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On this page

一   ——龙飞   这是一个人的姓名,江湖上不知道这个人的人不是没有,但肯定不会太多。   说武功,江湖上的高手前十名之内应该有他的一份,说地位,更无人能及。   当今天子与他是叔侄关系,王侯中数他第一,称太平安乐王,还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由于天地会的出现,他受命在承德行官训练御用杀手。   落日牧场养的马数以万计,牧场的弟子俱都有一身武功,所以才能够雄霸关外,承德行宫所训练的杀手有当今天子全力支持,无论任何事都能够做到尽善尽美,所训练出来的杀手当然不是一般可比。   有这两股庞大的势力协助,没有什么人什么地方是他动不了的。   天地会以司马纵横为首,暗中勾结朝廷中人,目的在倾覆天下,势力当然也非同小可,可是在龙飞的策划,连番血战,还是将之毁灭,这是六个月前的事。   经过六个月的修整,京城已经回复本来的面目,一片和平景象。   六个月和平的日子下来,龙飞的警戒并没有解除,只因为他实在太清楚司马纵横这个人。   算无遗策,自负必胜,在六个月前,司马纵横与九王爷尽起所属,攻进皇城,攻进皇帝殿,直接威胁到当今天子的安全,结果还是棋差一着,一败涂地,九王爷畏罪自刎,只走了司马纵横。   他们虽然肯定司马纵横双脚中了毒药暗器,却不敢肯定司马纵横一定会毒发身亡。   这个人一日不死,一日不会罢休,可是六个月下来,龙飞仍然一些消息也没有,一直到六个月后的今天。   今天的天气不大好,阴霾满布,午后,负手走在小楼上,龙飞便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在雨落下前,一个霹雳般震撼人心的消息送到。   消息来自一个锦盒,由一个老人送来,那个老人捧着锦盒才步上王府门前的石阶便毒发,血管暴胀,混身肌肉血红,两颗眼珠突然迸裂,血珠激溅。   王府门前的侍卫尽吃一惊,在看过那个锦盒后不敢延迟,急急送到龙飞面前。   锦盒内只有一张锦笺,锦笺上只有两行六个字,那是两个人的姓名。   ——司马纵横   ——长风   龙飞一共有二十四个义子女,都是他收养的孤儿,自小由他教导,辅以重金礼聘回来的名师,无不练得一身本领,也一直做得很好,从没有令他失望。   他所以收养他们,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并没有任何目的。而一直以来视如己出,也当然希望他们都能够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与天地会的连番血战中,先后却已要他损折了一子一女,这令他很痛心,他实在不想再有第三个损折。   长风是他的第五个义子,这张锦笺却无疑告诉他,司马纵横在准备对他这个义子采取行动。   锦笺在他手中片片破裂,他立即振吭大呼:“来人!”听到他声音的人立即向他这边涌来,他双手握拳,接问:“有谁知道长风在什么地方?”   “五哥在洛阳白马寺。”回答他的是他最小的义女香芸。   他也立即想起了这件事,长风的下落他怎会不知道?只是那片刻,他的思想几乎已接近空白。   跟着他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即送我到白马寺?”   没有人笑,香芸也没有,很冷静的回答一声:“没有——”   “备战——”这两个字出口,龙飞已完全冷静下来。   也就在他这两个字出口之后不久,所有他的人都准备妥当,随时候命出发。   出洛阳东门,过厘水,绕古城遗址,沿途尽是古冢,再进为管鲍分金处,更进即为白马寺。   “……孝明帝夜梦金人顶上有白光,飞行殿廷,乃访群臣,傅毅始以佛对,帝遣郎中蔡音,博士弟子秦景宪等使于天竺,写浮屠遗范,音乃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中国有沙门跪拜之法,自此始也。音又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明帝令画工图佛像置清凉台及显节陵上,经缄于兰石台室。暗之还也,以白马负经而至,汉因立白马寺于洛城雍关西,摩腾法兰咸卒于此寺。”   这是一段比较详细正确的记载,见于魏书释老志,足以证明白马寺是佛教传到中国所建筑的第一座佛寺,而且非独古老,气象之宏伟也鲜有能及。   第一进山门有“白马寺”三个大字的横额,门前石狮有一对,二进天王殿,左右塑四天王,中塑关公,第三进大殿,中塑释迦佛,左塑文殊菩萨,右塑普贤菩萨。第四进法堂,为大雄宝殿,中塑释迦佛,左药师佛,右弥勒佛,东西共列十八罗汉。   第五进接引殿,中塑西方三圣。   第六进在高阜,地名清凉台,中为毗卢阁,左为摄摩腾殿,右为竺法兰殿。   毗卢阁现在已改装为收藏名人谱的地方。   名人谱是龙飞的得意杰作之一,天下间只要稍有名的人都被收编进名人谱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也都尽载在名下,以便检阅。   这绝无疑问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所需的人力难以估计,也只有龙飞才有这个魄力,目的也当然是为了对付天地会。   经过多年的修订补充,名人谱收编名人的丰富,资料的详尽,已接近完美,只要有一丝线索,只要是收录在名人谱内的人,都能够迅速将这个人的有关一切找出来,采取适当的行动。   名人谱除皇城禁苑承德行宫之外,还抄录了若干份,存放在适当的地方,以便能够随时查阅。   毗卢阁内这时候正在进行一项查阅的工作,十个僧人正在找寻一个叫做欧阳绝的人。   半个时辰之前,飞鸽传来消息,司马纵横正在与欧阳绝一起有所行动。   长风是白马寺一群御用杀手之首,正在密室苦练一种内功,他的属下知道正在要紧关头,而事情也无须立即惊动他,照例立即通知毗卢阁方面,检阅名人谱。   姓欧阳的名人很多,毗卢阁的僧人先查总册,找到了三个欧阳绝,再翻不同地方的三份名册,这时候总算将这三个欧阳绝找出来。   一个是老人,诗剑有相当造诣,与飞鸽送来的消息   上描述的不同,另一个是一个青年,嵩山少林寺的弟子,也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   最后一个根据记载是一个中年人,在龙门西岩下筑了一座庄院,他精通机关土木消息,号赛卧龙,自夸才华绝世,诸葛孔明亦不过如是。   飞鸽消息上描述的正是这个人。   两个僧人随即将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另卷抄下来,正要送交长风过目,长风就来了。   这儿的天气异常清朗,阳光下长风一身雪白袈裟纤尘不染,在两个僧人侍候下飘然走来,看他的眼神,又已成功步入一重境界,内功更上一层楼。   开关后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即赶来,足足六个月,到现在才探到司马纵横的消息,他当然兴奋,却是怎也想不到一踏入这个毗卢阁便堕进万劫不复之境。   毗卢阁表面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最低限度在长风踏入毗卢阁之前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妥,踏入了毗卢阁之后,才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若非他心急知道司马纵横的消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许早就已袭来,也许他就能够逃过这一劫,但设计这个陷阱的人显然连他的心情反应也算计在内。   他自幼好佛,龙飞也就是看出了这一点,因利乘便,索性将他安排进佛门,这些年的苦修,若非为了对付天地会,早已练到了不动心的地步,虽然如此,能够令他动心的事情已不多。   司马纵横的下落当然足以打动他的心,非独他,对付天地会的人无不希望这件事早些解决。   消息在六个月后到来,又来得这么突然,也难怪他的心情大受影响。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来,长风便左右望去,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也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背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响。   他霍地回头,大门赫然已被一条条铁柱横来封锁住,在他的身前左右,亦出现了同样的铁柱,那竟像是以机括控制,整齐而迅速。   他们的头顶同时被铁柱封锁,那些铁柱就像是笼子般将他们困在当中。   长风身后二僧一声惊呼,身形疾转同时双手齐出,疾打在铁柱上。铁柱纹风不动,长风目光及处,面色一沉,一口真气却提起来,袈裟无风自动。   在查阅名人谱的十个僧人同时转过身来,谱册脱手落地,双手赫然都出现了一具连弩。   十具连弩都向着长风。   那两个僧人不约而同,一齐挡在长风的身前,连弩与之同时发射。   长风狂叫:“不可!”   语声未落,两个僧人已经变成刺猬一样,长风怒啸扑前,双掌疾击在铁柱上。   铁柱应掌弯曲,长风双掌一拍一分,便要将铁柱拉开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十个僧人的手中出现了第二具连弩。   弓弦声接响,每具十二连弩一齐集中射向长风,既急且劲。   长风一咬牙,探手抓起那两个僧人的尸体,哪知道四面铁柱竟然就在这个时候合拢。   他原是准备以那两个僧人的尸体再挡下这第二拨的连弩,那两个僧人为了掩护他被连弩射成刺猬,再拿他们的尸体来挡连弩无疑是残忍一些,但除此之外,他已没有第二个办法。   只是他虽然权衡轻重,狠得起心肠,那些铁柱的变化仍然是大出他意料之外,才挡下第二批连弩,他整个身子已被铁柱夹在当中,手脚完全施展不开。   那十个僧人随即放下了第二具连弩,他们没有第三具连弩,却还有一柄戒刀。   刀立即在手,十个僧人分从三个方向扑前。   长风看着他们扑来,真气运行,混身骨骼爆栗子也似急响,却是迫不开那些铁柱。   在阁外其余僧人这时候亦已被惊动赶来,却是被铁柱挡在外面,只有眼看着十柄戒刀插进长风体内。   每一柄戒刀插的都是要害,长风内功虽然好,却没有练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他惨叫狂叫,内力随着一股股迫出,十柄刀被他硬硬迫断了九柄,刀尖却都留在他体内。   鲜血紧接激射而出,长风迅速变成了一个血人,狂叫声中气绝。   那十个僧人都不由露出惊惶之色,夺刀暴退,一个个随即往上拔起来,撞破承尘,窜了出去。   示警的钟鼓声这时候亦已响起来,非独整座白马寺,天地仿佛也为之震动.   无数僧人从四方八面涌来,那十个僧人才撞破瓦面窜出毗卢阁已经被重重包围。   十个僧人中的一个立即放出了一只鸽子,同时向东方,也是鸽飞的方向望去。   那边是一个绝壑,一道天堑约莫二十丈宽阔,他们的头儿司马纵横告诉他们,只要看见信鸽,立即就会将一条长长的铁管子从对面伸展过来,伸至瓦面上,让他们由铁管子离开。   二十丈许的绝壑最好的轻功也难以飞越,也是他们唯一而且又安全的退路。   他们也绝对相信设计这个陷阱的人一定能够弄好那条铁管子,将他们安全接走,在动身之前,他们也都已看到这个陷阱与那条铁管子的模型。   钟鼓示警其实已经是最好的讯号,在听到钟鼓声后铁管子便应该开始伸展过来,在鸽飞同时,铁管子便应该到了,那十个僧人在听到钟鼓声后便已经有念头,也所以,都以为上了瓦面便能够看见那条铁管子。   现在看不见当然有些失望,但并未绝望,令他们绝望的是那只鸽子的被射杀。   那只鸽子才飞到天堑当中,便被一箭将鸽首穿透,箭上的余力未尽,将那只鸽子撞得倒飞回三丈,才斜往下堕,眨眼消失在天堑的深处。   那十个僧人的心同时沉下去。   箭是从对面的绝壁射来,在对面绝壁的应该就只有那些准备了铁管子接应他们的人,现在铁管子没有伸过来,反而箭射他们的飞鸽,是甚么意思,并不难明白。   他们在进入毗卢阁之前,也曾到过那边绝壁,白马寺龙飞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快赶到去,除非是预先知道他们的计划,果真是这样,长风也不会踏进陷阱,被他们击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的主人已决定放弃他们,要活命,他们唯有闯出去。   再看看那些包围着毗卢阁的白马寺僧人,那十个不由心头发寒。   以他们的武功肯定闯不了出去,从那些白马寺僧人悲愤的神情看来,肯定绝不会放过他们。   杀声已响起来,风云仿佛也为之失色,那些白马寺僧人怒涛般终于开始了他们的攻击。   司马纵横听到这喊杀声,他正在毗卢阁对面的绝壁上,正将一张强弓交给侍候他的十二个黑衣人之一。   那一箭也是由他射出去,也只有他这种内功造诣才能够挽动那张强弓,将箭射到那么远。   他消瘦了很多但并不憔悴,看似是盘膝坐在那辆车子上,山风吹开了他长衫下摆,却不难发现他的一双脚已齐膝断去。   毒蛇缠臂,壮士断腕,他双脚中了绝毒暗器,逃命当中没有时间停下来运功将毒迫出来,到有时间的时候,除了将双脚斩去,已别无他法。   那辆车子是他断脚之后打造的,由他设计,所用的金属以及打造的匠人都由他严格挑选,务求造到十全十美无懈可击。   当然,无论车子怎样精巧灵活都比不上他的一双脚,但他已经倾尽全力,以求达到至善。   车子的形状非常奇怪,却不是为了好看,完全实用,司马纵横现在已能够控制自如,充分发挥车子的巧妙,当然,那是血肉之躯,所能够做到的地步。   侍候在他左右的除了十二个黑衣人之外,还有一个中年僧人,一身金黄色的袈裟,法相壮严。   只看外表,简直就是一个有道高僧,只怕没有人相信这会是一个心地阴恶,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出卖门下弟子的人。   他法号了因,身份辈份都颇高,出身少林寺,应诏来助龙飞的少林僧人中,除了三个悟字辈的长老,辈份便得数他们这种了字辈。   他也是毗卢阁的主管,了字辈的少林僧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能被挑选出来,担此重任,当然是因为他的表现一直都很好,深得人心。   只可惜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僧人也不例外,司马纵横对龙飞方面的人也曾下过一番心机调查,也所以知道这个了因的弱点,好像司马纵横这种人当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他的判断也很少错误,选中了因,也一击而中了他的弱点。   司马纵横也没有做甚么,只是将当年了因和那个被迫而另嫁他人,令了因因此而看破红尘的女人找来,还替了因准备一幢很不错的屋子,足够花费一生的金钱。   在他的眼中,为女人而出家的僧人意志最是软弱,远没有那些醉心佛法的僧人坚强,这之前他已经有多次经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以了因的身份,要在毗卢阁设置陷阱。要将几个乔装僧人的杀手放进去,何等容易。   司马纵横要他做的只是这件事,只要这件事了结,他便可以还俗,退出江湖,与他心爱的女人双宿双栖,享受人生。   所以他虽然在鸽子中箭后一声佛号,毫无哀怜之意,更难掩心头的欢欣。   司马纵横听着他一声佛号,微笑道:“你的运气很不错。”   了因合十道:“是会主洪福齐天。”   司马纵横目光一远,道:“那十个假和尚都是我的心腹,都有一身本领。”   了因道:“可惜。”   司马纵横道:“这实在是很可惜的事,若是有足够的时间,要打造那样的一条铁管子,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了因道:“以会主的设计图形来看,再有一个月的时间……”   司马纵横忽然道:“你看我的耐性好不好?”   了因说道:“好极了,所以贫僧才奇怪……”   司马纵横道:“再多等一个月其实也没有甚么不妥,你知道是甚么原因我突然改变初衷。”   了因道:“恕贫道愚昧。”   他突然发觉在司马纵横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儿的好。   司马纵横的作风有异一般,在他的面前明白就明白,因为他会追问下去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不容你假装。   了因绝对不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也事实想不透司马纵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司马纵横接问道:“你难道没有想到因为要耽搁这一段时间,白马寺龙飞的手下会找到来?”   了因恍然地:“不错,虽然距离并不怎样远,要踏着铁管子进来,可也要花费一段时间,而也就因为距离这样,龙飞的人不难追到来,到时要摆脱他们可就麻烦了。”   “其实也不太麻烦。”司马纵横笑了笑:“那也并不是我的真正意图。”   了因道:“贫僧在洗耳恭听。”   司马纵横道:“由一般人化装成和尚容易,由和尚化装成一般人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光头是其一,佛印也是的。”   了因道:“会主恐怕带着他们,很容易被龙飞的人发现,连带本身的安全也受影响。”   “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司马纵横笑了笑:“我双脚已断,势力不比当年,行动就必须加倍小心。”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了因笑道:“幸好我留在会主身旁,毗卢阁一事之后,也不准备追随会主。”   “你应该追随我的。”司马纵横突又这样说。   “贫僧不明白。”了因真的不明白。   司马纵横叹息道;“你见过我的很多地方,也认识我的不少手下,万一落在龙飞的手上,岂不是间接威胁到我们的安全么。”   了因一怔脱口道:“会主替我们二人安排的地方不是说非常秘密?”   “那其实不算是非常秘密的地方,何况由这里到那里需要走三天的路,而不是三个时辰,龙飞在周围百里的人相信都已经在搜寻你的下落。”   了因道:“我可以藏在马车内。”   “你又忘记了。”司马纵横再叹息:“以龙飞的势力可以截查任何的马车,拘捕一个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   了因仍然道:“我有办法的。”   “那最好你说来听听,也许我会非常满意,就此让你离开。”司马纵横目光灼灼地看着了因。   了因沉默下去,司马纵横突又道:“三数已过了。”   “三数?”了因又是一怔。   司马纵横微笑道:“我漏了说一句,限你三数之内将办法说出来。”   “这个……”了因的面色开始变。   司马纵横笑截道:“你若是真的有一个好办法,不用三数,立即便可以说出来。”   他的笑容非常亲切,可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越坏,笑容便越盛,他杀人的时候,往往就是笑容最可爱最亲切的时候。   了因看着面色大变,急忙道:“可是你曾经答应过绝不会伤害我,否则天诛地灭。”   “你若是天地会我的人,一定会知道我要怎样答应才是事实。”司马纵横的笑容更亲切,语声也更动听:“哪一种死亡不是天诛地灭?既然一定要死了,怎样死有何分别?”   了因欲言又止,神态激动,司马纵横即时又摇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骂,以你这样一个有道的高僧,应该不会太懂得骂人,而天下间最难听的骂人说话相信我都已听过了。”   了因只是问:“你要将我怎样?”   司马枞横道:“你不愿意跟着我,除了杀人灭口之外我还能够怎样做?”   了因嗫嚅道:“我……”   司马纵横道:“现在你才改变主意是不是太迟?”   了因长叹:“其实一开始你便已经准备在没有利用价值后便将我干掉……”   司马纵横摇头道:“正要用人的时候,我怎会这样做,可惜你实在令我太失望,由始至终,你就是只想着与那个女人双宿双栖。”   了因忍不住追问:“你准备拿她怎么样?”   司马纵横反问:“你希望她怎样?”   了因目光一闪,随又凄然一笑,挥手:“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司马纵横双掌轻拍,一个黑衣人随即在车子后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瓦盆,捧向了因,那之上覆着一方锦布,锦布下圆圆的,也不知盖着什么东西。   了因目光及处,毛骨悚然,袖一拂,将瓦盆卷过来,那方锦布同时被卷飞。   不出他所料,放在瓦盆上的果然是他那个女人的头颅,他一切的反应显然都已在司马纵横意料之中。也所以早就已将那个女人杀掉。   人头显然经过药物处理,虽然死去多时,仍然无任   (缺一页)   林子,那辆车子在司马纵横操纵下竟然能够自行转动直驶进林子内。   在林子内停着一顶奇大的轿子,八个力士左右侍候着,车子直驶进轿子内,那八个力士随即将轿子抬起来,健步如飞,往山下奔去。   在司马纵横来说,这件事已然终结,目的似乎就只在告诉龙飞,他没有毒发身亡,而且已开始报复,杀长风,只是向龙飞示威。   事情是否就这样简单?   飞鸽,还有飞骑,龙飞的消息非常灵通,也是第一个能够将朝廷的威力尽量发挥的人。   以一国的精锐当然是无坚不摧,这一点司马纵横当然明白,也所以除非环境适合,又有十足的信心把握,否则绝不会摆明车马,与朝廷正面冲突,而经过连串教训,现在当然更加不会了。   对于他那种突袭,龙飞却也无所施其技,天地之大,他手下虽然众多,消息灵通,要看稳每一个地方已经不容易,要阻止司马纵横的突袭更加困难,除非一早探知司马纵横的行动,能够及时抽调周围的人力迎头痛击,但是以司马纵横的狡猾,谈何容易。   司马纵横也早已安排好了退路,一击即退,毗卢阁刺杀长风之后又不知下落。   ——了因的尸体已经在天堑下找到,怀抱半边女人的头颅,胸膛有两个血洞,都在要害,都穿透后背,推测为机簧发射的暗器击中。   ——女人的头颅被火药炸开,唯一可以辨认的只是左边唇角上的一颗黑痣。   这是最后送到的消息。   今天的天色清朗,龙飞面上却仿佛乌云密布,他的心情事实是非常恶劣。   侍候在一旁的“神眼”杨晋即时开口:“那个女人相信就是与了因青梅竹马,令他看破红尘、削发为僧的江素。”   杨晋也就是管理京师名人谱的人,过目不忘,所以有“神眼”之称,在龙飞收到司马纵横的锦笺后,便指派他调查白马寺中众僧的底细,看可有什么人值得怀疑。   龙飞知道白马寺固若金汤,要是出了乱子,只有出自寺中群僧的身上。   杨晋翻查名人谱下来,找到了五个可疑的僧人,或者在出家为僧之前做过坏事,或者出家的理由不够充分。   一心向佛,为了将佛教发扬光大,普渡众生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为数极少,并不是佛教中人所说的那么多。   僧人虽然有戒不打诳语,但基于人性的种种弱点,诳语到底还是打的。   白马寺群僧自述出家的理由,反而没有名人谱调查的精细准确。   除了有所谓佛性,一个正常人所以出家,总有他不得不出家的苦衷。   犯了罪无处栖身,贫穷,对人生将来绝望都是原因,这也都不是问题,最成问题的只是出家后是否真的出家,完全抛下一切的俗念。   杨晋一顿才接道:“了因也只有这一个女人。”   “一个已经够多了。”龙飞叹了口气:“身在少林本院十五年,对一个女人仍然念念不忘的僧人,还有什么做不出?”   杨晋点头道:“我们却一直都没有留意。”   龙飞道:“少林是名门正派,本院的都是有道高僧,与天地会一些关系也没有,若是连这种人都怀疑,我们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杨晋嘟喃道:“有关了因的资料,我们都是从其他少林弟子口中知道,了因若不是出家之后对那个女人仍然念念不忘,不时在别人面前提起来,别人应该也不会知道。”   龙飞道:“若不是如此,司马纵横也一样不会知道。”   杨晋苦笑道:“在我们当中,相信还有不少类似的危机潜伏,由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先行将这些人找出,研究他们的危险性到底到什么程度。”   “这件事必须要做,我也不再希望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龙飞再问:“白马寺机关方面又怎样了?”   杨晋道:“金老师已确定是赛卧龙欧阳绝的所为。”   旁边一个老人接道:“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的了。”   这个老人锦衣束发,样子看来有些滑稽,一双手纤细如女子,晶莹似白玉,便是不动,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灵巧之极的感觉。   有人称之为玉手,也有人称之为巧手,双手万金不换,而他的姓名也就是金不换,对于机关消息,土木研究,据说是无人能及,近这十年来,一直被留在大内,也是承德行宫御用杀手的五个尊师之一,负责灌输那些杀手有关土木机关的知识,以便能够来去自如。   龙飞看看他,道:“之前金老师也曾在我面前提及这个人。”   金不换道:“这个人的确有他的一套,只可惜恃才傲物,否则应该有更加大的成就。”   龙飞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所得,这个人却彻头彻尾是一个小人。”   金不换点头道:“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当年我在他府中原要住上十天八天,可是三天下来便已无法忍受,连夜开溜。”   “据说他非常贪心,一切都以个人利益为大前提,与人交往前,首先要看那个人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金不换道:“以我所知,重金厚利之下他会不惜做任何事,所以加入天地会并不奇怪。”   龙飞道:“我们都完全没有消息。”一顿一叹:“我们的消息若真的这样灵通,也不会有这样许多意外发生。”   金不换道:“我们不错人多,总不能够监视每一个有嫌疑的人。”   龙飞道:“这也是。”话声接沉下:“司马纵横所以杀长风,也许并没有其他特别动机,我们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所以在搜查司马纵横下落同时,无妨对欧阳绝采取报复的行动。”   “这个人不难找,他从来就不会离开龙门西岩下那座庄院。”金不换目光一闪:“事实对他来说也没有其他地方比他那座庄院更安全的了。”   “一个这样爱惜生命的人怎会做这种事?”杨晋嘟喃了一声。   龙飞道:“也许他闲着无聊,要一试那种机关设置。”   金不换道:“这个人意识上有一种犯罪的倾向也是事实。”   龙飞一怔,道:“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人,只要有机会便会闯出祸来,而机会却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降临,我们也不能对这种人采取什么防范工作。”   杨晋叹息道:“几乎每一个人意识上都有犯罪的倾向,就是属下也不例外。”   “幸好你自制的能力还不错。”龙飞摇摇头,再问金不换:“那座庄院你当然还有印象——”   金不换点头道:“无疑那是一座非常特别的庄院……”   “你是说机关设置方面?”   “经过这些年的改良,当然更加厉害,我们要明攻进去,必须付出相当代价,而到攻进去时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由秘道离开。”   “以你所知,有多少秘道?”   “他说有三条,但以地形土质来看,最低限度可以有八条,闲着无事说不定他已完全弄出来,可是这并非问题。”金不换目光闪亮。   龙飞看着道:“看来你早已有了对付他的办法。”   金不换道:“属下只是知道他一个习惯,每天正午总要浸在庄中的一个水池中,行气练功。”一顿接补充:“他是龙虎山出来的,练气方面甚有心得,相信总有一天能够白日飞升,而进入无人境界。”   龙飞接问道:“那个水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   金不换道:“之下有一个火眼,那其实就是一个温泉,水质特异,可以治疗皮肤各种的顽疾,对于练气行功,多少亦有一些帮助,但不是他说的那么大。”   龙飞道:“一些事很简单,一般人都明白,就是聪明人不明白。”   金不换点头道:“聪明人总是喜欢将事情想到复杂一些。”   龙飞又问:“要到达那个水池有什么困难?”   金不换道:“水池在庄院正中,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进去都必须经过多重的机关消息,若是经由庄院,要想不惊动他,是绝没有可能的事。”   “而一被惊动,他当然立即就会利用庄中的秘道逃走,那就是将他的庄院夷平,也没有什么作用了。”龙飞沉吟了一下,道:“是否能够查出那些秘道所有的出口?”   金不换道:“那要相当的时间,说不定群山中别有洞天,我们总不能够将群山移平。”   龙飞沉吟道:“那是说,要将他抓住,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中午不经庄院而直达水池。”   金不换接道:“而且要迅速,不能够让他有机会离开水池进入附近的庭院。”   “温泉当中应该不能够开秘道以作逃生之用,而周围既然已经有种种防备,他应该非常放心了,不会再在温泉水池中再动心思。”   金不换想想,又说:“由水池到最近的庭院,不过十来二十丈距离。”   龙飞看着金不换,道:“你是已经有办法完全避开那些机关消息进入那个水池附近的了!”   金不换道:“当年我根本没有机会细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否则应该可以发现那些机关消息的所在,从而找   到一条安全的路偷进去。”   龙飞笑笑:“我绝对承认你的本领在赛卧龙欧阳绝之上!”   金不换亦自笑笑:“就是比不上他也不会差得太远的。”   “这一点欧阳绝当然也很清楚,所以当年的对你炫耀还是有一个限度。”   “也就因为他的炫耀我才刻意想办法不经由那些机关消息进去。”金不换接又笑笑:“在我离开之后,我绝对相信他会将我见识过的机关消息改易或者改进。”   “换转我也会这样做的。”龙飞一顿再问:“那到底是什么办法?”   金不换道:“要不经由机关消息进去庄院正中水池,只有一个办法:飞越庄院上空,就像飞鸟一样。”   “好办法。”龙飞打了一个“哈哈”,“却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够将一个人变成一只飞鸟一般。”   杨晋亦以怀疑的目光看着金不换,一面笑接道:“传言三国的左慈,在曹操的侍卫追赶下走投无路,就是摇身一变,化成一只人头鸟,凌空飞去!”   金不换大笑:“幸好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炼丹修道的术士,不懂得遁地飞天。”   龙飞道:“你是利用在土木建筑机关消息方面的特长。”   金不换点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具巨弩,一支巨箭!”   “用来对付赛卧龙欧阳绝?”龙飞诧异。   金不换道:“灵机的确是由他那座庄院触发,但所以建造则是因为突然发觉这种箭弩将会有很大的用途,由设计图样到建造,先后也花了我三年的时间,日前试射,有些不大如理想,只等成功了才请王爷前往一看。”   龙飞道:“我也听闻你在制造一样很厉害的武器,就是这弩箭?”   金不换道:“巨箭在强弩发射下,远至数百丈无可阻挡,可以用在战场上。”   龙飞修的叹了一口气:“我却是有些怀疑,真的能够如此准确,一箭便能够将欧阳绝射杀在水池中。”   “要看那个人的本领了。”   “那个人?”龙飞一怔随即便恍然大悟:“你是要利用那具弩箭将一个人射进去,要他刺杀欧阳绝?”   金不换点头:“那刹那欧阳绝必定大吃一惊,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派去那个人只要能够把握时机……”   龙飞道:“这件事非常危险……”   金不换自信的道:“在箭射出之前,重量、角度、距离、风向我都会算清楚,除非意外突然得完全脱离我的预算,否则若是有危险,也是出自那个人的身手欠灵活。”   龙飞沉吟说道:“那需要一个怎样的人?”   金不换道:“他的内功当然要非常好,否则人在半空,只怕便已头昏眼花,身手也当然要非常敏捷,在箭射入水池后立即能够脱出来,暗器还要有相当造诣,以便必要时能够将欧阳绝迅逮截下来,而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他的武功必须高出欧阳绝许多,能够在欧阳绝的心腹抵达之前将他击杀。”   龙飞沉默了下去。   金不换接道:“我们当然也要配合他的行动,在箭射出后立即向庄院攻击。”   “这容易,只是……”龙飞嘟喃着:“这个人……”   金不换想想,道:“我心目中已经有一个对象。”   龙飞看看他,道:“我知道你在说哪一个。”目光一转一亮:“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说不见,一说便来了。”   从堂外走进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女的淡紫衣裳,举止轻盈,有如九天仙女飘降人间。   她叫做香芸,是一代名医香九龄的女儿,也是龙飞最小最疼的一个义女。   那个男的一身秋香色长衫,乌亮的头发用一顶紫金冠束着,只是在左右耳旁垂下了两绺,却既不俗气也无丝毫的脂粉味,相反很潇洒。   他的一双手修长光洁,骤看有如用玉石雕琢出来,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在江湖上他非常有名,凡提起万花山庄庄主常护花,大家都知道是年轻一辈剑客中最负盛名的一个。   他与龙飞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只因为看不过天地会的所为,再加上一些私仇,才与天地会作对,独闯天地会分舵,险死还生,为龙飞的人救去,才知道龙飞的真正身份,知道天地会势力的庞大,目的所在。   然后他毫不犹疑的加入了龙飞方面,在承德行宫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特殊训练,变成龙飞座下一个超级的御用杀手,效命当今天子。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让龙飞失望,交给他的工作非独能够迅速完成,而且做得干净利落。   金不换目光落在他面上,嘟喃道:“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常护花听着,脚步停下:“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龙飞只是问:“你暗器练成怎样?”   香芸替他回答:“我看他已有资格档列入江湖上前十名的高手内。”   龙飞拈须微笑:“芸儿一向独具慧眼,当然绝不会看错的。”   香芸不知怎的俏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龙飞接问:“金刚气功方面又如何?”   常护花道:“已练到第七重,若是依书上所说的,今夜相信可以突破第八重的了。”   “很好。”龙飞笑容更盛:“看来这件工作的确非你莫属。”   常护花道:“暗杀五哥的间接凶手可是找到了?”   “就是那个赛卧龙欧阳绝。”   常护花想想,道:“这个人据说精通土木建筑,机关消息……”   “金老师曾经作客他那座庄院,研究所得,要进去只有一个方法。”龙飞一顿,接道:“详细的情形他会跟你说清楚的了。”   香芸忍不住问道:“那到底用什么方法?”   龙飞道:“护花要变成一个飞人。”   “飞人?”香芸一怔:“干爹要他像飞鸟般飞进庄院去?”   龙飞点点头:“我本来有些担心,但他金刚气功已练到这个地方,则可以放心的了。”   香芸摇头道:“我就是想不透一个人怎能够变成飞鸟一样。”   龙飞正要回答,香芸突然又道:“难道是以箭什么将人射进空中?”   “好聪明的孩子。”龙飞由衷之言。   香芸目光转向金不换:“若是金老师设计,则绝对可以放心的了。”   金不换心头大乐:“若是有什么差错,我这个老头儿,便改名石也换,任凭处置。”   香芸忙道:“金老师言重了。”   龙飞道:“有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不换接道:“至于发射弩箭的地点我也已心中有数。”   龙飞道:“事隔多年……”   金不换截道:“庄院的机关消息也许是一直改变,但那个火眼的位置以及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龙飞再问道:“你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   金不换道:“没有了。”   龙飞又沉吟了一会,手中折扇刷地打开,那柄折扇碧玉为骨,扇面上两个字一断,三个字四个字一断,写的都是一个个名字,那都是倒在他折扇下,有头有面的江湖名人。   那柄折扇也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骨销魂。   折扇那样子的打开也成了他的习惯,也就是表示他同意那个办法。   二   金不换在土木建筑,机关消息方面的确是一个天才,所谓天才也就是思想有异一般人,在一般人的眼中,这种人简直就是狂人。   那座弩箭也的确令人有一种疯狂的感觉,金不换的计划当然也是的。   弩箭在运送的时候大部分都给拆开来,表面看来只是一堆堆木块木条木柱,运送的御用杀手也装扮成土木工人模样,去那儿建造房子的。到了目的地,他们依照图样以及金不换的吩咐将那些木块木条木柱组合起来,却变成了一座奇大的弩箭。   那支箭足有常护花身长的三倍,弩座高而阔,二百多个壮士只是花了半个时辰便已装嵌妥当,在结构方面无疑是非常巧妙。金不换却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决定将箭射出去,他的面上虽然有笑容,但谁都看出他的心情非常紧张,汗珠已经在他的额上冒出来。   弩箭完全是以机簧发射,齿轮转动的声响令人惊心动魄,箭射出去的那刹那,众人的心也几乎全都跳出来。弩箭座落在高岩的平台上,箭在这个位置射出去,出了平台,离地何止百丈,有什么意外掉下去,要不粉身碎骨才怪。   箭去得非常迅速,常护花如骨附蛆,紧贴在箭上,双手紧抓着两个木把手,双脚亦紧夹着两个木套子,要掉下来是很难的了,但被射进空中那刹那,仍然不由得魂动惊心。   那刹那他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既刺激,又奇妙。   以这种速度飞越长空的人,这当然前所未有,难得他一身内功那么好,这种速度下仍然能够迅速适应,一双眼睛也随即能够张开来,看清楚周围的情形。   日朗天清,那刹那他难免有一种感觉,与天已很接近,然后又发觉,天仍然是那么远。   居高临下,尤其是他这种高度,视野当然非常广阔,那也是一种非常有趣的享受。   他看到了欧阳绝那座庄院的时候,箭速已经缓下来,箭势也开始向下。   随即他看到了那个水池,也已能够肯定箭是落在水池当中。   金不换计算得果然准确,常护花由衷的佩服,一口真气紧接运行,算准了角度、距离,手一松离开那支箭,飞鸟般落下。   欧阳绝的年纪与金不换差不多,但表面看来却要比金不换年轻。   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再加上种种药物,当然有一定的帮助及效用。   他的财富来自替别人设计机关,藏宝的、防护的、以伤害别人为目的的,诸如此类,价钱越出得高,设计也就越精巧。   这其实都是他多年研究下来的心得,平日无事,他就在思索,进一步加以改良,一个好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没有亲自动手,间接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生命,所以仇家也很多,但由于他小心谨慎,庄院的机关设计又多,到现在仍然活得非常好。   也一如金不换所料,在他离开之后,欧阳绝已然将主院中的机关设置转换,或者加以改良,但他正午这种浸在温泉中的习惯,却是一直维持到现在。   温泉的附近,不错并没有什么机关布置,要进入他这座庄院却谈何容易,而一直以来,都没有出过乱子,所以他每一天正午都非常放心的浸在温泉里行气运功。   他也知道这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但只要有少许帮助他还是乐于去做,何况这其实是一种极佳的享受。   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不同的只是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睁眼看去,便看到了一支奇大的箭向水池落下来。   那刹那他不由呆了呆,然后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也似从水池里跃起,向池边奔去,才来到池边,那支箭便“通”的插进水池中,激起了怒涛也似的水花。   欧阳绝一颗心那刹那也几乎给吓得从口里跳出来,一张睑同时变了颜色,他的胆子当然并不大的,否则也不会将庄院弄成这样子。   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这种赤裸在这种环境他虽然已经习惯,甚至已没有赤裸的感觉,现在却非独有,而且一些安全的感觉也没有。   在他那完全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也就因为这种感觉,他非常自然的选择了存放衣服的方向,却才离开水池,常护花已然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   他惊呼,立即在旁边的石凳座下抽出了一柄剑,那座石凳边上的一截同时飞起来,凌空袭向常护花。   三枚暗器同时从常护花的左手射出,形状有异一般,速度也是,那其实完全是为了增强速度威力而打造成那样子。   欧阳绝的剑已准确出击,一眼瞥见暗器,立即护身,那三枚暗器仍然有一枚打进了他的小腹,一穿而过,他立即有反应,伸手掩住了小腹,血却从他背后的血洞射出来。   这种被伤害的感觉在他来说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遥远。   常护花那边已闪过石凳,随即又进击,他闪避的身法非常怪异,简直就像是为了闪避那座石凳而创设,这其实就是随机应变,只不过他应变的速度奇快,已接近人力的极限,看来才觉得怪异。   那座石凳着地立即爆开,射出了十二枚暗器,每一枚只有三寸长短,刀一样,直没入泥土里。   常护花若是以剑去挡那座石凳,不难就伤在那些暗器下。   他一闪而过,身形凌空未落,又发出了三枚暗器,欧阳绝悲号中急闪,三枚暗器的一枚在剑上,那支剑立时被打碎。爆出了一团火焰,一枚梭子也似的暗器接从断口中射出来,射上了半天。   那绝无疑问也是欧阳绝的佳作,两剑交击,那团火焰足以扰乱常护花的心神视线,从断口射出来的暗器亦足以致命。   常护花的身形这时候已落下,剑势奔雷闪电也似,“霍霍”声响中,也不知向欧阳绝劈出了多少剑,欧阳绝的右臂终于在剑光中断下来,仍握着那柄断剑,飞堕进水池里。   他的身子亦倒栽下去,池水迅速被染红,常护花一只猫也似紧接窜进去,剑急刺向欧阳绝的咽喉。   “慢着——”欧阳绝狂叫。   常护花的剑在他的咽喉前半寸停下,欧阳绝随即怪叫:“我不是欧阳绝——”   常护花道:“我见过你的画像,也有若干你的资料。”   欧阳绝用力摇头:“我只是欧阳绝的替身。”   常护花道:“无论你是否替身,都难逃一死。但是在别的人出现之前,我仍然可以给机会让你解释。”   事实常护花也感到奇怪,那支巨箭的飞越庄院上空,应该可以引起庄院里面的人注意,可是到他将欧阳绝迫进水池,仍然不见有其他人出现。   这座庄院以他们得到的资料,住有接近二百人,大部分都是欧阳绝一手训练出来的匠人,也都有一身武功,兼任护院的工作。   以这座庄院的机关消息设置,再配合那些匠人的武功,可以说非常安全。   欧阳绝喜欢住在安全的地方,越安全越好,所以除了土木方面的学问,还训练那些人的武功,以及如何运用一些小巧的机簧暗器。   那都是他亲自设计,部分已高价卖到江湖上,虽然小巧,杀伤力也很大。   这样的一座庄院,当然令人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但好像欧阳绝这种人,这只怕还不够,应该一有什么不妥,立即就能够召来数十个近侍。   现在却是一个也不见,唯一的解释,应该就是眼前这个欧阳绝大有问题。   这个欧阳绝立即解释道:“我本姓吴,只是一个与他相似的人,十年前被他送来这里,在他的改造下,变成一个与他很相似的人,他要我做的,只是他离开庄院的时候,以他的身份做平日要做的事情,好让别人以为他仍然在庄院之内。”   常护花淡应一声:“是么?”   欧阳绝叫起来:“这是事实,这个时候我怎还会说谎?”   常护花接问;“他也教你武功以及如何使用这里的机关设置。”   “并不多,他只是要我表面看来更像他,以便他能够自由做他喜欢做的事。”   “你说得很不错,若是你能够证明你说的全部是事实,就更好了。”   欧阳绝苦笑:“我如何证明?”   常护花道:“这你要想办法了,想不到是你的不幸。”   欧阳绝又嚷起来:“你不能够这样的,杀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常护花笑道:“你是他的替身,怎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欧阳绝一怔,道:“可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常护花道:“现在当然是没有的。”   欧阳绝又道:“可是我现在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还断了一条右臂。”   常护花一直留意着周围的情形,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一阵玉哨声,可是周围仍然不见有其他人出现,玉哨声是御用杀手所用,那样吹是表示他们已经攻进来,准备与常护花会合,他们配合得的确很好,只是未免来得快一点,也是说,他们应该是在毫无阻挠的情况下冲进来。   整座庄院难道竟然已真空,所有欧阳绝的人都已撤走。   常护花不能不相信,紧盯着眼前的欧阳绝,摇头道:“你是个傻瓜。”剑突然刺出。   欧阳绝惊呼,常护花却只是以剑封住了他右臂以及小腹附近的穴道,阻止血再往外流。   欧阳绝惊呼着嚷道:“不要杀我,我只是一个替身。”   常护花长剑的剑尖轻抵在他的咽喉上,但他半截身子已然麻木,嗓子却没有影响,又嚷起来:“他骗我,这个地方一些也不安全。”   常护花道:“只是我们进来的方式在你那个主子意料之外。”   “求你不要杀我——”又是这句。   常护花道:“暂时我们是不会杀你的,主要以后当然要看你是否愿意合作。”   “我一定合作!”   “是了。”常护花接同道:“你叫什么?”   “吴智,湘西人,家里……”   常护花挥手截住:“够了,其他的话以后再说。”   数十个御用杀手也就在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涌进来,吴智看着,眼珠子也几乎瞪了出来。   四个杀手的头目迅速奔到常护花身旁,那片刻间已然交换了意见,为首的一个随即对常护花说道:“庄院到处都没人。”   常护花一面收剑一面点头,说道:“这个人也不是真正的欧阳绝,我们的行动,早已在对方意料之中。”   “那我们……”   常护花毫不犹疑的道:“吩咐在所有的地方撒下火种,彻底烧毁这个地方。”   一支烟花火炮随即在那个杀手的手中射出来,在空中爆开,那些跟着涌进来的杀手立即又四面散开。   常护花接道:“这个人带回去,小心照料,保护,他应该是最接近欧阳绝的一个,对欧阳绝以及这个庄院的人应该有相当的认识。”   两个杀手随即将吴智从水池架起来。   常护花一顿又道:“还有就是搜集这附近的人的意见,以拼图形式拼取他们的相貌,再着附近县镇的线眼在意。”   话说完,周围八个杀手又退了下去.   常护花终于一笑,道:“这一次我们唯一的收获应该就是肯定了白马寺的事情的确是欧阳绝暗中策划,这个人与司马纵横仍然保持相当的联系,极有可能在策划另一个大阴谋。”   一个杀手道:“我们现在只有尽量搜索,搜查他们的下落。”   常护花道:“无论他们在进行什么计划,事情总该有预兆迹象的,但望我们能够发觉得早,及时阻止。”   “但望如此。”那些杀手都是这种心态。   常护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往外走去,看着他,那些杀手都露出敬羡的神色。   不全因为他的胆量身手,冒险飞越长空,还因为他处事的镇定冷静,以及那份为正义不惜抛却一切的豪情侠气。   在江湖上他是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而他的万花山庄富甲一方,年青有为,他却是毫不犹疑的加入龙飞的麾下,做一个御用杀手。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傻瓜,但天下间若是多一些他这样的傻瓜,又何愁得不到太平?   火终于起了,因为撤上了火种一发不可收拾,整座庄院片刻间变成一片火海。   看到那一片火海,欧阳绝体内的血液亦仿佛燃烧起来,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居然能够忍受得住那股冲动,没有冲出去眼龙飞的人拼命。   那座庄院前后花了他多少心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当然没有人比他更关心。他现在正在庄院对面绝壁的一个岩洞内,那个岩洞乃是一个天然岩洞,非常隐蔽,而更难得的是直通进水里,也因此他特别在庄院筑了一条秘道,经由水底,连接这边岩洞,而在水底秘道之上加上石块,只看表面,绝难发现秘道的存在。   这条秘道他是准备必要时逃生之用,已经筑好了十多年,他虽然不致于忘掉,却并不以为会用得着。   以他那座庄院的设计,一般人要攻进来,闯进来,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而一直以来,他生意都做得很小心,只是买卖特别打造的兵器暗器以及机关消息,土木设计的图样,尽量抑制内心那一股冲动,不让自己涉足插手其中,也不要知道得很清楚,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绝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但还是不免上了司马纵横的当。   司马纵横重金买下了那套击杀长风僧的机关设计图样,还借用了欧阳绝的二十多个高手匠人,欧阳绝却是不知道,司马纵横座下应该没有他这种天才,但精细的高手匠人却还是不少。   一直到长风僧在白马寺被杀,司马纵横才亲自将那十多个高手匠人送回来,告诉欧阳绝是怎么一回事,并告诉欧阳绝这件事已做到欧阳绝是他的属下,全力策划负责刺杀长风僧的行动。   欧阳绝当然大吃一惊,可是他仍然不相信司马纵横说的龙飞一定有办法轻易的将他杀掉。   那座庄院给他的安全感并不是一朝一夕。   对于金不换在龙飞座下工作他也一样不以为意,他绝对承认金不换也是一个高手匠人,却绝不以为金不换有这个本领,不为所觉的派人潜进庄院来杀他。   司马纵横跟他睹十万两银子。   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放心,一听司马纵横出手这么大,以十万两银子作赌注,不由得他重新考虑了。   司马纵横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知道倒还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当然不会以为这个人会开这种玩笑的。   在再三考虑之后,他终于下令随时准备撤退,也动用了那个他已经准备了多时的替身。   他仍然怀疑,可是他还是先溜到这边秘洞来,静观其变。   那支巨箭的出现大出他意料之外,在巨箭射进庄院之后那些御用杀手的行动亦使他瞠目结舌,他完全明白那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才会配合得那么好,而动作才又会那么敏捷。   最令他魂动惊心的还是从巨箭上跃下的那个人,他不由心寒起来,但看见庄院着火燃烧,怒火还是不由冒起来。   “他们竟然敢烧我的庄院。”他不由说出这句话,两手握拳,好像要击出去。   “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司马纵横就坐在欧阳   绝身旁,仍坐在那张椅子上,一面似笑非笑,若有所得的表情.   欧阳绝应声回头,瞪着司马纵横,欲言又止。   司马纵横悠然接说道:“烧庄院只是一件小事。”   “小事?”欧阳绝的眼珠子也仿佛要瞪出来。   司马纵横道:“最低限度除了你那个替身,其他人仍然安全。”   欧阳绝咬着牙:“你知道我那幢庄院花我多少心血,多少银子?”   “银子身外物,只要人还在,毁了的庄院可以重建,人死却是绝不会复生。”   欧阳绝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司马纵横接道:“再说,以你这种才华,若是老死在这座庄院,不是太可惜?”   “我已经够老的了。”欧阳绝冷笑。   司马纵横摇头:“果真是这样,我也不敢来惊动你老人家。”   欧阳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别人说你不择手段,现在我相信了。”   司马纵横道:“你早该相信的,无论什么事,一个人两个人说的未必是事实,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说,你便要认真考虑。”   欧阳绝道:“由开始便是一个陷阱,你一定要我上当,最后去为你卖命。”   “好像你这种人才,我若是也放过,要不是白痴,那便是胸无大志。”   欧阳绝冷笑:“你认为用这种手法很有趣?”   “而且一定很有效。”   “你其实不一定要杀长风僧。”   “但必须是长风僧这一级,这才能够刺激龙飞,立即采取了报复的行动。”司马纵横接打了一个哈哈:“我也替他拟好了几个计划,如何毁掉那座庄院,却没有一个管用。”   欧阳绝道:“我也不以为他能够攻进去。”一顿一叹:“这却是我错了,以他势力,要将庄院夷为平地,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当然了,只要他开口,随时能够调动千军万马步兵。”司马纵横又打了一个哈哈:“他却用一群御用杀手,那原则上并没有分别,只是更显得他的决心。”   欧阳绝道:“你也知道他会用那样的一支巨箭,先将人射进来杀我?”   司马纵横摇头:“若是知道,我现在也不会替你捏一把冷汗。”   欧阳绝道:“你却是肯定他一定能够杀我,甚至要跟我赌上十万两银子。”   司马纵横道:“那是我知道他座下有一个高手匠人——金不换!”   “金不换算是什么……”欧阳绝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   司马纵横道:“据说他曾经在这里作客。”   “是我请他到来的。”   “因为你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内,存心要向他炫耀你的成就。”   “这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事后我也已另外作过安排。”   “他当然知道要经过庄院而不惊动你,是绝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造了那样的一支巨箭。”   欧阳绝冷笑:“也亏他想得起来。”他口里尽管说,心中其实已很佩服。   司马纵横道:“好像他那种人,十年思虑下来总该有一个破解的办法的。”   “你没有对我提及龙飞座下有一个这样的人。”   “我以为你们之间就是没有来往,也应该知道对方的下落的。”司马纵横还是若无其事的。   欧阳绝怔怔的看着司马纵横,一会才道:“你其实可以提醒我小心金不换,可是你没有。”   司马纵横道:“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白马寺事后你这座庄院是毁定了。”   欧阳绝道:“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了庄院,你大概不会再有其他的藉口来推辞我一番诚意的邀请。”   欧阳绝摇头:“怎会有你这种人?”   司马纵横道:“翻开历史,你就会发觉好像我这种人,其实多得很。”   欧阳绝冷笑:“也许我根本不懂得历史。”   “果真如此,你也不会自称是赛卧龙。”司马纵横摇头摆脑的:“卧龙凤雏,得一而可以定天下,何况是赛卧龙。”   欧阳绝一阵啼笑皆非的感觉,司马纵横接道:“当年刘玄德三颐草庐,一片诚意,邀得诸葛卧龙相助,乃有三分天下的局面。”   欧阳绝闷哼道:“你若是有刘玄德三顾草庐那份诚意便好了。”   司马纵横道:“欧阳先生已忘了我也已三顾,而且将火烧草庐这一着延迟到现在。”   欧阳绝又是怔住,司马纵横接道:“当年刘玄德等在草庐外,三弟张飞耐不住性子,要往草庐后烧一把火,将诸葛孔明赶出来。”   欧阳绝道:“到底没有烧。”   司马纵横道:“我身兼刘备张飞两重身份,难免有些兼顾不到。”   欧阳绝突然长叹一声:“我是说不过你的了,事情到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是废话。”   司马纵横抚掌道:“然则欧阳先生是答应出山助我一臂之力的了。   “我若是不答应,只怕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不用离开这个岩洞的了。”   司马纵横打了一个“哈哈”,道:“我怎会是一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欧阳绝摇头:“这个时候,大家还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司马纵横道:“欧阳先生有什么条件,无妨提出来,在可能范围……”   “还我一幢这样的庄院当然是要的了。”欧阳绝突然又摇头,叹了一口气:“除非你真的能够取得天下,否则要你答应什么,都是废话。”   司马纵横道:“你应该有信心的。”   欧阳绝道:“我只知道龙飞现在占尽优势,你却是连两条脚也断了。”   司马纵横笑了笑,笑得很好看。