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第一章 湖滨血劫 济南胜景,一泉、一湖、一山。 一泉者、“趵突泉”、一山者、“千佛山”、一湖者、“大明湖”,昔日黄山谷所以誉之“济南潇洒似江南”,也就因为“济南府”有一泉、一山、一湖之胜,在干旱的北国,确是一难得的盛景。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在“济南城”西北角,湖界城垣东北西三边,凌晨及黄昏时,景色特别美,从“鹊华桥”沿湖而西北,两岸垂柳披拂,湖中芦蒲齐茂,景色动人,特别是这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有渺然吴下洲诸感”。 有人说夏天热,夏秋之交更热,这话可一点不错,在干旱的北国,这时候白天能烤出人的油来,夜晚也好不到哪儿去,热还加上闷,混身汗直流,一条手巾能拧出水来,那股子闷得蹩使人透不过气来,要想“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际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那得等到秋的气息浓一点,现在,六月里,别想。 在大明湖畔,有那么两片大院落,两片大院落之间隔着一道丈余砖墙。 “济南”人都知道,常游“大明湖”的人更清楚,这两片大院落可是大大地有来头,大大地有名气。 靠东那个大院落是“谭宅”,既是“谭宅”,这个大院落的主人就该姓谭是不会错的。 事实上,“济南府”的人称这个大院落的主人为谭老爷子而不名,那么一来“济南府”的人都知道谭老爷子,提起谭老爷子来莫不肃然起敬,而真正知道谭老爷子叫什么的,可就没有几个了。 据说,谭老爷子是位退隐的江湖好手,武林高人,当年曾纵横四海,睥睨八荒,称雄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 可是,自“大明湖”畔有了这座“谭宅”之后,就没人看见谭老爷子露过一招半式的。 事实上见过谭老爷子的人都知道,他老人家五十多近六十年纪,身材高高的,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几两肉,除了精神比别人好一点之外,别的没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有人说那是因为谭老爷子起得早,一大早当别人还在被窝里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提着个鸟笼出来遛了,每天都遛,除了刮风大雨,绝没有一日间断。 这说法错不错,没人知道。 总之,谭老爷子除了遛遛鸟之外没别的嗜好,过得日子很平淡这倒是真的。 谭老爷子家人口很简单,除了三个男人外,别的就没人了,几个男人住在那么一片大院落里,没有什么妇女,没人知道,尽管有人打听,可没一个人能打听出个所以然,弄出个究竟来。 不过,人家几个大男人也过得好好的。 靠西边这个大院落,是“井宅”,“井宅”的气势跟“谭宅”可就截然不同了,门头既高又大,两盏大灯,一对石狮子,发亮的铁门环,白玉一般的石阶,没有一个地方不让人觉得这“井宅”的主人来头更大,不是达官显贵便是豪富巨绅。 事实上,“井宅”的主人是位告老还乡,退休的朝廷大员,可是没人见过这位大员是什么样儿,只知道这座大院落是由井老夫人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住着。 这又是“井宅”跟“谭宅”不同的一点,“谭宅”没有妇女,“井宅”没有男人。 门头,偌大一座“井宅”里,除了偶响几声银铃般嬉笑外,别的听不到一点声息,静悄悄的。 到了晚上那就像变了另一户人家,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川流不息,你来我走,进进出出的数都数不清。 院子里灯火辉煌,人声沸腾,像是开了一百桌的宴席,一直要开到快四更,才人散灯熄,归于寂静。 这些进出“井宅”的人,“济南府”的人都知道,衙门里的官员,地方上的仕绅,全是“济南城”有头有脸的知名之士。 这,跟谭老爷子门前冷落,少有来往的平淡生活可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像这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两家仅隔那么一道墙,“谭宅”岂不被吵死! 不,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谭宅”里没人说过一句话,想必谭老爷子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这,又是一天夜晚,一个夜空里闪烁群星伴一弯上弦钩月的夜晚。 夜,热而闷,加上“井宅”里的辉煌灯火,沸腾人声,让人觉得它更热更闷,躺在炕上除了频频挥汗之外,心里还燥得更冒出火来。 真要说起来,在这时候“井”、“谭”二宅这两家,只有一个人是心境平静而悠闲的。 他,坐在“谭宅”后院那一泓池塘边上的花棚下的一大块石头上。 他,是个廿上下的年轻人,身子挺结实,混身透着一股子劲儿,没人能说出那是什么,只觉得他身上随时都透着一股子劲儿。 他,光着膀子,上身赤裸裸的,肌肤纯白,但绝不是那种皮白肉嫩柔弱的白。 既热又闷,光脖子乘凉是件爽心惬意的舒服乐事,其实,家里没有妇女,也没有什么关系心。 他,下身是一条单薄的长裤,脚下是一双薄底靴,上身穿的那件小褂搁在他坐的那块石头边上。 他,手里拿着一把树枝,正在不住地搅动面前那一泓碧水,搅得那池底的鱼虾一会儿散,一会儿聚,流露着十分悠闲,十分平静,好像他不是很热,不是很闷、也不是很燥。 最后看他那张脸,那张脸,白白净净,一双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漆黑重瞳,一个悬胆一般的鼻子,一张闭得很紧的像是不爱说话的嘴。 俊而英挺,算得上是少见的美男子,他要是出去逛一趟,应该能迷倒不少大姑娘寸媳妇儿。 他就这么坐着,静静的,尽管隔壁“井宅”那热闹上触了天,他却像坐得离“井宅”百里远,听若无闻,无动于衷。 这么一个夏夜,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个情调,这年轻人很懂得享受,很懂得找“凉快”! 蓦地,一阵稳健的步履声打破了这份恬静,花间小径上出现了一条人影,一个颀长的人影,步履轻快而潇洒。 这年轻人仍然像没听见一般,连头都没回。 很快的,人影近了,很快地,来人停在他背后,那又是个俊汉子,廿十多近卅的俊汉子。 他,穿一身雪白褂裤,看上去让人觉得他很爱干净,很爱修饰,对衣着也很讲究。 他比这坐在池塘边上的年轻人更白,白得细嫩,赛得过姑娘家,他也有一双长长的眉,一双凤目,一颗胆鼻,只是,他的目光显得太活了些,不像这坐在池塘边上的年轻人那般稳,那般正,而且嘴角也显得薄了些,让人有一种尖损刻薄感。 他停在年轻人身后,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淡淡地开了口:“老三!” 年轻人“嗯!”了一声,但仍没回头。 白衣俊汉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想心事!” 年轻人道:“我有什么心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家里的日子也用不着我操心……” 白衣俊汉子道:“那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坐干什么?” 年轻人道:“不干什么,这儿凉快。” “这儿凉快?”白衣俊汉子抬眼四下看了看道:“我怎么不觉得,我觉得这儿跟屋里没什么两样。” 年轻人没说话。 白衣俊汉子那转动的目光停在面前不远处那道墙上:“井家又热闹上了,准又是那些人,准又是闹到快四更,吵得人心烦气燥不得安宁,天知道他们是为什么。” 年轻人道:“谁知道,大概是想多交点朋友吧。” “交朋友?”白衣俊汉子“哼!”了一声道:“就交这些人?一个个一脸庸俗像,满身市侩气,我瞧着就恶心……” 年轻人没说话。 自衣俊汉子“哼”地一笑,迳自又道:“以我看井老太太大概是想利用她那几个标致的女儿多结交几个有钱有势的,将来成亲戚也好,是朋友也好,反正占上了便宜吃不了亏。” 年轻人仍默默地听着,没说话。 “老三。”白衣俊汉子收回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你听见了么?” 年轻人开了口,淡然说道:“听见了。” 白衣俊汉子道:“那你怎么不说话呀?” 年轻人道:“二爷找我有事儿么?” 白衣俊汉子眉头一皱道:“老三,你是怎么想的,告诉你多少次,别这么叫我,别这么叫我,你偏不听,这要让老爷子听了去,准又是我倒霉,少不了一顿排头。” 年轻人道:“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再说我认为该这么叫。” “该这么叫?”白衣俊汉子长眉一扬道:“老爷子、大哥跟我可没把你当外人,老爷子把你当亲子侄,大哥跟我当你是亲弟兄……” “二哥!”年轻人两道长眉轩动了一下道:“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白衣俊汉子道:“老爷子叫你去一趟,人在书房里。” 年轻人站了起来,弯腰抓起石头边上的小褂穿上,一边扣扣,一边说道:“知道为什么事儿么?” 白衣俊汉子道:“老爷子没说,去了不就知道了!” 年轻人没说话,三把两把扣好了扣子迈步前去。 白衣俊汉子转眼望向年轻人的背影,倏地冷笑了一声。 不知道年轻人听见了没有,他没回头,脚下也没停一下。 走小径,过画廓,他停在后院西,画廊尽头的一间屋前,房里,灯光透窗棂,却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息。 年轻人停在门口,很恭谨地问一声:“老爷子……” 房里传出一个苍老但不失劲道的柔和话声:“是老三么,进来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布置淡雅的书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四壁挂着几幅名人字画,有王右军的“黄庭经”,郑板桥的竹子,赵子昂的马……幅幅珍贵异常。 反面墙上挂着一柄带鞘的厚背九环刀,靠窗一张书桌,上面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跟一册册的书籍,桌上还摊开着一本,那是部“春秋”。 桌前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衣着朴实,鬓长华发,看上去瘦削清癯的老人,那就是谭宅的主人谭老爷子。 年轻人进门趋前两步躬下身去,“听二哥说,您叫我。” 谭老爷子未置是否,一双明亮的眼神盯在年轻人身上,微一抬手,柔声说道:“老三,你坐下。” 年轻人答应一声,恭顺地走到茶几旁坐了下去,他刚坐下,谭老爷子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年轻人忙一欠身就要跟着离座,谭老爷子一抬手道:“你坐你的,我坐久了,起来走动走动。” 年轻人答应一声又坐了下去。 他又—坐下了,谭老爷子却一时没开口,背着手在他前面来园地走动着,看那凝重地神情,跟这来回地踱步,让人直觉地感到他心里正有什么事,正焦燥不安。 年轻久有点诧异,抬眼看了看谭老爷子,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话,一时又没敢冒失。 一趟,一趟,又一趟,谭老爷子仍不住地来回踱步,书房里的气氛,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半晌之后,年轻人实在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开口叫道:“老爷子……” 刚叫了这么一声“老爷子”,谭老爷子突然停了步,目光一凝,望着年轻人道:“老三,你知道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儿么?” 年轻人道:“我不知道,您请……” 谭老爷子微一点头道:“我会告诉你的,我当然要告诉你,要不然我就不会把你叫来的……” 顿了顿,接道:“老三,今儿个是……” 年轻人道:“老爷子,今儿个是廿。” 谭老爷子道:“几月廿?” 年轻人道:“六月廿。” 诧异地望了谭老爷子一眼,接问道:“您问这是……” 谭老爷子道:“记住它,六月廿,记住六月廿。” 年轻人道:“是,老爷子,我记住了,只是……” 谭老爷子截口说道:“老三,我把你叫来,只为告诉你两件事,一件关于你的,一件关于我的,这两件事藏在我心里快廿年了……” 年轻人诧异地看看谭老爷子,没说话。 谭老爷子接着说道:“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济南府’的人也知道你是谭家的三少爷,可是你知道你并不是我的亲儿子,甚至于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 年轻人一点头道:“是的,老爷子,这我知道。” 谭老爷子道:“当然那也就是说你并不姓谭,你可知道这你姓什么?” 年轻人道:“我不知道,您从没跟我提过。” 谭老爷子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从没跟你提过,不但是你,就连老大、老二我也从没对他俩提过,所以说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快廿年……”他停顿了一下,接道:“老三,你姓李。” 年轻人一怔道:“我姓李?” 谭老爷子点头说道:“是的,你姓李,十八子李,廿年前我在‘北京’‘庆丰闸’水里捞起了你,那时候你还在襁褓中……” 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革囊,走过来递向年轻人道:“这革囊里有卷东西,是当时在你怀里找到的,从这卷东西上我知道你姓李,也许凭着这卷东西可以找到你的亲人,明白你的身世……” 年轻人忙不迭地欠身接了过去,就要打开。 谭老爷子抬手一拦道:“老三,现在别动它,等……等三天之后再打开它… …“ 年轻人抬眼凝目道:“三天之后?老爷子,为什么要等到三天之后?” 谭老爷子似有难言之隐,道:“因为……现在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把它揣进怀里去,藏好了,别丢了,丢了它你就别想再找你的亲人,明了你的身世了。”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一声,把那革囊揣进了怀里。 谭老爷子看他藏好革囊,当即又道:“现在该告诉你关于我的那件事了,老三,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干什么的。” 年轻人道:“我知道,您当年是位武林……” “不,老三。”谭老爷子摇头说道:“这跟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亲儿子一样,我当然曾涉武林,但那没有多久,算算也不过两三年而已,我原本不是武林人,我原是……”话忽突然顿住,走到书桌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革囊,但旋即又把那革囊放进了抽屉里,道:“明天吧,等明天我再把这具革囊交给你,这具革囊里有两样东西,一样东西记载着我的生平,你看过之后就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另一件东西不是我的,也不是给你的,那是廿年前一个朋友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想让你踏遍江湖找他,然后物归原主,把这东西还给他……” 年轻人道:“老爷子,你是要派我出去。” “是的,老三。”谭老爷子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点了点头道:“我是打算派你出去,其实我是不得不派你出去,我不能让你留在这谭家大院里陪我……” 他突然一笑,笑得很勉强,道:“一句话,我要派你出去,越快越好,最好明天一大早就得出门儿……” 年轻人道:“这么急……?” 谭老爷子“嗯!”地一声道:“是很急,还是急一点好,凡事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这件事迟不得的……”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老爷子,您看我行么?” 谭老爷子目光一凝道:“老三,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我怕我不能出远门儿……” 谭老爷子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你的所学!” 年轻人垂下目光,微一点头道:“是的,老爷子。” 谭老爷子神色一黯,叹道:“老三,为这件事,我对你很歉疚……” 年轻人忙道:“老爷子,您怎么这么说!” “是么,老三。”谭老爷子道:“我明白是实话,你不知道,原先我不想让你学武,不想让你涉足这个门儿,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交给你什么,没传你什么,你只是凭你的聪明在我教老大,老二时站在旁边强记了几招几式,那没有用,那几招几式难抵老大、老二一个指头,想想我现在很懊恨,我该把教给老大、老二的全传给你……” 年轻人道:“老爷子,我并不想学武,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算不得会武,也不敢出远门儿,你应该让大哥、二哥……” 谭老爷子勉强一笑,摇头说道:老三,我要能找他两个,我就不会找你了,老大过于粗暴,老二过于轻浮,他俩个都不是材料,也不是可以信托的人,只有你……“一摇头,接着道:”我该把给他两个的全给你,我该把给他两个的全给你,要是我把他两个的全给了你,如今我就用不着急,用不着急了……“ 年轻人双眉一扬,道:“老爷子……” 谭老爷子忽一凝神道:“待会儿再说,有人来了。” 他话声方落,一阵雄健步履声从画廊上传了过来。 年轻人道:“是大哥。” 谭老爷子一点头道:“我知道,有话待会儿再说。” 说话间步履声已近,在书房前停住,紧接着一个低沉话声在书房门外响着:“老爷子,阿威告进。” 谭老爷子回过头去喝了一声:“进来。” 书房门开了,一个廿多岁的魁伟黑衣大汉走了进来,这大汉好懔人的像貌,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一脸的络腮胡,很是威武,他进门先向着谭老爷子一躬身:“老爷子。” 谭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有事儿么?” 黑衣虬髯大汉搓搓手,如炬目光转向年轻人:“找老三。” 年轻人站了起来道:“大哥找我。” 黑衣虬髯大汉眯眼一笑道:“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送信儿的,是隔壁儿那位……”抬手向外扬了扬。 年轻人脸一红,轻轻地“哦”了一声。 谭老爷子道:“老三,妞儿?” 黑衣虬髯大汉一咧嘴道:“您说对了,就是那位最标致的井三姑娘,您未来的三媳妇。” 年轻人脸更红了。 谭老爷子轻叱说道:“别胡说,要让人听了去……” 黑衣虬髯大汉笑道:“人家都不怕,您又怕什么?” 谭老爷子瞪了黑衣虬髯大汉一眼。转过脸,对年轻人道:“去一趟吧,看看有什么事儿。” 年轻人红着脸道:“老爷子,我……” 谭老爷子道:“别让人家久等,快去吧。” 年轻人应了一声,施了一礼,低着头走了出去。 黑衣虬髯大汉冲着谭老爷子一欠身道:“老爷子,我也走了。”没等谭老爷子说话,转身就要跟出去。 只听谭老爷子说道:“老大,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黑衣虬髯大汉有点不愿意,可是他不敢不答应,随即停了下来。 谭老爷子背着手走了两步,然后神情凝重地抬眼说道:“老大,你知道这今儿个是六月廿了。” 黑衣虬髯大汉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明天就是五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谭老爷子点头说道:“不错,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老三跟我没关系,犯不着陪着我渡这一劫,所以我打算明天一早把他支使出去……” 黑衣虬髯大汉一怔道:“怎么,您打算……” 谭老爷子道:“怎的,不该么?” 黑衣虬髯大汉道:“我没说不该,只是他愿意……” 谭老爷子道:“他还不知道,我没对他说,我只说让他出一趟远门儿,我不愿让他知道得太多,也不愿意他卷进这个圈子,这样好,假如我能渡过这一劫,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什么两样,要是我渡不过这一劫,至少他不会碰上凶险,也不会见着什么血腥场面,我要不这么做,我对不起他的亲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亲人是谁,可是毕竟是我捡着了他,那跟人家把孩子托付给我没什么两样。” 黑衣虬髯大汉浓眉轩动,道:“也好,他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 谭老爷子摇头说道:“纵然他能帮我个大忙,我也不打算把他留在家里,你两个也一样,都不是我的亲儿子,可是关系要比他亲一些,所以去留任你两个,我不勉强。” 黑衣虬髯大汉浓眉一轩道:“您这是什么话,您就是杀了我两个,我两个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离开您。” 谭老爷子勉强笑笑,微一点头道:“那就好,你两个既愿意留下就留下吧,你两个多少可以帮我一点忙。” 黑衣虬髯大汉道:“老爷子,那东西……” 谭老爷子两眼微睁,精光外透,在这一刹那间,他那股子威,比黑衣虬髯大汉还要慑人。 “当年我对着关老爷神像立过誓,我就是死,也绝不让东西落入贼手。” 黑衣虬髯大汉不敢正视谭老爷子,把目光移开了些道:“您以为这是他们… …“ 谭老爷子道:“除了他们还有谁,还有谁要这东西!” 黑衣虬髯大汉还待再说,谭老爷子威态一敛,突然摇手说道:“别多说了,告诉老二准备准备去。” 黑衣虬髯大汉没再说话,答应一声,施礼出门而去。 黑衣虬髯大汉走了,谭老爷子缓步走到书桌前,伸手拿起抽屉里的那个革囊,老脸上掠起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 “谭家”跟“井家”后墙外,紧挨着“大明湖”,站在“谭家”和“井家” 的后墙外,“大明湖”和“历下亭”等胜景可以尽收眼底。 这时候,在谭、井两家的后踏外,“大明湖”边上,昏暗的月色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年轻人,一个是身材娇小,眉目如画的绝色姑娘。 这位姑娘年可十八九,穿着一身翠绿色合身褂裤,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后,长及那盈握的纤腰,十分动人。 这时候“井家”仍然很热闹,可是这碧波数顷的“大明湖”里已看不见一个游人,一艘游艇也没,只有那无边的风月跟迷濛的烟水。 “大明湖”里很静,这两个人之间比“大明湖”里还静,两个人并肩面对“大明湖”站着,没听见一个人说话。 良久,良久,那位绿衣姑娘身后的辫子突然动了一下,那是因为绿衣姑娘侧转螓首带动了它。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你来是叫你来当闷葫芦的么?” 年轻人搓搓手,赧然一笑道:“三姑娘忙完了?” “谁说的。”绿衣姑娘美目一瞪道:“你没听见那能翻了天的阵阵嚷嚷么。” 年轻人窘笑着说道:“那……那三姑娘怎么得空出来?” “谁知道!”绿衣姑娘道:“谁知道我是怎么得空出来的,谁又知道我为什么偷个空溜出来……” 年轻人没说话。 绿衣姑娘翻了他一眼又道:“我不告诉你么,我不适合这种场合,也永远习惯不了,我简直就讨厌,可是有什么法子,我娘的主意,老太太高兴这样,喜欢见贺客盈门,我这做小辈的能怎么样,只要得空就往外溜,躲得远一点儿了,眼不见心不烦,只出了那道墙心里就舒服,你不知道,那声音聒耳,那酒味儿能薰死人……” 年轻人笑笑道:“万一让老太太知道……” 绿衣姑娘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挨顿骂,只别让我待在那种场合里,打我一顿我都心甘情愿。” 年轻人笑了。 绿衣姑娘突然探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道:“走,咱们离这儿远一点儿,找个听不见的地方去。” 姑娘那玉手滑腻如脂,柔若无骨,年轻人像触了电,身子一震刚要挣,绿衣姑娘的臂力似乎不小,已经把他的脚下拖动了,他忙道:“三姑娘,你请……” 绿衣姑娘回过头来嗔道:“怕什么,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家又怕什么,再说三更半夜地有谁看得见。” 年轻人没奈何,只得由姑娘拖着。 绿衣姑娘拖着年轻人一直到了“历下亭”旁方始停了步,松了手,她松了年轻人,举手理了理云鬓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眼望着“历下亭”道:“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哼,我家结交的人可不少,我没发现哪一个够得上称名士的……” 年轻人道:“这楹联何绍基集杜工部名句中的名士二字是指当时,并不是指现在……” 绿衣姑娘美目一翻道:“要你说,难道我还不知道这名士二字指的是当时,幸亏他指的不是如今,要是的话我非捣毁这对楹联不可……” 目光左右兰扫,最后落在身左一块大青石上,道:“来这儿坐坐。”拧身走过去坐了下去。 年轻人跟过去坐在地身边,却离得远远的。 绿衣姑娘往中间那空的一块看了看道:“是谁身上有毒,还是谁身上有刺儿呀?” 年轻人窘迫地笑了笑,挪身坐近了些。 绿衣姑娘娇靥上神情突然一黯,道:“现在你怕,等明儿个你想见我都见不着了。” 年轻人微愕说道:“怎么,三姑娘?” 绿衣姑娘沉默了一下,头一低,轻轻说道:“我家明天要搬了……” 年轻人呆了一呆,忙道:“怎么,三姑娘,你家要搬了……” 绿衣姑娘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要搬了,就是明儿个,这不正合了你的意,称了你的心么。” 年轻人道:“三姑娘怎么这么说……” 绿衣姑娘道:“我没说错,你不是怕见我,怕近我么?” 年轻人道:“三姑娘误会了,我何曾怕见三姑娘,又怎么会,三姑娘知我… …“ 绿衣姑娘倏然一笑,笑得很勉强,道:“好了,别说了,逗着你玩儿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么,我要是不知道你我就不会……” 娇靥猛地一红,改口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这段时间对我来说那是万金不换,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咱们还是好好儿说说正经的吧。”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道:“三姑娘家要搬到哪儿去?” 绿衣姑娘道:“京里,我爹生前在那儿买的房子。” “怎么?”年轻人怔了一怔道:“老太爷已经去世了?” 绿衣姑娘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些年了……” 年轻人道:“那怪不得……” 绿衣姑娘道:“怪不得什么?” 年轻人道:“怪不得我一直没见过老太爷。” 绿衣姑娘道:“我爹在我家还没有搬到‘济南’来之前就过世了,他老人家跟我娘情爱甚笃,为免我娘触景伤情,观物思人,所以我家搬来了‘济南’……” 年轻人道:“那在这儿住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搬走?” 绿衣姑娘道:“不是搬走,应该说搬回去,这也是我娘的意思,人嘛,谁不思故土,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想家想得更厉害,她老人家曾是这么说,老了,还能在世上几年,落叶归根,说什么也得回家找块地儿去……” 年轻人道:“这么说三姑娘家是京里的人?” 绿衣姑娘点头说道:“是的,我姐妹三个也都是在京里生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颇有同感地道:“也是,人思故土,落叶归根,人谁能免……” 绿衣姑娘瞟了他一眼道:“这么说,你喜欢我搬走?” 年轻人道:“三姑娘刚才说的,这段时间万金不换。” 绿衣姑娘白了他一眼道:“六月里的债,你还得可真快啊,算我不是,行了么?” 年轻人道:“三姑娘,我也不是这意思……” 绿衣姑娘截口说道:“行了,别又在这上面耗工夫了,说真的,什么时候你能上京里找我去么?” 年轻人道:“三姑娘,只要有那么一天,只要我能,我一定去。” 绿衣姑娘讶疑地道:“只要有那么一天,只要你能,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淡淡地笑了笑道:“三姑娘知道,我是这么大从来就没走过一道远门儿,也没有机会让我出远门儿……” 绿衣姑娘道:“那怎么行,这么说你还不如我呢,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一个大男人家老窝在家里怎么行,总得出去闯练闯练,见见世面……” 年轻人苦笑说道:“三姑娘,我凭什么出去,是出去做生意还是出去闯江湖,做生意,我不会,我也不喜欢,闯江湖嘛,我又不会武,没本事……” “这倒是实话。”绿衣姑娘点头说道:“也真可惜,你要是会武,我倒可以在京里给你找份差事,那样就不愁没机会出门,没机会闯练了。” 年轻人道:“可惜我不会……” “这就怪了,”绿衣姑娘目光一凝,诧道:“你爹是个武林名宿,当年在江湖上名头那么大,怎么他的儿子竟不会武。” 年轻人淡然说道:“这也没什么,一方面他老人家不愿意我学武,不愿我到江湖上去混,另一方面我也不喜欢,他老人家常这么说,别学我,我闯了大半辈子江湖,到如今落得个什么……” 绿衣姑娘点了点头道:“老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只是一个大男人家总不能老窝在家里啊。” 年轻人道:“那总有别的路,别的机会呀,是么,三姑娘?” “那当然。”绿衣姑娘道:“世上这么多出门的,咱们一天到晚都能看见,官道上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来来往往,数都数不清,并不一定个个会武,也不一定个个都是闯江湖的,只是你……我以为你是个很好的练武材料。” “是么,三姑娘!”年轻人淡然一笑道:“可惜我会的抵不过我两位兄弟一个手指头,我自已也不喜欢。” 绿衣姑娘沉默了一下,忽然凝目问道:“你读过多少书!” “没多少。”年轻人摇头说道:“都是老人家自己教的,作篇像样的文章都做不出来,永远不够格进考场。” 绿衣姑娘道:“当当文牍,你行么?” 年轻人道:“三姑娘的意思是……” 绿衣姑娘道:“武的不行,咱们可以找文的,凭我爹在世时候的关系,找份拿笔的差事应该不难。” 年轻人摇头说道:“三姑娘,我这个人从来不妄自菲薄,可是这件事我不敢点头。” 绿衣姑娘道:“怎么,也不行?” 年轻人道:“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少,除非那儿缺个吃闲饭的……” 绿衣姑娘眉皱一皱道:“那就难了……” “本来嘛。”年轻人自嘲地突然说道:“人家又不养大爷,谁家会缺吃闲饭的,我除了能卖卖力气外,别的一无所长,什么都不会。” “卖力气?”绿衣姑娘一摇头道:“不行,就是你愿意我也不答应,那太委曲了你。” 年轻人道:“三姑娘这是损我。” 绿衣姑娘道:“我说的实话,对你,我只有心里的话,我什么时候又损过你来着。” 年轻人笑笑说道:“三姑娘……” “对了。”绿衣姑娘突然轻叫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是井家的三姑娘,就跟我只知道你是谭家的三少爷一样,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年轻人道:“我常听见隔壁叫你妞儿……” “呸!”绿衣姑娘脸一红道:“那是我的小名儿,不许你叫!” 年轻人道:“我只是告诉三姑娘……” 绿衣姑娘白了他一眼,叹道:“我知道,世上没你这么实心眼儿的人……” 一顿接道:“我单名一个兰字,三少爷,您呢。” 年轻人道:“我姓……我姓谭……” 他本来是想说姓李的,可是又怕这么一说一定会让人诧异,更难免要问东问西探求究竟,这究竟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有改口说姓谭了。 绿衣姑娘井兰叹道:“我知道,谁还不知道你姓谭么,我是问你叫什么?” 年轻人赧然一笑道:“三姑娘,我叫谭秀。” 井兰深深一眼,“嗯”地一声,点头说道:“是很秀气,跟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谭秀脸一红道:“三姑娘怎么取笑起我来了。” 井兰美目一瞪道:“你就只会叫我三姑娘么?” 谭秀一怔道:“那我叫三姑娘什么……” 井兰道:“说你是实心眼儿就是实心眼儿,我没名儿么,没告诉你么。” 谭秀“哦”地一声道:“兰姑娘!” 井兰道:“秀少爷。” 谭秀忙道:“兰姑娘,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敢当。” 井兰冷冷说道:“谁愿意这么叫你。” 这句话听得谭秀一怔,旋即,他脸上泛起了一片难色,他迟疑了一下,口启也启动了一下,但是他没说出话来。 井兰一张娇靥像罩上一层霜,也紧紧地闭着檀口。 就在这时候,一阵梆柝声传了过来。 谭秀“哦”地一声,脱口说道:“三更了……” “怎么!”井兰冷冷说道:“嫌夜深了是不是,那你就回去,没人拦你。” 谭秀不安地搓搓手道:“我不是这意思……” 井兰娇靥上那层寒霜突然敛去,道:“我说过这段时间万金不换,干什么又跟你呕气……” 转眼望向谭秀,道:“说真的,你真不能到京里去么?” 谭秀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将来有机会。” 井兰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你知道一个男人家是不能一辈子靠爹娘的,老人家总有离开咱们的一天……” 谭秀微一点头道:“谢谢兰姑娘,我知道!” 井兰接着说道:“你总有离开家的一天,也总有自己闯练,总有面对这世界的一天。” 谭秀道:“兰姑娘,这我也知道!” 井兰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那就好,别老离不开家,也别老离不开老人家,俗话说得好,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散席的时候用不着留恋,用不着难受,就跟我家夜夜请客一样,吃饱了,喝足了,抹抹嘴各人走各人的……” 谭秀诧异地看了井兰一眼。 井兰倏然一笑道:“我的意思只是劝你,一个男人家有时候心肠要硬一点,别跟我们女人家一样,拿得起,要放得下,知道么?” 谭秀道:“谢谢兰姑娘。” “别谢我。”井兰微一摇头,香唇边掠过一丝异样笑意,道:“你现在谢我,也许……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总之我希望你能够硬朗一点,能够站得住。” 谭秀道:“兰姑娘的意思我懂。” 井兰目光一凝:道:“我的意思你懂?” 谭秀道:“兰姑娘不是要我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么?” 井兰人有点异样,轻“哦”一声道:“是的,我是要你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旦离开家,离开老人家也能站得住的男子汉,大丈夫。” 谭秀道:“我以为那不是什么难事……” 井兰微一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怎地,她人有点失神,说话也有点心不在焉。“ 话说到这儿,她停歇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夜空,道:“席散了,今夜怎么散得这么早……” 谭秀也抬眼望了望夜空,道:“兰姑娘怎么知道席散了?” 井兰道:“你不见那—边不那么亮了么,那表示我家的灯都熄了,灯既然熄了,不是席散了是什么?” 谭秀佩服地看了她一眼,也有点焦急地道:“那……兰姑娘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是该回去了。”井兰突然从石上站了起来道:“人一散,客一走,我娘就会找我……” 转望谭秀,目光一凝;,道:“记住我的话,要是真不行,就到京里找我去,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头一低,快步而去。 谭秀呆了一呆,忙道:“兰姑娘,明天我不送你了……” 没听井兰答话,只见她头垂得低低,走得很快。 谭秀没再说话,呆呆地站在那儿,一直望着井兰那婀娜、美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井兰走得看不见了,谭秀定了定神也踏上了回路,他只觉这一路心里像压了一块铅,沉甸甸的。 “谭宅”的后门是虚掩着的,这是他刚才出来的时候预留的,为的是怕回来晚了再敲门惊动别人。 他轻轻地推开了后门,轻轻地走了进去,随手拴上了门,然后放轻脚步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这时候偌大一座“谭宅”黑黝黝的,没一点灯火,人家都睡了,的确,夜深了,他也该睡了。 摸黑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没点灯便又脱个光膀子上了炕,炕上铺的有席,在这六月里却只觉炕下像烧着火。 他辗转反侧难成寐,一方面是因为闷热直冒汗,另一方面他还有心事儿。 谭宅很静,今夜静得出奇,连谭老爷半夜里那咳嗽声也听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那是因为被光亮刺了眼,睁眼一看,窗外大亮,日头已老高了。 突然,他想起了老爷子今早要他出门的事,他一骨碌翻身下了炕,一边穿衣裳,心里一边埋怨,埋怨自己睡得太死,也埋怨老爷子为什么不找个人来叫他一声。 匆忙地穿好了衣裳,匆忙地洗了把脸,匆忙地开门走了出去,不错,日头是已老高了,上了墙头了。 他没敢再耽搁,拔腿便往左行去,刚走两步,他停住了,四下望了望,凝神听了听,脸上泛起了诧异色。 偌大一座“谭宅”仍然很静,静得出奇,除了院子里树上的阵阵鸟鸣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要在平常这时候,老爷子早就遛鸟回来在后院里忙着浇花了,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老爷子还没有回来,大爷、二爷又上那儿去了,难不成还没起来? 站在那儿楞楞地想了一阵,谭秀迈步走向了老爷子的书房,这时候老爷子也许在书房里,不错,有可能。偶儿老爷子早上起来会练练字,老爷子平素最喜欢王右军的草隶,他老人家那一笔字,也有八分神似王右军,每年门上的春联都出自老爷子亲笔。 书房到了,门儿半开着,谭秀站在门外轻咳了一声,叫了一声:“老爷子。” 书房静悄悄地,没听见动静。 谭秀又叫了一声,仍然没听见答应。 老爷子不在书房里,那就是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怎么到了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他打算出去迎迎去,脚下刚动,一眼瞥见书房地上有样东西直动,凝神一看,那是一本书,书页被风吹得直掀动。 书怎么会掉在了地上,谭秀没多想,他只想着该进去把它拾起来放回桌子上去。 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刚进门,他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瞥见茶几旁椅子上坐着个人,忙转眼看去,他呆住了,是惊住了,吓呆了。 茶几旁那张椅子上,坐着的谭老爷子,谭老爷子睁着一双者眼直挺挺地坐在那儿。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扶手,谭秀看得清楚,谭老爷子的十指深深地嵌进那坚硬而结实的木头里,地下还洒着木屑,谭老爷子的脸上,两片灰眉的正中央,有一个血洞,拇指般大小的血洞,血流了一脸,前襟上滴的也有,只是这时候已凝固了。 猛可里,谭秀定过了神,他激灵一颤,转身奔出了书房,嘴里大叫着飞一般地奔向了院东。 院东是大爷、二爷的住处,大爷跟二爷哥儿俩住在一间屋里,如今这间屋门也是虚掩着,谭秀撞开门奔了进去,刹时,他又楞住了,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又像九霄云里一跟头栽了下来。 大爷、二爷,他那两位兄长横一个,竖一个地躺在地上,头颅破碎,面目全非,血流了一地,比谭老爷子死得还惨。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下的毒手? 这时候谭秀没想那么多,他不会想的。 定过神后,他又疯狂一般地奔出大爷二爷这间屋奔回了书房,进门便哭倒在老爷子脚下。 他放声痛哭,一直哭到声嘶力竭。 哭,哭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哭能把老爷子哭活过来。 良久,良久,他收了泪,住了声,慢慢爬了起来,就坐在老爷子的脚下,这时候看谭秀,他像变了一个人,脸煞白,眼通红,神态怕人。 他就这么坐着,呆呆地坐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脑海里一片空白,没再掉一滴泪,没再出一声。 日头上了中天,晌午了。 谭宅仍然那么静,像死了一般,隔壁井宅也听不见动静,想必人家不知道隔壁出了事,没听见他的哭声。 日头偏了西,谭秀有了动静,他由坐改成了跪,两眼发直,嘴里喃喃自语,谁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说了一阵之后,他低下了头,又爬在老爷子脚下哭了。 半晌过后,谭秀站了起来,他有点站不稳,摇晃的走了出去,找了把铲子,在后院几棵大树下挖了三个坑,挖好了坑他丢了铲子又走回书房,他打算先埋老爷子。 谭老爷子那双手陷进木头里,抓得很紧,谭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谭老爷子一双手搿开了,当他搿开谭老爷子那只右手时,突然从谭老爷子那只右手里掉下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掉在方砖地上还“当!”地一声。 谭秀一怔,凝目一看,那东西明晃晃地挺亮,他忙蹲身拾起了那东西,托在手里再一看,那是一枚制钱。 制钱是制钱,可是一般制钱是铜的,这枚制钱竟然是百练精钢,而且擦得雪亮,边儿锋利能割破人的手,比刀还快,那四个字跟一般制钱上的字一样。 谭秀不是好手,会的不多,可是从小跟着谭老爷子长大,耳濡目染,他知道的却不比一般会武的江湖人少。 他立即认出这是一枚暗器,一种专门破穴,破横练的暗器,这种暗器不多见,便听也没听说过几个人会使。 这暗器绝不是谭家的,谭秀他从没见过老爷子用过这个,甚至于根本就没听见过谭老爷子用过暗器,谭老爷子也根本不屑用暗器。 那么这是谁的,怎会落在谭老爷子手里? 谭秀手托着那枚铜钱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那枚铜钱揣进了怀里。 藏好了那枚铜钱,他俯身抱起谭老爷子走了出去,先埋谭老爷子,然后是大爷、二爷,没多久,那几棵大树下添了三座新坟,隆起了三坯黄土。 匆忙间没办法立碑,拿木头刻谭秀他也不会,他只有把这三座坟记在了心里,记清楚那座坟是谁的。 营好了坟,他默默地跪下又流了一阵子泪,那泪已经带来了点红色,想必,泪已尽,血已出。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祸事来得太突然,太突然了,突然得使任何人都禁受不住。 他跟谭老爷子一家三口,住在这“大明湖”旁有不少年了,以往的日子虽说枯寂了些,可是一直很平静,这,就连济南府的人也不会否认,为什么今天突然降下这凶事来,一点征兆没有,一点迹象不露。 谭秀呆呆地站在三座新坟前,在这时候他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蓦地里,他脑海里泛起了昨夜的一幕,想起了老爷把他召进书房的事,想起了老爷子的交待,想起了老爷子的话。 老爷子让他出远门,越快越好,莫非这就是征兆? 老爷子把他的身世概略地告诉了他,这有点突然,也似乎用不着对他说这些,莫非这就是征兆。 突然,他明白了,老爷子是事先知道有这灾祸,所以把他支开,派他出远门,那是不愿把他牵连在内,让他置身事外,免他受害,老爷子所以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他不是谭家的人,不是谭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老爷子让他今天一早就走,他还没出门祸事就降临了,惨剧就发生了,他怎么会没被害,成为谭家四口的唯一幸存者? 那是因为祸事不是发生在今早,而是发生在昨夜,可巧昨夜他被隔壁的井家三姑娘找出去了,因之他得以置身事外,未遭毒手,成了谭家四口的唯一幸存者。 谭老爷子是他的恩人,井家三姑娘井兰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也算是他的恩人。 谭老爷子既然预知祸事将降,既然要他今天一早出门,为什么惨剧发生在昨夜,显而易见的,那是祸事提早降临了,而偏偏井三姑娘昨夜就把他约了出去,这不能不算巧。想到这儿,他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立即快步回到书房,到了书房拉开抽屉一看,他为之呆了一呆。 谭老爷子昨晚上拿出来要交给他而未交给他的那另一具革囊不见了,他明明看见老爷子是把它放回这个抽屉里的。接着,他又拉开了另几个抽屉,没有,就是没有,他找遍了书桌也没见着另一具革囊。 莫非谭老爷子把它带在了身上。莫非那具革囊让人拿了去。这,他一时无法下断。 他从书房又回到了三座新坟前,他想挖开谭老爷子的那座坟,在谭老爷子身上找找看,但是他没那么做,他不忍,人死入土为安,他不忍再动谭老爷子的遗体,他也不忍再见谭老爷子那死时悲惨的遗容。 天,渐渐地黑了,蓦霭低垂,又是昏暗一片,偌大一片谭宅里,就剩下他伴着三坯黄土,三座新坟。 风过后,满院林木沙沙作响,这气氛,很悲惨,很凄凉,也有点怕人。 一夜之间遭此横祸,遭此巨变,谭秀不觉得怕,他只觉得悲痛,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的今后…… 廿年前,他是个孤儿,廿年后的今天,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今后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今后?他要面对谭宅以外的世界。 今后,他要靠他自己。 突然,他想起了井三姑娘井兰的话,井兰临走前勉励他的话。那些话恰好派上了用扬。他那发直,呆痴的目光从三座高积新坟,越过树梢,越过那道墙,投向了井家。 “井宅”跟如今的“谭宅”一般,静得像死了一般,没有动静,不见上腾的灯光,跟昨夜的情景截然不同。 他知道,“井宅”已然是人去宅空,搬走了,这没有什么,三姑娘井兰昨晚上就告诉他要搬家的。 真的,两座大院落,“谭”、“井”两家,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天又亮了,在晨曦中,谭秀出了“谭宅”的大门,肩上背了个小包袱,脸色仍那么白,两眼仍那么红,神情还带着疲累与憔悴,不过一天一夜工夫,他似乎瘦了不少,像变了个人。 往左看了看,不错,“井宅”那两扇大门落了锁,好大的一个锁,台阶下只有几片树叶在秋风里滚动。 两座大院落,“济南府”妇孺皆知的两个大院落,一夜之间只剩了一个人,如今连这仅剩的一个人也走了,从今天起就要空了,就要废了,谁知道会空多久,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谭秀没去想它,这时候他没心情想这些,他没有眼泪了,只有忍着悲痛离开了“谭宅”,离开了这他住了多年的家。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正应了井三姑娘的话,从现在起,他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从现在起,他要昂首阔步,挺直脊梁骨面对这“谭宅”以外的世界。 投奔谁?谭老爷子生前少跟人来往,没听见他说什么朋友,没处投奔。 上哪儿去,谭秀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手放在胸前,手指头捏着一样东西,那是藏在他怀里的那枚制钱。 就是这枚制钱害了他的亲人,毁了他的家,使他又成为一个孤零零,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孤儿。 突然,他手指头上又碰上了一样东西,那是谭老爷子给他的那具革囊,谭老爷子说革囊里有一卷东西,凭着这卷东西他也许能找到他的亲人,明了他的身世。 他停了步,抬眼望了望,他如今站在前天晚上跟井三姑娘并坐谈心处的“历下亭”附近,天已大亮了,这“大明湖”一带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游人。 探进怀里的手又抽了出来,他迈步走向“历下亭”,他想进“历下亭”里看那卷东西去。 才走了两步,又觉不妥,“历下亭”是“大明湖”最有名的胜迹,进出的游客必然多,到那儿去还不如站在路上看,于是,他折向了东。 他走没多久,到了一座小庙前,他也没看那是什么庙便迈步进了庙门,进庙看看,四下没一个人,听听也不见什么动静,这他才放心地探怀取出了那具革囊。 解开了革囊口那根线绳,他从革囊里抽出一卷东西,那是一卷皮,不知道是羊皮还是牛皮,那卷只有巴掌大,很柔,柔得跟绵帛一样,皮面很光滑,似乎是经过精工泡制,多年磨擦。 摊开这巴掌大的皮,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迹,字迹很乱,也很潦草,而且是沾血写的,也许是由于年代过久,那些字迹都馍糊不清了,不过还能看得出那是什么字。 那些字迹写的是:“此子姓李,望善心人善加抚养。” 就这么几字,别的什么都没有,不,那块皮的左下角还有个烙印,烙印不是字,而是像印一样的方方一块,中间三横一竖,像个“王”字。 再看那块皮,并不是整齐的一块,像是从哪儿割下来的,字迹乱而潦草,也似乎显示写这字的人当时一定很匆忙。 就这么一块皮,就这么几个字,就这么一个烙印,别的什么都没有。 想凭这块皮,这几个字,这个烙印去找自己的亲人,明了自己的身世,人海茫茫,宇内辽阔,谈何容易? 谭秀有点失望,心情也多沉重了一分,他的目光从那块皮上移开,抬起,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他目光凝注处,是大殿里的那耸神像,神像赤面美髯,蚕眉凤目,威武异样,身后,关平捧印,周仓把刀,赫然是汉寿亭侯神像,敢情这是“关帝庙”。 谭秀脸上掠过了一丝异容,卷好那块皮,收拾革囊,双膝跪地落在尘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眼望着关帝神像,嘴唇一阵翕动,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只见他脸上一片虔诚。 祷告完毕,他又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适时,一阵急促步履声如飞而至,人影一闪,一个人跑进了“关帝庙”,谭秀看得清楚,那是个十八九的少年,长得很清秀,衣着也不差,很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谭秀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谭秀,大概他没想到庙里有人,猛然一惊,脚下停了一停,然后就像躲什么似的晃身就往里头跑。 谭秀大感诧异,当然,他不便问,更不便拦,只有诧异地望着那清秀少年从他跟前跑过去。 那清秀少年刚从他跟前跑过去,突然停步转过了身,窘迫间勉强地笑了笑道:“这位大哥帮个忙,要是有人来这儿找,你可别说看见过我。” 话落,挺头又跑了进去。 谭秀为之呆了一呆,心想:“我哪那么好事,我自己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就要往外走。 只听里头传来那清秀少年轻而急的话声:“喂,这位大哥,你能不能等一下再出去。” 谭秀听得又一怔,心想: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竟不让我走…… 心里虽然有点不愿意,可是脚下却不由停了下来。 随听那清秀少年又道:“谢谢你这位大哥,你帮我一个忙,随后我会好好谢你的。” 谭秀站在那儿没动,等了好一会儿没见有人进“关帝庙”来,却见那清秀少年蹑手蹑脚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先躲在门边朝外看了看,然后走回来冲谭秀咧嘴一笑道:“这回可没能逮住我,谢谢你这位大哥了。” 说着还冲谭秀拱了拱手。 谭秀也忙朝他拱了拱手,道:“别客气。”他有心问问是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遂住口不言。 那清秀少年似乎很机灵,他冲谭秀一笑道:“这位大哥你可别误会,我既不是偷,也不是抢,刚才在后头赶我的,是我家的下人。” 下人!这清秀少年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是不会错了。 谭秀一摇头道:“你也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那清秀少年迟疑了一下看了谭秀肩上的小包袱一眼,道:“你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么?” 谭秀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那清秀少年神色一松,道:“那就不要紧了……” 顿了顿接道:“是这样的,我要去学武去,我爹却请了个西席逼我念捞什子书,我一看见书本子就头大,上回跑出来了一回让他们逮了回去,把我关在书房里,找两个下人看着我,罚我背十篇书,这可要了我的命,还不如杀了我呢……” 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得没出息,不好意思地笑笑接道:“我知道我背不出来,连半篇也背不出来,我也知道我不是块读书材料,我只想学武闯江湖去,所以趁他们没留意我又跑了出来,这回总算没让他们逮着,谢谢你这位大哥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眼前这位是个一心向往江湖,不想读书想学武的公子哥儿,谭秀明白了,他没好说什么,他只微一摇头道:“我也没能帮上忙……” 接着随口问了一句:“你要上哪儿学武去?” 那清秀少年理直气壮地道:“泰山啊。” 谭秀一怔,道:“泰山?” “是啊!”那清秀少年道:“上哪儿学武都不如上‘泰山’去,你不知道么,‘泰山’‘玉皇观’里住着个道土,他是个剑仙……” 谭秀道:“怎么,‘泰山’‘玉皇观’里住着个道士是剑仙?” “是啊!”那清秀少年道:“那道士本领大着呢,能在百丈以内放飞剑杀人,听说‘玉皇观’里原先不干净,时常闹邪闹鬼的,自那道士住进去后邪也没了,鬼也没了,有人说那道士的一柄宝剑能避邪,还有人每天夜里看见‘玉皇顶’有一道白光在天上窜来窜去的,那就是那道士趁夜深入静的时候练飞剑呢。” 谭秀听了这话,心里就嘀咕上了,他只听老爷子说过,一个武学到了巅峰的人,他能够身剑合一,驭剑伤人,他可没听老爷子提过什么剑仙,他心想也许‘玉皇顶’住着个修为高深的全真道士,却未必是什么剑仙,所谓闹邪闹鬼,宝剑避邪,那更是好事的喧染夸大,添油加醋胡说八道,当下他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说过。” 这句话听得那清秀少年瞪了眼,那脸上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显示出他觉得谭秀太以孤陋寡闻,旋即他摇了头:“那难怪,你不是本地人嘛。” 谭秀这:“怎么,难不成本地人都知道。” 清秀少年“哈!”地一声道:“本地人谁不知道?‘济南府’里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有不少人跑上‘玉皇顶’求剑仙学武呢!” 看他那说话神情,这事应该不假。 谭秀“哦”地一声,没说话。 清秀少年突然问了一句:“你贵姓啊!” 谭秀道“”我……我姓李。“ 清秀少年微一点头道:“我记住了,将来我学了一身本领会到江湖上去找你谢你去,我要走了……” 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拉过谭秀的手往谭秀手里一塞,道:“这个算我现在谢你的。”扭头快步向外走去。 谭秀摊开一看,不由一怔,那东西不是别的,赫然竟是一块金子,这清秀少年出手好阔绰,好大方,的的确确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别说他没帮上忙,就是帮上了忙也不能收这个。 谭秀定了定神,抬手要叫,谁知道就在这一转眼工夫庙门口那条路上已经没了那清秀少年的影子。 谭秀一急,连忙赶了出去,出庙门再一看,有人,到处是人,到处是游“大明湖”的人,谁知道哪一个是那清秀少年?谭秀握着那块金子收不是,丢也不是,好作难,直皱眉。 蓦地,一个意念掠上脑际,他心想:我不管什么剑仙不剑仙,“玉皇顶”住着一个有本领,有能耐的人应该是不会错的,清秀少年离家学武去了,我这个没有家,没有亲人又急需学武的人,为什么不也上“玉皇顶”碰碰运气去!
第二章 泰山投师 谭秀心中暗想,真要运气好,能学得一身好本领,好能耐。不但今后用不着再为走路担心,而且还可以给老爷子一家三口报仇,自己刚才不还跪在关帝庙神像前立誓要为老爷子一家三口报仇,也求关老爷保佑自己能顺利地找着自己的亲人么。 再说只是上“玉皇顶”跑一趟,何愁找不着那清秀少年,既能找着那清秀少年,还怕还不了他这块金子么? 对,就这么办,心中有此一念,他立即把那块金子往怀里一揣,放步行去。 “泰山”在“泰安县”城北,没出过远门的谭秀这回可尝到了“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的滋味。“济南”到“泰安”几百里,他没敢骑马雇车,怀里的一块金子是别人的,包袱里的盘缠有限,是他今后多少日子的吃喝穿住,少一点便少过一天,今后还不知道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他怎么敢乱用,他靠一双腿,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费了两天一夜工夫才望见那高高的“泰山”。 到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天又黑了,总不能摸黑上“泰山”,再说他也实在够疲累的了,没奈何,只有在这小村子里再过一宿了。 这小村子地处山脚,既偏僻又小,平素根本没人往这儿来,卖吃卖喝的倒有一两家,就是没有供人打尖歇脚的客栈,这可怎么办? 这小店是个矮矮屋。茅草房子共两间,外头的一间有店面,里头的一间住家,门口挂着一块招牌,那招牌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字,是什么号,除了那开店的掌柜外,恐怕没人看得出,没人知道,不过一间矮矮屋,几张桌椅,收拾得倒挺干净。 谭秀进了门,一个中年胖汉子迎了上来,一边拿手巾在胖脸上、脖子上不住地擦汗,一边哈腰陪笑往里让。这是做生意的本份,店再小,进门的便是主顾。 谭秀随便拣了一付座头落了座,那中年胖汉子跟过来问道:“这位吃点什么?” 谭秀抬眼往灶台上一扫,只见笼里热气腾腾的,当下他问道:“是包子还是馒头?” 那中年胖汉子道:“包子、馒头都有。” 谭秀道:“给我拿几个包子来好了。” 那中年胖汉子应了一声问道:“要点什么菜?” 谭秀微一摇头道:“不要什么菜。” 那中年胖汉子又问道:“不喝点酒么?” 谭秀摇头说道:“不了,不会。” 那中年胖汉子这才转身而去。 趁着那中年胖汉子掀笼拿包子这机会,谭秀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经有客人在座了,只一位,还坐在角落里。 那是个既瘦又小的干瘪老头儿,穿一身粗布褂裤,头上扣了顶破帽子,桌上放着根旱烟管?瞧那张脸只剩下皮包骨,那脸皮皱得跟鸡皮一样,模样又粗,十足地吃粗饭干粗活的乡巴老头儿,卖了一辈子的力气。 他眯着一双老眼,手里端着一杯酒,偏着那颗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看也没看谭秀一眼。 矮矮屋本来就黑,这么一个既瘦又小的干瘪老头缩在角落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见他。 看着,看着,耳边响起那中年胖汉子话声:“这位,包子来了,猪肉、白菜馅儿的,请趁热吃吧。” 谭秀收回了目光,落在眼前那盘热气腾腾的包子上,天爷,包子的个儿还真大,做的也真不坏,就跟那中年胖汉子的人一样。 谭秀走了一天的路,是真饿了,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 中年胖汉子忙问道:“怎么样?这位。” 谭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中年胖汉子接着说道:“要不要再来几个。” 谭秀咽下那口包子道:“不忙,等吃完了再说吧,掌柜的,有水没有,给我一碗。” 那中年胖汉子道:“来个汤怎么样,酸辣汤、蛋花汤……” 谭秀忙摇头说道:“不了,给我来碗水就行了。” 中年胖汉子看了他一眼,答应一声走开了。 也许是谭秀太省太舍不得了,把那干瘪瘦老头儿的目光引了过来,瘦老头儿只看他一眼,一双老眼里电一般地闪过两道亮光,谁要看见准能吓一跳,可惜谭秀只顾着吃包子没看见。 从这时候起,那瘦老头儿便不时地向着谭秀投过一瞥,不过那双老眼里的亮光已不复再现了。 中年胖汉子端来了一碗开水,往桌上一放,似乎是有意损谭秀,道:“喝吧,开水多得是,喝完了还有。” 满满的一大海碗,谁能喝得完? 谭秀没在意,道:“谢谢你了,掌柜的。” 中年胖汉子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含混应了一声要走。 谭秀抬手叫住了他道:“掌柜的,我打听件事儿……” 那中年胖汉子道:“你这位要打听什么事儿?” 谭秀道:“你们这儿有客栈?” “客栈?” 中年胖汉子笑了,脸上的胖肉直哆嗉,道:“我们这儿不是大城镇,屁大一点儿的地儿,根本就没人往这儿来,谁要开客栈那不出三天非关门不可……” 谭秀一皱眉道:“那就麻烦了……” 那中年胖汉子道:“怎么,你打算在我们这儿住一宿?” 谭秀道:“是啊,走到这儿天黑了,怎能再往前走,走了一天的路,人也够累了,打算歇息一宿再走……” 那中年胖汉子道:“我劝你还是再往前走,走到‘泰安’去……” 谭秀摇头说道:“那就是过了头儿了。” 那中年胖汉子一怔道:“过了头儿了?你要上哪儿去?” 谭秀道:“泰山。” 那中年胖汉子道:“泰山!烧香去?” 谭秀道:“不,我上‘泰山’去是……是有点事儿,找个人……找个朋友。” 他言语闪铄,支吾其辞,引得那瘦老头儿又瞟过一瞥。 那中年胖汉子倒也是个明白人,没再问,道:“那你只有过了头儿明天再往回走,我们这儿没有客栈!”说着他就要走。 谭秀忙道:“掌柜的,我跟你打个商量怎么样?” 那中年胖汉子没动,问道:“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在你这店里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那中年胖汉子刚要说话,谭秀接着又是一句:“出门在外不容易,掌柜的你行个方便,我给钱。” 那中年胖汉子迟疑着道:“倒不是钱不钱的事,谁出门在外都有个难处,只是……” 突然一声轻咳,那瘦老头儿开了口:“小伙子,你从哪儿来?” 谭秀呆了一呆,忙转过头去道:“老人家可是问我?” “你这话问得……”那瘦老头儿老气横秋地道:“他这店里的吃客除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不是问你是问谁!” 谭秀赧然一笑忙道:“老人家,我从‘济南’来!” “济南?”瘦老尔儿眉锋一皱道:“好几百里,不近哪……” 谭秀道:“是的,老人家!” 那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这么老远从‘济南’跑来‘泰山’干什么?”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要上‘泰山’去找个人,是朋友……”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泰山’上有你的朋友,是和尚还是道士?” 谭秀道:“是……是……老人家,都不是……” 瘦老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小伙子,就我所知,‘泰山’上除了和尚就是道士,恐怕你找错地儿了吧?” 谭秀红了脸,道:“这个……这个……老人家,我那位朋友说他住在‘泰山’……” 瘦老头儿“哼”地一声道:“年纪轻轻地就学着不老实。” 谭秀只觉脸上猛然一热,一下子红上了耳根。 只听那瘦老头儿又问道:“小伙子,你姓什么?” 谭秀不敢看瘦老头儿那双目光,道:“老人家,我姓李!” 瘦老头儿道:“你是个干什么的?” 谭秀道:“我什么都不干,刚从家里出来!” 瘦老头儿笑了,道:“瞧你这样儿也不像个一天到晚在外头跑的,小伙子,你住在济南哪条街里?” 谭秀道:“老人家问这……” 瘦老头儿道:“问问,说不说随你!”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我住在‘大明湖’边儿上。” 瘦老头儿一怔,道:“小伙子,你住在‘大明湖’边儿上?” 谭秀道:“是的,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小伙子,你说你姓李?” 谭秀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瘦老头儿深深看一眼,然后微一点头道:“好吧,姓李就姓李吧,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儿碰头,咱们老少俩总算有缘!小伙子,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儿怎么样?” 有这种事儿,谭秀虽没出过远门,他可知道不少江湖事,忙强笑说道:“不必了,多谢老人家,萍水相逢,怎好麻烦老人家,我还是再往前走,走到‘泰安’去找家客栈歇一宿好了。” 瘦老头儿道:“小伙子,我可是一番诚意也是一番好意!” 谭秀强笑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老人家是番好意……”站起来转望中年胖汉子道:“掌柜的,给我算算,多少钱?” 那中年胖汉子一怔道:“怎么,不吃了?” 谭秀道:“饱了!” 那中年胖汉子道:“水也不喝了?” 谭秀道:“不喝了,不喝了。” 那中年胖汉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只吃了一个包子,给一个制钱儿了。” 谭秀伸手从小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往桌上一放道:“我没有制钱,不用找了。” 没容中年胖汉子说话,也没再看那瘦老头儿一眼,背起包袱出门而去。 那中年胖汉子怔住了。 只听那瘦老头儿一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被谁吓破了胆,住在‘大明湖’边儿上的,不该这样,掌柜的,算帐。” 那中年胖汉子倏然定过了神,抓起桌上那锭碎银转过脸去问道:“怎么,你老也要走?” 那瘦老头儿抬手一招道:“少废话,快过来给我算帐。” 那中年胖汉子没敢再多说,连忙走了过去,只听他低低说了几句,随着那瘦老头儿丢样东西在桌上,然后他抓起桌上那根旱烟袋,身形一闪就没了影儿。 那中年胖汉子惊呼一声又怔住了。 瘦老头儿像一阵风般卷出了门,又像一阵风般潸失在黑暗的夜色里,小店隔壁的墙角暗隅里出来个人,是谭秀,他眼望着瘦老头儿逝去处两眼发直:“我没料错,我没料错,这老头儿果然是个江湖的高手……” 定了定神,忙不迭地又隐进了暗隅里。 ※※※※※※ 日头爬上了东山,“泰山‘之阳,整个儿地笼罩在柔和的晨曦里,这时候,一个年轻人背着小包袱踏上了登山道,那是谭秀。 “泰山‘是五岳中的岱宗,古时齐鲁之间为春秋战国文化最盛之地,”泰山“当其冲要,故列为五岳之尊。实际上,它高不及”华山“,阔不及”衡山“,但在黄淮大平原上比起丘陵似的蒙沂山区,及”青岛“的崂山自然是傲然独尊,雄视一切。 诗经载:“泰山岩岩,名具尔瞻”,自中国有史以来,它的地位极为崇高,自黄帝虞舜以来便有七十二个国君曾在“泰山”顶上封禅,封禅是君主时代的教化手段。 杜甫有一首雄壮的诗唱:“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晚,荡胸去层云,决皆入归鸾,会当临绝顶,一览群山小。” 末句来自孟子:“孔子望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当时的士大夫认为泰山浑然独立,巍峩雄踞,一旦登临便觉博广难名,在黄淮大平原上能看见松柏长青,同山流水,莫不觉造化之奇,神而敬之。这就是古人何以尊岱的原因所在。 谭秀虽然从谭老爷子那儿没学到多少,算不得好手,可是他多少有点根基,所以他从“一天门”经“观音阁”、“斗姆宫”、“经石峪”、“歇马崖”、“中天门”、“步云桥”、“五大夫松”、“十八盘”、“南天门”、“东岳庙”诸胜景险地,走了四十多里的小路到达“玉皇顶”,日头不过刚偏西。 快是快,可是他也够疲累了,混身的大汗,衣裳都湿透了。遭横祸巨变,从“济南”到“泰安县”境赶了那么多的路,睡没得好睡,吃喝没得好好吃喝,再加上烈日下的这般艰险难走的小路,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受不了,何况谭秀是个从没出过远门儿,血肉之躯的人。 他靠在一块石头上直喘,在这时候他才觉得脚疼,他明白,脚磨破了,十天半月怕也好不了。 无力地抬起眼前看,那座红墙绿瓦,庄严肃穆的“玉皇观”就在眼前,这该是他唯一的安慰。 这时候“玉皇观”的中门大开着,听不见一点动静,“玉皇观”前面那片空地上,除了一只巨大的铜铸香炉外也看不见一个人,空荡荡的,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地点到了,还等什么,歇了一会儿,谭秀打起精神迈起艰难的步履往“玉皇观”走去。 不歇息这一会儿还好,歇息过这一会儿后,走起路来只觉两腿发抖,脚底下一步一步疼。 好不容易挨到了“玉皇观” 前,他吃力地提起腿刚要踏上中门前的石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粗暴话声:“站住!” 谭秀一惊回身,眼前那片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这人好吓人的长像,半截铁塔一般的个子,黑黑的一张脸,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比谭家的那位大爷还吓人。 看那身打扮,一身黑色裤褂,腰里扎着一条宽布带,裤腿扎得紧紧的,脚下是一双薄底快靴,十足的练家子打扮。 行了,不管怎么说,至少“玉皇观”里住的有能者,住的有好手,这一说法不假,也不会有错了。 谭秀心里禁不住透出喜悦,忙拱起双手含笑说道:“这位……” 那黑衣大汉沉声说道:“我正要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谭秀忙道:“我是来学武的……” “学武?”那黑衣大汉上下打量了谭秀一阵,满是胡子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轻蔑笑意,道,“你想来学武?” 谭秀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微一点头道:“是的,请大哥引见……” 那黑衣大汉脸色忽地一沉道:“就是来学武的也该在门口招呼一声,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就往里闯,你不懂规矩么?” 谭秀脸上一热,忙陪笑说道:“对不起,是我失礼……” 那黑衣大汉冷冷说道:“知道失礼就行,还好让我碰见了叫住你,要不然你非死在祖师爷的宝剑下不可,你哪儿来的?” 谭秀忙道:“我是‘济南’来的……” 那黑衣大汉沉声说道:“不会过来说话么!” 谭秀忙走了回去,他刚到近前,那黑衣大汉又冷然开了口:“你是‘济南’来的?” 谭秀忙点头说道:“是的,‘济南府’!” 那黑衣大汉道:“地方倒不小……” 那意思似乎说地方不小,出的人可不怎么样。 他停歇了一下,上下扫了谭秀一眼,接着问道:“你原是个干什么的?” 谭秀道:“我没干什么,在家里待着……” “没出息!”那黑衣大汉毫不留情地冷冷一笑,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谭秀脸上一阵热,忍了忍道:“我姓李,叫……李秀!” 那黑衣大汉眉锋一皱道:“好俗的名字,过些日子请祖师爷赐你个名字……” 目光一扫谭秀肩上的小包袱,道:“包袱里是什么?” 谭秀道:“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些盘缠。” 那黑衣大汉深深地盯了谭秀肩上的包袱一眼,道:“你可是诚心来学武的?” 谭秀道:“当然是诚心,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老远跑到这‘玉皇顶’上来… …“ 那黑衣大汉一摆手,截口说道:“只要是诚心就行,你要知道,学武可不是什么甜事儿,要自问受不了这种苦,趁早别进这个门儿,一旦进了这个门儿,再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谭秀扬了扬眉道:“我不是什么富贵出身,苦我还吃得了,我不懊悔。” 那黑衣大汉微一点头道:“那就行,周瑜打黄盖,是你情愿挨,到时候可别说我事先没告诉你,跟我进来吧!” 说完了话,没再看谭秀一眼,迈大步往观门行去。 谭秀背着包袱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想:这人是干什么的,不但长像凶恶,说话也这么不和气。问起话来像衙门里的衙役盘问人…… 进了“玉皇观”迎面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白净脸中年汉子,这汉子看上去要比黑衣大汉年轻些,他冲着黑衣大汉一欠身道:“大师兄,我正找你!” 黑衣大汉停步问道:“找我有事儿么?” 那白净脸中年汉子道:“是师父找大师兄。” 黑衣大汉回手一指谭秀道:“那你带他到东云房给他安置个住处去,我这就去见师父。” 话落,迳自走去。 白净脸汉子看了谭秀一眼道:“跟我来吧。”带着谭秀往里行去。 谭秀一边走,一边打量这“玉皇观”,只见这“玉皇观”占地不大,大小还不及座落在“大明湖”畔的“谭宅”一半,前院里只有一座大殿,两排待客厢房,大殿前天井里摆着个大香炉,别的什么也没有,大殿里既不见香火也看不见一个人。 白净脸汉子带着他走的这条路,是大殿右侧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大殿后,想必大殿后还有院子。 果然不错,刚绕过大殿,就见那青石铺成的小路通往一个月形门里,月形门里又是一个院子。 他正这么打量着,只听白净脸汉子开了口:“你是哪儿来的?” 谭秀忙收回目光答道:“我是‘济南’来的!” “‘济南’?”白净脸汉子道:“路不近哪。” 这白净脸汉子说话很和气,不像黑衣大汉那么凶横横的。 谭秀道:“也没多远,不过几百里路。” 白净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来学武的?” 谭秀点头说道:“是的!” 白净脸汉子道:“我听说‘济南府’会武的不少,称得上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学武?” 谭秀笑笑说道:“学武总想找位名师……” “名师?”白净脸汉子道:“你知道这儿有名师?” 谭秀道:“听人这么说,‘泰山’顶上‘玉皇观’里有位武功高强会施飞剑的道长,应该不会错!” 白净脸汉子笑笑说道:“在家里待着不挺好么,干什么一个人背井离乡的跑出来学武?” 提起家,谭秀心里就觉得一阵刺痛,他勉强笑笑说道:“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能老窝在家里,总有离开家的一天,总得到外头来闯练闯练……” “这话也是!”白净脸汉子微微点了点头道:“只是你要知道,学武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的吃尽了苦,三年五载还没能学到什么……” 谭秀道:“这个我知道,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 白净脸汉子“哦”地一声道:“你不是什么富贵出身?” 谭秀道:“是的。” 白净脸汉子皱了皱眉,旋即展眉一笑说道:“我还没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谭秀没留意他那异样神情,当即说道:“我姓李,叫李秀!” 白净脸汉子道:“我姓陈,叫陈慕南,往后你得叫我一声二师兄!” 谭秀忙道:“是,二师兄!” 白净脸汉子陈慕南一摆手道:“现在别忙着叫,等见过祖师爷,祖师爷答应收你之后再叫不迟。” “怎么!”谭秀忙道:“祖师爷还不一定收不收我?” 陈慕南笑道:“要是来一个祖师爷就收一个那还行,这‘玉皇观’那住得下,怕不要挤塌了!” 谭秀道:“那……祖师爷是看……” 陈慕南道:“得先看看心够不够诚,凡是爬上这‘泰山’绝顶的,应该心都够诚,这一点是不成问题的,然后再看看你的身家够不够清白,出身不正的祖师爷不要,最后要看看你是不是学武的材料,前两点都合了,最后一关通不过也不行!” 谭秀心往下沉了沉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来的都收呢,前两点我合,最后一点合不合就不知道了。” 陈慕南汉子道:“这谁也不知道,只有祖师爷的法眼才能看得出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到这‘玉皇观’来的有十个,总有七八个要走上原路下山回家的。” 这话听得谭秀的一颗心,又往下一沉。 适时,陈慕南停了步,道:“到了,你就先住在这儿吧,等见过祖师爷之后我再另给你安排住处!” 谭秀抬眼一看,只见停身处在后院的正中央,面前一排三间云房,有的门坏了,有的窗户缺了一扇,年久失修,残破得不像样儿。 身后另有一排三间云房,这三间外貌虽然也够瞧的。可是里头都收拾得挺干净,他心想:“这陈慕南为什么不把自己安置在身后那三间云房里……” 他这里心中念转,那陈慕南似乎看透了他心里想些什么,微微一笑道:“那三间云房住的都是祖师爷收下的,你要等见过祖师爷,祖师爷收你之后才搬过去。” 谭秀听得一怔,心想:“这是什么规矩,怎么还有这种区别……” 只听陈慕南问道:“你想住哪一间,可以随便挑。” 谭秀随口应这:“随便哪一间都行!” 陈慕南望着中间那间云房道:“就是这一间吧,来,跟我进去看看。” 他带着谭秀进了中间这间云房。 中间这间云房,比起两边那两间还算好一点,门没坏,只缺一扇窗户。窗棂上那窗纸都破了?风一吹拍拍乱响,也好,反正是大夏天,凉快,不愁没有风。 云房里除了那光溜溜的炕外,连张桌椅都没有,炕上也只铺了张破草席,没盖的。 陈慕南看看眼前。似乎有点过意不去,道:“恐怕你得先打扫打扫,这间云房好久没人住了。” 谭秀本来直皱眉,及至想到学武本来就是件苦事,不吃苦中苦,那得为人上人,心里也就坦然了,当即随口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陈慕南又道:“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你也够累了,你歇着吧,有事自会有人来叫你。” 说着,他转身要走。 谭秀忽然想起了在“大明湖”畔“关帝庙” 里碰见那清秀少年,忙道:“二师兄,请留一步!” 陈慕南并没有反对他叫二师兄,回转身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谭秀道:“我想跟二师兄打听个人。” 陈慕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打听个人,你打听谁,这儿有你认识的人么?” 谭秀道:“这个人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他先来了……”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谭秀道:“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只知道他也是‘济南”来的,年纪很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你是说黎玉吧,他住在西云房里,你会见着他的。” 谭秀听得一怔,心想:“他竟然住进了西云房,这么说他已经被那位还不知道是何等样人的祖师爷收下了……” 陈慕南见他没说话,转身要走。 谭秀想了想忙道:“二师兄,我什么时候能见祖师爷?” 陈慕南回身含笑说道:“别急,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来带领你,耐心地等着,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想学一身好本事,就得有耐性!” 说完了话,他走了,谭秀一个人站在这残破的云房里,直发呆,他倒不是急,只是想起来随口问问,听陈慕南的口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蒙那位祖师爷召见,他并不怕等,可是没有准时候总让人心烦。 转念一想,陈慕南的话也对,想学一身好本事就得有耐性,他跟着谭老爷子长大,学武这种事他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三五年不等,十年八年也说不定,当然,那也得看天份,也就是说得看是不是块练武的材料,天份够,天份高,那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否则的话就是学上十年八年,长了胡子也只花拳绣腿,仅涉皮毛而已。 想学一身好本事,为报谭老爷子这份恩,为替老爷子一家三口报这血仇,只有耐着性子等了,只要 真能学成一身好本事,就是三年五载他也不怕久,他也愿意等。 想着,想着,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对面那三间云房上,刚才他没留意,这时候才发现对面那三间云房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不见一个人影,也许那清秀少年有事在前院,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被这儿的那位剑仙收下了,不愁见不着他。 谭秀收回目光转过了身,预备把炕上打扫打扫,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步履声,由远而近。 谭秀只当是那清秀少年回后院来了,忙转身走近窗户向外望去,却只见那位大师兄,那凶横的络腮胡黑衣大汉往自己这间云房门口行来。 谭秀打心里对这位大师兄没好感,可是他这时候不得不委曲自己一点,当即含笑向那黑衣大汉点了点头。 谁知黑衣大汉神色冷漠,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到了门口砰然一声推开了门,震得这间云房直晃,他进门便道:“你就住在这儿,知道么?” 谭秀忙道:“我知道,刚才那位对我说了,要等见过祖师爷,祖师爷收我之后才能搬到对面去……” 黑衣大汉冷哼一声道:“那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那凶横目光一扫炕上的小包袱,接道:“先拿十两银子出来!” 谭秀听得一怔。道:“拿十两银子?” 黑衣大汉冷冷地“嗯,”了一声。 谭秀好不诧异,心想:“怎么进门就先要银子,而且一要就是十两……” 心里虽诧异,他却不敢问,站在那儿没动。 只听黑衣大汉冷然说道:没听见么?“ 谭秀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听见了,只是我想问问……” 黑衣大汉道:“问什么,告诉你,我们这儿管住已经很不错了,可不能再管吃,既然想到这儿来学武。吃就得自己掏银子,先拿十两,要是你的造化不够,祖师爷不要你,吃一顿算一顿,多了的一文不少退给你!” 本来如此,那是应该自己拿银子,这‘玉皇观’才有多大,要是来学武的都管吃那还得了,就是剑仙也会被吃垮。 谭秀明白了,自己还觉得颇为不好意思,忙走到炕前从包袱里摸出一锭银子,走前两步双手递了过去。 黑衣大汉劈手夺了过去,似乎怕份量不够,还托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又转眼扫向炕上的小包袱,道:“你带的不少啊!” 谭秀不安地笑了笑道:“也没多少,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裳!” 黑衣大汉脸色一沉,道:“别怕,没人偷你的、抢你的,我更不会找你借几个花花。” 谭秀说的是实话,可没想到会引起这大误会,一怔,刚要解释,那黑衣大汉已冷然又道:“祖师爷是三清弟子,这儿也是‘玉皇观’,凡进门的都得献点灯油香火钱,再拿十两来!” 谭秀又复一怔,旋即陪上一脸赧然窘笑:“那是应该的,只是……只是……我带的没那么多的银……” 黑衣大汉凶睛一瞪道:“怎么说?” 谭秀道:“我带的没那么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打开包袱……” 黑衣大汉冷笑说道:“我没那闲工夫,再说我也不是办案的差役,凭什么翻人家的包袱,没带那么多也不要紧,不献灯油香火银子也可以,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玉皇观’不收这种心不诚的人。” 拿银子来衡量心诚与否,这叫什么? 谭秀一急,刚要说话。 那黑衣大汉冷然又道:“我再问你一句,你那包袱里连十两银子都没有,今后你拿什么吃喝,难道想凭这十两吃喝我‘玉皇观’一辈子么?” 谭秀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那黑衣大汉冷笑一声又道:“你要是不愿意回去也容易,写封信交给我,我找人跑趟‘济南府’到你家拿去,你虽不是出身富贵,你家几十两银子应该还拿得出!” 谭秀心往下一沉,道:“不瞒你这位说,我已经没有家,没有亲人了。” 那黑衣大汉一怔,道:“怎么说,你没有家,没有亲人?” 谭秀悲痛地点了点头。 那黑衣大汉脸上变了色,冷笑说道:“我还当你是因诚心来学武的,敢情你是个没家没亲人,凭这十两银子来混吃混住的,那对不起,只有累你这双腿再走一越来路了,请吧,别等我动手撵你!” 谭秀心里既急又难过,脸上却不得不陪笑,他陪着一脸强笑说道:“这位……” “少废话了。”那黑衣大汉道:“我说得明白点,我们这儿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别想学得一招半式去,这年头儿干什么不得银子,只凭光溜溜的一个人儿就想学得一身本事去,那是做梦,你请吧,这间房子还有别个花得起银子的人等着住呢。” 谭秀听得脸上通红,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就待转身去拿炕上的包袱,适时外面传来了一声轻“咦”随听一个熟悉的话声诧声说道:“怎么你也来了?” 谭秀扭头往窗外一看,窗外小路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关帝庙”里碰见的清秀少年,他强笑向那清秀少年点了点头。 那清秀少年却快步走进了云房,进门瞪大了眼又问一句:“怎么你也来了?” 谭秀强笑说道:“我也是来学武的……” 那清秀少年满脸惊喜色上前抓住谭秀的胳膊叫道:“好啊,咱们俩正好做个伴儿,你见过祖师爷了么?” 谭秀摇头说道:“还没有……” 那黑衣大汉冷冷说道:“他没那福缘,没那造化了,他这就要下山了。” 清秀少年听得一怔,转过脸去诧声说道:“怎么还没见祖师爷就走,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黑衣大汉冷冷一笑,一摊手,托着那锭银子道:“这是他的,就凭这十两银子想学武……” 清秀少年“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大师兄,他拿不出灯油香火钱,是不是?” 那黑衣大汉道:“这十两银子也不够……” 他话还没说完,清秀少年探怀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道:“大师兄,我替他献了,这行不行。” 黑衣大汉一怔,道:“九师弟,你……” 谭秀也忙伸手去拦,道:“这位,这怎么行… …“ 那清秀少年转过脸来道:“别跟我客气,我这趟出来带得不少,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将来有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么?” 随又转过去把那锭银子往黑衣大汉手里一塞,道:“大师兄,拿着吧,往后他在‘玉皇观’的费用都算我的,只管找我拿就是!” 黑衣大汉接过了那锭银子,直着眼道:“九师弟,你……你怎么认识他?” 清秀少年笑了笑说道:“大师兄,这位也是‘济南’来的,我们人不亲土亲,他当日也帮过我的忙,要不是他我还上不了‘泰山’,到不了‘玉皇观’呢!” 黑衣大汉“哦‘”一声道:“是怎么回事?” 清秀少年当即把躲进“关帝庙‘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黑衣大汉望着谭秀道:“算你造化,没想到你有这大福缘,行了,你留下吧,不过你能不能搬到西云房去,那还得看祖师爷。”扭头走了出去。 清秀少年扭头对谭秀说了声:“你等等。 “快步跟了出去。 谭秀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清秀少年已折了回来,进门喜孜孜,笑吟吟地道:“走,我帮你搬过去,这个地方不是人住的。 “ 到了炕前拿起了谭秀的小包袱。 谭秀呆了一呆,忙道:“这位,别,我还没见过祖师爷。” 清秀少年冲谭秀眨眨眼,笑道:“大师兄那儿这一关我已经打通了,有他在祖师爷面前说句话,你就准能留下。” 谭秀明白了,明白刚才黑衣大汉走的时候,清秀少年为什么立即跟出去了,一阵激动,心里好不感激,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 清秀少年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刚不是说过么,在这儿,只有咱们亲,交个朋友不容易,银子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将来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那一个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大家花就行了,别说了,走吧!” 这清秀少年的确够海,够豪迈的,年纪这么轻,还没进江湖就有这腔豪情,这种性情,的确很难得。 谭秀双眉一扬,道:“ 你这份情我领受了,我记下了……“ “说什么情,”清秀少年伸手拉住谭秀胳膊,道:“这么说就见外了,也是瞧不起我,你要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今后就别提一个字儿,走!”拉着谭秀走了出去。 清秀少年住在西云房中间的一间,进了这一间再看,西云房跟东云房大不相同,简直判若天壤。 墙是刚粉刷过的,有桌子有椅子,炕上有铺的也有盖的,桌子上还摆着茶壶茶杯,打扫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清秀少年把包袱往炕上一扔,回过头来笑道:“我就住这一间,一个人住一间屋,正愁没伴儿,如今好了,咱俩住一间垦,睡一个炕,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愁没个人说话,这儿坐!”随手拉过一把椅子。 谭秀忙道:“你坐!” 清秀少年道:“我坐炕上,今后咱俩是师兄弟,关系更进上一层,最好别客气。” 他把谭秀按在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坐定,谭秀道:“我还没请教……” 清秀少年道:“说什么请教,我叫黎玉,你要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就叫我一声兄弟,你呢?” 谭秀道:“我姓李,单名一个秀字。” 清秀少年黎玉道:“原来是李大哥,我刚才在前院听二师兄说又一个‘济南’来的,我一听就乐了,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赶,可没想到是李大哥你,大哥也是‘济南’人?” 谭秀微一摇头道:“我不是‘济南’人,可是在‘济南’长大的。‘ 黎玉道:“在哪块地儿上长大的就是哪儿的人,大哥家在城里还是城外?” 谭秀道:“我家在‘大明湖’边儿上。” “‘大明湖’边儿上?”黎玉一怔说道:“‘大明湖’边儿上只有两户人家,一家姓谭,一家姓井的……” 谭秀不安地道:“不瞒兄弟说,我就是谭家的人。” 黎玉又是一怔,道:“据我所知谭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只有四个人,谭老爷子跟三位少爷,大哥是……” 谭秀道:“兄弟,我行三。” 黎玉再度一怔:“大哥是谭家的三少爷……” 谭秀道:“兄弟,别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黎玉道:“那……大哥怎么说姓李?” 谭秀沉默了一下道:“兄弟,是这样的……” 他没瞒黎玉,把谭家的遭遇全告诉了黎玉,也把他那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告诉了黎玉。 他话刚说完,黎玉就从炕上霍地跳了起来,瞪大了眼叫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这是谁心这么狠,手这么辣……” 谭秀微一摇头道:“谁知道!” 黎玉走过来手拍上谭秀肩头,道:“大哥,别难受,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仇总是要报的,咱们这不是来学武了么?等学成了我陪你下山寻仇去……” 谭秀道:“谢谢兄弟,我就是为这才上的‘泰山’,兄弟该知道老爷子生前性泊,也来自江湖!除了那片大院落外可说没什么积蓄,所以我这趟离家也没带多少……” “我知道,大哥!”黎玉一点头道:“不要紧,我有,我的就是大哥的,其实咱们哥儿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谭秀道:“兄弟,你这份情……” 黎玉道:“大哥怎么又来了,不想要我这个兄弟?” 谭秀勉强笑笑,摇头说道:“我没想到这儿是这么个地儿,进门就要银子……” “大哥!”黎玉拍了拍他道:“你虽是跟着谭老爷子长大的,可是对于外边的事儿你似乎没我懂得多,这年头儿出门在外就是这个,不仅这里,那儿都一样,没银子走不了路,没听人说么,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谭秀道:“这我知道,可是他们要得未免太急了些。” 黎玉笑笑说道:“不瞒你说,大哥,我虽只比你早来一天,可是我知道的已经不算少了,这儿不是什么善地儿,这一伙儿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谭秀一怔忙道:“怎么,兄弟,这儿……” “听我说,大哥。”黎玉拍拍了他,截口说道:“咱们既然进了‘玉皇观’这扇门,要想出去只怕就难了,这就跟上了贼船一样,当然,他们要是不想要谁那又当别论,可是依我看就是他们不要咱们,只怕咱们也不能好好儿地下山去,我抱定了个主意,反正咱们是来学武的,只要他们教咱们本事,咱们能学成一身本事,别的就什么也别管……” 谭秀忍不住问道:“兄弟,他们是干什么的?” 黎玉摇头说道:“这个我还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路数,不瞒大哥说,我已经拿了五两金子出去了。” 提起金子,谭秀想起了,探怀摸出那块金子递了过去道:“兄弟,这是你的,我不能收……” 黎玉一怔道:“怎么,大哥,你没花……” 谭秀道:“这是你的,我怎么能花!” 黎玉道:“那大哥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他……” 谭秀道:“我不说么,这是你的,我怎么能拿着当自己的随便给人?” 黎玉呆了一呆,道:“我没交错朋友,大哥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难得的君子……” 用手一推谭秀的手,接道:“大哥别给我,先收着好了,我刚说过,咱们还分什么你我……” “不,兄弟。”谭秀道:“你的那份情我已经领受了,你给我的也已经够多了,这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他话说得很坚决,不容黎玉不把金子收回去。 黎玉迟疑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好吧,大哥,我拿回来了,反正我的也就是你的,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他接过了那块金子,放进了怀里。 谭秀这才把话转了回来,道:“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们……” “看出来的,大哥。”黎玉笑笑说道:“我并不傻,我还不是个没出过门儿,没见过世面的人,在家的时候我不念书,一天到晚往外头跑,什么人都见过。” 谭秀道:“那,你真打算在这儿待下去?” “大哥。”黎玉道:“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明白么?反正咱们是来学武的,只要能学一身本事就行,再说,想走怕也不容易,既然这样何不索性装聋作哑!” 黎玉的人远比他的年纪成熟,这一点谭秀不如他多多。 谭秀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黎玉看了他一眼,又道:“大哥,虽然你我认识还没几天,可是从你不要我这块金子上,我看得出大哥这个人正直得一点儿弯儿都不会拐,这跟我不一样,只是大哥,在这年头儿,尤其是在这儿,你这样会吃亏的!” 谭秀道:“我知道,兄弟,可是我……”摇头苦笑,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黎玉一双手又拍上他肩头,道:“听我说,大哥,咱们一切为学武,能委曲尽受委曲,大丈夫能伸能曲,走到哪儿说哪儿,现在别想什么,真要有别的打算,等咱们学点儿之后,自信能走的时候再说不迟,行么?大哥。” 谭秀没说话,黎玉还待再说,外头传来了一阵轻捷的步履声,黎玉忙道:“有人来了。”忙收手退到了炕边。 转眼间步履声已近,只听外头有人诧异地“咦”了一声道:“李秀哪儿去了?” 黎玉低低说道:“是二师兄。”忙高声应道:“二师兄,人在这儿呢。”随即迎向门口。 他刚走两步,那白净脸汉子陈慕南已走了进来,他诧异地望着谭秀道:“你怎么搬过来了?” 谭秀站起来还没说话。 黎玉已抢着说道:“我已经跟大师兄说过了!” 陈慕南“哦”地一声,深深看了黎玉一眼,点头说道:“也好,你两个都有伴儿了……” 转望谭秀道:“祖师爷要见你,跟我去一越吧。” 谭秀听得心头一跳,他立即明白了,这又是黎玉替他打通了黑衣大汉那一关生了效,他忙道:“谢谢二师兄带领。” 陈慕南意味深深地一笑说道:“要谢不该谢我。”转身先走了出去。 黎玉低低说道:“大哥只管放心,大胆的去。” 谭秀没说话,看了他一眼,迈步跟了出去。 陈慕南等在外头,一见谭秀出来,立即迈步往前行去。 谭秀紧一步跟了上去,道:“二师兄,祖师爷在……” 陈慕南回头笑笑说道:“急什么,到了不就知道了么,放心,我担保你准被祖师爷看上就是。” 谭秀道:“谢谢二师兄!” 陈慕南淡然一笑道:“别谢我,以后跟黎玉多学学。” 谭秀心头为之一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含混地应了一声,没说话。 陈慕南在前头走,谭秀默默地跟在后头,出后院,进前院,陈慕南拐向了大殿右,这时候谭秀才发现,这大殿右边另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通往另一个地方。 这另一个地方就是另一个院子,那院门就在那排待客的厢房廊檐下,窄窄的两扇门儿,从外头进来,不留意绝难发现。 如今,那两扇窄门虚掩着,陈慕南到了门前脚下顿了一顿,回过脸来对谭秀道:“记住,进了这扇门浚没人问你就别再说话了。” 没等谭秀答应,推门走了进去。 这句话听得谭秀一颗心往上一提,他来不及多想忙跟了进去,进了这扇门,眼前顿时一亮。 这儿别有洞天,眼前又是一番景象,这院子跟“玉皇观”那后院差不多大,但却跟“玉皇观”后院判若天坏。 眼前,有花圃,有小亭,有朱栏小桥,右假山,还有一泓清澈的池水,那泓清澈的池水之旁,还有一间纱窗珠檐的精舍,那里像三清弟子修真之处,俨然那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谭秀眼打量着,心里想着,陈慕南带着他直向那间精舍行去,院子不大,路也不远,转眼间又到了精舍之前,陈慕南回头对谭秀低低说了整:“等着。” 转过头去躬下身躯,恭谨异常地扬声说道:“禀老神仙,人到了。” 只听精舍里传出那黑衣大汉粗暴话声:“进来!” 陈慕南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对谭秀低低说道:“跟我进来。”低着头行了进去。 谭秀应了一声,忙跟了进去,刚进门,只听里头传来一声沉喝:“老神仙法驾在此,低头。” 谭秀心头一震,只听耳中嗡嗡作响,忙低下头去。 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他见前面的陈慕南停了下来,随听前面的陈慕南恭声说道:“老神仙,这就是‘济南’来的李秀。” 却听一个银铃般悦耳动听,还带着几分娇媚,听来令人荡气回肠的话声从前面传了过来:“别吓着这孩子,让他抬起头来吧。” 随听那黑衣大汉话声道:“李秀,抬头,谢恩。” 谭秀抬起了头,他看见了,眼前一道纱幔,黑衣大汉就垂手站在纱幔前头,脸上一片肃穆神色。 透过纱幔再看纱幔后是一张云床,云床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红毡,红毡上摆着两个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左边一个,是个道装全真,年纪在五旬上下,长眉细目,美髯垂胸,倒也是仙风道骨,一脸庄严肃穆,看上去有一种自然慑人之威。 右边一个,却是个卅上下的美艳道姑,这道姑体态丰腴,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一对水汪汪的丹凤眼,眼角微微向上挑着,那眼角高挑处,凝聚着一种一分狐媚,一分轻佻,三分春意,更动人,更令人心颤神摇的,是她那张檀口,那两片温润而鲜红的樱唇,直欲喷火。 谭秀可没想到这“玉皇观”中竟有这么一位人物,不由地怔了一怔,而就在这时候,那美艳道姑一双凤目中闪射出一种惑人的异采,嫣然一笑开了口,话声极是轻柔:“你就是‘济南’来的那个李秀了?” 谭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黑衣大汉突然说道“”师姑问你话,答应!“ 谭秀忙应道:“是的。” 黑衣大汉叫道:“好没规矩,不会说一声回禀么?” 只听那美艳道姑瞥了黑衣大汉一眼,道:“老大,你要不说话怕我拿你当哑巴么?多嘴,给我往后站。” 黑衣大汉乖得很,头一低,立即应声退后。 那美艳道姑叱退黑衣大汉,转望谭秀,那花儿一般的娇层上又堆起令人蚀骨销魂的动人笑意,柔声说道:“别让他吓着你,在我面前你只管放心大胆说话。” 谭秀忙道:“谢谢仙姑!” “仙姑? “那美艳道姑格格娇笑一声道:”这孩子好甜的一张嘴……“顿了顿接问道:” 今年多大了?“ 谭秀道:“回仙姑,刚满二十。” 美艳道姑道:“是个孩子,刚满二十嘛,年轻轻的,家里怎么不好待,外头什么事不好做,为什么离乡背井,一个人老远地跑到‘泰山’来学武呀?” 谭秀说话很小心,他想了想之后道:“回仙姑,一个男儿家,我不愿老在家里待着……” 美艳道姑道:“那为什么非学武不可呢?,” 谭秀答得好,他道:“我常听老一辈的说些江湖侠义事,从小就仰慕朱家、郭解之流。” “好话!”美艳道姑一双凤目微微睁了一睁,道:“ 你的谈吐不俗,想必读过书,读的书还不少,是么?“ 谭秀道:“ 也没读过几年,全是老一辈教的。“ 美艳姑娘道:“别跟我客气,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俗,看来我没看错,成了家,娶了亲了么?” 谭秀脸上一热,道:“回仙姑,还没有,身无一技之长,也一无所成,我不敢… …“ “好一个不敢。”美艳道姑格格一笑道:“那就难怪你舍得离开家了,要是成了家,娶了亲,没几个舍得撇下娇妻一个人往外头跑,这样也好,没成家,没娶亲不会分心,学武是最忌分心的……” 谭秀没说话,他只觉得这美艳道姑说话过份了些。 美艳道姑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学武是件苦事儿,尤其是跟着我们学武,你吃得了苦么?” 谭秀道:“回仙姑,我不是出身富贵,自信还能吃得了苦。” 美艳道姑道:“那就行了……”转望身旁那美髯全真道:“大师兄,你问吧!” 那美髯全真淡然一笑道:“别烦我了,索性你来吧!” 美艳道姑道:“我先问问你,这个徒弟你收不收?‘ 那美髯全真道:“当然收,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到第二个,我能让别人拣了去么?” “那就行了。”美艳道姑微微一笑,转望谭秀道:“从现在起,你是我师兄妹门下的第十个徒弟,你这李秀两个字嫌得俗了些,跟你的人不大相称,我给你取个名字,从现在起你叫李晓岚……” 那美髯全真道:“这个名字太弱,太软了些。” 那美艳道姑动人地一笑说道:“他人不也跟个大姑娘似的么?” 那美髯全真微微一笑道:“那就叫李晓岚吧。” 美艳道姑目注谭秀道:“谢谢我吧,别等人家吼了。” 谭秀忙道:“谢仙姑!” 美艳道姑“嗯”地一声道:“现在怎么还叫仙姑,我是你师父的师妹,该改改口了。” 谭秀忙道:“谢师姑!” 美艳道姑微一点头道:“行了,我们不拘俗礼,你来这儿一趟,让我看看你,就算行了拜师礼了,跟你二师兄回后院去吧,过两天让你几个师兄给你打打根基,过三个月后跟你师父再当面传授,老二!” 陈慕南忙道:“师姑。” 美艳道姑道:“你这个十师弟等于是我收的,代我好好照顾他。” 陈慕南道:“师姑放心,慕南省得。” 美艳道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陈慕南应了一声,一躬身,带着谭秀行了出去。 出了精舍,陈慕南立即熟络地抬手拍上谭秀肩头,含笑说道:“十师弟,恭喜你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谭秀忙道:“谢谢二师兄!” 陈慕南在他脸上看了一眼,道:“师姑对你似乎另眼看待,你好好儿学,只假以时日,不愁你不成咱们的兄弟中后来居上,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谭秀道:“全仗二师兄教导。” 陈慕南拍了拍他,含笑说道:“别跟我客气,说不定有一天我这个做师兄的还得仰仗你呢,走吧。” 他推着谭秀往那月形门行去。 他俩个走远了,精舍里传出美艳道姑的话声:“大师兄,你看怎么样?” 那美髯全真话声跟着响起:“你应该看得出,此子禀赋之佳,绝无仅有,更难得的是他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气度。” 美艳道姑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大师兄好眼力。” 那美髯全真道:“我有点怀疑。” 美艳道姑道:“你怀疑什么?” 美髯全真道:“这么一块好材料,为什么没人发现,而任他跑上这‘泰山’极巅的‘玉皇观’来。” 美艳道姑道:“你以为他是……” 美髯全真道:“怕只怕他是个有心人。” 美艳道姑道:“我看不会,他分明是块未雕的璞玉。” 美髯全真道:“师妹,你两眼可要睁大些。” 美艳道姑笑道:“我睁得还不够大么?” 美髯全真道:“师妹,我说的是正经话。” 美艳道姑道:“那也容易,咱们先看他三个月,好在我只让老二先给他打点根基。” 美髯全真道:“这么说,你是真打算要他了?” 美艳道姑道:“你不也看出这个跟以前的那些个不同么?砂粒之中现有这么一个珠子,咱们为什么不拣?” 美髯全真道:“那么那一个呢?” 美艳道姑道:“那一个虽比这一个差了些,可是比起以往那些个,仍然算得上个好材料。” 美髯全真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由你了,不过在今后三个月内,他要是有一点可疑之处……” 美艳道姑道:“他那颗心就是你的,行了么?” 美髯全真没说话,但听他发出一阵长笑,那笑声听来怕人……
第三章 意外之变 山中无甲子,住在这“泰山‘极巅之上,能看到的,只是日升日落,可是谁又记得清那是个多少日升日落,谁又会去数它。 在这一段日子里,谭秀每天早起跟黎玉一起,就在这“玉皇观”外跟着陈慕南打根基,做些入门的工夫,等待日头老高之后,他就得腰里挥斧头,肩上扛着扁担,在“玉皇观”附近山林里去打柴了,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他得挑两大捆柴去,谭秀从没偷过懒,也就因为他从没偷过懒,所以他手上的茧子一个连一个地都起来了。 在谭家的时候,他不是没干过活,可是那时候干得都是轻松细活,谭老爷子对他视同己出,拿他当亲生的儿子,也从没让他干过粗活,可是如今不同了,每天得早起,还得一担柴一担柴地往观里挑,实在够苦的。 起初,谭秀每天晚上睡的时候,都是拖着个精疲力尽的身子往炕上一躺,就人事不省了,早上起来两胳膊跟腿肚子发酸,一双手跟腰疼得要命,可是谭秀都咬牙忍着,一声气儿没吭,跟谭老爷子这多年,武虽然没学者,却养成他一种坚毅的性格跟不屈的傲骨,这该是他最大的收获,对今后的一生,有着莫大的裨益,要不是因为这,他将来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成就。 可是过没多久,手跟腰不疼了,胳膊跟腿肚子也不酸了,他觉察的,是身轻体健,结实了不少,力气也增加了不少,他没觉察的,是每天挑回观里那两捆柴,越来越大,而且在他肩上轻若无物。 在这一段日子里,有两件怪事,可是谭秀都没留意。 头一件怪事是在他没上“ 泰山“之前,他听黎玉说过”泰山“绝顶每天夜里都有一道光在夜空里窜来窜去,可是自他上得”泰山“之后,他就从没在夜里见过那道光。 第二件事是黎玉从没跟他一块儿去附近山里打过柴,而且吃过晚饭就没了影儿,一直过了三更才回来,每天如此,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在这一段日子里,谭秀没见过其他的师兄弟,“玉皇观”就那么几个人,他只跟两个人处得来。彼此间的感情与日俱增,那是陈慕南跟黎玉。 也就因为这,谭秀对这两个人也了解得很清楚,陈慕南为人仁厚而正直,只觉得像有什么心事,很难看见他一天笑过几回,黎玉有小聪明,人机灵,可是有的时候不免显得滑了些,整天价总是笑口常开,很难瞧见他皱皱眉头。 谭秀认识黎玉在先,他也欠黎玉不少情,可是慢慢地他跟陈慕南在一起的时候多,只觉得跟陈慕南较为近些,其实,除了每天早起,晚上睡觉,很难见到黎玉的面儿,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一天,谭秀跟每天一样,到了时候又择着斧头,扛着扁担出了“玉皇观”,进了观下的山林里。进了树林子,他歇都没歇,放下扁担便挥了斧头,那砰砰然的砍树之声震得空山四响,传出老远。 蓦地,在那砰砰然的伐木之声中,夹杂着一个有点熟悉,还带着点冷意的话声传入谭秀耳中:“小伙子,你好啊!” 谭秀为之一惊,很自然地停下斧头往身后那话声传来处望去,一看之下,他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不到一丈处站着个瘦而干瘪的老头儿,赫然竟是那天晚上在山下那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那卖吃喝的小店里碰见的那个乡巴老头儿。 瘦老头仍是那身打扮,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他手里端着酒杯,如今手里则拿着他那根旱烟袋,烟袋窝里还在冒烟。 谭秀定了定神,身不由已往后退了一步,惊声说道:“ 老人家,是您……“ 瘦老头儿咧嘴一笑道:“难得小伙子你还认得我,这一点使我颇感欣慰。” 谭秀道:“老人家怎么也上‘泰山’来了。” “怎么。”瘦老头儿两眼一眯道:“这‘泰山’又不是谁的私产,许你来不许我来么?” 谭秀忙道:“老人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也上了‘泰山’?” 谭秀勉强笑笑道:“老人家要是不愿说,我不敢勉强。” “小伙子,会说话。”瘦老头儿微微地笑了笑道:“我愿意说,也非说给你听听不可,小伙子,你听真切了……” 笑容一敛,脸色一沉,接道:“小伙子,你冤得我好苦,我找你算帐来了。” 谭秀听得一怔,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我何曾冤过老人家……” “没有么?”瘦老头儿手里旱烟袋一指谭秀道:“你还嘴强牙硬,那天晚上你骗我说要上‘泰安’去,害得我跑了一趟冤枉路不说,更害得我一夜没合眼儿,跟没头苍蝇似的,东撞一头,西撞一头,马不停蹄地找遍了‘泰安城’所有的客栈,只差没把地皮翻过来了,这还不叫冤么?” 谭秀想起来了,他不安地一笑道:“老人家请原谅,那天晚上我只当老人家是……” 住口不言,他没好往下说。 “是什么?”瘦老头儿道:“你不好说,我来替你说吧,你把我当成了那下五门的贼,那剪径的强盗,是也不是? “ 谭秀勉强笑笑说道:“那我不敢,只是我初趟出门儿,不得不小心点儿……” “小伙子,你的确会说话。”瘦老头儿淡然一笑,随即沉下脸色,冷冷说道:“躲一枪,挨一刀,你真要那么怕贼怕强盗,你就不该往贼窝里跑,不该往强盗门口送。” 谭秀为之一怔,道:“老人家这话……” 瘦老头儿道:“你不明白么,你知不知道‘玉皇观’里那伙人,是吃哪行饭的,干的是什么买卖?” 谭秀猛然想起黎玉的话,但他摇了头:“老人家,我不知道……”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小伙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 谭秀脸上微微一热,道:“老人家,我是真不知道。”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 要不是你说你的家在‘大明湖’边儿上,我准拿你当那不上进,自甘堕落的贱骨头看,你先告诉我,你从‘济南’老远跑到‘泰山’是为了什么?“ 谭秀道:“老人家,我想学武!” 瘦老头儿目光一闪,道:“小伙子,你想干什么?” 谭秀只当他没听清楚,道:“我想学武! “ 瘦老头儿老眼猛地一睁,旋即敛态冷笑说道:“放着现成的名师你不要,却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小伙子,你真找对了地儿。” 谭秀道:“老人家……” “少跟我废话。”瘦老头儿旱烟袋一挥道:“ 如今你唯一该做的,就是放下手里那斧头跟我走……“ “跟老人家走?”谭秀一怔,忙道:“老人家要我上哪儿去?” “那你别问也别管。”瘦老头儿道:“无论上哪儿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锅,进那十八层阿鼻地狱,也比待在这‘玉皇观’里好,小伙子,你要再待下去,或可以学个一招半式,可也把自己毁了,把你这一蜚子也断送了,那太可惜,我既然知道若不拉你一把,那也是我的罪孽。” 谭秀道:“老人家……” “ 少废话了!“瘦老头儿截口说道:”放下斧头跟我走吧!“ 谭秀道:“我想请老人家把话说明白……” 瘦老头儿道:“离开这是非地儿后,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让你明明白白。” 谭秀道:“ 老人家现在为什么不能说?“ 瘦老头儿道:“因为现在你我是在这块是非地儿上,小伙子,这话你明白么?” 谭秀微一摇头道:“老人家,我不明白!” 瘦老头儿灰眉一耸,道:“看你挺机灵的,怎么点不透?要等他们发觉了,再想走可就迟了,别说会毁了你,就是连我怕也要坑在这儿,这你明白了么?” 谭秀道:“我明白了,这么说老人家怕他们。” 瘦老头儿道:“你说着了,我还真怕。” 谭秀道:“这么说,‘玉皇观’里的那些人,真是有能耐的……” 瘦老头儿道:“这帮人来头大了,小伙子,这你一时不会明白的,再罗嗉个没完就走不了了……” 谭秀道:“老人家至少该让我知道一下老人家是谁,是干什么的……” “我是谁?是干什么的?”瘦老头儿道:“ 我是我,就算我是个贼,我是恶魔也比‘玉皇观’里那一伙强!“ 谭秀道:“老人家……” 瘦老头儿眼一睁,跺脚说道:“小伙子,你到底走是不走?” 谭秀微一摇头道:“老人家,我不能……” “不能?”瘦老头儿道:“你非毁了你自己,非断送了你的一辈子后才能走,才死心么?小伙子,那由不得你。” 突然闪身欺进,抖手递出了旱烟袋。 谭秀只觉胁下一麻,随即人事不省。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秀觉得原先胁下那一麻处像什么硬东西撞了一下,接着人就有了知觉,耳边也听见了几声鸟叫。 他猛然睁开了眼,定眼一看,只见自己置身在一个树林子里,他立刻看出这树林不是“玉皇观”附近的山林。 再一看,那瘦老头儿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嘴里正刁着那根旱烟袋一口一口地吸个不停,一见他睁开了眼,立即冲他咧嘴一笑道:“小伙子,你可真不轻啊!” 谭秀翻身坐了起来,道:“老人家,这儿是……” 瘦老头儿用旱烟袋往林外一指,道:“小伙子,你拿眼往外看看。” 谭秀忙循着他所指向林外望去,他看见了,林外约摸近百丈处,有一围高高的城墙,往左是城门,城门口那条路上,大太阳底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他忙收回目光道:“老人家,那是……” 瘦老头儿道:“ 那天晚上你要来而没来,却冤我白跑了一趟的那地方。“ 谭秀一怔道:“泰安?” 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对了,小伙子。” 谭秀苦笑一声,没说话。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问道:“小伙子,你笑什么?” 谭秀道:“老人家,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瘦老头儿在鞋底上磕磕旱烟袋,站起来走了过去,走到谭秀跟前盘腿往地下一坐,抬眼望着谭秀道:“小伙子,你先告诉我,你究竟住哪儿?” 谭秀道:“我不是告诉过老人家么,济南‘大明湖’边儿上?” 瘦老头儿道:“没错?小伙子。” 谭秀道:“我自己住在哪儿还能不知道么,再说我也犯不着骗老人家——” “那就好!” 瘦老头儿一点头道:“小伙子,你再告诉我,你究竟姓什么。” 谭秀道:“我姓李。” 瘦老头儿道:“不姓谭?” 谭秀道:“老人家知道……” 瘦老头儿截口说道:“别管我知道什么?答我问话。”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也姓谭。” 瘦老头儿为之一怔,眨动了一下老眼道:“小伙子,你把我弄糊涂了。 “ 谭秀道:“老人家。我是谭老爷子收养的孤儿,我本姓李。”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儿啊,咦,小伙子,那又不对了,据我所知,谭老爷子家里除了他之外便是三位少爷,你是……” 谭秀道:“老人家,我行三。”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你就是谭家的三少?” “不敢当。”谭秀道:“老人家,我叫谭秀。 “ 瘦老头儿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大明湖’边儿上何时出了个姓李的人家,三少,那我就又不明白了,难道谭老爷子没把一身绝学传给你,就要你往外跑……” 谭秀道:“不瞒老人家说,老爷子他不希望我涉足江湖,所以一直没教我什么。” 瘦老头儿道:“那他怎么又让你往外跑呢?” 谭秀微一摇头道:“这不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我……” 瘦老头儿道:“我明白了,三少是偷跑出来的?” 谭秀忙摇头说道:“老人家误会了,不是的。” 瘦老头儿讶然说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谭秀心里一阵刺痛,神情一黯,道:“ 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瘦老头儿一怔,急道:“三少,怎么说,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谭秀道:“就是老人家碰见我的前两天夜里。” 瘦老头儿瞪大了老眼,道:“老爷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据我所知,谭老爷子身子一直很……” 谭秀头微微一低,道:“ 不瞒老人家说,老人家是被害了!“ 瘦老头儿伸手抓住谭秀胳膊,这瘦老头儿劲儿不小,疼得谭秀眉锋一皱,只听瘦老头儿震声说道: “怎么说,三少,谭老爷是被人……这是谁,能害了……” 谭秀毫不隐瞒地把那夜的惨事说了一遍。 听毕,瘦老头儿半天没说话,良久,良久,才听他说道:“这是谁,这是谁心这么狠,手这么辣,这是谁有这么好的身手,竟能毫不费事地……” 目光一凝,改口说道:“三少,你把捡到的那东西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从那东西上看出是谁来。” 谭秀忙探怀取出了那枚制钱递了过去。 瘦老头儿一见制钱,老脸上立即浮现一片讶异神色,接过制钱正看看,反看看之后,他又皱了眉。 谭秀忍不住问道:“老人家,可知道……” 瘦老头儿微一摇头道:“三少,说来惭愧,我肚子里装得不算少,可是凭我肚子里装的,除了看出这枚暗器是专门破穴,破横练的暗器之外,别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事实上我也没听说过江湖上谁惯用这种暗器,因为这种暗器不好使,功夫稍微差一点儿的就不敢用它……” 谭秀眉头为之一皱,心里也不免一阵失望。 瘦老头儿接着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是条线索,总比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好,只要有这东西,将来也不愁找不着这东西的主人。” 谭秀微一点头道:“老人家说得是。” 瘦老头儿默默地把那枚制钱又递了过来,谭秀也默默地把那枚制钱接了回来,看了看,然后藏进了怀里。 瘦老头儿突然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三少所以上‘泰山’去学武,是为了有一天能给谭老爷子三位报仇,可是?” 谭秀点了点头道:“ 是的,老人家,要不是为这,我不会急着学武,老爷子不希望我涉足江湖,我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江湖人!“ 瘦老头儿道:“恐怕现在由不得三少了。” 谭秀没说话。 瘦老头儿又道:“我本打算把三少接下‘泰山’后,就把三少送回去,如今……” 摇摇头,住口不言。 谭秀目光一凝,道:“我还没有请教……” 瘦老头儿道:“怎敢当三少这两个字‘请教’!我姓彭,叫彭千里,三少听说过么?” 谭秀道:“老人家,在家的时候我很少出门,老爷子也很少跟我提起江湖事。” 瘦老头儿彭千里道:“我在江湖上薄有声名,当然,要比起谭老爷子来,那还差得多……” 谭秀道:“老人家认识他老人家?” 彭千里微一摇头道:“我有多大造化能认识老爷子,我只是仰慕老爷子,一向福薄缘浅,连老爷子的面都没见过。” 谭秀道:“老人家客气了!” 彭千里摇头说道:“三少,我这是一折没打的实话,你不是不知道,谭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头…… “ 谭秀道:“老人家,我知道谭老爷子当年是个江湖人,除此我一无所知!” 彭千里呆了一呆,道:“怎么?三少。” 谭秀道:“他老人家很少跟我提起过当年,我知道他老人家当年是个江湖人,还是听谭大爷跟二爷说的。” 彭千里轻叹一声,点头说道:“越是名气大的人越不愿提他当年的英雄事迹,反之越没名气的人逢人便吹他的当年勇,三少被谭老爷子一手带大,竟对他的当年一无所知,真是……” 摇摇头,住口不言。 谭秀羞愧地道:“惭愧得很。” 彭千里道:“三少别这么说,那也是老爷子没对三少爷提过,其实,我对谭老爷子知道的也不多,不只是我,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谭闿东谭老爷子是一代大侠,英雄盖世,凭掌中一柄九环刀。睥睨四海,威震八荒,行侠仗义。可是却没一个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出身,他的来路……” 谭秀道:“这一点老爷子倒跟我提起过……” 彭千里忙道:“三少知道么?” 谭秀微一摇头,苦笑说道:“老爷子说,关于他的一切,都在那具革囊里,而那具革囊却在他老人家被害的那天晚上不见了,不知道是被那凶手拿走了,还是老爷子把它放在了身上……” 彭千里目光一凝,道:“我记得三少刚才说,老爷在在被害之前,要三少拿着那具革囊,离家去找他一位朋友,可是?” 谭秀点头说道:“老爷子说革囊里有样东西是当年一位朋友托他老人家代为保管的,让我踏遍江湖找他老人家那位朋友,把那样东西归还原主!” “三少。”彭千里摇头说道:“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儿。” 谭秀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彭千里道:“让我大胆地猜一猜,以我看老爷子分明是知道祸事之将至,而要三少远离家门去避祸的……” 谭秀心里一阵悲痛,道:“我也这么想!” 彭千里道:“这猜测应该不错,老爷子不会那么巧地偏在那一夜把三少叫到书房里把藏了廿年的那具革囊给了三少,还告诉三少姓李不姓谭,要三少去找自己的亲人……” 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既然这猜测不错,老爷子是知道祸之将至,而让三少离家门去避祸,那样东西就不会是老爷子的朋友当年托老爷子代为保管的,而该是老爷子自己的东西。老爷子让三少把它带离家托付给他一位朋友的,如果这说法不错,那凶手所以杀害老爷子一家三口,怕志就在那样东西,如果这猜测也没错,那凶手绝不会空手而回,他必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放过老爷子身子……” 谭秀神情一震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说,那具革囊被那凶手拿走了?” 彭千里点头说道:“九成九是这样!” 谭秀道:“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竟使得那凶手……” 彭千里道:“你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可想而知,那样东西必然十分贵重,要不然那凶手不会为它杀人,老爷子一家三口也不会为它落下杀身之祸……” 谭秀点头说道:“老人家说的不错!” 彭千里道:“只要有办法,还是赶快找出那凶手,要回那样东西,我越想越觉得那具革囊里的东西贵重,那里头有关于老爷子的一切,还有那样东西……” 谭秀苦笑一声道:“老人家,像我这样能找出那凶手么,就算能,我又凭什么要回那具革囊。” 彭千里眉锋一皱道:“三少当真连一招半式都不会么。” 谭秀道:“老人家,一招半式有用么?” 彭千里呆了一呆,默然未语。 谭秀道:“老人家是不是能指点我一位名师?” 彭千里道:“三少,江湖上不乏奇人,也不乏名师,只是这些人平日行踪不定,可遇不可求,就是机缘巧合能遇上他,他收不收你这徒弟还很难说……” 谭秀道:“只要老人家指点我一位名师,我就是跪在地上磕破头也要求他收我。” 彭千里摇头说道:“那倒不必,三少不知道,有些人怪得很,你求他,他未必收你,你要是不理他,说不定他会缠着你不放。” 谭秀道:“有这种事?” 彭千里勉强地笑说道:“三少,江湖上稀奇事儿多着呢,不涉足江湖永远碰不上这些稀奇事儿,只一涉足江湖,随时都会碰上这稀奇事儿。” 谭秀道:“就老人家所知……” 彭千里道:“就我所知,三少只有拜在一个人的门下,才能报得谭老爷子这一家三口的血仇,也只有从这个人获得一身绝艺,才能跟那凶手抗衡……” 谭秀忙道:“老人家,这个人是谁?” 彭千里道:“一个和尚……” 谭秀忙道:“是‘少林’还是‘峨嵋’?” 彭千里摇头说道:“这和尚既不属于‘少林’也不属于‘峨嵋’,他跟‘少林’、‘峨嵋’没一点渊源,甚至跟当世的任何处一净地都没有渊源… …“ 谭秀“哦”地一声道:“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彭千里道:“他是在中年出家的,自己落的发,自己剃的度,头上没有戒疤,没个一定的修道处,只到处云游,到处挂裼,尽管这样,连‘少林’、‘峨嵋’的两位掌教跟几位得道高僧,论起佛理来也难望他项背……” 谭秀“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 彭千里道:“他是位奇僧,也是个奇人……” 谭秀道:“这么说他在出家之前也是位……” 彭千里微一摇头道:“三少,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谭秀道:“那怎么会?像这么一位奇僧,在出家前定然也是位奇人,也是位很有名的……” “三少。”彭千里道:“真有能耐的人并不一定个个有名,有名的人物也不一定个个真有能耐。” 谭秀呆了一呆,道:“多谢老人家指教。” 彭千里道:“这位和尚就是那有能耐而没有名的人,论文,他胸罗渊博,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论武,当世之中恐怕找不出一个能跟他相颉颃的,‘少林’一向执武林牛耳,‘武当’剑术也一直享誉宇内,可是‘少林’绝艺,‘武当’剑术比起他那身所学的,只怕那还要差上一大截。” 谭秀道:“真的么,老人家?” 彭千里道:“我还会帮谁吹嘘,骗三少么?” 谭秀赧然一笑道:“老人家别误会,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世上还有所学的要比‘少林’绝艺,‘武当’剑术还高的人。” 彭千里道:“三少只要今后在江湖上走走就知道了。” 谭秀话锋一转,道:“老人家,这位奇僧在……” 彭千里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么,他没有一定的修行处,行踪飘忽不定,到处云游,到处挂裼?他就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人。” 谭秀眉锋一皱道:“这么说要找他也不容易。” 彭千里道:“事实如此,三少。” 谭秀道:“就是能找到他,他收不收我还很难说,是么?老人家。” 彭千里微一点头道:“是的,三少。” 谭秀道:“老人家,世上难道没有第二个名师可求么?” 彭千里道:“也不是没有,我刚才说过,江湖上不乏能人,自然也不乏可求之名师,说近一点,河南‘陈家沟’,太极陈就是个可求的名师,只是三少,你求师的目的不只是在学武,你所以要学武只是为谭老爷子一家三口报仇,这就非那位奇僧不可了,这道理三少明白么?” 谭秀道:“老人家是说,除了那位奇僧所学之外,当世之中任何一人的绝艺都不足与那凶手抗衡?” 彭千里道:“三少,谭老爷子一身所学已列当世江湖一二人间,那凶手既能毫不费事地害了谭老爷子三位,一身所学可想而知,当然当世之中也许还有别个足以让三少报仇的名师,只是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位奇僧。” 谭秀皱眉深了三分,没说话。 彭千里看了他一眼道:“三少不该这样,世间事十九讲求一个缘字,有缘不必求,无缘求也求不到的。” 谭秀道:“谢谢老人家明教。” 彭千里道:“我看这样子好了,事虽然急,但这又不是急的事,三少如今等于是无家可归,不如跟我做个伴儿到处走走,也许机缘巧合时碰见那位奇僧也说不定……” 谭秀道:“怎好给老人家添累赘。” “别这么说,三少。”彭千里摇头说道:“在谭老爷子生前我无缘拜识,如今他过世了,我能照顾三少,也算我对他尽一份仰慕心意。” 谭秀感激地道:“那我就谢谢老人家了。” 彭千里迟疑了一下,道:“三少,我有个不情之请。” 谭秀道:“不敢当,老人家有话请只管吩咐。” 彭千里道:“那我更不敢当,是我要三少跟我做个伴儿的,可是在人前,无论在那儿,我请三少跟我保持个距离,最好装作彼此不认识,别让人看出三少跟我是一路,我打个譬喻,要是上饭馆儿吃饭,咱俩别坐一张桌……” 谭秀讶然说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彭千里笑笑说道:“在江湖上混的人,谁都难免有一两个仇家……” 谭秀截口说道:“我明白了,老人家是怕连累我?” 彭千里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谭秀扬了扬眉道:“老人家……” 彭千里脸色一庄道:“我请三少务必答应,否则三少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无以对老爷子在天之灵。” 谭秀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老人家,我遵命就是。” 彭千里笑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把旱烟袋往腰里一择,道:“三少,天快黑了,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咱们先进城去找个地方吃喝顿去,走吧。” 谭秀抬眼往外一看,可不是么,林外暮霭已垂,林内更黑,当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刚站起,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一红,道:“老人家,我的包袱没带出来……” 彭千里往腰间一拍,笑道:“不要紧,三少,我有,你吃不穷我的。” 谭秀脸更红了,道:“那怎么好,往后去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能老让老人家花……” 彭千里道:“三少,你别跟我客气,在江湖上走的不讲究这一套,你要是认为不好那也不要紧,我花多少,三少你记住,等你将来有了再还我,这总行了吧。” 谭秀明知这只是说说,可是自己没有,不花人家的又怎么办,只好窘迫地点了头:“那我就先谢谢老人家了。” 彭千里笑了笑,拍了拍谭秀,道:“三少,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时难处,走吧,天快黑了。” 于是,老少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树林子,刚出了树林子,谭秀忽然想起了黎玉,停步说道:“老人家能不能找个时候再上一趟‘泰山’?” 彭千里回过头来道:“拿包袱?” 谭秀窘笑说道:“不,包袱里除了几两银子外就只几件换洗的旧衣裳,我还有个朋友在‘玉皇观’里……” 彭千里“哦”地一声道:“三少还有朋友?谁?” 谭秀道:“他叫黎玉,也是‘济南’去的……” 彭千里道:“三少是让我也把他带出来?” 谭秀点了点头道:“只不知老人家方便不?他也是个好人家的弟子,跟我很合得来!” 彭千里倏然一笑道:“三少,咱们边走边说好不?” 谭秀微一点头又迈了步,走了两步,彭千里侧转头望着谭秀道:“三少跟这个叫黎玉的朋友认识多久了?” 谭秀道:“我是在离开家的那一天,在”关帝庙‘里碰见他的,算算也没多久。“ 彭千里道:“我说句话三少可信。” 谭秀道:“什么话,老人家?” 彭千里道:“休说三少是让我再跑一趟‘泰山’带他下来,就是三少派四个人抬顶轿去接他,他也未必愿意离开‘玉皇观’,离开那一伙人,三少不信?” 谭秀呆了一呆,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不瞒三少说,我昨晚上就到了‘玉皇观’墙外了,当时我没找着三少,人却在‘玉皇观’旁另一个小院子里看见了三少那位朋友……” 谭秀“哦”地一声道:“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彭千里微微一笑道:“这我不知道,可是我看见他跟那个不正经的花道姑… …三少,我不便往下说了。“ 谭秀是个聪明人:自然懂,一怔说道:“真的么,老人家,不会吧……” 彭千里道:“三少,无中生有,那有损阴德。” 谭秀道:“这……这怎么会,老人家没看错人么? “ 彭千里道:“三少,我并不认识黎玉。” 谭秀听得一怔,道:“那老人家怎知道是他?” 彭千里道:“我听见那花道姑叫他了。” 谭秀又复一怔,半晌才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黎玉他怎么会……”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三少是不知道这帮人,要是知道这帮人就不足为怪了。” 谭秀道:“老人家,‘玉皇观’里的那帮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彭千里道:“三少可听说过有个‘崆峒派’?” 谭秀点头说道:“听说过,难道那帮人是‘崆峒’… …“ 彭千里道:“三少可听说过‘崆峒三子’?” 谭秀微一摇头道:“这我倒没有。” 彭千里道:“崆峒派也算得名门大派,只是这‘崆峒三子’却是‘崆峒派’的败类,这三个无恶不作,尤其那花道姑,她除了恶之外还要兼一个淫字,年轻小伙子只要长得俊一点的,她都中意,也不知道毁了多少人了……” 谭秀道:“老人家,我还见过一个老全真,那道姑叫他大师兄……” 彭千里道:“那就是‘崆峒三子’中的老大,还有个老二不在‘泰山’?” 谭秀道:“那黎玉是个好人家的子弟,他怎么……”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那没有用,三少,一个人是好是坏,为正为邪,只在他自己,黎玉这个人有小聪明,但浮而不实。 邪而不正,花道姑只一句:我教你真本事,传你绝艺,你说他上钩不上钩,入彀不入毂,像黎玉这么个人。他既得人又得本事,又何乐而不为?“ 谭秀没说话,心想:“怪不得黎玉不用砍柴,怪不得黎玉吃过晚饭就没了影儿,不过三更不回来,回来就……” 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可没便说出来。 只听彭千里道:“三少,人心隔肚皮,你实而厚地对人,人家可不见得也实而厚对你,三少以后难免涉足江湖,为人处事要小心些为是,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入之心却不可无。” 谭秀应了一声道:“谢谢老人家指教。” 彭千里道:“别客气,我的年纪虚长三少几岁,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日子,经过的多,见过的也不少,要比三少这初离家门的人经验历练多一点,既然跟三少做了伴儿,我应该提醒三少……” 话锋一转,道:“就拿‘崆峒三子’来说吧,他三个原也算得正派人物,可是只为争那一席掌教宝座就全变了,照说只为争那一席掌致宝座,对付的就只该是他‘崆峒派’的人,可是不然,他们还残害‘崆峒派’以外的人,不提那花道姑,单拿那位老大来说,他就不知道吃过多少个人心……” 谭秀一怔道:“吃人心? “ 彭千里道:“三少,这并不新鲜,江湖上吃人心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谭秀惊怒地道:“这叫什么,这还算是人么?” 彭千里笑笑说道:“三少往后就知道了,我不说过么,只一涉足江湖,什么稀奇事都碰得上。” 谭秀没说话。 彭千里突然一拉谭秀道:“三少,咱们就在这一家随便吃点儿吧,我先进去了。” 谭秀抬眼一看,敢情已进了城,来到大街上了,只见彭千里进了身左一家酒肆,他当即也跟着行了进去。 进了酒肆,他看见彭千里又拣了靠里的一付座头落了座,他遂也在彭千里邻桌坐了下来。 彭千里不愿意连累谭秀,他所以这么做,是怕一旦有事免得谭秀遭池鱼之殃,顾虑可以说是相当的周全。 这一顿吃,很平安,平平安安地吃完了之后,彭千里招来了伙计,会了帐,会帐的时候,他跟那伙计低低说了几句,那伙计往谭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彭千里站起来走了出去,谭秀明白,也立即站起来跟了出去。 彭千里出门没事,谭秀赶得巧,出门差点没跟一个人撞个满怀,那是个身材顺长的灰衣人,头上戴顶宽大草帽,那帽宽得遮住了他的脸,加上帽沿下的阴影,让人根本没办法看见他的长相。 这灰衣人反应极快,眼看谭秀就要碰上他,谭秀刹不住步,更来不及躲闪,心里刚一惊,那灰衣人身形飞快一闪,就像一缕棉絮被谭秀带动的风吹开了一般,立即闪向一旁,碰也没碰谭秀一下地便进了酒肆。 谭秀眼看彭千里已走出老远,顾不得多说,匆匆一句:“ 对不起,恕我冒失。“放步向彭千里赶去。 那灰衣人怔了一怔,他低低地说了声:“难得。” 可惜谭秀走得太快,没听见。 灰衣人说完这句话后,那帽沿阴影下突然闪过一道奇光,比电还亮,谭秀他背向着人,自然也没看见。 灰衣人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下,旋即跨步出了酒肆,当然谭秀也不知道。 谭秀加快步履,很快地便赶上了彭千里,只听彭千里道:“三少,今晚是在泰安住一宿,还是……” 谭秀道:“我是跟着老人家的,随老人家了。” “那好。”彭千里含笑点头,道:“今儿晚上咱们就在‘泰安’歇一宿好了……” 谭秀刚待答应,忽听彭千里冷哼一声道:“好精的东西,我还没能躲掉,三少,你走你的,我要拐弯儿了!” 话落,他立即折向左边街心行去。 谭秀闻言一怔,忙抬眼看去,彭千里步履飞快,这时候他已走到了街心,只见对面有两个跟彭千里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嘴角各噙着一丝冷笑,向着街心彭千里快步赶了过去。 这两个老头儿一个瘦高,一个身材跟彭千里差不多,都穿一身黑衣,比彭千里那乡巴老打扮要气派得多,只是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马脸惨白阴森,一个是尖嘴猴儿腮,一望而知都不是善类好路数。 就在这观望间,彭千里已然走到对街,沿着廊檐下转了方向往回走去,那两个黑衣老头儿尾迫不舍,但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既不近,也不远。 谭秀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紧了一紧,迟疑了一下,他立即迈步跟了过去。 谭秀就是这么个人,他天性仁厚,也得力于谭老爷子平日的教诲,他虽然不会武,明知帮不了彭千里多少忙,可是他在这时候绝不愿置身事外,让彭千里一个人去应付。 他看见彭千里步履飞快,直往城门走去,他知道彭千里是想把那两个黑衣老头儿引出城去,越远越好。 果然,很快地彭千里出了城,一出城,他便折转方向,离开官道,往左边那片旷野中行去。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尽管“泰安城”中万家灯火,这城外旷野里却是夜色低垂,黑黝黝的。 不远处黑忽忽地一片,那是彭千里跟他去过的那片树林子,彭千里正朝着那片树林子走。 走着,走着,彭千里突然腾身掠起,电一般地向着那片树林子扑去。 只听那两个黑衣老头儿叫了声:“老朋友多年不见了,见了面该份外亲热才对,你怎么跑啊?” 随见他两个跟着掠起,两缕轻烟也似地追了过去。 谭秀急了,他不会轻功,只会跑,忙提一口气赶了过去。 他这里刚起步,彭千里跟那两个黑衣老头儿已然先后掠进了树林,没入那黑忽忽的一片中,等他赶到了树林边上,树林里都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只以为彭千里躲起来了,那两个黑衣老头儿正在遍搜树林找彭千里,一时他没敢冒失,把身子隐在林边一棵树后,没敢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树林里只是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动静,他忍不住了,蹑手蹑脚,一棵树挨一棵树地摸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他还一边凝神细听,树林里仍是没有动静。 难不成彭千里从那边跑了,那两个黑衣老头儿也赶去了,都不在树林里? 谭秀一路躲躲藏藏地摸索着往里走,心里一边想,他不比会武的人,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不管躲得怎么好,脚下却难免一步一步响,沙沙沙地,连谭秀心里都既气又恨。 突然,一声沉喝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你两个至少得留下一个陪我姓彭的。” 谭秀陡然一惊,忙缩身藏在一棵大树后,紧接着一阵劲风从身旁掠过,砰然一声,身后一棵树一晃,“哗!”枯枝败叶落了一地。 谭秀明白了,忙道:“老人家,是我。” 只听前面彭千里传来一声惊叫:“三… …三少怎么是你?“ 紧接着像是有重物,堕地一般,传来砰然一响。 谭秀忙伸出头从前面望去,嘴里跟着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前面黑黝黝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彭千里喘着,断断续续地道:“三少,我……我不碍事,你……你快来。” 谭秀一听不对,心里一紧,忙自树后闪出跑了过去。脚下没留神,差点被根树枝绊了一交。他跌跌撞撞的,一脚踩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耳边听得彭千里哼了一声。 他明白踩着了什么,忙收腿而退,道:“老人家,我踩着你了么?” 彭千里的话声传入耳中,就在脚下:“不要紧,三少,踩一脚算什么,我还吃得住。” 一个受了伤的人又被他踩了一脚,那还得了,谭秀一急忙蹲下身去。现在他看见了,眼前地上横着个黑影,看不见脸,不过看身材正是彭千里,他左胳膊一抄,忙扶起了彭千里,右手却摸了一手既湿又黏的东西,他又是一惊,忙道:“老人家,你心口都是血……” 彭千里强笑说道:“那是个要命的地儿,我吃他俩个在心窝上插了一指头,还好我躲得快,不然早就了帐了。” 谭秀既惊又急,道:“老人家,你……” “不碍事,三少。”彭千里话声微弱地道:“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三少,你别打岔,听我说……”猛然一阵急喘。 谭秀发急地道:“老人家,你别说了……” “不,三少。”彭千里喘着说道:“现在要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谭秀道:“老人家,你别说这种话,我抱你进城去……” “不行,三少。”彭千里道:“你听我说,听完后赶快走,那两个待会儿会转回来的……” 谭秀一惊,旋即扬眉说道:“那正好,我要当面问问他两个,为什么……” “三少。”彭千里道:“这是江湖事,也是我的事,像我这身功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何必白白的陪上一条命,你也不必问他俩,我这就告诉你……” 喘了几喘之后,接着说道:“三少,你知道闯贼?” 谭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闯贼,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是说李自成?” 彭千里吃力地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就是李自成,他自称闯王,我却要叫他一声闯贼……” 谭秀道:“老人家提他是……” 彭千里道:“不瞒三少说,我当年是闯贼的八卫士之一……” 谭秀一怔,叫道:“怎么?老人家你……你是李自成的八卫士之一……” 彭千里苦笑说道:“也是我一念糊涂,投身于暗,才落得今日这般下杨,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所以说,为人在世,无论男女,是一步错也走不得的……” 谭秀道:“老人家,你怎么会投在……” 彭千里截口说道:“三少,不提过去了,我没那么多工夫,三少也不能在这儿久待,只有长话短说,反正我曾是闯贼的八卫士之一就是了……” 顿了顿,接道:“我离开闯贼是在京师沦落闯贼之手之后,我所以离开他,所以唾弃他,是因为他逼死了崇祯,我恨他,也恨自己,我是他八卫士之一,不就成了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帮凶。我想杀他,可是我没机会下手,也许是这贼气数还没有到,那另七个处处不离他的身。我找不着一点机会,没奈何只有退求其次离开了他,可是我不愿太便宜他,临走我顺手偷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那是张藏宝图,只有半张,听说那半张落在别人手里,这个人是崇祯爷的贴身侍卫,崇祯爷煤山殉国后,他就没了影儿,我本想把这半张藏宝图交给他,可是找不着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也许是话说得太多,力气耗费得太多,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喘了起来。谭秀好着急,忙叫道:“老人家……” “我不碍事,三少。”彭千里吃力地摇了摇头,支持着道:“我要趁这口气没断之前把话说完,要是等这口气一断那就糟了……” 谭秀道:“老人家,别这么说。” 彭千里笑笑说道:“三少,江湖人过的是刀口舐血生涯,还讳言什么死?我也不怕死,唯一的恨事,唯一难让我瞑目的是我没机会赎我这身罪孽了……” 谭秀刚要说话,彭千里已然又道:“听我说,三少,你既然是随后跟来的,定然也看见了那两个,那两个也是闯贼八卫里的,他两个是奉命追杀我,奉命夺回那半张藏宝图的……” 谭秀道:“老人家,李自成不是死了么?” 彭千里点头说道:“不错,闯贼已死,贼乱已平,我听说闯贼死在‘九宫山’‘玄帝庙’里,是被乡兵乱刀劈死的,他的一部份部属都投在了湖广总督何腾蛟帐下,可是闯贼还有个儿子,闯贼当年的卫士都跟了他这个儿子,我听说闯贼的这个儿子有意思料集闯贼昔日旧部,举事驱清复明,可是这瞒不了我,别人不知道我清楚。 他是想逞私欲,坐上那张龙椅……“ 一摇头,接道:“不说这个了,三少,你拿着这个……” 他抬左手递过了他那根旱烟袋。 谭秀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忙接了过来,他接过了那根旱烟袋,彭千里接着又道:“我告诉那两个说那半张藏宝图藏在‘泰安’东城根儿下,实际上那半张藏宝图就在我这根旱烟袋杆儿里……” 谭秀吃了一惊,忙道:“怎么,老人家,那半张藏宝图……” 彭千里道:“合该它不落贼手,匆忙间没人好托付,我只有把它托付给三少了,听说那藏宝堆积如山,能派上大用,不然闯贼不会把这半张藏宝图当命根儿……” 谭秀忙道:“老人家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既不会武又……” 彭千里道:“这时间三少让我把它托付给谁,难不成带在身边,任它落入贼手,三少如今是不会武,但将来必有会武的一天,那半张藏宝图藏在这烟袋杆儿里,除了三少外,谁也不知道,我这烟袋铜锅竹杆既不名贵也不显眼,三少带在身边,只要小心收好,别丢了,相信任谁也不会想到三少身上带着半张藏宝图,那半张藏宝图就在这烟袋杆儿里,至于将来三少怎么用它,那就任凭三少了,三少找那位崇祯爷的侍卫,把这半张交给他也好,永远带在自己身上也好,还有,三少,我腰里有个小皮袋,那里头装得有东西,足够三少一个人花用的,三少也把它掏出来吧……” 谭秀忙道:“不,老人家……” 彭千里笑笑说道:“难道我还能带它走么,拿去吧,三少,你的包袱留在‘玉皇观’里没带出来,这年头儿身上没银寸步难行!” 他这话说得不错,银子,生的时候不能带它来,死的时候也不能带着走,留在彭千里身上,丢了也是白丢的。 谭秀迟疑了一下,只得伸手进去从彭千里腰里掏出了那皮袋,那是只鹿皮袋,皮又滑又柔,可是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想必里头装的不少。 谭秀掏出了那皮袋,彭千里跟着又是一句:“揣起来吧,三少,收好了。” 谭秀有点羞愧地道:“谢谢老人家,我省得。” “别客气,三少。”彭千里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俩认识了,也做过一个时候伴儿,三少没有亲人,我也孑然一身,说起来现在咱们俩算最近,想想我很难受,也很不安,我没办法再照顾三少了,从今后三少又得一个人去闯了……” 谆秀也觉得难过,不由地把头低了下去。 彭千里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谭秀,含笑说道:“三少,别这样,你要这样我更难受,更不安,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这就跟三少迟早得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亲人一样,就是我没碰上这档子事儿,我也不能跟三少做伴儿一辈子,三少,我不再耽误你了,我这儿有几句话三少千万记住,人心阴恶,尤其江湖上,诡谲阴诈,比比皆是,害人之心不必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三少千万小心……” 谭秀道:“谢谢老人家指点,我记下了。” “还有,三少。”彭千里道:“别老把人家当自己人,你责而厚对人,人家可不会实而厚对你,江湖上险恶陷阱到处是,三少为人做事要千万小心,也请逢人但说三分话,莫要尽掬一片心,好了,三少别管我了,你走吧。” 嘴一合,眼一闭,没再说一句话。 谭秀道:“不,老人家,现在我说什么也不能撇下老人家一人……” 彭千里猛然睁开了眼,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一缕鲜血却顺着嘴角流下,敢情他已经把舌头咬断了。 谭秀心头猛然一震,叫道:“老人家……” 彭千里眼一闭,头一歪,身子软了,气绝了! 谭秀明知彭千里难免,可是究竟彭千里刚才还能说话,他心里还好一点,如今彭千里这一嚼舌气绝身死,他才突然地感到惊急,忙叫了彭千里两声,摇了彭千里几摇,彭千里没反应,只有嘴角那缕鲜血不住地往外涌,谭秀大感悲痛,缓缓地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而略带冷意的话声:“年轻轻的不学好,怎么干起谋财害命的勾当来了。” 谭秀吃了一惊,放下彭千里往上一窜,霍然转了过去,他看见了,眼前不到几尺之处站着个头戴大帽的灰衣人,林内本来就黑,再经那顶大帽一遮,整个脑袋都看不见了,谭秀只觉这个人好眼熟,一眨眼间猛然想起这灰衣人正是在城里那家酒肆门口,差点跟他撞上的那个人,他一怔问道:“你是……” 那灰衣人截口说道:“我在问你,为什么年轻轻的不学好,偏干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 谭秀道:“你误会了,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灰衣人笑了笑道:“小伙子,你今年才几岁,他又多大年纪,他会是你的朋友?” 谭秀道:“我说的实话,不信你可以问……” 倏然住口不言。 灰衣人淡淡一笑道:“死无对证,小伙子,你让我问谁呀,我人賍俱获,这官司你吃定了!” 谭秀道:“什么人赃俱获,……” “你不承认了。”灰衣人抬手一指谭秀手里那根旱烟袋道:“在城里这根早烟袋本是别在这位老人家腰里的,如今它却在你手里,还有你怀里有个皮袋,也是这位老人家的,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他怎知道谭秀怀里揣着彭千里的皮袋。 谭秀为之一怔,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早来了……” 灰衣人一点头道:“不错,你很机灵,我是早来了,你躲躲藏藏摸进树林的时候我就到了……” 谭秀道:“那你就该知道这位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灰衣人道:“可是我要指你谋财害命,死无对证,你赖得掉么。” 谭秀一听这话不禁有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跟你,还是问我为什么要冤你。” 谭秀道:“我二者都问。”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你这头一问我这么答覆,在城里,我看你跟在这位老人家之后出了酒肆,我认为你必然是在酒肆里见财起意,暗起不良,所以跟了来……” “你胡说。” 谭秀道:“这位老人家是……” “是你的朋友?”灰衣人笑道:“既是朋友,为什么不一块儿走,怎么他走了老远你才从酒肆里出来。” 这话问得谭秀一怔,这叫谭秀怎么说。 灰衣人接着说道:“没话说了是不……” “有。”谭秀咬了咬牙,突然说道:“这是这位老人家的好意,他是个江湖人,我不会武,他说他结仇多,怕一旦碰上仇家连累我……” “小伙子。”灰衣人摇头说道:“这或是这老人家的好意,只是你这说法没人肯信的。” 谭秀不禁气加一分,双眉一扬道:“信不信由你……” “小伙子。”灰衣人笑笑说道:“你好大的气。你要明白,我要是不信,这官司你就吃定了,国法皇律,杀人偿命,你年轻轻的,一生可要断送了……” 一听这话,谭秀心里可着实一懔,他还真不能偿这个命,还真不能死,不管冤不冤,他要是死了,谭老爷子一家三口这仇谁去报,自己的亲人谁去找,何况如今手里又多握了半张藏宝图,这是彭千里临死的重托? 他毕竟还嫩,想到这些。 他软了,道:“我说的是实话,这位老人家真是我的朋友……” “小伙子。”灰衣人笑笑说道:“我不说了么,在你躲躲藏藏往树林里摸的时候我就到了?也就因为这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也知道这位老人家确是你的朋友,而且对你很好,只是……小伙子,你要我别多管闲事可以,你不想吃这冤枉官司也可行,你得拿点东西堵住我的嘴……” “敢情是……”谭秀又有气了,可是他忍住了道:“你要多少,只管说说就是。”
