己绝世无
双的身法疾速后飘,以避过对方全力猛击,却仍是被悍然掌风重重击中腹部。
所幸她后掠之势化去了对方大部分掌力,否则仅此一掌,就足以让她毙命。
饶是如此,紫衣美女落地之时,仍是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脸色苍白如纸。
体气气血翻涌,颇不好受。
思过寨弟子见状,立即蜂拥而上,欲借此机一举挫败紫衣美女。
紫衣美女冷目疾扫,突然盘膝坐下,双臂贴地划出,倏而上扬。
“哗”地一声,地上的积水被她的无形气刀扬击半空。
双臂倏圈,掌势翻飞,姿势优美绝伦。
地上的积水与空中落下的雨水齐齐被拢作一处,并立即化成一把长达五尺,其薄如纸的
水刀,破空而出。
水刀似实似虚,亦实亦虚,思过寨弟子纵然能挡住刀之形,却挡不住刀的杀机!
鲜血迸射,十几名思过寨弟子在巨大的水刀下,或死或伤,纷纷倒跌出去。
紫衣美女冷笑一声:“在雨中与我水族之女作战,简直是自寻死路!”
玉掌倏然疾拍地面,两道水练如剑疾射而出,又有两人中“剑”,仰身便倒,众人目睹
对方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段,无不心惊。
正当此时,自山坡上突然射来一排极为密集的快箭,无论是水依衣,还是紫衣美女,抑
或思过寨弟子,竟然都成了攻击目标!
众人纷纷以兵刃格挡!
第一轮攻击堪堪封挡开来,第二轮劲矢又纷纷射至,而且来势更猛更凶,雨幕之中,隐
约可见近百名身影自上而下疾冲过来,显然,他们是不断往这边迫近,所以箭矢的攻击力量
方愈来愈强。
有几名武功稍弱的思过寨弟子终未能闪过第二轮攻击,应声中箭了。
紫衣美女顿知是山顶的攻击者已攻破了思过寨的防线,并不断向寨内深处突破。
看来,无论是山下。山上,皆有剧斗,要想由此退出思过寨,已极为困难。
趁着乱箭造成的混乱,水依衣与紫衣美女汇作一处。
这时,百余名来历不明的江湖人物已如旋风般迫近,隐约可见这些人脸上皆涂有五彩,
面目诡异狰狞,竟不是风宫人马!
※※※
剑簧阁内隔墙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之处,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赫然是燕高照之子燕南
北!
燕南北一见燕高照,略略一呆,随即欢呼一声:“爹!”立即向燕高照直奔过去。
燕高照倏然大吼道:“别过来!”声音显得焦躁不安。
燕南北一怔,身形顿止。
燕高照担心燕南北向自己靠近后,天师和尚诸人借机发难,那时自己顾及燕南北,无法
全力应敌,形势将对自己极为不利,故喝止燕南北。
燕南北眼见自己父亲右手持着一件泛着妖异红芒的奇形兵器,整条右臂鲜血淋漓,脸色
也狰狞扭曲,不由又惊又怕,不明白自己父亲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佚魄见燕南北突然出现,先是一惊,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师弟,快劝师父
放下手中的剑!”他希望亲情能打动师父。
燕南北茫然地望了望佚魄,又望了望自己的父亲,呆楞楞地道:“爹,大师兄让你把剑
放下……”
“住口!他目无尊长,不配与我说话!南北,你快快离开这儿!”燕高照厉声喝道。
“爹不走,我也不走!”燕南北固执地道。
燕高照全身的血液莫名狂奔不息,心跳也比平时快上数倍,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
不消多久,自己就会爆体而亡!而越来越沉的血厄剑似乎要生生将他的右臂扯下!照此下去,
即使天师和尚诸人不动手,他也无法支撑多久了。
想到这一点,燕高照不愿再多做停留,嘶吼一声,向剑簧阁外冲去。
天师和尚身形一闪,朗声道:“请留下血厄剑!”已挡在燕高照身前。
“有本事就来取吧!”燕高照暴吼一声,左手握住血厄剑,用力一拉,已将血厄剑连同
右臂血肉拉下,同时血厄剑立即攻出。
天师和尚有范离憎前车之鉴,知道燕高照手持血厄剑,杀伤力虽然大增,但他人剑不合,
身形却因此而倍显滞缓。故天师和尚并不与他正面拼杀,而是凭借快绝身法,与之缠斗。
燕高照不愿舍弃血厄剑,又无法摆脱天师和尚,心中更是狂躁不已。
人影闪动,穆小青、佚魄、杜绣然已从几个方向将燕高照围于当中,封住燕高照的去路,
只是他们敬他是授业恩师,故只是垂手而立,并无出手的迹象。范离憎也挣扎着站起,缓缓
逼向燕高照!