他有一种怪癖,开心的时候固然笑得很好看,不快乐的时候也一样,他笑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欧阳绝道:“这若是你的心里话就好了,你现在能够用的人大概已不会多,无论要采取什么行动,事先还是要考虑清楚的好。”   司马纵横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欧阳绝目光回到燃烧着的庄院,若有所思:“巨箭固然是意外,敢随箭射进去的杀手也一样令人意外的。”   “那个人的胆固然要大,内功也要好,武功更不在话下了。”司马纵横又笑笑:“连我也不能不佩服。”   欧阳绝忽然问:“你知道是哪一个?”   司马纵横道:“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   欧阳绝一怔,道:“就是那个被称为年青一辈最有前途,最负盛名的剑客。”   司马纵横点点头道:“那并非过誉,这个年青人的确有几下子。”   欧阳绝道:“看来你非独跟他交过手,而且还吃过他不小的亏。”   司马纵横只是道:“我很想杀掉这个人,可是到现在仍然杀不掉。”   欧阳绝道:“是不是这个人的运气也很不错。”   司马纵横道:“可以这样说。”   欧阳绝道:“也是说,好像一个我这样倒霉的人暂时还是不适宜找他算账。”   “你们总会有机会见面的。”   欧阳绝看看他摇摇头:“看来跟着你总要担惊受怕,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司马纵横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那个替身?”   “吴智那个小子胆小畏事,方才当然已将他是替身的事说出来。”欧阳绝冷笑:“这个若是管用,也不会甘愿做我的替身。”   “你要他刻意模仿你的一切举止,大概没有什么比他更了解更熟悉你的了。”   “他们不杀他就是要从他的口中知道有关我的一切?”   “我看他一定会非常合作。”   欧阳绝没有作声,司马纵横接道:“你大概也知道有所谓名人谱。”   “名人谱上当然有我的资料,再加上金不换以及我那个替身吴智的提供,是必更详尽,除非我不露面,否则一定会给他们的眼线发现。”   “所以我以为,你还是暂时留在我身旁,与我合作干一番大事。”   欧阳绝只是问:“我是否还有拒绝的余地?”   “以我看就没有了。”   “那还说什么。”欧阳绝突然大笑起来:“幸好我的年纪也已经差不多,什么享受也大都享受过了。”   司马纵横摇摇头道:“你应该有信心的。”   欧阳绝道:“在你全盛的时期,尚且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现在,又还有多大作为?”   司马纵横笑了笑,欧阳绝接道:“若是我没有看错,你现在要做的只是一种报复的行动,正如杀白马寺长风僧,根本谈不上什么大志壮举。”   司马纵横大笑了起来,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当他的心事被人看破,就会以大笑来掩饰。   只是他不惜这样要欧阳绝加盟,当然已经心中有数,跟着要进行的报复,也当然不是暗杀龙飞的义子正如长风僧之类这么简单。   龙飞当然是一个聪明人,长风僧的被杀无疑令他非常悲愤,但到他决定对欧阳绝采取行动的时候,已完全冷静下来。   “我所以一定要袭击欧阳绝的庄院目的只是要证明一件事。”在听过常护花金不换的报告后,龙飞说出了他的目的:“司马纵横与欧阳绝是否已走在一起。”   金不换应道:“现在,可以肯定的了,欧阳绝若非与司马纵横在一起是根本不会放弃他那座庄院,那是他一生的心血所在。”   龙飞道:“他决定与司马纵横合作却是在你们进攻那座庄院之后。”   金不换似有怀疑,常护花却点头道:“之前,司马纵横告诉他我们会对他采取报复的行动,他一定仍然有怀疑,所以会在撤退同时,留下一个替身吴智来证明司马纵横的说话。司马纵横也是必同时告诉他,我们定必能够突破庄院所有的机关消息,直杀进水池刺杀他。”   龙飞道:“他们若是已经合作,司马纵横一定不会让他牺牲任何人。”   常护花说道:“那个吴智虽然是胆小,武功又不好,但可以假乱真,已经有很大的利用价值,那样牺牲,未免有些大才小用。”   金不换插口道:“这说来实在有道理,欧阳绝胆小畏事,所以才会有那座庄院,建筑得固若金汤,以他这种性格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更不会冒险犯难,跟司马纵横那种人合作的。”   龙飞道:“白马寺的事他只怕也全不知道。”   金不换笑道:“好像他这种胆小鬼,若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吓都吓坏了。”   龙飞道:“司马纵横当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白马寺杀长风僧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中的陷阱,真正的目的只怕是在要他负上协助暗杀长风的罪名。”   金不换沉吟道:“我们这一次这样对付他,是不是反而帮了司马纵横的一个大忙?”   龙飞道:“可以这样说,但我们就是不动身,司马纵横也会借我们的名义动手。”   “叫天地会的人假扮我们的人袭击庄院?”金不换怔了怔才问。   龙飞点头道:“这当然会在看清楚我们的动态之后,我们真的不动了,他才动欧阳绝的庄院,而再有这段时间的准备,他的计划是更加完美。”   金不换道:“白马寺之后的计划?”   龙飞点头,叹了一口气:“我们真正要小心的,还是他这个计划。”   金不换不由问道:“那又是什么的计划?”   “知道就好了,现在我们一些迹象也看不出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计划必然与欧阳绝的才智有关。”   金不换摇头:“这个人擅长土木建筑,机关消息,这小子学问用途却极广。”   龙飞叹息着接道:“白马寺杀长风,利用到少林高僧,目的只是要借机毁去欧阳绝的庄院,迫使欧阳绝合作,他跟着要进行的计划将会是怎样令人惊心动魄。”   金不换道:“欧阳绝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魄力。”   “有司马纵横相助,这个人我看会脱胎换骨,有一番作为。”龙飞的语声异常低沉。   金不换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司马纵横若是没有这份信心,也不会花这么多心血,诱欧阳绝上当,然后迫他就范。”   常护花沉吟着道:“也是说,欧阳绝应该是整个行动最重要的一环。”   龙飞道:“以我们一直以来与司马纵横交手得到的经验,这个人就是喜欢独断独行。”   常护花接道:“若是他手下做不到的,他会亲自动手,可以说是一个急性子。白马寺一事看似是经过长时间策划,那解释是他养伤期间,要急也急不来,亦无不可。”   龙飞道:“我们的行动,无疑在他的意料之内,但看他杀少林僧人了因,可见他的急性子还是没有改,这说是干净利落,当然亦无不可。”   金不换道:“可是他的计划也非常周详……”   “这是这个人的优点,说他是一个奇才并不过分,也所以他的下一步计划也必定非独已拟好,而且那一份完整性也必定有甚于白马寺一事。”龙飞微喟:“换句话说,我们除非能够及时洞悉一切,加以阻止,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常护花他们却都明白,香芸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做声,这时候才插口道:“既然他是急性子,当然不会等到欧阳绝降服才准备下一个计划,而在那一个计划之中,欧阳绝要做的当然也已经拟好,土木建筑,机关消息都需要时间,以司马纵横的性子若是一定要利用到欧阳绝这方面的学识,应该是现有已成,不会是再要他设计建造什么。”   龙飞拈须微笑:“我就是这意思。”   香芸接道:“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就是搜集欧阳绝此前所设计建筑好的一切,也许就能够从其中发现司马纵横下一步行动目标所在。”   龙飞点头,把手一挥,一个义子疾奔了出去,太平安乐王府之内有一套名人谱,在确定白马寺一事之后龙飞亦已着人搜集有关欧阳绝的一切资料。   若换是别人,这将会是一件很艰辛的事情,但龙飞现在能够用的已是天下所有的人力物力,刻意要做一件事,成功的希望当然远比任何一个帮会门派什么要大很多。   就在此际,神眼杨晋快步奔了进来,施礼后忙道:“问过了吴智,这个人只是欧阳绝的替身,与欧阳绝并没有其他关系,已能够肯定。”   龙飞道:“对于欧阳绝,他当然知道不少,是不是跟我们很合作——?”   杨晋道:“没有比他更合作的了,这个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一切弱点,他所以替欧阳绝卖命,只是因为欧阳绝重金找到去,环境好,享受也很不错,而欧阳绝所以找他也只是因为他的相貌与自己相似,绝对是一个理想替身,准备必要时拿来诱开敌人的注意,消灾解难。”   龙飞道:“欧阳绝这一注未免押得重了一些,好像这种替身他应该更珍惜,留待真的有必要才用。”   杨晋点头道:“这样容易落在我们手中的确是一种浪费。”   龙飞道:“幸好护花下手的时候留有分寸。”   常护花接道:“那是他武功既弱又怕死,反应完全在我的意外,剑才没有正中要害,却也并不好受。”   龙飞道:“幸好这样,死人对我们来说还没有活人的有用。”   常护花接问杨晋:“他的伤势有没有恶化?”   杨晋道:“大致上没有问题。”   龙飞接道:“那试试能否将他的断手接起来,或者给他准备一只假手,这个人对我们应该还有用处。”   杨晋随即将手中一个卷宗放下:“问的答的全都记录在这个卷宗上。”   龙飞点头,杨晋旋即退下,目送他离开,龙飞长叹了   一口气,靠坐下来。   香芸插口道:“义父担心司马纵横利用欧阳绝,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龙飞道:“等待的一方,通常都是比较难受的。”   香芸接道:“相信他也不会要我们等上多久。”   “希望就是这样了。”龙飞笑了笑:“司马纵横这个人看情形已经变成了急性子,所作所为是以毁灭为目的,这若非只是做给我们看,应该不太难应付。”   香芸沉吟道:“看情形是的,他要欧阳绝合作,有很多办法,只是急性子也有急性子的好处,迅雷不及掩耳,在开始的时候,我们难免又有……”   龙飞截道:“伤亡是难免的了,事发之前我们唯有通知各人加倍小心,司马纵横一天不除,我们一天难以安寝。”   香芸道:“欧阳绝以及他的手下,我们已经根据吴智还有附近居民的描述拼绘图形,合共五十七张。”   “很好。”龙飞接吩咐:“每一张复绘十张备用,他就是知道我们有此一着,总不能将之全都杀掉。”   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是这些了,也只有他们才能够做到这些。   司马纵横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   消息方面司马纵横也非常灵通,当他将那些消息完全送到欧阳绝面前,又吓了欧阳绝一跳。   等欧阳绝完全看过了,司马纵横才道:“龙飞现在仍然不知道我们葫芦中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能够做的,也就是将你找出来。”   欧阳绝苦笑:“他做的工夫已经足够的了。”   司马纵横只是问:“你那些手下一直都留在庄院内的有多少人?”   欧阳绝摇头道:“什么事我都清楚,就是这件事我不清楚。”   司马纵横点头道:“当然了,你总不能够将他们困在庄院中一些自由也没有。”   欧阳绝道:“甘愿困死在庄院中的也一定不会是太有用的人。”   司马纵横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当中不少与附近的居民有来往,有些甚至娶了他们的女儿。”   “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坏事,现在却是了。”欧阳绝道:“就是他们的岳父岳母要掩饰,邻家也会说出来。”   “龙飞那儿有一群拼图能手,绝不难根据描述将你那些手下的相貌拼出来。”司马纵横笑了笑:“事实他们已经拼好了数十份张贴在各处。”   欧阳绝打了一个寒噤,他已经知道司马纵横的习惯,也知道他那种笑容绝不是友善的表现。   司马纵横道:“你知道我现在要清楚的是什么回事了。”   欧阳绝道:“那些人对我——”一顿摇头,转口道:“对这件事是否是那么重要?”   司马纵横道;“你说呢?”   欧阳绝微喟道:“在目前来说应该是的,我只是一个设计者,没有他们那种精巧的技术,绝难依设计将工作完成。”   司马纵横说道:“时间方面可以斟酌的。”   欧阳绝道:“你大概听漏了‘精巧’两个字,他们的工作能力绝对在一般的匠人之上。”   司马纵横道:“训练过另一批,需要多久?”   欧阳绝苦笑道:“很难说,要找一批他们那种资质的人已经不容易。”   司马纵横道:“那是说绝不能缺少他们了。”   欧阳绝道:“难道你想将他们杀光?”   司马纵横竟然承认:“我是有这个念头,但是既然他们那么重要,当然要打消这念头,重新再考虑。”   欧阳绝道:“看来事了之后。我只怕也性命难保。”   司马纵横摇头道:“很多人跟着我,相貌身份都已没有秘密可言,到现在仍然活得很好,享受不尽,你应该知道的。”   欧阳绝道:“那虽然不太多,但那是事实倒不错。”   司马纵横道:“这就是人才与庸才的分别,我无意将人分等级,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不能不如此做,既然那些匠人如此重要,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伤害他们。”   欧阳绝淡然一笑;“事了之后我会给你一份名单让   你清楚那一个可用,他们之中我其实也已分了等级,待遇亦有异。”   司马纵横说道:“目前你都是一视同仁。”   欧阳绝道:“要找人补充这个时候并不容易,而且一路合作开来,彼此之间已有默契。”   “我明白,不管怎样,在无论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之前,我都会先问过你,取得你同意。”   欧阳绝有点受宠若惊似的,考虑了一会才道:“这许多人被画绘图形,路上一定有麻烦。”   司马纵潢道:“只要你认为有用,我就有办法将他们平安送到。”   欧阳绝道:“易容?”   司马纵横颔首:“我座下有几个易容高手,药物方面是足够的,时间大概亦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   欧阳绝道:“也不用太着意费心,对于这些小罗喽,龙飞的人未必会留神。”   “你还未与龙飞的人正面接触,难怪你不知道他们那份小心谨慎简直已到了可怕的地步。”   欧阳绝一怔:“那对于我们这种人当然就更是费尽心思的了。”   司马纵横笑了笑:“幸好天下之大,还不是他们所能够完全封锁得到的。”   欧阳绝亦笑笑:“这之前你并没有跟我说这些,若是你说了,我一定会考虑清楚才将那一个机关笼子卖给你。”   司马纵横说道:“因为当时你并不是我的人,而不幸我正要设计将你变成我的人。”   欧阳绝说道:“你现在倒是坦白得可爱。”   司马纵横道:“应该坦白的时候我是会坦白的,总之你放心,跟着我总会有你的好处,将来更享不尽荣华富贵。”   欧阳绝淡然道:“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了,在你未设计毁掉我的庄院之前我日子已经过得够舒服的了。”   司马纵横笑了起来。   欧阳绝接道:“我现在就像个疯子,在追寻前所未有的刺激。”   “你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   “可是我很怕死的,所以才会将自己困在那样的一座庄院中,也所以一直以来得到的刺激都有限,不够直接,现在庄院没有了,性命又在你手上,才什么也都豁出来,尽量去追寻刺激。”   “也不枉你一身本领。”   “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欧阳绝笑接:“也所以你根本不用多作废话。”   司马纵横目不转睛的盯着欧阳绝,仿佛要看到欧阳绝的心深处,欧阳绝也没有避开司马纵横的目光,笑接道:“我还要说的只是一句话。”   “洗耳恭听。”   “多谢你烧掉我的庄院。”欧阳绝的眼瞳仿佛有火焰燃烧起来,不是愤怒的火焰,是疯狂。   司马纵横看在眼内,终于完全放心。   他喜欢这种人,也许就因为他与疯子并没有多大分别。   否则他也不会设立天地会,疯狂到意图倾覆天下。   这个疯子现在要进行的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疯狂的计划?   三   长相思,在长安。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写尽了古长安的雄壮苍凉,但想到“长相思,在长安”,则难免令人感到一阵缠绵悱恻。   很远很远的年代以前,先民从四面八方进入这座古都,都要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经过周、秦、汉、唐历朝的建设,长安恢闳扩展,更加雄伟,只是,这一块绝大的关中平原,这一片“千山回抱黄金峙,八水交滢碧玉流”的锦绣山河,终于由于内乱的频仍,外患的侵扰,沦为杀人流血的战场,城阙如故,山川依然而文物几乎尽毁。   试读杜甫远客夔府怀念长安的“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的名句,可以想像这座古都的沧桑。   常护花香芸龙飞一行在黎明时分抵达,残月晓风中   经过霸桥。古老的长桥静静地卧在波心,没有啼鸟,天才拂晓,一弯残月挂在碧蓝而澄清的天际,晨风吹拂,柳枝摇曳。   这柳枝几十年来曾系住了离愁,又浇濡了清泪,多少送别的人们在这里怅望云天而依依不舍,渭城朝雨使柳色更清新,然而西去阳关便故交零落,不论是天伦的离合或友朋的聚散,这柳枝是象征着恩情和道义,魂和梦,心和影,虽然隔别了长安而永恒地契合,流浪到天涯海角,飞越过关山万重也罢,这拱桥柳枝便是游子归思的浮标,终古荡漾着人间的理想。   常护花他们却是另一种心情,他们当然不是为游玩而来。一行是十八人,都作客商装束。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三百多个御用杀手分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身份进去,他们这样做,当然是避免惊动司马纵横等人。   他们已经推测到司马纵横下一步的行动,及何以要利用欧阳绝,只希望及时能够制止。   这推测说来简单,事实耗用的人力物力,难以想象,只有他们能够耗得出。   行动方面他们可以说非常迅速,但到底被动,而主动的一方,无论如何都抢在他们之前。   在他们进入长安城同时,事情又已有了变化。   汉唐以来,长安的寺院很多,有佛教的,也有回教的清真寺。   那座清真寺在化觉巷内,只要在附近经过都不难发现。墙是短墙,墙内木牌坊高耸,非常触目。   那座木牌坊雕镂精巧,上刻“敕赐礼拜寺”五字,两旁小字因为年久风蚀,加上“蒙尘”,剥落模糊,已不可辨。   寺院正门也有“敕赐礼拜寺”匾额,再入中门有阁,阁后有亭,额曰:“一真”,旁书:“建文元年四月兵部尚书铁铉重修。”   再后即大礼拜堂,堂前阶上左方有“清官石”一座,石上铁钉累累,据说为官者至寺中,以铁钉嵌石内,廉者则立入,贪者则否,故称之为“清官石”,一名“定官石”。   礼拜堂庄严又华丽,壁画鲜明,承尘所绘的花卉图案秀丽非常,中有图形,绘成阿拉伯文的图案字。   壁后护墙板上左右有二板,俱刻图形,既怪且异,四壁皆阿拉伯文,赞美:“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乃主钦使”的主要教义。   堂前左庑下,有唐天宝元年所撰的创建清真寺碑石一块,禅坐已破,臣置庑下,中有破缝。碑高达五尺,阴刻文:“天宝年建古刹碑。”   据说,回教徒称该教入中国之始,都是以此碑为依据。   礼拜堂内这时候还没有人,寺院中各处亦是一片清冷,一只老鸦栖在碑石上,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突然叫一声,振翼惊飞起来。   一点寒光即时飞越长空,打在那只老鸦上,从眼睛穿过。   暗器这样迅速已经罕见,准确到这个地步更加少有。   乌鸦又发出一声怪叫,曳着一缕鲜血堕下来,双翼狂拍,掀起了一团砂尘。   这一团砂尘静止之后,周围又回复一片死寂。   二十丈外的一座高塔上,那些人都看在眼内,但都没有一个说话,只是露出惊讶之色。   那些人大都是回教徒装束,腰挂弯刀,也绝无疑问,那是真正的回教徒,这绝不难从他们的装束外形看出来,一般人绝难装得那么像。   他们其实一共只有七个人,六个是回教徒,一个却是一般汉人。   那是个年青汉子,相貌清秀,有如女子,肤色亦非常白暂,光滑如白玉,现在却给绳子缚在一条柱子上。   六个回教徒都是中年人,每一个都很魁梧,目光有如鹰隼,盯着那边的碑石。   居高临下,凭窗外望,他们当然都看得很清楚,却是在那枚暗器出现之后才知道有那枚暗器的出现,细顾暗器来处,却看不见有人,目光随即回到碑石上。   一个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那只是要试试我们的反应。”   语声甫落,一个人幽灵般从柱子后转出来,那个人有如竹竿般,比那六个回教徒几乎都瘦上一半,目光却远比他们凌厉。他也是回教徒装束,衣白如雪,唇上两撮胡子,既浓且黑,一道血痕也似的朱线由眉心直画至鼻梁,看来是那么怪异。   一个回教徒随即问:“那到底是什么暗器?”   “机簧暗器,用不着大惊小怪。”幽灵般的人转向柱子上捆着的汉子:“贺升,你那个头儿用的是什么机簧暗器。”   贺升只冷冷的看了幽灵般的人一眼。   幽灵般的人一掌举起,缓缓印在贺升的右耳上,贺升立时一阵耳鸣心跳,血气翻腾,脱口道:“宗萨巴,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只是提醒你合作。”   贺升道:“他什么暗器都有……”   宗萨巴笑笑道:“我只是问在机簧方面。”   贺升摇头道:“我不知道有什么机簧暗器。”   “仙仙也许会知道。”宗萨巴又笑笑,这种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贺升叫出来。“你答应过只要我合作,绝不会伤害仙仙。”   “那你为什么不合作?”   “我是真的不知道。”贺升大摇其头:“火孤不错是   出手如火。性烈如火,但也是人如其号,兼备狐狸也似的狡猾,怎会让别人知道他那许多秘密。”   宗萨巴看着贺升,道:“你知道欺骗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贺升苦笑道:“我现在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拿我怎样便怎样的了。”   宗萨巴道:“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仙仙的性命也是在我手上,只要……”   贺升摇头道:“这种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的了,而你亦已经很清楚仙仙对我的重要。”   宗萨巴道:“我只是有些怀疑你的记性。”   贺升叹了一口气:“鬼剑宗萨巴也是个名人,想不到竟是如此……”   宗萨巴笑截道:“现在你既然清楚我做的是什么买卖,怎么还有这种说话?”   贺升无言,宗萨巴接问:“你大概也知道回教徒要遵守的教条。”   贺升道:“我只是知道,什么教也好,大多数的教徒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宗萨巴又笑了,这个回人虽然一张冷面庞,笑起来也不会好看,却是很喜欢笑,也所以,只要稍为接近他的人都不难发觉他的笑并不是友善的表示。   这个回人在长安附近一带也的确是一个名人,据说没有人能够在他的剑下走得过三剑,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剑。   一个人能够在异地立足已经不容易.还能够闯出名堂来更就不简单,在一般人的眼中他与一般江湖人并没有分别,其实他做什么买卖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江湖人未知道他的底细的都很想知道,那最低限度可以知道如何来防范,来应付这个人,而无论知道他的底细与否的江湖人最想知道的还是他的剑。   死在他手下的人身上都留下剑伤,以伤口来看,那应该是一柄普通的剑。   可是那柄剑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藏得太秘密,不容易在刹那间拔出来,应付敌人或击杀敌人,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决定于一刹那。   倒在他剑下的不少是高手。   他的装束与一般回教徒并没有分别,也没有其他什么装饰,身上若是带着剑,应该不难发现到的,追随他左右的人,用的也全都是弯刀。   江湖人称呼他为“鬼剑”,并非惊于他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只因是不知道他的剑在哪里。   曾经有人企图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迫他拔剑,可惜这个人根本连迫他出剑的资格也都没有,甚至连他的手下也打不过,这成了一个笑话。   有本领迫他用剑的人当然不会冒这个险,任何人成了名,都会珍惜羽毛,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想死得不清不楚。   他们当然也不知道“鬼剑”宗萨巴是一个集团的首领,宗萨巴也甚少与他的手下同时出现,甚至他那些手下一直都保持神秘的身份。   这个集团所以能够一直生存到现在,仇家虽然多,始终都能够避免攻击,当然有他们的一套,而他们也绝少同时做一件事。   也许可以解释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过太强的对手,而调动得宜,必须宗萨巴才能够解决的就让他去做,从来不会以一群人去代替。   现在显然他们要应付一个强敌,非独聚在一起,连宗萨巴也出动。   这个强敌也绝无疑问就是火孤,给他们缚在柱子上的贺升绝无疑问就是火狐的人。   贺升显然也不简单,所以才敢对宗萨巴那样说话,而所以合作,只为了一个叫做仙仙的女人。   火狐身份的神秘也显然绝不在宗萨巴之下,贺升虽然是他的得力手下,但对他的事知道得也并不多。   对这个火狐,宗萨巴也显然是深存顾忌。   火狐的名气事实在宗萨巴之上,这个人比宗萨巴更神秘,甚至姓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所以叫火狐,正如贺升所说的,只因为这个人性烈如火,出手如火,却兼备狐狸一样的狡猾。   说来也实在奇怪,一个人性烈如火当然出手如火,但这种人也应该胸无城府才是,与“狡猾”这两个字应该完全牵不上关系。   狡猾的人通常都比较深沉,绝少会一股火气的去找对头算账,但事实,谁与火狐结怨,无论他如何不容易应付,火狐的报复也很迅速到来,完全是火霹雳的性子,报复的行动也非常激烈火爆,却是非常有计划,一击便正中要害,若是不中,立即便离开,从来没有人能够将之截下。   而他第二次的行动紧接便会到来,不中紧接便是第三次,就像这个人早已经拟好了连串报复的计划,看透了对方的所有弱点。   这应该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思缜密而灵活,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是个霹雳火?   性情这样的江湖人似乎就只有一个火狐,江湖上早已出了名的难缠。   以宗萨巴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去惹这个人,但是他现在却惹了,还抓住了火狐的一个得力助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诱使他冒这个险。   寺院在老鸦堕地后便再没有其他事发生,一片死寂到现在。   宗萨巴往塔下看一眼,又问道:“你约了他在这个时辰?”   贺升叹息道:“他人虽然还没有出现,暗器不就是巳出现了。”   宗萨巴道:“我是怀疑你将时间说错,引起他的怀疑。”   贺升道:“会不会是你的手下藏不好?又会不会你们假扮成我送东西进来的人露出了破绽?”   宗萨巴冷笑:“也许我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已引起了他的注意。”   贺升道:“你们虽然是回教徒装束,但有没有武功并不难瞧出来。”   宗萨巴道:“这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的了。”   贺升摇头道:“闻名不如见面,鬼剑在江湖上的传说,是何等精明的人。”   宗萨巴没有作声,他明白自己的确是紧张了一些,难道就只是因为对手是火狐?他一再要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做不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殿堂那边突然窜出了一个人,跟着第二个。   那都是回教徒装束,手执弯刀,一现身,立即向塔这边张口大叫:“小心!”   他们都是宗萨巴的人,藏身的地方也经过宗萨巴小心选择,秘密而不会妨碍出击,宗萨巴吩咐过他们,必须接到暗号才出击,现在他们却非独违命,而且还大声呼叫。   宗萨巴目光及处,已知道事情有变化,身形一动,闪回柱子后。   一条火红色的人影正在这时候壁虎也似沿着塔壁游窜上来。   火红色原是非常夺目,这个人在接近这座塔之前,竟然没有人感觉。   他的头上亦罩着火红色的布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明亮而灵活,瞳孔深处,藏着尖针也似尖锐的杀气。   塔壁直而滑,是回教寺院的塔,有异于中土一般,红衣人的身形却竟然那么迅速。他的双手小臂上各缚着一支铜管,才在第一层的窗外冒出来,也不见怎样作势,铜管内便射出了一支支梭子也似的暗器,那与一般的梭子不同的只是体积方面,从铜管内射出来比一般的弩箭还要强劲。   第一层的窗内藏着四个回教徒装束的汉子,两个首当其冲,一个正中眉心,一个正中咽喉。   正中眉心的那枚梭子没入大半,咽喉的那枚更就从颈穿出!   血怒激,那两个回教徒仰天倒下,红衣人一跃而入。机簧一响,又射倒一个,最后一个弯刀疾挥,从旁欺上,一刀斩向脖子。   红衣人身形一倒,一只狸猫也似凌空翻过,弯刀虽然快,追不上红衣人的身形,到他落下的时候,一条钢线已勒住了那个回教徒的脖子,一勒即松开,那个回教徒却已气绝身亡。   红衣人随即一支箭也似窜上楼梯,窜上第二层,他   的动作固然迅速,所穿的鞋子也显然构造特殊,一些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第二层的回教徒也有四个,他们实在想不到红衣人竟然会这么快,用这种方式冲上来,措手不及,一个当先挨了一枚梭子,倒仆地上。   红衣人随即翻身,凌空未落,又是两枚暗器射出,射倒了一个回教徒,另一个挥刀挡开,红衣人已一只狸猫也似窜至,一掌切断了他的咽喉。   最后的一个弯刀未斩出,暗器先射出,衣人暗器中身形腾挪,连闪八枚暗器,他闪避的动作非常奇怪,也非常敏捷,八枚暗器闪过,已到了那个回教徒身前,刀未斩到他的身上,他的肘已撞上那个回教徒的胸瞠,只撞得那个回教徒凌空飞起,穿窗疾跌了出去,一口鲜血同时喷出,在半空中飞洒。   红衣人同时身形落下,闪到了一条柱子后,一个回教徒几乎同时从上一层的楼梯冲下来,弯刀一团刀花滚动裹着身子。   红衣人静候柱后,一动也都不动。   那个回教徒滚身而起,仍然不见红衣人,不由一怔,刀花亦散,一枚梭子即时夺隙而入,射进了他的咽喉,一穿而过。红衣人紧接“鲤鱼倒穿波”,穿窗而出,一条飞鱼也似紧接从第三层的窗口窜进去。   第三层也是四个回教徒,剩下的三个已埋伏在楼梯左右,原以为红衣人会从楼梯冲上来,哪知道这一次红衣人竟然是穿窗而入,一惊回头,梭子也似的暗器已射至。   那种暗器的迅速相信已到了机簧暗器的极限,三个回教徒听得破空声响,要闪避封挡,已经来不及,他们都是宗萨巴一手训练出来,素质肯定是没有问题,经过严格的训练,身手够敏捷不在话下,却就是追不上那种暗器的速度!   破空声,暗器入体声,血溅声,惨叫声。人刀堕地声此起彼落,三个回教徒立即便变成了三具尸体。   宗萨巴听到那些声音,清楚知道手下伤亡的情形,本已苍白的一张脸更加白了,连一丝血色也消失。   “小心四面窗户,准备暗器侍候!”他挥手,身子从柱后闪出到了楼梯旁边。   那六个回教徒应声散开,四个各据一窗,还有两个居中接应,那两个都是立在贺升身旁,火狐无论从那个方向进来,要施放暗器,看见贺升,难免有所避忌,那就是无机可乘,要将暗器避开应该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这当然只是他们的意念。   他们是在第五层,火狐闯到第三层,距离他们已经很接近的了。   塔高共七层,每一层都有宗萨巴的手下,这样做,目的在扰乱敌方的注意,使之不能够肯定贺升给关在哪一层,经过连番迫问,宗萨巴已能够肯定贺升是火狐的一个得力手下,火狐若是知道贺升被抓住,一定会到来救人。   即使暂时不救人,那样东西火狐也必定会拿回去,所以他们才等在这里。   宗萨巴也是估计火狐应该依照计划到这儿拿东西,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很秘密,火狐暂时应该不知道贺升已落在自己手上,除非贺升与火狐之间还有甚么联系,隐瞒着没有说出来,会使火狐立即惊觉。   贺升应该不会,甚至可以说不敢说谎,宗萨巴相信自己那一套应该非常有效,但他却也不敢轻视火狐,动员所有的属下来做这一件事,每一个可能甚至都考虑到才会有种种措施。   栖止在碑石上那只老鸦被杀,宗萨巴已经知道火狐看出是一个陷阱,也当然不会太在乎他是怎样看,只是盘算如何发挥陷阱的威力。   火狐的出现却还是在他意料之外,听到惨叫声由第一层至第二层,由第二层至第三层,他不由紧张起来。   这种速度固然是惊人,他那些手下也绝不是省油灯。   更令他意外的却是火狐跟着的行动。   火狐不是从第三层继续往上闯,不是从第四层的楼梯冲上来,也不是从窗外突然间闯进,竟然是从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楼梯冲下。   他的身手实在太敏捷,击杀了第三层四个回教徒,随即穿窗跃出去,毫无声息的连上两层,突然从第六层的窗户窜入。   守在第六层的四个回教徒当真是想不到火狐这么快杀进来,不由都一怔,兵器暗器还都没有出手,火狐若是趁这个机会击杀他们,当真是易如反掌,他却没有这样做,而他这样闯进来的目的也不是在对付他们。   角度、速度、距离他算得非常准确,才窜入,脚尖触地,身形便飞鱼也似从楼梯跃下,目光及处,臂缚的铜普暗器连串射出,集中射向宗萨巴!   宗萨巴的反应也不算慢的了,才发觉有异,身形便转,一道寒光随即从衣袖内飞出来。   那是一柄软剑,与一般的剑并没有多大分别,他却能藏在袖内,而且能够如此迅速的施展。   他的剑迅速到几乎与目光同时到达,只可惜那些暗器在他的剑与目光到达之前,已经射到了他身上!   宗萨巴的身上立即穿了几个血洞,除了那射在骨上的,其他都射穿了他的身子,鲜血箭也似一股股激射,迅速湿透了他的衣衫,使他成了一个血人。   那刹那宗萨巴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惊惧的感觉将疼的感觉盖住。   近这十年来他几乎已完全没有受过伤,而即使受伤都是出于意外,也不会怎样严重,能够同时或者迅速的将敌人解决。   好像现在这种意外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也所以他才能够活到现在。   这种意外一次已足以致命。   宗萨巴没有丧命,他虽然躲不开那些暗器,那刹那仍能够将要害让开,不太多,只是寸许,这寸许距离已能够让他将性命保住。   他的身形并没有因此静止或者散乱,顺势一倒贴地疾滚了出去,连串暗器同时射在他方才存身的地上,大半没进地面。   宗萨巴双手同时用力抓在地上,身形借刀再迅速的窜前,就像是一条狗!   那六个他的手下左右已齐上,最接近的一个挥刀斩下,这一刀虽然伤不了火狐,也总算将火狐的暗器暂时截下来。   火狐偏身让开,暗器又射出,那种暗器绝无疑问花过一番心血,形状完全为增加速度而设计,不太好看,却绝对实用。   暗器每七枚为一组,嵌在一支比较小,也只有两寸长短的铜管内,缚在火狐双臂的铜管只是一个发射装置,内藏强力的机簧。   七枚暗器射光,那支小簧管便会弹出来,火狐只要将另一支小管纳进去,便能够继续发射,另七枚暗器,更换的步骤非常简单,以火狐身手的敏捷,绝对能够在眨眼间完成。   那七枚暗器可以一枚枚发射,亦可七枚同时发射,视乎情形而定,而火狐也绝无疑问,已能够完全控制这种暗器,得心应手。虽然是意外,连宗萨巴那种高手也伤在这种暗器之下,便可以想像这种暗器的厉害。   宗萨巴才扑到那面墙壁之前,那面墙壁便出现了一道暗门,他一滚而入,暗门便落下,七枚暗器紧接打在那之上。   这座塔的结构无疑颇别致,竟然容许夹壁的存在,难得的是在塔内外都瞧不出来。   当然只要细心观察还是瞧得出来的。   塔外形是圆的,塔内呈方形,火狐也许已留意这一点,但夹壁暗门的出现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没有追过去,好像他这种好手当然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也尽管意外,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跳跃间,暗器射出,射倒了两个扑向贺升的回教徒,一个回教徒的刀已搁在贺升的脖子上,但无论他要杀贺升还是要以贺升要挟火狐,但已来不及。   火狐没有去解捆着贺升的绳子,暗器连续射出,将所有的回教徒射杀,然后一支箭也似窜到一个窗子的旁边,探头往外望去。   连声惨叫由窗外传来.   火狐一望身子立即闪到窗旁,那边贺升已忍不住高呼:“我在这里——”   火狐一声冷笑,以脚挑起了一柄弯刀,向贺升那边踢过去。   弯刀一转急落,削断了捆着贺升的绳子,火狐一个身子同时移动,掠向另一边的窗子。   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一群黑衣人正在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在寺内展开了一场大屠杀。   那些回教徒一个个给从藏身的地方赶出,一个个倒下。   他们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临敌的经验也非常丰富,可是黑衣人的数目都是数倍于他们,前后夹攻,兵器暗器齐施,既狠且毒。   火狐虽然并不是全都知道,但给他知道的回教徒都是藏身得很好,却竟然那么容易给赶出,可见黑衣人方面早有准备,才能够一击即中。   不过片刻,尸横遍地,那些回教徒旋即踏着尸体向高塔迫近。   贺升这时候已挣扎解开绳子来到窗前,看在眼内,脱口问:“那些到底又是什么人?”   火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身形一动闪到另一面窗旁,贺升一面跟上去,一面说道:“我不能不说,他们的手段……”   火狐冷冷的应道:“没有人怪你,你也用不着解释什么。”   贺升道:“这都是事实。”   “没有人说不是。”   “那我们现在怎样离开?”   火狐道:“那些人应该不会伤害你的,你也应该还有利用的价值,可以不必为离开这个问题而担心。”   贺升一怔道:“可是我……”   火狐道:“只要你还能够活下去,我总会有办法将你救出来”   贺升急问道:“那现在……”   火狐道:“你若是也能够像我这样离开,我当然绝不会反对的。”语声一落,目光一闪,身子突然离弦箭矢也以穿窗而出。   对窗十丈左右有一株参天古树,火狐的轻功就是怎样好也难以凌空跨越十丈,可是他人在半空中,机簧声响,一条绳钩便从铜管里射出,正射在那株古树上,才钩住,火狐便抓着绳子继续飞荡前去。   到他荡到那边古树,距离地面一丈也不到,三个黑衣人正由那边杀奔过来,一见便挥刀斩去。   刀未至,暗器已然自火狐另一边的铜管射出,射进了当先扑至那个黑衣人的啕瞠,一穿而过!   那个黑衣人一个身子亦被撞出了数尺,仰天倒下,当场丧命。火狐一个身子接往上拔起,手足并用,再藉绳子的帮助,眨眼间已爬上了数丈,其余两个黑衣人冲近挥刀便斩,可是追不上火狐的身形,他们的暗器随即出手,也一样追不上,火狐也只是倒射回一枚暗器,却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脑袋。   那个黑衣人惨叫着身子一转,倒仆地上,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子慌忙往树干上一伏。   火狐没有再发射暗器,继续往上爬,迅速消失在浓密的枝叶中。   贺升在高塔那边只看得魄动心惊,莫说他没有绳钩,就是有,也没有火狐这种身手胆量。   那片刻他的思想几乎完全空白,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上,一派听天由命的样子,事实他亦不知道如何是好。   黑衣人继续迫近,就像是一只只黑色的蜘蛛,向蛛网当中靠拢。   宗萨巴的手下仍然在拼命,但强弱悬殊,终于还是被完全吞噬。   四   黑衣人随即冲进高塔,在高塔内的回教徒亦迅速被消灭,只留下一个活人。   贺升!只因为贺升还有利用的价值。   宗萨巴没有死,可是就是他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亦怀疑自己是否仍活着。   那刹那他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已经置身在地狱,打从心底有一阵恐惧的感觉。   他虽然是一个回教徒,却绝不以为以自己的所为还有希望侍候真主左右,只是他虽然不在乎进地狱,但想到地狱的诸般恐怖景像,还是不由不恐惧,甚至有一种心态,拒绝将眼睛张开。   但他还是将眼睛张开来。   那实在太平静,一些声响也没有,一阵轻微的疼痛随即袭来。   眼睛张开,朦朦胧胧的他终于看见了三个人,他几乎立即肯定那是三个人。   只有人面色才会有那样好看。   然后他看得更清楚,看清楚那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的一个是一个青年,衣衫秋香色,潇洒脱俗,另一个是一个中年人,威武不凡,女的那个很年轻,一身深紫色的衣衫,很漂亮,有如天仙化人。   他们坐在一面屏风的前面,宗萨巴几乎立即就肯定这三个人都是武林中人,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   宗萨巴看看四周,感到完全陌生,唯一令他放心的只是,在这三个人的面上他完全找不到丝毫的敌意。   他仍然想移动,一动之下,一个身子便仿佛要裂开,一阵剧痛,直入心脾。   那个少女随即道:“你的伤还未好,别乱动,伤口再裂开可就麻烦了。”   宗萨巴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温柔动听的声音,身心不由自主的放松。   少女接道:“你伤得很重,幸好都没有伤在要害,但是失血太多,必需一段颇长的时间才能够康复。”   宗萨巴轻“嗯”一声,终于开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应道:“长安城府衙。”   宗萨巴一怔:“我们的事到底惊动了官府。”   一开口说话他的伤口便又隐隐作痛,语声异常的嘶哑,他甚至怀疑那到底是否是自己的声音。   中年人道:“可惜我们得到消息太迟,赶到去的时管已只能够找到你。”   宗萨巴再问道:“你们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塔中夹壁,你完全是一个血人,不是小心检视,不难当作死人处置。”   宗萨巴又问:“你们怎会找到那儿去的?”   中年人笑笑:“是你洒在地上的血告诉我们塔内有夹壁。”   宗萨巴干笑一声道:“还是我救了自己。”   中年人点头:“若是我们不小心检视,找到你的时候,你应该已是一个死人。”   宗萨巴道:“在昏迷之前,我也以为自己是死定的了。”   中年人道:“那种暗器的力道实在惊人,火狐显然花过了不少心思。”   宗萨巴道:“你们也知道火狐?”   中年人道:“只要稍为有名的人我们都知道。”   宗萨巴笑笑:“是么?”   中年人道:“正如对阁下一样,唯一未清楚的一件事,相信就只是阁下那一柄‘鬼剑’,现在当然已很清楚的了。”   宗萨巴一怔,忍不住问道:“高姓大名?”   “一般人叫我龙飞,也有叫龙飞相公。”中年人刷地打开手上折扇,那是以碧玉为骨,扇面写满了一个个人名。   宗萨巴震惊,脱口一声道:“玉骨销魂?”   龙飞笑笑;“这个外号令人惊心动魄,但叫的人喜欢这样叫我也无可奈何。”   宗萨巴道:“江湖上的种种传说都是真的,譬如你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又譬如你其实是京中太平安乐富贵王。”   龙飞颔首道:“你还知道什么?”   宗萨巴道:“当然是你与天地会的连番搏斗,天地会最后还是给你消灭……”   龙飞笑问:“你也以为天地会已经给消灭?”   宗萨巴道:“果真如此,你大概也不会跑到长安来。”一顿突然问:“我仍在长安?”   龙飞道:“当然,以你的伤势根本不能够上路,我们在这里的事情才开始。”   宗萨巴目光转向那个青年:“这位又是哪一位?”   “常护花。”龙飞折扇轻摇:“你大概也听过他。”   宗萨巴道:“还知道他被誉为年青一辈最有前途的剑客,我若非早已淡泊虚名,又不再年轻,早已出长安,到万花山庄一会这位庄主。”   常护花道:“万花山庄已经不存在,这个庄主现在也只是一个御用杀手,效命于当今天子。”   “御用杀手?”宗萨巴笑笑:“我实在难以想象,但好像你这样一个有名的江湖人,当然有自己的原则,而盛名之下无虚士,你所以甘愿受命于当今天子,你在做的当然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了。”   常护花道:“好像阁下这种老江湖,也当然知道天地会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宗萨巴问:“以你们消息的灵通,也应该知道我与天地会一些关系也没有。”   龙飞道:“所以你还能够躺在这里说话,要救你不是一件易事,非独要花很多上佳的药物,还需要时间。”   宗萨巴道:“药物花了多少钱我可以赔得出,时间我却是不能的。”   龙飞折扇一指旁边的少女:“这是香芸,我的女儿,若非她在这里,就是有药物也没用。”   宗萨巴目光一转,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医术方面也有这般成就。”   香芸淡然一笑道:“一个人的生死与运气有很大的关系。”   宗萨巴道:“我的运气一向也的确很不错,所以才能够活到现在。”   龙飞道:“也所以才会落到我们的手上。”   宗萨巴道:“火狐狸不是你们的人?”   龙飞摇头道:“我们只是知道这个人,却是想不透他在这件事做的又是什么角色。”   “那个贺升给他带走了?”   龙飞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并不见火狐狸,也不见其他活人。”   宗萨巴干笑道:“所以我才会有这种待遇,否则你们才不会去花这许多的药物、时间竭力将我救活。”   龙飞道:“我们还希望你会合作。”   宗萨巴一正面色,道:“我也很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顿接问:“清真寺那边到底是怎样情形?”   龙飞反问道:“你在清真寺的手下有多少?”   宗萨巴道:“二百七十个,也已是我手下的全部。”   龙飞道:“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你已经一个手下也没有了。”   宗萨巴震惊:“那条火狐狸……”   龙飞摇头:“火狐狸杀的人有限,你的手下……”   “当然是被他的手下杀死的了。”   龙飞摇头:“火狐狸独来独往……”   “那个贺升难道不是他的手下?”宗萨巴立即截住了龙飞的话。   “贺升这个人我们并无消息,倘若他真的是火狐狸的手下,那应该也是惟一的手下。”   宗萨巴道:“你能够说得这样肯定,当然已掌握足够的资料。”   龙飞道:“你应知有所谓名人谱。”   “那是官府刻意编制的东西,也只有官府的人力物力才能够做到。”   “名人谱的资料也许并不齐全,但从那之上收集的资料看来,火狐狸并不是那种人。”   宗萨巴点头:“以我所知也不是。”一顿问:“你们是否已得到什么消息?”   龙飞道:“我们已能够肯定那是天地会司马纵横的人。”   宗萨巴又是一怔:“我们跟他们一些关系也没有,以我所知,火狐狸也没有。”   龙飞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是我们要知道的,但我们找到去只能够找到你一个人。”   宗萨巴反问:“你们又是为什么跑到清真寺去?”   龙飞道:“只因为有消息说天地会的人在那附近集结,会有所行动。”   宗萨巴道:“你们的行动似乎不应该这样缓慢。”   龙飞道:“发现天地会帮众行踪的一共有五个人,四个立时被发现击杀,另一个没有被发现,但仍然在半个时辰后才能够将消息送出,本人亦同时被击杀。”   宗萨巴道:“天地会不惜监视你们那个人半个时辰之久,可见得事情的严重,可是由始至终,都是我们与火狐狸的事,与天地会一些关系也没有。而我们一直都是秘密行动,消息应该不会放出去,火狐狸方面应该更秘密。”   龙飞截问:“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而火并?”   宗萨巴看看龙飞,沉吟不语,常护花道:“阁下是息样的一个人,我们既然清楚,阁下也无妨提出条件,只要在可能范围,我们都会考虑答应。”   宗萨巴笑道:“我们一伙二百多人也不缺衣食,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当然更不会缺乏的了,除了金钱之外,我们一伙什么也都不感兴趣。”   龙飞道:“这个我们清楚,那你还考虑什么?”   宗萨巴笑笑,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便宜汉人的事情,现在当然要考虑一下。”   常护花微喟:“汉人固然有好坏,回人也一样。”   宗萨巴说道:“若是你自小便受回人欺负,对任何回人多少相信你也会有些歧见。”   常护花无言,宗萨巴笑接:“但现在几位救了我的命,抛开种族的问题,站在江湖人的立场,我若是无以报答,以后在江湖上也不要立足的了。”   常护花沉吟接道:“你若是坚持不说,我们也不会强迫你的。”   龙飞点头道:“这件事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查出来,只是在这个时间决定一切的时候,我们仍然希望尽全力能够说服你合作。”   宗萨巴又笑了:“你们当然看出我已经考虑清楚一定会跟你们合作,所以才没有说一些太激烈的话。”   龙飞淡然道:“为天下苍生,为避免太多的人死亡,有时候我们的确不得不做一些比较激烈的行动,有时就是错误也得做,只要不会错误得太厉害。当然,错误得太厉害的时候我们大都能够看出来。”   宗萨巴道:“这就是政治?”   龙飞点头:“到目前为止,我们幸好都没有出过大错。”   宗萨巴道:“阁下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声名,与阁下的行事作风当然有很大的关系。连万花山庄常护花这种高手也能够被你说服,甘愿做一个御用杀手,就是完全不知就里的人,也应该想像得到这是一件怎样有意义的事情。”   龙飞道:“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加入我们。”   宗萨巴一怔,疑惑的望着龙飞,竟然反问:“你说什么?”   龙飞道:“能够用的人我都乐意用,愿意为朝廷效命的人我也从不拒绝,我可以保证的一件事就是朝廷绝不会亏待任何人。”   宗萨巴叹了一口气:“阁下这种心胸已足以令我宗萨巴折服。”   龙飞笑笑道:“人生不过数十寒署,能够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总是好的。”   宗萨巴只是叹气,常护花上前一步,道:“江湖人毫无拘束,固然是快乐,但能够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相信更快乐。”   宗萨巴接问:“你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快乐?”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这也不难看出来。”宗萨巴笑了笑:“一个人日子能够过得很快乐实在不容易,既然有这种机会,除非是傻瓜,否则应该不会放弃的。”   龙飞随即道:“欢迎你加入我们。”   宗萨巴道:“我身受重伤,只怕也帮不了你们多大的忙。”   龙飞道:“你应该相信香芸的诊断,你现在不是没有什么?”   宗萨巴忽可道:“我昏迷了多久?”   香芸应道:“已经有十七个时辰。”   宗萨巴一怔,苦笑道:“我伤得可真不轻。”   香芸道:“主要是失血过多,我用的药物主要都是养血生肌,不用十天,你应该可以行动自如,大概一个月,可以完全康复的了。”   系萨巴道:“能够行动自如便成。”   龙飞道:“我希望跟着我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在行动中发挥他最大的威力,也只有在那种状态才能减轻伤亡。”   宗萨巴点头道:“那我放心休养就是了。”   龙飞道:“这是一场很长的战争,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一显身手的。”   宗萨巴又点头沉默了下去,龙飞他们也没有再说话,都看出他需要清静一下。   好一会,宗萨巴才吁一口气,道:“你们相信都知道这儿的霹雳堂。”   龙飞道:“霹雳堂以火药闻名天下,不知道的人相信不多。”   宗萨巴道:“据说霹雳堂制造火药已经有近百年的经验,后来又引进西洋的技术,加以改变,更能够充分发挥火药的威力。”   龙飞道:“这是事实,一直以来,朝廷的火器也都是由霹雳堂来制造的,只是堂主‘天雷’曹霸不习惯受拘束,也因为地理环境,朝廷一直都让他留在长安发展,当然,保护守秘的工夫是做到十足的。”   宗萨巴道:“霹雳堂是官府专用,这大家都知道,而事实,自四十年前开始,霹雳堂便没有再打造任何火药兵器暗器卖给江湖上的朋友。”   龙飞道:“这也是天雷曹霸的决定,目的是不想再制造太多杀孽,火药的威力也实在太大,不适宜用在江湖上。”   宗萨巴道:“也所以霹雳堂外流出去的火药暗器兵器一直是江湖中人不惜以任何方法争夺的东西,这种东西当然已不多。”   “主要是火药不容易补充,而那种东西没有了火药便成为废物,原有的火药又需要极之小心保养才能够保持功效。”   “不错——”宗萨巴接道:“水淹不用说,就是潮湿亦会有影响,而且要尽量避免接触火焰,火药的威力虽然大,麻烦也很大,使用固然要经验,保养也一样,但到底物以罕为贵,再经过那么多人刻意渲染,火药变成了一种无坚不摧,藉之可以纵横天下的东西。”   龙飞颔首道:“的确有这种传说。”   宗萨巴道:“他们却没有考虑到一件事,果真这样,霹雳堂何以不能够雄霸江湖。”   龙飞道:“那可以解释是‘天雷’曹霸没有这个野心,而主要是他实在太明白火药的功能。”   宗萨巴诧异道:“火药……”   龙飞道:“能够善用火药纵横天下并不是一件难事,曹霸之所以没有这个野心也的确是对这种东西太了解。”   宗萨巴不由问道:“这种东西的功能到底……”   “在破坏、毁灭。拿江湖来说,两个帮派就是怎样拼命,伤亡始终有一个限度,不敌的一方就是逃不了,大可以高呼饶命,也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太理会江湖上的纷争。”龙飞干咳一声道:“用到火药便完全不同,曾经一次,我朝在白狼峡埋下了二十桶火药,一举毁灭了鞑靼逾万铁骑。”   宗萨巴瞠目结舌,龙飞道:“当然那也是充分利用环境,才能够发挥那么大的功力,但火药的厉害亦可想而知。”   宗萨巴叹了一口气,奇怪道:“曹霸当然清楚火药有这种威力的。”   “当然。”龙飞笑笑:“正如朝廷一样,也所以火药若是在江湖上出现,又引起严重的伤亡,当地官府便不能不追究,而任何江湖的帮派都难以与官府对抗。”   宗萨巴终于明白,接道:“其他帮派知道也必定会来争夺,火药却是不能够随时随地使用,尤其是当许多火药集中在一起,只有朝廷才能建立一道严密的保护网,将附近划为禁地,派兵驻守,严禁任何的闲人进出。”   龙飞道:“霹雳堂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周围百里可以调动的军兵达五万之众,而关卡林立,小量不敢说,但大量的火药就是能够偷进去,偷得到,要运送出来,可以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宗萨巴道:“何况霹雳堂中到处机关陷阱,要偷进去已经不容易。”   龙飞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宗萨巴道:“对火药事实我也很感兴趣,只是知道霹雳堂为朝廷所有,才打消说服天雷曹霸出卖火药的念头。”   龙飞接问道:“那现在又怎会与霹雳堂拉上关系?”   宗萨巴道:“这是三天前的事,我接到密告,有人从霹雳堂偷了一些东西出来,包括数百斤火药,以及一设计图样,那……”   龙飞截问道:“是不是一份火炮的图样?”   宗萨巴反问:“你们都知道了。”这也等于承认的确是那份图样。   龙飞道:“那个偷儿到底是……”   “就是贺升,这个人武功不太好,却是神偷门老祖宗的关门弟子。”宗萨巴接问道:“神偷门你们相信多少也会有些印象。”   龙飞点头道:“这可以说是江湖上最无聊的一个门派,一个在偷盗方面极之有心得的老偷儿收养了几个弃婴孤儿,自幼便训练他们偷盗的技术,成立了所谓的偷门,却是一直都没有多大作为,因为那个老偷儿的胃口并不大,而且很怕死。”   常护花接道:“他教出来的徒弟也差不多是这种性格,所以一直都没有闯出什么名堂,若非其中一个大胆偷进禁宫的宝库,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个门派。那个偷儿其实也是与朋友相赌,根本不知道要偷进去的是什么地方。”   “怎会的?”宗萨巴诧异。   常护花道:“这当然是一个陷阱,他并不知道,他那个朋友却是清清楚楚,只是低估了禁宫的防卫。”   宗萨巴道:“这也会上当,可见神偷门的人见识是怎样。”   常护花道:“老偷儿其实也是闲着无聊,他不错天分高得很,却不幸出生在富有人家,不愁衣食,空怀一身绝技,难得施展一下。