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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用推理的方式来叙述,提供了许多线索,然后根据线索得出结论。
有趣的是,同样的线索往往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所以如果不同意卫斯理白素小郭戈壁沙漠他们的结论:可以自行根据线索得出自己的结论,或者更可以自行增加线索。
当然可以——有何不可?只要感到有趣,看小说,可以随便怎么看怎么想。限制人类行为的规范已经太多,在看小说这件事上,千万不要再自行紧张拘泥,请尽量活泼放松!
觉得好看,就看得嘻哈大笑,享受愉快。觉得不好看,就立刻放下,不浪费生命,这是看小说的唯一之道——除此之外的看小说方式,都是在自寻烦恼,愚不可及。
倪匡
C在两千年前的今夜来到地球
第一部他的头不是他的头
我们几个熟人称呼他为「小郭」,而其他人都尊敬地称他为郭大侦探的事务所,随看他业务的发展而规模越来越大,大到了光顾者要想见到郭大侦探本人,至少要经过四道手续,才能够和他的主任秘书取得直接联络,至于甚么时候能够真正面对这位大侦探,还是未知之数。
想起当年他侦探事务所才成立的时候,小小的办公室之中,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日子过得其快。
知道要见小郭并不容易,所以我也很久没有上他规模宏大的事务所去了。不过这个故事却必须从小郭的事务所开始叙述。
顾客——一般的顾客,早就不会去找郭大侦探,因为他收费太高——关于这一点,小郭振振有词,他说:「私家侦探这个行业,没有必要为贫苦大众服务,我把收费提高,可以使人家办不了的事情由我来办,我能够成功,当然应该得到相应的代价!」
所以光顾他的顾客,都很有杜会地位,至少很有钱,而且还要有能够忍受大侦探那副嘴脸,和他的大架子。
姚女士能够一经安排就见到小郭,并不是她的运气特别好,而是她的来头够大。她的秘书在和侦探事务所联络的时候,说的是:「全球矿务公司董事姚女士有事情想委托郭先生。」
接电话的秘书立刻找到这个「全球矿务公司」的资料,发现这家矿务公司确然名副其实,公司业务遍及全世界,开采的矿物也包罗万有,从南非的钻石到哥伦比亚的祖母绿,从西伯利亚的稀有金属到北海的石油,业务好像还涉及许多放射性元素的开发,不过这一点属于极度的机密,所以资料语焉不详。
就可以获得的资料,这样规模大企业的董事,当然也已经足够使小郭立刻接见她了。
我曾经就类似的事件嘲笑小郭,说他「结交权贵」,小郭冲我一瞪眼,回了我一句:「彼此彼此。」
我想起经常和我来往的一些人,确然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只好不再出声。
却说小郭很快就和姚女士约好了时间,那天下午,姚女士准时来到了小郭的事务所,在小郭夸张之极的办公室之中,和小郭会面。
在会面之前,小郭做了很好的准备功夫,对这家矿务公司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原来全球矿务公司历史非常悠久,创办人姓姚,是清朝晚期,所谓「洋务运动」时期的人物,和当时主导运动的大官僚的关系十分密切:创办公司的资本,有很大部份是官僚资本,自然雄厚之极,而且可以享有特权。
这创办人本身倒也罢了,他的儿于却十分出色,目光也极远大:早就利用公司本身的有利条件,把业务向全世界扩展,而且积极和当地人士合作,合作的方式尽量对当地人有利,所以在全世界各地都非常受欢迎,自然业务开展越来越大,是世界上最大的七家矿务公司之一,公司资产大到了无法有精确估计的程度。
现任公司董事长,是创办人的后代——公司一直都用家庭企业的方式传下来,这家人人丁并不兴旺,传到了董事长父亲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人,兄长对于开矿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对学语言有兴趣,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语言学家,其学问之深,学术界认为还在当年俄国的学者罗曼诺素夫之上。自然,罗曼诺素夫还兼有自然科学上的学问,不是只攻语言文字学。然而这位姚教授在语言文字学上的成就,也非同凡响。据说他精通至少十七种语言文字,其中包括六种古语文在内,在这六种古语文的领域之中,他是屈指可数的专家中的专家。
我在这里忽然详细介绍这位了不起的语文学专家,并不是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故意打岔,而是这位姚教授在这个故事中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甚至于可以说故事是从他身上开始的。
至于在一个语言文字学学者的身上,会有甚么稀奇古怪的故事发生呢?当然要看下去才知道。
姚教授致力于研究学问,他的弟弟却对做生意有兴趣,所以自然而然接掌了公司。
姚教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专注学问,所以并没有结婚,当然没有子女。他的弟弟,现任公司董事长,已婚,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一直在公司任职,非常能干,在全世界企业界声名显著,就是有事情要委托小郭进行的姚女士。而儿于却完全没有任何资料——这点非常不寻常,因为这种家庭的背景,就算这个人本身再低调、再不喜欢出风头,也不至于一点资料都没有,当时小郭就凭他职业的敏锐感觉,感到非常奇怪,觉得其中一定有很神秘的原因。
这些关系,并不复杂,反而在一个家族性的大企业来说,非常简单。我在故事一开始,还没有叙述到整件事情怎么会和我发生关系之前,先将这些交代清楚,有助于故事叙述。
而小郭在查阅这些资料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引起他的注意,就是那位姚教授,在不久之前去世,报上有许多纪念的文章,而正式的丧礼还没有举行,公告的出丧日期,小郭算了一算,就是在姚女士和他会面后的第三天。
姚女士和姚教授是姪女和伯父,有十分密切的血缘关系,而且姚教授没有子女,姚女士又是下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子,应该也有很好的感情。
虽然说姚教授以八十九岁高龄去世,家人不会感到甚么样的悲伤,可是就在出丧期间,姚女士急看要找私家侦探办事,可知要办的事情一定相当紧急,小郭也感到很有兴趣。
这些是小郭和姚女士会面之前的一些情形。
当时小郭作了一些假设,猜姚女士要他办甚么事情。他假设的是姚教授去世之后,一定有非常庞大的遗产,可能这笔遗产的继承人身份神秘,要他去寻找。
作为一个专门以找人著名的侦探来说,小郭作这样的设想,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那天下午,姚女士在秘书的带领之下,走进小郭的办公室,小郭首先看到秘书的脸上,神情非常古怪,而且竭力克制,不想显露出来,因而显得加倍古怪。
一看到秘书这样的神情,小郭就知道必然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姚女士没有来。可是,小郭不明白为甚么带了一个清洁女工进来——跟在秘书后面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面目平凡之极,衣看更是普通,小郭认人的本领很大,那是他的专长,他认为那是清洁女工,那位女士看来也就确然百分之百像清洁女工。
当然小郭很快就知道白己完全弄错了,那位秘书偏了偏身子,大声道:「全球矿务公司董事,姚女士来了。」
说看,秘书向那位「清洁女工」指了一指。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小郭还是不由自主显出了讶异的神情,一时之间,坐?竟然忘了最起码的礼貌,没有立刻站起来。等到姚女士来到近前,他才狼狼站起,连声道:「幸会,幸会,欢迎光临:请坐,请坐。」
姚女士望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姚女士的样貌衣?:在菜市场里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好几百个同样类型的妇女,可是她的目光却十分锐利,小郭本来就很狼狈,再给这样尖锐的目光扫过,刹那之间,我们的大侦探甚至于有些手足无措。
他定了定神,才也坐了下来,问道:「请问姚女士需要甚么帮助?」
姚女士道:「请郭先生找人,收费如何算法?」
小郭道:「不忙说这些,先听听需要找的是甚么人再说。」
姚女士摇头:「还是先说清楚价钱比较好,免得怀疑我这个模样,会付不出钱来。」
小郭被姚女士讽刺了一下,只好装成听不懂,他道:「找人按时间计算,有一天算一天,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绝对不会拖延时日,如果三十天之内没有结果,我们会建议委托人放弃,以免浪费金钱。」
小郭说看,将一本有关收费的小册子,推到了姚女士面前。姚女士取在手中,飞快地翻看,小郭趁机仔细打量她,只见她双手上非但没有任何戒指之类的饰物,而且肌肤粗糙无比,像是长期从事双手操作的粗重工作。
而她的脸上,同样也充满了日晒雨淋风吹霜侵的痕迹,显得十分苍老,至少比她实际年龄要老了二十年。
小郭当然不好意思问她究竟多少岁,只是一面打量,一面想看曾经看过有关她的资料。资料上曾经提到,姚女士在大学地质学系毕业之后,一直不断参加地质勘探工作。
当时,在资料上简单的几句话,想不到在实际上需要一个人付出那么高的代价,尤其对一个本身十分富有的女性来说,若非真正对这种工作有高度的热爱,而且怀有崇高的理想,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小郭想到这里,对姚女士不禁肃然起敬,更感到自己刚才看到她的时候,有流露讶异的神情,十分不应该。
他决定不管姚女士提出甚么委托,都一定尽量完成。
姚女士很快就放下了小册于,向小郭望来,她显然立刻从小郭的神情上,看出了小郭的心路历程,所以她的眼光,也显得不是那么凌厉,她道:「我想委托阁下找一个人,并且使我和他见面。事情应该很容易办——只要阁下愿意去做的话。」
小郭在这时候,差点没有大力拍胸脯,他一口答应:「没有问题!我非常愿意,一定尽力为你服务。」
小郭的反应相当夸张,姚女士笑了笑,道:「谢谢。」
说看,她取出了一张纸片,向小郭递了过来:「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小郭接了过来一看,陡然跳了起来,动作太猛太快,以致将他刚才坐看的那张意大利手工精制的大班椅,带翻在地上,小郭也不去扶起椅子,只是盯住了纸片上所写的名字,好一会才抬起头,向姚女士望去。
小郭会有这种异常的反应,好像在姚女士的意料之中,她立刻点了点头,很确定的表示她确然就是要找这个人。
小郭吸了一口气,苦笑,摇头,竟然忘记了那张椅于子已经翻倒,身子一矮,向下坐去。这一坐当然坐了个空,以致于十分滑稽地跌倒在地上。
姚女士站起来,隔了桌子来看他,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一开始到现在,所叙述的一切,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常我能够把这些经过叙述出来,当然是因为事后小郭将一切告诉我的缘故。
而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道:「你怎么会吓成那样!她要你找的是甚么人?难道是甚么妖魔鬼怪?」
小郭来找我的时候,是在傍晚,他先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然后才说到姚女士委托他办事的情形,他对自己从心底里钦佩姚女士对工作的认真说了很多,我在叙述的时候都加以简化,略去了百分之九十。
小郭这时候瞪大了眼,看看我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想嘲笑他几句,白素从楼上走下来,笑看道:「让我来猜一猜,那位姚女士要找的是甚么人。」
我向白素望去,笑道:「这种无边无际的事情,怎么能够猜得?!」
白素来到了我和小郭中间,笑道:「其实并不难猜,郭大侦探,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不是?」
我征了一征,小郭已经向白素深深鞠躬,显然是白素已经猜对了,我再征了一征,才会过意来,伸手指看自己的鼻子,一时之间还是说不出话来。
后来自素笑我:「你真是后知后觉到了极点,小郭看到了纸片上的名字如此吃惊,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意外。他又立刻来找你,把经过告诉你,又替那位姚女士说了许多好话,这一切都说明姚女士要找的人是你!」
我苦笑——「后知后觉」这个考语,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了,可是我还是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小郭是立刻就来找我的?」
白素道:「如果你留意报纸上的新闻,就可以知道,那位姚教授的出殡日子,就在小郭来找你的后天。由此可知小郭是在和姚女士会面之后立刻来找你的。」
我无话可说——白素料到的,在当时还不只如此,在小郭还想再鞠躬的时候,白素道:「那位姚女士是不是在外面等?如此值得尊敬的人,怎么不立刻请她进来!」
小郭一听,如奉纶音,大叫一声:「得令!」箭一般向外冲了出去。
这时候我当然已经明白发生的是甚么事情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位姚女士是有事情要来找我,她知道无法直接找到我:又打听到了小郭和我的关系,所以通过小郭,想来和我见面。
当时我哼了一声,道:「小郭也太鬼头鬼脑了,知道姚女士是要来找我,也不必反应这样激烈!」
白素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古怪?想见阁下,比甚么都困难,这…臭名可说远播!」
我啼笑皆非:「好么!做了一辈子人,赢得臭名远播名!」
说话之间,小郭已经和一个中年妇女一起走了进来。由于小郭早就详细形容过这位姚女士的外形,所以我和白素都不感到意外,我看到她虽然风霜满脸,可是神情坚毅无比,像是一尊石头彫刻一般。
白素非常热情地迎了上去,道:「欢迎,欢迎,能够见到那么著名的科学家,实在太高兴了。我是白素,他就是卫斯理。」
姚女士笑了笑:「卫夫人和卫先生才是名扬四海哩。」
白素道:「你在地质学上的成就,举世皆知,而且必然在历史上有崇高的地位,我们算是甚么!」
白素对姚女士评价如此之高,可以肯定她在小郭提起姚女士之前,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成就。我不敢说白素的话对姚女士赞扬太过份,因为我对姚女士究竟有甚么成就一无所知,那肯定是自己见识太少之故。
这时候小郭对于姚女士会受到白素这样程度的欢迎,也感到很意外,显然他虽然曾经接触过和姚女士有关的资料,可是他对姚女士的了解程度,看来也和我差不多。
(后来,白素详细向我介绍姚女土在地质学和矿物学上的成就,听得我目瞪口呆——不过这一切和这个故事关系不大,反而和后来另一件事情有很大的关联,所以详细情形放在叙述那一个故事的时候再说。)白素说看,已经紧握了姚女士的双手,姚女士一面向我点头,一面道:「卫夫人太客气了,我有一件事情,想向卫先生和卫夫人请教。」
她开门见山,立刻提出了来的目的,我很欣赏这种直率的作风,也立刻道:「请说。」
白素将姚女士轻轻带到沙发前,请她坐下,姚女士显然心事重重,心中只在想看她要问我的问题,所以连坐下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好像要白素带领才能完成。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想,姚女士的问题一定古怪严重之极,不然她不至于这样心神恍惚。我向小郭望了一眼,小郭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是甚么事情。
姚女士坐了下来之后,神情很认真地望看我们,问了一个别说是我,就算是白素也万万料不到的问题。
她很严肃地问我:「卫先生对于死人的头部,有甚么程度的认识?」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小郭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三人之中,白素最快反应过来,她道:「姚女士,你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和你共同解决问题,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你尽管慢慢说,从头说起。」
姚女士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这样问,各位可能不是很容易明白。」
我心中暗忖:岂止不容易明白,简直会把提出这种问题来的人当神经病!
姚女士顿了一顿,又道:「我伯父在三天前过世——」
她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神情十分犹豫。
白素显然企图帮助她,道:「是,我们在报上看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姚教授学问博大精深,他的去世,是人类文化的一大损失!」
在白素这样说的时候,我的思想扯了开去,我想到每一个有成就的人死亡,就都会用这样的话来表示惋惜,因为人死了,这个人的一切学问,也就随之消失,确然是一种损失。可是没人可以避免死亡,所以这种损失也就不可避免——既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其实也不必表示可惜。
当时我只是随便想到了这些,绝没有想到这种偶然的想法,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中,居然十分重要。
当时我又想到,姚女士一上来就提到了「死人的头部」,难道是姚教授死后,头部发生了甚么古怪的变化?
我只是自己在想,并没有说甚么,因为我发现姚女士不管在她的领域中有多大的成就,她叙述事情的本领显然很差,我如果向她问问题,只有使她的叙述更加紊乱。
当下姚女士叹了一口气,声音很是哀伤:「伯父是一个好人。。。」
白素道:「他得享高龄,你不必太难过。」
姚女士又叹了一口气,竟然好一会不再说话,白素提醒她:「是不是姚教授过世之后,有甚么事情发生,使你无法理解,所以才会来找我们?」
幸亏有白素的提点,要不然看来姚女士会不知道该如何把事情说出来。
她连连点头:「是,是有一些…很古怪的事情发生…」
白素很有耐性:「只管慢慢说。」
姚女士吸了一口气:「伯父临终的时候,我父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咽气,等我得到了消息,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过世,我从小和他的感情就十分好,是他教导我做学问必须全力以赴才可能有成绩的道理,所以我对他的去世,感到很难过,在他的身边,望看他的遗容,不肯离开,是我父亲把我硬拉开去的,在那时候,我并没有感到任何异状。」
她说得很认真,我却听得颇为不耐烦。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平常之极,完全不构成她要来找我们的理由。
人死了,只要不长出绿毛来变成僵尸,还会有甚么异状?
白素连连向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
只见姚女士皱看眉,想了一会,继续道:「等到我再次看到他的遗容时,已经是在殡仪馆了,他被放在冷冻房间内,身上盖看被子,只有头部可以看到,我看他的时候,隔看冷冻房间的玻璃门,我感到他…他的样子,看起来…古怪…总之是很不对劲…好像…好像…好像…」
她说了三遍「好像」,可是究竟好像甚么,她却又迟疑看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声道:「整理遗容的化妆师,通常都会把遗容化妆得古里古怪,看起来很不自然。」
姚女士望看我摇头,对我这种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不接受。我没好气,问道:「那你在怀疑甚么?」
姚女士口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白素道:「不管你怀疑的事情多么荒谬,都不要紧,且说来听听。」
白素已经说得再明白都没有:不管她想说甚么,都可以说。可是姚女士的神情不但迷惘,而且还有一种显然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痛苦。
这时候我也可以肯定,事情一定非常不寻常,不然就算姚女士的表达能力再差,也不应该有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我同时又在想,事实上不可能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因为通过放置遗体的冷冻房间的玻璃门,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遗体,如果有异常的情形,人人都会发现,没有道理只有姚女士一个人才有发现。
想到这里,姚女士还是没有开口,我自然而然摇头,表示对姚女士不以为然,姚女士很困难的迸出了一句话来:「不关化妆师的事情,我觉得…我觉得…」
她说到这里,霍然起立,涨红了脸,道:「他的头,伯父的头,不是他的头!」
这句话显然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说了之后,她甚至于连连喘气,由此可知她心情的紧张和激动是如何之甚。
我们都对她说话的诚意,毫无怀疑,可是那对于我们要听懂她的话并没有帮助。
她那句话,总共十二个字,全听到了,可是整句话是甚么意思,却不明白。
我和小郭苦笑,白素侧看头,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头部看起来不像是他的头?」
姚女士连连点头,白素又道:「是哪一部份看起来不像?是整个头部的形状呢,还是脸容不对?」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这位姚女上的背景,这时候我就算不将她轰出去,至少也会离开,不再听她的胡说八道。难得白素耐性如此之好,还在和她慢慢分析。
姚女士想了一想,道「我…说不上来,总之…我看到的不像是伯父的头。」
我实在憋不住,纵笑起来:「太难理解了!」
谁知道姚女上反应激烈之极,伸手在茶几上用力一拍,勃然大怒,厉声道:「要是容易理解,还用得看来找你们吗?」
我给她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白素站了起来,挡在我的身前,道:「你别生气,实在是因为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要紧,总可以说明白。」
姚女士苦笑:「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第二部那个人不知道是甚么人
她虽然说了「对不起」,可是气氛还是很僵,一时之间大家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姚女士很?急,双手挥动:「并不难明白,就是他的头,看起来不像他的头——我在前一天还曾经近距离面对他的遗容,当时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我还是感到听姚女士的话,像是腾云驾雾一样,我向小郭圣去,看他的神情,感觉显然和我相同。
确然,如姚女士所说「其实并不难明白」,只不过是「他的头看起来不像他的头」而已。可是接下来却有八百多个问题可以问,这些问题在我喉咙中打转,甚至于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白素在这时候反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用力扯了两下,她当然不是和我在玩耍,而是强烈的示意我不要出声。
若不是白素同时已经向姚女士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我一定按捺不住,白素问道:「你所谓「不像」是指头部形状不像,还是脸容不像?」
姚女士很认真地想了片刻,却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回答是:「我说不上来…都不是…我其的说不上来…」
听她这样说,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可是看她的神情,却又无论如何不像是在开玩笑、消遣我们。
白素又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还在很耐心地问姚女士:「这样说来,是一种很难表达的感觉,那么你在有了这种感觉之后,首先想到的是甚么?」
姚女士对这个问题,连想都没有想,脱口就道:「我立刻想到他的头不是真的头。」
她的话本来就极端莫测高深,而这句话更是起亚里斯多德于地下,只怕一样听不明白。白素当然不能例外,她征了一征,追问:「你的意思是…」
姚女士的脾气毫无疑问十分急躁,她反而先不耐烦起来,道:「你问我想到甚么,我想到的就是他的头不是真的头!」
她大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这时候就算白素反手打我一个耳光,都没有办法阻止我说话了,而且我还是真的听懂了姚女士的那句话。
我哈哈大笑:「她的意思是,姚教授项上的人头,是一个假人头!」
我一出声,白素就让开了一些,又变得我和姚女士正面相对,姚女士瞪了我一眼,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卫先生为何觉得这很可笑?」
这时候非但我无法停止,连小郭都大笑起来,只有自素能够控制自己,居然没有笑出声来。
我们觉得好笑,并不只是因为姚女士所说的话荒谬绝伦,而且也因为姚女士不论在科学上有多大的成就,实际上她却幼稚之极,可以说完全不通世务。
她凭自己的感觉所想到的事情是如此无稽,可是她却一本正经地来找我们商量!
照她的说法,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是一个假人头。
这说法如果成立,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姚教授原来的人头到哪里去了?
人头不会自己离开脖于,一定要经过切割才会和身体分离,过程倒并不复杂,可是问题又来了:将姚教授的头切下来,换上一个假人头,目的何在?
世界上倒的确有「猎头族」的存在,为了种种原因,包括纪念一个好朋友而将他的头割下来的怪异行为。可是我绝对不认为会有猎头族人在这里出现,而且他们在取下了人头之后,也不会做一个假人头来接上去。
这种做一个假人头放在死人遗体上的事情,只有在古代的小说笔记上才会出现,多数是遭人杀害之后,人头不知所终,这才用檀香木之类的珍贵材料,做上一个假人头,算是有「全尸」。
这种情形当然也不会发生在姚教授的身上。
姚女士显然没有好好的想过,不然她一定会知道她的那种想法是如何可笑!