燕高照犹如一头困兽,冷眼一扫,眼见三位弟子皆无出手之意,立即拿定主意,向佚魄
这边狂袭而进。
他心知大弟子佚魄对自己最为敬重,自己若由他这边突破,佚魄多半不会真的出手相阻,
当下他挥动血厄剑,向佚魄暴削而下!
他料定佚魄不会出手,所以此招毫无顾忌,他的目的只是要逼开佚魄。
果不出他所料,佚魄真的没有出手!
但出乎燕高照意料之外的是,佚魄非但没有出手,而且毫无闪避之意,面对破空而至的
血厄剑,佚魄纹丝不动。
燕高照一惊,短暂的疑惑之后,他立时明白了佚魄的用意,毕竟,他与这位大弟子共处
了三十余年,对佚魄的性情人品,知之甚深。
佚魄要以他自己的性命让燕高照改变主意!
燕高照并不想取这位大弟子的性命,一惊之下,强行撤招。
不料血厄剑极沉,而燕高照这时已是气息浮虚,一时竟难以强行收手,更不妙的是自
‘血厄’剑身突然爆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竟不顾一切地向佚魄斩去!
燕高照竭力变招,只听得一声轻响,佚魄终未能躲过此劫,血厄剑过处,他的左臂已齐
肩而断,鲜血狂涌。
众人齐齐色变。
燕高照亦为主一呆!他一剑斩下佚魄的左臂,让所有人都怔立当场。
佚魄挺立依旧,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燕高照神色变了变,忽地凄厉怪笑道:“血厄啊血厄,老夫护你数十年,为你叛道逆主,
没想到最终仍不为我所用!”他显得十分激动,又突然厉吼一声:“既然你我人剑难融,老
夫要你何用!”
厉吼声中,燕高照突然挥剑向地上重重磕去!
为了此剑,他付出的代价的确太大了,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无怪乎他要怒而毁剑。
“当”地一声震天暴响,血厄剑重磕地面,火星四溅,地面立时暴开无数放射状的裂痕。
一道妖异的红光由地面倏然弹起,如妖如魔,疯狂扑向燕高照。
血雾弥漫。
血厄剑赫然已深深插入了燕高照的胸膛!
剑簧阁内寂静如死。
燕高照像是不相信这个事实般,怔怔地望着自己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望着大部分已没
入自己体内的一种极度困乏的感觉向他席卷过来,生命力随着鲜血的流失而飞速飘离了他的
躯体……
燕高照忽然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极轻,风雨声却掩不住这一声叹息,清晰地传入了每个
人的耳中。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包含万般心绪的苦笑,然后,便见他的身躯向后缓缓倒去,
倒去……
这惊人的一幕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直到燕高照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于地上时,众人方从
惊愕中略略清醒过来。
谁也不会想到,燕高照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当燕高照泄恨于血厄剑之时,血厄剑凶戾之气倏然暴发,竟由凶剑本身产生了惊人杀伤
力,反噬其主!
燕高照用剑一生,恐怕至死也不会想到最终他的生命会结束于自己的剑下!