他那些徒弟在他的照顾下,当然也懒得出动,但偶然露一手,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宗萨巴道:“神偷门正式成立不到三个月,老偷儿便老死在床上,他的六个弟子亦各散东西,贺升来了长安后,日子倒也过得很快活,还恋上了一个叫做仙仙的女孩子,那恰巧是我一个手下的女儿。”   龙飞道:“也就是告密的人?”   宗萨巴道:“大概是身在异乡,我们这些人特别团结,这当然,仙仙还没有作出决定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龙飞道:“若是她对贺升已死心塌地一片痴心,相信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   宗萨巴摇头:“仙仙发现收卖贺升做这件事的人有问题,亦有影响。”   龙飞“哦”一声,宗萨巴接道:“那是长安的一个土豪姓钱名开,跟我们曾经有过冲突,仙仙怀疑他是要用火药来炸毁清真寺,那次的冲突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女孩子心眼儿比较细,才会想到那许多。”   龙飞道:“那钱开你们调查过了?”   宗萨巴道:“同日午夜,钱开从丽春院回家途中被我们拦劫,随从左右全都被我们抓起来。”   龙飞一笑道:“你们要解决钱开,其实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因为太简单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宗萨巴道:“就是这样,在我们来说钱开只是一只小苍蝇,只要他不来骚扰,令我们太讨厌,我们还是不会动手的。”   龙飞接问道:“你们从钱开那儿知道什么?”   宗萨巴道:“这个人胆子其实并不太大,也没有多大志气,是一个典型的土豪,偷火药其实并非他的主意,乃受命一个叫做欧阳绝的人,而他所以愿意这样做,除了原则,看在钱份上,还因为所有步骤欧阳绝都已经安排妥当,包括了人选,他要做的只是将酬劳以及一份霹雳堂的机关设置详图交到贺升的手上。”   龙飞看看常护花香芸,道:“果然是欧阳绝。”   宗萨巴不由问:“那个欧阳绝到底是什么人?”   龙飞反问:“以你所知?”   宗萨巴道:“一个对土木建设,机关消息甚有研究的人,据说很多帮派以及富有人家的秘密都是由他一手设计的。”   “没有别的了?”   “霹雳堂的机关设置有可能亦是由他设计,所以他才能够给画出一幅那么详细的图表,至于他要贺升偷那些火药以及火炮设计图样,也许是要制造什么火器。卖给别人,以我所知,这个人也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小人。”   龙飞道:“现在相信已经不是了。”   宗萨巴说道:“是变好还是变得更加坏?”   龙飞道:“当然更加坏。”接问:“钱开知道的就是那些?”   宗萨巴点头:“我们追问下来,这个人的确完全看在钱份上,站在生意立场这实在无可厚非,但是以江湖人的眼光来看,则是一种极愚蠢,接近自杀的所为。”   龙飞道;“生意人根本就不该与江湖人走在一起,人在江湖也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法律。”   宗萨巴笑道:“一般都是的。”   龙飞道:“看来这人的运气实在很不错,与江湖人混在一起到现在才出事。”   宗萨巴道:“我原也以为欧阳绝曾经加以威迫什么的,可是没有。”   龙飞道:“贺升方面又怎样?”   宗萨巴道:“这个人表面与钱开并无分别,实在是有的;所以他答应做这件事,除了为钱,还因为对工作的一种狂热,这应该说是一心要一显身手。霹雳堂出了名的固若金汤,能够偷进去将东西偷出来,对他来说是一种满足。”   龙飞道:“别的人绝不会知道他完全是因为有一份机关设置的详图在手,这件事传开,他的身价是必会倍增。”   宗萨巴接道:“即使有那份详图,也要有他那种本领才能够偷进去,否则也不会找他。”   “不错。”龙飞点头道:“你随即将他抓起来?”   宗萨巴道:“火药我们也许会有用,那份火炮的设计详图应该也可以卖钱。为了兼顾仙仙的感情,我们也没有透露与仙仙的关系,反而在贺升面前,以仙仙的生命安全要挟他将一切说出来,然后我们才知道惹上麻烦。”   “贺升说出了他与火狐狸的关系?”   “我们虽然不认识火狐狸,可是对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却早有所闻。”   “贺升的性格若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应该早已跟火狐狸取得联络。”   “火狐狸完全同意他做这件事,却主张他将东西偷出来之后先藏起来,待他查清楚钱开与欧阳绝的关系才交出去,他认为偷那批火药绝不止是那个价钱。”   “姜到底是老的辣。”龙飞接问:“那他要贺升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这方面倒是相信贺升,只要贺升事后告诉他,藏东西的地方,贺升完全受仙仙摆布当然在他的意外。”   “仙仙就是要贺升将东西藏在清真寺内?”   宗萨巴道:“那其实是我的意思,在知道一切之后,也索性准备在那里跟火狐狸谈一个清楚明白,谈不来便一决生死。”   “你们还不大清楚火狐狸的性格。”   “那个人简直是一个疯子,完全不理会贺升的安全,一来便开始杀人。”   “其间也许是有些误会。”   宗萨巴目光一闪:“也许是的,否则他也不会全力向高塔进攻,那样做除了救贺升之外别无作用,也许他就是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解决问题,而若非有些误会,他应该知道我们并不是完全不能够妥协的一群。”   龙飞道:“这要找到火狐狸才能够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萨巴道:“他跟那些天地会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否则不会是用那种方式袭击。”   龙飞沉吟道:“难道他是怀疑天地会的人是你们叫来的?”   “亦未可知。”宗萨巴转问:“天地会与这件事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那个欧阳绝已经是天地会的人,在知道他们合作之后,我们便开始考虑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常护花补充道:“欧阳绝这个人精通土木建筑,机关消息,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天地会应该不会再建筑任何地方,惟一的可能就是要从欧阳绝那儿知道某些建筑的详细情形。”   龙飞点头:“根据我们的资料,朝廷中很多的建筑都是出自欧阳绝的设计。”   宗萨巴接问:“霹雳堂也是?”   “也是,”常护花微喟:“我们在考虑过其他的建筑后,再综合其他的资料,发觉最有可能的一个地方就是霹雳堂。”   宗萨巴道:“所以你们赶来。”   “我们已赶得很急,但到底被动,始终赶不及,而消息虽快,送到霹雳堂的时候,火药已经失窃。”龙飞一顿接补充:“制造火药必须很小心,所以霹雳堂的人早就已习惯了小心谨慎,尽管周围都防守严密,又有种种的机关设置,对于堂内重要的东西地方,每天都按时检查。”   “也所以在火药失窃后的第二天他们便发觉了。”   “官府的人随即到处追查,但并无发现,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偷儿是如何混进去。”龙飞轻吁一口气:“这问题当然是出自欧阳绝的设计。”   常护花接道:“从那份设计图来看,霹雳堂应该是无懈可击,若是有人能够找到其中漏洞,应该就只有欧阳绝,这也是为什么司马纵横要找他合作。”   龙飞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于霹雳堂的情形天雷曹霸只怕也没有欧阳绝的熟识,可是以曹霸的见识,漏洞若是太大一定会发觉,这应该就是为什么要贺升出手。”   宗萨巴道:“霹雳堂唯一的漏洞就是一条退水石槽,却必须一个精通壁虎功,混身柔若无骨能够随意折曲的人才能够穿过。壁虎功倒还罢了,软骨功必须自小苦练,也只有神偷门的人才兼备,贺升更就是其中练得最成功的一个。”   龙飞沉吟道:“对于贺升的身份,司马纵横是必心中有数才会经欧阳绝,再做手钱开。”   常护花接道:“那他们应该小心监视贺升的行动才是。”   宗萨巴道:“贺升是监视不得的,作为一个成功的偷儿,反应感觉当然比一般人敏锐,若是发觉被监视,第一个反应往往就是放弃,天地会应该很明白这一点,将所有的行动压到贺升将东西偷出来,那也许就是灭口。”   常护花道:“贺升也就是考虑到这个可能,才通知火狐。”   “这个人其实也很聪明,知道事情的严重,而且考虑到很多的可能性,将行动的日子提前了两天,若非仙仙的关系,我们也不能够将他抓起来。”   常护花道:“司马纵横在他身上想必花了很多心思,否则也不会那么快找到清真寺去。”   宗萨巴叹息道:“我们却是全神集中在如何对付火狐,没有理会到寺外的情形,否则天地会的人接近,应该会有所发觉。”   “天地会的人在火狐动手之后才采取行动,若说是巧合未免是巧合了一些,若不是巧合,他们知道的事情也已够多的了。”   宗萨巴沉声道:“这账总要算的。”   常护花说道:“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事发之后,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些火药。”   宗萨巴道:“火药放在礼拜堂前左座下碎石的禅座破洞中,是我们的意思。”   常护花道:“是个陷阱,要引火狐到来,在他拿火药同时全力将他击杀。”   宗萨巴道:“我们日以继夜,一切安排妥当,自问毫无破绽,哪知道火狐竟好像一切都知道似的,来得突然,将我们杀一个措手不及。”   常护花再问:“火药也就全都藏在禅座中?”   “全都在那里,我们是要在火狐完全满足的情况下才一举出击。”   常护花道:“那个禅座我们已搜查过,什么也没有。”   宗萨巴道“那不是火狐拿去便是天地会的人了。”   “应该是天地会的人,以当时的环境,火狐自顾尚且不及,哪还有时间处理数百斤火药?”常护花接道:“你所以安排令贺升将火药放在那里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宗萨巴突然问:“那个贺升……”   常护花反问:“是怎样的一个人?”   “相貌姣好似女子,肤色白皙光滑得如白玉很容易辨认。”   常护花不假思索,说道:“没有这个人。”   宗萨巴道:“那同样不是给火狐救走便是给天地会的人带走了。”   常护花道:“也当然是给天地会的人带走可能性较高,这个人与火狐的关系若是那么密切,将他抓在手里最低限度可以要挟火狐不敢轻举妄动。”   宗萨巴道:“我所以将这个人抓起来也就是这个目的,只是火狐也绝不简单,救人的方式直接而简单,大出我们意料之外,这若已落在天地会的人中,火狐就是知道藏人所在,要救人也再没有这么容易的了。”   常护花接问:“那份火炮的图表也是放在火药内?”   宗萨巴摇头,常护花追问:“那放在什么地方?”   “石塔夹壁内,挂在墙壁上。”宗萨巴道:“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没有看到?”   “没有。”常护花沉吟着摇头,这显然是经过一番思索,回忆中也真的没有这个印象。   宗萨巴接说道:“不是我躲进去的那边。”   常护花道:“所有的夹壁我们都已搜查过,就是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份火炮的图表。”   龙飞道:“对于那份图表我们的人必定会特别在意,在他们动身之前,他们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特别在意的是什么东西。”   宗萨巴道:“他们应该完全没有问题的。”   龙飞道;“这一批人每一个都有良好的出身,最少亦已经被观察了三年。”   宗萨巴道:“之前你们之中也曾出现叛徒?”   龙飞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我们对付的,又是一个极之狡猾的邪恶组织。”   宗萨巴道:“你们也当然早巳考虑到这一点。”   龙飞道:“我们也有过很惨痛的经验,在目前,已绝少会再发生同样错误。”   宗萨巴道:“只听这句话已知道你是一个怎样谨慎的人。”   龙飞道:“这是培养出来的,易地而处,也许你会比我更谨慎。”   宗萨巴转回话题:“抱歉我没有好好的收藏那份火炮的图表。”   龙飞道:“在你来说那已经很谨慎的了。”   宗萨巴苦笑道:“火狐若是能够弄开夹壁,我们亦已经无能为力去阻止。”   龙飞点头:“火狐狸当时看见你走入夹壁,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亦应该有办法将夹壁弄开。”   宗萨巴道:“除非他早已与某些人接洽,否则,我不以为他会花时间将夹壁弄开。”   常护花道:“相信未必会有时间。”   龙飞道:“那份图表只是对天地会有用,我们若是再没有其他发现,那便肯定了。”   常护花叹息道:“那么下一个步骤,我们应该就是注意那种火炮的出现。”   龙飞道:“还有就是留意那些懂得制造火炮的人,图表虽然已非常详细,有些地方到底还需要老手帮助。”   常护花道:“除了霹雳堂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有人懂得制造火炮?”   龙飞道:“京师方面有几个,那其实都是霹雳堂出来的人,到来协助我们的火炮营,年老退隐的,霹雳堂方面,当然也有不少这样的人。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一份名单的了。”   宗萨巴插口道:“那些火药……”   龙飞道:“长安周围百里已设置若干关卡,检查出入的人,当然希望来得及阻止火药送出去,若是火药早已经被送出长安,这工夫当然是白花的了。”   宗萨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你们都绝不肯放过。”   龙飞道:“所以我们平日都忙得要命,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若不是事情很有意义,相信大家的身心都已经很疲劳,不想再继续下去。”   “我明白。”宗萨巴真的完全明白。   龙飞接道:“清真寺所有的宗卷账册都已被送到这里来,若是有什么你需要拿回的……”   宗萨巴笑截:“宗萨巴既然已是王爷的人,还有什么秘密需要保留的。”   龙飞笑道:“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宗萨巴接道:“我以为王爷不妨先想办法弄清楚火炮图表的所在。”   “你这样说是已经有办法的了?”   宗萨巴说道:“我们无妨暂时肯定贺升并非火狐狸救走,而是落在天地会的手中。”   龙飞道:“天地会若是要杀贺升,尸体应该留在清真寺之内,绝没有理由将尸体也带走。”   宗萨巴道:“他们所以不杀贺升,目的当然利用贺升来左右火狐狸的行动。”   龙飞道:“在目前他们要与火狐狸取得联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宗萨巴接道:“也是说,我们可以利用贺升的尸体诱火狐狸再到清真寺。”   龙飞沉吟道:“贺升的尸体,这个主意很不错。”   宗萨巴道:“要火狐狸相信当然不容易。”   常护花道:“在一般人也许是,在官府来说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宗萨巴想想点头:“在官府来说应该是的。”   常护花接道:“我们也应该公布清真寺的事了。”   这所谓公布其实是一份伤亡的名单,官府也早已整理妥当,准备张贴出来让死者的亲属前来认领尸体。   认领当然会有些麻烦,但人死入土为安,死者的亲属当然不会在乎这种麻烦。   龙飞只是要在其中补上一个贺升那样形状的死者,反正只是文字上的工夫,做在名单上,并没有什么困难。   尸体都是放在清真寺内,禁卫森严,尤其那个高塔的周围,贺升与另外两个宗萨巴心腹的人尸体也就存放在高塔里。   来认尸的有回人也有汉人,驻守在寺里的官兵,都已得龙飞命令,除了要进入高塔认尸的,其他都尽量予以方便。   那两个宗萨巴的心腹也是由宗萨巴指定,原是两个孤儿,也并未成家。   换句话,若是有人认那两具尸体,这个人必定大有问题,龙飞他们安排那两具尸体在高塔也是这个目的。   宗萨巴那些手下的亲属都住在长安,消息传开去,来认尸的人越来越多,清真寺内哭声不绝,一片愁云惨雾。   到黄昏,认尸的工作才结束,剩下的尸体宗萨巴那边的都是没有亲属,再有便是天地会死于这一战的手下。   天地会的当然没有人认尸,他们都是来自远方,就是有亲人在长安也不会太多,也未必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行动也当然是极端秘密。   高塔那边的尸体果然没有人到来认领,这已是在龙飞他们意料之中。   夜渐黑,清真寺更加寂静。   篝火到处燃起来,不太多,所以清真寺中并不怎样亮。   值夜的官兵手掌灯笼不住逡巡,明哨外还有暗哨,一般江湖人要偷进去并不是一件易事。   龙飞本来可以要他们做得更严密,可是他没有,做   到这地步他认为已经足够,太过分反而会令要偷进来的人有戒心,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这样子可能也会怀疑的,他仍然尽量做到最好,适如其份。   至于那个人会不会偷进来他完全不考虑,始终他认为若是每做一件事都要求一定要有收获,不能够肯定的就不去做,结果不难一无所得。   当然,在目前来说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五   明哨暗哨再加上逡巡的官兵能够阻挡的果然只是一般江湖人,火狐狸要进来便进来,他们并没有发觉,甚至一些感觉也没有。   火狐狸出现在高塔外。   从他出现的方向来判断他应该是由清真寺正门进来,当然,在这个方向出现之前他也许已经改变了几个方向。   他也就像一条狐狸般窜进了高塔的暗影,身上仍然是那身火红的紧身衣服,黑暗中当然没有日间的明显,在某种黑暗中甚至混溶在一起。   值夜的官兵到来之前他已经壁虎也似游窜上高塔的第三层,从窗户窜了进去。   高塔内有灯,那是长明灯,不怎样光亮,对火狐来说却已足够,他随即由楼梯往下走,脚步起落,一些声响也没有。   三具尸体也就放在高塔的第二层,都用白布盖着,除了这三具尸体,没有任何人。   火狐走下楼梯,走到那三具尸体之前,忽然道:“好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一面暗壁即刻移开,出现了手摇折扇的龙飞。   另一面暗壁同时移开来,在那儿的是常护花。   移动的暗壁接将窗户封闭。   一连串的轧轧声响接从上层传来。   火狐冷笑道:“这座高塔的暗壁原来还有这般作用。”   龙飞道:“每一层都有我们的人,这一层的暗壁将窗户封闭同时,我们的人亦会将其余各层的窗户封闭。”   火狐道:“那我是被困在这座高塔的了。”   龙飞道:“暗壁的机关已被改装,我可以肯定说一句除非阁下对机关有深厚的认识,否则绝难在短暂的时间内将之打开来。”   火狐道:“你当然看出我在那方面认识不多。”   “相信也绝不会太少。”龙飞道:“有关阁下的一切,我们知道的虽然有限,也不致于连这些也不清楚。”   火狐道:“若是别人这佯说我一定会很怀疑,??出自阁下之口……”他没有说下去。   龙飞轻摇折扇:“你已经知道我是哪一个的了。”   火狐道:“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你,也知道你手上那   柄折扇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骨销魂。”   龙飞道:“暂时来说,江湖上相信也就只有这一柄玉骨销魂。”   火狐道:“有谁有这个胆量与王爷一争长短?”   龙飞道:“会有的。”   火狐道:“即使有,王爷相信也不会与他计较,目前来说,王爷已经够忙的了,哪还有闲情去计较这些?”   龙飞道:“事有大小,当然是以大事为重。”   火狐道:“我却是奇怪,以王爷如此聪明谨慎的人,今夜竟会冒这个险。”   龙飞笑笑道:“我只是希望事情能够简单一些。”   火狐道:“王爷身系国家安危,却为一个贼不惜亲自冒险,我就是死在这里又有何憾。”   龙飞道:“我们好像并不是敌人。”   火狐道:“本来就不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火狐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贼,好像一个这样的贼无论如何是绝不会与国家大事拉上关系的。”   龙飞道:“就因为阁下的身份这么简单,所以我才选择这方法来跟你谈谈。”   火狐接道:“当然,王爷也不是太冒险。”目光转向常护花。“有这样的一个高手侍候一旁,我没有十足把握,也不敢出手。”   常护花道:“阁下早便已知道有我的存在?”   火狐道:“也是进入这一层之后。”   龙飞道:“你感到剑气?”   火狐道:“也是第一次感到这么重的剑气。”   龙飞笑顾常护花:“看来你还欠些火候,若是能够再进一层,到反朴归真的地步,就是高手,也不会那么容易感觉你的存在了。”   常护花道:“那只因是我在内功方面又需要一个突破,全身的真气整天都不住在游走。”   龙飞道:“难怪,我方才也在奇怪,何以你的内功忽然会倒退,连剑气也束不住。”   常护花道:“稍纵即逝,属下不能不冒这个险。”   火狐忍不住插口:“天下内功要更进一层必须打坐调养。”   “一般都是这样,到聚成一股全面冲向有关穴道,冲得开便成功。”   “你却是不需要这样,到底是你的内功已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还是那种内功的特别之处?”火狐外露的双瞳露出疑惑之色。   常护花道:“该是后者。”   火狐忽然笑道:“年青人到底是年青人,一个该字,我难道还不明白其实两者俱备?”   常护花道:“过谦则藏奸。”   “不错,好像你这样的年青人不多。”火狐一顿同:“你练的是什么内功?”   “金刚气功……”   火狐显然很突然,脱口道:“金刚气功天下至阳至刚,据说已失传的了,年青人你真好大的福气。”   常护花道:“言重。”   火狐接问:“高姓大名?”   “晚辈常护花。”   “万花山庄的庄主,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啊。”火狐接又道:“听说你加入了朝廷做一个御用杀手,抛下一切个人的名利。”   常护花淡然道:“原就没有什么抛不下的。”   火狐接问道:“也不是违心之言?”   常护花道:“想不到前辈这种老江湖也会提出这种问题。”   火狐头一仰道:“说得好。”一顿又问:“做一个御用杀手是不是很有趣?”   常护花道:“没有做一个游侠那么有趣,却是比做一个游侠有意思得多。”   火狐道:“站在一个游侠的立场来说应该是的。”目光转落在那三具尸体上,常护花目光随着一转,道:“贺升应该还活着。”   火狐道:“这只是一个陷阱。”   常护花道:“不错,目的只是要……”   “让我到来。”火狐再问:“宗萨巴没有死?”   “没有,他伤得虽然重,但不在要害,我们又来得正是时候.”   “这个人的运气还不错。”火狐干笑一声,目注龙飞:“以王爷座下能人异士之多,要救回他的命,当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龙飞道:“他现在已经答应加入我们,做一个御用杀手。”   火狐一怔:“能够知恩图报,这个人果然是一条好汉。”   龙飞笑笑道:“我们没有挟恩求报,只是让他清楚知道我们要做的到底是怎样的事情。”   火狐接问:“他还有权力选择?”   龙飞道:“没有人能强迫一个真正的江湖人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也是。”火狐打了一个“哈哈”,“宗萨巴既然是王爷的人,王爷又怎会不知道贺升的一切,这个人也原就没有什么胆子,给宗萨巴抓住一吓,那还不什么也说出来。”   龙飞道:“阁下也就是看透了他这个性子,所以不让他知道太多的秘密。”   火狐道:“换转你也会这佯做的。”   龙飞道:“奇怪一个你这样审慎的人竟然会选择一个这样的人做心腹。”   火狐沉声道:“他是我哥哥的儿子,我哥哥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留下来。”   龙飞恍然,火狐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神偷门的人,这也是天意,我们这家人始终不能摆脱这种命运。”   龙飞点头:“类似这种事,世上发生过不少,除了命运,我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比较合理的解释。”   火狐接又道:“此外还有一种命运不能够摆脱的就是,我们这家人到现在为止,就是活得怎样好,最后也难免横死。”   龙飞道:“这其实与你们的工作……”   火狐点头道:“走狗终于山上丧,一个做这种危险工作的人死于非命,也的确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龙飞道:“你们没有尝试过改变这种命运?”   火狐道:“没有,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工作比这种更刺激,更能够引起我们的兴趣。”   龙飞笑了笑,火狐随又道:“所以贺升就是死于非命我也绝不会奇怪,但他与我既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我总不能完全不关心他的生死。”   龙飞道:“否则你也不会找到神偷门将他找出来。”   火狐道:“我知道这座高塔内可能已布下天罗地网,可是我还要进来一试。”   龙飞道:“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   火狐道:“或者你们以为这是我自恃本领,根本不将你们放在眼内。”   龙飞道:“你不像这种人,若是你真的自恃本领,不会是这种局面。”   火狐道:“设置这个陷阱的若是江湖中人,我第一个反应就会是以暗器射杀现身的,当然,那若是真的江湖中人,目的也真的在对付我,根本就不会现身。”   龙飞道;“官府中人总喜欢打几句官腔,你有足够时间考虑采取什么行动。”   火狐道:“到现在为止你们虽然还没有打过官腔,在我的印象中却的确认为你们是可以先谈谈的人。”   龙飞道:“就是江湖人也不少是先讲清楚才动手的,否则也没有正邪之分。”   火狐道:“问题是现在我根本已不知如何去分清楚邪正。”   龙飞微微笑道:“老实说,我也是找不着原则,只凭直觉去分辨。”   火狐道:“希望你的直觉永远都是准确。”   “我也是这样希望,到现在为止,总算还没有出过太大的错误。”   “运气如你这样好的人也实在不多。”   龙飞微笑道:“说到运气,我实在很不错,要见你,你便来了。”   火狐接同:“贺升现在到底怎样?”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既然没有被你带走,尸体也不在寺内,肯定必然是给另外一些人救走了,那些人在寺内不杀他,在寺外更不会杀他。”   火狐嘟喃遭:“他还有什么作用?”   龙飞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要挟你!”   火狐显然又是一怔,突然笑起来:“好办法,若问我还有什么弱点,就是这个了。”   龙飞道:“换句话,只要贺升在他们手上,你就是不为他们利用,暂时也不敢对他们采取怎样激烈的行动。”   “应该是的,虽然我这个人不喜欢被别人要挟,但既已成为事实,在未能够解除之前,还是不免要收敛一下,看准机会再决定如何。”   龙飞道:“他们当然也不敢强迫你,要你替他们干,只要你不要妨碍他们。”   火狐道:“除非他们完全不清楚我的为人。”   “经过清真寺这件事他们应该很清楚的了,而同样他们一定会加倍小心,以免你找到去,迅雷不及掩耳,将人救走。”   火狐大笑道:“这一次若是给我找到去,一定不会再这样麻烦,天下间的事应该也不会这样巧合,又来一群人,将他们斩尽杀绝,再又将贺升掳去。”   龙飞道:“若是再有那样的一群人,应该就是我们,贺升对我们纵然有很大的用处,我们也不会拿他来要挟你什么。”   火狐道:“你们若是能够将他们斩尽杀绝,大概也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忙了。”   龙飞道:“这件事的确不容易完成,天地会在被发现   之前就像是密林中的一株大树,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长得很大很壮很高,我们匆忙问只能够将露出地面的一截斩下来,然后才能够去挖去找树根。”   火狐道:“这件事可不容易。”   龙飞道:“那么要更多的人力时间,而且要仔细,一下挖得太粗心挖断了再要找断口便更加困难了。”   火狐道:“好像我这种人没有这种耐性,我这种人最怕便是麻烦。”   龙飞道:“耐性是培养出来的,天生的不是没有,但肯定不多。”   火狐道:“你布下这个陷阱请我到来便是要跟我谈这些?”   龙飞道:“当然不是,但总希望你能够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不是天地会的人。”   “根据我们搜集得到的消息以及现场遗下的尸体证据,应该不会错的了。”常护花应道。   龙飞接说道:“你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常护花于是由长风僧白马寺中伏开始说,话说得简短而清楚,充分显示出他是一个头脑怎样精密冷静的人。   火狐听得很在意,等他说完了才道:“霹雳堂的机关设计既然是出自欧阳绝,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当然知道关键所在,天地会既要打霹雳堂火药的主意,找他合作是最合理不过的事。”   “还有,火炮的结构非常复杂,有蓝图在手也未必能够成事,亦需要一个他那样对机械有相当认识的人,”龙飞接颔首:“总之,人他是找对了。”   火狐缓缓地接道:“你们是否怀疑那份火炮的设计图在我手上?”   龙飞只是问:“在不在?”   火狐摇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弄开夹壁,而我最终目的也不是要杀宗萨巴,只是在救人,但天地会的人,来得实在太快太多,连救人我也来不及,若非塔外有那株高树,我就是要离开也有问题,在那株高树上,你们绝对可以找到我离开的痕迹……”   龙飞道:“不必找,就看你今夜到来,我们其实已经可以肯定,贺升若是已经被你救出去,你根本用不着再到来这儿,虽然江湖上传说你这个人唯利是图,看你的救贺升已知道你仍然有感情。”   火狐道:“只是……一个贺升,其他人……”   龙飞道:“即使就只是一个贺升,只要你还有感情,事情便有商量的余地。”   火狐冷冷道:“火药以及那份火炮的图表都不在我那儿,贺升也并非落在你们手中,我以为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告一段落。”   龙飞道:“我们双方都还是要追查下去。”   “当然,火药你们可以不在乎,那份火炮的图表你们却是不能不拿回去,否则绝难以安寝。”   龙飞微笑道:“若是不能够找回贺升,相信你的心情也一样不会好受。”   火狐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合作?”   龙飞道:“应该可以的,没有我们,你同时要应付天地会那许多人,并不容易,同样我们亦必须借助你追踪的本领。”   火狐接问:“这件事你完全不再追究我们的了。”   龙飞道:“你们只是以为奇货可居,正如宗萨巴一伙,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就是贺升这个动手的人也一样。”   火狐大笑道:“阁下果然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必看别的,就是处理这件事已可以看出阁下的胸襟胆量。”   龙飞道:“有些事在某种情形下必须立即解决,虽然不一定要我亲自前去,但是既然我就在附近,只要会有帮助,又何妨走一趟。”   火狐道:“若换是别的人说不定先会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以及安全问题。”   龙飞道:“阁下好像也没有考虑到安全的问题。”   火狐道:“我们这种人有的只是一条贱命,又焉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错了,任何人都只有一条命,面临生死关头,并无贵贱之分。”   “这也是不错。”火狐又大笑。   龙飞笑问:“阁下还没有答复我。”   火狐反问:“我若是不答应,阁下又会怎样处置?”   龙飞折扇轻摇道:“很简单,让你离开。”   火狐道:“这么简单?”   龙飞折扇一挥,常护花左手同时一动,食中指间的一支铜管发出一下尖长的声响。   “轧轧”的声响随即传来,堵住窗户的暗门缓缓移开,龙飞接道:“你喜欢怎样离开便怎样离开,绝不会有人阻止。”   火狐大笑道;“有王爷这话,我若是要离开,当然是绝对可以放心的了。”   龙飞轻摇着折扇,常护花脚步移动,走到龙飞身旁,一面说道:“阁下由我方才立足的方向离开,可以更放心。”   火狐点头:“好像你这样的用剑高手到底不多,你这样一走,我毫无后顾之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请——”常护花带笑摆手。   火狐看着反而叹了一口气:“你们其实巳看出了我的信心已动摇,已准备跟你们合作。”   龙飞道:“看出一点,阁下还没有打定主意。”   火狐道:“因为这件事违反了个人的原则,我不习惯别人的帮忙。”   龙飞道:“这只是相互利用。”   火狐道:“阁下这样说我心里舒服得多了。”大笑着拿下了头上罩着的布袋。   露出来的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容貌异常慈祥,眼神一敛,一丝儿凶光煞气也没有,若只看这张脸,除非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否则都不会认为这个人是一个恶人。   龙飞常护花显然都有些意外,火狐看在眼内,笑笑:“我完全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是不是?”   常护花点头道:“的确不像。”   火狐道:“所以我若是不蒙上睑去杀人,一定会更加成功,无论什么人,都不会防备一个我这样的人。”   常护花道:“但如此一来,你很快便会被别的人认出来。”   火狐道:“这是我最后的一层掩护,未到必要我是不全用的,”   “应该。”常护花吁了一口气:“也因此,我们更相信你是一番诚意。”   火狐道:“这也是我在你们面前露出真面目的主要目的。”   常护花道:“前辈言重了。”   火狐道:“你不相信?”   常护花道:“以前辈的一身本领,就是揭露身份,能够与前辈一较高下的人也不多。”   火狐道:“你便是一个。”   龙飞笑笑插口:“我是不算的了。”   火狐目光一转:“要杀你固然不容易,但我仍然有信   心,这位万花山庄庄主,我可是没有,也许我已经太老,看人方面还是不会太错的。”   龙飞笑顾常护花,道:“幸好话是在这里说,否则护花你可就麻烦了。”   常护花点头道:“我最怕就是这种麻烦。”   火狐道:“武无第二,江湖上若是有消息你的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有很多人找到来跟你一较高下了。”   常护花叹息:“这种现象已延续了很多年,我就是不明白没有人设法阻止。”   火狐道:“人有那么多种,要怎样阻止也是阻止不来的,也所以武林中的人,一直的地位都不太高。”   常护花道:“之前我虽然是一直身为武林中人,也不能不承认大部分都是很无聊。”   火狐道:“包括我在内,幸好我大多数的时候都有一个目的。”   常护花道:“不管目的是好是坏,有了目的,一个人的生活都会充实很多。”   龙飞道:“当然,有意义是更好。”   火狐笑起来:“你们是要像说服宗萨巴那样说服我?”   常护花道:“能够做到当然最好。”   火狐道:“宗萨巴跟我表面上是同一类人,本质上却是有分别的。我喜欢独来独往,而他则喜欢一群人聚在一起。”   常护花道:“前辈若是回人,又是一群人离乡别井,相信也会这样做的。”   火狐不由点头,却道:“也许!”   常护花接道:“也许前辈会有另一种更好的办法。”   火狐道:“不管怎样也是一种英雄感与民族感催使,其实那些回人就是分散开来,也未必会被人欺负。”   常护花道:“这一点我绝对同意。”   火狐道:“这一次我一定会与你们合作,不管以后会变成怎样。”   龙飞道:“阁下在这一次合作后,不管怎样做,我们也一样不会加以干预。”   火狐笑应:“王爷一诺千金,人所共知,只是我这个人平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这一次还是不要当作好事为妙,违反原则,必遭天谴。”   龙飞道:“你也相信那一套?”   火狐道:“好人不长命,这是一句老话,老话通常都是有道理的。”   龙飞笑接道:“幸好邪不胜正,善有善报之类的老话也不少。”   “你说的已经够多了,我这个人胆子小,受不得太大的惊吓。”火狐笑应。   龙飞接问:“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打点一下的?”   “没有。”火狐笑容一敛:“这种事我早已不干的了,也先后告诫贺升很多次,不要胡来,干得来的才干,还要考虑清楚事情轻重,他就是不接受。”   龙飞道:“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但若是没有他们那种冲动,也很难会有突破和进步。”   火狐目光转向常护花:“有冲劲又有理智当然最好,贺升若是有你的一半理智,一定不会答应做这件事。”   常护花道:“也许他发觉还是答应的好。”   火狐颔首:“他若是不答应,天地会的人也不知会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此外那个女孩子仙仙,也是一个问题。”   常护花道:“仙仙是一个回人。”   火狐摇头道:“我完全清楚,也无意针对她,要知道我也曾年轻过,怎会不明白年青人的心情呢?对那些回教徒我也没有多大恶感,清真寺的事,是有些误会。”   常护花道:“你进去的时候已发觉,天地会的人在附近窥视?”   火狐道:“不是因为天地会的人,之前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天地会方面,只是一路进去,发觉那根本是一个奇大的陷阱,宗萨巴一伙已准备全力将我扑杀。”   常护花恍然道:“你所说的误会是指宗萨巴以为你是一个完全不可以妥协,非要以武力解决不可,生死之外,不再让别人有选择余地的人?”   火狐道:“从以前我所做过的事看来,我的确是这种人,也的确有人知道那些事,我不能不那样做。”   常护花道:“你也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火狐道:“可是在这件事我仍然希望宗萨巴能够明白,在进入高塔之前我没有杀过他们的人,进入高塔之后我却已没有选择。”   常护花道:“他们当时的确在准备拼命,事情其实也可以和平解决的,却不是在那种环境,你与宗萨巴应该考虑选择另一个地方。”   火狐道:“这要花很多时间,我没有那么大的耐性,宗萨巴相信也都没有。”   “对方绝无疑问就是利用你们这一个弱点。”常护花微喟。   火狐道:“江湖上的恩怨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了,没有性格的很难闯出名堂,有性格的却是最容易被人利用。”   常护花无言颔首,火狐笑接道:“我现在唯一可以放心的就是即使我不动手,清真寺的流血事件还是会发生。”   龙飞道:“宗萨巴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火狐道:“他既然已加入了你们,要找我算账,相信也得在天地会的事件了结后。”   龙飞道:“天地会的事件了结之后,相信他亦会明白江湖上的恩怨并不是那么重要。”   火狐打了一个“哈哈”道:“我还是不加入你们的好,最低限度这之前我不会在乎别人对自己会采取什么态度。”   龙飞道:“你只是担心在事情进行中,宗萨巴会因为私仇,对你作出什么举动来。”   火狐道:“我只是担心因此而影响到事情……”   龙飞道:“这方面你绝对可放心。”   火狐点头道:“无论什么事我答应了便会做,一定要成功。所以在事前我一定会作好准备,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麻烦,尤其是来自本身的。”   龙飞笑一笑道:“你与传说中的不一样。”   “这也不是太久的事。”火狐眉宇间抹上了一层忧郁。   “是因为贺升?”   火狐无言,龙飞随即转过话题:“天地会一伙在离开清真寺之后哪里去了?”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安阳王府。”火狐接道:“昨夜我忍不住偷进去看,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找到一条地道,通往临街的一间棺材店子。那间棺材店子除了前后门还有三道暗门,人都已跑光。”   龙飞沉吟道:“安阳王府也是出自欧阳绝的设计,而安阳王之前已因为与天地会勾结被抄家,天地会利用到这地方,当然是出于欧阳绝的主意。”   火狐道:“这个欧阳绝的确是一个人才,每一个行动都考虑得非常仔细。”   龙飞道:“所以我完全不敢寄望在这个周围百里设立的关卡有甚么收获。”   常护花道:“他们跟着当然就是按图制造火炮,我们若不能够在火炮完成之前将他们找出来,结果实在不堪设想。”   龙飞笑应道:“第一个被火炮攻击的说不定就是我。”   常护花道:“希望就是。”   龙飞道:“因为我一定会有所防备,但别人……我们总不能够将这个消息泄漏出去。”   “那只是会引起骚动,因为朝廷中一直反对我们的人必是会以此为借口来攻击,对我们来说并无好处。”   龙飞道:“你的意思是,即使司马纵横将消息放出去,我们也一口否认,暗中将事情摆平。”   常护花笑问:“王爷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龙飞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希望是第一个被袭击的对像,他们得到的火药也到底有限。”   常护花道:“火炮的体积也太大,可以秘密装起来,发出突然的一击,但事发之后要弄走,则是很难的事。”   龙飞义叹了一口气,火狐摇头道:“你表面看来风光,事实却烦恼得很。”   龙飞道:“而且这种烦恼不停的出现,就是消灭了天地会,谁也不敢担保没有另一个类似的帮会冒起来。”   火狐道:“不会有的了。”   龙飞道:“天地会出现的时候我们简直以为是做梦,在他们设坛之前,我们完全不知道有这个帮派的存在,也只以为目的是称霸江湖,哪知道一下子便弄得不可收拾。”   常护花道:“江湖上类似的帮派有很多,在他们出现之前我们根本不能够知道他们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火狐道:“对我你们则可以绝对放心,到现在为止,我仍然只是一个人,贺升在工作上与我并无关联,只是这一次。”   龙飞道:“他虽江湖经验不足.仍然感觉到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火狐道:“就是一直没有太密切的联系,这件事合作得并不好。”   龙飞沉吟道:“其实一开始_我便应该聘请更多的江湖人,那最低限度,消息会更加灵通,有很多事情可以开始的时候便压下,不至于不可收拾。”   火狐道:“既然王爷认为这种事没完没止,现在开始也一样。”   龙飞微笑:“我不是已经开始了?”   火狐大笑,接问道:“你们以为要造一支那样的火炮,需要多少时间?”   龙飞道:“那需要最好的匠人最好的原料,天雷曹霸估计,怎么也要三个月。”   “有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火狐笑接:“你们也别低估了自己的实力。”   龙飞道:“尽管如此,但是我还是作最坏的打算,由   现在开始,需要加派人手去保护可能被袭击的人。”   “这也是一个办法。”火狐笑接:“若是换了我便想不到的了。”   龙飞道:“若非我这种人也不会想出这种笨办法,也只有这种笨办法之下才能够显示出官府的势力。”   火狐道:“也因为你想出这个办法我才想起你王爷的身份。”   龙飞笑笑:“听你这样说话,可见你并不是一个太难相处的人。”   火狐道:“王爷也与一般的官府中人不同。”   “官府中人一向给人的印像都不大好,当然,这是可以改善,却不是现在。”龙飞轻摇折扇。   “事有轻重,这个我虽然不是官府中人,也明白的。”火狐的笑容更盛。   龙飞道:“这个笨办法之外,还有一个比较聪明的办法。”   火狐道:“王爷到现在才提出来,是要看看我是否也有点小聪明?”   龙飞道:“你这样说可以肯定非但有.而且绝对是一个聪明人的了。”   火狐道:“他们抓去了贺升,我就是没有找到去,他们也应该会想办法跟我联络谈条件。”   常护花道:“那最低限度可以避免你那种激烈的救人方式。”   火狐道:“而且不谈贺升便等如废物一样,以目前天地会的环境,怎容得这许多的废物?”   常护花道:“但可以肯定他们绝不会期望太高,即使派人来谈条件,也不会让那个人留下太多的线索,甚至有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   火狐道:“绝对有可能,所以王爷才会说这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办法。”   常护花道:“也许他们现在已安排跟你联络谈条件。”   火狐道:“这并非一件难事,贺升在他们手中,大概也不用怎样威迫便会将与我联络的方法和盘托出来。”   常护花道:“你当然不会怪责他。”   火狐道:“当然了,我就像一般人那样,绝不希望自己的亲人遭受损害。”一顿接问:“你可有兴趣跟我走一趟?”   常护花道:“只要前辈同意。”   火狐道:“我事实也需要你这样的一个高手相助,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早一些将贺升救出来,但你们放心,我们还是会继续合作下去,一直到火药火炮的事平息。”   龙飞插口道:“多谢什么的话我不说的了。”   火狐道:“抱歉什么样的话我也一样说不出口。”接着举步,往梯子那边走去.   常护花看看龙飞也举步鼹在火狐后面,目前他们也   只有这条路可以追查下去。   长安的碑林,被誉为集中国碑碣之大成,一共有千多块碑石,在南城垣东府学巷内,靠南是文庙侧,傍卧龙寺。   六   碑石创始于宋,历代都有增修,群碑中以石经最有名,分天宝及开成两种,都是唐刻。   入门照壁上嵌石六块,是元人重修碑记,大门内七室,第一室大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注孝经碑,火狐也就在这个室停下来,仰首看了看,道:“我们到卧龙寺去。”   常护花没有问火狐看什么,只是跟在后面。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火狐虽然是越墙进来,衣服已换过,就像一个文士,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偷儿更不像一个杀手。   卧龙寺可以说是长安城中首刹丛林,相传为隋时建筑,宋初改名为卧龙寺,据咸宁县志:卧龙寺在六海坊四牌楼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像及佛足迹,初以像名观音寺,宋有僧某长卧其中,人以卧龙呼之,故名。寺内有一口形如大冬瓜的古钟,铜质纯朴,叩之铿锵,是唐朝的东西,方丈室前左廊壁上有一块唐人刻石,文日:“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乃唐咸通石刻,大殿左方也有一碑刻:“长安卧龙寺建于唐初”。可见这一坐石刹,的确是隋唐对遗物。   在咸通碑石上有宋太宗时刻石一方,还有一个古迹,即县志所载卧龙寺的佛足迹,在另一方“明洪武十五年卧龙禅寺碑记”之阴,镌有精细的释迦如来双迹灵相图,却非佛足。火狐进寺之后,只管向常护花介绍种种古迹,其他什么也不说,一直到看过那块唐咸通石图,来到了方丈室前,火狐才叹息一声,转过话题道:“贺升的资质无疑过人,神偷门也实在有几下子,他这个神偷门下绝对有资格成为一个大宗师,扬威天下。”   常护花道:“你说了这许多,目的其实在指出他有一个致命伤。”   “不是一个。”火狐又叹息:“他太重感情,不知不觉便为感情支配,当然这一次,就是没有宗萨巴一伙的加入,他最终的处境也一样。”   常护花道:“重感情的人通常都不够狡猾。”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却是不能不狡猾。”火狐笑笑:“我以为你会用机智,这种字眼。”   常护花道:“我想斟酌一番才说。”   火狐接道:“那是你一向都认为我们这种人都很狡猾的了。”   常护花道:“不错。”   火狐大笑道:“我喜欢你这种青年人,直言而令人没有被轻视的感觉。”   常护花道:“贺升除了太重感情,对死亡还有一种强烈的恐惧。”   火狐道:“他未必怕死,但胆小是真,所以未必要以杀来恐吓他,也会把秘密都和盘托出。”   常护花道:“卧龙寺也是一个秘密。”   火狐道:“我与他私底下有一个协议,就是他一定要我帮忙,可以在碑林留话,在碑林打点的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当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只知道若是有人将话或东西放在碑林某处,便将之送到化觉巷口的文泉居,那是一间卖字画的小店子。”   常护花道:“我们进碑林的时间还早,你那位老朋友还没有开始打点。”   火狐道:“所以我只有自己看了,贺升留下的话是要我到卧龙寺走一趟。”   “卧龙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卧龙寺的方丈闲云是我的好朋友,闲云与世无争,是一个老好人,我本来不想给他任何麻烦,可是这附近我没有更可以信赖的朋友。”   常护花道:“你只是想不到这竟然会带给他麻烦。”   火狐道:“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在平日就很少考虑到有事发生的时候变成怎样,这当然不是全部。”   常护花点头道:“正如你本身的安全甚么,你当然已考虑清楚。”   火狐道:“但好像我这个老朋友,应该也都瞧出他不是一个江湖人,不会为难他,事实他一直都是活得很好,也所以他一直也都没有考虑到他会因为替我们传话而招致生命危险。”   常护花道:“不会这样严重吧。”   火狐道:“平日这个时候卧龙寺已经很忙碌,闲云也应已将早经念罢,准备吃早饭的了。”   现在的卧龙寺却是一片的死寂,常护花目光一转,微叹:“这间寺院的确是静得反常。”   火狐道:“文泉居与卧龙寺的作用其实是并没有多大分别,平日我不在文泉居,就在卧龙寺的了。”   常护花目光再转,上下打量了火狐一遍道:“看你这一身打扮,我不相信也不成。”   火狐悠然道:“字画佛经方面你若是对我有所怀疑,并不难给你一个明白。”   常护花道:“可惜近年来我对于字画佛经都已经提不起兴趣。”   “换转我是你,也一样是提不起兴趣的。”火狐摇头接道:“就是我,现在也已有些怀疑。”   常护花道:“我佛慈悲,我现在的处境却是非狠毒不可,慈悲便会死亡。”   火狐一笑道:“我也是。”   常护花的手随即落在剑柄上,火狐与之同时将方丈室的门推开,那一推之后,他双手便三个变化,若是有人从室内扑出,纵然能够避过护花的剑,也难以避开他那种机簧暗器的射击。   扑出来的是一股浓重血腥味,火狐常护花目光及处,齐皆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方丈室内遍地都是血,似乎还没有干透,二三十个和尚横尸在云床前,堆得高高的,对门的照壁上挂着一个老和尚,眉心四肢都钉着一柄狭长的匕首,一个大字形,双眼仍睁大,眼瞳中仿佛充满了疑惑。   常护花目光落在老和尚的面上,道:“这就是闲云方丈?”   火狐点头道:“他一向都认为人性是善良的,无论怎样子的恶人都能够以佛法点化。”   常护花道:“你一向都反对这个论调?”   火狐道:“最近已被他说得有些动摇的了,哪知道却发生这种事,大概是这样他临终才这么奇怪,怎么竟然真的有这么残忍的人。”   常护花接道:“闲云方丈竟然是一个老好人,这些和尚就是坏,应该也罪不至死的了。”   火狐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么的一场屠杀。”   常护花道:“室内的杀人凶手应该会给我们一个明白的。”   一个阴沉的声音随即从内传出:“这是要你们知道我们什么事也干得出。”   语声一落,一个黑衣人蝙蝠也似从横梁上倒吊下来,面色惨白,全无血色,骤眼看去,与死人并没有分别。   火狐目光落在黑衣人面上,冷笑道:“狠心辣手黑罗刹,当然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黑罗刹亦自一声冷笑:“火狐原来是这般样子,今天总算见识过了。”   火狐道:“没有隐藏面目的时候我从来不会隐藏面目。”   黑罗刹道:“也所以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火狐。”   “黑罗刹什么时候变成了天地会的人”火狐突然问。   “很久的事了,没什么值得奇怪。”黑罗刹放声大笑:“火狐也会变成朝廷走狗,我变成天地会的人更就是平常事。”   火狐道:“那是黑罗刹承认比不上火狐的了。”   黑罗刹道:“看来我这个人是谦虚不得的。”   火狐道:“我们先后已三次交过手,有哪一次你不是失败的?”   黑罗刹的面色仿佛又白了三分,道:“这是第四次,这一次你以为你还能够占到便宜?”   火狐道:“是司马纵横叫你到这儿来?”   黑罗刹道:“可惜没有叫我杀你。”   “只是叫你杀闲云等合寺僧人?”   “也没有,只是我认为这样做比较好,可以省却很多话。”黑罗刹冷笑。   火狐道:“他其实只是叫你告诉我若是我有所行动,就会将贺升杀掉。”   黑罗刹道:“也当然不是一下子杀掉,这也要看你的。”   火狐道:“黑罗刹虽然声名狼藉,但也是黑道上一个高手,以这样一个高手传话,这种话的可信性当然很高。”   黑罗刹道:“会主正是这个意思。”   火狐道:“除了不杀我之外,他没有限制你传话的方式?”   “他认为我会做得很好。”黑罗刹面有得意之色。   火狐接道:“你跟着司马纵横应该有一段时间的了,我以为你多少总会知道他的行事作风。”   黑罗刹道:“他做事只要成功,不择手段,宁可他负天下的人,不容天下的人负他。”   火狐道:“应该就是这样,奇怪你既然知道,竟然还这样得意。”   黑罗刹有些诧异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火狐摇头:“人笨就是没药可救,到这个地步你竟然不明白。”   黑罗刹接问道:“明白什么?”   这句话出口他便后悔了,那无疑是等于承认自己是一个笨人。   火狐反问:“司马纵横当然也很清楚你的行事作风。”   “这个当然。”黑罗刹冷笑:“他一向都很懂得用人,从来不会胡乱派一个人去做一件事。”   火狐道:“他当然也知道你我之间有过节,在好几件事上你都败在我手下。”   黑罗刹道:“那不能说败,只是你快一步,我们一直都没有交过手。   “以你的为人,既然有机会报复,当然会放开手脚,而最后一定会引起我的恶感。”   “你现在心中当然很不舒服。”黑罗刹大笑:“就是这个闲云已经够你后悔一辈子的了。”   火狐很冷静的道:“你当然要看看我这样不舒服心里才畅快。”   黑罗刹道:“这种机会难得碰上。”   火狐道:“司马纵横这应该意料之中,他的意思也应该是以这种行动警告我,若是不依照他的话,什么他也做得出来。”   “正是!”黑罗刹笑接:“所以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否则那个贺升也不知变成怎样子。”   “司马纵横能够将他变成怎样子?”火狐又冷笑。   黑罗刹道:“会主也许不懂得将一个人怎样,我们却是懂得的。”   火狐道:“若是这样子,也不错。”   黑罗刹大笑道:“这样子当然是的,但贺升若是死得这样痛快,就是我们愿意,会主相信也不会愿意。”   火狐道:“你当然会建议先伤残他的四肢,送来给我看看。”   黑罗刹道:“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火狐道:“好像我这样聪明的人,根本不用说得太清楚,也会明白的。”   黑罗刹道:“这是话中有话。”   火狐道:“原来你也不太笨。”   “却是没有你的聪明,到现在仍然不明白你的话中意思。”黑罗刹笑望着火狐,这种笑当然不怎么自然,也不怎么好看。   火狐道:“你跟了司马纵横既然日子已不少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当然没有我的聪明了。”   黑罗刹道:“怎会不明白,他要我做的,我都做得很好,从来也没有说过我的不是。”   火狐道:“这之前,你做的有什么大事?”   黑罗刹怔住,火狐冷冷的接道:“最大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这一件了。”   黑罗刹没有否认,火狐接又道:“以你在江湖上的地位,在天地会中竟然是无足轻重,你就是不觉得可怜,我也为你可惜。”   黑罗刹方要接话,火狐话已接上:“你在天地会中到底是干什么的。”   黑罗刹冷笑道:“我以为你已经看到的了。”   火狐摇头,道:“我是问你是什么地位。”   黑罗刹又是一怔,道:“我专负责替会主处决违背命令的人,是会主的亲信。”   火狐道:“也是说,你只是一个杀手唯命是从,所以说你无足轻重没有错。”   黑罗刹冷笑道:“这个时候你挑拨是非并没有好处。”   火狐道:“我是说事实,以你身份的低贱,难怪司马纵横知道你的弱点了,你却完全不懂他的心意。”   “你说他又是什么心意。”黑罗刹忍不住追问。   火狐道:“你先后败在我手下多次,以你的积怨之深,一有机会,当然会尽量折磨我,杀闲云,杀合寺僧人,事实以令我非常难过。”   黑罗刹道:“这不说我也知道,也就是知道我才下手。”   火狐道:“司马纵横考虑到我的反应,你有没有?”   黑罗刹大笑:“难道你竟敢杀我?”   火狐冷静的反问:“我就是杀了你,司马纵横又能够拿我怎样?”   黑罗刹道:“你若是完全不在乎贺升的生命当然不能够。”   火狐道:“你是你,贺升是贺升,怎么混在一起说?”   黑罗刹道:“你若是杀我,无疑是表示你完全没有诚意,会主当然会跟着杀贺升。”   “杀人若是表示完全没有诚意,那么你的杀闲云,杀合寺僧人应该就是表示司马纵横的诚意不足的了。”   