妙女士不但事先没有好好想过,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愿意好好想一想,对于我和小郭的态度,她感到非常恼怒,所以连看都不看我们,只是望看白素。
白素微笑道:「要确定人头是真是假,十分容易,只要走进冷冻房间,接近遗体——」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姚女士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头:「如果可以这样,我早就做了!」
这句话同样使我们不明白。不过我倒可以感觉到事情真的相当复杂,还有许多我口不仰、明白的因素在,加上姚女士叙述事情的能力很差,所以才形成了她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不懂的状况。
白素吸了一口气:「为甚么做不到?」
姚女士显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我父亲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遗体。」
我忍不住摇头:「这话更滑稽了,不接近遗体,如何将棺盖盖上,完成入验?」
姚女士回答道:「他——我父亲他自己例外,盖棺由他亲自来进行…事实上,遗体的处理,几乎从头开始,都是他在亲自动手。」
从姚女士的口气中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她对父亲的不满。
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立刻又感到很无稽,所以又立刻摇了摇头。
白素在继续问:「你是说你想进去看个清楚,可是你父亲阻止,不让你接近遗体?」
姚女士点头:「他派了警卫,守在冷冻房间的门口,任何人都只能在门外瞻仰遗容,而且早已宣布,没有如寻常那样绕棺告别的仪式,亲友可以在门外看他进行盖棺,然后他就会推棺木出来。」
这种丧礼形式虽然古怪,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是为甚么要这样,而不依照常例来进行?我直觉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觉得姚女士所说的一切,确然有一定的可供研究之处。
白素道:「你没有向令尊说出你的感觉?」
姚女士对这个问题的反应相当奇特,她有骇然的神色,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苦笑道:「说了:可是给他痛斥了一顿,虽然他从来对我十分严厉,可是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盛怒过,想来是伯父的去世,使他十分伤心…」
从姚女士的话中可以很清楚地了解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父亲肯定是严父,所以虽然女儿早已成年,而且大有成就,可是父亲仍然可以痛斥女儿,而且女儿不但很孝顺,也对严父有从小就养成的害怕,受了训斥,还替父亲找理由。
白素皱了皱眉——以她和白老大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确然很难体会姚女士和她父亲的那种关系。
白素道:「可是遗体的人头是真是假,至关重要,你应该坚持才对啊!」
姚女士神情苦涩之极,甚至于连声音都变了,道:「我坚持了,他这才更加暴怒,先告诉我一切都是伯父的遗愿,我这样无理取闹,简直是不孝之极,他罚我…罚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非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有卓越成就的地质学家,受到了她父亲甚么样的惩罚,当然也不好追问。
姚女士停了一会,才道:「我无法抹去我的感觉,而我一直对卫斯理先生有印象,所以才想通过郭先生,请卫先生帮助我,如果卫先生认为事情只是很可笑,那我就告辞了。」
我连忙道:「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是因为我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至少知道你有这种感觉,可能并不是无缘无故,你需要甚么样的帮助,我们都不会推辞!」
姚女士接受了我的道歉,她道:「我想请各位帮助,证实我的感觉。」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我们去弄清楚,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她来找我们的目的,此所以她一上来就问我对人的头部是不是有研究。
我们虽然已经明白了她的要求,可是还是感到事情相当无稽,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些甚么才好。反而倒是姚女士替我们出主意,她道:「各位神通广大,那几个警卫,一定难不倒各位,对付了警卫,我就可以进房间去了。」
我若不是才道了歉,这时候一定又会忍不住大笑起平来——事情实在滑稽,卫斯理白素郭大侦探,联手大闹殡仪馆,目的是要使死者的姪女去验证死者的头是真头还是假头!
这种事情如果传闻开去,必然成为江湖奇谈,而我们当然也从此成为笑柄!以后走进走出,不知道怎样见人!
小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准备打退堂鼓,先咳了一下,我不等他开口说话,就伸手直指住了他,意思很明白:事情是从你这里来的,你别想开溜!
小郭缩了缩头,没有敢说甚么。
白素却很认真地道:「要对付几个警卫,当然不是难事,可是难免引起混乱,我看我们还是先去观察一下的好,小郭,你事务所有没有那种可以缩短距离三倍左右的眼镜型望远镜?」
小郭还没有回答,姚女士已经发出了一下欢呼声,紧紧拥抱了白素一下。
这种望远镜并不是甚么特别的东西,在市面上也有出售,当然小郭的事务所中如果有,那性能一定特别好,而且戴在脸上,也不容易被人觉察。
而姚女士如此兴奋,当然是因为如果距离缩短三倍,那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遗体,可以容易辨别人头是真是假,不必走进房间去了。
小郭点头:「有,很多,我立刻要人送四副来。」
他说看就打电话。
白素的这个办法简单之极,可是确然很有解决问题的效果,我们都因此感到很轻松,在这时候,我也确知姚女士的性格天真直爽之极,可以归入不成熟这一类,像小孩子一样。
我倒很喜欢和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有甚么就说甚么,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不会转弯抹角。所以我也不必和他来甚么虚套客气。
我很直接地问她:「你父亲和你伯父之间的感情如何?」
姚女士立刻道:「极好——好到了极点!」
我表示怀疑:「他们的性格、工作、兴趣…可以说完全不同,这感情好像很难融洽?」
姚女士大摇其头:「我只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友爱诚笃,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伯父在二十年前,就因为严重的肾病,而接近死亡,我父亲毅然将自己的一个肾,移植给我伯父。卫先生,你在怀疑甚么?」
我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由衷地道。。「该死,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之所以会向姚女士问这个问题,是由于我刚才想到的一些事。首先姚女士的父亲姚董事长,要亲自处理姚教授的遗体,这种行为很不寻常,如果事情有甚么古怪的话,那么古怪就一定存在于这种不寻常的行为之中。
其次我又想到,全球公司的资产非常惊人,一直由姚董事长掌管,姚教授虽然对生意毫无兴趣,可是公司由上代传下来,他也应该有份,会不会姚董事长想吞没他的那一份,才会有古怪的花样耍出来。
也难怪我会这样想,因为这种豪富之家为了争财产而不顾亲情的实际例子实在太多了!
可是姚女士所说的事实,却完全否定了我的想法,一个人如果肯把自己的一个肾送给另一个人,他当然不会去打另一个人财产的主意!
而且不论在姚教授身上发生任何事情,只要事情是对姚教授不利的,都可以绝对排除那是姚董事长所为!
看到我这样子,姚女士也知道了我的想法,她摇了摇头:「我父亲不会做任何伤害我伯父的事情。」
我苦笑,也只好跟看摇头,同时想到,如果姚教授死亡之后,只有姚董事长一个人在处理遗体,那他绝对没有伤害遗体的道理,由此可知姚女士的那种感觉,毫无根据。
这时候白素问道:「处理遗体,是相当专门的功夫,普通人做不来,难道没有人帮助他?」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可是姚女士居然考虑一会才回答:「应该有,那个人…那个人…在我探望伯父的时候,见过几吹,和父亲在一起,和我伯父好像很谈得来。」
白素道:「这人是医生?」
姚女士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这位姚女士说的话,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听起来很简单,可是想要领会却又很困难,当真是莫测高深至于极点。
白素也显得有此无可奈何,笑了笑:「姚教授不是在医院中过世的?」
姚女士摇头:「不是——他在医院中住了半年,在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没有方法可以再维持下去的时候,他就坚持要出院,回到家里。」
白素皱了皱眉:「请问他…最后导致他去世的原因是甚么?」
姚女士苦笑:「因为年老——并没有特别的病症,医生的结论是他身体的许多器官,几乎是全部都因为年老而衰竭,无法继续运作,就必然死亡。总共有七位医生会诊,结论都是如此,有两位医生说,从他的身体衰竭的状况来看,他早就应该去世了,只不过因为他的生存意志超特坚强,这才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形下继续奇迹一样地活看。」
这一大段话虽然说的事情很不寻常,可是却容易明白——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如果有坚强的生存意志,确然可以使生命得到一定程度的延续。
这种情形用所谓文艺化的方式来说,就是「和死神进行搏斗」,只是无奈得很,从古以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用自己的生存意志战胜死神的。
姚女士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伯父在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之后——医生说他随时都可以断气——他就坚持回家,在回家之后,又活了三个多月,医生们都说那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她在叙述姚教授临死之前的一些情形,我听来还是觉得很模糊,无法在脑中构成画面。白素显然有同样的感觉,她道:「请你将姚教授死亡之前的生活…和生活环境比较详细一点,向我们说说。」
姚女士点头:「伯父一向独居,那是一栋很大的房于,有很大的花园,有大约七八个男女佣人,在他从医院回到家里之后,父亲又请了三班,每班两个专门护士照料他。虽然医生说现代医学对于他的状况已经完全无能为力,可是父亲还是坚持医生每天至少来看他三次,后来因为伯父反对,说他讨厌看到医生见到他居然还活看时那种古怪的神情,所以不要医生再来,父亲和他起了几次争执,总算改为三天来一次…伯父终于去世的时候,并没有医生在旁。」
姚女士说到这里,很是难过:「他回家之后,我知道他随时都会离开人世,所以不论多忙,都尽量去陪他,开始几天他看到我来都很高兴,我要离开他也有点不舍得,有一次我还整晚在他的状边,好几次我瞌睡醒来,看到他在沉睡,还以为他已经去了,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才能肯定他还活看,心里就又高兴又难过…」
姚女士说到这裹,很是欷歔.她的叙述很生动,那时候她高兴的自然是因为姚教授还有呼吸,而难过的是只怕下一分钟,呼吸就会停止。
姚女士停了一会,继续说下去:「可是…可是自从那个人出现之后,伯父他就不让我再去看他,伯父他坚决要我最多三天去一次,而且每次不到一小时,就赶我走!」
姚女士在这样说的时候,有十分不理解的神情,向我们望来,像是想我们解答她心中的疑惑:姚教授为甚么不让她去看他?
我们怎么会知道为甚么!
倒是在姚女士的话中很可以听出那位姚教授是怎样的一个老人——他不但有坚强的生存意志,而且个性非常固执己见,没有甚么人可以改变他的主意。这种性格用在追求学问上当然是很大的优点,可是在处世和待人接物上就难免被人当成怪人了很多学者都有这样的脾气,倒也不足为奇。
白素想了一想,问道:「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认为是可能帮助你父亲处理遗体的那个人?」
姚女士道:「如果有人帮助父亲处理遗体,那就一定是那个人,因为到最后几次我去的时候,连特别护士都被伯父赶走了,只有父亲和那个人在伯父身边——父亲也不能老是陪看,反倒是那人好像就住在屋了里。」
姚女士这时候说起来,神情还非常不以为然。
照她所说的情形来看,好像她父亲和那个人鬼头鬼脑在进行不可告人的阴谋。然而对一个垂死的老人,有甚么阴谋可以进行的呢?我曾经想过可能和钱财有关,然而这一双兄弟感情既然如此深切,当然不会为钱财失义,可以肯定不必朝这个方向去深究。
到那时候为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情都没有发生过,所谓真人头假人头,全是姚女士神经过敏。
很可能根本甚么事然而在姚女士的叙述中,却可以发现,她所说的「那个人」有相当程度的古怪。
那个人是甚么人?
小郭对于古怪人物的身份,有专业性的兴趣,他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姚女士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甚么人。父亲和伯父都没有向我介绍,那个人也没有和我说话,每次我去,他最多只是向我点点头而已。」
小郭表示不满:「难道你没有问一问?」
姚女士道:「我问过,父亲说是朋友,我看到伯父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也很庆幸伯父有人相陪,虽然直觉上我不是很喜欢那个人,当然也不会深究他是甚么人。」
姚女士说?,向我们望来——她这个人很有趣,以为我们甚么问题都可以有答案,我们互塑了一眼,心中都觉得「那个人」有古怪,可是究竟有甚么古怪,却完全说不上来。
小郭追问:「那人是甚么长相?多大年纪?说话操甚么口音?动作上有甚么特别之处?」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倒全是找人的主要关键,他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
姚女士却神情惘然,显然她虽然见过那个人几次,可是却完全没有这些印象。
小郭说:「不要紧,我会请专家来听你的形容,可以把这个人的容貌画出来!」
听得小郭这样说,我立刻道:「有这样的必要吗?他是姚教授临死之前最接近的人,又最有可能帮助姚董事长处理遗体,当然应该在殡仪馆,我们去了就可以看到他!」
小郭不服:「我假设他有古怪——那么他就不会再出现。」
小郭一面说,一面请姚女士说话,姚女士道:「伯父去世之后,我没有再见过那个人…在殡仪馆里,也没有见到他。」
有了这样的答案,小郭非常兴奋,挥看手:「这表示我假设他有古怪可以成立!」
小郭的说法很可以接受,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那么究竟是甚么古怪呢?」
小郭摊了摊手:「现在还不知道。」
我还想追问时,门铃响起,小郭的职员来了。
我们察看职员带来的眼镜型望远镜,望远镜制造非常精致,戴上之后,和普通的眼镜,没有多大的不同,不会特别引起人家的注意。
小郭道:「现在甚么都别说,先去看姚教授!」
我们都同意,一起出门口,才看到门口停看一辆应该说用钱可以买到的最豪华汽车,穿看制服的司机,站在车旁,看到我们,立刻打开车门,显得训练有素。
那是姚女士的车子,小郭坐这车子来,我们也坐这车子去看姚教授。
坐甚么车子,对整个故事来说,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之所以特别提出来,是因为这车子和姚女士的外形实在太不配合,叫姚女士站在车旁,请六万个人来猜,也不会有一个人猜得中姚女士会是车子的主人!
闲话休说,却说我们上了车,到达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左右。姚教授的丧礼规模很大,前来唁者十分之多,花圈更是多到了要挤成一堆,阻碍进出的地步。
我们在姚女士带领之下,并没有排队,硬挤了进去,姚女士在替我们开道的时候,动作十分粗线条,少不免对其他人有推有撞,被她推撞倒的人,有认识她的,自然立刻让开,那些不认识她的,轻则怒目而视,重则口出恶言,一旁又有人告诉骂人者姚女士的身份,骂人者神态狼狈,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我们甚么都不管,只管向前去,进了大厅,更见人头涌涌,在吆喝声和诵经声中,我们向姚教授的遗像三鞠躬,姚女士站到了一旁回礼——在姚女士还没有来的时候,显然没有回礼的人。
姚女士向打点丧礼的职员问:「董事长呢?」
职员回答:「董事长说他一会就来。」
姚女士像是松了一口气,向我们低声道:「他不在最好,不必向他解释甚么。」
姚女士的话听起来很怪,其实却很有道理,因为我们要仔细观察她提出来的疑问,行动上不免会有些不寻常之处,若是惹得姚董事长生气,就大有可能把我们赶将出来。
姚女士也不理会一直有人在向遗像鞠躬,迳自领看我们进入后堂。
只要再经过一条走廊,就是放置遗体的冷冻房间所在。
才一拐进去,就感到非常不对头,在走廊上有很多人,那些人都是准备进去的,可是却都因为走廊尽头处有警卫把守,好像在对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要问些话,所以才使得走廊上滞留了不少人。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不免嘀咕。
第三部总有忽然之间甚么都没有的一天
我当然是大大不以为然: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规矩?天下哪里有对来唁、要瞻仰遗容的来宾进行盘问的道理!
姚女士带看我们进去,警卫看到了她,非常恭敬,姚女士先侧身让我们过去,其中有一个警卫像是企图阻挡,姚女士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就大喝一声:「让开!」
这一声大喝十分有气势,那警卫后退不迭,我们总算通过了障碍,看到了冷冻房间的玻璃门。
门外一公尺,有绳子拦住,不让人接近,在绳子外,有几个人正在向内看,旁边的警卫不住在说:「请让外面在等待的宾客来瞻仰,请,请!」
就差没有动手把那些人推出去了。
姚女士和我们走向前去,原来的那些人退开,房间的玻璃门并不是很宽:我们四个人并肩站看,刚好可以一起直接看到房间内的情形。
警卫看到了姚女士,没有敢说甚么,我们先没有使用望远镜,就这样看进去,看到姚教授的遗体,放在房间中间,遗体以标准的姿态平躺看,身上盖?被子,可以看到双手和头部,双手交叠在胸前,看来十分安详。
虽然在绳子之外,可是平心而论,若是目的只是瞻仰遗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小郭首先戴上望远镜,然后是姚女士,我和白素都是同样的心思,想先就这样看看,然后再仔细观察。
只见平躺看的姚教授遗体,看来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我的视线当然集中在遗体的头部,也看不出甚么异状来。确然他的脸容看起来很不自然,可是那正是经过特殊化妆之后的应有效果。
小郭在和姚女士低声说话,他道:「没有甚么不对啊,现在可以看得那么清楚,你看出了甚么不对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按「眼镜」的框架,我早就注意到他的那副望远镜构造和我们使用的有些不同,现在他的这种旁人看来不会在意的动作,显然是在用微型摄影机对遗体进行摄影。
姚女士的声音非常迟疑,她道:「难道…难道你不觉得…这…头部,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人头?」
这时候我和白素也都戴上了望远镜,略调了一下焦距,遗体的整个脸容就立刻非常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其清楚的程度,可以看到在厚厚的化妆粉之下,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双眼闭看,连眼睫毛也可以看到。
脸容上的嘴角略为向下,这正是一个固执的人脸上的特征。
我观察了大约一分钟,听姚女士还在迟迟疑疑地说「看起来不像是真的」,我沉声道:「你能不能指出一些具体的地方来,证明你的感觉?」
姚女士却又完全说不上来,只是道:「我就是感到不像!」
她反而指责我们:「你们对他不熟悉,所以才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
我道:「你所熟悉的他是活看的,现在他死了,而且经过特殊化妆,看起来当然不一样!」
姚女士抿看嘴,嘴角向下,显然她有家族固执性格的遗传,虽然她无话可说,可是她还是不接受我的解释,认为她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这时候我感到事情十分荒唐。
虽然根据姚女十的叙述,确然有些可疑之处,例如姚董事长亲自处理遗体,例如有一个神秘人物的出现等等。可是「人头不是真的」那种指责,却十分严重和荒诞。
要把人头从真的变成假的,必须先制造一个假人头,然后把其的人头切割下来,再把假人头装上去。这种过程,不是受过专业训练者,绝对无法进行。
而在进行这种事情之际,被换人头的对象,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是活的话,那毫无疑问是谋杀;如果是死的话,是不是有罪,要法律专家来确定。
总之这是一桩进行起来非常复杂、要解决许多技术问题的事情,而且事情十分骇人听闻,涉及严重的犯罪行为。
所以,进行这样的事情,目的何在,就必须先肯定。如果没有目的,白痴也不会去这样自己找自己的麻烦。
而把人头换成假的,有甚么用处,对甚么人有利,却谁也说不上来。
而且根据姚女士的叙述,在姚教授临死和死亡之后,只有姚董事长和「那个人」在旁,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这两人就算不是主谋,也必定是参与者。
这就形成了对姚董事长非常严重的指控!
姚女士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虽然没有直接提出指控来,可是实际上等于已经提出。然而她又绝对可以肯定姚董事长对姚教授的兄弟之情非常诚笃,那么姚董事长又怎么会去残害兄长的身体,更不用说谋杀了!
所以可以看出姚女士的叙述和她的感觉,根本矛盾,互相混乱,不知所云,可以说是她在姚教授去世,她感到极度哀伤之后,情绪上的紊乱所引起的妄想。
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我取下了望远镜,看到小郭和白素,和我一样,也取下望远镜,只有姚女士,身子俯向前,还在十分用心地观察。
小郭和白素与我动作一致,当然是表示想法也一样,我们相视苦笑,真有些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甚么,只好自己解嘲,说至少姚教授是一位值得来唁的伟大学者。
我们已经准备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怒吼,声响十分惊人:「大湖你在干甚么!」
随看怒吼声:只见一个六十来岁,身形略胖,相当高大,气派不凡的老人,大步向前赶来,所过之处,所有人纷纷退开让路,不少人还在百忙之中,向他恭敬地行礼。
从这种气势来看,不问可知,来者一定就是姚董事长了。
果然,在怒吼声中,姚女士陡然一震,转过头来,这时候她还戴看望远镜,而姚董事长已经来到了近前,所以在姚女士看出来,景像一定非常奇特,这一点可以从她那种难以形容的骇然神情上得到证明。
她张大了口,叫了一声:「爸…」
她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姚董事长又是一声大喝:「你在捣甚么鬼!」
姚女士曾经说过她父亲从小就对她十分严厉,可是现在我们才知道这严厉居然可怕到了这种程度。姚女士早已成年,在积威之下,对父亲还是感到害怕,那在情理之中。然而姚董事长对成年而且事业上大有成就的女儿,还是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对付,其是不可思议,而且就算是责斥小孩,也应该顾及小孩的感觉,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进行。
而姚董事长这位严父,却当众不但大声喝骂,而且还有动作,手疾扬起来,看他的动作趋势,就像是顺手想打姚女士一个耳光!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父亲!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而且姚女士也完全不知道躲避,只是自然而然地缩了缩颈,由此可知这样的场面,不知道曾经出现过多少次,姚女士早就习惯了。
然而这次不同,这次有我们在场,我和白素在他手才扬起来的时候,就齐声发出了一声断喝。
这位想打人的董事长,总算手在半空中停了一停,改变了他想打人的动作,改成伸手将姚女士所戴的望远镜,抓了下来,摔在地上,而怒气不止,还用脚去踩,连踩了七八下之多,怒容仍然不减,真是叹为观止!