第四章 奇人怪事 灰衣人微一摇头道:“黄白之物俗得很,我也没有兴趣,我看你手里拿的这根旱烟袋倒是挺好的……”敢情他要的是……“ 谭秀明白了,这灰衣人既然早到了,既然听见了彭千里跟他说的话,自然知道旱烟袋杆儿里有半张藏宝图。 谭秀火往上冒,他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敢情你早就在此啊,告诉你,办不到,除非你把我杀了……” “怎么?”灰衣人“哦”地一声道:“为了一个旱烟袋,你就不要命了?” 谭秀道:“你不用再装了,这东西是这位老人家临死之前的重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非你杀了我,要不然你休想夺去这东西。” 灰衣人道:“小伙子,你真想死。” 谭秀道:“我不愿死,可是我不能愧对这位老人家。“ “好话。”灰衣人一点头道:“小伙子,你难得,可取,现在这年头儿像你这种人可不多见,只是小伙子,我不能因为你是这么一个人而放弃了那半张藏宝图……” 谭秀道:“那你就杀了我再拿走它。” “不,小伙子”灰衣人微一摇头道:“我又不想杀你,杀你这种人是一种罪孽,你说怎么办。” 谭秀道:“除非你杀了我,要不然你别想……“ “谁说的?”灰衣人道:“我不杀你就拿不到这半张藏宝图么?“ 谭秀一点头道:“那当然。” “我不信。”灰衣人道:“我要试试,小伙子,你也看着。” 灰衣人话落抬手,手只一摇,谭秀没见他近身,更没见他把手伸过来,只觉得手里的旱烟袋一震,脱手欲飞,他一握没握住,只觉得手里一空,再看时旱烟袋已到了灰衣人抬起的那只手里。 谭秀一惊大急,惊急之余顿忘所以,大叫一声闪身扑过去就要抢,然而—— 那灰衣人突然把旱烟袋往前一递,道:“别急,小伙子,我不会真要的,拿去。” 谭秀一怔停了步,他也忘了接,瞪大了眼大声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 别问我是什么意思,快接过去吧,要它的人已经到了林外了。“ 谭秀起初没懂,为之一怔,但他旋即会过意来,连忙伸手接过了那根旱烟袋,匆忙地藏进了怀里,刚藏好,林内微风飒然,眼前已多了两个人,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正是那两个黑衣老头儿。 他两个一见林内另有人在,不由俱是一怔,也为之一惊,只是很快地他俩就定过神,转趋平静,那瘦高黑衣老人森冷目光一扫灰衣人跟谭秀,冷然问道:“你两个是干什么的?” 灰衣人像没听见,没答理。 谭秀却毅然说道:“我是彭老人家的朋友。 “ 瘦高黑衣老者为之一怔,凝目问道:“怎么说?你是彭老三的朋友?” 谭秀毫无惧色,一点头道:“正是。” 瘦高黑衣老者讶然说道:“彭老三什么时候交上你这个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谭秀没理他。 那瘦小黑衣老者突然冰冷说道:“好心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瘦高黑衣老者霍然转望灰衣人,道:“他是彭老三的朋友,你呢?” 灰衣人开了口,答得妙:“我是世人的朋友也是世人的对头。” 瘦高黑衣老者一怔道:“你这是什么话? “ 灰衣人道:“你不懂么,我解释给你听听,我是世间好人的朋友,却是世间恶人的对头,打个譬喻来说吧,我是这个小伙子跟地上这位老人家的朋友,却是你两个的对头,明白了么。” 瘦高黑衣老者目中寒芒一闪,旋即笑了,道:“好朋友,骂人不带脏字儿,寻起我两个的开心来了,你是哪条线儿上的。” 灰衣人道:“这人世,四海八荒,三山五岳,都有我的足迹,你说我是哪条线儿上的都行。” 瘦高黑衣老者笑了笑,道:“你占的线儿可真多,真广,那么你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灰衣人道:“你问这么,忘了,早在十年前就忘了。” 瘦小黑衣老者突然阴阴一笑道:“那好办,我帮你想想……”伸手向灰衣人抓去,五指箕张,出手如风。 灰衣人视若无睹,也一动没动,只淡淡地说了声:“谢谢,要是你能帮我想起来,我会告诉你的。” 他话刚说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瘦小黑衣老者突然闷哼一声,既像被蛇咬了一口,又像被电殛了一下,伸手快,缩手更快,那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谭秀看得一怔,心里也一跳。 那瘦高黑衣老者也一怔,旋即他笑道:“敢情是位高人,是个硬点子。” “岂敢。”灰衣人道:“要论高你比我还高半个头。” 瘦高黑衣老者冷笑一声道:“让我试试。” 拾手抓了过去,比刚才瘦小黑衣老者那一抓还快。 灰衣人道:“ 我也谢谢。“ 他这里话声方落,那瘦高黑衣老者的遭遇跟瘦小黑衣老者刚才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手缩得比瘦小黑衣老者还要快。 谭秀看得又一怔,心里又一跳。 那两个沉不住气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 灰衣人缓缓说道:“留神,别踩着那位老人家,也别绊倒了。” 他话刚说完,那瘦高黑衣老者,就像约好了一般,身形齐转,就要跑。 只听灰衣人淡淡一声沉喝:“站住。” 不知那两个黑衣老者感受如何,谭秀只觉得一声沉喝,隐隐含着无比的慑人之威,听得他心里一懔。 也许那两个黑衣老者的感受跟谭秀同,只觉他两个身子一抖一晃,就像被钉在了那儿一般,谁也没再动。 灰衣人道:“没有我的话不许走,转过来。” 那两个黑衣老者还真听话,立即缓缓地转了过来。 灰衣人道:“我只知道你两个曾是李自成的卫士!李自成‘九宫’毕命之后,你两个又改侍李继承,我却不知道你两个姓什么,叫什么。” 那两个黑衣老者低着头,没说话。 灰衣人道:“难不成你两个也忘了,要我帮忙想想。” 这句话比什么都灵,只听那瘦高黑衣老者道:“ 董化成。“ 那瘦小黑衣老者说道:“毛复。” 灰衣人转过脸来望着谭秀道:“小伙子,听清楚了?” 谭秀不愧聪明,一点就透,他道:“我记住了。” 灰衣人转眼又望向那两个黑衣老者,道:“你两个给我带句话给李继承,那半张藏宝同我拿去了,他要是想要,让他派人找我。我永远是这身打扮,这身装束,不难找,去吧。” 一声“去吧”,那两个黑衣老者如逢大赦,仓惶腾身而起,狼狈破林而去。 灰衣人转过脸来一笑说道:“小伙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没事了,你也可以走。” 谭秀没动,望着灰衣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道:“小伙子,你何指?” 谭秀道:“你既然有这么高的能耐,为什么你不就地把他两个杀了……” 灰衣人笑笑截口说道:“小伙子,你是彭千里的朋友,我不是,你真愿意我这么做么?” 谭秀道:“那…… 你说那半张藏宝图你拿去了,又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笑道:“小伙子,我要是说那半张藏宝图是你拿去了,就在你身上那根旱烟袋里,你保得住它么?” 谭秀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你是为我好?” 灰衣人道:“至少我不会害你。” 谭秀疑惑地看了灰衣人一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灰衣人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吃饱饭没事儿太闲了。” 这话谭秀懂,他脸上一热,道:“我该谢谢你!” 灰衣人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主要你别骂我我就知足了。” 谭秀脸上又一热,窘迫地道:“那怎么会,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灰衣人截口说道:“小伙子,你还不走么?” 谭秀道:“我要等一会儿,我不能任彭老人家曝尸林间……” 灰衣人微一点头道:“小伙子,你有一颗仁厚的心,好心肠者多福,这话是不会错的,那你就把彭千里埋了吧,我不帮你了。”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谭秀忙道:“你请等等。” 灰衣人回过身来道:“小伙子,你还有什么事儿?” 谭秀道:“我还没有请教……” “小伙子”灰衣人截口说道:“我并没有问你……” 谭秀忙道:“我叫李秀。” 灰衣人笑笑说道:“小伙子,你吃亏了,刚才没听我说么,忘了?早在十年前就忘了。” 谭秀明知道是托辞,他只以为灰衣人是不愿告诉那两个黑衣老者,却没想到灰衣人对他也会这么说显然灰衣人也不愿告诉他,他呆了一呆,道:“那……你请吧。”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伙子,前途多珍重,咱们后会应有期。”话落,转身往林外行去,步履之间洒脱异常。 灰衣人走了,此人算得上神秘,令人莫测高深。 谭秀这时候没心情多想,望着灰衣人消失在十多丈外的黑暗中之后,转过脸来望着地上的彭千里,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眼下既没锄头又没铲子,他摸索着在地上找了一根粗一点的树枝,弯下腰去正预备挖土,突然—— “小伙子。”有人叫了他一声。 谭秀吓了一跳,直起腰一看,竟然是那灰衣人去而复返,这人真是,走路一点声息也没有。 谭秀呆了一呆道:“你怎么还没走?” 灰衣人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又折了回来……” 顿了顿、接问道:“小伙子,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听得一怔,道:“你这话……” 灰衣人道:“我很欣赏你的为人,也觉得跟你颇有缘,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见我……” 谭秀当即说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灰衣人道:“真的么?” 谭秀道:“我这个人从不会作假说虚……” 灰衣人一点头道:“那很好,我很高兴你对我印像不恶?小伙子,你拿着这个。” 他抬手递过来一物。 谭秀没立即去接,道:“这是……” 灰衣人手往前一递,道:“你先拿着再说!” 谭秀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灰衣人手一放,一样东西掉在谭秀手里,谭秀只觉得它圆圆的,大小跟小指差不多,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里黑,也看不见,他忍不住问道:“这是……” 灰衣人截口说道:“这是我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就算是我的信物吧,我每年七夕总在‘金陵’莫愁湖‘扫叶楼’上,江南最是堪爱,城中西面是青山,我喜欢那儿,你要是愿意再见我,就拿着我的信物到那儿找我去好了……” 谭秀只觉此人不但神秘,不但高深莫测,而且还占个雅字,当即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我一定会去,只我不敢说是哪一年……” 灰衣人道:“那不要紧,哪一年都行,反正每年七夕我总在那儿!” 谭秀道:“谢谢你,我记下了。” 灰衣人没再说话,转身而去,刚走两步,他又转回身来道:“小伙子,万一你错过了七夕,可以到‘莫愁湖’畔‘胜棋楼’上跑一趟去,湖本无愁,笑南朝叠起群雄,不及佳人独步,棋何能胜,为此局误投一子,致教此局全输,我也喜欢那儿,七夕之后我还会在那儿待上三天。” 谭秀见他这么诚心诚意,心里倒也很感动,他当即说道:“谢谢你,我只要去,绝不会迟过七月初十就是!” 灰衣人含笑点头,说道:“小伙子,我等你了,虽然你哪一年去都不要紧,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别让我久等,更别让我空等。” 谭秀道:“不会的,我一定去!” 灰衣人道:“有你这一句话就行了,小伙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者必然是信人,我走了,咱们‘金陵’再谋后会。” 说完这句话后他走了,这回是真走了,没再见他入林。 谭秀很快地埋好了彭千里,前后没多久,他生平也没杀过人,长这么大可以说连只鸟也没杀过,甚至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可是他却亲手埋葬了四个人。 片刻之后,他又来到“泰安城‘中,现在腰里有钱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住店,放心大胆地吃喝了,可是当他掏出那鹿皮袋,要花用里头的银子时,他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同时,他也发现,那鹿皮袋里装的不只是银子,还有一片片的金叶子和几颗价值不少的珠子,他心里更难受了。 客栈灯下闷坐,他东想想,西想想,突然想起了灰衣人给他的那颗信物,从怀里掏出来一看,他不禁呆了一呆。 如今他看见了,而且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颗念珠,佛门弟子出家人用的念珠。 那颗念珠黑黑的,黑得发亮,既非金,也非铁,更不是木头,谭秀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磨成的,只觉得托在手里很轻。 他不明白灰衣人何以有念珠,何以用念珠做信物。 突然,他想起了灰衣人那句话,这信物是他长年不离身的东西,再想想灰衣人那袭灰衣,那身打扮,谭秀心里一跳,难不成这灰衣人是个和尚,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成么? 的确有九分像,可惜那灰衣人戴着一顶大帽子,不知那顶大帽子下是不是一颗光头。 想起了和尚,他又想起了彭千里跟他提过的那位奇僧,难不成这灰衣人就是……他心里禁不住猛然一阵剧跳。 这灰衣人是个和尚,这灰衣人也会武,而且有大能耐,有很高的修为,只怕就是…… 忽地,他笑了,心想世上那有那么巧的事?即便有,又怎么会让他碰上。 假如这灰衣人就是彭千里提的那奇僧的话。今夜幸遇又当面错过,失之交臂,那可真会让人懊悔死。 不管怎么说?反正订有后会,到时候见面再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对,要去一趟,说什么也得去一趟。 今天是六月中,离七月七还不到一个月,虽然不到一个月,从这儿往“金陵”去? 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对,去一趟,明天一早就上路。 想到了这儿,谭秀在无聊、烦闷、难过中,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同时,他也有点急。 这一夜,他没能好睡,不知怎么回事儿,他老做梦,梦杂得很,乱得很,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是。 就因为夜里没能睡安宁,第二天他起得很迟,睁开眼时,日头已晒上了窗。 他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匆忙地下了炕,匆忙地洗了把脸,匆忙地穿好衣裳,也匆忙地离开了客栈。 刚出客栈,油条刚出锅,烤饼刚出炉,豆浆也直冒热气,这,引得谭秀走了过去。 长板凳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几套烧饼油条,刚喝一口豆浆,背后伸来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上。 这是谁随便拍人,谭秀扭头一看,心里陡然一惊,一口豆浆差点没呛着他。 眼前含笑站着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陈慕南。 谭秀霍地站了起来? 陈慕南却含笑拍着他说道:“兄弟,你害人害得可真不浅,我这两条腿差点没为你跑断!” 谭秀明白,在“玉皇观”时,陈慕南对他不错,他跟陈慕南也很处得来,如今再见陈慕南面含微笑,语气柔和,心里不由定了一大半,当即嗫嗫嚅嚅地叫了一声:“二师兄!” 陈慕南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师兄么?” 谭秀心里又跳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陈慕南又拍了他一下:含笑说道:“兄弟,烧饼油条别吃了,豆浆也别喝了,咱们哥儿俩换个地方聊聊去!” 谭秀心里打鼓,一时也不能断定是吉是凶,而事实上他又明知不跟陈慕南走不行,他一下都不会,想在陈慕南手下反抗,那是自找没趣,他迟疑了一下,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摊儿上扭头就走,那卖烧饼油条的直看他。 陈慕南拉着谭秀拐进一条小胡同里,看看胡同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陈慕南停了下来,道:“兄弟,咱这哥儿俩就在这儿聊聊吧。” 谭秀心里忐忑着,没话找话,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到‘泰安’来了?” 陈慕南道:“我昨晚上就到了!” 谭秀道:“就二师兄一个人来么?” “不!” 陈慕南道:“还有大师兄,他如今也在这‘泰安’城里。” 一听那凶狠粗暴的大师兄也来了,谭秀吃了一惊,他担心就担心这个,忙道:“大师兄也来了?” 陈慕南笑笑说道:“这儿是东城,他如今在西城,我们俩是分头找的!” 这等于给谭秀一颗定心丸,谭秀一听这话,那颗跳动的心平静了不少,他沉默了一下,怯怯地问道:“二师兄到‘泰安’来是为找我?” 陈慕南笑笑说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玩儿的。我自从拜师学艺以来,还没有过这种福气!” 谭秀勉强地笑笑,没有说话。 陈慕南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道:“兄弟,我要问你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秀道:“二师兄是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下山?” 陈慕南微一点头道:“不错!” 谭秀嗫嚅说道:“二师兄,我想回家看看去!” 陈慕南道:“怎么,想家了?” 谭秀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二师兄该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不错,兄弟!”陈慕南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我更知道兄弟你从来实在。” 谭秀脸一红,没作声,他本来就不擅说慌,这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玩假,玩起来是那么心慌,那么不自然,旋即他一咬牙,一横心道:“二师兄,我不愿意再学武了,也不愿意再在玉皇观待下去了!” 陈慕南笑了,笑得很轻微,道:“兄弟,这才是实话,不只是我,连师父跟师姑都知道你是‘济南’‘大明湖’畔谭家的三少了,如今你已没有亲人,无家可归了。” 谭秀的脸更红了,也吃了一惊,忙道:“是……是黎玉说的?” 陈慕南点了点头。 谭秀没说话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二师兄,他……黎玉好么?” 陈慕南淡淡一笑道:“也很好,你用不着惦念他,也用不着担心他,他心窍玲珑,手眼通天,可比你强得多!” 谭秀一听这话?再想想彭千里告诉他的那回事?心里一跳,道:“二师兄是说……” “没什么!” 陈慕南一摇头道:“说来黎玉这个人还不错,我临下山的时候,他还帮你说了不少的话。” 谭秀没说话,心里还真有点感激黎玉。 陈慕南话锋忽转,口气也变得有点冷,道:“这一趟我总算没白跑,也总算找着了你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跟我回观里去吧!” 谭秀心头猛然一震,道:“二师兄要带我回‘玉皇观’?” 陈慕南道:“没找着你那就算了,既然找着了你,难不成我还能放你走?” 谭秀忙道:“二师兄,我……” “兄弟!”他刚说声我,陈慕南便截了口:“我承认在观里的时候,咱俩处得不错,也很合得来,可是这是私交,你总不能让我为你愧对师门吧!” 谭秀脸上忧了色,微一点头道:“那我不敢,二师兄既然找着了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怪只怪我时运不济该倒霉,我明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只有跟二师兄走了!” 陈慕南微微一笑道:“兄弟,这才是,我谢谢你!” 谭秀道:“不敢当,二师兄别客气。” 谭秀既然有了这种表示,按说陈慕南就该马上走,马上拿他回去交差了,可是陈慕南没动,谭秀说完话后,他笑笑说道:“只一两天不见,兄弟怎么显得生份了,别忘了,咱们是师兄弟,是一家人。” 谭秀仍没说话,他如今那有心情。 “兄弟!”陈慕南又开了口。这回语气相当得严肃,相当的沉重?他道:“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你可知道像你这样不吭不响地跑下山来,再被找回去,会落什么后果,落个什么下场么?” 谭秀没说话,这他知道,他听黎玉说过。 陈慕南接着说道:“你这就叫背叛师门,任何一个门派,对背叛师门的人是绝不稍容,严惩不贷的,记得当初你刚上山的时候,我还提醒过你。” 谭秀道:“二师兄,当时我还不知道。”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当初你不知道,如今你又知道些什么?” 谭秀不愿牵涉彭千里,更不愿把黎玉拉出来,他就是这么个仁厚的人,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学武了,当初我不知道学武的日子这么苦,这么难过……” 陈慕南笑笑说道:“兄弟,你告诉我,是谁到山上去把你带下来的?” 谭秀心裹一跳,道:“没有谁,是我自己跑下山的!” 陈慕南道:“兄弟,又不实在了!” 谭秀这时候不禁大为恼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善说慌。为什么这么不善玩假,他沉默了一下,不自在地道:“是一个老人家把我带下来的!” 陈慕南道:“老人家,哪个老人家?” 谭秀道:“他姓彭。” 陈慕南道:“姓彭,兄弟,这位彭老人家的大号是……” 谭秀心想既然说了,索性全说了算了,当即说道:“他叫彭千里。” 陈慕南神情一震?双眉微扬,道:“兄弟,你是说‘铁掌’彭……” 谭秀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号,他也没告诉我,我只知道他叫彭千里。” 陈慕南—道:“不会错,江湖上只有一个彭千里,兄弟,行了,既然是他把你带下来的……兄弟,你要知道,你现在跟别人不同,既没家,又没亲人?更没有防身之技,一个人毫无仗恃地在江湖上行走,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如今既然……兄弟,彭铁掌人呢?” 谭秀听了陈慕南的话,大有放他的意思,心里正在跳,闻言忙道:“走了,过一个时期才会再到‘泰安’来!” 他又说了一次假,而这回陈慕南居然深信不疑、他居然深信不疑,他没再多问,道:“兄弟,彭铁掌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谭秀没隐瞒地把彭千里告诉他的说了一遍。 听毕,陈慕南面有异色,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不错,兄弟,彭铁掌没说错,也没冤枉谁,其实,他知道的还少,还不够详尽……” 谭秀道:“怎么,二师兄,难道……” 陈慕南笑了笑,笑得很勉强,道:“不提了,兄弟,为人在世,只能走对路,不能走错路,那怕只是一步,兄弟该知道一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 “哼!” 地一笑,摇了摇头,道:“兄弟,算你运气,你也够幸运,不瞒你说,你是头一个有这种运气的人,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谭秀忍不住说道:“二师兄……” “听我说,兄弟。”陈慕南道:这儿是‘泰安,离’泰山‘不过咫尺之遥,你既然不打算再回去,不想被找着,就不便待在这’泰安城‘里,更不该大摇大摆地坐在客栈门口喝豆浆,吃什么烧饼油条。你这是让我碰见了,要是你让大师兄碰上,兄弟,我敢说你决没那么便宜……“ 谭秀忙点头说道:“二师兄,我知道!” 陈慕南道:“兄弟,‘泰安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谭秀道:“ 二师兄,我这就走!“ “那就好。”陈慕南微一点头道:“兄弟最好赶快离开‘泰安’,越快越好,你要是还想学武的话,可以去找彭铁掌,此老工夫不弱,掌上工夫尤称独到,在江湖上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 谭秀心里一阵悲痛,心想:我上哪儿找他去……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说出来。 陈慕南接着说道:“假如兄弟有一天会在江湖道上行走,能别提‘玉皇观’最好别提,最好也别说你上过‘玉皇观’,见过‘崆峒三子’,进过本门,那不是什么光彩事,按说这些话我是不该说,只是……兄弟,我不耽搁你了,能早一刻离开‘泰安’那就是早一刻平安。有缘咱们将来会再见面的,兄弟,你多保重了。” 说完了话,没等谭秀说什么,掉头往胡同口走去。 谭秀既是感激又激动,忍不住叫了声:“二师兄……” 不知陈慕南是没听见,还是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多耽搁,脚下停也没停地很快地出了胡同口,拐了弯儿。 谭秀站在那儿发了一阵子呆。良久才趋于平静,他知道陈慕南没说错,也不是恐吓他,这‘泰安城’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是一刻也不能再待了。 真的,“泰山”、“泰安”近在咫尺。他怎么就没想到那班人会找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不但在“泰安”住了店,还在大街上大模大样地吃喝。 陈慕南说得对,这是他碰上了自己,万一是给那位凶狠粗暴的大师兄魏豪碰上自己…… 想到了这儿,一丝寒意打心底升起,谭秀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没敢再多停留一会儿地转身往胡同那一头行去。 魏豪也在“ 泰安“,虽然陈慕南说他在东城,那并不意味他老待在东城,谭秀可没敢大意,一路提心吊胆,一路躲躲藏藏地寻找小胡同往城门口走去。 还好,他没碰见魏豪,总算平安顺利地出了城,一直到出了城,谭秀才算定了一颗心,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没敢大意,也没敢停一下,更没敢多待,出城便抄小路往南而去。 他原就打算今天上路往江南去、现在算是上了路了。 谭老爷子是武林名宿,谭秀由他一手带大,虽然没涉及武学,但骑马倒会,而且骑术还挺不错。 两条腿总比不上四条腿,况且腰里也不是没有,所以谭秀离“泰安”没多远便掏银子买了一匹马顺着大路往南驰去。 谭秀这匹马是从一个过路客商手里买的,看那客商不像个马贩子,他一个人有两匹坐骑,骑着一匹,拉着一匹,沿途兜售,价钱喊得很便宜,可巧让谭秀碰上了,没说二话,没还价地便买了过来。 那客商还翘着胡子瞎吹了一通,硬说那匹马是口外的良种,谭秀会骑马,可是相马他外行,好在他只是买来代步,想早一刻远离泰安,早一天抵达江南。管它是口外良种也好,它是匹寻常的种也好,只要是匹马,能代步、能走得比他快就行了。 的确,四条腿是比两条腿快,谭秀没怎么急驰,没多大会儿那座‘泰安城’就看不见了。 谭秀经“大汶口”经“曲阜”,过“泗水”,这一天他到“独山湖”,他沿着“独山湖”边儿走,高坐雕鞍,纵辔缓驰,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倒也是赏心惬意事。 谭秀只顾贪看那清澄的湖水,只顾贪看那碧波上的点点渔舟,他可没留意,走着,走着跨下坐骑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谭秀没看路,没留意,可是很快地便发觉了,忙自碧波上收回目光,抖缰磕了下马。 按说缠绳一抖,再加上两脚一磕,跨下坐骑是该拨开四蹄前冲驰去的。谁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匹马只是四蹄跳动了一下,却没往前跨一步。 谭秀仍没在意,也没多想,二次抖动缰绳,两脚猛然一磕,他不磕这一下还好,一磕之下,那马不但仍没动。反而长嘶一声,踢蹄人立而起,要不是谭秀抓得紧,骑术还不错,非被摔下来不可。 谭秀恼了,怒比一声:“畜生。”抡起缰绳就要抽下去。 蓦地一声惊叫传入耳中:“老黑!” 谭秀很自然抬眼循声望去,身左一个大院落,大小跟他那“大明湖畔”的家差不多,高高的石阶,两扇红门,一对发亮的黑门环,挺气派。 这时候那两扇朱门开着,门里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青衣汉子,打扮俐落,像貌也挺威武。正瞪着眼望着他胯下这匹坐骑,而且随听那青衣汉子又叫道:“老黑,老黑回来了!” 谁是老黑?谭秀刚一怔,跨下那匹坐骑,突然一声轻嘶,忽地转头往那两扇朱门走了过去。 谭秀连忙控缙,一勒竟没能勒住,眼看胯下坐骑就要驰上石阶,那青衣汉子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伸手扣住马辔头,圆瞪着眼喝道:“下来!” 谭秀为之一怔,道:“你……你叫谁下来。” “我叫你下来。” 嘴说手不闲,伸手抓住了谭秀的腿猛然一拉,谭秀只觉那只手力道奇大,竟然使他离鞍欲起,心里刚一慌,整个人已当真地离了鞍,摔了下去,还好他没松缰绳,不然非摔个重的不可,饶是如此也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站稳之后他立即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青衣汉子劈手夺过了缰绳,冷笑说道:“什么意思,你还问什么意思,我把你这个偷马贼……” 抡起一拳直捣谭秀胸口。 谭秀不会武,可是他还懂一招两式。匆忙间脚下往左一滑,无巧不巧地堪堪避过这虎虎生风的一拳青衣汉子斗大的一颗拳头擦胸而过,他惊怒喝道:“你怎么打人?” 那青衣汉子“唁”地一声道:“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本来嘛,没有两下子怎么敢跑到‘独山湖’来偷马,打你怎么样,对你这种贼种还客气不成。” 挫腰跨步,左掌一晃,右掌由腰际飞快递出,这一拳力道更猛。 谭秀从没跟人打过架,又是头一趟出远门,也从没见人打过架,毕竟没有经验,他把那青衣汉子那虚晃的一掌当了真,依样画葫芦,仍往左边一躲。刚跨一步,那青衣汉子拳头已到,谭秀这才明白,陡然一惊,他还算灵活,忙一侧身,避开了胸口要害,砰然一声,青衣汉子那一拳正打在右膀子上! 青衣汉子是有工夫的,掌力何等大,谭秀立足不稳,踉跄退了几步,一下子倒了下去。 那青衣汉子还不肯罢休如影随形,闪身而至。飞起一脚踢向谭秀,他这一脚取的是谭秀的右肋,这一下要被他踢中,谭秀非骨折吐血受伤不可。 就在这时候一声朗喝传了过来:“史亮,不许伤人。” 那青衣汉子身手的确不错,能收能发,他硬生生收住这一脚,一个飞旋退向一旁。 那两扇朱门里快步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是位衣着气派讲究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的年纪跟谭秀差不多,有一付颀长身材,唇红齿白,剑眉黑目,俊而脱拔,算得上少见的美男子。 后面那个卅多岁,打扮跟这青衣汉子一样,只是个头儿比这青衣汉子还壮,一身肌肤呈古铜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眼已到近前,这叫史亮的青衣汉子跨前一步,恭谨异常地一躬身,道:“少寨主!” 那俊美年轻人脸上没有表情,望着叫史亮的青衣汉子道:“怎么回事儿?”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一指谭秀那匹坐骑道:“这家伙骑着老黑刚从咱们门口过……” 那俊美年轻人一摆手,道:“我明白了……” 转眼望向谭秀,道:“你站起来说话!” 谭秀拍了拍土,站了起来,他还没说话,那俊美年轻人跟着又是一句:“他伤着你了么?” 谭秀道:“还好,你出来得快……”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家少寨主你呀我呀的。” 谭秀火儿了,怒声说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人,现在又骂人,你……” 那俊美年轻人一抱拳,道:“阁下,我的人打了你,骂了你,是他的不是,我这里向你赔罪!” 人家这么一来,谭秀倒不好发作了,他没再说话。 那俊美年轻人接着说道:“我请教,阁下贵姓?” 谭秀火熄了三分,道:“我姓李。” 那俊美年轻人道:“阁下从哪儿来?” 谭秀道:“我从‘泰安’来!” 那俊美年轻人一指谭秀那匹坐骑道:“阁下这匹坐骑是哪儿来的?” 谭秀道:“这匹坐骑是我在‘泰安’城外向一个过路的客商买来的,贵属不问青红皂白,硬指我是偷马贼……” 那俊美年轻人道:“我先告诉阁下,这匹马是我‘独山湖’史家寨的,前两天丢了!” 谭秀道:“那也不能硬指我是偷马贼呀。” 那俊美年轻人道:“我刚才已经向阁下赔不是了。” 的确,人家已经向他赔过不是了。谭秀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走了吧?” 那俊美年轻人微一点头道:“当然可以,并没有人硬留阁下,‘独山湖’‘史家寨’是个讲理的地方。” 谭秀没再说话,迈步向着那拉着马的青衣汉子走了过去。 那俊美年轻人伸手一拦,道:“阁下要干什么?” 谭秀道:“我不是可以走了么?拉马呀。” 那俊美年轻人微一抬头道:“阁下可以走,但这坐骑却不能跟阁下一起走,它要留下来,因为他原是我‘独山湖’‘史家寨’的。” 谭秀道:“可是这是我花银子买来的。” 那俊美年轻人淡然一笑道:“阁下,我只把马匹留下来,对阁下已经是很客气了。” 谭秀听得好不舒服,道:“这叫什么话,这匹马是我花银子买来的,又不是我偷你‘史家寨’的。” 那俊美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阁下买来的,是不。” 这话谭秀懂,他心里又有了气,双眉一扬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马要是我偷来的,我会骑着它往这儿闯么?” 那俊美年轻人呆了一呆,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有理……” 转望拉着那马匹的青衣汉子道:“史亮!把老黑交给他。”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一句话没说,手一抬,冷然把缰绳递向了谭秀。 谭秀接过缰绳,也没再说话,翻身跨上雕鞍,一抖缰绳就打算走,岂料,他抖他的缰绳,跨下那匹黑马只四蹄踢弹了一下,却没往前走一步。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道:“对,老黑,别动,最好把他摔下来,摔他个四脚朝天。” 那俊美年轻人背着手,却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谭秀不服气,猛然又一抖缰绳,两个脚跟同时也往马肚子上猛然一磕,这一抖一磕不要紧,那匹黑马不但没往前走一步,而且昂首一声长嘶,突然踢蹄而起,差一点没把谭秀摔下来。 那叫史亮的青衣汉子哈哈大笑,道:“对,老黑,摔他娘的……” 那俊美年轻人这时候也淡然一笑,缓缓说道:“阁下,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东西,这匹马是我‘独山湖’史家寨的,我愿意让阁下骑走它,可是阁下骑不走它若之奈何。” 谭秀脸上发烫,心里有气,当一咬牙,就要抖缰再磕马。 那俊美年轻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辔头,抬眼望着谭秀道:“信不信任凭阁下,阁下不怎么懂招式,身手也没那么俐落,要是再磕它,那可是自找苦吃,我劝你阁下还是下来吧。” 谭秀羞怒之火陡然上冒,一声:“我就不信,你松开它。” 猛一抖缰再磕马。 那俊美年轻人适时一声:“我遵命。”同时松开了手。 要命了,那匹黑马猛然掀起,谭秀再也无法稳坐雕鞍,身子一仰摔了下来。 那俊美年轻人身子俐落,心肠也不坏。他伸手接住了谭秀,望着谭秀直笑,也没说话。 谭秀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好烫好烫,他有一股被羞辱,被戏弄的感觉,猛然一挣,挣脱了那俊美年轻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背后,响起了一阵大笑,笑得谭秀好不自在,混身像针扎一样,他心里想,有朝一日他非从这“独山湖‘史家寨弄匹马走不可,而且让”史家寨“的人送着走。 好不容易地,那大宅院被抛在身后看不见了,那刺耳扎心的笑声也听不见了,谭秀暗暗吁了一口气气是吁出来了,可是心里还觉得闷得慌。 突然,一阵急促蹄声传入耳中,谭秀只当是那几个还没完,追了过来,往后看看,什么也看不见。再一细听,那急促蹄—声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扭头再往前看,看见了,老远地驰来两匹快马,像阵风似的,好快!八只铁蹄卷起地上的尘土,弥空飞扬,卷上了半天,谭秀不由自主地往湖边让了让。 他刚让出路,那两匹快马已然驰到。带着一阵劲风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谭秀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也瞧不见了,他忙用衣袖遮住了脸。 半天,他放下了手,眼前已经没有弥天的尘雾了。可是他身上,头上都是土,火上又加上火,可是人家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办法,他狠狠地挥了掸身上的土,他很自然狠狠地抬眼往那两匹快马驰去方向望了过去。 这一看,看得他怔了一怔。眼前,两三丈外,住立着两匹健骑,一黑一红,俱是一般地神骏。 黑马上,是位肩披风氅,身着黑衣劲装的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一副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瑶鼻、檀口,还有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大姑娘她由头到脚一身黑,黑里带着俏,还带三分逼人的英气。 红马上的那位,也是位姑娘,年纪较黑衣大姑娘小了些,长得很清秀,嘴角向上翘着,带着些刁鸾、任性意味,那身翠绿色的劲装、长短、宽窄、无一处不合身,穿在她那玲珑的娇躯上,散发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动人气息。 谭秀看得清楚,眼前这两位嘴角上却噙着一丝笑意,他当然明白这两位笑什么,双眉一扬,就要说话。 “对不起啊,弄了你一身土。” 那黑衣大姑娘开了口,话声像银铃,说不出有多清脆,多甜美多动听。 那双美目已然令人不忍发作,再加上这话声,谭秀心里顿时一软,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要走。 “这个人好不懂礼数,活该弄一身土,只恨没土让上埋了他!” 谭秀三番两次的受气,心里实在有点忍不住,可是他有不跟女流计较的好胸襟,好气度,他装作没听听见,脚下连停也没停。 “站住。”那绿衣姑娘又一声娇喝。 谭秀脚下顿了一顿,但仍没停。 “好东西,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谭秀听得清楚。身后蹄声响起,紧接着是黑衣大姑娘的一声轻喝:“小凤,住手。” 黑衣大姑娘的这声轻叱慢了些,谭秀只觉有一条蛇一样的东西缠上了脚脖子,随即那像条蛇的东西一抖、他立足不稳,身子往前一踉跄,直冲出好几步去,差点没爬在那儿。 谭秀忍不住了,霍地转过了身,那绿衣姑娘离他近些,玉手里握着一条五六尺长的软鞭,他瞪着绿衣姑娘怒声说道:“你讲理不讲理,弄了我一身土,还……” 绿衣姑娘道:“弄了你一身在怎么样?活该,我们姑娘跟你陪不是,你理都不理,是聋了还是哑了。” 谭秀道:“弄了我一身土,我不说话也不行么?” 绿衣姑娘道:“不行,我们姑娘跟你赔了不是,你就得说句好听的,这礼数连三岁小孩儿都懂你不懂?” 谭秀道:“我只知道得罪了人该向人赔不是。” 那绿衣姑娘秀眉一扬,道:“你敢嘴硬。” 扬起软鞭就要抽。 那黑衣大姑娘一声娇叱:“小凤。” 纵马驰了过来,目光一凝,道:“弄了你一身土,是我的不是。好在我已经向你赔了罪,你走吧。” 那绿衣姑娘小嘴儿一撇道:“姑娘就是这么好说话。这么宽的路,他别处不躲,谁叫他死躲在路边上……” 谭秀道:“大路上驰马,且有人,不会慢一点么。” 那绿衣姑娘道:“不会,这地儿是‘独山湖’,我们爱怎么驰马,就怎么驰马,就是骑着马上天谁也管不了。” 谭秀道:“这‘独山湖’可不是谁的私产。” 绿衣姑娘道:“这‘独山湖’就是我们史家的私产,你怎么样……” 那黑衣大姑娘发怒说道:“小凤,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那绿衣姑娘道:“姑娘就是这么好说话,连自己人都欺负您……” 黑衣大姑娘道:“吃亏人常在,谁爱怎么欺负就让他怎么欺负吧,我不在乎。” 那绿衣姑娘道:“可是我替姑娘叫屈,替姑娘不平……” 黑衣大姑娘轻喝说道:“小凤,你还不住嘴。” 绿衣姑娘闭上了小嘴。没再说话,可是娇靥上却一脸的愤愤不平跟委曲。 谭秀这时候开了口道:“原来你们是‘史家寨’的,怪不得这么不讲理。” 绿衣姑娘一瞪眼道:“你说什么,你说谁不讲理?” 谭秀道:“我说你们‘史家寨’的人不讲理。” 那绿衣姑娘秀眉一扬,刚要说话,那黑衣大姑娘又然先开了口,她望着谭秀道:“你知道‘史家寨’么?” 谭秀道:“怎么不知道?刚才领教过。” 绿衣姑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衣大姑娘接着问了一句,语气要柔和得多:“你这话怎么说?” 谭秀本懒得说,入耳这柔和,动听的语气,他的气也消了不少,道:“没什么。” 绿衣姑娘道:“你不说清楚可不行。‘史家寨’的人能让你平白无故的……” 黑衣大姑娘截口说道:“听你的口气,你像个讲理的人,既然这样,你就该知道你说‘史家寨’的人不讲理,总该有个理由。”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告诉你也无妨。” 接着,他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那绿衣姑娘脱口喜呼了一声:“姑娘,老黑回来了……” 黑衣大姑娘娇靥上的神色却是平静得很。她望着谭秀淡然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买那匹马花了多少钱?” 谭秀道:“你问这干什么?” 黑衣大姑娘道:“你花多少钱,我给你。” 谭秀扬了扬眉梢儿道:“你要弄清楚,我并不是心疼那几两银子,我是说‘史家寨’的人,应该讲理……” 黑衣大姑娘道:“你也该弄清楚,‘史家寨’的人并没有不讲理,那匹马是‘史家寨’的,它念故主不肯跟你走,你不能怨人。” 谭秀为之语塞。但他旋即说道:“可是‘史家寨’的人该说两句好听的,我就是把马还给你‘史家寨’也无所谓,像这样叫什么,跟强抢掠夺有什么分别。” 黑衣大姑娘道:“要回自己的东西,那不能叫强抢掠夺。” 谭秀道:“可是你要弄清楚,那匹马是我买来的,不是我从你‘史家寨’偷走的。” 绿衣姑娘冷冷说道:“贼脸上也没写着字儿,做着记号,那可难说,谁知道是谁偷的,谁骑着我们‘史家寨’丢的马,谁就是贼。” 这话又听火儿了谭秀,他扬眉刚一声:“你。” 黑衣大姑娘已然抬皓腕,扬玉手,道:“这个给你,算你没了一匹马的报偿,应该只多不少。” 一点银光飞射而至。直投谭秀怀中,看着来势疾劲,碰着身子却没一点力道可言。 谭秀可是一阵被羞辱的感受袭上心头,道:“谢谢你,区区几两银子我还没放在眼里。” 探怀一摸。他摸着了一颗珠子,他只当是相等灰衣人赠给他的那颗念珠,摊开手一看,不是,却是一颗跟灰衣人赠给他的那颗念珠差不多大小的珠子。谭秀并不是行家,他看得出这颗珠子价值不菲,足够一个八口之家吃喝两三年的,他当即把那颗珠子扔了回去。 随着他这一扔之势,另一颗圆圆的东西从他怀里掉了下来,一滚滚出了老远,那是灰衣人赠给他的那颗念珠,他忙走过去弯腰拾了起来。 黑衣大姑娘只顾伸手接那颗珠子没留意,没瞧见,那绿衣姑娘却看见了那颗念珠,她目光一凝,当即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谭秀看了她一眼,没答腔。 那绿衣姑娘却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的是不是一颗念珠?” 谭秀没理他,把那颗念珠往怀里揣去。 “慢点儿!”绿衣姑娘一声娇喝道:“让我看看。” 手中软鞭一抖,那鞭梢儿灵蛇一般地往谭秀拿着念珠的那只手腕缠去。 黑衣大姑娘突然一抬手,眼看就要缠上谭秀手腕的鞭梢儿飞上了半空,她凝目望着谭秀道:“那是不是一颗念珠。” 谭秀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道这也是你史家寨丢的不成。” 黑衣大姑娘一双美目微微一睁,道:“真是一颗念珠………。” 绿衣姑娘道:“姑娘还问什么,他不是已经承认了么?” 说着,她抖手又要挥那根软鞭。 黑衣大姑娘抬手拦住了绿衣姑娘,望着谭秀说道:“告诉我,这颗念珠是哪儿来的?” 绿衣姑娘道:“这还用问,准是那贼——” 黑衣大姑娘轻叱说道:“小凤。” 绿衣姑娘立即闭上了小嘴儿,话虽然没再说下去,但是两眼望着谭秀,一脸的轻蔑神色。 那黑衣大姑娘又问了一句:“告诉我,这颗念珠是哪儿来的?” 谭秀知道小心,他记起彭千里临死前嘱咐他的那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且莫尽掬一片心,他未答反问道:“你问这干什么?” 黑衣大姑娘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又不是出家人,身上怎么会带着念珠……” 谭秀道:“难道出家人身上才准带念珠么?” 黑衣大姑娘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 谭秀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只要它不是你‘史家寨’丢的就行了。” 绿衣姑娘突然说道:“姑娘,我瞧他就不是好东西,您还问什么,把他带回寨里去……” 谭秀双眉一剔道:“你怎么骂人……” 黑衣大姑娘向着他一摆手,道:“你不会武,我不愿难为你,你快走吧,要让别人知道你身上有颗念珠,他会杀了你。” 谭秀一听这话大感诧异,心想身上带颗念珠怎么会招杀身之祸,他刚想问,那绿衣姑娘已然说道:“姑娘,您怎么能放了他!” 黑衣大姑娘摇头说道:“你不要管……” “姑娘。”绿衣姑娘道:“他身上有颗念珠,又出现在咱们这‘独山湖’一带……” 黑衣大姑娘道:“我知道,你不见他不会武么?” 绿衣姑娘道:“我看他是装的。” 黑衣大姑娘摇头说道:“不会,我看他是真不会武。” 绿衣姑娘还待再说,黑衣大姑娘眉梢儿一扬道:“小凤,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不管他是干什么的,让他离开‘独山湖’不就行了么。难道你也叫我跟他们一样。” 绿衣姑娘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黑衣大姑娘转眼望向谭秀道:“你还不快走……” 谭秀道:“我为什么要走?” 黑衣大姑娘道:“我不是说了么,你身上有颗念珠,要让别人知道……” 谭秀道:“我听见了,要让别人知道,他们会杀了我,他们凭什么杀我?” 绿衣姑娘冷冷说道:“你自己还不明白么?” 谭秀道:“要知道我就不问了。” 绿衣姑娘扬眉冷冷说道:“你装什么,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还不明白……” 谭秀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事儿了?” 黑衣大姑娘接口说道:“别再说了,因为你身上有颗念珠,所以他们会杀你,你快走吧。” 谭秀仍没动,道:“为什么我有颗念珠他们就会杀我,他们又是谁?” 绿衣姑娘叱道:“你还装……” 谭秀冷然说道:“我没跟你说话,我这个人从不会装假玩虚。” 绿衣姑娘脸色刹时变得好白,道:“姑娘,您听听……” 黑衣大姑娘望着谭秀道:“你这个人未免太不知好歹了,我看你不会武,不愿意难为你……” 谭秀扬眉说道:“姑娘,你也该把话说清楚,我虽然不会武,可是我并不怕事,世上有理字好讲,我身上右颗念珠,这并不犯王法……” 绿衣姑娘叱道:“你还敢跟我们姑娘顶嘴……” 谭秀道:“什么叫顶嘴,我知道这位姑娘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总得把事情弄清楚……” 黑衣大姑娘道:“你真不明白?” 谭秀道:“我刚说过,我这个人从不有玩假弄虚。” 黑衣大姑娘深深一眼,道:“这颗念珠那儿来的?” 谭秀道:“我一定得告诉你么?” 绿衣姑娘道:“你呀我呀,好没规矩没礼数。” 谭秀没理她,黑衣大姑娘也没在意,望着谭秀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便勉强,我可以告诉你,不久之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帮派,他们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年轻男人受害的不少,女人受害的更多,他们的徒众每人身上都有颗念珠,那是他们的表记……” 谭秀“哦”地一声,笑笑说道:“我明白了,姑娘是把我当成了他们一伙,可是?” 绿衣姑娘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谭秀望着他冷然说道:“你就凭这颗念珠……” 黑衣大姑娘截口说道:“你别介意,你身上有这么一颗念珠,任谁都会认为你是那一帮派里的人,我看你不会武,所以不愿难为你……” 谭秀道:“那个帮派里的人都会武,是不是?” 黑衣大姑娘道:“当然,可以说他们无一不是高手。” 谭秀道:“这就是喽,我不会武怎么会是他们一伙。” 绿衣姑娘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谭秀心里好火,绿衣姑娘专跟他过不去,他心里也厌恶她厌恶到了极点,当即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装?” 绿衣姑娘冷笑说道:“你自己明白。” 谭秀忍不住了,他刚要再说,那黑衣大姑娘已然望着绿衣姑娘说道:“小凤,从现在起,我不许你再多一句嘴。” 绿衣姑娘没说话。一脸委曲色。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谭秀已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黑衣大姑娘转眼望向了他,道:“我相信你不会武,也相信你不是他们一伙,可是你身上怎么有颗念珠?” 谭秀迟疑了一下道:“我这颗念珠是别人给我的……” 黑衣大姑娘美目微睁,道:“是别人给的……” “不错。”谭秀道:“但给我念珠的这个人,绝不会是那个帮派里的人。” 黑衣大姑娘道:“你怎么知道给你念珠的这个人,不是那个帮派里的人?” 谭秀道:“这个……我认为他不是,他绝不是。” 黑衣大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便说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江湖上陷阱到处是,人心也最为险恶诡诈,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不可不小心,我看你不像邪恶一流,我劝你还是多小心,那颗念珠能扔最好把它扔了,带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惹来杀身之祸,我言尽于此,你快走吧。” 人家确是一番好意,对这位黑衣大姑娘,谭秀如今是大有好感,并不是说别的什么好感,而是说没了敌意,反之心里还有点感激,当即他一抱拳道:“多谢姑娘,今后我会小心的。”转身走了。 他走了没多远,身后响起了蹄声,他知道人家也走了。扭过头去看了看,果然,那一黑一红两匹健骑又忽掉转头往那大宅院方向去,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一直望着那黑衣大姑娘美好的身影拐弯不见。 他想起了黑衣大姑娘那番话,又握起了怀中那颗念珠。 那灰衣人会是黑衣大姑娘所说那个帮派里的人么,不,不会,应该不会,他虽然一直没机会看见那灰衣人的脸,可是他直觉地认为那灰衣人断不会是邪恶一流,从灰衣人的谈话里,也可以知道他不是个邪恶的人。
第五章 善有善报 要说那灰衣人是看中了他,想拉他进那一帮派,人家给他这颗念珠的时候可没有勉强他去找只说愿意再见面就到金陵去跑一趟,要是真有那意思,只消一勾指头,还怕他不乖乖跟着走?再说,自己又凭哪一点让人家看上?世上的人多得很。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灰衣人为什么给他一颗念珠,为什么用念珠当表记,当信符。 除非那灰衣人真是个和尚,既然是和尚。又为什么头上扣顶大帽子,难道还怕人知道他是和尚不成? 江湖人心险恶诡诈,这话他不只听了一次了,谭老爷子叮嘱过他,彭千里也这么说过,现在黑衣大姑娘也这么告诉他,他也明知道这些话都不错,事实上他也碰见过一回。差点误入歧途,走上邪路,人心隔肚皮,谁也瞧不见谁的心,这灰衣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个干什么的?他不清楚,可以说一点也不知道。 说那灰衣人是和尚,那只是凭他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和尚,他不知道,也无法下断语,如今听了黑衣大姑娘那番话,再想想那念珠表记,他更不敢下断语了。 怎么办?这趟“金陵”,去是不去! 他所以要往“金陵”去,那只是凭自己的猜测,认为那灰衣人可能就是彭千里所说的那位奇僧,想去学一身好武艺去。 如果那灰衣人确是彭千里所说的那位奇僧,他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凭那灰衣人对他的那股子“喜爱”劲儿。他可能很容易的学成一身罕世的绝艺。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灰衣人是……他岂不是又一次地误入歧途,走上邪道,跟闭着眼往火坑里跳又有什么两样。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脑中思潮汹涌,手不自觉地探入怀里掏出了那颗念珠,托在手里。 移下了目光,念珠,就是这么一颗念珠,片刻之前他还一心要往“金陵”去。如今它却让他进退维谷,犹豫不定。 他捏着那颗念珠。一直捏,不住地捏,似是想从这颗念珠上捏出决定来。 突然,他脑海里泛起了个念头,他想:“世上的佛门子弟出家人不少,念珠自然也不在少数。可是念珠与念珠之间却有着不同,有的念珠是玉磨的,有的念珠是木头磨的,像自己手里握着的这颗念珠,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只要看看那一颗的念珠表记跟自己手里的这一颗一样不一样,不就知道那灰衣人是什么居心了么。 真是,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也忘了问问那位黑衣大姑娘了……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得很轻松,很爽朗。 可是这笑意刚泛起没多久,忽地他又敛去笑意皱了眉。 这件事想想容易,说说也不难,可是他上那儿求证去?又怎么求证去? 那一伙脸上没刻着字,那念珠表记也断不会轻易让人看见,他能见一个人便问一句:你身上有没有念珠? 那是天大的笑话,人家也非笑他是疯子不可,而且那才真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那一位也真是,世上的东西这么多,那一样不好拿来当表记,偏偏拿颗念珠当表记,这岂不是侮辱神圣佛门,真是缺德! 谭秀心里一边懊恼,一边暗骂,而就在他心里一边懊恼,一边暗骂的当儿,他忽然有了惊觉。 他觉得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个人,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从那儿来,可是他知道这个人就在他身边,而且还离他不远。 忙抬眼一看。不错,的确不错,是有个人,这个人站在他身左丈余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眼一眨不眨,直楞楞地在看着他。 这个人是个卅多岁的中年人,瘦瘦的,高高的,眼眶很深,那一双眸子比常人亮,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谭秀又一次地有所惊觉,机警地翻腕藏起了那颗念珠,头一偏,收回目光就要走。 一声轻咳,那中年小胡子开了口:“阁下,请留一步。” 谭秀下意识地心里一紧,脚下不由停了下来。 那中年小胡子迈步走了过来,近前往谭秀面前一站,深深地看了谭秀一眼,笑了笑,道:“不用藏了,我看见了!” 谭秀心里又是一紧,道:“ 你看见什么了?“ 那中年小胡子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哪个分坛的。” 谭秀心里一跳,两眼微睁,摇头说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那中年小胡子倏然一笑,右腕一翻。手朝谭秀面前一送,然后摊开了手,谭秀心里一阵一阵猛跳。 血气也猛然往上一涌。 那中年小胡子手里托着一颗念珠,这颗念珠跟谭秀的那一颗一样,也就是说跟灰衣人送给谭秀的那 颗念珠一样,无论大小,颜色,没一点儿差别! 谭秀脑中电旋,他突然笑了,道:“你呢?” 那中年小胡子翻腕收起那颗念珠,道:“兄弟,我是子分坛的。” 谭秀心里一动,暗一咬牙,道:“我是寅分坛的。” 那中年小胡子笑道:“原来是‘虎坛’兄弟,兄弟,跟我来。” 抬手在谭秀肩头拍了拍,转身往‘独山湖’边行去。 谭秀迟疑了一下,迈步跟了过去。 那中年小胡子带着谭秀进了一片柳树林。紧靠‘独山湖’一边,丝丝垂柳拂碧波,既静又隐密,进了了柳树林,那中年小胡子转过身来含笑问道:“我姓莫,兄弟贵姓?” 谭秀道:“我姓谭……” 那姓莫小胡子道:“兄弟入帮有多久了?” 谭秀道:“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 那姓莫的小胡子目光一凝,旋即摇摇头,道:“不对吧,兄弟,跟自已兄弟干什么客气,入帮不到一个月会派上这差事?” 谭秀在脑海里打了个转,道:“差事?什么差事?” “怎么了,兄弟?”那姓莫的小胡子两眼一翻道:“跟自己弟兄口风还那么紧?瞒不了我的。兄弟要没事儿你在这‘史家寨’地盘儿里转个什么劲儿?” 谭秀明白了,“哦!”地一声笑道:“你误会了,我从这儿路过……” 那姓莫的小胡子目光一凝,道:“路过,真的兄弟?‘史家寨’小白龙史岚的妹子是远近知名的大美人儿。皮白肉嫩,脸蛋儿说多标致有多标致,有人说拧地一把能拧出水来。‘史家寨’里的油水也不少,兄弟你在这儿转会是路过?” 谭秀猛然想起了那俊美年轻人,心想看他那气势应该就是那“小白龙”史岚了,而那黑衣大姑娘可能就是“小白龙” 史岚的妹妹…… 他这么想,心里也就不由对这姓莫的小胡子起了一阵厌恶,他当即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是从这儿路过。” 那姓莫的小胡子道:“兄弟真是从这儿路过?” 谭秀道:“我还会骗自己弟兄么?” “说得是。”那姓莫的小胡子一点头道:“一家人应该不会骗一家人,‘小白龙’史岚的妹子我算是见着了,果然名不虚传,‘虎坛’既然没动‘史家寨’的意思那是最好不过,我回去禀明坛主一声,我们‘鼠坛’来下手,这是大功一件,说不定我能蒙坛主赏个头签儿哩……” 嘿嘿嘿地一阵淫邪狂笑,然后,一拍谭秀肩头道:“兄弟,你赶你的路吧,我这就回坛里报信儿去,好在咱们是一家人,定会再碰头的。” 说完了话,他又拍了拍谭秀,迳自转身出了柳树林。 谭秀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望着那姓莫的小胡子出了柳树林,他皱了眉。 这是两桩意外收获,头一椿,他证实了那黑衣人果然是那个至今还不知道名称的帮派里的人,江湖人心险恶诡诈,到现在他算多认识了一层。 他算是幸运的,差一步没掉进陷阱,差一点没走上歧途邪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算是又增加了一智。 这幸运,是那位黑衣大姑娘给他的,要不是在这“独山湖”边碰见了这位黑衣大姑娘,他永远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永远不知道自己在闭着眼往火坑里走,对这位黑衣大姑娘,他又多一份感激。 感恩就得图报,他想起了第二样收获。那个不知道的帮派一个分坛要动“史家寨”,不管“史家寨”的实力如何,他既然知道了,就该给“史家寨”送个信儿,让“史家寨”有所提防,有所戒备,这也算是对黑衣大姑娘的一种报答。 对,他该这么做! 想到这儿,谭秀一扬眉,大步出了柳树林,转回头直往那大宅院行去。 没多久,他又来到那气派的大宅院前,门前没一个人空荡而寂静,除了两堆马粪外,什么也瞧不见,那“小白龙”史岚跟那两个青衣汉子不知道哪儿去了,都没了人影。 那大宅院的两扇朱漆大门是开着的,往里看,影背墙既高又宽,遮得严严的,看不见里头,也看不见一个人。 谭秀迟疑了一下,迈步登上了石阶,上了石阶,他没往里进,站在门口高声叫道:“门上有人么?” 静悄悄的,没人答应,没动静。 谭秀又问了一声:“门上有人在么?” “谁呀。”里头有人问了一声,背影墙的那一边转过来一个人,不是冤家不碰头,正是那青衣汉子史亮。 史亮看见他一怔,旋即笑着走了出来:“怎么,想想不服气,折回来要马来了,没挨着不舒服是不是?” 这叫什么话,谭秀忍了忍,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要马的,马是你‘史家寨’的,我凭什么要回去,我是来见史姑娘的。” 史亮目光一凝,道:“谁,你要见谁?” 谭秀道:“我要见你们史姑娘!” 史亮两眼一睁,突然哈哈大笑。 谭秀被他笑得好不舒服,可是为了那位黑衣大姑娘,他忍了。 史亮笑了一阵之后敛住了笑声,可是他脸上仍堆着笑意,望着谭秀笑吟吟地道:“你说你要见我们姑娘?” 谭秀道:“是的,麻烦你通报一声。” “不忙。”史亮一摇头道:“让我问个清楚之后,我自然会进去为你通报,你认识我们姑娘?” 谭秀道:“不能说认识,只是我刚见过史姑娘。” 史亮道:“你刚见过我们姑娘?在哪儿见着我们姑娘的?” 谭秀抬手一指道:“就在前而不远那片柳林前……” 史亮“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谭秀道:“我没有必要骗你,史姑娘骑一匹黑马,穿一身黑衣?身上还披了件风氅,跟史姑娘一起回来的还有位穿绿衣叫小凤的姑娘……” “不错,不错。”史亮一阵点头道:“你说的都不错,我们姑娘是刚进门,那穿绿衣的是我们姑娘身边的侍婢小凤,只是……” 一顿接问道:“你见着我们姑娘了,又怎么样?” 谭秀道:“我有点事儿想见见史姑娘。” 史亮“哦!”地一声道:“你有事儿?你有什么事儿?” 他罗嗦个没完,也有点故意刁难,谭秀心里明白,他又忍了忍道:“麻烦你通报一声……” “可以。”史亮一点头道:“我没说不给你通报,只是我还没问清楚,要知道我们姑娘是不随便见人的,随便来个人,不问清楚怎么回事我就进去通报,你让我找骂呀?” 谭秀道:“你还要问什么?” 史亮道:“一句话,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要见我家姑娘?” 谭秀心里明白,他要是不说点事儿出来,这叫史亮的汉子绝不会为他通报,也绝不会让他见那位史姑娘。 有心编一点事儿出来,可是他又不擅这一套,一时还真想不出个合适的事儿来。 他这一迟疑,史亮那里又笑了,是冷笑:“行了,姓谭的。我史亮也在江湖上混过一阵子的人,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儿也都碰见过,就凭你这付德性想见我家姑娘,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金盆打水,变上一变,下辈子再来吧,趁早夹着尾巴给我走路,要不然可别怪我在家门前欺人。” 这人够横,这番话也够难听的,任何人也听不了,任何人也受不住,谭秀有心跟他吵,也想跟他闹,可是自己不会武,又是在人家门口,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自己还能不吃亏? 再说,吵、闹,那也不是自己折回这“史家寨”门口来的本意?忍了,谭秀这时候才领略到不会武的难受,委曲滋味,他忍了忍气道:“那好。史家姑娘我不见了,就麻烦你把我的话转告史姑娘好了,最近几天里有人要下手‘史家寨”,请史姑娘早作准备早提防!“ 说完了话,他扭头就走。 “喂,慢点儿。”背后响起了史亮的话声。 停步回身,史亮一双眼正盯着他,问道:“把话说清楚再走,你说谁要下手我们‘史家寨’?” 谭秀道:“ 我说不出个名称,我也不知道名称,你只告诉史姑娘,是那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史姑娘就知道了。“ 史亮脸色微微一变,“哦!”地一声道:“ 你是说那个帮会,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个帮会要下手我们‘史家寨’?“ 没奈何,谭秀只得把片刻前所遇见告诉了史亮,静听之余,史亮脸色连变,容得谭秀把话说完,史亮目光一凝,问道:“我明白了,这么说,你也有颗念珠?” 谭秀道:“我也有颗念珠是不错,可是我不是……” 史亮道:“我知道你不是,你是说那个姓莫的小胡子见你有颗念珠,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才把要下手‘史家寨’的事儿告诉你的是不是?” “不错,正是这样儿。” 史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真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走吧,我家姑娘在里头,我带你见去。” 他侧身退了一步,让出了进门路。 谭秀微一摇头道:“不用了,我所以要见史姑娘,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她,请她早做提防早准备,现在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你转告史姑娘也是一样。” 谭秀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可不愿让人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说完了这话,他扭头就走。 史亮伸手一把拉住了他,陪笑说道:“我刚才得罪了你老弟,你老弟心里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老弟,你原谅,我是人家的下人,吃的是人家的饭,干的是人家的事儿,总不能随便来个人我就往里头报是不是?来,来,来,老弟,我给你陪个罪,行不?” 他当真冲谭秀一抱拳,欠了欠身。 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谭秀天生一付傲骨,他不怕硬,可是他却怕软?听史亮这么一说,这么一赔罪,想想也是,心里也就没有气了,他反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其实倒不是什么气不气,只是我已经把事告诉你了,何必再……” 史亮忙截口说道:“老弟,你不知道,我要是进去禀报我家姑娘有个人送来这样一个信儿,她必定要问是谁回事呀?还是你老弟进去跟我家姑娘说一声吧?” 谭秀一想也是,反正自己已经来了,好在自己也没什么急事儿,进去见见史姑娘,当面对他说一声也好,一念及此,他点了点头:“好吧!” 史亮神情一喜,有点急不可待地道:“那老弟,你快请吧!” 谭秀没再多说,迈步登阶进了“史家寨‘大门。 他进了门,史亮随手拴上了大门,嘴里还说:“我陪你老弟进去,门总不能敞着。” 谭秀由史亮陪着,进大门,过影背墙来到“史家寨”这大院子里,谭秀这时候才知道,“史家寨”座落在“独山湖”边上,名虽为“寨”,却不是江湖上那一般的“水寨”、“陆寨”,实际上“史家寨”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大户而已。 看,一个宽敞的大院子,东西两个跨院,后头还有个后院,后院里林木森森,种了不少树,瞧上去那浓荫足能蔽天。 那浓密的枝叶里,偶而微风过处,露出几角飞檐廊牙,似乎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再看那宽敞的前院,四面都有房子,全是一排五间,院子中间从大门往里,一条石板路把院子一分为二。 两边都铺着一层细细的黄沙,各放着一列兵器架,左边是大十八般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鈎、叉、拐子、流星、鞭、鐧、锤、爪、铙、棍、槊、棒。 右边是小十八样利刃,单刀、双刀、双手代,手撑、拦马捅、铁尺、橄棒、稍子棍金镖、银镖、金钱镖、弩弓、袖箭、五色飞煌石,地上还摆着几具石担、石锁。 事实不错,左右两边七八个汉子上身光膀子,腰扎宽布带,正在那儿练呢,一见史亮带着个人进来全都停了手,一起往这边望了过来。 史亮突然停了步,冲谭秀一笑,说道:“后院是内宅,不方便,你老弟在这儿等等,我这就进去请我家姑娘去。” 说完了话,他没容谭秀开口,便踏着那条石板路,步履匆匆地直奔了后院。 那七八个汉子一见没什么事儿,遂捉对儿地又练上了。 谭秀站在那石板路上左看看,右瞧瞧。在谭家,他看过谭老爷子的两位侄儿练武,他不会,可是多少他懂点儿,不能说完全外行,这也是练武,那也是练武,可是眼前这七八个汉子比起那两位来就差得多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想起了当日站在谭宅看那两位练武的情景,他站在一边儿看着谭老爷子手捋白胡子,神情庄严,眉宇凝威地站在一旁指点着,这情景永远不可能再有了?想想,心里就是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候,后院方向传来了一阵步履声。 谭秀忙定神扭头,后院方走过来几个人,史亮跟那叫史伟的壮汉子走在边儿上,“小白龙”史岚走在中间,史岚的后头还跟着两个老头儿,都穿一身布裤褂,人挺精神,眼神也很足,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且还是内外双修的好手。 这两个老头儿一胖一瘦,胖的白胖,脸色很红润,气色很好,浓眉大眼秃顶,顶上秃得发亮,看上去有五十岁年纪,挺威武。 那瘦老头儿却是既瘦又黑,像个痨病鬼似的,短眉、圆眼、鼻梁高高的,稀疏疏的几根羊胡子,瞧上去就让人有不顺眼的感觉。而且,瞧他一眼,也让人心里起疙瘩,混身不自在。 这两个老头儿紧紧地跟在“小白龙”史岚的身后。不知道是“小白龙”史岚的什么人。 谭秀这里心念转动,史岚一行人已到眼前。 史岚往谭秀眼前一站,深深地看了谭秀一眼,开口说道:“史亮刚才已把你的话告诉我了,谢谢你来送信儿!” 谭秀谦笑说道:“别客气,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我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不来说一声……” 那瘦老头儿突然上前一步,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凝望着谭秀道:“听说你也有颗念珠?那姓莫的才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是么?” 谭秀点头说道:“是,老人家……” 那瘦老头儿把手往前一伸,那只手青筋暴露?一根根看得清楚。指甲老长,好不怕人,他道:“把你那颗念珠拿过来看看。” 谭秀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那颗念珠递了过去。 那瘦老头儿接过念珠,用两个指头捏着放在眼前瞧了一阵,然后回过头去冲胖老头儿点了点头。 那胖老头儿说了这么一句:“最好再问问。” 那瘦老头儿没说话,随手把那颗念珠递给了史岚。 史岚接过那颗念珠,看也没看,往手里一握,望着谭秀开口说道:“史亮认为你就是那个帮派里的人,你怎么说?” 谭秀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我……” “你怎么?”史亮冷笑道:“你兔崽子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这还错得了么,我好不容易把你诓了进来,这回你就是插了翅也跑不了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非请谭秀进来不可。 谭秀明白了,心里不禁冒了火,道:“我是一番好意……” 史亮道:“我要不明白你这份好意,‘史家寨’非倒霉不可” 谭秀还待再说,史岚抬手拦住了他,两指捏着那两颗念珠在谭秀眼前一晃,道:“你告诉我,这颗念珠怎么说。” 谭秀道:“这是别人给我的……” 史亮冷笑道:“那兔崽子的念珠都是别人给的……” 那瘦老头儿突然冷冷说道:“就冲这颗念珠就够了,还罗嗦什么,拿下了。” 他这一声“拿下了”,史亮、史伟就在谭秀身边,伸手各抓住了谭秀一只胳膊。谭秀一怔没挣脱,叫道:“你们这是……”我要是那个帮会里的人,还会来给你‘史家寨’报信儿么?“ 史亮冷笑说道:“我没说么,你兔崽子是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 谭秀道:“你们可以问问史姑娘去……” 史亮道:“我家姑娘没工夫,凭你也配。” 谭秀还待再说,瘦老头儿突然一声:“ 史伟“,谭秀只觉脖子后头挨了一下重击,脑中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醒过来后发觉自己爬在地上。脑子里还是昏沉沉的。 摇摇头,定定神再看,他看清楚了,也怔住了。 他不知道他置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可是他看出他置身的地方是个囚人的牢房。 四边是厚厚的土墙。眼前一道儿臂般粗细铁栅,铁栅外头是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走道。 走道土墙上,挂着一盏油灯,那灯焰只有豆般大小,光线昏暗,阴森森的。还直闪,像是有风。 铁栅的这一边,就是他置身的这一边,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还有麦稻,扎人,别的什么也没有。 谭秀还能不明白么,他是被“史家寨”囚了起来。 一番好意换来了监牢之灾,使得自己变成了“史家寨”的阶下囚,这世上还有好人走的道儿么,看来好心人做不得。 谭秀支撑着身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脖子后头还在隐隐作痛,这一下真不轻,他知道,那是史伟出的手。 “史家寨”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却不料“史家寨”是这么个不讲理的地方。 那位史姑娘没说错,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有颗念珠,非招来杀身之祸不可。 怪只怪自己为什么又折回来,可是,冲着那位史姑娘,自己能不折回来么。 什么都别怪,要怪只怪自己不会武。 只有任人欺凌,任人不讲理了,在江湖上,似乎只有强梁,只有那个“武”字才是“理”! 一阵步履声从走道外头传了过来,谭秀忙抬起了眼,随着这步履声,铁栅外头来了个穿青衣,打扮跟史伟、史亮一样的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一见谭秀坐在地上,一怔,旋即冷冷说道:“你醒了。” 谭秀这时候对“史家寨”的人有一种强烈的厌恶,也有点恨,他不愿跟“ 史家寨“的人说话,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开了腔:”是的。“ 那中年汉子冷然又是一句:“你没死总算命大。” 谭秀扬了扬眉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中年汉子道:“不是么,像你们这一伙儿人,落到人手里能把命保住,还不叫命大么。” 原来如此,谭秀气蹩在心里,没说话。 那中年汉子突然笑了,一仰头,道:“喂,老兄,咱俩聊聊,看你年轻轻的,人长得也不赖,哪碗饭不好吃?干什么往那一伙里凑啊。” 跟他说自己不是那一伙儿里的那是白费,所以谭秀闭着嘴仍没说话。 “喂,老兄,没进那一帮之前你是那条线儿上的,娶了媳妇没有,要是连老婆都没有就把命丢了,那可太不划算啊。” 显然,这是取笑,这是逗。 谭秀只闭着嘴不作声。 “呸,娘的,当你人看你他娘的不识抬举,等着吧,有你的乐子受。” 那中年汉子冲他吐了一口唾沫,扭头走了。 谭秀只觉得脸上一凉。心知这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脸上,可是他没抬手擦,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就是不会武的好处,谁叫他不会武。 那中年汉子走了,自那中年汉子走后,这走道里,铁栅前就没再来过人。 谭秀在这儿不知道天亮、天黑、也不知道时辰,他只知道铁栅外,那走道土墙上的油灯灭了,那是因为没油了,灯油点尽,自然是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工夫。 可是,没人来添油。不知道是“史家寨”舍不得这一点油,还是看这所牢房的人懒。 那盏灯,一直灭着,这牢房的光线也就显得更暗、更阴森。走道不知通往何处,透不进来一点亮。 谭秀只知道灯灭着,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他知道他困,他倦乏,睡了几觉,醒来几回,眼前仍是一片黝黑。 而后,他又觉得饿了,他饿归他饿。“史家寨”没人给他送吃的来,“ 史家寨“是这么对人的? 没多久,他觉得脑子里又昏沉沉的了,他知道那是饿的,看来“史家寨”是打算把他囚在这儿活活饿死。 脑子里越来越昏,越来越昏,身子也越来越乏力,同时,他又渴了,最后,人实在支持不住了,他躺下了,躺下没多久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这片黑暗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了…… 按说,他被囚在这儿,“史家寨”的人既然打算饿死池,他眼前那片黑暗就该是永远、永远的。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眼前不那么黑暗了,吃力地把眼睁开一条缝,一道强烈的光线射入眼里,光线强得使他受不了,两眼觉得扎得慌,他连忙又闭上了眼。 黑暗没了,他终于又看见了光亮,可是他没想他为什么看见了光亮,这时候他没工夫也没心情去想。 突然,一个轻柔、祥和、而且熟悉的话声传入耳中:“小伙子,你醒了?” 这话声比那光亮更强烈,刺得谭秀耳鼓一震,他忙睁开了眼,这回不是一条缝,而是睁得老大,他看见了那说话的人,也为之一怔。 他平躺着,面向上躺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身边,就在他身边,站着个人,一顶宽沿大帽,一袭灰衣。 由于他是躺着,那灰衣人是站着,这回他看见那顶宽沿大帽沿下的那张脸了。 那张脸,俊逸异常,长眉斜飞,凤目重瞳,悬胆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张嘴,年纪不算大,在卅跟四十之间。 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力量注入了谭秀的躯体里,他一挺腰,就要坐起。 而,混身一阵酸痛,同时那灰衣人也伸出了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根根如玉,轻轻地按住了他,耳边,又是那带着笑的轻柔祥和话声:“小伙子,你元气耗损太多,不宜动,多躺会儿,躺着不挺舒服的么?” 躺着是舒服,可是谭秀心里不舒服。 谭秀冷冷地看了灰衣人一眼开了口,他自己清楚,身子还是乏力得厉害:“我没想到。” 灰衣人含笑说道:“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是我,还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我?嗯?小伙子? “ 谭秀道:“我没想到是你,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这没什么稀罕,这就是世俗中常说的缘份,只要有缘,无论如何总会碰头的。” 谭秀心里又不舒服了,没说话。 灰衣人含笑问道:“小伙子,我说错话了么?” 谭秀仍没说话。 灰衣人笑道:“怪了,小伙子,我记得以前咱们俩挺投缘的,怎么这一回见面你对我颇不友善。这是为什么,难道咱们俩缘尽了么。‘ 谭秀开了口,冷冷说了一句:“大概是吧。” 灰衣人为之微微一愕,道:“大概是吧?这话什么意思?可是怎么回事儿。” 谭秀没理他。 灰衣人沉默了一下,旋即开口说道:“对了,小伙子,你怎么会被人囚在‘史家寨’的地牢里,像你这么一个人,会得罪谁?” 谭秀一听这话心里更不舒服了,也觉得心里往上冒火儿,他两眼一睁,冷冷说道:“谁知道我得罪谁了,让人这么害我。”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伙子,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谭秀心想本来就该告诉他的,为什么不告诉他…… 心里这么想,口中冷冷说道:“能告诉你,为什么不能?就是你给我的那颗念珠害了我,差一点没要我的命……”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你身上带着我给你的那颗念珠,路过这‘史家寨’的时候让‘史家寨’的人看见了,因而你被抓了起来囚进地牢,对不对。” 谭秀冷冷说道:“不错!”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伙子,为什么你带着我给你的那颗念珠,会被‘史家寨’的人抓起来囚进地牢?想是‘史家寨’的人把你当成那个以念珠为表记的什么帮里的恶徒了,是不?” 谭秀道:“不错,你说着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那么,我何辜?” 谭秀道:“那颗念珠不是你给我的么?” 灰衣人道:“不错,那颗念珠是我给你的,你是把我当成了那个什么帮的一伙了,是不是? 小伙子你错了,你误会我跟‘史家寨’的人误会你一样,同样是一颗念珠,但却不能混为一谈。“ 谭秀道:“我误会了你,你那颗念珠哪儿来的。” 灰衣人道:“个伙子,你是问我怎么会有念珠,是不是?” 谭秀道:“不错。”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小伙子,你看看我这身打扮,再看看我这颗头……” 说着,他抬手抓下他那顶宽沿大帽,那顶宽沿大帽底下,是个光头,光头上却没有一颗戒疤。 谭秀看得一怔,两眼猛睁,他又想起了彭千里的话。 灰衣人又笑道:“小伙子,和尚有念珠,这能算什么稀奇事儿么?” 谭秀一挺腰,就要往起坐。 灰衣人伸手又按住了他,道:“小伙子有话躺那儿说也是一样。” 谭秀定了定神道:“大和尚,彭千里老人家告诉我,当世之中有位奇僧……” 灰衣人“哦”地一声道:“什么样的奇僧?” 谭秀道:“彭老人家说,这位奇僧既不属于‘少林’,也不属于‘峨嵋’,他是位出家人,但没有受戒,论文,当代几位大儒不如他,论武,他是当今第一人!” 灰衣人道:“怎么样,小伙子?” 谭秀道:“大和尚是不是这位……” 灰衣人摇头笑道:“小伙子,我不敢自夸那个奇字,那彭千里可曾告诉你这位奇僧的上下?” 谭秀摇摇头说道:“没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彭千里高捧我了,我是一个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谭秀一阵惊喜,一阵激动,道:“我不知道大和尚就是奇僧……” 灰衣人道:“没听见么,小伙子?我是一个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谭秀明知灰衣人自谦,他方待再说,灰衣人已又开了口,含笑说道:“小伙子,听你的口气,彭千里并没有把我说成一个恶和尚,那么你不该再怀疑我是那个什么帮会里的恶徒了,是不?” 谭秀窘迫地笑笑说道:“大和尚,我说过,我不知道……” 灰衣人笑道:“不知者不罪,咱俩现在又是朋友了,从现在起,对我友善点儿,别那么冷冰冰的让人难受,行么?” 谭秀红了脸,道:“大和尚,您原谅……”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大和尚您原谅,小伙子何前倨而后恭……” 深深看了谭秀一眼,道:“不管怎么说,年轻人能勇于认错总是件好事,其实,也难怪你这样对我,我赠你一颗念珠,谁知道这颗念珠把你害得这么惨……” 谭秀双眉一扬,道:“史家寨的人不分是非,不辨善恶,仗恃一个强字鸾横不讲理,有一天我学了武非来找他们不可……” 灰衣人摇头说道:“小伙子,为人在世气度要恢宏,胸襟要宽阔,不要凡事计较,有怨必报……” 谭秀道:“大和尚,我不该来找他们评评理么?”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该,但不必,一个昂藏须眉七尺躯,顶天立地大丈夫不是这样的。” 谭秀红了脸,道:“大和尚,谢谢明教。” 灰衣人深深一眼,道:“小伙子,我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可取的年轻人,套一句文词酸溜的话说,孺子可教……” 话锋微顿,抬手往后一指,道:“小伙子,你扭过头看看。” 谭秀依言扭头,只一眼,他神情震动,立即怔住了。 他这才发现,他是躺在一座不太高的小山丘上,这座小山丘就座落在“史家寨”后,人在山丘上,居高临下看“史家寨”可以尽收眼底,“史家寨”那片大院宅,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灰烬,一片废墟,亭、台、楼、榭,还有那一间间的大房子,全没了,有的只是几座空架子,房梁剩下焦黑的半截,墙剩了半堵,凄惨一片,令人不忍卒覩。 好半天,谭秀才定过神来,他瞪大了眼,惊声说道:“大和尚,这……这是……” 灰衣人摇头说道:“不清楚,我路过这儿的时候,‘史家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谭秀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一直腰坐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 他想起了那个姓莫的小胡子,也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了灰衣人。 听毕,灰衣人两片眉毛微微轩动了一下,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么看来,有九成是他们了……” 谭秀咬了牙,道:“好心狠手辣的东西,只为一个女人便……” 抬眼凝目道:“大和尚,‘史家寨’的人……” 灰衣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史家寨’都有些什么人,可是我在‘史家寨’里看见不少尸体,只怕‘史家寨’的人没一个能逃脱毒手!” 谭秀道:“这么说那位史姑娘……” 灰衣人道:“你说的那位史姑娘怕被他们劫掳去了,因为那些尸体里并没有女尸。” 谭秀道:“要是被他们劫掳去了,那史姑娘的遭遇比死还……大和尚,会不会史姑娘独免……” 灰衣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小伙子,他们是为她而来,她那独免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谭秀心往下沉,没有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大和尚怎么知道我被囚在‘史家寨’的地牢里… …“ 灰衣人笑笑说道:“这就要感谢害你的念珠了……” 手一摊,掌心里托的赫然正是他给谭秀的那颗念珠,他接着说道:“我在一具尸体的手里发现了它,我猜想你一定在‘史家寨’,至少你该到过‘史家寨’,可是尸体里没有你,那表示你并没有遇害,你没有遇害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到过‘史家寨’,已经走了,一是你还在‘史家寨’里,于是我就一阵寻找。还好,终于让我找着了你。小伙子,你差点没让‘史家寨’的人囚死,可是他们要是没把你囚在地牢里,只怕你现在也在那成堆的尸体之中,这该是不幸中的大幸,也算小伙子你的福缘深厚,命大造化大……” 谭秀道:“可是,‘史家寨’的人……”住口不言。 灰衣人含笑说道:“看来你已经不记恨‘史家寨’的人了。” 谭秀道:“大和尚刚赐明教,我不敢再有怨必报。再说我记恨‘史家寨’的人是一回事,那个帮会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又是一回事……” 灰衣人截口说道:“小伙子,你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 谭秀目光一凝,道:“难道大和尚不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 “不。”灰衣人摇头说道:“我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眼见这种血腥事儿怎会不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老实说,小伙子,我不但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而且还认为他们是有意跟我做对,把柄血腥的杀人刀硬塞在我手里。” 谭秀讶然说道:“大和尚这话……他们怎么会是有意跟大和尚做对……”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能算是江湖人,所以你对江湖事也知道太少,小伙子,想想看,你是为什么被‘史家寨’囚在地牢里的。” 谭秀呆了一呆,两眼猛睁,道:“我明白了,大和尚是说那颗念珠……” 灰衣人一点头,道:“不错,小伙子,江湖上任何一个帮会以念珠为表记的可说绝无仅有,这已经透着稀罕了,世上各式各样的念珠不少,他们用以为表记的念珠,居然跟我的信物无论形式大小都一模一样,小伙子,这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谭秀点头认道:“大和尚说得是,这不该是巧合。” 灰衣人道:“那么,小伙子,你以为我该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任他们把柄血淋淋的杀人刀往我手里塞呢,还是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公诸于世,保持我的清白呢。” 谭秀两道眉毛微微扬了扬,道:“大和尚,别说他们可能是有意嫁祸大和尚您,就是他们不以念珠为表记,无意嫁祸你大和尚,你大和尚有这么一身当世称最的所学,也不应该不闻不问,任他们这么烧杀劫掠。” 灰衣人两眼微睁,奇光外射,那两道奇光比电还亮,他一点头,说道:“说得好,小伙子,你这番话正合我的心,为人在世不能那么自私,尤其我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更该上秉佛旨,救苦救难,小伙子,就这么说定了,不但自扫门前雪,连他人瓦上霜也管了,只是………” 眉锋微微一皱,道:“小伙子,我没有空,也懒于亲自出面,你说该怎么办?” 谭秀道:“大和尚,你不该没有空,也不该懒于亲自出面。” 灰衣人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望着谭秀道:“小伙子,你说,我找个人替我出面,帮我查查这件事,是不是也一样呢?” 谭秀没多说,点头说道:“应该这样,只要大和尚认为他有这个能力,能胜任。” “那当然。”灰衣人道:“我不敢说眼光超人,但我从来没看错过人,只要是我找的人,他准有这个能力,准能胜任。” 谭秀道:“那就行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我找的是你。” 谭秀一怔:道:“怎么说,大和尚,你找的是我?” 灰衣人点头说道:“我想让你代我出面,帮我查查这件事,然后把他公诸于世,难道你不愿意?” 谭秀道:“大和尚,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连防身之能都没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只跟我去,还愁没有防身之能么?” 谭秀是个聪明人,这他还能不懂?他两眼暴睁,惊喜说道:“大和尚,你是说……” 灰衣人一摊手,道:“小伙子,这还用多说么?只问你愿不愿意。” 谭秀因惊喜而激动,道:“不瞒大和尚说,我求的就是名师。” 灰衣人“哦”地一声凝目说道:“小伙子,为什么,你为什么求名师?” 谭秀道:“自然是为学武。” “那当然。”灰衣人道:“求名师不是为学武是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学武!” 谭秀没隐瞒地把他的遭遇告诉了灰衣人。 静静聆听,灰衣人睁了两眼:两眼之中又显现比电还亮的逼人奇光:“小伙子,你是‘大明湖’边谭家大院的人?” 谭秀说得心里悲惨难受,他低着头,可没看见灰衣人那慑人的威态,慑人的神情,他只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和尚。” 灰衣人道:“谭老爷子的大号是……” 谭秀道:“他老人家谭闿东。” 灰衣人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谭闿东的儿子?” 谭秀摇头说道:“不,大和尚,我是个孤儿,自小被谭老爷子收留,为报答老爷子的恩德,我愿为奴仆,可是老爷子视我如己生……”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巧了,原来你跟谭闿东有渊源……” 谭秀听出这话说得有原因,抬起头来道:“大和尚莫非认识老爷子。” 灰衣人道:“何止认识?他是我寻觅多年未获的……小伙子,这我将来自会告诉你的,你刚才说谭闿东有一具革囊,本来是要你带出谭家大院到江湖上找寻他一个朋友,然后把那具革囊交给他那个朋友的,可是事后你发现他丢了,是不是?” 谭秀道:“我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在老爷子身上… …“ 灰衣人道:“那些人既是为那具革囊而来,他们不会放过谭闿东身上的,只怕是丢了,小伙子,你我真有缘,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谁说冥冥中没有神?小伙子,我找你替我出面,帮我查那件事并没有错,我找对了人……” 谭秀心里忽然一动,忙道:“大和尚,莫非你就是老爷子说的那位……” 灰衣人道:“大概他指的是我,事实上他并没有别的朋友,就是有,以前因为某种原因,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也早断绝了来往。” 谭秀讶然说道:“大和尚,你这话……我不懂。” 灰衣人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跟着谭闿东长大,对于他,你知道多少?” 谭秀道:“老爷子不许别人问,他老人家也从没对我提过……” 灰衣人道:“现在他已经作了古,就算他还在,你是我找来替我出面,帮我查事的人,—我把他的事告诉你,他应该不会反对……” 顿了顿,接道:“小伙子,谭闿东当年是先朝宫里的一名侍卫……” 谭秀一怔,也一惊,道:“怎么说,大和尚,老爷子他是……” 灰衣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崇祯爷自缢煤山殉国归天,谭闿东携带一件宫里机密也失了踪,当年他身为大内侍卫,绝少跟朋友往来,后来他为消声匿迹,更不会去跟那个朋友来往,这你明白了么?” 谭秀心里好不激动,点若头道:“大和尚,我明白了,原来老爷子就是彭老人家所说的那位先朝侍卫……” 灰衣人道:“彭千里他知道的不少……” 手一伸,接道:“小伙子,你把在谭闿东手里发现的那枚制钱拿出来让我看看。” 谭秀心里一动,心想:“这位奇僧胸罗渊博,见多识广,他可能知道这枚制钱的来龙去脉。” 当下忙把那枚制钱掏出来递了过去。 灰衣人接过那枚制钱,正看看,反看看,他皱了眉。 谭秀忙道:“大和尚可知道……” 灰衣人微一摇头道:“小伙子,这枚制钱边缘锋利,是独门暗器无疑,可是江湖上以这种制钱当暗器的人并不在少数,我一时还看不出它究竟是哪一家的……” 谭秀忍不住一阵失望,没说话。 灰衣人道:“小伙子,这是杀害谭闿东残凶留下的唯一线索?” 谭秀道:“是的,大和尚,也许还有别的,可是当时我只找到这枚制钱……” 灰衣人把那枚制钱递向谭秀,道:“那么,小伙子,放好它,总有一天你会凭这枚制钱找到杀害谭闿东的残凶的……” 谭秀接过那枚制钱,又把它藏进了怀里。 他这里藏好那枚制钱,那里灰衣人开了口:“小伙子,在外头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谭秀摇头说道:“没有,大和尚,我没有什么事。” 灰衣人点头说道:“那就好,无牵无挂可以专心,要是有什么事,最好先把它办完,既然你没有什么事,那就走吧,我在七夕之前还要赶到金陵,无论我有什么事,每年七夕我总要到那儿去一趟,走吧,小伙子。” 谭秀点着头站了起来,想想以后,他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激动,很久很久不能平静下来…… ※※※※※※ “开封”“大相国寺”里的铁树开了花。 “大相国寺”的这株铁树,每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必开花,开花的时候花朵怒放,奇香散布在“大相国寺”的每一个角落,连“大相国寺” 周遭几十丈内都闻得到。 初开花的头一回,“大相国寺”里的和尚们认为这是吉兆异征,鸣钟敲鼓,惊动了整座“开封城”,到了二月初一一大早,“开封城”的人涌向了“大相国寺”,争覩这颗铁树开花的吉兆异征,莫不啧啧称奇,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一直到三月初三花谢。 第二年,又是二月里的最后一天,“大相国寺‘的铁树又一次的花朵怒放,奇香散布。 第三年…… 第四年……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在同一天夜里,在同一个时辰,“大相国寺”的铁树准时开花了。 没见什么吉兆异征,但是看花的人每年不减,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每年三月初一大伙儿都要涌到“大相国寺”来,干脆就把每年的三月初一订成了庙会之日。 以后的几年,“大相国寺”里的那株铁树枯萎了,死了,可是这每年三月初一的庙会算是留了下来,并没有因为没了铁树有所改变。 今儿个是三月初一,是“大相国寺”庙会的日子。 热闹了,瞧吧,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锣鼓喧天,人声沸腾,车水马龙,万头攒动。 吃的、看的、玩的、耍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 本来“开封”的“大相国寺”就跟“北京城”里的“天桥”、“长安城”里的“ 开元寺“差不多,诸技百艺杂陈,医卜星相,歌舞商贾,还有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莫不萃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前的这片广场,别说人来了,光那一座座的草棚子数都数不清。你只管站在外头伸着指头挨个儿数,谁要点得清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三这三天里有多少草棚子,那算你眼神好,本事多,今后只赶上“大相国寺”庙会,随你吃看玩耍,绝不要你掏一个子儿! “嘿,倒了,倒了!” 靠东墙头有一片场子,围了一大堆人,伸着脖子翘着脚跟儿,聚精会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怪紧张的。个个眼睁得比蛋大,往场子瞧着。 场子里,是摔交的,摔跤大王盖铁腿,跟“北京城”天桥的摔跤大王乐宝林齐名。称南盖北乐,盖铁腿他没倒下过一回,因之赢得了盖铁腿的美号。 其实,盖铁腿本人跟他五个徒弟就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铁铮铮的英雄好汉,人家是不含糊的真工夫,可不是纸糊的棚子,空有一付空架子。 盖铁腿这摔交场子靠两三丈远,是卖大力丸的马化亭,不说他卖的大力丸怎么样,光说他手里那张铁背弹弓,你头上平放个制钱他都能打得掉,跟盖铁腿一样,也是不含糊的真工夫。 在摔跤大王盖铁腿的场子跟卖“大力丸”的马化亭之间,有一座小草棚,这座小草棚露的是不花钱的玩意儿,棚子前围的人挺多,黑压压的一堆。 棚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坐着,男的手里提着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嚷嚷,女的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并着腿,闭着眼,头上顶着一个大红枣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他俩玩的是什么把戏。 那男的,年纪有卅多岁,身材瘦小瘦小的,头上扣顶棉帽,唇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活像个耗子。 那女的年纪轻些,长得皮白肉嫩,眉目清秀,不讨人厌。 这要在别家,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可是生在这一家,长在这一户,却要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人有幸与不幸,在那年头有这么一个说法,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卖解的。 但是这么说,那个姑娘家生得贱,愿意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一年到头儿天南地北,今东明西?这还不是造物弄人,环境逼迫。 人围的差不多了,那耗子般中年汉子手里的锣鼓敲得更响,嗓门儿也更大了,只听他扯着嗓子喊道:“列位,列位,要看真工夫,真本事这儿来。这儿有不含糊的真工夫,真本事,我们这儿玩的是真刀真枪,是不是真刀真枪待会儿瞧,碰碰手不见血您砸我的摊儿,大伙儿可以把我踩死在脚底下……” 锣腿儿一指拼着锤,瞥了眼坐着那姑娘,道:“列位请看,人是个大活人,头上顶的是货真价实的鲜枣儿…… 伸手拿起那颗红枣,“ 咯“地就是一口,然后往外一亮,真的,是鲜枣儿,把半个枣儿往地上一扔,转身在箩筐里又拿了一个,往那姑娘头上一放,道:”列位,我们这把戏有个名堂? 叫‘美人头上快刀砍枣儿’,您瞧见么,姑娘头上顶个大鲜枣儿,举起刀来当头就这么一下,枣儿两半儿了,天爷,这枣儿底下的大活人,标致大姑娘……“ 他那对耗子眼骨碌碌转动,来那么一扫,大伙儿个个吃惊紧张,不喘一口大气儿地等着他那下文。 耗子般中年汉子得意地笑了,一咧嘴,好一口大黄板牙,黄里泛黑,让人瞧着真恶心,“列位,别吃惊也别害怕,要是伤人那是笑话,‘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今儿个来赶会的怕有不少吃公事饭的差爷,这场人命官司我不敢打,再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婆,要是一刀劈死了,就凭我这付德性,上那儿再找第二个……” 围着的那堆人,松了口气,“哄”地一声,笑了、 耗子般中年汉子接着说道:“别说伤不了人,伤不了那还不算真工夫,真本 事,连头发都不能断一根儿,列位待会儿进棚来自己找,谁能在地上找到一根断头发,我这个老婆就拱手让给谁……” “好哇,老大,这话是你说的!”人丛里冒出这么一声,怪声怪气的,不知是哪个下流胚。 “当然是我说的。”耗子般中年汉子一拍胸脯说道:“走江湖的讲究两字信义,没信没义走不了路,到哪儿也跑不开,只凭一句话,别说老婆,要命也能给。” “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那下流胚笑道:“你这个老婆还真不赖,年纪轻,人又标致,皮白肉嫩一碰能碰出水来,晚上搂着睡一觉,不销他奶奶的魂你找我。” 哄然一声看热闹的一阵大笑,那耗子般中年汉子也跟着笑,那大姑娘脸上没表情像没听见,红都没红一红,准是听惯了,练出来了。 “当”,“当”,“当”,三声锣响,看热闹的静了一静,耗子般中年汉子整了整脸色开了口:“列位,好戏就要上场了,明晃晃的飞快大刀,举起来当头就是这么一下。乖乖,可真揪心,只用的劲儿大一点儿,老天爷,冒血光活生生的人命一条,玩这玩意儿眼神要好,劲儿要拿的准,这就是真工夫,真本事……” 咽了口唾沫,喘了口气,他接着说道:“有人会问,喂,老大,你怎么光说不练哪,我们是来瞧工夫,瞧本事的,不是来瞧你要嘴皮的,要嘴皮不稀罕,谁都会,吹吧,吹破了补补,告诉列位,我马上就练,列位马上就有真工夫,真本事瞧,其实,列位也没错怪。 我是光说不练,因为练这一套的不是我,我这一辈子投错了胎,就那造化,我只管要嘴皮只管说,练这一套的另有其人,是位少林学艺十年,武当练剑十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剑客,不敢让列位久等,瞧,大剑客出来了……“ “当”,“当”,“当”,三声锣。棚后垂着的那块布帘儿一掀,敢情后头还有一小间,从里头走出个年轻汉子,这年轻汉子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挺俐落,也挺干净,也有一付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壮,挺结实,肤色黑黑的。 看不全他的长像,那是因为他用块黑布蒙着眼,这一蒙几乎蒙住了半张脸。让人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眉毛,半截鼻子,一张嘴。那双眉毛,斜斜的,浓浓黑黑的,那半截鼻子直而挺,那张嘴,不大不小,恰到好处,不用看全,就凭这露在外头的,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会说他是个英挺不凡的俊汉子。 瞧,他左手里空空的,右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背窄刃薄的雁翎钢刀,是把货真价实的百炼钢刀。 耗子般中年汉子还怕人不信,把锣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道:“大剑客,把您那把刀借我使使。” 伸手从年轻汉子手里要过那把雁翎钢刀,曲起右手指头在单刀上一弹,铮然有声:“列位听听,百炼的精钢,没一丝儿假,不是木头的,也不是纸糊的,列位请再看看。” 转身从箩筐里拿个枣儿往地上一放,用那把雁翎刀的刀尖轻轻一碰,枣儿应刀两半儿,整整齐齐,连那坚硬的枣核儿也变成了豆腐一般。 “大剑客,刀还您了,接下来这场戏轮到您了,只求您手下留情,劲儿拿准点,别人不知道您清楚,我只有这么一个老婆……” 看热闹的又笑了,笑得兴奋,笑得紧张。 耗子般中年汉子把刀往年轻汉子手里一塞,冲着看热闹的道:“列位要笑的请现在笑个痛快,待会儿想笑可就笑不出来了。” 没人答腔,又有人笑了几声。 耗子般中年汉子可不管你笑够了没有,转身从地上拿起那面锣鼓敲了起来,随着这一阵锣响声,那壮汉子提着雁翎刀走到大姑娘身侧,脚下站稳个八字步,两手握把儿,缓缓举起了那口雁翎刀,这时候锣声好紧好急,声声扣人心弦。 突然,锣声停了,年轻汉子把柄雁翎刀已然高举过头,那锋利的刀口正对着大姑娘的那颗乌云螓首。 耗子般中年汉子把锣往地上一丢,两手捂起了脸,从指头缝里往外瞧,瞧得 好不揪心。 大姑娘没表情,连动都没有动一动,活生生的一个大人,跟泥塑木雕的一般。 正在大伙儿揪心的当儿,“刷”地一声,年轻汉子手里那把雁翎刀向着大姑娘当头砍下,只见刀光一闪,枣儿落了地,两半儿,连枣核儿也是整整齐齐,大伙儿瞧得清楚,大姑娘没事儿,连根儿头发也没断。 “好工夫。”棚左传来闷雷般一声沉喝。 接着雷声响动,人声震澈了九霄,看热闹的定过了神,拍了掌、喝彩、聒耳。 大姑娘像个没事人儿,站起来扭头进了后边儿那一间,年轻汉子抬手解下了那块蒙眼黑布,好英挺俊朗的一张脸,那股子英气隐隐逼人,那黝黑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冲看热闹的点了点头。 耗子般中年汉子趁势端着那面锣出了棚子,陪笑、点头、哈腰,那面锣直往人面前递:“列位,值得您就赏几个,随便赏,让我们三个弄顿饭吃……” 大伙儿慷慨解囊,只见手往怀里探,只见碎银,制钱像雨点,刹时满了一锣,难怪,人家是真工夫,真本事硬值,长这么大,谁瞧过这种事儿? 耗子般中年汉子在这儿忙,那年轻汉子转身进了后头,棚子后头那一小间里,大姑娘正在洗脸梳头,年轻汉子把那把雁翎刀往墙角儿一靠,笑着开口说道:“银姑,怎么样,今儿个心里揪着几分。” 大姑娘银姑眼角儿一膘,显露着几分妩媚说道:“没那一说,有李爷您这如假包换的真工夫,我哪一回也没揪心。” 年轻汉子笑问道:“真的么?” 大姑娘银姑道:“这还有假,老实说,这是跟您,换个别人杀了我我都不干。” 年轻汉子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揪着心哪。” 大姑娘银姑还待再说,布帘儿一掀,那耗子般中年汉子探进了头,脸上陪着笑道:“银姑,铁腿盖爷来瞧咱们了。” 人姑娘银姑螓首一转,把那条梳好的大辫子甩在了身后,站起身道:“不是来瞧咱们的,怕是来瞧李爷的,刚才我听他闷雷也似的一声喝彩,就知道他会过来……” 只听那耗子般中年汉子在外头说道:“盖爷,您里头请。您里头请,银姑,盖爷到了。” 随听一个洪钟般粗嗓门儿说道:“大剑客在哪儿,姓盖的要好好拜识拜识。” 布帘儿一掀,耗子般中年汉子哈腰陪笑,一脸卑下像,这一小间里大踏步走进半截铁塔,来人好大的个子。 那是个四十多岁,膀阔胸厚胳膊粗的壮汉子,一双浓眉,一对大眼,满脸透着江湖英豪特有的豪迈,而且虎虎生威,隐隐逼人。 他,一身黑色夹裤褂,卷着袖子扎着裤腿,那一步步沉重得震得棚子直摇晃,进门,他没看大姑娘银姑,头一眼便盯上了年轻汉子,伸一双毛茸茸大手冲年轻汉子抱了拳:“老弟台,盖明特来拜望。” 年轻汉子忙还礼含笑说道:“不敢当,该我去拜候盖爷,没想到让盖爷您抢了先,惶恐之至……” “没那一说。”盖铁腿豪迈地道:“谁先看谁不一样,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朋友,还讲究这个么,别的不说,就凭你老弟台刚才那一手儿,我盖明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年轻汉子谦笑说道:“您过奖见笑,我那是蒙人唬人的,从不敢在明眼人跟行家面前露。”
第六章 英雄本色 盖铁腿浓眉一掀道:“没那一说,我盖明可敢自夸明眼人,行家,我瞧得出,你老弟刚才那一手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工夫,没十几年苦练别想来这一手,举起刀来手就会发抖,你老弟这一手在现下江湖可以说是顶尖儿的工夫了……” 年轻汉子还待再说。大姑娘银姑已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茶,笑吟吟道:“盖爷,您请坐喝茶。” 耗子般中年汉子在一旁说了话:“真是,怎么忘了让盖爷坐了,盖爷,您这儿坐,您这儿坐。” 顺手搬过一张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盖铁腿身后。 盖铁腿豪迈不忘礼,谢了一声道:“咱们都坐,咱们都坐。” 四个人坐定,年轻汉子抢在盖铁腿之前开了口:“我们初到‘开封’来,赶的是这三天庙会,今后这三天里,还望盖爷您照顾。” “照顾不敢当。”盖铁腿道:“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兄弟,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谁冲谁伸个手不应该,你老弟要是说我在’开封‘待得久,认识的人多这我没说的,只要有什么事,你老弟尽管找盖明就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凭你老弟刚才那一手,那一个不长眼的敢在老虎嘴上拔胡子呀?“ 他笑了,年轻汉子也笑了,年轻汉子道:“我这点儿蒙人、唬人的假玩意儿,可不敢跟盖爷您跟那乐宝林齐名的摔跤比。” 盖铁腿一摇头笑道:“摔跤凭的是几斤力,也凭两字取巧,算不得工夫,更算不得真工夫,人家说我跟乐宝林齐名,那是抬举我、捧我。” 这人不自傲,不好胜,难得。 年轻汉子要说话,盖铁腿却接着开了口:“我还没有请教……” 年轻汉子道:“不敢当,李,李燕豪。” 盖铁腿一挑拇指,一掀浓眉道:“好两字燕豪……” 年轻汉子李燕豪道:“盖爷夸奖了。 “ “老弟,”盖铁腿目光一凝,眼神直逼李燕豪,道:“别盖爷,盖爷的,刺耳,也让人听了心里难受,你老弟是个豪迈不羁,洒脱不俗的人物,也是条上顶天,下立地的硬朗铁汉子,我盖明有心高攀交你这个朋友,你要看得起我。抬举我,就叫我一声大哥……” 李燕豪道:“盖爷错爱…… “ 盖铁腿一按桌子,虎地站了起来。 李燕豪含笑忙道:“盖大哥请坐。” 盖铁腿神色一缓,坐了下去,道:“老弟,我盖明不愿意把自己看得太低,你可也别把自己看得太矮。” 李燕豪笑笑说道:“那要看对谁了,站在别人面前,我比任何一个要高出一头。” 盖铁腿笑了,一摆手,道:“老弟会说话,咱们说正经的,让我先弄清楚,那位老哥跟这位姑娘,是……” 李燕豪道:“路上碰上的,因为情意投合话投机就成了一伙……” 一指耗子般中年汉子道:“这位姓杜,单名一个华字。” 回手又一指银姑,道:“这位是杜大嫂……” 耗子般中年汉子忙道:“盖爷,她叫银姑,从小在江湖上长大的。” 没想到这么一位年轻轻的大姑娘,果然是耗子般中年汉子杜华的浑家,真让人替他叫屈。 盖铁腿“哦”地一声道:“杜老哥好福气。” 银姑眉宇间掠过了一丝异样神色,微微低了低头。 杜华则得意地嘿嘿笑道:“盖爷您夸奖,盖爷您夸奖。” 盖铁腿没跟杜华多说,转望李燕豪道:“老弟这趟是从哪儿来。” 李燕豪道:“我从南七省来,在黄河渡口碰上了他二位……” 杜华又插嘴说道:“在没碰上李爷之前,银姑走绳子我帮场,后来在黄河渡口碰上李爷,李爷说那套玩艺是俗套,大伙儿都瞧腻了,事实上玩那玩艺的人可真不少… …“ “的确,”盖铁腿点了点头,截口说道:“走绳子那套玩艺儿跟我们这一门儿摔跤一样,会的人多,瞧的人也腻了,论生意,要比李老弟那一手惊险新奇的真工夫,真本事可差了好大一截,李老弟那一手瞧了,可真让人揪心冒汗……” 扫了银姑一眼,道:“错非是大嫂这位自小在江湖上长大的姑娘家,换个人还真不敢跟李老弟玩这一手儿。” 银姑含笑说道:“盖爷夸奖了,全是李爷那手儿真工夫,真本事,我跟李爷说过,要是换个人杀了我我都不干。” 盖铁腿笑了,他笑着说道:“贤夫妇这棚子让我这一耽搁,生意全没了……” 杜华忙道:“不,盖爷,您不知道,这是李爷兴的规矩,每天只露那么一回……” 盖铁腿“哦”地一声,望着李燕豪道:“是么,老弟?” 李燕豪笑笑,说道:“不是怕这蒙人,唬人的玩意儿露多了让人瞧破拆穿……” 盖铁腿道:“老弟分明是怕锋芒过露,过于招眼,其实也是,真工夫,好本事不能多露……” 李燕豪道:“盖大哥,真正好工夫,好本事,就不会这么轻易显露了。” 盖铁腿一摇头道:“不然,必要的时候也该露露,至于什么时候必要,那就要看情形了。” 盖铁腿这话说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盖铁腿忽然站了起来道:“老弟,不敢打扰过久,我走了……” 杜华忙道:“盖爷您这是什么话,再坐会儿……” 盖铁腿道:“我还有后话,好在杜老哥这儿每天只露那么一回,我那场子也收得早,怎么说我在开封待得久,今儿晚上我请李老弟跟贤夫妇上我那儿喝两杯去……” 李燕豪一听这话要开口。 盖铁腿抬手一拦,道:“老弟,四海之内皆兄弟,到哪儿都得交几个朋友,怎么说我算得上个地主,你要看得起我,抬举我就别多说。” 李燕豪笑了,一点头,道:“别让盖大哥给我瞧俗了,行,我叨扰了,一准到就是。” 盖铁腿乐了,一咧大嘴笑道:“这才是,这才是英雄本色,其实我该谢谢老弟你赏脸,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天一黑我就来接,请先收拾好,别让我久等。” 李燕豪笑道:“有什么收拾的,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儿,穿上件衣裳,洗把脸就走了。” 这一句话逗得盖铁腿,杜华跟银姑三个都笑了,笑声中,盖铁腿走了,李燕豪、杜华,银姑三个送出了草棚。 望善盖铁腿那高大,魁伟,隐隐慑人的背影,杜华一咧嘴笑了:“嘻,真不赖,没想到咱们会攀上盖铁腿请喝两盅儿,面子不小,传扬出去这还不知道要露多大的脸呢。” 银姑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别臭美了,武大郎照镜子,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像儿?人家盖铁腿请喝两盅儿?咱们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人家李爷的光,要不谁认识你姓杜的是谁呀,人家盖铁腿可没把你这芝麻大点儿放在眼里呢。” 杜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他仍咧着嘴,嘿嘿笑着替自己解窘圆场:“沾李爷的光有什么要紧,又不是扯着别人的衣角儿跟在别人后头讨顿饭吃去,李爷跟咱们还外么? 不管怎么说,反正今儿晚上盖铁腿请喝酒有我一份儿。“ 银姑脸一拉,道:“吊死鬼搽粉,死要脸,我瞧你能恶心人到哪辈子去。” 一拧身,扭头进去了。 杜华扫了李燕豪一眼,皱眉笑道:“您瞧瞧,您听听,李爷,多冲,多横,这哪像个女人?” 李燕豪能说什么,别的自不便说,他笑笑说道:“夫妻俩斗嘴还不是常事儿,世上没有不斗嘴的夫妻,有时候牙还会咬着唇儿呢,男人家,气度要大点儿,多让着点儿不就没事了?” 杜华陪笑说道:“您好度量,这女人您不知道,她哪儿知道让呀,越让她越来劲儿,恨不得往人家头上爬,就别让我忍不住了,说不定我那天给个下马威,一顿整得她乖乖的。” 真汉子,真丈夫。 李燕豪往后扫了一眼,道:“留神大嫂听见。” 杜华猛然一惊,紧张地往里望了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李爷,您怎么也逗起我来了?” 李燕豪笑了,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往里走。 忽听有个人对杜华说了话:“老杜,许久不见了,你好哇,一晃两三年了,没想到在这‘开封’大相国寺前碰见你老杜,你那一口子呢?” 李燕豪只当是杜华来了朋友,转回身看,杜华像没听见,低着头擦过他身边就往棚里走,李燕豪看见了,十几步远处,站着个一脸络腮胡的黑大汉,个头儿跟盖铁腿差不了,一脸的粗犷,骠悍色,尤其那单瞪着的一只独眼,凶光四射,望之吓人。 这黑大汉这时候开了口,咧着大嘴,笑得狰狞:“老杜,好朋友既然朝了面躲是躲不掉的,装听不见,看不见就能了事儿了么,你老杜也未免太小气了,怎么这样儿对好朋友啊?” 杜华充耳不闻,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里走,这时候,布帘儿一掀,打里头走出了银姑,她掀帘跨出,一眼就瞧见了黑大汉,先是一怔,转而脸色一变,收腿就要往回收。 黑大汉适时笑道:“银姑,来不及了,要不你就别露头,露了头再想往里缩,那还来得及么?” 银姑想是也觉得来不及了,她腿只收了收,并没有缩回帘子后头去,她睁着一双杏眼,脸上的表情 让人难以言喻:“老黑,是你……” “不错,是我,”黑太大汉笑着说道:“行,真不赖,难得你还认得我老黑,刚才我还问老杜他那口子呢,他装听不见,你评评理,这像对好朋友么,我能进你们这棚子里坐坐么?” 话虽这么说,他脚下已然迈了步,大踏步迈向了草棚。 银姑白了脸,一推楞立在眼前的杜华,甩布帘走了出来,往棚子里一站,冷冷说道:“老黑,你想干什么?” 黑大汉的站立处本来距草棚只有十几步远近,黑大汉步子大,一步抵别人两步,银姑这一句话工夫,他已进了草棚,往银姑跟前一站,一脸狰狞邪笑地道:“不想干什么,我还想干什么?只想跟你们两口子聊聊,好朋友多少年不见了,敍敍不该么?” 银姑不知是气还是怕,话声都发了抖:“老黑,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么?多少年了,你还不放过我么,想想当年,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黑大汉像没听见,瞅着银姑咧着嘴道:“银姑哇多少年不见了,你好哇,没想到在这块地儿上碰见你们俩口子,这真是山不转路转,不是冤家不碰头,当年我就说过这么句话,只人不死,这辈子总会再碰上的,如今看来我那句话没说错,这世界也显得太小了,银姑哇,两三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标致,让人恨不得喝口水把你吞下去,也难怪,跟了老杜心里舒服,人只要舒服,还能不越来越标致,越来越动人么……” 银姑听不下去了,杏眼一瞪,叱道:“老黑,闭上你那张狗嘴,你要放明白点儿,银姑可不是当年的银姑了……” “那当然,”黑大汉笑道:“你跟老杜这么多年,老杜教了你不少,老杜可也给了你不少。” 这句话太那个了,银姑煞白的脸庞上掠起一片羞红,扬手向黑大汉脸上掴去。 黑大汉既黑又粗的两道眉毛一耸,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银姑那皮白肉嫩的一段皓腕,道:“怎么动手了? 玩儿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银姑一挣没能挣脱,既羞又恼,抬腿顶向黑大汉的小肚子,黑大汉脸色一变,笑了:“乖乖,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怎么,银姑腻了,想换换口味?” 口说手不闲,那另一只毛茸茸大手探了下去。 银姑脸猛然一红,厉叱说道:“老黑,你敢……” 一弯柳腰,猛往后一挫步,总算躲了开去,黑大汉却趁势一抖腕,银姑踉跄而退,砰然一声撞在后墙上,这一下撞得不轻,把头发都撞乱了,只听黑大汉冷笑说道:“敢?别人不知道你清楚,我老黑可没什么不敢的,只是我老黑没那么好的胃口,像你这种烂娘儿们,脱光了我都懒得瞧一眼……” 银姑霍地转望杜华:“姓杜的,你耳朵里长了驴毛了,你听听好听呀,你听得下去呀,这就是我银姑跟你的好处,亏你也是个汉子,你的女人让人打骂,你连动都不动一动。” 杜华真汉子,真丈夫,他低着头,连眼都没抬,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银姑挑柳眉,瞪杏眼,还待再说。 黑大汉那里笑着开了口:“你瞧见了,这就是你的男人,那一样比我老黑强,他就他娘的会舐人屁股,你跟他算是跟对了……”转望杜华冷冷一眼接道:“姓杜的,我找你找了两三年了,从北六省,到南七省,从南七省又回到北六省,今儿让我碰上了,无论怎么说,这笔帐咱们总得算算……” 银姑道:“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老黑,你想干什么?” “王法?”黑大汉冷笑说道:“王法值多少钱一斤,我他娘的就是王法,想干什么,问得好,他姓杜的拐我的女人,我想跟他亲热亲热。” 一抬腿,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 银姑大惊,叫道:“老黑,你……” 杜华是条汉子,可是他是见不得这明晃晃玩艺儿的汉子,两腿一矮跪落了地,脸上没一点血色,混身哆嗉:“黑大哥,无论怎么说,你念在当年……” 黑大汉冷笑说道:“我要不念那一段,女人还不会跟人跑呢?” 迈步就要逼过去。 李燕豪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是人命一条,他只跨一步便到了黑大汉身边,抬手一拦道: “这位有话好说,在这地方,动这东西不大相宜,这几天是庙会,万一闹出人命,那也扫人的兴,是么?” 黑大汉转眼望向李燕豪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含笑说道:“这棚子是我跟杜华两个人的……” 黑大汉道:“这么说你是杜华的朋友?” 李燕豪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要是说我们俩是合伙就更为恰当点儿!” 黑大汉道:“我不管你是他的什么人,我只问你清楚不清楚这件事儿?” 李燕豪道:“我站在边儿上看了大半天,也听了大半天,多少知道一点儿,‘开封城’有王法,江湖上也有江湖规矩,还有比动刀子更好的办法,是不?” 黑大汉冷笑说道:“别的办法我不中意,我就喜欢这办法,识相你就站远点儿,我认人刀子可不认人!”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好话,阁下好横……” 银姑突然跺脚叫道:“李爷,您别管,这种事儿恶心人,管了会脏您的手,让他杀了我跟杜华好了,跟了这没出息,软骨头的窝囊废,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件事我可以不管,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在这佛门圣地前,庙会之期杀人……” 黑大汉冷笑一声道:“本来我只是想吓吓他的,冲着你我今儿个非杀他不可,看看谁能咬我?一边儿去。” 他抬左手劈向李燕豪拦在他眼前那只手的腕脉。 李燕豪笑笑说道:“阁下,你可真和气,杜华拐走了你女人,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没躲,任黑大汉一掌劈在他的腕脉上,“叭”地一响,闷哼一声,李燕豪跟个没事人儿一样,黑大汉却抱着左手一弯腰,呲牙咧嘴退了一步。 李燕豪望望他道:“阁下,听我的,还有比动刀子更好的办法,你真要动刀子,请换个地儿,也错过这两天……” 黑大汉瞪着李燕豪道:“怪不得你敢伸手,敢情你是个硬点子,我手或许软一点儿,可是我有比手硬的东西。” 右腕一挺,那柄匕首直取李燕豪的小肚子。 银姑惊叫说道:“李爷,留神……” 李燕豪眉梢儿微微一扬,道:“这你阁下就不对了,怎么竟对和事鲁仲连下了手?” 左手往下一拨,右掌跟着挥下,只这么一下,黑大汉手里那柄匕首已到了李燕豪手里,李燕豪扬了扬手里那柄匕首道:“我不为己甚,你阁下也请见好就收……” 黑大汉恶狠狠地瞪着李燕豪道:“朋友,你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银姑叫道:“李爷,别告诉他……” 李燕豪像没听见,望着黑大汉道:“我姓李,叫李燕豪,燕赵的燕,豪杰的豪……” 黑大汉一点头道:“姓李的,你是汉子,可比姓杜的强得多,我老黑记下你了!” 扭头出了棚子。 李燕豪道:“阁下,你的刀……” 黑大汉扭过头来道:“先放在你这儿,过两天我会找你要回来的。” 扭头大步,走了。 李燕豪没说话,笑笑扬了扬那柄匕首。 银姑走了过来,道:“李爷,您不该管,说什么您也不该管……” 李燕豪淡淡说道:“我说过,我不是管这件事,可是我不能任他在佛门圣地之前,庙会之期杀人。” 他没说二话,侧转身掀帘进了后头,他从杜华面前走开,杜华叫了他一声,要往后跟,可是李燕豪没理他。 银姑跟在李燕豪后头,往杜华脸上吐了口唾沫,拧身也进去了。 杜华一怔,却没敢吭一声,也没抬手擦那满脸的唾沫,他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楞,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走出了棚子。 后头那一小间,李燕豪坐在凳子上,两眼盯着那柄匕首直瞧,银姑就坐在他眼前,一双杏眼紧紧盯在李燕豪脸上,好半天才听他说道:“李爷,谢谢您……” 李燕豪连眼都没抬,淡然一笑道:“怎么,还跟我客气?” 银姑眨动了一下杏眼,道:“我是个跟人跑的女人,您一定认为我是个不要脸的淫贱女人,是不?‘ 李燕豪抬起了眼,道:“银姑,你怎么好这么说……” 银姑眼圈儿一红,道:“李爷,您不知道,银姑是个苦命的女人,从小到大没过着一天好日子,十几岁那年碰见老黑,他骗了我,我跟了他,跟着他在江湖上到处跑,日子更苦,我挣钱给他花,一点儿不如意就打得我皮开肉绽,您看看,李爷,我身上还有一条条的鞭痕呢……” 说着,抬手就去解衣裳扣子。 李燕豪忙抬手一拦,道:“ 我知道,银姑,我又不是不信!“ 银姑噙着两眼眶晶莹泪水,道:“ 我让您看看,您也好知道老黑这东西有多么狠……“ 她飞快地解开衣扣,露出一片鲜红的兜肚,一块雪白的肩膀,果然,那雪白的肩膀上纵横有几条乌黑的鞭痕。 李燕豪眉锋一皱,把头别向一旁。 银姑没在意,掩了掩衣裳,接着说道:“多少年了,鞭痕印儿一点也没消,您知道为什么吗,李爷,老黑他用皮鞭浸了油抽我,您说,这日子是人过的么,苦我不怕,反正我自小没过过甜日子,可是卖力气卖命挣来钱给他花,一点儿不如意他这么打我,我受不了,跟了他半年多,我有了身孕,原以为替他生个孩子他会对我好一点儿,谁知道他说……” 掏出手绢儿擦了擦眼泪,捏了把鼻子,道:“谁知道他说跑江湖的不能生孩子,他说有孩子是累赘,养过孩子的女人没人瞧,给我买了包大红花,硬要我打掉,您想,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肉我怎么肯,我没听他的,您猜怎么着,他在我肚子上踹了两脚,我连命差点儿都给送了,您说,李爷,这种人还算人么,还有人性么……” 顿了顿,道:“可巧这时候杜华来了,杜华是老黑的朋友,老黑天天往外跑,杜华照顾我,端汤送水,什么好听他说什么,到最后他要我跟他走,我横了心,咬了咬,原以为这下跟了好人,甜日子不敢盼,至少不会让人当牛马,当畜牲了,谁知道杜华他又是个没骨头的窝囊废,李爷,您说我怎么办,今后我能靠谁……” 越说越伤心,她头一低,香肩耸动,捂着脸哭了起来,悲悲切切的,像株带雨的梨花,让人好生不忍。 李燕豪皱了皱眉,道:“银姑,别难受了,人都有坎坷不平的一段……” 银姑哭着说道:“这我知道,我要是个男人家还好,偏偏我是个女人家,原先碰上一个那样的,后来又跟一个这样的,您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哭得更悲切,更伤心,身子往前一倾,更爬在了李燕豪肩膀上。 李燕豪眉锋深深一皱,要躲没躲,银姑正在伤心的时候,需要有人慰劝,他不好意思,也不忍。 他虽然没好意思没忍躲,嘴里却忙说道:“银姑,别这样,快收收泪,住住声,让人看见了不好意思……” “您说谁?”银姑仰起头,直起腰,娇靥上满是泪渍,那悲凄娇态楚楚动人:“杜华,他敢,他也配,别说我爬在您身上哭,就是我跟了您,他也管不着,更不敢吭一声……” 李燕豪道:“银姑,话不是这么说……” “您要我怎么说?”银姑道:“ 我跟他早跟腻了……“ 李燕豪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出去走走,你也歇回儿,别再哭了,今儿晚上还要做客去,红肿着两只眼怎么好,你说是不是?” 他含笑说了这句话,然后就往后走。 “李爷,”银姑站了起来叫了他一声。 李燕豪含笑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 脚下没停,掀帘儿走了出去。 银姑一双泪眼望着那颀长的背影被布帘挡住,没再说话,没再叫,她脸上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 李燕豪带着那把匕首在“大相国寺”前到处逛,正值庙会之期,不愁没看的,出棚的时候,他没瞧见杜华,他没在意,在人堆里也没瞧见杜华的人影儿,他也没在意。 日头偏西了,李燕豪回到了棚子里,进了后头那一小间,银姑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生似刚才伤心,刚才哭的不是她,换了一件干净新衣裳,打扮得跟朵花儿似样,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还描了眉,银姑人长得本就不赖,更加上地皮白肉嫩,这一打扮,充份地显露出一个成熟的少妇风韵,望之动人,也醉人。 李燕豪掀帘儿进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儿羞意,羞答答地望着李燕豪,拧着身子含笑说道:“李爷,您瞧瞧,这样儿行么?” 李燕豪点了点头,打从心里说道:“真美,银姑… …“ 银姑杏眼一睁,直楞楞地望着李燕豪道:“真的,李爷,在您眼里,我真美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倏然一笑道:“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 银姑没哭,却笑了,笑得娇,笑得羞,还带着几分动人的媚意,叹道:“没想到您也这么坏……” 她扬手要打,可是手刚一出手地又收了回来,贝齿咬了咬下嘴唇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李燕豪道:“李爷,您有过女人么?” “没有!”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哪儿来的那福气。” “我不信!”银姑眨动了一下杏眼,道:“像你这么俊的人,又有一身这么好的本事,会没女人?” 李燕豪摇摇头笑道:“行了,银姑,你别损我了……” “真的,李爷!”银姑道:“别的女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在我眼里你俊得可以,我要还是个姑娘家,非死心塌地的跟您不可。” 李燕豪道:“谢谢你,银姑,杜华还没有回来么?” 他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银姑脸色一寒,道:“提他干什么,扫兴。” 李燕豪笑笑改口说道:“时候差不多了,盖铁腿该快来了……” 只听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进来,有人进了棚子。 李燕豪笑道:“八成是曹操到了……” 一句话还没完,布帘儿一掀,盖铁腿探进了脑袋:“谁是曹操?” 银姑上前见了礼,轻轻地叫了盖铁腿一声。 李燕豪则笑着说道:“我跟姑娘刚提起盖大哥……” 盖铁腿笑道:“敢情说的是我,怎么样,收拾好了么?我不进去了,咱们这就走!” 李燕豪道:“恐怕等会儿,杜华出去了,还没回来。” 盖铁腿“哦”地一声,转望银姑道:“大嫂子,杜老哥哪儿去了?” 银姑当着盖铁腿不便寒脸,强笑说道:“谁知道他野到哪儿去了,明知道晚上有事儿,到现在还不回来!” 盖铁腿道:“杜老哥什么时候出去的?” 银姑道:“出去有老半天了,也该回来了。” 盖铁腿道:“不要紧,开封城里丢不了他,咱们先走,到家后我马上派人找他去,不出半个时辰,准把他找回来交给大嫂子!” 李燕豪想说什么,银姑却先开了口:“那也好……” 转过头望了望李燕豪:“您看怎么样,李爷?” 她已经说了,那也好了,还问李燕豪,丈夫是她的,李燕豪又能怎么说,只得点了点头道:“也好,有盖大哥这个朋友,‘开封城’里就是掉根针怕也能找得回来。” 于是,三个人出了棚子,盖铁腿在前,李燕豪跟银姑走在后头,银姑挨李燕豪很近,让人一看准会误会他俩是小两口,其实也是,杜华跟银姑站在一块儿,尤其银姑现在像朵花儿似的,杜华哪儿配。 盖铁腿前头带路,在人丛里挤出了“大相国寺”前这片广场,三月天还不算热,连暖和怕都谈不上,银姑却挤得见了香汗,不住的闪人,不住的往李燕豪怀里躲。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叫,娇得不得了。 出了“大相国寺”前这片广场,一辆单套马车停在路边儿上,车前站着两个英气勃勃,也都挺俊的年轻汉子,一见盖铁腿带着人来到,立即上前哈腰,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盖铁腿往身后一指,道:“这就是你们的燕豪叔,上前见见!” 李燕豪一听这话急了,忙道:“盖大哥,你可别……” 一句话没完,那两个年轻汉子已跨步上前,深深一躬,齐齐叫了声:“燕豪叔!” 李燕豪拦不住话,可拦得住人,上前一手一个架住了两个年轻汉子,道:“不敢当,今后咱们是兄弟……” “兄弟?”盖铁腿一旁说了话:“老弟,你这是折他们… …“ 李燕豪道:“盖大哥,我才多大,怎么敢当……” “老弟,”盖铁腿一整脸色,正色说道:“江湖上重的是辈份,可不是年岁,辈份在那儿,就是白了胡子也得叫个年轻小伙子尊称一声!” 李燕豪还待再说,盖铁腿已然抬手指向银姑:“这位是杜大姑!” 两个年轻汉子转向银姑也照样施礼叫了一声,慌得银姑连忙还礼,羞得没处躲。 盖铁腿在一旁说,这是他两个不成材的徒弟,老四跟老五,老四叫雷青,老五叫楚玉,老大,老二,老三在家里候驾,没来,一辆车也坐不了那么多人。 该说的说完了,三个人上了车,雷青跟楚玉赶车,鞭子一挥,轮动蹄响,顺着鼓楼大街直往北驰去。 蹄声得得,轮声辘辘,这辆单套马车走大街,穿小胡同,没多大一会儿,停下了。 雷青跟楚玉掀开了车蓬,盖铁腿头一个下了马车,李燕豪跟在他后头,轮到姑娘,她硬怕离地高不敢跳,江湖里长大的卖解女子竟怕这个,谁信。 李燕豪不信,可是他没奈何,不得不伸个手握银姑的手,把她扶下来。 下了车看,马车停在一个不算大的宅院两扇大门门口,两扇大门挺宽,挺大,也挺气派,门口并肩站着三个人,一式黑色裤褂,扎裤腿,卷袖子,打扮俐落,也显得精神。 左边一个约摸卅多岁,中等身材,浓浓的眉,大大的眼,肩宽胸厚,挺结实挺壮,也很英武。 中间一个,年轻一两岁,高个子,瘦瘦的,长眉细目,透着一脸精明。 右边一个又白又胖,胖脸上永远堆着可亲的笑容,胖是胖,可没肚子。 这三个,冲着盖铁腿一躬身,恭恭敬敬一声:“师父!” 盖铁腿像点名似的,手指点着道:“老大,老二,老三,燕惕,安德恭,褚亮,上前见见,你们燕豪叔,杜大姑。” 躲是躲不掉,逃也逃不过,更推辞拒绝不得,见过礼后,盖铁腿马上吩咐老四雷青,老五楚玉出去找人去,雷青跟楚玉双双答应一声,连停都没停就走了。 师父是英雄,徒弟是好汉,李燕豪看得暗暗点头。 北方的大院子,四合院儿进了大门,盖铁腿让客直上堂屋,边走他边说道:“在‘开封’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落下,只落下这么一片产业,跟数不清的朋友。” 李燕豪笑着说道:“盖大哥还求什么?” 说得是,产业有了,朋友也有了,盖铁腿他求什么,江湖上混的有几个能像他这样的。 堂屋里坐定,老大燕惕忙别的去了,老二跟老三一个倒茶一个端,三杯既香又烫的茶放在了茶几上。 刚献上茶,帘子外头传进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客人都到齐了么?” 老三褚亮快一步掀起了帘子,打外头进来个姑娘,这位姑娘一进堂屋,满屋子灯光为之一黯,跟朵花儿似的,银姑马上被比了下去。 这位姑娘年岁跟银姑差不多,也许还比银姑小两岁,一身打扮,墨绿色的紧身小袄,墨绿色的八幅裙,一双墨绿色的绣花鞋衬饰二绝,小巧玲珑,瘦不盈握,醉人。 姑娘她有点瘦,但瘦不露骨,一颗乌云螓首梳得没一根跳丝儿,一排整齐的刘海儿护盖在那白皙娇嫩的香额上,瓜子脸上,一双弯而长的柳叶儿眉,一对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杏眼,瑶鼻,檀口,还有两个小酒窝儿,美,明艳,还带着几分英气。 这是谁? 银姑瞧楞了,两眼之中还有惊讶,诧异外,还带着女人特有的妒忌。 李燕豪也有点错愕,但那只是一刹那间,他知书达礼,欠身站了起来。 “别跟她客气,老弟,”盖铁腿一抬手眼望着刚进来的大姑娘道:“涵英,这就是燕豪。” 大姑娘深梁一眼,上前浅浅一福:“盖涵英见过燕豪哥。” 盖涵英,也姓盖,不用说,这是—— 李燕豪不敢正视那双目光,答了一礼,道:“不敢当,姑娘……” “姑娘?”盖铁腿座上叫道:“叫她一声小妹。” 李燕豪有点窘,笑笑,没吭气。 大姑娘盖涵英瞟了盖铁腿一眼,道:“别强人所难,哥哥,燕豪哥的脸皮儿比我还嫩。” 李燕豪被她这一激,双眉一扬,要叫,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明白,还缺少点儿勇气。 盖涵英似乎看穿了他,微微一笑,转望银姑道:“这位想必就是杜嫂子……” 银姑如大梦初醒,猛可里站了起来:“不敢当,姑娘,我叫银姑!” 银姑本有着江湖女儿的那种不羁的豪情,可是面对着姑娘盖涵英,她却有点局促跟失措。 盖涵英美目一扫,目光从李燕豪脸上掠过,含笑说道:“燕豪哥跟杜嫂二位都请坐……” 目光最后落在盖铁腿脸上,道:“杜大哥怎么没来?” “出去了。”盖铁腿道:“刚才我去的时候还没回来,我已经叫老四跟老五去找了!” 盖涵英道:“那就多等会儿吧……” 转望老三褚亮道:“老三,去跟你大哥说一声,酒菜待会儿再上,免得凉了!” 褚亮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欠个身出去了。 在盖铁腿的催促下,李燕豪跟银姑归了座,姑娘盖涵英则坐在盖铁腿身边的那张椅子上,也不知道李燕豪为什么,那么惹人注目,盖涵英的那双目光老在他脸上转,看得李燕豪好不自在。 突然盖涵英笑了,也开了口:“听说燕豪哥使得一手好剑… …“ 盖铁腿道:“何只是一手好剑!” 盖涵英瞟了他一眼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急什么?” 李燕豪不自在地谦笑说道:“盖大哥的话还能信……” 盖涵英含笑说道:“他是我哥哥,我不信他的信谁的。” 盖铁腿拇指一挑,道:“好话!” 李燕豪道:“我那是蒙人唬人的玩艺儿……” 盖涵英道:“燕豪哥,我这个哥哥可是个会家!” 李燕豪道:“会家也有走眼的时候。” 盖涵英道:“燕豪哥要这么说,那只有试试了,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燕豪哥你说是不?” 这话听得李燕豪一怔,他好不懊悔,早知道盖涵英有这么一说,倒不如刚才承认了好。 盖铁腿笑了,一拍大腿,道:“对,待会儿试试,老弟露一手,我见过了,也让他们饱饱眼福,开开眼界!” 李燕豪道:“盖大哥这是跟着起哄。” 盖涵英道:“燕豪哥要是不赏这个脸,那是说我们这班人面子不如我哥哥!” 李燕豪情知这兄妹俩一搭一挡,是非逼出自己点儿什么不可,要想推托恐怕不容易,尤其这位盖涵英姑娘,她也不是个饶人的人,当下他笑笑说道:“看来贤兄妹非逼我露丑不可了……” 盖涵英笑了,一欠身道:“我这儿谢谢燕豪哥了……‘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进来,有人进了院子走得很匆忙。 盖铁腿浓眉一扬道:“这是谁这么鲁莽……” 帘子一掀,进来的是老四雷青,他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对,进堂屋冲着盖铁腿跟盖涵英欠了个身: “师父,师姑……” 盖铁腿道:“回来了,什么事儿这么匆忙?” 雷青往李燕豪跟银姑那儿扫了一眼,有点犹豫。 盖铁腿眼一瞪,喝道:“只要进这堂屋坐的就是自己人,说。” 雷青应了一声道:“师父,杜大叔出事了…… “ 李燕豪神情一震! 银姑站了起来。 盖铁腿先是一怔,继而抬手说道:“大嫂子,你请坐,天大的事有我盖铁腿…… “ 转眼望向雷青,道:“你杜大叔出了什么事儿?” 雷青迟疑了一下,道:“杜大叔他……他让人剁了……” 李燕豪霍地站了起来,银姑脸上没表情,这时候她没什么反应。 盖铁腿也坐不住了,变色站起暴喝说道:“怎么说,这……这是谁……” 雷青嘴皮动了一下,但没说出谁来。 盖涵英突然叫了一声:“杜大嫂… …“ 她脚下跨步,奇快只一步已到了银姑身边,伸手便去扶银姑,可是她仍嫌慢了一点儿,银姑脸色发白,砰然一声坐回椅子上,摇摇头颤声说道:“谢谢盖姑娘,我不要紧……” 两眼一闭,泪水两串沿着苍白的脸滑落胸襟前。 “老四,说啊。”盖铁腿叫了起来:“知道是谁么?” 雷青望了望他道:“师父,是…… 是王大奎……“ 银姑猛然睁开两眼:“老黑,这天杀的……” “怎么?”李燕豪道:“银姑,老黑叫王大奎?” 银姑一挫贝齿道:“除非世上还有第二个王大奎……” 李燕豪转望盖铁腿道:“盖大哥认识王大奎?” 盖铁腿迟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老弟,开封城的这班人我有几个不认识的!” 李燕豪道:“盖大哥,王大奎在开封待得很久么?” 盖铁腿点了点头道:“待了不少日子了,前些日子他从外地来,一进开封城就先到我这儿来见我。” 李燕豪道:“这么说现在找他也不难?” 盖铁腿脸上掠过一丝难色道:“这……” 转望雷青问道:“老四,王大奎还在城里么?” 雷青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听他们说人是王大奎杀的,我找过王大奎,可是没找着他……” 盖铁腿转过来道:“老弟,你想,杀了人他还会待在这儿不走么?” 李燕豪只觉得盖铁腿跟雷青师徒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言词闪铄之处,可是他一时又不便直问,他没说话。 银姑颤声问道:“四兄弟,杜华他人在那儿?” 雷青道:“就在鼓楼大街,离相国寺不远的一家酒馆里,杜大姑,那儿您不能去,衙门里已经有人去了……” 银姑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不去给他收尸…… “ 盖铁腿咳嗽一声道:“大嫂子,这个衙门对于江湖事一向深恶痛绝,你这一出面怕他们摆起官架子来问个没完二这样不好,等我派个人把杜老哥要回来……” “那也好,”银姑站了起来,盈盈一福道:“苦命人在这儿谢谢盖爷了!” 盖铁腿忙站起来答礼说道:“大嫂子这是什么话,我跟杜老哥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彼此一见如故,咱们江湖上讲的是两字义气,就是不认识的人找着我,事无论大小也是一句话,何况这是杜老哥,大嫂子只管放心就是。” 银姑擦了擦眼,忍着泪道:“那,盖爷,您今儿晚上这顿我心领了……” 盖铁腿道:“大嫂子,碰上这种事我也不敢再留你,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大嫂子你……” 银姑微一点头道:“谢谢盖爷,我知道,这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的命……” 头一低,捂着脸走了出去。 盖铁腿一摆手道:“涵英,跟出去照顾去,老四,套车!” 盖涵英跟了出去,雷青答应一声也出去了“ 李燕豪这时候说道:“盖大哥,我该送银姑回去……” 盖铁腿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也好,今儿个这一顿算罢,咱们改天再聚,走,我送你出去。” 他该说的都说了,只没提缉凶两字,按说不管他认识不认识王大奎,也不管跟杜华是什么交情,只冲着李燕豪,他就该帮这个忙,以他盖铁腿在“开封”一带的势力,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燕豪在心里打了个结,可是他没说出来,这怎么好说。 他出了盖家大门,银姑已然登上了马车,车辕上坐的是雷青,盖涵英就站在车边儿上。 李燕豪跟她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就上了车,他一上车,车辕上雷青就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车里银姑捂着脸直哭,李燕豪默默坐在一旁,没劝她,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时候劝人那是白劝。 车到了“大相国寺”,李燕豪扶着银姑下了车,谢了雷青一声就往里走了,这时候正是热闹时候,银姑忍着泪,亏她能忍得住。 可是一进草棚后的那一小间,银姑坐下来就放声痛哭,李燕豪仍没劝她,他皱着眉坐在一边儿,他在想,今后银姑怎么办! 真的,这是桩棘手的事,今后银姑怎么办? 良久,良久,银姑住了声,收了点儿泪,仰起脸,娇靥上满是泪渍,两只眼都哭红了:“李爷,杜华虽然窝囊,可是他不该这么惨死,更不该死在老黑那天杀的贼种手里……” 李燕豪能说什么?他只能这么说:“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李爷,杜华没了,怎么说他跟您朋友一场!” 李燕豪道:“你放心,银姑,这件事我不会不管的!” 银姑站起来冲他跪了下去:“不管怎么说,银姑总是杜华的人,这儿给您磕头了,您千万给他报这个仇……” 李燕豪忙把她扶了起来:“银姑,你这是干什么……” 刚站起,银姑突然爬在他怀里又哭了起来:“李爷,我心里好难受……” 李燕豪这时候更不忍躲,不忍推了,只得任她爬在怀里,道:“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我一半儿难受是为杜华,一半儿难受是为自己,您说,李爷今后我怎么办,怎么办啊,我……”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银姑,你没个亲朋好友的么?” 银姑道:“没有,李爷,我是个苦命的孤儿,那来的亲朋好友啊!” 李燕豪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这么说你没去处……” 银姑道:“没有,李爷,要说我的亲朋好友,只有您李爷一个……” 李燕豪没说话,他怎么说,是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她,他不能,否认嘛,又不忍。 事实上银姑没说错,如今她的亲朋好友,的确只有李燕豪他一个,这是实情实话。 银姑扬起了头,她那张脸离李燕豪的脸只有寸余:“李爷,您说,我该怎么办?”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李爷,我好苦的命啊。”银姑头一低,又爬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李燕豪感觉得出,他的胸前湿了,热热的一片。 “李爷,不如让我死了吧,让我跟杜华一块儿去……” 她突然离开了李燕豪,一个大转身一头往墙上碰去。 墙是竹子编的,木板钉的,哪能碰死人。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李燕豪却不能不拉她,这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李燕豪出手如风,一把拉住了她,道:“银姑,你这是……” 银姑身子被带得往后一踉跄,她再一转身,恰好,整个人倒进了李燕豪怀里,死没能死成,一肚子委曲悲伤全发泄在李燕豪怀里,痛哭失声。 李燕豪作了难,银姑在他怀里直哭直揉,他却不好推开她,他只有扶着银姑的一双粉臂道:“银姑,你收收泪,住住声,听我说……” 银姑听话,住了哭声道:“李爷,您有什么好说的,又能说些什么,能让我跟着您,您能要我么?” 没料到她倒先说出来了,李燕豪心头微微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怎么能说不,那是刺激,在这时候李燕豪实在不忍再刺激她,点头,他能么,他能要她? 李燕豪没说话,银姑又哭了起来:“李爷,我活着不如死,您还是让我死了吧,我找杜华去,在人世没个依靠,到阴间总得有个人……” 说着她就往外挣。 当然,李燕豪不会放开她,他有点急了,一摇银姑道:“银姑,你住住声,有话要说,别再这么要死要活的好不?” 银姑低着头道:“李爷,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是个女人,既没亲有没故,您叫我去依靠谁啊。” 李燕豪道:“暂时你就住在这儿,天无绝人之路,以后总有办法好想的……” 银姑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啊!” 李燕豪道:“银姑,你……” 只听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而且进了草棚,李燕豪忙道:“银姑,你住住声,有人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随听一个话声传了进来:“燕豪叔在里头么?我是燕惕!”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大徒弟来了,你先坐下!” 他把银姑按在了板凳上,然后迈步走了出去,掀开那块布帘,老大燕惕就在眼前,燕惕冲他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 李燕豪没客气地受了燕惕一礼,道:“有事儿么?” 燕惕说话也是那么恭谨,他道:“师姑叫我来的,师姑说杜大姑一个人住在这儿怕不方便,叫我接杜大姑家里将就几天去。” 李燕豪一听这话,心里为之一松,一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布帘儿掀动,银姑红着一双杏眼从里头走了出来,燕惕忙一欠身,叫了她一声。 银姑浅浅答了一礼,道:“大兄弟的话我听见了,谢谢盖姑娘的好意,我不敢打扰……” 李燕豪眉锋一皱, 燕惕道:“您别见外……” 银姑道:“我不见外,而是我得给杜华戴孝,戴孝的人怎么好……” 燕惕道:“这一点我师姑早想到了,都是自己人,那里也没那么多忌讳,要不然师姑就不会派我来接您了。” 银姑摇摇头,道:“盖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请大兄弟回去告诉盖姑娘… …“ 李燕豪一眼看见从人丛里走出两个人,直向草棚这边走来,他看得清楚,那两个,前头走的是姑娘盖涵英,后头是老二安德恭,盖涵英身上加了一件斗蓬,益显仪态万千,美艳动人,他当即说道:“盖姑娘来了。” 银姑抬眼望去,燕惕转身哈下腰去。 姑娘盖涵英带着安德恭很快地进了棚子,她第一眼便望向李燕豪,深深一眼之后,她转望燕惕: “怎么这么久!”‘ 燕惕道:“杜大姑不肯去……” 盖涵英道:“真没用……” 转眼望向银姑,道:“杜大嫂,我就知道老大没用,请不动你,所以我随后赶来……” 银姑道:“怎么还让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盖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不来怕杜大嫂你不肯到家里去,现在我来了,怎么说杜大嫂得赏我这个面子,车子在外头,咱们走吧!” 银姑还待再说,盖涵英已转向李燕豪,道:“燕豪哥,哥哥让我来请你一块儿去,也好跟杜大嫂作个伴儿。” 李燕豪本想谢辞婉拒,可是转念一想他要不去,银姑一定不会去,当下他点了头道:“谢谢贤兄妹,盖大哥宠召,我不敢不去!” 盖涵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好见外的话……” 转望银姑道:“走吧,杜大嫂!” 伸手拉住了银姑的手。 银姑刚才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她现在竟没再说,头一低,道:“那……那我就谢谢了。” 她任凭盖涵英拉着往外走去。 来的是一辆马车,盖涵英跟银姑上了车,李燕豪没往车里,他去跟燕惕,安德恭三个人挤在了车辕上。 老二安德恭赶车,顺着鼓楼大街往北走,这回李燕豪是高坐在车辕上,街上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马车刚拐出鼓楼大街,李燕豪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一家客栈,他心里为之一跳,急道: “你们俩赶车先走,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他没等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答话便跳下了马车,过街直往那家客栈行去。 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眼快,眼神也好,也看见了那一闪进入那家客栈的背影,他两个脸色双双为之一变,安德恭显得很着急,扭头就要对车里说话,燕惕伸手一拦道:“回去,快!” 安德恭听了他的,扭过头来猛挥一鞭,套车牲口一疼,带着马车猛往前窜去…… 李燕豪到了那家客栈前,他连抬眼看那家客栈的招牌都没有,迈步便进了门。 柜台里迎出个伙计,把李燕豪当成了住店的,迎前就要说话,李燕豪一声:“我来找人的。”看也没看那伙计一眼,便往后去了。 这家客栈不小,前面是店面,柜台所在,后头一共是两进后院,进了头一进后院,李燕豪没看见什么,他停也没停地便直闯第二进后院。 刚进第二进后院,他便瞧见那熟悉的背影进了东边头一间屋里,进屋关门,屋里随即亮了灯。 李燕豪侧转身走了过去,到了门前他抬手敲了门。 门刚响,屋里便响起个粗嗓门儿话声:“谁呀。” 李燕豪道:“查店的!” 屋里那粗嗓门儿话声道:“好嘛,查店查到我屋里来了!” 步履两声,屋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那叫老黑的黑大汉,他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然一变,身子往后一退,两条胳膊一合,就要关门。 李燕豪伸两只手按在了两扇门上,李燕豪没他个子大,胳膊也没他老黑粗,可是他老黑硬是关不上那两扇门,转眼间他老黑施劲儿施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李燕豪笑了:“阁下,比力气,较劲儿,你还差一点儿。” 黑大汉突然松开了手,转身就要往里跑。 两扇门砰然一声,李燕豪跨步进了屋,出手如风,一把抓住了黑大汉后领。 黑大汉身子一抖,塌肩,挫腰,一个大转身,那斗大的拳头直捣李燕豪胸口。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玩这一套你也不行。” 下面出腿,同时左手往下一捞,他左手捞住了黑衣大汉的右腕,下面那一腿也扫上了黑大汉的两段小腿,闷哼一声,黑大汉躺了下去,砰然一声摔个结实,李燕豪左手一扭,黑大汉脸亲了地,一条右胳膊到了背后,疼得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李燕豪没再施劲儿,道:“阁下的胆子不小,行了凶还敢待在城里大摇大摆的,这一场人命官司你打去!” 黑大汉挺硬的道:“你把我送进衙门去好了。” 李燕豪摇头说道:“没那么便宜,那些官儿我知道,白花花的银子一送就能了事,你今天住上进去,明天一早就出来,你我都是江湖上跑的,咱们照江湖上的规矩行事。”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那也好,你是杜华的什么人,来淌这趟浑水,管这档子闲事,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戏,他拐走了我的女人,这仇不该报么,王八好当气难受,这口气不该出么?再说你让我换个地儿找他,我不是也听了你的么,他要不离开‘相国寺’,我绝不找他……” 李燕豪道:“我没说不该,你说得是,朋友妻不可戏,杜华拐走了你的女人,这个仇固然该报,可是你该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对银姑的… …“ 黑大汉道:“我怎么对银姑的,这臭婊子对你说了什么……” 李燕豪手上力加一分,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儿……” 黑大汉疼得哼了一声,身子这么一抖,他身下头滚出来一样东西,一滚老远,那是一颗念珠。 李燕豪一见这颗念珠,人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脸色一变,两眼猛睁,俯身用右手抓起了那颗念珠,看了一看之后,转眼望向黑大汉喝问道:“这颗念珠哪儿来的……” 黑大汉道:“你问这干什么?” 李燕豪眉梢儿一扬,道:“王大奎……” 黑大汉王大奎一怔,道:“你知道我叫王大奎……是了,一定是那臭……银姑告诉你的……” 李燕豪冷然说道:“别管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这念珠哪儿来的……?”