黑罗刹怔在那里,火狐接问:“贺升死了我会找司马纵横算账,你死了,哪一个会替你找我算账啊?”   “会主……”黑罗刹只说出这两个字便闭上嘴巴。   火狐道:“好像你这种人当然没有什么朋友,六亲只怕也早已断绝。”   黑罗刹冷笑道:“我只知道你杀我是拒绝合作的表示,会主一定……”   火狐截道:“本来是的,可惜你先杀了我的人,我杀了你只是要一个公道,司马纵横应该明白这点。”   黑罗刹道:“会主若是明白,怎会不跟我说清楚有这种事可能发生?”   火狐道:“当然就是为了要看看我的反应,然后再作出决定,我若是忍下了这口气,除了肯定贺升的重要,还可以肯定我是一个可以要胁得来,甚至可以请得动的人。”   黑罗刹道:“天地会的价钱一向都很不错。”   火狐道:“可惜我的钱已经赚够。”   黑罗刹道:“这是说,你要动手了,会主又将会有什么反应?”   火狐道:“他当然会再派一个人到来跟我好好的谈谈。听听我的条件。”   黑罗刹道:“你有什么条件?”   火狐道:“什么条件跟你都没有关系,而且你也不能够替我转达。”   黑罗刹道:“这是什么意思?”   火狐道:“司马纵横仍然在人间。”   黑罗刹冷笑道:“我也仍然是一个活人。”   火狐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长衫的下摆撩起来,塞进腰带内,常护花脚步同时横移。   黑罗刹目光闪动,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真正交过手,死的到底是哪一个,未免言之过早。”   火狐摇头。   常护花终于开口:“你虽然不知道司马纵横的心意,也应该相信司马纵横的判断。”   黑罗刹目光霍地落在常护花面上,第一句却是问:“什么判断?”   常护花道:“火狐若非比你更有利用的价值,司马纵横又怎会要你走此一趟?这个利用的价值也当然包括武功在内,否则要你干脆杀掉便是了。”   黑罗刹的睑又沉下来,沉声问:“你又是什么人?”   火狐回答道:“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   黑罗刹震惊,火狐接道:“天地会的人对他应该不会陌生的。”   黑罗刹只是冷睨着常护花,道:“万花山庄不是已经给我们烧了?”   常护花道:“这笔账我也一直跟天地会算着。”   火狐道:“我也忘了这个万花山庄的庄主现在已成了一个御用杀手。”   黑罗刹道:“被誉为武林中最有前途的年轻剑客想不到竟成为官府的爪牙。”   “在你们这里早已不是秘密的了,你现在这样说更没有好处,他一怒之下,与我联手对付你,我看你如何应付。”   黑罗刹道:“江湖上的侠客若是也喜欢以众凌寡,我也无话可说。”   火狐笑道:“这种话到底来了。”   常护花接道:“幸好我已是一个御用杀手,只知道要尽力快将任务完成。”   火狐道:“你就是没有投身官府,相信也不是一个迂腐的侠客。”   常护花道;“应该不会是的。”   火狐接道:“对黑罗刹这种人若是讲什么江湖规矩,这个人就即使不是笨蛋思想也应该有问题。”   常护花道:“江湖上的败类,有时候也会装作很有原则,好像他这样给我们看到他做过什么坏事的到底不多。”   火狐道:“也就是说,笨蛋并不限于正道的侠客。”   黑罗刹冷笑道:“你们要怎样也可以,反正这里没有人看到。”   常护花一笑:“就是有其他的江湖朋友在,相信他绝对同意我们这样做。”   黑罗刹道:“你们要怎样做,果真以二对一?”   常护花拔剑作答复,火狐接向前踏近一步,黑罗刹即时一声尖啸,身形扭动,看似便要连人带剑,从梁上飞击过来,但身形只是一下扭动便停下。   飞击的是另外四个黑衣人,两个藏在门后左右,两个仰卧在那堆尸体上,披着袈裟。   他们先用暗器,随即拔剑,动作都非常敏捷又是出其不意,的确不易应付,可惜他们这一次遇上的是两个真正的高手。   火狐反应在他们之上,两枚暗器抢先在袖中射出,急劲而准确!   那两个从尸体上翻身扑击的黑衣人暗器才出手,一个咽喉便中了火狐一枚暗器。连惨叫一声也没有便丧命,身子也被震得倒飞了回去!   另一个暗器正中眉心,惨叫着也倒飞,撞翻了那堆尸体。   火狐暗器出击,身形同时横移,那两个黑衣人的暗器都在他的身旁射空,另外两个黑衣人的暗器亦追不上他的身形。   他们紧接扑出来,一个立即吃了常护花一剑,惨叫中飞摔门内。   常护花的武功要袭击一个人,除非那个人的武功与他很接近,反应也相当灵敏,否则如何闪避得开,承德行宫中,袭击也是项重要的训练。   另一个黑衣人持剑立即刺向常护花,时间把握得很准确,可惜常护花暗器已出手,那份快速虽然没有火狐机簧发射的那样,却也不是一般的可比。   那个黑衣人惊呼欲闪,暗器已打在肩膀上,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旋子,常护花剑接至,闪电也似击中了他的眉心要害!   黑罗刹似乎也知道那四个黑衣人不可能对付得了火狐和常护花,与之同时,身形往上再一翻,撞碎了一片瓦面,窜了出去。   火狐却已等着他,暗器射杀了那两个黑衣人,便往上拔起,掠上了飞檐。   黑罗刹才窜出瓦面,一枚暗器便向他射来,他滚身挥剑,居然给他震飞了那枚暗器,身形接连七个变化。   火狐没有再出击,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等到他站起身子,常护花也从另一个方向上来了。   黑罗刹目光一转,冷笑道:“果然不愧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火狐替常护花回答:“当然了,否则能够将你那两个手下这么快杀掉?”   黑罗刹接道:“却只是剑客而已。”   火狐道:“我就是没有见过你这样噜噜嗦嗦的人,他不是早就说得很清楚,现在既不是什么剑客,也不是什大侠客,只是一个御用杀手?”   黑罗刹冷笑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藉口,好不依江湖规矩处理这件事。”   火狐大笑道:“无论你怎样说话,今天你将是难免被夹攻,命丧卧龙寺的厄运。”   黑罗刹道:“死在这样的两个高手之下亦无话可说,但要我死可也不容易。”   火狐道:“也不会怎样困难,不过我们可以给你一条路选择。”   黑罗刹道:“要我向你们臣服,说出天地会的秘密?”   火狐摇头道:“司马纵横这样叫你来送死,你知道的秘密有多少?”   黑罗刹正要说什么,火狐话已接上:“我们的意思是,你可以自杀!”   黑罗刹一怔,突然放声大笑,也就在大笑声中身形突然拔起,向常护花射出了一蓬暗器,人剑凌空飞刺向火狐,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火狐射出了两枚暗器,都被黑罗刹的剑击下,这个黑罗刹的剑术其实也有相当造诣。   火狐暗器射空,一柄弯月也似的缅刀已然在手里出现,弧形划起一道光环。   黑罗刹的剑正落在光环上,“呛”的一蓬火星闪耀,火狐刀光一敛又暴长,疾抹了过去,黑罗刹剑一引,迎向来刀,身形同时斜刺里落下,突然又跃起来。   一蓬暗器正打在他立足的瓦面上,竟然全都是他的暗器。   火狐的刀紧抓住这刹那的空隙削进,闪电般削进了他的小腹,他惨叫,一个身子弓起来,一只虾米般倒飞出去,小腹鲜血进射,那一刀伤得显然不轻。   他身子摔在瓦面上,一滚弹起来,左手不由自主的掩住了伤口。   火狐没有动,盯着他冷笑:“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少本领了。”   黑罗刹一张脸已惨白,沉声:“果然是伤在你之手。”   “之前我不是没有机会杀你,只因为大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对我也没有多大的威胁,也念在你一身本领得来不易,才得过且过。”   黑罗刹道:“这番话你在我倒下之前说我未必相信,现在我当然不能不承认是事实,常护花就是不出手,我也未必能够接得住你多少招。”   火狐叹息道:“事实那之前几次冲突都是巧合,我并非有意跟你过不去。”   黑罗刹一怔道:“传说中你不是这种人。”   火狐道:“传说有几个是真的,一直以来我只是维护个人的原则,不要跟任何江湖朋友麻烦,也不要他们将麻烦带给我。”   黑罗刹道:“不管你是哪种人,我还是会这样做,你也知道的,我……”   火狐道:“你是那种绝不会接受任何失败的人。”   黑罗刹道:“你应该说我的心胸非常狭窄,是一个真正的小人。”   火狐沉吟一下终于道:“你是的。”   黑罗刹道:“你根本不必对我说这些,但你已说了,我还是感激得很,无论如何我这样死去总会比较舒服。”   火狐振刀道:“可要我助你一刀?”   “不必。”黑罗刹摇头,巨大的冷汗从额上滚下来,目光转向常护花,道:“你竟然能够接下我所有的暗器而且反击。”   常护花道:“教我暗器的先有唐门掌门人,后有唐门千手老祖宗。”   黑罗刹仰天大笑:“但我死得是不瞑目。”   火狐无言转身,常护花也转过身子,正要离开,黑罗刹突然又叫住道:“等一等——”   火狐回去转身道:“阁下是不是有什么要我们代替去完成或交待?”   黑罗刹道:“我们这种人随时都准备死神降临,哪会有什么牵挂,只是司马纵横不仁,我也不用再替他保留什么的秘密……”   常护花这才问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黑罗刹道:“大雁塔。”   常护花道:“那将会去什么地方?”   黑罗刹沉吟着道:“不清楚,但我曾无意中听他提及太阳什么的……”   “太阳?”常护花陷入思索中。   黑罗刹说得很辛苦,但仍然说下去:“那应该是一个地方名,只是我从来没有到过,之前也从来没有听说……”   “谢谢你。”常护花说得很诚恳:“我们会全力找寻这个地方。”   黑罗刹笑道:“看见司马纵横,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对待属下,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常护花道:“我们会告诉他的。”   黑罗刹大笑着倒下,火狐常护花等他笑尽气绝才跃下瓦面,往寺外走去。   火狐一面走一面道:“我们先赶去大雁塔。”随即一声叹息。   常护花道:“也许我们还赶得及。”   火狐摇头道:“老弟,你这是安慰我,却忘了我是个老江湖。”   常护花正要回答,火狐又道:“司马纵横当然已算准了我只有两种反应,一是接受他的条件,一是拒绝,他当然已考虑到我是拒绝的多。”   常护花道:“好像他那种人,只要还有一个机会也不会放弃的。”   火狐笑道:“我这种人也是。”   常护花摇头道:“只是他这样轻贱下属的性命,总会惹起下属的反感。”   火狐道:“以我看他早已不再考虑到这方面去,这相信是因为你们伤害得他已太重。”   常护花道:“应该是的。”   火狐道:“若是他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应该不会考虑到利用火药火炮。”   常护花点头道:“火药火炮虽然厉害,却是不便携带,一击之后,便须放弃,当然,他们的势力若是已到可以攻城掠池,与朝廷一战的地步,火药火炮则是不以缺少的东西而且亦无须加以掩饰。”   火狐道:“也许他们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常护花道:“到底是乌合之众,虽然有大志却不知如何去实行。”   火狐道:“会不会是在等待时机?”   常护花道:“时机应该是去找寻去创造的,他们的是缺乏了一个有魄力而且有眼光的人。”   火狐道;“但无论如何,对付江湖人,司马纵横还有一套。”   “他到底只是一个老江湖。”常护花叹息:“也幸好如此,在对付朝廷的几次大阴谋中都判断错误。”   火狐道:“我现在就是要投向朝廷也来不及了。”   常护花方要说话,火狐已接道:“生死有命,再说我们这种人就是死于非命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常护花深注火狐一眼,道:“江湖人大都是这样的。”   火狐摇摇头又道:“大雁塔只怕已设下陷阱。”   常护花道:“应该会的。”   火狐问:“你是要与我走一趟?”   常护花反问:“你不是要说服我不去的吧?”   火狐大笑。   他没有再说话,快步前行。   七   大雁塔和小雁塔可以说是仅存的唐代建筑遗制瑰宝,是长安古迹之冠。   小雁塔在小南门外约三里,大雁塔在南门外约十里,唐人有诗“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空”,可见这座塔的雄伟,远远望去,便已有这种感觉,走到塔边仰望,更如高山仰止。   这座塔原称慈恩寺浮图,是慈恩寺的一部分,唐高宗东宫为太子的时候,思念母后的慈恩,建立了这个慈恩寺,后来玄奘法师由天竺回来,高宗特别在大慈恩寺敕建翻译院,玄奘便改由弘福寺驻锡这个寺,并且上疏建大石浮图,因为工程浩大,改用砖瓦,这座宝塔也就是唐三藏的藏经楼。   塔高七层,成四方,中有扶梯直达塔顶,据《大唐三藏法师传》卷七:“层层中心皆有舍利,或一千二千,凡一万粒。”却是早已失去。整座塔最名贵的据说是四座门楣与两块石碑。门楣成弓形,上刻佛教故事和花纹图案,非常精细。两块碑就是中国碑中最有名的圣教序碑和圣教序记碑;前者是唐太宗所赐,后者是唐高宗所撰,都由当时身为中书令的名书法家褚遂良写成,也被认为褚书的精品,所谓“波沸如铁线”,兼有遒劲逸雅之美。   到盛唐,文风鼎盛,新进士们中第后,大都在曲江张宴庆贺,然后登雁塔,各题姓名年月于壁上,以留念而感荣幸,后世相沿成风,也就是有名的所谓“雁塔题名”。常护花火狐当然都没有心情浏览,入寺之后,立即便扑雁塔,才来到雁塔下便已看到一个人倒悬在第七层的飞檐下。   那个人的咽喉已给割开,鲜血仍一滴一滴的未滴尽。火狐面色惨变,这个人的冷静很少有,但现在还是控制不住了,只因为他到底还有感情,倒悬在飞檐下的那个人又是他唯一的亲人。   常护花没有见过贺升,但看见火狐狸这种反应便知道了,火狐仰首上望,眼角肌肉颤抖起来。   常护花在他身旁停下,目光闪电般四顾,一道寒光就在这时候射来,射向火狐的要害。   火狐没有反应,常护花一剑便将射来的暗器击中。那枚暗器是一枚梭子般的东西,形状肥大,破击中立即爆开,可是在爆开之前,已经被常护花以披风盖去,爆开的暗器都射在披风上。   常护花反应虽然敏锐,化危为安,仍不禁捏一把冷汗。   火狐目光这才落在披风上,道:“这是子母夺命梭!”   常护花点头:“这种暗器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年,想不到在这里又出现。”   火狐道:“而且用得很绝,若非你在我身旁,我相信难逃一死。”   常护花道:“前辈也是性情中人。”   火狐苦笑道:“我只有这一个亲人,虽然我知道他难逃此祸是死定的了,一点也不会意外,看见仍难免有些激动。”   常护花道:“前辈对贺升的感情,司马纵横当然已非常清楚。”   火狐道:“当然,但他用到子母夺命梭还是大出我意料。”   常护花道:“我也一样,这种暗器在我的意念中应该不会出现的了。”   火狐道:“你知道这个人是怎会突然在江湖上消失?”   常护花道:“与前辈有关系?”   火狐道:“他就是败在我手下,一怒而退出江湖。”   一个人也就即时从一个矮树丛中冒出来,一身黑衣,中年,双额高耸,风骨棱棱,随即道:“那次你是用诡计,我败得一点也不心服。”   火狐道:“暗器的胜负,在于如何制造机会,控制机会,将敌人击倒,连这一点你若不懂,根本不配用暗器。”   那个人冷笑道:“我若是不懂也不会有方才的一着。”   火狐道:“这不是较量决胜负,是暗算。”   那个人道:“暗器不用来暗算,叫什么暗器?”   火狐怔了怔,道:“好,你果然明白了。”   那个人目光转落在常护花面上:“你也懂暗器?”   火狐道:“他是唐门老祖宗的徒弟,你说懂不懂?”   那个人诧异的道:“唐千手?”   火狐道:“若是连这个人你也不知道,还叫什么暗器高手?”   那个人道:“好像我这种一流暗器高手,不知道唐千手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火狐大笑道:“传言不错未必是事实,只是你这种子母夺命梭轻易便为之破解,可见得唐门的暗器手法名不虚传。”   那个人冷冷的看着火狐:“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连我也有些佩服了。”   火狐仰首道:“难道哭便可以起死回生,解决一切?”   那个人道:“我以为你最低限度也会伤感一番。”   火狐道:“那应该在报复之后。”   那个人道:“你莫要将我当作报复的对象才好。”   火狐道:“难道你在这里出现另有别情,与天地会司马纵横一些关系也没有?”   “我就是这样说,相信你也不会相信的。”   火狐道:“那一枚子母夺命梭已经足够了,难道你能够令我相信那一枚子母夺命梭的对象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道:“这附近除了你们二人,好像便没有其他人了。”   火狐叹息道:“你本来独来独往,想不到也成了天地会司马纵横的人。”   那个人道:“司马纵横的价钱高,而且我们之间有过节,正好趁这个机会来一个了断。”   火狐扬眉道:“你其实没有加入天地会,只是看在钱份上。”   那个人道:“当然还有你我间的过节。”   火狐道:“我们间的过节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解决。”   “难得有人重价请我,因利乘便,没有比这个时候更适合的时间了。”   火狐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也是个乘人之危的人,江湖上传说……”   “传说不一定是事实,这种例子不是已经太多?”   火狐回顾常护花道:“司马纵横果然是个老江湖,应付江湖人另有一套。”   常护花道:“这位可是子母夺命梭柳平?”   火狐道:“没有第二个能够用这种暗器的了。”   常护花道:“传说他是一个杀手,这个传说……”   “倒是真的。”火狐笑接道:“我们的冲突却不是在生意上。”   柳平道:“那只是他接了一宗生意,在那宗生意中不幸杀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幸正是他的儿子。”火狐又摇头:“更不幸的是事后我才知道。”   柳平道:“这对你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好让你以后不再随便杀人。”   火狐道:“一个人的行动作风不会随便改变的,除非那令他非常后悔。”   柳平道:“怎么你原来还没有后悔之意?”   火狐道:“那是因为你那儿子的死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一种错杀的感觉。”   柳平点了点头,道:“他的确也不是一个怎样好的人,但的确是我的儿子,就是这一点理由,已足够支持我对你采取报复的行动。”   火狐道:“你现在已经报复了。”   柳平道:“据说贺升已差不多是你的儿子。”   “最低限度,我也是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可惜的就是,他并非真的是你的儿子,所以这个账还是要算下去。”   火狐道:“你与我一样固执,司马纵横到底没有用错人。”   柳平道:“你也不用再东张西望,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火狐道:“司马纵横当然是不敢再逗留。”   柳平道:“他若是逗留根本就不用我出手。”   火狐道:“你好像也有一种习惯,在杀人的时候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   “老习惯的了。”柳平移步走出矮树林。   火狐道:“这就是说,在杀我之前,必须先将常护花杀掉的了。”   柳平道:“一定要先杀他只有先杀他,这个是次序问题,亦无关轻重。”   火狐目光转向常护花:“你跟我走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柳平道:“最低限度目前就是这个样子。”   常护花笑笑:“但无论如何,目前我仍然活得很好。”   火狐道:“有这样的一个保镖我当然是绝不会反对的。”   柳平道:“这样的保镖并不多,相信也只有这位常公子愿意做。”   火狐道:“也只有我请得动。”一顿接又道:“看情形司马纵横只怕会将我所有的仇敌请来,纵然不能够将我杀掉,也要给我相当的麻烦。”   柳平道:“除非你放弃与他作对。”   火狐道:“我就是这样说他也未必会相信的。”   柳平道:“你若是一个会妥协的人根本不会有这里的事发生。   火狐道:“我比你应该更固执。”   柳平道:“卧龙寺的事已可以证明,我若是司马纵横根本就不会多此一举。”   火狐道:“幸好你不是司马纵横。”   柳平道:“但我仍赞成司马纵横将你所有的仇敌请出来,趁这个机会报复。”   火狐道:“连你他也能够请得来,没有什么人他请不动的了。”   柳平道:“可惜你的仇敌并非全部集中在这里。”   火狐道:“能够与我一战的更少,这方面司马纵横当然不会不兼顾到。”   柳平道:“所以我还是只得一个人动手。”   火狐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这许多干什么,是不是要我与你公平一战。”   柳平反问:“难道你没这个意思。”   火狐道:“有是有的,可惜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我只想速战速决。”   柳平冷笑道:“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人,难怪你一直避不见面。”   火狐道:“无论你怎样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了。”   柳平道:“也不在乎贺升是死在我手上?”   火狐道:“常护花与我联手,最后一剑,也还是会交给我,这一点我是绝对放心。”   常护花接道:“这个人未必是杀贺升的,但知道的也一定不会太多。”   火狐道:“你意思也是说,问也不用多问,直接动手就是了。”   常护花道:“我们还有其他很多要事做。”   火狐道:“不错。”仰首看着贺升的尸体接道:“反正人都已死了,还有什么顾虑?”语声甫落,那柄弯月也似的缅刀又在手里出现。   刀光暴闪,斩向柳平,常护花的剑同时刺。柳平一个身子却往上拔起来,倒跃上第一层的飞檐,双手四枚暗器射出,分袭常护花火狐,射到一半,便已两两交接,藏在母梭中的子梭四下进射出去。   常护花火狐却仿佛早已有默契,双双一个风车大转身倒跃进一旁的塔壁后,正好闪开了这一阵暗器。   柳平大笑,再倒跃上第二层跟着第三层,常护花这才从第一层的飞檐上出现。   柳平暴喝,两枚子母梭射出,常护花与之同时拔起来,弩箭一样射至,在两枚子母梭快要相撞在一起之前,将其中一枚抄住,同时将另一枚闪开。   柳平身形再倒跃,已是两枚暗器在手,在他暗器出手之前常护花抄在手的那枚暗器已射出。   一看来势,柳平便知道射来这枚暗器有多少火候,暗器来不及出手,身形再倒跃。   一道闪电也似的刀光即时飞至,柳平目光瞥见,连怎样应付的念头也还没有,那道刀光已然将他要立足的那所有的飞檐斩下来。   这一着实在出柳平意料之外,不等双脚踏定,身形已经倒翻,两枚暗器同时出手,分袭常护花火狐。   火狐缅刀掷出,暗器已准备,一面闪过射来的子母梭,暗器一面连珠般射出。   柳平人在半空,身形再风车一转,往塔壁后躲去,哪知道常护花的剑已等着。   常护花只刺出一剑,那一剑却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   柳平到底是高手,只看来势便知道那一剑非同小可,尖啸一声,身形再一个翻转,这个人的内功绝无疑问也有相当造诣,而且很小心,每一个动作都留有分寸,所以在危急关头总能及时避开,再一个变化。   常护花的反应也不慢,随即往上拔起来,柳平双手都已扣住暗器,来不及发出,子母梭只有当作双锋笔使用,扎向常护花要害。   双方的距离非常接近,柳平也是有意接近常护花身形一拔同时旋过去。   常护花的剑来不及施展,但移动间亦挡开了柳平左手的子母梭,柳平还有右手的一枚继续刺前去,常护花即时一掌拍出。   那刹那他的左掌竟然变成淡金色,柳平的子母梭刺上去一些作用也没有,反而觉得一股强劲的内力涌来,震得他整个身子倒飞出去。   这一着实在大出意料之外,惊呼未已,一个身子已然连中十数枚暗器,火狐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双手的暗器连珠般交错射出,无一落空。   柳平一个身子暗器中乱颤,一股股鲜血随着暗器的穿透身子激射,然后疾堕了下去。   火狐再射出一枚暗器,这枚暗器却是射向缠着贺升双脚的那条绳子,也正中绳子,将之射断,贺升的尸体随即飞堕下来。   常护花身形急掠而过,在尸体快要撞在地面之前一把将绳子拉住,尸体也就在离地一丈处停了下来。   火狐一声有劳,身形在尸体旁边落下,正要将尸体抱住,常护花突然一声小心,一抖绳子将尸体疾抛了出去。   火狐一怔,那具尸体巳然在半空中爆炸开来,血肉横飞。   火药是藏在小腹附近,火狐若是抱住了尸体,纵然不死,也得重伤。   常护花抛出尸体,身形便往上拔起来,一条人影即时从第七层的塔内窜出,双手执日月轮,迎向常护花。   日月轮不住旋转,一截常护花的剑,一切常护花的胸腹,常护花剑一触及,身子便倒翻,从那个人的头上翻过,那个人一个身子随即裹在日月轮内,一个球也似在第五层的飞檐上,火狐几枚暗器射来都被他的日月轮挡开。   常护花人剑追踪而下,那个人日月轮也迎上,火狐突然大呼道:“小心他的嘴巴!”   语声甫落,一枚暗器已然从那个人的嘴巴射出,射向常护花的要害,没有火狐这一声,常护花很可能被射中,现在当然绝不可能了。   常护花掌一抹,那枚暗器便被一股掌风拍开,他的剑同时截下了日月轮。   那个人日月轮一阵狠攻,回头骂道:“你这只老狐狸就是多管闲事。”   火狐冷笑,道:“沙一绝就只得这一绝?”   沙一绝道:“一绝已足以致命!”一枚暗器突然又从口内射出。   这一枚暗器当然更令人意外,说了这许多话口里竟然还有暗器射出来,就是火狐也意料不到,常护花却又一掌将之震飞。   那刹那他的手掌又现出那种淡金色,沙一绝看在眼内,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常护花道:“金刚气功,练到最高的境界据说能够刀枪不入。”   沙一绝道:“你当然还未练到这般境界。”突然又一枚暗器从嘴巴射出。   常护花抬手一抹,又将之震飞,道:“你若是只得这一绝,还是到此为止,不要再出丑了。”   沙一绝道:“想不到你这个小伙子这么死心眼,那条老狐狸只叫了一声小心我的嘴巴。你竟然小心到现在,看来我这张嘴巴在你面前是没用的了。”   常护花道:“到现在你才发觉?”   沙一绝道:“大概是我这个人一直都非常固执,认为这一绝始终能够将敌人射杀。”   常护花道:“若是一般的敌人,应该绝不会有问题,这一绝事实绝得很。”   沙一绝接问:“你就是常护花?”   “正是。”常护花反问:“司马纵横又在哪儿?”   沙一绝大笑:“听说你来了,他怎敢再逗留,还不赶快开溜。”   常护花再问道:“你不知道他溜到哪儿?”   沙一绝道:“若是知道早就拿这个消息卖了,用得着等在这里杀人赚钱?”   常护花道:“你只是司马纵横请回来的?”   沙一绝道:“只凭他还请不动。”   常护花道:“你也是与柳平一样?”   沙一绝道:“那条老狐狸没有杀我的儿子,只杀了我的妻子。”   常护花道:“又是什么原因?”   沙一绝道:“我以为你也知道有我这个人的。”   常护花一声“抱歉”,沙一绝接道:“我是附近有名的杀手,可是我的妻子比我更有名。”   火狐插口道:“而且凶得多。”   沙一绝道:“与你当然是没得比的,否则也不会轻易便给你杀掉。”   火狐道:“所以你一直都躲起来。”   沙一绝道:“我也仍然想躲下去的,可惜这听来实在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所以只有来冒险了。”   火狐道:“在尸体内放火药不是你的主意?”   沙一绝道:“我若是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大概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火狐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沙一绝道:“最妙就是药引子藏在绳子内,燃着了表面也瞧不出来。”一顿转向常护花:“你又是怎样发现的?”   常护花道:“抓住绳子的时候我嗅到火药的气味,考虑了几种可能……”   沙一绝嘟喃道:“我想来想去也只得这一种,你居然想到好几种又那么快,看来我得要找个时候向你学习学习。”   常护花道:“我就是答应也要问……”   “哪一条老狐狸?”沙一绝用力的摇手说道:“你管他干什么,难道他竟然会反对?”   火狐摇摇头道:“不要废话了,你若是要找机会施放你那一绝,还是死了心的好。”   沙一绝说道:“你就是老子肚里的蛔虫。”   常护花道:“我们难道还看不出在你摇手那刹那,你已将暗器纳进嘴巴里。”   沙一绝一怔道:“不得了,我这暗器岂不是又没用了?”语声一落,口再张,三枚暗器疾射了出来。   常护花剑一划,一股激烈的剑风疾涌了出去,那三枚暗器才射到一半便已给剑风卷飞。   沙一绝道:“你这是存心卖弄?”   常护花道:“怎么也好,你今天是完了。”   沙一绝点头:“我若是火狐的对手根本就不会到现在才报复,一个火狐已经不是我应付得来,再加上你这个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当然是一些希望也没有,非死不可。”   火狐道:“你若还是一个有头有面的高手,便自行了断。”   沙一绝道:“我应该是的,可惜这里没有其他江湖朋友看着,就是再丢脸又有何妨?”   火狐道:“难道你要屈膝求饶?”   沙一绝道:“你若是肯饶我一命,屈膝是小事。”随即跪了下去,双膝才接触瓦面,身形却便动,滚也似的滚向火狐。   常护花追踪而下,有如一阵急风吹飘,在沙一绝身形滚到火狐那边一半的距离已然将之截下。   沙一绝再滚身避开了要害,常护花的剑仍然刺在他右手的月轮上。   “叮”的一声,沙一绝一个身子被常护花剑上强劲的内力震得一旁斜飞了出去,火狐连珠也似的暗器紧接射到。   沙一绝知道火狐的暗器厉害,却是身不由己,耳听破空声响,日月轮勉强护住了部份要害。   他看着暗器射在日月轮上,也看到不是全部,有三枚射向自己的身体,然后他感到了暗器的冲击、尖锐,最后是刺痛。   火狐第二批的暗器随即又击至,沙一绝在刺痛下动作已不由缓下来,也难以阻止身子的下堕。   暗器一枚接一枚射透他的身子,他倒在地面上的时候,身子已有如一堆烂泥。   常护花火狐的身子差不多同时落下来,看看沙一绝的尸体。   火狐道:“我们合作得真还不错。”   常护花道:“这个人若是与柳平合作,我们也不容易应付。”   火狐道:“所谓不容易其实就是杀得没有那么爽快,他们还是免不了一死。”   常护花道:“看来你的仇人为数也不少。”   火狐道:“幸好武功最高的也只是到这个地步,也幸好他们都独来独往,否则我如何能活得到现在?”   常护花道:“司马纵横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寄望并不大。”   火狐道:“他们若非这样,也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而若非在这种环境,我甚至或者会跟他们公平的来一次决战。”   常护花道:“这种环境的确只宜速战速决。”   火狐道:“除了这两个,我看不会再有第三个了,相信也再没有什么陷阱能够令我堕进去。”说着他缓步走向贺升的尸体。   常护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看到一种苍老的形缘,火狐挺直的腰身已然伛偻起来。   走着,火狐又道:“这个小伙子本该不要学人跑江湖,可惜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江湖人。”   常护花道:“这不是你的错。”   火狐道:“也不是什么人的错,只能够说是天意。”   常护花道:“若是天意如此,前辈也不必再挂在心上。”   火狐笑了笑:“你看我挂在心上?”   常护花摇头:“这还不是时候。”   火狐大笑道:“不错,这只是还不是时候。”随即俯身挥刀,砍在旁边的树下,一面问:“我现在应该还有一些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些属于私人的事情。”   常护花道:“应该有的。”   火狐又一刀砍下:“有才华的人在塔上留名,没有才华的人能够在雁塔下留尸,也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说着他刀下如雨,迅速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常护花看着轻叹一声,踱了开去。   他虽然不清楚火狐对贺升的感情,却从他神态看到了一份强烈的悲哀。   火狐一面将贺升的尸体放进土坑一面又道:“江湖险恶,但我若是有儿子,还是会让他做一个江湖人。”   常护花道:“没有比江湖更刺激的了,尤其一个有本领的人,不到江湖走走,本领就是再好也没用。”   火狐道:“这等如学成文武艺的豪杰,不卖与帝王家,又有什么用处?”   常护花道:“无论如何,这总比平平凡凡过一生好得多。”   火狐道:“却就是正因为我们知道江湖的险恶,看见别人要将儿子送进去,不免就要极力去劝阻。”   常护花完全明白火狐的心情。   火狐继续将泥土埋下,有意无意的仰首一看,嘟喃道:“黑罗刹听到的太阳,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呢?”   “不会是高挂在天空上的一个却是可以肯定的。”   长安城中并没有花名册,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设施,只要是因为本来就已是驻兵重地,天地会没可能冒这个险在附近建立分坛或什么。   一击即退出城外,走的是没有官兵驻扎的方向,亦可见司马纵横对长安附近一带的情形是了如指掌。   在到来长安之前,龙飞已吩咐仔细检视花名册,对长安的名人先有一个透彻了解。   那已经证实都与天地会没有太大的关系,而龙飞现在需要知道的也不是人,是地方。   以太阳为名的地方长安一带都没有,龙飞他们的记忆,花名册上长安的名人也没有一个与太阳为名的地方有关系。   他们部分是江湖侠义道上的精美,来自不同的地方,见识也不少,也就根据他们的记忆找到了八个以太阳为名的地方。   那有些太远,有些则太接近大城镇,分析下来,只有两个地方比较适合,一个是荒漠中的太阳湖,一个是十万大山中的太阳谷。   这两个地方一东一西,距离长安都差不多距离,也都是周围百里无人的地方。   龙飞综合各人的意见,道:“应该就是这两个地方,但哪一个才是则甚成问题。”   常护花道:“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地方都甚为荒僻,没有人知道是怎样的情形。”   龙飞道:“巧合的都有一段与太阳有关的古老传说,两个都是太阳没入的地方。”   常护花道:“根据种种蛛丝马迹,司马纵横一伙是往西移动。”   龙飞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是西是东,除非有足够证据,否则如何能够肯定?”   常护花点头道:“司马纵横一向狡猾,往西未必是西,但若推测是东,是西亦未可知。”   龙飞道:“最麻烦的就是这两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是进口,周围又全部是荒僻的地方,人再多也没有用。”   常护花道:“派太多的人进去,万一两地都扑一个空,司马纵横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我们未必能够兼顾,不难反为他所乘。”   龙飞道:“你的意思是只派少数人进去,其他的人都用在传达追查消息方面,肯定了才大举进攻吗?”   常护花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龙飞道:“那就这样做,你要不要走一趟?”   常护花道:“我选择西面。”   火狐道:“我立即往东面那好了。”   龙飞道:“你们各选几个身手好的去,也好得联络。”   坐在旁边的一个小老头即时道:“我跟姓常的小伙子一起足够了。”   龙飞目光一怔:“老人家是跟我们说笑啊。”   小老头笑道:“这是说笑的时候?”   龙飞又一怔,小老头道:“我虽然是一堂之主,但霹雳堂一切都已经给我搬弄得妥妥当当,我就是死掉,十年之内也不会出乱子,而我的七个儿子五个媳妇有九个是人才,足以将霹雳堂发扬光大,我这个老头儿闲着也是无事,难得有机会到外面跑跑!”   这个小老头也就是霹雳堂的堂主天雷曹霸,样子很风趣,言谈举止也是,平日一些架子也无,也不喜欢别人摆架子,所以跟龙飞特别谈得来。   龙飞等他说完了才道:“这件事可不是轻松的,而且会非常辛苦。”   曹霸道:“你是当我一个没有用的老头儿了,居然考虑会怕辛苦啊。”   龙飞道:“我只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什么也阻止不了。”   曹霸道:“你既然不敢阻止,这件事便这样决定。”一顿转向常护花:“小伙子,有我在你身旁保管你会很舒畅。”   常护花道:“当然了,老前辈一身火器,要火有火用不着吃生的已是乐事。”   曹霸道:“还有,你要发怎样的信号我也能够弄出来,保管一定作得到。”   常护花道:“对老前辈来说这还不是很简单。”   曹霸大笑道:“好小子,懂得说话博取我老人家的欢心,看来我那几下子压箱底的本领非要传给你不可了。”   常护花道:“多谢老前辈成全。”   曹霸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学这许多干什么,凭你现在的身子还不足够行走江湖?”   常护花道:“晚辈现在还不是一个江湖人,对付天地会,多一些本领傍身总是好的。”   曹霸点头道:“也要有这种天分,学得来,可惜我的女儿都嫁掉了,孙女儿年纪又还小。”   常护花看看旁边的香芸,笑笑,曹霸目光及处,道:“你不用看她的,我那些女儿孙女儿哪有她的多才美丽,如何是她的对手?”   香芸娇颜一红,轻声道:“老前辈又来取笑我了。”   曹霸嘟喃道:“香九龄那个老小子也不知积了什么福,居然有一个这样好的女儿,我其实不比他坏到哪儿去。”   香芸道:“老前辈的女儿俱是才貌双全,岂是我这个鬼丫头比得上。”   曹霸:“不得了,原来也是一个会说话的,珠联璧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香芸垂下头,曹霸回顾龙飞道:“我这就去准备,好些年没有出动,骨头虽然没有发锈,当年那批随身工具只怕难逃锈运。”   龙飞道:“宝刀未老,既然是宝刀,又哪来的锈。”   曹霸大笑,转身举步,龙飞目光转向火狐,道:“你那边——”   一个声音即时传来:“有我一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鬼剑宗萨巴幽灵般从外飘进来,神态虽然有些疲乏,但仍然带着高手的气势。   火狐目光一落一笑:“有宗兄相助,又有什么解决不来?”   他们本来是仇敌,现在眼瞳中却都没有敌意,龙飞看在眼内,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火狐道:“宗兄宽怀大量,我还有什么话说?”   宗萨巴道:“清真寺你就是不动手,天地会一伙杀进来,我的人还是难免一死,这其实并无仇恨可言,至于过去的,到底已成为过去。”   火狐道:“能够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不枉此生。”   宗萨巴目注龙飞,道:“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   龙飞只是问:“你的伤势怎样,要不要再歇息?”   宗萨巴道:“伤势已无碍,再歇息骨头要发锈了。”   龙飞一声“很好”,目光从四人面上一转。“四位动身后同时我的人会沿途分布,与四位保持密切的连络,当然,我们最理想是能够及早肯定司马纵横一伙的去向,以免白跑一趟。”   宗萨巴道:“能够这样最好。”   龙飞道:“这附近百里都已密布眼线,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妥当,但经过连串的失败,司马纵横必定不敢再低估官方的势力,是必会化整为零,改变装束,所以我们的人未必能够看出他们的伪装。”   常护花道:“有一点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为人绝不会随便选择一个地方。”   龙飞道:“不错,所以选择那个地方,必定因为那个地方非常适合,而且相信他的人部分已集中在那里,准备他需要的一切。”   常护花道:“欧阳绝与他的手下相信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说不定连冶铁的工具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龙飞道:“那也要图样到了才可以动工,而制成了那具火炮之后还要运到使用的地方。”   常护花道:“由太阳谷或者太阳湖到京城都要好些日子。”   曹霸接道:“最佳的一组匠人也要三个月才能够造好一具火炮。”   常护花道:“欧阳绝的手下绝无疑问都是最佳的匠人。若是万事俱备,图样一到,所有人全力进行,时间应该会缩短很多。”   曹霸道:“我们以五十人为一组。”   常护花道:“曹霸的手下应该有七八组人。”   “问题是他们对火炮的构造完全陌生,欧阳绝纵然聪明,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明白。”   曹霸笑接道:“图样虽然很详细,有些简单的部分我们并没有写上去,那份图样到底是给我们的匠人看的。”   龙飞点头道:“在你们来说简单,在别人来说可就不简单了。”   曹霸说那虽然简单,却是绝不能缺少,火炮到底是复杂的东西,结构必须完整,每一部分都缺少了一点儿,加起来便很严重了。   “那会有什么结果?”火狐插口问。   曹霸道:“火药可能在火炮内爆炸亦可能跑离角度出现问题不能命中目标。”   龙飞道:“霹雳堂那份名单我看过了,也派人去调查过,这附近一带的都没有出事。”   曹霸道:“欧阳绝这人一向自负,相信他是认为以他的才智足以应付有余。”   龙飞道:“京师那儿退休的几个老师傅也没有出事,我离开之前已经吩咐了人严加保护。”   曹霸道:“司马纵横也很自负,他与欧阳绝混在一起,就是没有考虑到图样之外的问题也不足为怪。”   龙飞道:“可是以他们的才智,有部份亦已考虑到,若是真的弄出了一具能够发射的火炮亦未可知。”   曹霸道:“你这是说无论怎样也要将图样拿回,杀掉欧阳绝一伙才安心。”   龙飞道:“这个人非杀不可,就是没有火炮他也有很多杀人的机关消息,对我们始终是一个严重的威胁。”   他是又想起了长风借的死,长风僧是死在欧阳绝的机关下,这个人当时并不在现场,而虽然有内奸,但是,要在白马寺毗卢阁布置一个那样的机关并不容易,也可见他心思的巧妙,同样或类似的机关不难又出现,防不胜防,惟一的办法就是杀尽这一群人,永绝后患。   与天地会对抗以来,龙飞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对这种人绝不能姑息仁慈,必须斩尽杀绝。   曹霸听罢沉吟了一会,叹息道:“这个人绝无疑问是个天才,可惜被司马纵横捷足先登。”   龙飞摇头道:“好像他这种天才并不多,你以为朝廷没有在意?”   曹霸道:“难道有人不赞成招揽这种天才?”   龙飞道:“只是他不答应,你大概没有忘记这个人有一个外号叫赛卧龙。”   曹霸道:“也是说你们已做到三顾茅庐的了。”   龙飞道:“他却是一些兴趣也没有,综合有关的资料看来,应该是一个不喜欢受拘束的人。”   曹霸道:“不受拘束的也有不受拘束的做法。”   龙飞道:“对于环境我们已尽量造就,但他就是拒绝,可见得并不是完全因为不能够自由发展。”   曹霸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龙飞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不是我们这种人,根本不喜欢与我们混在一起。”   曹霸道:“正道的工作有时也的确是苦闷一些,但对一个他那样的天才来说,只要有适合的工作,应该就不会有苦闷的感受。”一顿,接叹道:“这的确除了他并非我们这种人之外,没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释。”   龙飞道:“正道的人大都能够忍受刺激的诱惑,只有邪道才追求那样刺激,快感。”   曹霸大笑道:“这一点我绝对同意,我也有几样别致的火药玩意很想在人潮中试一试那种杀伤力,但结果都忍下来。”   龙飞微笑道:“你的确比欧阳绝危险得多,幸好到现在为止你仍然走正道。”   “幸好我现在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又有种种的开解办法,不会再受外界任何诱惑的了。”   龙飞道:“那你替我将欧阳绝抓起来,看看能否以你的办法将他开解一番。”   曹霸大笑道:“这个险还是不要冒的好,我现在完全同意你的办法。”   龙飞道:“这个办法虽然残忍,却是简单有效。”   曹霸目光一转,大呼道:“小伙子,我们还不动身去实行这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   龙飞笑了笑,显得有些儿感慨,好像曹霸这种身份年纪的人若不是一腔正义,无论如何是绝不会冒这个险的了。   这时在一旁的常护花轻拍香芸的肩膀,说道:“放心。”   香芸回一句:“小心——”少女的柔情蜜意已尽在其中。   曹霸看着二人,笑笑道:“你们其实可以多说几句的,我们也可以暂时回避一下。”   香芸身子一缩,躲到常护花身后,龙飞即时道:“他们年轻人哪有我们这些老头儿噜唆。”   曹霸道:“你就是骂我老糊涂也不用绕弯子的。”   话说完他又大笑起来。虽然是一个成名的老前辈,仍然是如此豪放。火狐宗萨巴也似乎被这种笑声将壮志刺激起来,一个个神采飞扬。   八   (缺二页)   香芸道:“之前司马纵横也喜欢以隐秘的地方做巢穴,这一次应该也是的。”   龙飞道:“我们却没有认真考虑到火炮的运送问题当真是先入为主……”   香芸道:“司马纵横只怕也无意欺骗我们,黑罗刹的生死并非完全控制在他手上,有可能一句话也未及出口便已被火狐射杀。”   龙飞道:“那是我们本着以往的经验,以常理推测自己走错了路。”   香芸道:“是错是对目前还是不能够肯定。”   香芸道:“义父是不是要将常大哥他们叫回来?”   龙飞道:“那两个地方是司马纵横制造火药的地方,只要我们严密的监视,除非他们不将火炮运出来,否则都难以避免被发现,这也要一段长时间,我们用不着这么快有所行动。”   香芸点头道:“相反司马纵横的所谓太阳谷是另有所指,又另有一套计划,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太阳谷太阳湖不难便为他所乘,到时只怕来不及补救的了。”   龙飞道:“这还是其次,我们有这个意思,一定会小心防备,最怕就是他现在已有一个计划,而且已经在进行。”   香芸道:“可是我们现在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龙飞道:“有了。”目光霍地大亮。   香芸循视线望去,只见两个侍卫匆匆从外面奔进来,两个的手中都捧着信鸽。   那是名种的“千里还”,鸽腿缚着一支铜管,另一条却裹上了一条红丝布。   龙飞目光及处,面色微变,消息以“千里还”送来,已可知是要事,红丝布更就是象征要事中的要事。   这两个侍卫还未进来,又有两个侍卫出现,一样是手捧信鸽。   龙飞的面色更凝重,这样不停以“千里还”将消息送来,当然是为了避免失误,而消息的重要亦可想而知了,香芸亦心中有数,侍候在一旁的龙飞三个义子,不由亦上前,四个人分别接下了那四只鸽子,将一卷字条从铜管中抽出来。   与之同时,又有两个侍卫捧着鸽子奔进来,龙飞不由得变得双眉深锁,摇头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严重?”   香芸立即将纸条递上,龙飞抖开一看,沉声道:“霹雳堂两个退休的老师傅在京师已经给人抓去了。”   “我们不是有人严密保护?”   龙飞道:“保护的四十个我们的人三十七个被杀,剩下的三个亦重伤,来抓人的人留下七十二具尸体,有二十三个负伤的亦被他们的同伴在途中击杀,一些线索也没有。”   香芸嘟喃道:“那是志在必得,一定要成功的了。”   龙飞道:“他们在那个时候才动手抓人,可见得司马纵横选择建造火炮的地方并不在太阳湖与太阳谷,要知道发生了这件事朝廷方面一定会全面封锁搜索。”   龙飞点头道:“京师一带容易设置关卡,他们要将人送离不容易,最快的马匹也快不过我们??飞鸽传书。”   一个义子插口道:“这张字条写的是军兵已完全出动,在京师百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截查所有进出的人,稍有怀疑即将之拘捕。”   龙飞转向其余两个义子:“你们的又是什么消息?”   “就是这两件事。”   龙飞舒一口气:“还不太坏。”   香芸这时已从另两个侍卫手中接过另两只信鸽带来的字条,一看面色便变了。   龙飞看在眼内,急问:“又发生了什么事?”   香芸道:“京师震远营失去了一座火炮。”   龙飞大吃一惊:“什么?”一顿又道:“震远营防卫森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香芸道:“被盗去的是一座废炮,与其余十一座被弃置在一座废营内。”   龙飞沉吟道:“在一般人眼中那应该是堆废铁,就是我们也想不到司马纵横会打这一堆废铁的主意,防守自难免会疏忽,而本来当然也甚弱的了。”   香芸道:“也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司马纵横绝无疑问是早有预谋的了。”   龙飞道:“之后难道一直没有那座火炮的消息?”   香芸道:“发现失窃是次日清晨的事,此前并无任何发现。”   龙飞道:“那么重的火炮他们居然能够悄然送走可见必定花过一番心思。”   香芸道:“也必然在当夜安排妥当,否则怎能够不惊动那附近的人?”   龙飞叹息道:“欧阳绝手下有一批熟练的匠人,懂得制造种种不同的工具,他们要将火炮弄走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欧阳绝与这些人为助,还有那两个霹雳堂的老师傅,再加上那份火炮图样,修好那座火炮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香芸点头道:“说不定在图样送到之前,他们已经在那两位老师傅的指点下冶炼好需要修理的部份,图样一到立即可以修正,将火药放进弹丸里便可以发射。”   龙飞道:“打造一座火炮要相当日子,修理一座却简单得多,司马纵横一着的确在我们意料之外,好聪明的人。”   香芸道:“看情形他们也是准备在京师地面采取行动的了。”   龙飞目光一转,吩咐左右义子:“你们两个立即带人出发,一个追常护花回来,一个追上宗萨巴火狐,立即请他们赶赴京师会合。”   两个义子应声疾奔了出去,龙飞再吩咐另一个义子:“准备出发!”   香芸也是第一次看见龙飞这样紧张,她当然也知道火炮的威力,知道没有比用火炮偷袭更有效更厉害的了。   龙飞吩咐好一切才坐下来,摇头道:“京师地面虽然广阔,所有军兵出动全力搜索也不用很多时间,问题是我们未必有这个时间。”   香芸道:“要将一座火炮收藏起来应该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龙飞点头道:“任何一个地牢密室也可以,京师地面几乎大多数人都有这种设置,我们方面并不是每一个都有足够的经验将密室找出来。”   香芸道:“义父所说的时间方面……”   龙飞道:“司马纵横在两地同时采取行动,当然是为了不想惊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搜寻火饱下落,也是说,他要用那座火炮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香芸道:“看来义父已心中有数。”   龙飞道:“那个阴谋若是在京师地面展开,应该选择皇上祭祖的那一天。”   香芸一怔道:“到时皇上必须亲自去一趟?”   龙飞道:“不能不去。”   香芸道:“由皇城到皇陵有一段路,其中可以安置火炮的地方……”   “多不胜数。”龙飞叹了一口气;“我们除非在那一天之前将火炮找出来,否则皇上的安全实在可虑。”   香芸想想道:“义父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件事……”   “不会错的了。”龙飞苦笑了一下:“我是急昏了脑袋,也老了,竟然忘记了皇陵前是西望日落之处,古名太阳谷。”   香芸一怔道:“义父没有记错?”   龙飞摇头:“之前只是想得太远了,没有想到那边,事实那边也不适宜安置火炮。”   香芸沉吟道:“司马纵横所以提及太阳谷到底是要在太阳谷采取行动抑或在皇上往太阳谷途中采取行动,黑罗刹却是没有听清楚。”   龙飞道:“他能够提供‘太阳’二字给我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否则现在我们只怕仍然没有考虑到皇上皇娘祭祖这件事。”   香芸接问:“到皇陵好像不是这一条路。”   龙飞道:“天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明知道路上有危险,也不能够改道。”   “我明白。”香芸叹了口气:“天子有天子的原则,也所以才能治天下,服万民。”   龙飞道:“这也未当不是一件好事,敌我双方都不用捉迷藏,一条路之上斗智斗力,拼个你死我活。”   香芸道:“我们这样赶回去,还有飞鸽传书,有多少天可用?”   龙飞道:“不足三天,那三天之内我们不能够将火炮找出来,便只有等候火炮发射的了。”   香芸道:“我们可以调动所有的军火,沿路设防,说不定在火炮发射之前……”   龙飞道:“司马纵横当然早有准备,在皇上动身之前,我们若是不能成功,便休想在火炮发射之前制止的了,即使近在咫尺,司马纵横的人也会将我们截下。”   香芸道:“那义父的意思……”   龙飞道:“尽力而为。”一顿笑道:“我们的运气不是一直都很好?”   香芸道:“希望这一次也是。”   他们当然不会只是寄希望同时也会采取行动,尽力在那一天之前将火炮找出来。   常护花曹霸虽然马快,并没有离开多久,将他们追回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火狐宗萨巴也很容易追上,他们当然信服龙飞的判断,改道向京师进发。   龙飞与所属御用杀手亦迅速动身。   在他们动身之前,飞鸽已然将他的命令送出,大部份飞鸽都用上,这个消息,龙飞当然不能够容许失落。   他们用的都是快马,每到一个驿站,另一批马已然被征集,使他们能够迅速换马再赶路。日以继夜,他们尽力赶,终于在天子祭祖之前五天抵达京师。这并非最快,但这许多人赶路,能够在这个日数一齐赶到京师,是前所未有的事。   朝廷的力量只要充分发挥,往往能够产生许多奇迹,龙飞当然希望奇迹再出现。结果,他却是失望。   在他们到达之前,军兵已经开始搜索,事美重大,他们都不敢怠慢,也搜索得非常彻底。   龙飞的人再搜索,翻阅那些军兵的报告,就连龙飞也不能不承认他们的确已经尽了力,也做得很好。   京师地面广阔,但因为他们要搜查的只是皇帝必经之路附近,火炮能及的距离,所以并不困难,搜查过的地方他们随即派人监视,日以继夜,恐防敌人在搜查过后才出现。   他们做得很仔细,很彻底,可是并没有收获。   龙飞要他们监视下去,一直到皇帝祭祖之后平安回到皇城,他属下的御用杀手,却在两天之前已经休息,停止搜查的工作。   龙飞认为再搜查下去也未必有结果,而那些御用杀手再搜查下去,不难精疲力竭,那到了皇帝祭祖的那天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突发的危机。   看了那些军兵的搜查记录后,龙飞已能够肯定:一般能够搜查得到的地方,那些军兵亦能够找到去。   司马纵横安置火炮的必定是一个很特别,很秘密,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若是在那天之前不能够找出来,便只有寄希望在火炮出现的时候他们能够及时发现,在火炮发射之前赶到去制止。   所以那些御用杀手必须休息,只有在精神充沛的情况下他们才能发挥所长。   龙飞随即找来附近一带精细的地图,找来头脑最冷静,最灵活的一群属下,要他们仔细研究,有哪一个地方可以收藏火炮而又不容易发觉。   那些地图的精密程度已到了人力的极限,他那群属下非独冷静聪明,对京师附近的环境也非常熟悉。   他们研究下来,找到了一百另七处,大部份已经搜查过,未兼顾到的部份在紧急搜查后,并无发现。   到了那天黎明,龙飞已完全绝望,可是他并没有放弃,依然按原定计划派出军兵分四列遥遥保护,而他则带着常护花曹霸火狐宗萨巴以及香芸等义女义子,还有逾千御用杀手先开路。   所有人都精神奕奕,他们都知道责任重大,每一个都争取足够的休息。   他们的坐骑全都是千中选一,与他们一样精神,能够做到的龙飞都已经做到最好。他们离开祭祖的行列不太远,出了皇城立即散开,几个高手仍然聚在一起。   龙飞相信他们的武功,也相信他们的头脑,只要有异样,立即便发觉。   出到郊外,他们却仍然没有发现。   龙飞双眉终于锁起来。   常护花一直在他身旁,当然看到他的神态变化,却也不知道如何开解。   龙飞目光几次转落在他面上,终于道:“护花,你有什么意见?”   常护花道:“若是有,又需要说的我也不会保留,早就说了。”   龙飞叹息道:“你当然很明白我不是要听你的什么意见,只是徬徨无主,随便找一个人胡乱一问。”   常护花摇头:“以我们的经验,又有那么多人协助,若是都不能够发现司马纵横的陷阱所在,司马纵横的天地会也不会这么快被我们击溃。”   龙飞笑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司马纵横根本就没有设下陷阱,并非选择这一天袭击?”   常护花道:“看情形就是了。”   龙飞道:“你其实不能够肯定。”   常护花道:“当然,这又得回说司马纵横的行事作风,掳人偷火药劫火炮时间他配合得这么准确,若非要立即采取行动,就是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龙飞道:“可是他压箱底的本领我们也已见识过,断没有理由找不到他的一点儿蛛丝马迹。”   常护花道。“也许不是他的本领。”   龙飞一怔道:“你是说欧阳绝这条老狐狸?”   常护花道:“我们只是跟他交过一次手,严格来说还是败在他手下。”   龙飞道:“应该是的,我们虽然以一支巨大的木箭将你射进去,出其不意,他却早已安排好了一个与他一样的替身。”   常护花道:“这个人住在那么安全的庄院还不放心。还要准备一个那么的替身,可见得如何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以另一角度来看,却可以看到他的深谋远虑。”   龙飞道:“最低限度司马纵横便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常护花道:“那也许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龙飞道:“武功高强的人的确有这种毛病,而且不高兴有人跟自己相似,甚至武功。”   