姚女士瑟缩而立,一动都不敢动,而姚董事长向我们望来,显然因为我和白素刚才喝阻了他的行动,使他把怒气发洩在我们的身上,向我们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是甚么东西!」
我这时候,感到好笑,多于生气,听到他这样问,忽然想到今狐冲先生对同样问题的回答,于是照学:「你又是甚么南北?」
小郭忍不住哈哈大笑,姚女士用力扯我衣服,白素在一旁微笑,姚董事长显然不知道我这个回答大有来历,征了一征,瞪看我,向姚女士怒道:「大湖!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是你带来的?叫他们滚!」
而姚女上居然十分顺从,连声道:「是!是!」
我还待发作,白素在我耳边道:「为了尊重姚教授,我们别闹事,叫我们滚,我们就滚吧。」
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情理所无,真是滑稽无比,所以自素说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素说得有理,如果闹将起来,就算将遣个混蛋东西痛打一顿,也就未免对死者太不尊重了。
所以我也哈哈一笑,握了白素的手,向外就走,小郭急急跟在我们后面。幸而姚董事长没有坚持我们一定要「滚」出去,我们得以走出,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走了出来之后,小郭并不说话,只是向我和白素深深三鞠躬。我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表示道歉,因为是他带姚女士来,才把我们扯进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中来的我当然不会怪小郭,却故意道:「算,算!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将我们当死人来行礼!」
小郭苦笑,不断摇头。
这时候,我们三人心中所想的很一致:都认为整件事情,是一场闹剧。
既然是一场闹剧,当然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连提都不想再提,和小郭分手,各自回家。
第二天和接下来的两天之中,报上不断有有关姚教授丧礼的消息,由于姚教授的地位崇高,所以官方也有许多大人物到场,从报上刊登的照片来看,那位姚董事长在迎送那些大人物之际,鞠躬如也,非常恭敬,使我感到更增加其人的混蛋程度。
第二天小郭就有电话来:「我拍摄的照片,效果很好,要不要用电邮传到你的电脑来?」
我立刻拒绝:「不必了!而且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愿意随便见人,并不是摆架子,实在是确然有这个需要!」
小郭诺诺连声——在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之后,他哪裹还敢分辩半句。
事情可以说完全过去——各位看官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完全过去,然而当时我们真是那样想,所以当报上说姚教授遗体已经火化,骨灰撒入大海之后,姚女士居然又找上门来的时候,别说是我,连白素都有一定程度的不耐烦。
关于这位姚女士,还有小小的插曲,那天晚上,我曾经问小郭:「老头子叫他女儿,名字是甚么?」
小郭取出了一张名片,是姚女士拜访他的时候给的,上面印的名字是「姚大湖」。我会特地问小郭,就是因为虽然姚董事长叫了姚女士两次,可是我都不能肯定是哪两个字,此刻方才恍然,由于才经过的事情够古怪,所以对于这样的名字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恰好是我开的门,一看到门口站的是这位姚大湖女士,我就不由自主摇头。
看到了这种情形,她当然可以知道自己非常不受欢迎,她神情苦涩,道:「是不是可以容许我说几句话?」
她甚至于不敢要求进屋子来,想起她有这样的混蛋父亲,很是令人同情,所以我道:「请进来说。」
她走进来,白素走出来看到她,也征了一征,显然她没有想过姚女士还会大驾光临。
姚女士向白素打招呼,然后道:「我代父亲向两位道歉。」
我挥手:「那当然不会是你父亲叫你来的,我们没有怪你,你不必向我们道歉——如果他要向我们道歉的话,请他自己来。」
姚女士苦笑,喃喃地道:「其实他平时对我也不会那么严厉,都是因为伯父去世给他打击太大的缘故。」
她居然还替她的父亲开脱,真是难得。
我摇头道:「常言道:色厉内在,人在心虚的时候,往往会表现特别严厉。」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因为对姚董事长的不满,就用一些话来非议他而已。
想不到姚女士却有强烈的反应,她震动了一下,失声道:「你是说,伯父的头部有变,会和父亲有关?」
我当其啼笑皆非至于极点——到现在,这位姚大湖女士,还是认为她伯父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有问题!
白素过来,握住了姚女士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表示对她的同情。
却不料姚女士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需要同情,还在向我追问:「是不是我父亲做了些甚么…和伯父的遗体有关?」
和白素同时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而姚女士却还神情殷切地在等待我们的回答。白素很委婉地道:「姚教授的遗体已经火化,还会有甚么事情和他的遗体有关?」
白素的回答实在再好也没有——已经一切都化成了灰,一了百了,和尘世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切断,还有甚么有关无关之分?
可是姚女士显然完全无法领会白素话中的意思,她听了之后,失望的神情,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而且她还不住摇头,表示不同意白素的话,然而显然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好笑,白素心地好,继续安慰姚女士:「姚教授一生致力研究学问,著作无数,他虽然去世,可是他的作品却可以流传下来,等于是他的思想并没有离开人间,会一代一代傅下去。」
姚女士苦笑:「所谓精神不死,是不是?」
我和白素有共识,认为姚女士是因为姚教授的去世,哀伤过度,所以心理上不平衡,才产生了种种妄想,所以白素这时候先要使姚女士减少悲伤,才能消除她的妄想。
白素继续道:「是,精神不死!人免不了死亡,能够精神长存,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白素在好言好话开导她,可是姚女士忽然发起疯来,用力挥手大声叫道:「甚么精神不死,骗人!活在哪里,哪里?」
她这样的反应,简直混蛋之极,连白素部皱了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
我也没好气,沉声道:「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的精神学问,都存在于他的著作中,任何人都可以在他的著作中,得到他的精神学问。」
姚女士却像听到了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伯父他精通十二国语言文字,请问看了他的著作之后,能够会哪一种?」
我征了一征——她的这个问题,乍一听来,还是可以归入混蛋这一类,可是当要回答的时候,却感到很困难。
我和白素一直在说姚教授死了之后,精神学问,可以靠他生前的著作永远流传,所以可以说是精神不死。
这种说法并非我们创造,而是相当流行的一种理论。
然而这时候经姚女士这样一问,却发觉这种说法,几乎完全属于空话!
正如姚女士所问:就算熟读姚教授所有的著作,之后能够精通哪一国的语言文字?
根本不能!
要学会一国的语言文字,必须一个一个字去听去讲去写,然后逐渐累积,形成记忆,才能运用,至于是不是可以精通,很大程度还要依靠天份和努力的程度。
熟读语言学家的著作,并不等于可以学会语言。
所以姚女士的问题,完全可以成立。
白素看到我张大了口,回答不出,向我笑了笑,对姚女士道:「那当然,要精通任何语言文字,都要经过自我的刻苦学习过程。」
姚女士哼了一声:「那么甚么还叫做他的学问可以传下来?他去世之后,他一辈子甚至于不吃饭不睡觉,牺牲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所学到的学问,也就从此消失,哪里还能够一直传下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觉得姚女士虽然说话很冲,而且有些夹缠不清,情绪化至于极点,然而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姚教授去世,他一生所学,确然也随之而去了。
或许语言文字学家的例子比较特殊,如果是数学家,一生研究成果,都可以通过著作流传下来,只要通过研究他的著作,就可以接受他的学问。
很多科学,都可以照这种方式,达到不消失的目的。
然而语言文字学,思想家,文学家,音乐家…等等的一生成就,却完全无法照这种方式传下去。
莫札特英年早逝,虽然他的作品都留了下来,可是却绝对不会有第二个莫扎特出现!
莫札特死了,莫札特也就永远没有了。我和白素一时之间都难以搭腔,姚女士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太没有道理了!苦苦一生,忽然之间,就甚么都没有了!」听她这样说,我和白素都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不管是甚么人,不管这个人做过甚么伟大的事情和高深的学问,或者说得通俗一点,不管这个人挣下了多少财产,都会有「忽然之间甚么都没有了」的一天。这「忽然之间甚么都没有了」的一刻,就是死亡,没有人可以躲得过去。确然这种生命历程的必然,有时候确然今人觉得非常伤感,然而也只好无可奈,接受现实。如果不接受,结果恐怕就只有像姚女士那样——精神陷入紊乱状态。我们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向她摊了摊手,姚女士里看我们,很有不屑的神情,我不去和她计较,因为我们如果能够解决生命历程终归于死亡这样的大问题,我们就是神,不是人了!
至于姚女士感叹死亡之后,不管生前的学问研究是经过了多么艰苦的过程才得到的,也就随之消失,这也是全然无可奈何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她如果因此而看不起我们,那也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不过这姚大湖也实在太过份,她在离去的时候,居然还发出了连声冷笑。
白素其好脾气,还是不失礼数,迭了出去。姚女士才跨出门口,忽然疾转回身来,白素要不是立刻站住,只怕就会和她相撞,就这样,她们两人也面对面,相距极近。
姚女士就这样近距离对白素道:「遗体虽然已经火化,可是也不等于完全没有线索了,我说过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找到这个人,就是线索。」
白素非常心平气和,道:「找人,并不是我们的专长,不妨去麻烦郭大侦探。」
我忍不住呵呵笑——这麻烦是小郭带来的,现在白素又把它还给小郭,十分有趣。
姚女士神情悻然哼了一声,不知道讲了一句甚么话,由于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所以听不很清楚,多半是「浪得虚名」之类的废话,听不清楚,也就罢了。
白素还是送她出去,等到白素回来,我很不高兴:「这位女士,可能和矿石打交道太久了,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人应对。」
白素却道:「你不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吗?」
我道:「有甚么道理h?」
白素道:「人死了之后,他的思想、精神有可能流传下来,可是他一生积聚的知识,却无可避免地化为乌有了。」
我觉得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凡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甚么好讨论的,所以我没有说甚么。白素又道:「这等于做一件事情,做到最有成绩的时候,却又要从头开始一样。」
我想我明白白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叹。
她是想到了一直以来,所有在学问上有成就的人死亡之后,他们的学问就此消失,后来者虽然可以在他们的著作中得到启发,可是总是要重新从头学起。
这种情形,对于文明进展,全人类的进步,都不利之极。
我摊了摊手:「虽然情形不理想,可是人类还是不断在进步。」
白素叹了一口气:「太慢了!人类文明进展的速度太慢了。太慢的原因,就是因为有这种情形,这种情形是前进一万步,然后倒退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然后再从头开始。」
试想一想,如果人类文明进展过程之中,所有的知识都不会随?有知识的人死亡而消失,那么文明进展的速度,一定比现在要快得多!
我同意白素的想法,点了点头。
白素有很向往的神情,她道:「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相信一定克服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们的文明进展速度快,所以他们才远远比地球人进步!」
我笑道:「未必,或许他们文明进展的时间比较长,地球人号称有五千年文明,其中至少有四千九百年,是人为的黑暗野蛮时期,地球人自己扼杀了自己的文明进展速度,近一百年来,也还不到一半才没有了人为的障碍,可是还是有的地方,经历了比中古时代还要可怕的黑暗倒退,相信这种情形,不会在其他星球上出现。」
白素想了一想,苦笑:「这种空泛的问题,可以一直讨论下去,不如说些实在的——那个在姚教授生命最后几天和他在一起的人,竟然没有在姚教授丧礼上出现,是不是很不寻常?」
我承认这种现象确然有些不可解释,我道:「是有些古怪,不过很容易解决。」
白素扬了扬眉,我道:「只要去找姚董事长问一问,就可以知道为甚么了!」
想起姚董事长的那副德性,白素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一点姚女士也明白,不过我看姚女士宁愿去找郭大侦探,也不敢去问她的父亲!」
当时我也哈哈一笑,只当白素是在说笑。却不料姚女士其的去找小郭,要小郭找人,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事情。
却说姚女士那次来了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而姚教授的丧礼完了之后,报上还陆续有有关的新闻报道,引人注意的是姚董事长以相当大的一笔资金,成立了一个基金,这个基金将会每年颁发巨额奖金给在语言文字学上有成就的人士,奖金就用姚教授的名字来命名。
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使我对姚董事长的印象略有改变。
第四部应该出现者没有出现
然后又有抛撒骨灰的仪式,很多人参加:报上有详细的报道和图片,一艘大游艇出海去,在骨灰撒向大海的时候,看到姚女士哀伤的脸,和姚董事长的悲切神情。
我看看报纸,忽然笑了起来,向白素道:「你来看,这不是小郭吗?」
白素道:「我已经看过了,确然是他。」
我笑:「他去轧这个闹猛做甚么,大侦探行事越来越神出鬼没了!」
白素没有立刻回应我的话,过了一会,她才道:「我想他是去等「那个人」,希望「那个人」会在这个场合出现。」
我用力一挥手:「要找「那个人」,不必转弯抹角,只要问姚董事长就行了。」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又过了一会,她问道:「有一个人:在丧礼中应该出现而没有出现,在撒骨灰的仪式中应该出现,也没有出现,你有没有注意到?」
我征了一征…白素的话十分无头无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老实说,我甚至于还没有弄懂她的这个问题。
我只好反问:「是甚么人应该出现而没有出现?」
白素先笑了笑:「我也是胡思乱想,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觉得又增加了一项不寻常的事情而已。」
我向她深深作揖:「娘子请直说,不要打哑谜了。」
白素道:「根据小郭所得到有关姚董事长的家庭资料,姚董事长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姚女士的弟弟。这位先生为甚么不参加他伯父的丧礼,而且姚女士也根本没有提起过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白素注意到了这一点,确然非常细心,可是我并不觉得怎么样,我摊了摊手:「或许他为人低调,或许他不喜欢参加,或许他和姐姐感情不好,或许……总共可以有八百多个原因!」
白素学?我:「或许是。」
从这之后,姚教授的名字就很少再在报上出现,很快的我们也把事情淡忘了。
一直到将近一个月之后,那天我和白素从外面回来,在门外就看到小郭的车子,进屋子之后,看到小郭一见到我们,就霍然起立,神情非常凝重。
我和小郭相识那么久,当然可以知道有严重的事情发生,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太紧张了,有事情可以慢慢说。
小郭吸了一口气,道:「事情有意料之外的发展!」
我又好气又好笑:「甚么事情啊?」
小郭连忙道:「就是姚女士说她伯父遗体的头…」
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喝一声,不让他再说下去。
小郭显得非常之不知所措,白素却道:「不要紧,他不想听,说给我听。」
我叫了起来:「嗨!这不是搞对抗吗?」
白素很心平气和,道:「你早已放弃,我却没有,一直在进行调查。」
我「哈哈」一笑:「查到了些甚么?」
白素微笑:「到现在为止,甚么也没有查到…」
我打断了她的话:「将来也不会查到甚么!有一句成语,叫作——」白素也打断了我的话:「叫「捕风捉影」是不是?这捕风和捉影,岂不是卫斯理先生的看家本领吗,是甚么时候开始有了改变的?」
小郭看看我和白素拌嘴,一声不出,白素牙尖嘴利,我几乎为之语塞,我吸了一口气:「捕风捉影,也得有风和影才是!」
白素道:「风和影有的是,只是你不愿意去捕捉而已!」
白素居然如此坚持,非常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当时我尽量令自己心平气和,迅速地将事情想了一遍。
确然,如白素所说是有些「风」和「影」……例如姚女士的那种古怪的感觉,例如「那个人」,例如姚董事长要亲自处理遗体,并且坚决不让任何人接近……等等都使人感觉十分古怪。
可是也仅止于感觉而已,要深究,就甚么也发现不了。这种情形就像是有一个物体,看上去非常平滑,摸上去也非常平滑,可是总在感觉上感到它并不平滑,在这样情形下,是相信视觉和触觉呢还是相信感觉?
根据我一贯的作风,我的答案应该是:既然有这样的感觉,就应该根据这样的感觉追究下去,因为感觉不会无缘无故产生,人甚至于在很多情形之下,会产生第六感觉,完全没有来由,却能够感觉到隐藏的事实。
然而这些事却有些不同,因为最主要的「姚教授遗体的人头不是他的头」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由我的脑部产生,而是由姚女士提出来的,我当然没有理由把他人的感觉当成一回事去深究。
我想了这些之后,就回应白素的话:「有风有影,当然要捕捉,可是那风和影,总要是自己感觉到的,人家说有风有影,就去深究一番,人生不过百年,哪里忙得过来!」
白素很认真地道:「事情一开始,只是姚女士的感觉,可是那晚在殡仪馆,姚董事长的举止如此失常,使我感觉到他必然是心中有鬼,只有心里有事情不想人知道,才会这样。所以姚女士的感觉,虽然表面上看来荒谬绝伦,反而变得不是绝对不能接受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并没有全力以赴,所以没有任何发现,小郭既然说事情有发展,我当然要听他说一说,至于阁下……」
我赶紧说:「小郭你就说罢!」
白素微笑,我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称我为「阁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称,不如听小郭说话了。」
小郭嘻嘻笑,神情不怀好意,我没好气:「你发现了甚么?」
小郭特地前来,开口就说事情有了新的发展,照说对这个问题应该很容易回答才是,可是我问了,他却神情迟疑,像是很难开口叙述。
等了一会,他才道:「事情要从头说起,不然——不容易说得明白。」
我用很严厉的眼光瞪视看他,他显然有点心怯,迟迟疑疑地道:「其实我也没有甚么实际上的具体发现,只不过感到事情有一些新的进展,有一些很值得怀疑的现象——」
白素接看道:「这就一定要追查下去……这是卫斯理一贯行事方式。」
我笑看,轻轻拍了小郭的肩头几下,道:「好,那就请从头说起,只管慢慢说。」
小郭自然知道我这时候看来态度温和,实际上却不怀好意,一定会找他的岔子,所以态度战战兢兢,道:「那天姚女士又来找我……」
他才说了半句,我就挥手:「且慢!话说得清楚一些,「那天」究竟是哪一天?」
小郭噎了一下,说出了精确的日子来。
本来我这样问,是有些存心找岔,不过听了小郭所说的日子之后,我却哈哈一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在微笑。
小郭当然不知道我们在笑甚么……我们感到好笑,是因为一算时间,姚女士又去找小郭的时候,正是她上次又来找我们的同一天,而且是在离开我们这里之后,就去找小郭的。
当时白素对姚女士说「要找人,应该找郭大侦探」,多少有些打趣的成份,谁知道姚女士当真立刻就去找小郭了。
小郭顿了一顿,见我没有再发问,他就继续说下去:「姚女士那次来,要委托我找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点头承认:「她要找「那个人」,是我告诉她,找人是你的专长。」
小郭吸了一口气,叙述当时的情形。
当时小郭看到姚女士,心里相当不耐烦,当姚女士说出了要求,有生意上门,他当然不会推出去,可是他也并不贪心,他老实告诉姚女士:「这样几乎毫无线索地找人,可能一年半载都没有结果,花费相当巨大。」
姚女士却坚持:「你开帐单,我照单付款。」
小郭苦笑:「其实要找这个人,只要问令尊就可以,何必要委托我来进行?」
小郭的话说得很实在,而姚女士的回应更实在,她道:「我不敢问他,如果你感到在他那里可以找出那个人来,就请你从他那里下手。」
小郭苦笑:「难道你们父女之间,平时不说话的吗?」
姚女士道:当然不是,可是有关这个人,我感到他有事情瞒看我。凡是有事情瞒人,就不想人家问,问了会老羞成怒,所以我不敢问。」
姚女士分析得很有条理,也和白素刚才所说姚董事长举止失常相吻合。
小郭心想,有姚董事长这方面可以追查,要找出「那个人」来,也不会是甚么难事,所以道:「好,我去查这个人……恕我好奇,你要找这个人,究竟为了甚么?」
姚女士立刻回答:「我怀疑他和伯父遗体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有关。」
一听到姚女士又说「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种莫测高深的话,小郭哪裹还敢再说下去!
他立刻召来了绘图专家,要姚女士尽量回忆她见过那个人两次的印象,专家可以根据她的描述,画出那人的样貌来。
小郭说到这里,我和白素齐声道:「画出来的人像呢?」
小郭立刻打开一个夹子,递给我们,夹子禀有那个人的昼像,分成正面、侧面。
画像看起来很粗糙,显然是因为姚女士对那个人的容貌并不是很有印象,所以可以提供给绘画专家的资料不是很多,看来专家已经竭尽所能了。
我看到的是一张普通之极,毫无特色,甚至于面目模糊的脸,这样的人最麻烦,就算看到过许多次,当他混在人丛中的时候,还是不容易把他认出来。
小郭是找人的专家,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当时他要姚女士再记忆多一些,可是却没有结果,姚女士却认为画像很好,那个人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小郭以为姚女士会离去了,可是姚女士又道:「找人这件事情比较容易,还有一件事情比较困难,也要委托郭先生——」
不等小郭问她是甚么事情,她就接看道:「我想证实我的怀疑——」
才听了半句,小郭心中就叫苦不迭,心想刚才完全没有搭腔,以为可以逃过一劫,谁知道还是逃不过去!
姚女士略停了一停:「想查清楚我伯父遗体的头部是不是他的头部。」
小郭几乎没有叫救命,他忍住了气,道:「小姐,姚教授的遗体已经火化,如何去查清楚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
小郭在这样说的时候,真想把头撞同玻璃窗——他痛恨自己竟然会跟看姚女士说「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不像是人话的话!