第七章 侠骨柔情 王大奎望着李燕豪道:“你可真爱管闲事,告诉你好了,这颗念珠是我的。” 李燕豪道:“这么说,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了?” 王大奎道:“知道就好,既然知道我是个有来头的人物,那就别管我的闲事……” “你错了!”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本来,杜华拐走了你的女人,错在他而不在你,你找他报仇雪恨这也无可厚非,我是打算收手不管,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这闲事我却非管不可!” 王大奎呆了一呆,道:“你开玩笑……” 李燕豪道:“你看像么?” 王大奎道:“我先告诉你,事不关己最好少管,一旦惹火烧上了身,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燕豪道:“谢谢你提醒我,我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懊悔,也从来没有懊悔过……“ 他手上一用劲儿,王大奎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叫什么帮,什么会?” 王大奎没说话。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要是等我扭断了你的胳膊,那个帮会可不会再要你了,谁会要个吃闲饭的废人,你说是不?” 王大奎够硬的,仍没说话。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 话落,他手上刚要施劲儿,蓦地—— “老弟,老弟,你在哪间屋里。”是盖铁腿的话声。 王大奎一怔,李燕豪也一怔。他旋即应道:“是盖大哥么,我在这儿。” 稳健,沉重的步履声飞快,两扇门往里一开,盖铁腿带着一阵风进了屋,他的脸色阴沉,瞧着就不对。 进门往地上扫了一眼,然后抬眼望向李燕豪:“老弟,我在这儿,我担保他跑不了,你先松松手,行不。”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既然盖大哥这么说,我不敢不遵。” 他松了手,王大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掸身上的土,只顾揉腕子转胳膊,冷冷看了李燕豪跟盖铁腿一眼道:“这敢情好,盖老大居然跟他认识,还称兄道弟的… …“ 盖铁腿沉着脸没理他,却望着李燕豪道:“老弟,你坐,咱们哥儿俩就在这客栈里谈谈。” 李燕豪没说话,退一步坐在了桌前的板凳上。 盖铁腿一指炕沿儿,望着王大奎道:“你也坐。” 王大奎也没说话,一脸冷漠神色,转身坐在了炕沿儿上。 等王大奎坐定,盖铁腿转望李燕豪,开了口,脸上没有表情,话也说得很严肃:“老弟,现在我要提了,你是我的朋友,不冲别人我得冲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帮杜大嫂找王大奎么?” 李燕豪道:“盖大哥请明说。” 盖铁腿道:“我这就明明白白告诉老弟,不瞒老弟说,王大奎跟杜华之间的这段恩怨我一清二楚,想必老弟你也知道,错不在王大奎,杜华拐走了他的女人,他当然要找杜华报仇算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们江湖上最不齿,最痛恨的也就是这个,老弟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意思,是不是叫我别管这件事。” 盖铁腿豪迈,但豪迈并不粗鲁,他有机智,也很会说话,他这么说:“错不在王大奎,老弟,咱们为他想一想,任何人都不该拦他报仇。” 李燕豪微微点了点头道:“盖大哥说的是理,我不能不表示赞成……” 盖铁腿道:“谢谢老弟……”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特意赶到客栈来,也就是为了阻拦我……” 盖铁腿道:“我不敢说阻拦,我请老弟高抬贵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盖大哥言重了,我怎么敢当。” 盖铁腿道:“老弟要是没别的事儿,我这就让王大奎走……” 李燕豪一抬手,道:“别忙,盖大哥,我还有后话……” 盖铁腿道:“老弟还有什么事儿。” 李燕豪道:“盖大哥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盖铁腿讶然说道:“老弟这话……” 李燕豪翻腕托出了那颗念珠,道:“盖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 盖铁腿神情震动,脸色倏变,道:“这…… 老弟是哪儿来的?“ 李燕豪一指王大奎道:“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盖铁腿的脸色阴晴了一阵,然后一点头道:“老弟,你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我不瞒你,我认得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什么。”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还认为我该放过他么?” 盖铁腿道:“老弟……” 李燕豪翻腕收起那颗念珠,道:“盖大哥,他们干的是什么事,都干过什么事,盖大哥既然认得这颗念珠,也知道这颗念珠,那就不会不知道,杜华的事我可以不管,但这件事我不能不问。” 盖铁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道:“老弟的意思是……” 李燕豪道:“盖大哥谅必不会,也不该再让我放过他。” 盖铁腿道:“这么说老弟是不肯……” 李燕豪道:“盖大哥认为我该放他?” 盖铁腿道:“我只求老弟高抬贵手。” 李燕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盖大哥还要我……” 盖铁腿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千不看,万不看,你看我盖铁腿的面子,我会永志不忘,老弟。” 李燕豪道:“盖大哥言重了,这也值得这么说?” “值得,老弟,”盖铁腿神情很严肃,道:“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李燕豪道:“盖大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您不但不该让我放手,以盖大哥您的身份,更应该拔剑而起,领导群伦,扫除这些邪……” 盖铁腿道:“我知道,老弟,可是…… 我……“ 顿了顿,接道:“我仍请老弟你高抬贵手。” 李燕豪皱了眉,道:“盖大哥,您要知道……” 盖铁腿浓眉陡地一扬,道:“老弟,咱们别多说了,我只问老弟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李燕豪道:“盖大哥,这不是别的事,你是在包庇邪恶,像盖大哥这么一位英雄人物……” 王大奎突然站起来往外便走。 李燕豪想站起来拦,可是身子刚动,盖铁腿已然跨步而至,他目光炯炯,望着李燕豪道:“老弟,给我这个面子,让他走,我虽然明知道不是老弟的对手,可是我愿意尽力一试。”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怎么,盖大哥要以武相向,跟我动手?” 盖铁腿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只要你拦他。” 李燕豪诧异地看了盖铁腿一眼,道:“我不跟盖大哥动手,让他走就是。” 其实,王大奎早就出了屋门,走得飞快,一转眼使出了第二进后院。 盖铁腿两眼刹时失去了光彩,嘴唇抖了一阵低下头,道:“谢谢你,老弟,我也感激。” 好个王大奎,盖铁腿竟不惜跟李燕豪动手,李燕豪情知这里头定有蹊跷,可是他没问,盖铁腿既然没说为什么,那便表示有难言之隐,既然有难言之隐,他怎么好问,他不愿让盖铁腿为难。 他没说话,盖铁腿半天才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老弟,咱们仍是朋友。” 李燕豪道:“我永远敬重盖大哥是个英雄。” 盖铁腿笑了,笑得好勉强,好难受,也带点凄凉:“谢谢老弟,车子在门口,也算我来接老弟,走吧。” 李燕豪含笑点了点头,先出了屋。 在客栈门口,燕惕跟安德恭不安地守在车旁,一见两人出来忙迎了上去,两个人都望着盖铁腿,可是盖铁腿什么也没说。 到了盖家,李燕豪便安置在东屋里,盖铁腿没陪他,盖铁腿的两个徒弟,老大燕惕,老二安德恭也很快地辞出,盖铁腿临回上房只说了一句话,他告诉李燕豪,银姑被安置在后院,银姑娘跟盖涵英住在一起。 李燕豪没说什么,银姑人在盖家,他很放心,盖铁腿兄妹俩男是英雄,女是丈夫,待人,绝错不了。 他唯一想不通,唯一窝在他心里的,是盖铁腿究竟为什么这么护王大奎。 难道他跟王大奎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难道盖铁腿跟那个犹不知名的帮会有关系,前者可能,后者不会,唯一的理由是盖铁腿是个人物,是个英雄,是个铁铮铮的奇男子。 前者既然可能,那么盖铁腿跟王大奎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亲是敌,是…… 他想不通,也绝不愿主动的问。 他没主动的闷,盖铁腿也真蹩得住,大半夜没来找李燕豪。 快三更了,夜够凉的了。 夜深,人静,盖家大院的灯亮差不多都熄了,连上房里的灯都熄了。 李燕豪抬手熄了灯,和衣躺在了床上,三月天,还不算暖和,夜里尤其凉,他顺手拉开了被子。 刚盖上被子没多久,李燕豪听见一阵轻快的蹄声跟轮声从远处传来过来,夜静时分,听得很清楚,似乎是胡同那一头儿。 很快地,近了,转眼工夫不到,蹄声跟轮声一起停在了盖家大门外。 没听见敲门声,却听见门拴响动,有人开了门,门刚开,便听得一个阴沉沉,冷冰冰的话声毫不怕吵人的开了口:“去叫盖明起来,去。” 随听另一话声轻轻说道:“您请轻点儿,前院有外客。” 话说得很客气,也颇为恭谨。 话声虽然压得很低,可是李燕豪听来很清楚,一听也知道那是盖铁腿的二徒弟安德恭。 安德恭说完了话,进来的那人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随即,一阵步履声直传了进来。 李燕豪听得清楚,那是四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安德恭跟说话那个人外,还有两个人。 听步履,都够轻快稳健的,显见得进来的这三个都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只不知道是什么人。 步履声直奔上房堂屋?随即堂屋里亮起了灯。 李燕豪躺在床上连动没动,他不愿意出去查看,更不愿意躲在屋里从门缝儿里或者是从窗棂那雕花的格子里偷窥。 堂屋里,听不见话声,可能都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没多大会儿,首先传进李燕豪耳朵里的,是盖铁腿的话声:“金爷,这我不能答应,人虽然在我这儿,可是那不是我姓盖的为人……” 刚才那冰冷阴沉的话声跟着扬起:“盖明,你怎么说?” 盖铁腿道:“金爷,您原谅,我不能答应。”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另一个呢?” 盖铁腿道:“金爷这您也知道,我做不了他的主,再说当初我已经有人……”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那是那,这是这,两回事儿不能混为一谈,我老实告诉你,你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奉命而来,公事公办,上头还等着我交差呢。” 盖铁腿的话声似乎软了些:“金爷,盖明平日对您一直很恭敬,也从没做错过什么……”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是上头要人,可不是我要人,一句话,你交不交人?” 盖铁腿道:“金爷……” “少废话。”那冰冷阴沉话声喝道:“说,你交不交人?” 盖铁腿一声暴喝:“姓金的,你欺人太甚……” 只听那冰冷阴沉话声阴笑说道:“盖明,你想干什么,拿三条命换我这一条?” 盖铁腿似乎很怕听这一句,刹时软了,变成了颤声的哀求:“金爷,我求您……” 那冰冷阴沉话声道:“盖明,别跟我来这一套,没有用的,我软强都不吃,要求,你往上头去求我不敢循私,我还要命呢,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上头还等着我交差呢。” 只听盖铁腿有气无力地颤声说道:“老大,去请你师姑跟大姑去。” 李燕豪有八分明白了,他一挺腰坐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可巧燕惕从堂屋出来,一见他陡然一惊停了步:“燕豪叔,您,您还没睡……” 李燕豪淡然说道:“没有,堂屋里有客人么?” 燕惕迟疑着不安地轻笑点头:“是的,燕豪叔,是师父的几位朋友。” 李燕豪道:“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燕惕道:“我没上哪儿去,刚从堂屋出来,师父让我沏茶去。”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沏好茶后告诉你师父一声,谁要想带走银姑,那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燕惕一怔,脸色变了,没接话。 堂屋里却传出了那冰冷阴沉话声:“什么人说话这么横。” “我,”李燕豪道:“姓李的,问问盖铁腿,他知道。” 那冰冷阴沉话声“哦,”地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姓李的,那敢情好,让我见识见识。” “金爷……您” 盖铁腿叫了一声。 盖铁腿那一声“您”字刚出口,堂屋门帘儿猛然一掀?从里头一前一后地走出三个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惊慌失措的,是盖铁腿。 那三个,前头一个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穿一件袍子,袖口卷着,很有点派头,可惜那付长像太阴沉了,鹞眼,鹰鼻,薄薄的两片嘴唇,一脸的刻薄像一脸色白渗渗的,还带着点儿懔人的冰冷跟阴鸷。 后头两个,是两个穿裤褂的中年壮汉,腰里头都鼓鼓的,脸上全是骠悍色!都够凶狠的。 盖铁腿出堂屋的时候是在最后,可是他三脚两步抢在了前头到了院子里,向着李燕豪惊慌地道: “老弟,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你可别……”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朋友又怎么样,这年头儿朋友交不得,我把你当朋友,也敬你是个英雄奇男子,你却把我朋友的未亡人往外送。” 盖铁腿可没料到李燕豪会这么一说,一怔说道:“老弟……” 李燕豪脸色一沉,道:“姓盖的,我李燕豪从现在起没你这个朋友,话我说在前头,谁敢动我朋友的未亡人一指头,我让他拿条胳膊抵。” 盖铁腿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那瘦高中年汉子一声冷笑说道:“盖明,你过来吧,人家没你这个朋友,你还跟人家套什么交情。” 嘴里说着,脚下迈动,他带着那两个壮汉子走下了院子里。 盖铁腿更慌了,定了定神转过身叫道:“金爷……”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一抖手,竟把那么一个大个子,有一手摔交好本事,飞手铁腿震得踉跄而退: “闪开,盖明,让我替你出口气。” 盖铁腿稳了稳身子,迈步奔向李燕豪:“老弟,你可千万别……” “别怎么?”李燕豪冷然说道:“别动,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银姑送出去,姓盖的,那只怕办不到,你一边儿歇会儿去吧。” 他抬手一掌印在盖铁腿的胸膛上,盖铁腿闷哼一声踉跄而退,砰然一声撞在东屋墙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时没能站起来。 燕惕大惊失色,叫了声:“师父!”闪身奔过去扶起了盖铁腿。 这里,那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又笑了,笑得更见阴沉:“盖明,你没有事儿吧,阎王爷召见,谁也拦不住的,没关系,有我呢,我一并给你讨回来。” 说话间他到了李燕豪面前一丈处,背着手往那儿一站,偏着头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眼,一点头道:“看不出你竟能一掌打倒盖铁腿,嗯,不差……” 脸色一寒,冰冷喝道:“去,把这厮剁了……” 那两个壮汉齐探腰,铮的一声,白光闪动,两个人手里各多了一把匕首,一左一右扑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要玩命最好自己来。” 只见他一闪身便从两个壮汉中间穿过,再一旋身,左掌右脚,砰砰两声,两个壮汉后背各挨了一下,踉跄前冲,全爬在了那儿,地上铺的是石板,摔一下还会轻得了,两柄匕首飞出老远,两个人摔得满嘴是血。 李燕豪笑笑转过了身,望着那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道:“姓金的,我没说错吧。”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脸上变了色,神色刹时变得狰狞怕人,一点头道:“不错,你没说错,是得我自己来。” 他这里撩起了袍子下摆往腰里一塞,那两个壮汉带着满嘴血可从李燕豪身后扑了上来,李燕豪身后像长了眼,一挫腰,身子半转,砰然一声一肘撞在右边壮汉子的肚子上,那壮汉哎哟一声捂着肚子爬了下去,李燕豪旋身出腿,那左边壮汉又摔了个狗啃泥,这一下更惨,满脸开花,李燕豪笑吟吟地站直了身子,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火了,两眼凶光一闪,右掌往前一递,一只手掌乌黑举步逼向李燕豪。 李燕豪一怔!“哟”地一声道:“没想到你还会‘铁砂掌’,这工夫可是歹毒得很哪……”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没说话,两眼紧盯着李燕豪,一眨不眨,转眼间他又逼近李燕豪不足五尺,李燕豪站在那儿一动没动,他那乌黑的手掌猛然一抖,向着李燕豪当胸印去,飞快。 他快,李燕豪比他快,别处都没动,右手飞起一指,直取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的右掌心。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一惊沉腕,他还没来得及变招,李燕豪突然跨前一步,直欺到他跟前,一只右掌已然落在他肩上,只一捏,立即退了回去。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左肩往下一塌,身子往下一矮,他没有呼痛,也没有闷哼,可是头上已经见了汗迹,他站在那儿恶狠狠地盯着李燕豪,神色怕人。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姓金的,你还等什么,难道还等我在你左肩上再捏一下?” 姓金的瘦高中年汉子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凶态尽敛,软弱地望了李燕豪一眼,道:“姓李的,我受赐了。” 头一低,快步往大门口走去。 转眼间,大门口响起了蹄声跟轮声,李燕豪转过身望着盖铁腿道:“盖大哥,你原谅。” 盖铁腿一怔,叫道:“老弟,你……” 一阵激动,接道:“老弟,谢谢你了。” 李燕豪淡然说道:“盖大哥说这话岂不见外,时候不早了,请歇息去吧,我也要回屋里去了。” 说着,他迈步就往东屋走。 突然,上房边傅来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燕豪哥,你等等。” 是姑娘盖涵英,她快步走了过来。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怎么,姑娘还没睡?” 盖涵英道:“要睡了我就错过这场眼福了,早在哥哥大声嚷嚷的时候我就到前头来了,燕豪哥先别急着回屋,请堂屋里坐坐。” 李燕豪道:“姑娘有事么?” 盖涵英道:“我想告诉燕豪哥点事儿,只怕燕豪哥也急于知道。” 李燕豪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姑娘高明……” 只听盖铁腿叫道:“涵英……” 盖涵英霍地转过脸去,冷然说道:“事到如今还瞒人么,不是燕豪哥今儿晚上,我跟杜大嫂就得跟人去,人家燕豪哥就是怕咱们作难,一直没过问,这还不够么。” 盖铁腿两眼暴睁,道:“你当我不愿说,再不说就蹩死我了,我是怕……” 盖涵英道:“难道我不怕,可是有更好的法子么?” 盖铁腿猛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老弟,来。” 大踏步往堂屋走去。 堂屋里,三个人落了座,燕惕跟安德恭侍立在门边。 盖涵英望了乃兄一眼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盖铁腿道:“谁说不一样,你说吧。” 盖涵英当即转望李燕豪道:“燕豪哥,我要先告诉你,盖家这几口子都是‘三青帮’的人……” 李燕豪道:“三青帮?” 盖涵英点头说道:“是的,燕豪哥不知道么?” 李燕豪道:“我只知道上有这么一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却不知道叫什么帮……” 微一摇头道:“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只当盖大哥跟王大奎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呢。” 盖铁腿道:“那关系也不寻常,他是三青帮里的人,我也是。” 盖涵英道:“我再告诉燕豪哥,我娘,我嫂子,跟我的小侄子,都在‘三青帮’手里。”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我说盖大哥怎么会加入‘三青帮’……” 盖铁腿道:“老弟,我不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我不能不顾白发高堂。” 李燕豪道:“为人子者谁能免,恐怕‘三青帮’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也把老人家扣为人质。” 盖铁腿点头说道:“老弟你算是说对了,我也明白……” 盖涵英道:“盖家等于‘开封城’的分坛,他们的人要是死在‘开封’,盖家的人就要倒霉,所以哥哥不得不护王大奎,甚至不惜跟燕豪哥你动手。” 李燕豪道:“只知道老人家被扣为人质,就不难明白其他,盖大哥,‘三青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帮会?” 盖铁腿道:“老弟,你不是知道么,他们烧杀劫掠……” 李燕豪道:“我不是问这,我是问盖大哥可知道帮主是谁?” 盖铁腿摇头说道:“不知道,说来惭愧,加入‘三青帮’那么久,别说帮主了,我连总坛在哪儿,一共有几处分坛都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让我这几口子知道。”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刚才那姓金的是个干什么的?” 盖铁腿一挫钢牙道:“提起这兔崽子我就恨不得活劈了他,老弟你刚才捏碎了他的肩骨,废了他一条胳膊我好不痛快,依我干脆把兔崽子两条胳膊都废了,那还不够狠,最好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他叫金元庆,是三青帮的一名巡察……” 李燕豪道:“盖大哥不知道的他应该都知道。” 盖铁腿道:“那谁知道,我没听见兔崽子提过。”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盖大哥,这个姓金的,哪儿能找到他。” 盖铁腿道:“怎么,老弟还要找他。” 李燕豪道:“说不定……” 盖铁腿道:“我只知道兔崽子就在这‘开封城’里,却不知道他躲在哪个洞里。” “怎么,”李燕豪道:“盖大哥只知道他在‘开封城’里,却不知道他……” 盖铁腿道:“别说是个人,老弟,就是只蚂蚁,它住在那个洞里我也清清楚楚,只是这兔崽子不同,这兔崽子精得跟猴儿一样,我不敢查他,唯恐让他觉察对老人家不利… …“ 李燕豪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盖大哥,要是你有事要找他,或者是要跟他连络,那怎么办?” 盖铁腿道:“这兔崽子跟瘟神一样,见了倒霉,谁找他干什么,我也从没过事儿非找他不可……” 李燕豪道:“盖大哥……” 盖铁腿一抬手道:“老弟,你要说什么我知道,绝不可能不找他一回,是不,你想到的他们早想到了,我不是在大相国寺前有一片场子么,只要有事找他,把那颗念珠往场子里一放就行了,到了晚上兔崽子准来。” 李燕豪道:“恐怕这法子现在不灵了。” 盖铁腿道:“恐怕,兔崽子废了一条胳膊,还不知道要躺上几天呢,他还会往这儿跑?再说他也不敢呀,老弟,你露那几手吓破他的苦胆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盖大哥可知道,‘三青帮’为什么用这种念珠作为表记么。” 盖铁腿道:“老弟问得好,当初他们拿颗念珠给我的时候我也纳闷,我问过,可是没人知道,以我看这‘三青帮’的贼头儿不是个和尚就是个尼姑,要不干什么单挑念珠当表记。” 显然他也不知道。 李燕豪皱了眉,没说话。 盖涵英沉默良久,这时候突然说道:“燕豪哥一再打听三青帮,是……” 李燕豪含笑说道:“姑娘岂不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盖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燕豪哥要斗……” 李燕豪笑笑说道:“事到如今,恐怕我不想斗都不行,再说老人家跟大嫂三位也不能任他们扣为人质……” 盖铁腿两眼一睁道:“老弟是要……” 李燕豪道:“不该么,谁叫盖大哥交我这个朋友。” 盖铁腿猛然一阵激动,他还没有说话,盖涵英突然离座拜了下去,道:“燕豪哥,大恩不敢言谢…” 李燕豪情急,伸手架住了盖涵英,道:“姑娘这是折我,把我当了外人。” 盖涵英仰起了娇靥道:“燕豪哥,我什么也不说了。” 两张脸离得很近,李燕豪可是抓住了人家两段粉臂,这情景…… 李燕豪心头一震,忙把目光移向一旁,道:“姑娘,我是盖大哥的朋友,而且跟盖大哥称兄道弟。” 盖涵英道:“那么燕豪哥也该记住,我是你盖大哥的妹妹。” 这话李燕豪懂,他没说话没接口。 盖涵英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请坐。” 李燕豪这才发现仍抓着人家的两段粉臂,脸上一热,忙松手坐了下去。 他坐定,盖铁腿那里开口说道:“老弟,跟涵英一样,我也什么都不说了… …“ 李燕豪道:“盖大哥最好什么都别说。” 盖铁腿迟疑了一下道:“老弟,我本来是打算什么都不说的,可是想了想之后,觉得有句话却是不得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供给老弟一点线索……” 李燕豪道:“我自会有线索的,盖大哥。” 盖铁腿愕然,说道:“老弟自然会有线索,老弟哪儿来的线索?”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个盖大哥就别管了。” 盖铁腿道:“我别管了,为什么?” 李燕豪顾左右而言他,道:“盖大哥还有什么话说么?” 盖铁腿诧异地望了李燕豪一眼,微一点头道:“有,老弟,这话我也许不该说,可是我的白发高堂和……” 李燕豪淡然一笑,截口说道:“盖大哥的意思我懂,我会小心的。” 盖铁腿道:“谢谢老弟了。” 李燕豪道:“盖大哥这声谢道得见外,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不管,我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但事实上这件事只许成不许败,这意思盖大哥该懂。” 盖铁腿点头说道:“我懂,老弟,你说得好。” 李燕豪拾眼一扫,道:“哪位有匕首借我一用。” 盖铁腿跟盖涵英都为之一怔,盖铁腿道:“老弟要匕首……” 李燕豪道:“盖大哥先别管,哪位有匕首。” 安德恭迟疑了一下,抬腿从裤腿里抽出一柄匕首,双手递了过去。 李燕豪欠身接过匕首,翻腕在右大腿上扎了一下,鲜血立即湿了半条裤腿。 盖涵英一怔,大惊失色,双双离座站起,跨步到了李燕豪跟前,两个人还没有说话,李燕豪已反转匕首递向了盖涵英,含笑说道:“姑娘,请拿着匕首。” 盖涵英没接匕首,惊声说道:“燕豪哥,你这是……” 李燕豪含笑说道:“我打了姑娘的哥哥,姑娘狠狠地在我腿上扎了一刀,就这么回事。” 盖涵英两眼一睁,道:“燕豪哥是要……”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接过匕首。” 盖涵英没说话,伸手把匕首接了过去。 李燕豪两手往后一背,道:“盖大哥这儿有牛筋么,请沾湿了把我绑起来。” 盖铁腿道:“老弟,你这是……” 李燕豪道:“盖大哥,咱们没多少时间,要是我没猜错,‘三青帮’的高手该快来了,从从容容不比匆匆忙忙好么。” 盖铁腿迟疑了一下,往外一摆手道:“老大去拿。” 燕惕转身出了堂屋,没多久拿着一根沾湿了的牛筋走了进来,双手递向盖铁腿。 盖铁腿接过牛筋,还待迟疑,李燕豪已然说道:“盖大哥,昂藏须眉七尺躯,怎么也婆婆妈妈的。” 盖铁腿浓眉一扬,道:“老弟,这不比一段绳子,我怕你受不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盖大哥,是我让你绑的。” 盖铁腿一咬牙道:“老弟,这份情我领受了。” 绕到椅子后把李燕豪的双手绑了起来。 李燕豪道:“盖大哥,绑紧一点。” 盖铁腿道:“老弟……” 李燕豪道:“我刚说过,是我让你绑的,盖大哥该知道,这种牛筋绑松了是不行的。” 盖铁腿道:“我更知道这种沾湿了的牛筋,太紧了会勒进肉里去,绑得过久也能废了你这双手。” 李燕豪笑道:“盖大哥,要是我双手废了,我还能救人么?” 盖铁腿呆了一呆,道:“老弟,真不碍事儿?” 李燕豪道:“我不是说了么,是我让盖大哥绑的。” 盖铁腿一点头道:“好的,老弟,我听你的。” 伸手又把绑在李燕豪双腕上的牛筋紧了一紧。 盖涵英一双美目望着李燕豪问道:“受得了么,燕豪哥。”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还好。” 盖涵英又问了一句:“疼么,燕豪哥。” 李燕豪也仍是那么一句:“谢谢姑娘,还好。” 盖铁腿道:“老弟,你这不是找罪受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算什么,盖大哥应该知道,昔日那‘洞庭’王佐断臂说书,智破兀术……” 盖铁腿点头说道:“洞庭王佐字文成,断臂说降陆文龙,梨园常演朱仙镇,万古流芳苦人名……” “不差,”李燕豪笑道:“盖大哥好谈诗,那才是真正的苦肉计… …“ 盖铁腿道:“以我看老弟你这苦肉计也不比王佐好受多少……” 只听盖涵英说道:“燕豪哥,你腿上的血还在流。” 盖铁腿道:“让我给老弟闭上穴道。” 说着,他就要伸手。 李燕豪道:“盖大哥最好再给我上点金创药,扎入一刀再给人闭穴哪有这种事。” 盖铁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道:“那总不能让血这么直淌啊。” 李燕豪道:“不碍事的,盖大哥,再有一会儿血也就停了,我也舍不得让它流得太多的。” 盖铁腿还得再说,李燕豪已然又道:“别让我待在这儿耽误大伙儿歇息,老大,老二过来把我抬到东屋去。” “什么话。”盖铁腿道:“老弟你这样子,我几个还会睡,还能合眼?” 李燕豪道:“盖大哥,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盖铁腿道:“老弟,我几个不能那么舒服……” 李燕豪道:“盖大哥,我仍是那句话,你要他们怎么想,盖大哥你也不该这么婆婆妈妈。” 盖铁腿迟疑了一下,一招手道:“你两个过来吧,留神,别碰着你燕豪叔的伤口。” 燕惕跟安德恭双双走过来扶起了李燕豪,他两个扶着李燕豪往外走,盖铁腿跟着后头也迈了步。 李燕豪扭过头来道:“盖大哥要是跟我到东屋去,那何如还让我待在堂屋里。” 盖铁腿道:“难道我送送都不行?” 李燕豪道:“盖大哥,我这个样子像个客人么?” 盖铁腿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盖涵英一旁说道:“哥哥,人是我扎的,让我押他过去吧,你歇息吧,有事儿让老大或老二叫你。” 她跟在李燕豪之后走了出去。 盖铁腿留在堂屋里没出去,望着李燕豪的背影他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燕惕跟安德恭把李燕豪扶到了东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李燕豪扶躺下,盖涵英一旁摆手说道:“你两个歇着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燕惕跟安德恭答应一声,双双施礼退去。 望着燕惕跟安德恭出了东屋,随手带上了门,李燕豪收回目光望向盖涵英:“姑娘也请回后头歇息去吧。” 盖涵英没说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李燕豪道:“姑娘……” 盖涵英凝望着他开了口:“我不想睡,就是躺在那儿也睡不着,我在这儿陪陪燕豪哥。” 李燕豪道:“姑娘,我说过,现在我不是客人。” 盖涵英道:“我知道,等他们敲了门我再走也不迟。” 李燕豪道:“他们要是不敲门呢。” 盖涵英道:“那或许瞒得了盖家这几口,可瞒不了燕豪哥,是不?” 李燕豪道:“那可难说,姑娘该知道,再来的必是高手。” 盖涵英道:“我可以这么说,燕豪哥怎么说也没用,在他们没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东屋的。” 李燕豪道:“姑娘,你这是……” 盖涵英道:“我想陪陪燕豪哥,不该么?” 李燕豪道:“我现在等于是盖家的阶下囚,姑娘该陪一个阶下囚么?” 盖涵英道:“在他们未来之前,你是我的燕豪哥。” 李燕豪皱了眉,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盖涵英突然笑了:“燕豪哥,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姑娘总该避避… …“ 盖涵英道:“燕豪哥,别拿这礼教二字来吓我,我不会怕的,盖家这几口,连我哥哥都算在里头,谁敢说我什么,我本来是打算走,燕豪哥有这么一说,我非在这儿坐到他们来不可。” 李燕豪眉锋皱紧了一分,道:“姑娘……” 盖涵英目光一凝,道:“燕豪哥,盖家这几口都不是世俗儿女,盖家这几口把燕豪哥看得更高,我可没想到燕豪哥你这么俗,简直俗不可耐。” 李燕豪红了脸,道:“姑娘你好厉害……一 盖涵英道:“燕豪哥才知道呀,‘开封城’里打听打听问一问,谁不知道盖二姑娘是个厉害人儿?” 李燕豪笑了,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盖涵英目光一凝,道:“我坐在这儿让燕豪哥不安,是不?” 李燕豪心里一跳,忙道:“那怎么会……” 盖涵英道:“那么,是燕豪哥讨厌我?” 李燕豪道:“姑娘这话,那更不会,姑娘怎么好说这话。” 盖涵英道:“那就行了,既不是我坐在这儿让燕豪哥不安,也不是燕豪哥讨厌我,那我就能多坐会儿了。” 李燕豪一怔,眉锋也为之一皱,的确,这位盖二姑娘的确是个厉害人儿,这厉害并不是坏,只是意味着高明。 他没说话,盖涵英把目光移注在他那整条裤腿已然湿透的右腿上,轻轻问道:“燕豪哥,疼么?”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还好。” 盖涵英道:“燕豪哥,这句话我听了三遍了。” 李燕豪笑笑说道:“人身是肉做的,我能告诉姑娘不疼么?” 盖涵英道:“就是燕豪哥不说我也知道……” 真是,那还问个什么劲儿。 她话锋微顿,接着说道:“血是住了,可是不能给你上药,这可怎么办,真能把人急死,早知道你借匕首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在自己腿上扎这一刀。” 李燕豪道:“姑娘要知道,这是最轻的苦肉计。” 盖涵英道:“可也够疼的。” 李燕豪笑道:“皮肉不受点苦,还能叫苦肉计么。” 盖涵英道:“可是,这苦不该你燕豪哥的皮肉受。” 李燕豪凝目问道:“那么姑娘认为这苦该谁的皮肉受?” 盖涵英深深一眼道:“我是个厉害人儿,燕豪哥也善不到哪儿去。” 李燕豪笑笑说道:“姑娘现在才知道呀。” 盖涵英道:“六月里的债,燕豪哥还得可真快。”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盖涵英看了看李燕豪,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燕豪哥,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李燕豪讶然说道:“ 姑娘这话……“ 盖涵英道:“听哥哥说,燕豪哥是在黄河渡口碰见杜华夫妻俩的,早先并不认识。”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盖涵英眨动了一下杏眼,道:“真的么,燕豪哥。” 李燕豪道:“当然是真的,姑娘不信可以去问问银姑,我骗人干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盖涵英道:“燕豪哥会不会骗别人我不敢说,我兄妹拿燕豪哥当知已朋友看,至少燕豪哥不会也不该骗我兄妹,是不,其实人都有个不得已的时候,有时候是不得不玩玩假的。” 李燕豪心头跳动,道:“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 盖涵英道:“我的眼光不算差的,事实上我也从没看错过人,像燕豪哥这么一个人。要人品有人品,要工夫有工夫,哪碗饭不能吃,到哪儿愁没人要,应该不至于跟杜华夫妻俩凑在一起,在卖艺上讨生活的。” 李燕豪轻叹一声道:“姑娘的确是个高明人儿,不瞒姑娘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喜欢今东明西的飘泊生活,我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待。 也待不住,姑娘说的不错,凭我这一身不算俗的所学,找碗饭吃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只是那毕竟是吃人家的饭,我宁愿过这种今东明西无拘无束的飘泊生活。 “ 盖涵英眨动了一下杏眼,道:“燕豪哥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待,也待不住,为什么?” 李燕豪道:“也许是性情使然,我自小就飘泊惯的。” 盖涵英道:“自小就飘泊惯了?” 李燕豪道:“我是一个孤儿。” 盖涵英似乎为引人家的伤心事而感到歉然,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没说话。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虽然是个孤儿,可是我并不伤心难受,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事,懂事之后便被一位老人家收养,老人家待我加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我过的生活跟有父有母的人一样,我还有什么伤心难受的。” 盖涵英道:“那么,燕豪哥这趟出门是……” 李燕豪神色一黯,道:“老人家过世了,我唯一的亲人没了,家也没了。” 盖涵英又感到一阵歉然,道:“燕豪哥,我无意……”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待我太好,他给了我我所欠缺的,他的去世我伤心难受这是难免的,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伤心之痛的…… “ 盖涵英道:“那么,燕豪哥这身功夫也是老人家传授的了?” “不,”李燕豪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没教过我一招半式,他老人家不希望我涉足江湖,而结果我仍是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盖涵英看了他一眼道:“要是没有特别的原因,燕豪哥应该不会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的。 “ 李燕豪道:“姑娘这话……” 盖涵英道:“他老人家对燕豪哥很好,燕豪哥对他老人家也很感激,只这一点就够了。” 李燕豪没说话。 盖涵英道:“我是不是说对了?”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是的,姑娘说对了,我所以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的确有特别的原因。” 盖涵英道:“是什么原因,能告诉我么?” 李燕豪道:“姑娘原谅……” 盖涵英一摇头道:“别这么说,人都有个隐衷的,既称隐衷,那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不愿勉强强,也不敢,这就跟我不勉强燕豪哥叫我小妹一声……” 李燕豪好不难受道:“姑娘……” 盖涵英道:“我说的是实话,任何事都一样,勉强了总是不太好的……” 李燕豪心一横,牙一咬,道:“小妹。 “ 盖涵英娇靥上飞快掠过一丝激动神色,嫣然一笑道:“燕豪哥,我赢了。” 李燕豪道:“对小妹,我永远甘拜下风。” 盖涵英笑了笑道:“燕豪哥,别怪我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别怪我跟盘问什么似的,更不是我不相信燕豪哥,我总觉得燕豪哥跟杜华夫妻凑在一起,跑江湖卖艺,必有什么用意。”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小妹说对了,不瞒小妹说,我所以这么做,只为查访‘三青帮’……” 盖涵英呆了一呆,道:“怎么,燕豪哥是为查访‘三青帮’?” 李燕豪道:“是的,小妹,我要查明‘三青帮’的帮主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念珠作表记。” 盖涵英道:“这跟燕豪哥有什么关系么?” 李燕豪道:“那种念珠是我的授业恩师的信符。” 盖涵英一怔:“怎么,燕豪哥的授业恩师是佛门中人?” 李燕豪道:“ 是的,小妹,他老人家正是佛门中人。“ 盖涵英道:“他老人家的上下是……” 李燕豪神情微肃,道:“他老人家无法号,自号痴和尚。” 盖涵英讶然道:“痴和尚。” 李燕豪道:“是的。” 盖涵英道:“我怎么没听过佛门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位高僧。 “ 李燕豪道:“除了我之外,世人没有第二个知道痴和尚。” 盖涵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这是为什么?” 李燕豪道:“因为他老人家对这个名字太过淡泊。” 盖涵英道:“ 以我看他老人家必是位世外奇僧,必是位智者。“ 李燕豪道:“是的,小妹,他老人家的确是位奇僧,不但是位智者,而且是位大智者。” 盖涵英道:“他老人家自号痴和尚,恐怕当世之中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位痴和尚的。” 李燕豪道:“以我看他老人家应该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 “ 盖涵英道:“错非是这位近百年来的第一人,也教不出像燕豪哥这种徒弟。” 李燕豪道:“我怎么敢跟他老人家相提并论,他老人家是神,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人,他老人家无所所不通,无所不精,我的所得不过老人家十之二三……” 盖涵英道:“燕豪哥忒谦。” 李燕豪道:“不,小妹,我说的是一丝儿也不假的实情实话。” 盖涵英道:“燕豪哥,以我看,这是一种阴谋的嫁祸?” 李燕豪道:“ 可能,我要看看这位‘三青帮’的帮主是谁,他跟他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仇怨。 “ 盖涵英摇头说道:“那不太容易,就连他的人都算上,恐怕没几个知道总坛在那儿,帮主是谁。” 李燕豪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要凭空查恐怕更难,所以我才想出了这着苦肉计,希望藉着他们能把我带到‘三青帮’的总坛去。” 盖涵英摇头说道:“燕豪哥,那不太可能,他们没理由把你送到总坛去,他们会就地对付你。” 李燕豪笑笑说道:“不,小妹,我有法子让他们把我送到总坛去。” 盖涵英讶然说道:“燕豪哥有什么法子让他们把你送到总坛去?” 李燕豪道:“小妹,这是天机!” 盖涵英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他们把你带得太远……” 李燕豪道:“怎么,小妹? “ 盖涵英微微一笑,笑得有点勉强:“难道燕豪哥不觉得,咱们相聚的时候太短暂,太匆忙了么?” 李燕豪心头一震,半晌才道:“ 小妹,我刚才说过,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 盖涵英道:“ 我听见了,我也懂燕豪哥的意思,无如,燕豪哥该知道,有些事情是很微妙的,按说,我认识燕豪哥前后不过一天左右……“ 她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这一阵静默,让人不安,也让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过了一会儿,盖涵英突然打破静默开口说道:“对银姑,燕豪哥打算怎么办?” 李燕豪道:“小妹的意思是……” 盖涵英道:“听你说她没一个亲人,也没一个朋友,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管怎么说,燕豪哥是杜华的朋友……” 李燕豪道:“小妹的意思我懂,以小妹看我该怎么办?” 盖涵英道:“ 燕豪哥怎么问起我来了。“ 第七章虎穴探秘 李燕豪望了望盖涵英,郑重地道:“小妹该知道,我很作难,正如小妹所说,无论如何我跟杜华共过事,银姑她又没亲没友,我总不能不管她,可是事实上我又不能让她跟着我,我有我的事,再说那也不方便………” 盖涵英道:“听她的口气,她愿意跟燕豪哥。” 李燕豪道:“小妹,杜华刚死还不到一天,她不该有此想……” 盖涵英道:“我看她有这意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杜华这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听说无论哪一桩,他都不能跟燕豪哥比,再说,燕豪哥也该知道当初她是怎么跟了杜华的,她跟杜华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感情,那么一旦碰上燕豪哥这么一个人,又在一起那么多日子,她难免会有他想。” 李燕豪道:“我不敢说小妹说的不是理,可是我对她不适合,她对我也不相宜。” 盖涵英道:“这么说燕豪哥是不打算要她?” 李燕豪道:“小妹,我连想都没想过。” 盖涵英道:“那怎么办呢,燕豪哥总该想个法子安置他呀!” 李燕豪道:“小妹既然把她接到家里来,难道……” 盖涵英摇头说道:“那是因为燕豪哥也在这儿,不然她当初是不会到盖家来的,也就是说燕豪哥在这儿一天,她也会在这儿一天,燕豪哥要是那一天走,她绝不会在盖家多待一会儿。” 李燕豪明知道盖涵英说的是实情,可是他想不出个办法来,他皱了眉,而旋即他眉锋一展,两眼之中奇光电闪,道:“小妹,没有工夫让咱们想办法了……” 盖涵英神情一震,站了起来,道:“燕豪哥是说……” 李燕豪道:“我该走了,小妹保重,为我转托盖大哥,也请他保重。” 盖涵英迟疑了一下,陡扬双眉,道:“燕豪哥,别说我不知道羞耻,我情难自禁,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只要燕豪哥不嫌,我愿意等……”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小妹,谢谢你……” 突然压低了话声,道:“小妹,喝问一声。” 盖涵英立即扬声喝道:“什么人夜闯盖家。” 只听外头院子里响起了苍劲话声:“三青弟兄一家人,什么人说话,给我站出来。 “ 盖涵英望着李燕豪,李燕豪向她递了个眼色,盖涵英会意,开开门走了出去,她出了东屋,堂屋里跟西屋里也相继走出了盖铁腿跟燕惕,安德恭两个。 院子里,一前一后站着三个人,前面那个,是个身材瘦小干瘪瘦的老头儿,年纪有五十多岁,穿一身裤褂,还留着小胡子,打扮不怎么起眼,可是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犀利的吓人。 后边那两个,左边是那位巡察金元庆,右边是个脸上横著一条刀疤,长像凶恶,神情骠悍的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 就这么三个人,盖涵英出屋便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金爷……” 金元庆一条胳膊废了,凶狠色没了,可是还够冷的,只听他道:“上前见见,这位是袁老。” 金元庆既然称这老头儿为老,可见这老头儿在“三青帮”里的身份地位一定比金元庆高。 盖涵英上前一步,浅浅一礼,道:“盖涵英见过袁老。”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冷冷看了盖涵英一眼道:“老夫任职总坛外十堂。” 这话听得盖涵英跟屋里的李燕豪心头俱是一跳。 只听盖铁腿道:“原来是总坛袁坛主,失迎。” 快步赶了过来。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翻了盖铁腿一眼,道:“ 你就是盖铁腿之称的盖明?“ 盖铁腿近前忙道:“不敢,属下正是盖明。” 那姓袁的瘦老头儿道:“你的胆子不小,听说你抗命不遵,你有‘铁腿’的称号,八成已连那颗胆也是铁的。” 盖铁腿刚要说话,屋里的李燕豪突然开了口,冷冷说道:“以我看他那颗胆连鼠胆都不如。 “ 姓袁的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霍然转望东屋,道:“屋里是什么人? “ 盖涵英忙道:“是那个姓李的,让我兄妹拿住了,袁老要不要进去看看。” 姓袁的瘦老头儿“哦”地一声,道:“你兄妹拿住了那个姓李的?” 盖涵英道:“是的,袁老,他打了我哥哥。”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这我知道……” 迈步就要往东屋去。 金元庆在后头忙叫道:“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扭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让这个姓李的后生吓破了胆。” 回过头去走进了东屋。 金元庆脸上一红,忙迈步跟过去。 几个人全跟着姓袁的瘦老头儿进了东屋,金元庆一进东屋两眼暴睁,冷哼一声就要扑过去。 姓袁的瘦老头儿手一拦,冷冷说道:“忙什么,现在你不怕他了?” 金元庆脸色一变,硬没敢再动。 姓袁的瘦老头儿转眼望向李燕豪,打量了一阵之后道:“把他翻转过来让我看看。 “ 这姓袁的瘦老头儿够机灵的,显然他还不放心。 盖明上前把李燕豪的身子翻了过去,来了个脸向里。 姓袁的瘦老头儿两眼猛地一睁,道:“牛筋沾了水,神仙也难逃,绑的好紧啊,你也不怕废了他的双手……” 他是个行家。 盖涵英接口说道:“废了活该,‘三青帮’的人岂是任人打的。” 姓袁的瘦老头儿一点头道:“说得好,他这腿……” 盖涵英道:“我扎了他一刀,我本来想多扎他几刀的,我哥哥拦住了我,说等上头来了人由上头定夺……” 姓袁的瘦老头儿脸上有了笑容,一摸小胡子道:“姑娘,你这一刀扎得可不轻啊,你哥哥是‘开封’的好汉,看来你也不差。” 盖涵英道:“袁老夸奖了,江湖儿女动动刀子,这又算什么稀罕事儿。” 姓袁的瘦老头儿笑了,直点头:“好,好,没想到盖明有这么一个不让须眉的妹妹,老夫这一趟‘开封’没白跑……” 金元庆突然说道:“这小子是谁放倒的?” 盖明跟盖涵英还没说话,李燕豪已然冷笑说道:“凭他盖家这几口子能放倒我?姓盖的那一杯好赔罪酒……” 金元庆扫了盖铁腿一眼,道:“盖明,我可没想到你也会这一手。” 盖明勉强笑笑道:“这是我妹妹献的计。” 姓袁的瘦老头儿点了点头道:“像盖姑娘这种女中奇才,要是在‘开封’长待下去那未免太可惜了些……” 盖涵英趁势一句:“还望袁老多提拔。” 姓真的瘦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盖家有匹千里驹,我回总坛一定上报,一定上报。” 盖涵英又是一句:“谢谢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笑声一敛,脸色一沉,冷然说道:“盖明功已抵过,本座不再追究…… “ 盖铁腿忙道:“谢袁老。”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 别客气了,往后多听点儿话就行了。“ 转身往外走去。 那刀疤汉子没等姓袁的瘦老头儿说话,上前一指闭了李燕豪两处穴道,然后抱起李燕豪一抡,李燕豪整个人已上了他的肩,李燕豪不算轻,这刀疤汉子鸾劲儿不小。 一伙人出了东屋,盖铁腿跟上一步道:“袁老不多坐坐? “ 姓袁的瘦老头儿大刺刺地一摇头道:“不必,我还要赶回总坛去……” 盖铁腿道:“那么让属下派人套车……” 姓袁的瘦老头儿又一摇头道:“也不必,就在开封城里,送什么,我来的时候也是走着来的,叫你的人把门开开去,我懒得再翻墙了。” 盖铁腿应了一声忙吩咐燕惕去开大门,他跟盖涵英则跟在姓袁的瘦老头儿之后往外行去。 送出了大门,眼望那几个人身影没入胡同夜色里,盖涵英神情一黯,道:“哥哥,他让你保重。” 盖铁腿神情也一黯,眼望着胡同口白茫茫夜色道:“老弟,谢谢你,你也保重……” 姓袁的瘦老头儿跟金元庆还有那刀疤汉子三个人,带着李燕豪一阵东弯西拐之后最后停在一处,李燕豪虽然被闭了两处穴道,可是他还看得见,也听得见,而且也能开口说话,他一见这地方便是一怔,原来这地方不是别处,竟然是大相国寺前。 盖铁腿在“大相国寺”前有场子,金元庆这些人就住在“大相国寺”,盖铁腿居然不知道! 这时候的“大相国寺”前,由于夜已深,人已散,看上去是空荡寂静一片,只有那一个个的空棚子,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 大相国寺“前停身,姓袁的瘦老头儿开了口:”这个姓李的交给你了,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好了。“ 金元庆道:“袁老不进去坐会儿了?” 姓袁的瘦老头儿道:“不了,我还是赶回总坛去,这一耽搁我又延迟了半日。 “ 金元庆道:“那么您走好,属下不送了。” 姓袁的老头儿“嗯”了一声,也没多说,转身向着夜色中疾驰而去。 姓袁的瘦老头儿走后,金元庆立即带着那刀疤汉子进了“大相国寺”偏门,他俩个进了“大相国寺”直往后走,如今偌大一座“大相国寺”居然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连一个和尚影儿也没瞧见。 走没多久,来到寺后,金元庆跟那刀疤汉子停在一座狼牙高喙,飞檐流丹的两层楼前,楼前横匾三个大字,写的是:“藏经楼”。 李燕豪在刀疤汉子肩上开了口:“‘大相国寺’的和尚可真好说话,居然肯把‘藏经楼’让给外人住。” 金元庆冷然喝道:“姓李的,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狗嘴,待会儿有你的乐子受。”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藏经楼”一片黝黑,但转眼间灯光一闪点了起来,金元庆点上了灯,灯光下再看,这“藏经楼”的楼下打扫得很干净,可是摆设很简陋,除了两张床,一张桌子外,几乎没别的摆设。 金元庆点上灯后向着李燕豪冷冷扫了一眼,道:“把他扔下来。” 刀疤汉子还真听话,手一松,肩膀一拱,把李燕豪从肩上扔了下来,眼看李燕豪就要摔个结实,只见他腰一挺一个翻身已然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 金元庆一怔,旋即一惊,抬手就要摸腰。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姓金的,你行么?” 尽管李燕豪仍被绑着,金元庆手按在腰上竟然没敢动。 那刀疤汉子叫道:“我明明闭了他的穴道……” 李燕豪道:“凭你那两手闭穴功夫能制住我……” 迈步往桌前走去。 他这一走,把金元庆吓得一哆嗦,满脸惊容地往后便退。 李燕豪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你是怕定了我。” 只见他两个胳膊一动,那条牛筋自落,他两手互相揉了揉腕子。 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前,坐定,他从怀里摸出一物,往桌上一放,转眼望金元庆道:“金元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金元庆那敢过来,其实不用过来他也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颗念珠,他一怔,而眼瞪得老大,叫道:“ 这……这……你也是……“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问得多余,过来。 “ 金元庆站在那儿没敢动。 李燕豪道:“过来,没听见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脚下挪动了,那不是挪动,更不是迈步。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三青帮怎么会要你?居然还位列巡察。 “ 金元庆脸上一红,没作声,他脚下虽然挪动,总在动,没多久,他已到了李燕豪身前两三尺处,他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再往前挪了。 “好胆量,”李燕豪冷冷一笑,抬手指了指桌上,道:“看清楚了,有没有错。” 金元庆揪着一颗心,迟疑着问道:“你是……” 李燕豪道:“跟姓袁的一样,所不同的是他在外头,我在里头。” 金元庆“哦”地一声道:“您是内五堂的……” 李燕豪高明,他所以只说姓袁的在外头,他在里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三青帮”的总坛内堂一共有多少堂,他怕说错了泄了底。 事实上他顾虑得没错,“三青帮”的内堂只有五堂。 金元庆话说到了这儿,他截了口:“你明白就好。” 探手一把抓住金元庆的右腕,猛地往上一托,只听“叭”地一声轻响,他松了手,笑道:“人家只当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只有我跟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金元庆被李燕豪一把抓住右腕之初,他大惊失色,心胆欲裂,及至李燕豪用力往上一托,他立即明白了,暗然松了一口气,可是心还直跳,李燕豪把话说完,他忙一欠身道:“谢谢李老!”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还不老,坐下,你两个都坐下。” 金元庆一欠身道:“谢李老,李老面前哪有属下的坐位。” 李燕豪道:“我叫你坐的,你只管坐就是。” 恭敬不如从命金元庆从了命,又谢了一声接过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正襟危坐,腰挺得笔直。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别那么拘谨,我这个人随和得很!” 金元庆答应了一声,可是坐姿未稍变。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金巡察……” “不敢。”金元庆接得飞快:“属下在。” 李燕豪道:“你如今明白了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道:“回您,属下都明白了。” 李燕豪道:“不要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 金元庆答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您跟盖明是……” 李燕豪道:“朋友,只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金元庆道:“那么您这趟驾临‘开封’是……” 李燕豪道:“奉帮主之命,到处看看,看看你们这些巡察往上报的是不是都实在。” 金元庆道:“属下不敢轻忽职务……” “是么?”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那么以你看盖明这个人可靠不?” 金元庆道:“回您,他曾经抗命……” 李燕豪道:“这我知道,也相信不假,因为当时我也在场,可是我腿上挨这一刀,似乎应该能改变你的看法了?” 金元庆道:“属下不敢专擅,还请您定夺。” 李燕豪道:“抗命是小事,我认为盖明这个人很可靠,事实上他一家三口被扣在帮里当作人质,他也不敢有贰心,你认为我说的对么?” 金元庆连声唯唯,但旋即一扬眉道:“他兄妹竟敢伤您……” 李燕豪道:“不知者不罪,本帮能有这么一个可靠的实力人物,我就是腿上再挨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金元庆那敢多说,只有连声唯唯,接着说道:“您腿上的伤要不要包扎一下……” 李燕豪道:“以你看呢?” 金元庆忙道:“是,是,属下糊涂,属下糊涂……” 转望那刀疤汉子冷然喝道:“去拿药来,另外再打盆水。” 那刀疤汉子答应一声,快步出了“藏经楼”,没一会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夜这么深他能找来热水,真难为他。 把热水放在李燕豪眼前,他又到一张床前翻开褥子摸出了一个纸包,过来双手递给了金元庆。 金元庆忙上了,帮李燕豪把血裤脱了,把伤口擦洗干净,上上药,包扎好,然后又找了一条干净裤子让李燕豪换上,李燕豪站在那儿跟个大爷似的。 一切妥当,刀疤汉子把那盆血污脏水跟那条血裤子拿了出去,金元庆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怎么样,您现在腿舒服点儿么?” 李燕豪伸了伸那条伤腿,道:“舒服多了,谢谢你。” 金元庆忙道:“您这是哪儿的话,属下应该的,能为您效些微劳,这也是属下的荣幸。” 李燕豪没多说,指了指金元庆刚才坐的那把椅子道:“你坐下,咱们聊聊。” 金元庆受宠若惊,连声唯唯,他也见过“三青帮”的上级人物,可从没一个这么没架子,对他这么和气的。 金元庆坐定,李燕豪开了口:“刚才那名弟兄是……” 金元庆忙答道:“回您,他叫陈标,北六省黑道出身,有一身横练功夫,也有一身鸾力,是‘洛阳’分坛住在‘开封’的弟兄,‘洛阳’分坛住在‘开封’的弟兄一共有四个,专管打探踩盘,有两个您见过了……”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洛阳’分坛的弟兄,你也住在‘开封’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总坛都是这样的,一处分坛派一名巡察长驻,属下嫌洛阳地方小,所以搬来了‘开封’,其实‘开封’‘洛阳’两地近在咫尺,‘洛阳’分坛事无论大小,都瞒不了属下,属下是不会有失职之虞的。”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你被派在‘洛阳’分坛有多久了?” 金元庆道:“回您,属下是帮里的老大了,被派在‘洛阳’分坛足有好几年了。” 李燕豪点点头道:“那的确是帮里的老弟兄,盖明的入帮,是谁的引荐?” 金元庆道:“回您,就是属下……”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盖明是个有实力的人物,跟江湖道混的很熟,这一带的大小事都瞒不了他,你这功劳也不小。” 金元庆很乐,陪上一脸卑下的笑道:“您夸奖,属下身受帮恩,理应竭智弹忠上报帮主跟内外诸位堂主……” 李燕豪道:“像你这么一个人,是应该护得帮主降恩重用的。” 金元庆忙一欠身道:“那还得李老您多提拔。” 李燕豪道:“不瞒你说,我这趟奉命外巡,除了考察各分坛的优劣之外,另一项任务就早擢拔人才,其实考察就含有擢拔的意思在内,我发现盖明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你也不差……” 金元庆连声称谢,看样子他恨不得跪在地上! 李燕豪话锋忽转,接问道:“押扣盖家三口为人质的事,是谁的主意?” 金元庆忙道:“回您,这也是属下的主意。” 李燕豪“哦”地一声,点头说道:“好主意,那么,盖家三口是经谁的手扣押的?” 金元庆道:“回您,也是经属下的手。” 李燕豪道:“是你直接把他们送走的?” “不,”金元庆道:“属下只有蒙召才能上总坛去,平常是不许上总坛去的,押送盖家三口,是总坛派来的人。” 李燕豪含笑问道:“你蒙召过几回了?” 金元庆窘迫地笑笑说道:“不瞒您说,属下因为没有什么特殊表现,到现在还没有蒙召过一回……” 李燕豪道:“拉盖明入帮,这不是特殊的表现么?” 金元庆迟疑了一下,笑笑说道:“也许在总坛方面认为属下这桩功劳微不足道。” 李燕豪拍了一下桌子道:“这叫什么话,盖明不是等闲人物,这是大功一桩,我回总坛后一定给你争取一次机会。”金元庆连忙称谢。 李燕豪忽然堆起笑容问道:“这么说你入帮这么多年,连总坛在哪儿也不知道了?” 金元庆勉强笑笑说道:“这是本帮的规法,入帮多年,不知道总坛所在的,并不只属下一人。” 李燕豪摇了摇头道:“就是王法也难免有不近人情的地方,其实,你知道,这是本帮的安全大计。” “属下知道。”金元庆道:“属下是本帮的老大,怎么会不知道?”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我有点事儿,你替我跟总坛连络一下……” 金元庆站起来说道:“您请等等,让属下把陈标叫来……” 李燕豪这:“叫他干什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您不知道,白天悬旗,晚上挂灯,这都是他的事!” 李燕豪“哦”了一声,没说话。金元庆欠了个身,扭头出了藏经楼! 李燕豪皱了眉,如今他知道了几件事,其中两件较为主要的是盖明的母亲及妻儿被押在“三青帮”的总坛,“三青帮”不容下面的人轻易知道总坛的所在。 他所以说有事要金元庆跟总坛连络一下,就是要看看金元庆是怎么跟总坛连络的,用的是什么法子。 金元庆有这么一句,白天悬旗,晚上挂灯,悬什么旗?挂什么灯?又悬挂在什么地方? 悬旗挂灯就能跟总坛连络么?难道说“三青帮‘的总坛就在能看见旗跟灯的地方么,能看见旗跟灯的地方,那应该就在附近。 想着,想着,他站起来走出了“ 藏经楼“,出”藏经楼“抬眼一看,他看见”大相国寺“那高可摩天的钟楼之上挂着一盏颜色发青的风灯,另外,他还看见一个人影正攀着梯子下钟楼。 他明白了,白天悬旗,晚上挂灯,都是悬挂在这座古刹“大相国寺”高可摩天的钟楼之上。 白天所以悬旗,晚上所以挂灯,其用意自然是让人看见,既然是让人看见,那么这“三青帮”总坛的所在地就该不会离得太远。 正思忖间,步履响动,金元庆从夜色中走了过来,他一见李燕豪站在“ 藏经楼“门口,微微一怔,快步赶了过来,近前一欠身,道:”您怎么没在里头坐?“ 李燕豪四下看了看,道:“我出来看看这‘大相国寺’的夜色,怎么听不见一点声息,难道这‘大相国寺’里的和尚晚上不……” 金元庆陪笑说道:“是属下告诫过他们,晚上不准随便出禅房,所以一到晚上‘大相国寺’里就看不见一个和尚!”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本帮的威名的确慑人……” 金元庆道:“这威名也是帮主跟内外诸堂的诸位堂主创出来的……”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金元庆接着又是一句:“您请里头坐坐,总坛来人马上就到。”李燕豪道:“这么快么?” 金元庆陪笑说道:“不瞒您说,这么多年属下跟总坛连络,哪一回也没超过一盏茶工夫。”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那的确是够快的。”转身走了进去。 他进了“藏经楼”刚坐定,急促步履响动,刀疤汉子陈标快步进了“ 藏经楼“,欠身道:”金爷,总坛来人到。“ 金元庆望向李燕豪。 他很会办事,没擅做主张。“ 李燕豪道:“叫他进来。”一 陈标应声而去,转眼间带着一人走向“藏经楼”,李燕豪坐在“藏经楼”里往外看,尽管楼外的夜色很浓,他仍可清楚地看见来人的脸,他看见了,这位总坛来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个外号“老黑”的王大奎,李燕豪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他,这真是冤家路狭,要糟。 他心头一震,连念头还没来得及转,陈标已带着王大奎进了“藏经楼”,王大奎进门也一眼看见了他,一怔,立即停在了那儿。金元庆一旁说道:“没想到吧,李老是自己人。” 王大奎愣楞地说了一句:“自己人……”金元庆道:“内五堂的堂主,还不上前见过?” 王大奎又复一怔,道:“内五堂的堂主?”金元庆喝道:“你发什么怔,还不快上前见过。” 王大奎定了定神,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不忙,让我先弄个清楚……” 金元庆脸色一变,喝道:“你好大胆,难道……” 王大奎冷笑一声道:“金爷,您不知道,总坛内五堂的五位堂主我都见过,可就没见过这么一位李堂主……” 金元庆一听这话也一怔,转眼望向李燕豪。李燕豪镇定得很,淡然一笑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王大奎,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内五堂的五位堂主的。”王大奎道:“就在一两天前,怎么样?”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金元庆没说错,你的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耍花枪,内五堂第五堂主半年以前就换了……” 王大奎脸色一变,道:“那你昨天……” 李燕豪脸色一沉,冷笑说道:“昨天什么,金元庆,拿下了。”金元庆可不敢怠慢,答应一声,闪身跨步,探掌抓下王大奎。 王大奎往后一挫步,叫道:“金爷,您别……他昨天还还问我,咱们帮,叫什么帮帮主是谁呢。” 金元庆怒喝说道:“你还敢胡说,找死。”跨上一步又抓了过去。 王大奎身手不弱,往左一闪,又避了开去,叫道:“金爷您还信不过我么,他要真是内五堂的堂主,我敢轻易招惹么?”金元庆一怔沉腕撤掌,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别的什么都别说,让他过来看看这颗念珠。” 金元庆沉脸喝道:“还不过去,要是你胡说八道我要你的命。” 王大奎可没想那么多,一脸挺有理的神色迈步走了过去,到了桌前,他伸手就要去抓那颗念珠。 李燕豪向着他小肚子猛然一肘撞了过去,王大奎做梦也没想到会挨这么一下,他那受得了这一肘,大叫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李燕豪动作奇快,站起来跨步扑向金元庆,金元庆眼见王大奎挨了一肘,刚一怔,李燕豪已然到了他跟前,他连念头都没来得及转,李燕豪一指头已点在他喉结上,他没叫,也没哼,人往后一仰,砰然一声躺下了地。 陈标吓白了脸,转身要往外跑,他哪有李燕豪快?李燕豪也不容他逃出手去,跨步便到了陈标身后,一掌正砍在陈标的后脖子上,陈标也一声没吭地爬了下去。 转眼间收拾了三个,既干净又俐落。 门正被李燕豪堵着,王大奎忍着疼站直身子就要往“藏经楼”上跑,李燕豪人已折了回来,五指一探已落在了他右肩上:“最要紧的是你,你怎么能走?” 王大奎激灵一颤,一咬牙就要曲肘后撞,李燕豪五指用了力,只一扣扣得王大奎半身酸麻,右肩疼痛澈骨。李燕豪站在他身后淡然说道:“你告诉我,‘三青帮’的总坛在什么地方?” 王大奎还挺硬的,咬着牙没说话。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在客栈里盖明拦了我,救了你,你没能尝着我手下的滋味,现在让你尝尝,看谁再来拦我救了你?” 他五指又一用力,这力加三分的一扣,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受不了,何况王大奎一个血肉之躯?他又大叫一声,矮了下去,头上都见了汗。李燕豪跟着淡然一句:“答我问话!” 王大奎受不了,挺不住,也硬不起来了,忍着疼呲牙咧嘴地道:“我……我不知道……” 李燕豪道:“你是让我手上再加几分力。” 王大奎怪叫道:“我真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李燕豪道:“你不是从‘三青帮’总坛来的么?” 王大奎道:“谁说的,我只是专管跟总坛连络……” 李燕豪微微一怔道:“怎么说,你只是专管跟总坛连络?” 王大奎道:“可不是么,分坛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再上报总坛,你以为谁都能知道总坛在那里么?” 李燕豪呆了一呆,旋即扬眉说道:“那么你是怎么跟总坛连络的?” 王大奎迟疑了一下,道:“在铁塔上头挂两盏灯,自会有人来找我。” 李燕豪听得又复一怔,道:“怎么,还要挂灯……” 王大奎道:“你以为想知道‘三青帮’总坛在哪里那么容易么,告诉你,再往上去还不知道要挂几回灯呢。”这“三青帮”做事实在够小心,也意味着高明,要找“三青帮‘的总坛所在,可真不容易。 要是真让王大奎说着了,一段一段地这么挂灯悬旗,那要悬到什么时候,挂到什么时候? 李燕豪皱了眉,他沉默了一下道:“你住在铁塔里?”王大奎点了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道:“你说的那两盏灯,在铁塔什么地方。” 王大奎道:“在铁塔的最上一层里,我就住在那儿。” 李燕豪道:“晚上挂灯,白天悬旗,那旗又在什么地方?” 王大奎道:“也在铁塔那最上一层里,跟那两盏灯放在一块儿。” 李燕豪道:“说不得我只有到铁塔里跑一趟了。”手掌一翻,一指点在了王大奎的后脑勺上,王大奎没吭一声,身子往前一栽,爬了下去。
第八章 意外重逢 李燕豪转身又在金元庆跟陈标两个身上补了一指,迈步出了“藏经楼”。 “开封”铁塔座落在城东北“甘露寺”侧,寺原名“大延寿甘露寺”,寺容伟壮,占地三百多亩,由于年久失修,今已成断壁危垣,鸽翎蝠粪满堂的废寺一座。 这座铁塔始建于宋仁宗庆历年间,以铁色瓷砖砌成,塔壁八棱十三级,为中原一带最著名的浮图。 李燕豪出了“大相国寺”在夜色里直奔东城北。 他腿上带着刀伤,可是这轻微的刀伤无碍他快速的轻功身法,不到盏茶工夫,他已到了这座有名的浮图下。 这时候四野空旷,铁塔里黑黝黝的,更旁依着一座广大的废寺,怪慑人的,可是李燕豪不怕这个,他站在塔下只往上打量了一下,便闪身进了塔门。 一层二层又一层。十二层转眼走完。他到了那铁塔那最上头一层十三层上。 这铁塔第十三层上地方狭小,容不了几个人,眼前除了一个地铺,一床破棉被外什么都没有,从那扇小门里往外望,可不正看见“大相国寺”钟楼上那盏青灯? 王大奎没骗他,两盏风灯就在地铺的脚头,那儿除了那两盏风灯外,还有两面黑色三角小旗。 李燕豪没多耽误,他找了半天,在那地铺下找着了火石,火摺子,打着火点上了两盏风灯,翻出塔外把两盏风灯挂在塔尖儿上,然后他翻进来坐在了地铺上等上了。 一盏茶,两盏茶……半个时辰过去,东方泛白,天都快亮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塔外才有了动静。 那是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飞快。 李燕豪精神一振从地铺上跃了起来,矮着身探头从门里向外望去,他看见了,只见一条人影脱弩之矢般向着铁塔飞掠而来,一个起落便是十几丈,轻功高得惊人,连李燕豪都看得心头一震。 这才像“三青帮”总坛来人,不是么?错非是总坛来人,怎会有这么高的轻功造诣? 转眼间那条人影已近铁塔,铁塔上层离地过高,李燕豪没能看清人,但见那人影一闪隐没入了下层那扇门里。 他知道来人已进入了铁塔,照来人的轻功造诣看,来人在转眼工夫之后,就会登上这最上一层。 李燕豪不敢轻忽怠慢,闪身贴到楼梯门口,预备等来人一上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来人。 他的主意不能算不好,因为他知道来人必然常跟王大奎见面,既然常跟王大奎见面,那当然一定认得王大奎,若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争法制住来人,只等来人一眼看见不是王大奎来个翻身便跑,再要出手可就麻烦多了。 他刚把身子贴在楼梯口,那急促的衣袂飘风声,已然到了第十二层,他一提气双臂立即凝聚真力。 岂料,那阵衣袂飘风声突然在第十二层上停住,一个低沉话声传了上来:“三青今为主,答话。” 三青今为主,答话,这分明是一种暗语,既是暗语自己如何答得上来,李燕豪他听得一怔,不禁暗暗懊悔没多问王大奎两句。他这里正在懊悔,那低沉话声又是一句:“三青今为主,答话。” 李燕豪他答不上来,有心从上头扑下去,那是正面扑击,多少会给来人有点防备,可是不扑下去又怎么办,他又答不上这句暗语。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李燕豪灵机一动,闪身从那扇门里翻了出去,在塔檐上一借力他闪电翻下,从十一层那扇门翻进了塔里。 他刚翻进第十一层,一阵急风扑面,那人已机惊地从第十二层冲了下来,向着他当头压到。 李燕豪反应敏捷,应变神速,双掌一抬直向来人当胸托去。 那人身手的确不弱,一见眼前有个人,再一见这个人出手,哼了一声,扬双掌直劈下来。 四掌相接,砰然一声,李燕豪没动,那人一个身形却被震得往上飞去,李燕豪腾身跟起,就要去抓。 谁知道那人也够机灵的,身形猛地一闪,已从那扇门里掠出塔外,直往塔下落去。 李燕豪一怔,没说一句话,立即掉头跟了出去,他出得铁塔,那人已落了地,放步往来路如飞奔去。 李燕豪冷哼一声,半空里抖手踢腿,一个身形突然前窜,凌空下扑向那人当头罩下:“躺下。” 只听那人冷然一句:“只怕未必!” 一个大旋身塌腰扬掌,砰然一声,又跟李燕蒙对了一掌,李燕豪吃亏在人在半空,身子被震得往上一起,那人却往下一矮,一连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稳。 那人拿桩站稳,李燕豪也同时飘落了地,他看清楚那人了,好长像,年轻轻的,顶多刚过二十,白净净的一张脸,长眉,凤目,算得上少见的美男子,尤其他一身黑色夜行紧身劲衣,更衬得他英挺不凡。 李燕豪看得一怔,也暗暗夸了一句:“想不到‘三青帮’里还有这种顺眼的人……” 一念甫了,只听那年轻人冷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三青帮的朋友,阁下呢?”显然他对这年轻人印像不恶。 那年轻人冰冷说道:“你多此一问。” “的确。”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我明知你是”三青帮“的人,还问什么?” 那年轻人道:“王大奎哪里去了,你把他怎么样了,你挂上两盏灯然后躲在塔里是什么居心?”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你问的太多了,让我一一答覆你,王大奎如今躺在‘大相国寺’里,他今生今世恐怕不能再为‘三青帮’效劳了,至于后者,我是想上你们总坛开开眼界去。”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但刹时间他又恢复常态,冰冷说道:“这么说你杀了王大奎……” 李燕豪道:“套用阁下一句,阁下多此一问。” 那年轻人没在意,又问道:“你想上本帮总坛去?” 李燕豪道:“我仍是那句话……” 他话还没说完,那年轻人冷然一笑道:“我带你去,跟我来。”转身疾驰而去。 李燕豪怔了怔,闪身追了上去,他的轻功造诣虽比那年轻人又高一筹,转眼间他已追上那年轻人,喝道:“阁下站住,别让我再动手。” 那年轻人似乎没料到李燕豪能在转眼间追上他,陡然一惊,身形猛地往前一窜,然后旋过身来冷然说道:“你不是要上本帮总坛去么,我愿意带你去还不行么?”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阁下真要带我去?” 那年轻人冷然说道:“信不信由你,怕你就别跟。”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似乎生怕我不去,告诉阁下,怕,我也就不到这铁塔来了!” 那年轻人一点头道:“是汉子,那好,跟我来。”他转身就要前驰,但刚转一半他又转了回来,眼望着李燕豪冷冷说道:“你要是在背后偷袭……”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是汉子的人不会这一套。” 那年轻人眯起了一双凤目,向李燕豪深深一眼,没说二话,转身往前驰去。 他仍是来时的身法,一个起落十几丈,李燕豪表现得不高不低,紧紧跟在他身后,没近一步,也没远一步。 两个人二刚一后,奔驰飞快,看看已进街道,那年轻人突然折向正南,李燕豪忍不住问道:“阁下 他阁下两字刚出口,前面那年轻人,已冷然说道:“别问,问我也不会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既然愿意带你去,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李燕豪碰了个钉子,他没在意地笑笑说道:“ 阁下好和气。“ 那年轻人道:“你不是本帮的朋友么,对本帮的朋友能不和气么?” 李燕豪道:“好话,阁下在”三青帮‘任何职?“ 那年轻人道:“有告诉你的必要么?” 李燕豪道:“说不说还在阁下,不过阁下既然是‘三青帮’总坛来的,那身份跟地位一定不低。” 年轻人没说话,没理他! 李燕豪淡然一声道:“阁下……” 那年轻人冷然说道:“你还像个男人么?” 李燕豪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你多想想就明白了,要是不明白那就算了。” 李燕豪明白,这年轻人是说他罗嗦,只见年轻人身形突然拔起,他抬眼一看,敢情前面已到了城墙,他也连忙拔起身形跟着那年轻人翻出了城墙。 翻过城墙再看,他看出他跟年轻人出的是南墙,身后那城门正是“小南门”,如今笔直往南奔驰。他不免有点诧异,心想:“难道说‘三青帮’的总坛在‘开封’之南?”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没问,他知道问是白问,这年轻人不会告诉他的,其实,年轻人现在就带他往“三青帮‘的总坛去,又何必多问?到了也就知道了。 正思忖间,前面年轻人忽然停了下来,道:“到了。” 李燕豪连忙收住前驰之势,他抬眼一看,不由为之一怔,只见眼前一个广大的黄土广场,空荡荡的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越过广场再往南看,是那浊流一带,河面阔达几十丈的黄河,在那黄河岸上,停泊着两艘双桅大船,两艘双桅大船上都还有灯光,可是也瞧不见人影。 他定了定神道:“这是‘演武场’。” 那年轻人微一点头,冷冷说道:“不错,这就是当年南宋鄂王枪挑小梁王之处的演武场,你对‘开封’的各处地方很熟。” 李燕豪道:“这就是‘三青帮’的总坛所在?” 年轻人一点头抬手往前一指,道:“看见了么,就在那儿。” 李燕豪循他所指一看,不禁又是一怔,道:“阁下是说那两艘双桅大船。” 年轻人点头说道:“不错。”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哪个帮会的总坛设在两艘双桅大船,这还是我第一回听说,谢谢阁下给我增长的见闻。” 年轻人倒过头来逼视着他道:“你不信么?” 李燕豪道:“我只信阁下着实地耍了我一下。” 年轻人冷冷一笑道:“你这是孤陋寡闻,难道帮会的总坛非设在陆上不可么,就你这点儿见识也想跟”三青帮‘作对为敌… …“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我只凭一点理由,这要真是三青帮的总坛所在,你就不会带我来了。” 年轻人道:“那你为什么还跟我来?” 李燕豪一怔,心想:“对呀,自己明知道他不会真把自己带上‘三青帮’的总坛,为什么还跑这一大段冤枉路地跟他来……” 他这里心念转动,那年轻人冷笑一声又道:“别以为‘三青帮’怕了谁,‘三青帮’要是这么怕事,也不会有今日这等声威了,那当日何必又创帮?你要见谁,说吧。” 李燕豪道:“既然这真是‘三青帮’的总坛所在,那就最好不过,我要见见‘三青帮’的帮主。” 年轻人冷冷一笑道:“好大的口气,本帮帮主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李燕豪淡然笑道:“这儿要真是‘三青帮’的总坛,那便由不得他不见我。” 年轻人脸色一忧,扬眉问道:“你真要见本帮帮主?” 李燕豪道:“你阁下以为我是说着玩儿么?” 年轻人一点头道:“好吧,你等着。”话一落,他纵身往演武场掠去。 李燕豪明知年轻人是掠向那停泊在黄河岸边的两艘双桅大船,看看距离,就算那年轻人存心脱身,一旦那两艘双桅大船要开船撑向河心,他也能在两艘双桅大船开船之前赶到岸边扑上去,所以他没说话也没阻拦。 那年轻人去势极快,转眼间已近黄河岸,只见他一垫脚拔起身形便扑上那靠东一艘双桅大船上,而且一闪身便进了舱里。 李燕豪提了一口真气,预备只要看见有一点异动,便马上腾身纵掠扑向黄河岸。 岂料,转眼工夫那年轻人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两大船距离不近,加以河面上层间笼罩着一层迷蒙的薄雾,没办法看清楚那人。 他只看见年轻人身后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蓝缎长袍,别的就看不清楚了。 只见那年轻人抬手往这边指了指,他身后那人往这边望了望,随即两个人一前一后经由跳板下了那艘双桅大船。 他两个人是走,不是施展轻功身法腾跃纵掠,虽说是走,可是步履之间也较常人快上一倍。 同时李燕豪看出年轻人身后那人步履极其轻快稳健,显然不是庸手。 这就是“三青帮”的帮主?这么容易就见着了“三青帮”的帮主? 李燕豪这里心念转动,那里那两个人已然走进了“演武场”,他两个停在“演武场”的中央,没再往前走。 只听那年轻人扬声叫道:“别那么大架子站在那儿不动,迈你那两条腿走过来吧。” 李燕豪没计较这些,迈步走了过去,走还没几步,他便清楚地看见了年轻人身后那人。 没错,那人是穿一件蓝缎长袍,背着手,很镇定,也很泰然,年纪约摸有三十多岁,长眉细目白净脸,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足得逼人。 李燕豪一怔停了步,这人好面熟,不是那……不对,他没有那两撇小胡子……没这么老像。 谁知,他这里心念转动,暗暗诧异,年轻人身后那白净脸中年人也一下眼睁得老大,满脸诧异之色地直盯着他。 突然,那年轻人冷冷一笑道:“就这点胆,还敢……”敢情他以为李燕豪是害怕而踟蹰不前。 那白净脸中年人走近几步,停了下来,上下仔细地打量了李燕豪一眼,突然开口问道:“朋友,高姓大名?” 这话声也很耳熟,就是那两撇小胡子不像。 李燕豪当即说道:“有劳动问,我姓李。” “姓李?”白净脸中年人微一摇头道:“那么是我认错人了,朋友跟我的一位朋友长得很像,只是我那位朋友没朋友这么健壮……” 李燕豪心里一阵跳动,道:“请教。” “不敢。”白净脸中年人很客气,道:“陈,耳东陈。” 李燕豪脱口说道:“陈慕南?” 白净脸中年人一怔,两眼暴睁,叫道:“兄弟,真是你……” 闪身就要扑过来,但他身形方动立即又停住了,脸上的神情也在这一转眼间恢复了平静,望着李燕豪含笑说道:“兄弟,没想到会是你,真没想到……” 李燕豪却忍不住激动,道:“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二师兄,多年不见了,二师兄好?” “好,好。”陈慕南连连点头道:“兄弟,你也好?” 李燕豪道:“托二师兄的福……” 陈慕南道:“兄弟干什么这么客气,对了,兄弟什么时候改姓李了?” 李燕豪道:“二师兄,我本来姓李,我是个孤儿,自小跟着谭老爷子,所以姓谭,现在归宗了。”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记得当年在泰山,兄弟还是个不会武的人,没想到几年工夫兄弟就学了这么一身好功夫,真是可喜可贺……” 李燕豪心知是年轻人告诉了陈慕南,他笑笑说道:“二师兄夸奖,只几年不见,我也没想到二师兄竞成了‘三青帮’的帮主?” “‘三青帮’的帮主?”陈慕南微微一笑道:“谁说的?谁说我是‘三青帮’的帮主?” 李燕豪看了那年轻人一眼道:“我要见‘三青帮’的帮主,这位把二师兄请了出来,难道二师兄不是‘三青帮’的帮主?” 陈慕南摇头说道:“兄弟,‘三青帮’的帮主身份不同,岂是这么容易见的,我只是‘三青帮’的右护法。”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二师兄真不是‘三青帮’的帮主?” 陈慕南道:“本就不是,我什么时候骗过弟兄你了!” 李燕豪转眼望向那年轻人。陈慕南已然说道:“小文,上前见见,叫一声叔叔吧。” 李燕豪忙道:“二师兄,我可不敢当……” 那年轻人上前一步,欠了个身道:“见过叔叔,小侄不知道您跟二叔有这层关系……” 李燕豪忙答了一礼道:“二师兄,这位是……” 陈慕南道:“大师兄收的徒弟,那年你才下‘泰山’,他就进了‘玉皇观’……”侧过脸去向着年轻人道:“小文,你先回船上去,我跟你叔叔多年不见了,要跟你叔叔聊聊。”那年轻人答应一声,欠身施礼转身向黄河边儿行去。 陈慕南转脸过来向着李燕豪道:“兄弟,我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让你到船上坐了,咱们到那边聊聊去。”他侧身往演武场东行去。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迈步跟了过去。 “演武场”东有一座黄泥堆成的高台,约摸有两三丈高,想必是当年的“阅兵台”,陈慕南带着李燕豪绕向高台那座北边,看看那两艘双桅大船被这座土台挡住,陈慕南才停了下来。 两个人席地坐下,好在这“演武场”一带都是黄土,一挥就掉也弄不脏衣裳,坐定,陈慕南抬眼望向李燕豪:“兄弟,你现在在那儿得意?” 李燕豪道:“我现在跟当年一样,江湖上到处跑跑,没事儿干。” 陈慕南道:“那么兄弟你这身功夫又是跟哪位高人学来的?听小文说你一身功夫高得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也许是夜色太黑,他没看清楚,二师兄,对别人,我从不提师门,对二师兄我不作任何隐瞒,我这身功夫是跟位佛门中人学来的。” 陈慕南道:“佛门中人?‘少林’还是‘峨嵋’?” 李燕豪摇头说道:“他老人家身不在‘少林’,也不在‘峨嵋’,他老人家是自己落发出家,根本未经剃度……” 陈慕南“哦” 地一声道:“当世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高人?兄弟,这位大和尚的上下… …“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自号‘痴和尚’。” “痴和尚?”陈慕南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没听说过,想必是位异人……”李燕豪没说话。 话锋微顿,陈慕南凝目问道:“兄弟,你找‘三青帮’的帮主干什么,是不是‘三青帮’惹了你?”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不瞒二师兄,我找‘三青帮’的帮主,为的不只一件事……”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兄弟为的是几件事?” 李燕豪道:“二师兄,我为三件事。” 陈慕南道:“兄弟,哪三件事?” 李燕豪道:“头一件,我要看看他是谁?为什么用这种念珠当表记……” 陈慕南截口说道:“兄弟,这有什么不对么?” 李燕豪道:“二师兄,家师是位佛门中人,那种念珠是他老人家的信符!” 陈慕南一怔,旋即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兄弟想必认为‘三青帮’有意跟那位大和尚过不去。” 李燕豪望着陈慕南微笑道:“当着二师兄我不敢批评‘三青帮’的作为,家师跟我认为那是嫁祸。” 陈慕南脸色一变,微有红意,沉默了一下道:“兄弟,跟我用不着顾忌什么,你不说我说,‘三青帮’的所作所为,让人发指,神人共愤。”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二师兄……” 陈慕南微微一笑,笑得很勉强,道:“兄弟,你别说什么,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三青帮’的确是那么一个帮会,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别以为我身在‘三青帮’,不该这么说,兄弟,你知道我的为人,是就是,非就是非,好就好,坏就是坏……” 李燕豪道:“是的,二师兄永远让人敬重,这多年来虽然一直没见着,二师兄,可是我未曾一日忘怀二师兄,尤其是二师兄对我的好处,对我的恩德。” 陈慕南笑笑说道:“兄弟,你不忘旧,我已经很感安慰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当年你是我的师弟,我应该照顾你,不对么?” 李燕豪要说话,陈慕南一抬手拦住了他,道:“兄弟,听我说,‘三青帮’为什么用这种念珠当表记,我不清楚,可是我敢说‘三青帮’的帮主绝不认识这位大和尚,应该不会嫁祸这位大和尚。”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问道:“二师兄,真的?‘三青帮’帮主不认识家师……” 陈慕南道:“他认识的人我都认识,我不认识的人他也不会认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着他,从没远离过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交往我都清楚。” 李燕豪没说话,陈慕南既然这么说,说的又是这么肯定,他还好再说什么? 陈慕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又道:“兄弟,你不知道‘三青帮’的这位帮主是谁,知道了,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第九章 扑朔迷离 李燕豪脸上一热,忙道:“我怎么敢不相信二师兄……” “兄弟!”陈慕南笑笑说道:“你对我不作任何隐瞒,我对你也不作隐瞒,‘三青帮’的这位帮主你认识,也很熟,而且你认识他还在我认识他之前,兄弟,还记得吧,比你早一步进‘玉皇观’的那个‘济南城’中富家子?” 李燕豪一怔,道:“二师兄是说黎玉?” 陈慕南一点头道:“没错,兄弟,就是他。” 李燕豪叫道:“怎么说,二师兄,黎玉他,他就是‘三青帮’的帮主……” 陈慕南点头说道:“是的,兄弟,如今领袖‘三青帮’,纵横于江湖之间,没人不怕,没人不恨的就是当年那位‘济南城’中的富家子。” 季燕豪诧异欲绝的道:“黎玉他会是‘三青帮’的帮主?他会是‘三青帮’的帮主?” 陈慕南道:“没想到吧,兄弟。” 李燕豪道:“的确,二师兄,我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三青帮’的帮主会是他。” 陈慕南淡然一笑道:“世间事变幻无常,一个人一生的际遇也不定,当年‘济南城’里的富家子,谁又会想到他有这么一天会领袖江湖邪恶,成为‘三青帮’的帮主,我也想不到,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就跟兄弟你没想到我会摇身一变,成了‘三青帮’的右护法一样……” 李燕豪道:“二师兄,大师兄也在”三青帮‘?“ 陈慕南道:“是的,兄弟,小师弟当了帮主,我们这两个做师兄的岂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怎么说也该为小师弟跨跨刀!” 李燕豪道:“这么说大师兄该是‘三青帮’的左护法……” 陈慕南一点头道:“一点没错,兄弟说着了,我们这两个做师兄的一左一右,为小师弟既卖力又卖命,恐怕要等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挂冠求去!” 李燕豪看了陈慕南一眼道:“二师兄,有一句话我不该说,大师兄这位左护法能胜任愉快,这右护法一职对二师兄恐怕不太合适。” 陈慕南淡然一笑道:“兄弟,你如今该相信‘三青帮’的帮主绝不认识那位大和尚,也应该不会有嫁祸之嫌了吧。”显然,陈慕南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李燕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二师兄,恕我直问一句,二师兄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陈慕南道:“兄弟,你所说那第二件事是……”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二师兄刚说过,我对二师兄不作任何隐瞒,二师兄对我也不作任何隐瞒?” 陈慕南微微一笑,笑得勉强,道:“兄弟,我不瞒你什么,只是我人在‘三青帮’里,有些事牵涉到别人,我不便说!” 李燕豪道:“我问的是二师兄自己的隐衷。” 陈慕南道:“我没说么,有些事牵涉到他人,我不便说,兄弟该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在背后道人长短的。” 李燕豪道:“二师兄既然这么说我就不便再问了,我的意思是说,二师兄要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我愿意伸个手,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 陈慕南微一点头道:“兄弟,你的意思我懂,好意我心领,行么?” 李燕豪还待再说,陈慕南已抬手拦住了他,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不能在‘开封’久待,过不多久就得走,说你那第二件事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那是一句话。” 李燕豪没再说话,半晌才道:“二师兄,我把话说在这儿,不管二师兄愿不愿意,我一定让二师兄远离自己不愿待的地方,远离自己不愿做的事!” 陈慕南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激动神情,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谢谢你,兄弟,只是你误会了,也弄错了,我人既然在‘三青帮’里,还有什么勉强,什么不愿意的……” 李燕豪扬了扬眉,道:“二师兄,我不愿多说,请听我这第二件事,二师兄,我要向‘三青帮’的帮主要几个人,也就是说我打算从‘三青帮’里救几个人… …“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兄弟要的是谁?” 李燕豪道:“‘开封城’里有个盖铁腿,二师兄可知道……” 陈慕南一点头道:“我明白了,兄弟是要盖明的老少么?” 李燕豪道:“不错,二师兄,还有‘独山湖’边上有个‘史家寨’!” 陈慕南目光一凝,道:“兄弟也要史姑娘史翠屏?” 李燕豪道:“是的,二师兄!” 陈慕南凝望着他道:“兄弟,你跟盖明是朋友,有交情?” 李燕豪道:“我跟他认识没两天,可是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他拿我当知己,我敬重他是个英雄。” 陈慕南微一点头道:“那是惺惺相惜了,英雄爱英雄,豪杰重豪殿,这是难免的,兄弟,你跟那位史姑娘呢?”李燕豪当即把“史家寨”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陈慕南含笑说道:“看似这颗念珠害惨了兄弟你,其实兄弟你因祸得福,也可以说这颗念珠救了你,给你太多太多的好处……”微微一顿,接道:“我还当史姑娘是兄弟你的什么人呢,既然你跟史姑娘只有这点关系,那就……” 话锋忽转,道:“兄弟,这个忙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李燕豪道:“我知道,二师兄身在‘三青帮’……” “不,兄弟,”陈慕南道:“我只能告诉你盖明那老少三口被押在什么地方,可是我没有能力把盖明老少三口要出来交给你……” 李燕豪道:“我不敢奢望,也明白二师兄的苦衷,只要二师兄把这老少三口的所在告诉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陈慕南道:“说什么感激不尽,怎么说你我师兄弟一场,兄弟,盖明那老少三口并不在开封……” 李燕豪没说话,静等着陈慕南的下文。 陈慕南看了他一眼,道:“兄弟,‘三青帮’除了总坛之外,外面共有十二个分坛……” 李燕豪道:“我知道,‘三青帮’那十二处分坛,是以‘十二地支’为名!” 陈慕南讶然说道:“兄弟怎么知道?” 李燕豪道:“二师兄忘了,我在‘独山湖’‘史家寨’碰见个‘三青帮’姓莫的小胡子?” 陈慕南“哦”地一声笑道:“那姓莫的是‘子坛’的一个巡察,分坛的巡察跟总坛的巡察职司不同,分坛的巡察等于是个包打听,他姓莫,单名一个全字,出身北六省绿林,有一身很好的小巧软功夫,兄弟知道,干他这个差事的非有一身小巧软功夫不行……”李燕豪没说话。 陈慕南话锋忽转,道:“兄弟,‘三青帮’在洛阳设了一处分坛,那就是排在”子坛“之后的‘丑坛’……” 李燕豪道:“多谢二师兄,但不知‘三青帮’的子坛在什么地方?” 陈慕南道:“山东,南七北六,除了河北之外,每一省有一处分坛,兄弟不必再去找那位史翠屏史姑娘了,我说句话兄弟也许不信,就算你现在找到她,拿轿子接她只怕她都不愿意离开‘三青帮’的子坛。”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为什么?二师兄。” 陈慕南笑笑说道:“以后你总有机会碰见她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事关别人,我不便说!” 李燕豪道:“二师兄,她有一身血仇,她的一家老少近百口,都惨死在‘三青帮’的手里。” 陈慕南道:“我知道,兄弟,我比你清楚。” 李燕豪还待再说,陈慕南忽然欠身站了起来,道:“兄弟,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咱们以后再谋后会吧!” 李燕豪情知他是不肯再说什么了,略一沉默,跟着站起,一抱拳,道:“二师兄这份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陈慕南的手落在他肩头上,含笑说道:“怎么说咱们曾经是师兄弟,说什么情同兄弟,临别我劝你一句,能别招惹‘三青帮’还是别招惹‘三青帮’,‘三青帮’也不是那么一个单纯的帮会。” 李燕豪道:“谢谢二师兄。”他没再说下去。 陈慕南何等老练,还能看不出李燕豪的心意,他微微一笑,道:“兄弟,我明知是白费,可是你我师兄弟一场,这话我不得不说。” 李燕豪道:“我知道,二师兄,我是箭在弦不得不发。” 陈慕南道:“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前途珍重,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他拍了拍李燕豪的肩头,转身往黄河边上行去。 李燕豪清晰地感到,他这位二师兄的手仍是那么热,那么有力,这就是他这位二师兄永远让人敬重,让人感动的地方。 望着冻慕南那渐去渐远的背影,他扬声说道:“二师兄也请保重,小弟不送了!”‘ 没见陈慕南回头,却听陈慕南的话听清晰地传入耳中:“多谢兄弟,跟二师兄还客气么,兄弟,你也请吧。” 李燕豪听得心头为之一震,陈慕南说这话的时候已近黄河岸,距离他站立处至少也在卅丈以上,可是逆风,他说的话居然能清晰地传入耳中,足见二师兄在这不见面的几年中修为精进了不少,这位二师兄如此,那位大师兄跟那位黎玉又不知怎么样呢。 他望着陈慕南登上双桅大船,望着陈慕南低头进舱,一直望到那艘双桅大船离岸顺流而下,他才满怀怅然地离开了黄河边儿上的“演武场”,才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陈慕南只告诉他‘三青帮’的丑坛设在“洛阳”,却没告诉他‘三青帮’的“丑坛”设在“洛阳”什么地方。 转身看,顺流水急船快,陈慕南坐的那艘双桅大船已然出了五十丈外,而且船在河心,远离河岸! ※※※※※※ “洛阳”是中国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历为东周、北魏、西晋、魏、隋以及后唐七朝的建都之地。 从周公营洛邑一迄隋唐共达九三四年,较诸“北京”的六百年,“南京”的四O 九年,“开封”的一九五年,“杭州”的一五三年等,堪称为历史最久的第一古都。 “洛阳”,除了在军事上右掌“虎牢”,左控“关中”,北望“燕云”,南凭“江南”之外,宗教上佛道二教皆以“洛阳”为宗之外,值得一提的是洛阳文风。 史载“洛阳”人才蜚出,文风特盛,开拓疆土,立功绝域的班定远,大文豪、大政治家的贾谊,唐初之卢照邻,骆宾王,王勃,杨雄,武则天时的东方虬,宋之向,高宗时的李白,杜甫,张说,裴度,贺知章,刘禹鍚,白居易等诗中名人多傲游于此。或终老此乡,再如崛起于伊洛之间的二程之学,其他如文彦博、司马光等文史之一代宗师,道学、玄学的张载、邵龙皋,左思的“三都赋‘立使” 洛阳纸贵“当时文风之盛,可见一般。 值得一游的,“洛阳”有座名列中原第一古刹,香火鼎盛的“白马寺”,远近之人,几经过“洛阳”,无不先游“白马寺”。 大晌午里,头上的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这时候午饭刚罢,人们不是树荫下打盹,便是躺在“过堂风”里纳凉,“白马寺”的善男信女香客少,游人更少。 就在这时候,“白马寺”前顶着大日头来了个人,是李燕豪,他打量了一下眼前庄严宏伟的禅林,随即就步上台阶,进入寺门。 刚进寺门,一名像貌清秀的小沙弥挡在眼前,合什躬身,问道:“施主是来随喜参禅,还是……” 李燕豪浅浅答了一礼,道:“小师傅,我来找个人。” 那小沙弥道:“但不知道施主找的是哪一位?” 李燕豪道:“有位‘大愚’和尚,可是长驻贵寺?” 那小沙弥抬眼凝目,道:“施主要找‘大愚’和尚?”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是的,小师傅,还望小师傅引见。” 那小沙弥站着没动,道:“施主是‘大愚’和尚的……” 李燕豪道:“我是‘大愚’和尚的朋友。” 那小沙弥一摇头道:“施主原谅,‘大愚’和尚来到‘白马寺’近廿年,从不见一位俗客,小僧不敢做主。” 李燕豪凝目问道:“小师父进‘白马寺’多久了?” 那小沙弥道:“有劳施主动问,小僧进‘白马寺’已有三年了。” 李燕豪笑笑说道:“那么小师傅不知道,十年前‘大愚’和尚就在这‘白马寺’会见了一个俗家客人!” 那小沙弥一怔道:“十年前?” 李燕豪道:“是的,小师傅,十年前!” 那小沙弥道:“十年前小僧尚未蒙我佛慈悲,这件事小僧不知道,不过小僧知道‘大愚’和尚一再告诫‘白马寺’的上下,他不见任何俗客。” 李燕豪微微一笑,翻腕自袖内取出那颗念珠递了过去,道:“辛苦小师傅一趟,请小师傅把这颗念珠交给‘大愚’和尚,就说这颗念珠的主人要见他,然后见不见我再听一句话,行么?” 那小沙弥迟疑了一下道:“这个小僧可以效劳。”双手接过那颗念珠,一躬身,就要走。 突然一个清脆话声传了过来:“小师弟,什么事?”随着话声,里头走出个年轻和尚。 这年轻和尚望之只有十八九,长眉细目通天鼻,耳垂肩,两手特大,像貌奇古像是那大殴里的燃灯古佛。李燕豪看得一怔,不由对那年轻和尚多看了两眼。 那年轻和尚步履极是轻快,转眼已到近前,那小沙弥上前一步,微一躬身,双手奉上那颗念珠,道:“寻师兄,这位施主要见‘大愚’老师伯。” 和尚还姓俗家姓,这岂非天下奇闻。李燕豪不由又对他多看了两眼。 那年轻和尚一见念珠,两眼奇光暴闪,伸手接过念珠,向着李燕豪一欠身道:“贫僧寻问天,敢问施主贵姓。” 李燕豪忙一答礼道:“不敢,我姓李。” 那年轻和尚道:“施主这颗念珠何来?” 李燕豪道:“授自一位佛门中人,他自称‘痴和尚’。” 那年轻和尚道:“施主要见‘大愚’和尚?” 李燕豪道:“正是,不知师傅可否引见?” 那年轻和尚道:“施主请跟贫僧来。”转身往里行去。 李燕豪知道“大愚”和尚一见那颗念珠非破例见他不可,却没想到这年轻和尚能做主,呆了一呆,忙跟了上去。 那年轻和尚带路,过了两重殿宇直到“白马寺”后,“白马寺”广纳十方,香火鼎盛,前面庄严肃穆,点尘不染,这“白马寺”后院却颇为荒凉,一个大院子,白杨十几株,青石小径一条,那青石小径两旁的杂草却长到了脚膝。 院子东西两边摆着十几个半人高的大缸,在那几十株白杨树之间,座落着一栋破茅舍,顶斜墙歪,窗户两个,破门一扇,看样子一阵风过能吹塌它。 那年轻和尚带着李燕豪走青石小径直趋茅舍,到了茅舍之前,那年轻和尚突然双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一拜,然后站起身来对李燕豪道:“施主请稍候。” 忽听那茅舍之中传出个有气无力的苍老话声:“不必进出费事了,带他进来就是。” 那年轻和尚高应一声转回身来道:“施主请跟贫僧来。”迈步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破门,低头走了进去。 还没进茅舍,李燕豪就看见那茅舍内墙根,正对着茅舍这扇破门盘坐着一位古稀老僧。 老和尚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老脸上,一双白眉垂到了面颊,那一双眼皮松垂得都几乎盖住了眼。 老和尚的一双手放在两个膝上,那双手十指既瘦又长,简直就剩了骨头,指甲长有数寸,望之吓人。 那年轻人一进茅舍便合计侍立在老和尚身侧,神色异常之庄严肃穆,李燕豪跟着进入,一阵潮湿之气扑鼻,他连眉都没皱一皱,进门便躬下身躯:“晚辈李燕豪,见过大和尚!” 那年轻和尚上前一步双手呈上那颗念珠,道:“这位施主身怀‘菩提珠’… …“ 老和尚没接,连眼也没睁,便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他的传人?” 李燕豪恭声答道:“是的,大和尚。” 老和尚道:“他怎么收了你这个徒弟,跟我一样也惹上一身冤孽,自误飞升!” 李燕豪道:“晚蜚不知道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要知道的话,世上就多了一个‘大愚’了,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李燕豪道:“晚辈听家师说,洛阳‘白马寺’有他一位莫逆,路经此地,特来拜望,给大和尚请个安。” 老和尚轻哼了一声道:“拿去。”没见他动,却见一片黑忽忽之物,从他那破袖之中飞出,直向李燕豪飘去。 李燕豪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匆忙间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出双手接住,接在手里他才看清那是一片树叶。 刚看清那是一片树叶,只听老和尚说道:“送他出去!” 那年轻和尚恭应一声,立即转望李燕豪,躬身道:“施主请。”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大和尚……” 那年轻和尚又一躬身道:“施主请。” 李燕豪只得咽下了要说的话,转身走了出去,出了茅舍他皱了眉,眉头刚皱起,只听那年轻和尚在他身后说道:“施主不必怏怏,施主的来意家师已尽知,所询也已有指点。” 李燕豪心中一动,忙抬手把那片树叶拿在眼前,树叶上以针孔刺成几行极其细小的字迹,非凝目细看看不出那是什么字,但当他看完那一行行的字迹之后,他又皱了眉。 那年轻和尚似乎随时在望着他,他眉头刚皱起,只听那年轻和尚又在他身边道:“难懂么,施主?” 李燕豪道:“‘若问子身世,且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独留残缺不全人。’这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四句我懂,可是这后两句‘苍天垂怜有情人,红叶题诗佳话留’……” 那年轻和尚截口说道:“请问施主除了身世之外,还问什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一件小事,本不该多扰大和尚,我有几个朋友为‘三青帮’所掳,听说‘三青帮’一处分坛设在‘洛阳’……” 那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奉知施主有关当年的一段风流韵事人间佳话的一首诗:”一联佳话随流水,十载幽思满掌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李燕豪两眼一睁,道:“据傅唐僖宗时,仕人于佑在御河外拾有题诗红叶一片,于乃另题一叶投御河上流飘浮入宫,宫女韩夫人得之,大乱后,宫女流散,韩夫人巧适于佑,后于佑无意中于奁粧中见其当年题诗红叶,始悉拾红叶者即韩夫人,师父说的可是这段风流韵事,人间佳话?” 那年轻和尚含笑点头道:“正是,施主。” 李燕豪一抱拳道:“多谢师傅指点。”转身往外行去。 刚走两步,突又转身回来问道:“刚才师傅说,‘大愚’大和尚是师傅的… …“ 那年轻和尚含笑说道:“家师。”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寻师兄……” 那年轻和尚道:“不敢……”说话间已到后院门口,年轻和尚停步说道:“施主走好,贫僧不远送了,半年后江湖道上再谋后会。” 李燕豪入耳一句“半年后江湖道上再谋后会。”有心要问,那年轻和尚却已转身走了进去,他只好咽下已然到了嘴边的话,转身往前走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洛阳”皇室遗迹中仅存的“西宫”之前。 这“西宫”原为“三国”魏都的所在地,当时建有“翠微宫”及“芳林园”,到了晋朝,石崇曾筑“金谷园”以藏其爱妾绿珠,到的隋阳帝时,更大兴土木筑宫称“紫宛”,唐时的“上阳宫”也在此。 李燕豪经那年轻和尚一语解疑之后,顿悟“三青帮”的分坛“丑坛”是设在这皇室遗迹中仅存的西宫。 可是当他如今站在这旧时的宫宛之前一看,却不由呆了一呆,怔住了,这旧时的宫宛不见一点残破陈旧迹象,全是完好的,全是新的,敢情有什么人鸠工修茸过,而且大门口横匾四个大字:黄家大院。 那里是皇室遗迹仅存的“西宫”,分明已成了人家,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家大户。 这会是“三青帮‘分坛”丑坛“的所在么? 李燕豪站在那“黄家大院‘的大门口正自发怔,只听车辆声响动中,一个坦胸露背的中年汉子,推着一辆小车走了过来。 他忙迎上前一抱拳道:“请问一声,这儿不是旧时的‘西宫’么,什么时候住了人家?” 那中年汉子翻了他一眼道:“早啦,早在多年前就住了人家了,你没看见门头上那四个字么,‘黄家大院’,听说这个姓黄的是个退休的官儿,一到‘洛阳’就看上了这处‘西宫’,一张名帖递到衙门里,这‘西宫’马上就成了‘黄家大院’,据说这还是衙门里拿银子雇人重修的呢,喏,黄家的人出来了,你问他们吧。”推着车走了。 李燕豪扭头一看,只见“黄家大院”那紧闭的两扇朱红大门开了,从大门里出来了一顶软轿,两人高抬,软轿挺华丽,挺气派,轿子后头跟着三个人,这三个人二刚二后。前面的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的瘦高中年汉子,穿着挺讲究,像个有钱的大爷。可是神态与气度却不像那么回事儿,他那个人跟他那身衣着根本就不相衬! 后面的两个,都是卅多近四十的中年汉子,一式青色的大褂,打扮像下人,可是那神态举止却显得粗俗,而且眉宇之间都有一股骠悍戾气。 这三个亦步亦趋,神态之间甚是恭谨地垂着手跟在轿后,刚下大门口的台阶,忽听软轿里传出一个悦耳动听的清脆话声:“别远送了,你们回去吧!” 那瘦高小胡子立即欠身恭应道:“是,三姑娘走好,属下不远送了。”没再听见软轿里那悦耳动听的清脆话声。 李燕豪只听那软轿里的悦耳清脆话声颇为耳熟,心中念转正在遍搜记忆,入耳一声“属下”,他心里一跳扬了眉。 就在这时候,那顶软轿已来到他近前,只听那前面轿夫轻喝说道:“闪开,没见轿子过来了!” 李燕豪脑子里正在盘旋着那颇为耳熟的悦耳动听清脆话声,及那瘦高小胡子的一声“属下”,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理会,向后一滑步让了开去。 软轿擦着他身边走过! 轿夫那一声轻喝引来了那瘦高小胡子跟那两个青衣汉子的目光,那瘦高小胡子看李燕豪一眼,目光颇为锐利,也带着点阴鸷,然后他转身登阶进了“黄家大院”。 瘦高小胡子进去了,那两个青衣汉子却并肩向着李燕豪走了过来,李燕豪心知已招人动疑,这时候走反倒不好,他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转眼间那两个青衣汉子走到近前,两对炯炯目光一打量李燕豪,左边那青衣汉子问道:“朋友有什么事么?” 李燕豪道:“我来这儿找个人……”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朋友找的是‘黄家大院’哪一个?” 李燕豪抬眼望向大门头上那块横匾,道:“怕是我找错了地了,我那位朋友姓李,不姓黄。”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黄家大院’里也有姓李的!”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贵府上有几位姓李的?” 右边那青衣汉子道:“一个。” 李燕豪道:“但不知贵府上这位姓李的大名是……”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李燕豪道:“他两字燕豪,燕赵的燕,豪杰的豪。”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那就不对了,‘黄家大院’里那个姓李的不叫李燕豪。” 说完的话转身要走。 李燕豪轻咳一声道:“这位,我请问一声……” 左边那青衣汉子已然转过身去,闻言又转了回来,一双颇为犀利的目光凝望着李燕豪,没说话。 李燕豪道:“请问这‘洛阳城’里,还有另一处‘西宫’么?”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另一处‘西官’?没听说过,据我所知‘洛阳城’里就这么一处‘西宫’,那是因为当年皇上只建这么一处!” 李燕豪眉锋微皱道:“这就不对了,我那位朋友明明告诉我他住在这儿,怎么这儿会是‘黄家大院’……” 目光一凝,接问道:“请问,贵府上是什么时候搬到……” “搬?”那右边青衣汉子道:“早啦,好几年前这儿就成了‘黄家大院’了。” 李燕豪“哦”地一声,勉强笑笑说道:“那不是我找错地儿了,便是那位朋友没说清楚,谢谢,打扰了。”一抱拳,他转身要走。 那两个青衣汉子却比他还快,转身登阶进了“黄家大院”,砰然一声,关上了两扇朱门。 李燕豪并没有马上走,他站在“黄家大院”门口,打量了“黄家大院”一阵,又低头沉吟了一下,这才迈步而去。 “黄家大院”那两扇朱红大门又开了,刚才跟他答话那青衣汉子走了出来,步履飞快,向着李燕豪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李燕豪一路走,一路想,由于“大愚”和尚那两句话,再加上他所见“黄家大院”那三个人的神态举止跟所说的话,他判断这“黄家大院”必是“三青帮‘的丑坛所在没错。 既然知道了“三青帮”的“丑坛”所在,他就预备采取下一步行动了,大白天里究竟不方便,他不愿意惊世骇俗,更不愿意惊动地方宫府,只有等到夜晚了。 这时候晌午刚过,最多不过午时,要等到天黑,至少也得再等上两三个时辰,与其无所事事的到处闲逛,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坐等天黑。 心念及此,立即往前面不远处一家茶馆走去,进了茶馆,要了一壶上好的香片,自酙自饮地喝了起来。 一壶上好的香片刚喝了一杯,茶馆里并肩走进两个人来,两个步履稳健的中年汉子,各穿一身黑色裤褂,袖口卷着,打扮挺俐落,两个人腰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大概是茶馆的老主显、常客,这两个一进茶馆,掌柜的满脸堆笑,亲自迎了上去,欠个身,熟络地道:“您二位许久没来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呀,那儿坐,今儿个喝壶什么?” 那两个黑衣汉子之中,左边一个一摆手道:“今儿个不坐不喝,有公事。” 嘴里说话,脚下停也没停地向里走了过来。 李燕豪没在意,一直等到两个黑衣汉子穿桌过椅走到他所坐的座头前,他才觉出不对,他刚放下茶杯,左边那黑衣汉子开了口:“站起来。”好神气。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二位是………” 左边那黑衣汉子道:“叫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再说。”李燕豪讶异地站了起来,他刚站起,那左边黑衣汉子伸手便向他腰间抓来。 李燕豪又一怔,侧身出手,横掌一挡,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左边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冷然一声道:“不错,有两下子,难怪你敢到‘洛阳’来,干什么,你自己明白,跟我们俩到外头谈谈去吧。” 李燕豪道:“到哪儿去都行,只是我要弄清楚,二位是干什么的。” 左边那黑衣汉子冷冷说道:“‘洛阳’衙门里的,明白了么。” 李燕豪呆了一呆:“‘洛阳’衙门里定然找错了人,我一不犯法,二没犯禁,二位……” 右边那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一不犯法,二没犯禁,这话你别在这儿说,到衙门里说去。” 李燕豪道:“二位是不是弄错了……” 左边那黑衣汉子道:“错不了的,爷们儿吃的是什么饭,多少年了,爷们儿这双眼瞧人十拿九稳,‘洛阳城’人这样多,爷们儿怎么单跑到这家茶馆来找你。” 李燕豪一点头道:“那好,咱们把话说清楚,我犯了什么罪,触犯了那条王法?” 左边那黑衣汉子道:“何必问,自己干的什么事,自己还不明白,再说不知道也行,跟爷们儿走一趟,到了衙门里你就知道了。”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抱歉,我没工夫,在我没弄清楚我犯了什么罪之前,任何人别想让我动。” 右边那黑衣汉子眉一掀,冷然说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一劈胸一把抓了过来,居然也出手如风。 李燕豪笑笑说道:“像阁下还差点儿。”抬手一封,那右边那黑衣汉子那只手正碰在他手上,他没动。那右边黑衣汉子却往后退了两步。 左边那黑衣汉子惊怒叱道:“好啊,你敢拒捕。”他探腰一抖,一阵叮当响,一条链子枪拉在手中。 他这二兄家伙,那右边黑衣汉子也亮了兵刃,右边黑衣汉子腰里藏的兵刃是一口缅刀。 江湖上会使用这种软兵刃的人不多见,想来这黑衣汉子身手不凡,内功也不弱。 茶馆里的茶客原还想看热闹,一见这阵仗吓得慌忙离座走避,纷纷夺门而出。 李燕豪索性又坐了下去,淡淡笑道:“二位打算动家伙,二位要不顾忌这是茶馆的话,尽管向我身上招呼就是,不过我要提醒二位一下,刀枪没眼,留神它反噬伤了自己。” 右边那黑衣汉子吃了亏丢了丑,心中羞怒火气大,冷笑一声缅刀抖得笔直,翻起一刀闪电般向李燕豪右肩削到。 李燕豪稳坐没动,容得缅刀近身,他突然桌座下出腿,一脚正踹在右边黑衣汉子的右腿膝盖上。 只听右边黑衣汉子大叫一声踉跄而退,右腿膝盖受创,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不远处一付座头上,撞得桌子一歪,哗啦啦茶壶、茶杯碎了一地,他及时想再站起来,只怕他能在那儿坐上一会儿了。 剩下这黑衣汉子脸色大变,惊喝说道:“好大胆,居然敢伤官吏,这场官司你是吃定了。”链子枪一抖,叮当声,那尖锐的枪尖直向李燕豪咽喉点到。 李燕豪双眉微扬,道:“阁下好狠的心,好辣的手。”说着话脚下一动,这黑衣汉子眼见同伴吃亏,只当李燕豪又故技重施,吓得脚下往后一退,李燕豪上头出手如风,抬手一把抓住了那把链子枪。 那黑衣汉子大惊,沉腕猛然一扯,他及时扯回那把链子枪,也及时扯动李燕豪,却把他自己带得脚下踉跄,往前一冲。 李燕豪趁势沉腕,那黑衣汉子便一下冲到桌前,他应变不慢,也挺机警,慌忙撒手松了链子枪,倒纵而退。 李燕豪笑了,把那把链子枪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 那黑衣汉子一见李燕豪站起,同伴也不顾了,翻身要往外跑。 李燕豪轻喝说道:“站住,你要是敢迈一步,我就拿你这把链子枪招呼你那一双腿。” 那黑衣汉子还真怕,硬没敢迈一步。 李燕豪道:“转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那黑衣汉子真听话,乖乖地转了回来,脸却白了。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刚才话没说清楚之前,我不跟你两个走,现在话没说清楚之前,你两个一个也不许出这家茶馆大门一步,告诉我,你两个真是‘洛阳’衙门里来的?” 那黑衣汉子壮着胆道:“这还错得了么,谁敢冒充官方,不信你闷问这家茶馆的掌柜,他认识我们俩。” 那茶馆掌柜早吓成一堆,李燕豪没问他,望着那黑衣汉子道:“既然两个真是衙门里来的了,我更要弄清楚,我犯了哪条王法,哪条禁,要你两个来抓我。” 那黑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有人到衙门里告了你……”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有人到衙门里告了我,谁,他凭什么告我,我犯了什么罪。” 那黑衣汉子还没说话,只听茶馆门外头有人说道:“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明白。” 随着话声茶馆门外大步走进一人,赫然那是“黄家大院”的青衣汉子。 李燕豪一怔,旋即笑道:“原来是‘黄家大院’的黄管家……” 那青衣汉子冷然点头,道:“不错,就是我。” 李燕豪道:“我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法,阁下最好把话说清楚些。” 那青衣汉子冷然说道:“前些日子我们‘黄家大院’遭了贼,今儿个你跑到我们‘黄家大院’门口探头探脑地,你犯了什么法这还用问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你我眼里谁也揉不进一颗砂子,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也明白你是干哪一行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也南江湖上的办法,何必搬出官家来打头阵,试问咱们在江湖上跑的哪一个吃这一套。” 那青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还没有说话。茶馆门外又突然进来个人,是刚才抬软轿两名轿夫中的一名。他一进茶馆便冲着两名黑衣汉子说道:“我们三姑娘说,这是一场误会,二位请回吧,衙门里自有黄爷前去说话。” 那两个黑衣汉子似乎对这轿夫代传的那位三姑娘的话奉如懿旨,连忙答应两声,一个扶起一个要走。 李燕豪这:“差爷请把链子枪带走。” 那使链子枪的黑衣汉子脸一红,回身一把抓起链子枪,没再多留一会儿,扶着他那同伴扭头走了。 南个黑衣汉子出了茶馆的门,那轿夫望着那青衣汉子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也别在这儿多待了。”那青衣汉子居然听一个轿夫的话,答应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那轿夫支走“黄家大院”的青衣汉子之后,向李燕豪一抱拳,客气地道:“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燕豪道:“尊驾有什么见教?” 那轿夫道:“不敢,我家三姑娘要见见阁下。”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我跟三姑娘素味平生,缘悭一面,她要见我……” 那轿夫道:“阁下见着我家三姑娘之后就知道了,我家三姑娘的座轿离这儿不远,阁下可要前去见见。” 李燕豪有点犹豫,那轿夫笑笑又道:“阁下昂藏七尺之躯,须眉大丈夫,难道会怕一个女孩不成。”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生平最怕激,阁下请带路。”那轿夫没再说话,一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轿夫带路,出茶馆顺大街往前走,走没多远又拐进了一条街,这条街走还没一半又折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一进胡同,李燕豪就看见那顶从“黄家大院”出来的那顶软轿停放在胡同里,另一名轿夫垂手站在轿前。 转眼间到了轿前,带路的轿夫对着那低垂的轿帘一躬身,恭谨说道:“禀三姑娘,人到了。” 软轿里有着片刻的静默,然后,突然地,那悦耳动听的清脆话声传了出来:“我一个女流,下轿相见有所不便,还请阁下别见怪。”这话声听来仍是那么熟。 李燕豪道:“好说,姑娘不必客气,姑娘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轿中人道:“岂敢,阁下是姓……” 李燕豪道:“李,十八子李。” 轿中人似乎有点错愕,道:“李,阁下姓李?”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轿中人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李爷……” 李燕豪道:“不敢当姑娘这称呼。” 轿中人道:“我听李爷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李爷的府上是……” 李燕豪道:“河北。” 轿中人道:“是嘛,我听出李爷像北方人,李爷从哪儿来。” 李燕豪道:“我从‘开封’来。” 轿中人道:“那不算远,李爷这趟到‘洛阳’来是……” 李燕豪道:“容我先问一句,姑娘跟‘黄家大院’是……” 轿中人娇笑一声道:“李爷问得好,足见高明,我不愿瞒李爷,‘黄家大院’是‘三青帮’的一个分坛,我跟‘三青帮’颇有渊源,这答覆该让李爷满意么。”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的气度跟作风愧煞须眉,姑娘既以坦诚相对,我不敢以虚假对姑娘。我所以从‘开封’到‘洛阳’来,是来找‘三青帮’这处分坛要人的。” 轿中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李爷是来找‘三青帮’要人的,但不知李爷要找‘三青帮’要什么人。” 李燕豪道:“‘开封城’里有位‘铁腿’盖明……” 轿中人‘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李爷找‘三青帮’要的是盖明的老少三口,可是?” 李燕豪道:“是的。” 轿中人道:“我要请问一声,李爷跟盖明是……” 李燕豪道:“朋友,认识不过几天,但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他当我是个朋友,我敬重他是个英雄。” 轿中人道:“这叫英雄惜英雄……” 李燕豪道:“江湖末流,世间一名庸俗,当不起这英雄二字。” 轿中人道:“李爷忒谦,为朋友两胁插刀,以我看,若说真英雄,盖明远不及李爷。” 李燕豪道:“姑娘言重了,交朋友本就是这么一回事。” 轿中人话锋忽转,道:“李爷是听谁说盖明的老少三口,被押在‘洛阳’这‘黄家大院’的?” 李燕豪心念电转,道:“姑娘,我鼻子底下有张嘴……” 轿中人道:“我就是问李爷谁告诉了你?” 李燕豪道:“‘三青帮’里有个姓袁的人……” 轿中人道:“据我所知,‘三青帮’里,姓寞的人不在少数,这个人多大年纪,长的是什么样儿?” 李燕豪道:“这个姓袁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颈儿,据他说他来自‘三青帮’总坛。” 轿中人“哦”地一声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不错,‘三青帮’总坛之中确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据我所知,他并不知道盖明的老少三口押在‘洛阳’……” 李燕豪道:“事实上盖明那老少三口押在‘洛阳’这句话,确是他说的。” 轿中人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世上虽有不少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可是那姓袁的,却是个十分惜命的人。” 轿中人轻笑一声道:“我没想到‘三青帮’里,尤其是‘三青帮’那总坛里,竟有这么个怕死的人……”顿了顿,接道:“我可以告诉李爷,只不知道李爷信不信,盖明那老少三口已经不在‘洛阳’了,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移往‘三青帮’总坛……” 李燕豪道:“姑娘方才曾以坦诚相告,我不敢不信。” 轿中人道:“我可以派一个轿夫带李爷到‘黄家大院’去,有我的轿夫陪着李爷,谅他‘黄家大院’的人不敢阻拦,李爷可以遍搜他‘黄家大院’……”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的好意,那倒不必……” 轿中人道:“李爷既然相信那就好,在这儿找太麻烦,李爷一个人,请李爷转告盖明,想要回他的老少三口并不难,只要他为‘三青帮’多尽点心力,到时候‘三青帮’自会毫发不损地还他那老少三口,别再麻烦朋友了,那不但徒劳无功,而且对他跟他那老少三口都没好处。”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刚才说过一句话,为朋友两胁可以插刀。” 轿中人道:“这么说李爷非要要回盖明他那老少三口不可了。” 李燕豪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轿中人道:“我可以告诉李爷,诚如李爷所说,盖明在‘开封’地面上是个人物,他对‘三青帮’还有大用,‘三青帮’是不会轻易放他那老少三口的,他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低头为‘三青帮’尽心尽力,别作他想。另一条路是为他老少三口准备后事,以我看他不会愿意走这一条路,李爷也不会愿意让他走这条路,是不?” 李燕豪双眉微扬,道:“诚然,姑娘,不过我以为他还有一条路可走。” 轿中人道:“李爷以为他还有那一条路可走?” 李燕豪道:“找一个‘三青帮’的入,用这个人来换取他那老少三口。” 轿中人娇笑说道:“李爷替他选择的路,主意倒好,只怕难以行通,要知道份量轻的‘三青帮’看不进眼里去,份量重的劫起来却又不容易。” 李燕豪道:“以我看找个份量够的并不难。” 轿中人道:“那是李爷的看法,我不敢苟同,要知道在‘三青帮’里凡是份量较重的人,他就不好对付,再说他身边总是有几个护卫的。” 李燕豪扫了垂手侍立在轿前的那两个轿夫一眼道:“这两个想必就是姑娘的护卫了?” 轿中人道:“李爷好眼力,他们名虽轿夫,实际上他两个的身手绝不在‘三青帮’一个堂主之下。” 李燕豪道:“我要领教一下。” 轿中人话说得很平静,道:“李爷,我是一个女流。” 李燕豪道:“为朋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轿中人轻轻一叹道:“看来我这是没事找事,好吧……”一声“好吧”刚出口,垂手侍立轿前那两名轿夫突然闪身欺了过来,行动如风,四掌挥起,势若奔电,立即把李燕豪罩在掌力之下。 李燕豪看得心头一震,暗道:“这女子不是虚言夸大,这两名轿夫的身手足列江湖一流,果然不在那姓袁的瘦老头儿之下……” 心中念转,不敢大意,双臂凝力两手一左一右击了出去,只听砰,砰两声,他击得两名轿夫立足不稳退回了轿前,他自己却也震得身躯微微一晃。 这是李燕豪自跟那位奇僧痴和尚学武艺成以来,头一回遇着劲敌,也是头一回碰见能震得他身躯晃动的人。 只听那轿中人道:“我似乎低估了你……” 那两个轿夫各扬一声冷叱,闪身又欺了过来,这回虽是仍四掌挥动,招式狈前,但攻势不同,威力大增,满天掌影带起忽忽掌风,势若排山倒海,掌力未到,劲气已然逼人。 李燕豪猛提一口真气,容得掌力沾衣,脚下突然微退一步,两个轿夫,招式立即用老。 李燕豪身随意动,陡然欺进半步,双掌击出,十指如钩,电一般的向着两个轿夫劈胸抓了过去。 那两个轿夫招式用老,勿忙间变招不得,眼看就要伤在李燕豪这高绝的一招之下,毕竟两个身手不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各自哼了一声硬生生各转一个身形后挪半尺,堪堪避过了这一招。 不先制住这两个轿夫,休想擒那轿中人,任何人这一点都明白,李燕豪岂容他两个逃出去,轻叱一声:“留神!”身形飞旋,霍然来个大转身,砰然一声,右臂一飞肘撞在那右边轿夫的肚子上,左掌一把正扣住左边轿夫那右“肩井”。 右边那轿夫额头冒汗,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左边那轿夫脸色铁青,吡牙咧嘴只是动弹不得。 李燕豪点到为止,淡然一笑,松了扣在左边那轿夫肩上的五指,道:“我侥幸。” 一声暴喝,那抱着肚子蹲下的轿夫突然腾跃而起,掌中扣着一对奇形兵刃,直扑李燕豪。 只听轿中人轻喝说道:“回来。”那名轿夫硬生生收势抽身垂下身形,脚下一沾地立即退回轿前。 轿中人接着说道:“你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李爷手下留情,要是那一肘撞在你‘命门穴’上,你还能腾扑么。”那名轿夫低着头没说话。 轿中人又道:“你也退回来。”那另一名轿夫一声没吭,立即退了回去。 他两个突然俱被轿中人喝退,但四道厉芒外射的目光仍紧紧盯着李燕豪,一眨不眨,尤其右边那名,掌中仍紧紧扣着他那奇形兵刃,大有预备全力殊死一拚之概。 李燕豪视若无覩,望着那低垂轿帘道:“姑娘请下轿吧。” 轿中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李爷不该那么急,我这两个轿夫虽然不敌,可是还有我哪,李爷请接我几招试试。” 只见轿帘一掀,一缕指风破空射出,袭的是李燕豪胸前重穴,隔空点穴已属不易,隔着层轿帘认穴那么准更是不易,这轿中人一身修为较诸两名轿夫已不知高出多少。 李燕豪看得心头一震,脚下滑步,侧身躲闪,那缕指风擦胸而过,丝然有声,看威势足能洞石穿金。 李燕豪刚躲过这一缕指风,轿中人一声娇笑道:“李爷留神,还有这个呢。” 轿帘再掀,李燕豪只觉红光一闪,凝目细看,那是一线红丝,灵蛇一般向着他脖子袭到。 李燕豪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时没敢冒然出手,既不敢冒然出手就只有再躲,他身躯后仰,脚下微退,刚躲过,岂料那线红丝像有灵性一般,忽折而下,直向他“璇玑穴”点到。 李燕豪大吃一惊,匁忙间没有选择,身躯左旋,右掌抬起,凝八成真力向着那线红丝拍去。 这一掌应忧极快,那线红丝没躲开,被李燕豪拍个正着,按理说李燕豪这一掌功凝八成,就是根钢丝也非断不可。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那线红丝仅仅是向一旁荡了一下,竟没有应掌而断,不但没有愿掌而断,反而借那一荡之势,丝头折转正绕在李燕豪那右腕之上。 李燕豪心头猛震,正待抖腕,只听那轿中人娇笑说道:“李爷,你大意了,也来不及了。” 轿中人话声甫落,李燕豪猛觉腕上一紧,不但奇痛澈骨,腕上跟上了一道箍一般,而且血脉不适,半身软得酸麻。 轿中人娇笑又道:“李爷,你既是盖明的朋友,我看你不如去跟盖明那老少三口做个伴儿吧。”随着她这话整,李燕豪只觉一股巨大的靱力袭上身来,自己一个身躯大有随之前冲之势。 危急之间,他暗一咬牙,下盘暗施“金刚不倒千斤坠”,然后强提一口气,反手一把抓住那根红丝。 他这一抓住那红丝,腕上紧箍之力顿减,腕上紧箍之力一减,血脉顿告畅通,右半身那酸麻之感也立告消失。 李燕豪吁了一口气,也换了一口气,双眉扬处,手上用力,一边缓缓将那根红丝后扯,一边仔细审视那根红丝。 他看清楚了,那根红丝细若人发,酷似蚕丝,但远比一般蚕丝为靱,而且闪闪发光,一般蚕丝虽然也有光泽,却远不及这根红丝来得亮,他立即悟出这是一根天蚕丝。 就在他悟出这根红丝是一根珍贵异常罕见的“天蚕丝”的当儿,那顶软轿之中传出一声薄怒轻叱:“你放手。” 李燕豪淡淡说道:“姑娘为什么不放手?” 轿中人道:“我不……” 李燕豪道:“那姑娘势必出轿不可。” 轿中人冷叱一声道:“只怕未必!” 轿帘猛然一掀,一道银光疾若奔电,直取李燕豪咽喉要害。 李燕豪双眉微扬道:“姑娘,区区暗器奈何不了我。”左掌一挥,那道银光立即走斜,“笃!”地一声射进胡同墙上,那是一枝小巧玲珑的银质凤钗,远比一般凤钗短小得多。 那枝银质凤钗被震斜飞入墙,轿中人又是一声怒叱:“你敢毁我的钗儿……” 李燕豪道:“我若不出手它就要射进我的咽喉了,鲁莽之处,还望姑娘谅宥。” 说话之间,那根红丝已然被扯得紧的不能再紧了。 轿中人话锋忽转冰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施煞手了。” 李燕豪淡然说道:“彼此敌对,理应如此,姑娘尽请施为就是。” 轿中人厉叱说道:“你……” 砰然一声,轿帘猛掀,黄影闪处,那软轿之前已多了个人,那是位体态娇小玲珑的黄衣大姑娘,杏眼桃腮,瑶鼻檀口,美艳动人,只是这时候他那煞白的娇靥上笼罩着一片煞气寒霜,望之令人生懔。 黄衣大姑娘出轿,李燕豪猛然一怔,脱口叫道:“兰姑娘,是你……” 可不是么,这位黄衣大姑娘可不是当日“大明湖”边那位临别还千叮咛,万嘱咐,嘱咐他上京里去找她的井家兰姑娘? 黄衣大姑娘也是一怔,但他那娇靥上煞时又是一片懔人的煞气寒霜,道:“你叫谁兰姑娘?” 李燕豪惊喜地道:“兰姑娘,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大明湖’边谭家的……” 黄衣大姑娘冷然说道:“谁认识你是谁,我不是什么兰姑娘,你认错人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你不是兰姑娘?你不是井家的……” “井家?”黄衣大姑娘冷笑一声道:“你别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我姓金,不姓井!”转过身去道:“咱们走!”登上软轿垂下了轿帘。 那名轿夫动作飞快,一前一后抬起软轿向着胡同那一头飞步而去,转眼间出了胡同没了影儿。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别说拦了,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只因为他怔住了,只见他两眼发直,呆呆地,好半天才喃喃听他说道:“她不是兰姑娘,她不是兰姑娘……” 也许是我弄错了,可是她怎么跟兰姑娘长得那么像,世上有长得那么像的人么……“ “她姓金,不姓井,她的确不是井家的兰姑娘,只是她的话声怎么听来这么耳熟,难道说世上也有连话声也这么相像的人么?……” 他呆立好半天,思潮汹涌,胸气澎湃,良久良久才趋于平静,他皱起了眉,望着那已然空荡的胡同,自嘲一笑,转身要走,忽然觉得腕上缠着东西,抬手一看,竟是那根红丝,那黄衣大姑娘适才还为它下轿,如今居然丢下它走了。 一阵淡淡幽香钻入鼻中,那是眼前这根红丝散发出来的,这使得他心神为之一震,红丝犹在,黄衣人儿已渺,他竟又微有怅然之感,心里像少了件什么东西。 想丢了它,又舍不得,抬它把它缠了缠藏进了怀里。 出胡同,拐两号大街,李燕豪又来到“黄家大院”之前。 这时候天色已近申牌“黄家大院”那两扇朱红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里头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息。 李燕豪心念略一转动,走过去登阶扣了门环。 门环砰砰然,才一响动,两扇朱红大门倏然而开,敢情大门是虚掩着的。 门开了,里头仍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一个意念自李燕豪脑际掠过,他心里一跳,闪身扑了进去。 片刻工夫不到,他又从黄家大院走了出来,他双眉扬得高高的,只因“黄家大院”里空空的,摆设什物犹在,只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不用说,人跑了,“三青帮”的这处分坛撤了。 是为他而撤,还是另有原因?这不得而知。 他没在“黄家大院”找着一个人,也没找到一点藏人押人的蛛丝马迹。 难道真如那黄衣大姑娘所说,盖明那老少三口已早在半个月前被移往“三青帮”总坛了。 那么陈慕南告诉他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了解陈慕南的为人,对他,不能说的事陈慕南宁可不说,但绝不会有虚假。 那只是盖明老少三口被移走的事,连陈慕南也不知道了。 如今只有找上“三青帮”总坛去了。 可是“三青帮”总坛在何处?他不知道,他也忘了问陈慕南。 想到这儿,他心里突然一动,他想起陈慕南曾经说过,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除了“河北”之外,每个省有“三青帮”一处分坛,这是不是意味着“三青帮” 的总坛设在“河北”?