常怀花忽问道:“我们一直好像都是以司马纵横为对象,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一点?”   龙飞动容道:“有道理。”   常护花道:“这个计划,若是以欧阳绝为中心,我们便从欧阳绝那一方面着手。”   宗萨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火狐道:“我也没有多大的印象。”   天雷曹霸大笑道:“霹雳堂的建筑虽然是出于他的设计,对这个人我也并不太熟悉,那个推荐他给我的老朋友,亦老早已进了鬼门关。”   龙飞目光转落在那边不远的金不换身上,金不换立即飞骑奔近来,他在顺风的方向,当然听得很清楚,才奔近便问:“王爷要知道这个人的什么?”   龙飞道:“这个人最擅长的其实是什么?机关消息?土木建筑?”   金不换道:“最厉害的应该还是挖地道,那一次我们攻进去,在点火焚烧庄院之前,我曾经看过他造的那些地道,可以说是我乎生所见最安全的一种。”   龙飞沉默了下去;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地道,难道他就将火炮藏在地下?”   金不换想想道:“不无可能,但得要看看皇陵那边的地形土质。”   龙飞一怔,摇头;“现在来看,是没有可能的了。”   金不换道:“时间方面……”   “不足以找遍整个皇陵。”龙飞的面容沉下去:“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皇上到达之前,在火炮发射的距离肯定藏放所在,全力一击,将火炮摧毁。”   金不换沉吟道:“不错,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他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   常护花接道:“事不宜迟,我与金师父立即赶到皇陵去。”   龙飞点头:“好,这路上我们就是看不出,也应该应付得来。”把手一招,一队为数三百的御用杀手立即奔前来。   常护花金不换双骑奔出,旁边天雷曹霸打了一个“哈哈”:“我老人家也去瞧瞧热闹。”策骑追上。   三百个御用杀手随即跟在他们后面。   龙飞目送去远,嘟喃道:“希望他们能够有所发现。”随又一声长叹。   火狐不由摇头,道:“我一直都以为在朝廷身居高位的人日子都过得很舒服惬意。”   龙飞道:“有时的确是的,这种日子也不多,一年总有七八天。”   火狐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一年好像有三百六十五天。”   龙飞道:“日子过得怎样惬意舒服的人也没有三百六十五天的。”   火狐点头道:“不错,没有烦恼的人到底少。”   龙飞道:“除非是白痴,但白痴的心态究竟如何,是否真的一些烦恼也没有,我们却又不能够肯定。”   “我们所看到的只是表面,正如一般平民看官府中人。”   龙飞接道:“表面上看来,官府中的人,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美服罗衣,出入排场又是特别惹人羡慕。”   火狐接问:“这排场又是拿来干什么的?”   龙飞道:“不就是表示与平民百姓间的分别?虽然是做作,却有哪一种威势,也只有这样,配合种种法例,才能够令平民百姓有一种恐惧的心理,才容易统治。”   火狐道:“没有其他的方法?”   龙飞摇头:“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犯罪的倾向,只有严刑峻法种种人为的束缚才能够令之知所畏惧,在犯罪之前考虑到后果。”   火狐微笑道:“不错,我最初也有这种感觉,后来本领练好了,胆子才又大起来。”   龙飞道:“幸好你们这种人的数量并不多。”   火狐颔首:“幸好不多,而且大都有一个原则,不喜欢与别人合作。”   龙飞道:“司马纵横是另一种,威迫利诱再配合朝廷中的败类,变成了另一股势力。”   火狐道:“到这个地步,他又还能够做出什么?”   龙飞道:“以他的势力要争天下是不能的了,现在他只是在不停的捣蛋,要我们不得安息,可以说是一种无聊的所为,只能够满足自己。”   火狐道:“跟着他的人是否知道?”   龙飞道:“那要看他们是否聪明,又是抱着什么目的了。”   火狐道:“欧阳绝应该是一个聪明的人。”   龙飞道:“绝对是,但他是否有犯罪的倾向,是否要看看自己的本领能够做到多大的灾害,则是不得而知。”   火狐道:“看来应该就是了。”   龙飞颔首道:“好像他这种人应该不是任何人所能够威胁得到的。”   火狐道:“这个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天才,看他将火炮偷走完全不动声息便知道了。”   龙飞道:“难得是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可见他是一个怎样小心谨慎的人。”   火狐放目四顾,道:“这附近一带一片平坦,除非能够将火炮一下子从地道升上地面,迅速发射,又正中皇上的位置,否则并无多大作用。”   龙飞道:“在火炮升出地面之时我们应该能够发现,必须在火炮发射之前将皇上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火狐道:“那样子升上来,就是要火炮瞄准也不容易。”   龙飞接道:“瞄准的工作,除非已早就做着,同时调校火炮的目标以便随时都能够发射。”   火狐道:“那种工作必须在高地上才能做得好,平地上根本连目标也未必能够分得清楚。”   龙飞道:“有道理,其实我也是在怀疑,欧阳绝能否有办法将一具那么重大的火炮迅速地升起来。”   火狐道:“我也不清楚火炮有多重,只是觉得在高地上无论如何都方便得多。”   龙飞道:“我们也许是将欧阳绝的本领高估了,有时不清楚一个人亦会有不清楚的好处。”   火狐的目光接落在旁边的一个山坡上,道:“譬如那边的山坡,地道若是开在山坡内,一样看不出来,而只须瞄准目标,火炮便可以随时发射。”   龙飞一听骤然动容,手接挥,两队御用杀手飞骑疾射向两面山坡奔去。   火狐苦笑一下,道:“到处都是山坡,这如何提防?”   龙飞道:“山坡的距离,应该可以有一个准则。”一顿接道:“这得跟护花他们说。”   “我这就追去。”火狐策骑奔出,宗萨巴亦追前去。   龙飞目送他们去远,颔首道:“多几个人的意见总是好。”   香芸一旁插口道:“我看他只是信口说来,并非有什么发现。”   龙飞道:“却也到底是老江湖,想到种种的可能性,说来头头是道。”   香芸道:“事实也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却不要是事实才好。”   龙飞目光转向那些在山坡上下奔驰的御用杀手,道:“这若是事实,外层若不是伪装便是比较薄弱,以便火炮能够发挥威力,也必定经不起马匹的践踏。”   香芸道:“也许他们亦已考虑到这一点。”   龙飞道:“那必定选择比较陡峭,马匹不易上落的地方。”语声甫落,仿佛想起了什么,眉毛突然扬起来。   香芸看在眼内,奇怪道:“义父到底想起了什么?”   龙飞道:“你立即追上去,叫他们小心峭壁之类的地方,尤其是皇陵附近。”   香芸想想,立即飞骑奔出,龙飞看着叹了一口气,仰天喃喃道:“这若是都没有收获,火炮要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地面上所有的可能他们都已兼顾到,而且尽力去找,若是山坡峭壁都一无发现,那若非他们推测错误,并非在今天采取行动,便应该是非常突然的一种方法,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龙飞还是认为突然的可能性最大,在皇帝回到皇城之前,他是绝不会放弃搜查的了。   还有什么突然的方法,龙飞又陷入沉思之中。   香芸马快,很快追上了火狐宗萨巴二人,亦远远看见常护花一伙。   发现有马追来,常护花他们亦知道必定又有事发生,将坐骑放慢。   香芸三人迅速追上,听过了他们的话,金不换第一个有反应:“在峭壁山坡上挖地道别人也许办不到,欧阳绝就该可以做得到的。”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欧阳绝的了。   常护花接道:“这很好,我们的范围可以缩窄很多。”   香芸随即道:“沿途的山坡以及陡峭的地方义父会小心的了,我们还是直赶去皇陵那边,仔细的搜查一遍。”   天雷曹霸道:“可以留一个口信给王爷他们,路上到现在为止,并无适宜火炮发射的地方。”   金不换点头道:“什么地方适宜放置火炮,你这个老行尊当然清楚。”   天雷曹霸大笑道:“若是连这一点经验都没有,早一卷铺盖了,哪还会混得到今天?”   金不换道:“一路上你东张西望,其实就是看到底会不会有火炮藏在附近。”   曹霸笑接道:“山坡我也已小心到的了,但峭壁方面却是连想也没想到。”   金不换沉吟道:“我也是,接近皇陵颇多峭壁斜坡,我们得赶快前去一看。”   常护花随即把手一招。一群人再催骑奔前,掀起了漫天尘土。   九   火炮的确被放在一面峭壁内,在司马纵横动身去接取火药之前,欧阳绝与他的属下已开始了挖掘地道的工作,以他的经验,这件事在他当然轻而易举。   火炮偷到手之后,夤夜运到这里来,藏放火炮的地方在相反的方向,无疑又邦了他一个忙,在官兵搜索那边周围的同时,他可以有足够时间将火炮输送到山上。   火炮虽然重,但他心思巧妙,早已设计好输送的工具从容将火炮输送到峭壁的地洞内。   同时他开始迫使那两个老匠人说出火炮的损坏部份,以及修补的办法。   用火炮的机会到底不多,新的不停补充,旧的只要有比较大问题的一般都搁置,负责维修的也在空闲的时候才去修理,欧阳绝挑选的当然是其中最完整的一具。   他只是要施放一次,修理的工作当然更简单,那两个老匠人都在他手上,当然不能不服从他。   在看过图样之后,欧阳绝才相信那两个老匠人,也因为有图样参照,火药的装置更加精确。   欧阳绝在分别听过那两个老匠人的意见,再参照图样,又将火药的份量加重了很多。   只要发射一次,也只有一次机会,因为火药太多,炮管不能够承受会破裂,也完全没有影响。   一击不中,再击也是没用的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火药。   剩下部分的火药已给埋在皇陵内皇帝将会跪拜的位置,只是掩饰得很好,又能够恢复原状,表面上很难发现,火炮只要击中这个位置,埋藏的火药便会引发,那附近将会夷为平地,   损坏发掘皇陵,罪诛九族,但他们这些人连袭击皇帝也敢,还有什么避忌?   追随欧阳绝的未必会考虑到这个问题,欧阳绝当然也不会说出去,动摇他们的心意,只是不时的提醒他们这是一件大事,参与的人不枉此生。   那附近他们当然也安排了去路,准备一击之后立即撤退。   欧阳绝当然也知道这条所谓去路表面上虽然安全,但一击之后,只要他们的位置被龙飞他们知道,就是插翅也难逃,朝廷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在他那座庄院被毁灭之际他已经完全明白。   好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当然也早有打算。   最令他放心的还是司马纵横就在他身旁,好像司马纵横这种人,若不是看过绝对安全,应该是绝不会留下来。   司马纵横这时候正在峭壁的一旁往外窥望,一个中年人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   那个中年人司马纵横叫他白痴,事实上也有如白痴般,看人的时候双眼发直,眼神混浊,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接近野兽的气息。   他从来都不开口说话,也不容许任何人接近司马纵横,连欧阳绝也不例外。   司马纵横形容这个人是最好的保镖,武功好,心地单纯,只忠于主人,白痴看来也的确就是这种人。   欧阳绝不怀疑司马纵横的话,也绝对相信任何人只要有对司马纵横不利的举动,白痴一定毫不犹豫的出手,他也看不出白痴的武功到什么境界。   司马纵横以一个这样的人做保镖,无疑是令他有些意外,但站在司马纵横的立场,他却是不能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是他,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到现在为止,事实他也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属下。   出卖主人朋友的事情他看得实在太多,他时常都怀疑若是他不能够维持属下的生活,那些属下会不会一个个离弃他。   所以他也一直都不要求下属有很好的武功,那最低限度他也会安全一些,而做他这种工作的人也只须有一双巧手,就是不聪明也不要紧。   他也不以为还有什么人有他这么精密的头脑,到现在为止事实他也没有要别人帮助的需要,在他的眼中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庸才。   就是欧阳绝也不例外,他曾经不止一次向司马纵横表示若是早一些找他合作,天地会绝不会到这种地步。   司马纵横当然是一笑置之,这种话无论如何在现在来说都已经太迟。   那面峭壁已剩下薄薄的一层,但经过欧阳绝以药物处理,除非有意去推撞,否则就绝不会随便倒塌。   欧阳绝所以这样做完全为了避免露出破绽被发现,那薄薄的一层对火炮的发射也并无影响。   之上也开了不少洞,可以由那些洞清楚看见皇陵的情形,相距事实也没有多远,却当然是在火炮的射程内。   外表看来,那些峭壁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很接近那些洞也不会令人有所怀疑,峭壁表面一般都是凹凸不平,总有些洞口。   欧阳绝事实巳考虑到很多方面。   司马纵横也曾很小心的在峭壁下观察了一遍,对这个设计赞不绝口,这些话虽已听得太多,但出自司马纵横的口,欧阳绝仍不免有些兴奋。   要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欧阳绝仍然仔细的再检查一遍,然后走向司马纵横。   在欧阳绝接近还有半丈距离,白痴已经有些反就,转身望着欧阳绝。   以欧阳绝的见识,那刹那竟然又不禁心一寒,这种感觉就是面对司马纵横也没有。   司马纵横武功不错更高强,却是一个正常人,有强烈的判断能力,知道对方是善意抑或恶意,这个白痴显然不理会这一点,只要接近司马纵横而司马纵横又没有明显的表示便会出击。   那种眼神甚至有一种全力出击的意味,欧阳绝完全没信心接下他的全力一击。   他脚步不由停下,司马纵横即时回过身来,道:“他们的人来了。”   欧阳绝“哦”一声,身形移前,从洞口往外望,只见常护花一伙飞骑奔到皇陵的前面。   相距那么远,当然不容易分辨得出来是什么人,欧阳绝笑笑接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是先派人视察周围环境。”   司马纵横说道:“从装束看来,为首的几个应该是江湖人,常护花火狐也在其中。”   这两个人的装束都容易辨认。   欧阳绝笑笑:“常护花那个小子也可谓胆大包天,可惜皇帝未到来,否则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他们轰杀。”   司马纵横道:“的确可惜,这个人我一直没多大的好感,早已想将他除掉。”   欧阳绝道:“总会有机会的,我们无妨等等。”   司马纵横道:“只要解决了龙飞,其他人根本无须顾虑。”   欧阳绝打了一个“哈哈”:“之前龙飞已做足预防工作,若是皇帝死在这里,就失职一罪,已足以令他失势。”   司马纵横沉吟道:“这要看他的为人以及势力,以目前他的势力要谋朝篡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可见他到底是一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引咎退隐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司马纵横道:“在某些环境这个人的确非常讲原则,但很多事情他都是一意孤行,认为怎样做便怎样做,绝对不在乎什么原则。”   欧阳绝道:“连祖先定下来的规则也一样?”   司马纵横沉吟道:“应该就是了,正如白马寺原是国宝,他却胆敢将之辟为战场,藏经阁改来藏放名人谱。”   欧阳绝道:“那是说,朝廷中,若真是群起而攻之,他难保把心一横,自己做皇帝,将反对他的人一网打尽的了。”   司马纵横道:“绝对有这种可能,朝廷中反对他的人若是联合起来对付他,也够他应付的。”   欧阳绝接问:“他们现在已经联合起来了。”   司马纵横道:“这个可不大清楚。”   欧阳绝一怔,问道:“你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络,作好准备,在皇帝死后,如何对付龙飞?”   司马纵横道:“没有,之前与我有联络的九王爷一伙已被肃清,朝廷中到底还有什么人与龙飞作对,问我也不清楚。”   欧阳绝怔在那里,司马纵横接道:“龙飞若是在皇帝身旁,必定难逃一死,只要他死了,事情便变得简单。”   欧阳绝目注司马纵横,道:“到时你便可以重新招兵买马,再组天地会。”   司马纵横道:“应该会。”   欧阳绝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已与朝廷中反对的一方取得联系,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司马纵横道:“他们当中权势最大的就是九王爷,结果功亏一篑,其他的就是有他那个胆量,看见我这件事成功之后,会主动与我合作。”   欧阳绝又叹了一口气:“除非是后继无人,天下混乱,否则朝廷中人相信都宁愿以自己的方式解决。”   司马纵横笑了笑:“我这种方式其实无什么不妥。只是危险了一些。”   欧阳绝再上下打量了司马纵横一遍,摇摇头:“我现在才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司马纵横道:“野心大……”   欧阳绝摇头截道:“你只是惟恐天下不乱。”   司马纵横一怔,大笑:“现在也许是的。”   欧阳绝道:“也许你已经没有了斗志信心,之前失败得实在太惨——”   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司马纵横看看他,笑笑:“原来你也有冲动的时候。”   欧阳绝叹息说道:“每一个人都会有的。”   司马纵横摇摇头:“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希望你不会因此而影响工作。”   欧阳绝苦笑:“你这一次毕竟只是存心捣乱,并没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不等于没有意义。”   欧阳绝怔怔的看着司马纵横,突然放声大笑:“你倒是不错,就是事后难逃一死,只要成功,亦足以扬名天下。”   “绝对可以。”司马纵横笑笑:“好像这种机会,到底不多。”   欧阳绝颔首:“不错.我现在需要关心的只是这件事能否成功。”   司马纵横说道:“成功的机会应该很大。”   “当然了,有谁会想到火炮是藏在这面峭壁之内。”欧阳绝得意大笑。   司马纵横亦大笑,才笑了三声,突然停止,目光亦凝结,欧阳绝看在眼内,不由探头循司马纵横的目光望去,这一望之下,亦不由一怔。   司马纵横即时一声叹息:“我们成功的机会其实不大。”   欧阳绝目光一转:“他们也许只是偶然向这边望来,其实并无发现。”   司马纵横道:“我也希望是,可惜看情形他们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欧阳绝不由自主的摇头:“他们怎可能发现其中秘密?”   司马纵横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相信,但他们甚至已向这边走来。”   欧阳绝脱口叫道:“一定有奸细。”   司马枞横道:“若是有奸细,龙飞早已千军万马包围这里。”   欧阳绝往峭壁钱再一看,嘟喃道:“他们真的是向这边起来,连我们都看不出什么破绽,他们竟然会看出来,不可能。”   司马枞横沉吟道:“我看其中必然出了什么漏子,引起了龙飞他们的注意。”   欧阳绝仍然是连声的:“不可能!”   司马纵横又叹了一口气:“什么地方出漏子也好,我们都是来不及补救了。”   欧阳绝显得有徬徨:“那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撤退?”   司马纵横摇头:“不能撤退。”   欧阳绝道:“那怎样应付才……”   司马纵横道:“我与我的人下去,看怎样将他们诱开,皇帝一定要来的。”   欧阳绝道:“我们则是守在这里,按照原定的计划袭击皇帝?”   司马纵横回身轻抚着那具火炮,说道:“这具火炮不发射,大家都会觉得很不开心。”   欧阳绝想想,颔首。司马纵横接道:“若是我们不能将他们诱开,你便看情形发射火炮,杀得多少人便多少人好了。”   欧阳绝道:“常护花火狐若是真的在那当中,我倒想现在便施放火炮。”   司马纵横道:“这不是解决私仇的时候,以大事为重,就是只得一分机会,也要抓住。”   欧阳绝反问:“若是赶不及轰杀皇帝,龙飞又正好在射程中?”   “杀龙飞!”司马纵横斩钉截铁的。   欧阳绝美同:“这算不算是私仇?”   司马纵横冷应道:“龙飞与皇帝同样重要,严格来说,皇帝不过是一个傀儡,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只有皇帝存在,要真的轰动天下,只有杀皇帝。”   欧阳绝接问:“杀龙飞又有什么影响呢?”   司马纵横叹了一口气:“就像杀你一样。”   欧阳绝笑道:“蛇无头不行,追随我的人将会解散,你真正的敌人其实是龙飞,除掉了龙飞,还有什么人能够与你一较高下?”   司马纵横说道:“你是说我本末倒置了。”   欧阳绝道:“也许你非常不高兴我这样说,这实在是事实。”   “本来是的。”司马纵横道:“当年有九王爷为后盾,若杀龙飞九王爷即可代之而起,推翻朝政,现在朝中却没有人支持我,龙飞虽死,并不会制造出很大的混乱,而皇帝亦有足够的时间将局势平复,另觅适当的人,镇压有企图的朝廷中人。”   欧阳绝道:“那样的人并不难找。”   司马纵横道:“他的人现在已非常团结,无论哪一个统率,一样发挥威力。”   欧阳绝大笑,道:“现在我总算完全明白。”   司马纵横冷冷道:“不管你明白不明白,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欧阳绝摇头:“不管怎样我都会全力尽心去做,这个时候难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司马纵横目光一转,手一抖披风,就像一团风也似奔出去,白痴亦步亦趋。   欧阳绝目送司马纵横消失不见,转回洞那边,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很清楚,常护花等人已经非常接近,仍然在火炮的射程内。   他若是射程从皇陵那边移开,绝对可以向常护花他们发出一击,但当然没有那么凌厉的威力。   剩余的火药都埋在皇陵下,他们事实也没有考虑到常护花等会向这边奔来。   火炮威力不错很大,但常护花等已分散,马又快,一击之下,只怕也伤不了多少个。   欧阳绝当然压抑得住这股冲动,只看看皇陵那边,静待龙飞或者皇帝的出现。   他当然也明白,一切都要看司马纵横的行动,若是引不开常护花等人,只要常护花等人爬上这座峭壁,很容易便发觉其中的秘密。   司马纵横若是肯真的面对常护花等人,常护花等人应该会上当,而司马纵横追去,到他们省觉的时候,龙飞或者已在射程内。这是惟一的机会,司马纵横必须这样做。   欧阳绝念心一动,身形疾转,向司马纵横离开的方向掠去。那边有一条半人工半天然的山沟,还有一些特别设计的滑板,以方便滑下去,是迅速离开这座峭壁的方法。   欧阳绝掠到山沟边缘,只见司马纵横踏着一块滑板一只飞鸟般疾滑了下去,那个白痴却呆立在山沟的旁边,呆看着司马纵横。   欧阳绝不由脱口叫一声:“白痴!”   白痴霍地转过身来,瞪着欧阳绝,露出森森白齿,发出狗吠也似的声音来。   欧阳绝一怔,仍然走近一半,道:“你怎么不走?”   白痴吠得更响亮,一串串白沫从齿缝冒出来,眼神也变得凶残。   凶残而混浊,欧阳绝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的眼神,脑际间突然灵光一闪。   “你其实真的是一个白痴。”欧阳绝叫出来,声音恐怖而惊讶,还有愤怒。   白痴给他这一叫,竟然露出恐惧的神色,欧阳绝冷笑接道:“受保护的其实是你,并不是司马纵横,司马纵横不在旁边你便凶不了起来。”   他说着又迫前一步,白痴倒退,举起双手,握着拳头,看似便要揍欧阳绝,可是那神态却告诉欧阳绝他根本不敢动手。   欧阳绝不退反而招手:“来,让我看你有多大本领。”   白痴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到欧阳绝将袖子卷起,竟然跪倒在地上,眼泪迸流。   欧阳绝没有迫前去,也没有再呼喝,摇头大笑,转身,这一次,他是笑自己的幼稚,竟然连这样的一个白痴也看不透。   他事实看不透,就在他转身同时,白痴突然又好像一条恶狗也似扑了上前,扑向他后背。   这一扑既快且狠,只是扑击的位置并非要害。   欧阳绝身形一偏,便避开,白痴扑倒在地上,扑了一脸的沙土。   他随即爬起来,伸手抹去脸上的沙土,欧阳绝若是这个时候出手,要杀他当真易如反掌。   欧阳绝却只是负手踱了开去。   白痴看着欧阳绝,突然放声哭起来,接追上前去,扭打着扑上。   欧阳绝再闪开,厉叱道:“住手!”   白痴给喝得一怔,但随又扑前,欧阳绝终于出手,并指如剑,疾点向白痴。   接连三下都是点在要害上,白痴的身子倒飞,眼耳口鼻突然鲜血狂涌,只有完全没有练过内功的人才会有这种反应,欧阳绝也这才肯定这个白痴真的只懂得装模作样。   这样的一个白痴由司马纵横来摆布竟然变成了一个高手,这当然是因为任何人都绝不会相信司马纵横会容许一个白痴做他的手下,侍候他身旁。   追随司马纵横的其他人是否也都是这样或者接近白痴的人?欧阳绝不敢想象,一直以来他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就像江湖上其他人一样,相信司马纵横的势力。   事实在这之前司马纵横的天地会非独势力庞大,而且做过好些惊天动地的事,虽然事与愿违,连番失败,但谁都相信他一定会将精锐保留,准备作最后一击,在他左右的应该都是高手,就是白痴,也应该是身怀某种绝技,有高度杀伤力的那种白痴。   欧阳绝其实也早就看出这个白痴有问题,却是只考虑到危险性方面。   司马纵横用到这种白痴是否就表示他已经没有可用的人,欧阳绝不由再往下望去.   白痴也正就倒在那条山沟下,百数十个他的手下随即纷纷从藏身的地方窜出来,他们原是负责峭壁下的安全,这时候当然已接得司马纵横的暗号。   他们准备了马匹,也随即在隐蔽的地方将马匹拉出来,跳上鞍。   司马纵横也上了马,然后若有所觉的向上望来,白痴的尸体正好滑到他身旁。   他没有看那个白痴,目光落在欧阳绝身上,相距太远,欧阳绝只是寸许大小,根本看不到欧阳绝的神情变化,司马纵横也只是伸手往面上一抹,抹下了一层薄薄的面皮来。   这层面皮剥下,他便不太像司马纵横。最低限度他没有司马纵横那股霸气,但无论如何,动作语声他都已学得很像,甚至具备差不多的分析能力,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得到,他追随司马纵横绝无疑问已经有相当时候。   抹上了那层面皮,他与司马纵横唯一有分别的应该就是武功,也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司马纵横安排一个那样的白痴在他身旁。   那样一个白痴一方面拉远了别人与他的距离,也有一种转移别人注意的作用。   司马纵横在这个替身上显然已下了不少苦心,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这个替身也显然有相当权力,再将面皮抹上,手一挥,与那百数十个天地会的人飞骑奔出去。   欧阳绝虽然居高临下,但这边背着阳光,以他目光的锐利,看得并不大清楚,可是从那个抹下面皮的动作已经知道是什么回事。   他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当然是苦笑,当日他曾以替身逃过了一劫,却是想不到司马纵横也有此一着,而他竟然一直都看不出来。   司马纵横到底什么时候换过这个替身他也一些记忆都没有,他甚至怀疑由开始他所接触的就已是一个替身。   司马纵横座下不乏能人异士,化身千百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他完全瞧不出来也不足为怪,现在他笑的也只是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么重要,司马纵横少不了他的助力。   他总算明白他只是司马纵横若干布局中的一着,虽重要,就是失败也不要紧。   只要司马纵横不死,这种布局就能够继续下去,最重要的只是司马纵横本人。   他佩服的也只是司马纵横那种方法,不管成功与失败都尽力尽心的去做。败都尽力尽心的去做。   那个替身现在去做的也应该就是诱开常护花等人的注意,以便他能够完成那一击。   现在他要做的也就是看稳那具火炮的操作及至发射。   他若是不在,他的人必然怀疑,只要信心动摇,不难会散开逃命,这个计划便完全崩溃。   这样逃命就是逃得了,也没有意思,欧阳绝还是一咬牙,转去秘洞。   他这种反应当然又在习马纵横意料之中。   常护花等数百骑这时候已非常接近。   他们最初怀疑火炮可能藏在皇陵内,但在金不换与天雷曹霸的推断下,还是否定了这种可能,转而怀疑到那边的峭壁。   也经过一番考虑,认为周围的地方没有比那边的峭壁更值得怀疑,他们才集中向那边赶去。   一路奔来,一些反应也没有,他们的心意难免亦有些动摇,要知道这时候他们绝不能出错,一出错便无从补教了,所以听到那一阵马蹄声,他们都不由大感兴奋。   那一阵马蹄声,也就是司马纵横的替身以及天地会那一伙弄出来,他们也很快出现在常护花等人眼前,却不是向常护花等人攻击,而是逃过去。   司马纵横那个替身差不多走在最后,常护花一眼瞥见,不觉叫出来:“司马纵横!”   旁边金不换不由一怔:“在哪儿?”   香芸手指着:“那个不就是了!”   火狐立即道:“我们将他拿下来!”   宗萨巴第一个有反应,催骑便欲追出,常护花急忙叫住:“别追!”   宗萨巴道:“擒贼擒王,司马纵横可是天地会主,将他拿住,还有什么解决不来?”   常护花道:“就是这样,他更加不会在我们眼前出现,没有理由不知道自己的重要。”   宗萨巴道:“你是怀疑那并非真正的司马纵横?”   金不换插口道:“欧阳绝也有假的,司马纵横就是有假的也不足为怪。”   常护花接道:“就是真的.也不会这样离开,这分明就是诱我们追上去。”   香芸点头道:“也是要我们放弃这座峭壁。”   金不换道:“那我们更加要彻底搜查这座座峭壁。”   常护花随即挥手,三支烟花火炮接在那些御用杀手中射出,在空中爆出了血红色的三团。   宗萨巴一见,奇怪道:“这是什么讯号?”   常护花道:“通知附近的御用杀手去截击司马纵横一伙。”   香芸接道:“这周围百里我们已布下了无数关卡,截查所有进出的人。”   金不换笑道:“所以截查不着司马纵横他们当然是因为他们早已作好了安排,但现在他们这样离开,要不被发现,那除非都已睡着。”   常护花接道:“他们若是真的要离开,我们的人未必能够发现他们。”   香芸道:“这附近都是山野,他们若是化整为零,绝不难由山野间逃去。”   常护花接道:“但他们的目的若是在诱我们离开这座峭壁,看见我们不肯追上去,一定会回来骚扰我们的行动。”   香芸恍然道:“那三支烟花火炮主要的目的其实在扰乱他们的注意。”   常护花点头道:“我们大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这里设伏,阻止他们反扑。”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峭壁下,常护花滚鞍下马,随即吩咐一半的御用杀手在峭壁下布防,由香芸金不换指挥,其余一半则由他与火狐宗萨巴曹霸带着,往峭壁上攀去。   曹霸在皇陵那边已算准了角度距离,来到了峭壁下,金不换亦立即指出峭壁上哪部分适合开挖地道。他们也就是以此为目标,没有发现才向其余的地方搜索。   欧阳绝他们的藏身所在也就在曹霸、金不换意料之中,他们所以在那儿开凿地洞,当然是依照火炮图样与那两个老匠人的意见。   那两个老匠人到底是曹霸的下属,他们计算得到的曹霸又怎会计算不到?   金不换在土木建筑方面的成就绝不在欧阳绝之下,在曹霸的指点下当然能将范围收缩至极限。   峭壁如削,常护花与那些御用杀手都经过特殊训练,借着绳钩的帮助,迅速往上攀登。   欧阳绝回到洞内,从壁上开的洞往外望,看见常护花等人在峭壁上散开,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他们攀上峭壁来,却想象得到。   他的心情很复杂,也前所未有的紧张,目光转向皇陵那边,只希望目标快些出现,让他能够发出那一击。   聚在火炮旁边其他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的面上,那无形中也给他很大的压力。   龙飞一伙终于在他的视线中出现,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欧阳绝不知道皇帝是否在其中,却默算着不向这群人发射火炮,是没有机会的了。   他立即大喝一声:“小心!”   火炮两旁的人随即作好准备,两支火把已燃亮,只等一声令下,便将药引子燃着,发射火炮。   在火炮的旁边有好些木架,都是用以固定火炮,以便那一击能够正中目标,留在洞中的人主要的作用也是固定那些木架,他们现在都已紧靠在木架上。   龙飞那一伙当然已经发现这边的情形,都停下向这边望来,欧阳绝看在眼内,心底咒骂,既急且怒。   眼看着,两队御用杀手由那边分出,向峭壁这边奔来,龙飞与其他的人也这才转身,继续向皇陵进发。   欧阳绝紧咬牙关,准备发出发射的命令,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了一只眼睛。那双眼睛是在洞穴外出现,绝无疑问是常护花的人已攀上来,在洞外窥望。   欧阳绝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刹那仍然不由吓一跳,他的剑立即刺出,穿过洞璧刺了出去。   那个御用杀手也是有所发现,喜出望外,一声:“在这里!”出口,发觉危险要闪避的时候,剑已经穿壁而过,穿进了他的要害!   他惨叫,一个身子从峭壁上飞堕下去,没有人来得及抢救,连常护花也不可能。   他就在旁边丈许,立即大叫“小心”,将几颗霹雳子抛向那边的峭壁,那都是曹霸制炼的火药暗器,一颗撞上一颗,爆炸开来。   洞壁原就很薄,不过经过药物特别处理,欧阳绝那一剑刺出,已震动了其中部分,再被火药爆炸震荡,一大幅洞壁立即崩溃剥落。   欧阳绝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发射!”   药引子立即被燃着,一个拿火把的已经被惊呆,但另一个虽受影响,还有勇气点燃引子。   火狐即时悬着钩绳飞进,梭子般的暗器先射进去,   惊心动魄的破空声响中,射倒了最挡在面前的几个欧阳绝的人,宗萨巴也跟着扑入,鬼剑动处,又刺倒几个,常护花并不慢,一入剑即剌向欧阳绝,一面大呼:“小心火炮!”   天雷曹霸跟着掠进来,应声一蓬霹雳子扔进火炮的炮管内。   与霹雳子爆炸同时,火炮亦发射,当真是天崩地裂一样,一团火球在霹雳轰鸣中射了出去。   那些霹雳子与之比较,简直小巫见大巫,可是霹雳子那样一爆,到底将炮管震偏了半尺。   若是那些欧阳绝的人抓稳木架子,炮管未必受影响,问题是火狐宗萨巴暗器兵器齐施击倒了前面一排,其余的惊吓下忙着找兵器对付,大受影响,忘记了固定那些木架的重要,终于影响到炮管的稳定。   那虽然相差半尺距离,到火球落下,与原定目标相差已经有数丈。   火球落下立即爆开,距离目标虽有数丈,并未能够引发埋藏的火药,那附近的御用杀手看见火球飞来,虽然都急忙策骑避开。仍然有十多个被波及,人仰马翻。   龙飞距离火球落下的地方亦不过二十来丈,只看得魄动心惊,随即挥手,所有御用杀手立即飞骑向那边奔去,龙飞与其余子女亦动身.千百飞骑掀起漫天尘土,声势夺人。   司马纵横那个替身看见常护花等人不追来,奔出了数十丈便勒转马头回奔,他们的目的在诱开常护花等人,好让火炮能够达到预定的作用。   他们还未冲到常护花指派那些御用杀手防线前,火炮已经射出。   霹雳那一声令他们不由都一呆,坐骑却仍然奔前,那些御用杀手同时发动了攻势,长矛暗器飞投,紧接策马奔出,冲杀前去。   杀声震天,天地会那些人看见火药爆炸以为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心恋战,长矛暗器伤亡了数十人,更就大受影响,纷纷勒转马头逃命。   司马纵横那个替身也不例处,他原要喝止天地会一众,好替他挡住追兵,但看见这种情形,如何喝得出口,急忙策马开溜。御用杀手没追杀,只是飞骑两侧冲上,到底养精蓄锐,胯下的又都是快马,迅速将天地会一伙追过,然后勒转坐骑反击。   天地会的人不战自乱,很快便给截下来,龙飞那边迅速接近。   只看那声势他们便已心惊胆战,前无退路,后有追兵,那还不为之大乱。   那个替身嘶声大喝:“杀掉他们……”下面的话尚未接上,七八个御用杀手便向他冲来,天地会一伙亦同时被其余御用杀手冲散。   一场混战立即展开,天地会一伙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事实御用杀手的数目亦数十倍他们!   这一战很快便结束。洞内的一战更简单,欧阳绝手下那些匠人如何是御用杀手的对手,何况还有宗萨巴火狐这种高手。   支持得最久的也就只有一个欧阳绝,他要比常护花在那座护院中找到的他那个替身强多了,可惜他遇到的非独是御用杀手中最强的一个,还是江湖上年青一辈最负盛名的剑客。   他想将常护花迫下峭壁,可是常护花身手灵活,很快便翻到他身后,反将他追到峭壁的边缘。   “姓欧阳的,将剑抛下算了。”常护花剑势一缓,说出了这句话。   欧阳绝冷笑:“你要我弃剑投降?”   常护花道:“以你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欧阳绝道:“弑君大罪,你以为我弃剑投降,从轻发落,又会怎样?”   常护花道:“不清楚,但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欧阳绝大笑:“我这种人就是囚上三天也受不了,而你们一定不会只将我囚上三天。”   常护花笑了,欧阳绝目光往峭壁下一看,道:“我看你还是将我迫下去,像你这种御用杀手,难道还狠不下心肠?”   常护花方要答话,欧阳绝突然怪叫一声,翻身疾往峭壁下扑落。   龙飞一骑正停在峭壁下,衣饰有异一般,欧阳绝虽然不认识他,也知道他身份有异其他人,说不定非常重要,甚至有一种说不定就是龙飞的感觉。   他的对象也就是龙飞,一只飞鸟也似的头下脚上飞扑而下,剑取龙飞的脑袋。   峭壁高愈百丈,欧阳绝飞扑而下真是飞鸟一样,那刹那的刺激使他不由自主的放声叫出来。   常护花目光及处,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看出欧阳绝的企图,可是这种高度,如何能够一剑击中目的?   龙飞在峭壁下正仰首上望,看见欧阳绝这样冲刺下来.只是一声叹息:“疯子一一”   欧阳绝这一着也的确接近疯狂,他却没有这种受,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的眼睛已因为逆风刺痛,然后他突然感觉一个身子亦被风吹偏开去,他的剑仍然指着龙飞,到他再突然发觉,剑尖所指的方向并非身子飞投的方向,距离地面已没有多远。跟着他发现自己正向一堆乱石撞去,身形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也就在狂叫声中一头撞在乱石上,粉身碎骨。   龙飞没有呼叫,只是放声笑出来,由心里笑出来,到现在他才放下那一块心头大石。   所有的人也有这种感觉。   “那个只是司马纵横的替身,司马纵横所以用这个替身,绝无疑问对这一次行动不太看好,并没有一定成功的把握。”   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是祭祀之后,龙飞非常轻松的坐在府中大堂上。   盛筵摆开,兴高采烈,每个人都开怀畅饮,这一次有惊无险,他们当然开心得很。   龙飞叹了一口气,接道:“但亦不无可能他已经完全失却信心。”   常护花道:“就是成功他亦没有足够的力量进一步推翻朝廷。这一点相信他早已明白。”   龙飞点头道:“他现在做的无疑是一种捣乱的行为,不计较后果收获。再这样下去.我看他不难成为一个疯子。”   常护花道:“这一次的行动已接近疯狂的了,不知下一次又会闯出什么祸。”   龙飞大笑道:“不管怎样,今夜我们都不醉无归。”   众人轰然齐应,千杯共举尽情畅饮。   能够开怀尽饮的时候他们便开怀尽饮,面临困难要悉力以赴的时候他们亦悉力以赴。他们当然希望这已是最后一战,也当然不是。最后的一战又将在什么时候降临?   十   八月初八,天色澄霁,骄阳当空。   在蜀北剑阁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有五骑人马正在泼喇喇的疾驰着。   这条大道,两旁松柏参天,只见枝干挺拔,各得其势,而道路两旁,风景之幽美,更是难描难叙,十分宜人。   剑阁为一平原,该地民风淳朴,屋宇鳞次栉比,而世称“剑阁雄姿”、“剑阁天下险”者,乃是指剑门关而言。   剑门关又名大剑山,从远处仰望,只见危峰矗立,雄浑嵯峨,而登山之后,更是壁如刀削,艰险难行之极。   这时候,那五骑马正是望着大剑山疾驰而来的。   这五骑人马,当先一匹马雪白神骏,鞍辔鲜明,而在鞍上的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虽然他还是个弱冠少年,但却浓眉朗目,身形相当高大。   在他的背后的,是四个青衣汉子,这四人不是腰际悬挂佩刀,就是背上负着长剑,显然都是身怀武功的富家子。   五骑人马疾驰了一顿饭时光左右,才在大剑山南麓一座镇甸上停下来。   锦衣少年回头望那四个青衣汉子一眼,道:“这里就是望峰镇吗?”   一个背负长剑,满脸麻豆的青衣汉子点点头,道:“少爷,这里就是望峰镇了,但英雄馆在什么地方,还得打探打探才成。”   锦衣少年:“唔”的一声,忽然目光大亮,道:“不必问谁了,英雄馆就在前面。”   说着,两腿轻轻在马腹上一挟,白马立刻洒开大步,向前直冲出去。   锦衣少年也许是一时性急,未曾念及这里已是人来人往之地,他把马儿催得这么快,是很容易会产生危险的。   当然,有危险的绝不是他自己,而是镇上的途人。   那满面麻豆的汉子早已眉头大皱,正待高呼劝止,白马已把一个白发老者跌撞在地上。   锦衣少年急忙把马儿勒停,同时翻身下马扶起老者:“老丈,你没事吧?”   白发老者满面怒容,骂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龟儿子?瞧你这身衣着打扮,准是家里有点臭钱的纨垮子弟,但这里也是王法管治的地方,你若把我撞死了,恐怕并不怎么好玩。”   锦衣少年给他劈头便骂一句“龟儿子”,不禁心中有气,但想到刚才把他撞倒了,那是自己不对在前,所以立刻就原谅了他,反而微笑说道:“老丈教训得对,我会记住了。”   “你记住了?你会记住些什么?”白发老者怒声道:“你是不是会记住自己是个龟儿子?”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忖道:“这老人家不好惹,再给他缠下去想不做龟儿子也不行了。”   想到这里,立刻向老丈打了一个揖,说道:“既然老丈平安无事,在下也放心了,此刻在下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办,告辞了……”   “告辞?我要到官府里告你一状才是真的!”白发老者忽然伸手抓住了锦衣少年的右臂,喝道:“你在闹市之内撞倒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锦衣少年悚然一惊,他吃惊并不是因为老者要“告他一状”,而是因为老者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这一抓只是很普通的动作,但这锦衣少年乃武林世家子弟,他从八岁就开始苦练三十六路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大法,所以虽然如今还只是十七八岁年纪,但对于擒拿制敌功夫,已有相当不错的见识和基础,可是,他此际竟然没有看见白发老者怎样出手,一条右臂已给对方紧紧抓住。   他一惊之下,立时叫道:“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挣扎,但那老者五指如钳,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挣脱出来。   到了这时候,锦衣少年终于知道这老者不是寻常之辈,而跟随着他的四个青衣汉子也大为紧张了,纷纷亮出了兵刃,喝令白发老者把锦衣少年释放。   白发老者冷冷一笑,道:“怪不得到处横冲直撞了,原来是仗着人多势众!”   那满面麻豆的青衣汉子一挺长剑,喝道:“就算我家少爷适才鲁莽一点,但想在路上撞倒你老人家,恐怕还没那么容易罢?”   白发老者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莫非是我这个嫌命长的老儿故意撞到马蹄上去了?”   麻脸汉子沉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也罢!”   白发老者“哼”一声,道:“谁跟你们心照不宣啊?我现在就把这龟儿子抓去见官,谁敢跟上来,我一掌就毙了他!”   锦衣少年怒道:“就算真要带我见官,为什么不许他们跟来?”   白发老者喝道:“你懂个屁!”   锦衣少年惊怒交集.正要全力反抗,突觉背上灵台穴一麻,脑后哑穴也给戮闭,立时变得无法动弹,也无法叫出半个字来。   麻脸汉子面色一变,喝道:“老儿,你是什么人?竟敢掳劫我家少爷!”   白发老者“呸”一声,道:“谁说这是掳劫?你不懂事,还是少开尊口,你们快快滚回福州去好了!”   麻脸汉子虽已掣剑在手,但却一直投鼠忌器,未敢出手,此时听见老者“乖乖滚回福州”一语,心下更是骇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咱们是甚么人!”   白发老者道:“你们四个狗奴才听住了,前面就是英雄馆,你们要去找人就去找个够,至于这小子,老儿会好好教训他了!”   麻脸汉子又大声喝道:“老匹夫,你若敢动我家少爷一根汗毛,将来一定死不全尸!”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人若一死,臭皮囊就算四分五裂,天各一方那又如何?尔等混蛋,真是盲心盲眼,迂腐无知之极!”说着,挟起锦衣少年,转入一条横巷飞掠而去。   四个青衣汉子面如土色,也立刻展动身形紧追不舍,但那老者轻功奇高,虽然胁下挟着一个少年,但转眼之间已摆脱四人的追缠,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个青衣汉子紧迫了一程,有如瞎眼苍蝇一般乱碰乱撞,但哪里见得着两人的影子。   四人追了一会,都已汗出如浆,那麻脸汉子面色灰败,忽然叫其余三人停下来,道:“追,不是办法,就算追上了,咱们也没有本领把少爷抢回来.”   另一个使雁翎刀的青衣汉子喘着气,他满脸都是惶恐之色,闻言便道:“但少爷在这里给人掳走了,咱们怎样回去向岳庄主复命?”   麻脸汉子忽然一拳击向自己的额角,恨声说道:“岳庄主待俺恩重如山,倘若这次不能把少爷寻回,俺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其余三人都是面上动容,但麻脸汉子忽然又摇摇头,道:“不!俺不回去那是不成的,就算俺不走回福建,也要把这颗不中用的脑袋割下来,让三位兄弟带回家乡去……”   使雁翎刀的青衣汉子陡地怪叫起来,大声道:“尉迟麻子,你是甚么话了?若要割脑袋,就大家一起割,咱们虽然不是甚么结拜兄弟,但十余年来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这一次咱们背了黑锅,也决计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若敢自萌短见,俺朱得胜矢誓相随,大家一起到阴曹地府再做朋友好了。”   朱得胜这么一说,其余两人也是齐声附和,大家一致认为今日之事,须由四人一起担当到底。   尉迟麻子大为感动,拍了拍其余两人的肩膊,叹道:“刘吉、谢山虎,你们真不愧是俺的好兄弟,但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咱们连那老头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唉……少爷这一趟只怕……”说到这里,只觉喉头梗塞,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吉皱了皱眉,忽然道:“咱们何不到英雄馆去?”   谢山虎一怔,道:“少爷已给人掳去了,咱们还到英雄馆干吗?”   刘吉道:“正因为少爷给掳去了,咱们更加非要到英雄馆不可”   朱得胜也点了点头。道:“刘吉说得对,岳庄主是嘱咐咱们护送少爷到英雄馆会见一个和尚,那和尚说不定会有办法,把少爷救回来。”   尉迟麻子沉吟半晌,才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姑且试试看了。”   四人主意即决,便折回锦衣少年被掳之处,只见街道前面有块招牌伸了出来,上面用金漆写着“英雄馆”三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原来这“英雄馆”是一间酒楼,四人才踏进大门,便看见一个黄袍和尚,他正在捧着酒缸仰首大喝。   这和尚大概五十岁左右年记,长得魁武壮大,面有刀疤,连左边耳朵也似曾给利刀削过,只剩下了一小半肉块,和右边的一只肥大耳朵全不相衬。   尉迟麻子一见黄袍和尚这般容貌,便知道找对了地方,也找到了自己应该要找的人,他正要开口,黄袍和尚已把酒缸重重放在桌上,喝道:“有什么好看!没见过大和尚喝酒吗?”   尉迟麻子干咳一声,陪笑道:“大师切莫误会,小人是从福州来的。”   “福州?”黄袍和尚倏地目光一亮,说道:“你们是福州清泉庄岳冲霄派来的吗?”   尉迟麻子抱拳道:“是,小人正是岳庄主派来的,小人姓尉迟名过,但一般人都叫小人做尉迟麻子。”   黄袍和尚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道:“是尉迟达也好,尉迟麻子也好,洒家要见的是岳秋云,他在哪里?”   尉迟麻子吸了口气,道:“少爷不见了。”   黄袍和尚脸上忽然出现一股凌厉杀气,喝道:“你说什么?”   尉迟麻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才道:“咱们刚来到这市镇,少爷便给一个老儿抓去了。”   黄袍和尚瞪大眼睛,接着左掌一拍桌子,那张看来还十分坚实的木桌竟然立刻就四分五裂地塌下去,连酒缸也被摔个稀烂:“他奶奶的,你敢耍弄洒家?你有几个鸟脑袋?”   尉迟麻子脸色铁青,但这一次却不再退缩,反而踏前一步,昂首道;“小人知道,这一次小人是犯了极严重的错失,但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大师若要惩处小人,尽管下手,小人决不眉头一皱。”   黄袍和尚“妈的”一声大叫,忽然一掌刮在他脸上:“你这小子,怎么句句说话都有‘小人’这两个字?”   朱得胜在旁瞧不过眼,忍不住怒声道:“大师,士可杀不可辱!”   黄袍和尚干笑两下,倏地伸手把朱得胜的雁翎刀从鞘里抽了出来:“你这口刀虽不怎么锋利,用来杀你这种饭桶还是绰绰有余。”   朱得胜面色陡变,怒喝道:“还我刀来!”   黄袍和尚哈哈一笑,忽见雁翎刀直一下,横一下的,竟然把朱得胜当场剖开四截!   刘吉、谢山虎同时面色大变,双双亮出兵刃,尉迟麻子立时喝道:“别胡来,你们都不是大师的对手。”   黄袍和尚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们若打得过洒家,就会把洒家立刻乱刀宰了?”   尉迟麻子沉声道:“咱们四人就算全都死不足惜,但少爷给一个不明来历的老儿抓走,这件事情却是非同小可。”   黄袍和尚哼的一声,道:“那老儿是个怎样的东西?”   尉迟麻子说道:“年约七旬,鬃发俱白,衣着朴素,看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土老儿。”   黄袍和尚脸色一沉:“他奶奶的,像这种土老儿,随便到处都可以碰上七八十个!这岂不是等于白说吗?”   尉迟麻子道:“但小……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许多。”他刚才挨了一记耳光,那“小人”二字便再也不敢出口。   黄袍和尚忽然哈哈一笑,盯着尉迟麻子道:“从清泉庄派来的四个饭桶,看来就只有你才有点用处。”   尉迟麻子道:“大师过奖了。”   黄袍和尚道:“你跟洒家走。”   尉迟麻子道:“走往哪里?”   黄袍和尚道:“当然是去找岳秋云。”说着,忽然连挥四刀。   这四刀,两下横,两下直,只见血浆进溅,竟然又把刘吉和谢山虎双双剖为四截。   英雄馆里的顾客和伙计见他竟然接二连三地行凶,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胆子细小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而胆子较大一点的也远远站开,谁也不敢接近凶案现场。但在黄袍和尚附近,还是有几个人未曾离去,这些人并不是胆量特别大,而是给吓得手脚酸软了,他们不但跑不动走不开,甚至有些连屎尿也给吓了出来,又哪里还敢动弹?   若是换在平时,尉迟麻子就算明知武功远不如人,也非要拔剑跟这恶僧拚命不可,但现在他虽然面色煞白,连额上青筋也一条一条凸了出来,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强忍下去。   黄袍和尚举手投足之间,便轻易地杀了三人,然后又瞪着尉迟麻子道:“你怕不怕?”   尉迟麻子道:“我若说不怕,大师会相信吗?”   黄袍和尚格格怪笑,道:“但比起那些连裤裆都湿透的家伙,你已可算是镇定得令人出奇。”   尉迟麻子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但我自从懂事以来,便一直过着刀头舐血的武人生涯。”   “有种!”黄袍和尚又是一声大笑,道:“学武的人,未学打人先学挨揍,未曾杀敌便要随时有战死阵中的准备,倘若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一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尉迟麻子心中暗想:“这恶僧虽然凶残,但这几句话却是至理明言。”   黄袍和尚向地上支离破碎的死尸残骸一指,说道:“你跟这三个饭桶认识了多久?“   尉迟麻子道:“多者二十年,少者也十五六年光景。”   黄袍和尚道:“如此说来,他们都是你的多年老友了?”   尉迟麻子道:“不错。”   黄袍和尚道:“你想不想为他们报仇?”   尉迟麻子道:“想。”   黄袍和尚姆指一竖,赞道:“好,洒家就是喜欢你这种人,现在你跟着洒家走!咱们一起去找岳秋云,只要有机会,你不妨在途中杀了洒家为他们报仇!”   尉迟麻子摇摇头,道:“我武功低微,岂有什么机会?”   黄袍和尚道:“那不一定,常言有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明打你固然不及洒家,但你可以在背后暗算,甚至可以施放毒药和暗器!”   尉迟麻子又摇摇头,道:“明人不做暗事,要我暗箭伤人,我宁死不干!”   黄袍和尚一怔,继而大笑,道:“好一头蠢驴,咱们走,三天之内若找不到岳秋云,你我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尉迟麻子闻言,不禁一呆,付道;“若找不着少爷,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但你这恶僧为什么也会活不成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里,忽然又暗忖道:“岳庄主为什么要少爷千里迢迢赶到蜀北会见这凶僧?那老儿又是何方神圣,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劫走了少爷?”   尉迟麻子虽然不能算是蠢材,但这几点疑问,他就算再想三昼三夜,也恐怕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跟着黄袍和尚去找岳秋云少爷。   岳秋云给那老者点了穴道,可说是完全身不由己。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变成了别人的玩偶,白发老者有绝对的权力把他随意摆布。   岳秋云不由暗暗苦笑。   在清泉庄,他是庄主岳冲霄唯一的儿子,从来只有他摆布别人的份儿,又有谁敢对岳少爷稍为无礼?   但这一天,他给这老儿骂做“龟儿子”,又给老儿点了穴道,像是木头一样被他搬来搬去……   难道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岳秋云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父亲这次叫自己出门,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的。   岳冲霄给他一封信,并严令他不得在途中拆阅。   “当你到了望峰镇英雄馆,而又见到了半耳神僧后,才可把这封信拆阅!”   他父亲的说话,如今言犹在耳,但谁也想不到,就在他快要来到英雄馆的时候,突然杀出了一个神秘莫测,也凶残得离奇的老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掳走了。   岳秋云心想:“这老儿会不会是父亲的仇家?嗯,多半错不了,但他又怎样知道我会来到剑阁望峰镇?”   他越想越想不通,想了一回,白发老者已把他带到一条三岔路上。   在这条三岔路前,每一条路上都停放着一辆马车,白发老者把岳秋云抛进左边一条岔路的马车上,然后就喝叫一声,说道:“开车!”   他下令“开车”,并不只是一辆马车开动,而是三辆马车都同时疾驰而去。   岳秋云心中一凛,忖道:“这老儿原来早有预谋,而且计划得还很周密哩!”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凉了一截,他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说敌人的计划越是周详,被擒获之人也就一定难脱身。   