然而姚女士却是有备而来——她一定是早已准备好了的说话,本来是想对我们说的,在我们这里碰了钉子,就把话向小郭说了。
小郭说姚教授遗体已经火化,再也无法查证,本来无可反驳,可是姚女士却道:「遗体虽然已经火化,可是如果头部不是伯父的头部,至少可以循两个方向去追查,一个方向是:他的头部到哪里去了?第二个方向是:那个不是他的头部,是从哪里来的!」
姚女士的这种话,只要神经差一点儿不够坚强,就会听得神经错乱。
小郭当然够坚强,所以他听了之后,想了一想,觉得姚女士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开始有些佩服,觉得可以讨论下去。
于是他问:「你的意思是,所谓「他的头不是他的头」,是说有人将姚教授的头换了假的头?」
姚女士道:「我没有这样具体的想法,我只是感觉到他的头不是他的头。」
小郭苦笑:「那次你使用望远镜观察,看下来结果如何?」
那次使用望远镜观察,我们都看不出有甚么异状来,也一直不知道姚女士看出了甚么名堂。这时候小郭问了,姚女士道:「我观察的结果是,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还怕小郭不明白,更补充道:「就是感觉伯父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小郭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就假设姚教授遗体的头部给人换了,先不管是谁这样做和为甚么要这样做,就凭这个假设去查。」
姚女士同意:「这就拜托了。」
小郭道:「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姚女士叮嘱:「千万不能让我父亲知道我来委托你进行这样的事情。」
小郭表示理解,送姚女士离去之后,思索该如何开始进行。
我听到这里,自然而然摇头:「你胃口真好,这样的委托,也吞得下。」
小郭分辩道:「姚女士的感觉虽然怪异,可是她绝不是思想紊乱的人,她有这种感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应该属于第六感这一类,不可以完全抹杀。」
我没有再说甚么,且听小郭如何进行。
小郭毕竟很有经验,他将两件事分头进行。
第一,他想到如果真有「换了人头」这回事,必须先有一个假人头,要做一个维妙维肖的假人头,做到连近亲都看不出来,只能产生一种感觉,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必须由专家来负责。
于是小郭就吩咐下去,要几个手下在全世界范围内去调查,查这一方面的专家,是不是曾经制作过这样的一个人头。
小郭曾经用微型电子摄影机拍摄过姚教授的遗容,他拍摄的照片也就通过电脑,传向全世界。
小郭这样做,非常正确。
第二,他要向姚董事长下手,他考虑过派人去,后来想到派人去不成功,自己也不能再去了,所以还是亲自出马的好。
于是他就设法见姚董事长,却不料想见姚董事长,困难之极,后来还是靠姚女士安排他参加撒骨灰仪式,才能够见到。
这就是上次在报上所刊登的照片上,看到小郭也在那艘游艇上的原因。
不过这次和姚董事长的会面,结果却不愉快之极,小郭在叙述这个过程的时候,仍然不免双手紧握,涨红了脸,气愤无比。
开始可以说相当顺利,游艇在海面上缓缓兜圈,姚董事长捧住了骨灰盟,向海中撒去,气氛非常哀伤,小郭也不免伤感:一代学人,就这样化为灰烬,他丰富无比的知识,从此也就消失,这种情景,令人会产生一种虚无的感觉,想到一切到头来,都会变成空,实在没有意思,令人沮丧。
在仪式完毕之后,有不少人围看姚董事长,在安慰他,姚董事长和各人略打招呼,就自己走向船头,显然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其余人也都很识趣,不去打扰他。
小郭看到姚董事长一个人坐在船首的甲板上,是最好的接近他的机会,就走了过去,只见姚董事长闭看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
来到近前,小郭仔细打量了姚董事长一会,只见他也不过六十出头年纪,由此可知姚女士不会超过四十岁,而姚女士看起来这样老相,显然完全是为了长久艰苦野外生活的缘故,对一位女性来说,为了工作而牺牲如此之大,实在非常难能可贵,绝非一般把化妆品当成和空气、食物、水同样重要的生存条件的都市女性所能够想像。
小郭感到自己能够替姚女士这样伟大的女性做一些事,也彷彿沾了几分光荣。
他又靠近了姚董事长一步,朗声道:「今天仪式非常隆重,只是有一个人应该出现的,却没有来!」
小郭采用「单刀直入」的办法。他所说的有一个人,当然就是指「那个人」,他这样说了,姚董事长只要一搭腔,他就立刻可以把话题转到那个人身上。
只见姚董事长陡然震动了一下,显然小郭的话,触及了他神经的敏感部份。
不过他还是没有睁开眼来,也没有出声。
小郭还挺高兴,因为他看出已经掌握了姚董事长的弱点——姚董事长显然很避忌提起「那个人」。
所以小郭进一步进攻,他道:「那个人甚至于没有在殡仪馆出现!」
说到这里,姚董事长才睁开眼睛,这时候姚董事长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像是才睡醒一样,所以小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片刻之间,事情会向如此激烈的方向演变。
姚董事长当时甚至于还伸了一个懒腰,很平静地问:「阁下是谁?」
小郭立刻递上他的名片-小郭名片上的许多衔头,很能吓唬人,甚么「国际侦探协会亚洲分会主席」之类等等。他准备姚董事长看了之后,会有吃惊的反应,他同时为了加强效果,道:「有一些事情,越是不想人知道,就反而越是容易引起人家的注意。」
小郭在这样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甚么事情,这种话专门对付心中有鬼的人,听了之后,心虚得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给人家知道了,就会很慌张。
不过这种方法也只能对付初出茅芦的小鬼,对付老奸巨猾就未必能够奏效。
小郭说了之后,非常留心姚董事长的反应:只见姚董事长并没有任何吃惊的神情,伸手在腰际的一个盒子上按了一按,忽然之间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来得好快,不会超过十秒钟,就有四条大汉奔到了近前。
小郭看到这四条大汉杀气腾腾,已经知道不妙,正在考虑如果大打出手,对姚女士会有甚么影响,只见姚董事长向他指了一指,又向海上指了一指。
看到了这样的动作,小郭不禁哈哈大笑,道:「怎么?要把我仍到——」
小郭总算很机灵,一下子就看懂了姚董事长的手势代表了甚么意思,可是他却只把它当成笑话,因为把人扔下海去,几乎等于杀人,杀人这样的大事,凶手在行凶之前,多少会有些表现,而姚董事长却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小郭这次估计大大错误,他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四条大汉已经发动。
本来以小郭的身手而论,动起手来,就算寡不敌众,打不过那四条大汉,至少也可以支持八九十招,可是他万万想不到他当成是笑话的事情会突然真的发生,他那句话结尾「海中去」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人已经被四条大汉抓住抛了起来,腾云驾雾一般,向外跌去。
由于实在太突然,所以当小郭知道已经一定会跌到海里去,想跌得好看一些,脑筋也无法在刹那之间转过去,直到整个人沉到了海水之中,他还有些不相信那是事实。
他手忙脚乱,浮上海面,发现附近有扎在一起的七八个救生圈,而游艇已经驶远,可以看到游艇上有不少人,在向他指指点点。
他游过去,抓住了救生圈,在海上飘流了好几个小时,才遇上别的船,将他救了起来。
小郭竟然吃了这样的大亏,别说他当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连我现在听了,也有不能相信之感。
今人更感到气愤的是,那天撒骨灰的仪式,有记者在场,对于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完全没有报道,这姚董事长居然如此财雄势厚,别说小郭吃了大亏,就算无事生非,也要斗他一斗!
我霍然起立:「难道你就这样罢了?」
小郭道:「我上岸之后,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带了傢伙,上门去找这老王八蛋,可是在门口被姚女士截住,她恳求我不要生事,说她撤销所有对我的委托,不再惹事情了——她说得声泪俱下,我又十分尊敬她的为人,所以就算了。」
我怪他:「你也不把事情告诉我们!」
小郭长叹一声:「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难道还到处去张扬不成!幸而那老王八也不想多事,所以将有人落水的事情压了下去,不然一追究,我不知道走进走出怎么见人才好了。」
我啼笑皆非,哼了一声:「既然姚女士已经撤销了一切委托,怎么事情还会有新的发现?」
小郭道:「我们办事效率高,一接受委托,立刻进行,把姚教授的遗容,输送到世界各地,有我们自己的事务所,也有和我们业务有密切联系的其他侦探事务所,进行调查,调查的目标是各种模型制造者、蜡像馆、电影特种道具制造商……等等,总之和一个假的人头可以发生关系的所有行业,都在调查之列,在一小时之前,有了发现,我就第一时间到这里来。」
我道:「甚么发现?」
小郭取出了两组图片来,分开放在桌上,指看左边的那组:「这一叠是我在殡仪馆中拍到的姚教授的遗容。」
我和白素一起看,大约有十来张,效果不错,略有玻璃的反光,遗容的面貌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小郭又指看另外一叠:「请看这些。」
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征了一征,总共四张,全是人的头部,并没有身体,是头部的正面、左侧面。右侧面和后面。
而这个人头的面貌,任何人都可以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世界级的语言文字学大师姚教授!
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和姚教授容貌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头,一个姚教授的假人头!
这四张图片是经过电脑传送之后再通过彩色打印机印出来的,比小郭所拍的照片清晰,这假人头做得精巧之极,尤其是那种闭上眼睛的安详的神情,除了有那种并不适合的化妆之外,简直和小郭照片上的姚教授遗容,完全一样——容貌还可以仿造,那种神情却难以模仿。
所以甚至于可以说,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就是这个假造的人头!
虽然为甚么姚教授遗体要换上假人头这件事还是荒谬得完全不可思议,可是在看到了这个假人头之后,就使人会自然而然想起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第五部严密防范为甚么
我们要看到了有这样一个假人头,才会想到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有可能是假的。而姚女士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她就居然有遗体上的「人头不是他的人头」的感觉,当然是由于她十分熟悉姚教授的容貌,对于非常细微的差别,虽然说不上来,可是却可以有感觉。
我是肯定了遗体上确然是假人头,才会想到这一点的,我道:「看来姚女士并不是胡说八道!」
白素道:「那要先肯定遗体上的是假人头。」
我指了指假人头的图片,白素道:「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绝不等于姚教授遗体上的人头就是假的。」
白素当然说得很对,两件事之间,还不能划上等号——遗体上的人头如果是假的,就会有许多疑问产生,例如为甚么要换人头?例如真的人头哪裹去了?等等。
可是既然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的存在,至少「遗体上的人头是假的」这件事就变成有可能。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想了一想,表示同意。
我问小郭:「这假人头——」
小郭道:「是一个在希腊南部已经退休了的杰出模型工艺师的杰作。这位工艺师长期在美国好莱坞从事特技工作,专门制造各种造型不同的人头,他自己发明的特殊材料,不但可以做出各种不同肤色的皮肤,而且皮肤上的毛孔粗细也可以控制,其技艺之精,出神人化……」
我道:「不必详细介绍了,这假人头的图片已经说明了一切——是谁要他做这个假人头?」
小郭摇头:「他不肯说,说无论给他甚么条件,他都不会说,他已经将近八十岁,看来也没有甚么条件可以打动他的了,这四张照片是他在做好了假人头之后,自己感到满意而拍下来的,买通了他的孙女儿,才弄到手。」
我用力一挥手:「不行,无论怎样,都要他说出来!」
白素摇头:「毫无必要。——除了是姚教授的亲人之外,谁会去做这样的一个假人头!」
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一面摇头,一面道:「不对,要制造这样的一个假人头,需要绝对精确详细的资料做依据,要得到这些资料,必须对姚教授其的人头,做非常精确的立体扫描,才能做出这样的假人头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如果姚教授本人不同意,根本无法对他的头部进行立体扫描?」
我道:「当然是,那需要很长时间来进行,而且一定要他本人配合才行白素皱?眉,没有再间下去。她当然可以进一步知道我的意思是,姚教授知道自己的头部会被换掉的情形下,同意进行这种扫描——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即使是在死亡之后,让人把头割下来的!
除非在进行扫描的时候,有人欺骗了姚教授。
白素的思路和我一样,她问小郭:「做这样的一个假人头,通常有甚么用途?」
小郭摊了摊手:「除了做电影特技之外,还会有甚么用途?」
我摇了摇头:「要进一步去调查。」
小郭答应了一声,道:「我已经派了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监视姚董事长。」
我想了一想,摇头道:「恐怕没有用处,他如果曾经做过甚么不可告人之事,现在也应该已经无迹可寻——遗体火化了,那个假人头,当然也烧成了灰。」
白素道:「你这样说法,是肯定了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换过的了?」
我道:「是,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我肯定姚女士的感觉并非她的神经过敏!」
小郭立刻举手,表示同意。
白素道:「这个假人头,和我们看到过的遗体上的头部,其实不能肯定是同一个它们之间有明显的不同处。」
白素一提出了这一点,小郭立刻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指看他拍摄的照片:「是有不同,遗体上的头部经过化妆不过也可以在假人头上化妆,使假人头看起来更像是真的。」
白素缓缓摇头:「替遗体化妆,必须有相当长的时间和遗体有接触,化妆师没有理由连遗体头部是其是假都分不出来!」
小郭道:「或许化妆师受了收买?」
我大声道:「你们怎么忘了,姚女士说过,姚教授的遗体处理,由她父亲亲自进行!」
白素和小郭异口同声:「甚至于包括替遗容化妆?」
我不禁一时之间也难以立刻给肯定的回答,因为替遗容化妆是一门非常专门的学问,普通人根本做不来,死者家属坚持要自己来做,是很怪异的事情,如果姚董事长确然连遗容化妆都自己做,那说是其中没有古怪,谁也不会相信。
我和白素向小郭圣去,小郭道:「我立刻去查——真有这样的怪事,很容易查出来。」
白素道:「虽然我不像你们那样肯定姚教授遗体的头部曾经被掉换,可是如果证明姚教授死后,甚至于连化妆师都没有接近过遗体,那就可以肯定,必然其中有文章。」
白素这样说,其实和我的肯定并没有多大的分别——白素说「其中必有文章」,那「文章」除了是姚女士感觉到的「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之外,就不可能还有别的了。
我这时候深信姚女士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感到,姚董事长对女儿这样严厉,必然造成父女关系疏离,在这样情形下,姚女士和她伯父的感情反而更好,亲近的机会也更多,所以她对姚教授非常熟悉,这才能感觉得出细微的不同,以致产生「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怪异的想法。
白素又道:「还要去弄清楚,假人头有甚么别的用途,一有结果,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
我和小郭都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想知道她如何开始行动的方案。
白素道:「要接近姚董事长很困难——」
小郭上次曾经被扔到海里去,这时候犹有余悸,所以立刻连连点头,生怕白素要他再去接近姚董事长。
白素笑了笑:「可是要接近姚女士却容易得多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小郭道:「可是……可是上次姚女士已经向我表示撤销一切委托了!」
我笑道:「她撤销了委托,并不表示她心中的怀疑已经消除,只要把这假人头的图片给她看,她必然会有兴趣。」
白素幽小郭一默:「你放心,不必你去见姚女士,我们会和她联络。」
小郭居然真的松了一口气,由此可知上次的遭遇,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
小郭告辞离去,白素闭上眼睛在思索,等她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问她:「想到了甚么?」
白素摇头,表示甚么也没有想到。
我道:「事情究竟属于甚么性质,是不是可以有分类?」
白素还是摇头——我当然是因为自己甚么都想不到这才问白素的。
疑问有许多许多,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只有一个:为甚么要把姚教授真的头部换上假的?
解决了这个目的问题,其余的问题自然不再存在。
可是想来想去,甚至于想到姚董事长为了怀念,仿效猎头族的行为,把姚教授的头部经过处理,保留了下来。
这样的想法,当然十分无稽,只不过是许多不可能成立的假设之一而已。
白素开始联络姚女士,大约在两小时之后,姚女士已经来到,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假人头的照片,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反应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可是接下来她的反应就很意外,她身子开始抽搐,泪如泉涌,声音梗咽,哭道:「甚么人那样狠毒,将伯父的头割了下来!」
虽然如果真有「掉换人头」这回事的话,就一定必须先将姚教授的头割下来,可是这时候姚女士显然误会了——她把照片上的假人头,当成是真人头了。
白素递纸巾给她,向她说明:「现在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人头,是精工制作的一个假人头,是一位希腊杰出模型师的作品,那位模型师坚决不肯透露是谁请他制作的。」
姚女士抹乾了眼泪,又抽噎了几下,她这种伤心的程度,说明了她和姚教授之间的感情深度。她道:「不是我,我虽然怀念伯父,可是我没有叫人做过这个。」
姚女士这个人很妙,我们一看到了这个假人头的照片,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头部不是头部」的感觉,想到姚教授遗体的头部可能真的被更换过,可是这时候她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打岔,她问姚女士:「照你看来,谁会请人制作这个?」
姚女士神情惘然,显然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并不再问她甚么,由得她去出神,过了一会,姚女士才道:「那……那……这……这……模型和我最初的感觉……有关系?」
白素道:「是,这假人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你的感觉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姚女士抬起头来,神情痛苦、不解,她问道:「为甚么?」
白素摇头:「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必须深入调查,才能把真相找出来。」
姚女士显得非常失神落魄,又喃喃地道:「为甚么……」
她的问题虽然简单到只有三个字,可是内容却复杂无比,而且完全没有答案。
白素道:「如果你想知道为甚么,就和我们一起调查。」
姚女士震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很警惕的神情,问道:「这……会有犯罪的成份在内?」
我想告诉她,就算姚教授死亡之后将他的头割下来不算犯法,这种行为也可怕之极,绝对属于心理变态,必须追究。可是我没有机会开口,因为白素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我发言。
而白素自己却并不回答姚女士的问题,她看出这时候姚女士精神状态很不寻常,就由得她自己去想。
姚女士忽然摇头,有相当恐惧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不望我们,道:「其实……其实……甚么事情也没有,当时我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太哀伤……甚么事情也没有,不必再调查甚么了!」
这位女士在这方面非常可爱,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作伪!
连三岁小孩,都可以看出她这时候言不由衷至于极点!
白素微笑:「其实也不必如何调查,也可以知道事情是令尊姚董事长主导的,你说不必再调查了,只不过是想保护他罢了。」
白素的话说来非常平和,可是姚女士听了,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而且维持不断地跳动至少有两分钟之久,而且在这两分钟之内,她不断地说话,说的话语无伦次至于极点,还好我和白素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总算可以听得明白。
当然没有必要将她那两分钟之内所说的话完全复述,只要明白她说那些话之前的思想过程就可以了。
她显然很明白,在姚教授去世之后,只有他父亲,或者「那个人」接触过遗体,如果有换了头部的勾当,她父亲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首先想到这样的行为算不算犯法,接看她又想到就算不犯法,这行为也怪异之极,追查下去,揭发出来,肯定对她父亲十分不利。
姚董事长对女儿虽然严厉,可是女儿对父亲的爱护之心,却仍然很浓,所以姚女士立刻意识到要保护父亲,事情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白素看透了她的心意,一句话就道破,姚女士显然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心慌意乱之下,就一面跳动,一面胡言乱语,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白素皱看眉,显然是看到了姚女士这样的反应,很同情姚女士,她可能一心软,就真的这样算了,不再调查,所以我赶紧道:「姚大湖女士,你再跳双脚都没有用,事情一定要追查下去,你合作,事情查清楚了,我们可以不公开,你不合作,事情只怕在调查过程中就扬了出去,人人皆知了!」
后来白素对我说:「你真是……明知道她很单纯,完全不能处理非常状况,却用这种话恫吓她,真是……」
白素总算口下留情,两次忍住了「卑鄙」这个名词。不过这种方法有时候很有用。而且我认为事情是由姚女士开始的,她忽然又想为了维护她父亲而不再追究,未免岂有此理,所以必须用相应的方法对付。
果然当时姚女士吃惊地张大了口,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合作?」
她也不是真的那样单纯,她也恐吓我:「我父亲脾气不好……郭先生就曾经被他扔下海去!」
我笑道:「我倒想和他比较一下,看是谁的脾气更坏!」
姚女士神情为难之极,白素瞪了我一眼,向姚女士道:「我们暗中调查,尽量不惊动令尊,等到有了确实的证据,证明事情和他有关,再去找他,他无法否认,当然也不能发脾气。」
姚女士拼命摇头:「不能……不能因为我的感觉而伤害父亲……你们也以为我的感觉完全没有根据,是不是,那不能作准……」
白素道:「在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一个假人头之前,确然如此。」
姚女士道:「完全没有证据,证明这假人头和我父亲有关,是不是?」
白素笑道:「当然是——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没有说过假人头和令专有关,一切全是你自己一下子就想到的!」
姚女士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确然我们甚么也没有说过,事情是她父亲所为,全是她理所当然想到的。
白素沉声道:「首先要请你带我们到姚教授生前住所去看看,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有关你说的「那个人」的线索。」
白素特地强调「那个人」,好使姚女士感到事情查清楚,可能和她父亲无关,就会乐意合作,这是白素高明的说话技巧。
果然姚女士想了一想,就点头答应:「伯父将屋子给了我,一切都维持?原状。」
白素道:「好,我们这就去。」
姚女士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姚女上邀请我们乘坐她的车子,我们并不反对。
我以为像姚教授这样的大学问家,必然喜欢清静,可能会住在郊外,然而车子却向闹市驶去,没有多久,就停在商业区中心的一栋大厦的停车常我感到很奇怪,白素望了我一眼,道:「想不到吧,姚教授一直住在这大厦顶楼。」
确然想不到——而白素知道,当然是因为在我已经完全将事情放过一边的时候,她做了一些功夫所查到的。
为了不想让姚女士知道,我用一种很土的中国浙江四明山的土话问:「你上去过?」
白素摇了摇头,我投以询问的眼色,白素的手势和神情告诉我,你等一会就知道了。
我就不再问。我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商业中心,有几百座商业大厦,很多商业大厦的顶楼,都是大厦主人或者豪富要来享受生活的场所,在豪富之间,流行不公开的比较,看谁把地方装饰得更豪华,胜了人家一筹的就沾沾自喜。
所以大厦顶楼,一间比一间豪奢,我曾经到过几处,对于那种金碧辉煌,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豪华,并不是很欣赏,所以这时候也难以想像,何以姚教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从停车场到大厦的大堂,在非常宽敞、装饰很高贵的大堂中心,是一个大约一公尺见方的汉白玉座,座上是一个和真人比例一样大小的头像。
在大堂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要在头像旁经过,而在石座的左右,各有一个制服笔挺的警卫站立——情景看起来非常滑稽,使人联想起灵堂上放在两旁的纸扎人,俗称「二百五」的那种。
在头像旁设立警卫,目的可能像皇宫门口有警卫一样,想使人更起敬意,可是效果适得其反。
姚女士注意到了我看到头像之后的反应,她道:「是我祖父……全是我父亲的主意。」
我自然而然地问:「你伯父也不反对?」
我这样问,是因为这种安排非常恶俗浅薄,连普通人都可以感觉出来,何况是姚教授这样的大学问家。
姚女士有些伤感地笑了一下:「本来我也很奇怪,后来有一次父亲问他,人像的警卫要不要增加到四个,他听了之后反问:「甚么人像?甚么警卫?」原来他进进出出大堂不知道多少次,根本没有留意到大堂中间有人像有警卫,他只是直出直人,脑中所想的只有学问!」
我倒并不感到意外,觉得像姚教授那样的学者,正应该如此。
姚女士很感叹:「当时父亲很生气,当然他不会在伯父面前发作,可是我看得出他很生气,伯父却完全不觉得,唉,想起来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伯父却已经不在了。」
我叙述这些细节,对了解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关系,很有帮助,并非完全闲话毫无疑问,姚董事长的脾气暴躁,很容易发怒,可是在他哥哥面前,他却可以忍住了不发作,由此可知他对哥哥不但感情深厚,而且非常敬重。
这就很难设想,他会有对哥哥不利的行为。
本来「把姚教授的头换成假的」这样的行为如果存在,姚董事长有最大的嫌疑,可是既然无法设想他会对哥哥不利,当然也无法假设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和白素互塑了一眼,一时之间两人想法相同。
说话之间,来到了大堂一角,在一扇也有两个警卫守立的门前站定,姚女士略为抬头向上,虽然我一时之间没有找出隐藏的摄视镜头,可是知道它必然存在,姚女土这时候就是在通过鉴定。
过了几秒钟,门上有轻微的声响,姚女士才取出钥匙来,插进门中心看来像是装饰图案的许多小孔中的一个。
我注意到了姚女士手中的钥匙其实只是一根圆形的金属棒,当然这金属棒上有磁性记忆——那牵涉到非常复杂的高级电于技术,这样先进科技的锁,用在进入姚教授住所,有点匪夷所思。
白素在我发楞的时候,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好戏还在后头」。
这时候姚女士打开了门,门内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类似另一个厅堂,警卫更多,看起来像是在看守国家金库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姚教授每天进出,难道也看不到这许多警卫,他受得了?」
姚女士摇头,神情也很不以为然,她道:「本来两个大堂之间并没有阻隔,这墙和门,是伯父病了,卧?不起之后才加建的,他并不知道……他去世之后,才经过这些加建……而以前,也当然没有那么多警卫。」
这时候我心中疑惑之极——这一切当然也都是姚董事长的安排了,这大厦显然是他的产业,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问题是:他为甚么要这样?
或者说:他这样严密防范,究竟想保护甚么?
尽管心中疑惑,却没有答案。
姚女士走在前面,我和白素跟看她,只见看到我们的警卫,都有很诧异的神情,我估计姚女士是要带我们到电梯门前去乘搭电梯,因为我看到有三个电梯门在前面。
可是在我们离开电梯门大概还有十公尺左右的时候,两个也穿看警卫制服的中年人,急急走过来,阻住去路,两人对姚女士的态度很恭敬,然而神情也很坚决,他们道:「董事长一再吩咐过,陌生人不能进入口这里的范围。」
对于这样的阻挡,姚女士好像在预料之中,她道:「这两位不是陌生人,是伯父的学生。」
想不到姚女士居然也会撒谎,我感到很好笑。
那两人显然是警卫队的负责人,他们道:「董事长说过,只要不是在记录中有资料的人,都是陌生人。」
我一时之间也不是很明白甚么叫做「记录中有资料」,只听姚女士道:「你们别管,我会向董事长解释。」
姚女士这样说,我以为一定没有问题的了,这时候我更疑惑:这样严密防范,是为了甚么?