洛水之门 应该是,要不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为什么单单“河北”一省没设分坛。 一念及此,他心里一阵狂跳,立即步下台阶离开了“黄家大院”。 当李燕豪离开了“黄家大院”的时候,一顶软轿从“黄家大院”旁边的一个小土屯后转出,只听轿中人轻轻说了一声,“跟着他。” 两名轿夫抬着软轿,步履若飞,往李燕豪走的方向跟了去,转眼间没了影儿…… ※※※※※※ “洛水之神,名曰宓妃……” 曹子建这篇“洛神赋‘字字珠玑,传诵千古。 曹子建所说的“洛水”,就在把“洛”,“瀍”,“伊”,“涧”四河完全包括在城垣之内的“洛阳城”里。 而曹子建笔下的“洛神”之庙,也就在“天津桥”畔的“洛水”之滨。 如今,李燕豪就站在这“天津桥”畔的“洛水”之滨,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盯在那名传遐迩,脍炙古今的“洛神”庙上,而是直直地前望着。 他站立之处,紧临“洛水”,他面前,站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裤褂,脚登草鞋,一双裤腿高高卷起,头上还戴着一顶大草帽。 只见李燕豪跟那中年汉子说了几句话之后,跟在那中年汉子之后下了土坡到了“洛水”边。 “洛水”边停泊着几艘小船,中年汉子跳上居中的一艘,李燕豪也跟着上了那艘小船,那中年汉子到了船尾抽起插在岸上的那根篙,一点河岸刚要撑…… 只听土坡上传来一个脆朗话声:“喂,船家,等一等。”土坡上匁忙地下来个人,好俊逸的公子爷,瘦瘦小小的身材,长皮白肉嫩,真可以说是面若傅粉,唇若涂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简直无一不俊,无一不美,说他是粉粧玉琢的毫不夸张。 公子哥儿他穿的很气派,绸质长袍小马褂儿,一身行头全新,手里还拿柄摺扇,那双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柔软得像没骨头,简直赛姑娘家的纤织玉手。 俊公子哥儿一口气跑到河边,脸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挥汗,直喘,他抬着手问道:“船家,你这条船往上去还是往下去?”他是冲着李燕豪坐的这条船说话。 那船家立即应道:“是往上去。” 俊公子哥儿两眼微微一睁,道:“往上去,上哪儿去呀?” 那船家道:“要过‘黄河’……” 俊公子哥儿两眼射出喜悦光芒道:“总算没白赶,正好,我也要过河,渡我一渡。”说着,往船边走了过来。 那船家忙道:“这位公子爷,对不起,我这条船让这位爷包了,你找别的船吧。” 俊公子哥儿忙道:“我知道,我所以跟你这条船,就是想有个伴儿……” 随即转望李燕豪,一脸企求色地含笑说道:“这位兄台行个方便好么?小弟头一次出门儿,想在路上找个伴儿,好有个照应,船资多少我给……” 俊公子哥儿人长得俊,长得俊的人就占了那不让人讨厌的便宜,瞧他那付模样儿,就是铁石人儿也不忍不点头。 李燕豪迟疑也没迟疑一下,当即含笑点头:“出门在外,谁都求个方便,我正感旅途枯寂,兄台请上来吧。” 俊公子哥儿闻言,连连称谢,他个子小,也显得文弱,对这么由岸上到船上那举步一跨有点怯,手往前一伸,望着李燕豪窘迫笑笑说道:“兄台请拉我一把。” 李燕豪义不容辞,伸一只手把俊公子哥儿拉上了船。 这一把拉得李燕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除了这异样的感觉之外,他还觉得这位俊美阔少身子好轻,拉他一把毫不费力,因之不由多看了俊公子哥儿两眼。 这两眼看得俊公子哥儿那小脸儿一红,他红着脸窘迫笑笑说道:“我从小就胆小,这也是头一回出门……”敢情他是误会李燕豪笑他大男人家胆子小了。 李燕豪忙道:“兄台误会了,我是……” 是什么,他没说下去,迟疑了一下改口说道:“这一带还好,往上走一近河口只怕风浪要大些,我看兄台还是进舱里坐坐吧。” 俊公子哥儿忙道:“多谢兄台好意,不急,不急,待会儿再进不迟……” 只听那船家在船后叫道:“这位爷,开船吧?” 李燕豪扬了扬手道:“开船吧,能快最好快一点。”那船家答应一声,一篙把船撑离了河岸。 逆水行舟大不易,但这船家似乎是撑船能手,这条小船在他一篙一篙之下行驰得并不算太慢。 俊公子哥儿冲着李燕豪一笑说道:“我没想到兄台这么好说话……兄台贵姓。”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俊公子哥儿道:“原来是李兄,我姓贾,‘洛阳’本地人。” 李燕豪道:“贾兄。” 俊公子哥儿道:“不敢,李兄也是本地人么。” 李燕豪道:“不,我是河北人。” 俊公子哥儿“哦”地一声道:“我听说燕赵多慷慨之士,难怪李兄是这么一位轩昂不凡的人物。” 李燕豪笑笑说道:“贾兄夸奖了,也唯有这中州所在才配有贾兄这种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人物。” 俊公子哥儿眨了眨眼:“李兄笑我文弱怯懦。” 李燕豪笑道:“贾兄误会了,我怎么敢?” 俊公子哥儿扬了扬眉道:“说什么温文儒雅,说什么风度翩翩,我宁可像李兄昂藏七尺,须眉大丈夫气慨,省得让他们一天到晚笑我大姑娘似的……”李燕豪倏然一笑,没说话。 俊公子哥儿脸一红,道:“李兄,我单名一个玉字。” 他这是抛砖引玉,李燕豪那有不懂之理,再说人家已作“自我介绍”,他又怎么好不把那两字示人? 李燕豪当“说道:”我两字燕豪。“ 俊公子哥儿贾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李兄真不愧燕赵豪雄。” 李燕豪道:“夸奖了,贾兄才真正人品似玉。” 贾玉笑了,好白的一口牙,颗颗晶莹,居然也酷似姑娘家的皓齿:“李兄真会说话……” 李燕豪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贾玉两眼之中奇光一闪叫道:“好一个字字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李兄令人有一见投缘,惺惺相惜之感……”一顿改口说道:“李兄莫怪交浅言深。” 李燕豪道:“岂敢,人贵率真。” 贾玉道:“李兄,我虽然生性胆小怯懦,可是有时候不免稍露狂态,还望李兄……” 李燕豪截口说道:“贾兄客气了,休小看了这一字狂,也别过于贬抑这一字狂,这一字狂意味着洒脱豪迈,正文士本色。……” 贾玉话锋忽转,道:“李兄过河,是要回‘河北’去?” 李燕豪是要到“河北”去,而非回“河北”去,可是他不愿多解释,再说他刚才也告诉过贾玉他是“河北”人,当即点头说道:“是的。” “巧啊,”贾玉一拍手,笑道:“我也是要往”河北“去,这一下子跟李兄做伴儿做到底了,没想到这一趟出门能碰上李兄这么一位不凡人物为伴,不但不嫌旅途枯寂,而且让我有路程过短,船行太速之感。” 李燕豪也觉得这位公子哥儿不但人品俊逸,谈吐不俗,让人有乐于亲近之感,更难得他率直纯真得可爱。 当下他由衷地说道:“我有同感!” 贾玉两眼一睁道:“真的么?李兄。” 李燕豪道:“我这个人不擅虚假,能交上贾兄这么一位朋友,该是我的福缘,我的造化。” 贾玉一听这话,太为高兴,兴致勃勃地刚要说话,小船突然一晃,吓得他连忙伸手抓住了李燕豪,道:“看来李兄没说错,船还没有到河口就已见风浪,等到河口那风浪还不知道有多大呢,咱们舱里谈去,好么?” 两手相握,李燕豪又一次地有了那异样的感受。 贾玉话虽是在征询李燕豪的同意,可是他没等李燕豪说话,便拉着李燕豪矮身进了舱。 船小舱小,也只能容下两三个人,两个人盘膝对坐舱中,离得好近,中间只有那么一指缝隙,令人有一种“挤”的感觉。 贾玉小脸儿红红地,笑着说道:“这是我生平头一遭儿坐船,没想到这生平头一遭儿就坐上这种小船儿,挤在这小船舱里倒挺好玩儿,真可以说是别有情趣,现在有条大船让我换我都不换。” 李燕豪道:“虽然往‘河北’去一定要过‘黄河’,可是从‘洛阳’到‘黄河’岸仍有一段陆路好走,贾兄为什么不走陆路。” 贾玉微一摇头道:“李兄不知道,我原也打算走陆路到‘黄河’边上,然后再雇船渡河的,只是近来这一带不大安宁,路上不好走,听说近年来出了个叫什么‘三青帮’的一伙盗匪……” 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问道:“这‘三青帮’李兄听说过么?”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听说过。” 贾玉道:“听说他们烧杀劫掠,无所不为,是真的么?” 李燕豪道:“据我所知,丝毫不假,我亲眼看见过他们的恶行,‘山东’‘独山湖’旁有个‘史家寨’全寨近百口,个个横尸,没留下一口,只有一个史姑娘幸免于难,但被他们掳了走,恐怕那遭遇比死强不了几分。” 贾玉“哦”地一声道:“有这种事,李兄是亲眼看见他们行凶的?” 李燕豪双眉微扬,微一点头道:“不错。” 贾玉飞快看了李燕豪一眼,皱着眉头道:“这‘三青帮’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这么猖獗……” 李燕豪道:“正如贾兄适才所说,是一伙盗匪,要是正正当当的帮会,岂会烧杀劫掠,无所不为?” 说得是,贾玉点了点头道:“李兄说得是,只是,各地的地方官府衙门是干什么的,难道就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难道就不能发兵发卒剿灭它么?” 李燕豪道:“倒不是地方官府衙门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也不是不能发兵发卒剿减它,以我看是各地方昏弱无能的贪污官吏太多,有官匪勾结情事……” 贾玉道:“官匪勾结,不会吧,各地方昏弱无能的贪官污吏太多倒是实情实话,至于官匪勾结,我认为不太可能,哪一个这么大胆,那一个不顾前程,不要脑袋了?” 李燕豪道:“我就碰上过官差替他们打头阵,出面阻拦找他们麻烦的人的情事。” 贾玉“哦,”地一声道:“李兄碰见过这种事情?在什么地方?” 李燕豪道:“就在‘洛阳’!” “就在‘洛阳’?”贾玉吓了一跳,忙道:“不会吧?据我所知我们‘洛阳’的这位父母官是个挺正直,挺贤明的好官,他怎么会……李兄,别是那些官差衙役蒙蔽上司,私通盗匪,收受贿赂,或者他们也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三青帮’里的盗匪,错把盗匪当良民,把良民当成了盗匪吧。” 李燕豪道:“这也不无可能,只是身为地方父母官,连良民盗匪都分不清,那还谈什么治理地方,保护百姓……” “说得是!”贾玉点头说道:“李兄说得极是,只是在各地方之中,总有几个真正能治理地方,保护百姓的贤能吧!”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只是怕这些贤能也拿这一伙盗匪无可奈何。” 贾玉道:“怎么,那是为什么?” 李燕豪道:“三青帮是由一些臭味相投的江湖败类所组成,他们每一个都能高来高去,甚至来无踪去无影,拿一般兵勇对付他们怎么能收效,再说他们势力颇为庞大,区区千儿八百人马无济事,调动大部份兵马又显得劳师动众,小题大作……” 贾玉道:“但能剿灭这一伙盗匪,宁静地方,使得百姓生命财产不再受损害,劳师动众也值得,小题大作又何妨?” 李燕豪笑了笑道:“贾兄,可惜你我不在官家,手掌兵权。” 贾玉倏然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李兄好风趣。” 天色渐黑,河上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有风就有浪,小船经不起风浪,渐渐地摇晃了起来。 贾玉的确生得文弱怯懦,一张小脸都吓白了,伸他那双白嫩嫩的手,抓住了李燕豪的手,直道: “李兄,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莫非已经到了洛河了。” 李燕豪道:“不会那么快,大概是天黑风劲河浪大……” 贾玉忙道:“天哪,还没到‘洛河’口就这么大的风浪,要是到了‘洛河口’那还得了,我还是跟李兄坐在一起吧?”说着他就要挪身过去! 李燕豪含笑说道:“贾兄,小船在风浪中行驶,最忌讳的便是一边重,一边轻……” 贾玉身子刚挪动,一听这话吓得没敢再动一动,着急地道:“那怎么办,真要命,早知道有这种罪受,我宁可冒碰上‘三青帮’之险,也要走陆路……” 李燕豪含笑说道:“贾兄不必惊怕,有我在这条船上,这条船绝翻不了的。” 怎么?贾玉两眼一睁,道:“李兄会念定风咒。” 李燕豪失笑说道:“那我岂不成了茅山老道了,贾兄放心就是,这条船要出一点差错,请唯我是问就是。” 贾玉道:“只怕到个时候想问也来不及了。”听这话好像是谁硬把他拉上船似的。李燕豪没在意,笑了笑,没说话。 贾玉忽然扬声说道:“船家,你这船上可有灯火?” 只听那船家在船尾应道:“有,就在舱顶上,一摸就摸着了。” 贾玉伸手一摸,可不是么,一盏风灯就挂在他头顶附近,他一边摘风灯,一边说道:“点上灯,驱散点儿暗,免得它这么慑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可以看清楚点儿。”李燕豪不禁失笑。 火石火摺子就塞在风灯边上,打着了火摺子,点上了灯,贾玉这才显得平静些。 然而灯刚点着,贾玉刚趋平静,只听夜色里随风传过来一声沉喝:“喂,河里那船,靠过来。” 贾玉听得微微一愕道:“这是谁,这么粗声粗气的……” 李燕豪心里有点明白,可是他没敢明说,道:“谁知道。”贾玉当即问了船家一声。 船家在船尾应道:“不知道,天又黑,看不清楚。” 贾玉道:“怎么,那话声是岸上传过来的么?” 还没听见船家答应,便又听那粗声粗气的话声传了过来:“喂,撑船的,你聋了么,再不靠过来老子一箭把你射下河里喂王八去,快靠过来。” “糟了。”船家惊声叫道:“两位爷,咱们碰上劫船的了。” 贾玉一哆嗦,急道:“怎么,这条水路上还有劫船的……” 话声未落,李燕豪突然拉着他的手往旁边一扯,贾玉坐不稳,身子一歪躺了下去,只听砰然一声,一枝羽筛破窗而入,射中的地方正是贾玉刚才坐的地方的背后,要不是李燕豪拉他一把,他非来个一箭贯胸不可。 贾玉明白了,惊叫一声往李燕豪身边便躲,混身直颤。 船家在船尾叫了起来:“糟了,岸上放箭了,岸上放箭了。”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船家,把船靠过去!” 没听见船家答应,贾玉叫了起来:“李兄,你……你糊涂了,咱们跑还怕来不及,怎么能靠过去,那不是往虎口里送么?” 李燕豪道:“船在河面往哪儿跑?洛河河面不够阔,就是到了对岸也出不了强弓的射程,咱们要不靠过去,就成了箭靶,三个人一个也逃不过羽箭穿身……” “娘的,老子不赏你一箭你还不靠过来呢……”那粗声粗气的话声又传了过来,听起来已近多了,想必那船家已把船靠了过去。 贾玉哆嗉着道:“人要倒霉平地都会栽跟头,躲一枪挨一刀子,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李燕豪道:“贾兄不是怕坐船么,咱们走一段陆路不正好么。” 贾玉不悦地道:“李兄未免风趣得过了些,到这时候你还说风凉话。” 李燕豪道:“贾兄误会了,我说的是实话,在河面上咱们没机会,上了岸就不同了。” 贾玉道:“有什么不同,羊落进虎口里,还能幸免么。” 只觉船身一震,随听外头有人喝道:“喂,撑船的,你这船上还有别人么?” 话声近在咫尺,敢情船已靠了岸。 只听船家抖着嗓门道:“有……有……” 李燕豪一拉贾玉道:“走,贾兄,出去吧,别等他们催了。”当先矮身钻出舱去。 他这一出舱,舱里贾玉也不敢待了,连忙跟了出去,紧紧贴在李燕豪身后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那模样儿好可怜,瞧得人心疼。 果然不错,船是已靠了岸,靠岸处,有一小片芦苇丛,两盏风灯在风里直晃,下站着两个黑衣汉子,一壮一瘦,但是一脸的凶恶骠悍色,那黑衣壮汉子腰间挂着箭囊,左手里还拿着一张铁背弓。 “哈,没等讲就出来了,挺识趣的嘛,”那黑衣壮汉子扫了李燕豪跟贾玉一眼,望着那船家道: “还有么?” 那船家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哈着腰,垂着手,一付可怜像,本难怪,长年来往水上的老实人,那见过这个。他闻言忙道:“这位爷,没……没有了……” 那黑衣壮汉子回手向身后一捞,从地上拔起了一只矛,右手持矛,“噗,” “噗,”地在船舱上扎了几下,他满意了,回手又把那根矛插在了地上,望着李燕豪跟贾玉喝道:“下来,还等什么?” 李燕豪没说话,伸手探怀摸出一块碎银送向船家道:“船家,这是我俩个的船资。”船家畏缩着望着李燕豪,没敢伸手。 那黑衣壮汉子伸弓一栏,冷冷说道:“别客气了,留着等下了船交给我吧。”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朋友,水上生涯不容易,行船的挣的是辛苦钱。” 那黑衣壮汉子一怔,旋即笑了,笑得狰狞,道:“不赖,你是我碰上头一个敢说话的……”脸色一沉,道:“娘的,你哪儿吃草了!”“唰”地一弓抽了过来! 李燕豪岂怕他这个,抬手抓住了那抽来的一弓。 黑衣壮汉子脸上变了色,“哈!”地一声道:“我走眼了,敢情你还是个练家子,朋友,咱俩较较劲儿。”猛地沉脸一扯,他想把李燕豪扯下船去。 李燕豪像在船上生了根,挺立一动未动,道:“你是要张弓,还是要你那条命?” 黑衣壮汉子冷笑一声道:“大爷两样都想要。” 他把那张铁背弓猛往前一送,转身两只手拔起地上那根矛,劈胸就扎,他这一扎倒也颇见劲道。 只是玩这一套也还差得多,李燕豪抬弓一格,格开那根矛,飞身下船,抡起一弓抽在那黑衣壮汉子脖子上,黑衣壮汉子一声没吭地倒了下去。 那黑衣瘦汉子一见情势不妙,拔腿就跑,然而他没快过李燕豪,李燕豪把那张铁背弓往前一递正套在他脖子上,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那船家儍在了船尾巴上。 早在李燕豪收拾那黑衣壮汉子的时候,贾玉就张了嘴瞪了眼,这时候他魂魄归窍定过了神,叫了声:“天爷,李兄,你会武呀。” 乐而忘形,三不管地跳下了船,差点没一跟头栽在地上,李燕豪那空着的一只手伸过去扶住了他,道:“贾兄,麻烦你付一下船资。”顺手把那块碎银递给了贾玉。 贾玉付了船资,那船家连谢都忘了谢,唯恐稍迟地一篙撑开了船,顺水而下走了。 这里李燕豪望着跟前那黑衣瘦汉子,冷冷说道:“说,你的来路。” 那黑衣瘦汉子还强撑,没理李燕豪。 李燕豪把弓往怀里一带,那黑衣瘦汉子撑不住了,两只手一扳弓背,一抓弓弦拚命往外扳,道:“松松,松松,我是‘三青帮’的……”贾玉两眼奇光一闪。 李燕豪冷然说道:“果然是‘三青帮’的,这种身手也敢拦路劫船,你是哪个分坛的。” 那黑衣瘦汉子道:“我,我是‘洛阳’分坛的。”贾玉扬了眉。 李燕豪道:“敢情你是‘洛阳’分坛的,那最好不过……” 蓦地一阵沙沙步履声传了过来,有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那黑衣瘦汉子张口要叫,李燕豪左手一指,一指点倒了他,然后抬掌灭了两盏风灯,一拉贾玉,双双躲向了那片芦苇丛后。 转眼间夜空中出现了个人影,那人影还在十多丈外便问道:“老沙,得手了么?” 这老沙不知道黑衣壮汉子跟黑衣瘦汉子之中的那一个,不管那一个都没反应。 来人倒也机警,一听河边没反应,立即停在十多丈外扬声又叫了两声,当然,河边仍是寂静,空荡,没有反应。 来人叫了两声未见动静,似乎已知不对,转身要走,但他刚转过去又转了回来,目光炯炯四下一扫,探手入怀摸出一物,往上一抖,只见一道光华冲天而起,到了半空中突然爆为一蓬,烟火般煞是好看。 李燕豪躲在那片芦苇后看得清楚,他附在贾玉耳边低低说道:“此人机警,他要走没走,想是怕人跟踪,如今他打出信火召同伴了,咱们且等他们都到了再说。” 贾玉不知道是已知道李燕豪会武,而且身手不凡,抑或是习惯了,不再怕了,没见他再哆嗦,只见他偎李燕豪很紧,他那矮小的身躯差不多整个儿地偎进了李燕豪怀里。 只听他道:“李兄对付得了么?” 李燕豪道:“应该不难,只不知道他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只觉一阵轻淡幽香随风钻入他鼻中,起先他没在意,可是夜风一阵阵,那轻淡幽香不断,这才使他留了意。 只一留意,他立即发觉这阵阵不断的轻淡幽香是来自怀里这位贾兄的耳后,他皱了皱眉,心想,怎么一个大男人家抹得一香一气的…… 转念一想是了,这位贾兄文弱怯懦,这种人多半带点脂粉气…… 心念及此,他不由往贾玉的耳后看了一眼,他只觉得这位贾兄的耳朵小巧玲珑,肌肤既白又嫩,欺霜赛雪又像羊脂,可惜夜色太黑,他也没仔细看,不然他定然能在贾玉耳垂上发现一个耳孔。 蓦地里一阵衣袂飘风声疾传而来。 李燕豪听得心头一震,他从这阵衣袂风声上,已听出来人身手不弱,足列江湖一流,他忙收心定神,透过芦苇缝隙向那人影站立处望去。 一条人影疾若奔电,如飞射落那黑影身旁,紧接着衣袂飘风声大作,四面八方传来,转眼间人影一个连一个如飞射落,仔细算算,加上那先来的那黑影共有十个之多,只是双方距离太远,夜色又黑,看不清面目。 李燕豪皱了眉,道:“人不少啊。” 贾玉道:“李兄有把握么,要是没把握,咱们……” 李燕豪道:“现在再想脱身,恐怕来不及了。” 只见先来之人跟那九个指指点点低低说了几句,随见一名身材瘦高的黑影,目射精光向着芦苇丛里望了过来。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他们已经发觉这儿躲了有人了,贾兄且躲在这儿别出去,我能击退他们那不必说,要不然的话我也会把他们引离此处,贾兄只记住,千万别出去,也别弄出声响……”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哪位高人在此,何妨出来见见?” 李燕豪道:“我要再不出去,他们就会过来了。” 提着那张铁背弓,站起身走了出去,隐隐听贾玉低低说了声:“李兄小心!” 他没有答理,大步往那堆人站立处走了过去。 李燕豪一现身,那十人之中立即有人闪身欲动,却被瘦高人影抬手挡了回去。 李燕豪转眼走近,一走近他立即看清楚了那十个人的面目,除了两个老者之外,其余八个都是三四十岁的黑灰壮汉,一个个眉聚戾气,目射精光,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凶暴人物。 那两个老者,一个瘦高,一个瘦小,俱是一脸狡猾阴险相,这两个老者的长像在李燕豪眼里颇觉眼熟,心念转动只一想,他立即想起这两个老者是谁,当即扬声说道:“董化成,毛复,你两个何时加入了‘三青帮’。” 这两声叫得那两个老者俱是一怔,那瘦高老者目射疑惑,诧声说道:“恕董某人眼拙,朋友是……” 李燕豪道:“董化成,你还记得彭老么。” 瘦高老者董化成道:“那个彭老?” 李燕豪道:“彭千里彭老。” 董化成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 李燕豪道:“你既然没忘记彭千里,就该还记得我。” 董化成目光一转,“哦”地一声怪笑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跟彭千里一起那个大难不死的小子,可是?” 李燕豪道:“你好记性。” 那瘦小老者毛复呵呵一笑道:“老夫也想起了,山不转路转,小子,咱们又碰面了,这世界可真小啊。” 李燕豪冷冷说道:“这世界的确太小了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今夜会在这‘洛水’之滨碰上了你两个。” 董化成目光一凝,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先别管我是什么意思,答我问话,据我所知,你两个是闯贼李自成当年八卫士中的两个,什么时候你两个又加入了‘三青帮’?” 董化成道:“老夫两个加入了‘三青帮’谁说的?” 李燕豪一扬手中铁背弓,道:“你可认得这张弓?” 董化成道:“认得,如何?” 李燕豪道:“那持此弓之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董化成道:“是老夫跟前两个听差跑腿的奴才。” 李燕豪道:“据他说他是‘三青帮’中人,来自‘三青帮’‘洛阳’分坛。”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他或许是‘三青帮’中人,老夫跟毛老二却仍是闯王部属,如今扶保少主逐鹿中原,以振昔日整威并图霸业。” “少主?”李燕豪道:“闯贼还有儿子么?” 董化成道:“天不灭李,当年闯王归天之际,幼主由老夫几个辅保杀出重围,平安无恙,今已成长,领导群雄,登高一呼,天下齐应……” 李燕豪道:“彭老就是因为不肯再跟你等同流合污,所以你两个迫杀了他,可是?” 董化成一点头道:“不错,彭千里那老头儿不识时务,不知好歹,当年背叛闯王,如今又不肯辅保少主,当然不能容他。” 李燕豪道:“我明白了,你两个是闯贼遗孽,如今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但翼毛未丰,不敢公开行动,只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做那邪恶勾当,却又让‘三青帮’背这个黑锅……” 董化成哈哈一笑道:“那叫背什么黑锅,‘三青帮’的所作所为远甚于老夫这班人,纵然多添上一两椿又何妨。” 李燕豪冷冷一笑,还没说话,毛复突然说道:“小子,老夫问你一句,老夫跟董老大跟前那两个听差跑腿的奴才,可是已毁在了你手里?” 李燕豪道:“那持弓之人的弓在我手里,你还多问什么。” 毛复怪笑一声道:“小子,当日你跟彭老儿在一起,老夫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路数,果然没错,老夫这双眼没瞧错,今日你又来坏老夫等的好事……” 李燕豪冷冷说道:“那只能怪你两个那一对奴才不长眼,打劫到了我头上。” 毛复道:“小子,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你的胆子可比当日大得多,不管怎么说你毁了老夫两个人是实,你知道了老夫等的秘密也是实……” 李燕豪道:“你要杀我灭口?” 毛复哈哈笑道:“小子,你颇有自知之明……” “那正好。”李燕豪微微一点头道:“你两个要杀我灭口,我要找你两个索还彭老那笔债,今夜咱们就藉这洛水之滨作一了断。”一横掌中铁背弓,凝神不动。 毛复笑道:“好,好,好,老夫等要杀你,你也要杀老夫等,今夜这‘洛水’滨看谁倒霉,双袖一摆,就要欺前。” 一名黑衣壮汉突然说道:“毛老,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小子让属下收拾吧。” 双掌往腰里一摸,大步走了过来。 李燕豪看得清楚,这黑衣壮汉掌中扣着一对“飞轮”! 黑衣壮汉在李燕豪身前丈余处停步,道:“亮你的兵刃。” 李燕豪道:“你视而不见么?” 黑衣壮汉脸色微变,道:“你就用这张弓?” 李燕豪道:“在我手里,就是一根芦草也能杀人。” 黑衣壮汉没再说话,脚下一点地,闪身欺到,双掌一错,“飞轮”双分,一左一右攻向李燕豪两侧“太阳穴”,上手便是煞着狠招。 李燕豪抬手一弓挥了出去,只见弓影两个,分别迎向那左右袭来的两个“飞轮”。 黑衣壮汉冷哼一声,微退半步,撤腕收招,两个“飞轮”一碰,金铁交鸣,火星四射,双掌再分处,满天轮影罩向李燕豪。 这黑衣壮汉在这一对奇形兵刃上,甚见造诣,双轮翻飞起忽忽劲风,偶而双轮扣击,那金铁交鸣之声也足以乱入耳目,每发一招一式无不大异武学常规,虚虚实实,颇令人难以捉摸。 这种奇形兵刃本不好使,可是只要能使,以两轮互相为辅,威力极大,也甚是霸道歹毒。 五招过后,那黑衣壮汉突然一招类似“童子拜观音”的招式,双轮一合乍分,那左手飞轮恰好挂住李燕豪掌中长弓。 他一声冷笑,左轮回带,右轮前递,一招两式,诡异异常,他想凭左轮,靠腕力,把李燕豪身躯带得往前一倾,右轮同时递出袭向李燕豪心口。 他这一招两式不可谓不歹毒,然而李燕豪何许人,岂会被他扯动,上他这个大当,当下右臂凝力也猛回一带,同时左掌递出攫向黑衣壮汉的右腑。 岂料那黑衣壮汉腕力真不弱,只听“砰!”地一声,两个人谁也没扯动谁,弓弦却倏然而断。 那黑衣壮汉没李燕豪站得稳,弓弦一断,他马步晃动,身躯往后一仰,李燕豪绝不迟滞,沉腕出弓,电一般地点向他的咽喉。 那黑衣壮汉显然没想到李燕豪应变那么快,大吃一惊,回轮封架已然来不及了,他毕竟身手不弱,身躯索性后仰,脚下一用力,脱弩之矢般倒窜了出去。 李燕豪冷笑一声,右腕倏沉,长弓一抖,那断了的弓弦灰蛇般缠上黑衣壮汉双腿,他再抖腕,那弓弦是牛筋制成,坚靱异常,黑衣壮汉应手飞起,“吧哒” 一声摔在两丈以外。 两个黑衣汉子射落那黑衣壮汉身边,那黑衣壮汉翻身跃起,神态怕人,满口牙一挫便待再扑。 只听董化成冷然喝道:“回来。”那黑衣壮汉当真听话得很,凶态尽敛,头一低,转身退了回去,那两个黑衣汉子冲董化成一躬身道:“董老,属下两个愿……” 董化成一抬手,拦住那两个黑衣汉子话头,两眼精光闪射,望着李燕豪开口说道:“小子,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记得当日你连老夫一巴掌都接不住,怎么几年不见……” 毛复怪笑一声道:“董老大,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你也真是,这小子若似是昔日那样,他岂能伤得老沙两个。” 董化成道:“说得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小子,答老夫问话。” 李燕豪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今夜的我不同于当年的我就是,你两个过来试试吧。” 毛复嘿嘿一笑道:“你没听老夫那下属刚才说的话么,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他们在何用老夫两个出手。 董化成冷哼一声道:“毛老二说得是,统统上,剁他。”那八个大汉,连那使“飞轮”的在内,恭应一声一拥腾跃扑来。 李燕豪双眉微扬,冷笑说道:“怯懦无耻的东西,驱他人送死,就凭这样充当闯贼的卫士么。” 说话间那八名大汉已然扑到,就在这当儿,远处夜空中突然冒起一道耀眼光华,冲天直上九霄。 倏然董化成一声沉喝:“回来。”那八名大汉硬生生收住前扑之势,脚一点地,倒射而回。 那八名大汉刚退回,远处夜空中出现两点灯光,奔电般向着“洛水”之滨射来。 这两点灯光的出现处,在三十丈之外,但一转眼工夫却已到了二十丈内,快速惊人,董化成跟毛复还有那八名大汉一起躬身下去,状至恭谨。 灯光来近,李燕豪看清楚了,那是一顶鹅黄色的软轿,四人高抬,比“洛阳城”所见那黄衣大姑娘的气派还大。 软轿前两边并挂一盏琉璃灯,尽管风力颇劲,驰行极速,而那盏琉璃宫灯的灯焰却只晃不灭。 软轿前五尺处,一左一右,两个妙龄少女,着青色劲装,一个怀里捧着一柄斑烂长剑,一个双手之中擎着一个其色金黄,上绣一条银龙的三角小旗。 软轿近十丈,董化成,毛复齐声说道:“属下等恭迎姑娘。” 十丈距离,转眼而至,四名轿夫一起停住,那四名轿夫穿黄衣,个个身材瘦小,肤色黝黑,脸色死板板地,没一点表情,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只听轿中傅出一个,娇慵无力,听来令人荡气回肠的甜美话声:“董老,毛老少礼。” 董化成,毛复齐声说道:“谢姑娘。”这才站直身形。 接着轿中传出一声轻“咦!”那娇慵无力的甜美话声道:“这是干什么呀,跟人打架么?” 董化成跨前一步,把事情详详细细禀报了一遍,他倒也能据实作答了,并没有无中生有,多生是非。 轿中人静静的听,容得董化成把话说完,她轻“哦”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这是小事儿嘛,也用得着拿刀动杖地拚命呀,唉,你们真不听话,都让我烦心死了。”董化成低头没说话。 两条人命在她眼里居然是小事,她话说得不温不火,轻柔异常,完全跟个没事入儿似的。 话声未顿,轿中人那轻柔话声又起:“就是这位么?” 董化成道:“回姑娘,是的。” 轿中人道:“让我跟他说两句话,我请教,你这位贵姓?” 李燕豪心知这话是冲着他说的,轿中人问得和气,他不便不答,当即说道:“李,十八子李。” “巧啊,”轿中人道:“咱们是同宗,一家人嘛,一家人怎么好你死我活地拚杀呀……” 李燕豪眼见轿中人的气势,再一听他姓李,立即推断这轿中人必跟那闯贼李自成有渊源,当即心里就泛起了一种厌恶感。 话声微顿,轿中人接着说道:“刚才听董老大说,你多年前曾跟彭老在一起过,有这回事么?” 李燕豪道:“这是实情实话。” 轿中人道:“那么现在彭老呢。” 李燕豪道:“何不问你那两个下属。” 轿中人道:“我对你那么和气,你怎么好这么对我啊。”李燕豪没说话。 轿中人又道:“我知道彭老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问他的遗骸……” 李燕豪道:“这个不劳姑娘操心,人死人士为安,我把彭老埋了。” “谢谢你!”轿中人道:“彭老的善后本来是该我料理的,可是那时候我不在中原,唉!我早就对他们说过,彭老既不愿意再跟大伙儿共事,那就算了,人各有志,凡事也勉强不了,谁知道他们就是不听……” 李燕豪冷笑一声道:“姑娘如今说这话,不嫌太迟了么。” “说得是啊。”轿中人道:“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免得让人家说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是多么难受……” 李燕豪冷冷一笑,没说话。 轿中人接着说道:“你跟彭老有什么渊源么?” 李燕豪道:“谈不上渊源。” 轿中人道:“那你为什么要替他报仇呀?” 李燕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日我无力阻拦,如今我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为他索还这笔债……” 轿中人道:“这么说你是激于义愤。” 李燕豪道:“可以这么说,彭老他也对我有恩。” 轿中人道:“原来如此啊,直说不就是了么,干什么绕这么大弯儿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话是你说的,董老跟毛老杀了彭老,你要他两个偿命还债,那么你杀了我两个下属,我又该怎么办呢?‘ 李燕豪道:“姑娘尽管找我就是,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贵属拦路劫船,我这是出于自卫。” 轿中人道:“话不能这么说呀,彭老怎么说他是背叛,按理,按律他也该死……”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姑娘既然这么说,那只有……” “那只有什么?”轿中人截口说道:“那只有手上见真章,拚个你死我活了,是不。” 李燕豪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轿中人轻轻一叹道:“江湖上的人为什么老爱动辄拚命,逞那匹夫血气之勇啊,难道江湖上一定得这样,永无个休止的日子么,唉,难怪人说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武林公理绝,强存弱亡了,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厮杀殴斗,最怕见那头破血流,皮开肉绽的血淋淋事儿,你别看我这个丫头抱着剑,那只是用来防身的,却从不伤人,这口剑跟了我十多年了,连一点血都没沾过,我看这样吧,我不找你要我那两个下属的债,你也别再向董、毛二老说什么要为彭老报仇,彼此间的这点怨一笔勾消,你看好么。” 李燕豪道:“这是姑娘一厢情愿的事。” 轿中人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燕豪道:“当年我曾面对彭老遗体说过一句话。” 轿中人道:“那是句什么话呀?” 李燕豪道:“我但能学得一身武艺,一定会替他报仇雪恨。” 轿中人道:“这算是誓言么?” 李燕豪道:“应该算是。” 轿中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有息事之心,怎么你没有宁人之意,这冤冤相报的血腥厮杀何时解得了啊,一般人只知道报私仇,却不知道了公恨,放着该杀的人不杀,一味地自家人厮杀拚斗,让人怎么能不痛心,又怎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李燕豪淡然一笑说道:“姑娘只知道以大义责人,可曾以这两个字问过自己?” 轿中人道:“问我自己什么?” 李燕豪道:“姑娘跟李自成有什么渊源?” 轿中人道:“那是先父。”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我知道姑娘跟他必有渊源,却不知道他还有姑娘这么一个女儿。” 轿中人道:“现在你知道了。” 李燕豪道:“不错,现在我知道了,想当年令尊起兵作乱,烧杀劫掠,无所不为,陷百姓于火水之中,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后来率贼犯京,逼得先皇帝自缢殉国,因而导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社稷易帜,山河变色,这都是令尊一人的罪过,姑娘今日还有什么颜面以大义责人。” 董化成,毛复怒叱一声,闪身欲动。 轿中人道:“又来了,难道你们这么好杀嗜斗么,我不许。”董,毛二人立即垂手低下头去。 轿中人轻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先父集天下之大罪于一身,只是正如你所说,那是先父一人的过……” 李燕豪道:“那么姑娘就不配谈什么公仇,说什么痛心。” 轿中人道:“为什么不配,你知道我跟我哥哥招纳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义豪雄,是为了什么。” 李燕豪冷笑一声道:“应该是李自成阴魂不敌,死灰复燃,除了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外,我想不出别的了。” 轿中人毫不动气,仍然用她那轻柔话声说道:“你错了,我跟我哥哥所以招纳天下有志之士,江湖忠义豪雄,一心一意为的是匡复,想藉收复河山慰先皇帝在天之灵,减少先父一点罪孽。” 李燕豪道:“我怎么听董化成刚才说,你兄妹图的是霸业。” 轿中人道:“不会吧,董老,你说过这种话么?” 董化成有点惊慌失措,迟疑了一下道:“回姑娘,像他这种人跟他谈大计… …“ “你错了,董老。”轿中人道:“匡复无类,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山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人不能谈大计,无人不能参与大计,往后不可这样。“ 董化成欠身说道:“是,多谢姑娘训示。” 轿中人道:“你听见了么?” 李燕豪道:“我字字悉入耳中,听得很清楚。” 轿中人道:“那么你愿不愿意摒弃私怨?‘ 李燕豪道:“只要你兄妹当真只为匡复,就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可以摒弃,无如……” 轿中人道:“无如什么?‘ 李燕豪道:“无如我不相信你兄妹当真是为匡复。‘ 轿中人轻轻一叹道:“我说了这么多真心话,谁知道你一句也没听进去,让人相信可真不容易啊,其实,但得仰不愧,俯不怍,就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可是这件事有关私怨,也为不使同类相残,我却要做的让你满意,这样好了,这件事暂时搁置一下,你可以冷眼旁观往后看,要是我兄妹当真为的是匡复……” 李燕豪载口说道:“我可以摒弃私怨,但倘若我发现你兄妹言行不一,为的是满足私欲呢。” 轿中人道:“董,毛二老任你索债,我绝不阻拦。” 李燕豪道:“你我一言为定。” 轿中人道:“一句话也就够了,我虽是个女流,也知道一诺千金。”李燕豪没再说话,转身要走。 只听轿中人说道:“慢一点。” 李燕豪转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轿中人道:“你要上哪儿去?” 李燕豪道:“那是我的事,姑娘就不必过问了。” 轿中人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同意不。” 李燕豪道:“那得等我听过之后才知道。” 轿中人道:“要想观察一个人,必须要靠近他,最好是能跟他在一起,你以为对么?” 李燕豪道:“那不见得,要看那被观察之人是否知道,假如他知道暗中有人观察他,他必然会掩过饰非,装得一本正经。” 轿中人道:“即使他有趋邪向恶,却不敢轻迈一步,这不也很好么!” 的确,总比没人就近监视,可以为所欲为的。李燕豪呆了一呆,一时没说上话来。 轿中人道:“我兄妹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怀一腔热血,有志于匡复大业,我兄妹一概欢迎。”李燕豪一时难于作答,仍没说话。 轿中人又道:“你放心,你那位朋友我也一视同仁。”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我那位朋友……” 轿中人道:“我指的是稳坐芦苇后,至今没露面的那位。”敢情她知道芦苇丛后有个人,而且听她的口气她早就知道了。 董化成,毛复比轿中人早到,贾玉躲在芦苇丛后他二人茫然无觉,而轿中人一到这“洛水”之滨就知知道芦苇丛后躲的有人,足见轿中人一身修为不但比董,毛二人为高,而且高出许多。 李燕豪心神再次震动,由不得他装糊涂不承认,他道:“姑娘好敏锐的听觉。 ‘ “你夸奖了。”轿中人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就必然也是位不凡人物,请他出来让我见见好么?” 李燕豪忙道:“我这位朋友不是武林中人……‘ 轿中人道:“武林中颇多高士,武林之外也不乏贤才,是不是要我自己下轿趋前相请?‘ 李燕豪还没答话,忽听贾玉在那片芦苇丛后说道:“怎敢劳动姑娘玉趾,理应由我趋轿前拜见。” 李燕豪扭头一看,只见贾玉已从那片芦苇丛后站了起来,迈开洒脱步履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轿中人一声轻叹说道:“果然是位不凡人物,好俊遥的人品,今夕何夕,连周两位高士,我此行不虚……” 李燕豪一见贾玉行近,双臂立即凝足功力,低低说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贾兄怎么……” 贾玉微一摇头,截口说道:“既然让人家知道,再躲着岂不显得太似怯懦小气,我不愿让一个女流笑这昂藏须眉七尺……”向着软轿微一拱手,道:“区区贾玉,遵芳谕出来拜见,姑娘何以教我?” “不敢!”轿中人轻柔说道:“看阁下这身打扮,我该称阁下一声公子,妥当么?” 贾玉道:“不敢当姑娘这称呼,姑娘只叫我一声贾玉,于愿已足。” 轿中人轻笑说道:“贾公子好会说话,足见谦和,听说贾公子不是武林中人。” 贾玉道:“我这位李兄没有欺骗姑娘,我的确不是武林中人,我出身‘洛阳’书香……” “的确。”轿中人道:“贾公子一身书卷气,‘洛阳”文风甚盛,地灵自是人杰。“ 贾玉道:“姑娘过奖了。” 轿中人道:“我是个女流,下轿多有不便,贾公子可否走近来谈谈。” 贾玉微微一怔,李燕豪立即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我这位贾兄站在此处听得见。” “贾兄?”轿中人轻笑一声,道:“我没想到你这位朋友是这么一位好朋友,真叫人羡煞妒忌。” 贾玉望着李燕豪道:“李兄,天色不早了,咱们还要赶路……” “说得是。”李燕豪只当贾玉是外表镇定心里怕,微一点头,向着软轿说道:“天色不早,我二人还要赶路,董、毛二人暂时交给姑娘……” 轿中人轻笑说道:“阁下!贾公子所以急着走,是有道理的,你急着走可为了什么?” 贾玉轻轻一扯李燕豪衣袖道:“李兄,咱们走吧。”李燕豪点头答应一声,左手拉着贾玉,右手一横掌中铁背弓,就要走。 立听轿中人轻声说道:“有件事我看阁下八成儿不知道。” 李燕豪本来是要走的,闻言停步未动,道:“什么事?” 贾玉道:“管它什么事呢,她是有意缠着咱们,快走吧!” 李燕豪没等轿中人答话,迈步就走。贾玉脚下更快,恨不得拖着李燕豪跑。 轿中人那里开了口:“姑娘不必如此,他不是个糊涂人,迟早会看破你的!” 贾玉身躯陡然一颤。
第十一章 人心难测 李燕豪一只左手抓在贾玉胳膊上,贾玉这一颤他自然立刻就感觉到了,脑际闪电掠过贾玉那一身脂粉气,还有那芦苇丛后相依偎时闻见那阵阵的淡淡幽香,心头一震,立即松了手,停了步。 贾玉那十指尖尖的手儿电翻而起,一把抓住李燕豪,低低说道:“走吧,路上告诉你!”硬拖着李燕豪快步走去。 没听轿中人再说话,却听他轻轻哼了一声。 贾玉步履飞快,拖着李燕豪一口气走出了半里多,看看身后夜色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了,而且寂静空荡,毫无动静,这他才缓下步履,轻轻地松了抓在李燕豪腕上的那只手,微微吁了一口气。 李燕豪轻咳一声道:“姑娘……” 贾玉看了他一眼,头低了下去,尽是忸怩女儿态,道:“还当我是个男的,不是挺好么!” 李燕豪道:“我很拙—也一向粗心大意,没看出姑娘是位姑娘,假如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要请姑娘……” 贾玉道:“你怎么这么说,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我,要不我就是不掉进洛河里也落在贼手里了,我还没谢你呢。” 李燕豪没再说话,想想一路上的情景,他心里直跳,好不自在,面对着那位“贾兄”,他还有话说,如今面对着这位西贝男儿“假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没说话,贾玉也沉默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贾玉忍不住了,她轻轻说道:“李兄,你怎么不说话!” 李燕豪“唔!”了一声道:“我……从这儿到‘黄河岸’这条陆路不近,姑娘走得了么?” 贾玉道:“李兄可别小看我,我要是走不了路,就不会一个人出远门儿了… …“李燕豪没说话。 贾玉接着说道:“这儿大概是在‘孟津’附近,可惜咱们是在‘洛河’的这一边上了岸,如果是在‘洛河’那一边上岸,咱们就可以到‘孟津’买两匹马,或者雇一辆车子了。”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这条路往前走,最近的县城是‘巩县’,可是‘巩县’也在百多里以外……” 贾玉道:“不要紧,我能走,万一走累了我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再走,‘巩县’就是再远一点也总会到的,李兄说是不?” 人家这么说,他能说“不?”李燕豪他只有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 贾玉歉然一笑道:“只是给李兄添这么一个累赘,让我好生不安。” 李燕豪忙道:“那怎么会,倒是我不该让姑娘下船走陆路……” 买玉道:“李兄千万别这么说,要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忘了,是我胆小儿怕风怕浪的。”说完了话他抿嘴笑了笑。 李燕豪也报以一笑,两个人笑得都够勉强的。 沉默了一下之后,李燕豪没话找话:“姑娘这趟到‘河北’去是……” 贾玉道:“探亲,我有个表亲住在‘两滨’今年也适逢老人家五十整寿,家父母体弱多病,不能作远行,只有我这做小辈的去拜个寿,叩个头了。”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这些年来盗匪猖獗,各地方都不安宁,姑娘实在不该只身出远门。” 贾玉低下了头,道:“我也知道外头不安宁,一个人出远门是风险太大,尤其是我这个只身弱女子,可是家里头又没有别人……” 李燕豪道:“难道说府上连个能护送姑娘的人都没有么?” 贾玉道:“家里倒是有两个男仆,李兄不知道,他们的胆子比我还小,再说也都上了年纪的人,让他们跟在身边能干什么,有什么事他们先害怕……” 李燕豪道:“姑娘这趟只身出门,只怕两位老人家一定很担心悬念。” 贾玉道:“那是难免的,家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就娇得不得了,只差没捧在手掌心上,不过还好,我这并不是头一趟出远门!李兄不见我易钗而弁,打扮成这付模样么!多少次了,举止言谈也习惯了,所以不怎么留心看不出来,记得那头一回也是上‘河北’去,穿上男人家的衣裳,连步都迈不开,别提有多整扭的,其实要不是为出门方便,我才不愿意打扮成这付模样呢。” 李燕豪道:“这也是不得已,男人家出门总比姑娘家方便些,也不会那么惹眼。” 贾玉道:“就是嘛……” 话锋忽转接问道:“李兄这趟到洛阳来是……” 李燕豪略一迟疑道:“不瞒姑娘说,我有个朋友,他的老少三口全落在‘三青帮’手里扣为人质,我原听说我这位朋友的老少三口是收押在‘三青帮’‘洛阳’分坛里,我想把我这个朋友的老少三口救出来,谁知道这趟扑了个空……” 贾玉“哦!”地一声道:“怪不得李兄这么痛恨‘三青帮’……” 李燕豪摇头说道:“也不全为这,我没这个能力不说,我既然学了一身武,有这个能力,怎么能坐视‘三青帮’烧杀劫掠而不闻不问?” 贾玉道:“李兄是要行侠仗义?” 李燕豪道:“行侠仗义我不敢说,我只是不敢辜负这一身所学而已,要不然的话,那跟会水的眼见有人溺水而不救有什么两样?” 贾玉双眉微扬道:“李兄好一个侠义胸襟,英雄本色……” 李燕豪道:“姑娘过奖了,侠义英雄这四个字我不敢当。” 贾玉道:“李兄客气了,以我看这四个字李兄当之无愧……” 飞快瞟了李燕豪一眼,话锋忽转,道:“李兄,‘三青帮’既然称‘帮’,他们的人就不在少数,李兄凭只身一个人,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 李燕豪淡淡说道:“姑娘,江湖道上并不只我一个人。” 贾玉道:“话固然不错,只是这”三青帮‘烧杀劫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江湖上既然有那么侠义之士,他们为什么任’三青帮‘一再猖獗,日渐坐大,足见他们是慑于’三青帮‘的淫威……“ 李燕豪截口说道:“姑娘说的不错,这世上也尽多自扫门前雪之人,不管这是不是因为无人起头仗义挺身,我自己尽我的一已之力……” 贾玉道:“李兄的话是侠义胸襟英雄本色,只是李兄这一己之力,不嫌太薄弱了么?” 李燕豪道:“义之所在,无反头,不容辞,虽蹈汤赴火我也要挺胸阔步。” 贾玉两眼之中射出一种令人难以言喻,也难以意会的异样光芒,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李兄让人感动,也让人大为敬佩,可惜我是个手难缚鸡,弱不禁风的女流,要不然我一定要追随李兄身侧……” 李燕豪笑笑说道:“但求得姑娘声援,已足壮我胆,励我志了。” 贾玉道:“假如我这几句话就能壮李兄之胆,励志李兄之志,那是我的荣宠,也愿意跟在李兄身边时而说几句。”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姑娘有这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贾玉话锋又转,道:“李兄救人不着,扑了个空,应该不会就此作罢吧?” 李燕豪道:“那当然,做人岂能虎头蛇尾,有始无终,不瞒姑娘,我这趟到‘河北’去,就是为寻找‘三青帮’的总坛所在。” “怎么?”贾玉两眼微睁,道:“李兄还不知道‘三青帮’的总坛所在了?” 李燕豪微一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贾玉道:“那么李兄又怎么知道‘三青帮’的总坛是在‘河北’呢,凭臆测么?” 李燕豪道:“我听说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每一省都有‘三青帮’一处分坛,而单单‘河北’一省‘三青帮’未设分坛,所以我推测……” 贾玉摇头说道:“推测是不可靠的,有道是:救人如救火,迟缓不得,万一李兄推测错误,‘三青帮’的总坛不在‘河北’,李兄白跑一趟事还小,要是因而耽误了,那可就……”看了看李燕豪住口不言。 李燕豪点了点头说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姑娘说的也极是,但目前我只有凭推测碰运气了。” “的确。”贾玉道:“除了凭推测,碰运气之外,别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李兄的推测甚是合理,南七北六十三省,省省有‘三青帮’的分坛,为什么单单‘河北’一省没有,应该是因为总坛在‘河北’,所以未设分坛,希望李兄这一趟不是白跑……”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但愿如姑娘之言!” 贾玉沉默了一下道:“李兄什么时候再到‘洛阳’来?” 李燕豪道:“不一定,姑娘有什么事么?” 贾玉道:“李兄以后再来‘洛阳’,到我家坐坐去,家父都很好客。”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再到‘洛阳’来,我一定登门拜访!” 贾玉道:“拜访不敢当,只李兄别让我久等,我就知足了!”顿了顿,接道:“走吧,咱们还有一大段路呢,边走边谈吧!” 李燕豪没说什么,偕同贾玉踏看夜色往前走去。走没多远,贾玉偏过头来,吐气如兰,笑吟吟地道:“洛阳中州,八方风雨齐会,我见过江湖的人物不少,可没一个像李兄本事这么好的,李兄这身本事是跟谁学的?”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一个出家人,他自号痴和尚!” 贾玉“哦!”地一声道:“这位大和尚怎么个‘痴’法?” 李燕豪道:“这个我不清楚,没好问。” “李兄真是!”贾玉含嗔说道:“做徒弟的怎么连师父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贾玉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说出家人里能人不少,像‘少林’,‘峨嵋’,这位大和尚是‘少林’高僧,还是‘峨嵋’……” 李燕豪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是僧,但身不在佛门,自己落的发,也不属于任何派!” 贾玉睁大了两眼:“有这种事,我还没听说过,这位老人家真是个奇人!” 李燕豪道:“奇人两个字,他老人家应是当之无愧。” 贾玉点头说道:“那是,看你这一身本事,可见那位大和尚准是位奇人!” 话锋忽转道:“刚才那帮人是……” 李燕豪道:“闯贼李自成的遗孽。” 贾玉尖叫说道:“李自成……难道说李自成已死恢复燃……” 李燕豪道:“可以这么说。” 贾玉道:“这贼当年率众犯京,逼死崇祯爷,使得神州易帜,山河变色,罪孽深重,听说他后来死在‘九宫’山里,如今这些余孽又现于世,还想干什么?” 李燕豪道:“他们打的是反清复明旗帜。” 贾玉道:“李自成一手造成明亡,如今他要复明么?只怕是欺蒙天下,别有用心吧!” 李燕豪道:“姑娘说着了,他想把天下置于私囊之中!” 贾玉道:“想当皇帝?” 李燕豪道:“是的!” 贾玉道:“他们的野心不小啊!” 李燕豪道:“本来就不小!” 贾玉摇头说道:“绝不能让他们成事,要让他成了事,那天下百姓就是甫出狼喙,又落虎口,命运更惨。” 李燕豪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 “对了。”贾玉忽然叫了一声道:“李自成余孽怎么是个女的,她是……” 李燕豪道:“不清楚,大概是李自成的女儿!” 贾玉摇头说道:“不对,李自成没女儿,我只听说李自成有个儿子。” 李燕豪道:“那我就不知道她是谁了,不过看起来她的身份不低。” 贾玉道:“别是李自成的儿媳妇吧。” 李燕豪道:“也许,可是我听他说称他们为姑娘。” 贾玉道:“也许还没过门,不管怎么说,既是李自成的一丘之貉,就准不会是好东西,你说是不?” 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贾玉目光一凝,道:“难道不对?” 李燕豪道:“我没说不对!” 贾玉哼了一声道:“本来就是,李自成一伙里岂会有好人,看她那些下属个个獐头鼠目,一脸横肉,跟贼一样,要是好人李自成当初也不会让人称他为闯贼了,指他为大罪人了!” 李燕豪道:“姑娘说的是!” 贾玉话锋忽转,问道:“听她的口气,好像你以前就跟他们有仇!”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贾玉道:“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招上他们的?” 李燕豪本不愿多说,奈何贾玉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燕豪只得把“泰山”上学武,碰上彭千里,以及后来彭千里被害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当着一个非江湖人,不会武的姑娘,他没留心那么多心机,他把彭千里赠他旱烟袋,旱烟袋杆里藏着半张“藏宝图”的事告诉了贾玉,他只顾着说,只没留意贾玉那双美目中闪过两道奋亮的光芒,其实也难怪他没留意,贾玉是个非江湖人,又不会武的姑娘,美目中那两道光芒,不但奇亮,而且奇快,一闪就不见了。 李燕豪把话说完,贾玉那里惊讶异常地点了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帮人好不狠毒,怪不得人家常说江湖险恶,涉足不得,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彭千里当年一定替闯贼出过不少力,流过不少汗,到头来却死在他们的人手里,好不令人寒心。” 李燕豪道:“姑娘,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贾玉忽然头一偏道:“以我看他们对彭千里所以穷追不舍,固然是彭千里背叛了他们,不愿再跟贼一伙,将来落得个骂名千古,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彭千里带走了他们半张‘藏宝图’,李兄信不信?” 李燕豪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理,我信!” 贾玉道:“那帮人再现于江湖,为的是逐鹿中原打天下,既要打天下就得招兵买马,屯积粮秣拿什么招兵买马,拿什么屯积粮秣,自然是钱是银子,那么那‘藏宝图’上的藏宝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饷源’,彭千里不顾一切把它带走,想必也有见于此,你想他们会放过他么?” 李燕豪心中暗道:“此女不凡,似这等兵家大事,她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 当下点头说道:“姑娘分析得极是,这藏宝图中的藏宝,就等于是那班的闯贼余孽的命脉。” 贾玉叹道:“彭老人家用心良苦啊,毛、董二贼没能从他身上找回那半张‘藏宝图’,想必是没想到他把它藏进了烟袋杆儿里?”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贾玉道:“彭老人家为此丧命,李兄可要小心收藏啊!” 李燕豪道:“多谢姑娘,我会小心的!” 两个人就这么谈谈走走,走走谈谈,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 经此一夜相处?两个人又是共过“患难”的,彼此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也近了许多。 贾玉是个姑娘家,不耐走远,路走不多远便香汗淋漓不胜劳累,李燕豪“体贴”得很,走没多远两个人也就停下来歇了一阵,竟误了不少时候,可是李燕豪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这,使得贾玉感激,也让她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河岸,买船渡过了浊流滚滚的黄河,到了对岸买了两匹马代步,直奔直隶河北。 有马代步走得快了,几天之后抵达“高阳”。 到了“高阳”就算到了“西淀”了,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阳城”已然上了灯。 贾玉不让再往前走,在“高阳城”里找了一家客栈歇了脚。 洗把脸,喝过茶之后,贾玉特意叫伙计送来了几样酒菜,她说的好,明天就要分手了,该喝几杯。 桌上一盏孤灯,两个人对着坐,贾玉举起了头一杯:“李兄,这一杯我算谢李兄多日的照顾跟一路相送……” 她没容李燕豪说什么,便一仰而干。 李燕豪不好不喝,只得陪着喝了个点滴不剩。 贾玉道:“人生难得是有缘,更难得是知已?得能相逢,同船同路,做伴儿这么多天,你我可算有缘,我是个女儿家,平素没有出过远门儿,也很少跟外界有所接触交往,在须眉男儿之中,李兄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唯一的须眉知己,人生知己难求,尤其是像李兄这样的江湖英豪,值得浮一大白,来,李兄。”又干了一杯。 三杯饮下,贾玉的脸上泛起酡红,灯光下看,娇艳异常,十分动人。 突然,她抬手滴下了那顶文生巾,一头乌油油的秀发立即散落双肩,还我女儿本来,益显娇艳欲滴。 这,使得李燕豪看得不禁呆了一呆。 贾玉却没留意,眉宇间是一片轻愁,娇靥上充满了离情别绪,那水葱般玉指拨弄着面前的杯儿,她叹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说的不错,这别离滋味委实能让人魂为之销,可是世上无不散的筵席,生离死别在所难免,李兄,不知怎地,我想放声大哭一场。”说着说着,一双美目之中已现了泪光。 李燕豪何尝没有黯然意味,毕竟他是个男人家,他强笑说道:“姑娘,我行走江湖,今东明西,将来不愁没见面的机会……” 贾玉道:“我知道,可是现在我舍不得。”头一低,李燕豪看得清楚,晶莹之物落下了两串。 他好生不忍,叫道:“姑娘……” 贾玉突然抬起了头,隔桌一把抓住了李燕豪的手,泪眼相望,颤声说道:“李兄,将来千万找我去,别让我久等,别让我望眼欲穿!” 除了当日“大明湖”边那位三姑娘外,这是李燕豪生平第二次触及姑娘家的手,现在的他,不比当日的谭秀,他经过无数个日子的风吹,雨打,太阳晒,他磨练出来了,他坚强了,可是眼前贾玉的这只手,跟三姑娘的手一样地令他心神震颤。 他想躲,可是他没躲,他不忍躲,他清晰地感觉到,贾玉握在他手上的那只手,颤抖得很厉害。 在心神震颤中,他只找到了这么一句:“姑娘放心,只要我能去,我一定去!” 贾玉缓缓把手收了回去,道:“我有可以车载斗量的话,可是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千万句话并成一句,行走江湖,李兄千万要小心,还有,千万去找我!”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谢谢姑娘……” 贾玉微一摇头道:“李兄明天别送我了,咱们就在这儿分手,我自己往‘西淀’去好了,好在‘西淀’已经近在咫尺……” 李燕豪道:“我再送姑娘一程好了,反正也没多远了。” “不!”贾玉摇头说道:“李兄别送了,我已经尝了一次黯然销魂的离别滋味了,要再有一次,我怕我会受不了,再说我表亲家不比我自己的家,万一招人家说点什么,给亲戚家添麻烦不好!” 李燕豪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送了。” 贾玉没再说话,她似乎藉酒消愁,不住的喝,李燕豪劝之不听也只有陪着他喝,其实他也想喝,想藉酒浇浇他心里的那片愁。 结果,她没醉,他却昏昏沉沉的爬在了床上。 贾玉也很体贴,扶他上炕,替他脱了鞋袜,还给他盖上了一床夹被。 然后,她搬把椅子坐在炕边,望着李燕豪,呆呆地,痴痴地,像是想从李燕豪脸上找出什么。 颤抖的手摸在李燕豪的脸,又是晶莹泪珠两串,像那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往下落。 突然,院子里响起了几声“啪”、“啪”异响。 贾玉娇躯一震,举袖擦去了满脸泪渍,头也没回地喝道:“进来!” 门开了,灯火一闪,一名黑衣人站在了房中,他一躬身道:“见过三姑娘!” 贾玉仍没有回头道:“有什么事么?” 那黑衣人道:“属下特来恭迎三姑娘莅临总坛!” 贾玉道:“就为这么?” 那黑衣人道:“是的!” 贾玉道:“那么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那黑衣人一躬身道:“属下不敢欺蒙三姑娘,总坛接获几处分坛传讯,说此人……” 贾玉道:“此人跟本帮过不去,是不是?” 那黑衣人道:“正是!” 贾玉道:“总坛的意思是……” 那黑衣人道:“总坛已派出高手到处寻找此人,属下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贾玉道:“难道我不知道么?” 那黑衣人忙躬身说道:“属下不敢,还请三姑娘定夺!” 贾玉道:“走你的吧,我自有道理。”那黑衣人不敢再说,答应一声,要走。 贾玉突然轻喝说道:“站住!”那黑衣人应了一声,没敢动。 贾玉道:“告诉黎帮主一声,就说我说的,此人没离开‘高阳”之前,不许动他,听见了么?“ 那黑衣人道:“属下听见了。” 贾玉道:“你走吧!”那黑衣人恭应一声,出门而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黑衣人一走,贾玉探手在李燕豪腰间一阵摸索,最后在李燕豪胸前摸出了彭千里那根旱烟袋。 扭开了烟袋锅,从烟袋杆儿里抽出了一个纸卷儿,她展开了纸卷儿看了看,然后扭上了烟袋锅儿,又把那根旱烟袋藏进了李燕豪怀里。 又伸出颤抖的手,摸上了李燕豪的脸,泪珠忽又成串地落了下来。 半晌之后,她收泪站起,理好了一头青丝,又戴上了那顶文生巾,开门走了出去。 上房里就剩一盏孤灯,满桌剩酒残肴伴着炕上的李燕豪,没再见他回来。 李燕豪睡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连日的疲乏,加上酒醉,使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是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的。 睁开眼,李燕豪随口地说了一声:“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昨儿晚上送酒菜那伙计,他哈腰陪笑一句:“您好睡!”走过来双手递上一封信。 李燕豪一怔仰身而起,道:“这是……” 那伙计道:“您那位同伴,贾公子留给您的!” 一听这个留字,李燕豪连忙接过了那封信,拆开一看,他怔住了。 那信笺上几行潦草字迹,还有几处泪渍,写的是:“李兄,为免再尝一次黯然魂销的别离滋味,恕我乘夜不辞而别,江湖道上驰骋时,莫忘小妹凭栏相忆。 临别匆匆,纸短情长,书难尽意,珍重,珍重。知名不具。“ 李燕豪暗暗一声苦笑,知名,我何尝知道你的名字?就这么走了也好,免得彼此都伤感…… 他定了定神道:“小二哥,谢谢你了,我这位朋友什么时候走的?” 那伙计道:“我记不清楚了,大概是亥时……” 李燕豪算算时候,心知是他醉后不久,也明白是地服侍他上炕的,心中又多了一种难言的感受。他又谢了伙计一声。 伙计连道:“不敢当,您别客气,这是小的份内事!” 边说边收拾桌子,临走他道:“小的马上给您送洗脸水来。” 伙计走了,李燕豪望着手中信笺,又发了好一阵子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口堵得慌。 送人送到了地头,“高阳城‘已经没留的必要了。 李燕豪似乎宿醉未醒,头脑里仍昏昏的地吃不下早饭,洗罢脸之后,他走了到柜台要付帐,贾玉昨夜已经给过了,他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出了客栈,自伙计手里接过缰绳,李燕豪要上马。 就在这个时候,对街跑过来一个人,是个美艳大姑娘,一身合身的裤褂,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一脸惊慌神色地道:“对不起,请替我挡一挡!”说话间人已到了李燕豪身后,带着一阵香风。 李燕豪一时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却只见两个壮汉从对街一家客栈里奔了出来,略一张望之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刹时没了影儿。 这时候那美艳大姑娘从李燕豪身后出来了,娇靥发白,显然惊魂未定,还带点窘,道:“谢谢你救了我!” 伙计好事,当即问道:“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美艳大姑娘道:“那两个是三青帮的人,见我只身想欺负我!”伙计脸色一白,二话没说进了客栈。 李燕豪开了口:“姑娘,那两个是‘三青帮’的人?” 美艳大姑娘点了点头道:“他两个亲口说的,还说‘三青帮’不怕官,就是在这儿杀了人也没人敢问!” 李燕豪道:“这倒是实情。”说完了话,他要上马。 那美艳大姑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嗳,你别走好么,求求你!” 李燕豪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那美艳大姑娘一脸害怕神色,怪可怜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那两个贼还在城里,你走了我怎么办?”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姑娘就一个人么?” “可不?”美艳大姑娘道:“我要有个人做伴儿,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了!” 李燕豪道:“姑娘要上哪儿去,我送姑娘一程好了。” 美艳姑娘低下了头,道:“我……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我既没家又没亲人……” 李燕豪道:“姑娘不是本地人?” 美艳大姑娘摇头说道:“不是!” 李燕豪道:“那么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美艳大姑娘道:“河南!” 李燕豪道:“姑娘到河北来是……” 美艳大姑娘道:“我本来是走江湖卖解的,半年前我爹死了,剩下我一个人到处流浪,盘缠也快花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眼圈儿一红,又低下了头。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姑娘连个朋友都没有么?” 美艳大姑娘低着头道:“要有不就好了么,我现在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到处流浪,到处住客栈,你知道,客栈里人杂得很,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一个女儿家……”住口不言。 李燕豪眉锋皱深了三分,沉默了一下道:“这样好么,我送姑娘出城去?” 美艳大姑娘抬起了头,眼眶里泪水打转,楚楚可怜道:“出了城之后,我上哪儿去呀?” 李燕豪心想,问的好,我怎么知道,天下这么大,那儿不能去……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便这么说,可是一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美艳大姑娘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美目一睁道:“这样好么,我跟着你……” 这位姑娘不是傻便是没心,可是看她那模样儿却既不像儍,又不像没心。 李燕豪一怔道:“姑娘跟着我?” “嗯!”美艳大姑娘点了点头道:“为奴为婢我都愿意,我不要钱,只要你给我吃住就行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李燕豪忙道:“姑娘,不行,我有我的事儿,再说我也不敢当。” 美艳大姑娘道:“这有什么不敢当,是我自愿的,有个人儿做伴,有吃住,总比一个人到处受人欺负好。” 李燕豪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 美艳大姑娘道:“我也算是个江湖人,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都能受。” 李燕豪皱眉说道:“姑娘……” 美艳大姑娘神色一黯道:“你是个江湖人,江湖多侠义之士,你难道忍心看我一个人无家可归,无亲无友的弱女子到处流浪,到处受人欺负?”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只是江湖生涯,风险很大……” 美艳大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怕,我宁愿死在刀剑之下,也不愿受人欺负。” 那是,女儿家的清白重逾性命。 李燕豪道:“姑娘,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那么相信我么?” “当然了!”美艳大姑娘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我要跟你,你却推三推四的不肯,从这一点就可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不差,这位姑娘挺聪明的。 李燕豪呆了一呆,苦笑说道:“只是,姑娘,你跟着我,这算什么?” “主婢啊!”美艳大姑娘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只要你跟我做个伴儿,给我吃住,为奴为婢我都愿意。” 李燕豪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居无定所……” “我知道。”美艳大姑娘道:“江湖人有几个是居有定所的,就拿我来说吧,当初跑江湖卖解,还不是今东明西,到处飘荡,这种日子我过惯了,我能吃苦,也能受累!” 李燕豪道:“只是,姑娘……” 美艳大姑娘眼圈儿一红,要掉泪道:“你要真不愿意,我也没法勉强,你走好了,不要管我了,我豁出去了,谁叫我天生的命苦,谁叫我没爹没娘没亲人?” 头一低,不再说话。 那模样儿,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忍,你说李燕豪天生一付侠骨柔肠,他自己也是个孤儿。 他试了几次要上马,终于还是狠不起这个心。 当下他一叹说道:“好吧,姑娘……” 美艳大姑娘猛抬头,一脸惊喜带泪而笑,伸手抓住了李燕豪胳膊,那一双手,水葱也似,修长,根根似玉:“你真好,你真好……” 大姑娘这一举动招来了不少目光。 李燕豪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姑娘。” 美艳大姑娘一点就透,脸一红,忙松了手,红着脸道:“要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给你磕个头!” “这我不敢当,”李燕豪道:“姑娘,我有一个条件……” 美艳大姑娘微微一愕,道:“怎么,你还有条件。” 李燕豪道:“姑娘不可以奴婢自居,咱们也不可主婢相称。” 美艳大姑娘道:“那怎么行,说好了的……” 李燕豪道:“姑娘要是不答应,我不敢跟姑娘做伴儿。” 美艳大姑娘就怕听这话,忙道:“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只是咱们算什么呢,怎么相称呀?” 李燕豪道:“朋友,姑娘不必称呼我什么,我称呼姑娘一声姑娘,这样不挺好么?” 美艳大姑娘道:“那……对了,我还没请教呢,你贵姓啊。” 李燕豪道:“我姓李?” “巧啊。”美艳大姑娘喜道:“我也姓李,这样好不,你比我大两岁,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叫我一声小妹,好不?”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随姑娘了。” 美艳大姑娘为之一高兴,道:“没想到在这儿认个哥哥,我这是因祸得福了,大哥,我单名一个鸾字,大哥呢?” 李燕豪道:“李燕豪。” “好名字。”美艳大姑娘李鸾道:“大哥这个名字好,燕豪,英武而响亮,跟大哥这名字一比,我这名字就显得俗多了。”李燕豪强笑了笑,没说话。 李鸾想着说道:“大哥要上哪儿啊,咱们走吧!” 李燕豪道:“我要找‘三青帮’……” 李鸾忙道:“大哥要给我出气去么,算了,大哥,反正他们也没怎么样,再说,要不是他们,我还碰不上大哥呢?” 李燕豪摇头说道:“不只为这,姑娘,我有几个朋友陷在‘三青帮’里,而且‘三青帮’烧杀劫掠无所不为,令人发指。” 李鸾美目一睁道:“怎么,大哥有几个朋友陷在‘三青帮’里?” 李燕豪点头说道:“是的。” 李鸾道:“大哥怎么不早说,刚才那两个不就是‘三青帮’的人么?” 李燕豪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三青帮’的人。” 李鸾看了他一眼道:“其实,我认为大哥不必找什么‘三青帮’的人,干脆找上他们的总坛去不就行了么?” 李燕豪道:“我正是要找他们的总坛,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 李鸾道:“怎么,大哥不知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那大哥到‘高阳’来干什么?” 李燕豪道:“我猜测他们的总坛在河北,可是不知道在河北什么地方,可巧我送个朋友到这儿……” 目光忽地一凝道:“我到高阳来……姑娘,难不成他们的总坛就在‘高阳’?” 李鸾道:“唉!我还当大哥知道呢,他们的总坛不在‘高阳’,可是到了‘高阳’就会拉进了‘二青帮’总坛的大门儿,他们的总坛就在‘西淀湖’边儿上。” 李燕豪猛然一震,道:“怎么说,姑娘,他们的总坛就在‘西淀湖’边上?” 李鸾道:“可不是么,大哥,收我没收错吧,要不是我,大哥真不要失之交臂,当面错过了。”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 李鸾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要谢,只要大哥别再叫我姑娘就行了!” 李燕豪勉强笑笑说道:“姑娘怎么知道他们的总坛所在?”李鸾望着他,没答话。 李燕豪只得叫了一声:“小妹!” 李鸾笑了:“我是个跑江湖卖解的,到的地方多,听说的也多,别说一个‘三青帮’,就是几个大门派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少。” 李燕豪道:“小妹会骑马么?” 李鸾摇头说道:“没骑过,不知道能不能骑。”李燕豪眉锋一皱,一时没说话。 李鸾道:“大哥现在就要到‘西淀’去,是么?” 李燕豪点头说道:“是的。” “那容易。”李鸾道:“我骑在大哥后头,搂着大哥的腰不就行了么?” 李燕豪眉锋又是一皱道:“这个……” “瞧你,”李鸾嗔道:“我一个女人家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别耽误了,上马吧!” 李燕豪没动,沉默了一下道:“小妹,我要到‘三青帮’总坛去,这不是好玩儿的。” 李鸾道:“我知道,大哥怎么能一个人把我留在‘高阳城’里,这儿到处是‘三青帮’的人,万一我让他们碰上,那岂不是糟了,我认为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比跟大哥到‘三青帮’总坛去更危险,再说我也练过武,说不定可以帮大哥个忙。” 李燕豪心想:你既然练过武,还怕什么“三青帮”的两个徒众,既然连“三青帮”的喽罗角色都怕,还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转念又一想:也是,“三青帮”总坛近在咫尺,“高阳城”里免不了有“三青帮”的人进出,万一她再让他们碰上,后果委实不堪设想,不如带她一块儿去,多少可有个照顾?谁叫自己答应收了她…… 一念及此,当即说道:“小妹上马吧。” 李鸾望了望眼前那匹高头骏马,有点迟疑,道:“大哥,你扶我一把。” 李燕豪暗暗苦笑,没奈何,架着李鸾的两条粉臂把李鸾扶上了马,李鸾往后挪了挪道:“大哥也上来吧!” 李燕豪硬着头皮上了马,李鸾把小包袱往马鞍旁一挂,一双粉臂从后头拦腰抱住了李燕豪。 她没犹豫,也没一点忸怩态,毕竟是跑惯了江湖的,不比一般女子。 李燕豪反倒很不自在,可是不让她搂着又怎么办?暗一咬牙,抖缙策动了坐骑。 两人一骑,离开客栈驰往北门。 街道拐角处转出了两个入,赫然竟是刚才追李鸾的那两个汉子。 四只眼望着两人一骑远去,其中一个道:“咱们公主真有办法。” 另一个道:“是不错,可是若让殿下瞧见,麻烦可就大了。” ※※※※※※ 蹄声得得,两个人驰出了“高阳城”北门。 李鸾在李燕豪身后说道:“世上的事就那么巧,我早不认识大哥,要不然大哥就不用往‘三青帮’总坛跑这一趟了,准保他们乖乖地把大哥那几个朋友送到大哥面前来。” 李燕豪讶然说道:“小妹这话……” 李鸾道:“大哥一点也不知道么,‘三青帮’有个重要人物,昨晚就住在大哥住的那家客栈里……”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真的,小妹?那是……” 李鸾道:“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只知道‘三青帮’里的人称他为三姑娘,也知道他在‘三青帮’里的身份很高。” 李燕豪道:“怎么,小妹,是个女的?” “可不是么。”李鸾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红粉女儿,长得美艳无双,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昨天易钗而弁,一付公子哥儿打扮,那也没用,我一眼就看出是她……” 李燕豪心头猛震,忙道:“怎么,小妹,地……她是易钗而弁,一身公子哥儿打扮?” “是啊。”李鸾道:“大哥瞧见了么?” 李燕豪道:“小妹,没错么,她是‘三青帮’里的人?” 李鸾道:“错不了的,大哥,咱们这趟往‘三青帮’总坛去,说不定就会碰上她,到时候我再指给大哥看看。” 李燕豪难言心中滋味,苦笑一声道:“小妹,她就是我那个朋友……” “怎么。”李鸾尖叫说道:“她,她就是大哥送到‘高阳’来的那个朋友?” 李燕豪好不难受,道:“是的,小妹。” 李鸾道:“大哥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李燕豪道:“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可是我并不知道她是‘三青帮’的人……” 心里暗道:“怪不得她半夜不辞而别,怪不得她不让我送她到‘西淀’,冤得我好苦啊……” 李鸾道:“这,这是从何说起,大哥,她知道你是来找‘三青帮’总坛的么?” 李燕豪道:“我告诉她了。” “坏了,”李鸾道:“他们一定有准备了,唉!你也真是,怎么没弄清是什么人就跟他交朋友!” 李燕豪想解释,可是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李鸾道:“怪不得她半夜里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客栈,八成儿是怕露了马脚,哼,好厉害的高人,把大哥的话全听去了,大哥,往后可要小心点儿了,‘三青帮’的人个个心狠手辣,她没害了大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李燕豪心如刀割,不觉一阵气涌了上来。 只听李鸾又道:“大哥,‘三青帮’的人是沾不得的啊,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一些江湖败类……” “江湖败类?”李鸾哼了一声道:“你们是隔着门缝而瞧人,可把人给瞧扁了,告诉你吧,人家是官家的人……” 李燕豪一怔,道:“怎么说,小妹,他们是官家的人?” “可不。”李鸾道:“人家个个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这是官府以武林人制武林人的一套手法,找那么一批武林好手,给以俸禄,让他们组帮代官家清除异己,也就是说他们专对付武林中的那些忠义之士,连那些的先朝遗民自居的读书人也在他们对付之列。” 李燕豪心神震动,手心都沾了汗道:“真的么,小妹?” 李鸾道:“我还会骗大哥么?要不是他们烧杀却掠,胡作非为,官家为什么闭上眼睛不闻不问,他们为什么把总坛设在直隶‘西淀’,离京畿那么近?‘三青帮’,三青合起来不就是个‘清’字么,可笑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还当他们是普通帮会呢。” 李燕豪一双眉梢儿高高扬起,这:“小妹,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我也一直蒙在了鼓里。” 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吃官粮,拿官俸的‘三青帮’。” 李鸾那香唇边上泛起了一丝神秘笑意。可惜她在李燕豪背后,李燕豪看不见。 只听李燕豪道:“小妹对‘三青帮’,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李鸾道:“这也没什么,全是他们自己说的。” 李燕豪道:“全是他们自己说的?” 李鸾道:“是啊,走多了江湖,什么事都能看得见,什么事都能听得到,他们自己的口风不够紧,走到这儿听一句,走到那儿听一句,日子一久,‘三青帮’的底就让我摸透了。” 李燕豪刚要说话,只觉李鸾搂在他腰上的手动了一动,随听李鸾诧声问道:“大哥,你腰里头鼓鼓的,这是什么啊?” 李燕豪道:“一把旱烟袋,朋友送的。” “谁。”李鸾道:“‘三青帮’的那个女人?” “不。”李燕豪道:“另外一个朋友!” 李鸾道:“大哥年轻轻的,他送你把旱烟袋干什么?” 李燕豪道:“这是我那个朋友的遗物!” 李鸾“哦”了一声,一双美目转了转,还想再问。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沉喝:“站住!” 李鸾忙道:“怎么了,大哥。” 李燕豪道:“前头有人拦路。” 李鸾偏过头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有片树林,树林前,两前两后地站着四个人,前面两个是身佩雁翎刀的两个中年黑衣汉子,后面那两个则是打扮俐落的两个老头儿,那两个中年汉子看起来不怎么样,那两个老头儿神情十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是内外双修的好手。 李鸾低低说道:“大哥,这儿不会有别人,别是‘三青帮’的人吧?” 李燕豪道:“那正好,让他们给咱们带路。” 李鸾道:“大哥有把握么?” 李燕豪道:“没有把握我就不闯他‘三青帮’总坛了。”说话间已来近,李燕豪收缰控马道:“小妹坐着别动,我下去跟他们说话。” 抬腿从前头下了马,在马前一站,道:“什么事?” 两个老头儿神情冷漠,像没听见一样。 左边一名中年汉子冷冷开了口:“尊驾要到哪里去?” 李燕豪道:“我要到哪里去非要告诉你不可么?” 左边那名中年汉子脸色微微一变,道:“尊驽可知道,这一条路只通‘西淀湖’?” 李燕豪道:“谁说的,绕过‘西淀湖’哪儿都通?”