马车行驶大约两个时辰左右,才停了下来,不久,那白发老者又把岳秋云揪出车外,原来马车已来到一条大河旁边。   这时候,河边已有一艘装有蓬顶的鱼舟停泊着,白发老者忽然解开了岳秋云身上的穴道,说:“你自己上船,别让明珠笑话。”   岳秋云甫解穴道,便怒叫起来:“你是什么人?是不是要绑架本少爷向我爹勒索?”   白发老者“呸”一声,怒声道:“你以为你老子有点铜臭便很了不起?就算他把整座清泉庄送给老夫,老夫也绝不稀罕呢!”   岳秋云大声道:“这么说,你是跟家父有仇了?”   白发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再穷叫,老夫就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岳秋云一挺胸膛,喝:“你敢?”   白发老者啐了一口,骂道:“你现在已是网中之鱼,甍中之鳖,休说把你舌头割掉,便是把你一刀阉……”   说到这个“阉”字,老者倏地住口,接着居然一个耳光掴在自己的脸上。   岳秋云一呆,心想:“你说要阉我便说个够好了,怎么忽然说不下去,还自己打自己作甚?”   但他转目向那渔舟上望去,便已明白这个老者何以有此奇怪的一着。   原来在那渔舟之上,负责划橹的是个妙龄少女,只见她穿着一袭湖水绿色的衣裳,体态婀娜多姿甚是动人,但这时候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却直瞪着白发老者,显然正在怪责他太粗俗,说话不堪入耳。   白发老者虽然对岳秋云凶巴巴的,但对这绿裳少女却似是十分忌惮,见她面有怒容,连忙陪笑说:“爷爷一时嘴快,说错了粗话,该打!该打!”说着,又打了自己两下耳光。   那绿裳少女见他连打自己三下,忽然“卟哧”一笑,道:“怪不得婆婆以前常骂你是个傻芋,真是一点也没骂错!”   白发老者干咳一声,道:“不要提你婆婆了,她喜欢做老尼姑就让她做个够,但你爷爷决不会做和尚来陪她。”   绿裳少女忽然寒着睑,道:“是你把她气得要出家为尼的,婆婆说,你贪花好色,六十多岁人还逛窑子……”说到这里,原本一片冰寒的俏脸已变得羞红起来。   “啐!啐!啐!”白发老者连啐三下,道:“往事不消提!往事不消提!”   岳秋云听见这对爷孙的对话,不禁越听越觉得稀奇,那绿裳少女忽然跺了跺脚:“你们再不上船,我可要走啦!”   岳秋云正待要说“不上船”,白发老者已在他背后推了一掌。   这一掌劲力奇猛,但却绝无伤人之意,只是把岳秋云“送”上渔舟而已。   绿裳少女撇了撇嘴,冷笑道:“爷爷就只会欺负这些小孩子,婆婆若看见了一定很不高兴。”   岳秋云心中有气,忖道:“你又有多大年纪了?比起本少爷,只怕还要差一两岁哩!”但这时候他是“楚囚”之身,自然没有心情来加以反驳。   两人登上了渔舟,绿裳少女便把渔舟顺着流水望南而行,而在舟行不久之后,她又唱起清亮的山歌来。   这一带的河水,只是浩浩漫漫,荡然自如地顺势回环流下的,在这晴空万里,秋高气爽之际乘舟听曲,本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岳秋云现在的心境,却是无法愉快起来,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古怪,就算这白发老者没有杀害自己之意,这种遭遇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绿衣少女一面摇橹,一面唱着流畅悦耳的山歌,又不时偷偷地向岳秋云的脸庞望过去。   有一次,岳秋云也仰着脸瞧了她一眼,而且两人恰好目光接触,但两人却又同时拧开了脸,不敢再互望下去。   绿裳少女一口气连唱了三首快慢不同的山歌,白发老者才呵呵一笑,道:“好漂亮的嗓子,就算是你婆婆再年轻五十岁,也唱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神韵来!”   绿衣少女“哼”-声,说:“你这些说话,我会记住的。”   白发老者捋着颚下银须,道:“你又要向尼姑婆婆搬能是非吗?这又有什么好玩?”   绿裳少女道:“你当然不好玩,但我好玩嘛!”   白发老者连连摇头,叹道:“都是你婆婆把你宠坏了,要不得!要不得!像你这样的丫头,将来怎找得着婆家啊?”   绿裳少女又是俏脸一红,道:“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出嫁的!”   白发老者道:“当然,有些野丫头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的,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孩子都要嫁人呀。”   绿裳少女道:“我偏不嫁,嫁不出去固然不嫁,就算有八百个婆家找上门来,我也不嫁。”   白发老者笑了笑道:“我的乖孙女儿,你可不是想到尼姑庵里陪你婆婆罢?”   绿裳少女摇摇头,道:“做尼姑要刮光脑袋,我决不如此奉陪。”   白发老者一怔,道:“你又不想当尼姑,为什么不嫁?”   绿裳少女顽皮地一笑,说:“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把你老人家气得福如东海,老当益壮!如何?”   自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野丫头,不把爷爷气上西天极乐世界已算是阿弥陀佛!”   绿裳少女不再理睬他,又再唱起嘹亮的山歌来。   白发老者见孙女儿不再跟自己答腔,便又向岳秋云打量起来。   岳秋云故意把脸孔侧开,却听见白发老者冷笑道:“这种娘娘腔的态度,是岳老儿亲自传授给你的吗?”   岳秋云挺着胸膛,大声道:“本少爷是堂堂男子汉,如今落在你手里,要剐要杀任悉尊便,何来这许多废话。”   白发老者道:“老夫几时说过要杀你了?”   岳秋云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白发老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岳少爷,江湖上人心险诈,你年纪轻轻能知道了多少?你现在心中自然正在大骂老夫,但日后……”   说到这里,忽听绿裳少女惊呼道:“爷爷,水王帮的强盗在前面劫船哩!”   白发老者脸色一变,向船首前方望去,果然看见有两艘大船靠聚在一起,而其中一艘大船船桅之上,还悬挂着几面黑色的大旗。   在这几面黑旗中间,都用金线绣上了一具骷髅骨,看来更是显得阴森诡秘,邪门十足。   白发老者哼的一声,把绿裳少女推开:“你坐下去,让爷爷来摇橹。”   他这一推力道不轻,绿裳少女猝然不防,身子一侧便呛踉地跌了下去。   而她这一跌之下,便挨在岳秋云的身上,岳秋云吃了一惊,忙说道:“姑娘小心——”   绿裳少女急忙爬了起来,道:“你是谁?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迟疑了半晌,才说:“我是从福建来的。”   绿裳少女“唉”的一声,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吸一口气,道:“我姓岳,叫岳秋云,我爹是武林中人,我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练武。”   绿裳少女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好一点,我还以为你一点功夫都不懂哩。”   岳秋云凝注着这绿裳少女,只觉得她艳如春桃,美丽之极,不由心中一荡,便也问着说:“你又叫什么名字?”   绿裳少女道:“我叫杨明珠,他是我爷爷。”   岳秋云看了白发老者一眼,怫然道:“你爷爷是个蛮不讲理的老家伙!”   杨明珠笑道:“我婆婆也是经常那样说的。”   白发老者陡地怪叫起来,说道:“老夫再蛮不讲理,也蛮不过水王帮这些强盗呢!”   这时候,渔舟已经迅速地接近了前面两艘大船,白发老者突然长啸一声,接着身形暴起,从渔舟飞跃上挂着黑旗的大船上。   船上立刻有人厉声喝叫:“何方老儿,是不是他妈的活腻了——”   叫骂之声未已,只听得“卟通”一声,已有一个黑衣汉子从船上给抛了下去,一直跌进河水之中。   杨明珠望了岳秋云一眼,道:“打起来啦!”   岳秋云急道:“还等什么,快去帮你爷爷!”说着,从靴旁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便要上船去助战。   杨明珠微微一笑,道:“我爷爷把你弄得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憎厌他的吗?”   岳秋云眉毛一扬,道:“你爷爷虽然可恶,但最少他不会杀人越货。”   杨明珠笑道:“如此看来,你还不算得上胡涂透顶,但水王帮的强盗都很凶残,你要助战就得狠下心肠,不能稍有妇人之仁。”   岳秋云道:“这个自然,我会把他们打得爬不起来的。”   杨明珠道:“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岳秋云摇摇头,道:“没有,你问这个干吗?”   杨明珠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这一问是多余的,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少爷,自然一辈子没有遇上过真正的恶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大恶人是怎样的吧?他们凶残如兽,枧人命如草芥,爷爷常说,遇上这些虎豹豺狼,是万万不能手慢心软的,否则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你一口噬掉!”   岳秋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多谢杨姑娘指点,在下会记住了。”   话犹未了,大船上忽然有两道黑影先后飞泻下来。   岳秋云脸色一变,倏地喝道:“你们都是强盗吗?”   从大船上跳下来的,是两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这两人听见岳秋云如此一问,不由齐声狂笑,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在狂笑之余说道:“咱们怎么会是强盗?咱们是仁义君子,一代名侠,现时正在替天行道,要把这里所有的蠢材全都宰了拿去喂鱼!”   另外一个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接着说道:“只有把世界上所有的蠢材都杀得干干净净,整个江湖才能变成聪明人的天下,你这小子虽然看来身上有点油水,但头脑却比猪罗更笨得多,不杀留来何用?”   那瘦削的黑袍人桀桀一笑:“老霍,快把这浑小子宰了,但千万不要伤了那妞儿。”   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怪笑道:“老胡放心,这妞儿如花似玉,俺又怎舍得把她伤了?”   杨明珠气得为之花容失色,岳秋云却说:“杨姑娘不必惊怕,有岳少爷在这里,我决不会让他们沾你一根头发!”   “他妈的!”那个叫老霍的黑袍人怒骂道:“这小子竟然想充英雄,真叫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说着,一刀便向岳秋云迎头砍下。   岳秋云手里只有短小的匕首,不敢硬接对方这一刀,只好侧身向左闪避,但这时候他并不是在陆地作战,而是身在渔舟之上,他如此急骤闪躲,渔舟立刻便剧烈摇晃起来。   岳秋云虽然自幼便开始练武,但临敌战斗经验却极浅薄,尤其是在船上跟贼人动手,更是从来未曾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时候在渔舟急剧摇晃之下,差点便没有立刻跌落河水之中。   总算他下盘功夫还练得颇有根基,终于在渔舟上站稳了桩,但就在这霎眼之间,老霍的钢刀又再急剧划过来。   别看这老霍身材肥胖,一手刀法却是使得快如闪电,岳秋云虽然战意旺盛,但不到两招便已给敌人一刀在胸腹间划了一道口子。   “岳少爷!”杨明珠不由惊呼。   “杨姑娘别怕,有我……”岳秋云才叫了两声,但才说到这里,又给老霍一脚踢在小腹之上,顿时有如元宝似的跌倒下去。   老霍老胡同时狂笑。   岳秋云又惊又怒,又是满面羞惭,但也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娇叱,老霍已不知何时咽喉中了一剑,接着笑声倏然中断跌落河水里。   老胡的脸色变了,他的手里也有刀,但当他看见老霍突然中剑之后,这把刀突然就颤抖起来。   刀的本身自然不会自动“颤抖”,真正颤抖的是老胡的手。   他直勾勾地望着杨明珠,杨明珠也同样直勾勾地望着他。   她的手里,已亮出一柄只有尺许长短的金剑,这时候阳光虽然灿烂,但这柄金剑看来更是夺目辉煌。   “胡大侠,你真的想替天行道,把世间上所有蠢材都杀得干干净净吗?”杨明珠用两二三根手指轻轻地把金剑旋转着,脸庞有如罩上了一层冰雪。   老胡立刻用力地摇头,惶恐地说:“不!不!我不是什么胡大侠,我名叫胡佑德,我才真是个蠢材……”   杨明珠冷冷地一笑:“你总算肯承认自己才是蠢材了?”   胡佑德忽然跪了下来,说:“姑娘饶命。胡某知道错了,只要你饶过我这一次,我决定改邪归正,以后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勾当。”   杨明珠冷笑一声,道:“但你的手里还有刀。”   胡佑德说道:“只要姑娘肯饶了我这一条狗命,我立誓放下屠刀,今生决不用武!”   杨明珠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本姑娘便相信你确是衷心悔改。”   胡佑德居然面露喜悦之色,道:“你不骗我?”   杨明珠冷笑道:“我若要杀你,随时都可以,一剑戮穿你的咽喉,又何必要骗你这种第八流的狗贼?”   胡佑德点头如捣蒜,忙道:“姑娘说得对,是我这个狗东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我是真心悔改,就算砍掉一只右手,也示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用左手把刀拿起,接着就一刀向自己的右腕砍了下去。   岳秋云瞧得呆住了。   但接着所发生的事情,更是他瞧得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胡佑德分明是一刀砍向自己右腕的,但等到刀锋真正砍下去的时候,他的右手却突然闪电般缩了回去。   但那刀光却绝未停下,只见寒光骤闪,这一刀就像是流星般向杨明珠脸上直飞过去。   原来胡佑德虽然见同伴中剑身亡,但却绝非真的怕得不敢和杨明珠动手,他只是认为老霍一时轻敌,没料到这妞儿也会使剑,所以才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但这胡佑德向来阴险,为了要确保必胜,不惜装模作样一番,差点没有声泪俱下,岳秋云缺乏江湖经验,不识人心险诈,还以为胡佑德真是会把右手砍掉,然后洗心革面再也不做强盗。   等到他发现胡佑德如此狡猾阴险的时候,杨明珠已被刀光重重笼罩着。   岳秋云又急又怒.正要扑前相助,忽听“嗤”的一声,只见一个人脸上鲜血直流,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刹那间,岳秋云连呼吸也为之一阵窒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人杀人,而且距离又是那么接近。   而且这杀人的人,居然还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妙龄少女。   两个强盗都给杨明珠轻易地解决了。   先前那个叫老霍的强盗,还可以说是由于轻敌,所以才着了杨明珠的道儿,但接着来的胡德佑却是处心积虑,蓄锐以临全力突袭的,但结果却还是栽倒在她的金剑下。   岳秋云的脸阵红阵白,杨明珠上前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怎么啦?是不是给吓坏了?”   岳秋云陡地昂脸大声道:“大丈夫视死如归,我虽然武功不如姑娘,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来,咱们杀上贼船去!”   就在这时候,贼船上又有一道黑影飞泻而下,但这人脚未踏上渔舟,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滚进渔舟之内,一直滚动到岳秋云的脚下。   岳秋云睑色一沉,把这颗人头揪了起来,只见这颗头颅两眼暴睁,模样恐怖之极。   岳秋云把这颗头颅拿了起来,杨明珠一见反而给吓了一跳,尖叫道:“难看死了,快把他丢进河里!”   岳秋云一怔,奇道:“你即敢杀人,又何以会害怕这个死人头!”说着,反把头颅用力一抛,他本来是想把它抛进河里的,但由于用力过猛,居然把它抛过了对岸。   说来也真巧合,这时候对岸正有两骑人马疾驰而至,而这个脑袋才抛上岸,便给其中一人伸手抄接住,这人一看之下,忽然大声怒吼,狂叫说道:“雷猛,你这颗人头怎会在河上飞来飞去!”   这一声吼叫实在凄厉骇人之极,三艘大小船只上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相貌狰狞可怖的黄袍和尚,正捧着那颗人头咬牙切齿地不断狂吼,而在他背后跟着的,是一个满面麻痘的青衣人,正是自福建清泉庄而来的尉迟麻子。   这时候岳秋云自然已瞧见了两人,他目光锐利,一眼便已看见这和尚左边耳朵只剩下了一小半,知道这和尚必是半耳神僧无疑。   杨明珠既不认识尉迟麻子,也不知道这面有刀疤,左耳不全的黄袍和尚是何方神圣,但闻言后即“噢”的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原来这就是水王帮帮主‘阴魂不散’雷猛的项上人头!”   她这句话才说完,尉迟麻子已看见渔舟上的岳少爷了,不禁大喜过望,叫道:“少爷!少爷!大麻子在这里!咱们来救你啦!”   半耳神僧目光倏地一亮,道:“他就是岳秋云吗?   尉迟麻子点头不迭,道:“对了,他就是我家少爷。”说到这里,忽然向贼船上的一个白发老者一指,道:“劫走我家少爷的老儿也在这里!”   半耳神僧怒吼一声,道:“洒家就料到这老儿会从水路走,如今果然撞在洒家的手里!他奶奶的鸟,杀!”   怒喝声中,忽然把雷猛的人头抛入水里,接着身如巨鸟般直向贼船飞跃过去。   尉迟麻子呆在河旁,瞧得连眼睛都直了,他也曾练过轻功,而且据说还是“八步赶蝉”秘法,但经过这么一天,他才发觉自己的轻功,最多就只能赶赶猫狗老鼠而已……   水王帮就在这一役全军覆灭。   这一伙强盗的头子,是号称“阴魂不散”的雷猛,他拥有这个外号,是因为他赖以成名的刀法,其中最厉害的一招就叫“阴魂不散”。据说,从来没有任何人能避得开他这一刀。   但这一天,水王帮时运不济,迟不劫船早不劫船,偏偏碰上了一个江湖大煞星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动手。   雷猛动手劫的是一批珠宝,他的手下已探知,有两个富商带着两包价值最少超过十万两的珍珠和玉石,要从四川运送到河南的集华轩。   这两个富商也可算是武林中人,拳脚功夫颇为不弱,所以才如此托大,要亲自把珠宝运送到河南去,可是不知如何,竟然走漏了消息,终于在这河道上遇到了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水王帮。   以水王帮的力量,要对付这两个富商可说是易如反掌,雷猛甚至已夺得了其中一袋珠宝,但他怎样也料不到,就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忽然会杀出一个年逾古稀的土老儿来。   雷猛怎会把这土老儿放在眼里,他以为只要派一两个喽罗,就可以把这多事的老家伙送上西天去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白发老者乃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煞星,经过连场混战之后,他派出去的手下全都有去无回,最后连“阴魂不散”也得散了,雷猛的脑袋就像是球儿般在岸间滚来滚去!   杨明珠看见爷爷大获全胜,自然是十分高兴,但白发老者却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那黄袍和尚。   黄袍和尚跃上贼船后,也目露凶芒瞪着白发老者。   “半耳魔僧,你终于还是赶上来了!”白发老者冷冷一笑。   岳秋云一怔,心想:“爹称呼这和尚是半耳神僧,但这老儿却叫他半耳魔僧,到底是神僧?还是魔僧才对?”   转念一想,又忖道:“管他是神是魔反正都只不过是和尚一名,就叫他半耳和尚好了。”他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在沿途之上,他一直凭空猜想,以为父亲嘱咐自己去会晤的,必然是个面貌慈祥的得道高僧,但如今一见之下,不但大失所望,甚至觉得颇为反感,因为得道僧不会有这种狰狞可怖的面目,更不会骂出一句“他奶奶的鸟”来。   这时候,岳秋云也和杨明珠跃上贼船,只见甲板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了二三十具死尸,这都是身穿黑衣的水王帮强盗。   杨明珠长长的抽了一口冷气,道:“爷爷,你没事罢?”   白发老者傲然一笑,道:“这些狗贼又怎伤得你爷爷?”   岳秋云忍不住悄悄问杨明珠:“你爷爷是什么人?”   杨明珠道:“他老人家叫杨辟邪,江湖上的人都称他‘奇门煞星’。”   岳秋云陡地呆住。   虽然他早已知道杨明珠的祖父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江湖异人,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老儿竟然就是名震江湖几乎有五十年的“奇门煞星”杨辟邪!   杨明珠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失笑道:“怎么啦?可不是给我爷爷的名声吓傻了罢?”   岳秋云摇摇头,苦笑道:“吓傻倒没有,但总是难免大感意外。”   杨明珠笑了笑,正要接话,却听见杨辟邪对半耳和尚说:“魔僧,明人不说暗话,你从望峰镇追到这里,是不是想跟老夫打架?”   半耳和尚脸上现出了凌厉的杀气,道:“杨老伯,别人怕你的‘天罡辟邪掌’,洒家却只当这是孩儿放屁,雷猛是洒家的兄弟,你竟敢把他宰掉,这笔账咱们现在非算一算不可!”   杨避邪面色一寒:“老夫若有雷猛这种兄弟,就算打死了老夫,老夫也决不承认,难道你以为他是个香宝宝吗?”   半耳和尚哼的一声,忽然望了岳秋云一眼,道:“你就是岳冲霄的儿子?”   岳秋云对这和尚越来越是反感,闻言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唔,瞧你这副资质,果然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半耳和尚瞧了半晌,道:“但岳冲霄怎么把你调教得如此不伦不类的?”   岳秋云听得为之一怔,杨明珠已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这个臭和尚面有刀疤,耳朵又崩缺不全,岂不是更加不伦不类吗?”   杨辟邪陡地喝止:“明珠。这位大和尚比你高出两辈,岂容如此放肆?”   半耳和尚嘿嘿冷笑,道:“不必在洒家面前教训孙女儿了,快把岳秋云交出来才是正经!”   杨辟邪冷冷道:“你这魔僧想带走小岳,简直是做梦!”   半耳和尚怒道:“这本来就是洒家与清泉庄的事,你凭什么来从中作梗?”   杨辟邪同时双掌一扬,沉声道:“不凭什么,就只凭这一对肉掌!”   半耳和尚厉声一笑,道:“好!洒家就来领教领教你这天罡辟邪掌!”   他“掌”字才出口,僧袍大袖已双双荡起,一股凌厉的掌风也同时“呼”地袭向了杨辟邪。   杨辟邪白眉一轩,身形突然有如鹰隼冲天飞起,接着也单掌疾拍而下,猛攻半耳和尚滑不留手的秃头。   半耳和尚两眼一翻,掌势倏变,以右掌疾向杨辟邪胸口击过去。   他这一掌是看准杨辟邪空门之处才辟出的,只听得掌风虎虎,来势有如惊涛拍岸,声威实骇人已极。   接着,半空间爆出一声砰然巨响,两人已在甲板上硬拚了一招。   就只是拚了这么一掌,半耳和尚立刻面色灰败地倒退三尺,而杨辟邪的身子也迅速落下,摇摇晃晃地才能站稳了桩。   半耳和尚挨着船舷,忽然弯下了身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滩鲜血。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那么凶厉,就像是一条受了伤的毒蛇。   “杨老儿天罡辟邪掌……果然……名不虚传……”   半耳和尚说到这里,忽然瞧着岳秋云:“现在,你……当然不会跟洒家走了……但岳庄主曾经怎样嘱咐你……难道你都已忘记了吗?”   半耳和尚这么一提醒,岳秋云立刻把藏在怀里的信笺拿了出来,但他还没有拆开,杨辟邪已闪电般出手将之抢去。   岳秋云大吃一惊,叫道:“快把信还给我!”   杨辟邪冷笑一声,道:“这是不是岳冲霄预早写下,叫你遇见半耳魔僧才能拆阅的?”   岳秋云道:“是又怎样?”   杨辟邪哼的一声:“那么你不必看了!”   语声甫落,五指运劲一捏,那信笺立时化作了无数碎片,有如雪花般随风四处飞散。   岳秋云又惊又怒:“这是家父给我的书信,你有何权力将它撕毁?”   杨辟邪嘿嘿一笑,说道:“老夫做事,从来磊落光明,就算是岳冲霄在这条船上,老夫也一样要撕便撕,要毁就毁,总之,这是对你姓岳小子有百利而无一弊之事!”   岳秋云简直给他气得要发疯了。   这封信笺,他一直都很谨慎保存,而且也很想知道其中内容,但他很听话,在未曾见到半耳和尚之前,他绝不拆阅,而现在,本该是把信笺一看的时候了,谁知道却给杨辟邪突然抢走,而且还不由分说就把信笺摧毁了。   更是令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说话还在后头呢:“这是对你姓岳小子有百利而无一弊之事!”   把一封这样重要的信撕毁了,还说有百利而无一弊,这种说话就算把岳秋云拉去砍头,他也是无法接受的。   但不毁也已经毁了,他现在又还能怎样?   他只能望着那些随风飞散的碎纸片发呆,直至半耳和尚突然用刀插入他目己胸膛的时侯,岳秋云才蓦然惊醒过来。   只见半耳和尚双手紧握着刀柄,大半截刀锋已没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狂冒,但他却居然笑了。   “杨老儿,洒家知道你想再补一掌,但不必了,这种最后的解决,还是由洒家亲自动手罢……咳咳……古往今来,从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洒家败了,就算你不杀洒家,洒家也是难逃一死……”   半耳和尚说到这里,右膝已然跪下,鲜血也是不断汩汩地流出,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说道:“老实说,洒家若不是知道你半年前曾经害过一场大病,功力打了个折扣,洒家是绝不敢硬拚你这一手天罡辟邪掌的,但到头来,洒家还是败了,而且败得心悦诚服,哈哈,操你奶奶个鸟,洒家只好来世再跟你一决高下了……哈哈……哈哈……”   在两声哈哈之后,这个凶残的大和尚“咕咚”一声倒下了。   岳秋云又是傻住。   他千里迢迢来到蜀北,就是要会见这位半耳和尚,但如今,那封重要的信毁烂了,这大和尚又自戕毙命,那么,他此行还有什么意义?   他还记得,当日临出门之前,父亲曾经说过此行可使自己增广见闻,如今“见闻”的确是“增广”不少了,但此行的任务却是弄得一团糟,简直已到了无法可以收拾的地步。   杨明珠看见他怏怏不乐的样子,也不禁陪着他一起愁眉苦脸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尉迟麻子也登上贼船了。   他当然没有半耳和尚那样高明的轻功,可以从岸边飞跃上船,但他懂得泅泳,所以仍然可以爬上船来。   当他看到半耳和尚倒卧在血泊的时候,不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   “大麻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岳秋云奇怪地问:“朱得胜、刘吉和谢山虎他们又在什么地方?”   尉迟麻子望了他一眼,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杨辟邪怒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故动辄便像个臭婆娘?”   尉迟麻子又哭了一回,才道:“他们已经三四一十二去了。”   杨辟邪白眉一皱:“什么三四一十二?为什么不说四四一十六?”   尉迟麻子哭丧着脸,道:“若是四四一十六,那么我也已经给这恶僧砍开四大块啦!”   岳秋云听得全身为之猛然一震,失声道:“你是说……你是说朱得胜他们已给半耳和尚剖开四截了?”   尉迟麻子悲愤地点点头,道:“不错,这和尚简直是个疯子!”   杨辟邪却冷冷地盯着他:“麻子仁兄,你说够了没有?”   尉迟麻子怒道:“说够了又怎样?”   杨辟邪道:“你若说够了,就请马上滚回福州去!”   尉迟麻子道:“如此甚好,少爷,咱们走!”说着,伸手便拉岳秋云。   杨辟邪倏地大喝:“这姓岳的小子走不得!”   尉迟麻子也大声喝道:“为什么走不得?”   杨辟邪怒道:“你这种三脚猫,竟然也敢对老夫大呼小喝?”   尉迟麻子振臂叫道:“我知道你是武林前辈,绝代高手,尉迟麻子就算有十八个脑袋也不够你砍,但在江湖上行走,万大事情抬不动一个理字,你老人家若有道理,我可以马上给你磕一千个响头作为赔罪,但你若说不出道理,就绝不该留难咱们清泉庄的人!”   杨辟邪冷冷一笑:“这算是什么?一副慷慨激昂之状吗?”   杨明珠忽然走了过来,嘀咕着说:“爷爷,你今天怎么老是欺负那些大孩子和三脚猫的?他们虽然是胡涂,却不是坏人嘛!”   岳秋云听见她又在说自己是个大孩子,不禁为之气结。   杨辟邪虽然看来蛮不讲理,脾气暴躁而古怪,但只要杨明珠一生气,他就再也蛮不起来。   “我的孙女儿,爷爷怎会欺负他们,这都是为了他们好!”   “但你整天凶巴巴的骂人,又毁掉了岳少爷的家书,这又是什么道理?”   “爷爷当然有道理,那封信,小岳是不应该过目的!”   岳秋云双目一扬,道:“这是家父给我的信,为什么看不得?”   杨明珠也望着祖父,道:“爷爷,你又不知道这封信写着什么,何以认为他不应该看?”   杨辟邪冷冷一笑,道:“岳冲霄这封信,你爷爷虽然没有看过,但却也知道其中内容,所以小岳不看也罢!”   岳秋云怒道:“就算你已知道其中内容,那也只是阁下的事,归根结底,你毁了咱们岳家这封信实在是太过横蛮霸道了!”   杨辟邪呵呵一笑,道:“老夫只不过毁了你一封信,你就觉得老夫以老欺少,横蛮霸道了?但你何不想想,你老子派四个人跟你来到蜀北,但转眼间就给半耳魔僧宰了三个,而且还要给砍开三四一十二块,小岳,你若稍有脑筋,就该知道你老子要你来见的大和尚,实在比老夫还更凶残霸道千万倍!”   岳秋云想了想,觉得这番说话也不无道理,但却仍然心有不忿,道:“半耳和尚杀我三人,虽然也是于理不合,但这是两件事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混你娘个屁!”杨辟邪忽然又光火起来,道:“老夫做事,自有老夫的道理,几时轮得着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教训?别再穷罗嗦,跟老夫走!”   尉迟麻子立刻怒吼道:“为什么跟你走,少爷应该跟大麻子一起回福建。”   杨辟邪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尉迟麻子道:“要大麻子闭嘴,除非把他也斩开四大块!”   杨辟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老夫不敢?”说着,从一具尸身抄起一柄鬼头刀,刀尖直指向尉迟麻子的咽喉。   尉迟麻子毫不退缩,还一口浓痰吐在刀背之上:“杀呀!你是武功绝顶的一代高手,要杀大麻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杨辟邪大怒,鬼头刀霍声挥下,岳秋云同时失声大叫:“刀下留人!”他要扑过去,杨明珠却拉住了他,说。“不必害怕,爷爷是从来不会胡乱杀害无辜的。”   岳秋云再看一眼,只见尉迟麻子身上并未流血,但却已呆立不动,也没有再开口骂人。   杨明珠微微一笑,道“我没说错吧,爷爷只是用刀柄点了他的志室、百汇、中门和哑穴,现在嘛,这麻子想闭嘴也不成了。”   杨辟邪陡地哈哈一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孙女儿,爷爷点他什么穴道,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现在咱们可要改由陆路走啦。”   说到这里,目光一转盯在岳秋云的脸上,冷冷道:“你想自己走,还是让老夫点了你的穴道挟着走?”   岳秋云道:“咱们走往哪里?”   杨辟邪道:“你现在不必知道。”   岳秋云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吧!我答应跟你走,因为我功夫不如你,轻功也不如你,想逃之天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辟邪嘿嘿一笑.说道:“总算你不笨!”   岳秋云道;“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你凭什么跟老夫说这两个字?”杨辟邪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凭什么,只是凭一句说话。”   “什么说话?”   “人命关天。”   “人命当然关天,当然重要,但这句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岳秋云伸手向尉迟麻子一指,道:“你若把他留在这里,跟杀了他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杨辟邪冷冷道:“老夫点他的穴道,一个时辰即可自行消解,你这担心未免多余!”   “绝不多余!”岳秋云振声说道:“大麻子为人刚烈直正,而且做事忠心负责,倘若我跟你走了,那么他必然不会再回福建。”   杨辟邪皱眉道:“你认为他会引咎自尽?”   岳秋云道:“这是在所必然之事,大麻子绝不怕死,只怕无面见江东父老!”   杨辟邪沉吟半晌,道:“所以,你的条件就是要老夫带他一块儿走?”   岳秋云道:“正是这样!”   “混账!”杨辟邪连声大骂:“混账!混账!简直是混天下之大帐!”   岳秋云面色骤变,杨明珠已忍不住叫道:“岳少爷说的很有道理,爷爷怎么又要骂人?”   杨辟邪瞪着眼,道:“正因为他说的有道理,所以爷爷才要大骂混账。”   杨明珠大奇,但旋即又听见杨辟邪怪声说道:“我是在骂自己混账,若不是小岳一语提醒,今天爷爷就会害死一条好汉了。”说毕,伸手拍活了尉迟麻子身上被制住的穴道,然后又瞧着他说:“你愿意跟着岳秋云一块儿走吗?”   尉迟麻子也怔怔的望着杨辟邪,道:“想不到你也会骂自己混账。”   杨辟邪道:“人谁无过?老夫就算偶然混账一次,那也不是什么奇事,现在你可以选择的道路有三条,第一条路是回福建,第二条是死在这里,而最后一条路就是跟着你家少爷,你打算如何抉择啊?”   尉迟麻子吸了口气,道:“你一定要缠着少爷吗?”   杨辟邪道。“非缠不可。”   尉迟麻子问道:“你要缠多久才肯放人?”   杨辟邪道:“少则三年,多则五载,若要劳烦到老夫缠他十年八载,那么岳少爷必然是个大蠢材无疑。”   岳秋云不禁又是听得傻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古怪的老头儿竟要把自己缠住三年五载,而且还可能缠个十年八年也不为奇。   这是什么道理,这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自己若是个大蠢材,杨辟邪就要把自己缠得更久?   他想不通,就算再想三天也很难想得出一条道理来。   尉迟麻子并不比岳秋云聪明,他当然也同样不明白杨辟邪的说话。   但他却总算明白了一点,除了死在这里之外,他现在唯一还可以走的路其实只有一条,就是和少爷跟随着这可恶而又古怪的老儿一起走。   尉迟麻子很快就作出了决定,他决定继续活下去。   他活下去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岳步爷。   岳少爷显然是遇上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麻烦,尉迟麻子绝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虽然,自已本领低微,能给予岳少爷的帮助恐怕极其有限,但最少,他还可以在身边照顾他,侍候他。   就是为了这一点点理由,尉迟麻子决定答应了杨辟邪:“咱们跟你一块儿走!”   杨辟邪却又说:“且慢!”说着,忽然闪电般出手抓住了岳秋云,左掌还按在他的天灵上。   尉迟麻子面色骤变,怒道:“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杨辟邪冷冷道:“你现在虽然满嘴答应,谁知道你将来不会逃走?”   尉迟麻子道:“你放开少爷,我立下毒誓便是……”   “立誓是不中用的。”杨辟邪道:“除非你立刻张开嘴巴。”   尉迟麻子一愣,道:“张开嘴巴又怎样?”   杨辟邪喝道:“你少管,再不张开嘴巴,老夫就毙了这姓岳的小子,反而更加乐得清静!”   尉迟麻子忙道:“别伤我少爷,我张开嘴巴便是——”   他才张开嘴巴,一颗细小的药丸已飞入他的口腔之内。   这药丸入口便即溶化,尉迟麻子立时觉得满口都是苦水。   岳秋云惊声道;“大麻子吞下的是什么东西?”   杨辟邪冷冷一笑,道:“是‘蜃王附骨丸!”   杨明珠道:“‘蜃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辟邪道:“蜃,是毒蛤,蜃王,就是毒蛤之王!”   杨明珠吃了一惊:“那么这粒蜃王附骨丸岂不是毒药吗?”   杨辟邪冷冷道:“当然是毒药了,而且毒性之猛烈,要比一尺长的蜈蚣厉害百倍。”   尉迟麻子没有惊惶,只是惨然一笑,道:“你要杀我,可说是易如反掌,又何苦浪费了这种珍贵的毒药?”   杨辟邪说道:“老夫几时说过要杀你来?”   杨明珠道:“但是,那个‘蜃王附骨丸’……”   “这颗毒丸虽然可以杀人,而且毒发之际会全身肌肤一层一层溃烂下去,但只要每月按时服下解药,这种毒就不会发作。”   杨辟邪慢慢地说。   尉迟麻子只听得浑身发抖,咬牙道:“你……你好歹毒!”   杨辟邪冷笑道:“你怎么骂老夫都可以,但是每到月圆之夜,你若没有服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岳秋云大怒:“你怎可以用这种下流的法子——”   话犹未了,忽然嘴里一阵腥苦,竟然又是一颗蜃王附骨丸射入了他口腔之中。   杨明珠惊叫起来:“爷爷!”   “住嘴!”杨辟邪喝道:“不用这种法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找机会溜掉的。”   岳秋云面色惨然,道:“好法子,真是好法子!咱们以后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老人家了。”   杨辟邪冷冷道:“你们也不必太担扰.只要到了大功告成之日,老夫自会给你们服下永远解除蜃毒的解药!”   杨明珠道:“怎样才算是大功告成?”她这一同,也正是岳秋云和尉迟麻子想问的。   但杨辟邪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说了一个字:“走!”   十一   八月二十八日,皖南天朗气清,在黄山南麓之下,出现四个风尘仆仆的路客。   那是三男一女,来的正是杨辟邪祖孙和岳、尉迟四人。   他们从蜀北涪江取道南下,首先越过华莹山、木枥山,以后进入湖北,又再经过半个月行程,才来到了皖南黄山之下。   黄山素以奇峰与云海驰名天下,除此之外,黄山之松也是神姿妙绝,这时候,杨辟邪等一行四人,便是置身于一条松石相连的清溪左右。   这一条溪涧甚是宽阔,只见溪中怪石嶙峋,水流从上而下,不断猛冲石块,发出了轰隆巨响,虽然不至于震耳欲聋,却也气势磅礴,荡人心魄之极。   杨明珠看见了这条溪流,很是欣赏,便道:“爷爷,咱们可以在这里歇一会儿吗?”   杨辟邪道:“这里有什么好看,你若想看黄山胜景,该往山上去,而不是呆在这里。”说着,又望了岳秋云一眼,半晌才接说道:“你怎么啦?累不累啊?是不是赶了二十天路程,连上山也没有气力了?”   岳秋云也望望杨辟邪,却没有答话,只是不断继续向上行走。   这二十天以来,他和尉迟麻子一直很少开口说话,也许,他们已是无话可说。   四人结果没有停下,继续直上黄山。   杨辟邪带着三人,沿着松林直向上走,只见山路渐见崎岖,杨辟邪和杨明珠轻功高明,看来还是如履平地,但岳秋云和尉迟麻子就不大轻松了。   四人越往上走,便越觉得山色苍郁,景象雄伟,过了一个时辰后,四人便忽然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里。   杨明珠叫了起来,赞叹了一声:“好美!”   杨辟邪道:“这就是黄山的云,也就是骚人墨客赞颂多矣的云海。”   杨明珠走到岳秋云身边,道:“你们福建那里,有没有这样奇妙的大山?”   岳秋云道:“福建虽然岗岭重叠,但都没有什么好看头。”   杨辟邪立时摇头不迭,道:“小岳此言差矣,福建武夷山,乃山之世外桃源,它有九曲溪流,三十六峰,又怎会没有看头?”   杨明珠大感兴趣,便问:“九曲溪流是怎样的?”   杨辟邪缓缓道:“那九曲溪曲折蜿蜒,景色如画,在武夷东南两峰巅之间,又有十八涧懿,水流都汇入九曲溪中,是故又称为九溪十八涧,你爷爷曾在那里呆了大半年,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那如诗如画的神仙境界。”   杨明珠听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接着又问岳秋云道:“你没有到过武夷山吗?”   岳秋云冷冷一笑:“我为什么非要到武夷山不可?”   杨明珠看见他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便说:“没什么,我不问就是。”   这时候,白云又随着一阵山风消失了,四周景象再度清晰起来,杨辟邪带着三人,越过了一座山峰,又来到了另一座峻峭的山峰下。   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得一阵山涛之声,从一座深谷之中传了过来。   四人穿过一座松林,进入这座山谷里.只见在山峰之巨岩之间,一条飞瀑从数十丈高处直奔下来,泻入一座碧绿的深潭里,那种景象真是奇伟壮丽,使人连胸襟也为之开阔起来。而在水潭左侧三四十丈外,又有三座雅致的竹舍,有如品字型般建在半峰松伞之下。   杨明珠“噢”的一声,叫道:“这是谁的房子?”   杨辟邪淡淡一笑,说道:“这是一个老怪物亲自盖起来的,他叫做‘山中霸王’。”   杨明珠一愣,但接着便失声道:“你说的是不是‘山中野鹤’容世功伯伯?”   杨辟邪哈哈笑道:“除了容世功那老儿,又还有谁敢在这里盖房子?就算不怕黄山派的牛鼻子诸多打扰,也会怕山中的毒蛇猛兽,除此之外,听说这里以前还有狐仙哩!”   “狐仙?”杨明珠眼睛一亮:“狐仙是不是很漂亮也很厉害的?”   杨辟邪“呸”一声,说道:“漂亮个屁!”   杨明珠讶然问道:“爷爷见过那狐仙吗?”   杨辟邪摇摇头,道:“我没有见过那狐仙。”   杨明珠道:“既然没有见过狐仙,又怎知道她长得不好看?”   杨辟邪说:“你爷爷虽然没见过,但容伯伯却见过,当年,我也是像你这般问他,他的回答就是那四个字:‘漂亮个……’”说到这里,蓦然见孙女儿柳眉倒竖,下面那个粗俗的字便没有再“复述”一次。   过了好一会,杨辟邪才接着道:“原来那个什么狐仙,是个犯案累累,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她在外面弄得满城风雨,天怒人怨,只好躲进这深出隐谷,秘密苦炼邪门武功,准备大功告成之日重出江湖,把所有厉害的仇家一一解决。”   杨明珠吃了一惊:“那么这里岂不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吗?”   杨辟邪道:“本来是的,但是现在却不怕了。”   杨明珠道:“那女魔头已走了?”   杨辟邪道:“她没有走,而是永远都留在这山谷里,嘘,那是女魔头的坟墓。”说着,向一座竹舍左边指了一指;“这块碑就是容伯伯为她竖起的。”   扬明珠嘘了一口气,道:“容伯伯本领奇高,这女魔头遇上了他,可算是当殃得很。”   杨辟邪道:“这女魔头若不当殃,将来她的仇家可就倒楣了,这是以杀止杀,容世功这桩事干得甚好。”   杨明珠笑了笑.道:“但我知道,若是换上了爷爷,爷爷也必定会干得同样妥当。”   杨辟邪哈哈一笑,道:“对付一个贼婆,你爷爷也自信颇有把握,但说到盖房子这种一板一眼的活艺儿,却必然远不及山中霸王罗。”   他一面大笑,一面带着三人进入了第一间竹舍之中。   这间竹舍虽然并不宽敞,但却几明窗净,环境雅致清幽得很。   “容伯伯呢?”杨明珠四周环视着:“他不在家里吗?”   杨辟邪笑道:“这里怎能够算是他的家?”   杨明珠奇道:“为什么不算?”   杨辟邪道:“他是个四海为家的怪人,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到处游山玩水,但最喜欢的还是这座黄山。”   杨明珠道:“但他现在去了什么地方呢?”   杨辟邪道:“所谓‘游罢黄山不看山’,他现在已到了大漠看沙漠去了。”   杨明珠道:“大漠是风沙蔽天的地方,有什么好看?”   杨辟邪笑道:“你从未到过大漠,又怎知道万里黄沙的地方一无是处?”   杨明珠抿嘴一笑,说:“无论怎样,我还是喜欢山明水秀的江南,若要我跑到沙漠,我宁愿往北极寒苦之地去。”   杨辟邪道:“其实容老儿也不舍得离开这里,是我把他赶走的。”   杨明珠奇道:“哦?你为什么要赶走他?”   杨辟邪道:“这一招大有名堂,就叫‘鸠占鹊巢’,因为你爷爷看上了这个地方。”   杨明珠问道:“咱们要在这里住下来吗?”   杨辟邪点点头,道:“不错。”   杨明珠望了岳秋云和尉迟麻子一眼,道:“他们呢?”   杨辟邪道;“当然也是一样,难道你没有看见这里有三间竹舍吗?从今天开始,这一间竹舍就是你的,欧阳黑往西边那一间,还有一闻,就由你爷爷和小岳一起住用。”   杨明珠忽然皱了皱眉,道:“这里虽然清幽绝俗,但现在有个难题。”   杨辟邪笑了笑,道:“是不是‘巧女难为无米之炊’?”   杨明珠点头叹气,说道:“爷爷说对了,咱们总不成像是猴儿般天天去吃野果罢?”   杨辟邪呵呵一笑,道:“这一点少担心,爷爷早已叫容伯伯预备妥当,无论你想要米、油、茶或酒,请到隔邻的一间竹舍,必然不会缺乏。”   杨明珠乌亮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是真的?”   杨辟邪道:“爷爷怎会骗你?,以咱们四个人来说,那些米、油、酱、醋、茶最少可以维持一年左右。”   杨明珠笑道:“那么酒的存量又如何呢?”   杨辟邪叹息一声:“那容老儿嗜酒如命,这里就算有酒,只怕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杨明珠嫣然一笑:“何必瞎猜,待我过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吗?”   她一面笑着说话,一面走向隔邻那间竹舍,果然看见里面堆放着大量的米、油、酱、醋、茶,也有大量腌干了的肉食和干粮量。   “容伯伯照顾得很周到,就只是美酒少一些,大概只剩下二十斤左右。”她粗粗点算之后,便忙着要在这里烧第一顿饭。   就在她忙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杨辟邪把岳秋云拉了出去,问道。“你是不是很憎恶老夫?”   岳秋云冷冷道:“杨前辈喜怒无常,若我说不憎恶你,那是撒慌。”   杨辟邪道:“你不喜欢撤慌?”   岳秋云道:“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我一定会说老实话。”   杨辟邪点点头,微笑道:“说得好!但你可知道,在武林中最老实的是哪一种人?”   岳秋云道:“蠢人!”   杨辟邪又点点头,道:“不错,江湖上波谲云诡,所以最老实的人往往也就是最笨的人。”   岳秋云道:“但还有一种人,也会经常说老实话。”   “是哪一种?”   “本领极高强,手段极厉害的那一种。”岳秋云缓缓地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自欺欺人的必要了。”   杨辟邪道:“你想成为这种人吗?”   岳秋去道:“就算很想很想,到头来还不是变成妄想吗?”   杨辟邪摇头不迭,说:“绝非妄想,你瞧老夫的武功如何?”   岳秋云说道:“杨前辈是名震天下的‘奇门煞星’,自然是身手卓绝,罕有其匹。”   杨辟邪道:“你这三言两语,倒不像在拍马屁。”   岳秋云道:“就算我要拍马屁,也绝不拍你的!”   杨辟邪道:“但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把你紧缠不放?”   岳秋云摇摇头:“不知道。”   杨辟邪沉声道:“因为老夫想收你为徒,把生平所学都传授给你!”   岳秋云呆住,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收我为徒?”   杨辟邪冷冷一笑:“难道你认为老夫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   岳秋云也冷冷一笑.道:“若以武功而论,那自然是绰绰有余。”   杨辟邪双目一瞪:“哦?这是什么意思?”   岳秋云道:“我的意思是说,杨老前辈虽然武功盖世,但我并不认为武功高强的人,就一定够资格做任何人的师父!”   杨辟邪嘿嘿一笑:“原来你一直把老夫视作邪魔歪道之辈!”   岳秋云也学着他嘿嘿一笑,说道:“纵然不是邪门歪道,总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杨辟邪倏地怒吼道:“江湖之上,有谁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岳秋云想了一想,回答道:“例如家父……”   “令尊岳庄主,当然是君子,但只怕还得要加上一个‘伪’字,才算是他妈的贴贴切切!”杨辟邪一气之下,连岳冲霄也给骂上了。   “胡说!”岳秋云立时涨红了脸,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再敢侮辱我父亲半个字,我……我就要……”   杨辟邪冷冷的瞪着他:“你便怎样了?是不是要杀了老夫?”   岳秋云大声道:“我武功不如你,自问没有本领可以伤你分毫,但我可以自尽,不再听你这些妖惑之辞。”   “你不能死!”杨明珠和尉迟麻子的声音同时叫了起来。   杨辟邪盯了孙女儿一眼,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去烧饭!”   杨明珠说道:“烧饭怎比得上人命要紧?”   杨辟邪冷冷地道:“有爷爷在,岂容他说死便死?”   岳秋云冷笑一声,道:“我若决意要死,你制得住一时,也制不住一世!”   尉迟麻子忽然跪了下来,悲声道:“少爷,蝼蚁尚且偷生,请你千万要忍住这一时之气,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咱们总会有吐气扬眉之日的。”   杨辟邪怒道:“大麻子,你自己胡涂庸劣也罢了,怎么还要这样唆教小岳,什么君子报仇,难道你们都把老夫当作大仇人吗?”   尉迟麻子冷冷一笑,正待反唇相讥,岳秋云已喝止了他:“快站起来!不要再多说废话!”   尉迟麻子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子,杨辟邪嘿嘿一笑,又问岳秋云:“你到底拜不拜我为师?”   岳秋云问道:“拜又如何,不拜又怎样?”   杨辟邪道:“你若是拜我为师,老夫自然把生平所学倾囊传授,你若不肯,嘿嘿!”   岳秋云道:“我若不肯,你就会杀了咱们?”   杨辟邪冷冷道:“老夫不必动手,反正你们已服下了‘蜃王附骨丸’,只要老夫一走了之,就算你们跑到医谷找着了天下第一号神医时九公,他也是没法解开你们身上所中的蜃王剧毒,那时候,嘿嘿!嘿嘿!”   岳秋云道:“你若以为岳某贪生怕死,那可大错!”   杨辟邪哼一声:“你若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老夫也不肯收你为徒,但是,你纵然不计自己的死活,也不该连累及大麻子!”   尉迟麻子陡地叫道:“少爷不必理会大麻子,大麻子又岂是怕死之辈?”才说到这里,蓦地眼前掌影骤闪,脸上已给杨辟邪打了两记耳光。   “胡涂蛋!你这样说,是不是鼓励你的岳少爷快点一头撞死在这里?”   尉迟麻子给杨辟邪打了两记耳光,本该是怒火冲天的,但一听见这两句话,怒火便立刻平息下去。   他忽然也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刮了两下耳光,骂道:“大麻子真是胡涂蛋,该打!该打!”   “别打了,”岳秋云道:“我还年轻,怎舍得不明不白便死在这里!”   杨辟邪面露喜色,但瞬息之间又板着脸孔,冷冷道:“你终于肯答允拜老夫为师了?”   岳秋云道:“咱们如今已是无可选择,但我有个要求。”   杨辟邪道:“快说!”   岳秋云道:“我可以拜你为师,但却不能天天为着蜃王附骨九的剧毒而忧心忡忡,所以,在拜师之前你必须给咱们彻底解除身上的蜃王剧毒!”   杨辟邪说道:“倘若老夫把你们身上的蜃毒解除,你还肯安安份份地留在黄山吗?”   岳秋云道:“留在黄山练武,那是不成问题的。但最少也得让我写封家书,向家父察明此事,免得他老人家朝夕牵肠挂肚。”   杨辟邪沉吟良久,才回答道:“这也未常不可,但这封家书,必须先让老夫过目,而且绝不能提及咱们住在什么地方,到时,老夫自会派人把信送到福建清泉庄去。”   杨明珠大喜,握者杨辟邪的手腕说:“爷爷,这不是已经谈拢了吗?”   杨辟邪冷冷道:“就只怕这小子言而无信,悄悄的又溜回福建去。”   岳秋云一挺胸膛,凛然道:“丈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再说,我若拜了你做师父,那么以后一辈子都是‘奇门煞星’杨辟邪的衣钵弟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已答应过师父的事情,自然应该遵守到底!”   杨辟邪陡地狂笑,道:“说得好,明珠,明珠,你还不快去烧饭?”   杨明珠一怔,杨辟邪又笑着说道:“咱们吃了这顿饭之后,爷爷就要正式收岳少爷为徒了,小妮子,难道你不觉得高兴吗?”   杨明珠嘟着嘴:“又不是我收徒弟,高兴什么?”说着纤腰一拧,转眼已消失在竹舍背后。   饭才烧好,尉迟麻子已猎了几头野兔回来,他别的功夫平平无奇,但猎兔和烤兔子的功夫却是别有一手。   当他们用饭之际,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   四人饱餐一顿后,竹舍里的酒也喝掉了一大半,只见杨辟邪满面红光,笑声和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响亮得多。   “唉,都是我这个老儿不好,”杨辟邪忽然叹了口气,说:“我不该赶走了容世功,倘若他也在这里,现在咱们一定会喝得更痛快。”   岳秋云却摇摇头,道:“只怕刚好相反。”   杨辟邪一怔:“为什么?”   岳秋云说道:“现在单是你老人家便已喝了十几斤酒,容前辈若在这里,只怕两位都只能喝得成半天吊,大大的不够瘾头。”   杨辟邪恍然大悟,笑道:“你说的对!有你这样聪明的徒儿,老夫的武功总算后继有人了。”   岳秋云说道:“就算没有我这个徒儿,明珠姑娘也同样可以承继杨老前辈的衣钵。”   杨辟邪叹道:“只可惜她是女儿家,老夫的武功,她只能够学得三成左右而已。”   岳秋云奇道:“练武功也有男女之别吗?”   杨辟邪道:“当然有分别,而且关系还十分重大哪,比方说南海门千面观音白秀薇的‘九阴销魂掌’就只能传给冰清玉洁的少女,若是男人,就算从八岁苦练到八十岁,恐怕也练不出什么成就来。”   岳秋云“噢”的一声,道:“原来如此。”   杨辟邪道:“老夫的武功,也有种种情况,尤其是那套天罡辟邪掌,明珠就算苦练一辈子,也决不会练得成功的,所以我只教她一套金波飞凤剑法。”   杨明珠忽然嫣然一笑,对岳秋云说:“饭已用过了,现在拜师正是时候。”   尉迟麻子道:“但咱们还没有服下解药。”   杨辟邪笑道:“你和小岳都已服下解药了。”   尉迟麻子一怔:“怎么我不知道?”   杨辟邪道:“你刚才是不是吃了五大碗饭?”   尉迟麻子点点头,说:“我五碗,少爷三碗,但那是饭,而不是解药。”   杨辟邪哈哈一笑,道:“饭即是解药,解药即是饭,若不是这几碗白饭塞进你们的肚子里,你们此刻恐怕早已腹如雷鸣,饿得七荤八素!”   尉迟麻子皱着浓眉,道:“白饭虽然是肚饿的解药,但又怎解得‘蜃王附骨丸’的剧毒?”   杨辟邪又是一阵大笑:“老夫何来什么‘蜃王附骨丸’?当是你们吞下肚的,只是田七疗伤丸而已。”   尉迟麻子和岳秋云互望一眼,都是不禁为之大感错愕。   杨明珠却“卟哧”地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爷爷不会有那种歹毒的毒药,但是这一下手段却真把岳少爷和大麻子吓坏了。”   杨辟邪微微一笑,道:“说句老实话,小岳跟大麻子都很勇敢,而爷爷这条妙计,也只是权宜行事而已。”   杨明珠道:“但你这条奸计已给揭穿了,岳少爷还会拜你为师吗?”   岳秋云立时大声道:“谁说不拜?”   尉迟麻子一怔:“少爷,你真的要拜他为师?”   岳秋云瞪了侥一眼,说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你我身上既然已再无蜃王剧毒,我就应该遵守信诺,拜杨老前辈为师!”   尉迟麻子道:“但咱们根本没有服下什么解药啊。”   岳秋云道:“谁说没有?那些白饭就是解药!”   说着,他果然向杨辟邪跪下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同时朗声说道:“弟子岳秋云拜见师父!”   杨辟邪大笑,上前把他扶起,又叠声笑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就是这样杨辟邪收了岳秋云为徒弟。   三天后,岳秋云写了一封信,由杨辟邪带出黄山,然后再托人转送上福州清泉庄。   又过了七八天,扬辟邪对岳秋云说:“只要勤奋不懈,三年后你就可以艺成下山了。”   三年,是一段既不太短,也不是太长的日子。   岳秋云已决定要在这深谷里渡过三年,甚至是四五年悠长的岁月。   