却不料防范的严密程度,远超乎我的想像,那两人道:「没有用处,这两位在记录没有资料,进入电梯,电脑不能辨别他们,电梯就不会开动!」
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当然又是高科技的杰作,看来甚么人可以进入有一张名单,拟订名单的当然是姚董事长。名单上的人,都有详细资料输入电脑,相信包括容貌、身形等等,进入电梯时,电脑就进行识别,发觉和资料不符,电梯就不会启动。
这当然是非常有效的防范方法,可是为甚么要用在这里,大厦上面究竟有甚么样的秘密,需要这样的防范?
我忍不住大声道:「大厦有多少层?电梯不载,我们就走楼梯上去好了。」
我当然是在说笑话,也确然引起了一阵轰笑声,听得出警卫们是在笑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从他们的笑声中可以想到楼梯上的防范可能更加严密。
那两个队长并没有笑,瞪了我一眼,其中一个忽然脸有讶异之色,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我立刻知道这傢伙认出了我是谁,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我向他点了点头,报以一笑。
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要他明白,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就应该识趣,不要再阻止我们。
这傢伙可能在一刹那之间也曾这样想过,可是他并没有如我所想像的那样,他对姚女士道:「或许请示董事长批准,将这两位的资料输入电脑,那么这两位以后就可以进出了。」
姚女上哼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第六部假人头
她显然不知道乘搭电梯还会有这样的限制,不然她也不会答应带我们来。而且这她也不能向警卫发脾气,因为就算警卫放我们进入电梯,电梯不动,是电脑的事对电脑,就算威胁要把它杀死,也没有用处。姚女士这时候处境可说十分尴尬,我看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我心中已经下定了:这里的防范越是严密,我就越是要想办法看一看保护的是甚么样的秘密!只有极端的不可告人之事,才会采用这样的防范方式。当然我不会现在就硬来,我正想告诉姚女士,我们不能上去就算了,那两人忽然道:「董事长正在下来,可以请他立刻批准。」
姚女士一听,立刻脸上变色,征了一征,转过身来,白素立刻道:「我们这就告退。」
姚女士连连点头,甚至于挥手要我们快走,其是岂有此理至于极点。
白素拉我,示意我不要多事令姚女土为难,我忍住了气,刚准备离开,却看到一道电梯门打开,所有人都叫道:「董事长好!」
这场面真不知道是甚么玩意儿,可笑到了极点。
只见姚董事长从电梯跨了出来,姚女士脸如土色,彷彿就要上断头台。
姚董事长一眼就看到了姚女士,他道:「大湖,你来了。」
他随即又看到了我和白素,立刻大怒,厉声道:「这两个人是谁?是你带来的?」
他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警卫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随便放人进来。
姚女士还没有回答,刚才认出我的那个警卫,趋前在姚董事长身边,低声说话。
这傢伙当然是在向姚董事长报告我是甚么人,我想看看姚董事长会有怎样的反应,同时我也有相当的自信,认为对方知道了我是谁之后,一定会有所忌惮,说不定把他在进行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这种想法幼稚之极,幸好白素装成没事人一样,没有取笑我,不然真是会受不了。
当时最紧张的是姚女士,她双手向外挥,像是在泼水,意思当然是要我们赶快离开。
白素也沉声道:「走,该走了!」
她说了几遍,我还是站?不动,她伸手拉我,姚女士已经?急得在连连顿足。
我看到姚董事长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非常愤怒,警卫的报告看来并没有起到我预期的作用,姚董事长伸手推开了身边的警卫,大声道:「十秒钟之内,这两个人还在大厦,就开革全体警卫!」
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二三十个警卫,「呼」地一下,全都向我和白素冲了过来,有的大声呼喝,有的挥动棍子,有的摆出不知道哪一门哪一派的武术架势,那种人人奋勇当前的样子,如果放在战场上,当年只怕不用八年,只要八天,就能够把日木鬼子赶回海里去。
我早已经盘算过,如果要动手,这些人肯定不是我和白素的手脚,不过这时候我总算想到,即使在这里大闹一场,把里里外外的警卫全都打得落花流水,到最后,我们还是非离开不可,不会有任何结果。
就在警卫全体冲过来的时候,白素双手用力将我向外一推,她自己立刻身形闪动,向外掠去。她刚才一再要我走,我不肯走,这时候她当然不是不顾我而独自离去,她是知道她一走,我必然会追上去。
我就?被她一推之势,立刻跟在她的后面,姚女士大声叫道:「开门!快开门!」在她的叫声中,有警卫开了门,我和白素一先一后,穿了出去。我虽然知道在这情势之下,非离开不可,不然叫人家轰出去,会更加狼狼。然而却非常心有不甘所以才出了门,就回头叫道:「姓姚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想多说几句,白素一反手,抓住了我,拉?我,离开了这栋大厦。好好地和姚女士一起来查看姚教授的住所,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堪称人生无常我在大厦门口,转过身来,看到不少警卫涌出来,不过并没有追赶,显然只是不让我们进去而已。
一时之间我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办法,白素问:「你还在等甚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甚么,只是非常不愿意就此离去。白素道:「姚董事长和姚女士都不会出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大厦里面,究竟在进行甚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需要这样严密的防范!」
究竟有甚么事情在进行,我一无所知,然而加以「不可告人」这样的形容,相信错不了——若非事情不能给别人知道,绝对不需要这样的防范。
而不可告人的事情,九成九不会是好事——好事哪里会见不得光!
白素道:「站在这里,永远不会知道里面在做甚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转头望向她,她很肯定的向我点了点头,表示会和我同心协力去追查究竟。
若是小无赖,离去的时候会向大厦门口吐几口口水,虽然我也有这样的冲动,不过当然不会那样做。
回到家里,我已经做了不少假设,想像在那栋大厦之中,究竟有甚么秘密。
最可能成立的一个假设,就是在大厦之中,有非常具规模的犯罪行为,可能是国际性的犯罪集团,其犯罪行为的规模之大,可能远远超过所能想像的程度!
白素并没有说甚么,看来她并不同意我的想法,她道:「可以有几千种设想,都不如实际去看一看!」
我当然同意,问题是如何突破警卫,登上大厦顶楼。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微笑:「为甚么一定要是「登上」大厦顶楼?」
我征了一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对啊!为甚么一定要是「登上」,而不可以是「下降」!」
要到达大厦顶楼,总是会立刻想到「上去」,其实,「下去」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非常简单,只要能到达比大厦顶楼更高的高度,那么只要向下降,就可以到达大厦顶楼了。
说得更简单一些:利用一架直升机,飞到大厦上面,再空降下去,就可以达到目的,大厦里面的那些警卫装置,就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想到姚董事长如此不惜工本来防范,实际上却没有用处,我不禁十分高兴,自然而然开怀大笑。
白素望看了我:「原则上可以这样进行,然而在进行之前,必须有充分的准备工作——事情的难对付程度,远在我们想像之上。说不定空降下去,就跌进了陷阱。」
想起刚才在大厦中的情形,白素的说法就很有道理,我道:「要小郭多做些功夫姚董事长能够亲自处理姚教授的遗体,必然无法自己动手装置警卫系统,这警卫系统是由甚么机构承办的,先查出来,再设法了解整个系统的内容,就有把握了。」
白素笑?,表示同意。我又道:「还是要向姚女士下手,她对姚教授的住所熟,至少要她把顶楼的平面图画出来。」
白素皱了皱眉:缓缓摇头:「不知道她还是不是肯合作——她这样怕她的父亲,其是不可想像!」
我道:「不管她肯不肯,她必须和我们合作!」
我这时候虽然这样说,可是并没有具体的方法可以今姚女士一定合作。然而事情后来的发展却非常意外——第二天,我们把小郭找来,告诉他在姚氏大厦中发生的事情。
小郭在希腊方面的调查,也有些新的发现,那模型师最近买下了一个牧场,经济状况突然变得非常好,估计是他制作那个假人头,得到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这一点发现,相当重要。
姚董事长付出高代价要那个假人头,当然那个假人头在整件事情中非常重要。
根据姚女士「他的头部不是他的头部」这样的感觉,姚教授遗体上的头,可能就是那个假人头。如果是这样,那假人头已经烧成了灰。
花极高的代价做了假人头,又将它烧掉,这样的行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只要想到,做假人头的目的,就是要在丧礼的过程中掩饰他人耳目,不让他人看出遗体上的人头是假的,那么在丧礼结束之后,假人头的任务也就完成,烧掉非但不可惜,而且可以消灭证据。
如果循这条线想下去,必然的结论是:姚教授的头部被割下来,不知道做了甚么用途!
这个结论非常诡异恐怖,也想不出有甚么道理——这就是事情不可解之处。
越是不可解,就越是要追究,小郭也同意这一点。
于是我们就分头进行,事情确然如白素所说,比想像中困难,首先无法和姚女士取得联络,她到哥伦比亚开会去了。而小郭调查保安系统安装过程,发现是由瑞士一家公司承包,运用最新最高的技术。具体内容如何,小郭苦笑:「你知道,瑞士人对于保守秘密,非常重视,这是他们行为的准则,请相信我用尽了办法,都无法知道这大厦保安系统的内容,只是可以肯定,大厦保安系统之严密,超乎想像,连大厦顶部,都有想不到的设备,所以从直升机上下降,要郑重考虑,未必可行。」
小郭还怕我不接受他的警告,又道:「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甚么,其实却古怪透顶,千万不可以托大,不要……不要像锦毛鼠白玉堂一样,小看了对方,结果命丧铜网阵,一世英雄——」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等他说完,就大声道:「你举一个好一点的例子好不好!」
小郭苦笑:「实在是怕你轻举妄动!」
白素立刻瞪了我一眼,道:「我这就到哥伦比亚去找姚女士,你不妨找戈壁沙漠商量一下,看他们是不是有办法解破,说不定他们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联络——」
白素说到这里,小郭就打自己的头:「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戈壁沙漠!」
白素又道:「在我还没有回来之前,绝对不能对姚氏大厦有任何行动——现代的防御保安设备,绝不是以前那样有爬墙的工具就可以进人,你要是给人家抓住了,送将官里去,难道向法官解释,你是去找姚教授的人头的?」
白素警告得很严重,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找姚女士好了。」
白素摇头:「不必,需要和戈壁沙漠联络。」
我感叹:「要做事情,人就不够。」
我感叹是因为温宝裕和红表都不在身边——他们还在「宝地」,那里的事情还没有完,也不知道还会有甚么样的发展。
白素说走就走,我和小郭先联络了戈壁沙漠,然后上门去请教,很意料之外,本来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来解释,谁知道戈壁沙漠一听到姚氏大厦,就一起摇头,道:「没有办法——没有破解的可能,离它远一些吧!」
我和小郭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何以会这样说,我立刻问道:「你们知道这保安系统的内容?」
戈壁沙漠显出非常为难的神色,我知道白素料中了——他们和瑞士的保安公司有联络,当然也有承诺,不可洩露秘密。
我使用激将法,一拉小郭,道:「走,人家不说,我不信我们就会死路一条!」
戈壁沙漠为人老实,一时之间,神情又是焦急,又是难过,想要挽留我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本来就是在装腔作势,他们只要略有挽留的意思,我就顺水推舟,可以提出条件,要他们把所知悉的内情说出来,谁知道这两个傻瓜竟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倒使我僵住了,变成其的非走不可了!
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搭档就十分重要,像说相声中好的捧哏者一样,不然「戏」就唱不下去,只好落荒而逃了。我和小郭从《地底奇人》这个故事起开始合作,认识他还在认识白素之前,他当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
本来在我霍然起立,向外就走的时候,小郭也风风火火站起来,甚至于还带翻了一张椅子,他做戏做全套,还在椅子上重重踢了一脚,表示真的生气了。
这时候他看到戈壁沙漠只是发呆,我下不了台,只好一直向外走,小郭连忙伸手拉住了我,我趁势站定,小郭大声问道:「卫斯理,戈壁沙漠这样不够交情,以后还算不算朋友?」
我也大声道:「这种人不讲朋友义气,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还有甚么以后!」
各位看官,我对于「朋友义气」这回事,经常采取嘲笑的态度,认为是在需要利用朋友的时候向被利用一方提出来,以达到利用对方之目的,并不是很理所当然。却不料这时候我也要用这种方法来达到目的,真是无可奈何。
小郭又道:「或许他们有难言之隐?」
我哼了一声:「为朋友两肋插刀,有甚么叫难言之隐!」
戈壁沙漠到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们要是再没有反应,我和小郭,只好弄假成真,真的离去了。
两人在这紧要关头一起叫起来:「我们确然有难处!」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都忍住了笑,一起转过身去,瞪住他们两人。
戈壁沙漠叹了一口气:「保安设计协会,有非常严厉的规定,会员不能透露协会的保安设计。」
我征了一征,戈壁沙漠的话,有些无头无脑,听了之后,不是立刻就可以明白,要略为想一想。
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保安设计协会」这样的组织,戈壁沙漠这时候提起它来,当然是这个协会和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有关,而且他们当然也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还可以进一步知道,他们清楚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只不过因为有严厉的规定,所以不能说出来而已。
我立刻厉声道:「违反了规矩,会怎么样?」
戈壁沙漠立刻道:「会开除会籍!」
他们说得非常严重,就像是小学生提到会被学校开除一般。我冷笑,不问他们,却问小郭:「这个甚么协会有甚么了不起,使他们不要两个好朋友?」
小郭也冷笑:「没有听说过,照说戈壁沙漠设计发明技艺超?,千山独行,人类之中只有天工大王可以和他们并论,其余无人能及,却还在受甚么协会的束缚,其是愚不可及!」
我发出一连串冷笑,用很不屑的神情望向戈壁沙漠,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道:「入会的时候曾经同意会章,理论上来说……总应该遵守。」
我哈哈一笑:「实际上却应该随机应变!」
两人苦笑,道:「姚氏大厦的保安系统,是唯一的协会保安系统设计的冠军!」
戈壁沙漠两人说话的作风一向如此:他们自己知道的事情,以为人家也一定知道,所以从来不说来龙去脉,总是从中间抽一句话来说,听的人就莫名其妙。
我哼了一声:「请从头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因为白素严格吩咐过,在她回来之前,我不可以对姚氏大厦有行动,所以我确然不急。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这保安设计协会——」
原来保安设计是很大的一门学问。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彷彿自从有保安系统以来,好像就没有百分之百可保安全,没有百分之百不能破解的。
所以设计完美无缺、绝对无法破解的保安系统,是所有设计师追求的目标。
保安设计协会是保安系统设计师的一个组织,吸收会员的资格非常严格,申请入会者必须呈缴一份保安设计,这份保安设计要经过所有会员审阅,在一年时间内去找出破绽,有三处以上破绽,也就是说,如果有三种以上方法,可以破解这份设计,入会申请就会被否决。
戈壁沙漠精于各种设计,在他们众多的设计中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涉及过保安设计,不过在他们知道了有这样的协会、这样的入会过程之后,他们觉得有趣,而且想接受这样的挑战,看看自己的本领,所以做了一份设计去申请加入。
戈壁沙漠的设计自然非同凡响,经过一年的时间,只被找出了一处破绽,接近完美,当然顺利成为会员,而且是在协会之中受到尊重的会员。
协会和保安工程的制造工厂有密切的联系,协会向制造工厂提供设计,会员的入会申请设计,是所有保安工程制造工厂争夺的目标,戈壁沙漠的那份设计,当然以天文数字的高价卖了出去。
由于设计一定会用在实际的保安工程上,所以保守设计秘密就非常重要——设计内容一旦洩露,也就等于洩露了可以破解的方法,保安工程就一文不值了。
所以如果戈壁沙漠把任何一份设计的内容告诉我们,等于是使整个设计协会的信用破产,以后任何制造商,再也不会采用协会会员的设计,关系非常重大,不单是他们被开除会籍而已。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来说明他们一开始不肯说的原因,虽然直到那时候,他们实际上还是甚么也没有说出来,可是总算使我们明白了原由。
这时候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问道:「刚才你们提到姚氏大厦的保安设计,是协会唯一的冠军设计,是怎样一回事?」
戈壁沙漠道:「协会所有成员的最高努力目标,就是作出无懈可击、完全没有破绽的百分之百完美的保安设计,有这样的设计出现,就是冠军设计,一直到两年之前,才出现了这样的设计,完美得绝对找不出破解的方法。」
两人的回答,正在我预料之中。
他们刚才说了很久,只是在说明他们如何为难,目的还是希望我们原谅他们的苦衷,不要再问下去。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有办法使他们说话不再保留。
我道:「这份冠军设计,就用在姚氏大厦了?」
戈壁沙漠道:「这份设计太完美了,虽然价格极高,可是采用的用户还是不少,到现在为止,已经超过了三十处地方在使用,姚氏大厦是其中之一。」
我再道:「设计百分之百完美,无法破解?」
两人非常肯定:「无法破解!」
这正是我需要的答案,我掷了摊手:「这就是你们刚才警告我远离姚氏大厦的原因?」
戈壁沙漠点了点头:「是,后果会非常可怕。」
我笑道:「既然是无法破解,那就算告诉了我设计的内容,也完全没有关系——就算向全世界公布,也不要紧,反正没有方法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抓耳挠腮,想不出不说的理由来。过了一会,才道:「说给全世界听当然不行——天工大王可能就会想得出破解之法来。」
小郭也知道了我的策略,他道:「可以放心讲给我们听,卫斯理和我肯定想不出破解之方法。」
这正是我想说的话,谁知道戈壁沙漠也不笨,立刻道:「既然你们无法破解,知道了又有甚么用!」
我没好气,只好耍无赖:「到底说是不说!」
戈壁沙漠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其实这安全设计也很简单,只不过是许多和电脑联系的摄影镜头和电脑而已:将一些人交给电脑认可,这些人就可以通过保安系统,而没有经过电脑认可的,就寸步难行。」
我道:「那有甚么稀罕!是认可甚么,指纹还是眼纹?」
戈壁沙漠道:「都不是,是……简单地来说,是……容貌。」
他们在说的时候有些迟疑,显然内容还不只如此,而且「认可容貌」听来也不很合理,人的容貌每天都在变化,这种变化每天发生极少,不容易觉察,要日积月累,一照镜子,才会发觉朝如青丝暮如雪。可是人眼一时间看不出来,电脑却一定可以觉察到极之细微的不同,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要进行新的认可?天下哪有那么麻烦的保安系统!
小郭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同时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甚么,都显然表示还想听他们说下去。
戈壁沙漠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们道:「专家可以从一个骷髅上,重组这个人生前的容貌——」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话头,正想叫他们废话少说,陡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肮地叫了一声。
戈壁沙漠并不是在说废话!
人的容貌各有不同,是因为人的头部骨骼的构造虽然大体相同,可是却每人都有差异,容貌由附看在骨头上的肌肉组成,也随之有差别。
所以给专家一个骷髅,专家就可以根据骷髅的形状,还原出这个骷髅生前的容貌来。
同样的道理,根据一个人的容貌,当然也可以知道他的骷髅的形状。
人的容貌会变,人的骷髅却自成长之后,除非有重大的意外,否则再也不会变化这保安系统通过辨别人头部骨骼的形状来运作,确然很新盈,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必然非常实用。
小郭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我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并且在他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他也立刻恍然。他道:「凡是靠镜头摄取认可对象的装置,都可以有漏洞,都可以破解!」
戈壁沙漠道:「那是因为一个非常简单的缘故:镜头不够多。镜头不够多,在镜头和镜头之间就有空隙,这空隙就成了漏洞。很多盗宝的电影中可以看到,那些神偷都是从镜头或者红外线的空隙之中进去的,很奇怪,那些红外线的网,为甚么不密一些,密到麻雀也飞不过去的程度?」
小郭道:「那电影就演不下去了!」
第七部无法可施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这种极简单就可以防止漏洞的方法,实际上早已经普遍运用,不过这个保安系统运用得特别好而已。」
我道:「所谓特别好,就是说它大量使用电脑认可镜头——多到了甚么程度?」
戈壁沙漠道:「不能用「多」来形容,应该用「密集」,在需要保安的范围内,认可镜头一个挨一个:距离是十公分。譬如说一幅一百平方公尺的墙,就有一万个镜头,就算你变成了一只蚊于,要飞过去,也要飞得非常非常小心!就算你会隐身法,也没有用,因为电脑认可镜头使用热探测,所以那是万无一失的保安系统!」
纵使我和小郭一时之间还不能同意他们的话,却也实在无法想到有甚么可以破解的方法。
小郭愤然道:「是哪个王八蛋挖空心思,想出这样的东西来的!」
戈壁沙漠想来是心中得意之极,也没有注意到小郭在骂人,各自一挺胸:「就是区区在下!」
其实这答案早就在我和小郭的意料之中,要不然小郭也不会无缘无故出口伤人。
正因为我们料到了这份冠军设计是戈壁沙漠的杰作,所以才感到失望和无可奈何如果是他人的设计,以戈壁沙漠的才能来说,还有破解的希望,而今正是他们自己的设计,当然在设计的过程中早已经排除了一切可以破解的可能,看他们那种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可以知道根本不必再问有没有方法破解了!
没有方法可以破解那保安系统,就不能进入姚教授的住所去察看究竟。
虽然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姚教授住所有甚么秘密,可是动用了这样的保安系统,可以推测其中必有古怪。
我想了一会:问道:「你们不觉得姚氏大厦用这个系统来防止他人进入顶楼,很是古怪吗?」
两人摊了摊手:「不见得所有古怪的行为,都可以成为卫斯理追究的目标。」
我瞪看他们,他们又道:「一上来我们就劝不要去惹这个保安系统,它还有一些非常古怪的装置,当不被认可者被电脑识别出来之后,会有玻璃或钢枝的笼子将闯入昔困祝」
他们说到住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要是两位被困在笼子中,任人参观,这就——」
他们还没有说完,我和小郭就齐声喝道:「放屁!」
戈壁沙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还是表示如果我们不听劝告,就必然会有这样的下常而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形,那真是无法想像的可怕。
小郭还不服气:「可以通过侵入电脑,改变电脑认可的程序。」
戈壁沙漠对我比较客气,对小郭就不怎么样,两人冷笑:「你以为是美国国防部的电脑啊,那么容易被人侵入!」
他们言下之意,是这个保安系统的控制电脑,防止入侵的能力远在美国国防部的电脑系统之上!
小郭没有再说甚么,戈壁沙漠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已经堵塞了一切漏洞,所以我们无法破解自己的设计。」
我也无法可施,在告辞离去之前,我道:「算是纯粹为了好奇——这样的装置,大概要多少钱?」
戈壁沙漠道:「成本大约是三千万英镑,保安公司收顾客多少,我们不清楚。」
我点了点头,三千万英镑对富豪来说,并不算甚么,可以得到百分之百防止侵入的效果,非常值得——问题是,这样的防范只是为了不想被打扰?