燕南北怔怔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神情茫然,眼中一片空洞。
少顷过后,燕南北突然嘶吼一声,其声低沉扭曲,犹如受伤之兽发出的哀叫,他箭步上
前,长跪于地,抱住一身血污的燕高照,一声悲呼:“爹……”
热泪夺框而出,如今他虽已痴愚,但心中的亲情却并未泯灭。
佚魄神情悲恸,面向燕高照跪下,泪水与血水渗合一处,但心中极度的震骇却使他对自
己的伤势漠然无视,杜绣然、穆小青急忙上前为佚魄包扎伤口。
范离憎与天师和尚也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种结局,一时神情黯然。
正 文 第十章 返朴归真
第十章返朴归真剑簧阁内寂静如死。
恍惚间,燕南北感觉到了血厄剑肃杀之气的存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使他猛然握住血厄剑
——握住夺去他父亲生命的血厄剑!
天师和尚暗觉不妙,想要阻止,却已迟了,只见燕南北一振腕,已将血厄剑拔出。
众人已领略了血厄剑的乖戾无定,而燕南北又不谙世事,若有贸然之举,会不会重蹈燕
高照覆辙?众人有心劝燕南北放下血厄剑,却又恐他心性不可以常理度之,越是劝止,可能
越适得其反,当下众人如同手捧易碎的瓷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燕南北的一举一动。
燕南北持剑在手,默然无语,久久凝视着手中的血厄剑。
范离憎忽然发现血厄剑身上的妖异红色似乎消退了一些,不由大感意外,心道:“血厄
剑如此变化,不知是凶是吉?”
此刻,天师和尚诸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见血厄剑的红色越来越淡,而燕南北神情莫
测,他的双目微阖,神色间似乎隐含悲、喜。恨、怒、嗔、哀诸般心情,却又像是无悲无喜
无恨无怒无嗔,惟剩一片虚无与超然。
众人怔怔地望着燕南北与血厄剑,感受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虽然燕南北一直静静地
跪于地上,没有任何举动,但场上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身上罕见的凝重,这分凝重出现在一
向痴愚无知的他身上,立时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震撼力。
不知什么时候,血厄剑的妖异红芒已完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如真似幻的银色光芒,
如月之皎洁,如玉之璀璨,银色光芒笼罩着血厄剑,众人惊愕地发现此时的血厄剑已不再显
得诡异邪恶,相反,剑身竟隐隐透露出朴质古幽的祥和之气。
这等变化,连天师和尚也始料不及!
穆小青见状,忍不住低声道:“师弟……”
听得她的呼唤,燕南北一直微阖的双眼终于睁开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诸人,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众人无一不心头大震!
燕南北此时的眼神清澈无比,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尘埃,犹如雨后的万里碧空,他的眼
神让人觉得他已洞悉世间一切世情,同时,又似乎完全超脱于一切世情之上。
恍惚间,众人只觉本是痴愚无知的燕南北,此时竟有了出世之感!
燕南北怎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又将会为思过寨带来什么?
谁也不知?
※※※
脸绘五彩的一帮人马以锐不可挡之势,自思过寨上方凌压而下,场上相斗的思过寨弟子
及水依衣等人很快就被他们分割包围。
无论是水依衣还是元揽秋、区阳菁、巫马非难,皆为这批来历神秘的人马感到吃惊不小。
思过寨弟子在水依衣与紫衣美女“笑姐”的冲击下,阵脚已乱,此刻再起突变,顿时溃败。
脸绘五彩之人皆面目狰拧,其悍勇凶残更是让人心惊,这帮人马中的每一个人裸露在外面的
肌肤上,无不是伤痕交错纵横,大大小小的伤疤在他们的肌肤上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如果说每一条伤疤都代表了一次厮杀,那么这无数的伤痕正显示出他们无一不是经历了
百战的勇士!
所以,他们虽未必全是顶级高手,但他们对生死搏杀的经验却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正因
为如此,他们方能在血战中将自己的武功发挥至极限,每出一招,无不狠辣直接。
思过寨弟子虽然也经历过多次血腥厮杀,但与来人对比,在这一点上无疑相差颇远。
这些脸绘五彩之人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甫一交手,就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与对手决出生
死。所以,这边的厮杀声与金铁交鸣声似乎并不激烈,但死亡却降临得格外快些。
乱雨纷飞中,不时有鲜血如箭标射,一个又一个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向地面,雨水四溅,
并冲涮着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息。
倒下更多的是思过寨弟子。
受到攻击的不仅仅是思过寨弟子,水依衣与“笑姐”也同样遭到对方的悍然攻击,此时
一切都已杂乱无章,她们只有互为依托,应付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
忽闻一声尖啸声倏然穿破雨幕,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声音来自思过寨上方!