第十二章 三青帮主 左边中年汉子道:“这么说,尊驾不是要到‘西淀湖’去?” 李燕豪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不是最好,要是的话,我劝尊驾就此回头!” 李燕豪道:“怎么,‘西淀湖’不能去么?”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西淀湖’已被列为禁区,严禁闲杂人等进出。” 李燕豪这:“是谁把‘西淀湖’列为禁区的?” 左边中年汉子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反正是有人把它列为禁区就是。” 李燕豪冷笑一声道:“巧了,我今天非到‘西淀湖’去不可。” 右边那中年汉子手抚刀柄,突然暴喝说道:“姓李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怎么,你认得我?” 右边那中年汉子冷笑说道:“对你是久仰了,我们奉命截你,他人的闲事少管,以往的本帮不为己甚……” 李燕豪截口说道:“你们一厢情愿,我可饶不了‘三青帮’。” 左边那中年汉子道:“姓李的,本帮是一番好意,见着了棺材才流泪,那可就迟了。” 李燕豪道:“我这个人天生的死心眼儿,既然管了我就要管到底,既然来了也绝没回头的道理,我找你们有份量的说话,给我带路吧。”拉着坐骑往前行去。 右边那中年汉子冷笑说道:“既然你愿意那就怪不得谁了。” “铮!”地一声雁翎刀出鞘,跨步欺前,一抡掌中雁翎刀,当头就砍。 李鸾在马上惊声叫道:“大哥小心!” 李燕豪松了繮绳,马鞭交在右手,跨步一闪,雁翎刀由胸前砍下,他右手抖鞭,“刷”地一声正抖在那汉子右腕上,那汉子大叫一声丢刀抱腕,李燕豪扬手又是一鞭,那汉子脸上添了血红一条,往后就倒,砰然一声摔个结实。 李燕豪淡然说道:“给我带路,听见了么?” 另一汉子勃然色变,抽刀要上,突然,两个老头儿之中那居左的一个,轻轻地哼了一声,那汉子立即收势退后。旋听那居左老头儿冰冷说道:“回来。” 那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一骨碌爬起,退了回去。 右边老头儿目光一凝,犀利夺人,望着李燕豪缓缓说道:“你今天一定要到‘西淀湖’去不可?” 李燕豪道:“不错。” 居左老头儿道:“好,只要能闯过我两个这一关,我两个给你带路。”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好啊!”左手拉起坐骑走了过去。 两个老头儿垂手站在路中,没动。 李鸾在马上低低说道:“大哥,留神啊,这两个老东西不好斗!” 右边那老头儿往马上冷冷扫了一眼道:“小子,这是你的媳妇儿了,有这么一个标致媳妇儿你还往枉死城闯,真够聪明的。” 凡听李鸾在马上轻轻啐了一声。李燕豪脸上一热,没说话。 “小子,你聋了?”那右边老头儿又开了口:“你要是死了,你这标致的媳妇儿留给谁呀。” 李燕豪松了缰绳,跨步欺到,马鞭一抖,直向右边老头儿脸上抽去。 右边老头儿只觉眼前一花,人已到了跟前,他吃了一惊,微退一步冷笑说道:“小子,你这一套在我这儿用不上。”他抬手要抓李燕豪马鞭。 李燕豪冷笑说道:“试试看再说。”马鞭一落,向着对方小肚子点去。 左边老头儿站在那儿一动没动,先似料准了李燕豪这后生小子不是对手。 右边老头儿身手不弱,身躯一转,到了李燕豪后边,右掌砍李燕豪左臂,左掌猛向李燕豪右肋击去,应变相当快,一招两式,也相当不俗。 李燕豪没躲没闪,砰然两声,左肋,右臂同时中了一下,可是他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右边的老头儿感觉不同了,他左掌像拍在一堆棉花上,左掌像砍在一根铁柱上,心神震动刚一怔。 李燕豪左手垂鞭握拳,一拳正捣在他心口上,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右边老头儿倒了下去,没再动。 左边老头儿大惊失色,闪身扑了过来,可是他跟右边老头儿一样,没过三招让李燕豪一鞭点在小肚子上,他脸色发白蹲了下去,头上直冒汗珠。 那两个中年汉子一见不好,撒腿要跑。 李燕豪陡然一声冷喝:“站住。”那两个还真听话,硬没敢动。 李燕豪马鞭一指道:“背起他两个,给我带路。” 那两个没敢迟疑,过来背起了两个老头儿,心惊胆战地往前行去。 李燕豪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李鸾在他背后喜孜孜地道:“大哥,你本事好大啊,年轻轻的,是怎么学的啊!”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只听李鸾又道:“大哥,他说我是你的媳妇,你不恼么?” 李燕豪脸上一红道:“小妹可别在意。” 李鸾道:“我不会在意的,要真能跟了大哥,那是我的福气。” 李燕豪忙道:“小妹,你怎么好……” “大哥,”李鸾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是个江湖卖解的女子,没爹没娘没亲人,到哪儿都受人欺负,眼前连吃口饭都成问题,要能跟大哥你这么个英雄,不是我的福气么?” 李燕豪刚要说话,李鸾她跟着又是一句:“大哥,你要不要我,做饭,洗衣裳,我什么都会。” 李燕豪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听李鸾幽幽说道:“我就知这没这福气。”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这是什么时候……” 李鸾道:“那……等事完了再说,好么?”这叫李燕豪怎么回答。 他这里正感难以作答,只见前面一片树林内转出个人来,中等身材,一袭青衫,赫然是陈慕南。 李燕豪一怔,趁势说道:“小妹,又有人拦路了。”李鸾问了一声,“谁”,偏头向前望去。 两个中年汉子一见陈慕南,立即加快步履走了过去。 陈慕南抬手拦庄了他们,容待李燕豪坐骑行近,一抱拳,含笑说道:“在下陈慕南,忝为‘三青帮’右护法。请阁下高抬贵手,放敝帮这两位堂主回去疗伤可好。” 李燕豪碍于情面,也知道陈慕南此时不便说话,当下说道:“既然是右护法在此,我岂敢不卖这个面子。” 陈慕南又一抱拳道:“多谢了。”向着两名中年汉子一摆手道:“把两位堂主送到内堂去。” 两名中年汉子应声飞步而去。 李燕豪翻身下马,叫道:“二师兄。” 陈慕南跨前一步,换上一脸惊急神色道:“兄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李燕豪道:“蒙二师兄指点,我到‘洛阳’分坛去过了,可是盖明的家小早我一步移走了。” 陈慕南道:“我知道,兄弟走迟了一步,盖明的家小前两天刚到总坛,兄弟,这样好么,我想办法把盖明的家小放回去,你赶快离开这儿。” 李燕豪道:“二师兄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若就此回头,岂不是让二师兄难以交待?” 陈慕南道:“那你就别管了,我自有说辞,自有办法应付,兄弟,快走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 陈慕南接着说道:“兄弟,忘了黄河上我跟你说的话了,‘三青帮’实力雄厚,牢不可破,不是一两个人能对付的,我说不该说的话,兄弟要来等日后多召集有志之士再来。”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我问二师兄一句,‘三青帮’吃的可是官粮拿的可是官俸?” 陈慕南神情一震,道:“兄弟,你,你知道了……” 李燕豪道:“二师兄的这个面子我不能不卖,我现在就走,可是在这儿我要说一句话,我绝不容‘三青帮’存在……”蓦地一声尖锐的哨子响传了过来。 陈慕南脸色一变,叹道:“来不及了,兄弟,接住。”抖手一掌攻了过来。 李燕豪何等聪明个人?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旋掌一迎,他这一掌只用了四五成功力,可是陈慕南南趁势踉跄着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一声暴喝传了过来:“二弟后退,让我来!” 人影连闪,一个连一个地射落近前,算算共有十个之多,为首一人浓眉大眼,身材魁伟,穿身黑衣,满脸凶恶像,正是当日“泰山”“玉皇观”里那位大师兄魏豪,也就是现在“三青帮”的左护法。 魏豪身后,是个俊秀年轻人,这个人李燕豪也见过,当日黄河岸跟陈慕南见面的时候,他就紧随在陈慕南的身后,魏豪的徒弟裴文。 最后,一字排列着八名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头儿,一个个眼神十足,都是好手,在盖铁腿家碰见的那个“袁老”也在里头。 陈慕南脸色变了一变,向着魏豪微微躬了躬身:“大师兄!” 魏豪大刺刺的一摆手,如炯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忽地,他一怔,道:“咱们以前见过么?” 陈慕南道:“大师兄忘了,‘泰山’‘玉皇观’……” 魏豪两眼猛地一睁,“哦”地一声道:“是那小子呀?小子,当日你一付土像,今天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来找‘三青帮’的麻烦,” 李燕豪淡淡说道:“‘三青帮’的所作所为,神人共愤,不能怪我找麻烦!” 魏豪一阵冷笑道:“想当初你偷偷的溜下了‘玉皇观’,我正愁找你不着,没想到今天你自动送上门来。看刚才你震退我二师弟那一掌,想必这多年来你学着工夫了,是不是?” 李燕豪道:“不错,我学着真工夫了。” 魏豪冷笑说道:“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抬眼望向马上李鸾道:“小子,这个花不溜丢的美娇娘,是你的什么人呀?” 李燕豪还没开口,李鸾已说了话:“你问我呀,他是我的当家的,你说我是他的什么人?” “哎呀!”魏豪叫了一声,偏着头上下一打量李鸾,道:“小子好福气,好造化,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能弄了这么一个花不溜丢的小媳妇儿,我这做师兄的自叹不如,自叹不如……”顿了顿,接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是师兄弟一场,应该先跟我这个师兄的亲热亲热。”说着,他带邪笑,迈步逼了过来。 陈慕南面泛异色,口齿启动了一下,可是没说话。 只听李鸾在马上说道:“大哥,你怎么有这么一个大马猴似的师兄啊?” 魏豪脸色一变,嘿嘿笑道:“弟妹那张小嘴儿好不厉害,待会儿我得好好儿拧上一拧!”说话间他已然逼近。 李燕豪马鞭一横道:“你站住!” 魏豪两眼一眯,道:“怎么了?吃味儿了,小子,别不知好歹,也许这是你唯一能离开西淀的机会,把鞭子拿开。”伸手往马鞭上抓去。 李燕豪马鞭一偏,扬手抽了过去,直取魏豪的脸。 魏豪反应快,身手也不赖,他连忙闪身后躲,躲是躲开了,可是那鞭风扫得他脸上生疼。 他暗暗一懔,又往后退了两步,道:“好身手,好工夫,真是戴着木头眼镜儿,我瞧不透你啊,过来两个!”他抬手往后一招,两个老头儿纵了上来。 魏豪望着李燕豪缓缓说道:“你两个把这个小子给我收拾了!”那两个老头儿答应一声。迈步就要迈过去。 陈慕南突然说道:“大师兄,多少年不见了,让我跟咱们这位师弟亲热亲热。” 话落人动,扑向了李燕豪,背着魏豪的时候,他向李燕豪递过一个眼色。 李燕豪一时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抬手迎了上去。 这时候魏豪又开了口:“你两个去把马上那小娘们儿给我弄下来,小心点儿,别碰着她哪儿,瞧她皮肉怪嫩的。”两个老头儿答应一声扑向那匹马。 李燕豪刹时明白了,敢情魏豪是想先绊住自己,然后再对付李鸾,就是让他没个分身的机会。 李燕豪本就对魏豪没好感,如今更是火冒?他一掌逼退陈慕南,就要截那两个老头儿。 陈慕南拧身又攻了上来,又递过了一个眼色,同时一只右腕脉又递到了李燕豪面前。 李燕豪明白了,陈慕南的意思是让他制住他,以他作胁,这样不但可以阻住那两个老头儿,而且还可以脱身。 岂料,李燕豪一身傲骨,不愿领这个情,也不愿给这位好心的二师兄惹麻烦。 他一旋身躲了开去,同时抖出马鞭,马鞭抖处,叫声倏起,两个老头儿捂脸暴退,血从指头缝里渗了出来。 陈慕南怔了一怔,暗一咬牙,就待再扑。 魏豪那里已铁青着脸暴喝说道:“二师弟,回来。”陈慕南真有他的,立即纵身飘退。 魏豪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搞的,学了这么多年功夫,连这小子都收拾不下。”陈慕南面泛愧色,低下了头。 李燕豪道:“你何不自己试试看?” 魏豪狞笑一声道:“我早就有这意思。”往后一招,裴文把陵里抱着的革囊双手递了过去。 魏豪接过革囊一抖,革囊落了地,他手里多了一把厚背砍山刀,把刀往身上一横,他冷冷说道:“小子,亮你的兵刃!” 李燕豪道:“我就用这根马鞭,领教你的刀法。” 陈慕南一惊,忙递眼色。 李燕豪他看见了,可是他装作没看见。 魏豪脸色一变,哼哼一阵狞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鞭上有什么惊人的绝艺?”话落,手动,砍山刀横里扫出,带着一阵强劲的刀风向着李燕豪拦腰袭到。 怪不得陈慕南惊慌递眼色,魏豪在刀上的造诣果然不凡。 李燕豪心里明白,魏豪臂力过人,这柄砍山刀既厚又重,自己手里没兵刃,凭这根马鞭拚斗,那是会吃亏的。 当下他不闪不躲,容得砍山刀近身,马鞭一扬,闪电一般点向魏豪持刀小臂。 他这鞭攻的是魏豪所必救,如若不闪不躲,被马鞭点中,这条胳膊非废不可。 魏豪果然不含糊,只见他掌中刀一偏,变扫为点,那犀利的刀尖直向李燕豪当胸点去。 李燕豪不敢以那纯皮的马鞭硬碰,闪身要躲。魏豪掌中砍山刀一沉,忽然从上斜劈而下,李燕豪没来得及躲,只听“噗”地一声,左裤腿儿被魏豪的砍山刀划破了一个大口子。 砍山刀重而锋利,只挨上一点绝不只伤皮肉,再差分毫李燕豪这条左腿就要毁在魏豪手里了。 陈慕南脸色一变。李鸾掩口就是一声惊叫。 魏豪笑了,是狞笑:“弟妹,吓着你了吧,心直跳是不?这小子不过如此。 从今儿个起,你跟我吧,包你有说不尽的好处!“他得理不让人,砍山刀一挥又攻了上去。 李燕豪双眉梢儿扬得老高,马鞭挥起,一连三鞭攻了出去,这三鞭威力又自不同,鞭影飞舞,忽忽作响,不但立即封闭了魏豪的攻势,而且把魏豪逼退了三步。 陈慕南吁了一口气,他明白,他这位师弟绝不是不行。 魏豪脸上变了色,大喝一声,砍山刀幻起满天刀影,带著令人窒息的刀风又攻了上去。 魏豪在刀上的造诣的确不凡,对李燕豪来说,算得上一个对手,难怪他能当上‘三青帮’的左护法,他这柄砍山刀怕伤过不少的侠义英雄。 李燕豪又挥出了三鞭,逼得魏豪手上一滞,第四鞭带着异啸攻向魏豪下盘。 魏豪冷笑一声,沉刀斜斜削了下去,这一刀含着变化,不但截鞭而且暗指李燕豪的右臂。 李燕豪也冷笑一声,掌中马鞭忽然扬起,灵蛇一般向着魏豪胸口点去,魏豪没来得及回刀,被点个正着,他像被人打了一拳。闷哼一声,踉跄而退,砍山刀往地上一挥,他总算没倒下去。 然而,李燕豪马鞭跟着递到,一下抵在他喉结上,软软的一根马鞭,挺得笔直,如同铁棒一般。 魏豪大吃一惊,强提一口气要拔刀,同时脚下后移要退。 李燕豪冷然说道:“动一动我就戳穿你的脖子!” 这话,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相信李燕豪做得到,一根马鞭到了他手里,那能洞金穿玉,就别说魏豪一般肉做的脖子了。 魏豪脸煞白,人发抖,可是他硬没敢动。 陈慕南跨步而至,道:“兄弟,不管怎么说,咱们师兄弟一场……” 李燕豪也会装着,没看他一眼,望着魏豪冷然说:“把刀放了!”魏豪没动。 陈慕南道:“兄弟……” 李燕豪冷然说道:“放手!”马鞭往前一送,魏豪的头往上迎起。 陈慕南伸手把魏豪的砍山刀接了过来,道:“兄弟,大师兄已经把刀放了!” 李燕豪道:“我要到你们总坛去,你们哪个给我带路?” 陈慕南忙道:“兄弟,你这是何必……” 李燕豪道:“我叫你们给我带路!” 陈慕南皱了皱眉,道:“好,好,好,带路,带路。”转身一挥手,喝道:“带路!”八名老头儿,两个满脸是血,一声没吭转身走去。 李燕豪马鞭一拨把魏豪拨转了过去,然后把马鞭抵在魏豪后心上,道:“你走在我前头,敢有一点异动,我就戳穿了你,你要不信尽可以试试,走!” 马鞭往前一送,魏豪不得不迈了步,只听他道:“小子,你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李燕豪道:“还没到时候,到了时候你以为我会对你客气,你这种人多一个是祸害。” 魏豪狞笑道:“只进了‘三青帮’总坛,你就得陪我一块儿躺下。” 李燕豪道:“到时候再说吧,怕,我也就不来了。” 没多久,“西淀湖”已呈现眼前,碧波百顷,应该是个打渔的好所在,可是偌大一个“西淀湖”湖面上,却看不见一点帆影,一艘渔舟。 “西淀湖”边,散布着十几间民房,离这十几家民房不远处,有一片大宅院,朱门红墙,相当气派,像是“西淀湖”边的大户,唯一的大户。 可是李燕豪看得清楚,进出那十几家民房的,全是“三青帮”的徒众,而且那大宅院门口,也站着几个腰佩雁翎刀的“三青帮‘徒众,他明白,这碧波百顷的”西淀湖“,全是”三青帮“的了。 其实那也容易,只消一纸公文,住在这儿的百姓,就得乖乖搬走。 一个汉子转身进了大宅院。 任何人都明白,他报信儿去了。 果然,就在一行人离大宅院不远的时候,大宅院里一左一右缓步走出两个人来,是一男一女。 男的,很年轻,一身华服,长得也相当俊,赫然是当日那济南少年黎玉。 走在黎玉右边的,是个美艳而带着几分妖媚的女子。穿着,服饰也相当讲究,看上去比黎玉大了不少,可是由于她皮白肉嫩人长得好,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你年纪怎么大。 这个女的,李燕豪看上去颇觉面善,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他两个一出来,所有的“三青帮”徒众一起谨躬下身去,连那八个老头儿也不例外。 陈慕南更抢近一步躬身说道:“见过帮主跟夫人!” 黎玉含笑摆手,道:“二师兄少礼,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燕豪这里怔住了,黎玉竟真的会是“三青帮”的帮主,那个年纪比他大的,竟会是帮主夫人! 只听那美妇人道:“真是,这还用问么?人家找上门来了。” 魏豪认为这是机会,要跑,可是他脚下刚动,只觉后心上像中了一记千斤杵,一口鲜血喷出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青帮”的人脸上都变了色,连陈慕南也不例外。 可是那美妇人只皱了皱眉道:“这人年纪轻轻的,手下怎么这么狠?” 黎玉扬了眉,目光刚凝,他忽地一怔:“你……” 陈慕南道:“禀帮主,此人也在‘玉皇观’里待过!” 黎玉眼睁大了,道:“是你,是你,你是谭秀……” 李燕豪道:“难得帮主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关帝庙里你还帮过我的忙呢!” 黎玉马上是一付惊喜笑脸,纵身掠了过来,近前就要抓李燕豪的手,李燕豪退了一步?马鞭一横道::“黎帮主,如今你身份不同,咱们的立场也不同了。” 黎玉呆了一呆道:“谭大哥,我没有一点敌意!”的确,他脸上没有一点敌意。 李燕豪道:“帮主念旧,我感激,可是我是怀着敌意来的。” 黎玉道:“我知道,那不要紧,别的咱们暂时撇开,咱们叙叙,好么。” 李燕豪道:“有这个必要么?” 黎玉道:“怎么没有,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我找了你不少年了,怎么也找不着你,在关帝庙里你帮过我的忙,不是你我上不了泰山,不是你我没有今天,我怎么能跟你为敌?” 人家念旧,也一片真诚,显得李燕豪多小气。 李燕豪心念转动,道:“我是为朋友而来,帮主真要念旧,请把盖明的家小放了。” 黎玉呆了一呆道:“原来你是……那容易,放,放,这就放,我不知道盖明是大哥的朋友,要知道我早就放他的家小了……”当即转过脸去道:“二师兄辛苦一趟。” 陈慕南迟疑了一下道:“帮主……” 黎玉摆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师兄快去吧。” 陈慕南看了李燕豪一眼,转身往大宅院行去。 黎玉转回头来道:“行了吧?谭大哥。”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垂下了马鞭道:“谢谢帮主了。” “大哥这是什么话,”黎玉上前一把抓住了李燕豪的手,他的手是那么轻,那么软,没一点敌意,反之热诚让人感动:“大哥,我终于找着你了,说什么我得好好谢谢你,走,咱们里头叙叙去,先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拉着李燕豪就要走,突然想起马上还有个人,一抬头,道:“大哥,这位是……” 李燕豪还没开口,李鸾又说了话:“兄弟,咱们以前没见过,可是我常听他说起你……” 黎玉道:“是大嫂?” 李燕豪刚要否认,李鸾已含笑点头道:“不敢当,兄弟。” 黎玉两眼一睁,叫道:“大哥,你是什么时候讨的嫂子,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恭喜了,大哥………”一招手道:“来个人把马牵走!”他殷勤而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李鸾下了马。 李鸾落落大方,含笑称谢,可苦了李燕豪,他怎么好再否认,要否认,那不是让李鸾受窘么? 这时候,那美妇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一双似乎永远带着媚意的目光,从李鸾脸上掠过,停留在李燕豪脸上:“阿玉,你说他就是进过‘玉皇观’那小伙子么?” 黎玉道:“是啊!这就是我那位谭大哥啊!” 美妇人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眼,道:“更俊了,也老练多了。”这位怎么这么说话。 李燕豪有点那个,可是碍着黎玉,他不便说什么。 李鸾看了美妇人两眼。 黎玉何等聪明个人?马上就觉察了,笑着说道:“大哥不认得了么?‘玉皇观’里的那位仙姑。” 经此一点,李燕豪马上想起来了,怪不得那么面善,原来是她,当初她是一身道装。如今却是这么一付打扮,难怪李燕豪没认出来她来。 按说,她应该是黎玉的长辈,如今他却成了黎玉枕边人,而且显然也还了俗,同时她成了魏豪跟陈慕慕南的弟妹了,好一笔烂帐。 李燕豪怔了半天,却只有这么说:“我都不敢认了!” “可不,”美妇人笑吟吟地,一点也不在乎,道:“那时候我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现在不但还了俗,而且还是这么一身打扮,难怪你认不出来。” 李鸾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黎玉道:“没想到吧,大哥?” 他说话的神态,多少带点得意。 李燕豪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四个人往大宅院里走,黎玉对地上昏死过去的魏豪,跟那满脸是血的两个老头儿,看也没看一眼。 也不知道是碍着李燕豪,他不便怎么表示,还是根本就毫不关心。 进了两扇朱红大门一看,好大的一个院子,前院待客,后院内宅,后院里种着不少树,那枝叶之中,露出几角飞檐狼牙,看来黎玉不但贵为帮主,而且也很懂得享受。 刚到前院,陈慕南迎面走了过来,欠个身道:“帮主,盖明家小已经送走了。” 帮主道:“辛苦二师兄了,一块儿聊聊去吧!” 陈慕南道:“谢谢帮主,不了,我还要到外头料理一下去!” 黎玉道:“那么就麻烦二师兄一下,传话厨房做几个菜送到后头去。”陈慕南答应一声,走了。 李燕豪忙道:“帮主,我坐一会就走。” 黎玉道:“大哥这是什么话,跟我还客气,咱们是兄弟,这儿也就是大哥的家,少说也得盘桓个三五天。” “是啊!”美妇人道:“阿玉他找你找了多少年了,难得今儿个碰在了一块儿,说什么也得多聚聚,怎么能来了就走啊!” 夫妇俩热诚待人,把李燕豪当成了亲大哥,说着,拉着,硬把李燕豪拉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再看,后院里林木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黎玉让客让进了水榭。 刚落座,四名青衣婢送来了香茗,放下茶后,又一个个退了出去,黎玉含笑问道:“大哥看我这儿怎么样?” 李燕豪由衷地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黎玉道:“真的么?大哥。” 李燕豪道:“帮主该知道,我向来不惯虚辞。” 黎玉眉锋一皱道:“大哥,改改称呼好么,左一声帮主,右一声帮主的,听得我混身不舒服,我是‘三青帮’的帮主,又不是大哥的帮主。”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美妇人流波美目一转,道:“我看他叫你大哥,你干脆叫他一声兄弟得了。” 李燕豪仍没说话。 黎玉突然含笑拿起了面前茶杯,道:“大哥尝尝,这茶叶我是托人从京里弄来的。” 李燕豪刚要去拿茶杯,李鸾在旁说道:“多少年了,他从来就不喝茶。” 黎玉含笑叫了一声“大嫂”,然后说道:“三青帮所作所为,我自己清楚,可是大哥毕竟是我的大哥,就是大哥要挑我‘三青帮’的总坛,他仍是我的大哥。” 李鸾笑笑说道:“兄弟你误会了。”她拿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 黎玉笑了,笑得很不自在:“大嫂,是我失言!” 李燕豪倒着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道:“我的确没喝茶的习惯,白开水喝惯了,可是兄弟这珍品我得尝一尝。”说着,他也端起了茶杯浅尝了一口,一点头道:“的确,入口生香,不同凡响。” 黎玉笑得更不自在了。 只听美妇人道:“谭大哥这几年来,在哪儿得意呀?”好个贤内助。 李燕豪道:“还不是江湖上到处走走,贤伉俪该知道,江湖人能做什么?” 美妇人道:“那可不然哪,我看谭大哥可是个大材。” 李燕豪笑笑说道:“夸奖了。” 黎玉忽然问道:“大哥这身工夫,哪儿学来的,大哥当年离开‘玉皇观’后有什么奇遇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谈不上什么奇遇,我碰上了个出家人,跟他老人家跟了几年。” 黎玉道:“出家人?必然是位奇人?” 美妇人道:“当世的奇人异土我都知道,但不知谭大哥说的是哪一位?”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自号痴和尚。” “痴和尚?”美妇人眉锋微皱,沉吟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抬眼问道:“这位大和尚在何处修真?”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闲云野鹤,没一定的居处。” 美妇人已然皱起了眉锋,又微微皱了一下。 这时候步履响动,到了水榭之外,随听一人恭声说道:“属下请示,酒菜什么时候送来?” 黎玉忙道:“做好了现在就送进来。”那人恭应一声而去。 转眼间步履声又起,刚才那四名青衣婢送进了酒菜,精美几样,酒壶、酒杯、筷子,全是银的,够豪华,够气派。 银筷子有一宗好处,有毒的东西绝难以遁形。 李鸾有意无意地向桌上看了一眼。 黎玉含笑说道:“匆忙之间没什么好的给大哥大嫂下酒,一壶水酒,几样小菜,不成敬意。” 李鸾道:“兄弟别客气了,自己人又不是做客。” 李鸾出身江湖卖解女,居然这么善于应付,难得。 黎玉笑着拿起酒壶酙了四杯,然后他举起酒杯:“多少年了,总算让我如愿以偿地碰上了大哥,更让人高兴的是大哥给我讨了个大嫂,我心里的高兴跟一家人没两样,我两个敬大哥大嫂一杯,就算向大哥大嫂道喜。”这一杯李燕豪跟李鸾无论如何要喝的。 李鸾脸上挂着笑,很动人。 李燕豪却是苦在心头。 酒过三巡,李燕豪放下了筷子,美妇人却早他一步开了口:“谭大哥现在是个有家的人了,将来免不了生儿育女的,有家的人跟单身汉不同,你有什么打算么?” 李燕豪道:“学了这一身本事,不敢辜负,总得趁年纪还轻多做点事。” 美妇人道:“谭大哥还打算在江湖上待?” 李燕豪道:“江湖人总是离不开江湖的!” 美妇人道:“那可不一定,像我们俩,不就等于一半儿跨出江湖了么?” 李燕豪道:“我不惯这种生活!” 黎玉道:“我知道大哥的为人,三青帮这种作为,绝请不到大哥的。” 李燕豪脸色一庄道:“兄弟,你既然谈到这件事了,我要藉这机会劝你两句,兄弟应该不会怪我交浅言深。” 黎玉忙道:“那怎么会,大哥有什么教言尽管说就是。” 李燕豪道:“创帮立派,那是个人的志趣,无可厚非,可是‘三青帮’的作为,兄弟你应该清楚得很……” 黎玉还没有开口,美妇人却说了话:“谭大哥不知道,‘三青帮’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已……” 李燕豪道:“难道有什么人在后头逼着兄弟这么做不成?” 黎玉道:“那倒不是,只是……” 李燕豪道:“兄弟,我听说‘三青帮’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 美妇人脸色一变道:“谭大哥是听谁说的?” 李鸾道:“‘三青帮’的事,我知道得很清楚!” 美妇人投过异样一瞥,道:“原来是大嫂……” 黎玉此刻已趋于平静,道:“既然大哥已经知道了,那就好说话了,我不敢瞒大哥,‘三青帮’初创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可是当时帮里的情形很窘,可巧这时候官家有人来跟我接头,他们说只要我答应他们一个条件,之后‘三青帮’的粮饷一律由官家发给,他们的一个条件是‘三青帮’听官家的,我想想听他们的也出不了什么大错,于是我就点了头,谁知道他们竟把‘三青帮’当成了一个清除异己的机关……” 李燕豪道:“兄弟总算已经知道了。” 黎玉苦笑,说道:“我知道了,大哥,可是我也身不由己了。” 李燕豪道:“兄弟这话何指?” 黎玉吸了一口气道:“大哥知道我在济南有个算不错的家……”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兄弟的家让他们抓在手里了?” 黎玉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哥,上上下下,一家十几口,别人我可以不顾,可是两位老人家……”双眉一扬,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原来兄弟有这么个难处……” 美妇人道:“谭大哥你要体谅。” 李燕豪目光一凝,望着黎玉道:“兄弟可知道家里的人现在什么地方?” 黎玉摇头说道:“不知道,天下都是他们的,何处不能藏人?”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兄弟,要是能把家里的人,从他们手里要出来……” 黎玉两眼一睁道:“大哥的意思是……” 李燕豪道:“承兄弟你把我当大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你长此这么下去。” 黎玉道:“大哥好意我感激,可是不容易。” 李燕豪道:“那你就不必管了,只问兄弟你愿不愿意?” 黎玉道:“我当然愿意,那还有不愿意的。” 李燕豪一点头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兄弟你告诉我,当初跟兄弟你接头的那个人是谁?” 黎玉摇头说道:“那个人机警得很,穿一身便服,只说是京里来的,姓胡,别的什么也不肯露,可是我知道,连他那个姓怕都是假的。” 李燕豪道:“他既然是官家派来的,总该有个凭据吧。” 黎玉摇头说道:“没见他拿什么凭据,我也没要,我点了头之后第二天大批的粮饷就到了。” 李燕豪皱了眉,沉吟了一下道:“那么每次传话的是谁,哪儿来的?” 黎玉道:“大哥的意思我懂,那没用,每次都是用信鸽传来的,那封信下留写了个一笔的胡字,只有这么多。” 李燕豪眉锋皱深了三分,没说话。 李鸾突然说道:“那么,每个月的粮饷呢,是怎么个发给法?” 黎玉还没说话,美妇人已然开了口:“每个月的粮饷都是安牡县代发的,到时候只要派个人去领就行了,都是银票。” 李燕豪道:“那么到安牡县去找……” 李鸾摇头说道:“没有用的,他们做事既然这么小心,恐怕连安牡县也不会知道那些银票是哪儿来的!” 美妇人道:“大嫂这话我有同感!” 李燕豪道:“这么说线索还真难找……” 黎玉道:“我看大哥……” 李燕豪摇头说道:“兄弟不用管了,我自会想办法的!” 美妇人道:“那就全仗大哥了。” 李燕豪道:“自己兄弟,说这个干什么,我有几件事要问问兄弟。” 黎玉忙道:“大哥,什么事?” 李燕豪道:“三青帮为什么用一颗念珠当表记。” 黎玉道:“这个……不瞒大哥说,我也不清楚,这全是那个姓胡的意思。” 美妇人道:“是这样的,当初那个姓胡的跟阿玉谈妥条件之后,从怀里拿出一颗念珠给了阿玉,让阿玉以那种念珠做为‘三青帮’的表记,那姓胡的说,将来‘三青帮’的人在外头做事,身上只带着这颗念珠,官家便不会过问。” 李燕豪道:“这么说,兄弟并不知道那姓胡的为什么要‘三青帮’以这种念珠做为表记了。” 黎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大哥。”李燕豪沉吟着没说话。 美妇人道:“大哥问这,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李燕豪道:“不瞒二位说,那种念珠是家师多年来唯一的信物。” 黎玉一怔道:“怎么说,大哥,这种念珠是那位老人家……” 李燕豪探怀取出那颗念珠递了过去,道:“这是他老人家的信物,兄弟拿去看看。” 黎玉忙伸手接了过去,只一眼,立即叫道:“可不,无论大小,形式,质地,完全一样,丝毫不差,这,这怎么那么巧?” 美妇人向着黎玉伸出她那双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给我看看!”黎玉把那颗念珠递了过去。 美妇人水葱般尖尖两指捏着那颗念珠,看了看之后,微一点头说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差,大哥是不是怀疑什么。” 李燕豪道:“这种念珠是老人家的唯一信物,而‘三青帮’弟兄人人身上有这么一颗念珠,武林中人会怎么样,这是显而易见的。” 黎玉道:“大哥怀疑那姓胡的是嫁祸?” 美妇人道:“不会吧,那姓胡的是官家人,那位老人家则是闲云野鹤般江湖奇人,两下里根本扯不上关系,以我看是巧合。” 李燕豪道:“但愿是巧合。” 美妇人把那颗念珠递给了黎玉,道:“我看准是巧合!” 黎玉恭恭敬敬地出双手把那颗念珠又递还了李燕豪,道:“大哥看怎么样?” 李燕豪道:“希望只是巧合。”黎玉没再说什么。 这一桌酒是喝到了日头偏西,做客人的倒没有怎么样,身为主人的黎玉却醉了,美妇人召来两名青衣婢把黎玉扶往了后头,黎玉一边走,嘴里还含含混混的叫大哥,酒后见真情,颇为感人。 美妇人陪着李燕豪跟李鸾到了她夫妇特意为李燕豪跟李鸾安排的住处,就在水榭后的那间精舍里。精舍面对碧水,后临绿荫,清幽而雅。 精舍里的摆设更不必说,无论是外面的小客厅,抑是或里头的卧房,都够豪华,够气派的。 尤其卧房里,金猊燃香,被翻红浪,牙床玉钩,珠幔高挂,绣花枕头一对,年轻夫妇住在这儿,那可有说不出的旖旎,十足的温柔乡。 李燕豪心里颇为感动,可也暗暗直皱眉。 安置好了这两位,美妇人挺动着腰肢走了。 美妇人走了之后,李燕豪面对这间卧房,眉锋皱深了三分。 李鸾走了过来,轻轻问道:“怎么了,大哥。” 李燕豪道:“小妹,你怎么好说咱们是……”倏地住口不言。 李鸾却眨动着美目,问道:“我说咱们是什么呀,大哥!” 李燕豪道:“小妹,你这是何必,你看,现在人家只给咱们准备一间屋,怎么办?” 李鸾“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这个好解决,待会儿再说不迟,现在我要跟你谈些正经事,过来,坐下!” 拉着李燕豪到了床前,把李燕豪往床前椅子上一按,她自己挪身坐在了床沿上,目光一凝道:“大哥,你真要为那位黎兄弟奔波,去救他的家人去?” 李燕豪道:“自然是真的,怎么了?” 李鸾道:“你真相信他的话?” 李燕豪微愕说道:“小妹这话……” 李鸾道:“大哥,你的所学可以称高绝,胸蕴也可以称极丰,可是你的经验,历练都不如我,我看这夫妇俩不简单,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险恶!你可要提防着点儿啊。” 李燕豪道:“小妹,黎玉这个人我清楚,他是个好人家的子弟……” “好人家的子弟?”李鸾冷笑一声道:“好人家并不一定出好子弟,我只不过刚认识他,可是我已经看出他这个人很聪明,但却浮而不实,邪而不正,别的不说,就拿他两个配成一对儿,我就觉得不大对,他那位夫人比他大得多,而且美艳之中带着妖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遂把玉皇观事告诉了李鸾。 李鸾静静听毕,悚然说道:“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怪不得你明明姓李,他叫你谭大哥,怪不得‘三青帮’里会有你一位二师兄,这不就是了么,明明是师姑,曾几何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枕边娇妻,这不是乱伦么,乱伦的人会是什么好人,大哥是个明白人,还用我多说,崆峒派的人我清楚,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大哥,我这双眼不会看错人的,除了你那位二师兄外,这儿没一个正经好人。” 这句话地算是说对了,李燕豪心里明白,同时他也想起了彭千里的话,彭千里说他跟黎玉不同,而且所以救他下泰山,就是因为玉皇观里的那些人,不是什么好来路。 他沉默了一下道:“小妹的意思是说,他的话不可信?” 李鸾道:“根本就是一搭一挡,满嘴里嚼舌头,不但不可信,而且还要防着点儿,我看他夫妇俩处处透着虚假。”李燕豪没说话。 李鸾道:“大哥,听我的话没错,你们男人家就是不肯听我们女人家的,其实女人家远比你们留心,要是你们肯听我们女人家的,准保你们个个能成大事,立大业。” 李燕豪道:“小妹,我没说不信!” 李鸾道:“大哥,让我跟着你是不会错的,你虽然够聪明,可是世故不深,心地太善,往往会吃大亏,有我跟着你,多少会替你拿个主意,瞧你,让人多不能放心。” 李燕豪心里陪暗一阵感动道:“谢谢你,小妹!” “我不要你谢!”李鸾道:“你说我护着你,不该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俩认识也没多久,可是我把我当成了你的人,一颗心也就放在了你身上!” 李燕豪心头震动,忙道:“小妹……” “怎么了!”李鸾道:“我不该说么,我这个人心里就是藏不住话,也不愿忸怩作态假惺惺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挺好的,为什么我不该说,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没有我跟着你,你非吃亏不可,说不定连命都会糊里糊涂的丢在这儿。” 李燕豪道:“小妹,正如你所说,咱们认识还没多久,怎么好……” “认识久了有什么用!”李鸾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有个亲戚,他有个儿子,我该叫他哥哥,两个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他那二老都有意要我做他家的媳妇儿,他也百般讨好我,可是没用,我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他就讨厌,所以我离开他家,一个人跑出来了。”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小妹你怎么不早说!” 李鸾道:“早说?我的爷,我怎么敢哪,我要早说了,你还肯让我跟着你么,别以为我是死皮赖脸,不知羞耻,我可是……可是一片真心!”她低下了头,脸上红红的,十分动人! 李燕豪笑了,是苦笑,道:“万一让人家知道,我岂不成了拐子了!” 李鸾猛然抬头,脸上红晕未退,道:“拐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该跟谁还不知道?” 李燕豪道:“小妹,我是说拐诱良家……” “胡说!”李鸾道:“我没卖给他,姓的又不是他家的姓,凭什么说你诱拐我,到那儿说都一样,我自己愿意。” 李燕豪道:“小妹,咱们认识……” “又是认识。”李鸾道:“我刚才怎么说的?” 李燕豪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鸾道:“不管你有什么事,我能吃苦,我能受累,我能冒风险,我愿意跟着你大哥,让我跟着你帮你,随时拿个主意不挺好么,你自己看看,你身边能没个人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李燕豪苦笑一声,没说话。 李鸾道:“大哥,我还要告诉你,那个三姑娘,她明明是来了‘西淀’,你听他俩提了么,她出来见你了么,我告诉你吧,那个三姑娘是官家的人,‘三青帮’的太上帮主!” 李燕豪两眼一睁道:“真的,小妹!” 李鸾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俩,当然了,他俩绝不会轻易承认,你问问你那位二师兄看!”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上。 李鸾道:“想说什么说呀?”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没什么!” 李鸾道:“我可是把一颗心都给了你了。” 李燕豪道:“真的没什么!” 李鸾道:“真的没什么那就算了……”顿了顿,道:“还有那颗念珠,你以为是巧合么?” 李燕豪道:“我不这么想!” 李鸾道:“那你怎么想?” 李燕豪道:“世上可以当信物的很多,‘三青帮’人不是佛门弟子,为什么偏用一颗念珠当信物。” “这不就成了么。”李鸾道:“这道理谁也想得出来,为什么他俩还帮那姓胡的说话,大哥长,大哥短的,到头来谁近谁远呀,大哥,醒醒吧,你那么对人家,人家可不那么对你呀!” 李燕豪道:“依小妹看是……” 李鸾道:“分明就是嫁祸,这还不够明白么。” 李燕豪道:“可是老人家跟官家的人……” 李鸾道:“你想想看,官家的人哪儿来的,天生是官家的人么,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人靠过去的,再说,老人家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清楚,他们让武林中人误会老人家是他们的人,把赃栽到老人家头上去,这是很有可能的。” 李燕豪两眼一睁,道:“小妹,谢谢你!” “又来了。”李鸾道:“我不要你谢,我只要你知道,有我跟着你有益无损就行了。” 李燕豪刚要说话,忽然抬手摸腰,脸色微变。 李鸾忙道:“怎么了,大哥,哪儿不舒服么?” 李燕豪道:“小妹说那个三姑娘,是‘三青帮’的人?” 李鸾道:“是啊,怎么了?” 李燕豪没说话,伸手进怀摸出了那根旱烟袋,把旱烟袋锅儿扭下,往里一看,他脸色大变。 李鸾忙道:“怎么了,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李燕豪缓缓说道:“这根旱烟袋里,藏着一件东西不见了。” 李鸾道:“是什么东西?” 李燕豪道:“半张藏宝图!” 李鸾神情一震,道:“半张藏宝图,大哥哪儿来的半张藏宝图?” 李燕豪当即把彭千里临终赠宝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李鸾脸色大变,一双美目之中闪过两道森冷厉芒急道:“大哥,是谁,莫非是那个三姑娘?” 李燕豪道:“我不敢说,可是她的嫌疑最重!” 李鸾道:“她的嫌疑最重?怎么回事?”李燕豪遂又把客栈酒醉的事说了一遍。 李鸾咬了咬牙道:“大哥,她怎么知道你这根旱烟袋里……” 李燕豪道:“我告诉过她。” 李鸾道:“好好儿地你跟她提这个干什么?”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不知道,在洛水之滨,我碰见了李自成的徒众,拚斗了一场,脱身之后她问我怎么跟他们结的仇,我提起了这根旱烟袋……” 李鸾道:“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位彭老人家把这根旱烟袋给了你,这根旱烟袋里还藏着半张藏宝图么?” 李燕豪道:“除了家师跟我之外,也只有她了。” 李鸾咬牙说道:“那就不会错了,准是她,好厉害的女人,大哥啊,这是个教训,逢人只能说三分话,怎好尽掬一片心,唉,大哥,你的经验历练太浅了,太浅了……”李燕豪苦笑一声没说话。 李鸾道:“大哥,这就是要你看看,别人是怎么对你的,说起来我也该庆幸,要不是那半张藏宝图,只怕今天我就没你这个大哥了,今后要没我跟着你,怎么行,怎么行啊,大哥,现在怎么办?”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不在乎那藏宝,可是我不能让藏宝图落在虏贼手里,同时我也不能辜负彭老人的重托,她既是‘三青帮’的人,这半张藏宝图就不怕迫不回来!”他站了起来。 李鸾抬手一拦道:“使不得,大哥,别动声色,慢慢来,既然她偷走了那半张藏宝图,她就绝不会还待在这儿的。” 李燕豪道:“那么以小妹说,应该怎么办?” 李鸾道:“从长计议,先弄清楚她上哪儿去了……” 忽一凝神,用力闻了几闻道:“这是什么味儿……” 李燕豪道:“怎么了,小妹。” 李鸾忽地站起来走向墙边那高几上的金猊,从金猊里捏起一些粉末闻了闻,一声冷笑道:“上好的檀香啊,可惜我们无福清受。”转身过去拿了一杯水倒进了金猊里。 李燕豪道:“小妹,是……” 李鸾道:“别问,运气试试。” 李燕豪没说话,旋即脸色一变道:“毒?” 李鸾道:“可是觉得真气呆滞不畅?” 李燕豪道:“正是!” 李鸾冷笑一声道:“幸好我发觉得早,要不然咱们俩就是一对儿废人了。” 李燕豪扬起了眉道:“我没想到他竟会……” 李鸾道:“你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什么都没说了,把这颗药丸儿吃了吧!” 只见她玉手一翻,不知何时手掌心里已多了两颗赤红的药丸儿。 李燕豪道:“小妹这是……” 李鸾道:“解毒的,不会害你的,快拿去,留一颗给我。”李燕豪捏起一颗药丸儿,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李鸾自已随郎也吞服了一颗,道:“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一点儿也不错,咱们已经见过两个了,这是崆峒派所制的一种毒药,闻多了再好功夫的人也是废人一个,要不是我发觉得早,过不了今儿晚上,咱们就得听任他们摆布了。” 李燕豪好不感激,道:“小妹……” “别谢!”李鸾道:“我不爱听。” 李燕豪赧然一笑,改口说道:“小妹怎么闻出味道不对来了。” 李鸾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路走多了,懂的自然也就多了,这就是经验,这就是历练。” 李燕豪道:“以我看小妹的所学也不错。” 李鸾道:“怎见得?” 李燕豪道:“就凭小妹那句‘真气呆滞不畅’……” 李鸾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我既然知道那是什么毒,自然也就知道中了那种毒人会怎么样。” 李燕豪只觉得这位姑娘有点高深莫测,正心念转动间,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第十三章 真真假假 李鸾道:“来了,来看看咱们着了道儿没有!”话刚说完人已到精舍门口! 只听门外那人道:“兄弟,歇息了么?” 是陈慕南,李燕豪听得微微一怔,立即应道:“二师兄么,还没有,请进来吧。” 门开了,陈慕南含笑当门而立,第一眼,他扫向屋内那只金猊,然后迈步走了过来道:“兄弟没喝多吧?” 李燕豪笑着说道:“没有,那怎么会,我在这儿做客,岂敢多喝失态。” “对,”陈慕南点头道:“酒能误事,还是少喝点儿好……”眉锋忽地一皱道:“这是谁把檀香投这么多,薰得人多难受。”说着,他走了过去,在金猊里看了一眼,笑道:“还好灭了,敢情二位也觉得薰人。” 李鸾两道眉毛跳动了一下,笑吟吟地道:“二师兄请坐呀。” 陈慕南道:“不坐了,我只是顺路来看看,须便告诉二位一句话……” 目光从李鸾那粉颊上掠过,停在李燕豪脸上,道:“兄弟,不是做师兄的撵你,有什么事儿早一点去办吧,别在这儿待太久,耽搁了。” 李燕豪听出话中有因,目光一凝道:“二师兄……” 陈慕南道:“二师兄这是好意,兄弟,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再好的朋友,彼此之间也该保持个距离,有时候多少年的老朋友,隔一阵子不见,再见面时也不一定跟从前一样。总之一句话,兄弟别在这儿呆过久,耽误自己的事儿就是,时候不早,二位早些歇息吧,我告辞了。”他含笑拱了拱手,要走。 李鸾突然横身一拦道:“二师兄请留步。” 陈慕南停步笑问道:“弟妹还有什么事儿?” 李鸾粉颊微微一红道:“我两个该谢谢二师兄。” 陈慕南讶然说道:“弟妹这谢字从何说起。” 李鸾目光一掠屋角那只金猊,道:“不该么,二师兄。” 陈慕南神情微微一震,道:“我不知弟妹何指。” 李鸾道:“二师兄既然不承认,我也不便再说什么,总之,二师兄这份情我两个是领受了……” 陈慕南笑道:“弟妹越说越是糊涂了。” 李燕豪上前一步,道:“二师兄,我一直不明白。” 陈慕南转过脸来笑问道:“什么事不明白,兄弟。” 李燕豪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慕南道:“兄弟,你是指……” 李燕豪道:“二师兄似乎没有跟我装作的必要。” 陈慕南淡然一笑,笑得勉强道:“人都有个隐衷,也都有个不得已。兄弟,时候不早了……” 李燕豪道:“让我再问二师兄一句话。” 陈慕南略一迟疑,点头说道:“兄弟问吧。” 李燕豪道:“我找位姑娘……” 陈慕南目光一凝道:“兄弟找谁?” 李燕豪道:“有位三姑娘,我听说她是‘三青帮’的人。” 陈慕南道:“兄弟认识她么?” 李燕豪道:“算认识,我在路上邂逅了地,当时她一身男装,及在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位姑娘,她告诉我要到‘西淀’探亲,我本来要送她到‘西淀’来,她却在‘高阳’不辞而别……” 陈慕南笑道:“我明白了,兄弟想必惦念这位红粉旅伴……”倏然一笑,转望李鸾道:“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弟妹可别在意。” 李鸾淡淡一笑道:“那怎么会,我知道燕豪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有别的什么事么?” 李燕豪道:“不瞒二师兄说,她拿走了我一样东西。” 陈慕南道:“怎么,她拿走了兄弟一样东西,是……?” 李燕豪毫不迟疑道:“可以告诉二师兄,是半张‘藏宝图’。” 陈慕南一怔,道:“半张‘藏宝图’……”目光一凝,道:“兄弟,不是说你,有道是:”财不露白‘,又道是:“逢人只说三分话,且莫尽掬一片心’,只是在路上晤见这么个人,你要不说你有半张‘藏宝图’,她怎么会知道……” 李燕豪苦笑一声道:“我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同时我对她根本也没提防……” 陈慕南却道:“这就是兄弟的短处,为人太厚道了,你在江湖上走动这么久了,经验历练不能说不够,坏就坏在你为人太厚道,要知道,你这么对人家,人家可不一定也这么对你,就是对再好的朋友也应该提防着点儿,兄弟,我倒不是叫你奸滑,实在是现在的人心……” 李燕豪道:“我知道,谢谢二师兄,我会记住的。” 陈慕南沉默了一下道:“兄弟听谁说那位三姑娘是‘三青帮’的人?” 李鸾道:“我,我说的。” 陈慕南“哦!”地一声道:“弟妹知道这位三姑娘么?” 李鸾点了点头道:“可以说知道得很清楚。” 陈慕南微一摇头道:“据我所知,这位三姑娘不是‘三青帮’的人。” 李鸾呆了一呆道:“二师兄知道她很清楚么?” 陈慕南笑笑说道:“那我不敢说,至少我知道的不会比弟妹少。” 李鸾道:“可是就我所知,她明明是……” “不,”陈慕南摇头说道:“她不属于‘三青帮’,我不会骗你们俩的。” 李鸾皱了皱眉道:“这么说,她没到这儿来……” “不,”陈慕南道:“那位三姑娘到这儿来过。” 李鸾讶然道:“她既不是‘三青帮’的人,怎么会……” 陈慕南淡然一笑道:“你们认得‘三青帮’的人么?” 李鸾美目一睁道:“我明白了,她是到这儿来做客的。” 陈慕南一点头道:“上宾,真正上宾。” 李鸾扫了李燕豪一眼道:“二师兄,她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陈慕南微一摇头道:“弟妹原谅,这我不便说,也不敢说。” 李鸾道:“那么,二师兄能告诉我们,哪儿能找到她么?” 陈慕南迟疑了一下道:“京里。” 李鸾神情一震,美目猛睁,道:“我明白了,她是……” 陈慕南淡然叫道:“弟妹,别让我担这个过。” 李鸾立即改过说道:“那么,我谢谢二师兄了。” 陈慕南双眉一扬道:“我话说太多了,时候不早,我不打扰了。”转身出门而去。 李鸾过去掩上了门,听得陈慕南步履声远去,她道:“这位二师兄是位难得的热心人。” 李燕豪缓缓说道:“二师兄对我一向很照顾。” 李鸾道:“那么咱们就该听他的,是不?”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小妹的意思我懂,只是我好不容易找到这儿……” 李鸾仰着脸道:“你能怎么样,是杀黎玉,还是杀这位二师兄?” 李燕豪沉默一下道:“我怎么能杀二师兄……” 李鸾道:“那么,黎玉呢?” 李燕豪道:“他本性不恶。” “那不就得了么。”李鸾道:“你都下不了手,还待在这儿干什么,难不成等人家下手杀你不成。” 李燕豪脸色一变道:“黎玉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李鸾道:“那可难说啊,没听二师兄说么,再好的朋友,过一阵子不见,再见面时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你以为他指的是什么,指的是谁。” 李燕豪道:“我明白的,只是,我总觉得……” 李鸾道:“你还觉得什么,冲着这一撮毒香,还不够么?” 李燕豪道:“恐怕这不是他的主意。” 李鸾道:“或许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他总不会不知道,这和是他的主意有什么两样,我也明白,坏就坏在那个女人身上。可是她是黎玉的娇妻,你虽然不忍对黎玉怎么样,你又能把她怎么样……” 李燕豪明白,李鸾的话没有错,黎玉这位娇妻,当初是黎玉的长辈,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娇妻,这内情很不简单。 李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三青帮’拿的是官俸,吃的是官粮,也就是说‘三青帮’的根儿不在这儿,斩草要除根,咱们离开这儿去挖‘三青帮’的根儿,这样‘三青帮’可以灭除,也不会伤着黎玉,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么?” 李燕豪道:“咱们现在就走么?” 李鸾道:“不走还等什么,等闹僵翻了脸不成?” 李燕豪道:“黎玉当初对我不错,我不能跟他翻脸。” 李鸾一跺脚道:“你这个人就是那么厚道,将来你非吃亏在这厚道上不可,等他拿把刀子扎进了你的要害,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忽!”地一声,吹熄了灯,道:“走吧。”伸玉手握住了李燕豪。 一阵异样感觉袭上身来,不过那很短暂,因为李燕豪现在的心情很沉重。 两个人出精舍,并肩携手往前走,刚到后院不久便被挡了驾,挡他俩的是个佩刀壮汉,一名壮汉问道:“天已经黑了,两位要到哪儿去?” 李鸾笑吟吟地道:“今夜有月,我们俩要看看月下的‘西淀’去,行么?” 那壮汉道:“二位是‘三青帮’的贵宾,总坛一带自是任二位走动,只是二位可别走远了。” 李鸾笑道:“谢谢你了,我两个就在湖边儿上,一会儿就回来,要是有人找我们俩,还请告诉他一声。”于是李燕豪和李鸾,亲亲热热地往前走去。 这一关没拦,其他的就不会再盘问,两个人顺利地走出了大门,李鸾乖巧,拉着李燕豪,顺着“西淀湖”边慢慢往北走去。 看着已经离开“西淀湖”了,李鸾吁了一口气道:“如你的意了,总算没闹起来。” 话声方落,一阵衣袂飘风声由后而至,只听夜色中有人叫道:“二位请留步。” 李鸾神情一震道:“糟了,还是让他们发现了。”说话间黑影疾掠而至,那是一名佩刀壮汉,他落地抱拳道:“在下奉帮主之命传话,请二位留一步,帮主马上就到。”李燕豪眉锋为之一皱。 就在这时候,一阵得得蹄声传了过来,李燕豪凝目望去,夜色中快步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人是黎玉,后头是个佩刀壮汉,那佩刀壮汉一手抱着个小包袱,一手拉着两匹鞍配停当的健马。 转眼间黎玉走近,劈头便道:“大哥要走,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燕豪正感难以答话,李鸾那里开了口,她笑吟吟道:“兄弟酒醉未醒,我两个不敢惊动……” 黎玉道:“这是什么话,但哥嫂这不是见外么,就是兄弟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听说哥嫂要走,也要下地送一送的……”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道:“大哥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是说你在这儿盘桓几天的么?” 李燕豪轻笑说道:“临时想起有事儿……” 黎玉道:“不是小弟怠慢吧。” 李燕豪脸上一热道:“兄弟这话就更见外了……” 黎玉道:“我想也不是,本来嘛,小弟跟大哥就跟亲兄弟一样,我这儿还不就是大哥的家……” “说的是呀,”李鸾笑着说道:“那怎么会有怠慢之意呢。” 黎玉陪上了笑脸道:“小弟失言,小弟失言……”顿了顿道:“大哥既然坚持要走,小弟不敢强留。特地带来两匹马给哥嫂代步……”往后一招手,那佩刀壮汉把包袱递了过来。 黎玉接过包袱往前一送道:“这则是小弟一点心意……”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兄弟,这是……” 黎玉道:“一点盘缠,给哥嫂路上用的,也算小弟给哥嫂补个贺礼,不成敬意……” 李燕豪道:“兄弟的好意我感激,我心领了……” 黎玉忙道:“这是小弟一点心意,说什么大哥也得赏小弟这个脸。” 李燕豪道:“兄弟你言重了,盘缠我带的有,没什么大用场,还够用些日子的,两匹坐骑我收下就是……” 黎玉道:“要收下大哥一起收,小弟既然拿出来了,怎么能再捧着回去。” 李燕豪摇头说道:“兄弟如果一定要我收盘缠的话,我连两匹坐骑都不要了。” 黎玉道:“好,好,好,只收两匹坐骑,只收两匹坐骑,大哥真是,还是老脾气。” 李燕豪伸手拉过两匹坐骑道:“兄弟,我谢了。” “瞧!”黎玉道:“大哥见外了……”赧然一笑道:“大哥,她只以为怠慢了哥嫂,不敢来送,我就代地向哥嫂致意了,哥嫂一路保重,下回路过,无论如何盘桓几天。” 李鸾笑着说道:“下回吧,下回一定打扰。” 李燕豪道:“兄弟请回吧。” 黎玉突然双泪夺眶,可是他忙举袖擦了去,窘笑说道:“多少年不见大哥了,好不容易见了面,相聚不到几日又要匁匆分手,小弟真有点舍不得的,古人说:”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李燕豪虽然不满黎玉的作为,这时候也不免一阵感动,道:“兄弟,别这样,将来咱们总会再见面的……” “是呀,兄弟。”李鸾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别难受了,快回去吧,要不然我那位夫人弟媳还以为你跟我们俩走了呢。”黎玉笑了。 李燕豪拍了拍黎玉道:“兄弟保重,悬崖勒马,急流勇退,此正其时,别再陷下去了。”跟李鸾一起翻身上马,扬手又一声:“兄弟请回吧,我走了。”拉转马头,双骑并辔,缓缓驰去。 望着两骑远去,黎玉脸上浮起一丝异样表情,令人难以言喻,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看“西淀湖”已为夜色吞没,李鸾娇笑一声道:“咱们这位黎兄弟可真会装作,若要置诸氍毺,怕是马上就是红透半边的名角儿。”李燕豪皱了皱眉,没说话。 李鸾道:“怎么,你不信么?”李燕豪刚要说话,突然从前面一片树林子里传来一声轻喝。 李燕豪一勒马,喝问道:“哪一位。” 树林里有人应道:“我,兄弟。”树林里走出个人来,是陈慕南。 李燕豪一怔,翻身离鞍,道:“二师兄怎么在这儿?” 陈慕南含笑说道:“兄弟要走了,我能不送送么,跟帮主在一起不方便,只有候在这儿了。” 李鸾也下了马来到近前,凝目说道:“二师兄别是还有什么指示吧。” 陈慕南目光一凝,望着李鸾道:“弟妹厉害,我兄弟有弟妹这么一位贤内助,今后我可以放心了。” 李鸾道:“谢谢二师兄夸奖,对他,我只能尽心。” 陈慕南转望李燕豪道:“兄弟,多听听弟妹没错。”李燕豪勉强笑笑,没说话。 陈慕南伸手递过一物,那是个小的玉瓶:“拿着吧,兄弟,用得着用不着我不知道……” 李燕豪道:“二师兄,这是……” 陈慕南道:“解药。”李燕豪为之一怔。 李鸾道:“当然用不着,可是二师兄这份心意,我两个仍然感激。”她伸手接了过去。 李燕豪这时候才知道:“谢谢二师兄了。” 陈慕南道:“跟我还客气,能为兄弟你做多少,我就为兄弟你做多少……” 李燕豪道:“二师兄,我又要问了?既然二师兄不愿意跟他们一样,为什么不及早抽身……” 陈慕南道:“我不说过么,兄弟,人都有个隐衷……” 李燕豪道:“二师兄要把我当兄弟的话,就请明说。” 陈慕南沉默了一下道:“我这么说吧,兄弟,我已沉在这个泥沼里没了顶,要自拔已然是太迟了,也无力自拔……”李燕豪要说话。 “听我说,兄弟,”陈慕南道:“至于其他的,兄弟日后自会明白的。” 李燕豪道:“二师兄,现在不能说么?” 陈慕南道:“原谅我,兄弟。”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陈慕南道:“刚才在里头,我忘记告诉兄弟一件事了,盖明的家小已然平安了,是我亲自送她们出去的。” 李燕豪道:“多谢二师兄,我感同身受。” “别跟我客气。兄弟,”陈慕南道:“我不说过么,能做多少我做多少,能尽一份心意,我就尽一分,这样也可以减少我自己一些罪孽,还有……”一顿接这:“此去京里,千万小心,京里不比别处,宫廷的高手,人人一流,而且多得不可胜数……” 李燕豪道:“谢谢二师兄,我知道。” 陈慕南道:“京里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就是黎玉,他知道的也有限,兄弟想知道什么,那只有靠兄弟自己了,由此往北走,我已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帮不上兄弟的忙了,我出来一会儿,不能在这儿呆了,你们俩走吧。我回去了,有缘咱们还会再见的……”一抱拳,踪跃而去。 李燕豪忙道:“二师兄保重。”没听陈慕南答话,他已然没入了夜色里。 李燕豪站在那儿呆呆的,只觉得有点心酸。 李鸾轻轻叹了一声道:“‘三青帮’里竟会有这么个人……”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走吧。”上马驰去。 李鸾掠上马赶了上来,叹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说走就走,也不等我。” 李燕豪没说话。 李鸾道:“听见了么,二师兄都让你多听听我的。” 李燕豪苦笑一声道:“小妹,我又没说不听。” 李鸾道:“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人哪。” 李燕豪道:“我这不是在跟小妹说话么。” 李鸾哼地一声道:“稀罕。”她绷起了娇靥。 李燕豪又一声苦笑…… 天亮了,老远地便望见了“牡镇”县城。 李鸾把马鞭遥扬道:“大哥,可要进城去歇歇?” 李燕豪道:“小妹要是累了,就歇歇再走也好。” 李鸾道:“我不……”一眼瞥见道旁择着一枝极小巧的杏黄三角小旗。她神情震动,脸色一变道:“我是有点累了,马上骑了一夜,也有点饿了,进城歇歇,吃点东西再走吧,反正不急。” 这一切李燕豪没注意,他连看也没看见。 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以李燕豪,要在客栈里叫点东西吃吃,可是李鸾不依,她要自己出去买,蹩不过她,李燕豪只得依了。 李鸾提着马鞭出了客栈,往东走,走没多远就拐进去另一家客栈,这家客栈门上也插着一面杏黄小三角旗。 李鸾刚进门,打柜台站起个汉子,迎上来就要躬身。 李鸾寒着脸马鞭一抖道:“带路。”那汉子忙应一声,掉头往里而去。 进三进后院,后院里住的青一色黑衣壮汉,一见李鸾,个个躬身哈腰,都恭恭敬敬叫了声:“公主”李鸾听若无闻,连正眼也没瞧他们一下。 这时候,正北一排三间上房,那中间一间里快步迎出两个黑衣老者,一个是董化成,一个是毛复。 董化成近前躬身道:“禀公主,是殿下……” 李鸾冰冷说道:“我知道,不是为见他我就不来了。” 穿过董、毛二人直向上房走去。董毛二人直起腰跟了上去。 进了中间那间上房,一名华服年轻人居中而坐,这华服年轻人长得挺俊,剑眉凤目,算得上少见的美男子,只是他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鸷,嘴唇也嫌薄了些。 李鸾进屋便道:“我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那华服年轻人有着一股特有的冷漠,一抬手道:“坐。” 李鸾毫不客气,转身过去坐了下来,道:“说吧。” 那华服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道:“你说要不为见我,就不来了,是么?” 李鸾道:“本来就是!” 那华服年轻人道:“那么,你见我有什么事?” 李鸾道:“我正要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那华服年轻人道:“你可记得你的身份?” 李鸾道:“记得。” 那华服年轻人道:“你可记得你跟我的关系。” 李鸾道:“你放心,忘不了。” 那华服年轻人道:“那么,你跟那姓李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李鸾突然笑了,道:“噢,原来你就是为这呀,瞧在眼里,心里不舒服,是么?” “当然,”那华服年轻人道:“我总不能一边儿乐去。” 李鸾美目一瞟道:“那么,以你看我是什么意思呀?” 那华服年轻人道:“我在问你。” 李鸾脸色一寒道:“你以为我见异思迁,把你忘了,是不是?” 那华服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以我看本就是这么回事。” “砰!”地一声,李鸾手中马鞭抽上了桌子,“叭!”地一声,茶壶掉地上了,粉碎,热茶溅得到处是。 那华服年轻人脸色变了一变,可是他没发作,道:“别忘了,我是你的哥哥,我掌权。” 李鸾冷笑说道:“你神气,我就是这个样儿,跟那个姓李的双宿双飞好些日子了,你看着办好了。”站起来就走。 那华服年轻人居然比李鸾还快,只觉他身子一闪便挡在了门口,顺手掩上了门,道:“别让臣下看见笑话。” 李鸾抖手就是一鞭,当然,她不是真抽:“闪开,我要找我的情即去,他在客栈饿着肚子等我呢,饿坏了他我会心疼。” 华服年轻人脸色一沉,道:“天骄,你未免太过份了点儿。” 李鸾道:“我就是这个样儿,看不惯别看。” 那华服年轻人突然笑了,道:“看,生这么大气干什么,多少日子不见了,心里老惦记着,干嘛一见面就斗气?” 李鸾道:“问你呀,也不听听你说那叫什么话,根本就不像人话。” 那华服年轻人脸上笑意更浓,敢情贱,骂舒服了,走过来伸手握上李鸾皓腕,道:“行了,别生气,来,坐下好好聊聊,听我诉诉相思苦。” 李鸾一挣道:“放开我,稀罕。” 华服年轻人没松手,当然,李鸾也不是真挣,让华服年轻人拉着又坐下了,坐定,华服年轻人开了口,脸上那特有的冷漠不见了,语气也柔和多了:“天骄,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鸾冷冷说道:“让我先问你,你找我来是为了问罪,是不是?” 华服年轻人倏然一笑道:“不是,我哪儿敢哪。” 李鸾道:“不是那就好,最好不是。” 华服年轻人道:“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李鸾道:“你好糊涂,彭千里带走了咱们的什么,忘了么?” 华服年轻人道:“‘藏宝图’啊,我怎么会忘?” 李鸾道:“彭千里临死的时候,把那半张‘藏宝图’交给了那姓李的,你知道么?” 华服年轻人呆了一呆道:“这……这我不知道……”霍地站了起来道:“好极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就让他们去……” 李鸾马鞭一拦道:“去干什么去,他们吃的苦头还不够么?告诉你,咱们这些人没一个是人家的对手。” 华服年轻人双眉一扬道:“难道就罢了不成?” 李鸾道:“谁说罢了,我干什么去了。” 华服年轻人道:“你这叫……” 李鸾道:“智取,懂不懂?” 华服年轻人道:“也叫美人计?” 李鸾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华服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道:“我怕。” 李鸾道:“你怕什么?” 华服年轻人道:“我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鸾脸色一沉道:“你是信不过我?” 华服年轻人忙道:“那倒不是,只是……” 李鸾道:“什么都别说了,信不过我也行,从今后你派人去夺去,我不管了,正懒得管呢,我干嘛,有福不会享,跟着他整天东奔西跑去。” 华服年轻人忙道:“你看,说着说着就又动气了。” 李鸾道:“我怎么不动气,我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整天的睡没好睡,吃没好吃,累得要死不活的,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你连一句好听话没有,见面便扳着脸问罪,还疑神疑鬼的,连我都信不过那你能信得过谁,这种事都这么小心眼儿,你还能成什么大事。没落个好反而让人怀疑,我,我不管了,我委曲死了。” 眼圈儿一红,扑簌簌泪落两行,珍珠也似的,成串儿挂了下来。 男人家没有不怕这个的,华服年轻人他慌了手脚,离开椅子蹲在了李鸾跟前,一双手不知道从哪儿抓好? “瞧,怎么说着说着又……别哭了,天骄我好心疼。” 李鸾猛一抬头,娇靥上泪渍纵横,道:“你还会心疼,别假惺惺的了,我不稀罕。” 那华服年轻人忙道:“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来着。” 李鸾道:“你要是真心疼我,你就不该疑神疑鬼的惹我生气。” 那华服年轻人道:“好,好,我不该,我说错了话了,行了不。都是这张嘴,瞧我打它两下给你出出气。”当真地抬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倒挺脆的。 李鸾破涕为笑,但她很快地就忍住了,扳着脸道:“别装疯卖傻了,起来坐好,听我说。”华服年轻人表现得相当听话,乖乖地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上。 他做定,李鸾开了口:“来,你听清楚了,从今后别再烦我,要不然让他动了疑,那半张藏宝图追不回来你可别后悔!” 华服年轻人道:“好,好,我听你的,行么?”‘ 李鸾道:“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在那半张‘藏宝图’没到手之前,我不会回来,你可别再疑神疑鬼的,我受得了一次,可受不了二次。” 华服年轻人眉锋微皱道:“那……你能什么时候回来?” 李鸾道:“自然得等那半张‘藏宝图’到手之后?” 华服年轻人道:“那半张‘藏宝图’,什么时候可以到手?” “瞧你问的,”李鸾不高兴了,道:“我还能给你打保单么?你要是不放心那就算了,我还懒得再去呢。” 华服年轻人道:“你怎么又动气了,我只是问问,我担心,近你不让近,找你也不让找,万一你出点差错,我连知道都不知道。” 李鸾道:“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出差错的,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华服年轻人道:“天骄,凡事不能不防个万一。” 李鸾道:“我自有万全的退身之计,行了吧?” 华服年轻人道:“你有什么万全的退身之计?” 李鸾道:“我得告诉你么?你要不放心你自己办去。” 华服年轻人双眉微扬道:“要让我办,我就不是用智了。” 李鸾道:“那你自己办去,别往脸上贴金了,咱们这些人没一个是人家的对手……” 华服年轻人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臣下们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你我也不是么?要连这么一个人都对付不了,还能干什么别的?” 李鸾道:“要是他的对手,我何必费这么大事,你要不服气,尽可以去试试,我绝不拦你,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要是坏了大事,我可以撒手不管了,追回那半张藏宝图的事,你去办!” 华服年轻人没说话,显然他已有所顾忌,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你没弄错,那半张‘藏宝图’确在他身上?” “废话!”李鸾道:“你以为我是干什么去了,玩儿么?”顿了顿接道:“本来那半张‘藏宝图’已是我囊中物了,可是我迟了一步,让别人着了先鞭。” 华服年轻人吃了一惊道:“让人着了先鞭?谁?” 李鸾道:“这个人你不会陌生,金家那三丫头。” 华服年轻人脸色一变道:“金家那三丫头?” “可不。”李鸾道:“连金家那三丫头都是用智,她要是他的对手,还会费这么大事么?连金家那三丫头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这些人行么?” 华服年轻人眉锋皱得老高,半晌始道:“这么说,那半张‘藏宝图’,已经不在那姓李的身上了。” 李鸾道:“可不么,你没听见我说让那丫头着了先鞭?” 华服年轻人道:“那你干嘛还在他身上打主意去?” “你糊涂啊。”李鸾道:“咱们既不是金家人的对手,也不能正面跟金家人拚斗,怎么办?只有借重他夺回那半张‘藏宝图’,然后再从他身上把那半张‘藏宝图’拿回来,你明白了么?” 华服年轻人点头说道:“我明白,只是他有把握么?” 李鸾道:“当然有,要不然他也不会往京里去了。” 华服年轻人道:“他这就是往京里去么?” 李鸾道:“是啊,怎么?” 华服年轻人道:“有道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他既然吃过一次亏,当然会提高警觉,你要想把那半张’藏宝图‘再从他身上拿出来,恐怕很难。“ 李鸾道:“难也要办哪,难道怕难就算了么?世上哪件事容易,就拿咱们的大业来说吧,容易么?怕难干脆就回家呆着去,干嘛出来奔波冒风险哪。” 好话,华服年轻人没说话,半晌才一点头道:“好吧,全仗你了……” 李鸾站了起来道:“我不再耽搁了,我得走了。” 华服年轻人伸手一拦道:“慢着,我还有句话,等你把那半张‘藏宝图’拿到手之后,我要取那姓李的一颗脑袋。” 李鸾怔了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服年轻人恢复了他那特有的冷漠,眉宇间煞气闪动,道:“这种人留着总是祸害。” 李鸾双黛眉跳动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只要我把那张‘藏宝图’拿到手,随你了。”迈步开门走了出去。 华服年轻人没送,他站在屋门口,那薄薄的嘴唇泛起了一丝懔人的笑意,望着李鸾出了院子,他陡然一声冷喝:“刘全!”一声答应,外面急步走进一人,是个尖嘴猴腮,满脸透着狡猾诡诈的瘦小黑衣汉子,他近前躬身:“见过殿下!” 华服年轻人道:“我给件差事你办办……” 那瘦小黑衣汉子刘全道:“殿下吩咐,属下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华服年轻人道:“没那么严重,我派你跟踪公主……”刘全一怔抬眼。 华服年轻人冷然说道:“听着。” 刘全忙低下头去,恭应一声:“是!” 华服年轻人道:“每一天回城一次,实情实报,实话实说。事无论巨细,半点不许隐瞒。切记,千万不能让公主发现,要不然你不要回来见我,去吧!” 刘全恭应一声,转身快步而去。 华服年轻人那薄薄的嘴唇边,又浮现了刚才那懔人笑意……… ※※※※※※ 李鸾捧着一大包热腾腾的包子进了上房,进屋便含笑说道:“让你久等了,饿了吧?”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还好,怎么这么久?” 李鸾含情脉脉,投过一瞥:“怎么,揪心了?” 李燕豪道:“两个人一起做伴儿,一个出去了,久久不见回来,任谁也会担心。‘ 李鸾道:“我还当你是……” 是什么,她没说下去,把包子往桌上一放道:“人家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掀笼,再说早掀笼没熟的包子卖给谁呀,来,趁热吃吧。” 先给李燕豪一个,自己又拿了一个,咬一口,道:“不错,猪肉白菜馅儿。” 是真不错,李燕豪一个人吃了六个,六个包子加上两杯茶饱了。 吃过之后,又聊了半天,李鸾一直坐到深夜才到隔壁去,她表现得完全像个娇妻。侍候李燕豪躺下,被子拉好,看看一切都妥当了才熄了灯开门走了。 李燕豪很感动,也好生不安。 吃饱了睡得着,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双骑并辔又驰上了上京路。 李鸾一路指指点点,笑语如珠,她长得十分美艳,谈笑闻风情万种,更是动人。 有这么一个伴儿,李燕豪这一路是不寂寞的,羡煞了人。 这一天黄昏,马抵“北京城”外,望着那雄伟高大的城池,那数不清的城墚,李燕豪脸上有种异样表情。 李鸾直点头,颇感慨地道:“几百年来,数朝兴亡之地,论它的雄伟,普天之下无出其左右,可惜……”话锋忽转,道:“你来过么?” 李燕豪摇摇头道:“没有。” 李鸾道:“跑江湖卖解,到处讨生活,我倒来过几次,喏,天桥在那边儿,热闹着哪,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进城歇歇之后我带你逛逛去……” 李燕豪道:“对‘天桥’,我是久仰了……”抬手一指道:“那露出的一点,就是煤山么?” 李鸾点点头道:“是的,怎么?” 李燕豪道:“闯贼破京,先皇帝煤山殉国归天,吊死在东麓一株海棠树上,遗诏:”肤薄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视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明虽亡,这乱臣贼子……” 李鸾道:“说话轻声点儿,这是什么地方?”李燕豪双眉轩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李鸾轻叹一声道:“皆诸臣误朕,要不是朝里那些奸佞乱臣,大明朝也不会……” 李燕豪道:“乱臣固然该诛,然而罪大至极的只李自成一人,他是千古一大罪人。” 李鸾脸色微忧,香唇启动了一下,低低说道:“要近城了,别再说了。” 可不,城门已经到了,城门楼好高、好大、好厚,一双巨大铁门,两边各站着佩挂齐全的步军,瞧上去怪懔人的。 两个人双骑并辔进了“永定门”,城门里站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看了马上李燕豪一眼,头一低,走了。 李燕豪没看见,李鸾也没留意。 这时候城里有些人家已上了灯,大街上行人来往,车马走动,挺热闹的,马走在那石板上,蹄声十分清脆。 两个人就在进城没多远一家“京华客栈”住下。 洗了把脸,喝了口茶,两个人坐了下来,李燕豪他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李鸾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心里还不痛快。”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上哪儿去找那位三姑娘去。” 李鸾笑了:“原来是为这啊,别愁,既然有这么个人儿,她总有个落脚处,有个家,这儿我来过,‘天桥’我人头儿熟,那地方卧龙藏虎,什么人都有,待会儿我跑一趟去,相信不难打听出来。” 李燕豪道:“老让你跑怎么好意思?” “怎么,”李鸾瞟了他一眼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别忘了,我是你的…… 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咱们俩还分彼此么?“ 李燕豪道:“小妹,你怎么……”倏地住口不言。 李鸾道:“我怎么了。” 李燕豪道:“你怎么的当真?” 李鸾道:“瞧你说的,我为什么不当真,我是个女人家,这种话能随便出口么,除非你嫌我,你不要我,要不我这辈子就是你的人!”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么?” 李鸾正色说道:“我的话都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最正经不过,这么多日子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是一片真心么,我的身世你知道,只求你拉我一把……” 李燕豪道:“小妹……” “别叫我,”李鸾道:“只问你要不要我,愿不愿意拉我一把?” 李燕豪道:“小妹……” 李鸾道:“我要是让哪一家人看上,就是死路一条。” 李燕豪皱眉说道:“小妹,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 李鸾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缘份。” 李燕豪道:“小妹,跟着我没什么好处。” 李鸾道:“那么,跟着你又有什么坏处?” 李燕豪道:“我整天在风险中……” “我不怕,”李鸾道:“再大的风险我也过了。” 李燕豪道:“我暂时我不打算成家……” “为什么?”李鸾道:“怕累赘?”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我怕误人。” 李鸾道:“我愿意等,等到老掉了牙我都愿意,怎么办?”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我说的是正经的……” 李鸾道:“我也是心里的话。”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我过去有个人……” 李鸾两眼一睁道:“你娶过亲了?” 李燕豪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以前有个邻居,姓井,他家那位三姑娘对我很好……” 李鸾道:“又是三姑娘,看来你跟三姑娘有缘啊,跟那位井三姑娘,你们俩好到什么程度。” 李燕豪道:“这叫我怎么说,总之她对我很好就是了。” 李鸾道:“你们有私订过终身,山盟海誓,你不另娶,她不别嫁么?” 李燕豪道:“那倒没有,可是……” 李鸾道:“只是你俩个心里都有对方,是不?”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李鸾沉默了一下道:“如今这位井三姑娘呢?” 李燕豪道:“几年前搬了,搬到京里来了。” 李鸾目光一凝道:“搬到京里来了?” 李燕豪道:“她原是京里人,她爹在京里为官,死在京里,为免触景伤情,她一家一度搬离了京里,可是人思故土,落叶归根,为此几年前他家又搬了回来。” 李鸾道:“住哪儿,知道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问。” 李鸾道:“前后多少年了?” 李燕豪道:“有几年了。” 李鸾道:“你说过要上京里找她么?” 李燕豪道:“当时她倒劝过我,她说一个男人家不能老靠爹娘,老呆在家里,总得自己出去闯一闯……” 李鸾微一点头道:“这位井三姑娘颇有见地。” 李燕豪道:“她说要是有一天离开了家,可以上京里来找她。我没肯定答覆,我只说将来也许有机会……” “哎呀,”李鸾叫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点都点不透哇。” 李燕豪听李鸾说他笨,不由一愕,问道:“怎么,小妹?” 李鸾道:“还怎么呢,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启齿呀,人家要你上京里来,就是暗示你人家要等你,懂不懂,你却告诉人家将来也许有机会。” 李燕豪怔了一怔,苦笑说道:“我哪儿知道……” “好嘛。”李鸾道:“人家姑娘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你又没来,保不定人家早嫁了,连儿女都有了。” 李燕豪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道:“那也好,是我自己糊涂,自己傻,没给人家一句踏实话,总不能让人家为等我误了青春。” 李鸾道:“我只是这么说说,也许他是个死心眼儿,你可别往心里放……” 李燕豪强笑说道:“那怎么会,凡事不能勉强,再说这么多年我没来,当初也没给人家一句话!” 李鸾目光一凝,香唇启动了一下道:“万一它真是嫁了呢?” 李燕豪道:“凭她的身世,找个好人家不是难事,那总比跟我强。” 李鸾道:“我不这么想,我却以为跟你比跟谁都强,你信不信,有个万户侯都动不了我的心。” 李燕豪他是说信还是说不信?既不可说,索性来个不说话。 李鸾接着问道:“万一她要是真嫁了,你要不要我。” 李燕豪道:“这……小妹……” 李鸾道:“她嫁了你还不要我?” 李燕豪脱口说道:“我没说不要。” 李鸾美目一睁道:“这么说你是要我了?”
第十四章 悲惨身世 李燕豪知道失言了,苦笑一声道:“小妹……” “你怎么?”李鸾道:“我的命就那么苦,你就那么嫌我么?”眼圈儿猛地一红。 李燕豪忙道:“我没有,小妹,我怎么会嫌你。” 李鸾道:“这么说你不嫌我?” 李燕豪道:“我从来没有嫌过你,小妹,我不是那种人。” 李鸾道:“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李燕豪道:“小妹,事关终身,我总觉得你应该慎重,应该多考虑。” 李鸾道:“我会随便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个人么,我要不是那么慎重,当初我就不会跑到江湖来了。” 李燕豪道:“小妹,咱们俩认识……” 李鸾道:“我不说过么,我认识那一家可算很久了,我从小在他家长大的,可是我就不喜欢……羞死人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点头,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 李燕豪陡然一惊,伸手抓住了李鸾的皓腕道:“小妹,你可千万别……” 李鸾哭了,哭着道:“可怜我从小就没了爹娘,长大后又跑到江湖上抛头露面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见个自己喜欢的人,厚着脸皮委身,人家又推三推四的不要,我还有什么脸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小妹,你这番好意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李鸾道:“我只要你对我跟我对你一样,我只要你点个头。” 李燕豪暗一咬牙道:“小妹既然这么对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有这一句话,突然只闻李鸾哭得更厉害了! “盼了好些日子,到今天才盼到这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 李燕豪道:“小妹,你住住声,收收泪,听我说。” 好不容易,好半天李鸾才住了声,拿手绢儿擦擦泪,道:“你说吧。” 李燕豪道:“我刚才说过,我暂时不能成家……” 李鸾道:“我不也说过么,我愿意等,就是等到白了头,等到老掉了牙我都愿意!” 李燕豪道:“谢谢小妹,只是万一井三姑娘还在等我……” 李鸾道:“她真要还没嫁,你只管要她,别管我了。” 李燕豪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既然点了头,说什么我不能辜负小妹这番情意,我只说要委曲小妹你……” 李鸾道:“我明白了,我愿意,我已经知足了。” 李燕豪一阵激动,手紧了紧,道:“谢谢小妹……” “别谢我了。”李鸾轻轻抽回了手道:“说来倒是我该谢谢你,从今后我是你的人,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谁也改变不了我……”举起手绢儿又擦了擦脸道:“你歇着吧,我这就到‘天桥’跑一趟去……” 李燕豪忙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了……” “你哪儿知道。”李鸾道:“上‘天桥’就得这时候去,大白天里是找不到什么人的。”她站了起来道:“我去打听打听那位三姑娘,顺便也打听打听井三姑娘,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燕豪跟着站起道:“你一个人……” 李鸾道:“又不是去打架,放心,这儿我来过,熟得很,迷不了路的,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谁也拐不走我。”拧身出门而去。 望着李鸾那刚健,婀娜的背影,李燕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感受,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 他走过去掩上了门,转回来刚坐下,一阵轻捷步履声到了门口,紧接着门上响起几声轻微剥落。 李燕豪抬眼问道:“哪一位?” 门外那人应道:“这位爷,我是客栈的黟计。”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小二哥—请进来吧,门没拴。” 门开了,走进来个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长袍,步履很轻快,眼神也很足,不像个客栈伙计。 这中等身材汉子进屋掩门,望着李燕豪道:“请问,可是李燕豪李爷。” 李燕豪站了起来,讶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李燕豪,有什么事么?” 那汉子从袖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道:“这儿有您一封信,是位姑娘放到柜台上的。”把信往李燕豪手中一递,没容李燕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好快,一眨眼工夫已出了滴水檐。 李燕豪要叫时那汉子已到了院子里,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收回目光落在信封上,信封上没写一个字,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再看,一张素笺,隐隐透着醉人的幽香,还没来得及看信,一张小纸片飘落了地。 拾起那片小纸片一看,李燕豪猛然一怔,赫然是半张藏宝图,这是…… 李燕豪连忙展开信笺看,素笺上龙飞凤舞数行狂草:“窃君之物,感君一路相伴相护,心有不安,今特遣人奉还,望君慎藏之。” 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女,居心叵测,望君慎防之,勿为所惑,勿堕温柔陷阱之中。 京畿非善地,不可久留,如无他事,望君速速离此,妾有不得已之苦衷,自能不亲趋前相见赔罪,深望君谅之,知名不具。“ 就这么几行字,看得李燕豪胸气激荡,心头狂跳。 敢情是那位三姑娘。 这半张藏宝图是他被窃那半张没错了。 三姑娘窃之于前,还之于后,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如她所说,感一路相伴相护之情,于心不安么? 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完璧归赵地把半张藏宝图送还了,这不容易。 “京畿非善地,不宜久留,”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再在这儿等下去,会对他有什么不利么。 最使他震动的莫过于“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人”这一句。 弄了半天,竟跟个闯贼余孽为伴走了这么远的路。 汉贼不两立,居然还跟它称兄道妹,居然还跟她订了终身。 李燕豪心里升起一种羞辱以及被戏弄的感受,这,够他受的。 他这里正自心火上冒,轻盈步履响动,院子里走来了李鸾,李燕豪收起那半张藏宝图,让那纸素笺仍留在桌子上。 李鸾进来了,没看见桌上有张素笺。 李燕豪忍不住心头火,道:“回来了?” 李鸾刚嗯一声。李燕豪他接着又道:“怎么这么快?” 李鸾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心里惦念着你呀。” 李燕豪口里淡然一笑道:“我荣幸!” 李鸾道:“瞧你说的……”娇媚一瞥投过,忽觉李燕豪脸色不对,一怔道:“怎么了?” 李燕豪没说话。 李鸾还待再问,一眼瞥见桌上那封信,讶然说道:“这是谁……” 李燕豪抬手一推信道:“你拿去看看。” 李鸾拿起一看,脸色倏变:“好哇,她竟先发制人了,好不厉害……” “是么?”李燕豪道:“比起她来,姑娘并不逊色。” 李鸾抬眼说道:“燕豪,对你,我是真心……” 李燕豪一翻手,把那半张“藏宝图”投在了桌上,道:“为这个吧,要你可以拿去。” 李鸾脸色一白,道:“燕豪,我不是……” “够了,”李燕豪冷然说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剩下的路你自己去吧,告辞。”收起藏宝图庄外行去。 李鸾横身一拦道:“燕豪,你听我说……” 李燕豪淡然说道:“姑娘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一闪身,轻捷异常地窜了出去。 李鸾直叫,李燕豪就不回头。 李燕豪走得不见了。 李鸾无力地扶住了门框。 她混身发颤,而且觉得混身发冷。 突然她一个转身扑倒在炕上…… 李燕豪出了客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个身往城外行去。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顶软轿,两个人抬着,走得飞快。 李燕豪没留意,他没心情看别的。 突然,一个清脆甜美的话声传入耳中:“三少。” 李燕豪一怔停步,四下看看,这回他看见了,一顶软轿停在身边不远处,轿帘掀开了一条缝,轿里探出个乌云螓首,那张娇靥乍惊还喜,一双美目睁得老大。 这是…… 李燕豪瞧直了眼! “三少不认识我了,”姑娘开了口:“井家的井兰三姑娘。” 李燕豪心里猛地一跳,一颗心像是要脱腔而出。 他跨一步到了轿边,再一细看,可不,是井兰,井三姑娘一点儿没变,只是较以前成熟多了。 李燕豪忍不住一阵激动,叫道:“三姑娘!” 井兰道:“三少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李燕豪道:“我刚来。” 井兰美目流波,转动了一下道:“三少,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去。”她挪身下了轿,吩咐两名轿夫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两名轿夫答应一声,抬着轿子走了。 井兰穿一身紫缎裤褂,宽窄合身,仍是那么娇小玲珑,站在李燕豪面前,让李燕豪闻见一种醉人的幽香。 井兰望着他道:“三少住哪儿呀。” 李燕豪道:“京华客栈。” 井兰道:“那就到客栈里坐坐去。” 李燕豪一想李鸾还在那儿,忙道:“三姑娘,那儿人杂得很。” 井兰美目一转,嫣然笑道:“说得也是,那就另找个地方,有家茶馆儿离这不远,就到那儿坐坐去吧,请跟我来。”说完,她转身往前走去。 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她走并肩,脚步放慢了些,落后了一步,心里这么想:分别这么多年,正想找不着的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井兰仍是那么美,较以前成熟了,看样子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只不知道她嫁了没有…… 井兰玲珑剔透,也是个有心人,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地走并肩,她却有意地把脚下放得很慢,恰好跟李燕豪走个并肩,美目一转,轻轻地开了口:“三少从什么地方来的?” 李燕豪道:“西淀。” “西淀?”井兰讶然说道:“三少到西淀干什么去了,那儿有朋友么?” 李燕豪勉强笑笑说道:“是的。” 刚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已经到了茶馆儿门口,是个小茶馆儿,座儿挺雅的,没什么人,恰好。 两个人在里头找了付坐儿,要了一壶上好的香片,等到伙计走后,井兰抬眼凝注,深深一瞥:“三少近来好么。” 李燕豪道:“好,谢谢三姑娘,三姑娘好。” 井兰道:“我瞧三少的身子比以前壮多了。”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井兰道:“还住在‘大明湖’边儿上么?” 李燕豪心里一疼,道:“不,我早就离开家了。” 井兰轻“哦。”一声道:“没想到三少真听了我的。” 李燕豪笑笑,没多说什么。 井兰道:“老爷子安好。” 李燕豪心里又是一疼,道:“老爷子过世了。” 井兰那甜美的笑容为之一凝,道:“怎么,老爷子,什么时候的事?” 李燕豪道:“就是三姑娘搬家那头一天晚上。” 井兰美目睁得老大?“就是我约你出来的那天晚上?”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是的。” 井兰道:“那怎么会……我看老爷子好好儿的……” 李燕豪难掩悲痛,道:“我回去后才发现的,老爷子跟我两个哥哥都让人害了。” 井兰尖叫说道:“什么,老爷子是让人害……”连忙抬手掩上了檀口,四下看看,还好,茶馆儿里没几个人,都在谈笑着,没人留意。 井兰忙低低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少。” 李燕豪含悲忍痛把当夜悲事说了一遍。 井兰听得脸色发白,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道:“这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这是谁这么凶残,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这么好个人,怎么……”眼圈儿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李燕豪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他不能让人陪着难受,当即叫道:“三姑娘……” 井兰擦擦泪,抬起了头,道:“三少,可知道是谁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 井兰道:“没一点线索么?” 李燕豪道:“线索倒是有,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一点头绪……”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制钱儿,道:“这是从老爷子手里掉出来的。” 井兰道:“这不是枚制钱儿么。”伸手就要去捏。 李燕豪道:“小心,三姑娘,割手。” 井兰吓了一跳,忙把玉手缩了回去。 李燕豪道:“这东西利得很。” 井兰道:“三少,这是……” 李燕豪道:“这东西是江湖上用的暗器,专破穴道,破横练,并不常见。” 井兰道:“这么狠,怎么拿这种东西当暗器。” 李燕豪道:“江湖上是无奇不有的。” 井兰道:“三少,只能知道这东西是谁的,不就知道害老爷子的是谁了么。” 李燕豪苦笑说道:“是这样,只是我问过不少人,没一个知道江湖上谁惯用这种暗器。” 井兰道:“只要有人用,总会找出来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说的不错,只有慢慢找了。” 井兰扬了扬眉道:“老爷子这么个好人,竟让他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理昭彰,丝毫不爽,就是三少找不着他,相信他也会遭报应的。” 李燕豪道:“但愿如此了。”他捏起那枚制钱儿,又投进了怀里。 井兰沉默了一下道:“那……这么多年来,三少是怎么过的?” 李燕豪没隐瞒什么,他这个人也不懂隐瞒什么,把这多年来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静静听毕,井兰一双美目中的色彩让人难以言喻,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也不知道是怜惜还是心疼:“这么多年来,可苦了三少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也没什么,三姑娘说得好,一个男人家需要闯练,需要磨练,不能老仰仗父母,也不能老呆在家里……” 井兰道:“三少如今自己站得住了,站在人眼前让人觉得跟座山似的。” 李燕豪笑笑说道:“三姑娘夸奖了,只能说我不像以前那么软弱了,不会像以前那么没出息了。” 井兰道:“一块钢必须是经过炉冶,必须是经过千锤百链的,我为三少贺。” 李燕豪道:“谢谢三姑娘,说来都是三姑娘给我的鼓励。” 井兰笑了笑,笑得有点羞涩,道:“我可不敢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李燕豪道:“当日三姑娘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井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李燕豪道:“记得,三姑娘单名一个兰字。” 井兰道:“我的小名儿呢。” 李燕豪道:“妞儿。” 井兰娇靥飞红,“啐”地一声道:“轻点儿,我可不愿意让别人听了去。” 李燕豪入目那娇模样,心头震动了一下,赧然笑了笑,没说话。 井兰红着娇靥,咬了咬下嘴唇儿,似乎有点迟疑什么,终于问:“三少成家了么?”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没有,我要钱财没钱财,要人没人才,谁肯跟我,这多年来东飘西荡,涉身于江湖恩怨,时刻在风险之中,我也不敢拖累人家。” 井兰看了他一眼道:“才不过几年不见,三少说话怎么生份起来。” 李燕豪道:“三姑娘知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井兰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尽然,钱财身外物,要从这一点着眼,那未免俗气,也不是真爱情,姑娘家找的只是可靠的好人,人好心好比什么都好,那不是敌国的财富可以比配的,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话是这么说,不过……” 井兰道:“不过什么?” 李燕豪赧然笑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井兰没再问,沉默了一下,低低说道:“我现在还跟我娘住在一起。” 这句话谁不明白,这就是说还没婆家,小姑独处尚无即,还没嫁。 李燕豪“哦,”了一声,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井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道:“我两个姐姐都嫁了,嫁的都是官宦家人,而且都是权门,有不少人给我提亲,我都没答应,我觉得没一个合适的,也没一个看着顺眼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眼界高。” 井兰道:“那也不是,主要的是我觉得跟他们没缘份,我也不喜欢,只要是我喜欢的,那怕就是个要饭化子我也嫁,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随便把终身交给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李燕豪没说话,他不便接口。 井兰话锋转了道:“三少这趟到京里来是……” 李燕豪道:“纯是江湖上的恩怨,我来找个人,要件东西……” 井兰道:“找谁,江湖上的人?” 李燕豪不愿多跟井兰谈江湖事,点了点头道:“是的。” 井兰道:“找着这个人了么?” 李燕豪道:“可以说找着了,她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了我。” 井兰道:“三少打算在京里呆多久?” 李燕豪道:“我本来打算就要走的……” 井兰道:“怎么,三少就要走了?” 李燕豪道:“是的。” 井兰道:“看来刚才三少说的是假话。”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三姑娘是指……” 井兰道:“三少不是说,我当夜跟三少说的话,三少都记得么?” 李燕豪道:“是啊,我确实记得。” 井兰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含叹地道:“还说记得呢,现在记得为什么来了就要走?” 李燕豪道:“记得三姑娘要我到京里来找三姑娘,要给我在京里找份差事。” “是啊。”井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凭我爹在世时候的交往,找份差事不是件难事,现在更容易了,凭我大姐跟二姐的关系,可以给你找份很好的事,你这身所学不愁没用场。”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井兰道:“想说什么,不愿意靠关系,不愿意让人说你靠个女人?” 李燕豪道:“那怎么会,三姑娘念旧,这份好意我感激……” 井兰道:“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家在京里,你找份差事也可以在京里长呆下去,这不是挺好么。”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三姑娘,在外头闯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不适合官家……” 井兰道:“你是说你不愿意在官家当差做事?”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井兰道:“为什么?” 李燕豪道:“我的性子不适合……” 井兰道:“不愿意居人之下,不愿意听命于人。” 李燕豪道:“这也是一个原因……” 井兰道:“那容易,我给你找个不必听命于人的差事……” 李燕豪笑笑说道:“三姑娘,除了皇上,哪一个不得听命于人。” 井兰呆了一呆,皱眉说道:“瞧你说的,那……这样好不,你就在京里住着,吃住我给你想想法……” 李燕豪笑笑说道:“谢谢三姑娘的好意……” 井兰道:“不能让人说,你让个女人养活着?” 李燕豪怎么好点头,他道:“那倒不是,只是三姑娘知道,我还有事,我得踏递江湖找那害老人家以及两个兄弟的凶手。” 井兰道:“这我知道,只是你准知道那凶手在江湖上?” 李燕豪道:“江湖人不在江湖上在哪里?” “那可难说,”井兰道:“说不定他已经躲进官家了,这是常有的事,江湖人在江湖上呆不住了,往官家一躲,吃有粮拿有俸,既不愁吃穿,也不怕谁再找他,不是挺逍遥,挺自在的么。”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这种事也的确常见,只是官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井兰道:“有什么不容易的,你在外头闯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么,官家专收这种人,要不官家哪来那么多的好手。” 李燕豪心里动了一动,道:“我可以在京里呆一个时期,但我却不能长住,要是在京里找不着那凶手,我还得到江湖上去找去。” 井兰道:“那也行,你多住一天我都高兴。”娇靥突然一红,低下了头。 李燕豪心头为之一跳,道:“谢谢三姑娘。” 井兰低着头道:“想当初咱们俩是那么分开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盼着你,现在你好不容易来了,我怎么能让你走,你也不应该那么忍心。” 李燕豪心里有着一种异样感受,拨弄着桌上的茶杯,没说话,他实在不好接口。 井兰又开了口,声音放得很低:“你知道,我还跟从前一样。” 李燕豪心头猛地一震道:“谢谢三姑娘。” 井兰瞟了他一眼道:“你就只会谢我么,经过这么多年的闯练,你还跟多年一样的软弱么。” 李燕豪心神震颤,道:“三姑娘的好意……” 井兰道:“怎么样?” 李燕豪道:“我懂。” 井兰道:“什么时候懂的。” 李燕豪道:“早在当年就懂了。” 井兰道:“那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你说怎么说。” 李燕豪道:“三姑娘,我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井兰道:“当年你够气人的,什么都没对我说过。”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三姑娘,当年我还有个家,事隔多年后的今天,我却一无所有。” 井兰道:“但总还有个你。” 李燕豪道:“居无定所,东飘西荡,刀口舐血,风餐露宿,孑然一身的江湖人。” 井兰道:“我刚才怎么对你说的,没听懂么,只要有你这么个人,已经是很够了。”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那么,我谢谢三姑娘。” 井兰眼圈儿一红道:“打‘大明湖’边儿一直到如今才盼着你这句话,真不容易啊,至少,我这么多年没嫁,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了,我的终身就在这儿托付你了,今后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了,你要记住,也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变,那怕是一丁点儿也不会。” 李燕豪道:“三姑娘情重,我感激。” 井兰道:“当年我选上了你,到现在我仍是选上了你,不知道我这选择对不对,至少我自己认为我没选错。”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三姑娘这话……” 井兰道:“现在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会再出来,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顿了顿道:“明天晚上我到京华客栈找你去。” 李燕豪忙道:“‘京华客栈’的住处我已经退了……” 井兰道:“那有什么关系,再住进去他们还会拒你于门外么?” “这样吧,”李燕豪道:“这家茶馆儿对门儿有家客栈,我就住在这一家… …“ 井兰往外一看道:“老京华么也好,我走了,明儿晚上上灯的时候我再来。” 她站了起来,随手丢下两个制钱儿。 李燕豪没抢着付帐,两杯茶钱抢来抢去那多见外,他道:“我送三姑娘几步。” 井兰摇头说道:“还是让我自己去吧,你初到京里来,不熟,万一为送我找不着回来路那就糟了,你去歇着吧,我明儿个就来了。”转身往外行去。 李燕豪听了他的,只送到茶馆儿门口,眼望着那无限美的身影不见,心里有种异样感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看看井兰走得不见了,他迈步就要往对街走。 突然,身左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叱喝:“揍他,娘的,缺胳膊少腿儿的还当贼。” “别,打坏了人要吃官司,干脆送他进衙门去。” 李燕豪扭头一看,只见一家卖小吃的门口围着几个人,掳胳膊卷袖的,模样儿都挺凶。 他迟疑了一下,当即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先看见地上滚着两个包子,都沾上土了,又看见一个既瘦又脏的穿着更破烂的老头子躺在地上,身边儿一把拐棍儿,缺条胳膊断条腿,怪可怜的。 李燕豪扒开了一个看热闹的人,伸手挡住了那个拳头要落下的人,问道:“别打人,怎么回事?” 那人指着地上残废老人道:“这贼化子偷包子。” 李燕豪道:“有话好说,怎么能随便打人,这位老人家是上了年纪的人,受得了你这拳脚么,打坏了他官司你打么。” 那人一怔,李燕豪接着说道:“两个包子多少钱?” 那人道:“一个钱儿一个……” 李燕豪伸手递过一块碎银道:“这两个包子算我的,剩下的包子给这老人家拿走。” 那人连声应是,接过碎银转身进去了。 李燕豪俯身扶起了那残废老人。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嘴张了几张才蹩出了一句:“这位爷,谢谢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用客气了……” 说话间刚才那汉子捧着一大包包子走了出来,鞠躬哈腰地双手交给了李燕豪。 李燕豪接过那包包子道:“老人家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那残废老人忙道:“那怎么敢当,谢谢您,不用了,我能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方便,没个人送您怎么个拿东西?” 那残废老人道:“不要紧,我能背,劳尊驾给我背上好了。” 包包子的是块包袱皮儿,这就好办了,李燕豪给这位残废老人背好,随手又塞给残废老人一块银子道:“我身上没带多少,这点儿老人家拿去用吧,够用些日子的。”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只听残废老人在身后叫道:“这位爷请您等等,您贵姓啊。” 李燕豪充耳不闻,直往对街行去。 他进了“老京华客栈”但进了一进后面的一间上房里,洗把脸,喝了口茶刚坐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洛阳”“白马寺”那位“大愚”老和尚给他的那片树叶,树叶上用针扎成的四句话:“若问子身世。”“只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 “独留残缺不全人。”这儿不是京里么。 刚才那老头儿不就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么。 不管他是不是“大愚”和尚所说的,那个残缺不全的人,可是他也总是一个残缺不全人。 他霍地站起,往外就跑,等他跑出了“老京华”客栈,抬望对街,对街已然恢复了平静,那残废老人走得没了影儿了。 他三脚俟两步地又赶到了对街,问问行人,没人瞧见那残废老人往哪儿去了? 再找那卖小吃的问问,他也没留意,不过他说那老头儿常在城里待多少年了,不愁碰不上。 既然不愁碰不上那就行了。 想起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这件事,李燕豪又想起了谭老爷子交给他的那卷东西,想起了谭老爷子当年捞起他的所在“庆丰闸”,那地方,他该去看看,而且现在就该去。 于是他问明了路径之后,快步行去。 往东,出“东便门”三里,他到了“庆丰闸”(二闸)。 “二闸”跟“什刹海”一样,是京里一般平民的游乐地,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是护城河所说的第二水闸。 第一闸正在“东便门”外,往来行人嚣杂,故从一闸到二闸间,水深而阔,清流萦碧,离树连天,确是个好去处。 这地方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获飞雪,常有很多八旗子弟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快马,每属“盂兰盆会”,东城一带人士多在此放河灯,万点珠光荡漾于二闸之间,游艇来往竞驰,颇极一时之胜。 李燕豪站在二闸水岸,望着夜色中的流水,想想当年自己就在这条河水上飘流,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他再看看流水方向,他皱了眉,且皱得很深。 这“二闸”之水,源出自昌平山地,会双塔玉泉清水而流入三海护城河,东流出“东便门”称为“大通桥”,至“通州”之石坝计共四十里。 要看流水方向,当年的他应该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从西边流过来的不可能是从双塔,玉泉一带下的水。 因此从那一带下水,必须先流向三海护城河才流出“东便门”外,但三海内连直胜,中间还穿过“金鳖玉栋山”,内宫重地,禁卫森严,哪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 既然没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那就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是被人在宫城里或者是宫城外东边这一段水域里放下水的。 要是在宫城外东边这一段还好,要是在宫城里,自己岂不成了在宫城里出去的人么? 换句话说,自己是在宫城里被人放下水的,那自己十有九九就是宫城里的人,这又怎么好。 他正愁紧眉锋,但愿自己不是在宫里被人放下水的,只听一阵得得声响从身后傅了过来。 扭头一看,心里猛地一跳,夜色中走来个人,缺条胳膊少条腿,还柱根柱拐棍儿,身上还背个包袱,不是刚才那残废老人是谁。 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歪打正着。李燕豪忙追了上去。 这时候那残废老人也看见了李燕豪,一怔停步,道:“怎么,您住在这儿?” 李燕豪微笑说道:“不,老人家,我不是京里的人,我是来这儿看看的。”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巧,刚才在城里,您走得快,我又没办法追,正愁找不着您呢……”顿了顿道:“这儿晚上没什么好瞧的,我就住在前头不远一间破房子里,你要不嫌,就过去坐坐。” 李燕豪道:“不了,我也正愁找不着你老人家……” 那残废老人一怔道:“怎么,您也正愁……有什么事儿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这件事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还是说吧,我是个孤儿,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从‘二闸’水里捞起,因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您找我……” 李燕豪道:“有位奇人,对我说了有关我身世的四句话,他说:”问子身世,且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独留残缺不全人。“ 那残废老人道:“我明白了,您贵姓?” 李燕豪道:“我姓李。” “姓李,”残废老人一双眼盯的李燕豪紧紧的。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十八子李。” 残废老人道:“您今年……”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廿五了。” 残废老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李燕豪一阵,道:“李爷,告诉您一件事,我在这‘二闸’住了廿五年了,我所以住在这儿,是为等一个人,这个人跟您一样,也姓李,只是我不知道我等的跟李爷您是不是一个人。” 李燕豪心里一震跳动道:“老人家,那个姓李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残废老人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要从廿五年前说起,我站不了太久,您要是方便就请到我那住处坐坐去……” 李燕豪一点头道:“行,我去,我搀着老人家走。” 那残废老人不肯,表示当不起,李燕豪非搀不可,残废老人自然蹩不过李燕豪,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善心肠的好人,我是个可怜的残废人,苍天要是有眼,就该让您是我等的那人。” 残废老人的住处离“二闸”不远,不过百来步。 远处那是一间破草房,冬天挡不住风,雨天挡不住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草,算是铺。 进了屋,两个人摸着坐下,残废老人道:“我买不起灯油,所以连盏灯都没有,您可别见笑。” 李燕豪道:“老人家,人在难中,还客气什么,我是个江湖人,也随便惯了。” 残废老人道:“咱们闲话不说,您急着要想听的,我急着要说的,但愿您没白听,我也没白说……” 顿了顿道:“廿五年前,在这东城有大户人家,一家近百口,有房子有地,仆婢成群我就是这户大户的一个老仆人,有一天,一个人打从东城过,正巧我那主母上‘妙峯山’上香还愿回家来,门口下车的时候,让那位王爷瞧见了,没多久,这大户人家出了事,我那主人指为叛逆,一家近百口都被捉进牢里,这时候那位王爷出了面,说能救我主人一家百口,唯一的条件是我那主母跟他当侧福晋去,我那主母为救一家百口只有点了头,后来放人了,我只落得这个样子,可是别的人我一个也没瞧见……” 李燕豪道:“想必是被他们杀了?” “那谁敢说啊。”残废老人道:“反正我是没见别的人就是了……”顿了顿道:“我那主母被逼跟那位王爷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只那位王爷不知道,我那主母也不敢让那位王爷知道,因为这不是他的骨肉,反之倒是他一个仇人,一旦他知道我那主母有身孕之后,必不会让我那幼主活在人世,这件事我清楚,我那主母也知道利害,我知道我那主母会想法子,也知道唯一送出我那幼主的法子是经由这条河,于是我就在这儿住下,一住廿多年,至今未见我那幼主顺水流出,也不知道我那幼主是已经顺水流出被人拾了去呢,还是苍天没长眼,让我那幼主留在宫城里……” 李燕豪道:“老人家,那一家也姓李?” 残废老人道:“是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记得我刚才告诉老人家的那四句话?” 残废老人点头道:“那对,但还不够,要是我那主母放出了幼主,她不会不在幼主身上留个什么记号,我老实……” 李燕豪探怀摸出那块皮,递了过去道:“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残废老人接过那块皮,掠掠身说亮处看了一看,抬眼说道:“李爷,这是… …“ 李燕豪道:“当年我顺水漂流的时候,藏在我身上的唯一东西。” 那残废老人身躯忽颤,暴睁的一双老眼扑簌簌排落老泪两行,道:“少爷,是您了,您就是老奴要等的人,这块皮正是那王府的东西,少爷不见这块皮上还有那家王府的戳记么。” 打从当年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一旦获得揭晓,李燕豪反倒很平静,他吁了一口气道:“老人家,没错么?”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道:“应该不会错,东西是那家王府的东西,足证您是从那家王府里漂出来的,上面写说您姓李,这还会有错么?”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是那李姓大户之后?” 那残废老人道:“是的,您就是老奴的少主。”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他老人家的名讳是……” 残废老人道:“主人讳德山,字少康。” 李燕豪道:“我娘呢?” 残废老人道:“主母娘家姓秦,别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已经遭了毒手了,是么?” 残废老人道:“当年只有老奴一人,被他们放了出来,主人跟其他的人,老奴一个也没看见,放出来的老奴一个,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其他的人可想可知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这多年来苦了你了。” 残发老人道:“少爷可别这么说,老奴就是为李家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可怜只可怜主人这一家近百口……”长叹一声道:“总算苍天有眼,让老奴碰见了少爷您,这廿多年,老奴总算没白等,就是现在咽了气也瞑目了。” 李燕豪安慰了残废老人几句之后道:“老人家,以你看,我娘她还在那家王府里么?” 残废老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老奴不敢说,已经廿多年了,侯门深似海,咫尺之隔如天涯,谁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道这是哪家王府。” 残废老人摇头道:“这个老奴不清楚,当时老奴只知道是个亲王,但究竟是那个亲王,老奴却不清楚,这廿多年来,老奴也曾不断的打听,可是没处问,您知道老奴这么个残废人,又是这么个打扮,谁肯跟老奴多说一句,不赶快躲开就算是好的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这就是我家里遭变的情形了,是不是?” 残废老人道:“还有,少爷,主人有房子有地,房子在东城,地在‘六合屯’……” 李燕豪摇头说道:“老人家,这些都是其次的事,请告诉我,我家除了我爹我娘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残废老人摇头说道:“除了主人,主母之外就全是下人了,那时候主人跟主母年纪还轻,还没所出,您是他二位的头一位少爷。”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没有兄弟姐妹。” 残废老人道:“没有。”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苦了你廿多年,李家生殁俱感,我无以为报,只有为老人家养老聊表我这份谢忱……” 残废老人忙道:“少爷,这老奴可不敢当,主人待老奴恩厚,老奴虽粉身碎骨也不可言报,休说等廿多年,就是等上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这廿多年老奴并没白等,能等着少爷,老奴这心事也就了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必多说了,目前我有事在身,不能随时照顾老人家,我这儿有点银子老人家先拿去用,虽然不多,好在老人家只有一个人,应该够老人家过一阵子的,先请在这儿委曲些时日,等我事了后再接老人家去奉养。”说着他掏出两锭银子塞入残废老人手中,道:“老人家,时候不早,我须回去了,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不容残废老人推拒,也不容残废老人开口,站起来行了出去。 那残废老人在他身后直叫,李燕豪又来个充耳不闻,那残废老人叫了几声也就不再叫了。 李燕豪加快步履,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二闸”方向传来砰然一声水响,他扭头一看,只见“二闸”水波动阵阵,岸边摆着白花花两块东西,正是那两锭银子。 李燕豪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身躯猛震,心胆俱裂,闪身扑了过去。 李燕豪的身法不谓之不快,然而等他扑到那两锭银子的摆置处,水面波动已静,碧水深阔,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怔在了“二闸”边,双泪无声行落而下。 这是李燕豪生平第三次落泪,头一回是为谭老爷子父子,第二回是为那彭千里,这一回是为这位苦等他廿多年的忠实老人,这三位,都对他有大恩。 久久,李燕豪方始蹩出一句:“老人家,你这是何苦,为我李燕豪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老人家,我这里跪送了。”说着,他双膝跪落了地。他拿起了两锭银子,“噗通,噗通”丢进了水里。 水面又起波动,一个涟漪,又一个涟漪。很快地,“二闸”水又平静了,静得没一点波纹。 李燕豪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深深的“二闸”水投过一瞥,转身离去。 泪,还没干。对他有恩的人一个连一个去了,他怎么能不伤心。 李燕豪不打算留在京里,更不打算厕身官家,贡献一己之心力。他打算今晚上见过井兰之后就走。 可是碰见了他李家那位忠义老仆之后,他的打算为此而改变了。 无他,那是因为他认为,要想找出那位亲王,要想寻访他的生身母,唯一的办法就是藉井兰之助厕身官家。无可讳言,这是一条最佳的捷径。他枯坐“老京华”客栈静静的等。 日暮天黑了,上灯的时候到了,“北京城”里到处都上了灯,然而客栈后院灯光里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独不见井兰。 初更到了,井兰没来。李燕豪有点不安了。 二更到了,仍不见井兰的倩影。 李燕豪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可是只站起一下子,他又坐了下去,他想去找,可是上哪儿找去? 三更过了。四更到了,井兰没来。看样子,井兰是不会来了。为什么没来不得而知。 李燕豪曾做了几种推测,可是这几种推测很快地就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他不敢冒然下断语,事实上确也如此,在没获知真实原因之前,的确无法下断语。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九,变化之大也往往出人意料。昨天,井兰求他留下来,他没答应。 今天他想留下来,想藉井兰之助厕身官家,然而井兰这条路却轻易地断了。 他在“老京华”客栈里多住了三天,那是因为他还存一线希望,然而三天过后他才明白是白住了,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断了,井兰她仍没来。一点影儿也没有,便是差人这个信儿或这个信儿也没有。 李燕豪一颗心往下沉,渐渐的冷了。 第四天一早,他出了“老京华”客栈。 他刚离开老京华没多远,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不错的汉子匆匆忙忙奔进了“老京华”,很快地他又从“老京华”里奔了出来,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这汉子刚走,“老京华”又来了一拨人,廿多个汉子,打扮俐落,只要是路过“北京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那个营里吃公事饭的爷。 这廿多个汉子,一到“老京华”附近就散开了,十个围住了老京华,十个闯进了“老京华”。 这一下,热闹了,路人都驻足看上了,可没一个敢进“老京华”里,上自掌柜,下至伙计,都慌了手脚,吓得脸发白,混身打哆嗉。 可是没一会儿,这廿个汉子又一阵风般走了,“老京华”里人心惶惶,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 没多大工夫,消息传出来了,“老京华”里落了个江洋大盗,可是他漏网了。 第十五章 情困英雄 人的嘴是够快的,没半天工夫这消息就传遍了“北京城”,“北京城”里虽然卧虎藏龙,但是由于京畿重地,一向镇压得很厉害,大体上说也相当平静,这一下掀起了波涛,不平静了。 消息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包括李燕豪在内。 这时候,李燕豪人在“天桥”清愁散闷,听到了这消息之后,他很快地想到了自己,当时心又凉几分。“北京城”卧龙藏虎,“天桥”一带足以代表,龙蛇杂处,三教九流无所不容,单看看“天桥”那些棚子,就足以了解这一点。 李燕豪停在一个棚子前,棚子里坐的是黑压压一片,靠里头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细瓷小茶壶,桌边站着位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裤褂,长短适度,宽窄合身,织腰一握,婀娜之中透着几分刚健。瓜子脸,柳叶眉,水灵灵的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瑶鼻樱桃口,还带两个小酒窝儿。 一排留海儿,两条辫子,那持板跟拿鼓键的那双手,白皙修长,柔若无骨,说它根根水葱般不如说它根根似玉。 檀板响动,鼓键起落,樱桃口里唱的那段“大鼓”是“三关”。 那黑压压的一片,无不聚精会神,偶而地爆起一阵叫好声,各形各色的人都有,最碍眼的,只有两个,一个坐在丈余外,一个就坐在李燕豪身前。 左边丈余外的那个,廿多近卅很精壮个汉子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瞧瞧他,行家一眼就可看出是位练家子。 李燕豪身前那位就不同了,廿刚出头的小伙子,长得皮细肉嫩,唇红齿白,看个子,应是属于颀长。 一条大发辫,长袍,马褂,好气派,完全是润家公子哥儿打扮,本来嘛,有钱的少爷们都喜欢这调调儿,看他眼都瞧直了,唇边含着笑,直瞅人家大姑娘。 罕见个美男子,风流俊俏润少爷,只是眼瞧的太那个了点儿。 他往台上瞧,那浓眉大眼汉子却直瞅着他,一脸的鄙夷不高兴神色。 台上人家姑娘,谁也没瞧,单瞅上了李燕豪,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时地投过一瞥。 要换个人,这一瞥够他晕半天的。 可是偏偏李燕豪心里有事儿,没在意。 忽然,那浓眉大眼汉子抓了抓头,李燕豪看得清楚,就在那浓眉大眼英武汉子抬手抓头之际,从他指缝儿射出一点银光,取的是那俊俏公子哥儿那皮白肉嫩的脖子。 李燕豪眼明手快,一伸手把那点银光接下了,入手恍若无物,他再捏了捏,才觉得那只是一粒极其细小的铁砂。 他向着那汉子放过一瞥,那汉子跟没事人儿一般,可是李燕豪看得清楚,他脸色变了。 再看那风流俊俏公子哥儿,他茫然不觉,仍在听他的“大鼓”,瞧他的大姑娘。 他茫然不觉,李燕豪也就忍了忍没动声色。 这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大姑娘手上那鼓键子突然慢了下来,可是她恰好收住了,不露一点儿痕迹。 一个四十来岁的瘦汉子从前头站了起来,端着盘儿要钱了。 爱听人家姑娘的,就得给,在姑娘那一双大眼睛顾盼下,谁也不愿落个小气,大伙儿都掏腰,一个赛似一个多。 轮到那风流俊俏公子哥儿,他给的更多,硬是一块雪花花的银子。 正是晌午,该收场吃饭了,前头那汉子跟大姑娘躬身哈腰直谢,长板凳上的听客都站了起来,依依不舍的鱼贯走出了棚子。 公子哥儿最后一个出了棚子,从李燕豪身边过的时候,他连看也没看李燕豪一眼。 公子哥儿走了,那英武汉子也要走,李燕豪横跨一步拦住了他,嘴角噙着笑,手一伸,递过了那粒铁砂:“朋友,拿回去吧,京畿重地,伤人不得。” 那英武汉子浓眉一耸,冷冷瞅了李燕豪一眼,一句话没说,捏起托在李燕豪掌心上的那粒铁砂就走。 突然,一声轻喝传了过来。“铁柱儿,慢点儿!” 刚才那收钱中年汉子走了过来,瘦削的脸上充满了历练,这时候还多了一种懔人的威严。 “谁让你在这儿耍的?‘ 那英武汉子道:“二伯,您又不是没瞧见,我看不惯……” “你看得惯什么,看得惯谁?”那中年汉子冷冷说道:“把东西给我留下!” 那英武汉子迟疑了一下。 那中年汉子细眉一耸道:“怎么,不听我的?” 那英武汉子从怀里掏出了小白玉瓶,往中年汉子手里一递,转身出了棚子。 那中年汉子两眼暴睁,寒芒外射,似欲发作,但旋即他又忍了下来,转望李燕豪一抱拳道:“您贵姓?” 李燕豪答了一礼,道:“不敢,我姓李。” 那中年汉子神情一肃,又一抱拳道:“我这里谢谢李兄了!” 李燕豪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懂阁下这个谢字何指?” 那中年瘦汉子道:“要不是李兄你及时伸手,今天我这棚子里就要出人命官司,今后这‘北京城’我也别想呆了。”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正担心我伸错了手呢,只是那位施暗箭在先,阁下当面点破在后,这种事倒是少见。” 那中年瘦汉子道:“那是因为我看出李兄跟刚才那位不是一路人,要不然我就不吭气儿了。” 李燕豪道:“阁下怎么知道我跟刚才那位不是一路人?” 那中年瘦汉子道:“李兄要跟他是一路人,就不会放过我那晚辈,更不会还他那粒铁砂子了!” 李燕豪笑了,道:“阁下好眼力。” 那中年汉子道:“好说!” 李燕豪道:“阁下,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那中年瘦汉子勉强笑笑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还会为什么。” 李燕豪想起了那位大姑娘,她已不在棚子里了,想必又到后头去了,他笑笑说道:“人言‘北京城’卧龙藏虎,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那中年瘦汉子道:“李兄不是京里的人?” 李燕豪摇头说道:“不是。” 那中年瘦汉子道:“李兄说得好一口京话。” 李燕豪道:“学的,到哪儿我都能说那儿的话,而且学的很快。” 那中年瘦汉子没再说什么,拨开塞子从小玉瓶里倒出一颗红色药丸,递向李燕豪道:“李兄把这颗药丸吃了。”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这是为什么?” 那中年瘦汉子面带歉疚之色道:“不瞒李兄说,那粒铁砂子淬过毒……”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是我糊涂,那么小的一粒铁砂,取的又是脖子不关要害处,要不是淬了毒怎么能伤人……”暗一运气,可不,一条左臂已然有点发麻。 他淡淡一笑道:“谢谢阁下,这毒我自己能治,别让我糟踏一颗灵药了。” 那中年瘦汉子呆了一呆道:“怎么,这毒李兄自己能治?”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是的。” 那中年瘦汉子正色说道:“李兄,这是密制之毒,非独门解药不能解,一个对时伤人,李兄可别大意耽误了!” 李燕豪笑笑说道:“谢谢阁下,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是不,还请告诚刚才那位,这种歹毒玩意儿轻玩不得,今后别再随便出手了。”转身出棚而去。 那中年瘦汉子拿着那瓶药,怔在了那儿。 李燕豪刚走,转眼工夫不到,棚子里又进来个人,是位姑娘,一身墨绿色裤褂,比唱大鼓那位姑娘大几岁,别有一种成熟的风韵。 唱大鼓的姑娘美艳,她清丽,还带几分幽怨与憔悴,像那幽谷里的一朵寒梅,惹人怜爱。 她进棚,中年瘦汉子一怔迎了上去。“妹子,你怎么来了?” 大姑娘道:“我等得心焦,来看看,怎么还没回去,小绮呢?” 中年瘦汉子往棚后看了一眼道:“在后头拉着脸,噘着嘴呢!” 大姑娘道:“怎么了,您又骂她了?” “骂他?”中年瘦汉子道:“我还敢骂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大姑娘道:“那是谁惹她了?” 中年瘦汉子道:“还不是铁柱儿!” 大姑娘道:“铁柱儿怎么回事儿?” 中年瘦汉子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大姑娘睁大了一双美目,美目中闪漾着一种异样光彩:“二哥,您没听错么,他姓李?” 中年瘦汉子一怔,旋即摇头说道:“妹子,你也真是,哪会那么巧就让咱们碰上,大嫂说他不是在‘西淀’么,说不定早往别处去了,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大姑娘道:“那可不一定,二爷,他,怎么样个人。” 中年瘦汉子当即把李燕豪描述了一遍。 大姑娘她一脸惊喜之色,叫道:“是他,二哥,是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中年瘦汉子道:“刚走!” 大姑娘道:“他往哪儿去了?” 中年瘦汉子道:“我没留意。” 大姑娘道:“我去追他去!”转身要走。 中年瘦汉子伸手一拦道:“别,妹子,要去我去,你不方便,你先带小绮回去,追不追得着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把小玉瓶往腰里一塞,匆匆出棚而去。 大姑娘站在那儿没动,很激动,两眼也有泪光! ※※※※※※ 李燕豪无所事事地逛着,不知不觉间他逛到了“先农坛”后,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朋友,你留一步!‘ 李燕豪回身一看,竟是那叫铁柱儿的英武汉子,只见他停身在一丈外,冷冷地瞅着自己。 李燕豪当即笑道:“噢,原来是铁柱儿……” “住嘴,”铁柱儿冷喝说道:“铁柱儿岂是你叫的!” 李燕豪笑笑说道:“那么我改改口,阁下有什么见教?” 铁柱儿冷冷说道:“问问你为什么那么好管闲事!” 李燕豪道:“一句话,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救得好!”铁柱儿冷笑说道:“你救了他,可惹了我!”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是么?” 铁柱儿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李燕豪道:“我明白怎么样,不明白又怎么样?” 铁柱儿道:“不怎么样,刚才接我铁砂子的是你哪只手?” 李燕豪一抬右手道:“就是这只,怎么了?” 铁柱儿冷然说道:“我要截下你那只右手玩玩!”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你那位长辈倒不失是个英雄人物,怎么你这么狠辣?” “少废话!”铁柱儿道:“谁管我的闲事,我就是这样对付他,把手留下来吧!”迈步逼了过来。 李燕豪眉锋皱深了三分,摇头说道:“小伙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铁柱儿道:“别以为你能截住我的铁砂子就能唬住谁,真本事要在拳脚上才能看得出来!”说话间他已然行近,挥掌便抓。 李燕豪一闪身避了开去,道:“小伙子,你不行的。” 铁柱儿冷哼一声,已一掌直攻左肋。 李燕豪道:“年轻轻的怎么这么狠毒!”左手往下一挥,抓住了铁柱儿的腕子,往外一抖,铁柱儿踉跄而退。 李燕豪道:“小伙子,我没说错吧?” 铁柱儿脸上变了色,一抬腿从小腿上拔出一柄匕首,冰冷说道:“废话少说,小心你的右掌吧。”他挺身要扑。 李燕豪两眼往他身上一凝道:“小伙子,你那位长辈来了。” 铁柱儿还真怕,一惊扭头,李燕豪跨步而至,劈手夺过了那柄匕首,等铁柱儿明白上当的时候,那柄锋利匕首的尖端,已然抵上他的咽喉。 李燕豪冷冷说道:“小伙子,别动,动一动我切断你的喉管。” 铁柱儿面无惧色,冷笑说道:“高明啊,你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原来就是指这呀,不错,要好施诈,我确不是你的对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兵不厌诈,不管怎么说,我能制住你,你就得听我的。” 铁柱儿两眼一睁道:“我可不是那怕死的人,你试试看。”他抬手要动。 李燕豪另一只手已然落在他肩井上,道:“小伙子,你还得听我的。” 铁柱儿眉头一皱,人也猛往下一矮,可是旋即他又站直了。 李燕豪道:“不错,挺像条汉子的,可惜作为差了些!” 铁柱儿大声说道:“我的作为怎么差了?” 李燕豪道:“有道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年轻轻的别的不学,只学会了争风吃醋,你好大的出息。“ 铁柱儿道:“你敢骂我……” “那是客气!”李燕豪道:“你这种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简直该杀!” 铁柱儿道:“放……”李燕豪五指一用力,他哼了一声又矮了下去。 李燕豪道:“你还不承认么,只知道争风吃醋,可曾想过长一辈的处境,你若是伤了人,长一辈的还能在这儿呆下去么,万一要是连累了长一辈的,小伙子,你的罪过大了,我没让你铸成大错,这不是恩是什么?” 铁柱儿咬着牙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李燕豪道:“我已经管了,今天我也管定了,小伙子,回去多反省反省吧,我看在你那长一辈的份上饶了你,别人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一抖腕,铁柱儿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燕豪把那柄匕首往他跟前一丢道:“小伙子,利器是防身的,并不是拿它来伤人的。”转身而去。 铁柱儿抓起匕首就要扔,可是他抬起手又垂下了手,站起来狠狠说道:“好吧,我记住你了,你就别往河南去!” 这句话引起了李燕豪的兴趣,他回过身来道:“小伙子,河南我去过了,我是从河南来的。” 铁柱儿道:“你再去趟试试看。” 李燕豪道:“再去趟怎么样,那儿是有虎哇,还是有豹?” 铁柱儿道:“虎豹倒没有,可有个盖铁腿。” 李燕豪一怔道:“盖铁腿,盖铁腿怎么了,你认识盖铁腿?” 铁柱儿道:“你要站稳了,盖铁腿是我师父的把兄!” 李燕豪又复一怔,倏然而笑道:“原来如此,盖明英雄半生,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侄儿。”转身就走。 铁柱儿叫道:“慢着,你敢不敢去?” 李燕豪扭头说道:“我不但敢去,而且日后还一定去。” 铁柱儿道:“好吧,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等你了,咱们‘河南’见。” 李燕豪笑道:“小伙子,你要先到请替我带句话,就说李燕豪问他好。”转身走了。 铁柱儿怔住了,久久方道:“李燕豪,原来他就是李燕豪,怪不得……” 两眼一睁,抬手要叫,李燕豪早走得没了影儿了,铁柱儿忽然激灵一颤垂下了手,四下里看了看,拔腿就跑。 李燕豪信步地走着,他想:“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江洋大盗,今后‘北京城’不知道呆得下去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不行,那位亲王还没找到,自己生身母也生死未卜,尤其‘三青帮’的根儿也扎在京里,要想知道那颗念珠的究竟,非挖这根儿不可。 得呆下去,至于怎么呆,那就得另想办法了。 突然,他看见眼前不远处站着个人,赫然是李鸾,她仍是那身装束,可是憔悴多了,一双眼红肿红肿的。李燕豪一怔停了步。 李鸾走了过来,走得很慢。 容得李鸾行近,李燕豪冷冷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李鸾一双红肿的美目直望着他,道:“找你!” 李燕豪似乎没有一点怜惜之心,道:“还找我干什么?” 李鸾道:“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李燕豪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么?” 李鸾道:“我要告诉你,我叫李天骄,闯王的义女,李继承的妹妹,也就是李继承的未婚妻。” 李燕豪道:“我知道了,怎么样?” 李鸾道:“我得让你知道,不然我蹩得难受!” 李燕豪道:“你现在已经不会太难受了。” 李鸾道:“难受我是不难受了,不过我替你心疼。” 李燕豪道:“你替我心疼什么?” 李鸾道:“你可知道你已成了江洋大盗。” 李燕豪道:“我知道了,怎么样?” 李鸾道:“你可知道这是谁搞的鬼?” 李燕豪道:“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李鸾道:“我正要告诉你,是你那位三姑娘。”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李鸾冷笑一声道:“什么事瞒得了我,我全知道,她先整了我,然后故意在客栈门口去碰你……” 李燕豪道:“你可别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李鸾道:“她若单是那情义两全的井三姑娘,或许我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可是这位井三姑娘要也是‘三青帮’的那位三姑娘,就该另当别论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你,你怎么说?” 李鸾道:“我说你那位井三姑娘,也就是‘三青帮’的那位三姑娘。” 李燕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李鸾冷笑说道:“信不信在你,世上哪来那么多三姑娘呀,你自己也不想想,哪来那么巧的事儿呀,你那半张‘藏宝图’在半路上被偷了,你一到京里就有人给你送了回来,刚整了我出门就又碰上井三姑娘……”顿了顿,接道:“还有,怎么她走了没几天就有人把你当成江洋大盗来拿你呢,这些还不够你明白的么?” 李燕豪如今是寒了心,幸而他仍保持着平静,道:“你对那位三姑娘,知道多少?” 李鸾道:“多不敢说,至少不会比你少。” 李燕豪道:“我没想到……” 李鸾忽然泫然欲泣地柔声说道:“燕豪,我是为你好,你要不要我都不要紧,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让人这么害了。” 李燕豪道:“谢谢你!” 李鸾道:“燕豪,你明白了么?” 李燕豪道:“我明白了。” 李鸾道:“那我就放心了,话我就说到这儿,最后我要再说一句,我承认我起初是为了那半张‘藏宝图’,可是我后来对你是真心,我不能自拔,真的,燕豪,希望你能相信我。”头一低,转身而去。 李燕豪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等到李鸾走得不见了,他那颀长的身躯方始泛起一阵轻颤,脸上的颜色渐渐趋苍白。 他深知李鸾不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根据李鸾说的那几点,前后想想,略加印证,的确可疑。 还有,他清晰地记得,在“洛阳‘他见过”三青帮’的那位金三姑娘,她长得像极了当时“大明湖‘边那位井三姑娘。 为此,他也曾当面间过那位金三姑娘,可是她不承认。 想想当时金三姑娘所以跟他动手,大概是因为他当时报名李燕豪,事隔多年,她一直没认出他就是“大明湖‘边谭家的三少爷谭秀。 及至他当面叫他兰姑娘,她才恍悟他就是谭秀,所以后来乔装改扮易容,化名贾玉跟他登上同一条船。 现在他完全相信井兰就是“三青帮”中的那位三姑娘了,井兰是官家人,“三青帮”的人根儿也在官家,照这么看“三青帮”那根儿就是扎在金家也就是“井家”了。 既然“井家”一家都是“三青帮”的老根儿,那么当日大明湖畔的惨剧…… 谭老爷子一家三口是在“井家”搬家的前夕被害的。 多少年来没一点儿事儿,偏偏在“井家”搬家的前夕就出事儿,这是头一椿可疑之处。 井兰约他出来的时候,谭家还是好好儿的,等他跟井兰长谈一阵回去之后,就发现了惨剧,这是第二椿可疑之处。 这第二桩可疑之处之中,还可以找出一点,那就是为什么偏偏他幸免于难,现在明白了,井兰是故意约他出去,有意使他脱离杀身之祸,也就是说,井兰不愿伤他。 现在事情近于明朗了,杀害谭老爷子一家三口的十有九九是“井家”,为什么杀害谭老爷子一家三口,很可能就是因为谭老爷子是当年的崇祯侍卫,手里藏有那具里头不知装着何物的革囊。 “井家”是仇家,至少井兰未参与其事,手上未沾血腥,因为井兰当时跟他在一起。 够了,现在除了找那位亲王,寻访自己的生身母之外又多了一件事,他更得留在京里了。 心念既决,李燕豪迈了步,他要不迈步还好,刚一迈步猛觉头一晕,紧接着他觉得混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他明白,他病了。 那无关别的,只因为他三番两次接受了心头上的重击。 他咬了咬牙,支撐着又迈了步,走了没多久,不对了,混身发烫,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强撐了,正好不远处有棵树,他勉强走过去扶着树干缓缓坐了下去。 他这病来得可真快。 也难怪,谁受得了这三番两次的重击,尤其是心灵上的,英雄只是怕病来磨,尽管李燕豪有一身罕匹的所学,可是他现在比常人还虚弱。 坐了一会儿,好一点儿了,他支撑着站起,打算走,猛又一阵晕眩,身子一晃差一点没栽倒,敢情现在连举步都难了。 可是这地方是什么所在,躺在这儿总不行啊! 他咬着牙,试着迈了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好不容易已挨到了“先农坛”后,看看“天桥”已在眼前,他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晃坐了下去。 这一坐,糟了,眼前一黑,跟着人事不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知觉了,头一个感觉就是混身发软还带着酸疼。 第二个感觉他听身边有人在哭,低声的饮泣,听那声吾,像个女的,这是谁。 他连忙睁开了眼,一看之下,他猛然一怔。 他躺在一间小屋子,摆设很简单,但很干净,而且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间女子闺阁,可不,枕边还透着阵阵的幽香呢。 没错,床边坐位姑娘,低着头。 他忙叫道:“姑娘……” 那姑娘猛抬头,怪可怜的,容颜憔悴,脸色苍白,两眼都哭红了,只见她满脸惊喜道:“燕豪哥,你醒了。” 李燕豪猛然一怔,姑娘她不是别人,赫然是盖铁腿的妹妹,巾帼奇英盖涵英,李燕豪直了眼:“小妹,怎么会是你……” 盖涵英带泪而笑道:“不行么,燕豪哥。” 李燕豪四下看看,道:“小妹,这是什么地方?” “天桥,”盖涵英道:“我二哥的住处,二哥跟哥哥是把兄弟,一向住在京里。” 李燕豪诧声说道:“你怎么到了京里,什么时候来的?” 盖涵英道:“我来不少日子了,我是找你来的。” 李燕豪微微一怔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盖涵英瞟了他一眼道:“难道非有什么事才找你么,想你不行么?” 李燕豪明白了,心里有种异样感觉,沉默了一下道:“小妹怎么知道我在京里?” 盖涵英道:“娘跟大嫂都已经到家了,听说你在‘西淀’救出了他们,我马上就赶来了。”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老人家跟大嫂都到家了,那就行了。” 盖涵英道:“燕豪哥,你对盖家的大恩,盖家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李燕豪道:“小妹怎么跟我说这个,盖大哥好么?” “好!”盖涵英道:“哥哥还让我见了您就磕头呢。” 李燕豪道:“他这是干什么,日后见了他,我得好好说他两句,怎么让你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儿?” 盖涵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担心么?” “怎么不”李燕豪道:“江湖上现在太坏了,尤其‘三青帮’霸据大半个江湖……” 盖涵英道:“我还不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里,哥哥本来要让老二几个送我来的,我没让他们跟着,老把我当成了小孩子,这是有他几个,要没有他几个怎么办,我就别出门了?” 李燕豪道:“对了,燕惕几个好么?” “好!”盖涵英道:“就是没一个不想你。”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也很想他们……” 又谈了几句之后,盖涵英道:“我忘了问了,那天在我二哥棚子里出手救人的是你么?” 李燕豪道:“那天?” 盖涵英道:“可不,你昏睡都快三天了。” 李燕豪一怔道:“怎么,我昏睡都快三天了?” 盖涵英道:“可不是么?可没把人急死,你昏睡了三天,我也在这儿哭了三天了。” 李燕豪道:“这三天来小妹一直在这儿?” 盖涵英点了点头道:“我不放心,二哥他们要换我,我没答应。” 李燕豪一阵感动道:“谢谢你,小妹,让你受累了。” 盖涵英白了他一眼道:“真的,瞧你说的,不该么?” 李燕豪明白他何指,想想李鸾跟井兰都曾经是他的人,也都曾以他的妻子自居,而如今全断了,前后不过几天,想想这些,心里不免有点黯然,他沉默了一下道:“我没想到那位就是二哥,在‘开封’的时候盖大哥提也没跟我提过……” 盖涵英道:“那天你刚走我就进了棚子,听二哥一说我就认定是你,二哥马上追了出去,可是你已经走得不见了,直到天快黑的时候,还是听人说‘先农坛’后躺着个人,二哥跑去一看才发现是你……” 李燕豪道:“这么说那个叫铁柱儿的,是二哥的徒弟?” “不!”盖涵英道:“铁柱儿是我三哥的徒弟,对了,你中那铁砂子之毒… …“ 李燕豪道:“不碍事了,我早就把它逼出来了,那位铁柱儿可凶得很啊,‘先农坛’后追上了我,怪我多管闲事,硬要我把手剩下来。” 盖涵英美目一睁道:“怎么?有这种事儿,好大的胆子,要让二哥知道,他非倒霉不可……” 李燕豪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我……” 盖涵英道:“话不是这么说,对谁都一样,路要让一步,味需减三分,这孩子心胸太窄了,有时候也太狠,二哥三哥想尽了法子他就是改不了,我担心将来……”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李燕豪道:“我本不好说,铁柱儿这孩子逞强好斗,而且出手过狠,要不及早多约束,将来恐怕会闯大祸。” 盖涵英道:“等二哥回来,我得跟他说说。” 李燕豪一眼瞥见桌上还亮着灯,一怔问道:“小妹,现在什么时候了?” 盖涵英道:“大约快四更了。” 李燕豪叫道:“快四更了,像小妹这样不眠不休的怎么行,别等我好了又把小妹累倒了,我已经不碍事了,小妹快歇着去吧。” “不!”盖涵英摇头说道:“让我在这儿陪陪你,我还有好几骡车话呢。” 李燕豪道:“那怎么行,有话明天再说……” “不!”盖涵英道:“我说不走就不走,你省省心吧!” 李燕豪皱眉说道:“小妹……” 盖涵英道:“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再坐会儿再走,行么?” 李燕豪道:“那让我坐起来……” 他还没动,盖涵英伸手按住了他道:“干嘛呀,跟我还客气,躺着不许动,刚醒就要折腾身子,别让人心里不踏实行么?” 李燕豪听了他的,其实他也没那力气坐起来,沉默了一下道:“二哥上哪儿去了,还没回来?” 盖涵英道:“找铁柱儿去了呀,快三天了,打那天出棚子,到如今没见着他人影儿,也不知道他浑到哪儿去了,这孩子就是那么让人操心,打从三哥收了他,就没一天省心,如今这么大了还是老样子。” 李燕豪皱了皱眉,没说话。 盖涵英道:“三哥跟推什么似的交给了二哥,三哥的意思是想让他跟着二哥多闯练闯练,多见见世面,这回可好瞧吧,万一他出点差错,二哥可就难跟三哥交待了。” 李燕豪道:“三哥不在京里么?” 盖涵英摇了摇头道:“三哥在‘张家口’,做马匹生意。” 李燕豪道:“三哥管铁柱儿先管得很严么?” “怎么不严?”盖涵英道:“幸好严,不严他还不知道惹什么乱子呢,有一回他在‘张家口’跟个外来的动刀子,差点没让三哥毁了他。” 李燕豪皱皱眉道:“别是让我吓跑了……” 盖涵英目光一凝道:“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道:“我刚才不是说他在‘先农坛’后追上了我,跟我动刀子,要剁我的右手么,我挫了挫他,他亮出盖大哥的招牌,邀我到河南去,我一听盖大哥三个字就笑了,我说你要是先到河南,就代我跟盖铁腿说一声。就说李燕豪问他好,说完了话我就走了,小妹你想,三哥管得他那么严,跟外人动刀子就差点没毁了他,好歹我长他一辈,要是让三哥知道他跟我动刀子,那还得了?” 盖涵英浅浅地皱起了眉锋,道:“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要真这样的话,只怕让您说着了,这孩子一向逞强好斗,是血气之勇,可偏偏没个认错的勇气,他一见三哥就跟那避猫鼠似的。” 李燕豪道:“要真这样,我可也添一分不安了。” 盖涵英道:“瞧你说的,这能怪你。” 李燕豪没说话。 盖涵英道:“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能跑哪儿去,‘北京城’里他没熟人儿。” 李燕豪道:“别是离京了。” 盖涵英道:“不会吧……真要离了京,二哥上哪儿找他去?” 李燕豪道:“早知道我就不逗他了。” 盖涵英道:“你怎么老怪你呀,你也不知道这情形呀?”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明天我找他去。” 盖涵英道:“再说吧,谁找他不一样,干嘛非你去不可,二哥说你得好好静些日子……” 李燕豪道:“小妹,别把我当病人好不,我没病。” “还说哪。”盖涵英道:“没病干嘛好好的就躺下了,而且一睡就是三天,人事不省。”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盖涵英看了他一眼道:“二哥说你是心病,悲伤过度,受了刺激,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一震道:“二哥是这么说的?” 盖涵英点了点头道:“二哥精擅医术,是江湖上少有的名医,江湖上受惠的人不少,这‘天桥’一带受惠的人更多。”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我没什么……” 盖涵英道:“不愿告诉我,是不?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 李燕豪道:“小妹,我……” 盖涵英道:“我只是提起来了,随口问问,要没什么也就算了,干嘛这么着急呀?” 李燕豪脑子里转了一转道:“不,小妹,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我该告诉你。” 接着,他把该说的全告诉了盖涵英。 静静听毕,盖涵英柔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个身世,知道是哪家亲王府么?” 李燕豪摇了摇头道:“我所以留在京里没走,就是打算想法子混进去。” 盖涵英道:“不容易。” 李燕豪道:“我也知道,本来现成一条路,现在断了。” 盖涵英沉吟了一下道:“找我二哥也许能想个法子……” 李燕豪忙道:“二哥有什么办法?” 盖涵英道:“二哥在京里不少年了,人头很熟,尤其是‘天桥’一带,可以说相当吃得开,跟哥哥在开封差不多,也许能给你想个法子,至少能帮你打听打听是哪家亲王府,等二哥回来我跟他说说看。” 李燕豪道:“二哥要是有办法,那就好办了。” 盖涵英倏然一笑道:“燕豪哥,你可真行啊,到处留情。” 李燕豪强笑说道:“涵英,你怎么好跟我开这玩笑。” “不对么?”盖涵英道:“这一个对你钟情,那一个对你痴心,我看哪,今后我得一步不离地跟着你,免得让人家把你抢走了。” 李燕豪皱眉说道:“涵英……” 盖涵英浅浅一笑道:“开玩笑的,你知道,我可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 李燕豪道:“都已成了过去,你还提它干什么?” 盖涵英敛去笑容,正色说道:“燕豪,能提的事总得提提,别因为人家一时骗了你,就把人家以往的好处,对你的情意全抹煞了。”顿了顿道:“先说说那位三姑娘,当日‘大明湖’边的事,是不是她家干的先不说,要是她家干的,那也不能怪她,怎么说人家救过你,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撇开她偷你半张‘藏宝图’不说,人家对你没一点坏,她要是真有那不良之心,当日在‘高阳’客栈里下手偷那半张‘藏宝图’的时候就把你害了,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也只消一指头… …“ “还有,在‘京华客栈’里,她面话终身,听你一句踏实话,她是一片真心,要不她大可不露面,她不是说第二天上灯的时候到客栈去找你,要告诉你些事么,八成儿她就是要告诉你她是‘三青帮’人,还有当年‘大明湖’边的惨事儿……” 李燕豪道:“可是她没来,来的是大批鹰犬。” 盖涵英道:“她没来不是她不愿再来,必然是有什么突发事故使她不能来,要不然她不会头一天面话终身,至于那些鹰犬,他们是三天以后才来的,是不?” 李燕豪道:“不错。” “这就是了。”盖涵英道:“要是她的主意,第二天就来了,何必等到三天之后?” 李燕豪道:“那……你看她为什么没来?” 盖涵英想了想之后道:“许是她把那半张‘藏宝图’还了你,惹出了事,你要知道,她家不是她一个人儿,她上头还有长一辈的。” 李燕豪道:“真要这样的话,倒是我连累了她了。” 盖涵英道:“燕豪,人家是为你,当初在‘大明湖’边是为你,如今人家仍是为你。” 李燕豪道:“她为什么不派人给我送个信儿来?” “瞧你说的?”盖涵英道:“她能么?要能的话她不会放过那机会的。” 李燕豪道:“那大批鹰犬搜捕‘京华客栈’是怎么回事?” 盖涵英道:“这我就不敢说了,只有她知道你住在‘京华客栈’,可是以我看她绝不会说。” 李燕豪道:“要不是她说,那批鹰爪怎会找到‘京华客栈’去?” 盖涵英没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救过你,既然救过你就不会对你是虚情假意,万一真要为那半张‘藏宝图’惹出了麻烦,在他们心目中,她就是个叛徒,他们怎么对待叛徒,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你也该反过来救救人家。” 李燕豪没说话。 盖涵英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再谈谈那位李天骄李姑娘,听说她是李自成的义女,也是李自成那儿子李继承的未婚妻。” 李燕豪道:“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盖涵英道:“恐怕是这样的,小的时候她不懂什么,也无力反抗,现在长成了,她发现自己跟李继承根本不适合,就在这时候她碰见了你,她动了情,动了心,正如他所说,起先她确是为那半张‘藏宝图’,后来却情不自禁对你动了真情……” 李燕豪道:“那她为什么骗我?” “我的爷。”盖涵英道:“她要不骗你还能跟你同行这么远么?恐怕连近都没办法近你,想想看,燕豪,人家也救过你,在那‘三青帮’的总坛里,她大可以不动声色地让你去中毒……” 李燕豪要说话,盖涵英却抢先开了口,道:“你一定会说她是为那半张‘藏宝图’是不?” “不错!”李燕豪道:“我正是这意思,她明知道那半张‘藏宝图’不在我身上,想等我从井兰手中夺回那半张‘藏宝图’之后再下手。” 盖涵英道:“当地回到客栈的时候,你曾经要把那半张‘藏宝图’给她,是不是?” 李燕豪道:“不错!” 盖涵英道:“那么我问你,她拿了没有,大丈夫一诺千金,她大可以伸手拿走那半张‘藏宝图’,可是她没拿,为什么,这你明白么?” 李燕豪没说话,半晌才道:“涵英,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她是李自成的义女,又是李继承的未婚妻,我不能让李继承宣扬天下,说我横刀夺爱,抢他的未婚妻。” 盖涵英道:“燕豪,你要明白,你不是横刀夺爱,抢李继承的未婚妻,你只是拉了一个陷身泥沼欲自拔的人一把。” 李燕豪道:“但愿你是对的。” 盖涵英道:“恐怕真让我说着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李燕豪没说话。 盖涵英看了他一眼道:“以我看别的都没什么,只是这两位醋劲儿都太大了些,这个不容那个,那个也不容这个。” 李燕豪仍没说话。 “瞧,”盖涵英忽然站了起来道:“净顾着说话,你该吃药了……”扭头往外叫道:“小绮,药煎好了没有?” 只听一个清脆甜美话声从隔壁传了过来:“好了,就来。” 没多大工夫,唱大鼓的姑娘进来了,端着一碗药,还直冒热气儿呢。 李燕豪仰了仰身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姑娘把药往桌上一放,道:“燕豪叔,您可别这么说,做晚辈的不敢当。” 盖涵英一旁说道:“燕豪,这是二哥的螟蛉义女,自小跟着二哥长大的,二哥拿她当亲女儿一样,她叫小绮,你就叫她一声小绮好了。” 李燕豪含笑说道:“小绮,谢谢你了。” 姑娘小绮一皱柳眉道:“您怎么老说见外话,好点儿了么,您?” 李燕豪道:“好多了,多亏你们几位照顾。” 小绮看了盖涵英一眼道:“都是姑姑照顾您,可没我什么事儿。” 盖涵英笑道:“推得倒干净,燕豪,趁热把药喝了吧,这是二哥亲自抓的药。” 她扶起了李燕豪,小绮灵巧地把药端了过来。 人躺在盖涵英怀里,又当着小绮,李燕豪显得很不自在,盖涵英倒是落落大方,小绮也跟没看见一样。 喝过了药,小绮接过了碗放回桌上,没马上走。 盖涵英轻轻地放下了李燕豪道:“小绮,你爹回来了么?” 小绮道:“还没有,都是铁柱儿这害人精,想起来就是有气。” 盖涵英笑道:“你呀,你别气了,他是让燕豪叔给吓跑的。” 小绮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灯下看,越显水灵:“他是让燕豪叔给吓跑的,怎么回事儿?” 盖涵英笑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好哇,敢跟燕豪叔动刀子,简直是不自量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看我不告诉三叔才怪……” 盖涵英道:“有你这个冤家对头,铁柱儿不倒霉也得倒霉。” 小绮脸一红,哼了一声道:“我就死瞧不上他,动辄就把大爷抬了出来,亏他还是个男人家,三叔的脸都让他丢光了……”目光一凝,堆上一脸笑,花朵儿怒放般,道:“燕豪叔,我早就听姑姑说过了,您一身功夫好得不得了,明儿个您能教我几手儿?” 李燕豪笑笑说道:“你找错人了,你爹、你姑姑不比我强得多?” 盖涵英道:“怎么把帽子戴到我头上来了,我说的可是实情实话,‘三青帮’的那几个堂主,哪一个不让你整得惨惨的。” 李燕豪道:“那是二流角色,本就不堪一击,真要碰上对手,只怕被整得惨惨的就该是我了。” 小绮道:“冲着您这句话也知道您有一身好功夫……” 李燕豪忽道:“怕是二哥回来了。” 只听外头响起个爽朗话声。“兄弟好敏锐的听觉,就凭这一手,说你有身好功夫,你还赖得掉么?”