问题又回到了老问题:姚董事长不想让人家知道的究竟是甚么?
在离开的时候,我和小郭都很沮丧,小郭异想天开:「找天工大王去,天工大王会有方法。」
我苦笑:「要找天工大王,比设法进入姚氏大厦顶楼,还要困难很多!」
可能是刚才受了戈壁沙漠的奚落,小郭非常之不服气,他想了一会,道:「不管在姚氏大厦顶楼有甚么事情在进行,只要还在进行中,总不可能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一定会和外界有联络,从现在起,我全面紧盯姚董事长,全面调查哪些人是由电脑认可可以进入顶楼,广泛查询顶楼和外界的任何联系——姚董事长总不能自己负责清洁工作吧!」
我明白要进行这样全面广泛的调查,相当困难,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不过小郭既然这样说了,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很好,这就开始。」
小郭得到了我的鼓励,很是高兴。他问道:「我们可能会有甚么样的发现?」
我苦笑:「可能甚么发现都没有!」
小郭神情很坚决:「我相信天下没有发现不了的秘密。」
小郭性情相当天真,他既然这样相信,而且这种信念成为他工作的动力,我当然没有必要去和他争论——每人都有根据自己信念生活的权利,他人何必干涉?
所以我没有再说甚么,和他告别,他自去做全面调查的安排,我回到家中,痛快地听了两小时音乐,稍减心中的闷气。
我曾经想过,是不是应该动脑筋去破解戈壁沙漠设计的保安系统,然而才一想到,就不由自主摇头,因为结果早就放在那里:肯定百分之百徒劳无功!
人各有专长,那是戈壁沙漠的专长,我自问不如,就不必多费脑筋了——这个道理听起来简单之极,可是要真正明白,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不如他人,再努力也追赶不上,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一般来说,和人生阅历的丰富与否有关——年少气盛,绝对做不到这点。
第二天,白素从哥伦比亚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来很兴奋,第一句话就道:「你没有胡来吧?」
我苦笑:「想,可是在戈壁沙漠那里了解了情况之后,不想被关在玻璃笼子中示众,所以打消了念头。」
白素一时之间显然不明白「玻璃笼子」是甚么意思,我道:「说来话长,等见面再说。」
白素道:「好。我这里有好消息,我立刻就回来,我们很可能用最直接简单的方法,进入姚教授的住所。」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追问,白素却道:「说来话长,等见面再说。」
九个字,和我刚才所说的竟然一字不差!
虽然只不过不到二十小时,却今我像是老了二十年——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用甚么「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可以进入姚教授的住所。所以在机场一看到白素出来,我就扑过去问:「甚么方法?甚么方法能够进入姚教授住所?你一定对那里的保安系统一无所知,所以才会以为有方法可以进去!」
这是我想了二十小时得到的唯一结论——因为不知道虽然这绝对不是白素行事的作风,我也不得不这样想。
白素看看我心急的样子笑:「我为甚么要了解那里保安系统的内容?」
我征了一征,叫了起来,声音太大,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我叫道,「不通过那里的保安系统,怎么进去?」
白素眨眼,道:「找姚董事长带我们进去啊!」
这就是我在前文提到过的意外之事。
当时我也只会眨眼,说不出话来——这确然直接简单之极,我竟然没有能够想出来!
非但在过去的二十小时中没有想出来,老实说直到这时候,我还是不明白如何可以使姚董事长带我们进去。因为看起来,要做到这一点,比破解保安系统更加困难。
这疑问自然要白素来解答。
原来当我们一听到姚女士去了哥伦比亚,都以为她是故意避开我们,等到白素追去,才知道不然,姚女士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白素在会议休息期间和姚女士见面,姚女士看到白素出现,非常惊讶,白素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表示一定要仔细察看姚教授的住所,才能解决疑问。
姚女士显然不明白白素这样说的严重性。
白素这样说,是表示我和白素将会动用一切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来查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在这样情形下,纵使我们暂时不能成功,可是事情会长期纠缠下去,至少会使对方形成很大的困扰。
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姚女士和我们合作——就算姚女士不能做主,也应该设法说服她的父亲:继续和我们作对,绝无好处。
白素用了这样的方法,并不合乎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倒很有些像卫斯理或温宝裕,意存威胁,略见无赖。所以我听了,感到相当有趣。
可是白素的话,在只知道地质学、不知道我们可怕的姚女士身上却完全不起作用,当时姚女士望看白素,非常讶异,道:「事情还有甚么可以调查之处?」
白素耐心究竟比我好很多,若是换了我,听了姚女士这样说,就算不动手,也非「君子」一番不可——整件事情就是由她要来找我们开始的,现在她竟然说没有甚么可以调查的了,岂非混蛋到了极点!
白素沉住气,道:「事情根木还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可以说调查才开始,当然——」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姚女士就哈哈大笑,拍?白素的肩头,道:「没有事情了,没有了……」
她一面说,一面笑看摇头:「……没有再需要调查寻找解释的事情了。」
白素问道:「连你父亲找人制造了那样的一个假人头,都不需要解释?」
姚女士继续笑:「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和我同行——我有自己的飞机,方便很多。」
白素还想再和她说话,她却急?要去开会,白素一把抓住了她,道:「我自己会走,不过事情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完——」
姚女士挣脱了白素的手,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之后,就会和家父一起来请你们到伯父的住所去,到那时候,就甚么问题都不再存在了!」
听白素说她和姚女士会面的结果,听到这里,我不禁跌脚,叫道:「你这就相信她,就这样算了?」
白素望看我:「那是一个国际性的会议,而姚大湖女士是主要的主持者,难道我大闹会场,将她绑架不成?」
我苦笑:「那是你不知道我们根本无法进入姚教授住所的缘故,不然也就只好那样!那姚董事长不知道在捣甚么鬼,怎么会带我们去看姚教授的住所!姚女士一定是上次我们离去之后,挨了痛责,所以才向你打马虎眼,你真的相信了?」
白素却很平常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我只好继续苦笑:「根据甚么?」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据我当时的感觉——我强烈地感觉到姚女士的确已经放下了一切心中的疑虑。所有的疑虑完全从她开始,她既然可以放下,就证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立刻问:「合理的解释是甚么?」
白素竟然道:「现在我也不知道,等姚女士来了,应该就会有答案。」
说来说去,她还是相信了姚女士的话!
正因为她相信了姚女士的话,所以在我和她通电话的时候有最简单的方法进入姚教授住所,她并没有等姚女士开完会,就先回来了。
我没有和白素争辩——因为我很相信白素的感觉,可是我却想不出如何解释心中的疑问,所以不由自主摇头。
白素知道我在想甚么,她道:「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使姚女士心中的疑虑突然消失。」
我继续摇头,白素道:「只不过我相信其中必然有理由,只是我们想不出来而已。」
我哼了一声,心中十分不满,可是又很难表达,所以只好生闷气,白素道:「那大厦的防卫系统如何严密,竟然会使卫斯理望而却步,且说来听听。」
这话听在耳里,更不是味道,我瞪了她一眼,道:「这防卫系统是戈壁沙漠设计的,我能和他们作对吗?」
白素像是说相声的人在捧眼一样,道:「敢情是!哪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坏了哥儿们的交情!」
我给她窒得几乎一口气缓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
白素看到我这种涨红了脸的模样,反倒开怀大笑,我没好气,大声道:「等我告诉你这防卫系统的内容,你要是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我就服你!」
白素虽然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她的神情分明在说:我以为你早就服我的了!
在这样情形下,当然只有笨蛋才会去进一步追究,所以我就详详细细向白素说明姚氏大厦的防卫系统。
等到说完,已经到家很久,白素倒真是很认真地和我讨论可能破解的方法,有几次我几乎认为可行,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可是戈壁沙漠听了,都加以否决——原来认为可行,是我们对整个防卫系统还缺乏了解的缘故。
戈壁沙漠甚至于用听来很伤感,其实非常自负的语气道:「这个系统实在太完美了,以致我们虽然是设计者,也无法对付!」
在戈壁沙漠下了这样的结论之后,白素居然环很高兴,道:「这证明我很对——除了等对方带我们进去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我忍住了气:「对方为甚么要带我们进去?」
白素道:「假设对方心中坦荡,为了怕我们不断纠缠,就有理由让我们去看个究竟。」
我还是不以为然,白素补充道:「卫斯理威名在外,想必姚董事长也有所闻,当然不想招惹!」
我苦笑,照白素所说,那绝不是甚么「威名」,而应该是「恶名」才是。
白素既然一再肯定会有姚董事长来请我们这种事情发生,我当然不便再和她争下去,只好静以观变。
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起身不久,就有门铃响,白素向我望了一眼,道:「来也!」
我还是不相信,在老蔡的大声询问声中,我下了楼,赫然看到被老蔡堵在门口的正是姚女士。
老蔡有点越老越糊涂,姚女士上吹来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可是这时候看他那种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显然他不记得了,偏偏姚女士的外表不起眼,所以老蔡的态度分外恶劣。
我连忙赶过去,拉开老蔡,姚女士并没有见怪,立刻道:「两位早,家父正等?,两位请跟我来。」
白素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过头去,和她互望了一眼,白素低声道:「我没有料准——姚董事长没有亲自来请我们。」
我已经佩服之极,忙道:「那不算甚么!」
虽然姚女士来了,而且姚董事长愿意带我们去看姚教授住所已经成为事实,可是我还是非常怀疑。
我怀疑的是:为甚么姚董事长对我们的态度会有这样大的转变?我认为其中必有原因,只是我现在不知道他究竟又想玩甚么新花样而已。
昨天晚上,我和白素也讨论过这一点,我们的结论是不管如何,先到姚教授住所去了再说,看是不是能够因此消除我们心中的所有疑惑,再作决定。
所以我们向姚女士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和她一起上了车,在车行途中,我们也没有向姚女士提出任何问题,反而是姚女士向我们解释那天姚董事长将我们赶走之后的一些事情。
照姚女士的说法,是姚董事长非常厌恶任何人对姚教授的骚扰——包括生前的骚扰和死后的骚扰,所以一看到我们出现,就有非常激烈的反应。
在我们走了之后,姚女士也感到父亲的态度太过份,所以破例和她父亲起了争执,在争执之中,她坦然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据她所说,她父亲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更加生气,却反而笑起来。
而姚女士急看要去开会,所以没有时间向我们作解释,她说,她向姚董事长介绍了我们的为人,姚董事长也决定在她开会回来之后,请我们到姚教授住所去——白素就算不到哥伦比亚去,情形也是一样。
姚女士在说这些的过程中,却并没有说为甚么姚董事长不生气,为甚么她又不再怀疑——其中必然有一段关键性的经过,她没有说出来。
我好几次想追问,都被白素阻止。
等到姚女士说话告一段落,白素才道:「其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使你不再有疑虑。」
姚女士高兴地道:「正是——我且不到说,等你们自已发现,才知道事情原来如此,一切全是由于我过度悲痛,所以才产生的胡思乱想!」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所显出的神情,是老实人偏要弄狡狯的典型——姚女士是老实人,这一点我绝对没有疑问,问题是出在她父亲姚董事长身上。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感。
她道:「这结论是令尊所下的吧!」
姚女士并不否认,她道:「是,可是我完全同意。」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其间究竟发生了些甚么事情,以致姚女士完全改变了她的想法。
因为反正事情过一会就会真相大白,所以我们也没有进一步去作设想。
没有多久,车子就已经驶近姚氏大厦,在驶进大厦面前的空地时,隔?空地中心的喷水池,已经可以看到姚董事长站在大厦正门的石阶之下,他看到了车子驶近,向车子挥手。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向白素点了点头。
我是在向她说:虽然你没有料中他「亲自来请」,可是如今他「降阶以迎」,这也差不多了。
车子驶到门口,这位上次近乎穷凶极恶要将我们赶走的姚董事长,竟然跨步前来,看样子是准备来替我们开车门!
虽然我还是对他没有好感,可是在江湖上行走,必须遵守的规矩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断然没有坐看等他来开门的道理。
所以我立刻抢先一步,打开车门,跨出去:道:「不敢当!」
姚董事长像是对我的来到,感到很高兴,呵呵笑看:「阁下能够不见怪,惠然肯来,真是感激。」
我当然只好客气,上分虚伪:「董事长不计前嫌,追才令人钦佩。」
姚董事长笑道:「哪里有甚么前嫌,都是误会而已。」
这时候白素和姚女士也都下了车,姚董事长道:「上次你们走了之后,大湖向我说起,才知道有了这样的误会:也实在是因为丧事太令人伤心,所以我们的作为有些不合常理之处,就容易使人误会,实在不知道如何解说才好。」
他话说得非常直接,本来我最欣赏这样的说话方式,可是他想用这一番话,把事情全部推在因为伤心而行为有异所以造成误会身上,未免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孩了。
我正想问他那假人头的事情,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显然是不让我开口。
我感到很纳闷:因为假人头这件事,最难用藉口解释,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要害,从这一点上向姚董事长展开攻击,就有可能打开缺口。
而白素却不让我说话,真不知道她在打甚么主意。
白素道:「感谢董事长给我们机会,可以见识世界上最先进有效的防卫保安系统。」
当然,大厦为甚么要采取这样严密的保安,也是极为可疑的一点,不过这一点很容易解释过去,白素拣它来做进攻的起点,实在不很高明。
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果然姚董事长道:「为了避免我兄长受到骚扰——他非常厌恶被骚扰,所以我想尽了方法,总算找到了这个保安系统,可以彻底保证他不被骚扰。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这个保安系统,使他相信他确然可以完全静处,这才能使他彻底消除会被骚扰的恐慌。」
他解释得非常自然,而且这样的解释,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他又补充道:「可是这个系统的安装费用,贵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为了兄长可以安心,也只好……」
他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番动作,更加强了说服力。
然而我和白素也就在这时候,迅速地互望了一眼。
正因为他的说词太完美了,所以使我们感到一切全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结果,目的自然是为了消除我们心中的疑虑——这就反而更使人感到他确然想掩饰些甚么。
这说明白素的「攻击」,还是相当有效。
白素笑了笑,在她的眼神之中我可以接收到「看我再进攻」的信息。
所以我非但不打岔,而且加倍留意。
只听得姚董事长问:「对于这保安系统:两位也有所知?」
白素道:「这系统是我们的两位好朋友所设计,确然是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好的保安系统。」
就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姚董事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真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若不是我在事先加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觉察!
然而这时候我却捕捉到了这个变化——这种神情上的变化说明白素的话在姚董事长心中引起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而白素当然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要姚董事良在听了之后,立刻想到:保安系统是你们朋友的设计,要是其中有漏洞,你们一定会知道!
这就是令他脸色起变化的原因——他还是唯恐我们会突破保安系统。然而他既然准备带我们上去,冯甚么还会有这样的忌惮?
由此推论下去,就可以有进一步的结论。
第八部向空气发拳
这进一步的结论就是:这次他带我们上去的行动是一个烟幕!
他的目的是企图通过这个烟幕行动,来消除我们心中的疑虑,使我们不再追究下去。
而事实上,他还是很害怕我们会继续追究,所以才会对白素的话有这样的反应。
由此可知他确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进行。
我和白素刹那之间取得了共识,都不动声色——看姚董事长下一步的安排是甚么。
这时候已经进入了大堂,还没有到上班的时候,大堂中人并不多,警卫彷彿也少了很多。姚董事长带看我们走向那部通向顶楼的电梯。
电梯门还没有打开之前,姚董事长道:「请两位先来让电脑进行扫描,以确定两位可以进入的资格——两位既然对系统有认识,当然知道这是必须的手续。」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都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来当真是尔虞我诈,至于极点。
他既然如此演技精湛,我自然不妨努力配合,所以我就看来傻乎乎很高兴地道:「好啊!经过电脑确认之后,我们就等于领了通行证,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了。」
姚董事长老奸巨猾,居然只是呵呵笑看,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心中多半在想:好,欢迎你来,看看你被抓住了关在玻璃笼子里的时候是甚么模样!
说话之间,电梯门打开,姚董事长先让我跨进去,站了一站,然后换白素进电梯,前后不到三秒钟,我非常用心留意,也没有发现电脑确认镜头在甚么地方。
后来戈壁沙漠告诉我,在电梯上下四面,有超过一千个镜头,每个镜头都可以起作用,由于镜头很小,又藏在单面透光设备之后,所以我无法发现。而电脑在确认之后,也可以随时取消,戈壁沙漠对我的「演出」,劣评如潮:「你做戏做得太过份了,像个白痴,姚董事长当然知道你在假装!」
我辩护:「我就是要他知道我并不相信他!」
由于后来事情发展,并不如我预料,所以戈壁沙漠对我的话报以冷笑,神情非常不屑。
这且不去说它,却说当时我和白素在经过电脑确认之后,就和姚太湖父女一起进入电梯,姚董事长在进入电梯之后,将手放在电梯门旁,看来像是很随便的按了一按,电梯门就关上,开始上升。
这时候姚董事长对?我,可是他的身体语言却明显之极地在告诉我:看到了没有!要鉴定掌纹才能启动电梯,刚才电脑对你的确认,只不过是允许你可以进来而已,你根本无法令电梯上升!
由于我早就知道戈壁沙漠的设计是如何精密,所以这时候也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电梯一直向上升——姚氏大厦高七十二层,我们要去顶楼,自然要花不少时间。
等到电梯停下,门一打开,我和白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叹声,原来电梯门打开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很大的空中花园,布置极其精雅,花木扶疏,水池掩映,竹亭秀立,雀鸟和鸣。
园景已经十分动人,更难得的是,放眼望去,视野无际,不但整个城市都在眼下,而且远处山海隐隐,趁看蓝天白云,又是朝阳才升,霞光万道,更是气象万千,还没有跨出电梯,就像是已经进入仙境一般!
我由衷赞叹:「好景致!」
姚董事长走出电梯,带我们在一条碎石道上向前走,边走边道:「为了使大哥生活舒适,我算是尽了力量,可是并不讨好,大哥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布置,说是满园铜臭、俗不可耐、做作之极、幼稚莫名!哈哈!」
白素立刻向我眨了眨眼,我当然知道她在说:「听听,姚董事长借他兄长的话在骂你哩!」
我才说了「好景致」,姚董事良就说了这样一大套,当然是冲我而来,我虽然生气,可是也无可奈何,不能发作,十分窝囊。
白素道:「姚教授是大学问家,胸中自有万水千壑,不是我等俗人所能企及。」
姚董事长像是相当感慨,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姚女上也叹了一口气:「真可惜,随?伯父的去世,他毕生精力所经营的学问,也随之而逝,恐怕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了。」
姚女士的感叹,听来并没有甚么特别——有大学问的人死了,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感叹,都会说某某人的去世,是他生前所研究的学问领域中的一大损失。
因为确如姚女上刚才所说,人死了,他的学问、知识也就随之而逝,纵使他有许多阐释他学问的著作留下来,别人也要从头开始学习,又要花上几十年,还不一定能够达到他的水准。
当然也有可能后来的学习者,比前人有更大的发展,然而这种进展,幅度必然很小,等到真有进展的时候,人的生命也往往走到了尽头,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而不能够在已经拥有的基础上继续下去。
这种情形等于是要盖一座一百层高的大楼,好不容易盖到了二十层,就要将它夷为平地,又从第一层盖起,侥倖再盖的时候,超过了二十层,还是会变成平地,再从头开始。
这样的情形不断重复,或许总会有一天,会将楼盖到一百层高,可是其进展的过程,是何等缓慢,又是何等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在人必然会死,而且生命非常短促——才积累了知识,就面临死亡,而死亡就是知识的消失。
姚女士的感叹,我也很有同感,所以自然而然,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却看到走在前面的姚董事长,忽然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间遭到了电极一般,甚至于有站立不稳的现象,我动作比姚女士快,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姚董事长用力推开我——这种反应对付一个好心要去帮他的人,实在很过份。
他大声道:「我没有事,没有事!」
他说「没有事」,那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而且他的脸色也出卖了他,在阳光之下,他脸色之苍白,简直耀眼!
这说明他绝对不是「没有事」,而是大大的有事!
然而他有的是甚么事,我却莫名其妙,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为甚么姚董事长会忽然有这样的表现。
而姚董事长急忙向前走出了几步之后,再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常态,看他的样子,像是想为刚才的情形解释几句,可是口唇动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所以并没有出声,就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继续向前走。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实在不知道姚董事长刚才的失态,是为了甚么。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姚董事长像是在突然之间,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所以才会有那样的表现。
可是刚才完全没有甚么意外发生,既没有晴天响起了一个霹雳,我也没有在他屁股上重重踢上一脚,完全风平浪静,他为甚么忽然发起神经病来,其是莫名其妙。
我看到白素皱看眉,正在思索,可是显然也没有结果。
这时候已经穿过了园子,来到了建筑物前,是一列玻璃门,姚董事长走在最前面,移开了门,向我们做了一个请进去的手势。
一路上我虽然一直在想刚才为甚么姚董事长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同时也很留意周围的环境,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保安系统的装置。
由此可知戈壁沙漠的设计其的非同凡响。
玻璃门打开,姚董事长做手势请我们进去,姚女士却在这时候抢先一步,越过了我和白素,先进了门,然后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望?我们,又弯腰很夸张的邀请我们进去。
她的这种动作,看起来也突兀之极,而且完全不知道她为甚么要笑得这样有趣。
一时之间我想到的是他们的家庭,可能有间歇性神经病的遗传,会不定期发作——刚才父亲是那样,现在女儿又是那样。
不过我这样的想法,在几秒钟之后就被推翻——几秒钟之后,我就知道了何以姚女上会有这样的动作了。
我和白素在姚女上身边经过,走了进去,才跨进了一步,就陡然站祝我们一眼就看到一个和人差不多高下的大理石座,在座上放置的是一个头像。
虽然我们绝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头像,可是对它却并不陌生,那是姚教授的头像,而且可以非常肯定,就是小郭发现,由希腊出色的模型师所作的那一个。
我们曾经仔细研究过那个头像的图片,对头像所表现的姚教授那种闭目安详的神情印象非常深刻,绝对错不了。
而我们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发现了有这样的一个头像,成为姚董事长行为古怪的最大疑点。我们非常自然的把这个头像称之为「假人头」。甚至于还联想到用假人头换了真人头,才使姚女士在看到遗体的时候,产生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怪异之感——一切疑惑,部由此而生。
可是如今这个关键性的「假人头」,却赫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而且被放置在大理石座之上,显然是为了纪念姚教授而设——这种用头像来纪念去世者,是很普通的事情,一点都不值得其么大惊小怪!
而就在这时候,姚女士在我们的身后,哈哈大笑:「两位现在明白了吧!」
本来我准备不论姚董事长如何解释,我都要在适当的时候向他提出「假人头」这件事情,看他如何应付。
而现在,也根本不必提出了,姚董事长他也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释!
因为人头就在我的眼前!