脸绘五彩之人闻声而退,竟然不管战局如何!
刹那间,所有的攻击者都已退到了十丈开外。
思过寨弟子伤亡惨重,一时间也再无能力发动反击。
这时,雨渐渐小了,天地间出现了一些亮色。
与水依衣等人相距十几丈外,闪现了上百名脸绘五彩之色的人,这些人中,惟有两人的
装扮不同。
其中一人不甚高大,身着青衣,赫然是曾救下白辰的“足剑”!
与“足剑”并肩而立的是一个比他高出甚多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凶残如狼,
乱发披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一股横霸无比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让人心生寒意。
更具逼人气势的是他抱于怀中的一把宽大巨刀,刀仍在鞘中,却难掩其不世霸气,以至
于他人目光射向这边时,竟连高大威猛的持刀者也忽视了,径直将目光投向他怀中的巨刀!
水依衣的目光落在巨刀上时,神情微变,扫视“笑姐”一眼,发现她也是神色凝重异常。
那怀抱巨刀的人目光傲然扫过众人,对他身边的“足剑”道:“本座怀中的‘杀缘’莫
名躁动,想必血厄剑已破出剑坟了!”
“足剑”道:“主公对血厄剑势在必得,但风宫属众亦已攻破思过寨,不知申屠旗主是
否有取剑的万全之策?”
被“足剑”称为“申屠旗主”的中年人哈哈一笑,睥睨万物地道:“只要有足够强大的
力量,又何需万全之策?”说到这儿,他的右手手指轻轻抚过巨刀刀鞘,刀鞘的坚硬与冰凉
刺激着他,使他的目光更亮、更冷。
他缓声道:“‘杀缘’是主公专为试辨‘血厄’而铸的刀,已堪称傲世之兵,主公将它
托付给本座,本座怎敢让主公失望?‘杀缘’自出炉之日起,尚未饮血,今日就要让‘杀缘’
饱尝饮血夺命的滋味!”
水依衣低声道:“笑姐,他们也是为血厄剑而来的,现在该怎么办?”
“笑姐”道:“来者不善,我们势单,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不如抽身而退,静观其变!
他们若是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
未等水依衣开口,怀抱巨刀的中年人一声长啸,倏然掠空而起,如鹰击长空,双手持刀,
直下而上疾撩,“锵”地一声金铁相擦声响过,刀鞘破空飞出,直冲云霄。
而他已高擎巨刀,挟雷霆万钧之势,悍然扑下,刀势之强,石破天惊。
刀气隔空纵劈,似可开天辟地。
思过寨弟子见其来势奇猛,顿知不妙,纷纷以兵刃格挡。
一片密集的金铁断碎声蓦然响起,巨刀纵劈几下,刀势所及之处,所有的兵器皆被刀锋
断碎,刹那间,天昏地暗,血雨腥风,无数鲜血如泉标射,残肢断臂抛落一地,更有不少人
立时身首异处。
巨刀“杀缘”犹如一阵死亡之风,迅速掳走了十几人的性命。
“杀缘”未止,中年人抡腕之际,刀锋横扫,破空之声惊心动魄,犹如横空出世的邪魔,
欲吞噬一切生命。
惨叫如嗥,其声凄厉可怖,刀芒肆虐之下,思过寨弟子已伤亡数十人,原本严密的防线
立时溃不成军。
而巫马非难、水依衣等高手竟被凌压万物的刀势逼得身不由己地后退数步,元揽秋更是
受了伤。
众人皆愕然失色,只觉一股死亡气息笼罩全场,让人呼吸困顿滞闷,由“杀缘”散发出
来的戾杀之气,侵袭着场上每一位幸存者的灵魂。
申屠旗主以“杀缘”在顷刻间击杀三四十人后,方高擎“杀缘”若火燎天!