第十六章 连番风雨 随着这爽朗话声,小屋里走进那瘦高中年汉子,小绮两眼睁得大大的道:“我怎么没听见您回来。” 瘦高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就是你不行,要让你听见,江湖上不到处都是高手了么?” 小绮含叹地道:“就您行,您是高手,行了吧。”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我不行,我也不配称高手,现有能人高手在眼前,我嘛,跟一般笨蛋比,这高手二字可以当之无愧,要跟你燕豪叔比,我可就差远了。” 小绮道:“这我倒相信。” 盖涵英一旁笑了。 瘦高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怎么样,兄弟,好些了么。” 李燕豪忙道:“好多了,谢谢二哥,听涵英说,是二哥给我……” 瘦高中年汉子截口说道:“我是懂点医术,看看小病凑合。” 李燕豪道:“二哥客气,我还该谢谢二哥。” 瘦高中年汉子道:“一家人别客气,兄弟说谢那显得生份。”走过来为李燕豪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嗯,是好多了,不碍事了,再歇息两天吧。”目光一扫桌上的空碗道:“药喝过了么?” 盖涵英道:“刚喝过。” 瘦高中年汉子转望李燕豪笑道:“兄弟,我这药是清心去火的,至于消愁解忧,去胸中郁结,那还得兄弟你自己,我帮不上忙。” 李燕豪不自在地笑笑说道:“谢谢二哥,我知道。” 盖涵英插嘴说道:“刚才我跟他说过了,二哥没说错,他确是心病。” 瘦高中年汉子笑道:“心病还得心药医,我这个蒙古大夫帮不上忙。” 李燕豪勉强笑笑,没说话。 盖涵英轻轻一笑,岔开话题,道:“二哥,铁柱儿怎么样了,有消息么?” 瘦高中年汉子皱了眉,摇头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这‘北京城’一带我几几乎是找遍了,碰见熟人便问,人家都说也没看见他。” 盖涵英道:“二哥,我告诉您吧,铁柱儿是让燕豪给吓跑的。” 瘦高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道:“他是让燕豪给吓跑的,怎么回事儿?” 小绮冷冷说道:“他呀,胆大着呢,敢跟燕豪叔动刀子。” 瘦高中年汉子“哦”了一声,转问李燕豪迈:“怎么回事儿…兄弟。” 李燕豪笑笑,还没说话,盖涵英那里又接着说道:“让我来说吧,是这样的……”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递。 静静听毕,瘦高中年汉子脸色难看了,道:“这孩子,真好,老三居然有这么个好徒弟,够他欣慰的,我管不了他了,把他找到了之后送给老三去……” 李燕豪道:“二哥这么说我就不安了,他先不知道是我……” 瘦高中年汉子道:“兄弟,话不是这么说,是谁都一样,不能仗着学过几年武,动不动就跟人动刀子,这还像话,撇开大哥不说,我跟老三在江湖道上虽然不能说有什么名气,但能够得上侠义二字,像他这种动辄动刀的毛病……”哼了一声,住口不言。 小绮道:“本就不能轻饶,这回要饶了他,下回他就要上天了。” 瘦高中年汉子脸色转为凝重,扬了扬眉道:“要照这么看,他跑的恐怕不会近,也说不定他不敢再回来了,这孩子一向浮而不实,桀傲难驯,老三不知道怎么会看上他的。” 盖涵英道:“您就别这么说了,再这么说燕豪可要引咎自责了。” 瘦高中年汉子道:“这怎么能怪燕豪?” “是啊。”小绮道:“我也这么说,偏偏燕豪叔……” 瘦高中年汉子凝望着李燕豪道:“兄弟,你可不能这么想,我刚才说过,无论对谁,他也不能动不动就是刀子,这要不受点教训还行,幸亏他碰见的是兄弟你,要是换个别人谁会饶他,这不是惹大乱子么,他伤了人家,或者是让人家伤了他,那都不好,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只是要不是我……” 小绮道:“燕豪叔怎么又来了,打哪儿说也怪不着您哪。” 瘦高中年汉子点头说道:“小绮说的不错……” 李燕豪刚要再说。瘦高中年汉子抬手一挡道:“咱们不谈这个了好么,一见面就谈他,谁有那工夫。”挪身坐了下去,道:“小绮,去给我沏壶茶来,让我喝两口,渴得喉咙里都冒火了。”小绮答应一声走了。 李燕豪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都这么耗着……” 瘦高中年汉子一摆手道:“兄弟,别说见外话,换换个儿,不合适我,兄弟你能回屋里去么……” 李燕豪道:“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知道,你是什么病,我还能不知道么,咱们俩这算是初见面,对你,我是仰慕已久,巴不得早一天见着,现在总算见着了,能不多聊聊么。” 李燕豪笑笑说道:“二哥要这么说,我就不好再拦了。” 说话间,小绮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给乃父跟盖涵英各倒了一杯,然后又退到一旁。 瘦高中年汉子摆摆手道:“小绮,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歇着去吧。” 小绮站着没动道:“这儿又有您什么事儿?”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要跟你燕豪叔多聊聊,大人的事儿……” 小绮道:“我也想跟燕豪叔多聊聊,您别忘了,我不小了。” 瘦高中年汉子一皱眉,摇头说道:“你这孩子……兄弟,你瞧瞧,都让我惯坏了……” 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只听瘦高中年汉子又道:“兄弟,涵英还没告诉你我姓什么,叫什么吧?” 李燕豪道:“还没有。” 盖涵英道:“净顾说铁柱儿了,忘了。” 瘦高中年汉子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不是净顾着说铁柱儿忘了吧。” 盖涵英脸上一抹酡红,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开我的玩笑了。” 瘦高中年汉子转望李燕豪道:“兄弟,你可不知道,涵英在家里待不住,非跑出来找你不可,一到这儿就催着我找你,你说让我怎么找,又不知道你到京里来了没有,就算你来了,‘北京城’这么大块地儿,人头又这么多,一时半会儿让我上哪儿找,我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她直冲我发脾气,我受的气可大了,唉,现在总算找着你了,我也可以交差了。” 盖涵英道:“二哥,您怎么这么碎嘴,跟个女人家似的。” 瘦高中年汉子道:“我要是个女人家,我就不敢往这儿坐了。” 话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盖涵英皱眉含嗔地白了他一眼。 笑过一阵之后,瘦高中年汉子转了话锋道:“兄弟,说正经的了,我姓梁,叫梁枫,因为兄弟三个我行二,朋友们都叫我梁二,又因为我喜欢玩飞刀,江湖上的朋友又叫我梁二飞刀……” 盖涵英道:“燕豪,二哥一手飞刀玩得出神入化,高明绝伦,当今江湖道上没一个比得了他的。” 李燕豪道:“什么时候我要开开眼界。” 梁二飞刀道:“你两个这是存心让我现丑,在别人面前我敢要,在燕豪面前我还敢要么,那简直是班门弄斧,孔夫子面前卖文章。” 李燕豪摇摇头道:“这话不能这么说,二哥跟我都是练武的,咱们都知道,一门有一门的绝艺,谁也不可能样样精的!” 梁二飞刀一笑说道:“兄弟说的这是内行话……”一抬手,袖里突飞银光,只听“笃”地一声,一柄短小奇薄的柳叶飞刀已钉在东墙上,直挺挺的,刀刃整个儿地没入墙中,墙上钉着一只蝎子。 李燕豪为之动容道:“玩飞刀讲究的是力,准,快,二哥的手法可说是炉火纯青了。” 的确,行家一看就知道,梁二这一手可以说有相当高的造诣,无论心眼手法,都是一流中的一流。 难就难在他背着东墙,连看都没看,一扬手便钉住了一只蝎子,而且力道之深,令人咋舌。 梁二飞刀笑了笑道:“兄弟,别捧我了,你是个大行家,也露一手怎么样。” 李燕豪连忙摇头说道:“二哥,我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梁二飞刀已翻腕取出一柄飞刀递了过来。 小绮跟着起哄,道:“燕豪叔,露一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嘛,您不知道,我爹向不服人,可傲得很哪。” 盖涵英含笑说道:“燕豪,今儿个你要不露一手,二哥或许会放过你,小绮可绝不会放过你。” 没奈何,李燕豪只有接过了梁二飞刀递过来的那柄飞刀,可巧这时候东墙上又来了一只蝎子,李燕豪捏着刀柄扬了手,刀化银光,“笃”地一声,也钉住了那只蝎子,钉是钉着了,他那柄刀直颤,入墙也不过只一半。 小绮睁了眼。 李燕豪摇头笑道:“我不行,比起二哥来可差多了。” 梁二飞刀笑笑说道:“兄弟,承让了,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论玩飞刀,我在江湖道上称能手,可是在兄弟你面前,我恐怕要退让几步。” 李燕豪摇头说道:“二哥,这是给我遮丑,二哥背着东墙,我面向东墙,二哥刀没柄,我刀不过没半,谁高谁低,便是外行也看得出来。” 梁二飞刀一笑道:“兄弟,谁高谁低,你我心里明白,小绮说的不错,别样我不敢说,玩飞刀,放眼江湖我不作第二人想,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李燕豪还得再说。 梁二飞刀目光一凝道:“兄弟,别忘了我是个行家。” 李燕豪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绮睁着双美目道:“爹,燕豪叔怎么让您?” 梁二飞刀往东墙一指道:“你过去瞧瞧,墙上着刀那两个地方,有什么不同。” 小绮依言过去看了看,走过来道:“爹,您那把刀边儿上的墙裂了。” 梁二飞刀道:“你燕豪叔那把刀边儿上呢。” 小绮道:“连一条裂纹都没有。” 梁二飞刀道:“这就是高明的所在了,爹的腕力够大,可是还不及你燕豪叔的腕力大,这道理你明白么。” 小绮道:“我明白,您着刀处裂了,燕豪叔着刀处没裂。” 梁二飞刀一点头道:“不错,你燕豪叔的腕力现比我大,用的力道也纯,为什么一柄刀仅入墙一半,这道理你明白么。” 小绮道:“我明白,燕豪叔力道拿得好。” 梁二飞刀道:“不但力道拿得好,你燕豪叔真力贯刀,这一点我苦练多年就做不到。” 小绮转望李燕豪。 李燕豪忙道:“小绮,可别听你爹的。” 小绮道:“小绮可以不听,可是您别忘了,小绮也算是行家。” 梁二飞刀笑了,一拍大腿,道:“对,好话,不愧是梁二飞刀的女儿。” 小绮道:“是您的女儿是不错,只是我以后可要另投名师了。” “好哇。”梁二飞刀一怔叫道:“你这丫头,这么势利眼哪!筒直是白眼儿狼嘛,见着好的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爷儿俩逗了一阵,满屋子欢笑,气氛相当融洽。 看看笑声渐渐平息了,盖涵英开了口:“二哥,燕豪哥有件事想让您帮个忙。” 梁二飞刀“哦”地一声凝目说道:“什么事儿用得着我帮忙的,兄弟。” 盖涵英道:“我来说吧……”她把李燕豪的身世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梁二飞刀满脸同情色,道:“兄弟,我还不知道您有这么一个身世,你没弄错么,是家亲王府……” 李燕豪道:“我家那个老管家是这么说的。” “那行。”梁二飞刀一点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内城里那些府里的下人,经常逛天桥,尤其常到我那个棚子去坐,打听起来并不难。” 盖涵英道:“那就好办了……”望着李燕豪道:“你只管放心静养你的,这件事就交给二哥好了,二哥在这一带地头上人头熟得很,相信很快的就会打听出端倪的……” 转望梁二飞刀道:“那就全仗二哥……” 梁二飞刀看了她一眼道:“涵英,你这叫什么话,燕豪是外人,还是你是外人。” 小绮道:“至少姑姑将来是要跟燕豪叔走的。” 盖涵英嗔道:“小丫头,连你也开起姑姑的玩笑来了。” 梁二飞刀笑了,道:“真的,没大没小的。” 盖涵英也笑了。 笑声中,梁二飞刀站了起来道:“行了,今儿个天不早,让燕豪歇歇吧,咱们明儿个再聊……”顿了顿道:“兄弟,你歇着吧,我回屋去了,放心静养,那件事多则十天,少则三五天,我准替你问出个端倪。” 李燕豪没说话,人家是一番诚心,表现得很像一家人一样,他要再说什么就显得见外了。 梁二飞刀带着小绮走了。 李燕豪望着盖涵英道:“涵英,你也该歇歇了。” 盖涵英道:“你住的是我的屋,让我上哪儿歇着去。” 李燕豪一怔忙道:“这怎么好,你怎么不早说。”说着,他就要起来。 盖涵英忙伸手按住了他道:“逗你玩儿的,瞧你急的,我的屋有针儿扎你么?” 李燕豪忙道:“不是,我占了你的屋,你怎么歇……” “放心。”盖涵英笑道:“我早就搬到小绮屋里去了,让我陪你一会儿再走,好么?” 李燕豪道:“涵英,这样会累坏你的,等我起来了,你却躺下了……” 盖涵英脉脉含情一瞥,道:“不会的,能跟你在一块儿,我不会累,即便是累点儿,我心里也舒服,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好想你,恨不得一眼就能看见你。” 李燕豪一阵感动,伸手握上了那柔若无骨,欺雪赛霜白玉手,叫道:“涵英……” 盖涵英身子一颤,头一低,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 天到四更亮得快。 天是亮了,可是没人惊动李燕豪,他睡得很甜。 盖涵英跟小绮,在“天桥”边走边聊着,这时候的“天桥”,一眼望去瞧不见几个人,十之八九都还在睡梦里。 仅有的几个,是起早练的,提着架式在那儿一趟趟的练,煞有其事的。 小绮提着个菜篮子,菜篮里装满了菜,菜上头还有梨,有冰糖葫芦,还有枣儿。 只听小绮道:“姑姑,您干嘛还来接我呀。” 盖涵英笑着道:“看看你给姑姑买什么好吃的了?” “喏,您瞧。”小绮道:“枣儿是爹要吃的,糖葫芦是我的,这鸭儿梨是给您跟燕豪叔买的。” 霍地两道目光射了过来,霜刃一般,那是位江湖打扮的大姑娘,长得既美又艳,八成是那个棚子里的。 盖涵英美,这位大姑娘也美,可是盖涵英的美跟这位大姑娘不同,盖涵英清丽,这位大姑娘美艳,跟朵怒放的鲜花般,让人着迷。 盖涵英跟小绮都没留意,本来嘛,“天桥”这地方这种姑娘多得是,说书的,唱大鼓的,练把式的,走绳索的,小绮不就是一个么。 盖涵英笑着说道:“小绮,你真好,真周到,这几个梨瞧得我直馋。” 小绮笑了道:“瞧您说的……燕豪叔醒了么。” 盖涵英道:“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我没吵他,让他多睡会儿……” 只听一个甜美话声传了过来:“这位姐姐请慢走一步。” 盖涵英跟小绮很自然的停步看了看,那位美艳大姑娘走了过来,有点憔悴,眉锁轻愁,没错,是叫她的,盖涵英这才说道:“这位姑娘是叫我么?” 美艳大姑娘已到面前,点了点头道:“二位是‘天桥’的么?” 盖涵英道:“是的,姑娘是……?” 美艳大姑娘道:“我是从别处来的,我来这一带找个人……” 小绮道:“你找谁,‘天桥’的人十之八九我都认识。” 美艳大姑娘含笑看了小绮一眼,笑得有点勉强,也有点凄凉,道:“谢谢姑娘,我找的这个人他不是‘天桥’的人,我知道他可能在这一带,我到处打听,找了他两三天了……” 盖涵英道:“姑娘找的这个人是……” 美艳大姑娘道:“他姓李,叫李燕豪。” 小绮一怔,脱口叫道:“燕豪叔……”话出了口,她就后悔,连忙闭上了檀口,可是她知道来不及了,忙望向盖涵英。 盖涵英也一怔,可是她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道:“姑娘贵姓。” 美艳大姑娘道:“我姓李。” 盖涵英美目微睁道:“可是李鸾姑娘。” 李鸾忙道:“是的,姐姐知道我。” 盖涵英道:“燕豪哥跟我提过姑娘。” 李鸾道:“姐姐贵姓?” 盖涵英道:“不敢当姑娘这称呼,我姓盖。” “盖……”李鸾美目微睁道:“姐姐跟‘开封’盖铁腿是……” 盖涵英道:“那是我哥哥。” 李鸾道:“姐姐可是盖涵英?” 盖涵英道:“是的,姑娘听燕豪提过我?” “他提过。”李鸾道:“可是姐姐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江湖道上盛传,姐姐是位女中丈夫,巾帼奇英,我对姐姐仰慕已久……” 盖涵英浅浅一笑道:“谢谢姑娘,我愧不敢当。” 李鸾道:“姐姐,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姐姐既然听燕豪提过我,该知道我是谁,请姐姐相信,我跟他们多少有点不同。” 盖涵英道:“姑娘别这么说,我看得出,也信得过……” 李鸾忙道:“谢谢姐姐……” 盖涵英道:“姑娘要找燕豪有什么事?” 李鸾道:“姐姐知道我是跟他一块儿到京里来的?” 盖涵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李鸾道:“姐姐也知道我是怎么跟他分手的?” 盖涵英道:“他都告诉我了。” 李鸾道:“那我就好说话了……”低了低头道:“他接二连三的受打击,我怕他受不了,我不放心……” 盖涵英道:“姑娘尽可以放心,他很好。” 李鸾迟疑了一下,陪着强笑道:“姐姐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盖涵英浅浅一笑道:“姑娘不相信我么?” 李鸾忙道:“那怎么会,姐姐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见他一面,请姐姐让我见他一面,看他一眼,我马上就走,可以么?” 李鸾本就动人,这话更说得楚楚可怜,盖涵英天生的一付柔心肠,她怎么能咬着牙不点头。当下,她点了点头道:“好吧……” 就这两字“好吧”,李鸾两串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真好,我永远不忘。” 堂堂一位公主,在这时候变成的绵羊。 盖涵英心中暗暗感动,道:“姑娘别客气了,请跟我来吧。”她带着李鸾就要走。 只听小绮叫道:“姑姑……” 盖涵英含笑摇头道:“不要紧的,小绮,这位李姑姑也是你燕豪叔的朋友,李姑姑有一身好的武学,她要有什么恶意,就不会这样流着泪水求我了。” 小绮看了看李鸾,没说话。 李鸾强笑说道:“小绮姑娘,我不会有恶意的,我宁可自已受到任何伤害,也绝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的。” 盖涵英笑着说道:“听见了么,小绮,你前头走吧。” 小绮听了盖涵英的,她在前头走,盖涵英陪着李鸾跟在后头。 李鸾擦了擦脸上的泪渍,道:“这位是盖大哥的掌珠么。” “不。”盖涵英道:“是我哥哥把兄弟的义女,我二哥梁二飞刀。” 李鸾美目微睁道:“原来梁二飞刀是姐姐的……梁二哥住在‘天桥’么?” 盖涵英点了点头道:“不少年了。” 李鸾道:“怪不得江湖上找不到梁二哥的踪影,原来梁二哥在‘天桥’……” 盖涵英道:“姑娘找我二哥么?” 李鸾摇头说道:“倒不是我,是我那位义兄要找梁二哥的。” 盖涵英轻“哦!”一声道:“有什么事?” 李鸾道:“梁二飞刀大名满江湖,我那位义兄想借重梁二哥那手绝技……” 盖涵英摇头说道:“我二哥这个人生性很淡泊。” 李鸾道:“姐姐留情,我知道梁二哥不齿跟我们那帮人为伍的。” 盖涵英道:“还请姑娘别把我二哥的住处告诉令兄。” 李鸾道:“这个姐姐放心,我绝不会。” 只听前面传来梁二飞刀那爽朗话声。“小绮,回来了么,给爹买枣儿了没有?” 小绮应道:“买回来了,您要吃的还敢不买么?” 盖涵英指着一个小院落,两扇窄门儿前的梁二飞刀道:“那就是我二哥!” 这时候梁二飞刀大半也听了小绮的“报告”了,抬眼往这边望了过来。 李鸾快两步赶了过去,浅浅一礼道:“李天骄见过梁二哥!” 梁二飞刀忙抱拳答礼道:“梁二不敢当姑娘这一礼,更不敢当姑娘这称呼。” 盖涵英走了过来,道:“二哥,李姑娘是燕豪的朋友。” 梁二飞刀侧身摆手道:“姑娘请里头坐吧!” 进了院子,盖涵英道:“二哥,燕豪醒了么?” 梁二飞刀道:“醒了,刚醒。” 盖涵英转望李鸾道:“我先带姑娘去看燕豪吧!” 李鸾好不感激地道:“谢谢姐姐!” 她跟着盖涵英迳自进堂屋,往左掀开了左边那间屋的垂帘,盖涵英进屋笑道:“燕豪,李姑娘看你来了。” 李燕豪已然坐起来了,靠在床头上,一见盖涵英身后跟着李鸾,当即便是一怔。 李鸾一见李燕豪靠床头坐着,也一怔,旋即快两步赶到床边,急道:“燕豪,你怎么了?” 盖涵英在后头道:“他病了,躺了两三天了。” 李鸾眼圈儿一红,道:“燕豪,是我害了你……” 李燕豪直望着盖涵英,没作声。 盖涵英道:“我去接小绮的时候碰见李姑娘,小绮一路燕豪叔,燕豪叔的,让李姑娘听见了。” 李燕豪明白了,微一抬手道:“你坐!” 李鸾没动,盖涵英拉过椅子让李鸾坐下了,自己拉把椅子坐在了李鸾身边,这样李鸾安心多了。 李燕豪道:“姑娘来看我,我不敢当。” 李鸾眼圈儿一红,道:“燕豪,你……你要紧么?” 李燕豪道:“谢谢你,不要紧。” 李鸾道:“我明知道你会受不了……” 李燕豪淡然说道:“是么?” 李鸾清泪夺眶而出道:“燕豪,你要相信我,我无意害你……” 李燕豪没说话。 盖涵英瞧着不忍,道:“燕豪,人家李姑娘是来看你的!” 李燕豪明白,道:“我感激……” 李鸾忽然转望盖涵英道:“姐姐,让我留下来服侍燕豪好么?” 李燕豪道:“我不敢当。” 盖涵英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这恐怕不大好吧,他怎么敢当……” 李鸾道:“病由我起,祸由我生,让我侍候他,减少我心中一份愧疚,他病一好,我马上走,求求姐姐。” 李燕豪道:“我没什么病,早就好了!” 盖涵英道:“我不是不留姑娘,实在是住处狭小,没地方让姑娘……” “不要紧。”李鸾忙道:“我只有个地方坐就行,真瞌睡了我可以在床上爬一会儿……” 盖涵英由衷地道:“那怎么好……” 李鸾道:“我是一片真心,还求姐姐点头。” 盖涵英好不感动,深深看了李鸾一眼道:“姑娘让我感动,也让我不能不点头……” 李鸾喜极而泣,道:“谢谢姐姐!” 李燕豪道:“涵英……” 盖涵英站了起来道:“我好几夜没好睡了,有李姑娘替换替换正好,我要去带小绮洗菜做饭去了,你们俩聊聊吧!”她转身要走。 李鸾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姐姐……” 盖涵英含笑说道:“姑娘,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既然来替换我,我总不能老在这儿陪你,是不?” 李鸾突然低下头,失声痛哭道:“姐姐,我感激!”她松了盖涵英。 盖涵英走了,李鸾良久良久才收泪,半天才擦擦泪抬起头,道:“燕豪,你气我也好,恨我也好,无论如何你得让我在这儿陪你几天!” 李燕豪即使是铁石心肠,他如今也该软了,何况他根本不是,他道:“你这是何苦?” 李鸾道:“不该么,燕豪。” 李燕豪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贵为公主,而且有朝一日我还会跟你为敌。” 李鸾摇头说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你永远也不会跟我为敌。” 李燕豪道:“怎么?你这话……” 李鸾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脱离他们了,我要跟着你,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吃什么苦,受什么罪,我觉得这样活着比较有意义些。” 李燕豪怔住了,他没想到李鸾竟会抛却荣华富贵,抛却那一呼百诺,仆婢成群的尊贵公主身份,毅然决定地跟着他受那江湖风霜之苦。 老半天他才定过神来,道:“姑娘,你这是为什么?” 李鸾道:“我刚才不说了么?只为活得有意义些!” 李燕豪道:“令兄同意姑娘这么做么?” 李鸾道:“这由不得他,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沉默了一下,道:“当然,我知道,他一定会派人找我回去,或者会亲自出来,不过我已经豁出去了,不惜跟他反目成仇,不惜跟他拚斗,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你跟李继承是夫妻关系。” 李鸾道:“外头是这么说的么?” 李燕豪道:“江湖上的人都这么说。” 李鸾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不讳言,我跟李继承确是夫妻,不过那只是名份,也就是说我跟他仅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顿了顿道:“这是我的身世使然,我是个孤女,李自成在乱军中救了我,收养了我,他是我的义父,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存殁,从那时候起,我就跟着李自成东窜西逃,直到李自成在‘九宫山’授首毙命……” 吁了口气道:“起初,李自成打的是反清复明的旗号,我也信以为真,他自封闯王,我贵为公主,衣朱紫,食金玉,仆从如云,一呼百诺,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神气得不得了,及长,李自成见我姿色不恶,就把我许配给他那独生子李继承,从那时候起,下面的人有的称我一声夫人,其实我只是凭李自成一句话许配给他那儿子,既未行礼,也没成亲……” 她歇了歇,接道:“我沾沾自喜,心想:李继承将来得天下,我便是皇后,一个女儿家,这是大富贵,夫复何求,可是渐渐地,我认清他们只是一帮流寇,李继承人如其名,不但继承了李自成的一切,而且青出于蓝,较之李自成还凶狠几分,率李自成残部,烧杀劫掠,无所不为,我渐渐的明白了,也渐渐的寒了心……” 李燕豪道:“这么说你早就有心脱离他们了?” 李鸾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可是我一直没付诸行动,那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在他们之中长大,一旦离开他们会无依无靠,而且也得不到世人的谅解……” 顿了顿道:“自从遇到你后,我找到了依靠,接着我又发现涵英姐姐几位对我都不错,固然那一方面是因为你的面子,另一方面我也明白,只要自己有勇气脱离邪恶,以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证明自己的清白,依然能获得世人的谅解。”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姑娘的看法很正确。” 李鸾道:“真的么?” 李燕豪道:“事实如此,好人永不寂寞。” 李鸾泪光一涌道:“我希望如此,可是我不敢强求,就拿我留在这儿这件事来说吧,我只是留在这儿侍候你几天,以消除我心中几分愧疚,只要你病一好,我马上走,当然,如果你跟涵英姐都愿意留我,那另当别论。” 李燕豪道:“姑娘有去处么?” 李鸾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天下这么大,总该有我个容身处。” 步履响动,盖涵英跟小绮走了进来,两个人端着早饭,盖涵英进来便笑吟吟地道:“你们俩在这儿吃吧!” 把早饭往桌上一放,小绮含笑说道:“鸾姑娘,我做的不好,您凑合吃点儿……” 李鸾忙道:“绮姑娘别客气。” 小绮道:“鸾姑娘,您该叫我小绮。” 李鸾方待再说。 盖涵英那里已开了口:“妹妹,应该的。” 照这么看,很明显,盖涵英跟小绮的态度都变了。 李鸾一阵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檀口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 桌上另外有个鸭儿梨,一个梨上头被削去了一块。 盖涵英笑着说道:“这个梨待会儿你们俩分吧,俩个人吃一个梨不好,我先削一块吃了。” “梨”、“离”同音,两个人吃梨,那是分“离”,三个人吃就不要紧了,显然盖涵英不愿她跟李燕豪分离。 李鸾两串泪珠夺眶而出,道:“谢谢姐姐,小妹感激!” 盖涵英笑笑着岔了开去:“你们俩吃吧,别让凉了。妹妹,你得喂燕豪,二哥不让他下床。”说完了这话,地拉着小绮走了。 李鸾有点忸怩,她冰雪聪明,心知这是盖涵英给她制造的机会,她把椅子先挪近床边,然后端着碗走了过来。 李燕豪伸手要接。 李鸾手往回一缩,带着羞涩地道:“我喂你。” 她人长得本就美,带点儿娇羞态更动人。 李燕豪有点儿激动,可是他仍这么说:“二哥不让我下床,可是我手能动… …“ 李鸾道:“我不管,涵英姐说的,我听她的。” 李燕豪要自己吃。李鸾只不依,没奈何,李燕豪只有依她了,这一顿早饭吃得真有点那个。 这是李燕豪,换个别人绝没这种艳福。 要让李继承看见,他能气得喷血。 李鸾算是在这儿待下去了,之后的几天里,她跟梁二飞刀父女俩也处得相当融洽,五个人就跟一家人一样。 白天,李鸾不出这间小屋。 夜里,她打了个地铺。 别看李鸾曾是娇贵公主,她倒是什么苦都能吃。 几天过后,李燕豪下床了,心里的郁结尽除,阴霾荡然,开朗多了。 这天早上,小绮去买菜,盖涵英要去接她,李鸾也要去,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去了。 梁二飞刀望着姐妹俩出了院子,笑着对李燕豪道:“兄弟,你真是好艳福,前辈子敲碎过多少木鱼?” 李燕豪赧然笑笑道:“二哥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梁二飞刀笑容微敛,道:“兄弟,我是说正经的,我先只当这世间的女中丈夫,巾帼奇英只涵英一个,现在我才知道这世上的女中丈夫不只涵英一个,春兰秋菊,令人难分轩轾,别的不说,单她毅然绝然地抛弃荣华富贵,毅然绝然地弃暗投明这一点就难能可贵,兄弟,我一句话,你该好好待人家。” 梁二飞刀的这番话,无形中又增加了李燕豪一分决心,一分要留下李鸾的决心。 梁二飞刀忽然问道:“兄弟,那位三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据实说了,听得梁二飞刀脸上连起变化,他道:“涵英告诉过我,可是没想到内情这么复杂,兄弟,要这么看,那位三姑娘对你也不错。” 李燕豪道:“这一点我不能不承认,只是……” 梁二飞刀道:“你怀疑当年的惨事,是井家干的?” 李燕豪道:“二哥该知道,这种巧事惹人动疑。” 梁二飞刀沉吟了一下道:“这种金钱镖,我倒听说过。” 李燕豪精神一振,道:“二哥,知道是谁……” 梁二飞刀摇头说道:“这个人如今恐怕已经不在了……”顿了顿道:“当年江湖上有这么个人,美号‘素手罗刹’……” 李燕豪道:“是个女的?” 梁二飞刀点头说道:“不错,是个女的,当年是位美绝尘寰,艳冠群芳的大姑娘,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她美号‘素手罗刹’,‘金钱镖’是她独门的暗器,九九八十一枚,精钢铸制,锋利无比,专破横练功夫兼打穴道,威风八面,所向披靡,厉害的是她双手可以连发,一旦双手连发,就是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江湖上没有不怕她的,近几十年来,没再听说有第二个人擅施金钱镖,不过谭老爷子手里掉下那枚‘金钱镖’是不是她的,我就不敢说了。” 李燕豪掏出那枚金钱镖递了过去,道:“二哥看看!” 梁二飞刀接过去看了看,摇头说道:“兄弟,我看了也没用,我没见过‘素手罗刹’的金钱镖。” 李燕豪有点失望,接过来梁二飞刀递回来的那枚制钱,道:“二哥说‘素手罗刹’可能不在了?” 梁二飞刀点头说道:“是的,有几十年没听说他了,江湖上的人都以为她死了,所以我不敢说这枚制钱是不是地那独门暗器‘金钱镖’。” 李燕豪道:“二哥,这枚金钱镖也是纯钢铸制的。” 梁二飞刀点头说道:“我知道,有八成像、可是‘素手罗刹’这个人如今还在不在没人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敢断言这枚制钱是不是她的。” 李燕豪道:“或许她还在。” 梁二飞刀道:“当年的人物隐居不少,不能说没这可能,就拿我来说吧,我要再过一阵子不露面。江湖上也准会以为我死了,‘素手罗刹’要是没死,这枚制钱就有九分可能是她的,这枚制钱如果是她的,井家也就洗脱嫌疑了。” 李燕豪道:“二哥这话怎么说?” 梁二飞刀道:“兄弟不是说井家只一个老太太跟三位姑娘么?” 李燕豪道:“是的,撇开仆从不算,井家只这么四个人。” 梁二飞刀道:“年纪不大对,‘素手罗刹’当年廿许人,如今充其量四十多,不可能是个老太太,再再说她没嫁人,何来三个女儿?” 李燕豪道:“二哥,照井兰的年岁看,那位老太太不可能大到那儿去,人家所以称她老太太,也许是尊称。” 梁二飞刀道:“这不容易么?谭家跟井家是隔壁,那位井老太太到底多大年纪,兄弟还不知道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谭家跟井家一直没来往过,连那位井老太太我也没见过。” 梁二飞刀怔了一怔道:“怎么,兄弟没见过那位井老太太?” 李燕豪道:“没有!二哥,有一点惹人动疑,谭老爷子当年是崇祯爷的侍卫,而井家是官家人,从‘三青帮’这件事看,也证明他们一直操纵着江湖败类残害江湖忠义之士,所以———” 梁二飞刀道:“我不能说兄弟这怀疑没根据,不过事关重大,尤其又有个井三姑娘在,兄弟你可要慎重。” 李燕豪道:“二哥的意思我懂。” 梁二飞刀道:“如果杀害谭老爷子一家三口的真是井家,那么三姑娘就对你有救命之恩,根据当时的情形,也证明她没参与其事!” 李燕豪道:“可是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她却骗了我,而且派出虏贼鹰犬来拿我。” 梁二飞刀摇摇头道:“不会的,兄弟,要有如今的抓你,当初她就不会救你了。” 李燕豪道:“那么她一去不来,紧接着虏贼鹰犬大批涌至,二哥以为这是怎么回事?” 梁二飞刀沉默了一下道:“也许他们发现她生心向外把她扣住了……” 李燕豪道:“要是这样的话,她绝不会说出我的所在,那些鹰犬也就不会找到客栈来了,是不是?” 梁二飞刀皱眉沉吟,道:“这倒是,如果她是被人发现生心向外被扣了起来,她绝不会说出你的所在,既然这样,就不该有虏贼鹰犬围客栈的事……”顿了顿道:“这么一来,事情就让人费解了。” 李燕豪道:“二哥,怕是怕今天的井兰,已经不是当日的三姑娘了。” 梁二飞刀目光一凝道:“兄弟是说她变了?” 李燕豪点了点头。 梁二飞刀道:“不能说没这可能……” 两眼忽地一睁道:“兄弟说在客栈等了她三天?”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我在第四天早上才离开客栈的。” 梁二飞刀道:“兄弟刚走鹰犬门就到了?” 李燕豪道:“是的,我亲眼看见他们围客栈的。” 梁二飞刀吁了一口气道:“兄弟,这就不对了,三姑娘要有害你之心,那批鹰犬早在当天夜里就到了,怎么会拖到第四天早上才来,即使是她说出了你住的地方,那也是算准了三天后你一定会走开才开口的,是不是?” 李燕豪两眼微睁道:“二哥这么一说,我倒有点……” 梁二飞刀道:“兄弟,我现在敢断言了,准是这样,三姑娘让他们扣起来了,正在受苦受难呢,赶快想办法去救她吧。” 李燕豪到现在才豁然贯通了,他明知梁二飞刀分析的没有错,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梁二飞刀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不急在这一会儿,要知道这儿不是别处。 要救三姑娘就得闯内城,那不是闹着玩儿的,得从长计议。“ 李燕豪道:“听二哥这么一说,我……”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进来,小绮气急败坏进了院子,梁二飞刀闪身扑了出去,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小绮道:“鸾姑姑碰见他们的人,姑姑让我回来……” 梁二飞刀没听完她的话,一声:“兄弟,我去了!”筛一般地扑了出去,奇快。 这时候李燕豪也到了院子里,道:“小绮,你看家,我也去看看。”闪身跟了出去。 他后走,可很快地便追上了梁二飞刀,只拐个弯儿便看见了李鸾,盖涵英并肩站在一棵大树下,面前站着三个黑衣人,李燕豪一眼便看出,这三个在“洛水‘之滨见过的。 梁二飞刀、李燕豪双双赶到,那三个脸色为之一变。 梁二飞刀道:“什么事,小妹?” 李鸾刚才是一脸寒霜,一听梁二飞刀问话,马上就换上一脸甜笑,道:“没什么,二哥,他们是来找我的!” 梁二飞刀轻“哦!”一声。 李鸾转望那三个,马上又是一脸寒霜,道:“你三个回去吧,告诉殿下一声,我还有点事,过几天再回去。” 那三个苦着脸,居中一名道:“公主,殿下吩咐,无论如何请您先回去一趟……” 李鸾道:“怎么?他说的话算数,我说的话你们就不听?” 居中那汉子忙道:“那倒不是,属下怎么敢。只是……” 李鸾向梁二飞刀一伸手,道:“二哥,借把刀我用用。” 那三个一惊后退,叫道:“公主,您知道殿下的脾气,属下怎么敢……” 李鸾道:“那容易,就说没找着好了。” 居中那汉子道:“属下怎么敢欺蒙殿下……” 李鸾一点头,冷笑说道:“也好,你不敢欺蒙他,我就让你死在这儿,反正你总是死,死在谁手里该都一样,跪下!” 居中那汉子还真不敢不听,砰然一声跪了下去,道:“公主开恩,属下这就走。” 李鸾道:“那现在就给我滚,别让我看见生气,滚!” 居中汉子谢恩爬起,偕同那两个狼狈奔去。 只听小绮在后头笑道:“鸾姑姑好神气啊!” 李燕豪转身过去,还没说话。 小绮已然说道:“您别骂我,我想来看看热闹。” 梁二飞刀叱道:“小孩子家懂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还不给我回去!” 小绮脸一拉,一跺脚拧身走了。 李鸾望着梁二飞刀道:“二哥……” 梁二飞刀道:“有话回去再说,这儿碍眼。” 李鸾当即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家里,堂屋里落了座,小绮拉着脸端上了几杯茶,盖涵英道:“小绮,你爹没说错,这不是件闹着玩儿的事,接下来还有大麻烦。” 小绮头一低,没说话。 李鸾道:“都是我没听涵英姐的,我要不出去什么事也没有了。” 梁二飞刀道:“姑娘,话不是这么说,躲得掉的不用躲,躲不掉的躲也没用,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鸾道:“我知道,我倒不怕他们,只是给二哥惹来麻烦……” 梁二飞刀道:“这是什么话,自己人有事,谁还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么?” 李鸾道:“谢谢二哥的好意,只是……只是,我想走……” 盖涵英伸手一拦道:“妹妹,别说这话,我头一个不许!” 李鸾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姐姐,我是个不祥的人……” 李燕豪略一咬牙,淡然笑道:“小妹,这几个人没一个怕不祥的。” 李鸾等的就是这句话,泪往外一涌道:“我的命够苦的,我想往好的路上走,他们偏不放过我。” 梁二飞刀道:“这是一定的,想往好路上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方面要有勇气,另一方面还需要挣扎奋斗,二者缺一不可。” 李鸾道:“谢谢二哥指教,我只是怕……”住口不言,没再说下去。 梁二飞刀慨然说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只是谁叫姑娘是一家人,梁二本是江湖人,走到那儿都一样,这儿呆不住可以到别处去,天下这么大,还怕没个安身地儿,这些家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稀罕谁拿去,梁二还没有放在心上。” 这话刚说完,砰砰然一阵擂鼓般敲门声传了进来。 李鸾变色而起。 盖涵英伸手拦住了她。 梁二飞刀冷笑一声道:“来了,好快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站起来往外便走。 李燕豪道:“二哥,让我去!” 梁二飞刀拦住了他道:“三弟,你护住屋里三个,来几个人梁二飞刀挡得住的。”大步走了出去。 他到了门边,功凝双臂,沉声问道:“哪一位?” 只听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道:“‘五城巡捕营’的,开门!” 梁二飞刀为之一怔,旋即他笑了,是冷笑,心想:好啊!居然冒充起官家来了。 伸手拉开了门闩,门闩刚拉开,砰然一声两扇门被推开了,一涌进来六个,清一色的穿裤褂汉子,腰里鼓鼓的。 梁二飞刀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果然是“五城巡捕营”的,他怔住了。 就在他这一怔神工夫,一名汉子迈步就要往里闯。 梁二飞刀一定神,忙横身一拦道:“几位有什么事,我这儿是民宅。” “废话!”那汉子一怔眼道:“要是官宅我还不来呢,有人密告你这儿藏着江洋大盗,爷们来拿贼来了,快闪开。”他伸手便扒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那吃这一套,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就明白了几分,抬手一格,立把那汉子逼了回去,道: “这位说话清楚点儿,哪儿藏着江洋大盗?” 那汉子“哟,”地一声道:“瞧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呢,那就没错了,就是你这儿,来呀,先把他拿下。” 他这一声吆喝,过来两个,如狼似虎,抬手便抓。 那发话汉子则往里便闯。 梁二飞刀双眉一扬,闪身拦住了发话汉子,出手如电,一翻一扭,那发话汉子一只手已到了背后,他闪身,出手,一气呵成,奇快。 那发话汉子“哎哟”一声,往前便爬。 梁二飞刀冷笑说道:“大伙儿都是道儿上闯过的,招子雪亮,谁也唬不了谁,说话吧,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抓他那两个汉子一见他出手制住了发话汉子,脸色大变,齐声喝道:“好大胆,竟敢拒捕?” 各一探腰,家伙亮出来了,就要扑。 梁二飞刀冷笑一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有。” 另一只手一翻,一柄飞刀已抵在了中汉子的喉咙上:“我提着兵刃睡觉睡了几十年,唬不了我的,要知道我认识几位是官差,它可不认识!” 这一下吓住了那两个,迟疑着没敢动。 梁二飞刀道:“说话吧,究竟干什么来的?” 那被制汉子道:“我几个真是来抓江洋大盗!” 梁二飞刀道:“刚才你说有人密报,是谁密报?” 那被制汉子道:“一个叫铁柱儿的,你认识么?” 梁二飞刀一怔道:“谁?你说谁?” 那被制汉子道:“一个叫铁柱儿的!” 梁二飞刀笑了,脸色怕人,道:“好铁柱儿,我真没看错你,你居然……怪不得找不着你啊,原来你爬上高枝了………”冷然说道:“那叫铁柱儿的现在在哪儿?” 那被制汉子道:“没跟来,在我们营里。” 梁二飞刀冷笑一声道:“叫他来,我要见见他,他来了我自会交出江洋大盗。” 收刀一推,那被制汉子踉跄前冲,差点没爬下。 那五个没了顾忌,抡家伙就要上。 梁二飞刀一扬手,“噗,”“笃”,那柄柳叶飞刀硬把最头一个汉子的发辫截了下来,然后“笃”地一声挥在门上。 梁二飞刀道:“几位看见了,我手下留情,谁敢往前迈一步,我拿飞刀招呼谁,要不听等躺下了,可别怪我梁二飞刀没打招呼。” “梁二飞刀!”那几个脱口齐呼。 梁二飞刀道:“不错,在下就是梁某人。” 那先前被制汉子发了话,恶狠狠的。 “好嘛,原来是有头有脸有字号的大人物,那就难怪了,我几个不行还有行的,姓梁的,有种你就等着!”带着那几个扭头走了,跑了。 梁二拔回飞刀,闩上门,脸色铁青的转了回去。 他一进堂室便道:“三弟,祸事大了,鹰犬上门了!” 李燕豪很平静道:“我听见了,我要出去,涵英不让。” 梁二道:“你本来就不该出去,听他说有人密报,你们猜是谁密报的,铁柱儿,咱们的好铁柱儿。” 盖涵英叫道:“铁柱儿……” 小绮跺了脚说:“好个该死的铁柱儿,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我找他去。” 拧身要走。 盖涵英一把拉住了他道:“小绮,你胡闹。” 那里梁二飞刀气得直打哆嗦。 盖涵英道:“二哥,您先别生气,怕是他们故意的……” 梁二飞刀道:“不会的,小妹,要不是他人家会说出铁柱儿这名儿。” 李燕豪道:“二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眼前连番风雨,咱们该想个对策。” 梁二飞刀扬眉说道:“没什么好想的,我是那句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李燕豪道:“二哥,你且听我的。” 梁二飞刀道:“听你的怎么样?” 李燕豪道:“咱们走,离开这儿。” 梁二飞刀叫道:“走?离开这儿?” 李燕豪道:“让他们在这儿碰头,让他们在这儿斗去。” 梁二飞刀一拍桌子道:“对,好计,这叫狗咬狗,一嘴毛……” 忽然一顿摇头道:“不,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等老三的那个好徒弟。” 李燕豪道:“二哥明知道这不是办法,就算是铁柱儿告的密,他敢到这儿来么?” 梁二飞刀道:“他既然敢告密,还会怕谁,三弟,你瞧扁他了。” 李燕豪道:“二哥闯了几十年江湖,怎么在这节骨眼儿蹩扭。” 梁二飞刀道:“三弟,我不蹩扭,我是要等那小子,问问他还有没有良心?” 李燕豪道:“二哥明知他不会来。” 梁二飞刀道:“他既敢告密,他就该来。” 李燕豪道:“二哥,事关重大,小不忍则乱大谋。” 梁二飞刀道:“这样吧,三弟,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盖涵英道:“那怎么行,要走咱们一块儿走。” 李燕豪突然抬手一扬点了出去。 梁二飞刀没防他这一手,就是防着他也躲不掉,两眼刚一睁,便应指歪在了椅子上。 李燕豪伸手抱起了他道:“小绮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 小绮应声进了屋,很快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打个包袱走了出来,道:“别的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也不好带。” 李燕豪道:“你们三个先走,走后门!” 盖涵英李鸾拉着小绮出了堂屋。 等到李燕豪抱着梁二飞刀出了后门,前门又响起了敲门声。 几个人没停留,穿小胡同离开了“天桥”,专挑小胡同走,没一会儿已把“天桥”抛的老远。 看看快到城墙根儿了,李燕豪拍醒了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一睁眼便叫道:“三弟,你……” 李燕豪道:“二哥原谅,我不得已。” 梁二飞刀一摇头,苦笑说道:“算了,自已三弟,还说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放过那东西……” 李燕豪道:“二哥,来日方长!” 梁二飞刀微一点头道:“三弟,你说的是……” 抬眼四下一看道:“这儿是……西城根儿,三弟,咱们出城了?”
第十七章 丐帮长老 李燕豪道:“我看差不多了!” 梁二飞刀道:“那咱们上哪儿去?” 李燕豪道:“这儿我不熟。” 梁二飞刀道:“那就跟我来。”他转身往前走去。 梁二飞刀在前带路,几个人跟在后头,一阵急走之后来到一处,眼前一座祠堂,年久失修,残破的差不多了,横匾四个字“傅氏宗祠”。 梁二飞刀道:“三弟,我看咱们就在这儿安安身吧。” 李燕豪抬眼看了看道:“也只好这样了。” 进祠堂看,左右两间屋,享堂也只是一小间,住是够住了,只是够脏的。 几个人站在那小天井里,东看看,西看看,小绮头一个皱了眉:“既是祠堂,怎么没人打扫。” 梁二飞刀道:“要有人打扫咱们就进不来了。” 这是实话,祠里要有人看管,是不会随便让别人进出的。 梁二飞刀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这样没办法住人,咱们得先把各处打扫打扫。” 盖涵英道:“大伙儿一块儿动手吧。” 小绮道:“一无扫帚,二无簸箕,怎么个打扫法?” 梁二飞刀道:“这可不是在家里,难道还得出去买把扫帚不成,出门在外一切就得将就,动手吧,只要能弄干净,怎么弄都行。” 大伙儿齐动手,所谓动手,也不过只把东西两间小屋弄干净,享堂里没动,那儿用不着,既没工夫也不好弄。 东西两间小屋里有现成的炕,打扫干净之后,李燕豪跟梁二飞刀住东屋,盖涵英,李声带着小绮住西屋,不难分配。 一间小屋里住三个人嫌挤了些,再说梁二飞刀说得好,出门在外,一切得将就,再说挤点儿也显得亲热。 梁二飞刀四下望了望之后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李燕豪明白他何指,当即说道:“二哥,我看我出去买几床被子吧。” 梁二飞刀伸手一拦,道:“慢着,三弟,咱们进出得小心点儿,这座祠堂荒废已久,要是经常有人在这儿出没,那太碍眼,也招人动疑,咱们不能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出……” 小绮道:“这儿四下空旷,连个掩遮都没有,怎么进出不一样。” 梁二飞刀微一摇头道:“你别打岔,我自有主意,这座祠堂朝西城根儿,咱们可以翻出城去,然后再打城门进来,回来的时候也一样,先出城,然后再从城墙上翻进来,对咱们几个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即使让人发觉,也会以为咱们住在城外。” 小绮道:“就别跟,一跟仍会跟到这儿来。” 梁二飞刀瞪了她一眼道:“要照你这么说,咱们就缩在这座祠堂里别出去了,行动不会小心点儿么,万一让人发觉盯上了,把他引出城去带远些再甩掉他……”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明白了,二哥。”举步就要往外走。 梁二飞刀伸手又一拦道:“慢点儿,三弟,‘北京城’里你没熟人,人熟地儿熟好办事,还是让我去吧,你留下来照顾她们,以后也是这样,咱们俩个总得留一个在家。” 盖涵英一笑说道:“好一个家。” 梁二飞刀摇摇头道:“有什么法子,暂时只好把它当家了,你几个歇着吧,顶多一个时辰,我就会回来。”话落,转身出了小屋。 梁二飞刀走了,小绮噘了嘴:“都是铁柱儿这该死的东西,害得咱们窝在这破地儿,要什么没什么,到时候看怎么吃喝。” 盖涵英道:“人在江湖,这种事是常遇到的,身为江湖人就得要适应各种环境,这也是一种经验,一种历练,只能做到随遇而安,江湖到处去的,要不然便难以出门一步了。” 李鸾点头说道:“涵英姐说的不错,话虽是几句轻松话,却包含着大学问,为人应如是,为江湖人更应如是。” 一眼瞥见李燕豪像在凝神听什么,当即问道:“怎么了,你听什么?” 李燕豪道:“享堂里像有人。” 燕豪叔是不会听错的,小绮一听这话就要往外跑。 李燕豪伸手拦住了她道:“小绮,你跟两位姑娘仍留在屋里,让我去看看。” 他迈步出屋,直往享堂行去。 登上石阶往享堂门口一站,再听,享堂里似乎又没了动静,可是李燕豪听得出,还有了动静,是喘息声,不过已较适才低多了,显然藏身享堂中这人,也知道自己让人发觉了。 李燕豪双眉微扬问道:“哪位朋友隐身在此,请出来说话?” 没人吭气儿。 李燕豪道:“朋友,我已经听见你了,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请出来吧。” 仍没人答腔。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朋友不信么,你躲在牌位之后,没错吧。” 这话刚说完,一声轻叹从牌位后响起:“算我倒霉,我认了,年轻人你过来吧,我不能动。” 李燕豪听得出,这话声相当苍老,却不失劲道,当即迈步走了过去。 绕到牌位后一看,他一怔,牌位后虽然黑了些,可是李燕豪有上好的目力,他看得清楚,牌位后半躺半靠地依着个人,是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 老化子好长像,浓眉虎目,狮鼻海口,威仪隐隐夺人。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原来是位……” 老化子截口说道:“穷要饭的,要饭的没家没亲人,找这么个地儿睡睡觉,也碍你的事儿么?” 李燕豪道:“老人家误会了,我只听见享堂里有人,过来问一问。” 老化子道:“你的耳朵不赖,现在你看见我了,满意了么?” 李燕豪道:“老人家为什么躲在这儿……” “躲?”老化子冷笑一声道:“穷要饭的一不偷,二不抢,没做什么亏心事儿,躲什么,躲谁,没告诉你么,我是在这儿睡觉的!” 李燕豪听出话中带刺儿,心知几个人的谈话已悉入这老化子耳中,他没在意,淡然说道:“老人家真是在这儿睡觉么?” 老化子瞪眼说道:“瞧你这说话的,我不是在这儿睡觉是干什么……”忽然闭上了嘴,一阵急喘。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老人家究竟为什么在这儿,已经很明显了。” 老化子喘了一阵之后平静了些道:“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好管闲事儿,别说我没什么,就有什么也碍不着你的事儿啊!” 李燕豪道:“老人家,英雄只怕病来磨,铁金刚也挨不住伤势恶化,一个病,一个伤,都是不能拖的……” 老化子两眼一瞪道:“谁告诉你我病了,我伤了……” 他这一使劲儿,想必哪儿又不合适,连忙闭上嘴又是一阵急喘。“ 李燕豪道:“老人家,你是个硬朗的人,可是硬朗的人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看老人家还是出来让我给老人家看看吧。” 说着,伸手就要去扶老化子。 只听老化子冷哼一声,抬左手一指指向李燕豪腕脉。 李燕豪早防着了,手一沉一翻,反抓住了老化子左手腕脉。 老化子一震色忧,道:“年轻人,你要是想害穷要饭的,就在这儿下手,别把穷要饭的拖出去,穷要饭的不愿尸陈日神下。” 李燕豪道:“老人家误会了,我跟老人家一无仇,二无怨,为什么要害老人家?” 老化子道:“那你是……”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 老化子道:“年轻人,你真要救我?” 李燕豪道:“难道老人家不信。” “信?”老化子哼了一声道:“自己的徒弟我都不信,我又能信谁?年轻人,让我先弄个清楚,穷要饭的我虽然有伤在身,功夫大打折扣,但穷要饭的我一指划出,放眼江湖很少有几个人能躲得开的,你不但躲开了,而且还能反手制住穷要饭的,这不太简单,年轻人,你是哪门哪派的……”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也许是我运气好,老人家不必多说了。还是让我先看看老人家的伤势再说!” 老化子没奈何,只得任李燕豪扶了起来,李燕豪扶着他一步一步挨地走了享堂。 老化子道:“年轻人,你这个人真不赖,比我的徒弟都孝顺,穷要饭的就在这儿坐坐吧。有好些日子没见太阳了,晒晒暖和些。” 身子往下一滑,硬坐在了门槛上,往框上一靠,仰头看看,吸了一口气道:“真舒服,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 顿了顿道:“年轻人,我说你比我的徒弟都孝顺,可不是有心占你的便宜,穷要饭的今年六十多,就算占你的便宜也不为过……”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把你那大姑娘、小媳妇见叫出来吧,穷要饭的不是妖精,不会吃人的,即便是,有你在这儿我也吃不了人。” 带着看来不轻的伤,居然还这么风趣,瞧这老化子够硬朗的,够洒脱的,应该是非常人。 没等李燕豪叫,小绮已头一个行出西屋,紧接着盖涵英跟李鸾也出来了。 老化子两眼猛地一睁道:“好美的女娃儿,简直是人间仙品,年轻人,这几个女娃儿是你的……” 李燕豪道:“朋友。” “朋友?”老化子道:“怎么样的朋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曾记得老人家说过的管闲事。” 老化子一怔叫道:“好嘛,六月里的债,你可还得真快啊,穷要饭的我碰见对手了。” 小绮站在李燕豪身边,瞪着老化子直瞧。 老化子两眼一翻道:“女娃儿,看什么,穷要饭的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小绮眉梢儿一扬道:“有,怎么没有,一脸的油,只是葱花儿罢了!” 李燕豪,盖涵英,李鸾都忍不住笑了。 老化子一怔,哈哈大笑:“行,妙,筒直庙后有个洞,庙透了,你这个女娃儿真对极了穷要饭的胃口……” 闷哼一声,住口皱眉弯了弯腰,但旋即他又直起了腰,苦笑说道:“乖乖,这一下扯得我不轻。” 李燕豪道:“让我看看,老人家伤在哪儿。” 老化子一摇头道:“年轻人,穷要饭的这伤在外头是看不见的!” 李燕豪道:“内伤?” 老化子道:“可不,要不穷要饭的怎么说在外头看不见。” 李燕豪道:“老人家也是个练家子,自觉伤势怎么样。” 老化子翻了他一眼道:“瞧你问的,要轻我还会缩在这破烂的地儿么,早就回南边儿去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来自南边儿?” 老化子道:“我是说黄河,我的窝儿就在黄河南边儿。” 李燕豪道:“老人家伤在什么地方,” 老化子一指心口道:“正心口。” 李燕豪吃了一惊道:“正心口,是什么伤的?” 老化子道:“掌力,琵琶手!”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足见老人家功力深厚,‘琵琶手’重手法,伤在要害差一点儿的早就没命了。” 老化子微一摇头道:“年轻人,你弄错了,不是穷要饭的我功力深厚,而且伤穷要饭的那人,在‘琵琶手’上的造诣还不够。” 小绮道:“老人家,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老化子望着小绮一笑说道:“小姑娘,你想知道么?” 小绮一听这话又犯小性子,脸一扳道:“我只是这么问问,说不说在你。” 老化子忙道:“说,说,咱老少俩对胃口,你问什么我说什么,而且还保证有一句说一句。”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小姑娘,错非是你问,穷要饭的还真不想说,提起来穷要饭的我就伤心,说不定你们还不信……” 小绮道:“我问的你有一句说一句,那么你说的你说一句我也信一句。” 老化子两眼一睁道:“真的么,小姑娘。” 小绮道:“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我们的家人也从不会玩虚假。” 老化子一怔激动道:“我有一句说一句,我说一句你信一句,咱老少俩当真是投缘,行,我告诉你是我那好徒弟。” 四个人俱皆一怔,小绮睁大了眼,半天才道:“怎么说,老人家,是你的徒弟伤了你?” 老化子苦笑点头道:“不错,正是我那好徒弟,我那花十几年心血调教出来的好徒弟,如今不但翅膀硬了,飞了,不要穷要饭的这个化子师父了,便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要了。” 怪不得他说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能信。 怪不得他说李燕豪比他的徒弟还孝顺。 李燕豪听出话中有话,道:“老人家,怎么回事?” 老化子显然不想说,他这里刚一迟疑,步履响动,祠堂里快步走进了梁二飞刀。 李燕豪一怔,当即迎了上去道:“二哥回来了。” 梁二飞刀望着享堂门口的老化子,讶然说道:“兄弟,这位是……” 李燕豪道:“二哥刚走不久,我发现这位老人家带着伤躺在享堂牌位后……” 梁二飞刀道:“看样子像是‘穷家帮’的。” “不错。”老化子突然接口说道:“好眼力,穷要饭的正是‘穷家帮’的。” 小绮走了过来,道:“爹,您买的被子呢?” 梁二飞刀施了个眼色止住了她,向着李燕豪低低说道:“兄弟,祸事了,我连城都没进就折了回来,看样子今后咱们难活动了,城门口贴着缉拿告示,上头画着我的像。” 李燕豪一震道:“真的,二哥。” 只听老化子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儿了,让人家画像缉拿?” 梁二飞刀看了李燕豪一眼,迈步走向享堂,台阶下停步,两眼直逼老化子,老化子一咧嘴,笑了:“看什么,想要杀穷要饭的灭口了?” 梁二飞刀道:“‘穷家帮’分南北两派,阁下是南派的还是北派的。” 老化子两眼一睁道:“哈,瞧不出你对‘穷家帮’摸的挺透的,穷要饭的是从‘黄河’那一边儿来的,你说穷要饭的是哪一派的?” 梁二飞刀目中威凌一敛道:“原来老人家是‘穷家帮’南派的,在下失敬。” 冲着老化子一抱拳,道:“在下请教,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化子微一摇头道:“不忙请教,不忙请教,你既然对‘穷家帮’摸的那么透,让老化子问问你,‘穷家帮’南派如何,北派又怎么样?” 梁二飞刀道:“从在下对老人家的态度,看已经够明显了。” 老化子道:“何妨说明白点儿。” 梁二飞刀双眉一扬道:“不瞒老人家说,老人家你若是‘穷家帮’北派的,在下几个绝不会让老人家你走出这座‘傅氏古祠’。” 老化子道:“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 梁二飞刀道:“事开重大,在下不便多说,老人家既然从黄河那一边儿到黄河这一边,而且直上京城,想必已经知道了。” 老化子哈哈一笑道:“行了,老兄弟,你这番话说得穷要饭的心里透着舒服,看来咱俩也颇为投缘,这样吧,你既然对‘穷家帮’摸的那么透,也知道穷要饭的是来自黄河那一边儿,你就猜猜穷要饭的这上下几个字,是哪块招牌吧。” 梁二飞刀望着老化子道:“‘穷家帮’南派帮主早逝,由五位长老掌帮,这五位长老,古、邱、祖师、雷,看老人家的年纪,跟五位长老相彷佛,只是未见老人家腰间绳结,在下不敢妄测。” 老化子一抬右手,道:“老兄弟,瞧瞧这个吧。” 他右手六个指头,大拇指上多出一节小指头。 梁二飞刀神情一震,脸色顿肃,道:“厚来是‘穷家帮’南派雷五老当面,在下失敬。”他抱拳躬身。 小绮瞪大了一双美目道:“怎么说,爹,他就是‘穷家帮’六指雷……” 梁二飞刀转脸叱道:“什么他呀他的,没规矩,没听见了,连爹都得尊称一声老人家。” 老化子雷老五忙摇手说道:“哎哎,老兄弟,你这是怎么了,雷老五跟这位小姑娘投缘得很,她叫我一声他,比别人叫我爷爷都让我听着舒服……” 李燕豪忍不住笑了。 梁二飞刀欠身说道:“五老抬举。” 雷老五望着小绮啧啧两声道:“没想到这位竟是老兄弟你的掌珠,老兄弟,你可真好福气啊,真个令人羡煞,令人妒煞。” 梁二飞刀道:“五老夸奖。” 雷老五道:“别五老,五老的了,叫都把人叫老了,老兄弟,你知道我是谁了,我可还不知道你是北道江湖的哪一位……” 小绮嘴快道:“我爹有个外号,叫‘梁二飞刀’。” 雷老五两眼一直道:“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抱拳说道:“不敢,梁枫。” 雷老五指着梁二飞刀呼道:“你就是梁二飞刀啊,好汉子,侠义传武林,飞刀震江湖,雷老五我两眼抹了狗屎了。” 梁二飞刀道:“您老人家这是折杀梁二。” 雷老五道:“老兄弟,你那盖铁腿把兄我可是仰慕已久,早想拜识,只恨无缘,没想到北来这一趟先认识了你,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盖涵英道:“我代家兄谢谢老人家!” 雷老五目光一凝道:“这位大姑娘是……” 梁二飞刀道:“盖大哥的胞妹。” 盖涵英浅浅一礼道:“盖涵英见过五老。” “好啊,”雷老五一拍大腿道:“这叫什么事,敢情全碰上了,这位又是… …“ 他指的是李鸾。 李鸾不等别人说话,上前一步,浅浅一礼道:“李天骄见过五老。” 雷老五一怔道:“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李鸾道:“李天骄。” “李天骄?”雷老五道:“当世之中有几个李天骄?” 李鸾道:“老人家,应该只有一个。” 雷老五脸色变了一变道:“老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梁二飞刀明白他何指,笑笑还没说话。 李鸾那里已经说道:“老人家,人都有个明白的时候,对不。” 雷老五又复一怔道:“是这么回事么,姑娘?” 李鸾道:“我跟梁二哥,涵英姐在一起,老人家应该明白了。” 雷老五两眼猛睁道:“不容易啊,姑娘,你让老要饭的敬佩,老要饭的该给你见个礼。” 他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刚站起,一皱眉,一弯腰又坐了下去,咬牙说道:“这该死的伤,姑娘,我就这儿拱拱手吧。” 他当真冲李鸾拱了拱手。 李鸾连忙答礼道:“五老这是折我。” 梁二飞刀道:“五老的伤是……” “不忙,不忙,”雷老五摇手说道:“有梁二飞刀在,雷老五我绝死不了,容我都弄清楚了再说,这位小兄弟又是……” 他指的是李燕豪。 李燕豪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叫李燕豪。” 雷五老眉锋微皱道:“李燕豪?穷要饭的没听说过你……” 盖涵英道:“如果告诉您他是‘大明湖’边谭家的三少,您也许会知道。” 雷老五睁了眼道:“小兄弟,你是谭阁东的儿子?” 李燕豪道:“我是谭老爷子的义子。” 雷老五道:“你知道谭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么。” 李燕豪道:“我知道。” 雷老五道:“小兄弟,凶手找到了么?” 显然,“穷家帮”已经知道当年那件惨事了。 李燕豪道:“还没有,五老知道这件事。” 梁二飞刀道:“兄弟,‘穷家帮’眼线遍布,消息灵通那是出了名的,芝麻大点儿事也瞒不了‘穷家帮’。” 雷老五道:“照你这么一说,‘穷家帮’倒成了专管人闲事的包打听了。” 梁二飞刀笑了。 雷老五转望李燕豪道:“小兄弟,可有线索?” 李燕豪道:“只有一枚钢铸的制钱儿……” 雷老五道:“钢铸的制钱儿?” 梁二飞刀道:“我看那枚制钱儿像当年‘素手罗刹’的独门陪器,可是我不敢确定,正好碰上五老,您见多识广……” 雷老五向李燕豪一伸手道:“小兄弟,拿来让我瞧瞧。” 李燕豪掏出那枚制钱儿递了过去。 雷老五接在手中只一眼,立即点头说道:“没错,老兄弟你没看错,这枚制钱儿正是当年‘素手罗刹’的独门暗器‘金钱镖’……” 梁二飞刀道:“我所以不敢确认,是因为‘素手罗刹’多年未见江湖……” “也没错,”雷老五点头说道:“‘素手罗刹’是多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没人知道地是死是活,不过我敢确定,这枚制钱儿确是她的独门暗器。” 梁二飞刀道:“兄弟,那就是‘素手罗刹’的了,即便不是她,也跟她脱不了干连。” “不对啊,”雷老五道:“‘素手罗刹’是个挺正派的人物,当年嫉恶如仇,邪魔丧胆,她怎么会向谭闿东这种身份的人下这种毒手?” 梁二飞刀道:“我也曾这么想……” 雷老五道:“你可听说后来她嫁人了?” 梁二飞刀怔了一怔道:“‘素手罗刹’嫁人了?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雷老五道:“据说嫁的还是个先朝宗室,人长得挺俊,当然了,要不俊他也不能赢得‘素手罗刹’垂青了。” 李燕豪神色动了一动道:“五老可知道那宗室的名字?” 雷老五摇头说道:“这个穷要饭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姓朱就是了。” 这话等于没说。 李燕豪道:“她既然嫁给了那位宗室,断无杀害谭老爷子之理。” 雷老五道:“说的是啊。” 梁二飞刀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明白的,还是先让我看看五老的伤势吧。” 雷老五摇头说道:“用不着看了,我自己清楚,我告诉你吧……”指了指心口,道:“伤在这儿,‘琵琶手’伤的,一口淤血蹩在这儿,心里跟堵块什么似的。” 梁二飞刀脸色微变,道:“记得‘琵琶手’是五老的成名绝艺。” 雷五老苦笑一声道:“老兄弟,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伤在自己这成名绝艺之下。” 粱二飞刀两眼微睁道:“难不成五老是伤在……” 雷老五道:“‘穷家帮’北派那位帮主手下。” 梁二飞刀脸色陡然一变。 小绮道:“您不是说伤在您那徒弟手下么?” 雷老五道:“小绮啊,我那徒弟就是‘穷家帮’北派的帮主啊。” 小绮为之一怔。 梁二飞刀寒着脸道:“独眼龙他弑师?” 小绮道:“爹,谁是独眼龙?” 梁二飞刀叱道:“小孩子别插嘴。” “老兄弟,你怎么又来了,”雷老五忙道:“小绮,我说,我说,我那个徒弟姓龙单名一个武字,瞎了一只眼,所以江湖上背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独眼龙’。” 小绮道:“瘸毒瞎狠,一点不错。” 雷老五一咧嘴道:“这话要让我那老三哥听见了他可要不高兴了。” 小绮双眉一扬道:“怎么,还有人护他?” 雷老五摇头说道:“小绮啊,你弄错了,我那个老三哥是个用拐杖的,有个外号叫‘铁拐祖’!” 小绮脸一红,嘴一噘道:“我又不知道。” 雷老五忙道:“没人怪你,没人怪你,你放心,我那老三哥他要是怪你,我先跟他干一架。” 小绮乐了。 梁二飞刀轻咳一声道:“五老……” 雷老五转过目光道:“怎么,老兄弟,嫌我跟你这位掌珠话说多了?” 梁二飞刀当没听见,道:“您这伤我知道怎么治,可是我不能伸手。” 雷老五微愕说道:“老兄弟,这话怎么说。” 梁二飞刀道:“我修为不够,无法逼出您那口淤血来。” 雷老五摇头说道:“那也不碍事,你只告诉我怎么治,我回去找我那老大去。” 梁二飞刀道:“五老,要是您这口淤血不逼出来,您过不了黄河。” 雷老五脸色一变道:“那么严重么?” 梁二飞刀道:“是的,五老,相当严重,心口要害,不比别处,您不该把这口血咽下去。” 雷老五苦笑一声道:“不咽下去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当着我那徒弟吐血?杀了我我都不干,我的好徒弟啊,真是我的好徒弟,雷老五教他十几年,即使没功劳也有个苦劳,就是条狗它也不会咬我一口,他……” 梁二飞刀转望李燕豪道:“兄弟,你来吧。” 李燕豪一怔道:“我?” 雷老五道:“怎么找这位小兄弟?他行么?” 盖涵英含笑说道:“准行,五老。” 雷老五望着李燕豪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的身手不错,我没想到你的内功……” 李燕豪笑笑说道:“五老,我没把握,只能说试试。” 雷老五吁了口气,道:“行,试吧!反正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梁二飞刀道:“兄弟,指点‘天地’,功行‘华盖’,然后力聚九成在五老‘灵台穴’上拍一掌。”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五老,请坐好,我要出手了。” 雷老五当即挪离门框,笔直端坐,道:“行了,小兄弟,你下手吧。” 李燕豪一指点在雷老五左乳下“天池穴”上,指头按在那儿没立即收回,然后出右掌力聚之后,照雷老五后心“灵台穴”上轻轻一震。 雷老五嘴一张“哇”地一口,一块紫黑的拳头大血块落在院子里,腥臭。 雷老五吁了一口气道:“天爷,可整死我了。” 只听梁二飞刀道:“兄弟,‘乳根’,‘期门’。” 李燕豪飞快两指落在雷老五“乳根穴”跟“期门穴”上。 梁二飞刀吁了一口气道:“行了,五老,不碍事了,待会见我再给您配帖药,一帖包好。” 雷老五道:“大国手,雷老五不言谢了,小兄弟,你也一样!” 梁二飞刀道:“五老别客气了,请看看那块淤血吧,用不了一个对时,它就要攻心了,您还能过得了黄河么?” 雷老五有点触目惊心,道:“我只知道不轻,可没想到这么严重。” 梁二飞刀探怀摸出一个小白瓷瓶,倒出一颗赤红药丸递向雷老五,道:“五老,情势非常,什么时候能上药铺我还不敢说,您先吃下这颗药丸活活血吧。” 雷老五接过药丸一口吞下,道:“老兄弟,究竟怎么回事?” 梁二飞刀道:“您是指城门的告示?” 雷老五点了点头。 梁二飞刀道:“话长,五老让我慢慢说。” 他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雷老五皱了眉,道:“原来是这么档子事,世道变了,怎么小一辈的都这个样儿,这还成什么世界……”顿了顿道:“老兄弟,这黄河以北是我那好徒弟的势力范围,我恐怕帮不了你多大忙。” 梁二飞刀道:“谢谢您,五老,我知道。” 雷老五转望李鸾道:“姑娘,你可要小心点儿,我碰见过好几拨李家的人,太半是冲你来的。” 李鸾道:“谢谢五老,我知道我是躲不掉的。” 雷老五一双目光从梁二飞刀脸上掠过,落在李燕豪脸上,道:“有老兄弟跟小兄弟保驾。应该不碍事。” 梁二飞刀笑道:“五老,论保驾可轮不到我。” 雷老五“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目光落在李鸾脸上。 李鸾娇靥一红,低下了头。 雷老五转望李燕豪道:“小兄弟,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穷要饭的在这儿预祝你们俩一修双好了……” 梁二飞刀道:“五老,您又错了,少一好。” 雷老五一怔,抬手指向盖涵英道:“姑娘,你也是?” 好个你也是。 盖涵英娇靥微酡,笑笑没说话。 雷老五一拍大腿,道:“小兄弟,你艳福不浅哪,将来那喜酒可别少了雷老五的,无论天涯海角穷要饭的,我一准到。” 李燕豪也难免不自在,道:“谢谢五老。” 雷老五目光转动,落在小绮脸上。 小绮忙道:“您可别让小绮挂不住啊。” 雷老五哈哈大笑道:“小绮,你好不机灵,有了不说,要没有明儿个穷要饭的给你找一个。” 小绮一跺脚娇羞之态爱煞人:“叫您别说您偏要说。” 雷老五再度哈哈大笑,看样子高兴透了。 梁二飞刀道:“谢谢您,小绮的造化。” 雷老五摇头说道:“现在别谢,到时候再谢不迟,现在听听我的吧……”顿了顿,道:“前些日子,我那好徒弟给我送了封信去,说要请我到京里来住几天,我心想这孩子不赖,挺孝顺的,于是我兴冲冲的就来了……” 梁二飞刀道:“大概不是这么回事儿。” “可不,”雷老五道:“那小子头一天对我倒挺不错的,陪着我到处逛,给吃给喝,第二天一早就不对劲儿了,他跟我面对面坐着,劝我识时务,知进退让我把南派合并过来,说什么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没答应……” 梁二飞刀道:“恐怕这就要糟了。” “可不,”雷老五道:“我当时就掀了他的桌子,我可不管是不是在他的地盘儿里,我要毙他。谁知道那小子不知道哪那儿学来的绝招,竟然让我挨了他一下,这时候我识时务,知进退了,一看苗头不对,撒腿就跑,还好到底让我跑出来了……” 摇了摇头道:“听他说,他有两座靠山,一座是‘三青帮’,另一座是官家……” 梁二飞刀道:“三青帮?” “可不,”雷老五道:“以前没有这一字号,前几年刚创立的,据说是虏贼的爪牙……” 梁二飞刀笑道:“提起‘三青帮’,恐怕没一个人有我这位兄弟清楚的。” 雷老五“哦”地一声,望着李燕豪道:“小兄弟,你知道‘三青帮’?” 李燕豪含笑点了点头道:“是的。” 梁二飞刀道:“何只知道,‘三青帮’怕的就是我这位兄弟……” 他把李燕豪对付‘三青帮’的经过全告诉了雷老五。 听完雷老五就拍了大腿:“怎么着,小兄弟,那个独立对付‘三青帮’,闯‘三青帮’总坛的那个姓李的就是你呀?” 李燕豪点头说道:“是的,五老。” 雷老五道:“可是听说还有个女的……” 李鸾道:“那是我,五老。” 雷老五一怔道:“行了,又全让我碰上了,穷要饭的我,委实是不虚此行,委实不虚此行。” 李燕豪道:“说起来,我跟‘三青帮’有点渊源。” 雷老五“哦”地一声道:“怎么回事,你跟三青帮有渊源?” 李燕豪当即把他跟“三青帮”的渊源向雷老五说了一遍。 雷老五静静听毕,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渊源,‘崆峒’诸丑我清楚,一向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多亏了那个彭千里了,要不然你可就惨了,不管怎么说,小兄弟你称得上大义灭亲四个字,叫穷要饭的好生敬佩。” 李燕豪笑笑说道:“说来惭愧,不瞒五老您说,我所以这样对付‘三青帮’,有一半是为了我自己的师门。” 雷老五眨眨眼道:“怎么,小兄弟,你的师门跟‘三青帮’结有梁子?” 李燕豪道:“倒也不是,只是‘三青帮’的所作所为,对我那师门有栽赃嫁祸之嫌。” 雷老五讶然说道:“怎么回事,小兄弟。” 李燕豪道:“我这么说五老就明白了,家师的唯一信物,是一颗产自昆仑一种铁心木刻成的念珠,而‘三青帮’徒众人人身上带有一颗以这种铁木心刻成的念珠……” 雷老五道:“我明白了,小兄弟,这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巧合便是有嫁祸之嫌,事关师门清誉,不能不查个清楚……”顿了顿,道:“小兄弟,这么说你的师门是佛门中人?” 李燕豪点头说道:“是的,五老,家师自称‘痴和尚’。” “痴和尚。”雷老五浓眉微皱,沉吟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看小兄弟你的人品,气度,心性,跟一身所学,这位痴和尚该是位数一数二的知名奇人,可是……” 不自在地笑笑说道:“也许是穷要饭的孤陋寡闰……” 李燕豪含笑说道:“五老太自谦,家师本就籍籍无名。” 雷老五忙道:“不,不,不,是穷要饭的我孤陋寡闻。”
第十八章 痛惩叛徒 他不描还好,越描越黑。 李燕豪忍不住笑了,可是他笑容忽然凝注道:“咱们准备一下,把五老扶进去,有人来了,四个。” 雷老五凝神一听,旋即点头说道:“不错,有人来了,还在二十丈外,我不进去,我要坐在这儿看看来的是哪一路的人物。” 说话间一阵疾劲的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 紧接着一声低低轻啸传入耳中。 雷老五两眼猛地一睁,笑了。 “敢情是自己人,小兄弟,来的是我的要饭孩子们,真亏他们能找到这儿来。” 当即也撮口一声轻啸。 啸声方落,四条人影行空天马般越墙掠进祠堂,一起落在小天井里,是四名健壮年轻的要饭化子,个个打狗棒横胸,英气逼人。 这四个年轻化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但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开合之间精光隐现,一看就知道修为不俗的好手。 他四个一见雷老五高坐在祠堂台阶之上,立即神情一肃,打狗棒下格地,单膝点地,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五老。” 雷老五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赶来,若非我的命大,碰见几位高人,你们赶来就正好给我收尸了,起来吧。” 四个年轻化子愿声站起,打狗棒往身前一横,锐利目光立即掠向李燕豪等。 雷老五抬手一指道:“就是这几位高人救了我,见见……” 雷老五一一介绍,四名年轻化子一一恭谨见礼。 雷老五也为李燕豪等介绍了他四个,他四个由左而右是,岳琪,董茂,章必显,池中玉。 雷老五这里话声方落,梁二飞刀那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穷家帮南派八英中人物,久仰了。” 为首的岳琪年纪最长,看上去也最稳健,一抱拳道:“梁大侠夸奖了。” 雷老五接口说道:“老兄弟委实过于抬举他们了……” 顿了顿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岳琪道:“您走之后,大长老不放心,特命弟子四个随后赶来看看究竟,弟子们到了京里迳奔北总堂一问,龙师兄竟说你没到京里来,弟子们一听就知道不对,立即在四下里展开搜寻,这座祠堂是弟子们所找的最后一处所在,要是在这儿再找不到您,弟子四个就要闯北总堂了。” 雷老五摇头说道:“你四个命比我还大,真叫人替你四个捏一把冷汗,龙武他居然肯放你四个离开北总堂……” 梁二飞刀突然说道:“五老,只怕此中有诈。” 雷老五浓眉一耸,道:“你四个可发现有人跟踪。” 岳琪怔了一怔,道:“弟子俩没发现……”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来了,十几个,身手都不弱。” 雷老五日闪精芒,道:“来吧,老化子没死,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岳琪四个立即掠向台阶,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前两个护住了雷老五,后两个面向祠堂大门,胸横打狗棒准备迎敌。 李燕豪道:“五老想不想见他们,要是不想见他们,请跟这四位退向祠堂里去,让我跟梁二哥对他们说话。” 雷老五道:“不,我要看看他们来的都是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说话间衣袂飘风声由远而近,四条人影掠进祠堂,两前两后一起落在小天井里。 四个化子,前面两个是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化子,黑黑的,干瘦干瘦的,各人手持根黑得发亮的打狗棒,腰间绳结各七个,看样子在北派之中身份不低。 后头两个是两个满脸横肉,目射凶光的健壮中年化子,年纪都在四十左右。 两个老化子想是没想到这座祠堂里还有别人,落地一怔,仔细打量了梁二飞刀等一眼之后,马上恢复了镇定,双双向雷老五一欠身道:“见过五老。” 雷老五淡淡一摆手道:“不敢当,你兄弟来干什么,送我过黄河么?” 左边那双臂特长的干瘦老化子,干咳一声道:“属下兄弟奉帮主之命,特来恭请五老返回北总堂。” 雷老五道:“干什么,是请我吃饭,还是请我喝酒?” 那长臂干瘦老化子道:“这个帮主没交待。” 雷老五哼哼两声道:“我看还是免了吧,去一趟都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还敢再回去么?” 那长臂干瘦老化子道:“五老明鉴,帮主是一时失手,其实您也该知道,帮主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哪有弑师的道理……” 雷老五两眼一睁,烕凌外射道:“桑桧,你敢在我面前花言巧语……” 那长臂干瘦老化子桑桧头一低道:“属下不敢,五老别误会,属下等奉命此来,毫无恶意。” 雷老五道:“你们来人十几个,其他的留在祠堂外包围之势,这是什么意思?” 桑桧道:“五老误会了,他们慑于五老之威,不敢进来,再说他们也没资格见帮中长老。” 雷老五道:“这么说你的胆大,你的资格够?” 桑桧道:“这个……” 雷老五冷笑一声道:“这个什么,龙武他是一时失手,既有接我回去之心,为什么不早来,偏偏跟踪在岳琪他四个之后……” 桑桧道:“您明鉴,不这样属下等怎么找着您。” “放屁。”雷老五两眼一睁,怒喝说道:“这座祠堂在你北派地盘儿之内,岳琪他四个都找得着,你们就找不着,少在这儿给我花言巧语,岳琪给我拿下。” 岳琪跟董茂高应一声,跨步就要逼过去。 桑桧干笑一声道:“五老既然不信,属下兄弟莫可奈何,临来时帮主吩咐,无论是死是活,总得把五老请回去,帮主令谕属下兄弟不敢稍违,说不得只好用强了。” 他抬手往后招,身后两名壮汉中年化子跨步赶前,直迎岳琪跟董茂。 雷老五怒笑一声道:“连你们两个都这么大胆,足见龙武他是什么用心了。” 说话间岳琪、董茂已然跟那两个健壮中年化子接上了手,四根打狗棒一碰之下,岳琪跟董茂双双退了一步,那两个健壮中年化子身躯不过晃了一晃。 显然,论修为,岳琪跟董茂要较这两个健壮中年化子略逊半筹。 梁二飞刀突然一笑说道:“岳、董两位老弟请退,让我领教领教这两位的棒上工夫如何。” 嘴说人不闲,跨一步人已到了岳,董二人身边。 一名健壮中年化子冷冷扫了梁二飞刀一眼道:“你是干什么的。” “好和气。”梁二飞刀哈哈一笑道:“在下是个江湖无名小卒,想仗着这颗不怕死的胆,伸张伸张人间正义,如此而已。” 那健壮中年化子道:“这是‘穷家帮’的家务事,你阁下不是‘穷家帮’中人,何必淌这池浑水。” 梁二飞刀摇头说道:“我这个人生平无大志,就好管那管不着的闲事,从小就这样,想改,可是始终改不掉……” 脸色一寒,道:“我固然不是‘穷家帮’的人,可是‘穷家帮’北派投靠六扇门,犯武林大忌,龙武弑师犯上,触天下之大不韪,这种事我岂有不管之理。” 只听桑桧干笑说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五老怎么什么事都对别人说,真是,动手吧,连这一位一起请到北总堂去。“ 他话声方落,两名健壮中年化子揉身欺进,两根打狗棒挟雷霆万钧之力,一上一下袭向梁二飞刀重穴。 出手快,而且狠,这两名健壮中年化子一身内外工夫均甚见造诣。 梁二飞刀是个大行家,他一见对方二人出棒之势,立即提高了警觉,脚下微退一步,出掌抬腿,分别击向两根打狗棒。 两名健壮中年化子一声冷笑,跨步跟进,招式一变,棒如灵蛇,只见满天棒彩立即把梁二飞刀周身大穴罩住。 雷老五一惊喝道:“孩子们,快……” 一个“快”字甫出口,闷哼倏起,满天棒彩俱敛,两个健壮中年化子拖棒暴退,一个左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一个右腮下留了一条黑痕。 梁二飞刀怀中抱着一柄其薄如纸,犹在颤抖的短刀,挺立不动,神色如冰。 雷老五松了一口气,脱口喝道:“好刀,果然名不虚传。” 梁二飞刀微微一笑道:“五老过奖了,侥幸而已。” 桑桧冰冷一笑,道:“让姓桑的看看你是那方神圣。”鬼魅般闪身扑到了,奇快。 梁二飞刀只觉眼前一花,倏觉劲气逼人,心中不由一惊,振腕出刀,短刀划起一个刀花挥了出去。 只听桑桧冷笑一声:“你这一套在姓桑的面前卖不出去。” 那黑而瘦的右掌五指箕张,闪电般向着刀身抓了过来,他手臂特长,占了便宜,梁二飞刀的短刀够不着他,他手掌一递便已到了梁二飞刀眼前。 梁二飞刀功凝右臂,力达刀尖,冷哼一声,撩刀迎了过去,他不信桑桧的一只肉掌能比他这柄缅钢打成的短刀硬。 他错了,桑桧一只右掌当真比一柄缅钢短刀硬,他轻易地一把抓住了刀身。 梁二飞刀猛觉一股反震之力随刀而上,震得他虎口生疼,几乎把刀不住,他不由大惊,这时候才知道桑桧在掌上练有独特的工夫。 抽刀已是来不及,勿忙间左掌凝功,就要击出去。 岂料桑桧比他快,一只鬼爪般左掌已然斜斜印向他右肋,掌未到劲力就将触身。 眼看他就要伤在桑桧这一掌之下。 忽听桑桧闷哼一声,撒刀踉跄暴退,右手抚左腕,左腕上红肿一块,老高。 梁二飞刀凝目再看,只见李燕豪站在他身边指着桑桧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为求省事,我让你退回去跟你那同伴一起上。” 桑桧满脸惊容,凝望着李燕豪道:“你又是哪一方的神圣?” 李燕豪道:“现在不必问,回去找个‘三青帮’的人问问也就知道了。” 桑桧两眼精芒一闪道:“你姓李?” 李燕豪道:“不错,你已经知道了。” 桑桧狞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官家下令缉拿的江洋大盗……” 李燕豪道:“是么?” 桑桧抬手一指道:“这个大概就是那个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道:“不错,在下就是梁枫。” 桑桧狞笑说道:“这敢情好,官家缉拿的人都落在这儿了,没想到还跟五老是朋友,这真是从何说起,五老这不是给我们帮主脸上增羞么……” 李燕豪跨步而至,抖手一掌掴了过去。 桑桧竟没能躲开,半张脸挨个结实,叭地一声踉跄退了几步,瘦脸上立刻肿起几道指痕。 雷老五大笑说道:“好身手,打得好,小兄弟,替我多打几下,索性连他们的满嘴狗牙都打出来,看他还敢乱咬人不。” 雷老五这句话说得很轻松,桑桧可吓破了胆,幸亏这一掌是打在脸上,若是换掌为指在穴上点一下的话…… 想到这儿,桑桧激灵一颤,脚下不由又退了几步。 李燕豪淡然说道:“是联手跟我斗,还是双双跪上雷老五面前领罪,你两个说一句。” 话声方落,桑桧一扬手,一蓬黑雾满天花雨般洒了过来,然后偕同另一个干瘦老化子转身就跑,连那两个健壮中年化子也不要了。 李燕豪冷哼一声道:“鬼域伎俩也在我面前施,没有雷老五的话,谁也别想走。” 他腾身而起,直上半空,那蓬黑雾从他脚下洒过,他则行空天马般掠上墙头,正好截住桑桧跟他那同伴,双手一抖,喝道:“下去。” 两声闷哼,两股鲜血标起老高,桑桧跟他那同伴一个个滚翻栽了下去,砰然挨两声结实的,爬不起来了。 李燕豪跟着落地,抬手一指,冷然说道:“爬过去请罪去,别再等我出手了。” 桑桧跟他那同伴面如死灰,一点脾气也没有,咬牙硬撑着乖乖往石阶爬了过去。 雷老五冷笑说道:“你兄弟刚才的神气那儿去了?‘ 人影横空,十几个中年化子越墙掠了进来,李燕豪背向着他们,连扭头都没扭头。 他们进来是进来了,可是都被眼前景象震住,人人手里紧握着打狗棒,却没一个敢动。 桑桧跟他那同伴爬到了石阶下,往地上一爬,连头都没敢抬。 雷老五高坐石阶上,轩了浓眉:“桑桧,你兄弟可知道‘穷家帮’的家法?” 桑桧激灵一颤,道:“五老开恩,属下是奉帮主之命……” 雷老五冷然说道:“别跟我说开恩不开恩,先把家法说给我听听。” 桑桧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属下等知道,罪该乱棒加身,活活打死……” 就在这时候,一名健壮化子悄无声息地扑向李燕豪。 梁二飞刀一眼看见,扬手就要出飞刀。 李燕豪道:“二哥这是糟塌自己的飞刀。” 挥掌往后,一把夺过拦腰而至的打狗棒,反手一扫。正扫在那健壮化子两眼上,那健壮化子大叫一声翻了出去,李燕豪把打狗棒一丢,跟个没事人儿一样。 可怜那健壮化子已疼昏了过去。 这么一来更没人敢再动了。 雷老五哼哼两声道:“自找苦吃,不知死活,桑桧。” 桑桧忙道:“属下在。” 雷老五道:“我要是按家法行事,把你两个乱棒活活打死在这座祠堂里,你有什么话说?” 桑桧爬在地上颤声说道:“五老开恩,属下等奉帮主之命,身不由己……” 雷老五道:“别这样丢人现眼的可怜像,不知道的还以为‘穷家帮’里个个软骨头呢,你不是说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么,好,我就饶了你们俩,只是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我要每人打你们五十棒,杀杀你们俩的威风煞气以示薄惩,岳琪董茂,给我打。” 岳,董二人毫不客气,恭应一声,抡棒就打。 他两个手下可没留情,整整五十棒也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桑桧二人起先还叫,最后连哼都不哼了,屁股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触目惊心,姑娘们都背过脸去。 五十棒打完,桑桧二人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雷老五抬眼一扫,冷然说道:“过来两个,把他俩抬走。” 两个中年化子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把桑桧二人抬向后去。 雷老五又一挥手道:“走吧,带句话给龙武,限他三天动身过黄河到南总堂领罪去,不然我就到北总堂找他去,两条路任他走。” 众化子如逢大赦,刹时走个干净。 梁二飞刀笑道:“五老这一顿杀威棍,管教他两个几个月不能下地,连躺都不能躺。” 雷老五转眼望向李燕豪,肃容说道:“小兄弟,雷老五仍是那句话,不言谢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梁二哥刚才说得好,龙武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事谁能坐视,桑氏兄弟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这种人更是可恶,我不能不略示薄惩,只是……”顿了顿道:“这么一来恐怕激发了令高足的凶性了。” 雷老五道:“小兄弟还说什么令高足,我没有这种徒弟,他还能怎么样……” 李燕豪道:“至少他不会听五老的,过黄河到南总堂请罪去,再加上他有官家的势力为靠山,五老最好还是防着点儿,甚至该派人回去这个信儿,防他借官家之力釜底抽薪,暗袭南总堂。” 雷老五脸色凝重地道:“多谢小兄弟明教,南总堂不是那么好犯的。” 李燕豪道:“五老要知道,官家兵马配合京里派出去的宫廷好手,实力已不容忽视,更何况还有熟知南总堂实力的北总堂人物的前导。” 雷老五神情一震道:“小兄弟,我这就派人回去送信。” 岳琪躬身说道:“五老,你还是用飞鸽传书,鸽子要比人快得多。” 雷老五一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岳琪,董茂答应一声要走。 李燕豪道:“小心祠外留有桩卡。” 岳琪道:“多谢李大侠,我二人省得。”偕同董茂转身掠出祠堂。 梁二飞刀道:“五老,我有个浅见在此。” 雷老五道:“老兄弟请说,我洗耳恭听。” 梁二飞刀道:“五老言重了,有道是‘先下手为强’,既然明知道龙武不会听五老的话过黄河前往南总堂领罪去,何不也来个釜底抽薪,先平了他北总堂。” 雷老五迟疑着点头说道:“老兄弟高见,好倒是好,只是如今倒是南派的实力加上我才五个人,我现在又带着伤……” 梁二飞刀道:“南派的实力不只五个人,至少有七个,我这位兄弟便是以一当百的好手……” 雷老五道:“几位高义,刚才插上一手,雷老五已经够感激的了,怎么好… …“ 梁二飞刀道:“事已惹上身,甩是甩不掉的,不如干脆闹它个痛快,五老看我们这几个哪一个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 雷老五道:“这个……” 梁二飞刀道:“五老,事不宜迟,打铁趁热,桑氏兄弟回得北总堂后,龙武很可能勾结官家好手卷土重来,与其等他们找上门来,不如给他们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先下手为强。” 雷老五苦笑一声道:“几位都有自己的事,我怎么好再……” 梁二飞刀道:“五老,没那么多工夫了,请告诉我龙武那北总堂设在何处吧。” 雷老五迟疑了一下道:“让我带路。” 他站了起来,刚站起,身躯突然一晃。 章必显跟池中玉忙窜上台阶扶住了他。 雷老五苦笑说道:“要命,在这时候这个样子,我还能干什么,恨死我了。” 岳琪跟董茂双双掠了进来,躬身说道:“禀五老,信鸽已经放出去了。” 梁二飞刀道:“外头可有他们的椿卡?” 岳琪摇头说道:“没看见。” 梁二飞刀转眼望向雷老五道:“五老,这样好不,让他们四位跟我们这几位姑娘护着五老先出城去避一避……” 雷五老道:“这怎么行,我是正主儿……” 梁二飞刀道:“五老要是把梁枫当朋友的话,梁枫也算得正主儿,五老明知道,这种事人多不见得好办事,再说到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五老,也会令人有放不开手脚之感。” 雷老五迟疑了一下,脸色忽整,目光炯炯,望着梁二飞刀道:“老兄弟,你可愿意听老化子一句话?” 梁二飞刀道:“五老尽请吩咐就是。” 雷老五脸色肃穆,道:“跪下冲老化子磕个头,叫声五哥。” 梁二飞刀一怔,忙道:“五老,这……这怎么好,梁枫怎么敢当,又哪来这大造化。” 雷老五道:“老兄弟要是不愿意的话,老化子就得亲自跑一趟。” 梁二飞刀脸色泛难,皱了眉。 盖涵英突然说道:“二哥,恭敬不如从命,这个头我看您就磕了吧。” 梁二飞刀道:“涵英,怎么你……” 李燕豪道:“二哥,涵英说的是。” 梁二飞刀一阵激动,道:“那么梁枫就谢过五老的恩典了。” 恭恭敬敬拜下,叫了一声五哥。 等他站起,岳琪四人立即冲他单膝点地:“弟子们见过六长老。” 梁二飞刀欠身答了一礼道:“不敢当。” 雷老五道:“六弟,穷家帮里有这个礼?” 梁二飞刀窘迫笑笑道:“我知道,可是我……” 雷老五道:“我知道你不习惯,可是你必得学……” 扫了李燕豪一眼,道:“我本来想委曲小兄弟的,可是我不知道小兄弟的去留,我不敢,只好委曲你了……”一顿说道:“给六长老打上绳结。” 岳琪恭应一声,走过来单膝落地,就梁二飞刀腰间的宽布带一连串打了十个结,这是“穷家帮”长老的标帜。 这个礼在“穷家帮”里本是隆重异常的,然而在此时此地也只有一切从简了。 岳琪打结的手法异常快速,打出来的结每个大小如儿拳,无论形状,大小都分毫不差,这种结也只有“穷家帮”的人会打会解,换个别人还不会呢。 岳琪打完结后,站起来一躬身退向后去。 雷老五道:“六弟,从现在起,你是‘穷家帮’的六长老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清理咱们‘穷家帮’的门户了,‘北总堂’就在‘西直门’内曹道观里… …“ 目光一掠岳琪四人,道:“孩子们,咱们走,岳琪,董茂开道,姑娘们走在中间,必显跟中玉护着,我殿后,走。” 一声“走”字,岳琪跟董茂一横掌中打狗棒,当先往外行去。 盖涵英看了梁二飞刀跟李燕豪一眼道:“你跟二哥要小心,留神那些官家好手。” 梁二飞刀笑道:“有三弟跟我在一起,我连一根汗毛也不会少。” 该走的都走了。 李燕豪望着梁二飞刀微微一笑道:“六长老,咱们也走吧,能为六长老护驾,该是我的荣宠。” 梁二飞刀皱眉笑道:“三弟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这几个结打在腰间不伦不类,好不蹩扭。” 李燕豪笑笑说道:“谁叫二哥是‘穷家帮’的六长老,别人想在腰间打这么几个结,也不行呢。” 迈步往祠外行去。 两个人出祠堂专走小胡同,城门口里贴有缉拿告示,上头画的有梁二飞刀的像,他怕在大街上走被人碰见多生枝节。 两个人走得相当快,没多工夫便到了“曹老道观”外。 这座“曹老道观”没多大,一圈围墙,两扇油漆剥落的大门,门开着,里头静悄悄的,四下也看不见人影,看上去冷清清的。 两个人站在一处墙角后看了半天,梁二飞刀忍不住道:“三弟,怎么没人?” 李燕豪摇摇头道:“我听不见里头有任何动静。” 梁二飞刀道:“堂堂‘穷家帮’北派总堂所在,怎么会没人?” 李燕豪道:“说不定龙武带着人往祠堂找长老去了。” 梁二飞刀道:“要不要进去瞧瞧。” 李燕豪刚要说话,只见远处奔来一名中年化子,步履如飞地奔到曹老道观前,推门而进。 梁二飞刀道:“三弟,咱们截他去。”闪身就要扑过去。 李燕豪伸手拦住了他,就在这时候,适才奔进“曹老道观”的中年化子又奔了出来,连门都没关便向来路如飞奔去。 李燕豪道:“只跟着他。相信必有所获,走。” 一声“走”字,两个人立即快步跟了过去。 远远缀着那名中年化子东弯西拐的跑了一阵子后来到一处,梁二飞刀道:“这是‘什刹海’嘛,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可不,眼前正是地当“地安门”西,正当“北海”后门之地的“什刹海”。 在这年头儿,三海是禁地,只有这“什刹海”是一般平民的游要地儿,海分前后二海,前海在“地门”外迤西,后海在“德胜门”外迤东,后海比前海略大,但风景却略逊于前者。 前后海相通,相通处在“银锭桥”,“什刹海”这地方百艺杂陈,摊贩云集,幽人雅士,红男线女,菁萃其间,老柳连绵,浓荫蔽天,是个消夏的极好所在。 “北京城”的好处,在三教九流各得其所,“什刹海”跟“天桥”,就是最好的写照。 “什刹海”南岸巨宅连云,那是达官贵人的宅第,“大观园”似的深庭广院,“什刹海”之一景就是这些庭院的内苑。 北岸则不同了,北岸不但百艺杂陈,万头攒动,而且是食府之所,“北京城” 著名的饭庄差不多都在这儿。 眼前就是“什刹海”的北岸,眼前那中年化子,在人群中左闪右避地往前走,梁二飞刀道:“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地方虽是三教九流汇集地儿,可是并不适于‘穷家帮’……” 的确,这地方谈隐密是不够格的。 李燕豪道:“且跟着他看看再说吧……” 忽然压低了话声,道:“二哥,咱们也让人缀上了。” 梁二飞刀是老江湖了,他没回头看,道:“是什么样的人,三弟看见了么。” 李燕豪道:“一个穿青衣的中年汉子,看样子不像是‘穷家帮’的。” 梁二飞刀道:“不简单啊,瞧不出还有别人帮他们的忙呢,看来北总堂在这什刹海北岸一带布满了眼线,由这儿看不是北总堂迁来了此处,便是他们在此处要有所作为。” 李燕豪道:“二哥,找家地势高的饭庄子进去坐坐,居高临下,打高处继续盯着刚才那名化子,我把身后这人引开去,等会儿咱们在饭庄子里碰面。” 梁二飞刀往前一打量,道:“三弟,‘会贤楼’怎么样?” 李燕豪点头说道:“好,诚如二哥所说,他们可能在这一带布满了眼线,二哥要小心点儿。” 梁二飞刀笑道:“三弟放心,终日打雁的人,还会让雁喙了眼珠子去不成。” 拉拉衣裳盖住了腰间的绳结,迈步往“会贤楼”走去。 李燕豪适时也拐个弯儿往北行去。 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越走行人越稀少,越走眼前越冷清,只有那浓荫蔽天的一株株老柳,很难看见一两个行人。 这时候再看,的确,他身后十多丈处跟着个青衣汉子,此人看上去挺健壮,一脸的骠悍之色。 他也挺机灵,看看李燕豪越走越冷清,心知不对,停步迟疑了一下,扭头就要往回走。 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朋友,你还想走么?” 笑声就在脑后,那青衣汉子大吃一惊,胳膊一弯,一肘往后撞去。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差得远。” 他那右掌正好迎上青衣汉子的手肘,五指一扣,青衣汉子那“曲他穴”已落入他掌握,他五指用力往后一扳,青衣汉子吃到了苦头,“哎呀”一声立即往下爬去。 李燕豪冷哼一声道:“请跟我到树荫底下谈谈去。” 他推着青衣汉子往那片老柳丛中走去。 青衣汉子“曲池穴”在人掌握之中,整个右半身酸麻不听使唤,只得乖乖听话。 这一片老柳丛是个“谈话”的绝佳处所,不但浓荫蔽天,而且人往里头一站,外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 进了柳树丛,李燕豪道:“你暗中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青衣汉子道:“朋友你误会了,这‘什刹海’一带到处是人,怎么能说我跟你。” 李燕豪道:“你还嘴硬。” 五指上一用力,青衣汉子立即闷哼一声往下爬去。 李燕豪道:“我要是把你放躺在这儿是不会有人知道的,说,你是哪条路上的。” 那青衣汉子道:“我是‘穷家帮’的。” 李燕豪冷笑说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单看你这身打扮就不像是‘穷家帮’的。” 那青衣汉子道:“我真……” 这两个字刚出口,李燕豪五指又用了力。 青衣汉子往下一爬,旋郎又直了腰,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是‘龙凤门’的。” 李燕豪为之一怔,道:“龙凤门?” 青衣汉子道:“这假不了的,你可以掳起我的右赂膊看看,我胳膊上刺有一条龙,一只凤,这就是‘龙凤门’的标志。” 李燕豪当即掳起了他的右衣袖,果然,在青衣汉子右胳膊刺着一龙一凤,无不栩栩如生。 李燕豪放下他的衣袖道:“我没听说过‘龙凤门’……” 青衣汉子道:“放眼当今,你是头一个知道‘龙凤门’的。” 李燕豪道:“这么说‘龙凤门’甫自创立?” 青衣汉子道:“你错了,‘龙凤门’创立近十年了,只不过从没到过中原来活动过,所以不为人知。” 李燕豪道:“这么说,‘龙凤门’不是中原的帮派?” 青衣汉子道:“本就不是。” 李燕豪道:“‘龙凤门’的根扎在什么地方,一向都在什么地方活动,如今为什么突然到京里来了?” 青衣汉子道:“这个我不能说。” 李燕豪道:“恐怕由不得你。” 五指刚要用力,倏听青衣汉子一声闷哼,随见他弯下腰去,猛一回头,脸色铁青,神色凄厉怕人,只听他咬牙说道:“朋友,你害死我了。”一个身躯渐渐往下倒去。 李燕豪一怔,誊出右掌捏开了青衣汉子的嘴,一看之下,他不由又是一怔,青衣汉子一根舌头好好儿的,不是嚼舌自绝,本来不是,要是他刚才岂能清清楚楚说那一句朋友,你害死我了。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青衣汉子已整个人倒在了地上,两腿只一踢弹便翻眼咽了气。 李燕豪怔住了,他没用重手法对付青衣汉子,青衣汉子也没嚼舌自绝,更没听见有什么暗器偷袭,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李燕豪定了定神,伸手把青衣汉子翻个脸向上,又捏开青衣汉子的嘴看了看,也没有中毒迹象。 青衣汉子不是吞毒药自杀的,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燕豪好生异诧,却百思莫解。 现在人死了,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只知道青衣汉子并不是“穷家帮”北派的,也不是官家跟三青帮的,更不是李继承那一黟人,而是“龙凤门”的,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发了一会儿怔之后,转身走出了柳树丛往会贤楼行去,一路走,一路还在思索那青衣汉子的死因。 不知不觉间进了“会贤楼”。 今天这会贤楼上怎么这么冷清? 偌大一个“会贤楼”上只有六个人,这六个人俱是一身黑衣,而且都分坐在四下里,只有中间几张桌子空的。 这六个人里没一个是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那里去了。 自己跟他约好在这座“会贤楼”上见面的。 李燕豪是个聪明人,看看不见梁二飞刀的踪影,再一想这六个人的装束跟坐的位置,他立即明白了几分,提高了警觉,迈步往中间走去。 到了中间拣了一付座头坐下,却不见伙计过来招呼。 他刚坐定,六个黑衣人一起推杯站了起来。 李燕豪刹时全明白了,梁二飞刀出事了,自己也已陷入了包围,可是他不在乎,也没打算马上脱离包围,他要在这六个人身上找出梁二飞刀的下落。 他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叫道:“伙计,伙计……” 正对面一个黑衣开了口,话声冷冷道:“尊驾要吃点什么?” 李燕豪目光一凝,望着他道:“你是‘会贤楼’的伙计?” 那黑衣人道:“不是,可是你要什么,我得叫他们给你送上来。” 李燕豪道:“那就麻烦一趟,随便送几样好了。” 那黑衣人道:“尊驾只一个人么?” 李燕豪道:“不,我在这儿约个朋友,原说好在这儿见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没看见他。” 那黑衣人道:“尊驾那位朋友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李燕豪当即把梁二飞刀的年纪,长像跟衣着说了一遍。 那黑衣人道:“我知道你那位朋友现在在哪儿。”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他在哪儿?” 那黑衣人道:“他在九门提督衙门。”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这位二哥也真是,好好儿地跑‘九门提督’衙门去干什么,噢,噢,对了,我听他说他有几个干儿子在‘九门提督’衙门里当差……” 那黑衣人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探腰。 李燕豪抬手一根筷子丢了过去,硬硬地贯穿了那黑衣人的一只右掌,那黑衣人大叫一声抱着手坐了下去。 李燕豪从筷子笼里又抽出了五根,道:“哪个敢轻举妄动,我就让他跟这位一样,你们看见了,我这儿正好五根筷子,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另五个刹时变了色,站在那儿没动。 就在这时候,楼梯一阵响,楼上上来个人,是个中年黑衣人,颀长的身材白净脸,两眼睛精光外射,锐利逼人。 他抬眼一扫,倏然而笑。 “怎么,已经接上手了?” 一名黑衣人叫道:“乐爷,这小子伤人……” 姓乐的黑衣人冷然说道:“我看见了,一根筷子贯穿了手掌,这位好俊的工夫。” 李燕豪淡然说道:“夸奖了” 姓乐的黑衣人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道:“阁下贵姓,大号怎么称呼。” 李燕豪道:“有劳动问,我姓李,两个字燕豪。” 姓乐的黑衣人道:“好名字,李朋友是江湖上哪门哪派的?”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我无门无派。” 姓乐的黑衣人道:“李朋友未免太小气了。” 李燕豪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其实有什么事找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多问其他。” “说的是。”姓乐的黑衣人一点头,笑道:“李朋友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吧……”脸色微一沉道:“有人告密李朋友你是江洋大盗……”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是么,是谁告我?” 姓乐的黑衣人道:“这个李朋友你就不用管了,事实上证据确切……” 李燕豪道:“你有什么证据?” 姓乐的黑衣人往外指了指,道:“北边一片柳树丛里死了个人,有人看见李朋友你是从那儿来的。”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不错,我是刚从那儿来的。” 姓乐的黑衣人道:“这不就够了么。” 李燕豪道:“我要说我没杀那个人,你一定不会相信,是么。” 姓乐的黑衣人道:“那当然,有人看见你架着那个人进了那片柳树丛,等你从那儿出来之后,那个人,李朋友你让我怎么想,要是你是我,你又怎么想?”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这个栽赃的手法极其高明,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杀的,甚至想不通那人是怎么死的……” 姓乐的黑衣人道:“我看李朋友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李燕豪道:“是啊,我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只是我要问一问,我那位朋友……” 姓乐的黑衣人道:“梁二飞刀?” 李燕豪道:“不错。” 姓乐的黑衣人抬手一指道:“他几个没告诉你么?” 李燕豪道:“告诉我了,不过我要证实一下真假。” 姓乐的黑衣人道:“错不了的,梁二飞刀现在确在‘九门提督’衙门。” 李燕豪道:“他犯了什么罪?” 姓乐的黑衣人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么?” 李燕豪道:“不错,梁二飞刀是我的朋友。” 姓乐的黑衣人道:“那么他犯的是窝藏江洋大盗之罪。按律该要脑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井老太太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姓乐的黑衣人道:“谁是井老太太?” 李燕豪道:“或许我该说她姓金。” 姓乐的黑衣人道:“金老太太。” 李燕豪道:“她姓井又姓金,以前她姓井,或许她现在姓金……” 姓乐的黑衣人道:“姓那有来回改的……” 李燕豪道:“怎么没有,要想不让人家知道真名实姓,百家姓上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姓乐的黑衣汉子摇头说道:“你以为这个老太太,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你不知道么?” 姓乐的黑衣人道:“听也没听说过。” 李燕豪道:“也许你的职位太低了些。” 姓乐的黑衣人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位老太太是官家人。” 李燕豪道:“不错,据我所知,她不但是你们官家人,而且在你们官家身份还相当高。” 姓乐的黑衣汉子摇头说道:“恐怕你弄错了,官家没有一个姓井的老太太,也没有一个姓金的老太太。” 李燕豪道:“或许他又姓别的姓,再不就是你职位太低……” 姓乐的黑衣人笑笑说道:“我职位太低,你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我还没有请教。” 姓乐的黑衣人道:“我在‘九门提督’辖下那‘五城巡捕营’里,是个数二数三的人物。” 李燕豪目中异采一闪,道:“失敬,那正好,留下你我就不愁换不回我那位朋友了。” 姓乐的黑衣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你能留下我么?” 李燕豪道:“试试看再说吧。” 姓乐的黑衣人道:“那巧了,我正想请你到‘九门提督’衙门去一趟呢。” 李燕豪道:“那咱们就看看吧,是我去呢,还是你留下。” 姓乐的黑衣人道:“以我看,你去的成份居多。” 李燕豪道:“单凭嘴说没用,咱们还是试试吧,我就坐在这儿,哪位能请走我,只管过来就是。” 姓乐的黑衣人笑笑道:“我不想动手,我是想动口,梁二飞刀现在‘九门提督’衙门,就凭这一点,你就该乖乖跟我到‘九门提督’衙门走一趟。”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留下你,就不怕谁敢奈何梁二飞刀。” 姓乐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试试看,李朋友,我话先说在前头,限你今天天黑之前到‘九门提督’衙门投案,过了这时候别怪我对梁二飞刀不客气……” 抬眼望向六个黑衣人,道:“让李朋友在这儿安心吃喝一顿吧,咱们走。” 说着,他当真转身要走。 李燕豪一扬手,“笃,”“笃,”两根筷子插在了他脚前,道:“姓乐的,你再敢迈一步,下三根筷子就要招呼你的穴道了。” 姓乐的黑衣人胆子不小,脚下只顿了一顿,立即又迈步往楼梯走去。 李燕豪哼地一笑道:“你阁下想必是艺高人胆大。” 一扬手,三根筷子成品字般打到,闪电一般,两根袭腿弯,一根取腰眼。 姓乐的黑衣人突然一旋身,探手一拨,两脚连环踢出,下两根筷子被他踢去,上一根筷子被他一拨,立即倒射而回,直取李燕豪咽喉。 李燕豪一笑说道:“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脑后风声,直袭他玉枕大穴。 他头一低筷子从头上疾掠而过,只听背后一声惨叫,紧接着砰然一声。 李燕豪笑了:“谢谢阁下这一着解厄。” 姓乐的黑衣人脸色一变,居然没说一句话,转身又要走,可是他刚转过身,眼前一花,李燕豪,已然站在了楼梯口。姓乐的黑衣人陡然一惊,脚下不由退了一步。 李燕豪道:“姓乐的,你走不了的。” 姓乐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跨步欺上,抖手拂向李燕豪胸口,他这一拂之势甚见造诣,乍看是袭胸口,其实李燕豪前身诸大穴无不罩在他一只手掌之下。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人言官家尽多好手,如今看来,果然不虚。”话落手起,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李燕豪没动,姓乐的黑衣人立即立足不稳,往后退去。 李燕豪含笑说道:“怎么样,你还是不行吧?” 姓乐的黑衣人两眼一睁,精芒外射,扬手一连发过来三掌,掌掌含劲,式式含威,那一波波的劲力,惊涛骇浪一般。 李燕豪身躯闪动,一连躲过了两掌,第三掌袭到,他突出一指点向姓乐的黑衣人掌心。 姓乐的黑衣人一惊撤手,腿一扬,一只椅子反向飞袭李燕豪,同时他转身疾扑临街的窗户。 敢情他已识出不是敌手,要跑了。李燕豪冷冷一笑:“今天要走了你,梁二飞刀就糟。” 他低头避过那把椅子,闪身迫了过去。两个黑衣人递过两柄软剑,联手拦他。 李燕豪两掌拍在剑身上,两个黑衣人软剑脱手,人也往后暴退,就在这一刹那工夫,那姓乐的黑衣人已然到了窗口。可是李燕豪也到了,右掌疾挥,一把抓住了他左小腿。 姓乐的黑衣人霍然旋身,双掌齐扬,猛劈李燕豪胸口。 这是拚命的打法。李燕豪要不撒手封架,非伤在他这两掌之下不可。 可是李燕豪没松手,身子一偏,掌力擦胸而出,他左掌跟着疾出,恰好抓住了姓乐的黑衣人的左胳膊,只往下一扯,姓乐的黑衣人立即摔在了楼板上。 李燕豪抬一脚踏在他后心上,道:“行了,姓乐的,你别再动了。” 他松了姓乐的黑衣人的手站直了腰,姓乐的爬在楼板上,连挣扎都没能挣扎。 那六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全呆在了那儿。 李燕豪抬眼一扫道:“你六个可以走,替我带句话,若要这姓乐的回去不难,把梁二飞刀送到这儿来换他。” 那六个倏然惊醒,定了定神,一个连一个地下了楼…… 李燕豪一指闭了姓乐黑衣人的穴道,拉把椅子坐了下去,叫道:“伙计,伙计。” 伙计怯怯地上来了一个,李燕豪当即随意点了几样酒菜,道:“我要在这儿等朋友,不能空着肚子等,你给我拿几样酒菜来,钱不会少你一文。” 说话间楼下畏畏缩缩上来个帐房模样的老头儿,近前冲李燕豪打拱作揖,道:“这位爷您请行行好,您要等朋友请到别处等去……” 李燕豪往楼下扫了一眼,道:“老人家,我也不想在这儿等朋友,只是你往下看看我走得了么?” 老帐房往下看,脸马上就白了,敢情就这么一转眼工夫,楼下远近布满了黑衣人,一个个如临大敌。