姚董事长用很高的代价,制造这样的一个人头,目的就是为了设置纪念座。
这当然也就是姚女士心中忽然没有了任何疑虑的原因——她看到了这个纪念座,当然就解释了「假人头」的疑惑,从而肯定了她自己的感觉,是由于悲伤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她要我们也来看,以为我们看了之后,会和她一样,消除心中所有的疑虑。
确然,在乍一看到纪念座上头像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啊,原来如此!
这「假人头」的疑惑,也就在刹那之间消除。
然而我和白素毕竟和姚女士不同,姚女士头脑简单,而且所有的疑虑都和她父亲有关,她在潜意识之中,很想将疑虑消除,所以一看到了「假人头」,就立刻感到所有疑虑都不存在了。
而我们却不同——目前我们都可以接受「假人头」的疑虑得到了解释,可是绝不等于所有的疑虑都不存在。
因为还有很多情形,非常不平常,无法解释。
这时候姚董事长道:「原来这个头像,很引起大湖的不安——我事先没有对她说,也不知道竟然会引起卫先生的查究——」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神情似笑非笑,继续道:「听说卫先生以对事情查根究柢著名,不过我不明白卫先生现在究竟想查些甚么?」
不能不承认姚董事长是一个厉害的角色,他看来像是随随便便的这一问,就问得我张口结舌,无词以对,因为我自己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查些甚么!
有许多许多疑点,可是所有的疑点集合起来,并没有一个焦点。尽管我们在查,可是究竟想查甚么,却完全说不上来。
这时候姚董事长这样问,今我十分发窘,白素替我解围,把话岔了开去,道:「纪念头像采用闭上眼睛的形象,可以说绝无仅有,其是别开生面!」
给白素一提醒,我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十分古怪,所以立刻采取反攻的神态,向姚董事长望去。
姚董事长来到了纪念座前,望定了头像,声音充满了怀念:「我大哥平时最喜欢闭目静思,他常说:在思索学问的时候,闭上眼睛,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这种神态,正是他经常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情形。」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姚董事长的解说,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感到不满意,也无法再追问下去。
姚女士在这时候大声道:「两位不是想看看伯父的住所吗,我带两位去。」
看姚董事长时,他却已经在面对纪念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看头像,神情哀伤,并不望向我们,只是挥了挥手,道:「请随便看,只是不要弄乱任何东西原来放置的位置,大哥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
我心头憋住了一股气,却发作不出来。
这时候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们到这里来,并不是占了甚么便宜,而是被姚董事长利用了!
不但是我们,连姚女士也同样被利用——姚董事长利用她来带领我们,来到这里,看到头像,以达到使我们消除疑虑,不再追究的目的。
肯定了这一点,等于同时肯定了姚董事长非常不想我们对他继续追查,也就等于说明了他确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在进行!
然而这样的推论,纯粹是理论上的推测,没有任何事实可以作为支持。
而姚董事长的掩饰工作做得如此密不透风,简直没有任何可以突破的空隙,使我们完全无法看手。
看来他并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参观住所,我们只好跟看姚女士,花了大约半小时,在姚教授住所走了一遍,当然没有任何发现。也当然不必详细叙述姚教授住所的情形了。
我们此行,只是使我们更没有追查下去的藉口,完全没有期待中的任何收获。
在这半小时内,姚女士不断向我们道歉:「其对不起,由于我情绪不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觉,使各位误会有甚么事情发生,白忙了一阵,其对不起。」
我们都不怀疑姚女上道歉的诚意——对她来说,所有疑虑都已经消除,可是对我们来说,疑虑却更甚,却也更抓不住焦点。
明知道有东西在那里,可是伸手去抓,却甚么也没有,这感觉其不好受。
等我们回到纪念座前的时候,看到姚董事长还坐在那里,我吸了一口气,提出了一个问题,作为最后的一击,我并没有寄太大的希望,这时候我就像一个对空气发拳的拳手,甚至于不知道自己发拳要打击的是甚么。
我问道:「姚女士说,在姚教授生病期间,有一个人长伴身边,那人是——」
我话还没有说完,姚董事长就接上去:「那是大哥的学生——卫先生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我忽然之间感到非常疲倦,我知道如果我说想见这个人,姚董事长一定可以安排然而就算我见到了这个人,又怎么样?又有何作用?
还是肯定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挥了挥手,摇头:「不必麻烦了。」
对于我有这样的决定,白素显然并不意外。
因为不论姚董事长和那个人联手做了些甚么勾当,和那个人见面都没有意义——就像和姚董事长见面以及来到姚教授的住所一样,我们都会一无所获!
当时我不但忍住了气,而且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明知道姚董事长这老狐狸心中一定在开怀大笑,却完全不能将他怎么样,这滋味很不好受。
四个人之中只有姚女上最单纯,她一直维持很高兴的情绪,显然是由于她的心结已经解开的缘故,而我却恰好相反,心中的疑问更甚,形成了一个大结,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解开它。
还是由姚董事长和姚女士陪我们离开,姚董事长直送我们到大厦门口,这时候大堂来往的人很多,都向我们投以奇怪的眼光,不知道我们是何方神圣,以致劳动董事长父女亲自送出来,却不知道我们此刻心中苦涩之极。
我们拒绝了姚女士要派车送我们回去的好意,自行离去,沿看人潮汹涌的马路,没有目的的向前走了好一会,白素才首先开口,道:「我们究竟在怀疑甚么?」
我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
白素又问:「那么我们为甚么要有怀疑?」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我想了好一会,才道:「最主要的是,姚董事长的一切作为,都是想我们不要怀疑。这证明他确然有事情不想给人知道!」
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意义深长,我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要好好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
白素说的是:「人人都有不想给人知道的事情!」
她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有没有说出来的是:「难道我们要去怀疑每一个人?」
当时我还很不以为然,后来想通了,才知道确然如此——我,卫斯理的一生,几乎都致力于查究人家不想给人知道的事情,简直是莫名其妙、无聊透顶。
这是后来才觉悟到的,在觉悟之后,深刻地感到自己行事作风必须彻底改变,再也不去理会人家的事情。
那是后来的事情——改变作风是不是成功,自然也不是这个故事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时我既然不以为然,立刻的反应是哼了一声,道:「常古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鬼头鬼脑,拼命隐瞒事实,就非奸即盗,要认真对付。」
白素笑了起来:「你倒很能够秉承「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派!」
我征了一征:知道白素是在讽刺我。
所谓「以天下为己任」:是传统的为人目标,一向被视为十分伟大,若有人以此为人生目标,就会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样的目标,非但十分滑稽,而且非常可怕。
滑稽的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为甚么要一个人将之据为己有,当作是你的责任?
可怕的是,如果有人竟然达到了这个目标,那么天下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了,天下所有人成了甚么?
我当然绝对没有白素所说的那样「伟大」,而且对这样的「伟大」一向非常反感,可是我确然也太喜欢管人家的事情。
虽然我一向坚持原则:要人家来请我管,我推辞不掉,这才加入。和那种致力「为人民服务」,而人民不能拒绝服务的可怕情形完全不同。
我当然也知道,白素这时候这样说的真正意思是:事情本来是姚女士来求我们的,现在姚女士既然认为全是她的胡思乱想,我们也就应该放手,不必再自动献身去为人服务了。
白素是在劝我就此算数,不必再理会这件事情了。
我心中苦笑:就算想继续理会,也没有可能,因为根本无从看手!
我也知道白素这样委婉地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想理而无法理,就会很苦恼;如果主动放弃不理,就不会有烦恼。
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
道理简单之极,可是真要做到,却并不容易,我在那时候,就非常之不甘心,所以我说道:「且看看小郭的全面调查,会有甚么结果再说。」
白素也没有再说甚么,反而倒是我不好意思,道:「你心中在说「江山易政、本性难移!」」
白素微笑:「我甚么也没有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一方面和小郭联络,一方面又将整件事情好好想了一遍,觉得姚董事长的安排,虽然密不透风,可是也有不少地方可以怀疑。
例如他给我们看到了那个假人头,来消除我们的疑虑,就可以假设假人头有两个——能够做一个,就可以做两个。
他是在知道我们查到有假人头之后,才设计这样的行动。
再例如,用为了保证姚教授生活不受骚扰的理由,来设置这样严密的保安系统,也显得牵强——我宁愿相信在大厦顶楼有非常重大的秘密行为在进行,所以才需要这样的保安系统。
正如我说过的,就算要放弃,也要看小郭的调查是不是有结果。可恶的是一连好几天,小郭音讯全无,他的职员说他因公外出,我甚至要白素找到了小郭的妻子,可是她也不知道小郭到哪里去了,小郭在离开的时候,只是告诉她有事情要办而已——这种情形郭太太早已习惯,所以并不担心。
找不到小郭,我只好致力于设想如何破解那保安系统。
白素虽然不同意我继续追查,可是却非常合作,我们两人先凭记忆,画出了姚教授住所(大厦顶楼)的平面图。
当时我们在参观姚教授住所的时候,虽然只有半小时左右,可是却全神贯注,留意看到的一切。
到现在要靠记忆把看到过的一切想起来,就十分考验记忆力的好坏了。
在要画出平面图的时候,我和白素的记忆力可以说不分上下,大厦顶楼,一半是空中花园,一半是房屋,大约各一千平方公尺,花园部份可以不理,房屋部份的间隔、大孝方位等等,我们都可以凭记忆画出来。
然而到了要书房屋内部情形的立体图时,记忆力就分了高下。白素甚至于可以记起许多房中的小摆设,我就完全没有印象。
花了三天,完成了许多幅,可以说大致上姚教授住所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带?它们去找戈壁沙漠,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就是姚教授的住所。」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望看我:「那又怎么样?」
我有些生气:「甚么那又怎么样!要你们看一看,保安系统如何设置,如何可以突破!」
戈壁沙漠大摇其头,我道:「这保安系统是你们设计的!」
戈壁沙漠道:「虽然是我们设计,可是并非由我们安装,所以我们只知道保安系统的原则而不知道细节——就算知道细节,也没有用处,这保安系统是不能突破的,绝对不能,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它是我们,戈壁沙漠的设计!」
第九部巨大的机械装置
我为之气结,存了一线希望,问道:「你们自己也无法破解?」
戈壁沙漠的回答十分妙,他们道:「人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自杀,并且达到目的,唯独不能自己搯死自己——这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
我没好气,大声道:「试试用别的方法吧,任何一种都必然适合你们!」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卫斯理老羞成怒了!」
和戈壁沙漠话不投机,拂袖而去。
白素知道我无功而回,她道:「就算可以破解,进入姚教授住所,又有何用处?我们又不是没有进去过!」
我摊了滩手,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向空气发拳,就是这样,没有打击的目标,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小郭在七天之后才出现,他冲进门来,一把抓住了我,叫道:「走!走!」
看到他这样的情形,根据我对他多年来的了解,当然可以知道他必然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所以我也不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就跟看他上了车。
在车上,我先问他:「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
小郭道:「在伦敦——且先告诉我,你这里事情有甚么进展?」
我把姚董事长请我们去参观姚教授住所,看到了假人头的经过说了一遍。
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为了要用心听,小郭停下了车。等我说完,小郭立刻道:「假人头可以有两个!」
真不愧是多年合作的伙伴,一句话就深得我心,接下来小郭发表的意见,和我完全一样,不必重复。
轮到我问他有何发现时,小郭神情非常古怪,他道:「我觉得姚氏大厦有古怪!」
我征了一征——他这话太笼统了。姚氏大厦有古怪,事实上城市的每一栋大厦都有古怪,我就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把现代城市的大厦称之为「怪物」,要追究起来,任何一座大厦,都可以有许多古怪在!
我等小郭作进一步说明。
小郭想了一想:「开始我查到,姚氏大厦是五年之前才开始建造的,而顶楼部份的设计,在建造之初,就有特殊用途——」
我插言:「所谓「特殊用途」,应该就是作为姚教授住所之用了?」
小郭迟疑了一下:「也许是——」
我不知道小郭为甚么对这一点还要犹豫,小郭继续道:「那严密的保安系统,也在大厦开始内部装修的时候就开始进行,一切都很有计划——这说明了甚么?」
他在问我,我知道他早已有了答案,就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果然小郭道:「这一切,说明建造这座大厦的日的,并不是要拥有一座普通的大厦,而是要在大厦之中,有一处隐蔽的所在,可以方便某项事情的进行。」
小郭的结论,很是……很是古怪——要在一座七十二层高的大厦之中,利用其中一些空间来进行活动,那是容易之极的事情,尤其是大厦属于私人所有的情况下,人家很难发觉。城市里那么多大厦,只怕每一座之内,都有一定的空间在进行不可告人的活动!
小郭继续道:「我们推论姚董事长有秘密行动,可以进一步得到姚氏大厦就是为了方便秘密行动的进行而建造的。」
小郭这个「进一步的结论」未免有些武断,我不是很同意,因为姚董事长的古怪行动,似乎是在姚教授去世之后才出现的,而姚氏大厦在五年前就建造了。
我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暗暗摇头。
小郭进一步发挥:「所以我决定从彻底了解姚氏大厦?手,我先找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对姚氏大厦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姚氏大厦在施工的时候,采取非常措施:所有的施工图纸,都掌握在设计公司手里,主要的建筑工程人员,都由设计公司派下来,建筑公司方面只是提供工人,所以建筑公司对整座大厦的结构、设计一无所知!」
这情形确然很不正常,绝对可以证明大厦之中有难以想像的古怪在。
小郭继续道:「于是我目标转向设计公司,大厦由伦敦的一家公司设计,我就到伦敦去……」
他说到这裹,摇了摇头:「很……困难,才从设计公司那里,获得了一些资料。」
从他的神态,可想而知,他遇到的因难是如何之甚,而结果却只是「得了一些资料」而已,看来他此行不是很如意。
我望看他,他道:「原来当年大厦施工完成,所有设计图纸就依照业主的意图,全部销毁,现在只能从几个主要的设计师那里,知道大厦的设计情形,偏偏总设计师已经去世——我查过,死因癌症,死因没有可疑。我只好找其他的设计师,找到了将近二十个中的十三个,只在其中一个那里,取得了一些有用的资料。」
我吸了一口气,小郭道:「那位设计师说,姚氏大厦的顶楼,应该有旋转的设计。」
我不明白,神情疑惑,小郭道:「就像是一些商业大厦顶楼,有旋转餐厅那样的设计。」
我摇了摇头:「根据甚么这样说,我到过顶楼,并不觉得有这样的设计——姚教授会喜欢一个能够转动的住所吗?」
小郭很认真地重复:「那设计师说的是:应该有旋转的设计。」
我不明白,小郭道:「他的意思是:在大厦顶楼部份,留有这样设计的空间,这个特别的空间,可以安装很多重型大型的机械,也有可供重大负荷的电缆经过的通道,这一切,他认为是大厦顶楼的旋转设计。」
我半晌不语——小郭得到的虽然完全不能称为资料,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文件可以证明,可是却十分重要。
如果大厦顶楼确然有旋转装置,那就没有问题,可是如今大厦顶楼并没有这样的装置,那么要这个空间,有甚么用处?
小郭继续道:「有了这样的发现,我就向采购物料的方向去追查,发现全世界至少有七家著名的机构,提供过按特别设计制造的机械装置,其中包括法国的云氏集团,和云氏集团联络的结果,取得了他们当时制造的一些机械装置的图样。云氏集团虽然负责制造,可是也不知道这些机械装置有甚么用途,他们曾经好奇地研究过,结论是他们制造的只不过是整个设备的其中一部份,所以无法进一步研究。」
如果不是在车子里,我一定会直跳了起来——这太重要了!
我立刻道:「快去找戈壁沙漠去鉴定,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世界上最好的专家!」
小郭叫了起来:「你以为我拉你到哪裹去?就是去找戈壁沙漠啊!」
我不禁失笑:「好极,快去!」
小郭吸了一口气:「云氏兄弟很够朋友,本来这些图样不能洩露,不过在听了我所说的故事之后,他们也忍不住好奇,想知道究竟在捣甚么鬼!他们还和其他建造工厂联系,其他工厂就没有一个肯提供任何消息的,不然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很兴奋,因为这是事情发生以来,最大的突破,最有力的证据,证明姚氏大厦中有古怪,证明姚董事长确然在进行古怪的行动!
小郭在我催促之下,将车子开得飞快,我和戈壁沙漠进行联络,他们听到有这样的图样,很是高兴,这是他们最大的兴趣。
他们甚至在门口等,车子还没有停定,他们就迎上来,大声道:「拿来。」
小郭立刻将一个小胶盒从车窗中递了出去,两人接过了,竟然不再理会我们,转身就奔进了屋子。
等到我和小郭进去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全神贯注地注视电脑荣光屏上所显示的图样。
我告诉他们这些图样的背景,他们只在口中发出「嗯嗯」的声响,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整个人都进入了电脑,和那些图样融为一体了。
这样的情形大约维持了二十分钟左右,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图样,看了两遍。
我在一旁也留心观看,可是这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只能看出是非常复杂的机械装置,有庞大的电路,很多莫名其妙的机械,完全摸不看头脑。
戈壁沙漠在看了两遍之后,视线仍然停留在电脑上,却伸手出来,道:「拿来!」
小郭苦笑:「没有了。」
戈壁沙漠转过头来,怒道:「只有这些,神仙也不能知道那是甚么装置,这里最多只有整个装置的七分之一!」
这句话不禁令我和小郭对他们两人,钦佩之极。
因为根据小郭的调查,正是有七家工厂承制整套设备,戈壁沙漠他们一下子就看出了这里的图样只是七之一,眼光之准确,非同凡响!
小郭摊了滩手:「相信其余的图样,都已经不再存在,这些还是由于云氏兄弟的好奇心才留下来的。」
刹时之间,戈壁沙漠的神情古怪之极,抓耳挠腮,像是全身都在发痒,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知道好奇心被引发之后不能得到满足的那种痛苦,知道这是可趁之机,所以大声道:「机械装置的制造图样只剩下了这些,可是当年制造出来的产品却还在!」
戈壁沙漠伸手打自己的头,连声道:「是啊,怎么会想不到,去看实物,不是比看图样更好——」
他们兴奋地说到这里,最后的一个「吗」字还没有出口,就突然停止,神情古怪得难以形容,像是有一条七步致命的竹叶青毒蛇从他们的鼻孔中窜了进去一样。
他们的动作变得很僵硬,慢慢转过头,向我望来,以充满了一线希望的神情问道:「那……那……套装置……在哪里?」
我早知道他们为甚么会这样,我立刻道:「当然是在姚氏大厦,而且相信是在顶楼部份!」
戈壁沙漠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一面后退,一面想找地方坐下来,退到了一张椅子前,两人一起坐下,挤成了一团,情状滑稽,至于极点,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戈壁沙漠怒道:「幸灾乐祸,小人行为!」
我摊了摊手:「根本无灾无祸,何来幸灾乐祸!」
戈壁沙漠翻看眼,答不上来——不能明白这些设计的用途,确然说不上是任何灾祸,可是对戈壁沙漠来说,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诱惑,说会成为他们的终身遗憾,甚至于死不眼目,也不能说是太夸张了。
然而偏偏他们想寻求的答案,在姚氏大厦的顶楼部份,而要到达姚氏大厦的顶楼,必须破解他们设计的无法破解的保安系统!
恐怕自从秦朝的商先生之后,只有眼前的戈先生和沙先生两位,才最能体会甚么叫做「作法自毙」了!
他们的这种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是故意要刺激他们,因为我始终认为,要破解他们设计的保安系统,还是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我才这样做,当他们瞪?我的时候,我向他们投以鼓励的眼色。
他们摇头——不住的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我也摇头,表示如果他们没有办法,那就等于全世界都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除了摇头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小郭自然知道我们在打甚么哑谜,他趁机煽风点火,夸张地说道:「这真是太可惜了!这些复杂的装置,我看是最神秘的用途:可能和……和人头有关……真的人头,假的人头……」
小郭只想引起戈壁沙漠更大的好奇心,他的话也就尽量夸张,显然全是现编出来的,越是神秘莫测越好,所以才有「和人头有关」这样的说法,在说的当时,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戈壁沙漠瞪大了眼睛听看,却当真的一样,摇头道:「和人头……不会有关,可是和……测极微量的电波……好像有一定的关连……」
我参加了小郭的「胡调」,信口道:「那一定是脑电波!和人的脑部有关,就是和人头有关!」
我和小郭忍住了笑,戈壁沙漠却很认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显然在很短的时问内,他们正在不断思索。
我大声道:「资料不齐全,凭空设想,不如实地观察!」
戈壁沙漠竟然因为无法转弯,而老羞成怒,口出恶言,骂道:「就他妈的你卫斯埋聪明,知道实地观察好!」
我冷笑道:「当然你们比我更知道!」
其实人人都知道,问题是在于如何能够进行实地观察而已。
戈壁沙漠神情苦涩,互望看,一动不动。他们两人合作已久,这时候自然是在进行思想交流,我和小郭,却全然无法知道他们在商议些甚么。
过了一会,他们将载有图样的磁片退了出来,还给小郭,道:「我们无法知道这些装置是甚么,你还是另外去请教高明吧。」
他们这种情形,我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冷笑道:「你们已经有了主意,可是不想告诉我们,想单独去进行,是不是?」
两人一起摊手:「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人不能自己搯死自己!」
我很肯定的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哼了一声,道:「别人或许不能,但是我不敢小觑两位,你们能!」
两人大有得色,互望了一眼,听来很遗憾地道:「瞒不过你——其实我们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有了一个可以试一试的概念。」
我连忙道:「说来听听。」
两人神情非常忸怩,同时摇头:「不能说……照我们的想法去做……为很下作……很不应该……不能说,万万不能说,卫斯理,我们来君子协定:你如果一定要问,那我们就放弃不理!」
说到要和我有协定的时候,他们的神态认真之极,我虽然还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到了甚么方法,可是倒也不敢再问下去。
戈壁沙漠伸出手来,要和我击掌为誓,和我拍了手掌之后,想了一想,又和小郭击掌。
然后他们莫测高深地道:「等我们的消息。」
我和小郭离开之后,猜测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完全不得要领,回家后,和白素商量,也没有结果。白素道:「可以肯定,戈壁沙漠想到的方法绝对不会光明正大,而他们用这个方法,对他们的人格来说,会是重大的伤害,所以他们才不想人家知道。」
白素进一步分析戈壁沙漠的行动:「这方法一定十分简单,很容易运作,只不过因为性质不高尚,所以他们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使用。」
白素的分析给了我灵感,我道:「照这样说,他们很有可能以原设计者的身份,从保安公司看手——保安系统需要维修保养。必然和安装设施的保安公司维持若干联系,戈壁沙漠可以利用这种联系进行活动。」
小郭点头:「他们甚至于可以冒充保安公司的职员,对保安系统进行检查。」
我道:「大抵是这样——难怪他们要鬼头鬼脑,确然不是很光采。」
我们都认为这样的推测不会离事实很远,不妨由得戈壁沙漠去进行。小郭则认为还需要在各方面进行调查,而且继续跟踪姚董事长。
反正这样做也不会有坏处,就让小郭去进行好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没有闲看,我向云氏兄弟方面,去进一步了解那些机械装置,所获并不是很多,可是却也有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
云氏兄弟说,照他们的估计,全部机械装置需要很大的空间,至少超过五百平方公尺。
他们的专业估计,不会有很大的误差,这就使事情更不可解:如果大厦顶楼有那么巨大的机械装置,我和白素曾经到过顶楼,就不应该没有任何发现。
我们根据记忆画出来的平面图,面积根据我们当时暗中测度,就算不绝对正确,也决不可能漏了那么大的一块面积。
也就是说,在大厦顶楼不可能有那样的机械装置。
那么,这些机械装置是装在甚么地方?