冲天而上的刀鞘这时径直下落,一声短促的铮响后,刀与刀鞘已吻合得天衣无缝。
刀出刀没,只不过在极短的瞬息间,“杀缘”却已吞噬了数十人的性命。
申屠旗主眼中的凶残之光更甚,其中有疯狂,有冷酷,有诡诈——血腥与死亡浸染了他
的刀,同时也浸染了他的心灵。
申屠旗主喃喃自语般道:“血腥屠杀已开始,‘杀缘’杀戒大开,血厄啊血厄,你是否
已感应到‘杀缘’的存在?难道你不想证明你才是真正的杀戮之王?”
水依衣沉声道:“笑姐,随我来!”说话间,她己率先闪身斜掠而出,那紫衣美女竟伸
手一抄,已将地上的密匣抱在怀中,似乎根本无惧于密匣上的剧毒。两人身法皆已出神入化,
身形闪动间,已在数丈开外,思过寨弟子伤亡过半,仓促间根本无法对她们形成有效围截,
眼见水依衣两人越众向东而去。
区阳菁正欲追赶,元揽秋已神色凝重地道:“思过寨强敌入境,护寨要紧,一时半刻,
她们也出不了思过寨!”
区阳菁虽然牵挂密匣的下落,但元揽秋言之有理,只好道:“大嫂说得是!”
怀抱巨刀的申屠旗主对身边的“足剑”沉声问道:“那两个女子是什么人?思过寨弟子
不会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
“足剑”道:“论轻身功夫,天下绝无能出水族之右者,仅凭一名被逐出水族的弟子—
—风之道,其轻身功夫就已冠绝武林,被世人尊为‘风神’,想必这两位女子也是水族中
人!”
怀抱巨刀的申屠旗主哈哈一笑,道:“看来主公对你着实器重,你入门不过数年,就知
道这么多事!有关水族之事,主公在我申屠破伤面前,都极少提及!”
趁他们说话间,元揽秋、巫马非难已协调思过寨弟子,重新组成了一道防守线,这时,
又有数十名思过寨弟子从几个方向匆匆赶来援助,巫马非难心中稍定。
但也就在这时,山下的厮杀声忽然大起,巫马非难。元揽秋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向山下
望去。
但见苦吟坡与乱斩坡底的辽望塔上同时各有两盏红色的灯笼,快速交错、分开、交错……
这是最紧急情况的灯语,很可能山下的防守已全面崩溃。
元揽秋等人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一沉。
倏地,乱斩坡辽望塔上的两盏灯笼突然急速坠落。
巫马非难听得身后几名思过寨弟子同时失声惊呼。
谁都明白这预示着什么。
元揽秋心中一痛:在思过寨遭受空前劫难,危在旦夕之时,她想到了她的夫君佚魄!
元揽秋对佚魄爱慕且尊重,若能与佚魄并肩作战,纵是败亡,在她看来,也未尝不是一
种幸福。
思过寨局势危急,佚魄却迟迟未曾出现,这说明进入剑簧阁的一干人必定遭受了某种阻
力。
※※※
羊劫败了。
数十年前,羊劫与禹诗一战,羊劫败在了禹诗手下,但却成功地破坏了禹诗的计划。但
今天,那一幕却未再重现,羊劫不但败了,而且败得极为彻底——激战两百余招,他终被禹
诗所杀!
羊劫的死亡使思过寨锐气大挫,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思过寨的精锐力量皆不能在此直
接抗拒风宫白流的进攻。
羊劫败亡,有若中流砥柱之倾倒,风宫弟子如潮水般向乱斩坡席卷而上。
禹诗傲然立于一块巨岩上,他相信攻下思过寨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其实此时思过寨弟子虽然伤亡很重,但仍有数百人之多,只是众人见进入剑簧阁的天师
和尚、佚魄等人迟迟没有出现,而羊劫又为禹诗所杀,群龙无首之下,只能各自为阵,其斗
志与战斗力自然大减,当又有几处辽望塔被风宫属众攻下后,思过寨弟子少了塔上灯火传讯,
阵脚更乱!