第十九章 祸福难料 老帐房急得要掉泪,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叫小老儿怎么向东家交待!” 李燕豪道:“老人家,这样不好,宝号要有什么损失,我赔。” 老帐房道:“这位爷,这不是赔不赔的事,您知道,创招牌不容易,要是这儿死几个人,往后谁还敢上我们这儿吃喝啊!” 李燕豪一想也对,自己的恩怨乃是自己的恩怨,怎么好让人家生意人遭池鱼之殃。 当即一点头道:“好吧,我走。”提起那姓乐的往楼下行去。老帐房跟在后头没命的直谢。 李燕豪下了楼,站在近处的黑衣人立即围了上来。 李燕豪抬眼一扫,威凌外射,道:“要不想姓姓乐的这条命,你们就尽管出手拦我,我不会走远。我要换个地儿等着换人。”他大步往外行去。 尽管那些黑衣人个个跃跃欲动,可没一个敢当真扑过来。 李燕豪刚走没几步,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沉喝:“站住。” 两条人影飞掠而至,是两个黑衣老者,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鹞眼鹰鼻,这两个身份想必不低,他两个一到,那些黑衣人纷纷躬下身去。 两个黑衣老者,目中四道厉芒直逼李燕豪,那鹞眼鹰鼻黑衣老者冰冷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李燕豪道:“梁二飞刀呢。” 浓眉大眼老者怒喝说道:“你做梦……”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那么我不跟你谈,抱歉。”提着姓乐的就要走。 那鹞眼鹰鼻老者冷喝说道:“慢着,你等等,我们统带大人马上就到。” 李燕豪笑道:“你该早说。”当即停了步。 果然,没多大工夫,一名黑衣壮汉飞掠而至,看了李燕豪一眼,向那鹞眼鹰鼻老者低低说了几句。 鹞眼鹰鼻老者抬眼望向李燕豪,道:“我们统带大人有话,请你借一步说话。” 李燕豪道:“什么地方?” 鹞眼鹰鼻老者道:“离这儿不远,只问你去不去?”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为朋友两胁可以插刀,我去,你带路就是。” 鹞眼鹰鼻老者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偕同那浓眉大眼老者,跟那黑衣壮汉转身往来路行去。 李燕豪提着姓乐的跟了上去。那些持剑黑衣人分两边监视著他,生似怕他跑了。 走没多远,李燕豪便看见了穷家帮北派的几个化子,那袭祠堂的几个健壮中年化子也在其中,只是他们躲得远远的,跟没事人儿一般。 沿着“什刹海”北岸往前走,走没多大会儿,只见前面两个黑衣老者跟那黑衣壮汉停在一座小门小院之前。 李燕豪打量那座小门小院,它面对什刹海,后面临一片柳林,没什么奋特之处,只像个平常的住家。 只听那鹞眼鹰鼻老者道:“跟我进来。”他三个推门走了进去。 李燕豪明知道这座小门小院形同龙潭虎穴,也明白他只一进去。身后那些持剑黑衣人马上会在这座小院四周重重包围,情势是相当险恶的。 可是为了梁二飞刀,他不能不进去,他只有暗一咬牙跟了进去! 刚进门,他不用回头看,单听身后那些轻捷的步履声就够了,果然,那黑衣人马上围上了这座小院子。 他并没有担忧什么,因为这情势原在他意料中。 他打量眼前,只见这个小院子并不像一般常见的四合院,这个院子的房子不规矩,东一间,西一间,乱得很,让人分不清哪是上房,哪是厢房。 其实,这个院子里总共不过那么三间小房子,因之院子虽然小,进来看倒觉得鸾大的。 院子后头是一片柳树林,院子里却看不见一棵树,长满了草,而且草还长得挺高的。 李燕豪何等样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户住家没有错,可是空了很久没人住了。 “五城巡捕营”的这位统带藉这么一个地方跟自己会面,那可的确该提高警觉。 正思忖间,那鹞眼鹰鼻老者开了口:“请再往里走走。” 李燕豪道:“你们统带在什么地方?” 鹞眼鹰鼻老者道:“既然进来都进来了,你还怕什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不必激我,要怕我也就不进来了。”提着那姓乐的,迈步往前走去。 走没几步,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从正中间一间房子中传出:“统带有令,来人止步。” 那鹞眼鹰鼻老者,跟那浓眉大眼老者即双双伸手拦住了李燕豪。 就在这时间,正中那间屋子里转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是个面目极其阴鸷的黑衣老者,他目光森冷,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健壮黑衣汉子,看上去是个护卫保镖之流。 鹞眼鹰鼻老者,跟浓眉大眼老者上前欠身施礼:“禀统带,姓李的带到了。” 那阴鸷黑衣老者极其冷傲,看也没看他两个一眼,冷冰冰地看了李燕豪一眼,冰冷说道:“你的胆子不小啊。” 李燕豪淡然说道:“统带夸奖了!” 那阴鸷黑衣老者道:“听说你打算跟我换人?” 李燕豪道:“我是这个意思,只不知道统带愿不愿意?” 那阴鸷老者道:“梁二窝藏汪洋大盗,一再跟官家作对。罪不可赎,你要想拿乐玉山换他回去,那恐怕办不到,因为这是朝廷王法所不许的。” 李燕豪道:“随统带,我无法勉强。”提着乐玉山转身要走。 “站住!”阴鸷黑衣老者一声冷喝。 那鹞眼鹰鼻老者跟那浓眉大眼老者,立即横身拦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双眉微剔,望着眼前二位老者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身后阴鸷黑衣老者道:“转回来,我还有话说。” 李燕豪当印转了回去,道:“统带既不愿换人,我以为没什么话好说了。” 阴鸷黑衣老者道:“听说你原住在山东济南大明湖畔?” 李燕豪微微一愕,旋即问道:“统带是听谁说的?” 阴鸷老者道:“前兵部侍郎遗孀井夫人原也在‘山东’‘济南’‘大明湖畔’,他的三个女儿把你的来龙去脉密告官家……” 李燕豪道:“是这样么?” 阴鸷黑衣老者冷然喝道:“少废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原住在大明湖畔?” 李燕豪道:“既然井三姑娘。已把我的来龙去脉密告了官家,统带又何必多问。” 阴鸷黑衣老者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说话好冲啊!” 李燕豪道:“岂敢,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原姓谭,是谭闿东的义子,是不是?” 李燕豪道:“不错,统带知道得相当清楚。”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可知道谭闿东是什么人么?” 李燕豪道:“既然井三姑娘已有所密报,统带又何必问我。” 阴鸷黑衣老者冷然说道:“我对你已一容再容,且是给你一个梁二唯一活命的机会,你可别不知高低进退,说,你可知道谭东阁是什么人。”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知道!” 阴鸷黑衣老者唇边掠过一丝得意阴笑道:“谭闿东是前明大内侍卫,明亡后便隐于民间一直进行谋叛造反,是官家屡缉未获的一个叛逆,论罪该诛灭九族,你是他的义子,也有杀头大罪在身,竟敢公然在京滋事,勾结叛党跟官家作对,你有几个脑袋?” 李燕豪道:“人人都有一颗脑袋,我不比任何人多一颗,统带不必拿官威压我,拿罪名吓我,我是不怕这些的。” 阴鸷老者勃然色变,喝道:“大胆。” 鹞眼鹰鼻老者,跟浓眉大眼老者双双逼近李燕豪一步。 李燕豪视若未覩,连动也没动一动。 阴鸷老者一抬手,鹞眼鹰鼻老者跟浓眉大眼老者立即躬身而退。阴鸷老者转望李燕豪,阴阴一笑,道:“你现在有个赎回梁二的机会,也有个替谭闿东跟你赎罪的机会,只问你愿不愿意。” 李燕豪道:“我来为的就是朋友,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阴鸷黑衣老者道:“明亡之际,崇祯吊死煤山之后,谭闿东逃出了大内,临逃的时候,他携走了卷密件……” 李燕豪心理一跳,道:“什么密件?” 阴鸷黑衣老者道:“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既称密件。自然是极其重要,极其机密的东西。” 李燕豪道:“怎么样?”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只消把这件密件献于朝廷,不但可以赎你跟谭闿东的一身大罪,而且还可以救你那朋友梁二。” 李燕豪听得一怔,心想:阴鸷黑衣老者所说的那宗密件,很可能就是谭老爷子当日要交给他而没交,后来寻不见,以为让人拿了去的那个革囊。 现在阴鸷黑衣老者既然代表官家跟自己谈这个条件,那就表示至少那个革囊没落进宫家手里。 也就是自己所怀疑的井家,应没有拿走那具革囊。 那么那具革囊哪儿去了,是被第三者拿去了,还是谭老爷子把它藏起来了… … 他这儿思忖未语,只听那阴鸷黑衣老者又开了口:“我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字字悉入耳中!” 那阴鸷黑衣老者道:“你可愿意?” 李燕豪心中念转,道:“让我考虑考虑。” 阴鸷黑衣老者冰冷一笑道:“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是不愿意,不但赎不了谭闿东跟你自己的一身大罪,而且是等于把你那位朋友梁二送进了枉死城。” 李燕豪道:“统带别忘了,我手里还提着个人。”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说乐玉山,他对官家不足以构成要挟。要知道官家像他这样的人多得是,就是死个十个八个又算得了什么。”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只有交出那卷密件,才能救我那朋友了?” 阴鸷黑衣老者道:“事实如此。” 李燕豪道:“我手中提的这个人,当真份量不够么?” 阴鸷黑衣老者道:“信不信在你,就算你现在放了他,我也马上要杀他。” 李燕豪道:“这是为什么?” 阴鸷黑衣老者脸色一寒,森冷逼人,道:“他办砸了事,这是‘五城巡捕营’的营规所难容。” 李燕豪道:“这我倒没想到……”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愿意不愿意?” 李燕豪未置愿否,道:“我那朋友梁二飞刀呢。” 阴鸷黑衣老者道:“他现在被押在九门提督衙门,只要你把那卷密件献出来,我马上下令放他。”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统带是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要知道走过江湖的人,没一个不是油锅里翻了几个身的。”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这应该算是一桩交易,是不是。” 阴鸷老者微一点头,道:“不错,算得。” 李燕豪道:“谈交易,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阴鸷黑衣老者道:“那当然!” 李燕豪道:“而且我要看看我那位朋友安好否,有没有伤,有没有受到严刑拷打……”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有点得寸进尺。” 李燕豪道:“这是规矩,不照规矩的交易免谈。” 阴鸷黑衣老者道:“这恐怕办不到。” 李燕豪道:“我不勉强,那就不用再谈了。”他作势要走。 阴鸷黑衣老者道:“慢着,我告诉你,这儿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李燕豪道:“难不成统带要做霸王生意?” 阴鸷黑衣老者道:“我让你自动献出那卷密件,只是给你机会,你要知道,只待擒下你,我照可以拿到那卷密件,不过到那时候,你就救不了梁二了。” 李燕豪道:“那也要看统带能不能擒下我,即或能擒下我,那还要看统带能不能逼我说出那卷密件的藏处……” 阴鸷黑衣老者道:“只待擒下你,我自有办法让你乖乖献出那卷密件。” 李燕豪道:“那咱们就试试吧。” 阴鸷黑衣老者道:“你不要梁二的命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很放心,只要有一天不交出那卷密件,你们便一天不会杀梁二飞刀,因为你们要利用他换取那宗密件……” 阴鸷黑衣老者道:“能拿下你那不是更好么?拿下了。” 话声方落,那鹞眼鹰鼻老者跟浓眉大眼老者闪身而前,一左一右,挥掌抓向李燕豪,出手奇快,劲道异常。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要不要乐玉山了?” 他提起乐玉山向着两个老者递了过去。 两个老者立即沉腕撤招,抽身要退。 只听阴鸷黑衣老者喝道:“别让他以为乐玉山可以要挟谁,杀。” 有他这一声“杀”字,两个老者又欺身而进。 李燕豪提起乐玉山再抡,砰然一声。那鹞眼鹰鼻老者一掌拍在乐玉山身上,可怜乐玉山穴道受制,连哼都没能哼一声。 李燕豪可没想到他们当真不要乐玉山了,眼见对方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乐玉山身上,不由微微一怔。 就在他一分神间,那浓眉大眼老者威猛一掌已然袭到,排山般劲力直取左肋。 李燕豪匆忙间无暇多想,当即又把乐玉山迎了上去。“噗!”地一声,浓眉大眼老者一掌正拍在乐玉山头上,他掌力之雄浑十分惊人,一掌竟把乐玉山一颗头拍得粉碎,红白之物四溅,惨不忍观。 李燕豪心情猛震,道:“怎么说乐玉山跟你们共事多年,你们竟毫不留情,残杀同类,还有一点人性么?” 左腕一振,把乐玉山的尸体丢向浓眉大眼老者,转身扑向鹞眼鹰鼻老者。 只一掌,已把鹞眼鹰鼻老者震得踉跄暴退。 李燕豪头也没回,反手一掌拍了出去,砰然一声一掌拍实,那阵劲风立即往旁边荡去,他马上明白自己是拍在了乐玉山身上。 挺头一看,果然没错,那浓眉大眼老者两手提着乐玉山两条腿,正在往后退。 他不禁心头火起,如影附形逼了过去。 浓眉大眼老者冷哼一声,抖起乐玉山的尸体迎面撞了过来。 李燕豪一掌拨开乐玉山的尸体,闪电欺进,另一只手一抖,五指正拂在浓眉大眼老者左胸上。 只听浓眉大眼老者一声闷哼,一口鲜血猛喷出口,一丢乐玉山的尸体踉跄暴退。 人影一闪,那阴鸷黑衣老者掠了出来,一探腰,一个奇形兵刃已持在手中,那是一个半月形的八齿飞轮,精光闪铄,看上去锐利异常。 他一亮兵刃,那鹞眼鹰鼻老者也随即探腰掣出了一柄软剑。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怎么,统带大人亲自下场赐教了,李某人我好生荣幸。” 阴鸷黑衣老者冷哼一声,一晃掌中八齿飞轮,就要扑。 蓦地里一声冷哼传了过来:“住手,你们都给我退下去。” 那阴鸷黑衣老者,跟那鹞眼鹰鼻老者一听这话声,立即躬身而退,状至恭敬。 李燕豪微微一怔,心想:这是谁,连“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都为之低头…… 心念未了,只见中间那间屋里走出一人,一健壮汉子紧随身后,寸步不离。 此人顺长身材,穿一袭绣质长衫,深蓝色,显得很英挺,也顿潇洒,只是那张脸…… 惨白,没一点血色,长眉细目,嘴唇很薄很薄,显得很阴鸷,那股子阴鸷气,较阴鸷黑衣老者有过之无不及。 李燕豪一见这人的颀长身材,又是微微一怔,他只觉得这人的身材很熟悉,好像在那儿见过,可是就一时想不起。 他这里正自思念转动,只听那位蓝衫客冷然开了口:“你叫李燕豪,是不是?” 李燕豪道:“不错,阁下是……” 蓝衫客道:“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献出那卷密件?” 李燕豪这时候竟又觉得这位蓝衫客的话声好熟悉,可是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说话啊?”蓝衫客开了口。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阁下刚才就在那间屋里,是不是?” 蓝衫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原以为这件事他们能办,能处理,谁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事事都得我亲自出面。” 李燕豪道:“听口气,阁下的身份似乎比这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还要高。” 蓝衫客道:“我不妨告诉你,我才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 李燕豪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如此,如今想想是不错,论派头,论官威,这位是比你差多了。” 蓝衫客道:“废话少说,答我问话,愿不愿意献出那卷密件?” 李燕豪道:“统带刚才既然也在那间屋子里,就该听见我所提的条件了。” 蓝衫客道:“你要先看看梁二?” 李燕豪一点头道:“不错。” 蓝衫客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指个时地,我把梁二带来给你看,然后咱们就当场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李燕豪道:“统带大人毕竟好说话,真应了那句俗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那阴鸷黑衣老者脸色为之一变。 李燕豪看都没看他一眼,接着说道:“既然统带答应了,那就这样吧,西城根儿有座祠堂,那座祠堂统带大人想必知道,明天正午请把梁二飞刀带到那座祠堂去……” 蓝衫客道:“我准时带人赴约。” 李燕豪笑笑说道:“统带带的人最好别太多,要是人太多的话,会把我吓得不敢进去。” 蓝衫客冷然说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带着那卷密件赴约,本座一个人带着梁二去。” 李燕豪道:“统带毕竟是统带,那么明天正午我准时候驾了,告辞。” 他一抱拳要走。 “慢着。”蓝衫客突然一声冷喝。 李燕豪道:“统带还有什么事。” 蓝衫客冷然一指地上乐玉山的尸体,道:“我这个下属是死在你手……” 李燕豪道:“这才是冤枉,统带明知道人不是我杀的。” 蓝衫客道:“你拿着他往别人手上碰,这跟你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李燕豪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统带要这么说我就不便否认了,难不成统带要治我的罪?” 蓝衫客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你是江湖人是不是,江湖上有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撇开官家立场,按江湖规矩找你索这笔债。” 李燕豪道:“一对一?” 蓝衫客点头道:“一对一。” 李燕豪道:“我不明白统带为什么要撇开官家立场。” 蓝衫客道:“官家立场没有我这个统带亲自出手这一说法,也没有什么一对一的规矩,我要亲自对付你,也不愿占你的便宜,所以我要撇开官家立场。” 李燕豪道:“统带是宦海中的江湖人。” 蓝衫客道:“这话怎么说?” 李燕豪道:“统带虽然身在官家,但仍不失江湖人特有的豪气。” 蓝衫客道:“我该谢谢你……”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统带好心智,先探探我的实力,以便明天布置,倘若今天能一举把我制住,那就省得明天再赔一个梁二了……” 蓝衫客脸上毫无表情,道:“你很聪明,既然你看透了我的心意,我也就不愿再说什么了,你准备动手吧。” 李燕豪道:“不管怎么说,统带师出有名,这一场拚斗我得接下,不过在动手拚斗之前,有件事我要请教一下……” 蓝衫客道:“什么事?” 李燕豪道:“我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统带?” 蓝衫客身躯一震,道:“你认为你见过我么?” 李燕豪道:“我只觉统带的身材很眼熟,话声听来也很耳熟。” 蓝衫客道:“世上身材相似的人不少,话声相像的人也很多,是否见过,看看脸……” 李燕豪道:“唯独统带这张脸看起来陌生得很。” 蓝衫客道:“那么你我以前就没见过。” 李燕豪道:“也许是我以前见过的人中,有跟统带身材、话声相似的……” 蓝衫客道:“可能,你准备好了么?” 李燕豪道:“我随时恭候统带出手。” 蓝衫客道:“你小心了。” 只见他跨一步便欺到了李燕豪面前,抬手一掌轻飘飘地拍了过来。 乍看轻飘飘的一掌,李燕豪却猛觉一阵无形劲气涌上身来,心头不禁一震,刹时明白这位统带一身修为为要较眼前这些人高得多,而且是他从痴和尚学成出道以来,所遇的唯一高手。 心中念转,口中淡然一声:“统带果然是统带,这种身法放眼江湖也不多见。” 他抬一指点向蓝衫客掌心。 蓝衫客道:“好俊的指法,接我第二招。”手掌一翻,五指如钩攫向李燕豪腕脉。 李燕豪道:“统带应变之神速令人乍舌。” 说话间右腕倏沉,那一指上翘,仍点蓝衫客掌心。 转眼工夫两个人脚下未动分毫地已互换了六招,没有一招不是威力无匹,罕见于江湖的绝学。 李燕豪只觉这位统带甚具潜力,一招一式完全是正宗武学手法,不但奇奥博大,快速无比,而且内力汹涌,连绵不断,大有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之概,的确够得上他出道以来的唯一劲敌。 他这里心念转动,那蓝衫客也是越打越心惊,他只觉李燕豪每招每式都含蕴多种神奇莫测的变化,看似平淡一招,但却力罩全身,攻敌在所必救,分寸拿得也恰到好处,不但攻如此,便是守,也固若金汤,泼水难进。 转眼又是三招过去,两个人似是秋色平分,难判高下。 他掌势忽变,单掌翻飞快速无伦地一连向李燕豪攻了八掌,每一掌的掌力都势若惊涛骇浪,足以翻江倒海。 可是这八掌一近李燕豪之身,都被李燕豪不温不火,从容、洒脱更巧妙一一化解了去。 而且那威猛足以撼山的掌力,一近李燕豪的掌力范围之内,便如泥牛入海,刹时无影无踪。 他沉不住气了,一声:“你且接我这最后一招。” 只见他双掌扬起,如划半弧猛然往外一翻。 李燕豪猛觉一片令人窒息的劲气袭上身来,他忙翻臂凝功,挺掌拍了上去。 砰然一声大震,砂飞石走,威势惊人,那两个老者立足不稳,立即往后退去。 一掌对过,李燕豪挺立未动,那蓝衫客身躯却晃了一晃,不过极其轻微,若有若无,不留神看不出。 而就在这时候,蓝衫客左耳下像有片纸突然飘动了一下,他连忙抬手捂上了左耳,道:“这笔债我暂时记下了,你可以走了。” 李燕豪听若无闻,凝望着蓝衫客右耳下道:“原来统带带了人皮面具。” 蓝衫客身躯一震,道:“不错,果然让你看出来了。” 李燕豪道:“可否让我瞻仰瞻仰统带的庐山真面目。” 蓝衫客身躯又是一震,道:“不行,连我的下属都没见过我的真面目。” 李燕豪道:“统带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蓝衫客目中倏现厉芒,但刹那间那怕人的厉芒又收敛去:“告诉你也无妨,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燕豪道:“那我就不便再问了,统带别忘了明天正午,西城根儿祠堂之约,告辞。”一抱掌,转身而去。 只听身后蓝衫客喝道:“传话出去,放他走。” 那鹞眼鹰鼻老者应声掠上墙头,高声传令。 李燕豪毫无阻拦地出了小院子。 背后蓝衫客一双锐利目光落在他刚才站立处,李燕豪刚才站立处平平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蓝衫客双目之中闪起一种异样光彩,怕人,旋即他转身往中间房子行去,他刚才站立处,一双清晰的脚印,入地寸余,稳稳齐齐,宛若刀割。 李燕豪出了小院子踏上来路,他预备出城会合雷老五他们去,顺便告诉他们一声,梁二飞刀被拘跟明天正午之约。 一路所经,他没再见着穷家帮北派的人。 但刚走出十几丈,两个青衣人挡了他的驾。 两个青衣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瘦高的一个黑瘦,矮胖的一个白胖。 瘦高青衣人一双残眉吊客眼。 矮胖青衣人一双细眉绿豆眼。 两个人都是一付少见的奇特长像。 他两个人不但长像奋特,便是拦人的手法也很奇特。 两人并肩站在路上,一动不动,脸上没一点表情,乍看就像让人制了穴道不能动弹一样。 李燕豪怔了一怔,立即停了步。 从这两个的穿着看,他判断这两个跟刚才莫名其妙死在柳树谷里的那个青衣汉子是同路人。 也就是说这两个也是什么“龙凤门”的。 果然不错—— 那瘦高青衣人开了口,冰冷冷:“你有空么?” 李燕豪为之一怔。旋即说道:“尊驾什么意思?” 矮胖青衣人脸上的肉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 “你不懂么,我告诉你,有空到别处去死,没空就死在这儿。” 李燕豪双眉一扬,旋即倏然而笑:“你两个大概是什么‘龙凤门’的。” 矮胖青衣人道:“你说对了。” 李燕豪道:“我明白你两个的来意了……” 矮胖青衣人道:“那就好,你有空没空。” 李燕豪道:“二位只怕是误会了,二位那同伴不是我杀的,也就是说我跟贵门毫无怨尤可言。” 矮胖青衣人道:“事实上,我门中的那个人,是你架进那片柳树丛的,这不会错吧?” 李燕豪道:“这我不能不承认。” 瘦高青衣人冷冷说道:“那就行了,不必再解释,再罗嗦了,说吧,你有空还是没有空?”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二位,我不愿意无端树敌,在这种情形下,我也下愿平白无故地跟人结仇。” 瘦高青衣人道:“本门也不愿意,可是现在的情势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本门。” 李燕豪道:“我告诉二位,贵同伴不是我杀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矮胖青衣人道:“要不要我告诉你。” 李燕豪目光一转,望着那矮胖青衣人道:“尊驾知道什么?” 矮胖青衣人脸上肥肉抖动了一下,道:“岂只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是死在本门‘催命勾魂’大法之下。” 李燕豪微微一怔,道:“催命勾魂大法?” 矮胖青衣人道:“不错,这是本门一种无比神奇的法术,凡本门中人,有叛逆行为或者违背门规者,本门可以在百里之外取他性命。” 李燕豪道:“是这样么?听起来的确是神奇无比。” 矮胖青衣人道:“你不信,是么?” 李燕豪道:“这说法近乎怪力乱神,我读过圣贤之书,不敢轻信。” 矮胖青衣人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那还在你。” 李燕豪道:“要照尊驾这种说法,贵同伴应该是贵门中人杀的,那么二位凭什么找我?” 矮胖青衣人道:“当然要找你,不是你他不会身受‘催命勾魂’大法而死,不找你找谁?” 李燕豪摇头说道:“尊驾这么说,有点强词夺理,耸驾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他架进那片柳树丛中?” 矮胖青衣人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跟踪你。” 李燕豪道:“这就是了,那怪我不得,是不?” 瘦高青衣人突然说道:“不要跟他废话了,摆在眼前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的。”矮胖青衣人脸上肥肉抖动了一下,道:“还有一条路,他可以不死。” 瘦高青衣人阴阴一笑道:“对了,我忘了,他可以不死……” 脸色一寒,望着李燕豪道:“你可以不死,不过你得牺牲一点东西。” 李燕豪道:“什么东西?” 瘦高青衣人翻腕从袖庙取出一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黑色木盒,掀开盒盖望着李燕豪道:“你随便弄破哪儿,把你的血滴一滴在这盒子里,这样就算你为他偿命了。” 李燕豪道:“这算什么……” 瘦高青衣人道:“这是本门的规矩,你要是不愿牺牲一滴血,就得拿命偿命,两条路任你选一,我不勉强。” 李燕豪神色一动,倏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把一滴血滴在这盒子里,然后你们就能用那所谓‘催命勾魂大法’控制我的生死了,是不是?” 瘦高青衣人道:“不错,你相当聪明,本门的一个人为你而死,你若不偿他的命,就该抵他的缺。” 李燕豪摇头说道:“这种事倒是我生平首见,生平首闻……” 瘦高青衣人道:“不必再说什么了,两条路你任选其一吧,本来你只有一条死路,现在另给你了一条活命之路,你该知足了。” 生似李燕豪的命就在他手掌心中一样。 李燕豪摇头说道:“这两条路我都不愿……” 瘦高青衣人冷然说道:“那由不得你,你势必得选一条。” 矮胖青衣人道:“你不是不信本门这种神奇的‘催命勾魂大法’么,何妨试试。” 李燕豪摇头说道:“信不信是一回事,以身试险又是一回事,我不信贵门这种‘催命勾魂大法’,可是我也不愿意轻易尝试,谁也不能勉强我。” 矮胖青衣人道:“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瘦高青衣人翻腕收起那小盒子,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愿意到别处死,还是想就死在此处?” 这时候李燕豪一眼瞥见十几丈外柳树丛下站着几个化子,在那儿低声闲聊着,似乎根本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李燕豪心里明白,他们是站在那儿观风色,看情形,自己若是敌得过眼前这两个“龙凤门”人,那就算了,若是自己不是眼前这两位“龙凤门”人的对手,他们会马上赶过来帮忙助拳,因为自己保有那卷密件,他们断不会任自己落入别人手中。 李燕豪心中转念,口中说道:“两样都不愿,我还有正事在身,两位请让让路吧。”抖手向瘦高青衣人挥了过去。 他先发制人了。 瘦高青衣人脸色一变,倏发冷笑,身躯丝毫未动,挥掌向李燕豪那只手抓了过去,鬼爪般五指直攫李燕豪脉腕,快速无比。 他不知道李燕豪有多少斤两,坏就坏在这儿。 李燕豪淡然一笑,手腕微偏之际,手掌已扬起,飞快地向着瘦高青衣人那鬼爪五指拍去。 一来一拍自然很快地就碰上了,只听叭地一响,瘦高青衣人脸色猛地一变,闷哼暴退,左手握着右掌,额上立即见了汗。 矮胖青衣人突然笑了,这回不再是脸上肥肉抖动,而是咧嘴大笑,笑得混身都一阵哆嗦。 看上去他同伴吃了亏,他相当高兴。 可是李燕豪明白,他这一笑就跟一般人要杀人前那种狰狞脸色一样,越笑得厉害,杀机越浓。 果然,矮胖青衣人笑着突然说道:“小伙子,你真行!咱俩亲热亲热。” 伸出那一双既圆又短的胳膊,拦腰就抱。 乍看真像两个老朋友见面,惊喜得要拥抱一样。 李燕豪明白,这是杀着,只要被他抱上,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双掌外翻,直向他两处腕脉截去。 矮胖青衣人笑道:“小伙子,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双胳膊闪电抬起,两只胖手一翻,直向李燕豪当胸按去,别看他胖,行动起来却比那瘦高青衣人还快上几分。 李燕豪淡然一笑,双掌上扬,各曲指直向他两肘扣去。 他攻的是矮胖青衣人必救的部位,矮胖青衣人如不撤招,两肘势必落入他双手不可,任何人都会先救自己。 意料中虽如此,事却不然,矮胖青衣人跟没看见一样,胖脸上笑容依然,双掌依然按向李燕豪胸口。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燕豪两只手已扣上矮胖青衣人同时,倏觉两只手跟抓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根本用不上力,心中不由一怔。 也就在这时候,矮胖青衣人的双掌已然触着了他胸前衣裳,就这么一触,他立即觉得血气翻腾,一股热气上冲喉间。 心惊之际匆忙将身躯后仰,脚下用力,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倒射了出去,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自出道以来,头一回碰上真正的惊险。 他还没站稳,矮胖青衣人如影附形,鬼魅般跟到,双掌一晃。满天掌影当头罩下,那一片无形的劲气闷的令人窒息。 李燕豪冒火了,有心凝功出掌反击。而突然间脑际突然灵光一闪,他脚下用力,又倒射丈余,一付不敢轻攫锐锋之态。 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身后衣袂飘风声微动,心知化子们来帮忙了。 果然,几名化子擦身而过,直逼矮胖青衣人。 李燕豪笑了,道:“让这几位穷家帮北派的高手跟两位玩玩吧,我失陪了。” 他迈步走了,走得从容而洒脱。 几个化子刹时明白了,但却已骑虎难下,欲罢不得。 李燕豪很快地出了城,已届黄昏,路上的行人已经没几个了。 在他想像中,雷老五他们虽出城暂避,彼此事先没约好会面时地,可是雷老五一定会把岳琪他们派出来一个隐身城门附近跟他连络。 谁知他出城半天,在官道上走出老远,没见一个化子影儿。 难不成雷老五他们在别处?东城外或是西城外。 有比一念他立即掉转方向绕城往东行去。 半个时辰之内他绕了北京城一周,却仍没见一个化子影,一个不祥意识掠上脑际,他立即又驰回了南城外。 刚到南城外,他看见了,心中也不由为之一松,倏然而笑。 城东南那一片荒郊旷野中,有个人往这边走了过来,看打扮,是个要饭化子,再看人,不是岳琪是谁。 看着看着,他的笑意忽然凝住。 他发现岳琪两手空空,没拿着那根“穷家帮”弟子绝不轻易离身的打狗棒。 而且,岳琪的履极其缓慢,不像走像一步一步的挨,虽然走起来似很稳,但脚下看上去十分艰难。 他心里猛然一阵跳动,立即飞身掠了过去。 刚近十丈,耳听得岳琪叫了他一声:“李大侠。” 随见岳琪身躯一晃倒了下去。 李燕豪魂飞魄散,猛提一口气,行空天马般一下掠到,抱起岳琪一看,只见岳琪虽然混身上下不见一点伤痕,但却脸色煞白,气若游丝。 他心知岳琪是中了极重的内伤,当即单臂凝功,一掌抵上岳琪的“命门穴”。 老半天,岳琪才缓缓睁开了眼,睁得好不虚弱。 李燕豪忙问道:“五老呢?” 岳琪脸上泛起一丝悲凄苦笑,断断续续地道:“李大侠,没想到他们在后头跟着,五老,几位姑娘,还有董茂他们,全都让他们弄走了,总得有个人告诉您一声是不,所以我拚死冲了出来……” 李燕豪听得目眦欲裂,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岳琪道:“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们早回去了……” 李燕豪出指点了岳琪穴道,道:“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岳琪脸上又泛起一丝悲凄苦笑,道:“您就别费事了,我自己知道我不行了,您知道,五老带着伤,他老人家的脾气一向刚烈暴燥,怕一个不好就会……就会……” 他一阵急喘,李燕豪的右掌忙又加上几分真力。 岳琪平静了,道:“也好,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把该说的说完……”顿了顿道:“六老呢。” 李燕豪道:“失陷了,我正要来告诉五老一声……” 岳琪苦笑说道:“两位长老落在他们手里,看来南派是时运不济,麻烦大了,不管怎么说,您得赶快想法子救人,不过您不能一个人去,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您等等,大长老他们马上就会赶到,顶多等到明天早上,您可以跟大长老他们会合,好好商量商量再动,到时候您可以把我交给大长老,李大侠,岳琪不能护卫五长老跟几位姑娘,一切托付给您了我不行了,您松手吧,还好,总算在没死之前见着了您……” 眼一闭,头一歪,立即气绝了。 李燕豪心颤,手颤,缓缓低下头去。 他揪心那些失陷的,也悲痛这位牺牲者。 八英之首,“穷家帮”南派的健儿,年轻轻的就这么死了,怎么不让人悲痛。 良久,良久,他才抬起了头,他脸色煞白,神色怕人。 虽然岳琪不是他的亲人,但他此时心里的悲痛,跟以前谭老爷子一家被害,彭千里被杀,老仆投水时没什两样。 天已经黑了,“北京城”里已然上了灯,城外暮色中远近也有几点灯光。 他抱起岳琪缓缓向暮色中那迷蒙一片荒郊旷野中走去,一步一步地,好沉重。 就在这时候,暮色低垂的官道上来了几个人。 那是两个老化子,两个中年化子,四个年轻化子。 这一支队伍要是在大白天里,走在行人来往的官道上,准会引人注目,好在现在天已经黑了,行人已稀少了。 两个老化子走在最前头,左边一个清癯瘦削,头发胡子都白了,但步履很精神,眉宇间也有一种慑人之烕。 右边一个身材瘦小,蓬头垢面,头发乱得像鸡窝,胡子像刺猬,一双圆眼精芒四射,腐着一条腿,臂下柱着一根铁拐,走一步“叮”地一声响。 那两个中年化子,一个高大魁伟,一个中等身材,年纪都在四十以上,看上去十分稳健。 四个年轻化子跟岳琪四个的年纪差不多,看上去一个个都英气逼人。 这八个人直往夜色中的永定门走。 走着走着一名年轻化子突然轻咦一声,望着夜色中已然走出老远的李燕豪,道:“那个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个人在荒郊旷野中……” “谁说一个人,”另一叫化子道:“没见他还抱着个人么。” 两个老化子同时停步往荒郊旷野中望去。 那中等身材的中年化子道:“大长老,要不要看看去。” 那清癯老化子微一摇头道:“咱们没工夫管别人的事。” 那瘸腿老化子道:“看看吧,别是谋财害命打闷棍的。” 清癯老化子一皱眉道:“你就是爱管闲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瘸腿老化子道:“什么地方,这块地儿上的邪魔歪道比别处还多,去两个看看去。” 两名年轻化子应了一声,腾身掠起,直向夜色中的李燕豪追去。 他两个身法极其快速,转眼工夫已近李燕豪十丈,怪不得李燕豪茫然不觉,仍走他的。 两个年轻化子从李燕豪雨边掠过,猛一收势停身,并肩截住了李燕豪。 他两头一眼望向李燕豪,第二眼便望向李燕豪怀中抱着的岳琪。 两个人脸色陡然一变,脱口便是一声惊呼:“岳琪。” 身随话动,闪身扑了过来。 李燕豪抬手一掌硬把他两个逼了回去,道:“不错,他是岳琪,你两个是… …“ 左边一名年轻化子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刚要说话,倏觉脑后风至,一缕劲风直指腰眼。 他双眉一扬,反手一掌往后拍去。 只听身后砰然一声,随即又是一声闷哼。 两名年轻化子脸色一变,闪身要扑。 适时一声沉喝传来:“不许动。” 两个老化子一起掠到。 两名年轻化子一躬身道:“禀二位长老,此人抱的是岳琪。” 两个老化子双目四道厉芒直逼李燕豪,那清癯老化子道:“我看见了,耸驾是……” 李燕豪望着瘸腿老化子道:“可是南派祖三老。” 那瘸腿老化子道:“老要饭的正是祖老三,你……” 李燕豪当即又转望那清癯老化子道:“这位是……” 祖老三道:“祖老三的大哥,古清风。” 李燕豪脸上泛起一丝悲笑道:“岳琪让我等二位,他说二位可能明天早上赶到,没想到二位现在就赶到了,他让我把他交给二位,现在……” 清癯老化子古清风道:“容古清风先请教,阁下是……” 他毕竟不愧穷家帮五位长老之首,到这时候还不失礼。 李燕豪道:“不敢,李燕豪。” 古清风两眼一睁道:“独闯‘三青帮’总坛,救回盖铁腿家小的李燕豪?” 李燕豪道:“正是……” 古清风一抱双拳道:“原来是侠骨柔肠、义薄云天的李大侠当面,江湖上敬的是英雄,容古清风先见一礼。” 李燕豪微一欠身道:“不敢当,大长老过奖了!” 古清风目光忽转森冷,自岳琪脸上掠过,道:“现在古清风要问了,岳琪是伤在何人手下。”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贵帮北派那些好手……” 古清风,祖老三双双色变,祖老三圆眼暴睁,道:“我家老五呢,可知道… …“ 李燕豪道:“这地方碍眼,两位请随我往前面那片树林中坐坐。”当先腾身往廿多丈外一片树林掠去。 古清风跟着腾起。 树林中找了一小片空地坐下,四个年轻化子留在林外没进来,显然他们是布椿设卡去了。 两个中年化子则分站在古清风跟祖老三身后。 李燕豪打从祠堂邂逅雷老五说起,一直说到了出城碰见垂死的岳琪。 古清风还能够保持平静。 祖老三却须发怒张威猛吓人地一跃站起:“你两个跟我进城去。”他转身就走。 只听古清风一声沉喝:“老三,站住。” 祖老三还真听古清风的,当即就一收铁拐停了步。 古清风看了他一眼,道:“你干什么去?” 祖老三道:“这还用问么。” 古清风道:“没听岳琪说么,要李大侠等咱们来了之后商量商量再动,岳琪急燥,难道你还不如他么?” 祖老三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龙武这畜生,欺师灭祖,咱们进去毙了他,把老五接出来就是。” 古清风道:“龙武他有多大气候,既敢这样做他就有所仗恃,难道你要咱们都陷进去么?” 祖老三道:“我就不信那畜生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古清风双眉一耸道:“龙武没多大气候。可是他有了仗恃就不同了,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祖老三站着没动。 古清风脸色一沉,道:“怎么,老三,不听我的?” 祖老三一屁股坐了下去,没说话。 古清风转眼望向李燕豪,道:“李大侠刚才说,老五他认了个老六。” 李燕豪道:“是的,这位六长老就是盖铁腿的把兄弟梁二飞刀。” 古清风道:“梁二飞刀仗义伸手,为我‘穷家帮’以身涉险,救活了老五一条命,老五他认得……” 顿了一顿道:“照这么看,他们部署得相当严密。” 李燕豪道:“不但布署得相当严密,而且很可能跨过黄河,釜底抽薪,为此五老曾飞鸽传书南总堂去……” 古清风道:“岳琪四个刚走,我跟老三就出来了,我没看见传书,不过不要紧,老二跟老四他俩看得见,该怎么办他两个知道……” 祖老三道:“李大侠刚才说明天正午,在城西一座祠堂里有个换人的约会,是么。” 李燕豪道:“是的,三老。” 祖老三道:“这就好办了,明天正午李大侠往西城赴约,至少可以牵制住他们一部份实力,咱们正好可以偷偷地摸进去救老五跟盖姑娘他们……” 古清风摇头说道:“事情不那么简单。” 祖老三道:“怎么不那么简单。” 古清风道:“你没听李大侠说么,李自成的遗孽现就在京里,连远在百粤,一直没到中原来过的‘龙凤门’都在这地面上露了面,李自成的那班遗孽是为李天骄李姑娘而来,‘龙凤门’的用心却高深莫测……” 祖老三道:“‘龙凤门’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古清风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龙凤门’的人先跟踪李大侠,后来又拦截李大侠,后者可能出诸于报仇,前者又为了什么,咱们不能不小心。” 李燕豪道:“大长老,‘龙凤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古清风道:“李大侠以前没听说过‘龙凤门’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出道很迟,见浅识薄……” 古清风道:“李大侠客气,真要说起来,中原武林道知道‘龙凤门’的人并不多,只因为他们崛起于百粤,活动的范围也一直在百粤一带,就拿我来说吧,知道是知道可是知道的也不多……” 顿了顿道:“我只知道它是一个类似帮会的组织,武功自成一家,行事神秘诡异,在百粤一带有很大的势力,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瓢把是谁,是何等样人,有人说他们的瓢把子,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不过都可能是根据‘龙凤门’这称号,顾名思义所作的推测,并不确实……” 李燕豪道:“据说‘龙凤门’中有一种‘催命勾魂大法’……” “不错。”古清风点头说道:“是一种很神奇的法术,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取人性命,他们用来对付自已门中人,听说是这样的……” 顿了顿道:“凡加入‘龙凤门’的人,在加入‘龙凤门’的当初,必须要献一滴血,这一滴血又分成两滴,分装在两个盒子里,一个盒子放在本人身上,一个盒子由‘龙凤门’掌管,两个盒子上都画有咒语,那个人一旦有叛门行为,或者是触犯了‘龙凤门’的门规,他就会莫名其妙的气绝身死……”
第二十章 吉凶未卜 李燕豪道:“要是某一个人把身上的盒子扔掉,想必这‘催命勾魂大法’就不发生效用了。” 古清风道:“那谁知道,不过据我所知,‘龙凤门’的人没一个扔过这个控制他生死的小盒子,怪就怪在这,其实要能这样便能逃过杀身之祸,那‘催命勾魂大法’也就算不得神奇了。” 李燕豪道:“这倒是件稀奇而怕人的事,确能收震慑之效。” 古清风道:“李大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哪个不怕死,‘龙凤门’行事神秘诡异,还兼阴狠毒辣,要不是有这种能控制人生死的法术,‘龙凤门’早就瓦解了……”摇摇头道:“百粤一带地处偏僻,穷山恶水,早称不毛,本是个无奇不有的地方。” 李燕豪点头说道:“大长老说的是,如今这‘龙凤门’在京里露了面,实在令人难测他的用心。” 祖老三道:“管它什么用心呢,只要别犯在咱们头上就行了。” 古清风道:“事实上李大侠已跟他朝了面,而且结了梁,这跟已犯到咱们头上来有什么两样?他们跟踪李大侠跟咱们老六在前,足见他们是主动,就冲这一点,咱们便不能不提高警觉。” 李燕豪道:“大长老说的是,既然他们一直不曾涉足中原,这一次突然到京里来,断不会是露露面就算了,或者他们跟踪我是一时之好奇,可是他们涉足中原,潜上京畿,必然是有深意,有目的。” 祖老三道:“那么,以李大侠看,‘龙凤门’的目的何在呢?” 李燕豪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也不敢妄加推测。” 古清风轻轻叹息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营救老五之举是势在必行,龙武这孽障也不能容他再这样下去……” 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道:“关于救人之举,李大侠可有什么高见?”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要想闯进去救五老他们出来,恐怕行不通,第一,他们人多势众,第二,咱们也不知道他们把五老藏在何处……” 古清风点头说道:“李大侠说的是,我顾虑的也就是这个。” 李燕豪道:“再一则,咱们人多碍眼,尤其诸位这身打扮,凡是他们的人,一看就知道诸位是来自黄河那一边儿的……” 祖老三道:“得想个救人的法子。‘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救人的法子倒有,只不知道大长老跟三长老肯不肯。” 祖老三道:“什么法子,李大侠请说,祖老三洗耳恭听就是。” 古清风道:“李大侠只管说,古清风没有不听的道理。” 李燕豪道:“明天正午我不是有个约会么,赴约的人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在官家来说身份不算低,明天他来赴约的时候,我当场把他擒下,然后再拿他换取五老。” 祖老三心直口快,立即说道:“李大侠有把握擒下他么?” 李燕豪道:“五十招内我不敢说,五十招外他绝不是我的对手。” 祖老三道:“那就行了……” 古清风道:“李大侠这办法好是好,只是以我看,他是不会单独赴约的。” 李燕豪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那是必然的,甚至于他还很可能预作布置,当场擒我,我打算借重几位,他带来的人由几位对付,我对付他本人……” 古清风道:“李大侠就为这怕我兄弟不肯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只怕祖三老没那个耐性。” 祖老三窘迫强笑,道:“倒叫李大侠见笑了,李大侠放心,只要有李大侠一句话,祖老三我能等。” 李燕豪道:“既然祖三老能等,那就这么办了……” 古清风道:“有件事不知道李大侠有没有考虑到?” 李燕豪道:“古老是怕到时候他不亲自赴约。” 古清风一点头道:“正是,真要这样那可怎么办?” 李燕豪道:“这一点我既然想到了,就自然有对策,我现在要去办件事,几位不必进城去,就请在这儿等等,最迟两个时辰,我一定回来……”他站了起来。 祖老三道:“李大侠要到哪儿去?” 李燕豪道:“祖老三不必多问,请在这儿等我就是。”迈步出林而去。 祖老三望着李燕豪那颀长身影消失在黝黑的夜色中,扭过头来望着古清风道:“大哥,您看他行么?” 古清风道:“他救过老五,退过北总堂的好手,应该行。‘ 祖老三道:“那只是他自己说的。” 古清风道:“独闯三青帮总坛,救出盖铁腿妻小这件事,那不是他自己说的。” 祖老三还待再说。 古清风已然说道:“你别再怀疑什么了,刚才他发那两掌还不够么,没有几十年修为是办不到的。” 祖老三道:“几十年修为,大哥,他今年才多大?” 古清风呆了一呆道:“也许他的天赋超人,再加上名师调教,学一年工夫可抵别人学三五年……” 祖老三道:“大哥,有超人天赋的人,百年难遇其一” 古清风道:“也许他就是近百年来唯一的一个。” 祖老三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但愿如此了。” 古清风道:“传石清、包胜进来。” 那中等身材的中年化子应声出林而去。转眼间带进两个年轻化子来,正是刚才拦李燕豪的那两个。 古清风道:“你两个把岳琪的尸体交给名弟子送回南总堂去,天明以前赶回这里来。” 那两个年轻化子上前抱起岳琪的尸体,纵身出林而去。 古清风对那中等身材中年化子道:“你告诉龙云跟杨昭一声去,一有动静,先出声示警,然后迅速撤入林中,不得跟来人朝面。” 那中等身材中年化子恭应一声,又转身出林而去。 古清风转望祖老三道:“咱们就在这儿等李大侠吧,赶了几天的路,正好趁这机会歇歇腿。” “随即闭上一双老眼……” ※※※※※※ 夜色正浓,“什刹海”两岸寂静空荡,难得看见一两个行人。 “什刹海”南岸那一座庭院深深,深不知有几许的大宅院里灯火辉煌,驱走了不少夜色。 除了那上腾的灯光之外,还有一阵阵的丝竹,一阵阵的歌声,一阵阵的笑语。 这阵阵的竹丝,阵阵的歌声,阵阵的笑语起自前院,那林木森森,广大而深沉的后院中,却是一片寂然,宁静异常。 一个少妇模样的宫装女子匆勿地进了后院,她刚走进那后院门,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身后。 “姑娘请停一步。” 那宫装女子一惊转身,她眼前站着的,是李燕豪。 只见她脸色一变,惊喝出声:“你是……” 李燕豪猛然一怔,脱口叫道:“史姑娘……” 那宫装女子也一怔,道:“你认得我么?你是……” 李燕豪道:“姑娘不认得我了,当日为一匹马我跟贵寨……‘ 宫装女子“哦”地一声,惊喜说道:“我想起来了。便是身上带念珠的那个人……” 李燕豪道:“不错,就是我。” 敢情眼前这位就是当年李燕豪要救没救成,史家寨的那位好心黑衣大姑娘。 宫装女子脸上那惊讶之色忽地敛去,望着李燕豪道:“当年小凤并没有错怪你,反倒是我看错你。”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宫装女子道:“当年你身怀一颗念珠,如今你在这儿,这不已明白表示你是三青帮的人么?” 李燕豪又复一怔道:“姑娘,这儿是‘三青帮’的……” 宫装女子淡然一笑道:“现在不必再装了,我经历了不少事,什么都懂了!” 头一低,转身要走。 李燕豪伸手拦住了她,道:“史姑娘,请听我说……” 宫装女子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燕豪道:“姑娘误会了,当年那颗念珠确是一位出家人给我的,而那位出家人后来成了我的授业恩师,跟‘三青帮’毫无关连,反之‘三青帮’却视我如冤家对头,我正要查清楚,为什么‘三青帮’的信物跟我的授业恩师的信物一模一样。” 宫装女子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是这样么?” 李燕豪道:“我没欺骗姑娘的必要。” 宫装女子道:“那么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李燕豪道:“不瞒姑娘说,我的几位朋友落在‘五城巡捕营’之手,我正谋营救……” 宫装女子道:“这儿不是‘五城巡捕营’。” 李燕豪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这儿是达官贵人的宅第,我想带走他们一个,以便换回我那几位朋友。” 宫装女子迟疑了一下道:“这儿不是达官贵人的宅第,只是一个供达官贵人清遣的地方,他们定期来这儿聚会一次,他们来的时候四周都布满了禁卫,任何人不许近一步……”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我毕竟来了,而且我此行志在必得,否则我救不了我那几位朋友。” 宫装女子道:“你真不是三青帮的人么?” 李燕豪道:“姑娘请相信我,我绝不是‘三青帮’的人。” 宫装女子道:“那么是小凤看错了你,我没看错……”顿了顿道:“我还没请教……” 李燕豪道:“我叫李燕豪。” 宫装女子美目一睁道:“怎么,你就是李燕豪。” 李燕豪道:“姑娘知道我?” 宫装女子道:“早在‘三青帮’分坛的时候,他们就谈论着你,如今……这儿平常进出的人很多,有‘五城巡捕营’的。也有‘穷家帮’北派的,他们也一直谈论着你,我现在相信你不是‘三青帮’的人了……” 李燕豪道:“不瞒姑娘说,当年姑娘进寨之后,我碰见了一个‘三青帮’的人,就因为我有那颗念 珠,他把我当成了‘三青帮’的人,他告诉我他们要进犯史家寨。我得知这消息后曾马上二趟进史家寨求见姑娘示警,奈何令兄不让我见姑娘,也不相信,并且把我囚在史家寨地牢之中,一直等史家寨遭劫之后,我才被家师救了出来… …“ 宫装女子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燕豪道:“令兄自然不会让姑娘知道。” 宫装女子神情一黯,道:“这也是天意,史家寨遭劫,他惨死,我被掳,落得家破人亡,身遭贼辱……不管怎么说,史翠屏已经不是当年的史翠屏了。” 李燕豪道:“我先听说姑娘在‘三青帮’犯气史家寨‘的那处分坛里,后来几经打听又听说姑娘………”倏地住口不言。 史翠屏道:“后来又听说我死了,是不,我本想死的,可是没死成,后来想想,我不死了,我要报那毁家之仇,辱身之恨。” 她脸色渐转煞白,神态怕人。 李燕豪心头震动,叫道:“姑娘……” 史翠屏倏然一笑道:“原谅我失态。” 李燕豪道:“好说,姑娘是怎么到京里来的?” 史翠屏娇靥上泛起一丝悲凄笑意,摇头说道:“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我现在是这些达官贵人的玩物,还挺红,他们得空便来,简直让我应接不暇……” 李燕豪心中一阵刺痛,道:“姑娘……” 史翠屏道:“别跟我多说了,我是进来拿东西的,不能让他们等太久,你不是要掳走他们一个么, 今晚上正是时候。内城里有头有脸的差不多都在这儿,你随便挑哪一个都行,不过你要明白,前院布满了岗哨。禁卫十分森严……“ 李燕豪道:“多谢姑娘,这些禁卫我还没放在眼里。姑娘交往的既然都是达官显贵人,对官家的情形必然十分了解,我想请教姑娘一件事……” 史翠屏道:“什么事,你只管问,我知无不言,只是我没多少工夫,你要快……” 李燕豪道:“我省得,官家有位既姓井又姓金的老太太……” 史翠屏道:“你问金老夫人,我知道,你要问他什么……” 李燕豪道:“她……” 刚一个她字出口,一阵轻捷步履声从前院方向传了过来。 史翠屏一惊色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墙角暗隅,转身急步往后行去。 李燕豪明白,当即纵身倒掠躲进了那处暗隅中。 他刚隐入暗隅中,那阵轻捷的步履声便由远而近,停在后院门外,来人居然没敢擅进后院。 只听来人站在后院门外叫道:“翠姑娘,翠姑娘。” 随听史翠屏话声从后头遥遥传了过来:“来了,正找东西呢。” 站在后院门外那人道:“请快点儿吧,几位爷等急了。” 史翠屏在后头说道:“来了,也得等人找着东西呀。” 没多大工夫,史翠屏从后头走了出来,她又换了一件衣裳,大红的衣裙,配上她那成熟的风韵,显得娇艳欲滴,难怪他在这儿那么红。 李燕豪听得清楚,那人还站在后院门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史翠屏从眼前走过,出后院往前院行去。 史翠屏没往他隐身处看一眼,出院后便偕同那人走了。两个步履声随即由近而远。 李燕豪从隐身处走了出来,夜色寂寂,他只觉这后院的夜色好美。 前院一间厅堂似的一间屋,相当大,正中央摆设一桌酒席,围桌坐着五个人,年纪都在五十以上,都穿着长袍马褂。 最上面坐的是个脑满肠肥型,跟个肉球似的,他身后挺立着一个穿深蓝丝质长衫的中年人,他身旁,就是史翠屏,他一只手拥腰搂得史翠屏紧紧的。生似怕史翠屏跑了。 另外还有几个姑娘,分别陪在另四个身侧,正在饮酒作乐,谊遥自在。 厅堂的左一边,垂手侍立着几名琴师,显然他们是侍候几位姑娘的,座上那几位若是喜欢来一段,他几个就得替姑娘拉上一段儿,侍候一段儿。 厅堂右边,有位唱大鼓的姑娘,正在那儿一手击鼓,一手摇板地轻展玉喉侍候着座上的几位大爷。 正热闹,正乐着,灯光忽地一暗,由暗再转明时,厅堂里多了个人,是李燕豪,他冷然站在席前。 史翠屏一惊旋即恢复平静。 刹时间满厅鸦雀无声,下首一个瘦老头儿站起来喝问道:“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站在上首脑满肠肥的身后的蓝衫人绕桌跨步,只一步便到了李燕豪面前,道:“问你话你没听见么?” 李燕豪淡然说道:“找人的。” 蓝衫人道:“你找哪一个。” 李燕豪道:“那要看看哪一个够份量。” “大胆。”那瘦老头儿怒喝说道:“找人跑到这儿来找,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乱闯,来人,给我 拿下。“ 好大的官威。 蓝衫人伸手当胸抓向李燕豪。 李燕豪抬手抓住他腕脉,一震一抖,道:“给我站开。” 那蓝衫人踉跄暴退,一怔,脸色暴喝:“来人哪,有贼。” 他这一叫,外头立即扑进了十几个,都是“五城巡捕营”的。 李燕豪上前一步,劈胸抓住了那瘦老头儿,道:“叫他们出去,不然我先杀你。” 瘦老头儿惊得脸色都变了,他会两手。左掌拨李燕豪揪他衣裳那只手,右手握拳从下猛然抡向李燕豪左肋。 李燕豪没理他上头那一手,左手伸一指在他那下面捣过来的拳头上敲了一下。 瘦老头儿吃了苦头,“哎呀”一声,吡牙咧嘴抱着右手要弯腰。 李燕豪硬把他提了起来,道:“别等我再说了,叫他们出去。” 瘦老头儿忙道:“都聋了么,出去,出去,还不快出去。” 那扑进来的十几个巡捕忙都退了出去。 李燕豪望着瘦老头儿道:“你是干什么的?” 瘦老头儿还没开口,史翠屏霍地站起开了口:“他是‘九门提督’鲍大人,你竟敢侵犯‘九门提督’,不要命了么?” 李燕豪心知史翠屏是告诉他这瘦老头儿是谁,他没理史翠屏,望着瘦老头儿道:“原来是‘九门提督’当面,那是最好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找你吧,走,麻烦送我一程。” 揪着瘦老头儿就要走。 瘦老头儿双手连摇,忙道:“慢着,慢着,这位……壮士,我跟你何怨何仇?” 李燕豪道:“你跟我无怨无仇。” 瘦老头儿道:“那壮士你这么对我是……” 李燕豪道:“很简单,你们的人抓走了我几个朋友,我要拿你当人质,跟你麾下那‘五城巡捕营’做个交换。” 瘦老头儿道:“这……壮士那几个朋友是谁,为什么被官家……” 李燕豪道:“这你不必问我,只叫一个‘五城巡捕营’的人进来问问也就知道了。” 瘦老头儿忙向外喊道:“来人,进来一个。” 只见一个手持腰刀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瘦老头儿道:“这位壮士有几个朋友被拿进了营里,这几天你们拿人了么?” 那中年汉子道:“回大人,这几天营里只拿住了一个窝藏江湖大盗的梁二飞刀!” 瘦老头儿道:“只有一个么?” 那中年汉子道:“是的!” 瘦老头儿转眼望向李燕豪,刚一声:“壮士”。 李燕豪已然开了口:“梁二飞刀是我的朋友,他落进了你麾下那‘五城巡捕营’之手,我另外几个朋友落进了‘穷家帮’北派之手,那跟落进‘五城巡捕营’之手没什么两样。” 瘦老头儿刚要答话,厅里灯光忽然一暗,一条人影飞掠进厅,直往李燕豪扑去。 李燕豪振腕一带瘦老头儿,直向来人迎去。 只听瘦老头儿一声惊呼,来人倏然飘退,落地怒目而视,是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那位身材、话声,都让李燕豪熟悉的蓝衫客。 瘦老头儿一看是他,立即惊喝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不要我的命了?” 蓝衫客没理瘦老头儿,望着李燕豪冷喝说道:“李燕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不必拿官职吓我,你明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蓝衫客道:“你跟我订好了明天正午之约,为什么今夜又闯到这儿来扰乱,你也是江湖道上行走的,难道不懂信诺两字么?”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最重信诺不过,你要知道,明天正午之约,跟今夜我闯到这儿来掳人是两回事,我用那卷密件交换梁二飞刀,我用这位‘九门提督’交换我另几个朋友。” 蓝衫客道:“你另几个朋友,谁?” 李燕豪道:“‘穷家帮’南派的雷老五跟……” 蓝衫客截口说道:“我没有见着什么‘穷家帮’南派的雷五老……” 李燕豪道:“他几位落在‘穷家帮’北派手里!” 蓝衫客道:“那是江湖事,也是‘穷家帮’的家务事,跟官家无关。”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是这样么?” 蓝衫客道:“本来就是!” 李燕豪道:“据我所知,‘穷家帮’北派已然投靠了官家,他们掳人,跟官家脱不了干连。” 蓝衫客道:“你不要乱找官家的麻烦……” 瘦老头儿突然开口说道:“告诉我,是这样么?” 蓝衫客迟疑了一下,微一欠身道:“回大人,是这样的!” 瘦老头儿道:“那么派个人去叫他们把人放了。” 蓝衫客欠身说道:“大人……” 瘦老头儿沉喝说道:“我要紧还是几个江湖莠民要紧?” 蓝衫客应道:“是!大人……” 目中厉芒盯了李燕豪一眼,对那旁立中年汉子道:“传我令谕,着龙帮主立即放人。” 李燕豪道:“把人带到这儿来,最好连梁二飞刀一起带来!” 蓝衫客目中厉芒一闪,道:“李燕豪,梁二飞刀是你我明天正午之约……” 李燕豪淡然说道:“谁叫我现在掌握着这位‘九门提督”,那该另当别论,我是这么说的,听不听在你。“ 蓝衫客目中厉芒暴射,大有恨不得生吞李燕豪之概,无奈“九门提督”在李燕豪手里,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蓝衫客冷哼摆手:“把人都带到这儿来:连梁二飞刀一起带来。” 那中年汉子恭应一声,转身飞步而去! 李燕豪揪着瘦老头儿,转身在席间坐下,招了招手道:“我只要这位提督大人一个就够了,没你们什么事,你们尽管吃喝取乐。” 他是这么说,可是谁还有这心情? 那四个好生不安,脸都白了,尤其脑满肥肠那位,他一半儿是怕,一半儿是不屑跟“江洋大盗”同席,李燕豪一坐下他就站了起来。 李燕豪转眼望向他,道:“坐下!” 脑满肠肥那位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差点没把一张靠背太师椅坐垮。 另三个之一站起来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对着李燕豪强笑说道:“壮士不是说没我几个的事么,时候不早了,我几个想回去……”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不行,醇酒美人乐正酣,几位怎么能走,几位既然到这儿来了,还怕府里有人惦念么,我正想让几位陪我喝一杯。” 那人似乎很作难,道:“这个……” 李燕豪道:“几位要是怕府里惦念,我可以找一位往各位府里说一声,或者要他把几位的宝眷都接来,大伙儿共聚一堂同乐同乐。” 那人忙道:“不必,不必!‘当即忙坐了下去。 史翠屏突然笑了,她是真笑,笑李燕豪这一着绝,她笑着站了起来,美目流波般一转,娇媚无限,道:“我来陪这位壮士喝两杯吧?” 走过来在李燕豪身畔坐下,娇躯一歪,竟当真躺进了李燕豪怀里,吃吃笑道:“我敬壮士一杯。” 水葱般玉指捏起了一杯。 李燕豪一怔,心跳耳热,忙轻轻推开了地,道:“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习惯这个!” 史翠屏瞟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呀,难不成也怕什么人知道么,别怕,不会有闲杂人到这儿来的,我陪你,让他们几位回去,好么?” 李燕豪心知史翠屏是故意做作,微一摇头道:“姑娘不必费心了,在我没走之前,任何人不许走。” 那蓝衫客突然说道:“翠姑娘请让让,让我陪他喝两杯。” 走过来坐在李燕豪对面,好在一张大圆桌面儿只坐了十个人。多他一个也不嫌挤。 刚才站起说话那老头儿,似乎想往边儿上让让,可是他刚动,李燕豪便开了口:“你坐你的,碍不了事。” 那老头儿还真听话,立即不动了。 蓝衫客抬手递过一杯酒,道:“李燕豪,来,我敬你一杯!” 他单臂凝足了真力,只等李燕豪接杯。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却之不敬,受之有愧,这可怎么好。” 话是这么说,他却把手伸了过去。 显然,他也有意跟这位恍若敌人的蓝衫客较量较量。 他伸手接住了那酒杯,可是蓝衫客并未松手,刹时间两只手像黏在了那只酒杯上。 乍看上去,就跟两个人一同举着那杯酒一样。 在场的行家,包括史翠屏在内,都睁大眼凝望着那杯酒。 那杯酒起先没动,过不一会儿就起了颤抖,抖着抖着蓝衫客额上就见了汗。 那只酒杯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厉害! 尽管怎么抖,杯子里的酒却没溅出一滴。 在场行家个个面露惊容,史翠屏反倒平静了。 突然,“叭!”地一声,酒杯碎了,酒溅得满桌子都是! 李燕豪神色泰然,面含微笑。 蓝衫客满头是汗,脸色发白,跟刚做了半天苦工似的。 李燕豪道:“谢谢统带大人这杯酒。” 蓝衫客沉默了半晌道:“李燕豪,论内力,我不如你……” 李燕豪道:“那是统带大人手下留情。” 蓝衫客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跟我到院子里去,咱俩再较较兵刃。” 李燕豪笑笑说道:“改天吧,改天我一定奉陪,现在贵人在座,休惊动了贵人。” 蓝衫客还待再说。 李燕豪已然目光环扫一匝道:“统带大人可愿一一为我介绍在座的这几位贵人?” 蓝衫客迟疑了一下,道:“他几位都是我们提督大人的朋友!” 李燕豪目光扫向脑满肠肥那位,道:“这位高坐上首,想必是大有来头。” 史翠屏娇笑说道:“看不出这位壮士还挺有眼光的……” 蓝衫客轻咳一声道:“这位是步军统领荣大人!”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执掌京畿兵权,统率步军的荣大人,失敬了……” 目光一掠那刚才说话老头儿,道:“这位是……” 只听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蓝衫客离席站起,适时适才那受命而去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一躬身,道:“禀统带,梁二飞刀带到!” 蓝衫客冷冷说道:“带进来。” 那中年汉子扭头向外喝道:“统带有令,把梁二飞刀带进来。” 外头步履响动,两个巡捕押着梁二飞刀走了进来。 梁二飞刀五花大绑,手上还带着手铐。 他进门一怔:“兄弟,怎么你在这儿……” 李燕豪含笑说道:“二哥,来,来,来,坐下来喝一杯酒压惊,难得在座的几位贵人热城款待……” 一顿接道:“麻烦哪位替我这位朋友松松绑!” 蓝衫客一个眼色递出,梁二飞刀身后那两个立郎替梁二飞刀松了绑,卸下了手铐。 梁二飞刀两眼睁得老大,道:“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燕豪道:“二哥是个明眼人,大行家,难道还用我多说么?” 梁二飞刀倏然而笑,摇摇头道:“兄弟,还是你行,这酒还是免了,我看咱们走吧!” 李燕豪道:“别急,二哥,我还等几位朋友。” 梁二飞刀道:“还等几位朋友?谁,兄弟。” 李燕豪道:“雷五老跟涵英他们。” 梁二飞刀脸色倏变,道:“怎么,兄弟,五老他们……” 李燕豪道:“等出去之后我自会详告二哥,如今……对了,我忘了问了,他们对二哥怎么样,还好么?” 梁二飞刀一点头道:“不赖,有吃有喝挺舒服的,只是行动不自由……”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抬眼望向蓝衫客,道:“我还要等多久?” 蓝衫客望向那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一欠身道:“回统带,龙帮主那儿没人。” 蓝衫客道:“龙帮主上哪儿去了?” 中年汉子道:“不知道,属下在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没见着人。” 蓝衫客道:“别的人呢。” 中年汉子道:“一个也没看见。” 蓝衫客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笑笑说道:“没关系,我带走这位提督大人,等龙武他们回来后,再叫他们换人也不迟!” 瘦老头儿忙道:“再找找去,再找找去,快去。” 那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应声欲去。 李燕豪道:“二哥跟他去一趟,我在这儿等!” 梁二飞刀跟着那中年汉子走了。 李燕豪抬眼望向蓝衫客道:“我希望阁下别跟我耍什么花枪。” 蓝衫客冷冷说道:“刚才我派人去的时候你不也在场么,你听见我说别的什么了?”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是冤枉了你,不管怎么说,我话说在前头,今天要是我不见那位朋友,我就要带走这位提督大人。” 瘦老头儿慌了,忙道:“快多派几个人找找去,快去,快去。” 蓝衫客忽然目闪异彩,道:“那么卑职自己跑一趟好了。”欠身一礼扑了出去。 蓝衫客走了,李燕豪沉默了一下,忽然凝目望向瘦老头儿,道:“大人,请教这位统领姓什么。” 瘦老头儿道:“壮士问这……” 李燕豪道:“他身手不俗,算得上京畿第一好手,英雄惜英雄,我不得不问问。” 瘦老头儿强笑说道:“那是他的荣幸,他姓金。” 李燕豪道:“姓金?” 史翠屏一旁说道:“提起金统带来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有来头,他是我们金老夫人的乘龙快婿。” 李燕豪“哦!”地一声转望史翠屏道:“姑娘,这位老夫人又是何许人?” 史翠屏刚要说话,衣袂飘风之声响动,粱二飞刀一阵风般卷了进来,他脸色凝重,进门便道:“兄弟,北总堂出事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道:“怎么回事,二哥。” 梁二飞刀道:“北总堂现在设在‘什刹海’北岸一个小院子里,那儿空无一人,却留有打斗迹象跟血迹,虽然被人掩饰过,可是瞒不了我这双眼……” 那中年汉子跟着奔了进来。 紧接着蓝衫客也折回来了,他进门便道:“禀大人,龙武那儿出事了……” 瘦老头儿道:“我听见了,怎么回事?” 蓝衫客道:“卑职不知道,卑职只见龙武那儿留有打斗迹象而且地上还有少数血迹!” 说法跟梁二飞刀一样,看来是不会错了。 瘦老头儿怔了:“这……这可怎么办,这位壮士的那些朋友呢?” 蓝衫客道:“卑职没看见他所说的那些人。” 瘦老头儿道:“你没有派人去找么?” 蓝衫客道:“根据那些血迹看,龙武那儿出事,该在一个时辰之前,现在派人找已经来不及了。” 瘦老头儿急得满头是汗,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蓝衫客转眼望向李燕豪道:“你听见了,这不是我不放人……”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那就以后再说吧,麻烦这位提督大人送我两个出去。” 瘦老头儿白了脸,道:“壮士,壮士,不是我不放你的朋友……” 李燕豪淡然说道:“提督大人放心,我只是不愿在这儿厮杀拚斗,麻烦你送我两个出去一道,只到了平安地,我马上放你回来,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可以让这位统带跟着一起去。” 瘦老头儿望着蓝衫客道:“那……那……” 蓝衫客道:“大人放心,自有卑职护驾……” 望着李燕豪道:“李燕豪,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要算一句。” 李燕豪道:“你放心,我向来说一不二。” 蓝衫客道:“那么你请!” 李燕豪带着瘦老头儿,偕同梁二飞刀往外行去。 史翠屏怔怔地望着他。 李燕豪没留意,其实他也不敢多看她,唯恐为她招祸。 出厅堂往前走,沿途五步一个,十个一岗布满“五城巡捕营‘的巡捕。 只听蓝衫客喝道:“你们往后站,让路。” 有了他这句话,那些个巡捕立即往后退去。 出了大门再看,天爷,外头火把难数,把十丈方圆地照耀得光同白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布上了人,把这座大宅院团团围住,水泄难通。 好在有这位提督大人陪着。 一路通行无阻地到了城门口,李燕豪松了瘦老头儿道:“二位请留步吧,不必再送了!” 话落,偕同梁二飞刀转身而去,走得十分从容。 望望李燕豪跟梁二飞刀走远了,瘦老头儿惊魂微定,这才说道:“你怎么不抓他?” 蓝衫客望着李燕豪道:“卑职不是他的对手,多年不见,他完全变了个人,居然有这么高的身手。” 瘦老头儿道:“怎么,你以前认识他?” 蓝衫客道:“他就是当年‘大明湖’边,谭闿东的义子谭秀,当时是个好不起眼的人,如今想想当年就该……” 瘦老头儿讶然叫道:“弄了半天他就是那个谭秀啊!怪不得他刚才问起你姓什么……” 蓝衫客身躯一震道:“您告诉他了?” 瘦老头儿道:“我没有,倒是翠姑娘说你大有来头,是金老夫人的乘龙快婿。” 蓝衫客冷哼一声道:“多嘴的贱货,还好……” 瘦老头儿目光忽然一凝道:“他既是谭秀,那么那卷密件……” 蓝衫客道:“大人刚才没听卑职说么,明天正午跟他有约,卑职原想拿这梁二飞刀换他那卷密件的,不想他今夜……” 瘦老头儿一跺脚道:“真糟,现在怎么办?” 蓝衫客道:“不要紧,大人放心,老夫人自有办法对付他。” 瘦老头儿道:“刚才你为什么不派人请金老夫人去?” 蓝衫客道:“大人掌握在他手里,就是请谁来也没用。” 瘦老头儿又一跺脚,恨恨说道:“这该死的东西,只能拿住他,我非剐他不可,这回让我丢的人大了……”一顿接道:“龙武那儿出事了?” 蓝衫客点头说道:“以卑职看,出的事还不小,必然是南派来人救走了雷五,把龙武那北总堂挑了。” 瘦老头儿道:“是这样么?” 蓝衫客道:“除了他们,卑职想不出还有谁。” 瘦老头儿咬牙跺脚骂道:“都是酒囊饭袋!” ※※※※※※ 李燕豪跟梁二飞刀双双到了那片树林里。 进林李燕豪脸色就是一变,可是他没说话。 梁二飞刀以“穷家帮”之礼见过大长老古清风跟祖老三之后,面带诧异之色地四下看看道:“怎么五哥他们没在这儿。” 古清风跟祖老三听得俱是一怔,忙问所以。 梁二飞刀就把李燕豪闯“什刹海”南岸大宅院救人,以及龙武那北总堂出事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听李大侠说大哥跟三哥来了,李大侠跟我还当是大哥跟三哥摸进去把五哥他们救出来了呢。” 祖老三道:“没有啊,李大侠要我两个在这儿等,我们俩个一直待在这树林里,连动都没动!” 古清风道:“六弟,别是他们耍了花枪吧?” 梁二飞刀道:“不,我自己去看过,是真是假瞒不了我这双眼。” 古清风道:“那就怪了,这是谁……” 李燕豪突然说道:“只怕是‘龙凤门’……” “‘龙凤门?’”祖老三呼道:“怎么会是‘龙凤门’?” 李燕豪道:“三老忘了我曾在‘什刹海’故意挑起‘龙凤门’那两个人跟‘北派’的几个好手拚斗了?” 古清风一点头道:“经李大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可能是那两个双拳难敌四手,逃走之后又勾来了帮手,一举把龙武他们对付了,而且带走了老五他们,真要是这样,麻烦可就大了!” 祖老三双眉一扬道:“有什么麻烦的,他们怎么把人带走,咱们怎么把人要回来……” 古清风皱眉说道:“你就是这样儿,永远那么暴,那么莾,‘龙凤门’行动素称神秘诡异,咱们上哪儿找他们去?” 祖老三哼了一声道:“怎么神秘诡异也出不了这块地儿,他们既到京里来是有所图的,一时半会儿断不会离开的……” 梁二飞刀点头说道:“三哥这说法倒很近情理,咱们不如分头找找……” 李燕豪道:“不必找他们,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主动地找上门来。” 梁二飞刀道:“兄弟,你有什么办法?” 李燕豪道:“他们跟我有仇,我只要出去走走,他们一定会找到我面前来。” 梁二飞刀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只是什么?” 梁二飞刀道:“别的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五哥,‘龙凤门’的可不管谁是南派,谁是北派的,万一五哥受了他们的折磨……” 祖老三霍地站起。 “走,咱们这就找他们去。”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古清风一把没拉住他,气得跺脚说道:“老三就是改不了的老脾气。” 李燕豪道:“也好,这样吧,我跟祖三老去,二位跟这几位成一路,咱们分头去找,明天正午不管有没有找到,咱们还是回到这儿来碰面,留神鹰犬!”飞身掠了出去。 祖老三走得真快,只这么一转眼工夫,他已出了三丈外,但是李燕豪只比他快,不比他慢,只两个起落便赶上了他,道:“三老慢走,我来做个伴儿。” 祖老三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李大侠难道还怕我让人拐去不成?” 李燕豪笑笑说道:“三老不是不知道,‘龙凤门’确有拐人的本领。” 祖老三笑了道:“我大哥他们呢?” 李燕豪道:“古老几位成一路,我跟古老约好了,不管找得着找不着五老他们,明天正午还回到这儿来碰头。” 祖老三一点头道:“也好,有李大侠作伴儿,我可以当领教益。” 李燕豪道:“三老客气了。” 祖老三话锋急转,道:“李大侠,咱们是在城外找,还是进城里找?”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以我看‘龙凤门’躲在城外的成份居多,咱们不如先在城外找找。” 祖老三道:“要是这样的话,咱俩不如分开些,两个人分头找,找的面要大一点,顾到的地方也可以多一些……” 李燕豪道:“我所以赶来跟三老做伴,就是为彼此有个照应……” 祖老三道:“那不难,咱俩分开是分开,但别离得太远,一有什么发现,彼此以啸声连络,应该来 得及。“ 他突然要这样,李燕豪也不便过于坚持,微一点头道:“好吧,三老由北往南,咱们绕城找一匝,我离得远一点儿,相距不要过百丈。” 话落,身动,往左腾掠而去。 两个人分开了,夜色中,李燕豪一个人绕着城往前找。 夜色寂静,空荡,远近很难看见人家,即使有人家也都熄了灯,但这样找,似乎是很难找到什么。 其实也是京畿这么大块地儿,一时半会儿要找几个人谈何容易。 绕城一圈之后,回到分手处跟祖老三碰了面,祖老三摇头,李燕豪也摇头,祖老三皱眉道:“李大侠,倘咱们这样漫无目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地到处乱找,实在不是办法。” 李燕豪道:“我也这么想,三老有什么高见。” 祖老三苦笑说道:“我……我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我只觉得,在这种毫无蛛丝马迹的情形,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实在不是办法,李大侠知道,救人如救火,迟缓不得。” 李燕豪摇摇头道:“事实上,咱们掌握不到一点线索。” 祖老三沉吟了一下道:“李大侠去过龙武那畜生的北总堂么?” 李燕豪道:“北总堂原在‘西直门’内曹老分坛,那儿我去过,可是我跟梁二哥那儿扑了个空,据说北总堂已迁往‘什刹海’北岸新址,我还没去过。” 祖老三道:“老五他们就是在那儿让人弄去的,那儿是不是能找出点线索来?” 李燕豪道:“‘什刹海’北岸,‘北总堂’现址梁二哥去过,梁二哥是老江湖了,要是那儿有什么线索,他不会看不出来的。” 祖老三道:“话是不错,可是人总有个疏神的时候。”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三老的意思是想到‘北总堂’看看去?” 祖老三点了点头,道:“嗯,三个人五只眼,总比一个人两只眼看到的多些。” 李燕豪道:“梁二哥去过那地方,咱们这些人当中,也只有他知道‘北总堂’在什刹海什么地方,要是问梁二哥,得等到明天正午碰面之后……” 祖老三道:“什刹海北岸就那么大块地儿,咱们挨门儿找,还能找不着么?”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微一点头道:“也好,咱们去碰碰运气去。” 祖老三是永远改不了的急性子,一声“走”,领先拔起身形翻城墙扑去。 铁拐祖老三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李燕豪更是一流中的一流,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点尘未惊地摸到了“什刹海”北岸。 放眼望去,偌大一块地儿黑黝黝的,看不见一点灯光,只有南岸那些达官贵人的大宅巨第内,隐隐约约地还可以看见一两点灯光。眼前这北岸一带不但没有灯光,便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祖老三看了一阵之后,道:“李大侠可知道龙武那畜生的北总堂,座落在那个方向么。” 李燕豪看看眼前的形势,会贤楼饭庄就在眼前不远处,他记得梁二飞刀到这儿来的时候,曾看见从会贤楼前往这条路上有几个“穷家帮”北派的化子,他当即点了点头,顺着“会贤楼”前那条路往里一指,道:“要是的话,北总堂的所在就该在这个方向。” 祖老三道:“那就不难找了,咱们顺着这条路找过去。”一顿胁下铁拐,就要动。 李燕豪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低低说道:“三老,有人。” 祖老三连忙收拐停身,凝神一听,他也听见了,前面黑暗中约有二三十丈外传来一阵步履声。
第二十一章 群雄并起 这阵步履声根本不是蹑手蹑脚轻轻的走,也不是施展身法,奔驰如飞,而是一步一步的走。 虽是一步一步的走,但走得并不稳,步履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有时候是两步,有时候却一连三步,跟个喝多了酒的醉汉似的。 果然,转眼工夫之后,从前面那夜色中跌跌撞撞出现个人,的确像个醉汉,一头撞向东,一头撞向西,走在这什刹海边,他也不怕掉进水里去。 李燕豪跟祖老三都有一双上好的目力,一眼便看出那人是个化子,三十多岁年纪,一只手还抚着胸口。 他俩何许人,一眼便看出那化子不是喝醉了酒,而是受了伤,而且受的伤还不轻。 看那化子走的方向,似乎是想过“银淀桥”到南岸去。 祖老三两眼一睁,一顿铁拐,当先扑了过去。 李燕豪腾身跟了过去,却比祖老三早到一步。 那化子却也机警,一见先后两条人影扑到,腾起身来便要往“什刹海”里跳,可是他不及李燕豪快,李燕豪一探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沉腕一扯,硬把那叫化子扯倒在地上。 那化子要叫,一眼瞥见祖老三,陡然又是一惊,叫道:“三老……” 李燕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祖老三看得清楚,只见那化子胸前到处是血,正胸口处有一处刀伤,刀伤很重,都见了胸骨,要再重一分他早就没命了。 他冷冷说道:“难得你还认得我,龙武呢?” 那化子没吭气儿。 李燕豪道:“据我们所知,北总堂出了事,你们龙帮主跟雷老五还有我几个朋友一起失了踪,我要找雷老五跟我那几个朋友,不管你是南派的也好,北派的也好,你总还是‘穷家帮’的人,你总不能让自己人落在别人手里吧?” 这番话似乎打动了那化子的心,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张了几张嘴才说出话来:“是……是‘龙凤门’干的……” 李燕豪道:“我们猜到了几分,雷老五被他们掳到哪儿去了?” 那化子吃力地摇摇头,道:“他们来了十几个,都是好手,迅雷不及掩耳,‘北总堂’没来得及防,一下子全让他们制住了,我挨了一刀,躺在地上装死,他们没理我,我看见他们往西走了,却不知道他们落脚在什么地方,我也没办法跟……” 祖老三冷净说道:“你要过桥到南岸去干什么去?” 那化子道:“南岸驻的有‘五城巡捕营’的人,我临死之前总得把这消息送出去……” 祖老三冷哼一声道:“你们倒真拿他们当了主子,到了这时候还求告他们去。” 那化子没说话。 祖老三道:“你当真不知道他们的落脚地儿在那儿么?” 那化子苦笑说道:“弟子眼看不行了,还有什么好瞒住长老的。” 祖老三皱了眉。 李燕豪伸手闭了那化子胸前好几处穴道。 那化子苦笑说道:“我已经不行了,阁下何必再多费事,请阁下陪着三老往西找找去吧,说不定可以找着他们。” 人总是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李燕豪虽然明知道他已经不行了,可是在他没断气之前总不能撇下他一走了之。 他当即说道:“我把你送到南岸去,他们该有金创药,或许能救得你。” 那化子一摇头,道:“不必了,阁下,阁下这番心意让我是既感激又惭愧,我之所以支撑到如今,所以要到南岸去,只是想去报个信儿,并不是盼着谁救我,事实上我自己知道,我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已经是灯尽油枯了,现在消息既然告诉了三老,我也没什么牵肠挂肚的了,随时可以死。” 话落闭嘴,身躯一阵颤抖,一缕鲜血往嘴角流出,身子往后一仰,就不动了。 李燕豪刹时明白他已经嚼舌自绝了,救已经是来不及了,即或来得及,那也是白救,他只好松了手。 祖老三吸了一口气,道:“他也算是死得壮烈了,我承认是‘穷家帮’的一个好弟兄,李大侠,咱们这就走吧。” 李燕豪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顺着“什刹海”北岸往西走,四道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走着,走着,李燕豪摇摇头道:“三老,现在方向是有了,只是找起来……” 祖老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从这儿往西去,一直可以通到西天,谁知道他们在那儿,谁知道他们半途变了方向没有,我就不明白,‘龙凤门’这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我原以为是因为我挑起了北总堂跟他们之间的冲突,现在想想,应该不只为这么一个原因,‘龙凤门’既然到了中原来必有他们的用心,必有他们的所图。” “不错。”祖老三点头说道:“‘龙凤门’一向只在‘百粤’一带活动,这一回不会无缘无故的到中原来。” 李燕豪道:“三老对‘龙凤门’很熟悉么?” 祖老三道:“只能说知道这点,事实上‘龙凤门’是个神秘的组织,也因为它自创立以来始终在‘百粤’一带活动,所以中原武林知道他们的并不多,怎么?” 李燕豪道:“三老是不是从他们的当年,测知他们这回进中原来的目的。” 祖老三沉吟了一下道:“不外两点,一是中原有什么吸引他们到中原来,二是当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他们趁这机会到中原来打天下,扩展他们的势力。”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三老说得不错,事实上也只有这两种原因……” 祖老三道:“‘穷家帮’耳目遍布,稍息是极灵通不过的,可是我不知道中原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们前来活动,倒是后者……” 顿了顿道:“当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都让李自成的造孽跟‘三青帮’这些人搞作乌烟瘴气,谁要是想在这时候打天下,扩展自己的势力,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李燕豪道:“这么说就是后者了,要是三老没料错的话,恐怕南总堂跟盖铁腿兄弟,很快地就会受到压力……” 祖老三道:“李大侠这话……” 李燕豪道:“要是三老没料错,他们确是想趁这机会到中原来打天下,扩展他龙凤门势力的,那么,五老、龙武,盖姑娘就该是他们的绝佳人质,以五老、龙武跟盖姑娘逼迫‘穷家帮’南北两派跟盖明兄弟低头,该也是最恰当不过的,不能让穷家帮南北两派跟盖明兄弟低头,那么大河南北这几处,就等 于入了‘龙凤门’的掌握……“ 祖老三悚然动容,道:“可不是么,他们手里还有个李姑娘……” 李燕豪摇头说道:“他们如果以李姑娘胁迫李自成那批余孽就范,收效恐怕不会大。” 祖老三道:“怎么,李姑娘不是那李继承的未婚妻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三老不知道,李姑娘已经跟他们闹翻了。” “说得是。”祖老三呆了一呆,旋即点头说道:“瞧我多糊涂,李姑娘既然现在跟李大侠成了一路,那自然是跟李自成那班余孽闹翻了,哼,哼,其实,他们能将穷家帮南北二派跟盖明兄弟制入掌握之中,那也该够了。”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说得就是……” 说话间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出了西城,往近看,长河一带溪水成河柳树成荫。 远看,“高梁桥”,“万寿寺”,“香山”,“玉泉”都静静的座落在迷蒙的夜色中,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祖老三一双眉锋皱得老深。 李燕豪的心情也够沉重的。 自己的家仇跟师门任务还没一点头绪,跟前又惹上了这一件事,却让他去应付那一椿,眼前这件事何时才算了,何时才能了。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站着,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往前迈一步。 就在这时候,忽见夜色中远远地走来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四男三女,女的看不清楚,男的很清晰的是些蓬头鹑衣的要饭化子。 祖老三两眼猛地一睁,铁拐顿处,人像飞一般地扑了过去。 李燕豪也大感意外,怔了一怔之后,跟着腾身追了过去。 只听祖老三一声大叫:“老五。” 雷老五突然停下了步,只一顿,旋即腾身掠起,直迎祖老三。 老哥儿俩见了面,随后李燕豪跟盖涵英,李鸾,小绮也是先后赶到。 李燕豪跟盖涵英、李鸾没多说什么,其实只当这目光那一交投,所有要说的话尽在其中了。 小绮却两眼红红的直叫燕豪叔。 雷老五道:“三哥什么时候来的?” 祖老三道:“我什么时候来的无关紧要,我跟李大侠绕城跑了大半夜了,刚听人说他们带着你们往西走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们,老五,是怎么回事儿?” 雷老五一声苦笑道:“说来也是玄事儿,我们几个是在北总堂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置身西山,问谁谁都跟木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 祖老三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你几个连自己让谁弄走的都不知道?” 雷老五苦笑说道:“要知道还说什么。” 祖老三转眼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神情凝重,道:“我现在告诉五老,挑北总堂掳人的是‘龙凤门’。” “龙凤门,”雷老五叫道:“他们挑北总堂掳人,然后又把我几个放在西山之上不管,这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恐怕他们不是不管,要不然他们当初就不会挑北总堂掳人。” 雷老五道:“那么他们是……” 李燕豪道:“他们即使救了五老几位,几位却仍然在他们控制之中。” 祖老三神情一震,道:“李大侠是说……” 李燕豪道:“但愿我没有料中。” 祖老三转眼望向雷老五,震声说道:“老五,可觉得自己身上有没有被割破,或者是被针扎过的地方?” 雷老五呆了一呆,道:“三哥是说……” 祖老三道:“明白就好,快告诉我有没有。” 雷老五道:“割破的地方是没有,不过有没有被针扎的地方,就是觉不出来了。” 李燕豪望向盖涵英李鸾,跟小绮,她三个都摇了摇头。 祖老三转眼望向李燕豪:“李大侠看是……” 李燕豪道:“‘龙凤门’到中原来,不会是毫无目的,他们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掳人。” 祖老三道:“会不会他们是对付‘北总堂’的,等发现老五跟三位姑娘不是‘北总堂’的人后又放了回来?” 李燕豪道:“但愿如此,五老可曾见着龙武。” 雷老五一摇头道:“没看见那畜生。” 李燕豪道:“我刚才还跟三老一直玩味,‘龙凤门’突然进入中原的动机,我跟三老的分析是他们不甘在‘百粤’长久雌伏,想藉这天下纷乱,群雄并起的当儿,到中原来打天下,扩展他们的势力,要是我跟三老不幸言中的话,五老跟涵英就是他们胁迫‘穷家帮’跟盖大哥兄弟就范,掌握大河南北的最 佳人质,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断无掳人在先,放人在后的道理。“ 雷老五须发猛地一张道:“要是雷老五我中了他们的邪法儿,受了他们的控制,那还不如干脆的自碎天灵死了干净,免得他们拿我胁迫‘穷家帮’。” 祖老三瞪眼叱道:“你这叫什么话,难道咱们兄弟就是任人宰割的,大哥也来了,先见过大哥再说吧。” 雷老五尴尬一笑,忙道:“大哥呢?” 祖老三道:“跟老二一起也在找你跟三位姑娘呢。” 雷老五道:“现在在那儿?” 祖老三道:“谁知道,李大侠跟大哥约好了,不管找着你们没有,明天正午在东城外一片树林里碰面。” 只听小绮叫道:“燕豪叔快看,那是不是我爹他们。” 李燕豪忙循她所指望去,只见西南百丈外有几条人影在晃动着,他眼力可比小绮好得多,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古清风跟梁二飞刀等,当即扬声说道:“二哥,我跟三老在这儿。” 古清风跟梁二飞刀等,闻声停身向这边望了过来,只一眼,立即腾跃着往这边扑了过来。 小绮跟那掠波的乳燕一般,迎向了梁二飞刀,一头扑进了梁二飞刀的怀里,她受的委曲大了。 祖老三,雷老五双迎古清风,恭谨躬了躬身:“大哥。” 古清风不愧是“穷家帮”之尊,不管他内心如何的激动,如何的高兴,可是他脸上仍然保持着一片平静,而且他不失礼,冲祖老三跟雷老五招了招手,眼望着盖涵英跟李鸾:“盖姑娘我认识,这位想必是李姑娘?” 李鸾浅浅一礼:“正是李天骄,见过大长老。” 古清风抱拳答礼,庄客说道:“李姑娘让‘穷家帮’上下敬佩。” 李鸾道:“大长老夸奖,李天骄只是做了该做的。” 古清风道:“这并不容易,姑娘,人人都知道做该做的,可是世上没有几个能做到自己该做的。” 李鸾道:“大长老过奖,李家罪孽滔天,李天骄在李家长大,一身也沾了不少罪孽,正派侠义能容我,我知足而感激。” 古清风道:“姑娘不必客气了,非大仁、大智、大勇者,不能为此,穷家帮上下对姑娘只有敬佩。” 李鸾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谢谢大长老。” 古清风这才转望雷老五,道:“五弟,怎么回事?” 雷老五把经过情形详细地对古清风禀报了一遍。 静静听毕,古清风一不震动,二未皱眉,只是那张清癯的老脸之上微现凝重之色,道:“五弟跟三位姑娘辛苦了,别在这儿站了,咱们回到那片树林里再说吧。” 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李燕豪心里明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站在古清风身后那两名中年化子一躬身道:“弟子等开道。” 带着八英中的几个转身行去。 只听雷老五道:“大哥、三哥跟李兄弟有没有看见岳琪。” 李燕豪心头一跳。 古清风那里已开了口:“他受的伤很重,我让人把他送回去了。” 雷老五须发一张,道:“都是龙武这畜生……” 祖老三浓眉高扬道:“大哥不说我说,岳琪已经殉帮了。” 雷老五一怔,须发暴张,一把抓住了祖老三,厉声说道:“三哥,你,你说什么?” 古清风叹了口气,道:“三弟,你这是何苦,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弟的脾气。” 话声方落,雷老五霹雳般大叫一声,松了祖老三,转身就往城墙扑。 古清风沉喝说道:“五弟站住。” 李燕豪眼明手快,跨一步赶到,一把抓住了雷老五的胳膊,道:“五老,节哀,冷静——” 雷老五一抖胳膊,怒声说道:“放开我,我找那畜生拚了。” 他一挣没能挣脱,古清风及时喝道:“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就凭你这般莽撞暴燥劲儿,也配领导‘穷家帮’,还不给我回来。” 雷老五霍然转过身来,神色怕人,道:“大哥,这畜生……” 古清风冷然说道:“难道我心里不及你悲伤?” 雷老五嘴张了几张,却没法说出话来,旋即敛去怒容,低下头,身躯跟着起了颤抖。 李燕豪抓在雷老五的胳膊上,他清晰地感觉到雷老五身躯的颤抖,心里不由一阵难受。 只听古清风道:“一切可以从长计议,‘穷家帮’的灾难不是始自今日,往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跟我走。”转身要去。 李燕豪突然说道:“古老。” 古清风回过身来道:“李大侠有什么见教?” 李燕豪道:“我临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得去办办,暂时不跟几位一起走了。” 古清风呆一呆旋即说道:“李大侠,一切请从长计议。” 李燕豪含笑点头道:“古老误会了,我不是去找龙武,现在的龙武已经微不足道了。” 古清风道:“那么李大侠是要……” 李燕豪道:“古老原谅,容我把事情办妥之后再行奉告。” 古清风迟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不便再问,李大侠要办的是私事,我也不便阻拦……” 李鸾突然说道:“燕豪,我跟你去。” 梁二飞刀道:“大妹子跟涵英做个伴儿,还是让我去吧。” 李燕豪摇头说道:“好意心领,谁都不必去,这件事我一个人去,也就够了,天快亮天亮之后大路上行动不便,你们还是赶快跟古老走吧。” 梁二飞刀道:“三弟……” “二哥。”李燕豪含笑截口,道:“代我照顾涵英跟天骄,不也一样么。” 梁二飞刀把余话咽了回去,没再说话。 古清风看了李燕豪一眼,一抱拳道:“李大侠,我们在那片树林里等了。” 当先转身行去。 李鸾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燕豪,无论办什么事,都要小心,别让二哥、涵英姐跟我揪心。” 李燕豪含笑点头道:“我知道,都放心,我不会出差错的。” 盖涵英没说什么,只那一双美目包含的,已经够多了。 等到盖涵英、李鸾拉着小绮迈开了步,梁二飞刀走近一步,低低说道:“兄弟,你要干什么去?” 李燕豪道:“五老几位,涵英,天骄跟小绮都受了‘龙凤门’的控制,我不能等他们找上门来要挟人,我得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梁二飞刀道:“我就料着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李燕豪道:“五老他们从西山来,‘龙凤门’那些人即使不在‘西山’,离‘西山’也不会太远。” 梁二飞刀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你去吧,千万小心。”转身腾跃而去。 李燕豪没再说什么,望着梁二飞刀等那一个个身影走远了,转身往西电射而去。 “西山‘是京畿最著名的郊游胜地。 “西山”别名“清凉山”,在宛平县西,为“太行山”之一支脉。 燕京八景之中有“西山霁雪”,每逢冬令,大雪漫山,历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洁白峭峻。 春初时节,柳花俱发,临夏则连树成荫,秋时则枫红满山,比之“姑苏”之“邓尉”,“金陵”之“栖霞”,更是大有文章。 在京畿一带,以西山最远离市尘,地势高旷,古寺白塔,青霭相间,晴云碧树,四季皆有可赏之处。 李燕豪驰抵西山时,天已经亮了,刚亮,远近还迷蒙一片,山上的雾更浓,西山隐约于雾中,由下上望,很难看见什么。 李燕豪身上潮潮的,那是因为沾多了夜露。 四下望望,山下几处人家,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都很早起,可不,那几户人家已经冒炊烟了。 有一家敞开着两扇门,从里头走出个中年汉子,腰里还围着围裙,立门四下望去,一眼瞥见李燕豪,先是一怔,继而迈步走了出来,含笑招呼道:“这位爷这么早,游山抢着了头一个,山上的雾还没散呢,请进小店来坐坐吧,喝两杯活活血,长点儿力气。” 敢情他把李燕豪当成游客了。 李燕豪折腾了一夜,别说合眼了,连歇息都没歇息,还真饿真累,听这么一招呼,饥肠辘辘直响,迟疑了一下,当即就走了进去。 再看,敢情这是家卖吃喝的小店。 本来嘛,西山是个游乐地儿,游乐地儿怎么会没有卖吃卖喝的,登临西山玩乐的人,那个人不想带点吃喝上去。 这家店虽然小,卖的吃喝倒是挺齐全的。 李燕豪不求享受,只求填饱肚子,长长力气跟精神,他随便点了两样。 吃喝送过来了,那中年汉子没话找话说:“您这位可是真早,我在这儿开店开了不少年了,可从没见过像您来这么早的。” 李燕豪笑了笑,本不想说什么,可是转念一想,他这儿是卖吃卖喝的,进出的人必多,要在他这儿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他笑笑说道:“掌柜的,我不是为游山来抢头一个的,我来找几个人,赶了一夜的路。” 那汉子“哦,”地一声道:“敢情您是赶了一夜的路来找人的,我说嘛,游山那有这么早的,山上的雾还没散呢,您找谁呀,山上有您的朋友么?”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算不上朋友,彼此只见过一面,他们也是外来的,暂时住在”西山“一带。” 那汉子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您别是江湖上的朋友吧。” 李燕豪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掌柜的好眼力。” 那汉子摇头笑道:“我只是开店吃喝,那有那么好的眼力,我是猜的,您不是来找几个人么,这两天每天都有人从山上下来买我的吃喝,包子,馒头成笼成笼的买,牛羊肉一回就买十几斤,我这个小店 都供不上,那几位爷是江湖上的,照这么看,您不也是江湖上的么。“ 李燕豪心头跳动,笑道:“掌柜的高明,那几个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掌柜的可知道他们住哪儿么?” 那汉子摇头说道:“不知道,人家没说,我也不敢问,您是知道的,江湖上的事,谁敢冒冒失失的乱问,我只知道我是个做生意的,人家是我的主顾,这就够了,您说是不是?”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的确,掌柜的明智,江湖上的事还是少问少沾的好。”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轻捷而稳。 李燕豪神色动了一动,道:“还有那来得早的。” 那汉子显然也听见这阵步履声了,道:“听方向恐怕是山上下来的,说不定是您要找的那些人。” 李燕豪道:“掌柜的,可别说我是来找人的。” 那汉子笑了笑,笑得神秘,道:“您放心,这我还懂。”转身走开了。 两句话工夫,步履声已近,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哈,不错,门已经开了。” 另一个话声接了说道:“不图利不起早,做生意的睡獭觉,用不了三天,就非得关门不可。” 随着这两句话,门外并肩进来了两个人,是两个青衣汉子,李燕豪一看就知道这两个是“龙凤门”的人。 他坐着没动,平静的吃喝他的。 两个青衣汉子一眼瞥见李燕豪,俱是一怔,一个道:“哈,没想到有人比咱们还早。” 另一个转眼注向那汉子,道:“掌柜的,我们是来买吃喝的,有么?” 那汉子陪笑说道:“对不起,二位爷,您二位来得太早了,馒头包子刚蒸上,得再等一会儿才能掀笼。” 那青衣汉子道:“还得等多久?” 那汉子道:“快,很快,您二位请坐坐,喝杯茶的工夫。” 那两个青衣汉子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汉子忙端过了两杯茶,陪笑说道:“二位要不要先吃喝点儿?” 一名青衣汉子摇头说道:“不必了,我们回去再吃。” 那汉子道:“那您二位坐坐,我去添点儿火去,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哈个腰进里头去了。 两个青衣汉子无聊闲坐,东看看,西看看,不时向着李燕豪投过一瞥。 李燕豪装作没看见,仍吃喝他的。 “喂,”一名青衣汉子突然冲李燕豪开了口:“你是来干什么的,这么早。” 太无聊了,没话找话说。 李燕豪转过目光,道:“来游山的。” 那青衣汉子笑道:“太早了,游山那有这么早的,山上的雾还没开,一上去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山涧去……” 李燕豪道:“所以我才到这儿来先吃喝点等等,我这个人喜欢清静,抢的也就是晨间这份清静。” 另一名青衣汉子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李燕豪道:“城里。” 青衣汉子道:“宛平?” 李燕豪道:“不,京城里。” 那青衣汉子神色一动,道:“噢,你是京城里来的,京城里这两天有什么热闹么?” 李燕豪道:“没有,一不逢庙会,二不逢赶集,三不逢节日,哪来的热闹。” 那青衣汉子道:“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稀罕事儿?”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稀罕事儿倒是有一椿,前些日子到处可以看见要饭的化子,打昨天起突然一个也找不到了,城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两名青衣汉子只望了一眼,另一名开口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李燕豪道:“要是知道,也就不算稀罕事了。” “说得是,”那青衣汉子点头说道:“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我么,二位看呢?” 那青衣汉子道:“我两个要是看得出来,也就不问了。” “说得是,”李燕豪倏然一笑,点头说道:“我在官家,是个吃皇粮拿皇俸的。” 两个青衣汉子脸色一变,一个作势要往起站,另一个扯了他一把,道:“这么说,你是在官家当差了?” “当差么?不,”李燕豪摇头说道:“吃皇粮,拿皇俸,并不一定个个都是当差的。” 那青衣汉子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傲然一笑道:“我是个让人家给我当差的。” 那青衣汉子道:“噢,你是个当官的。” 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只有爵,没有官。” 那青衣汉子睁了眼,道:“你只有爵,没有官,这么说你是……” 李燕豪笑笑说道:“慢慢儿猜吧,包子馒头还没好呢。” 说话那青衣汉子转眼望向他的同伴。 另一名青衣汉子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道:“咱们买的吃喝多,请这位贵人上山吃喝一顿也做做咱们的座上嘉宾吧。” 这名青衣汉子笑道:“能请得一位贵客回去,咱们今天这一趟没白跑,恐怕二主得好好赏赏咱们俩。”他站了起来,往李燕豪坐的那张桌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卖吃喝的汉子从后头走了出来,哈腰陪笑说道:“马上就掀笼了,二位可带着装的东西来?” 这名青衣汉子抬头从腰间解下两个口袋,随手一丢道:“包子跟馒头分开装,卤肉跟馒头放在一个口袋里,斤两跟昨天一样。”那卖吃喝汉子答应着,抱着两个口袋又行了进去。 这青衣汉子往李燕豪桌前一站,含笑说道:“吃饱喝足了没有,跟我们俩一起上山吧,有我们俩做伴儿,便保险摔不着。” 李燕豪笑了,推杯而起,道:“二位好意可感可感,恭敬不如从命,酒足饭饱,我随时可走。” 一块硬银丢在了桌子上。 这青衣汉子怔了一怔道:“没想到你这么爽快。” 李燕豪笑道:“对我有益的事,还有什么不爽快的,二位拿了东西就走么。” 这青衣汉子一点头,道:“不错,拿了东西,马上就走。” 李燕豪道:“那我可以等。” 说话间那卖吃喝汉子提着装得满满的,还直透热气的两口大口袋行了出来,道:“二位,都装好了 ,价钱跟昨天一样。“ 这青衣汉子抬手一块银子丢在李燕豪的那张桌上。 另一名青衣汉子则过来接过那个口袋。 那卖吃喝汉子一眼瞥见桌上两块银子,抬眼望向李燕豪道:“怎么,您也吃好了?” 李燕豪摸摸肚子笑道:“酒足了,饭饱了,这两位好心邀我一块儿上山,要跟我做个伴儿,这种机会可不多。” 那卖吃喝汉子怔了一怔,旋即陪笑说道:“是,是,早上很滑,有个人做伴儿总是好的,可以有个照顾,您下山的时候,别忘了再到小店来坐坐。”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这个人一向爱登临名山大川,曾踏遍天下大名山,只这西山是头一遭,西山若是山色好,我也许找个幽静处长住,今生今世就不下来了。”迈步走了出去。 两个青衣汉子怔了一怔,忙跟了出去。 那卖吃喝的汉子怔住了。 出了这家卖吃喝的小店,李燕豪抬眼四下一看,道:“太阳出来了,雾也散了,今儿个天儿好,正宜登临,银峰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万壑精光迎晓日,千林琼青映朝晴,寒凝涧口泉犹动,冷逼枝头枭不鸣,只有山僧颇自在,竹茶茗碗伴高清,走啊,逛西山去啊。” 背着手当先迈步,洒脱而飘逸。 两个青衣汉子,两眼直发直。 登上了那蜿蜒曲折的山路,李燕豪似乎诗兴大发,就眼前俯拾皆是诗料的景色,摇头晃脑,大作其诗。听得两个青衣汉子在后头直皱眉,直嘀咕。 走着走着,李燕豪突然回过了头,道:“听二位的口音,二位好像是南方来的。” 一名青衣汉子一点头道:“不错,你好耳力。” “江南好,”李燕豪吟道:“风景旧曾谙,日照山花红胜天,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两个青衣汉子眉锋又为之一皱。 李燕豪接着说道:“六朝金粉的金陵,枫香夜泊的苏州、无锡、太湖、扬州、春申、西湖、嘉兴,富春、绍兴、宁波、天台、雁荡、四明、天目、莫千、普陀,两位是哪一处……” 那青衣汉子道:“我们是来自岭南百粤。” “哎呀,”李燕豪轻呼一声道:“岭南,好地方,岭南有座名山罗浮,为道教名山,称第十洞天,古传蓬莱有三列岛,浮山即其中之一,传说浮山在古之时由东海浮来,与罗山相合,汉书中说博罗即罗山,浮山则由令镇浮海而来,故称罗浮,罗浮云气甚重,罗浮山上常白云汹涌,大风荡漾,两座大山如陆海所浮,山势秀丽,景色极美,古来名士多访此名山,咏吟之多,品题之胜,实为两粤之冠,罗浮山上有七大寺,五大观,大小九庵二祠,罗浮二山,横亘数十里,秃岩深壑,数以千百,浮在罗之西北,在山顶,极目万里,南可望虎门,大海弥漫,一碧无际,东西可以遥望博罗河源、象头,平陵诸山,北面有龙门虎狮天岭,西面有增执中牯南樵,四围山海拥抱,罗浮还在其中,尖若千叶莲花之葩,飞云顶在其上,又如九层浮围之高尖,古人谓夜半见日,常有奇象……”这番话听得两个青衣汉子直了眼。 右边那名青衣汉子忍不住截口说道:“你去过么?” 李燕豪一摇头道:“没去过,岭南百粤那地方去不得!” 左边那青衣汉子问道:“岭南百粤去不得?为什么去不得?” 李燕豪道:“二位既是岭南百粤来的,难道不知道岭南百粤是个吃人的地儿么?” 右边那名青衣汉子道:“岭南百粤是个吃人的地方?谁说的?” 李燕豪道:“怎么,二位不知道,人人都这么说,难道会是杜撰,会是以讹传讹不成。” 左边那青衣汉子道:“只怕是,我生在百粤,长在百粤,到如今卅多快四十了,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听也没听说岭南百粤是个吃人的地方。” 右边那青衣汉子突然说道:“你说岭南百粤是个吃人的地方,难不成岭南百粤有什么猛兽不成。”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不是猛兽,要是猛兽倒好了,猛兽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人去,听说这东西比猛兽还凶恶,还厉害。” 右边那青衣汉子道:“比猛兽还凶恶,还厉害,那究竟是……” 李燕豪这:“二位真不知道?” 右边那青衣汉子道:“当然是真不知道,知道了还问你。”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说得是,二位既然真不知道,我就说给二位听听… …“ 顿了顿道:“曾几何时,岭南百粤地面上,出了一个凶残、毒辣、神秘、诡异的组织,叫‘龙凤门’……” 两名青衣汉子脸色一变,齐声说道:“龙凤门?” 李燕豪道:“是啊,二位听说过了?” 右边那青衣汉子冷冷说道:“‘龙凤门’吃人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他们凶残处,不是在吃人……” 右边那青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借用你们北方一句俗话,你这是反穿皮袄,装羊,你也不看看你到了什么所在,居然敢在我两个面前装神扮鬼,你躺下吧。” 抬手一指点向李燕豪心口,出手相当快。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阁下,玩这一套恐怕你还不能。” 抬手扣住了右边青衣汉子腕脉,只一扯,青衣汉子爬下了,没吭一声,也没再爬起来。 左边那青衣汉子大惊,后退一步抬手沉腰便要动。 李燕豪左手五指已落在他“肩井”穴上,只一用力,他闷哼一声矮下半截,李燕豪含笑说道:“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你们的主子。” 那青衣汉子咬着牙道:“你是……” 李燕豪道:“这无关重要,你也不配问,答话。” 那青衣汉子哼地一声道:“你既然知道‘龙凤门’,就该知道要想从‘龙凤门’人嘴里问出话来,那是痴人说梦。”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我知道,‘龙凤门’有一套能杀人于无形的奇妙法术,可是我也有一套比死还可怕的法术,你信不信。”那青衣汉子没说话。 李燕豪道:“你听说过中原武林有一种搜穴截脉的手法么?” 青衣汉子为之激灵一颤,仍没说话。 李燕豪笑笑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怕哪一套法术。”右手抬起,出指欲点。 青衣汉子忙道:“‘林官寺’……” 李燕豪一指仍然点了出去,不过点的是他的“黑甜睡穴”,不是“搜穴截脉”。 李燕豪点倒了那青衣汉子之后,一个一个拉起两个口袋转身又往上行去。 盏茶工夫之后,他到了“林官寺”。 抬眼看,这座“林官寺”建筑颇为宏伟,红墙绿瓦,朱门黄匾,颇具气势。 两扇寺门敞开着,寺门前是一片小广场,广场上站着两个中年青衣汉子。 李燕豪没有躲躲藏藏,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他的步履声惊动了那两个青衣汉子,只见他两个转眼一瞥,面泛诧色,立即双双迎了上来。 往李燕豪身前并肩一拦,左边那青衣汉子喝道:“站住。” 李燕豪很听话,立即停了步,把两个口袋往地上一放,抱了抱拳,道:“请问二位,这儿是‘林官寺’么?” 左边那青衣汉子一点头道:“不错,这儿是‘林官寺’,不过现在的‘林官寺’里没有和尚,也没有纳香火了。” 李燕豪倏然笑道:“二位误会了,我不是来烧香礼佛的,我是受人之托,送东西来的。” 左边那青衣汉子“哦,”地一声,两眼在地上那两个口袋上扫了一下,道:“你受谁之托,送的是什么东西?” 李燕豪往下指了指道:“这两个口袋一个口袋装的是包子,一个口袋装的是馒头跟卤肉,是两个穿着跟二位一样的人在山下小店里买的,他二位在半路突然中了风不能动了,所以托我把这两口袋吃的送到‘林官寺’来。” 两个青衣汉子双双脸色一变,右边那名道:“你说他两个突然中了风,不能动了。” 李燕豪道:“是啊,他两位现在还躺在半山路上,二位要是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右边那青衣汉子冷笑说道:“只怕他两个是遇上了高手,给人制住了吧。” 李燕豪倏然而笑道:“看不出阁下还挺聪明的。” 右边那青衣汉子又一声冷笑,闪身欲动。 可是他不及李燕豪快,他两肩刚晃,李燕豪一指头已落在他喉结上,他一声没哼地便躺了下去。 另一个看情势不对,后退一步,张口要叫。 李燕豪俯身从口袋里抓起个包子,跨步上前,往前一送,正好塞进他嘴里。 包子个儿不小,比个拳头少不了多少,青衣汉子一张嘴被塞得满满的,想叫也叫不出来了,他机灵,翻身便往林官寺里跑。 李燕豪笑了,任他跑,双手往后一背,迈着潇洒步伐行了过去。 一进庙门,青衣汉子就拿下嘴里的包子叫了起来,他扯着嗓门直喊,半个西山都能听得见。 李燕豪刚到庙前院子里,两条人影从大殿后掠了出来,双双截住了李燕豪。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瘦的黑瘦,白的白胖。 两个人俱是一袭青衫,那瘦高青衫客长得是残眉客眼,那白胖青衫客长得则是细眉绿豆眼。 这两个并不陌生,李燕豪在“什刹海”北岸见过。 李燕豪当即一笑说道:“二位好啊,好几天不见了。” 两个人俱是一怔,随听那黑瘦青衫客冰冷说道:“原来是你,我两个正愁找你不着,不想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李燕豪道:“那不正好么,省得二位到处找了。” 黑瘦青衫客冷笑一声道:“说得是,谁该在哪儿死,这是命里注定的,暗地里有鬼使神差,是谁也阻拦不了。” 闪身欺前,挥掌就抓,鬼爪般五指直袭心口要穴。 李燕豪道:“当日我拔腿开溜,那是有事在身,不愿多事耽搁,今天不同了,今天我是到这儿来办 事的。“他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砰然一声,黑瘦青衫客脸色剧变,一脸的惊怒之色,惊怒归惊怒,他站在那儿恶狠狠的瞪着李燕豪,却没动,因为他一只右掌痛澈心脾,抬不起来,用不上力。 只听那白胖青衫客怪笑说道:“厉害啊,厉害,让我来试试。” 身随话动,一闪欺近,抬腕抖手,在一刹那间向李燕豪一连攻出三掌,这三掌捷如闪电,掌掌劲力惊人,袭的无一不是要害大穴。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并不见得比他高明到哪儿去。” 他潇洒抬手,轻易化解三掌,第四招突出一指向着白胖青衫客喉结点了过去。 白胖青衫客一惊躲闪,李燕豪沉腕收指,反手一掌闪电般拍了出去,砰然一声,掌打中白胖青衫客右眉,只打得他怪叫一身,抽身疾退。 李燕豪站在原地,始终未移动半步,此刻他也没有近扑,淡然一笑道:“我手下已经留了情,你两个该知足了。” 不知足又如何,两个人一伤右掌,一伤右眉,那一个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出手搏斗。 白胖青衫客脸色煞白,道:“你怎么称呼?” 李燕豪道:“李,李燕豪。” 白胖青衫客目光一凝,道:“你就是那独对‘三青帮’的李燕豪?” 李燕豪道:“不错,那就是我。” 白胖青衫客道:“你好大的胆。” “没什么,”李燕豪淡然说道:“我也一样地能独对‘龙凤门’。” 黑瘦青衫客怒笑说道:“就凭你?” 李燕豪道:“应该够了,事实上到如今,你们‘龙凤门’中,我还没碰见一个能奈何我的。” 黑瘦青衫客怒哼一声往前冲了半步,也只不过是半步,冲了半步之后,他就停了下来,没再往前移动一丝丝。 李燕豪倏然笑道:“二位若是有意再作较量的话,我随时奉陪。” 只听白胖青衫客冰冷说道:“‘龙凤门’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杀我‘龙凤门’人在先,找上门来寻衅于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很简单,我要见你们门主。” 白胖青衫客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你要见我们门主。” 黑瘦青衫客道:“凭你也配?” 白胖青衫客道:“我们门主跟你素味平生,缘悭一面,你要见我们门主干什么?” 李燕豪道:“要见你们门主,自然有我要见你们门主的道理。” 黑瘦青衫客道:“我们门主向来不轻易见外客,再说,凭你的身份也不配见我们门主,我二人对外一向代表门主,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两个也是一样。” 李燕豪摇头说道:“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你不配,而且你也做不了主。” 黑瘦青衫客怒喝一声,闪身便扑,想必他那只右手已经不痛了。 李燕豪双眉微扬,淡然说道:“我不愿意伤人,别惹我,给我进去通报去。” 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但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黑瘦青衫客刚才是壮足了胆,鼓足了勇气,如今一见李燕豪一掌发来,刹时间胆气勇气全消,硬生生收住扑势退了回去。 李燕豪笑了,道:“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的才是高人,回去,给我进去通报去吧。” 黑瘦青衫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着没动,白胖青衫客一见这情形,干咳一声,便要开口。 李燕豪已然开口说道:“要知道,我若是往里闯,你们谁也拦不了我,我之所以让你们进去通报,只是给你们‘龙凤门’一个面子……” 白脖青衫客突然说道:“我们门主并没有到中原来。” “真的么?”李燕豪道:“那好,我自己到后头看看去。”他迈步逼了过去。 那两个作了难,拦吧,仍知道合自己两人之力也拦不住人家,不拦吧,“龙凤门”又太没面子。 正自犹豫难决,只听一声脆朗轻喝从大殿后头传了过来:“站住。”李燕豪一怔停了步。 刹时间,那黑瘦青衫客跟白胖青衫客如释重负一般,脸上神色一松,各自暗暗呼了一口气。 随听一个甜美,悦耳,但却稍嫌冰冷的话声从那大殿后传了过来:“你是干什么的?” 李燕豪淡然说道:“中原武林李燕豪,求见‘龙凤门’主。”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李燕豪,‘龙凤门’可不比‘三青帮’。” 李燕豪道:“我并没有把‘龙凤门’当成‘三青帮’,往后去彼此是敌是友,那也只在贵门不在我。”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等见着了贵门主之后,我自有解释。”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你要见‘龙凤门’主有什么事?” 李燕豪道:“等见着了贵门主之后,我自当奉知。”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你要不先说明来意,只怕见不了‘龙凤门’主。” 李燕豪道:“那任凭贵门主,不过我今天势必要见着贵门主不可,当然,只要诸位自信能拦得住我 ,那自当别论。“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你很傲啊,你自信能见得了‘龙凤门’主么?” 李燕豪道:“那要看诸位是不是能拦得住我了。” 那甜美冰冷话声道:“‘龙凤门’的‘黑白二侍’拦不住你,我另有拦得住你的人。” 李燕豪道:“那么说让我跟姑娘你赌赌彼此的运气,姑娘要是有拦得住我的人,我不见贵门主就是。”迈步往大殿后行去。 娇叱一声,大殿后转出了两名青衣少女来,两姝长剑出路运剑如灵蛇一般卷向李燕豪。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燕豪一眼便看出两名少女的剑术极具威势,显然在剑术上的造诣都不浅。李燕豪微退一步,避过丝丝剑气,抬手硬向两柄长剑抓了过去。 那两名青衣少女剑势一顿,沿腕上挥,两柄长剑一起卷向李燕豪右腕脉,左右夹击更见威力。 李燕豪不躲不闪,变抓为指,曲指连弹两弹,铮,铮,两声,两柄长剑斜斜飞起,两名青衣少女也被带得各自踉跄退了一步。 只听大殿后响起一声冷哼。“龙翔凤舞,左阴右阳。” 两名青太少女娇喝一声,抖剑又欺了上来,一上手剑势大异适才,只见剑花朵朵,满天飞舞,一起罩向李燕豪周身大穴。 李燕豪承受对方剑气已然逼人,隐隐人有窒息之感。 他卓立未动,容得满天剑花凌空罩下,突然抬手向着剑影之中逼去。 铮然一声龙吟,满天剑影倏敛,两名青衣少女娇靥通红,各仗剑退立在丈余外,满脸的惊诧色。 大殿后冷哼又起:“我就不信拦不住你,龙吟凤鸣,攻。” 两名青衣少女恭应一声,闪身跨步,执腕抖剑,一气呵成,两柄长剑带着嗡嗡异响卷了过来。 这种战法固然须得力于高明指点,但使剑人本身的修为也得能配合,才能天衣无缝,发挥威力。 李燕豪没容两剑近身,双掌并发,扣向两名青衣少女那持剑皓腕,大殿后响起一声冷哼。 适时,两名青太少女两柄长剑的攻势倏变,各斜划半弧,攻了过来。 李燕豪只觉眼前一花,陡觉一片排山倒海般剑气卷了过来,周身大穴无一不笼罩其下。 心神一震,不退反进,只见三条人影一合乍分,哼声中,两名青衣少女踉跄暴退,各抚皓腕,玉手之中那柄长剑已经没了影儿。 再看李燕豪,他一手持着一柄长剑,淡然说道:“两位姑娘剑术高明,承让了。” 话声方落,一阵香风迎面拂来,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当面扑到,挟千钧之威,疾若迅雷奔电。 李燕豪双手并指,两柄长剑灵蛇一般地卷了出去,立时逼退了那条无限美好的身影。 凝目再看,那是位有着无限美好身材的青衣女子,云髻高挽,环佩低垂,那袭青衣长得拖到了地。
第二十二章 龙凤门人 再看她那张脸,以一块青纱覆面,遮住了整张脸,让人难看见她脸上的任何一处肌肤。 她有点瘦,但瘦不露骨,看见了她,能让人马上联想到那句“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让人觉得他有一种高华的气度,也有一种流露在外的慑人之威。 李燕豪看得刚一怔。 那青衣人儿已开了口,语气冰冷:“丢下你掌中剑,跟我放手一搏,别仗着利器,那虽胜不武。” 李燕豪一听这话声,就知道适才那在大殿后发话女子已到了眼前,定了定神道:“姑娘,已经拚斗了几阵,应该够了,我找到‘林官寺’来,并不是为了跟谁拚斗的。” “或许。”青衣人儿冷然说道:“可是我不能不为‘龙凤门’挽回一点颜面。”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姑娘,要是为了颜面的话,那容易,我弃剑受缚,姑娘绑着我去见贵门主去就是。” 一松手,两柄长剑掉下了地,然后他双手往后一背,昂然卓立,道:“那位过来动动手。” 那瘦胖两名青衣人直望着青衣人儿,却没动。 青衣人儿冷冷说道:“你真打算这么做?” 李燕豪道:“大丈夫轻死重一诺,焉有戏言,姑娘请派个人过来绑上我的双腕就是。” 青衣人儿道:“你要知道,一旦让我绑上了你的双手,‘龙凤门’‘黑白二侍’,头一个要对你施行报复。”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只要贵门主看得过去,任他二位报复就是。” 青衣人儿道:“‘龙凤门’既然从百粤到中原来,为的就是要有一番作为,既然是要有一番作为,就没有什么看不过去的。” 李燕豪道:“那就不必再说什么,姑娘派个人过来动手就是。” 青衣人儿道:“你不后悔?” 李燕豪一笑说道:“话既然出了口,何后悔之有。” 青衣人儿道:“勿忙间我找不到绑你的东西,就用我这条带吧。” 随手解下腰间一条淡青色的丝带丢向一名青衣少女。 那名青衣少女接住丝带立即走过来绑上了李燕豪的双腕,她可真不留情,绑得好紧好紧,绑好之后,她又退了回去。 那瘦胖两个青衫客转眼望向青衣人儿,青衣人儿视若无覩,毫无动静,他两个也没敢动。 李燕豪道:“姑娘怎不下令报复。” 青衣人儿冷冷说道:“我不屑。” 李燕豪道:“那么,现在姑娘可以带我去见贵门主了吧?” 青衣人儿道:“‘龙凤门’有两位门主,你要见哪一位?” 李燕豪道:“我要见那大事能做主的一位。” 青衣人儿道:“事无绝巨细,‘龙凤门’的两位门主都能做得了主。” 李燕豪道:“那么姑娘随便给我引见一位……” 青衣人儿道:“请吧,你已经见着‘龙凤门’,两位门主中的一位了。”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姑娘就是‘龙凤门’两位门主中的一位?” 青衣人儿微一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顿时想起古清风曾经说过,‘龙凤门’有两个门主,一男一女之语,他当即说道:“原来是门主当面,我失敬。” 青衣人儿道:“不必客气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李燕豪道:“我来问门主要几样东西。” 青衣人儿道:“你来找我要几样东西,什么东西?” 李燕豪道:“我来找门主要七滴血。” 青衣人儿讶然说道:“七滴血,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据我所知,贵门日前曾从‘穷家帮’北总堂掳来了几个人,除了那北派帮主龙武之外,其余的几位都是我的朋友……” 青衣人儿截口问了一句:“怎么样?” 李燕豪道:“我那几位朋友昨天晚上,已经回去了……” 青衣人儿道:“这不就行了么,你应该知足了,为什么还闯上西山,找上门来?” 李燕豪道:“我为的是我那几位朋友每人的一滴血。” 奇衣人儿道:“我不懂。” 李燕豪道:“姑娘贵为一门之主,未免显得小气。” 青衣人儿道:“掳来你几个朋友,在你没来之前又把他们放了回去,这能算是小气么?” 李燕豪道:“人虽然已经回去了,可是他们的血却留了下来。” 青衣人儿道:“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李燕豪道:“看来门主是非让直说不可了。” 青衣人儿道:“你本该明说。” 李燕豪道:“贵门有一种奇妙的法术,只消取某人一滴血,便可控制某人的生死于手掌之中,我那几位朋友都是中原武林中极有份量的人,贵门到中原既然是说有一番作为,我不信贵门全这么轻易地把 们放了回去……“ 青衣人儿道:“你既然知道本门所以到中原来是要有一番作为,既然知道你那几位朋友都是中原武林有份量的人,你就该知道你这一趟到西山来,来得多余。” 李燕豪道:“门主是承认在我那几位朋友身上做过手脚了?” 青衣人儿道:“这件事我本不打算瞒人,你来得正好,我正预备派个人传话去,如今你来了,就省得我派自己的人去跑一趟了。” 李燕豪道:“门主让我带话?” 青衣人儿一点头道:“不错,我限‘穷家帮’南派跟‘铁腿’盖明兄弟,十天之内归附‘龙凤门’听候差遗,要不然我要你那几个朋友的命。” 李燕豪道:“这就是门主要我带的话?” 青衣人儿微一点头道:“不错。” 李燕豪道:“门主,我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所以我找上西山来。” 青衣人儿道:“你那几位朋友是不知道已中本门的禁制。” 李燕豪道:“门主,贵门所以到中原来,为的是要在中原有一番作为,可是?” 青衣人儿道:“不错,这话我说过不是一次了。” 李燕豪道:“贵门在中原是要有什么样的作为,应该是不外席卷中原,独霸天下……” 青衣人儿道:“那当然,以本门的条件,不应该长久雌伏于百粤一隅,那对本门任何一人来说,都是委曲。” 李燕豪道:“贵门有什么优越的条件?” 青衣人儿道:“实力。” 李燕豪道:“门主向以为贵门的实力能跟官家比?” “官家?”青衣人儿轻笑一声道:“中原武林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比比皆是,他们随时随地都在找大清朝廷的空隙,李自成余党也潜来京畿,兵强马壮,待机而动,官家自顾不暇,那有工夫管武林中的闲事?” 李燕豪道:“姑娘明了当今大势,具过人之才智,令人佩服,只是眼前贵门中的这些好手,连我李某人一个都阻挡不了,像我这样的人,中原武林比比皆是,贵门又凭什么席卷中原,称霸天下?” 青衣人儿道:“事实上本门甫进兵中原,已然掌握了大河南北,只稍假以时日,天下何愁不尽入我掌握?” 李燕豪道:“门主错了,贵门掌握的并不是大河南北,而是仅仅几个人的性命……” 青衣人儿道:“事实上这几个人的性命,跟大河南北武林的命运息息相关。” 李燕豪道:“门主似乎没懂我的意思。” 青衣人儿道:“你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不巧的门主所见的是中原武林罕有的几位奇英豪,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青衣人儿道:“恐怕大河南北武林,不会让他们轻易牺牲。” 李燕豪道:“门主错了,‘穷家帮’南派以及盖明兄弟,不会为仅仅几个人,向恶势力低头的。” 青衣人儿道:“那你还何必找上西山来?” 李燕豪道:“能不伤人最好,即使大河南北武林不会为仅仅几个人向恶势力低头,但是他们都是中原武林的奇英豪,牺牲了未免可惜,对中原武林也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再说他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顾。” 青衣人儿道:“你很会说话。” 李燕豪道:“这是实情实话。” 青衣人儿道:“无奈你是白说。” 李燕豪道:“门主是个极具才智的人,能领袖一方的女子,也必是巾帼英豪奇女子,我以为门主该知道服人,必须以德、以威服人不能让人心悦诚服,更何况这种阴毒卑鄙的,鬼域伎俩……” 青衣人儿沉声说道:“你怎么说?” 李燕豪道:“门主不能否认,贵门的那套法术不是正途。” 青衣人儿道:“遍问百粤,试打听于天下武林,谁不知道本门的‘催命勾魂大法’是奇奥莫测的神术……” 李燕豪道:“贵门的‘催命勾魂大法’或许可以称之为神术,但却不是收服人心,用以统率天下的正途。” 青衣人儿冰冷说道:“那我就不管了,只要让他们听我的,让他们不敢反抗,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李燕豪道:“我说句话门主信不信,一旦贵门舍弃这种法术,头一个起来反抗的,该是贵门中人。” 青衣人儿娇躯一震道:“你错了,本门中人个个一颗赤心,舍死效忠,本门的‘催命勾魂大法’只是制那些少数萌生贰心,滋意叛变的不良份子,其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容门下有叛逆行为,本门这种规法或许重一点,可是当世之中并不见得没有比本门规法更重的规法,拿大清朝廷来说,叛逆之罪斩首抄家,株连九族,比起这规法来,本门的规法还算是相当轻,相当仁慈的。” 青衣人儿极具辩才,这番话把她“龙凤门”那残酷,阴毒的“催命勾魂大法” 掩饰得无懈可击。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同样的一件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说法……” 青衣人儿摇头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了,要想让我把本门对你那几个朋友的禁制交给你,除非是日出西山……” 李燕豪道:“门主,我找上西山来,是要跟门主商量的,我不希望彼此以武相向,更不希望酿成流血事件。” 青衣人儿摇头说道:“不会的,你如今在我掌握之中,宰割由我,怎么会酿成流血事件?” 李燕豪道:“门主以为区区一条丝带就困住我么。” 青衣人儿娇笑一声道:“恐怕你还不知道我这条丝带是什么丝带,我不妨告诉你,我这条丝带不是一般的丝带,是用天蚕丝织成的,百炼精钢也休想动它分毫……” 李燕豪力其两腕,暗中运气一试,心头不由一震,果然,这条丝带坚韧异常,他难挣动分毫,心知青衣人儿之言不虚。 他深深看了青衣人儿一眼,道:“看来我是上了门主的当了?” 青衣人儿道:“你上了谁的当了,说话客气点儿,这是你自愿的。” 李燕豪淡然一笑,方待再说。 青衣人儿已然又道:“现在你已经在我掌握之中,宰割由我,你要是再谈解除本门对你那几个朋友的禁制,那是不自量力。” 李燕豪道:“那么,门主打算怎么对付我?” 青衣人儿忽然之间变得更冷,冷得像一尊冰美人,话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我可以把你交给‘黑自二侍’,让他们俩或割或剐,恣意报复……” 李燕豪道:“门主但请下令就是。” 青衣人儿摇头说道:“我还有用你之处,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一条……” 顿了顿道:“你要我解除你那几位朋友的禁制,你就留下来归附本门,我是个爱才的人,爱惜你这一身所学……” 李燕豪道:“第二条路呢?” 青衣人儿道:“第二条路,我放你回去替我带话,可是你必须留一滴血在这儿。” 李燕豪笑了,道:“门主好不高明,这两条路无一对我有利。” 青衣人儿冷冷说道:“阶下之囚,有路让你选已经很不错了。” 李燕豪道:“假如我选头一条路的话,恐怕也要献出一滴血来,是不?” 青衣人儿道:“那是当然,凡是加入本门的人,都要献一滴血,从无例外。” 李燕豪道:“我要是两条路都不选呢。” 青衣人儿道:“还有第三条,我把你交给本门‘黑白二侍’,让他们处置你。” 李燕豪道:“这第三条路我也不愿走,若之奈何?” 青衣人儿道:“那由不得你。”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门主且看由得了我不?” 他右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里捏着那条淡青色的丝带,丝带还绑得好好的,扣儿还没解开。 青衣人儿娇躯一震,退了一步,惊声说道:“你是怎么挣脱的?” 李燕豪笑笑说道:“无他,运气好而已。” 青衣人儿道:“你,你会‘缩骨功’……” 李燕豪笑道:“门主高明,我学过几年。” 青衣人儿道:“你,你,你,把丝带还给我。” 李燕豪道:“门主放心,我不会要门主这条丝带的。”上前一步,双手递出。 青衣人儿道:“我们百粤女儿礼法甚严,及笄以后,凡身体发肤绝不碰触男人,你把丝带丢过来。” 李燕豪微微一怔,道:“看来百粤一带的礼法较中原尤严。”当即把那条丝带丢了过去。 青衣人儿接过丝带系上腰间,她错了,既然有这么严的礼法,把条男人碰过的丝带系上腰间不是已经有违礼法了么? 青衣人儿似乎没想到这一点,系好丝带之后,一双皓腕往下一垂,冰冷说道:“你不会空手而回,白跑这一趟,既然你找到了我,我也不会轻易放你回去,为今之计,只有你我放手一搏,决个胜负,你小心,我要出手了。” 李燕豪道:“门主这是何苦。” 青衣人儿道:“怎么,你不愿意跟我放手一搏?” 李燕豪道:“我刚才说道,不愿彼此以武相向,更不愿酿成流血事件……” 青衣人儿一点头道:“那也可以,我那两条路你任选一条。” 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如今已不是门主的阶下之囚,门主无权逼我作选择。” 青衣人儿道:“那么你只有跟我放手一搏。”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除了放手一搏外,别无解决的办法了?” 青衣人儿道:“不错。” “那好,”李燕豪一点头道:“让我来弄清楚,万一不幸,门主落败了,怎么说?” 青衣人儿道:“我任你处置就是,万一你败了呢?” 李燕豪道:“万一败的是我,我归附贵门,听候差遣就是。” 青衣人儿道:“你我一句话……” 李燕豪道:“几招为限?” 青衣人儿道:“百招为限。”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行,我勉力或可接门主百招,请发招吧。” 青衣人儿道:“你要小心了。”抬起皓腕,轻飘飘地一掌拍了过来。 李燕豪出五指,攻势走偏,向着青衣人儿那只皓腕抓了过去。 青衣人儿轻叱一声道:“别碰我。”皓腕一沉,那尖尖玉指扬起,直往李燕豪腕脉点去。 李燕豪道:“门主好俊的截脉手法。”手腕跟着一偏,五指仍拿青衣人儿皓腕。 青衣人儿冷哼一声,玉手一收,招式突变,只见她右掌翻飞,闪电般一连向李燕豪拍出八掌。 李燕豪从容不迫,一一化解,只守不攻,转眼工夫两个人身躯未见移动分毫,却已对拆了廿招。 在这廿招内,双方谁也没碰着谁,双方出招都是虚空作势,跟逗着玩儿一样。 廿招过后,李燕豪心中不由暗暗震撼,他已识出,这位女门主年纪虽轻,一身功力却深,攻势不但凌厉绝伦,攻人所必救,而且一招一式无不深奥博大,居然完全是正宗武学名家手法。 不知道青衣人儿是怎么想的,一块青纱覆面,谁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谁也无法猜测她的心意。 高手过招,迅如电光石火,转眼工夫又是廿招过去,两个人仍是秋色平分,未见高下。 青衣人儿是招招进逼。 李燕豪却是只守不攻。 五十招过后,青衣人儿突然住手不攻,冷冷说道:“你为什么只守不攻。” 李燕豪微微一笑道:“胜负之数,关系重大,令我有临深履薄之感,门主身怀绝学,一招一式,可说是天太无缝,无懈可击,我不能不先求自保,然后再耐心找寻门主破绽,采取攻势。” 青衣人儿道:“这么说你是待机而动了?。” 李燕豪道:“可以这么说。” “好吧,”青衣人儿微一点头道:“你就待机而动吧,小心了。”立又发招攻了过来。 这一发招跟前四十招又自不同,一招紧跟一招,招式连绵不断,劲气汹涌,惊涛骇浪,排山倒海。 站得近的两名青衣少女立足不稳,立即往后退去。 李燕豪不禁为之动容,当即双掌并发,迎了上去。 青衣人儿仍然步步进迫。 李燕豪依然是只守不攻。 六十招过去。 八十招——— 九十招——— 只剩下最后十招了。 青衣人儿那凌厉的攻势已见缓慢,一招一式似乎已力不从心。 再看李燕豪,他仍是那么从容。 转眼又是五招。 只剩下最后五招了。 李燕豪突然说道:“门主留神,我要抢攻。”双掌一变,一连四掌攻了过去。 不知道青衣人儿的感受如何,只见她娇躯一晃,立即往后退去。 瘦胖两青衫客一惊,双双往前跨了一步。 只听青衣人儿喝道:“不许你们插手,给我退回去。”瘦胖两青衫客立即躬身后退。 青衣人儿话落身动,娇躯一闪,穿花蝴蝶般的满天掌影中穿过,双掌一抖,电一般地往李燕豪胸前仰去,两条人影一合即分。 李燕豪站在原地没动,气定神闲,泰然安祥。 青衣人儿退出数尺后,连连娇喘,酥胸不住地起伏。 李燕豪淡然一笑,打破这一阵拚斗后的一瞬静寂:“门主,刚好百招。” 青衣人儿喘着说道:“你我秋色平分,未见胜负。”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是的,门主未能胜我一招半式,我也没能胜门主一招半式,应该是秋色平分,未见胜负。” 青衣人儿道:“你……艺出何门?” 李燕豪道:“我的师门籍籍无名,默默无闻,不说也罢。” 青衣人儿道:“那么,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中原武林中的一介,行走江湖,无所事事。” 青衣人儿道:“那么,你为什么管‘龙凤门’的闲事?” 李燕豪道:“我说过,那几位是我的朋友。” 青衣人儿道:“那三个女的,也是么?” 李燕豪道:“那三位姑娘之中,有一位是我的晚辈。” 青衣人儿微一点头道:“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了,那么盖明的妹妹跟李天骄跟你可是什么关系?” 李燕豪道:“她二位是我的红粉知己。” 青衣人儿道:“怪不得你冒险找到西山来啊,原来那两个是你的红粉知己… …“ 忽然一顿,接道:“这就不对了,盖明的妹妹是你的红粉知己还有可说,怎么李继承的娇妻也是你的红粉知己,李天骄她就不怕给人非议了?” 李燕豪道:“门主错了,李姑娘并不是李继承的妻子,而是李继承的义妹,她弃暗投明只能让人敬佩……” 青衣人儿道:“你说她是弃暗投明?” 李燕豪道:“是的。” 青衣人儿道:“据我所知,李天骄跟李自成父子的关系十分密切,李天骄身子由李自成抚养长大,李自成虽然是个贼寇,可是对李天骄一直视同己出,要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李天骄断不会离开李家……” 李燕豪道:“恩情与大义二者比起来,李姑娘选了后者,要说有特别原因,应该就是这了。” 青衣人儿道:“是这样么?” 李燕豪道:“事实如此。” 青衣人儿道:“那李继承恐怕不会任她这样儿吧?” 李燕豪道:“那是当然,其实像李继承这种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忠义之士的。” 青衣人儿道:“你要小心啊,李继承可不是好惹的。” 李燕豪道:“多谢门主,我自信能应付得了,而且会全力卫护李姑娘,不但是李姑娘,对每一个忠义之士,我都会尽心尽力,绝不让邪恶伤害他们分毫。” 青衣人儿道:“这么说来,李天骄现在的处境,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李燕豪道:“事实上,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 青衣人儿道:“我把话扯远了,眼前这件事,你我秋色平分,未见胜负,你说该怎么办?” 李燕豪道:“既然是秋色平分,未分胜负,自然彼此谁也无权要求谁什么,我这一趟西山,也只好算是白跑了,告辞。”一抱拳,转身要走。 “慢着。”青衣人儿突然一声娇喝。 李燕豪回过身来道:“门主还有什么见教?” 青衣人儿道:“你那几个朋友的禁制,不要了么?” 李燕豪道:“秋色平分,未见胜负,我凭什么要求门主解除我那几位朋友的禁制,事先说好的,丈夫一诺,如山似鼎,绝无反悔。”转身往前行去。 只听青衣人儿在背后喝道:“黑白二侍,代我送客。” “黑白二侍”恭应一声,并肩跟在李燕豪之后往前行去。 出了“林官寺”,到了寺前那片广场上,李燕豪既未停步,也没回头,迳向往山下行去。 只听那黑瘦青衫客喝道:“站住。” 李燕豪停步回身,道:“二位又有什么见教。” 那黑瘦青衫客冷冷说道:“我要让你知道,‘龙凤门’不是那么好惹的,下次再来西山,绝没那么便宜。”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谢谢二位,我听懂了。”转身往山下行去。 黑白二侍未往下送,站在那片广场上,居高临下,一直望着李燕豪身影被林木挡住。 李燕豪背着手,步履潇洒,当真跟兴来登临,兴尽下山的游客一样,他好像没上过“林官寺”,也好像刚才跟人拚斗那一场的不是他。 刚到半山,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呼:“李大侠请等一等。”李燕豪双目之中异彩一闪,立即停了步。 他转回身,来人已到眼前,是刚才拦他那两名青衣少女中的一名。 李燕豪道:“姑娘有什么见教?” 那青衣少女浅浅一礼,深深一眼,道:“我家门主命婢子前来谢谢李大侠手下留情,保全了她的颜面……” 李燕豪道:“姑娘言重了。” 那青衣少女翻腕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双手奉上,道:“这只盒子里是七滴血,李大侠那七位朋友每人一滴,一滴不少,我家门主命婢子送来交给李大侠。” 李燕豪接过那只檀木盒看都未看,一掌拍个粉碎,道:“请姑娘归去告贵门主,这份盛情,李燕豪永铭五内。” 那青太少女道:“李大侠言重了,我家门主自承落败,若履行诺言,应该任李大侠处置,但我家门主以为李大侠来此的目的是为解除本门对李大侠那几位朋友的禁制,那么把这七滴血交给李大侠该也一样。” 李燕豪道:“不管怎么说,贵门主这份盛情总令人感激。” 那青衣少女目光忽然一凝道:“李大侠怎么看也未看就毁了它?” 李燕豪道:“贵门主巾帼奇英,既然差姑娘前来追我,断无欺骗我的道理,李燕豪岂敢以小人之心度人。” 那青衣少女轻轻一叹道:“我家门主没说错,李大侠果然是她生平仅见过的一位不世奇才,真英雄,真丈夫。” 李燕豪道:“贵门主夸奖了。” 那青衣少女神色忽然一黯,道:“李大侠,婢子有个不情之请。” 李燕豪道:“岂敢,姑娘请说,只要力所能及,李燕豪无不点头。” 那青衣少女微一裣衽道:“婢子先谢谢了……” 顿了顿,道:“李大侠不知道,‘龙凤门’除了我家两位门主之外,另有太上门主,两位门主是太上门主的传人,也就是说两位门主还得听令于太上门主,今我家门主虽然是拚斗落败,应该把本门对李大侠七位朋友的禁制解除,可是事情一旦传闻于太上门主,老人家一定会认为我家门主是擅做主张,败坏本门规法,必然会降罪于我家门主,婢子跟随我家门主多年,我家门主待婢子等一向恩厚,婢子不忍眼见我家门主身受本门酷刑……” 李燕豪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姑娘要我怎么做?” 青太少女道:“必要时婢子自当冒死来见,还请李大侠义施援手……” 李燕豪慨然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贵门主是为我受罚,姑娘但请放心,李燕豪义不容辞,到时候姑娘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那青衣少女美目中泪光一涌,盈盈拜下道:“婢子感激,来生愿作犬马报,婢子不能久留,也不能恭送李大侠下山,就此告辞。”转身往山下飞掠而去。 李燕豪眼望着青衣少女不见,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 半晌之后,他方始定了定神,转身往山下掠去。 刚下西山,迎面奔来个人,李燕豪一眼便看清楚了来人,那赫然竟会是梁二飞刀。 他一怔,立即出声招呼说道:“二哥,我在这儿。” 梁二飞刀飞一般地掠了过来,近前吁了一口气道:“三弟,你没事吧?” 李燕豪含笑说道:“二哥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梁二飞刀道:“我明知你不会有什么事,可是老是放心不下,天骄跟涵英也要跟来,我没让她两个来,怎么样,三弟,找着他们了么?” 李燕豪点了点头,把经过情形告诉了梁二飞刀。 梁二飞刀静静听毕,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三弟,怕是怕你又惹麻烦上身了。” 李燕豪下意识地脸上一热,道:“这是什么事,二哥也开我玩笑。” 梁二飞刀叮了一口气道:“三弟,我来看看你,顺便来给你送个信儿,那位史姑娘今儿一早出城来找你,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神通,居然找着了我们,没见着你,她什么也不肯说,她约你今儿晚上在西砖瓦胡同东头第三家碰面,说有要紧事儿要告诉你,她在门口做的有记号,很容易找。” 李燕豪眉锋微微一皱道:“她这是干什么。” 梁二飞刀耸耸肩,道:“谁知道,没见着你,她什么都不肯说。” 李燕豪没说话。 梁二飞刀道:“三弟,我看那位史姑娘人不坏,可是在官家这么多年,有的人会连什么都忘了,别是个布置好的圈套,你可要小心。”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梁二飞刀道:“我只是给你送个信儿,去不去那还在你。”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我倒不怕什么圈套,怕她真有什么要紧事告诉我了……” 梁二飞刀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去一趟了?” 李燕豪点了头头道:“我是打算去看看,说不定她是要告诉我有关那位金老太太的事。” 梁二飞刀道:“那么咱们这么办,你去你的,三更天要还见不着你,我带着人找你去。” 李燕豪一点头道:“好。” 梁二飞刀道:“那么我先走了,你平安,我得赶回去给天骄跟涵英送个信儿去,免得他们惦念……” 转身要走,忽然他又转了回来,道:“对了,我已经命”穷家带‘弟子传信儿,让老三暂时搁下他那牲口生意到京里来一趟,铁柱儿是他的徒弟,应该由他来处置,一两天他就会到京。“ 李燕豪道:“二哥是何苦,铁柱儿只是一时糊涂。” 梁二飞刀道:“再糊涂也不能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啊,铁柱儿他还认得他哪儿来的,姓什么么?我们三兄弟不敢要这种传人,要不然连我们三兄弟都有罪过,我走了。”他是说走就走,转身飞掠而去。 李燕豪皱了眉,他明白,只要那位三哥一到,铁柱儿的这条小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站了一会 儿之后,他轻轻一叹,也迈了步。 一上午耗在西山上,从容不迫地往京里走,到了京里恰好是上灯时分。 找了一家卖吃喝的,随便吃点喝点,就向西砖瓦胡同走去。 西砖瓦胡同离菜市口不远,“法源寺”也在这儿。 “法源寺”建于唐,那时候称之为“悯忠寺”,是为了纪念唐太宗征辽时阵亡将士的。 也就是薛仁贵征东一书上所说的薛礼征东,战盖苏文,瞒天过海,三箭定天山那回事儿。 到了清雍正才改名“法源寺”,经过几度重修,比以前宏伟多了,寺里遍置丁香,最负盛名。 李燕豪由“西砖瓦胡同”东头儿进去的,第三家一找就找到了,两扇小红门,门上还用白粉画了个圈儿。 李燕豪上前叩了门,开门的是个青衣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直上下打量他。 他当即说道:“我姓李,有位史姑娘……” 小姑娘马上接了口:“你是不是也姓谭?”哪有这样问话的,这小姑娘天真。 李燕豪想笑,可是他没笑,微一点头道:“是的。” 小姑娘道:“您快请进来吧,我们姑娘等了您老半天了。”她把李燕豪让了进去,闩上门,带着李燕豪往里走。 进里头看,一个小院子,正对着院子只有一问屋,一明两暗,明处是堂屋,左右各一间应该是卧房。 堂屋里亮着灯,都不见人。 堂屋东头儿那间屋,窗房上也有灯光。 只有西头儿那间屋里黑着。 小姑娘一到堂屋前便开了口:“姑娘,谭少爷到了。” 只听东头儿那里间屋响起了史翠屏的话声:“请谭少爷进来吧。” 小姑娘答应一声,把李燕豪让进堂屋,掀起了东边那间屋的垂帘。 灯光外泻,往里看,果然是间卧房,摆设很简单,可挺华丽,还透着阵阵的幽香。 屋里摆张小桌,史翠屏就站在桌旁。 女儿家的卧房岂可轻进。 李燕豪站在门口有点犹豫。 屋里的史翠屏嫣然一笑开了口,她今夜似乎经过一番刻意打扮,嫣然一笑,艳光照人,仪态万千:“都不是世俗中人,别拘那么多礼,进来吧。”李燕豪不便再迟疑,当即走了进去。 落坐后,史翠屏一双水灵的美目直盯着李燕豪,道:“我住在‘什刹海’,有时候也住在这儿,你看看,我这儿还行么?” 李燕豪笑了点头,笑得很不自在。 史翠屏话锋一转,道:“难得在这里碰见你,我几乎有隔世之感,今儿晚上邀你来聚聚,随便吃顿饭……” 李燕豪道:“我刚才吃过了。” 史翠屏道:“在哪儿吃过了?” 李燕豪道:“外头一家饭庄子。” 史翠屏道:“那也不要紧,我本来是等着你吃饭的,你怎么好意思不陪我吃点儿,饭即或吃不下, 喝两杯酒总可以。“当即招呼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拿碗拿筷子开饭。 小姑娘应声走了,史翠屏又开了口:“今儿早上我找着了你那几位朋友,却没见着你。” 李燕豪道:“我不在,有点事儿离开了一下。” 史翠屏道:“那两位美姑娘是谁。” 李燕豪道:“朋友。” “朋友。”史翠屏一双美目像要看进他心里头去,道:“不会吧,有一位听说我要找你,拿眼直瞧我,生似怕我抢走了你似的,普通朋友不至于这样儿。” 李燕豪强笑说道:“姑娘开玩笑了。” 史翠屏要说话。 李燕豪接着又道:“听我梁二哥说,姑娘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告诉我?” 史翠屏拿眼瞟了他一下道:“要没什么要紧事儿,你就不来了,是不是?”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怎么会,我不过是随随问问。‘ 史翠屏道:“就是怕你不来,我才这么说的。” 李燕豪暗暗一皱眉,道:“这么说,姑娘是……” 史翠屏嫣然一笑道:“逗着你玩玩的,是有要紧事儿,你别急,等喝几杯酒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说话间小姑娘已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几样小菜,精美异常。 史翠屏有点羞涩地笑笑说道:“在家的时候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外头跑,什么也没学,什么都不会,到了这里之后才开始学,这几样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你可别见笑。” 李燕豪道:“哪儿的话,姑娘客气。”他不自在,该说的话也不便多说。 酒菜上了桌,史翠屏对小姑娘摆了摆手:“你去歇着吧,有事儿我会叫你。” 小姑娘走了,史翠屏微掳衣袖,露出一般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斟上了两杯酒,然后举杯: “相见不易,聚首更不易,让我先敬你一杯。” 李燕豪忙道:“我不擅饮……” 史翠屏道:“一个大男人家,总不会比我这女人家还量浅吧,行走江湖的人尤其不能不喝,我先干。”一杯酒她一仰而干。 李燕豪又怎好不喝,一杯酒尽敛,史翠屏放下酒杯,拿起牙箸,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只有把这些菜扣在笼里微火蒸着,只怕已经变味儿了,你尝尝看。”她表现得殷勤,还带着温柔体贴。 三杯酒之后,史翠屏娇靥泛起了酡红,灯下看,益显妩媚动人,娇艳欲滴。 她忽然抬手抚上娇靥,望着李燕豪道:“你看我变了没?” 李燕豪不敢正视,道:“姑娘还跟从前一样。” 史翠屏微一摇头道:“你这是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变了,年纪虽然没大多少,可是心已经老了,以前我是史家寨的姑娘,现在呢……” 凄然一笑道:“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见笑,现在我连个青楼妓都不如,他们高兴了就来,兴尽了就走,只要是个官儿,我就得装出一付笑脸逢迎。”李燕豪心里也为之一阵难受。 史翠屏道:“这要是命的话,我的命可就太苦了,当年在家的时候,我心比天高,谁知道如今………”眼圈儿一红,没再说下去。 随即,她展颜为笑,笑得让人心酸,道:“别让这份悲凄感染了你,今儿个我约你来,就是要跟你高高兴兴的聚聚,你不知道……” 娇靥突然间变得更红了,道:“你也许不相信,当年在史家寨外我看见你那头一眼,心里就有了你,可是偏偏那时候我有着一份女儿家的矜持,结果,如今,我不配了,能再见着你能跟你聚聚,也算偿了我的夙愿了。” 李燕豪心里撼动,道:“姑娘……” 史翠屏道:“我说的实在话,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李燕豪暗暗一叹,道:“我该谢谢姑娘。” 史翠屏摇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让你知道我的命有多苦,让你知道我的命有多薄。” 李燕豪想安慰安慰她,可是一时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其实这种事不比别的事,并不是一两句安慰话能让史翠屏心里好过的。 他在心里找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一句:“姑娘,造物弄人的事,比比皆是。” 史翠屏微一点头,道:“固然,可是我从没做过亏心事,苍天不该这么对我。” 李燕豪沉默了,他能再说些什么? 史翠屏忽然一笑,笑得勉强,笑得凄婉,她道:“得了,不提这些了,命如此,夫复何言,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谁能恢复我清白女儿身,谁又能让时光倒流,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聚聚以偿我的夙愿,总不能让这几杯酒和着泪喝下,咱们谈点儿别的……” 李燕豪笑了,笑得也够勉强的:“姑娘吩咐,我无不从命。”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道:“让我告诉你我找你来的真正用意……”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姑娘,我洗耳恭听。” 史翠屏白了他一眼,道:“干嘛这么客气呀,咱们又不是刚认识的朋友,不显得见外么?‘李燕豪笑了笑,没说话。 史翠屏话锋微顿,接着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位金老太太的事儿?” 李燕豪心里猛地一跳,道:“谢谢姑娘,我求之不得。” 史翠屏道:“金老太太的事儿,我原知道得不多,可是我打听起来方便些,那些人一个个软骨头,也亏得他们一个个软骨头,我只给他们灌了些迷汤,躺在他们怀里揉了几揉,问什么他们说什么。” 李燕豪心里一阵痛,道:“姑娘这是何苦……” 史翠屏道:“你是我唯一动过真情的人,我该替你做点儿事儿,其实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