我和白素作了很多假设,都觉得无法成立。
小郭也陆续有调查收获,那天下午他兴冲冲地来到,告诉我:「查到了一件事,很有趣——姚董事长除了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儿子。」
我哼了一声:「这并不是秘密——」
小郭道:「对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我摇了摇头:「甚么也不知道——有必要知道吗?」
小郭苦笑:「我也不能肯定,可是姚董事长对他的这个儿子。保护严密得异乎寻常,几乎找不到和他接触过的人,从来不让他在人前露面,甚至于他住在甚么地方,也完全没有人知道,可说神秘之极!」
我大感兴趣:「这样神秘,却是为何?」
小郭道:「因为姚董事长这个儿子,是一个白痴!」
我「肮地一声,感到很意外,同时也感到姚董事长对儿子的严密保护很可以理解。
家庭之中有白痴成员,是很大的不幸,想将这种不幸掩饰起来,尽量不让人家知道,也是人之常情,值得同情。而且我认为这和我们要追查的事情没有关系。
小郭继续在说看:「只有姚董事长几个老朋友,在他小时候见过,说是完全的白痴,后来就没有再见过,问起来,姚董事长的回答是在美国的医院里——我看并不可信,这姚老头子行事非常鬼祟!」
我摇头:「这是不幸的事情,倒不必深究了。」
小郭有不以为然的神情,可是他也显然找不出那白痴儿子和事情有关联的可能。
他想了一会,有点迟疑,道:「我在想,他如果不在美国医院,那么姚董事长会把他安排住在甚么地方?」
接看他自已回答:「为了严密保护他不和外界接触,最好的所在,就是保安严密之极的姚氏大厦顶楼!
我征了一征,小郭推理能力很强,他这样的推论也很合理。我道:「大厦顶楼居住的,不单是姚教授,而且还有那位白痴?」
小郭点头:「我不知道事情有何关联,可是我想情形应该如此。」
我心中十分疑惑,摇头道:「我和白素都没有发现顶楼除了姚教授之人居住的迹象——既然是白痴,他就不能单独生活,需要有人照顾,至少是两个人以上……除非在我们去的时候,经过安排,把人移走,不然多少有些迹象,瞒不过我白素的眼睛。
小郭缓缓地道:「还有更大的可能,是在顶楼部份有暗室——需要经过秘密通道才能到达的暗室。」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暗室可能很大,我假设那些机械装置,也在其中。」
我早就想到过这一点,可是经过研究,认为没有可能。小郭这时候提了出来,我就和他根据我和白素所书的图样,和他再做仔细的研究。
而小郭也有新的资料提供,原来他一想到了顶楼可能有暗室,就吩咐手下利用直升机飞过大厦,进行高空俯瞰摄影,摄影所得的图片,效果极好,在移近距离的摄影技术下,可以分清花园水池中的锦鲤是大正三色还是昭和三色!
显示顶楼全部的照片,都有精确的测量面积,例如那个圆形的水池直径是七公尺等等。
从照片上的面积,和我们根据记忆所画出来的图样相比较,并不是相去很远。
我和小郭将图样和照片,仔细地相对照,得出的结论是,就算顶楼建筑部份有暗室的话,其面积也不会比一个普通的衣柜更大。
这样的「暗室」,当然可以藏下一个人,可是完全不能想像姚董事长这样虐待自己的白痴儿子。至于小郭说庞大的机械装置,就更没有可能了。
而且这样的结果,还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当天姚女士带我们参观姚教授住所,并没有任何保留,确然是让我们看到了姚教授住所的每一个角落小郭非常沮丧——本来他认为「有暗室」的设想是大突破,现在却被事实否决了。
同样的沮丧神情,在几天之后,出现在戈壁沙漠脸上——他们来到我家,苦看脸,好一会不出声。我向他们道:「是不是冒牌专家的身份叫人家戳穿了?」
我和白素曾经推测他们会如何进行活动,我自信推测接近事实,所以这时候他们虽然甚么话也没有说,我也可以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戈壁沙漠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何必冒充!」
原来我和白素所料虽然不差,可是也没有全中——戈壁沙漠确然是从保安公司?手,他们以原设计人的身份,受到了保安公司热烈的欢迎,正式委任他们为专家,派他们对姚氏大厦的保安系统,作特别检查。
我听他们说到这里,大是兴奋,因为用这样的身份去检查保安系统,必然会有重大的发现,可是从戈壁沙漠唉声叹气的情形来看,他们又不像有任何发现。
果然说下去,两人的神情更是不妙,他们在姚氏大厦,彻底检查了保安系统,结果是保安系统装置的范围,完全为了保护大厦顶楼不被侵入,除了顶楼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例如他们企图发现的装置庞大机械的所在,受到保护。
也就是说,他们忙了二天,并没有发现大厦之中,有他们想找到的机械装置。
他们在说了几天努力的经过之后,苦笑看问我:「卫斯理,这些机械装置,会不会根本不在大厦之中?」
他们会这样问,是因为在那几天之中,他们藉口检查需要,在大厦每一层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根本找不出一处地方,可以安置需要庞大空间的机械装置。
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发现。
我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安慰他们。
第十部追究真相
戈壁沙漠忽然神情改变,咬牙切齿,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甚么事情。
他们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至少正如我们所料,大厦有十分完善的电脑控制系统——」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种恶狠狠的神情,今我吓了一跳。
之前他们曾经说过他们的行动会很下流,然而以专家身份去检查保安系统,并不算过份,这时候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们第一步的行动而已。
在第一步行动失败之后,他们还会有第二步行动,就是他们现在在想的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想从破坏电脑控制系统?手?」
戈壁沙漠苦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反应有些不知所云,然而我却完全可以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点头,是因为他们确然想那样做,而摇头,是因为他们非常确切知道这样做很下流,是犯罪行为之中,最恶劣的一种!
自从人类进入了电脑时代——所谓「电脑时代」,就是人类生活必须依靠电脑,再也离不开电脑的时代——电脑犯罪也就随之而兴。
对电脑进行侵犯,其容易和简单的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之上,要对电脑系统传播电脑病毒,几乎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做到。而虽然有很多防止病毒的方法,却都是被动的——有了一种病毒,才有防止这种病毒的方法。而病毒却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所以也防不胜防。
而电脑在电脑时代,不但已和每个人的个人生活结合在一起,而且更和社会?体活动结合在一起,包括影响每个人安全的各国军事设备,也全在电脑的控制之下。
所以破坏电脑运作的这种罪行,威胁到全人类的安全,影响全人类生活,其严重程度,在一切罪行之上!
虽然还没有任何法律来规范这一点,可是在有良知、有识见的人心目之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共识。
所以戈壁沙漠早就知道如果动对方电脑系统的坏主意,是很下作的事情,当时我觉察到他们准备那样做,也自然而然,感到非常吃惊。
他们这时候心情显然相当矛盾——我也相当矛盾:破坏对方电脑系统的运作,确然是非常有效的方法。
(我相信将来的战争,必然是电脑和电脑之间的战争。)(只要破坏了对方的电脑系统,就像是破坏了一个人的神经系统一样,可以今对方一切都瘫痪。)(一切都瘫痪了,当然就战败了。)(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这样的战争方式,确然很「文明」,比在战场上人对人互相砍杀要进步多了!)在我和戈壁沙漠心情矛盾的时候,白素从楼上下来,道:「绝对不能为了不知道要追查的是甚么事情,而去破坏人家的电脑系统!」
我和戈壁沙漠都没有赞成或反对的表示,因为我们还是不能决定应该怎么办。
我道:「在那大厦中,总有些秘密的事情在进行!」
白素同意:「对——可是在进行的事情,可能完全与他人无关,也可能对全人类很有好处,不能假设人家在秘密进行的就一定是坏事,就不顾后果去破坏,弄坏了人家的电脑系统,可能会形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戈壁沙漠苦笑:「这就是我们为甚么想了又想,却没有实行的原因。」
我也苦笑,滩了摊手:「那就算了,这件事情就此结束,没有结果,甚至于没有假设。」
白素忽然很狡犹地笑了笑:「不过如果可以今对方投降——不战而胜,这才是高等的手段。」
我哈哈一笑:「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白素瞪了我一眼,望看戈壁沙漠,等待他们的反应,戈壁沙漠神情茫然,显然也莫测高深。
白素又道:「大厦中在进行的事情,对某些人来说,一定十分重要,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所依赖进行工作的电脑,有可能遭到严重的破坏,他们必然会妥协。」
白素说到这里,戈壁沙漠已眉飞色舞,大声道:「对!对!那太容易了!」
我也明白了:先向对方电脑做些小手脚,使对方知道,如果不妥协,就会有巨大的伤害,逼使对方出来把事情说明白。
我笑道:「这还不是一样——小犯罪是犯罪,大犯罪也是犯罪!」
白素缓缓地道:「这样做,不会造成破坏。」
我道:「如果吓不倒对方呢?」
白素道:「我们已经做了的所有追查工作,也不会白做,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资料,再加上电脑全面瘫痪的威胁,我相信姚董事长再想保守秘密,也会让步!」
我拍手道:「对,把姚董事长想保守的秘密一起掀出来,包括他有一个不想人知道的白痴儿子在内!」
我这时候提到姚董事长的白痴儿子,完全只是为了要打击对方保守秘密的决心,使对方知道我们掌握了很多他的秘密,使他心理上的防线崩溃而已,绝对没有别的用意。
当时再也想不到原来这才是姚董事长的死穴!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有时候天下事情,真是有误打误撞而撞中了的。
戈壁沙漠商量了一阵,就决定了还是从保安公司和姚氏大厦之间的电脑联系?手,先向大厦电脑传送小小的病毒,告诉对方有能力作大规模入侵,然后再向对方发出信息,告诉对方我们已经掌握到的资料,告诉对方出来和我们说明白。
这种行为,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恐吓勒索,正因为不折不扣,所以相信会有效——世界上有无数恐吓勒索十分有效的例子,相信不必一一例举了。
在戈壁沙漠离去之后,我立即将事情通知了小郭,小郭十分赞成,并且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提供了更多的他调查所得的资料,其中包括姚氏大厦每月的电费,非常惊人,是一般同类大厦的两倍,由此可知,大厦中有耗电量很高的设备。我们推测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庞大机械装置。
然而那装置在大厦的甚么部份,我们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戈壁沙漠开始尝试破坏姚氏大厦的电脑系统,通过假冒保安公司发给大厦的电邮,将病毒传送进去,他们设计的病毒,是使得姚氏公司的电脑,在每隔十分钟,就会出现一个哈哈大笑的人头,然后这人头就大声叫:「你们在做些甚么,我全知道了!」
这是第一步,戈壁沙漠估计,一天之后,这病毒就会被「杀掉」。而第二步,他传送的病毒是每隔五分钟,就使对方电脑上出现的人头叫:「我是假人头!还我其人头来!」
叫声非常淒厉,使听到的人会感到害怕——如果真有甚么人头上的花样,那么曾经玩花样者,听到了这样的怪叫,肯定会坐立不安。
第三步,传送信息给对方,人头叫的是:要使你们电脑全面瘫痪,太容易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先使你们电脑停止运作三秒钟,预定停止时间是今天午夜,以及从今天起每天的午夜,接连七天,都是如此。
要做到这样损害对方的电脑系统,当然并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然而对戈壁沙漠来说,却没有任何困难。
戈壁沙漠相信事实上最多三天,这个病毒的破坏行为,就被消除,可是一定也已经起到了很大的恐吓作用。
然后,戈壁沙漠就向对方傅送了一个电邮地址,同时发出信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聪明人都知道自己坦白,比被人揭发好,立刻向卫斯理说明一切,是唯一的生路!」
当戈壁沙漠得意洋洋向我来报告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等对方来递降表的时候,我不禁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们会这样做,这样直接把一切破坏行动全都由我发动,告诉对方。
可是我也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责备戈壁沙漠的理由,只好苦笑:「这下可公平了,我们怎样对付人家,人家也可以怎样对付我们了!」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看你害怕成这样!放心,给对方的电邮地址是我们的电脑——而且是我们新准备的专门等对方来破坏的新电脑!」
我想分辩自己并非害怕,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很是尴尬。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高兴地离去,叫我只等好消息就是。
我想,只要姚董事长确然在大厦里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在进行,戈壁沙漠这种电脑心理攻势,就一定可以起作用,确然只要等好消息就是。
戈壁沙漠第二天就来到,才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就知道事情非常非常不妙——两人神情之难看,简直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方,他们一言不发,走进来,将一具手提电脑,放在桌上,开放之后,按了几个按钮,就退了开去。
我和白素立刻去看电脑,只见电脑荣屏上,出现了一个男人,样子非常普通,可是我和白素一看之下,就心中一征——这人我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然而却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显然就是姚女士所说,在姚教授去世之前,在姚教授住所出现过的那个人。
曾经根据姚女士的形容,做过绘图,所以这时候一看到就可以认出来。
那人神情鄙夷不屑至于极点,先发出了一阵冷笑,然后才道:「卫斯理,你比我想像之中,还要下流无耻百倍,你——」
以下有大约一百多字我没有记述,因为那全是骂人的话,人类语言之中所有可以杀伤他人的辞汇,几乎全部倾泻而出。我算是经得起刺激的人,也不免听得面红心热。
那人骂完了之后,又是一连串冷笑,又道:「从你第一次进行扰乱开始,我们就已经更换了全部电脑设备,留下原来的电脑,看你这个小丑还能玩出甚么花样来,你表现也应该精采一些,却原来你的头脑猪狗不如,除了破坏之外,甚么也不会做!想破了你的狗脑,你都不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慢慢去想吧……」
下面还有不少诸如此类的话,当然不必叙述了,一句话:我们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戈壁沙漠喃喃道:「对不起,累你挨骂了。」
我摇了摇头,那人的话,虽然令我震撼,可是还不致于就此让我倒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点了点头,我沉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从这傢伙的反应来看,绝对可以证明在姚氏大厦确然有神秘的事情在进行,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甚么事情而已。」
白素道:「我们知道事情进行要动用庞大的机械装置,可是却也不知道这些装置在大厦何处。」
戈壁沙漠苦笑:「难道真要想破我们的……脑子……」
我哼了一声,盯看那人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这个人,应该是熟人!」
白素在同时也疾声道:「热探测!」
她说的和我所叫的完全没有相干,而且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甚么意思。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说,我指?那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他骂我的话中,一再表示他原来就知道我很不堪,现在更知道我比他想像中还要不堪!」
白素点头:「是,他的语气确然表示他早就认识你——他经过整容手术,所以我们认不出他来。」
戈壁沙漠立刻道:「不管他整过多少次,只要他的头骨没有变化,我们就可以还原他原来的面貌!」
我用力一挥手:「还等甚么!」
戈壁沙漠已经向外走去,这种还原的过程,当然要在他们的工作室中进行。
我和白素也一起走出,上了车,白素道:「联络小郭,请他立刻就来。」
找到小郭之后,我才问道:「刚才你说甚么……热探测?」
白素道:「热探测摄影——红外线热探测摄影。」
戈壁沙漠首先叫起来,伸手打自己的头——这是他们的习惯动作,表示感到自己太笨。
我也有同感——非常简单的事情,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我们肯定姚氏大厦有事情在进行,也知道事情要依靠庞大的机械装置,机械设备在运作的时候,必然有不寻常的温度提高状况出现,敏感的红外线热探测,就可以探测得到。
我们确然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事情在大厦的何处进行,如果对大厦进行空中热探测摄影,就可以分析摄影所得,知道庞大机械装置在何处运行!
小郭曾经对姚氏大厦进行过空中俯瞰摄影,这工作自然还是交给他去做。
在小郭来到的时候,戈壁沙漠还在努力,我和白素向小郭一说,小郭就明白,立刻就吩咐手下进行。
这时候戈壁沙漠也叫起来:「成功了,这傢伙原来就是这模样!」
我和白素一眼望去,看到荧屏上的那个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确然是熟人!
那人非别,乃是杜良医生——勒曼医院的创办人之一,后来又离开了勒曼医院,在「复制思想」上有惊人的成就,不几年之前,就曾经在《另类复制》这个故事中和他打过交道,他对我一直没有好感,现在我又恰好卯上了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难怪他骂起人来如此流利了。
知道了那个神秘人物原来是杜良医生,刹那之间许多疑问都涌了上来,最主要的一个自然是:他在做甚么?
难道是在进行思想复制?又是在复制甚么人的思想?为甚么要在姚氏大厦中进行?又为甚么要这样神秘?
疑问极多,白素也皱看眉,沉默维持了好一会,白素才道:「姚大湖女士的感觉非常敏锐,事情确然和人头有关。」
我征了一征,白素这样说,显然是她以为杜良在进行思想复制,而且复制的是姚教授的思想。复制思想当然和人脑部有关,也就是和人头有关了。
我有些骇然:「真的把姚教授的头取了下来做研究,换了一个假头替他出丧?」
白素点头:「是这样,而且相信姚教授生前一定同意这样做!」
虽然取姚教授人头,是在姚教授死亡之后进行,可是这种行为也骇人听闻之极,要在绝对秘密的情形下进行,完全可以理解。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事情好像从姚氏大厦还没有建造就开始了,或者说,建造姚氏大厦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方便进行这样的事情。
白素又道:「等我们对大厦有了发现,再去找他们!」
我和云氏兄弟联络,请他们找来最好的热探测设备,交给小郭运用,十天之后,摄影结果出来,我们一看就傻了眼,不由自主一直摇头。
摄影结果其实并不显彰——有用的只有一幅,可以看到顶楼空中花园的那个水池,在热探测摄影下,呈现暗红色,说明水池部份的温度相当高。
水池中饲养的是锦鲤,并不需要提高水的温度,由此可以推断,这水池就是通向一个秘密所在的入口。
我和白素上次到顶楼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空中花园,真是疏忽!
有了这个发现,立刻又解决了一个大疑问。我们一直想不通庞大的机械设备装在何处,现在当然可以知道,大厦在顶楼之下,在七十一楼之上,一定有一层夹层,机械装在那里,事情也在那里进行。
大厦高七十二层,谁都不会去数数它,而从内部,更加无法发觉,因为电梯只达七十一楼,到顶楼另外有防守极其严密的专用电梯。人在电梯之中,绝对无法觉察上多了一层。
我们在采取行动之前,一起去观察姚氏大厦,在对面的大厦,仔细一层一层地去数,数到了最高一层,发现外墙经过特别设计的装饰。能够引起视觉误导,使人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小郭请来了测量人员,才测出大厦高度比七十二层高出了一层,完全证明了我们推断正确。
有了这些发现,我们已经占了上风,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我采用了最原始的联络方式——写了一封信,交给姚女士,信封上写的是:请姚董事长转交杜良医生。
信的内容如下:「杜良医生,阁下对我的评议,愧不敢当,实际在下还是远超过阁下所料,是以准备日内向全世界宣布阁下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所作之贡献,则姚氏大厦秘密,必将成为全世界传媒注视之目标。阁下长期以来,受屈居水池底下之辱,亦可洗刷一清,扬眉吐气,岂不快哉!阁下若有回应之意,仍可依照上次方法,若能对话,自然更可缩短双方距离,增进友谊。衙斯理敬上。」
姚女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把信带走。
第二天戈壁沙漠的电脑上就有了回应。
在荧屏上看来,杜良非常愤怒和无可奈何,他只说了几句话:「卫斯理,我不会收回对你的评语。我要求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快成功了,在我成功之后,一定将一切告诉你,不必让你想破你的狗脑!若不答应,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威胁我!」
白素按我坐下,道:「你误会他的意思了,他也没有说明白,我想他的意思是,他正在进行对人类有很大贡献的工程,如果你破坏了这工程的完成,会后悔破坏了人类进步的历程!」
我想了一想,觉得白素所说有理,可是还是忍不住咕脓了一句:「大不了又是思想复制!」
白素望看我:「如果他是在复制姚教授的思想,那就等于挽救消逝的文明,对人类文明进程,是绝顶伟大的贡献。」
关于复制思想,对人类是伟大的贡献,还是可怕之极的噩梦,我曾经和杜良争辩过,我比较倾同于后者。然而这时候显然白素的意见是接受杜良的请求,我就道:「好,就看看他在闹甚么鬼,就给他时间,反正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我们不怕等!」
虽然我说了「不怕等」,可是这一等竟然等了一年多,却也始料不及,期间好几次我忍不住要发作,都给白素制止。
那一天早上起来不久,正在看报纸,忽然看到了一段报道,我立刻叫白素一起来看。
报道关于有后起学者,将「八思巴文字」全部解读成功史,将为研究中国元朝历学,解开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帝国的许多谜团创造条件,是历史学、文字学、考古学上极其伟大的成就。
报道中提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姚专营,一个是姚大达。并且说明姚大达是姚专营的姪子,而姚专营是已经去世的语言文字学专家,举世闻名,所以姚大达的成就,堪称家学渊源……云云。
我就是看到这里才叫白素的——姚专营就是姚教授的名字,姚大达就是姚董事长那个白痴儿子!
就在这时候,小郭和戈壁沙漠也气呼呼地来到,神色之间充满了疑惑,我用力一挥手,大声道:「杜良这王八蛋成功了!他将姚教授的复制思想,给了白痴姚大达!」
小郭他们进来之后并没有关好门,这时候门外有人应声道:「人类就算再进步,还是无法医治卫斯理自以为是的绝症!」
人随声到,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一直让我们迷惑的「那个人」,当然也就是杜良医生。
他竟然敢单枪匹马前来,我倒很佩服他的勇气,我直指他的鼻子,冷笑道:「除了思想复制之外,你还能够玩他甚么花样来!」
我当然知道「思想复制」是不可思议的伟大创举,可是他得罪我在先,我也不必善颂善祷了。
杜良冷笑一声,转向白素道:「可曾想到过「知识转移」?」
我们都征了一征,我首先大声道:「有甚么不同?」
杜良并不看我,扬起了头:「知识转移,是将知识从一个人的脑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脑部,另一个人得到的只是知识。」
我们都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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