禹诗长长吁了口气,一向阴鸷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淡淡笑容,无论如何,攻陷思过寨,
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倏地,他目光一跳,隐隐觉得有异乎寻常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定了定神,禹诗终于明白是什么东西冲击了他的视野。
但见本是绞杀成一团,如狼牙交错般的双方人马,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了间隔,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刀,把交战的双方生生劈开,分作两列泾渭分明的阵营。
厮杀声渐小,而两大阵营之间却有一个人影傲然屹立!
禹诗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瞳孔渐渐收缩。
乱斩坡下的厮杀出入意料地停上了——如同奔腾不息的大江突然停滞不前般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得让人感到诡异与神秘。
在思过寨弟子与风宫属众之间,一个高大的身躯伫立如山,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使他有
着睥睨世间万事万物之势。
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咄咄逼人,甚至别人的印象中,此人更多的是一种气势存在,而
不是以实实在在的肉体存在着。那人仅仅是默默站立于激斗的双方之间,却已给场中每个人
以深深的震撼,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理促使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惊愕之后,众人这才看清立于众人之间的那人。
他赫然是燕高照之子燕南北!
但此时除了容貌、衣着之外,他却再无一处像以前的燕南北!
燕南北怎会有如此清澈得近乎悲天悯人的眼神?
燕南北怎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气度?
无论是思过寨弟子,还是风宫属众,都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这一幕!
燕南北右手所持的正是天下人所觊觎的血厄剑!
但此时众人所见到的血厄剑,丝毫没有世人想象中的暴戾杀气,但见血厄剑泛着若有若
无的淡淡银色光芒,使它仿若已可透视而过。
在以凶戾而闻名的血厄剑上,众人此时所领略到的却是静谧祥和的气息。
燕南北持剑而立,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场中任何人身上,而是投向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
他的身躯、他的灵魂仿佛已与血厄剑融为一体。
禹诗一生之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他的心便如同一口古井,已很少有什么东西可
以使之兴起波浪,但当他看清场中的燕南北时,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之深深震愕!
一时间,他竟无法识别出燕南北的来历,在燕南北身上,同时揉和了稚童般的无邪与老
人的沧桑,揉和了痴愚者的朴质与智者的深邃,几种本是根本无法共融的东西在他身上不可
思议地结合为一体,形成了一股极为独特的力量。
禹诗甚至无法判断出燕南北的年龄,此时燕南北虽年仅十三,却已异常高大,其容貌与
成年人无异。
最让禹诗感到不安的是,在此之前,他所了解的在思过寨中可能遇到的对手中,根本没
有燕南北。没有人会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痴愚不堪之人作太多的防备。
禹诗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让他不安的人就是被他忽略了的燕南北,更没有想到燕南北手中
所持的就是血厄剑。对于血厄剑,禹诗亦是只曾耳闻,不曾目睹,他虽然看出燕南北所持兵
器绝非凡物,但却没有料到它就是风宫白流费尽周折要得到的血厄剑!。
一个人,若是对敌人有太多的不了解,那岂非预示着局势将对他有太多的不利?
在燕南北身上,禹诗并未感觉到绝世高手的气息,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神秘莫测的人,
纵然不是绝世高手,也需他亲自出手应付。
身影略闪,禹诗已落于燕南北对面一丈开外。
一丈之距,对于绝世高手来说,已是剑拔弩张的距离,也是生死之距。
但燕南北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他收回了目光,转而投向了一丈开外的禹诗,但他收回目光时缓慢而从容,绝无一个绝
世高手在强敌近身时所应有的迅如惊电的反应。
甚至于他落在禹诗身上的目光也是那般从容不迫,平静如一汪秋水。
禹诗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对武林中人而言,“风宫四老”四字是极具震慑力的,因为它代表所向披靡,代表死亡
与血腥。
而禹诗无论心智还是武功,在“风宫四老”中皆首屈一指,更兼其性情阴鸷,“禹诗”
二字对江湖中人而言,几乎如一道“咒念”般可怕。
惟有燕南北能在面对禹诗时如此平静坦然。
燕南北望着禹诗,沉默了片到,终于开口道:“攻袭思过寨的人,是你引来的?”
禹诗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