第二十三章 卿卿我我 李燕豪道:“在我的感受中,姑娘给与我的太多了。” 史翠屏道:“真的么?” 李燕豪道:“借用姑娘适才那句话,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史翠屏目光一凝,道:“那么你何以谢我?” 李燕豪道:“我感激,我永铭五内,只要我能做到的……” 史翠屏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要是真愿意谢我,今天晚上就在我这儿住一宿……” 李燕豪心神狂震,忍不住一下站了起来,叫道:“姑娘,你……你……” 史翠屏低下了头,耳根上都泛上了红意,道:“我不求别的,只想跟你同床共枕做一夜夫妻。” 李燕豪失声说道:“姑娘,这……这怎么行……” 史翠屏倏然抬头,娇靥通红,一双美目显得好水灵:“怎么不行,除非你嫌我残花败柳……” 李燕豪忙道:“不,姑娘误会了,李燕豪不是人间贱丈夫,我怎么会,我只是认为姑娘不该这么作贱自己。” 史翠屏微一摇头道:“你错了,我这不是作贱自己,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情,是爱,我对你动过真情,可是造物弄人,使我不能跟你共相厮守过一辈子,我这身子都能给我憎恨的人,为什么不能给我心爱的人。” 李燕豪道:“姑娘……” 史翠屏摇头说道:“你不必多说什么,对你,我只要求这么多,愿意不愿意那还在你。” 李燕豪道:“姑娘,我……我……” 史翠屏道:“你可以放心,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会把我所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李燕豪没说话,他在想,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想了很多,包括以前,也包括将来,突然间,他横心咬了牙:“姑娘既然这么抬爱我,我不敢不识抬举——” 史翠屏美目一睁,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李燕豪毅然点头说道:“是的,姑娘,这应该是我的福气。” 史翠屏笑了,道:“别说是谁的福气了,坐下来吧,咱们一边喝着酒,我一边告诉你。” 李燕豪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史翠屏伸皓腕出玉手擧起了面前杯,道:“且把今夜当花烛,这一杯酒就算是——”娇靥一红,举杯喝了下去。 李燕豪难言心中感受,当即陪她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史翠屏缓缓说道:“这些是他们一个亲王告诉我的,不会不可靠,据他说这位金老太太的能耐很高,本事很大,有三个女儿,不但个个如花似玉,而且个个了得,大女儿跟二女儿已经有了主儿,一个是侍卫营的统带,一个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后一位你见过,其实他自是入赘,都改姓了金,唯独她那三女儿眼界高,到现在还没个主儿,官家多少人,包括亲贵在内一无不愿意量珠作聘,可是那位三姑娘都不点头……” 李燕豪一阵异样感受道:“姑娘可知道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原姓什么。” 史翠屏道:“我知道他原不姓金,他本姓姓什么,我问过那位王爷,连他也不知道。” 李燕豪道:“那位金老太太,在官家是个干什么的?” 史翠屏摇摇头道:“很难说她是个干什么的,她身为官家做些秘密的事儿,其实,她一个女婿是‘侍卫营’的统带,一个女婿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她是个干什么的,似乎不难明白,表面上她是像个在京里纳福的老太太,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燕豪点点头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姑娘可知道,这位金老太太在京里多久了,我的意思是说————” 史翠屏截口说道:“你的意思我懂,我正要告诉你,这位金老太太到京里也不过几年,以前住在山东济南大明湖边儿上……” 李燕豪心里狂震,头为之一晕,他连忙扶住了桌沿。 史翠屏忙道:“你怎么了!”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多谢姑娘,我没什么,这位金老太太我认识,她现在姓金,以前在山东住的时候姓井……”接着,他把当日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史翠屏。 静静听毕,史翠屏没说话,半晌才道:“这么说来,杀害谭老爷子的,确是这位金老太太……”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现在似乎是证实了……” 史翠屏道:“我明白那位三姑娘为什么一直不嫁人了,你可明白。” 李燕豪心里一阵绞痛道:“我不敢这么想。” 史翠屏道:“你不敢这么想,为什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于是把当日京里遇井兰的事告诉了史翠屏。 这一听,史翠屏听白了娇靥,她一拍桌子,道:“糟了,我听那位王爷说过,他说那位三姑娘因为生有贰心,有意离家逃走,被金老太太关了起来,没想到这件事竟跟你有关……” 李燕豪心里一紧,道:“怎么说,姑娘,井兰她……你可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 史翠屏摇头说道:“那天我听那位王爷提这件事儿的时候,我没在意,没多问。”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这……” 史翠屏道:“你别着急,也别担心,虎毒不食子,既然是自己的女儿,金老太太还会拿她怎么样,只要你想知道,我会想办法为你再打听……” 李燕豪忽一摇头道:“不,姑娘不必再打听了。” 史翠屏一怔,道:“不必再打听了,这为什么?” 李燕豪心里一阵绞痛,道:“诚如姑娘适才所说,虎毒不食子,既是自己的女儿,金老太太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既然这样,我何必……”唇边掠过了一转抽搐,住口不言。 史翠屏看见他那异样的表情了,她何等聪明个姑娘,目光一凝,道:“相见争如不见,你是怕这段情不会有结果,也怕她将来为难,是不是。”李燕豪没说话,他唇边又掠过一丝抽搐。这就等于是说话,也够了。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道:“我总认为上一代的恩怨跟下一代的无关,真要说起来,那位三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情深义重,你该想办法见她一面。”李燕豪仍没说话。 史翠屏看了他一眼,道:“我能让你混进这个圈子来一阵子,你愿意不愿意。” 李燕豪本想摇头,可是他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他自己的血海深仇,道:“恐怕不容易,有些人见过我,也认识我……” 史翠屏道:“傻子,江湖上有的是易容之术,你不会易容么。”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姑娘说得是,可是我不懂易容之术,也没有易容药物。” 史翠屏瞟了他一眼道:“说你儍你就儍,你不是有很多朋友么,‘穷家帮’的人,梁二飞刀,他们也不懂么,他们也没有易容药物么,即或他们没有,他们认识的朋友中……” 李燕豪一点头道:“谢谢姑娘,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我试试。” 史翠屏道:“这就行了,等你找到易容药物之后,再到这儿来找我,我先在他们那儿打个底儿,等你来的时候我再说话就容易了……” 李燕豪道:“姑娘打算怎么帮我混进去。” 史翠屏摇头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用什么法子,不过等我带你去见他们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的,话我说在前头,我的身份你知道,我找的差事儿可好不到哪儿去。” 李燕豪道:“不要紧,只要能混进去就行,好在我并不是要在这个圈子里呆一辈子。” 史翠屏道:“说得是,反正只是呆一阵子,干什么不行,来,再陪我喝一杯。” 两个人又喝了一杯之后,李燕豪忽然说道:“姑娘可知道,朝廷之中有几个亲王?” 史翠屏讶然说道:“你突然问起这来……” 李燕豪道:“我打听一下,想在他们之中找一个人。” 史翠屏道:“你要在他们之中找一个人是谁?” 李燕豪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亲王,廿几年前他见色起意,害了东城一房人家近百口,他诬良为盗,以叛逆之罪杀了那房人家的主人,逼得那人的妻子做了他的侧福晋……” 史翠屏道:“有这种事,那房人家跟你什么关系?” 李燕豪悲笑一声道:“不瞒姑娘说,我就是那被逼害的夫妻的唯一的骨血。” 史翠屏掩口叫了一声,半天才说出话来! “那大明湖边的谭老爷子不是……” 李燕豪道:“他老人家是我的义父……”接着他把乃母如何忍辱偷生,如何把他顺水送出那家王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史翠屏是个性情中人,听着听着就红了眼圈儿,流着泪道:“我没想到你的命也那么苦……” 李燕豪道:“人生在世,本有幸有不幸……” 史翠屏道:“我到京里来不少日子了,可是我没听人说过这件事,我可以替你打听打听。” 李燕豪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好在我自己马上就要混进去了,还是让我自己慢慢打听吧,廿多年都等了,不急于这一时,万一姑娘问多了招人动了疑,那反倒不美。” 史翠屏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是,万一问多了,招人动了疑,不但我自己遭殃,就是你,也没办法再往里混了,好在你马上也要进去了,就让你自己去打听吧,只是……” 沉吟说道:“五个亲王我认识三个,红亲王,益亲王,端亲王是我那儿的常客,齐亲王,福亲王从没见过面儿,这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呢。” 李燕豪道:“姑娘不必费心了,还是让我自己……”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眉一扬,道:“恐怕在前三个之中。” 史翠屏“哦”地一声,讶然说道:“何以见得。” 李燕豪道:“常到姑娘那儿去的,必然是淫邪好色之徒。” 史翠屏一怔,旋即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只是,这只能说是可能,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李燕豪道:“虽不中,离得也不会太远。” 史翠屏道:“那就先在这三个之中找找吧。”又谈了几句,又喝了几杯之后,史翠屏满脸的酒意, 酡红两片,娇艳欲滴,漂亮的女人本就动人,更何况史翠屏有一种成熟的凤韵。 也就是说史翠屏她现在有一种少妇的凤韵,少妇的美,真要说起来,少妇的风韵应该比少女来得动人。 她那双今夜显得特别水灵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燕豪,李燕豪很不自在,很不安,可是他又不便让这种不自在跟不安显露出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静得连彼此心跳声都听得见。 这情景更撩人,也更让人不安。 李燕豪轻咳一声,伸手去拿酒杯。 史翠屏忽然一摇头,道:“我不能再喝了,你自己喝吧,我坐这儿陪你。” 李燕豪忙把手缩了回去,道:“不,我也已经不胜酒力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夜已经很深了。 “夜既深,酒又足……” 蓦地里一阵梆柝声传了过来三更。 李燕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站了起来,道:“姑娘……” 史翠屏抬眼凝望,轻轻问道:“怎么,要走?” “不,”李燕豪毅然摇头说道:“三更过后,梁二哥会来找我,我得出去等着告诉他一声,我今夜不回去了。” 史翠屏笑了,笑得狡黠,也让人看着心酸,摇摇头,她道:“我跟你说着玩儿的,你别那么认真了。” 李燕豪一怔,道:“姑娘这话……” 史翠屏道:“跟你做一夜夫妻,对我没有什么,对你可就不同了,盖姑娘,李姑娘,还有那位井三姑娘,她们该怎么办,人家一个个玉洁冰清,我不能让你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李燕豪一阵激动,伸手握住了史翠屏的玉手,道:“史姑娘,你……” 史翠屏像触了电,激灵一颤,刹时娇靥更红,可是她没动,任凭李燕豪那热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良久,良久她才轻轻地把手抽了回去,这时候她人也趋于平静,她嫣然一笑,道:“只这么手儿握,也就够了……”顿了顿道:“我接触过的男人不少,他们在我身上恣意轻薄,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人像麻木了,心里憎恶,也恶心,可是你刚才那么一握,使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也许这就是情,就是爱……” 李燕豪人有点失常,道:“姑娘……” 史翠屏微一摇头,道:“别说什么了,你给我这一握,我已经知足了,能跟你灯下相聚,轻语浅酌,我夫复何求,今生已矣,愿卜来生,等会儿梁二哥来的时候,你跟他走吧,我不请他进来坐了,代我致个歉。” 李燕豪没说话,缓缓地坐了下去,半晌始道:“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让我在外头迎上他……” “也好,”史翠屏点了点头,扶着桌沿站了起来,道:“人家既然进来了,不让人家进来坐,怎么好意思,你走吧,我不送你了,找着易容药物之后,赶快来找我。”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那么我走了。”他别的什么都没说,迈步走了出去。 门帘儿一掀又落下了。 史翠屏刹时娇靥苍白,也许是因为酒意,她有点站立不稳,踉跄几步整个人一下扑在了床上…… 李燕豪带着一颗沉重的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胡同里风大,吹得他酒往上一涌。 就在这时候,胡同东头儿出现了几条人影,转眼工夫就到了近处,是梁二飞刀还有穷家帮南派群英之中的石清、包胜、龙云跟杨昭。 李燕豪倏然轻笑,道:“三更刚过二哥就到了,可真准时啊。” 梁二飞刀皱着眉,道:“兄弟,你可没把人急死,我好说歹说才拦住了那两位,你没事儿么?兄弟。” 李燕豪笑着摊手,道:“二哥看,我身上少了哪块肉?” 梁二飞刀道:“别开玩笑了……” 往那小院子一偏头,道:“她怎么样?” 李燕豪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梁二飞刀一挥手,石清四个转身带路往东而去。 李燕豪跟梁二飞刀并肩行进。 李燕豪没隐瞒什么,从头到尾把经过原原木本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梁二飞刀摇了头,叹道:“可怜,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要不是三青帮那伙儿该杀的,人家现在不早有了主儿了,也说不定今天就在兄弟你身边儿,跟她今天的处境全不同,我不信什么命什么运,这完全是三青帮作的孽。” 李燕豪没说话,他心里何尝不这么想。 梁二飞刀道:“人家为你做的也的确不少,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不知道会怎么对她呢,兄弟,如今证实杀害谭老爷子的是那个姓金的老娘儿们了,咱们慢慢的找她,可是人家三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可 不能不管。“ 李燕豪道:“二哥认为我该管么?” 梁二飞刀道:“你看着吧,兄弟。” 李燕豪眼望着前面那茫茫的夜色,缓缓说道:“就像二哥你所说,井兰她对我情深义重,我不能不管,可是二哥,你反过来再想想,我要是伸手管了这件事,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错,金老太太是他李燕豪的仇人,井兰是金老太太的三女儿,做母亲的管教自己的女儿,他凭什么干涉。 既或可以管,将来又能有什么结果。 可是粱二飞刀不以为然,他摇摇头,道:“兄弟,话不能这么说,撇开那一个情字不谈,你欠过人家的救命之恩,江湖上讲求的是一字义,讲求的是恩怨分明,有仇或可做大度算了,可是有恩,受人点滴也该涌泉以报,怎么说你该把人家三姑娘救出来,到那时候就算她怪你多管闲事,你也心安理得,是不是?” 李燕豪听着没说话。 梁二飞刀接着说道:“还有,记得三姑娘那天晚上临走的时候说过,她明天再来,明天来的时候会有话告诉你,可是一去她就没再来了,是不是?”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是的,二哥。” 梁二飞刀道:“以我看,她是打算把真象告诉你。” 李燕豪转过头来,一凝目光,道:“二哥这话……” 梁二飞刀道:“有句话她这么对你说的,兄弟是不是,‘当年她选上了你,到如今她仍选上了你, 不知道她这选择对不对‘,是这么说的么?“ 李燕豪道:“她是这么说的。” 梁二飞刀道:“兄弟你是个聪明人,你可以从这句话上玩味玩味,除了她的娘亲是你的仇人让她作难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她说这句话,当时你没懂,你问她,她说明天来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不是打算对你抖露真象是什么,她既有抖露真象的意思,足见她不满她母亲的作为,只为这个情字,她可以毅然决然的跟着你,兄弟,这么一位情重的姑娘,你不能不问,你不能不管。” 李燕豪扬起了眉,缓缓说道:“这事暂且不管,目前二哥能不能帮我找到易容药?” 梁二飞刀皱眉说道:“这可是件辣手事,这种药都是独门的玩艺儿,不是人人都有的,白道上的人物行事光明磊落,很少用到它……” 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让我问问‘穷家帮’的三位兄长,‘穷家帮’弟子遍天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许他们能帮得了这个忙。” 李燕豪道:“二哥,我不是个急性子,可是现在我急得很。” 梁二飞刀道:“我知道,兄弟,只是,这种事不能急,东西又不是咱们自己手上有,得往外头求,往外头找去,求得着,找得着,用不着急,要是求不着,找不着,急也没用。” 李燕豪没说话。、 一行六人翻出城墙之后,梁二飞刀又道:“兄弟,史姑娘可曾告诉你,金老太太就是昔日大明湖边的井老太太,杀害谭老爷子的就是她,这事已经证实了,可是这位金老太太广收武林败类,组织三青帮,以那颗念珠想嫁祸痴和尚,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李燕豪摇头说道:“这个她没有告诉我,不过如果今天的金老太太就是当年的素手罗刹的话,这件 事就不难明白了。“ 梁二飞刀忙道:“怎么,兄弟?” 李燕豪道:“痴和尚一再告诚,所以那天当着五老我没便开口,痴和尚原是先朝的宗室。” 梁二飞刀一怔,急道:“兄弟是说痴和尚原是素手罗刹的那位须眉知己?” 李燕豪道:“我只知道痴和尚原是先朝一位宗室,至于他是不是就是五老口中的素手罗刹那位须眉知己,我却不敢说,因为痴和尚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当日先朝遗留下来的宗室没几个,在那仅有的几个宗室之中,能赢得素手罗刹一颗芳心的,恐怕也只有痴和尚一个,他不但是位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真才,而且是位难觅其二的美男子。” 梁二飞刀没说话,沉默了半天才道:“这位金老太太要是真是当年的素手罗刹,这位痴和尚要真是素手罗刹的那位须眉知己,这件事的因果恐怕就离不开那个情字了。” 李燕豪道:“恐怕是。” 梁二飞刀叹了口气道:“情之一字,能生人,能死人,古来多少人为它而歌,多少人为它而哭,它促成多少喜剧,又造成多少悲剧,谁要能跳出一个情字外,就算得超人了。” 只听一声怪笑传了过来。 “老六在跟谁谈情啊,你也不怕腻人。” 人影一闪,前面夜色中多了个人,拄着一根铁拐。 梁二飞刀当即叫道:“三哥。” 李燕豪冲着祖老三一抱拳,道:“三老怎么在这儿?” 祖老三笑着说道:“老六一去这么久,我不放心,特意赶来看看,怎么样,李大侠,这顿酒喝得舒 服么?“ 李燕豪道:“三老开玩笑了。” 祖老三道:“咱们别在这儿聊了,两位姑娘都急得掉泪了。” 祖老三站的地儿离那片树林没多远,说着话几步路便近了树林,首先迎出来的是三个人,盖涵英、李天骄,还有小绮。 思念的时候心焦,一旦见了面也就没事了,盖涵英、李天骄埋怨地看了李燕豪一眼,话都没多说什么。 可是小绮却噘着嘴说了话:“燕豪叔,都是您,害得两位姑姑坐立不安的,只差没掉泪了。” 梁二飞刀一瞪眼,刚要说话。 哈哈一笑,里头走出了古清风跟雷老五。 雷老五笑着说道:“行了,姑奶奶,你就少说一句吧,唯恐天下不乱么?” 小绮冲着雷老五一撇嘴,退开了一旁。 古清风走过来一抱拳,道:“李少侠,古清风不言谢了!” 李燕豪答一礼,道:“古老这叫什么话,岂不是太见外?” 说着话,大伙儿进了树林,虽是一片树林,可是现在这片树林里收拾得很干净,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林中央那片空地上,用枯枝败叶搭起了一个棚子! 大伙儿坐定,古清风雷老五都是明白人,谁也没开口问李燕豪赴约的经过! 盖涵英李天骄兰质蕙心,也没作声。 可是李燕豪不愿意瞒谁,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除了史翠屏要留他住下不便当众明说一语带过外, 他没有一点儿遗漏。 在座的几人,男的是风尘奇豪,女的是巾帼英杰,谁也没对史翠屏有一点鄙视,反之,对这位命薄的红颜只有同情,还带点敬佩! 趁着说话,梁二飞刀把李燕豪需要易容药物的事提了出来,这一提,古清风、祖老三、雷老五齐齐皱眉。 古清风道:“江湖上谁善用易容药物,我清楚,可是这有数的几个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找,想嘛,他们既擅用易容药物,行动就都一向神秘,个个今东明西,让人莫测行踪……” 祖老三点头说道:“大哥说的是,找是找得到,可是不敢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李天骄道:“我倒能马上找到易容药物!” 梁二飞刀精神一振,道:“大妹子是说……” 李天骄道:“我找李继承去,他有。” 梁二飞刀一怔,忙道:“不行,怎么能找他去,他们正愁找不着你呢!” 李天骄道:“可是燕豪现在需要……” 雷老五道:“姑娘,让我说句话,你这是与虎谋皮,要在以前别说是易容药物,你就是要月亮,那李继承也会想法子摘给你,可是现在,尤其你是帮李大侠的忙,他就是把易容药扔了也不会给你。” 李天骄道:“我想试试看……” 李燕豪两眼之中突闪寒芒,道:“好身手!” 大伙儿入耳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刚一怔。 一条黑影鹰隼般射落棚外,是个中等身材,体态微胖的黑衣人! 梁二飞刀霍地站起,一步跨出棚子,沉声说道:“尊驾……” 只听那黑衣客说道:“阁下别误会,我是找朋友来的!” 梁二飞刀道:“尊驾找的是哪一个?” 那黑衣人一双深邃,锐利目光转望在李燕豪脸上:“李燕豪李大哥!” 黑衣人长像奇特,长眉细目,鼻通天,耳垂肩,一双手掌特大,李燕豪只觉这人很面善,可就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入耳黑衣人这一句,他不由一怔,迈步出了棚子,道:“恕我眼拙,阁下是……” 黑衣人倏然一笑道:“李大哥忘了‘洛阳’白马寺里的小和尚了?” 李燕豪又复一怔,抢步过去抓住了黑衣人的手,激动地道:“寻兄弟……” 黑衣人正是白马寺大愚和尚那个奇待的徒弟寻问天! 寻问天笑道:“还好,李大哥并没忘记我。” 李燕豪道:“兄弟当日身在佛门,如今一身俗家装束,我觉得面熟,可是不敢认……” 寻问天这:“没关系,我认得李大哥就行了!” 梁二飞刀看得大惑不解,讶然说道:“兄弟,这位是……” 李燕豪当即就把寻问天给大伙儿一一介绍了。 寻问天年纪不大,人挺捉狭的,冲盖涵英、李天骄叫了一声嫂子,刹时叫红了三张脸!“ 寻问天却道:“李大哥跟两位姐姐别在意,迟早的事,我师父说了,李大哥命里有四房媳妇儿!” 小绮看了李燕豪一眼,道:“燕豪叔好大的福气啊!” 雷老五忍不住道:“少兄弟,能不能说说,还有两位是……” 寻问天笑笑说道:“五老原谅,我不敢说,您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早的!” 雷老五一点即透,心知这事关天机,当下也没敢再问。 棚子里坐定,李燕豪马上就问:“兄弟,大和尚安好?” 寻问天道:“老人家安好,我临离‘白马寺’的时候,老人家到金陵清凉山扫叶楼会朋友去了!” 李燕豪一听就知道寻问天指的是谁,话锋一转道:“兄弟这趟出来是……” 寻问天道:“大哥忘记了老人家当年说过,我削发为僧,托身佛门只为避大祸,本非佛门中人,三五年后自会让我还俗,如今时候到了,老人家让我出来跟着李大哥闯练闯练,同时老人家知道李大哥有些地方需要我帮忙!” 李燕豪道:“兄弟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寻问天笑笑说道:“当年老人家能以一片树叶指示李大哥查访自己的身世,如今岂有不知道李大哥在什么地方的道理。” 李燕豪为之悚然,一时没说出话来。 寻问天道:“老人家还让我给李大哥带来两样东西……” 探怀取出两样东西交给了李燕豪,那是一个小白玉瓶,一颗其色朱红的小印,小白玉瓶没什么奇特之处,那方朱红小印却形象奇古,上头镌刻着一条龙龙身紧紧地缠在那颗小印上,雕功精绝,栩栩如生! 李燕豪愕然说道:“兄弟,这是……” 寻问天道:“小玉瓶里装的是易容药。” 李燕豪猛然一怔,脱口叫道:“易容药……” 何止李燕豪一人如此,在场几位无不惊异。 寻问天含笑说道:“大哥不正需要易容药么?” 李燕豪道:“大和尚怎么知道……” 寻问天笑笑说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李大哥在这儿,既然让我来帮李大哥的忙,焉有不知道李大哥需要什么的道理?” 李燕豪怔了半天才道:“那么那颗小印子是……” 寻问天道:“李大哥请翻过来看看上头的字。” 李燕豪依言把那方小印翻转过来,藉着枝叶缝隙中透射下来的月光一看,不由心神震动,脱口叫道:“这是顺治的私印……” 可不,印面上两个篆体小字“福临”! 寻问天含笑说道:“李大哥易过容后,带着这颗鸡血石小印尽管往里头闯,包管无往不利,就是他们的主子也得向李大哥低头。” 李燕豪瞠目结舌,半天才道:“兄弟哪来这清宫……” 寻问天道:“是老人家给我的。” 李燕豪道:“大和尚又何来此物?” 寻问天笑笑摇头,笑得神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家没说,我也没敢问。” 古清风突然说道:“听说顺治五台落发,皈衣佛祖,莫非这位大和尚就是… …“ 梁二飞刀忍不住脱口说了声:“对!” 寻问天摇头说道:“顺治在五台落发,我师父在洛阳白马寺修真,怎么会是一个人?” 梁二飞刀道:“那么大和尚何来……” 寻问天道:“这恐怕要当面问我师父了!” 他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尽管大伙儿蹩着满脑惊异,一肚子纳闷,可也都没再问,只把目光全投住在李燕豪脸上,看他怎么办。 李燕豪又能怎么办,还不是跟大伙儿一样。 半天,他才说了一句:“谢谢兄弟了!” 寻问天道:“李大哥还跟我客气,师父说过,我欠李大哥的,这是还债!” 李燕豪道:“兄弟欠我的?兄弟欠我什么?” 寻问天摇头说道:“李大哥现在别问,等将来就知道了!” 李燕豪还待再说。 寻问天那里已然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打铁趁热,我看李大哥不如现在就易容化装混进去!” 小绮叫道:“现在就去?刚回来就要走?” 寻问天含笑说道:“你又抢着说话了!” 刚认识怎么好这么不客气。 小绮可不管他是谁,两眼一翻,道:“要你管。” 梁二飞刀叱道:“大胆,怎么跟叔权这么说话。” 寻问天转望梁二飞刀,未语先窘道:“前辈,师父叫我跟小绮平辈论交。” 梁二飞刀不由一怔,可是他马上就会过意来,两眼一睁,道:“真的?” 寻问天道:“我怎么敢骗您,师父说不管我跟别人怎么论交,跟小绮一定得平辈论交!” 梁二飞刀怔怔地道:“那!那就平辈论交吧,小绮她高攀了。” 这样一来,不但大伙儿都明白了,连小绮自己也明白了,脸猛然一红,道:“我才不呢!”站起来拧身出了棚子。 大伙儿都笑了,只有梁二飞刀没笑,他仍在发怔。 盖涵英突然说道:“燕豪,既然兄弟叫你现在去,那你就去吧!” 李燕豪“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小玉瓶上。 寻问天道:“雨位姐姐别怪我,李大哥迟早都要往里去的,有些事非得他亲自去办不可,好在这只是小别……” 李天骄道:“够了,兄弟,你大哥他没有用过易容药。” 寻问天道:“我会,我帮大哥化装去……” 站起来伸手拉住了李燕豪道:“走,大哥,咱们另外找个地方去!” 他把李燕豪拉出了棚子,大伙儿虽然不解,可都不便表示什么。 寻问天拉着李燕豪离棚子十来丈,到了一株大树后,伸手拿过那小玉瓶,倾出些白色粉末,往李燕豪脸上就抹,一边抹,一边说道:“这是师父特制的易容药,往脸上抹就行了,要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洗把脸就能恢复本来面目,我把大哥拉出来,只为告诉大哥一句话……” 李燕豪道:“什么话,兄弟?” 寻问天道:“师父要我告诉大哥,缘份是躲不过的,有的是长久夫妻,有的仅是一夕之缘。” 李燕豪心头猛地一震,道:“兄弟,你……” “行了!”寻问天从他脸上收回手,把小玉瓶往草丛里一扔,拉着他就走,道:“让他们瞧瞧去,还认识大哥不?” 谁认识?如今李燕豪的这张俊脸,还是挺俊可是苍白得很,也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棚子里见面,要不是寻问天拉着李燕豪,谁也不敢说他就是李燕豪。 事不宜迟,打铁趁热,李燕豪走了,走得很放心,因为寻问天怕了胸脯,他负责众人的安全,绝不让李大哥有后顾之忧。 就凭寻问天刚才入林,到现在林外负责警戒的那位还茫然不觉这份身手,李燕豪还能不放心? 踏着近四更的夜色,李燕豪一个人又到了西砖瓦胡同。 站在那两扇门前,他有点迟疑,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受,那倒不是因为他易过了容,化了装。 而是因为寻问天的那句话。 听听,院子里没动静,史翠屏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儿,他现在简直就希望史翠屏已经走了。 迟疑了半天他腾身越墙掠进了院子里。 他没敲门,是因为这时候敲门,会惊扰人家左邻右舍。 进了院子里看,堂屋没灯,左右那两间,也是漆黑一片,而且,堂屋那两扇门也关得紧紧的。 李燕豪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他站在窗户下试着轻轻叫了两声。“姑娘,史姑娘。” 屋里马上就响起了史翠屏的话声:“谁?” 李燕豪那颗心又是一阵剧跳,道:“我,李燕豪。” 燕豪—屋里的史翠屏轻轻叫了一声:“你等等,我给你开门。” 很快地,屋里亮起了灯,很快地,堂屋门开了,史翠屏云鬟蓬松,衣衫微乱,站在堂屋门口,忽地,她一怔,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你是……” 李燕豪忙道:“我已经易了容了。” 史翠屏定过了神,手抚胸口,吁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说嘛,怎么身材是你,声音是你,脸却完全变了样儿,快进来吧!” 李燕豪跟着她进了屋,进屋灯光下再看,史翠屏脸色苍白,美目微显红肿,床上,锦被虽开,纱帐未垂,那绣花枕头湿了好大一片。 李燕豪心里一阵难受,忙把目光移了开去。 只听史翠屏道:“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早知道我就等你了!” 李燕豪道:“吵了姑娘的觉了。” 史翠屏微一摇头,道:“我根本就没睡。” 李燕豪道:“姑娘……” 史翠屏像是受了什么大委曲,突然一头扑进了李燕豪怀里,痛哭失声。 李燕豪心里一阵难受,没动,也没说话,默默地拥着她。 良久,良久,史翠屏才收住泪声,轻轻地挪离李燕豪怀里,低着头一边擦泪,一边道:“你坐!” 李燕豪默默地坐在了床前。 史翠屏自己坐在了床沿儿上,道:“我实在忍不住了。” 李燕豪低低说道:“我知道!” 史翠屏道:“以前不觉得什么,可是自从见了面后,这几天我好想你,尤其是刚才,我好后悔我放你走。” 李燕豪一阵激动,道:“翠屏,你这是何苦,李燕豪不过是一个……” 史翠屏猛抬头,道:“你现在还说这话么?” 她那双美目更见红肿。 李燕豪一阵心疼,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史翠屏的一双玉手,道:“翠屏,你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史翠屏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想折磨自己,越厉害越能出气消恨似的,有时候我甚至于会想命这么苦,干脆死了算了。” 李燕豪道:“当年你我缘不过一面。” 史翠屏道:“我知道,这也许是缘份,不,不是,要是缘份的话,我就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该一直到如今才碰见你,如今一个残花败柳破身子,连个青楼妓都不如,又有什么用?” 李燕豪道:“翠屏,我不计较……” 史翠屏道:“你不计较我计较,我不能让我这沾满了污秽的身子——” 李燕豪叫道:“翠屏!” 史翠屏道:“燕豪,我说的是实话。” 李燕豪道:“我不愿意听,在我眼里,你跟当年没两样。” 史翠屏凄然一笑道:“差多了,燕豪,我哪里还是当年史家寨冰清玉洁的大姑娘?” 李燕豪还待再说。 史翠屏已然又道:“不谈这些了,干吗一见面就谈这些,多乏味……”顿了顿道:“你这易容药物,从哪儿找来的?” 李燕豪道:“我一个朋友,我回去之后刚巧他来找我,翠屏,我看咱们别说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一夜没睡,应该躺会儿……” 史翠屏道:“我要精神干什么,去应付那些可憎的嘴脸?” 李燕豪道:“话不是这么说……” 史翠屏道:“你不是也一夜没睡么?” 李燕豪道:“我不要紧,我是个练武的人,练武的人一两夜没睡是常事儿。” 史翠屏道:“我不也是个练武的人么?” 李燕豪道:“听话,翠屏,你的身子并不怎么硬朗……” 史翠屏道:“我躺会儿,你呢?” 李燕豪道:“我坐在这儿陪着你。” 史翠屏道:“不,要躺你也要上来躺会儿……” 娇靥忽然一红,道:“我可没别的意思!” 李燕豪心里:一阵跳动,没说话。 “怎么?”史翠屏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愿意躺躺?” 李燕豪道:“不,那倒不是,只是……” 史翠屏道:“只是什么?” 李燕豪忽然站了起来,强忍着心跳,道:“你往里去,我躺外头。” 史翠屏美目一睁,道:“燕豪,你真……我是说着玩儿的。” 李燕豪像没听见,道:“你往里去。” 史翠屏刹时间脸好红,摇头说道:“不,我这床脏。” 李燕豪道:“你能躺我也能躺,快往里去吧,再歜搁天都亮了。” 史翠屏道:“燕豪,你真……” 李燕豪道:“当然是真的。” 史翠屏一句话没再说,脱了绣花鞋挪身往里拉过了被子躺下了,她面向里,都能听见她的心跳。 李燕豪暗一咬牙,脱了鞋也上了床,他也拉过被子盖上,他闭着眼心也跳得厉害。 廿多年来,这是他头一回跟个女子同床共枕。 良久,良久,方听史翠屏颤声说道:“燕豪,我怕,把灯熄了好么?” 李燕豪一横心,抬手熄了桌上的灯。 屋里,刹时一片漆黑。 不过,一会儿,史翠屏又开了口:“燕豪,我想起了韦庄的一阙词。” 李燕豪道:“那一阙?” 史翠屏道:“江城子!” 李燕豪心里一跳“哦!”了一声。 史翠屏道:“韦庄这阙‘江城子’填得很妙,也很绮妮动人,你记得么?” 李燕豪道:“记得!” 史翠屏道:“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醉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接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是不?” 李燕豪道:“是的,一字不差!” 史翠屏道:“还有冯延已的一阙‘贺圣朝’——” 李燕豪心头猛然一阵剧跳,他知道,冯延已的那阙“贺圣朝”,要比韦庄的这阙江城子,在描写上要露骨得多,也更绮妮动人。 他还没开口,史翠屏霍地转过身子,太黑,看不见她的脸,不过可以觉出她喘得很厉害。 “燕豪,把你的胳膊伸过来!” 李燕豪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把胳膊伸了过去。 他觉得出,史翠屏枕在了他胳膊上,一个如棉娇躯偎得他紧紧的,在他耳边娇喘,吐气如兰。 “燕豪,你说咱俩现在像什么?” 李燕豪闭着眼,忍着心跳,道:“夫妻!” 史翠屏“嗯!”了一声,话声梦呓般:“谁能说咱们不像夫妻。” 又过了一会儿,史翠屏道:“你让我躺会儿,是让我合会儿眼养养精神,现在我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你呢?” 李燕豪现在激动得厉害,可是他还忍得住,他不愿作违心之语,道:“我也是。” 忽然,史翠屏在他耳边吃吃笑了。 想想,李燕豪也笑了。 两个人都在笑,可是又不敢把声音放得太大,于是乎,人颤,床颤,那勾着纱帐的一对铜钩,直晃。 半晌过后,史翠屏不笑了,她把一张烫烫的娇靥埋在了李燕豪脖子里,低低说道:“燕豪,咱们能不能算一夜夫妻?” 李燕豪道:“应该算了!” 史翠屏道:“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是不?” 李燕豪“嗯!”了一声。 史翠屏道:“今夜若在当年,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交给你。” 李燕豪道:“我一样的感激。” 史翠屏道:“我好恨,燕豪,我又想哭了?” 李燕豪找不出话来安慰她,只有把自己的胳膊紧了紧。 史翠屏“嘤咛!”一声,急道:“燕豪,你要……” 李燕豪道:“翠屏,你我已经算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好恨的,还有什么好哭的!” 史翠屏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是的,同床共枕,这不是夫妻是什么,我夫复何求?心愿应该已经了了!燕豪,睡吧,咱俩都睡会儿。” 李燕豪道:“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再睡。” 史翠屏娇躯一拧道:“不,咱俩都睡,谁也别等谁!” 李燕豪胳膊又紧了紧,没再说话。 在这种情形下,一夜都嫌短,何况是一个多更次。 天亮了,屋里已有了光线。 李燕豪看看身边的史翠屏,一张脸埋在他脖子里,那雪白的耳根,如今是红红的,此情此景就是铁石人儿也动心。 李燕豪心里难忍荡漾,忽听史翠屏低低说道:“闭上眼,不许看。” 李燕豪一怔,道:“我还当你睡着了呢。” 史翠屏道:“我根本就没睡,我在闭着眼想事儿……” 李燕豪道:“想什么事儿?” 史翠屏道:“不告诉你,现在我要起来办正事儿去了,你闭上眼。” 李燕豪道:“我也要起来了。”他仰身要起来。 史翠屏伸手按住了他,道:“别,你多躺会儿,我有事儿,你又没事儿。” 李燕豪道:“你有什么事儿?” 史翠屏道:“我起来梳梳头,洗洗脸,交待给你做了吃的就到什刹海办正事去,你躺你的,等天大亮了再起来不迟。” 李燕豪道:“这儿还有别人,我怎么好……” 史翠屏道:“不许多说,叫你躺着你就躺着,我要起来了,我叫你睁眼你再睁眼。” 李燕豪没奈何,只有答应一声闭上了眼。 史翠屏忙不迭地挪身从他脚头下了床,拿衣裳,梳头,洗脸,没多大工夫就完事了,好利落。 用不着擦胭脂,她那张脸始终红红的。 收拾好了之后,她道:“睁眼吧。” 李燕豪依言睁开了眼,四目交投时,史翠屏脸又一红,道:“羞死人了,你躺着吧,我去交待给你弄吃的之后就走。” 拧身掀帘走了出去,快得像一阵风,也留下了一阵香风。 李燕豪有些怅然若失,他怔怔地躺在床上,想一想过去,想现在。 当日史家寨的史翠屏那模样儿犹在眼前。 而如今,她的遭遇却那么悲惨。 谁能想到。 更想不到的是不过才见一面,她对他就埋下了刻骨深情,那么真,那么痴。 愿天下有情都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而今呢?难道真是造物弄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也许,这就是了。 他想了很多,不禁也为史翠屏想,也为史翠屏恨。 归根结底一句话,这都是三青帮一手造戌的,三青帮造的孽,该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听见门外小姑娘在叫他,他才起来,小姑娘挺会侍候的,给他打好了洗脸水,还冲着他施了一礼。 这一礼施得他心里不自在,他总不能跟她解释一番,那用不着,也嫌多余。 吃过了早饭,李燕豪无所事事地等上了,他等史翠屏回来。
第二十四章 血债血偿 打早上等到晌午,一直到晌午过了,门口才有动静,小姑娘去开了门,进来的不是史翠屏,是个中年青衣汉子,进门便说是史翠屏叫他来的,请李燕豪跟他到什刹海去一趟。 李燕豪跟他走了,有青衣汉子前导,李燕豪很容易地进了那座大院宅。 今天的大院宅跟那夜有点不同,偌大一个院子里,没有见几个人,只有几个护卫打扮的汉子在到处晃。 在一座小客厅里,李燕豪见着了史翠屏,只她一个人,李燕豪一进去她便迎了上来,低低说道:“燕豪,你现在叫李明,是我的表弟,知道么?” 李燕豪刚点头,史翠屏接着说道:“今儿个刚好端亲王府的总管在这儿,可巧他府上要人,我跟他一提就成了,我现在带你见见他去,跟我来。”她去小客厅顺着走廊往后行去。 李燕豪跟着她,心里直盘算,事儿来得还真容易,一提就成了,可见史翠屏在这个园子里,还是有她的办法的,到了一间敞轩前,史翠屏低低说道:“就在这儿,跟我进来。” 她带着李燕豪进了敞轩,敞轩里坐着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儿,穿的挺讲究,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的精明色,他一个人正在那儿喝茶。 史翠屏推了李燕豪一把,道:“见见哈总管。” 李燕豪上前见了一礼,很不自在。 哈总管抬眼一打量,道:“算了,翠姑娘,这就是你的表弟,长得挺俊的嘛。” 史翠屏笑道:“那是您夸奖,乡下人不懂礼数,以后还得您多照头。” 哈总管话说得挺热络:“你翠姑娘的表弟,说起来就不是外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管放心就是,跟着别人我不说,跟着我绝错不了。” 史翠屏道:“那我就先谢了。” 哈总管一摆手道:“干嘛这么客气……” 目光一凝,望着李燕豪道:“你叫李明。” 李燕豪道:“是的。” 史翠屏道:“应该先听听总管的,官家可不比咱们乡下,一举一动要规矩。” 哈总管表现得很近乎,道:“干嘛呀,你真是,你的表弟我还能拿他当下人看待么,我们少爷在外学艺,离府好几年,昨儿个刚回来,回来就让我给他找个书房里的侍从,正巧你跟我提起你的表弟,你的面子还有什么话说,再说你这个表弟,人长得挺俊,看起来干干净净,文质彬彬的,我正中意,我们少爷一见也包准高兴,我这就带他进府去,你们姐弟俩要不再聊聊。” 史翠屏道:“不用了,在您那儿当差可不是到别处去,想见面还不是容易得很。” 哈总管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翠姑娘你又不是外人,想见面什么时候不能见面,那这就走吧,进府见见少爷去。”他站了起来。 史翠屏望着李燕豪道:“跟哈总管前去吧,好好听哈总管的话,凡事要勤快点,好好干,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舅父老人家地下也会含笑的。”眼圈儿一红,没再说下去。 “看,看,看,”哈总管道:“你这是干什么,还舍不得么,男人家那一个能不自己闯练闯练,你是知道的,在府里当差,强似在乡下做一辈子庄稼汉百倍……” 史翠屏道:“您不知道,我舅舅只他这么一个,从小就娇生惯养,一点苦都没吃过。” “听一听了。”哈总管道:“我还能让他去受苦么,书房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不了洒扫,整书,裁裁纸,磨磨墨,都是些轻细活儿,哪一样是苦的?” 史翠屏拿手绢儿擦擦泪,拧拧鼻子,道:“那我就把他交付给您了。” 哈总管道:“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走吧,别来了,越来越难受。”他迈步先走了出去。 李燕豪向史翠屏深深一注,道:“姐姐,我走了。” 史翠屏低低说道:“保重。” 眼圈儿又一红,低下头去。 李燕豪略一咬牙,迈步走了出去。 他跟着哈总管走了,另外还有四个端亲王府的护卫。 哈总管坐的是轿子,他跟四个护卫只有走路的份儿。 到了端亲王府,李燕豪只觉它比“什刹海”那座大院还要深沉,还要大,本来嘛,天下神仙府,人间王侯家,那还错得了。 亲王的儿子该是一位贝勒,贝勒爷的书房在内院,贝勒爷书房里的听差当然也该在内院。 王府里不能随便住,哈总管把他安插在离书房不远的一间小屋,房子虽然小了些,可挺舒服,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愿用什物一应俱全,连被子都是新打的。 哈总管告诉他,哪儿可以随意走动,哪儿不能去之后就走了,一走就没再来,想必贝勒爷没空。 该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叫他吃饭,吃过饭之后又回到他那小屋里。 一个人实在闷得慌,上灯的时候他出了房。 这座端王府,白天只见其大,这时候更见其美。 也许是因为宅院深沉,宅院大,夜色看上去有点迷蒙,亭,台,楼,榭,隐约于夜色之中,灯光一点一点的,数都数不清。 森森林木之中有三四座精雅小楼,灯光外透,时闻如珠笑话,但却难看见一个人影。 富贵之家是懂得享乐的,奔波江湖的人没办法跟他们比拟,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从汉人手里窃夺过去的。 看看,想想,李燕豪不胜感概,也有一份悲愤。 哈总管曾经告诫过,那些地方是不能进的,想必那是王府的地方。 忽然间,轻易步履响劲,迷蒙的夜色中走过来几条人影,两盏八宝琉璃宫灯前导,提灯的是两个,身穿旗装的大姑娘,王府的内眷出来。 李燕豪知道,自己应该退避,可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清脆话声传了过来:“那是谁呀,站住。” 分明这是叫他的,李燕豪只得停了步。 转眼工夫,两盏宫灯来近,看清楚,两个提灯的姑娘长得都很标致,也都皮白肉嫩的。 后头是个中年美妇人,穿戴很讲究,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长得黛眉凤目,瑶鼻檀口,算得上是人间绝色,可是岁月不饶人,无情的岁月已在它脸上添上了痕迹,她脸色白里泛黄,也带点憔悴,像是带着病,尽管如此,却无碍她的美艳,也掩不住她昔日的绝代风华。 两个姑娘搀扶着她,这两位姑娘却是汉家女儿打扮。 李燕豪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直楞楞的看着,当即垂下目光,欠身下去。 忽然一声长咦起自眼前:“你是谁呀?” 李燕豪明知是问自己的,当即应道:“我是才来的。” 右边那提灯姑娘道:“才来的?来干什么的?” 李燕豪道:“在贝勒爷书房当差,是哈总管刚带我进府的。” 右边那提灯姑娘打量他一眼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呀?‘ 李燕豪道:“我姓李,叫李明。” 右边提灯姑娘道:“那儿的人哪?” 李燕豪道:“山东乡下来的。” “山东人。”右边提灯姑娘道:“你说话怎么没有山东口音?” 李燕豪一怔,旋即说道:“我出来不少日子了,一直在外头讨生活,所以口音也就变了。” 只听那中年美妇人道:“你是汉人么?” 李燕豪不知道她是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说了声:“是的。” “好没规矩。”右边那提灯姑娘道:“福晋问你话,你连个称呼都没有了。” 那中年美妇人道:“别跟人家这样,刚进府的哪懂这个规矩?” 顿了顿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燕豪知道这是问他的,也知道这位美妇人是端亲王的福晋了,当即说道:“回福晋,我廿五了。” “廿五了,”中年妇人似乎在想什么,旋即一凝神色:“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李燕豪略略一怔,心想这是干什么…… 心里这么想,嘴里答应一声抬起了头。 他目光前凝,没看中年美妇人,这是礼。 只听中年美妇人道:“嗯,长得倒是挺好的,你读过书么。” 李燕豪道:“回福晋,我读过几年书,但不多。” 中年美妇人道:“别客气了,你要是没读过书,他们不会让你在少爷的书房里当差,行了,你忙着吧。” 她走了,李燕豪望着她那背影,心里升起一种亲切之感。 这位端王福晋是很亲切,待人这么和气,怎么能不让人亲切。 外头这么站着,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进,没什么意思,李燕豪转身回到了他那间小屋。 他坐下来又想上了,现在他除了想之外还能干什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事实上自进端亲王府到如今,他只碰上刚才那五个人。 他在想盖涵英,李天骄,梁二飞刀他们。 他在想那可怜的史翠屏。 也在想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这些亲王之中的哪一个。 就这么想过去了。 就因为他想了一夜,所以第二天他起迟了,还是哈总管进来叫他他才醒的。 “怎么回事儿。”哈总管道:“昨晚上没睡好?” 李燕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哈总管倒没责怪他,反而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刚进府,不习惯,过些日子就好了,想家么?” 李燕豪道:“那倒不会,我一个人在外头饱惯了。” 哈总管道:“那就好,你会习惯得更快,赶快去洗把脸吃饭吧,吃过饭有趣差事交给你……” 从袖医取去一封信放在桌上,道:“这儿有封信,你给送到金府去,信是少爷的亲笔,是写给金府总管金景山的。” 李燕豪心里一跳,道:“金府?” 哈总管道:“你不知道,是么,我听说嘛,你刚来,对内城各府邸根本不熟,可是少爷偏偏提着名要你去……” 李燕豪心想,这金府不知是不是那位金老太太府,要是的话,那可就太巧了…… 心念正待动问,只听哈总管又道:“咱们少爷也真是,他虽然这么交待下来了,我也只有把这差事交给你了,快洗把脸吃饭去吧,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怎么个走法。”说完这话,他走了。 李燕豪心里激动,也发急,忙洗把脸吃饭去了。 吃完了饭,哈总管把金府的所在跟去金府的路告诉了他,还不放心,又给他画了一张图。 这就好了,李燕豪这么大个个子,别说有那丰富的江湖经验与历练,就是没有江湖经验与历练,手里拿张图,还怕找不到金府。 他拿着那张图,带着那封信,辞别哈总管出了端亲王府。 照着图上画的路线找,没到顿饭工夫他便找到了金府。 跟端亲王一样,金府也是一个大宅院,站在外头往里看,狼牙豪喙,飞檐流丹,同样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朱红的两扇大门,铁灰色的丈高围墙,气派不输给端亲王府,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座金府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站门的四个黄衣汉子,每人腰里都佩着刀,一个个脸上也都流露着强悍色,望之令人却步。 李燕豪当然不会望之却步,他只打量了一下,便走了过去,刚近,里头走出一个人,赫然是那位“五城巡捕营”姓金的统带,他连看都没看李燕豪一眼就走了。 李燕豪心里可为之一跳。 既然在这儿碰见这位金统带,这金府就九成九是那位金老太太府。 想到这一点,李燕豪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不知不觉间走近了,一声沉喝迎面传了过来:“站住,干什么的。” 李燕豪抬眼一看,只见左边黄衣汉子正冲他瞪两眼,他可不在乎这个,从容不迫地道:“我是端亲王府来的,要见你们金总管,烦请那位给我通报一声。” 那黄衣汉子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眼,道:“你等等。”转身走了进去。 亲王府的来人岂敢怠慢,没多大工夫那黄衣汉子便匆匁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个人,这个人的长像,李燕豪看了不由猛然一怔。 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陈慕南。 他这里怔神间,那里陈慕南已出了大门,冲他一拘拳,道:“尊驾是端亲王府的……” 李燕豪定了定神,答了一礼,道:“是金总管当面?” 陈慕南含笑说道:“不,我姓陈,是金府的护卫领班。” 李燕豪心中不由十分诧异,心想二师兄原是三青帮的左护法,何时又变成金府的护卫领班了。 心念转动,嘴里说道:“原来是陈领班,我姓李,在贝勒书房当差,奉我们贝勒爷之命,来给金总管送信的。” 陈慕南含笑抱拳,道:“麻烦兄台了,我们总管在里头候驾,请进去坐吧。” 他把李燕豪让了进去,李燕豪边跟着他走边纳闷,而且他还在盘算,该不该对陈慕南表露自己的身份。 正思索间,只听陈慕南道:“兄台,那就是我们金总管。” 李燕豪抬眼看去,又复猛地一怔,金总管是谁,他竟是‘三青帮’的帮主,济南少年黎玉。 这是什么一回事,完全是熟人。 这时候陈慕南已把李燕豪的来意告诉了黎玉,黎玉含笑叫了一声:“李兄。” 李燕豪忙一定神上前拱手,道:“金总管。” “不敢当,不敢当,”黎玉笑着说道:“小弟叫金玉,以后请叫我的名字好了……” 他竟然把名字也改了。 李燕豪道:“不敢,我奉贝勒爷之命,来给金总管送信的。”掏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黎玉挺客气,双手接过,马上就拆了,一看之后立即抬眼说道:“师兄,贝勒爷找我有事,我这就往西山去一趟,你陪这位李兄坐坐吧……”转望李燕豪道:“贝勒爷有要事要我往西山一会,彼此不是外人,李兄请在这儿多谈会儿,我失陪了。”他一抱拳,匆匆而去。 陈慕南含笑说道:“兄台,请厅里坐坐,喝杯茶。” 李燕豪脑子里略一盘旋,当即叫道:“二师兄。” 陈慕南一怔道:“你是……” 李燕豪道:“小弟李燕豪。” 陈慕南大吃一惊,道:“跟我来,兄弟。” 他带着李燕豪往东行去,拐了几拐之后,两个人进入了一间小客厅,陈慕南门一掩,惊喜地道:“ 兄弟,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摸到虎穴里来了。“ 李燕豪道:“二师兄,这儿就是金老太太府,是不是。” 陈慕南道:“不错,兄弟你……” 李燕豪道:“二师兄,请听我说……” 他信得过陈慕南,原原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陈慕南悚然点头道:“原来兄弟你跟这位金老夫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恩怨,可是兄弟,你太冒险了,金府里到处是高手,她两个女婿各任要职……” 李燕豪道:“二师兄,这个我清楚,可是谭老爷子对我恩重如山,这仇我不能不报。” 陈慕南道:“仇是要报,可是你总不能不顾你自己啊。” 李燕豪道:“谢谢二师兄,我会小心的。” 陈慕南沉吟了一下道:“怪不得三姑娘自从回来那夜之后不再见她出来,原来是让老夫人囚禁起来了,兄弟,你今儿个就要救三姑娘了?” 李燕豪吸了一口气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陈慕南道:“兄弟,你还有自己的血仇,一旦打草惊蛇,你就别打算在再这多呆下去了,以我看救三姑娘,和这位金老太太这两件事,你只有秘密进行……” 李燕豪道:“我也这么想。” 陈慕南道:“那么,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晚上再来,我给你打听一下三姑娘被囚何处,三更时候咱俩在东院柴房后一棵老槐树下见面,只是,兄弟… …“强笑一声道:”我只能帮你这么多忙。“ 李燕豪道:“我知道,二师兄,我已经很感激了,打从玉皇观头一次见面起,二师兄帮过我不少次 忙,这回就是二师兄不闻不问,二师兄有二师兄的苦衷,我也没什么话说。 “ 陈慕南道:“兄弟,你说这话让我心里难受,我有什么苦衷,说穿了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己儍了这么多年,兄弟,这儿的任何人你都可以杀,我只求你对昔日那位教主夫人手下留情。” 李燕豪一怔,刹时就全明白了,原来这位二师兄一直是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他暗暗一叹道:“二师兄,你这是何苦,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世上有多少……” 陈慕南唇边接过一丝抽搐,苦笑说道:“兄弟,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儍。” 李燕豪还待再说。 陈慕南已然摇头说道:“兄弟,咱们不谈这些了,让我告诉你些别后,西淀别后没多久,官里就来令谕,着‘三青帮’全部解散,只留几个人,其他的都让他们各回来处,留下这几个人全进了这座金府当差,为他们继续卖力卖命……” 李燕豪道:“对,二师兄可知道,这位金老太太是不是当年的素手罗刹?” 陈慕南摇摇头,苦笑说道:“不瞒兄弟你说,说起来也够可怜的,进金宅这么多日子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位金老夫人是什么样儿。” 李燕豪道:“怎么,二师兄连见都没见过她?” 陈慕南点了点头道:“又何止我一个人,连黎玉都没见过她,她神秘得很,平素不出内院一步,就是有事出门的时候,也深藏在轿子里,几个高手护着,根本就不让人进去。” 李燕豪道:“二师兄见过那位三姑娘?” 陈慕南点头说道:“见过,他们这些人当中,数三姑娘宅心仁厚,平易近人,那位大姑娘跟二姑娘可就不同了,既凶残又阴狠,杀起人来更不眨眼,这才是一母能生九种,兄弟,要是能早一天把三姑娘 带离这儿,就早一天把她带离这儿吧,她不适合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也不适合地。“ 李燕豪道:“二师兄,这件事将来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还不知道呢!” 陈慕南道:“兄弟,我是个过来人,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李燕豪道:“谢谢二师兄。” 只听步履响动,有人走了过来。 陈慕南忙递过一个眼色。 李燕豪会意地点了点头。 步履声由远而近,随听外头有人恭声说道:“禀领班,属下求见。” 陈慕南道:“进来。” 门外一声答应,一人推门走了进来,是个年轻黄衣汉子,他进门一躬身道:“禀领班,二姑娘有事找您。” 陈慕南一摆手道:“你去给二姑娘回个话,我马上就来。” 那年轻黄衣汉子愿声退了出去。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我也该告辞了。” 陈慕南强笑一声道:“居于人下,身不由主,兄弟今夜三更再见……”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谢谢二师兄,我一定准时赴约。” 他走了,陈慕南把他送出大门就匁匆折了进去。 李燕豪回到了端王府,覆了命就没事了,事实上那位贝勒爷不在家,书房里用不着他侍候。 他进端王府一天一夜了,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位贝勒爷长得什么样子,看来在官场衙门要见个人可真 难。 没事儿的时间好打发,李燕豪一个人坐在小屋里静等天黑。 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在想…… 虽然没事儿的时间好打发,可是李燕豪却等得心焦,好不容易天黑了。 除了吃饭李燕豪没别的事干,吃过饭后他又回到了他那间小屋里。 天黑已经等到了,现在只等深夜了。 李燕豪和衣躺在床上,枕着双手,两眼望着顶棚,脑子里想得仍是那些事。 小别不过一两天,可是他想那几位想得很厉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史翠屏的影子特别明显,是不是史翠屏跟他的关系不寻常,他说不出来。 脑子里想着事,耳朵听着那远近传来的梆柝声。 好不容易,梆柝声敲出了三更。 夜深了,人静了,这时候端王府一片死寂。 他熄了灯,轻轻开门走了出去,凝神听了一下之后,他随即拔起身形,直上夜空。 知道了地方路就好走,何况夜来他是施展轻功身法。 他到了金府东院墙外的时候,不过是三更刚过。 头顶的确是棵大桧树,而且浓荫蔽天。 翻上墙头,大槐树下站着个人,正是陈慕南。 陈慕南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跳了下去,刚落地,陈慕南便递过一物,那是一块黑巾说:“这样不行,把脸蒙上,你还得在端王府呆一段时日,要让人认出来那就糟了,后院东有座小楼,三姑娘一个人在 楼上,楼下住着四个侍婢,身手都不俗,你要小心了,我忙我的去了。“ 只见他一闪身就消失在夜色里。 李燕豪没敢多耽搁,把那块黑巾往脸上一蒙就往后扑去。 翻过一堵高墙进入后院,老远就看见了,一座清雅小楼矗立在一片林木之中,楼上有灯,楼下漆黑。 难道井兰还没睡,李燕豪心里一阵激动,提一口气窜了过去。 他点尘未惊地扑近小楼,掠上小楼,眼前两扇门虚掩着,灯光明透,只是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强忍激动,轻轻地推开了门,这是间卧房,床当门放着,纱帐低垂,床上躺着个女子,头发蓬散着,脸向里,似乎睡得很甜,一点都没动静。 李燕豪走了进去,顺手掩上了门,一步便跨到床前,他心颤,手颤,掀开纱帐,轻轻叫道:“三姑娘,三姑娘……” 井兰没醒。 李燕豪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又叫了两声。 井兰醒了,说了话,语气冰冷:“你们连个安宁觉也不给我么?” 李燕豪忙道:“三姑娘,是我,李燕豪。” 井兰霍地转了过来,李燕豪看得猛然一怔,这哪里是井兰,脸色苍白,没一点儿血色,昔日丰润的嘴唇如今干枯干枯的,昔日动人的美目如今黯淡无神,左半边粉颊上有一刀伤,由眼下直到腮边,肉都翻开了,血红的一条,哪里像个人样,好一阵残酷的折磨。 李燕豪心痛如刀割,一阵剧颤,道:“三姑娘……” 井兰猛然抓住了他,两眼发直:“三少,真是你……” 李燕豪颤声说道:“三姑娘,是我。” 井兰道:“三少,我这是做梦么?” 只见她一咬嘴唇,唇破血出,她那失神的双目之中,突然挂落了两行珠泪,颤声说道:“三少,真是你,你怎么来的?” 李燕豪道:“现在别问这些,出去之后我再告诉你,三姑娘,你告诉我,你脸上这是谁……” 井兰一怔,旋即凄然一笑道:“你问我的脸上这伤痕么,我自己拿刀划的,这样他们就没法逼我嫁人了,他们那些人也不会再要我了,谁会要我这么个跟鬼似的女人。” 李燕豪只觉热血上涌,心痛欲裂,道:“三姑娘,你这是何苦……” 井兰微一摇头道:“三少,事已至今,你别再说什么了,听我说,那天我回来之后就被我娘看破囚禁起来,我知道今生今世我也别想出去了,所以我写了封信,托了个人送给你,那知你已经走了,也难怪,都过了三天了……” 李燕豪要发话。 井兰拦住了他,道:“别打岔,听我说,我在信上告诉你,谭老爷子是你两个哥哥跟我两个姐姐杀的……” 李燕豪猛然一怔,道:“三姑娘,你,你说谁?” 井兰道:“你没想到是不,你两个哥哥并不是谭老爷子亲生的,而是他朋友的两个儿子托他抚养,我娘就看准了这一点,平素就利用我两个姐姐勾引他俩,他俩很容易地就上钩了,他两个对谭老爷子下了迷药,我大姐下的手,结果你两个哥哥现在成了我两个姐夫,都居要职,神气得不得了……” 李燕豪只觉一阵晕眩,差点没倒下,他强支撑着,可是他的嘴唇已跟三姑娘一样,也咬出了血:“ 两个忘恩负义,禽兽都不如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位金统带,怪不得觉得金统带的话声那么耳熟,身材那么眼熟。 “听我告诉你,”井兰道:“我娘不是我娘,是我的师父,我两个姐姐也不是我的师姐,我看不惯她们的作风,也不惯她们的作为,早就想脱离她们,可是我一直找不着机会,当年那夜我跪在地上求死求活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李燕豪道:“我知道,三姑娘,我感激。” 井兰凄然一笑,道:“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难道我是故意施恩惠,要你感激么,不管怎么说,我把隐藏在心里多年的事告诉了你,现在也终于见着了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走吧,这儿的人都不是庸手,尤其是我娘跟我两个姐姐… …“ 李燕豪道:“要怕我也就不来了,别的事暂且不提,我先把你救出去再说… …“ 井兰道:“救我出去干什么,你还要我么?” 李燕豪道:“三姑娘怎么说这种话,李燕豪岂是人间贱丈夫……” 井兰道:“我知道你,可是我自觉不配……” 李燕豪道:“三姑娘,你毁容伤脸是为了谁?” 井兰一怔,旋即说道:“三少,不管你怎么说……” 李燕豪凄然一笑道:“三姑娘要为脸上这道伤痕而自惭的话,那是不知李燕豪,也是小看李燕豪,更……” 井兰道:“不,三少,我知道您不会嫌我……” 李燕豪道:“我凭什么嫌你,我要嫌你我还算人么?” 井兰道:“可是我……” 李燕豪道:“别说了,三姑娘,你今生今世已经是李燕豪的人了……” 井兰热泪一涌,道:“三少,你真……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的两条腿也废了,我师父怕我逃跑……” 李燕豪目眦欲裂,道:“三姑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别说你脸上有疤,废了两条腿,你就是脸全毁了,四肢全没了,今生今世也是我李燕豪的妻子,跟我走,三姑娘。”他的手抱起了井兰。 井兰猛然抱住了他,失声痛哭。 李燕豪强忍热泪,道:“三姑娘,别难受了,这几笔血债我会一并讨回来的。” 他转身要走,忽见门口站着个人,他一惊后退。 只听那人道:“大哥,是我。” 李燕豪凝目一看,竟然是寻问天,他一怔说道:“兄弟,你怎么……” 寻问天迈步走了进来,道:“大哥,别多问了,把这位姐姐交给我,等你出城之后,我负责还你个行动自如的三姑娘,金妙妙跟她两个女弟子两个赘贤婿都在院西一间精舍里,机会不再,大哥自己去应付吧。”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兄弟,她就是素手罗刹?” 寻问天道:“是的,痴和尚当年的爱侣,大哥不好动手,只要逼得她没路走,她自己会了断的,这儿其他的人都被我制住了,不虞有别人打扰,大哥快去吧。” 李燕豪转望怀中井兰,道:“这是我的兄弟,三姑娘只管跟他去,他会照顾你的。” 井兰流泪说道:“你自己要小心。” 李燕豪点了点头,随即把她递给了寻问天。 寻问天接过井兰道:“大哥,我先走一步了,等你出城之日咱们再见。”腾身掠了出去。 李燕豪紧跟着出了楼,直往院西扑去。 他老远就瞧见那间精舍了,里头灯点得好亮,还坐着几个人。 素手罗刹果然不比等闲,他刚近十丈便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李燕豪射落在精舍前七八丈处,冷然说道:“何不出来看看。” 精舍里出来了四个人,两个妖艳妇人、金统带,还有个身材高大的紫面大汉。 李燕豪恨不得马上就扑过去,可是他忍住了,他还要问他们俩几句话。 只听那位金统带道:“你是……” 李燕豪冰冷说道:“金统带,我姓谭,单名一个秀字。” 金统带一怔叫道:“谭秀,李燕豪……” 李燕豪道:“我现在以谭秀的身份出现,比较适合些。” 金统带冷笑一声道:“一个是叛逆,一个是江洋大盗,是谁不一样……” 李燕豪沉声叱道:“你忘了你姓什么,你忘了你是谁抚养长大的了。” 金统带往后退了一步道:“李燕豪,你……” 李燕豪冷然说道:“谭北,你告诉我,老爷子那革囊里的东西现在何处?” 金统带没说话,目闪厉芒,闪身扑了过去,一掌当胸,直袭李燕豪心窝要害。 李燕豪滑步侧身,一把扣住了金统带的腕脉,道:“说。” 金统带闷哼一声,矮了半截,就在这时候,一点银光从精舍中电射而出,正打中金统带眉心,金统 带连吭都没吭一声,身子往后一仰便躺了下去。 他眉心处,嵌着一枚制钱。 李燕豪松了金统带,厉声喝道:“金妙妙,你出来。” “大胆。”一声暴喝,那紫面大汉扑了过来。 李燕豪怒极而笑:“谭威,你这畜生。” 他闪身避过紫面大汉一掌,猛力一掌直劈紫面大汉背脊。 紫面大汉身手不俗,霍然旋身,一掌上扬,直迎李燕豪的猛劈向下的一掌,另一掌疾往李燕豪下阴挥去。 可是他后一掌出得慢了些,砰然一震之后,他身形往下一挫,无形中带得他这后一掌落了空。 李燕豪就趁他这一挫之势,一脚踢在他胯骨上,李燕豪这一脚不轻,而且快捷无伦,他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已被李燕豪一脚踢碎了胯骨,他痛澈心脾,大叫一声翻身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蓬银光从精舍中打了出来,罩向李燕豪周身大穴。 这一来逼得李燕豪不得不舍弃紫面大汉转过来照顾自己,等他后窜丈余躲开了那一蓬银光的袭击时,地上的紫面大汉已惨呼几声捂着脸滚了几滚就不动了。 李燕豪明白了,金妙妙打出那一蓬暗器旨在牵制自己,好让她杀紫面大汉灭口。 不过转眼工夫,金妙妙的两个赘贤婿全死了,那两个妖艳妇人却是无动于衷,跟没看见似的。 狡兔死,走狗烹,这也是谭威,谭北贪恋女色,灭绝人性,忘恩负义的应得下场。 金妙妙仍坐得住,她稳坐精舍之中,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那两个妖艳妇人——金大姑娘跟金二姑娘则双双扭腰跨步,横身挡在了精舍门口。 其实她两个错了,李燕豪并不急于找金妙妙,真正下手谭老爷子的,还是她两个。 李燕豪目中威棱扫视了她两个一下,冰冷说道:“听说杀害谭老爷子的是你两个?” 金大姑娘吃吃一笑,道:“我们三妹子可真是吃里扒外啊,有了男人就什么都不要了,其实呀,谭三少,你应该感谢我们这一家人,当年要是有一个不愿发那份善心,今儿个还有你么?” 李燕豪冷然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废话少说,亮你两个的兵刃。” “兵刃。”金大姑娘摇头吃吃笑道:“我们姐儿俩杀人是从来不用兵刃的,只有我们姐儿俩这两个人也就够了。” 李燕豪微一点头,道:“那好。”迈步逼了过去。 金二姑娘突然一摇手,道:“谭三少,慢点儿,我还有句话说。” 李燕豪收势停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二姑娘未语眉眼儿先瞟:“谭三少,有道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知进退者方为高人‘,你既然知道我师父的名讳,就该知道她老人家是谁,也该知道她老人家的厉害,如今嘛,我们那位三妹子把自己折磨得已经不成了人样儿了,我两个还仍是如花似玉般两个,谭闿东又不是你的生身父,你何必为他非见个你死我活不可,要是你谭三少能够回心转意,别的事咱们可以一笔勾消,我两个也愿意一起侍候……“ 李燕豪双眉一扬,冷叱说道:“无耻的东西。”欺过去一掌拍了出去。 金二姑娘格格一笑道:“瞧不出你谭三少比谭威,谭北还狠啊,好嘛,那就冲这儿来。” 拧腰越前,酥胸一挺,先迎向李燕豪那一掌。 李燕豪毕竟是正人君子,英雄豪杰,那敢碰这种仗阵,忙一沉腕,把手避了开去。 金二姑娘应变极速,他这里刚一沉腑,她那里香袖飘扬,一蓬黑忽忽的东西随即一拂之势从她袖里飞了出来,直向李燕豪脸上洒去。 双方距离在咫尺,李燕豪未防她有此一着,匆忙间来不及退后躲闪,身躯往后一仰,硬演了一式“铁板桥”。 金二姑娘笑了,笑得慑魂醉魄,又见她香袖一扬,一柄匕首挥向李燕豪小腹,同时她踢起一条玉腿,直取李燕豪下阴。 取的都是李燕豪要害,没一式不阴毒。 李燕豪看得冒了杀机,只见他右腿一扬,人已窜出十几步站稳,而金二姑娘却一声厉呼双手捂上了小腹,脸发白,两眼直瞪着李燕豪,那双眼神怕人。 腰渐渐地往下弯,往下弯,突然,她砰然一声爬在了地上,站立处,有一滩血。 金大姑娘白了脸,可是她没扑李燕豪,反而移步往后退,虽然她是想退进精舍里去。 李燕豪并没有拦她,任她往精舍退去。 金大姑娘退进精舍,金妙妙站了起来,算年纪,她该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看上去她不过四十多,而且风华绝代,美艳绝伦。 此刻,她一张脸比金大姑娘还白,煞白,眉宇间充满了懔人的杀机,她望着李燕豪,冰冷说道:“告诉我,我那三徒弟呢?” 李燕豪道:“你还关心你那三徒弟么?” 金妙妙凤目一睁,厉芒外射,道:“告诉我!” 李燕豪道:“告诉你也无妨,她已经被我送出去了。” 金妙妙道:“我不相信你能分身,我府里其他的人是谁制住的?” 李燕豪道:“我的朋友……” 金妙妙冷笑一声道:“休要欺我,你的几个朋友我都清楚,他们没一个能进得了我这府邸。” 李燕豪道:“我这个朋友刚从洛阳来的。” 金妙妙一怔,道:“洛阳,洛阳什么地方?” 李燕豪道:“我有告诉你的必要么?” 金妙妙厉声说道:“我不信大愚和尚会自己来,他是大愚和尚的什么人?”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你知道大愚和尚……” 金妙妙道:“说,他是大愚和尚的什么人?” 李燕豪道:“衣钵传人。” 金妙妙脸色一变,道:“好个大愚,他竟然还跟我作对,你呢,你又是大愚和尚的什么人。” 李燕豪道:“我艺出他门,但不是大愚和尚的传人。” 金妙妙道:“那么你是……” 李燕豪冷然扬手:“你可认得这个。” 一点乌光自他手中飞出,落在金妙妙脚下。 金妙妙低着头,脸色大变,退后一步,惊怒说道:“痴和尚,你是痴和尚的传人?” 一刹那间她突变了个人,不再是风华绝代,美艳绝伦的美人,而是个厉鬼,吓煞人的厉鬼。 李燕豪点头说道:“不错,痴和尚,你认得么?” 金妙妙颤声说道:“他!他人呢,现在何处?” 李燕豪道:“在往金陵‘清凉山’扫叶楼途中。” 金妙妙两眼一直,道:“他,他到‘扫叶楼’去干什么?” 李燕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每年七夕必登临‘扫叶楼’。” 金妙妙颤声说道:“真的?” 李燕豪道:“我骗你干什么?又为什么要骗你?” 一刹时间金妙妙又像老了许多,显得那么苍老,那么憔悴,那么虚弱,只见她身躯一晃,踉跄坐回了椅子上,只听她喃喃说道:“最是江南堪忧处,城中面面是青山,他居然没忘,他居然每年七夕都去,而我……我错了,是我错了……” 忽然反袖一抖,两颗黑忽忽的东西打在墙上,砰然两声,火光倏现,刹时精舍一片火光。 接着她双掌一扬,喀嚓两声,两根柱子硬生生被她劈断,金大姑娘惊叫一声,夺门要跑,就在这时候,一根房梁坠下,恰好砸在金大姑娘头上,她连吭都没吭一声便爬下了,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屋顶都塌了下来,一时尘土四扬,瓦砾齐飞,好不惊人。 李燕豪大吃一惊,连忙抽身后退,凝目再看时,精舍己全塌了,只剩两堵墙仍屹立着,火苗从瓦砾堆中窜起老高。 他怔住了,他没想到金妙妙会出此一着,他听寻问天说金妙妙会自绝,可是他没想到金妙妙会这么个死法。 等他定过神来,那一堆,已然是熊熊大火一片,金妙妙适才打出的一定是助燃的东西,要不然屋子已经倒了,绝烧不起来,更不可能烧得这么快。 眼看火势已起,很快地就会惊动内城各处,也很快地就会延烧起来,这儿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李燕豪定了定神,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瞥见脚前不远处有样东西,仔细一看,那竟是具革囊。 这具革囊对他来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了。 他心里一阵狂跳,忙俯身拾了起来,打开一看,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个小纸卷儿,再展开小纸卷儿一看,他不由怔了一怔,那不是别的,竟然是半张画有山川形势的地图,而且是彭千里给他的那半张藏宝图的另半张。 他不禁呆了一呆,心想:原来这一张藏宝图分成了这么两处…… 一阵炙热迎面吹来,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看看火势比刚才更大了,而且一阵阵浓烟往上直冒。 白天还好一点,夜晚老远都能看见火光。 他知道,这儿不能再呆了,收好了那半张藏宝图,他就要腾身离去,突然,他想起了陈慕南。 寻问天制住了金府其他的人,陈慕南恐怕无法例外,他要是这么一走了之,陈慕南非葬身火窟不可,他得赶快找到陈慕南。 心念至此,身形闪动,立即往前院扑去。 一路所经,隔不远便看见一个黄衣汉子倒在地上,这些人不是“三青帮‘的重要人物,便是作恶多端的江湖败类,死有余辜,李燕豪没理他们,只找陈慕南。 好不容易地,他在西跨院一间精舍找到了陈慕南,陈慕南是找到了,可是他怔在了那儿。 跟陈慕南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位三青帮的帮主夫人,陈慕南抱着她,两个人双双倒卧在血泊中,但已气绝多时。 李燕豪定过神来,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道:“二师兄,你太痴了,太儍了。” 不管怎么说,陈慕南这个人不错,也对他有恩,他勿匆忙忙地就在精舍地上掘了个坑,把陈慕南跟那位帮主夫人合葬了。 生未同衾,死后同穴,陈慕南也该瞑目了。 李燕豪是个性情中人,看着那一片新土,也不禁洒了几滴热泪,随后他扭头出了那间精舍…… 他回到了端亲王府的时候,不过四更刚过,端王府的上下仍睡得很熟,他点尘未惊地进入了他那间小屋。 他上了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具革囊又想上了。 他想的是谭老爷子,想的是井兰。 ※※※※※※ 第二天,他起了个早,他起来的时候,后院里还没动静。 吃过早饭之后,哈总管来了,他先冲着总管说了声:“总管早。” 哈总管永远是那么和气,含笑点头,连声说道:“早,早,你早,怎么个今儿个起得这么早?” 李燕豪赧然笑笑说道:“我进府来是来当差的,老起那么晚还行……” “没关系,”哈总管道:“以后夜里要是睡不好,早上就迟起会儿,反正府里也没你的事儿。” 哈总管对他可真照顾。 想必这是史翠屏的面子。 想起史翠屏,李燕豪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可是他不能形诸于色,当下含笑说道:“谢谢您,您太照顾了。” 哈总管道:“别客气,谁叫你是自己人嘛……” 顿了顿道:“我来告诉你一声,少爷昨晚交待下来的,叫你今个天早上把书房收拾一下,待会儿他要上书房看书去。” 李燕豪答愿了一声,道:“我这就去,您还有什么吩咐?” 哈总管摆手说道:“没事儿了,别的事儿也找不到你,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哈总管走了,临走还把一把钥匙交给了他,告诉他这是书房的钥匙。 李燕豪拿了这把钥匙进了书房。 北墙下是两把靠椅,一张茶几,茶几上一套“景德镇”的细瓷茶具。 东墙下也有个茶几,茶几上放的却是一具玉质古琴。 墙上,挂着一柄长剑,鲨鱼皮鞘,柄镇珠玉,剑本身不知道怎么样,单看这剑鞘却是价值连城。 南墙下临窗是张书桌,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没摆什么,书都放在书桌旁的书橱里,经史小集,诸子百家,什么都有。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无一不是名贵的,砚旁一对镇纸,确是鸡血石的。 单看这些,可知这位贝勒爷不俗,而是文武双全。 本来,世上既读书又学剑的人不少,可是一个皇族亲贵的贝勒在文武两途上都不俗,那就难得,那就可贵了。 再看看,书房里点尘不染,窗明几净,这么一间书房有什么好收拾的。 突然,李燕豪在书桌下看见一张纸,洁白,有规格,分明是一张素笺。 这确是唯一可收拾,值得收拾的东西。 他走过去拾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张素笺的左下角有样东西,他先是一怔,继而……
第二十五章 皆大欢喜 那张素笺左下角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处水印,印的是一个图记号,赫然跟他所保留的那块皮上的戳记一样,难怪他为之震动了。 两个戳记既一样,就表示他如今混进来当差的这座端王府,就是乃母当日把他顺流送出去的地方。 也就是说乃母陷身在这家王府里。 那么这位端亲王就是当年见色起意,抢乃母,逼害乃父,杀了他一家近百口的那位亲王了。 李燕豪只觉混身热血往上一涌,闪身就要冲出去。 可是突然间他又收住冲势停了下来。 事关血海深仇,不可不弄个确切,万一屈杀了别人,他的罪孽跟愧疚可就大了。 他想了一想之后,缓步走了出去。 站在书房门口往后院方向看,水榭一池碧水,是活水是不是死水,水流的方向是往东。 他这里眉梢儿刚一扬,那里步履响动,再看,是哈总管走了过来,他欠身叫了一声:“哈总管。” 哈总管含笑说道:“少爷让我来看看,书房收拾好了没有?” 李燕豪道:“书房里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每一样东西放得都是地方,我一样也没敢动——” 哈总管走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看,为之一怔,旋即讶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间书房有好几年没用了,前天少爷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我开开门看过,里头乱七八糟,灰尘老厚,怎么今儿个——” 李燕豪道:“那是府里的哪位给收拾了。” “不会啊!”哈总管摇头说道:“少爷书房只有两把钥匙,少爷回来之后,我一把给了少爷,一把 仍留在我这儿,别人没办法进去,谁会来收拾,再说这儿是后院,又不是前院,下人们是不许轻易往这儿来的。“ 李燕豪道:“或许是少爷自己——” 哈总管摇头说道:“那怎么会,要是少爷自己收拾的,他怎么会交待下来,赶快把书房收拾收拾。” 李燕豪一想也对,要是那位贝勒爷自己收拾过,怎么会再让哈总管传话,叫自己赶快来收拾收拾。 再说,堂堂一位贝勒爷,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也没有自己收拾书房的道理。 当下他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哈总管满脸诧异之色地摇头说道:“这件事就透着玄了,我得去问问,看看到底是谁来收拾的。”他转身要走。 李燕豪忙道:“哈总管。” 哈总管停步问道:“怎么。” 李燕豪把那张素笺递了过去,道:“我在书桌底下拾起了这么一张,这是——” 哈总管没接,看了一眼道:“噢,这是咱们端亲王的用笺——” 李燕豪道:“左下角有这么一方……” 哈总管道:“这是咱们端亲王府的戳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端亲王素用的信笺,内城每个王府都有每个王府的戳记,其用意不外让人知道它是从哪儿出去的。” 李燕豪强忍激动,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哈总管倏然一笑道:“对了,不懂的就问,王府不比别处,玩艺儿多着呢,要想每样都清楚,每样都熟悉,非得个三五个月不行。” 李燕豪道:“您说得是,对了,我进府好几天,到现在还没见过王爷,咱们王爷是胖是瘦,是——” 哈总管笑容一敛,道:“王爷现在正病着,这病还是上回到什刹海玩乐,回来得下的,请几位御医看过,都说咱们王爷太胖了,玩乐过了度,身子太虚了———” 这位端亲王本是个好色之徒,纵欲过度,亏了身子,那是必然的,也活该。 李燕豪道:“这么说,咱们王爷现在正在府里养病?” 哈总管道:“可不是就在那间水榭里,要不我怎么叫你别进那间水榭,这些日子少爷一直守在水榭里也就因为这,所以一直没见你……” 顿了顿道:“今儿个少爷突然要到书房里来看书,想必是王爷的病有了起色。” 李燕豪把一双目光投向那座落后院深处的水榭里,没再问什么。 哈总管道:“既然书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就用不着再收拾了,把门带上,你歇着去吧。”说完了这话他迳自走开了。 李燕豪掩上了书房门,缓步往前走去。 巧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史翠屏帮自己往内城里混,恰好就碰上了这家端王府的贝勒爷书房里要人,而且一见自己就中了意。 今天那位贝勒爷命自己来收拾书房,恰好也就一眼又看见了这么一张印有端王府戳记的素笺。 再想想,那位贝勒爷命自己往金府送信,可巧那金府上是自己要找的那家金府,等于是没费多大力就为谭老爷子报仇,虽然寻问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可是想想不也是一件求都求不到的巧事儿么。 一连串碰到巧事儿,难道说这是老天爷帮忙? 如今,自己的血海大仇近在咫尺,就在眼前,自己是先去诛仇,还是先找到自己的母亲。 听那位残废老人,自己李家的忠义老仆说,母亲当年被逼做了那个亲王的侧福晋…… 想到了侧福晋,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碰见的那位,会不会那位福晋就是自己的母亲。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喝把他惊醒了:“站住。” 定神一看,敢情自己已越过了哈总管告诉他的“禁区”,都快到水榭了。 面前不远处,站着个旗装大姑娘,正是那天晚上提灯的两个旗装姑娘中的一个,她正瞪着自己。 他忙停了步,只听那旗装大姑娘又道:“好不懂规矩,谁让你到这儿来的,难道哈总管没关照过你么?” 李燕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旗装大姑娘见他没说话,当即又道:“说话呀,你聋了还是哑了?” 当真是咄咄逼人。 李燕豪双眉一扬,刚要说话。 水榭里走出那位中年美妇人,冲着那旗装大姑娘轻叱说道:“你在鬼嚷嚷什么!” 旗装大姑娘一指李燕豪,道:“您看他多没规矩,竟敢往这边乱闯……” 那中年美妇人也看了李燕豪,道:“刚来的不知道,你告诉他不就行了么,干吗这么嚷嚷呀。” 旗装大姑娘没讨着好,反而落了一顿不是,蹩着一肚子气应了一声,转过脸来冲李燕豪道:“还不快走。” 李燕豪像没听见一样,冲中年美妇人遥遥一欠身,道:“下人有事要回禀福晋。” 中年美妇人“哦”地一声道:“你有事?” 李燕豪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迟疑了一下,袅袅越过朱栏小桥,走了过来,那旗装大姑娘还紧随在她身后。 到了近前,中年美妇人望着李燕豪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燕豪没说话,从怀里取出那块皮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愕道:“这是……” 突然脸色大变,像抢似的一把把那块皮接了过去,正面看看,再翻过来看看,抬眼便道:“这……你哪儿来的?” 李燕豪道:“回福晋,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中年美妇人道:“你自己的东西,你……” 李燕豪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山东一个姓谭的善心人士收养,据他说他是从京里二闸水里捡到我的,当时我身上藏着这块皮。” 中年美妇人颤声说道:“你把这块皮拿给我看……” 李燕豪道:“我带着这块皮到京里来寻访我的亲人,在二闸附近碰见了一个残废老人,他是我家忠义的老仆,廿多年前我家遭人陷害,只他一人侥幸未死,他把我家遭人陷害的经过告诉了我,最后告诉我我的生母可能还陷在内城的一家王府里,所以我特来寻访……” 中年美妇人道:“你认为你的母亲在端王府?” 李燕豪道:“从那块皮上烙印的戳记看,证明我当年是从端王府顺水流出去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你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李燕豪道:“我姓李,叫李燕豪,当年我的家在东城,先父讳德山,字少康,母亲娘家姓秦……” 中年美妇人身躯一阵颤抖,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可是没流出来,只听她颤声说道:“你是让我帮你 找你的母亲?“ 李燕豪道:“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可是她有所顾忌,不敢相认,我只请福晋告诉我母亲,我是来寻亲觅仇来的,我有能耐进来,就有能耐保着她老人家安安稳稳的出去。” 中年妇人颤声说道:“这样吧,等晚上你再到这儿来,我给你回音。” 李燕豪道:“福晋现在只得……” 中年美妇人道:“等晚上吧,我总得帮你问问啊,你快退出去吧,万一让别人看见,我是没办法担待的。”头一低,带着那旗装大姑娘转身走了,不走回水榭,而是往西厢房行去。 李燕豪认定这位福晋就是他的母亲,也认为他母亲一定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敢当面相认,所以他也不敢造次,唯恐一时不忍对乃母不利,只有含泪望着乃母离去,好在晚上就有回音了,这么多年都等了,半天的时光还不能等么? 正在他泪眼望着乃母离去,有如刀割的时候,那间水榭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号啕大哭。 李燕豪心头猛然一震,闪身扑了过去。 他扑进了水榭,布置豪华的水榭里只有三个人,软榻上躺着一个,脑满肥肠,显得臃肿,这个人他在史翠屏那儿见过,一看就知道是端亲王。 如今,端亲王直挺挺地躺着,闭着眼,张着嘴。 他身上爬着个旗装女子,正在那儿啕号痛哭。 软塌前跪着个人,一身穿着很讲究,很气派,他面向软塌背向门,看不见他的脸,不过看上去这人年纪不大。 这种情形不用问,端亲王病重不治了,死了。 李燕豪怔在了那儿。 他迟了一步,没能手刃亲仇。 哭声惊动了别人,步履之声很乱,纷纷奔向水榭。 跪在软塌前的那位连头都没回,震声喝道:“都在外面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有了他这一句,那步履声全停在水榭外。 李燕豪进来了,他跟她茫然不知,想必是悲痛过度,没听见有人进来。 李燕豪定过了神,上前一步道:“他死了,是不是?” 那旗装女子闻声抬头,倏作惊呼:“你是谁……” 跪在那儿的那位,仍没动,道:“我知道,他是来寻仇的。” 李燕豪一怔,道:“你知道我是来寻仇的?” 那人道:“廿多年前我爹夺了你的母亲,杀害了你的全家,对不?” 李燕豪道:“不错……” 那人道:“你已经找到你的母亲,是不?” 李燕豪道:“不错,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 忽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李燕豪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那人道:“不错,我说的一切,包括你经由那位史姑娘进入端王府,让你前往金府歼仇,让你在书房里找到那张印有端王府戳记的素笺,让你找到你的母亲。” 李燕豪心里震连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那人道:“床上躺的是我的生身父,你说我是谁。” 原来这人就是这位一直没能见着的贝勒爷。 想想,这位贝勒爷当初要找个书房听差,命他往金府送信,命他收拾已经收好的书房,这一切,原就觉得它太巧。 李燕豪定了定神道:“原来你就是——你为什么要作这种安排。” 那人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冥冥中早定,该应的却数就是神仙也躲不掉,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让他顺利些,最后当你找到我爹的时候,我爹已然过世了,人死一了百了,恩也好怨也好,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李燕豪道:“你认为可以勾销了么?” 那人道:“难道你不认为可以勾销了?” 李燕豪道:“家破人亡近百条性命,岂是一命可以抵偿的。” 那人道:“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办?” 李燕豪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么,有道是父债子还……” 那人道:“好怕人的口气,你要杀我,你要让他断后?” 李燕豪道:“两条命抵近百条命,已经算很大的便宜了。” 那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李燕豪道:“既有如今害怕冤冤相报,你爹当初他就不该作孽。” 那人轻轻一叹道:“阁下,长一辈的人做的事,我们做小蜚的能拿他怎么样,况且当初我还没出世 ,我能够规劝谁,阁下,上一代的恩怨,不能让他移到下一代……“ 李燕豪道:“话是不错,可是我不能这么便宜仇家。” “阁下。”那人道:“我助你进入端王府,助你雪报另一个仇恨,助你找到你的母亲,助你找到这一个仇恨,多多少少总算是恩。” 李燕豪呆了一呆,旋即说道:“我进不了你家,我也可以进入别家,只要进入内城,迟早我会找到这两个仇恨的……” 那人道:“前一者或许可能,后一个你办不到,当年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家三数人,我只消把一切封锁起来,你绝找不出你的这一个仇恨是谁,我甚至可以在你没进内城之前就揭穿你,拦住你……” 李燕豪道:“你能拦我。‘ 那人道:“我有这自信,有这把握。” 李燕豪道:“您凭什么?” 那人道:“ 我一身比你还高的绝学。“ 李燕豪道:“你有一身比我还高的绝学,你知道我的功力深浅,身手如何?” 那人道:“我了若指掌。” 李燕豪道:“我不信。” 那人道:“信不信任你了,我认为我多多少少对你有恩,你要是硬不领情,我也莫可奈何,总之我要劝你一句,冤仇宜解不宜结,不该冤宪相报,更不该让它祸延下一代,我爹年纪不算大,他在这个年纪去世,应该算是为他的过去赎罪,你也已经找到了你的母亲,还有什么不能放手的?” 李燕豪没说话,他本生性仁厚,觉得这位贝勒爷的话没有一句不是理,可是…… 那人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要是仍不肯放手的话,我也只有由你了,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我绝不抗拒。 “ 李燕豪没说话,一步迈到了那人身后。 那旗装女子一声尖叫,要拦他。 只听那人道:“妹妹,不许动,你拦不了他。 “ 那旗装女子还真听他的话,没动,可是那表情…… 李燕豪扬起了右掌。 那人道:“你只管下手,我不会抗拒的,请拣我的要害下手。” 李燕豪双眉一扬,作势欲劈,可是他又突然垂下了手,道:“不愿多伤无辜,你下个令,让我母子安然离去。” 那人转过身来便拜:“大哥,谢谢你。” 李燕豪猛然一怔,脱口呼道:“兄弟,是你……” 可不,这人竟会是寻问天。 寻问天道:“是我,大哥,老人家知道如今会有这么一劫,所以当年把我带了去,如今时候到了,老人家让我赶了回来,除了大哥临时放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在老人家指掌间。” 李燕豪半晌才定过神来,道:“兄弟,你,你怎么不早说呢?” 寻问天道:“老人家不让我早说,老人家说这是劫数,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事先不可道破天机,也不可硬以人力去挽救。” 李燕豪道:“这么说早在当年我到白马寺去的时候,老人家就知道了? “ 寻问天道:“不,还要早,早在廿多年前我爹一念之差时就知道了。” 李燕豪道:“幸亏我及时改变了心意,要不然岂不是伤了兄弟。” 寻间天道:“我知道大哥心地仁厚,绝不会让它祸延下一代,所以痴和尚赐给我的一颗信物,让我阻拦大哥,我一直没拿出来。”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令尊已然过世了,当年的恩怨也一了百了了……” 寻间天道:“一念误百解俱外,我该代我爹向大哥陪罪。 “他又要拜下去。 李燕豪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令尊已然过世了,兄弟你也对我有恩,当年跟李家结仇的只是令尊,真要说起来我还欠你的……” 寻问天道:“大哥说这话我就不安了……” 那个旗装大姑娘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急急说道:“不好了,福晋……” 李燕豪脑际灵光一闪,心胆欲裂,转身就要往外扑。 寻问天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不必惊慌,老人家只是昏过去了,是我在老人家喝的茶里下了些药……” 李燕豪一怔,道:“兄弟,你……” 寻问天道:“大哥,我看得很清楚,老人家所以苟活偷生这么多年,只希望能见你一面,如今你找来了,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料定她在见过大哥之后一定会寻短见自绝,而廿多年不见,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所以我料定老人家在自绝之前,一定会留给大哥一封绝命书,老人家不能再有三长两短,要不然我永远没办法为我爹赎罪,所以我预先在老人家的茶里下了药,老人家绝命书写不完就会昏伏在桌子上……” 抬眼望向那名旗装大姑娘道:“福晋是不是昏过去了?” 那旗装大姑娘惊魂未定,点头说道:“是……是的。 “ 寻问天道:“这就不要紧……” 李燕豪忍不住一阵激动,道:“兄弟,我感激,刚才我要是伤了你,我的罪过……” 寻问天道:“大哥还说这个干什么,我现在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为我爹赎罪,如今……我不留大哥了,大哥护送着老人家出城去吧,我自会让他们结束,我料理过丧事后我马上就会赶到金陵去找老人家去,我虽然不是佛门中人,可是我也无意于这宦海中的荣华富贵,将来咱们总会在江湖上碰面的。”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兄弟,那么我告辞了。”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只听寻间天在身后吩咐说道:“传话下去,让他们给福晋跟李爷套辆车。” 李燕豪没客气,事实上他不能让母亲走着出去。 他到那座小楼里找到了昏伏在桌上的母亲,果然,一封绝命书只写了两行,虽然只写了两行,但却是字字血泪,李燕豪看得疼痛之余,对寻问天又生起一阵感激。 刚把母亲从楼上扶下来,一辆双套马车已到了小楼前,车边站着那两个身着汉装的婢女,她两个都表示要跟他们走,并且已经徵得贝勒爷的同意。 李燕豪点了点头,事实上他母亲也需要人侍候。 两个婢女把他母亲扶上了车,李燕豪登上车辕,换下了端王府的下人,他亲自驾车。 马车从后门驰出了端王府,寻间天并没有出来送,其实也用不着。 内城满街都是侍卫营的侍卫跟“五城巡捕营”的巡捕。 那是因为金府出了事,满街禁卫森严。 好在这辆马车是端王府的,谁都认识,所以一路通行无阻地出了内城。 出内城,往外城,驰抵了那片树林之内,古清风等都迎了出来。李燕豪一眼瞥见井兰,井兰跟着盖涵英,李天骄站在一起,不但两腿都行动自如,就连脸上的刀伤也没有了,人是虚弱点,可仍是一付美艳容颜。 李燕豪当即就看直了眼。 盖涵英倏然一笑,开口说道:“怎么了,刚分别一天就不认识了,告诉你,这你得感谢你那位寻兄弟,要不是他带来的灵药,兰妹妹不但不能动,脸上也永远会有条伤疤。” 又是寻问天。 李燕豪心里一阵感激。 梁二飞刀道:“下来吧,三弟,下来慢慢说,寻兄弟可真不得了,如今你的事儿他都代你办完了?” 李燕豪下了车,先把他进城后的经过告诉了大伙儿。 大伙儿谁也没想到寻问天居然是位贝勒,而且是李燕豪仇家之后,静静听毕之后,没一个不惊奇,没一个不感叹。 听说老人家在车里,大伙儿都要见见,可是老人家还没醒,也就暂时作罢了。 作罢归作罢,可是盖涵英,李天骄跟井兰都上车去陪老人家去了。 三位姑娘都知道孝顺未来的婆婆。 李燕豪看在眼里,心里的感受自不必多说。 就连古清风等都无不暗暗点头。 老人家还没醒,就让她在车里待着,爷儿们都进了棚子。 坐定之后,梁二飞刀道:“兄弟,你进城后的这些日子真忙了寻兄弟,一拨一拨的事儿,他都代你办了——” 李燕豪道:“二哥,什么事儿?” 梁二飞刀道:“那天你刚走,李继承带着人就找到了,结果让寻兄弟给挡了回去,总共才发三招,李继承那伙人就全爬下了,吓得李继承夹着尾巴就跑,狼狈透了,可真是大快人心。” 雷老五道:“老化子几兄弟算是开了眼界,寻哥儿那几手才叫真正的武学……” 左清风点头说道:“的确,李继承那伙人里不能说没有高手,可是在寻哥儿手下就成了纸糊的人儿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还有,兄弟。”梁二飞刀道:“寻兄弟也把史姑娘送走了,大愚和尚说,史姑娘是佛门中人,所以让寻兄弟把她安置在妙峯山白衣庵,这该是最恰当也不过的。” 李燕豪明知不可能跟史翠屏永相厮守,但人总是人,血肉之躯,有灵性有感情,尤其李燕豪他更是个性情中人,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跟史翠屏做过一夜夫妻,一旦听说史翠屏身人空门,有了这么一个归宿,心里不免有种异样感受,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梁二飞刀看了他一眼道:“兄弟,我这是背着那三位说话,她的遭遇你不是不知道,除了遁入空门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李燕豪微微点了点头道:“二哥,我知道,我只为她……” 住口不言。 梁二飞刀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其实史姑娘算得大伙儿的朋友,大伙儿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可是要再想想,她能有这么个归宿,咱们也该代它高兴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移转话锋道:“二哥,三哥还没到么?” 梁二飞刀道:“还没有,该到了。” 李燕豪道:“铁柱儿毕竟是一时糊涂,年轻人有几个不是冲动的,三哥到了之后,我希望你能够劝劝他。” 梁二飞刀摇头说道:“兄弟,你可真算是宽怀大度,到了这时候你还替他说话,好吧我听你的,只是老三的脾气…… “ 只听林外传进一声轻喝:“来人请停步。” 梁二飞刀一怔道:“别是老三到了。”他站了起来。 这时候林外又传进一个脆生生的话声:“烦请代为通报,我要见李燕豪李大侠。” 李燕豪马上就听出是谁来了,立即站了起来,道:“龙凤门门主的侍婢,我出去看看去。” 一条人影射进林来,是龙云,他还没开口,李燕豪便道:“ 我听见了,这就出去。“他迈步走了出去。 梁二飞刀跟了上去,古清风他留在棚子里没动。 出林一看,林外站着位姑娘正是龙凤门主那位侍婢,此刻却见她双目微红满面焦急,一见李燕豪出林,她慌忙迎了上来,施了一礼道:“小青见过李大侠。” 李燕豪答了一礼道:“不前当,姑娘不必客气,请里头坐坐。” 小青道:“谢谢您,婢子不坐了,婢子是冒死前来求您义施援手的……” 李燕豪道:“我料到了几分,贵门主怎么样了?” 小青美目一红泫然欲泣,道:“我家门主已遭太上门主囚禁,危在旦夕,婢子不能坐视……”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这就跟姑娘去,请姑娘带路就是。” 小青热泪盈眶,躬身一礼道:“李大侠恩义两重,容婢子来生作犬马报。”转身行去。 李燕豪转过脸来对梁二飞刀道:“二哥,我这就去一趟,老人家还要麻烦二哥照顾一下,并请二哥告诉那三位跟涵英她们一声。” 梁二飞刀道:“ 这还用你交待我自会照顾老人家的,只是,兄弟,你一个人去么?“ 李燕豪道:“事由我起,我一个人比较恰当一些。” 梁二飞刀道:“这等于是龙凤门的家务事,伸手管别人的家务事是武林中的大忌,应付之间你可要小心。” 李燕豪道:“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迈步行去。 小青心里虽然急,可是她为等李燕豪,不得不走得慢些,很快地就被李燕豪追上了,李燕豪道:“姑娘,现在咱们加快步履赶一阵吧。” 小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是。 两个人加速身法步履之后,李燕豪道:“姑娘贵门主还在西山么?” 小青道:“不,我家门主现在百花山。” 李燕豪讶然说道:“怎么贵门主又去了‘百花山’。 “ 小青道:“我家太上门主驾临‘百花山’,把我家门主召了去。 “ 李燕豪道:“这么说姑娘刚才是从‘百花山’来的?” 小青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的。” 李燕豪道:“‘百花山’离这儿不近,一来一往够累人的,姑娘为救贵门主……。” 小青眼圈儿一红,截口说道:“只要能使我家门主安然无恙,婢子就是死都愿意。” 李燕豪道:“姑娘令人敬佩,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小青道:“婢子知道您侠义肝胆,一定不会坐视,婢子永远感激。”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等我救了贵门主之后,姑娘再说感激不迟……”顿了顿道:“请告诉我,贵门一共有多少人?” 小青道:“‘龙凤门’的徒众不少,可以说遍及百粤,可是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高手却不多。” 李燕豪道:“贵门太上门主此来,是不是把贵门所有的高手都带来了?” 小青摇头说道:“我家太上门主性情古怪,相当自负,事实上也难怪他自负,我家门主的一身所学出自她亲传,您是见过的,也不过仅得他十之六七………” 李燕豪道:“那么贵门太上门主那一身所学就可想而知了。” 小青道:“您说着了,放眼当今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也就因为这,她每次出门绝不多带人,身边也仅仅带着她的黄衣四侍,这黄衣四侍都是跟随了她多年的,每一个人有一身诡异高绝的所学………” 李燕豪道:“恐怕单这‘黄衣四侍’就够瞧的了。” 小青道:“您没说错,‘黄衣四侍’的一身所学比我家门主差不了多少,要是联起手来,恐怕比我家门主的一身所学还要高些。” 李燕豪道:“这就难怪龙凤门能在武林中立足,能在百粤一带纵横这么多年,令人为之侧目了。” 两个人就这么谈着,从谈话里,李燕豪对龙凤门了解了不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燕豪这事 先的准备是对的,这种临敌不骄的态度也是正确的。 就这么谈着,聊着,近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双双驰抵了“百花山”下。 “百花山”没多高,可是挺秀丽,每一个峯鸾都挺拔秀逸,翠绿欲滴,山上林木茂盛,郁郁苍苍,简直就像一堆碧玉。 李燕豪仰望山上,道:“姑娘,贵门太上门主住在什么地方?” 小青道:“山阴半腰有座山神庙,就在那儿。” 李燕豪道:“贵门主也在那儿么?” 小青道:“是的,我家门主就被囚在庙后一座石塔里。” 李燕豪道:“贵门在这一带是不是安有桩卡。” 小青道:“婢子下山的时候还没有,现在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小心些就是,姑娘请跟我在身后。” 话落,迈步踏上了登山道。 小青紧一步跟了上去道:“万一碰上椿卡,还请您手下留情。” 李燕豪点头说道:“姑娘的意思我懂,请放心就是,我不会伤人的。‘ 小青道:“谢谢您。” 李燕豪步履极速,小青心里着急,一步也不远离地紧跟在李燕豪身后,是以几句话工夫两个人便又一前一后地登上了十几丈。 小青所说的那座山神庙,在山阴半腰,而李燕豪的登山处却在“百花山”山阳,要到山阴去势必要绕过去不可。 李燕豪登上十几丈之后,便绕向左,眼前一块青陡峭壁矗立着,快到峭壁的时候,李燕豪突然目闪奇光,低低说道:“姑娱,峭壁后躲的有人。” 小青当时就是神情一紧,停步不前。 李燕豪道:“走吧,姑娘,别处无路,咱们总是要从这儿绕过去的。” 小青紧张地点了点头。 快到峭壁的时候,李燕豪身形疾闪,飞一般地扑绕了过去,小青刚一怔,随听峭壁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她忙跟着绕了过去。 紧挨着峭壁坐着个青衣人,腰里挂着一柄长剑,右手抚在剑柄上,闭着眼像睡着了一般。 敢情他剑还没有拔出来,便被李燕豪制住了。 小青道:“这人叫张杰,是‘龙凤门’的高手之一。” 只听一声沉哼传了过来:“大胆的丫头,竟敢吃里扒外,老神仙正在找你呢!” 小青激灵一颤,忙躲到李燕豪身后。 李燕豪循声望去,只见身前那条下临数十丈断崖的小路上,并肩站着两个人,正是龙凤门主座下那黑白二侍。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二位,久违了。” 那瘦高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你好大的胆啊,上次饶际不死,这次你竟敢又来找事,要知道这次不比上次………” 李燕豪道:“我知道,贵门那位太上门主在这儿,不瞒二位说,我就是来见贵门那位太上门主的,请二位代为通报一声……” 瘦高黑衣人冰冷说道:“凭际也配见我家太上门主……” 李燕豪道:“听说贵门那位太上门主一时误会,把贵门主囚禁了起来,事由我起,我不能不闻不问 ,我这趟到‘百花山’来是来向贵门太上门主有所解释,并不是来打架的。“ 瘦高黑衣人道:“不管你是干什么来的,我家太上门主下了令谕,只要‘龙凤门’以外的人要强登‘百花山’,便格杀无论……” 李燕豪道:“这百花山又不是谁家私产,登山欣赏的人在所难免,贵门太上门主的这个令谕太过了些,救火如救人,我不敢多事耽搁,二位既然不肯代为通报,我只有自己去见贵门那位太上门主了,请让路。” 顿了顿道:“姑娘请跟我来。”迈步逼了过去。 “黑白二侍”立即四掌齐抬,手举至腰。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路窄,二位要是不退让的话,很可能被我挤下断崖去,数十丈高低,摔下去并不足致命可也够瞧的。” 说话间已逼近一丈内。 黑白二侍四掌齐劈,一片狂飈也似的劲气逼了过来。 李燕豪抬掌硬接却留情三分砰然一声,震得黑白二侍身躯晃动,瘦高黑衣人站在外侧脚下土松,崩落一块,差点没摔下断崖,吓得他连忙转身后退。 李燕豪淡然一笑,跨步逼了过去。 如今是矮胖白衣人在前,瘦高黑衣人在后,在这种情形下,矮胖白衣人那敢跟李燕豪碰硬,也忙不迭地往后退去。 这一来马上变成了李燕豪步步进逼,黑白二侍步步后退,根本用不着再费事动手。 就这么一进一退,转眼工夫已退到了路尽头,路尽头是一片平地,一座不太大的庙宇就在平地的那一边。 黑白二侍退到平地上之后,李燕豪仍在小路上,瘦高黑衣人立即上前一步跟矮胖白衣人并肩而立,四掌齐扬,打出一蓬黑雾,满天花雨般罩向李燕豪。 只听小青惊呼说道:“李大侠小心,这是‘龙凤门’的‘蚀骨毒砂’。” 李燕豪双眉扬起,他本可以跃起来躲避,可是小青紧跟在他身后,他要是跃起来躲闪这种“蚀骨毒砂”非打在小青身上不可。 同时小路过窄,也不能左右躲闪,唯一的办法是用内家罡气或劈空掌力把这毒砂悉数逼回去。 而,若把这蓬毒砂悉数逼回去的话,势必非伤了黑白二侍不可,他是来救人的,以不动手为上,不能伤人。 同时他也答应过小青不伤人,可是在这时候权衡利害,却容不得他顾虑那么多。 没奈何之下,他略一咬牙,双掌排空,一翻一抖,两片威猛无伦的内家掌力,向着那蓬如飞罩下的毒砂劈了过去。 只听呼地一声,那满天花雨般毒砂悉数被逼了回去,去势比来势疾。 黑白二侍大吃一惊,眼看躲闪已是不及,双双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丈余,毒砂适时落地,地上吱吱作响,刹时那翠绿的小草已变一片焦黄,令人触目惊心。 瘦高黑衣人躲得梢慢了点儿,衣角上沾了几粒,“嗤”,“嗤”作响,吓得他连忙扯下那片衣角扔出老远。 他两个惊魂未定,李燕豪已踏上平地,就要伸手去制他两个。 适时一声冷笑划空传来,两条黄影挟千钧之威,当头扑下。 小婢叫道:“黄衣四侍……” 李燕豪道:“谢谢姑娘。” 两条黄影突然扑下,闷哼两声,两条黄影又电射倒退,一起落在丈余外,是两个长发披散的黄衣人,脸上死板板的,都不带一点表情。 两个人肩头各破了一个口子,都见了肉,显然他两个在李燕豪手下吃了亏。 李燕豪道:“二位对手之前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难道不怕弱了龙凤门的威名么?” 只听左边一名长发黄衣人冰冷说道:“你是何人?” 这时候黑白二侍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双双退到两个长发黄衣人身侧,瘦高黑衣人凑近去低低说了几句。 左边那长发黄衣人“哦”地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使得我家门主惹我家老神仙大发雷霆的那个姓李的啊,你可真不怕死啊?” 李燕豪道:“事由我起,我很不安,特来向贵太上门主作个解释。” 只听左边那长发黄女人冷哼说道:“小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外人勾来管咱们‘龙凤门’的家务事,还不快进庙跪在老神仙前领罪去。” 小青抗声说道:“小青知罪,只要门主安然无恙,小青愿意受最严厉的惩罚。 ‘ 右边那长发黄衣人叱道:“大胆,本门弟子已奉有老神仙令谕,只要见着你便立地格杀,我念你是门主的侍婢,给你自己请罪的机会:……” 李燕豪突然说道:“贵门中事可以稍后再作了断,请先让我见见贵门太上门主。” 右边那长发黄衣人叱道:“凭你也配?”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际两个刚才吃的亏还不够么。”迈步逼了过去。 黑白二侍因二个黄衣人在侧,胆气已然壮了不少,双双一声暴喝:“咱们联手先毙了他再说。” 四个人虽然联了手,可是四个人围攻之下,不但没毙了李燕豪,反而被李燕豪双掌挥动,逼得节节后退。 眼看就要退到山神庙门口,只听一声苍劲沉喝传了出来。 “你们都闪开,让我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气候。” 两名黄衣人跟黑白二侍立即闪退一旁,躬下身去。 小青没转身看可是脸色已经白了。 李燕豪心知“龙凤门”那位太上门主要出来了。 果然,两名黄衣人跟黑白二侍才躬下身去,从山神庙里缓步走出一个身穿左绣龙,右绣凤的鸡皮鹤发的黄衣老妇人来。 黄衣老妇人身材瘦小,肤色黝黑,那一张黝黑的鷄皮老脸跟她那一头雪白的头发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身形微微佝凄,手里拄着一根上铸龙首凤头的黝黑铁拐,身边各有一名长发黄衣人。 她脸色冷漠,眼光森寒,一出来便给人一种阴森寒冷的感觉。 小青低低说道:“这就是太上门主。” 李燕豪道:“我看得出来。 “ 黄衣老妇人一双冷电般目光扫了过来,一顿铁拐,喝道:“贱婢,跪下。” 黄衣老妇人威严慑人,小青竞没敢再吭一声,当即头一低就跪了下去。 黄衣老妇人抬起铁拐隔空一拐点向小青。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老婆婆手下留情。” 挥掌一截嘶地一声裂帛异响,黄衣老妇人手中铁拐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似的,忽然往回一缩。 黄衣老妇人脸色大变,两眼之中厉芒大盛,霍地转望李燕豪,厉喝说道:“小鬼,你……” 李燕豪淡然说道:“ 我是小青姑娘请来的,老婆婆当着我惩处青姑娘,似乎不是待客之道,也有损老婆婆的身份。“ 黄衣妇人怒笑说道:“际也配够我龙凤门的客人,我非要当着你毙了这贱婢不可。”隔空抡拐扫了过来。 李燕豪当即又劈出一掌,只听砰然一声大震,黄衣老妇人铁拐回荡,人也退了一步,但李燕豪不过只晃了一晃。 李燕豪虽只晃了一晃,可是他已暗暗心惊于老妇人的一身深厚内家修为。 自艺成辞别痴和尚以来,几经战阵,从没碰上过一个能使得他身形晃动的人,就连那穷家帮的雷老五都算上。 他明白,眼前这位龙凤门的太上门主,是他出道以来的唯一劲敌,此行是成是败,能否顺利救得那位青衣人儿,还在未定之天。 只听那黄衣老妇人道:“你就是西山之上,以百招之数挫败我那徒弟,要回几个江湖末流的那个姓李的?” 李燕豪道:“不错,我就是李燕豪。 ‘ 黄衣老妇人冰冷地望着他道:“你是哪门哪派弟子?‘ 李燕豪道:“说来老婆婆也许不信,我不属任何门派。” 黄衣老妇人道:“说不说在你,这也无关紧要,我只不过是见际身手不俗,随便问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燕豪道:“我不能坐视合高足受屈……。” 黄衣老妇人道:“那是‘龙凤门’的家务事。” 李燕豪道:“可是事由我起。” “年轻人,”黄衣老妇人威态忽地一敛,道:“你虽然肯跑这么远的路来救一个跟你毫不相关,甚至是你的敌人的人,你的心肠很好,也够得上两字侠义,冲着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再惩罚我的徒弟了,她原先告诉我她在百招之内败在你手里,我还不信,如今我跟跟朝了面,也亲自试过你的一身所学,我相信了,是我没教出好徒弟来,不能怪他……。” 李燕豪可没想到黄衣老妇人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 其实仔细想想,本该如此,李燕豪一身所学既比她那得意高足为高,还能怪她那得意高足么? 李燕豪那里怔了一怔,还没说话。 小青已磕下头去:“谢谢老神仙的恩典。” 黄衣老妇人忽然脸色一沉,冰冷说道:“你家门主的罪可以恕,你的罪我不能饶……” 小青道:“只要老神仙肯饶恕姑娘,婢子愿意领罚。” 李燕豪轻咳一声道:“老婆婆容我说句话。” 黄衣老妇人道:“我对你颇有好感,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李燕豪只觉这位“龙凤门”的太上门主性情不怎么怪异,也不是冷酷,凶残、刚愎自用,毫不讲理 不近情的人,当即说道:“谢谢老人家,我以为要不是小青姑娘跑这一趟,老人家断不会轻易相信令高足,到头来铸错的还是老人家。” 黄衣老妇人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年轻人,你倒会说话啊,以你之见呢?”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这是贵门的家务事,我以为老人家自有卓裁。” 黄衣老妇人一怔,旋即仰头大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碰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可人的入,行了,年轻人,我听你的,要饶都饶了,小青给我起来吧。”小青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 就在这时候“山神庙” 侧那片树林里有人吁了一口大气,道:“雷声大,雨点儿小,害我白紧张了一场,看来我才是白跑了一趟。”李燕豪一怔,一声兄弟还没叫出口。 黄衣老妇人脸上变色,霍然转注,她还没来得及喝问。 人影一闪,李燕豪身侧已多了个寻问天,他仍是那身装束,不过,已然戴了孝。 李燕豪愕然说道:“兄弟,你怎么来了?” 寻问天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那里黄衣老妇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