对于这一次的拜师,他已从被逼变成自愿,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杨辟邪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在另一方面来说,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父亲为什么要自己到英雄馆会见一个像半耳和尚那样的人?   ——给师父毁掉的那封信,内容是怎样的?   ——为什么师父曾经说自己的父亲是伪君子?这是因为一时之气呢?还是别有所指?   这都是无法可以明白的疑团,但现在,他只能把这样疑团埋在心底里。   不久,杨辟邪便传授了他一套剑法。   杨辟邪说:“这套剑法,叫金波飞龙法,全套剑法把它使得精熟,每一种变化都是威力无穷的杀手招数,但,咳咳,老实说,自有这套剑法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完全记住这三万六千五百种变化的,事实上也绝用不着如此繁杂,反正临阵对敌,往往都在一招半式间便能够决定胜负存亡,所以你只须记住每一式的基本步骤,以后再把这三百六十五式剑法融合贯通,那便已可克敌制胜,成为剑法上的一流高手。”   岳秋云听得不住点头。   杨辟邪接着又说:“其实这剑法,有点像是道教的太极剑,所渭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之后又再弄出八八六十四个什么捞什子,总之是越变越多,而越多也就是犀利玄奇,所以,等到你真正能够把这三百六十五式剑法完全融会贯通的时候,那三万六千五百种变化也就会自然而然地钻出来,这套剑法妙用无穷,虽然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比之少林寺的达摩剑法,恐怕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岳秋云静心聆听,这时才道:“弟子记住了。”   杨辟邪又道:“这套金波飞龙剑法,乃二百五十年前飞龙剑圣虞大师所创,而金波飞凤剑法,则是飞凤神行吕红姑的精心杰作,这两位前古高人先后研创出飞龙飞凤两套剑法之后,就弄得互不相容,每隔三年都在泰山日观峰上决战千招。他们早有协议,若是千招之后不分胜负,那就隔三年,才在日观峰上再次比拚,但三年又三年,一直过了三十六年之后,他们还是无法分出胜负来。   “到了第十三次比拚,两人都已平添了三十九岁,而在那一年之内,两人都同时遭到重大的挫折,虞大师门下两个徒儿为了争夺一个寡妇,在西子湖畔决战双双身亡,吕红姑最宠爱的侄女儿,却遇上了一个负心郎,那混蛋始乱终弃,害得吕红姑的侄女儿无颜苟活,终于自缢归天。   “虞大师和吕红姑在同年之内遭遇到这种沉重的打击,都是为之心灰意冷,但是到了比剑之日,两人还是依时登上了日观峰。   “但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出剑,因为他们都已明白这三十九年的光阴,彼此都是白白浪费了,若不是为了这段无谓之争,吕红姑早就应该成为了虞夫人,因为他们早在四十多年前已互相倾慕,但在飞龙飞凤剑法研出来之后,两人为了争强好胜,反而谁也不肯向对方稍为容让,结果剑法上的胜负未分,两人却已虚度了数十年悠长的岁月。   “所以,直到第十三次日观峰之约,他们才猛然后悔不已,但那时两人都已垂垂老矣,成亲之事,谁也不好意思再提出来,而就在那一天,泰山之上忽然杀出了一群蒙面高手,原来都是他们的仇家,这些人暗中联合约定,要在这一天黄昏时分,向虞、吕两人突袭报复。   “他们的仇家以为虞、吕在决战之后,必然精疲力竭,在这时候向他们报复,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机会,可是,这些小人却没有料到虞大师和吕红姑苦苦争持了三十余年,这一年约战却是化干戈为玉帛,由决战变成了互相诉苦,根本就没有虚耗一分一毫的力气。   “这一大群仇家总共有五十余人,各人都有一番惊人艺业,但谁也想不到,飞龙飞凤两套剑法一经联手,居然威力陡增数倍,这数十人虽然以众欺少,但却反而惨败下来,只剩下五六个跑得快的胆小鬼捡了性命。   而自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两位绝世高手的踪影,而飞龙飞凤两套剑法,也从此失传。之后,一直过了差不多二百年,江湖上忽然有个浑噩的小子,为了要追杀一条毒蛇,在天日山穷了半天之力,终于才把那毒蛇追着,而当他正要大展克制毒蛇功夫之际,忽然给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原来这浑噩的小子为了追杀毒蛇,居然钻进了一座阴深的山洞里,而令到这小子为之吓呆的,乃是两堆骷髅头骨,当时这小子心想:‘妈啊,活见鬼也!’正想溜之大吉,忽然看见洞穴的深处金光闪烁,夺人眼光,这小子又是一阵傻住,心想:‘莫不是里面有个大宝藏?’这小子本来绝不是个贪财之人,但那一年他家乡大旱,饿死了不少人,他倒希望真的能够发掘出一座宝藏,来救济救济那些饥民。   “于是这小子便大着胆子,再向洞穴深处进去,结果,他在这洞穴里发现了一对金剑,一柄较长,而另一柄则较短。   “倘若这浑小子只是得到这对金剑,他一定会把这对金剑卖掉,但除了那对金剑之外,他又找到了三本练武奇书,第一本是金波飞龙剑谱,第二本是金波飞凤剑谱,而最后一本是天罡辟邪掌的练功秘笈,这小子曾练过三招两式拳脚功夫,也曾练过十招八式刀法和剑法,所以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这样,这小子在山洞里呆了十年,由于他练功练得太痴迷了,十年后居然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姓杨,他老子姓杨,他自己当然也姓杨了,所以,他后来便替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就索叫杨辟邪。”   杨辟邪把往事说完,忽然唏嘘叹息,道:“当年,为师若然只是找到那对金剑,总可以卖得一些银子来救救饥民,但那三本武功秘笈却令为师太着迷了,只要看上了第一页,就注定一辈子也不肯放手,结果为师练成了一身武功,但却无法对家乡里的饥民施以援手,咳,这是天意?还是为师做错了?”   岳秋云听得出了神,半晌才道:“这不是师父的错,若真的说错了,那也只是错在上天,而不是错在师父身上。”   杨辟邪白眉一皱,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岳秋云道:“天若无错,也不会弄得久旱无雨,而害苦了勤恳无辜的百姓,至于师父因机缘巧合,得到前辈高人遗留下来的武功秘笈,因而埋头苦练十年,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何需一直耿耿于怀数十年呢?”   杨辟邪目光倏地大亮,忽然呵呵一笑,道:“说得好,如此想来,倒是为师迂腐不通,胸中多屁之极了。”   听见“胸中多屁”这四个字,岳秋云不禁为之莞尔一笑。   杨辟邪笑了一会,又目注着岳秋云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全神贯注练剑,半年后为师再传授你天罡辟邪掌法。”   岳秋云躬身道:“多谢师父。”   “不必多谢,”杨辟邪道:“做师父的若不能教得徒儿练就一身本领,岂非酒囊饭袋吗?”   说到这里,忽然又摇摇头,道:“饭袋虽然不中用,但酒囊却未必是废物。”   岳秋云一怔,杨辟邪接着又说:“当今武林之中,年轻一代高手辈出,就像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他的砍脑袋剑法凶悍霸道,跟他侠骨柔肠的性子可说是截然不同。”   岳秋云道:“弟子也曾听过他的名字,只要提起偷脑袋大侠,白道中人无不钦佩肃敬,而黑道上的魑魅魍魉则如遇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杨辟邪点点头,道:“他还有个雅号,但听来却不怎样悦耳。”   岳秋云道:“这另外一个雅号又怎样称呼?”   杨辟邪道:“就叫酒囊。”   岳秋云道:“当今天下第一号大醉鬼是杭州赵君仁,听说他和卫空空的交情颇深!”   杨辟邪道:“这两人虽然嗜酒如命,但酒品极佳,他日有缘相遇,不妨跟他们交个朋友。”   岳秋云道:“弟子会记住了。”   杨辟邪道:“除了这两人之外,尚有杀手之王司马血,银扇金刀许穷之,雪刀浪子龙城壁,都是当世武林的英雄人物,尤其是雪刀浪子,连北极异人风雪老祖晚年也曾跟他平辈论交,后来更连心爱的风雪之刀也赐给这位浪子了,可见此人实在是绝不寻常,你日后若有机会,应该向他多加学习。”   岳秋云又是一句:“是的,弟子会记住了。”   杨辟邪满意地点点头,忽然问道:“尉迟麻子今年几岁了?”   岳秋云道:“好像已四十五六。”   杨辟邪道:“他的功夫实在太差了,为师想传授他一套内功心法和拳脚上的功夫,你意思认为怎样?”   岳秋云喜道:“当然好极!”   杨辟邪淡淡一笑,道:“以他这种资质和年纪就算怎样苦练,将来的成就也绝难跟你比拟,但只要他肯用心练习,三年之后必将胜过如今十倍。”   岳秋云道:“多谢师父!”   杨辟邪道:“早已说过不必多谢,但愿你们能早日成功,早日离开师父和这座黄山!”   岳秋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在第一天登上黄山的时候他还是很憎厌杨辟邪,甚至很憎厌这座黄山。   但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改变了。   他渐渐觉得,现在自己所过的日子,比起在清泉庄里做岳少爷的时候还更幸福得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很是挂念父亲。   但他已答应过师父,在艺成之前,绝对不?私自潜回福州。   大丈夫言出九鼎,他绝不能让师父失望。   这是一种承诺,而承诺往往是需要勇气和牺牲才能支撑得住的。   所以岳秋云绝不悔约,而这也是他自有生以来最困难,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当然,他心中还有不少疑问,但现在却已无暇再去想及。   三百六十五式剑诀并不容易记熟,就算记熟了也绝不容易一一练成。   他已答应过师父,绝不能把金波飞龙剑法练得不伦不类,否则,将来连杨明珠的金波飞凤剑法都抵敌不住,那就会使天下间所有男子汉都为之大大丢脸了。   匆匆又已过了大半载,四月黄山,也和别的地方一样,洋溢着灿烂妩媚的暮春景色。   这时候,在天都峰顶之上,有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互相用剑对拆招数。   天都峰陡峭险峻,乃黄山诸峰最高一座,从这里向   下极目四望,只觉远近岗峦,尽皆是星罗棋布于足下,实在令人为之心旷神怡,把一切尘念俗虑都扫得干净。   当然,若是遇上云海如浪的时候,在这里唯一可以看见的,也许就只有接近峰顶的“鳌鱼背”和附近的奇松怪石而已。   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在此时此地练剑,是最佳选择。两人对拆了五六百招,才停了下来。   “岳大哥,你的剑法越来越精进了,爷爷一直都把你捧得比天还高,看来你果然没有让他老人家失望。”   “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打不过你的金波飞风剑法。”   “练武这种事情,多一天苦练便多一分功力,我学这剑法已八九年了,你若只花几个月时间就可以把我打败,我岂不是个大大的蠢材?”   这一对年轻男女,正是岳秋云和杨明珠。   岳秋云听见杨明珠这样说,便道:“你当然不是个蠢材,因为蠢材绝不会长得这么漂亮。”   杨明珠拧开了脸:“谁说我漂亮?”   岳秋云微微一笑:“是师父常这样对我说的。”   杨明珠道:“爷爷人老心不老,说话总是没正经的。”   岳秋云道:“师父这些话若是对别的女子说,那还可以当作是花言巧语,但你是他的孙女儿,他说你长得好看又怎样是不正经?”   杨明珠道:“爷爷是个怪人!”   岳秋云道:“师父虽然喜怒无常,行事手段别有一格,但他心肠很好,有一次,他还替一只受了伤的野雁包扎伤口,又很小心的喂它吃东西,直到它伤势痊愈了才让它飞走。”   扬明珠忽然“卟卟”一笑:“若是换上你,是不是把它烤熟吃掉?”   岳秋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杨明珠想了想,道:“那野雁虽然被爷爷治好了伤,但是却已跟同伴失散了,它一定会感到很孤独的。”   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红,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岳秋云笑着道:“别大发傻气,野雁一定会找回失落的同伴的。”   他这么一说,杨明珠的眼睛更红了,接着更哭了起来。   岳秋云大吃一惊,忙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嗯,我以后不再笑你在发傻气便是!”   杨明珠摇摇头,哭着道:“你没有说错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爹娘。”   岳秋云一怔。   杨明珠哭了一会,才慢慢的接着说:“我爹娘都不喜欢练武,我爹是个秀才,我妈是个才女,他们本来过着神仙般的快乐日子,但是在我周岁生日那一天,我妈给一个恶霸抢走了,我爹穷追不舍,结果死在贼人刀下,   我妈一气之下,也一头撞向路旁的大石死了,后来,爷爷赶了回来,把那恶霸和他的手下杀得干干净净,这段大仇恨总算当时便给爷爷亲手了结……但从此之后,我再也见不着爹娘,就像那头孤雁一般……”说到这里,不禁伏在岳秋云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好厉害,岳秋云却是傻住了。   她的眼泪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胸膛。   这时候,她是那么的哀伤,但是他俩却又是如此的接近,差不多就是互相在拥抱着。   岳秋云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推开她,她现在需要的是慰藉,是温情。   他忽然把她拥抱得更紧:“明珠,你不要这样,我会像你爹娘一般的照顾你一辈子的。”   杨明珠止住了哭声,仰着脸凝视着他:“是真的吗?”   岳秋云用衣角抹干她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我怎会骗你?”   杨明珠却忽然用力地摇摇头,说:“不,这样不对。”   岳秋云脸上一红,连忙松开了双手,说:“明珠,你不要生气,我……我不是有意的……”   杨明珠却还是紧抱着他。   她的脸虽然也红了,但却更紧贴着他的胸膛:“你抱抱我没有什么不对。”   岳秋云吸了一口气,说:“但男女授受不亲…”   杨明珠又摇摇头,道:“这六个字迂腐多余,害人不浅,比方说,我若忽萌短见,要从这天都峰顶之上往下直跳,你会不会把我抱住?”   岳秋云道:“当然会把你抱住,就算大家都会掉进深渊,我还是一定紧抱不放。”   杨明珠的脸已红得像是柿子了,连声音也都为之低沉了下来:“那么,你就当我现在是想要跳崖好了。”   岳秋云心头怦然跳动,两条粗壮的手臂终于又再搂着她的纤腰:“但是你刚才为什么又说这样不对?”   杨明珠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间,怩声道:“我这样说,是因为不想你变成了我的爹娘。”   岳秋云一呆,只听见她又缓缓地说:“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那是很好的,但却不能像我爹娘一般,我可不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义父义母。”   岳秋云不禁为之哑然失笑,但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明珠,你真不愧是我的师父的孙女儿,我发誓永远都不会辜负你这一份情义的。”   “岳大哥,我不要山盟海誓,只要你对我好。”   “当然,除了你之外,天下间又还有哪个女子值得小岳回眸一顾?”   “好大的口气。”   “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   这时候,两人的身子都在发热。   但这绝不是罪恶,而是一段纯洁可爱的恋情,正在由萌芽发展到花儿盛开的阶段。   但就在他们再也不愿意分开的时候,忽然峰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一听这竹哨声,岳秋云和杨明珠就知道悠然谷里出了事。   悠然谷就是容世功盖搭了三间竹舍的深谷,而这名字却是杨明珠想出来的。   而那阵竹哨之声,是尉迟麻子跟岳秋云传递消息的讯号。   通常,尉迟麻子只会把哨子吹响两下,那就表示:“不要再练了,回谷吃饭啦。”   但这一次尉迟麻子却把哨子一连吹响了五下,而且一次比一次吹得更长久。   这也就是说:“十万火急,速回悠然谷。”   听见这五下竹哨声,岳秋云和杨明珠的睑色同时白了。   “出了什么事?”杨明珠吃惊地问。   岳秋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快下山瞧瞧。”   两人立刻匆匆离开天都峰,一直到了山峰半腰之处才遇上了尉迟麻子。   尉迟麻子喘着气,脸色灰白地说:“山谷里来了两个蒙面人,正跟杨老先生动上了手!”   杨明珠脸色骤变,怒道:“是什么人?竟然鬼鬼祟祟蒙脸来闯谷?”   岳秋云冷冷一笑,道:“倘若来的只是两个人,师父一定可以把他们打发掉,咱们走。”   三人立刻全力展动身形,往悠然谷赶去。   当他们回到悠然谷的时候,杨辟邪突然从山里扑出来,喝道:“你们统统快走,远远离开这山上,远远离开黄山,以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这实在是很可怕的说话。   但更可怕的却还是杨辟邪的脸。   他的脸变了,变得简直不像是杨辟邪的脸。   只见他两眼翻白,脸上泛着一种异样的淡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屠夫肉案上被切割开的鲜红牛肉一样。   他颚下花自的胡子,已给血水染得一片腥红,而他的两片嘴唇,却比平时最少肿胀两倍。   “师父!”   “爷爷!”   岳秋云和杨明珠同时叫了起来。   杨辟邪怒道:“他们还不快滚!”   岳秋云满面骇然之色,道:“师父,你的脸……”   杨辟邪道:“有人在潭水里下毒,为师一时不察用潭水洗了一个脸,就变成这样了。”   杨明珠惊怒交集,跟岳秋云都亮出了剑,双双护在杨辟邪左右。   在两个月前,杨辟邪已把飞龙剑送给了岳秋云,这时候飞龙飞凤两把金剑合壁,倒也别具一番威势。   但杨辟邪却又暴跳起来,道:“你们以为现在就可以天下无敌吗?快走!快走!再不走大家都活不成了。”   “走?走往哪里?”蓦地,一个人沙哑的声音在谷口传了出来。   又有另一人冷笑,接着“铿”的一声,这人以钢枪顿地,接着身如鹰隼般从谷中疾飞而出。   这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又用黑布蒙住整个头脸,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   杨辟邪不等孙女儿和徒儿出手,已奋力向两个蒙面人狂攻过去。   天罡辟邪掌威力惊人,那是无可置疑的。   可是,如今杨辟邪身中奇毒,掌上的威力自然难免大大的打了折扣。   两蒙面人已是胸有成竹,杨辟邪越想拚命,他们就越是闪缩,只是跟他展开游斗。   他们绝不着急,急的只是杨辟邪。   杨辟邪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着急,他只是不想孙女儿和岳秋云落在敌人的手里。   倘若杨明珠和岳秋云早早听从他的说话,也许还有机会可以逃出这座悠然谷,但现在却已经不行了。   因为谷外又已来了八个黑衣汉子。   这八个黑衣汉子并没有蒙面,但每一张脸的表情都是同样冰冷,同样的残酷无情。   尉迟麻子大怒,挺剑便向这八人怒扑过去。   这大半年来,尉迟麻子在杨辟邪指点之下,武功已是大有进展,这时候含怒发剑,居然也颇具雷霆万钧之势。   但那八个黑衣汉子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人多势众,尉迟麻子连攻了十余剑,虽然看起来声威十足,但却未曾伤着任何一人。   而杨辟邪面上中毒,视线模糊不清,终于左胸中了敌人一掌,踉跄地跌倒在地上。   “爷爷!”杨明珠急得差点没当场哭了出来。   那两个蒙面人,武功显然十分厉害,杨明珠和岳秋云虽然双剑合壁,无奈岳秋云未完全练成飞龙剑法,一经接战之下,两人立即落在下风。   其中一个蒙面人忽然冷冷说道:“岳少爷,你本来是名门正派子弟,怎么竟然跟这个妖女混在一起。”   杨明珠怒道:“谁是妖女?”   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除了你之外,这里又还有谁是什么妖女?”   岳秋云喝道:“尔等无耻小人,横施暗算伤我师父,才是罪孽深重的妖孽。”   那蒙面人说道:“杨辟邪怎配做你师父?你要练盖世无敌的武功,应该找我才对。”   岳秋云又喝了一声:“你是何人?”   那蒙面人道:“能杀得了杨辟邪之辈,自非等闲之人!”   这时候,杨辟邪又已奋力跃起,鼓尽最后一口真气挥出一掌。   但杨辟邪先中奇毒,复再挨了一记内家重掌,已然成为强弩之末,他这一掌的劲势只怕还不及平时两成。   这一两成掌力,虽然也可杀人,但却绝对杀不了这两个蒙面而来的不速之客。岳秋云和杨明珠都已看出情况大大不妙,但他俩自颐不暇,又怎救得了杨辟邪呢?   杨辟邪这一掌才擘出,那个一直未曾说过半句话的蒙面人也已挥掌相向。   只听得“蓬”然一声,杨辟邪的身子竟然给蒙面人一掌震飞开去,而头颅更撞向一块坚硬的巨岩上。   这一撞之力凶猛异常,杨辟邪立时头骨爆裂当场惨死。   杨明珠忽然之间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变故,无异是晴天霹雳,她知道爷爷已经死了,而她自己也是同样万无幸理。   就在那一刹那间,和她缠斗着的蒙面人已手起掌落,一掌拍向她的头顶。   杨明珠的功力本来就逊于对方,她能够支撑到现在,一半有仗着飞凤剑锋利无匹,而另一半则是金波飞风剑法招数精妙,所以才苦苦支持了数十招而已。   但如今她目睹杨辟邪惨死,在心神大为震惊之余,剑招已变得错误百出,自然更是非败不可!   岳秋云不禁惊呼一声,飞龙剑急刺那蒙面人。   但他这一剑又怎救得了杨明珠,就在他右腕平推急刺蒙面人之际,另一个蒙面人已乘隙而进,骈指急点了他肋下五处大穴。   岳秋云穴道被刺,那一剑便只能停在半空之中,再也不能挺进半寸。   然而,也就在同一时间,在杨明珠的面前突然响起了一下爆炸之声,这爆炸之声虽然并不如何惊人,但却有一股紫色的浓烟,立刻向上直冒,由于这股浓烟来得太突然,色泽也紫得十分妖异,那蒙面人不禁脸色骤变,急急向后退了开去。   显然,他恐防这是毒烟。   而就在蒙面人向后急退之际,一道白色的影子却有如幽灵般飘了过来,杨明珠只听见耳畔有人沉喝一声:“快走!”接着就给这人挟在肋下狂奔出悠然谷外。   在那一瞬间,杨明珠又听见了一个人的惨笑声在山谷内传了出来。   她的身子陡地一震.忽然尖叫:“放开我,快放开我!”   但那人没有放开她,反而索性把她的哑穴点住了。   杨明珠只觉得遗体生凉,她听出那一声惨叫,是尉迟麻子临死前发出来的。   大麻子以寡敌众,当然是非死不可了!而岳秋云落在那两个蒙面人的手里,只怕也同样是凶多吉少。   杨明珠想到这里,泪水已扑扑籁籁地落了下来,她想挣脱回到谷中跟敌人拚命,但却是全身疲软无力。   她知道,一定是那股浓烟使自己全身乏力的,但若不是那一阵紫烟,她现在也必然已死在蒙面人的掌下。   这段血海深仇,她暗暗立誓,一定要报。   但现在,她还在逃命之中!   这故事发展到这里,刚好是一半。   还有下一半,当它开始的时候,已是三年半后的秋天。   那一天是八月十六,是中秋节的后一天。   夜已深,长安城里的杭州楼里依然灯火通明,连半边大街也给照得如同白昼。   杭州楼里的老板是谁,初时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渐渐地,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酒家的老板原来不是长安人,而却是来自杭州的一个大胖子。   这胖子胖得惊人,但更惊人的却是他的酒量,他在长安城内开设杭州楼,就是为了方便他自己喝酒。   他是杭州人,本应该在西子湖畔喝酒才最写意,但那是他的家乡,而每当他喝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父亲和八姑妈往往就会走来干涉,那未免是大煞风景了。   所以,这大胖子索性就在长安开设了这间杭州楼,来方便自己喝酒。   这人当然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昨晚是中秋佳节,这位唐大老板自然喝了不少酒。   由于佳节当前,城内有好几个平时自诩酒量如海的大汉,故意跑上杭州楼,跟这一位赵大老板拚酒。   一拚之下,这几个大汉直着进来,横着出去。(幸而这只是拚酒,所以横着出去的意思,只是指醉了而已。)   就是这么一下子,今晚就再也没有人敢上来显丑露乖了。   赵君仁只好自己独自喝。   直至二更时分,杭州楼里还是灯光耀眼,但店门早已关上了。   老板要亮着灯喝酒,那是老板的事,其他伙计可不能奉陪。   因为老板喝醉了,明天可以呼呼大睡,但伙计们却是要依时启门营业的。   赵君仁并不是个经营酒家的人才,他只懂喝酒。   当杭州楼开张大吉的时候,认识这位赵大少爷的人,都对这间酒家不敢看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赵君仁开设这酒家,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喝酒。   连老板都没有赚钱的打算,这种生意又怎会兴旺起来?   可是,这些人全都看走了眼。   赵君仁虽然绝少理会杭州楼的生意,但这酒家居然客似云来,非但没有赔本,反而大有进账,使附近的酒家食肆的东主都为之眼红起来。   于是,有人开始仔细研究,这杭州楼为什么会办得如此成功。   经过一番刻意研讨后,杭州楼成功的因素如下:   (一)地处东门大街中央,左有赌坊右有大客栈,乃城中大旺之地。   (二)修饰华丽,气派不俗,店堂宽敞兼且环境清洁。   (三)掌勺大师父早年曾进宫当过皇差,厨艺功夫远非一般厨子可比。   (四)招呼殷勤,真能做到宾至如归的地步。   (五)老板乃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店中所选用的酒,自然全是一流名酿。   (六)取价公道,菜色齐全。   但除了这六点因素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唐竹权找到了一个得力助手——掌柜钟超群。   钟掌柜现年五十一岁,但在酒家这一行业里,他已有三十五年的经验。   虽然他不懂得煮菜,但他懂得吃。   “懂得吃”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有不少人天天对着珍肴馐位,但却可能只是:牛吃牡丹。   但是钟掌柜却能分辨出一道菜是好是坏,用的是什么材料,掌厨师父的火候怎样。   杭州楼能够找到一个退休御厨做掌勺大师父,还有这里的小二招呼如此殷勤,也全是钟掌柜的功劳。   当然,赵大老板手段豪爽,绝不斤斤计较,这也是能够令伙计们全心全力去努力经营的主要因素。   有了钟掌柜那样的好帮手,赵君仁就什么也不管,也不必管了。   这时候,杭州楼除了赵君仁在喝酒之外,就只有钟掌柜倚在墙角夜读春秋。   虽然他并不是个儒生,但却喜欢在闲静下来的时候看书。   就在他看书看得出神之际,忽然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钟掌柜吃了一惊,连手中春秋也落在地上。   “唉,这是怎么搅的,”但只听见身边有人怪声说:“我还以为你会像关云长夜看春秋一般威武慑人哩!”   钟掌柜瞧着那人,原来是个十八九岁,鹑衣百结的小叫化。   “你是谁?”钟掌柜铁青着脸。   “丐帮三袋弟子卜胡徒,又是丁黑狗师父的记名弟子。”小叫化笑嘻嘻地说。   钟掌柜一怔:“丁黑狗几时收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子?”   卜胡徒道:“这已是半年前的事,但也仅是记名弟子而已。”   钟掌柜道:“是他要收你为徒,还是你强缠着他?”   卜胡徒意外地望着钟掌柜,奇道:“你怎么想到是我缠着师父,他才肯收我为记名弟子?”   钟掌柜冷冷一笑,道:“他还年轻,而且又是个谦虚的人,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首先主动收你为徒!”   卜胡徒奇道:“你对我师父了解得这样深刻吗?”   钟掌柜道:“钟某自信还有点相人之术。”   卜胡徒道:“你也是个武林中人吗?”   钟掌拒道:“你看我像不像?”   卜胡徒道:“不像,你若是个会家子,怎会给我吓得连书也跌落在地上。”   钟掌柜道:“难道我不可以装蒜?”   卜胡徒一怔,忽然伸手握住钟掌柜的右手。   钟掌柜“啊呀”一声,道:“你要干什么?”   卜胡徒一言不发,手中陡然用力,五指就如铁箍一般。   “疼死我也!”钟掌柜叫了起来,但却全无半点挣扎之意。   而就在这时候,卜胡徒只觉得手中有如握着一堆棉花,正要再用力把它箍紧,钟掌柜的手掌已像滑溜溜的泥鳅一般滑了出来。   卜胡徒暗吃一惊,忍不住道:“好正宗的内家功力。”   钟掌柜道:“好兄弟,你不要再寻我开心了!你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高手,而我只是一个在酒家里混饭吃的老儿,你若是把我这只手捏碎了,那不啻是立时打破我的饭碗。”   “玩够了没有?”唐竹权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冷冷道:“卜胡徒,老子一见你就愁,也不明白丁黑狗怎么会收你做记名弟子的。”   卜胡徒笑嘻嘻地说:“这是秘密,局外人绝不能知道。”   唐竹权一拍栏杆:“你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他奶奶的,别以为你的记名师父才消息灵通!老子也同样线眼广布,什么事情都休想把老子瞒住。”   钟掌柜道:“老板既然知道,可以说说吗?”   唐竹权道:“原因简单之极,因为这姓卜的小叫化,她有个姐姐叫卜青花,这妮子看上了丁黑狗,所以就叫卜胡徒盯着他,不让他到处拈花惹草。”   钟掌柜“噢”的一声:“难怪卜小叫化非要拜丁黑狗为师不可了,原来为是借故亲近,进而监视的手段。”   卜胡徒干咳两声,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却也没有为自己反辩。   因为唐竹权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赵君仁瞧着卜胡徒,道:“这里早已打烊了,你是怎么爬进来的?”   “打烊了?”卜胡徒一怔,道:“怎么还是灯火通明?”   赵君仁道:“现在虽然已不做生意,但老子还在喝酒赏月,所以这些琉璃灯将会燃点到天亮为止。”   卜胡徒道:“今晚又不是中秋,月儿都扁瘦了,又有什么值得欣赏的?”   赵君仁哼了一声:“你这个爬墙小贼才又扁又瘦,其实八月十五和八月十六的月儿,都是一般圆亮,你不懂就他妈的少开口。”   卜胡徒道:“不开口就不开口,如此再见可也。”说着,掉头就走。   “他妈的,跟老子耍什么花样?”赵君仁一声怪吼,手中酒坛突然有如炮弹般向卜胡徒背后砸了过去。   卜胡徒突觉背后劲风骤至,不禁大吃一惊,急忙缩着身子闪避。   但酒坛来势奇快,眼看他闪不开了,蓦地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把酒坛四平八稳地接在手掌之上。   那是钟超群的手。   “老板,这小叫化怎挡得住这一击?你不是喝醉了吧?”   “老子还没喝够八十斤高粱,又怎会醉?”赵君仁道:“老子是试试你的武功!”   钟掌柜微笑道:“老儿怎比得上大老板?”   赵君仁道:“就算比不上老子,也不比老子差到什么地方去。”   钟掌柜道:“那又如何?”   赵君仁道:“那么老子就放心了。”   钟掌柜说:“你放心什么?”   赵君仁道:“钟大掌拒深藏不露,武功又高,所以就算老子不在长安,也不怕有人在这里撒野生事了。”   钟掌柜道:“老板有事要出门吗?”   赵君仁道:“现在还不知道。”   钟掌柜奇道:“那么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赵君仁把卜胡徒揪了起来,道:“问问这兔崽子好了。”   卜胡徒皱着眉,道:“你知道我找你准会有事?”   赵君仁冷冷一笑,道:“老子是什么人?怎会看不出你的来意?是不是丐帮出了什么岔子,要老子去帮个忙?”   卜胡徒摇摇头,道:“丐帮近来四平八稳,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赵君仁目光一闪,道:“那么,是你的劳什子记名师父出了岔子?”   卜胡徒摇摇头:“也不是。”   赵君仁也斜着眼,忽然怪声说道:“莫不是卜青花给采花大盗劫走了?”   卜胡徒道:“我姐姐是我师父的意中人,谁敢动她的一根汗毛?”   赵君仁瞪着眼,道:“够了够了,请快说明来意!”   卜胡徒道:“事是当然是有的,否则我也不会半夜深更爬上这里来。”   赵君仁吼叫一声,喝道:“要说你就快说!是不是有人想找老子拚酒?”   卜胡徒点点头,道:“你说对了。”   赵君仁一怔,道:“这人是谁?”   卜胡徒道:“是王九番!”   赵君仁“呸”一声,道:“这个莽霸王,准是又闯了大祸!”   卜胡徒道:“他没有闯什么大祸,只是有点看不过眼。”   赵君仁道:“这鸟汉有什么事情看不顺眼?”   卜胡徒道:“是铜王镖局给人欺上门来了。”   赵君仁眼色一变,问道:“徐州铜王镖局?”   卜胡徒点点头,道:“正是。”   赵君仁道:“这镖局的总镖头‘铜面天王’欧阳布是个血性汉子,他的老伴‘金丝燕’季婉婉也是女中豪杰!”   卜胡徒道:“唐大老板认识这一对夫妇?”   赵君仁道:“老子相识满天下,徐州又是老子经常游历之地,怎会不认识这对夫妇?”   卜胡徒道:“难怪莽霸王非要找你帮忙不可了。”   赵君仁道:“他在徐州?”   卜胡徒点点头,说道:“不错,他知道,单凭他的本领,一定很难帮得了欧阳布夫妇,所以他就到本帮分舵,想找寻我的师父,但我的师父不在徐州,只是找到了我。”   赵君仁道:“找到了你,也就等于找到你师父啦!”   卜胡徒道:“王九番说,铜王镖局如今已是危在旦夕,若是再没有援手,恐怕很快就会完蛋大吉了。”   赵君仁皱着眉.道:“是什么人想挑了铜王镖局?”   卜胡徒道:“听说是貔貅帮。”   “貔貅帮?”唐竹权陡地一怔:“是哪一门子的浑水帮派?怎么老子从来都没听说过?”   卜胡徒道:“不要说是唐老板,便是咱们丐帮,也不知道貔貅帮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赵君仁沉吟半晌,道:“这劳什子貔貅帮的头儿是谁?”   卜胡徒道:“是一个很年轻的公子哥儿,现在徐州的人都叫他貔貅公子。”   赵君仁又问道:“这貔貅公子姓甚名谁?”   卜胡徒摇摇头:“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这厮武功如何?”   “我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出手。”   “这厮也许只会装模作样,根本不是会家子。”   卜胡徒道:“但照眼下情况看来,貔貅公子懂不懂武功,已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他的手下也可把整个徐州弄得天翻地覆。”   赵君仁耸然道:“如此说来,老子现在才赶赴江苏,岂不是鞭长莫及了?”   卜胡徒道:“那又不然。”   赵君仁道:“貔貅帮既然存心要挑铜王镖局,大可以在三几个时辰之内把欧阳布夫妇干掉!”   卜胡徒道:“但如今这貔貅帮却有‘猫捕鼠’的趋势,他似乎要尽量折磨铜面天王夫妇,然后才慢慢地再施辣手!”   “他奶奶个熊!”唐竹权双目一瞪,怒道:“这太过分了!”   钟掌柜忽然淡淡一笑,道:“这里的事有老儿瞧着,老板不必挂虑。”   赵君仁盯着他:“老钟,你这说话是什么意思?”   钟掌柜一怔,道:“你不是打算立刻赶到徐州铜王镖局吗?”   赵君仁道:“当然要去徐州!”   钟掌柜道:“你刚才好像还担心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现在你可安心上路啦!”   赵君仁道:“但老子现在改变了主意了。”   钟掌柜干咳一声:“你打算找谁?”   赵君仁道;“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这位钟掌柜。”   钟掌柜吃了一惊道:“你要我这个老儿跑到徐州去跟那些不明来历的兔崽子拚命?”   赵君仁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钟掌柜道:“甚么千载难逢?”   赵君仁笑了笑,道:“钟老兄,老子知道你本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但自从十年前你老兄在凤阳火拚‘下山九狼’一役之后,就连心爱的乌鲨铁剑也封在祖屋地窖之内,嘿嘿,莫不是在一剑诛九狼之后,你已害怕杀人这种事情了?”   钟掌柜“嗄”的一声,道:“想不到老板对我这个老儿的事情,居然知道得如此详细。”   赵君仁道:“老子别的不敢说,但在知人善用这种事情上,是决不比任何人输亏的。”   钟掌柜道:“所以你这一次上徐州,也是找老儿去了?”   赵君仁道:“正是。”   钟掌柜道:“简直是在利用老儿!”   赵君仁仍然说道:“正是。”   钟掌柜道:“老儿若坚决留在杭州楼,那又怎样?”   赵君仁道:“那么,你就会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钟掌柜道:“老儿不懂这种机会为什么会千载难逢?”   赵君仁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别的地方你可以不去,而这徐州嘛,嘿嘿,嘿嘿……”   钟掌柜的脸色忽然变了:“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君仁道:“老子根本就没说什么,只是说:徐州嘛,嘿嘿!嘿嘿!”   卜胡徒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赵大老板,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为什么徐州对钟掌柜这么重要?”   “因为……”赵君仁才说了两个字,钟掌柜已立即倏地叫道:“不要说了,老儿跟你上徐州便是了!”   赵君仁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可别忘了带那柄乌鲨剑!”   钟掌柜道:“不必了,老儿已立誓永远都不再用它!”   赵君仁耸肩一笑,道:“你若不再用剑,这武林中可少了一个剑法名家了。”   钟掌柜道:“不要再提那柄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已是微露愠意。   赵君仁看他真的不高兴了,也就不为已甚,立时转口说道:“甚么貔貅帮貔貅公子,老子倒要去会他一会,嘿嘿!嘿嘿!”   卜胡徒却只是瞧着钟掌柜觉得他似乎忽然变得满怀愁绪,心事重重。   卜胡徒很想问他一问,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倘若自己这样问他,是必然会碰壁的。   十二   徐州位于江苏之北,由于四面环山,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徐州西关外,有一座九里山,那是楚霸王项羽曾经战败之地。   在这个古战场里,如今虽然没有千军万马追逐厮杀的场面,但却经常有无数乌鸦飞来飞去。   此地乌鸦数目之多,甚为惊人,往往成千上万聚在一起,就算有人追赶,也是不惊不散.这大概是鸦多势众之故。   在其他地方的乌鸦,脖子上都有一道白圈,而这里的乌鸦却是全身漆黑,似乎故意要跟“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说话抬一抬杠。   这时候,已是渐近黄昏,在九里山下一座大庙前,又像平时聚集了一大群乌鸦。   这一天,乌鸦的数目似乎比平时更多,只见庙前几株古老大榆树上,黑压压地挤满了成千上万只乌鸦,也算是“乌鸦”集会。   而这上以黑底金漆写着“楚霸王庙”四个大字,原来庙里供奉的是项羽。   就在这个时候,庙前大树下来了三个容貌古怪,分别身穿红、蓝、黄长袍的怪人。   “啊!好一座九里山!”红袍怪人来到庙前,哈哈一笑道:“此山长九里,宽九里,高也是九里,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九里山!”   蓝袍怪人皱了皱眉,道:“管他九里还是十里,如今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座和尚庙里歇一歇可也。”   黄袍怪人道:“这不是和尚庙,而是霸王庙。”   红袍怪人道:“老三说得对,和尚庙是吃素的,但霸王庙却可以吃肉。”   蓝袍怪人道:“咱们进店找庙祝去吧。”   三人左顾右盼,大摇大摆地进入庙堂,只见庙中项羽的神像盔甲齐全,面如镜片,须似钢针,果然是一副盖世霸王的模样。   蓝袍怪人忽然“咦”的一声,说:“楚霸王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虞姬?”   红袍怪人说:“这里又不是虞姬庙,干吗一定要弄出一个女神像来?”   黄袍怪人说:“当日霸王挥泪斩美人,这段伤心史真是动人之极。”   蓝袍怪人道:“虞姬是自己刎颈殉国的,项羽可没有动手,甚至连她要动手抹颈部不知道。”   黄袍怪人瞪了他一眼:“当时你在场吗?”   蓝袍怪人说:“何必我亲自在场?说书先生独跟老人都是这么说。”   红袍怪人冷冷一笑:“独眼老人最擅长胡说八道,你若信他的胡说必然不得好活!”   黄袍怪人道:“为什么不是不得好死,而是不得好活?”   红袍怪人道:“咱们是新生兄弟,所以说话不可太阴损,以免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大大的非常非常不高兴。”   黄袍怪人道:“师父已在郓城勇战裘老贼归天,咱们骂人的说话他老人家还可以听得见吗?”   红袍怪人道:“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咱们的师父人称‘海角巨灵神’,所以虽然勇战归天,但如今还是活在咱们头顶三尺之上!”   原来这三个怪人,乃是东海蛟岛岛主“海角巨灵神”高一冲的弟子,也就是自称为“中原三大法师”的智智、仁仁、和勇勇。   智智法师是老大,仁仁是老二,勇勇是老三。   当老大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老二便接道:“这岂不是倒转了?”   老三道:“甚么倒转了?”   老二道:“你说‘举头三尺有神灵’,但师父却不是‘神灵’,而是‘灵神’,这差别不可谓不大。”   老大道:“放屁,灵神和神灵又有甚么分别?”   老二道:“这两人字掉转了,意思恐怕就不大相同,比方说:‘河马’和‘马河’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老三道:“河马是什么东西?”   老二道:“一种巨兽,又肥又大,就像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老三道:“‘马河’”呢?”   老二道:“‘马河’是鲜水十余条支流中,其中一条河流的名字。”   老三一怔:“鲜水又是什么东西?”   老二道:“鲜水又叫西海,仙海,鞑子蒙古人又叫它‘库库淖尔’,是一个盐水湖。”   老三冷冷一笑:“你又来乱放屁了,海咸湖淡,是咸的就不会是湖,若是湖,它的水就一定是淡的。”   老大却摇摇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二这一次倒不是放屁。”   老二神气地一笑,接道:“咸湖之中,有海心山和海心西山两个岛,岛中有寺院,那些和尚都说这咸湖就是传说中的弱水,任何东西一放进湖里就会沉没,所以只有等到湖水结冰了,才敢离岛外出。”   老三道:“那‘马河’就在这咸湖附近吗?”   老二道:“正是如此,所以,‘河马’和‘马河’虽然文字相同,但倒转过来之后意义有谬于千里之别。”   老三说:“如此说来,‘饭桶’与‘桶饭’也是完全不同的了,‘饭桶’即盛饭之桶也,而‘桶饭’则是桶中这饭,桶不可吃而饭可吃,这也差得远矣。”   老二说:“你说得十分贴切,又像咱们,乃中原三大法师,若说成‘师法’,那就只能‘各师各法’,岂不是大大违失咱们兄弟同心同气团结一致的宗旨吗?”   老三连连点头不迭,又说道;“总而言之,‘河马’不同‘马河’,‘饭桶’不同‘桶饭’。‘法师’绝不能变成‘师法’,还有‘水牛’也万万不可念做‘牛水’。”   老二奇道:“‘水牛’我是懂的,但‘牛水’又是什么?”   老三道:“你真的知道‘水牛’是什么东西吗?”   老二道:“这太简单了,‘水牛’乃牛之一种,角粗力大,身呈灰色。”   老三道:“还有呢?”   老二道:“还有什么?难道这些‘水牛’可以生出‘牛蛋’吗?”   老三冷冷一笑:“你只知得这样肤浅,就等于是不知道,夫水牛者,因生于江淮地域之间,故又曰‘吴牛’,南方每多暑热,而此牛则畏热,所以又有‘吴牛喘月’之语。”   老二奇道:“吴牛畏热,若说见日而喘则未尝不无道理,何以看见了月亮也要喘个不休?”   老三道:“此牛笨之明证,吴牛喘月,就是因为这种笨牛误把月亮当作太阳,所以也同样气喘一番!”   老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牛水’又是什么东西?”   老三说道;“这两个字解法甚多,一:可以解作‘牛肉汁’或‘牛肉汤’,二:可以解作‘牛的眼泪’,三:可以说是‘牛汗’,四:‘牛尿’也行,五:水牛洗澡后剩下来肮脏水……”他越说越是稀奇,老大老二都忍不住怪声笑了起来。   但除了老大和老二之外,庙堂里还有人同时忍俊不禁,“咭”的笑出了声。   听见了这一下笑声,老大老二不再笑了,老三却面色一变失声道:“是不是有鬼?”   老大了他一眼,道:“光天化日,何来什么冤魂野鬼?”   老三道:“天色已黑啦,还说什么光天化日?”   老大道;“就算是有鬼,咱们也不怕,难道你忘记了咱们是什么人?”   老三一挺胸膛,扬眉道:“当然不怕!咱们是中原三大法师,向来见人打人,见鬼打鬼,就算有十万八千厉鬼同时出现,咱们都可以——解决!”   他嘴里说得神气活现,但心中却想:“咱们兄弟其实个个既怕黑,又怕鬼,这庙里阴森邪门,若真的冒出一个恶鬼来,那可他妈妈的极之不妙。”   老大又瞪着他,道:“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在笑,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老二说道:“那好像是楚霸王笑出来的。”   老大道:“胡说,楚霸王是男子汉,就算他笑也不会笑得如此娇嫩。”   老二道:“别瞎猜了,还是把楚霸王的神像搬下来瞧瞧,不就清楚了吗?”   “不必搬了,”一个清脆娇美了声音从神案后传了出来:“三位可是东海海蛟岛的法师吧?”   三怪同时目光大亮,老三说:“啊呀,原来是虞姬躲在项羽的背后了!”   “谁说我是虞姬?”一个美丽脱俗的青衣少女从神像背后轻轻跳了出来,说:“难道你们来到这里,是想找虞姬看她舞剑吗?”   老三连忙摇头不迭:“虞姬舞剑,只是舞给楚霸王欣赏的,咱们可没有这个兴趣。”   老大道:“咱们的确是我一个人,但却不是找虞姬,而是一个老头儿。”   青衣少女道:“三位法师想找的老人家,是不是姓容的?”   老大“嗯”一声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青衣少女道:“我不知道,又有谁知道?”   老二道:“你是容世功的什么人?”   青衣少答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师父。”   老三道:“这可妙极了,咱们赶了七八天路,就是要找你的师父。”   青衣少女忽然道:“三位法师银铜王镖局的总镖头很有交情吗?”   老大道:“咱们不认识欧阳布。”   青衣少女一怔,随即接道:“那么三位一定认识他的夫人季女侠了?”   老二摇摇头,道:“咱们也不认识季婉婉。”   青衣少女奇道:“三位若是不认识欧阳总镖头夫妇,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徐州来为铜王镖局助拳?”   老三道:“咱们虽然不认识欧阳总镖头,也不认识季女侠,但先师在世之时,却经常对咱们提起这对仁义无双的江湖侠侣。”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咱们江湖人,的确应该在患难之际互相扶持,那才是英雄好汉的真本色。”   老三道:“不错,正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老大嘿嘿一笑,道:“但照本法师所见,有相同享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到了有难了嘛,嘿嘿!嘿嘿!”   青衣少女笑道:“但最少,你们三位大法师就不是那种人。”   老大道:“当然不是,嗯,小姑娘,你真的是容世功的徒儿吗?”   青衣少女道:“你以为我骗你吗?”   老大干咳一声,道;“那也不是,但咱们师父常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所以,你爱怎么说是你的事,咱们最多只能信三分。”   老二说:“这姐儿天真无邪,可以信够五分。”   老大怒道:“放屁,师父听见了,一定会骂你不遵师训,妄自主张!”   青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不要争执了,你们是不是要找我的师父?”   老大沉吟半晌,道“十二天前,咱们在山东遇上了你师父,他向咱们提起了铜王镖局的事,咱们听见了都很生气,决定要赶到徐州,会一会那貔貅公子!”   青衣少女道:“我师父早已在徐州红莲客栈等候三位了,怎么你们这时候才来到这九里山?”   老三道:“你师父有一匹猴子马,自然是早到多时。”   青衣少女一怔:“我师父骑着的瘦马,就是鼎鼎大名的猴子马吗?”   老大道:“你不知道?”   青衣少女道:“五天之前,我瞧见师骑着一匹瘦骨鳞峋的马儿来到徐州,还以为那是一条骡子哩!”   老大道:“嘿嘿,这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心肝宝贝,他看来虽瘦得不成马形,但却是叱咤风云,曾经在龙城壁胯下勇夺兰州大赛马的冠军。”   青衣少发秀眉一杆,喃喃道:“师父怎会骑着这匹猴子马来红莲客栈,多半是卫空空借给你师父的。”   老大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这大半年来,猴子马一直都跟随着雪刀浪子。”   老三道:“这倒有趣,一匹马两个人轮流骑,现在又借给容老儿去了。”   青衣少女道:“你们现在上不上红莲客栈?”   老大道:“本来咱们打算明天才找你师父的,但现在只好提早一点了。”   老二环顾四周一眼,忽然道:“奇怪,怎么这霸王庙里没有庙祝?”   青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不要提了。”   她说“不要提”,三怪自然更加非理不可,老大立时便问:“这里的庙祝怎么了?是不是给外面的乌鸦吃掉,吃得尸骨全无?”   青衣少女道:“吃是给吃掉了,但吃掉庙祝的并不是乌鸦,而是貔貅。”   老大双目一瞪:“是貔貅帮干的?”   青女少女点点头,说:“貔貅帮好像跟欧阳总镖头有深仇大恨,凡是和欧阳总镖头有点渊源的人,都惨遭毒手。”   老二道;“这里的庙祝跟欧阳市又有什么渊源了?”   青衣少女道:“这庙祝也姓欧阳,是欧阳布的同乡兄弟。”   老三陡地握着拳头,勇道:“他妈妈的,这岂不是霸道凶残,全无人性吗?那凶手是谁,待本法师把他揪将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青衣少女说道:“你们来得稍迟一点了。”   老大道:“凶手跑掉了吗?”   青衣少女回答道:“他杀了庙祝后,的确想一走了之,但却很不幸遇上了本姑娘。”   老大道:“他遇上你又怎样?”   青衣少女道:“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不是吃素的。”   老二道:“这么说,你已经把凶手杀了?”   青衣少女点点头:“不错,尸首还在庙后,你们要不要瞧瞧?”   老三连忙摇头不迭,道:“不瞧不瞧,这有什么好瞧的?咱们还是快点到红莲客钱吧。”   老二却凝视着青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杨。”   老三道:“杨门女将,个个威风八面,你莫不是杨八妹再生吗?”   青衣少女道:“我怎比得上当年的杨八妹?”   老三道:“不要卖关子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道:“就用你们说的这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我说了这个‘杨’字,已经不只三分啦。”   “别臭美了!不说就不说!”老大见她抓住自己的话柄,不禁为之生气起来。   老三忙道:“杨姑娘,老大就是这般臭脾气,你千万不要怪他!”   老大正待发作,老二已大不耐烦地叫道;“管她是杨八妹还是杨大婶,咱们再磨菇下去,说不定铜王镖局现在已给貔貅帮夷为平地了。”   青衣少女看见三怪为了自己的名字而起哄,不禁“嗤”的笑道;“还是这位法师说得对,小妹杨明珠也认为,现在该马上去见师父了。”   至此,三怪方始知道,这青衣少女原来叫杨明珠。   “杨姑娘,你这名字挺美,”老三笑道:“但更美的还是你的声音和脸蛋。”   他这两句话乃是由衷而发,杨明珠听了不禁面上一热,但心里却是十分欢喜。但她这份喜悦之情,很快又在心里消失了,她心里在想:“若是秋云哥这样对我说,就算是听了之后立刻便死,我也是甘心的。”   如今,她想念着的人只有一个,那是三年多以来,一直音讯全无的岳秋云。   她绝不会忘记岳秋云在天都峰上的那句话:“除了你之外,天下间又还有哪个女子值得小岳回眸一顾?”   从那一刻开始,杨明珠便暗自发誓,这一辈子永再不离开他。   然而,造物弄人,她竟然就在那一天失去了小岳。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不禁为之红了起来。   但她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就算天天掉眼泪,还是找不着小岳的。   她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她是可以再与岳秋云重逢的。   现在,她必须带着中原三大法师到红莲客栈跟师父会合。   夜色虽临,在徐州东照大街红莲客栈门外,却是灯光明亮,如同白昼。   这时候,一辆双套黑马车,从东照大街西方驶了过来,而在马车之后,又有六人六骑,紧紧跟随着。   那是六匹黑马,配着锦鞍银镫,鞍上六人全是身材魁梧,犹如半截铁塔似的红衣壮汉。   这六个红衣壮汉,个个跨着腰刀,外罩着金光闪闪的披风,看来真是威武夺目,兼而有之。   至于那辆黑马车,也是气派不凡,华贵之极,只见车篷一直紧紧遮密,看来似乎带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马车刚停下,红莲客栈的掌柜钱四便匆匆带着两个小二迎了出来。   三人才出了店门,一个红衣壮汉便已从鞍上跳了下来,喝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快滚!”   钱四不禁为之骇然失色,忙道:“小人是这里的掌柜……”   “他奶奶个熊!”大汉怒喝一声,一个耳括子便打在钱四的脸上:“就算是八省巡抚大人也要给老子远远滚开!”   钱四无缘无故给人打了一记耳括子,自然是又惊又怒,虽然他曾学过三几招拳脚功夫,但自问万万不能跟这一干的神恶煞般的家伙为敌,只好红肿着半边脸庞狼狈地退了开去。   这时候,六个红衣大汉都已下马,先前那人首先冲人店堂,把几个正在喝酒吃饭的顾客赶走。   “除不要命的王八,统统滚出去!”   没有人肯自认王八,也没有人肯不要命,委眼之间,店堂内所有顾客走得一个不剩。   钱掌柜和两个小二也不例外,三张脸都给吓得苍白如雪(只有钱四的半边脸庞仍是红肿得很厉害)。   六个红衣壮汉立刻霸占了这店堂,十二道凶厉的目光左顾右盼,似乎想找寻些什么似的。   店堂内沉寂了好一会。   蓦地,一个老人咳嗽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老人容貌清瘦,脸色看起来比刚才那些受惊了的小二和顾客都还苍白得多。   六个红衣大汉的目光立刻同时集中在这老人的脸上。   “你就是容世功?”还是那个动手打钱四的红衣大汉首先开腔。   清癯老人又咳嗽了一声,才说:“你们是什么人?找容某有什么见教?”   那红衣大汉道;“小人不知道。”   清癯老人冷冷道;“你既然要找容某,为什么会说不知道?”   那红衣大汉道;“小人只是帮中第五级武士,一切俱是奉命行事而已。”   容世功又是咳嗽一声,才冷然道:“第五级武士已经如此威猛,可不知第一级武士又是怎样的威势?”   那红衣大汉道:“本帮第一级人物不是武士,而是帮主。”   容世功目中寒芒骤闪,道:“是貔貅公子?”   那红衣大汉点点头,道:“正是。”   容世功嘿嘿一笑,说道:“老夫也很想会一会他这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哪里?”   那红衣大汉道:“帮主此刻就在马车之内。”   容世功冷冷道:“既然是貔貅公子要见容某,何以还不出来见人?”   那红衣大汉冷笑一声,道:“你要见帮主,首先要跪下来再说。”   容世功“呸”一声:“貔貅小于狂妄自大,自以为天下无敌,但老夫就第一个他妈的不信这个邪!”说着一声怒喝,挥掌向门外那辆马车扑了过去。   “斗胆!”六个红衣大汉同时冲前,六柄寒光闪闪的用刀有如雪花似的向他迎头罩了下来。   容世功冷冷一笑,陡地回头挥掌,这时候他已陷入刀网包围之中,但那六柄刀劈来劈去,总是沾不着他的身于。   “嗨!嗨!嗨嗨!嗨!嗨!”蓦地,容世功连接大喝六声,他每喝一声,便向一个红衣大汉胸前挥掌,而当他喝完六声之后,六个红衣大汉都已面无人色地躺了下去。   “貔貅小子,快滚出来!”容世功一下子就解决了六个敌人,气势更是不凡。   就在他再向黑马车冲过去之际,门外忽然又闪出了四个灰衣人。   这四个灰衣人都是一般年纪看来俱在四十左右。   “容老儿若要见帮主,先跪下来再说!”最右首边的灰衣人冷冷地说。   容世功怒笑一声,道:“貔貅小子要向老夫跪下来才是真的!”   四个灰衣人同时冷笑,最左一人道:“姓容的,徐州这一趟浑水,你还是不要插足为妙!”   容世功冷冷道:“老夫若偏要管,那又怎样?”   这灰衣人道:“那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世功怒道:“欧阳布是个光明磊落的汉于,你们陷害他,老夫自然不能坐视!”   这灰衣人说道:“欧阳布的为人如何,本帮帮主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说他光明磊落,只怕连欧阳布自己听了也会觉得惭愧!”   容世功冷冷一笑:“老夫认识欧阳总镖头已二十年,从未听说过他做过任何错事!”   这灰衣人道:“自古以来,大圣大贤也难免有错,欧阳布是何许人也,竟然会全无半点过错?这岂不是乱拍马屁吗?”   容世功道:“欧阳布不喜欢别人拍他的马屁,而且他不在这里,老夫就算拍了这个马屁,又有什么屁用?”   这灰衣人道:“在下只是好言相劝,劝你老人家莫再泥足深陷而已。”   “嘿嘿!老夫已年将就木,就算在这里赔上一条老命,也不算是短寿了,你用这些明哲保身之道来教训老夫,简直是放屁兼多余!”容世功说得义正辞严,激昂慷慨,有一人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了。   灰衣人脸色一变,喝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容世功冷冷道:“当然是老夫的好兄弟!”   灰衣人呼一声:“原来你在徐州也不算是势孤力弱,难怪如此气焰逼人!”   容世功说道:“只要是正义之师,就处处都有盟友,貔貅小子杀得一个,杀不了一百,杀得了一百,最后还是敌不住一万!”   灰衣人脸色一沉,不再说话,四人手里忽然都亮出了武器,那是一把长剑,一口缅刀,一条金丝软鞭和两支判官笔。   容世功嘿嘿一笑:“来将通名,待老夫为四位坟前立碑!”   使长剑的灰衣人道:“在下汤银方。”使缅刀的道:“俺叫杜夭雄。”使金丝软鞭的说:“鄙人叶猎。”用一对判官笔的说:“洒家叫雷山西!”   汤银方又说;“你若能够杀得了咱们四人,咱们也不指望你来立碑。”   杜天雄道:“咱们四个一块儿上,就算全都死在你掌下,你也必然身受重伤,最迟不过两个时辰,也会陪着咱们走上黄泉之道。”   叶猎接着说:“咱们自出道以来,大小战阵经历逾百,但如此丧气的说话,今天是第一次才说出口。”   雷山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咱们都知道,若是单打独斗,咱们任何一人都远逊于容老先生,但即使以四对一,恐怕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这四人初时来势汹汹,但临到交手之前,却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被逼赴战一般。   容世功瞧在眼里,觉得十分不是味儿,喝道:“要打便打,何来这许多废话!”   说着,“呼”一声挥掌劈向和他站得最接近的汤银方。   汤银方长剑急荡,所使招数溜滑异常,乃是只求自保的架式。   他守势严密,杜天雄的缅刀却虎虎生风劈了过来。   这人招沉力猛,刀锋之上用足了十成功力,比起刚才那六个红衣大汉,委实高明得多。   容世功冷冷一笑,左掌一翻,掌力有如长江涌浪一般拍向杜天雄小腹。   杜天雄立刻倒飘开去接着“哇”的一声鲜血狂吐不已。   容世功轻易伤了一人,蓦地眼前金光暴闪,叶猎的金丝软鞭,也已笔直抖出。   金丝软鞭本是柔软兵刃,但叶猎内功深湛,居然把它当作是长枪般向容世功刺去。   雷山西的一对判官笔也没闲着,两手招式一催,飒飒两招,分刺容世功两肋穴道。容世功双目一扫,铁掌急扬,居然伸手抓住了叶猎的金丝软鞭,接着以疾迅无伦的手法,用金丝软鞭套住了雷山西的两支判官笔。   叶猎怎样也想不到容世功竟然能够抓住自己的软兵刃来套住雷山西的判官笔,正待急扯软鞭回来,却反而给容世功藉着较鞭的拉力把他拉了过去。   汤银方陡地喝道:“看掌!”他虽然右手挥剑,但这时候却居然运劲左掌之上,要跟容世功拚掌。   容世功冷哼一声,接着左脚首先把雷山西踢得凌空飞起,然后又顺着势力也用左掌向汤银方扫了出去。   他掌力浑雄,怎么说也不会怕了汤银方,难得的是汤银方也不怕他,大有拚死一搏之概。   但就在这刹那间,一道雪亮的寒芒突然从天而降,然后汤银方的左掌立刻就不见了!   砍掉汤银方友掌的是一柄刀,这柄刀很锋利很锋利,而且绝不沾血。   汤银方的脸色当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任何人忽然不见了一只手掌,都一定会变成他现在这副样子的。   “你……你是谁?”他盯着一个虽然衣着随便,但却丰神俊朗的男人。   这人手里有刀,刀锋虽然无血,但汤银方的手却实实在在是给这柄刀砍掉下来的。   容世功也倏地停止动手,喝道:“龙城壁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银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年青的刀客竟然就是龙城壁。   “是……雪刀浪子?”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龙城壁却不理睬他,只是用掌里的风雪之刀,把汤银方跌落在地上的断掌挑起来。   容世功的脸色也忽然变了,因为他已看见这一只断掌大有古怪。   他看见这只断掌隐约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紫气。   “姓汤的,你在手掌上涂了些什么东西?”容世功怒喝着问。   汤银方惨笑一声,道:“那是‘紫气追魂膏’,谁沾上一丁点儿,八个时辰后必然血流七窍,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容世功惊然一惊:“这毒药可有解救之法?”   汤银方道:“有解救之法,也不会用在你我身上!”   容世功道:“这是谁的主意?”   汤银方道:“当然是本帮帮主。”   容世功骇然道:“这岂不是用你的性命来开玩笑吗?”   汤银方又是惨笑一声,道:“汤某这条性命,早就不属于自己,只是杀不了你,难免会令帮主有点失望!”   容世功怒道:“貔貅小子算是什么家伙,值得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汤银方没有回答,只是挥动右手长剑,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龙城壁没有阻拦,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目注着叶猎和雷山西说:“两位打不打?”   叶猎摇头,雷山西摇头,齐声说:“不必打了。”语毕,两人同时仰天栽倒。   容世功又是面色一变;“你们搅什么鬼?”   龙城壁说道:“他们什么鬼也搅不成了。”   容世功目光一闪,道:“这两厮吞服了毒药?”   龙城壁点点头,道:“不错,这是貔貅帮的规矩,谁失败了,谁就得死!”   容世功碎了一口,骂道:“这种臭规矩,只怕谁也不能心服口眼。”   龙城壁苦笑道:“这种规矩要他们心悦诚眼,当然绝无可能,但在嘴里,却是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容世功怒吼一声,又向那辆黑马车冲过去,大声喝道:“貔貅小子,你出来!快快滚出来!老夫要看看你是否有三头六臂!”   “容老儿,还认得我吗?”马车车辕之上,忽然响起了一个人阴侧侧的笑声。   容世功脸色倏地一寒,盯着那人。   “火王高赤?”容世功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活到现在!”   只见车辕那人满嘴络腮短须,脸膛色如紫酱,神情显得凶厉可怕之极。   那人姓高名赤,擅用火药暗器,据说跟江南霹雳堂堂主颇有渊源,江湖中人都叫他“火王”。   在十年前,高赤曾经向容世功挑战,在当年来说,那是相当哄动的一场高手生死决战。   但哄动归哄动,等到决战之际,却是谁也无缘目睹,原来两人相约在年初二决战,但在初一那天就已提早打了起来。   一战之后,火王不见了,容世功也有如闲云野鹤般不知所踪。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例如杨辟邪,还有雪刀浪子龙城壁。   那一战,是高赤输了,他胸口中了容世功一掌,半死不活地狼狈败走。   转瞬间十年过去了,高赤忽然又再出现在容世功眼前。他用力拍着胸膛,厉声大吼:“老子还活得很好,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但若再等第十一年那就太不中用了!”   容世功冷冷一笑,道:“老夫知道你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却没有想到人王也会变成貔貅帮的狗爪子!”   高赤道;“少废话,咱们今晚再决雌雄!”   容世功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要打就打,来罢!”   高赤道:“老子就在这车顶之上跟你打,不敢上来的是老王八!”   容世功哈哈一笑,道:“别在老夫面前耍花样了,有种的就下车一决雌雄!”   高赤道发怒道:“他奶奶的,莫以为老子真的怕了你!看掌!”喝叫声中,双掌齐挥,从车辕上猛扑过来。   容世功冷笑反击,两人四拿相交,高赤立刻向后退了三步。   容世功冷冷一笑,脚踏中宫,继续进逼。   高赤怪吼一声,从车厢下抽出了一根木棒,急点容世功的关元穴。   他这一手棒法古怪之极,容世功看不成虚实,倒也不敢贸然抢进,立时侧身偏左闪躲开去。   高赤木棒陡地急施,棒尖打着圆子再攻容世功,他一连十一棒着着来势凶悍,居然又把容世功逼退了五、六尺。   容世功一面后退,一面冷笑着说:“好一手‘大疯魔棒’,但凭着这点伎俩就想一雪前耻,却还是大妄想了!”   高赤“呸”一声:“你破得了再臭美不迟。”   容世功哈哈一笑:“要破大疯魔棒,不难!不难!”大笑声中突然矮着身子,反转右掌把高赤的木棒托了起来。   他一托之后,接着便是伸手一抓,高赤脸色陡变,正待抽棒变招,但是容世功又已左掌加运内劲,向他小腹直击过来。   这一两下动作既快且奇,所以高赤再也顾不得保住木棒,立时匆匆撒手,身形急剧地向后而倒退开去、他一退之下,便退到那辆黑马车旁边,容世功冷冷一笑:“逃往哪里!”说着,左掌直势急推前。又再击向高赤的右边胸口。   但就在这时候,龙城壁突然大叫:“容前辈快走!”   龙城壁一声呼叫,十分响亮,容世功自然听得很清楚,但等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想退后已太迟了。   高赤人称火王,自然是擅用火药的高手,十年前一战,高赤也曾用过几种厉害之极的火药暗器杰对付容世功,但结果却还是伤不了容世功分毫。   但这一次,他已立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容世功炸个粉身碎骨。   容世功绝对没有想到那辆马车居然全是火药。   龙城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却看见了高赤抓起了两枚黑色的弹丸,向车厢之内掷过去。   那是“五雷天火丸”!   这种火药暗器可以杀人,但却一定杀不了容世功那样的高手,可是,现在爆炸并不只是区区两枚“五雷天火丸”,还有整整一辆车子的火药!   马车里根本就没有载着任何人,这只是貔貅公子用来杀害容世功的毒计。   原来高赤竟然早就抱着和容世功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用两枚五雷天火九触发火药爆炸,容世功固然是劫数难逃,而他也是同样非死不可。   龙城壁很想上前把容世功拉回来,但他这个念头才升起,车厢里的火药已经“轰隆”连声地爆炸起来。   那爆炸的声音,可说是震耳欲聋,骇人之极,龙城壁只能看见一团扩散得奇快无比的火球,迅速地把高赤和容世功吞噬下去。   龙城壁只觉得四周热浪逼人,但他的心却一直沉了下去,变得冷如冰雪。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爆炸声终于停止了,那辆马车,那些马匹,还有高赤和容世功,都已被这场猛烈的爆炸炸得四分五裂。   每一个人都惊得呆住了,即使是貔貅帮中人,也未曾料到高赤竟然会用这种可怕的手段来对付容世功和他自己。   然而,龙城壁却很清楚,高赤虽然跟容世功早有夙愿,但他有此一着,必然是貔貅公子的刻意安排。   貔貅公子要杀容世功,所以不惜牺牲一个高赤,高赤也许并不想死,但貔貅公子要他死,他就决不敢苟活下去。   这当然要有某种手段,而这种手段当然是十分残酷,十分可怕的。   也只有十分残酷;十分可怕的人才能有这种手段。   貔貅公子就是这样的人。   在马车爆炸之后,貔貅公子终于出现了,他是骑着一匹瘦马而来的。   人长得俊俏马却奇瘦奇丑,但若论脚程之快,天下间比得上这匹马儿的良驹,却又是少之又少了。   龙城壁当然认得这匹马,因为它就是卫空空的猴子马。   卫空空把猴子马借给龙城壁,而这一借,是可以借上十年八载也绝无问题。而在不久之前,龙城壁又把这匹猴子马借给了容世功,这种“借上借”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龙城壁知道卫空空一定不会介意。   若有必要,就算龙城壁把这匹猴子马蒸熟来吃,卫空空也绝不会有半句多余的话说。   可是,如今容世功死了,猴于马却给真正的凶手骑驭着。   所以,龙城壁立刻拔出了风雪之刀,遥指着貔貅公子喝道:“你滚下来,你不配骑这匹马!”   貔貅公子只是淡淡道:“雪刀浪子,正是何处不相逢,久违了。”他还很年青,说话也很温文尔雅,但他却是貔貅帮的帮主。   龙城壁在三个月前见过他,那一次,貔貅公子正在用严刑对付着一个人。   那时候,给他整治的人已完全没有了牙齿,他的左边眼珠子给打爆瞎掉了,耳朵给蜡烛烧得完全焦黑,琶琵骨之上还贯穿着一支尖铁棒。   原来那人是铜王镖局的镖师,而钢王镖局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是貔貅公子要对付的对象。   龙城壁当然立刻出手救人,他用八条龙刀法逼退了四个貔貅帮帮众,把那镖师救出险境。   貔貅公子没有追拦,只是冷冷对龙城壁说:“除了医谷的时九公,只怕天下间已没有人能让他再活下去。”   他这说话丝毫不假,龙城壁立刻背负着那镖师,策骑着猴子马赶往医谷。   可是,还没赶到医谷,那镖师已经咽气了。   龙城壁把镖师埋葬后,便开始打探貔批帮,跟铜王镖局间究竟有甚么深仇大恨。   后来,他又遇上了容世功。   容世功认识欧阳布甚深,知道这位“铜面天王”是个正气凛然光明磊落的热血汉子,而貔貅帮却是行事手段阴险邪恶,凶残毒辣之极的江湖组合。当他知道貔貅公子准备挑了铜王镖局后,自然立刻就要赶往徐州为欧阳布助拳。   但貔貅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容世功直至粉身碎骨之际,还是一无所知。   龙城壁如今也是一片茫茫然,但对貔貅帮的凶狠手段却又加深了一层认识。   貔貅公子凝视着龙城壁,忽然拍了拍猴子马稀疏的鬃毛,说:“这匹马很丑陋,但听说你和卫空空都当它是宝贝。”   龙城壁道:“你是不是想杀了它?”   貔貅公子摇摇头:呵呵笑道:“我怎会杀了这匹马?而且也绝对没有霸占它的打算。”   龙城壁沉着脸:“既然这样,把马儿还给我好了。”   貔貅公子淡淡道:“这个自然,只不过盼望龙兄骑着这匹马,早点离开徐州,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龙城壁冷冷道:“龙某若喜欢在此地,你想把我赶走,只怕不大容易。”   貔貅公子道:“徐州有甚么好?照我看来,这里除了乌鸦极多之外,其他的便一无是处。”   龙城壁冷笑道:“你说的不错,徐州乌鸦本来已嫌太多,现在又有不少从异地飞来,端的是喧哗吵耳之极。”   貔貅公子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道:“照我看来,龙兄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既然徐州嘈吵得厉害,何不南下杭州,到西湖欣赏十大胜景。”   龙城壁冷冷道:“龙某自己有脑袋可以想,也有两条腿可以走动,何去何从,又岂用你来费神操心?”   貔貅公子点头一笑,道:“说得对!说得对!但在下还是劝君南下杭州走一趟的好。”   龙城壁道:“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会把这匹猴子马杀了?”   貔貅公子道:“区区一匹马儿,又怎送得走龙兄?”   龙城壁冷冷一笑,道:“莫非尊驾还有别的主意,可以把我赶出徐州?”   貔貅公子笑了笑,道:“久闻雪刀浪子对朋友最是义气深重,倘若朋友有难,你是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城壁说道;“少耍花样,有话快说吧!”   貔貅公子道:“实不相瞒,在不久之前,中原有三大法师已落在本帮几位长老手中。”   龙城壁脸色一寒冷笑道:“是吗?”   貔貅子淡淡道:“本来,这几位长老是奉了小弟之命,去把容世功的女弟子杨明珠请回来,但这几个老家伙老啦,真是太不中用,杨小姐没抓着,却抓着了高一冲那三个没头没脑的疯徒儿,龙兄,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本帮的规矩,向来是‘无用即杀’……”   龙城壁立刻摇头,道:“你们貔貅帮的规矩,我一点也不懂。”   貔貅公子淡然道:“所谓‘无用即杀’,就是说凡对本帮没有甚么利用价值的敌人,咱们是绝不会多花米饭供养。”   龙城壁道:“这三个浑人,胡胡闹闹,就算死在你的手里,也不值得可惜。”   貔貅公子道:“但小弟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   龙城壁干笑一声,道:“不是这样想又是怎样想?”   貔貅公子道:“小弟知道,你跟‘海角巨灵神’高一冲岛主是生死之交,现在高岛主虽死了,但他这三个宝贝弟子,你无论怎样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毒发身亡的。”   龙城壁冷冷道:“你已在这三个人身上施用了毒药?”   貔貅公子道:“这本来就是貔貅帮的拿手好戏,你是不必怀疑的。”   龙城壁道:“人呢?”   貔貅公子道:“这三大法师本来想进人徐州,但是小弟已经把他们扣押在九里山的一座庙宇里。”   龙城壁冷冷一笑:“你认为这种主意很高明?”   貔貅公于道:“用来对付别人,也许是不成功的,但你却与众不同,虽然那三个浑人实有浑得无可救药,但你一定还是不忍瞧着他们毒发身亡。”   龙城壁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说:“好,咱们到九里山走一趟。”   貔貅公子却摇头道:“恕不奉陪。”   龙城壁目光一寒;“你怕甚么?”   貔貅公子干笑两声,说:“小弟甚么都不怕,但九里山这一程,小弟没有必要非得陪你走一趟不可。”   龙城壁冷冷道:“如此看来,高一冲的三个宝贝徒儿根本就没有来,更没有落在你的手里。”   貔貅公子哈哈一笑,道:“这种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小弟何必骗你?你怕上当,小弟可以立刻罚一个誓——中原三大法师若不在九里山霸王庙里,本公子必将死无全尸,舌头先行腐烂三十天才死。”   龙城壁不禁怔住了,但立即哈哈一笑:“果然有点门道儿,但尊驾究竟高姓大名?何以神秘得连发誓也不敢说出来。”   貔貅公子道:“你就当小弟姓貔貅也罢。”   龙城壁冷冷道:“就算我相信中原三大法师已着了你的道儿,那又怎样?”   貔貅公子道;“要救这三个浑人,非要有‘雪蟾九转金丹’不可。”   龙城壁脸色一沉:“这三人中的是甚么毒?竟然要用上雪蟾来作为解药?”   貔貅公子道:“是‘狼筋黑血散’,凡是中了这种毒的人,七日七夜之内绝不能喝酒,更不能近女色,而天下间唯一的解药,就只有雪蟾九转金丹而已。”   龙城壁冷冷道:“拿来。”   貔貅公于道:“小弟身上连一颗也没有。”   龙城壁道:“连你也没有解药,这三个浑人岂不是死定了?”   貔貅公子道:“那可不然,只要龙兄弟带着三人速南下杭州,向唐老人索取即可。”   龙城壁道:“唐老祖宗怎会有雪蟾九转金丹。”   貔貅公子道:“唐老祖宗怎会有雪阎九转金丹。”   貔貅公子道:“现在当然没有,但只要龙兄一到杭州,本帮自然会有弟子把金丹送到唐老人的手上。”   龙城壁嘿嘿一笑,道:“总而言之,我还是非去不可的!”   貔貅公子道:“不错,但这只是小弟一番苦心。”   龙城壁道:“这又算是甚么苦心?”   貔貅公子道:“实不相瞒,小弟很敬仰龙兄的为人,也很钦羡龙兄的刀法。”   龙城壁目光一寒:“想跟我比刀?”   貔貅公子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想。”他这样说,意思就是总有一天是要跟龙城壁比个高低的。   龙城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知道现在还打不过我,所以就忍耐着,等到你的武功练得差不多了,才来向我挑战。”   貔貅公于淡淡道:“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   龙城壁道:“我若不等又如何?”   貔貅公子道:“你现在若敢向我动手,那三个洋人就命中注定活不过七天。”   龙城壁瞳孔收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把猴子马还给我,那三个人说不定已给贵帮的长老闷死了。”   貔貅公子得意地一等,道:“猴子马当然是要还给你的,但你必须记着,七天之内,你一定要带着中原三大法师到杭州,否则纵遇上了天下第一号神医时九公,只怕也无法救得,这三个浑人的性命!”说着,把猴子马文还给龙城壁。   龙城壁牵着了猴子马,终于沉默地离开了徐州。   平静的徐州,已变成了血腥之地。   尤其是昨夜客栈门前的爆炸,更使到这地方变得十分可怕,人人都在想,会不会忽然之间“轰隆”一声,自己也给炸成四分五裂。   以往,每逢清晨都有一群贩于在铜王镖局门前的右坪上摆卖,但现在却连路人都很少看见。   人人都知道,这家镖局遇让了瘟神。   在三个月前的早上、这镖局的副镖师“神鹰”邹演,威风凛凛地带着五个镖师,二十八个趟子手押镖北上河北蠡县,事前人人都认为这趟镖不但途程短,而且所经州县绝少强盗出没,就算间中有几拨绿林好汉,他们也绝不敢动铜王镖局的主意,人人都这样想,欧阳布夫妇亦作如是观。   他们都认为,由邹演负责押运这一趟镖,已经绰绰有余。   可是,这三十四个镖师,趟子手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丢了镖吗?   不!他们押运的镖车,很平安大吉地运到了蠡县,接收镖车的富商还招待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但谁也想不到,这三十四个汉子在吃喝完一顿之后,以后就再也不必吃喝了。   他们作梦也想不到,这富商竟然会在酒菜里用鬼,用毒药把他们全都送上了西天。   等到公人要逮捕那富商的时候,大家才知道真正的富商比这三十四个汉子死得更早,那个下毒的富商是伪冒的。   但奇怪,凶徒并没有把镖车弄走,却暗中派人把几十桶猪粪淋在镖车之上。   这是轰动一时的奇案。   过了二十天,欧阳总镖头要亲自押镖南下广西了,这一越镖路途遥远,风险甚大,但他早在两个月便已接下了这一趟镖,所以虽然邹演在河北栽了一个惊人的大斤斗,甚至连性命也陪上了,欧阳布还是不得不整装出发。   可是,这一趟镖不但到不了广西,甚至连徐州也运不出去。   欧阳布率领着五十余人,浩浩荡荡离开镖局,才转出了两条大街,就遇上了一支迎亲的仪仗队伍。   那条大街虽然相当宽阔,但这一支迎亲的队伍实在阵容庞大,简直把整条大街都堵塞住了。   “让开!让开!别阻着花轿过路!”一个赤着上身,胸口长着茸茸黑毛的大汉一面敲着铜锣,一面大声呼喝。   一个姓洪的镖师忍不住道:“咱们是铜王镖局的!”   那大汉“啊”的一声,脸色倏变,连忙陪笑躬腰,说:“对不住!对不往!小人是有眼不识泰山,既然是铜王镖局的好汉,咱们是应该让开一点的—…”   那姓洪的镖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也不用这样客气,大家将就一点便是。”   那大汉立刻嘱咐迎亲的队伍靠边站开,让铜王镖局的镖车继续向前进发。   但他们才走出了半条街,前面又是吹吹打打,管乐之声响个不停。   这一次,却不迎亲队伍,而是有人出丧。   这支出丧的队伍也是人数极多,那姓洪的镖师眉头一皱,啐了一口才挺身上前,但他还没有开口,一支长矛已向他迎面刺了过来。   洪镖师闪避不及,面门中了一矛,登时满面鲜血仰天倒下。   欧阳布心知不妙,只听背后忽然也是喊杀连天,原来那支迎亲队伍也是盗匪乔装出来的,铜王镖局数十镖师和趟子手立时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   这一战激烈异常,但敌人声势浩大,而且不乏武林高手,众人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巳是死伤了一大半。   欧阳布心知大势已去,正待高呼投降,免得所有弟兄陪着这一趟镖葬身徐州城内,忽见一人舞动长剑连杀数匪,向自己急奔而来。   欧阳布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多了一重担忧,因为这使剑的高手并非别人,正是他的妻子金丝燕季婉婉。   季婉婉虽然是书香世代,名门淑女出身,但他祖母是武林高人,而季婉婉自幼便很喜欢舞刀练剑,她爷爷拗不过她祖母,便让这孙女儿也练成了一身武功。   欧阳布与季婉婉成亲后,曾经生下了一个男婴,但还不到弥月便给一场离奇的大火烧成焦炭,季婉婉哭的肚子再也大不起来,旁人都很为欧阳布着急。   欧阳布一点也不着急。   过了七八年后,不少媒婆都想替这位欧阳总镖头撮合亲事,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也该是娶个妾侍回来的时候了。   但这些媒婆鼓尽如簧之舌,还是无法打动欧阳布,于是那些媒婆背后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从一而终”。   堂堂男子汉得了一个这样的雅号,自然相当不妥,但欧阳市知道后,居然一点也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当着众人,说:“难得这些三姑六婆有此心思,这诨号我是当之无愧的。”   众皆啧啧称奇,而欧阳夫人闻讯后,也只是淡然一笑,置之不理。到了这时候,人人都知道,这对夫妇实在情深义重,是一对生死不渝的江湖侠侣。   那一天,欧阳市身陷重围,季婉婉闻讯后,立刻从镖局里带着两个贴身丫环,向事发地点匆匆赶去。   但等到夫妇两人并肩携手作战的时候,那两个武功不弱的丫环已死在一顶花轿旁边。   夫妇俩人又惊又怒,眼见铜王镖局二十年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但却连对头是什么人都不清不楚。   到后来,欧阳布夫妇身边只剩下两个嫖师和五个趟子手。而敌人却越来越多,看来大伙儿都要死在一块儿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顶花轿已抬了起来,轿中一人忽然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喝并不响亮,但却内力充沛,声音清晰人人可闻。   所有人都立刻停止了厮杀,直到这时候,欧阳布才发现,在那顶花轿两旁,不知何时已垂下了两幅白布,布上都绣着一只煞气森森的貔貅。   “貔貅帮”欧阳布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轿中那人嘿嘿一笑,缓缓地揭开帘子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年轻公子,欧阳布夫妇都不认识他,但他却已把铜王镖局毁灭了一大半。   “不错,是貔貅帮,在下就是貔貅公子!”他轻轻地摇动着一把泥金柄折扇,扇下一对翡翠坠荡来荡去,神态得悠然潇洒之极。   欧阳布大怒,手中天王铜耳刀突然出手,同时大喝道;“还我众多弟兄性命回来!“   貔貅公子没有动手,但欧阳布却挨不到他的身边去。   欧阳布一动刀,季婉婉当然也帮了手,但两人刀剑甫动,貔貅公子面前已有四个老者挡护着。   这四个老者行动迅捷,两个赤手空拳,两个使用精钢长剑,欧阳布夫妇全力狂攻,但却都给四人严密防守挡住。   貔貅公子嘿嘿一笑,道:“本公子今天已玩够了,这一趟镖你还是可以继续押运的,但青山绿水,咱们总会有再度相逢的时候。”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又坐上了轿子,这时候,整顶轿子都完全改变了,它不再是什么花轿,而是四周都着刺绣貔貅的奇形轿子。   貔貅公子走了,那四个武功奇高的老者缠住了欧阳夫妇片刻,也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扬长而去。   镖车虽然仍在,但却是臭气冲天,原来又给淋上了猪粪便溺。   欧阳布人称钢面天王,一张脸庞永远都是赤铜般颜色,但这时候,大家都发觉这种赤铜般的面色居然也变了,变得淡淡黄黄,而且两颊肌肉不断地抽搐着。   前后不到一个月,铜王镖局却已经栽了两个大筋斗,这不啻是说:“以后大家都不用再在道上混了。”   昔日的热闹,如今已变成一片死寂。   偌大一座镖局,如今连洗碗煮饭的老妈子,老仆人计算在内,还不够十个人。   老妈子是刘老妈子,老仆人是欧阳禄,前者是季婉婉儿时的褓姆,后者是跟随着欧阳市已二十年的老家仆。   在事变前,连同“神鹫’邹演在内,铜王镖局的镖师总共有十五人,而趟子手则有九十八个,可说是声势不同凡响之极。   但如今一变之下,却变成冷落之极,只是剩下镖师一人,趟子手三人。   至于账房麦老先生,早已脚底抹油逃得无影无踪。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账房先生也已经变得多余之极,像麦老先生如此精于计算的人又岂会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也总算他颇有点良心,只是带走了三千两银子便算,欧阳布也并不怪他。   欧阳布并不是吝啬的人,何况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金钱对他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不到两天,麦老先生回来了,他是给两个村夫用螺子车截回来的。   车上有一副黑漆漆的棺木,麦老先生躺在里面,额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而那三千两银子仍然放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色木箱子里。   欧阳布当时仰天长叹了口气,对妻子季婉婉说:“敌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钱财而起杀机,看来这一次我是劫数难逃了。”   季婉婉立刻用力地摇头,说:“就算是劫数难逃,也绝不能只有你的份儿。”   欧阳布道:“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比翼飞!“季婉婉截然说:“咱们是同命鸳鸯,你若死在仇家手里,我也决计不能独自苟活!”   欧阳布哺哺地苦笑着说:“大难临头比翼飞……夫人,这又是何苦来?”   季婉婉脸色一沉,道:“我知道你心里怎样想,你想把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跟仇家拼命,但那是绝对不成,总之,只要你死了,我也立刻跟着你进人那都城去。”她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欧阳布知道拗她不过,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夫人这样说,大家就在这里恭候仇人大驾光临好了。”他苦笑一声,又说:“二十年押镖生涯,咱们已是结下了不少仇家,到如今果然酿成大祸,唉,刀头放血,人在江湖,也就只好认命了。”   季婉婉虽然是个女中豪杰,但看见丈夫英雄末路的样子,也是不禁为之黯然下泪。   就在这一天清晨,镖局门外来了一个妙龄少女,老仆欧阳禄认得她,知道她是总镖头好友容世功的徒儿杨明珠,立刻便带她进人大厅之内。   这时候,欧阳布夫妇刚好也在大厅上,两人的脸色都是同样沉重,又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欧阳布一看见杨明珠,便立刻走了过来:“你师父呢?怎么你们还没有离开徐州?”原来容世功要为铜王镖局助拳对付貔貅帮,却给欧阳布断然拒绝,说道镖局的事,他自己会对付,无论是谁想插手,那就是瞧不起他欧阳布。   但他说得越是气做,容世功就越是要留的徐州城内。   因为容世功知道,欧阳布绝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拒绝自己的好意,是不想牵累朋友。   但容世功既然来了,又怎会怕什么牵累不牵累?   然而,祸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杨明珠昨晚赶回客栈的时候,容世功已被炸得体无完肤,肢离破碎地横死街头。   但欧阳布却是直到现在,才从杨明珠的口里知道这桩惨剧。   他呆住了,只觉得全身都是一片冰冷,差点便没有晕倒过去。   而就在这时候,镖局里唯一还没有死掉,也没有溜   走的镖师蔡大志匆匆走了进来,说:“貔貅帮的人来了!”   十三   旭日斜照在大厅青白色的石砖上,而厅上每人的脸色也和石砖一般同样青白。   只有欧阳布的脸色并不青白,而是一片淡黄。   貔貅公子终于来了!   和他随行的,只有四个老者,这四人都穿着海青色长袍,脸上都是同样地木无表情。   欧阳夫人拉着杨明珠的左臂,低声对她说道:“不要害怕,他们只是来了五个人!”   但杨明珠没有听见欧阳夫人的说话,她只是觉得耳边仿佛有无数焦雷同时轰声响了起来了。   她直勾勾地望着貔貅公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欧阳夫人怔了征,心里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你认识他?”   杨明珠这一次听见了,她不住地点头,但旋即又反问:“他……他就是貔貅公子?”   欧阳夫人咬着牙,道:“不错,把铜王镖局弄得鸡犬不宁的,就是这位貔貅帮帮主!”   她一言甫毕,只见杨明珠的身子陡地剧烈抖起来,她挣开了欧阳夫人拉着她左臂的手,向貔貅公子疾冲了过去,历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貔貅帮疯子!我师父是不是你害死的?”   貔貅公子冷冷道:“容世功是给高赤炸死的,但高赤也同样陪着他一起粉身碎骨!”   杨明珠道:“但高赤是你的手下!”   貔貅公子道:“不错,本帮主曾嘱咐高赤,容世功一定要死,他若不死,那么高赤满门老幼都不必再活下去了。”   杨明珠骇然地倒退两步:“你变了,你已不再是我的岳大哥……”   欧阳布虎目一瞪:“原来这小子姓岳!”   貔貅公子冷冷一笑:“不错,本公子姓岳,叫岳秋云,那又如何?”   杨明珠面如死灰,颤声说道:“很好!很好!你倒还记得自己姓岳,但是我呢?我是谁你还认得吗?”   岳秋云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说:“你是容世功的徒儿,叫杨明珠!”   杨明珠吸了一中气,又问:“那么我爷爷呢?你还记得他老人家吗?”   岳秋云干笑两声,道:“本帮主为什么会记得你的爷爷?你既是姓杨,令祖父大概总不会是姓赵罢?”   杨明珠听见他竟然讲出那样的话来,不禁为之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只听得岳秋云又笑起来,他“嘻嘻”地笑着,笑得十分邪门:“像姑娘那样的美人儿,的确是世间罕见,倘若能够在本帮辖下的春风院里挂挂牌子,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就能大红大紫,连赛西施、小玉环、玉如意都给你比了下去!!”   他说到这里,回头向那四个老者笑说道:“杨长老、鲍长老、吴长老、宋长老、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四个老者同时点头,皮笑肉不笑的说:“是的。”   杨明珠呆住了,眼前这俊俏公子,真的就是岳秋云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不见,岳秋云的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若说有变,那也只不过是变得更英俊,更成熟了一点。   但他的性情却是完全变了,就和他现在的身份一般,变得令人完全无法想象!   这三年以来,杨明珠每一天晚上都思念着这一位岳大哥,不但晚上思念,就算在白天也同样忘不了他的笑容和他的影子。   有好几次,她甚至为了想念着他而险些在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   现在,她终于再与岳秋云重逢,但他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不再是三年前在黄山练剑的纯朴少年,而是成为了一个邪门组合的帮主。   这变化实在太不可思议,简直比一剑刺在杨明珠脸上还更难受。   她忽然恨透了他!   三年前,是容世功把她救出险境的,其后她便拜师在容世功门下。   容世功对她很好,可说是呵护备至,有时候,她甚至把师父当做是爷爷。   可是,容世功竟然惨死在高赤的炸药下,而高赤这样做,又是岳秋云所下的命令。   岳秋云怎样嘲笑杨明珠,她都可以忍受下来,但他下命令杀了容世功,这就绝对不能容忍。   她终于亮出了金光夺目的飞凤剑,向岳秋云的咽喉刺过去。   岳秋云嘿嘿一笑,旋身闪开:“怎么一言不合,居然就要谋害亲夫了?”这两句说话本来也可以当作情侣的打情骂俏,但现在却只是一种对杨明珠的侮辱而已。   他一面笑着说话,同时也亮出了飞龙剑来。   杨明珠看见这把剑,忆及往事,怒气更盛,喝道:“这是爷爷的宝剑,你这种人不配用它,快交还给我!”   岳秋云“咦”的一声怪笑道:“这把剑是洛阳城一个龟奴送给本帮主,难道你爷爷竟然是个老王八吗?”   杨明珠差点没给他气得当场吐血,飞凤剑攻势越来越是凌厉,见剑花不断闪烁,着着都是攻向岳秋云身上要害。   岳秋云哈哈一笑,又说;“好凶的妞儿,且看本公子把你收拾得贴贴服服!”   说着,展开了一套奇特异常的剑法,只见他身形飘忽如风,剑招着着奇诡莫测,杨明珠一见之下,更肯定这绝对不是爷爷传授给他的金波飞龙剑法。   金波飞龙剑法固然博大,威力无俦,但是现在岳秋云所施展的剑法更是招式突兀,迅捷无伦,但在这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阴森森的邪气,而其凶厉狠辣之处更是武林中所罕见。   欧阳布夫妇一见之下,不由相顾骇然,他们都是威镇一方的武学高手,但这时候他们却都已看出,若凭夫妇两人的武功,恐怕不到三十招之内,便得双双败在岳秋云的剑下。   倒是杨明珠剑法不弱,虽然她一直无法占着优势,但在一两百招之内,似乎也不见得会输亏到甚么地方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厅外忽然有两道黑影同时疾驰而来,那是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人更施放暗器,向杨明珠背后急射过去。   杨明珠苦战岳秋云,已经占不着甚么便宜,而那人又是施放暗器的一流高手,只听见“噗”一声响,一颗金丸子已射在杨明珠后心的大椎穴上。   大椎穴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杨明珠这穴道被金丸子一射之下,登对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岳秋云哈哈一笑,再伸出左手点了她左右肩井穴;然后就轻易地把她手里的飞凤剑取了过来。   杨明珠惊怒交集,欧阳市夫妇也同时亮出了兵器要救人。   但那四个老者却已拦了上来,其中一个喝道:“再轻举妄动,这小妞立刻人头落地!”   欧阳布双目喷火,怒吼着道:“你们要寻仇,只管冲着老子放马过来便是,这小姑娘甚么都不懂,为甚么非要难为她不可?”   岳秋云淡笑一声,说:“欧阳总镖头,你这句说话可不对了,先动手的是这位杨姑娘,而不是本公子,再说,现在她虽然已给咱们制服,但咱们怎么说也是绝不会把她难为的……”   一个使剑的老者干笑着接道:“帮主是怜香惜玉的佳公子,他老人家对妞儿们向来体贴温柔,就算有妞儿敢对他老人家无礼,他老人家最多也只会轻轻惩罚,最多割掉她一只鼻子就算。”   岳秋云干咳一声,笑道:“鲍长老,这点小事又何必抖出来说?”   鲍长老也咳嗽一声,微笑着说:“是!是!属下会记住了!”   岳秋云淡淡一笑:“杨姑娘现在也许甚么都不懂,但只要送到春风院住上三五天,让她见见世面,相信她很快就会变得很懂事了。”   欧阳布气得浑身发抖,但碍于形势,却又不敢再向前动上半步。   “姓岳的,三个月以来,你一直咄咄逼人,但欧阳某着实胡涂,直到现在才知道尊驾姓岳,但咱们到底有甚么仇怨,你要这样对付敝镖局?”   岳秋云悠闲地踱着方步,半晌才说:“你一定要知道真相?”   欧阳布道:“欧阳某自知学艺低微,今天决计难逃一死,但是若死得如此胡涂,本人实在绝不甘心。”   岳秋云哈哈一笑:“如此很好,如此很好!”   欧阳市眉毛一轩:“甚么如此很好?这是甚么意思?”   岳秋云笑得更狂,说道:“你是本公子深痛恶绝的大仇人,你要死得心安理得,死得明明白白,本公子又为甚么要如你所愿?”   欧阳市怒道;“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吗?”   岳秋云道:“本公子偏偏要你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胡里胡涂,你死得越不甘心,本公于就越是高兴!”   欧阳布怒不可遏,喝道:“小子,你既然对我是如此深痛恶绝,那么咱们就在这里一决生死罢!”   岳秋云道:“你以为单打独战,就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嘿嘿,这真是异想天开之至!”   欧阳布正要说话,季婉婉已截然接道:“咱们夫妇早有山盟海誓,大家决意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杀我丈夫,必须连我也一并杀掉!”   岳秋云哈哈一笑,道:“好一对同命鸳鸯!”   两蒙面人同时冷笑,其中一个身材略矮的蒙面人还加上了一句:“是一对野鸳鸯!”   这“野鸳鸯”三个字,使季婉婉立时面如死灰,怒道:“你是谁?”   那个身材比较高大的蒙面人冷冷一笑,对岳秋云说:“岳帮主,不必再跟这狗男女噜嗦,凭你一人之力已经够杀有余!”   他这么一说,四个老者立时退开,岳秋云意气风发地一笑,说道:“你们给我好好看着杨姑娘……嗯……先把她带走好了。”   欧阳布怒道:“你们不能带走她!”   岳秋云大步迎了上来,道:“她是我的押寨夫人,现下由四位长老权充护花使者,你是甚么东西?凭甚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这分明是喧宾夺主,强辞夺理,欧阳布再也按捺不住,天王铜耳刀立时便直劈出去。   他一刀劈出,季婉婉也同时出剑,欧阳布主攻,她却主守,以便专门补救丈夫刀法上的空隙和漏洞。   岳秋云以一敌二,面上神情还是十分从容,欧阳有一刀向他左边面额劈至,季婉婉也伺机一剑斜刺他的关元穴,但岳秋云霍地一个晃身,已经从两个中间翩然掠出。   他这一掠姿势美妙异常,欧阳布同时暴喝如雷,三七二十一手连环刀也越攻越紧。   岳秋云嘿嘿一笑,剑光一绕,欧阳布蓦觉得冷气森森,一道金芒迎面向他射了过来。   他急使一招“旱地拔葱”,那道金芒霍地从他脚下掠过,但他身子还未落地,另一道金芒又已闪电般射向他的小腹,原来岳秋云现在已拥有两把金剑,一长一短,互相配合之下,剑招变得又更加奇诡几分。   季婉婉忽地一声怒喝,长剑急护丈夫胸腹要害,但岳秋云左手飞凤剑怪招层出不穷,季婉婉长剑甫划出去,飞凤剑已连连圈转,居然把好的长剑粘着震开老远。   等到欧阳布身子一落下,岳秋云的飞龙剑又再斜斜刺出,这一剑势劲力疾,欧阳布不敢硬接下,旋身向左急闪,但他一闪之下,岳秋云的飞凤剑却同时脱手射出,不偏不倚正射在他右边太阳穴上。   欧阳布大叫了一声:“好剑……”下面那个“法”字还没说得出口,人已跄踉地仆跌在地上。   季婉婉目睹丈夫惨死,不由面如死灰,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岳秋云冷冷一笑:“臭婆子,你不是说过要跟他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季婉婉嘶声叫道:“贼子,先还我丈夫性命回来再说!”   她知道自己武功还不如对方,但这时候她已怒得甚么也不顾了,手中长剑直上直下地不断向岳秋云身上劈去。   她这几下直劈,已全然不是甚么剑招,而只是情急拼命的砍杀,这种砍杀方式虽然凶悍无比,但却是破绽百出,只要稍为有点武学根底的人,都很容易可以一下反击就把她杀掉。   岳秋云狂笑一声,居然说:“好剑法!这才是天下无双的鸳鸯神剑!”   这时候,他手里还有一把飞龙剑,现在他要杀季婉婉,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武功极高的邦主,竟然未能闪开季婉婉这几个杂乱无章的砍杀,他身中三剑还呆立不动。他呆住了,季婉婉也呆住了。   这三剑砍得极凶,其中有一剑已把他的腹部剖了开来,连肠子也开始向外面溢出。   季婉婉虽然立刻一下子就为丈夫报了血海深仇,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只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极其阴森恐怖的感觉。   她在略为定一定神之后,就知道岳秋云为甚么躲不开这三剑了。   只见那两个神秘的蒙面人,直至岳秋云肠脏流出,瞪着眼睛咽气的时候,仍然每人拉着岳秋云的一只手腕。   季婉婉惊愕极了!这变化实在太不可思议!   “你……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要害你们的……帮主?”   两个蒙面人陡然怪笑起来,身材较高的一个说:“这种劳什子邦主,咱们就算一天杀三百个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嫂子又何必大惊小怪!”   季婉婉怒道:“谁是你们的嫂子?”   这蒙面人阴森地一笑,又道:“但无论怎样,宰掉这小贼的还不是咱们,而是你这位金丝燕欧阳夫人!”   季婉婉又吸了一口冷气,道:“你是这貔貅小贼的甚么人?”   这蒙面人道:“师父。”   季婉婉一怔:“你……你是这小贼的师父?”   这蒙面人嘿嘿一笑,道:“这又有甚么稀奇了?”他说不稀奇,但在季婉婉听来,却是稀奇之又稀奇的奇事。   她呆了好一会,才道:“你们到底在玩甚么把戏?”   这蒙面人道:“这不是把戏,而是报仇。”   季婉婉道:“报仇?是谁要报仇,报的又是甚么大恨深仇?”   这蒙面人道:“报仇的不是我,是他!”说着,伸手向另一个较矮的蒙面人指了指。   季婉婉瞧着这较矮个蒙面人,猛地喝道:“你是谁?”   这个矮的蒙面人咳嗽两声,忽然慢吟:“衣舞醉西风,冷香伴孤楼!一场秋雨,千杯皆苦,敢笑浮生欢短暂,谁念落花逐水流?只记多情,系晚舟……”他才念了两句,季婉婉的心头已然狂跳起来。   这几句词,就像是可怕的惊风骇浪,使她几乎无法站定身子。   等到那蒙面人念到“系晚舟”的时候,她陡地尖叫了一声,道:“云鹏天!你……你……你还没有死……”   那蒙面人嘿嘿一笑:“贱人,你当然渴望我早点死掉了,但很不幸,我仍然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很好。”   语毕,伸手把蒙在脸上的黑衣巾除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只见他两鬓微白,虽然已有五旬左右年纪,但依然眉目清秀,丰神俊朗之极。_   季婉婉虽然已知道这蒙面人是谁,但当她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显得十分惊诧,也十分激动。   这是她二十一年以来,一直无法忘记的脸孔。   “是你!果然是你!”季婉婉的声音颤得很厉害:“你为甚么要蒙着面来见我,你为甚么看见布大哥给这小贼杀了还不施以援手?”   云鹏天的脸色一片冰冷,他嘿嘿地笑了笑,才道:“布大哥,嘿嘿,你倒叫得挺亲热的,亏我从前把他当作是兄弟看待,想不到这人面兽心,竟然勾结冰天三妖来害我!”   季婉婉脸色倏变:“你说甚么?”   云鹏天冷冷道:“贱人,这二十一年以来,你一定过着挺美满,挺幸福的生活了,但你又怎料得到,当年梅花崖的蠢汉,至今仍活着。”   季婉婉呆了一呆,半晌才叹息一声:“这的确是在咱们意料之外,但咱们曾经到崖下找了你很久,却一直找不到你的踪迹。”   云鹏天冷冷道:“你们一定以为这个蠢汉连尸骨也给野兽叼走了。”   季婉婉道;“当时,布大哥和我的确是这样想,但我们绝对没有把‘蠢汉’这两个字,和你拉在一起!”   云鹏天哼的一声,道:“不管怎佯,我总是给冰天三妖推落梅花崖的,这件事可一点不假。”   季婉婉道:“冰天三妖把你推落梅花崖,布大哥和我都曾亲眼目睹,这一点当然不假,但你说布大哥勾结三妖,那是天大的冤枉!”   “冤枉?”云鹏天狂笑一会,才道:“当年,咱们江南四侠夜闯梅花寨,把寨中二十九个强盗都宰了,那时候,咱们做了贼阿爸,每个人身上都刮走了一笔金银珠宝,但想不到还没下山,老四汪瀚青就给冰天三妖出其不意地杀了,我还记得大妖冰棒神魔对你奸夫说:‘布兄弟,待俺打发了那蠢汉,后面还有七八个梅花寨的兔崽子,就留给你显显威风好了。’接着,二妖冰天煞星又笑着对你奸夫说道;‘季女侠果然姿色卓绝,也难怪你动心啦!’嘿嘿!好一个布天阳,连云老大的意中人也痴迷心窍了,他眼睁睁瞧着我给三妖打落万丈深崖,当时自然乐不可支,谁知天佑云鹏天,我这一跌跌到半途,却给一株枯树勾住衣衫,死不去但身上伤势却也非同小可。”   季婉婉忙道:“你弄错了,当年咱们江南四侠,的确有人勾结冰天三妖,但是那人却绝不是布大哥!”   云鹏天冷冷一笑,道:“这倒奇了,莫不是我嫌活得不耐烦,故意勾结三妖把自己推落梅花崖下吗?”   季婉婉道:“当然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却又怎样?”云鹏天脸色一沉:“我明白了,既然不是布天阳,那么就是你这个淫妇见异思迁,勾结三妖来害我,然后才跟布天阳双宿双栖!”   季婉婉怒道:“你不要含血喷人!金丝燕就算没资格被誉为贞烈女子,也绝不如你想像中那么鄙下无耻!”   云鹏天怪声一笑:“这倒奇了,既不是布天阳,又不是咱们俩口子,难道是汪瀚青要自己宰了自己?”   季婉婉道;“正是汪老四!是他勾结冰天三妖来捡这个便宜的!”   云鹏天冷冷道:“欧阳夫人,别再当我还是二十一年前的蠢汉,江老四倒霉得最早,我还没有跌落梅花崖,他就已给三妖一掌打死了。”   季婉婉用力地摇头:“不!那一掌是假的!那一掌是假的!”   “假的?”云鹏天冷哼了一声:“什么真的假的?你在发什么神经?”   季婉婉大声道:“你才发神经!那一天,当你掉进梅花崖下之后,汪老四就站起来了!”   云鹏天面色一变,倏地摇头不迭:“胡说,那天我瞧得很清楚,冰棒神魔用‘大冰天魔掌’在汪老四背上拍了下去汪老四立刻就死了!”   季婉婉“呸”一声,道:“哪有死得这般容易,就算那一掌是真的,江老四也绝不会立刻就死得那么透澈,最少也该有一段时期挣扎。”   云鹏天呆了一呆,半晌才道:“人都死了,还怎么挣扎?”   季婉婉道:“你也是会家子,只要肯再细心想想,就该发现其中大有蹊跷,冰棒神魔的大冰天魔掌固然厉害,但更厉害的却还是七七四十九路‘大冰天碎山棒法’,可是他一棒打下去想伪装就没那么容易,但背后发掌,只要掌上没有蓄以内力,除了他和汪老四自己之外,旁人一时间又怎能分得出是真是假?”   云鹏天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季婉婉又接着说:“布大哥是仁义君子,你以前也是经常那样称颂他的,为什么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却轻易相信了冰天三妖那些故意诬捏布大哥的话?”   云鹏天吸了口气,还是说:“你这贱人!你说的话我一点都不会相信。”他嘴上说得硬,心里却已信了七分。   季婉婉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又道:“冰天三妖故意诬陷布大哥,但我却是半点也不相信的,等到你跌落梅花崖下之后,江老四已原形毕露,立刻帮着冰天三妖来对付布大哥,那时候,我和布大哥都是惊骇愤怒得不能自已,眼看再打下去咱们也要和你一般命运,鹏天,咱们并不怕死,但倘若这样死了,却是绝不甘心!”   云鹏天皱了皱眉,道:“但你们却还活到现在!”   季婉婉道:“那是天降救星,辽北五鬼也来了!”   “辽北五鬼?”云鹏天耸然动容:“这五个恶人的武功倒是不弱,但他们为什么忽然跑上梅花崖?”   季婉婉道:“当时我们也和你现在一样,弄不清楚这五个大恶人的来意,还以为他们是冰天三妖的同党,谁知道这五鬼一上到梅花崖,就一言不发地跟冰天三妖厮杀起来,那时候,汪瀚青知道形势有变,大事不妙,便匆匆下山逃去,但布大哥既已觉他勾结三妖,又岂肯轻易放过他?咱们苦苦追了半个时辰,才在山下缠住了他,布大哥和他打了三百多回合,终于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咱们再绕到梅花崖下找寻你,但却也找不着你的踪迹。”   云鹏天听到这里,脸色已变得有如泥土一般:“你……你说的都是真话?”   季婉婉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鹏天,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难道你认为我有本领凭空捏造出这种故事来骗人吗?”   云鹏天默然,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   季婉婉又接着说道:“咱们江南四侠,在一天之内便已损折了两人,我和布大哥都是既忿慨又难过,布大哥在崖下痛骂了江老四一会,忽然狂性大发,又再向梅花崖冲上去。”   云鹏天一怔:“他上崖干吗?”   季婉婉道:“他要找冰天三妖拚命,为你报仇雪恨!”   云鹏天吸了口气,不再做声。   季婉婉说到这里,两眼凝视着欧阳布的尸首,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显然是已经伤心到了极点。   过了好一会,她才能接续着说下去:“原来辽北五鬼的师父,叫辽北天魔诸葛耀,在二十五年前,诸葛耀为了一个歌妓,在大同府跟冰天三妖打了起来,结果诸葛耀双拳难敌六手,死在三妖拳脚之下,而那一天,辽北五鬼就是知道了三妖的行踪,所以才追上梅花崖要为师父报仇,也幸亏如此,布大哥和我才能逃过这一场劫数。”   “布大哥为了要替你报仇,不顾一切的再闯梅花崖,但等到我们上到梅花崖的时候,除了黑心鬼聂良之外,冰天三妖和其他辽北四鬼都变成真鬼,一个一个伏尸在梅花崖上。”   “那时候,黑心鬼聂良也已受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绝无性命之忧,布大哥瞧着他,他却只是瞧着自己的一双手,忽然狂笑着说:‘黑心鬼啊黑心鬼,聂良啊聂良,现在辽北五鬼只剩下你一鬼了,难道你还好意思偷生于人世上吗?”   “布大哥听见他这样说,便凄然笑道:‘你若要活,我不反对,你若要死,我也决不阻拦。’聂良瞪了他一眼,忽然骂了几句很难听的粗话,布大哥并不愤怒,还说‘你若要杀人出气,随便动手便是。’聂良骂了一声‘疯子’便不再理会他,接着聂良突然连踢三脚,把冰天三妖的尸体踢落丈深渊之中。”   “布大哥鼓掌一笑:‘踢得好,这三个龟儿子合该粉身碎骨,百劫不复。’鹏天,你千万不要误会,他当时绝对没有连你也计算在内……”   云鹏天“唔”了一声,说:“不必为他辩护,我明白!”   季婉婉吐了口气,接道:“谁知聂良接着又把其余江北四鬼的尸体也踢落深渊之中,我和布大哥都不禁大感奇怪,便问:‘你做什么?’聂良嘶叫一声,骂道:‘这四个混蛋不顾同门义气,把我丢在这里,不把他每人大踢一脚,如何得泄心头之忿?’布大哥冷笑一声,说:‘你不舍得,何不追到黄泉路上跟他们会合?’聂良瞪了他一眼,道:‘这又何需你来提点?’说完之后,果然真的往深渊直跳下去。”   “布大哥看见聂良跳崖殉难,情绪大为激动,也要跟着跳崖和你相聚,我立刻抱着他大腿,叫道:‘你不能跳!’布大哥大怒,说:‘连黑心鬼也有这等义气,我布天阳又岂能苟活世上?’”   “我说‘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你既可以死,我也可以不再活下去,但可怜云家数代单传,今日竟然就要绝代于此!’”   云鹏天陡地跳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季婉婉木然地笑了一笑,声音说不出的苍凉:“鹏天,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孩子……”   “孩子?是我的孩子?”云鹏天狂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知道?”   季婉婉凄然一笑,道:“我本来想说给你知道,但为了梅花寨之行,我决定等待事成后才说出来。”她这样做,是不想为了自己怀孕而影响这一次劫寨诛匪的计划。   云鹏天呆住了,整个人呆得就象是一尊石像。   只听季婉婉接着又说:“布大哥听见我那几句话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捏着我的肩膀,很认真地说:‘你有了鹏天的孩子吗?’我用力地不断点头,哭泣着说:‘鹏天已死了,你若跟着他往崖下一跳,我们母子也决意舍命相随。’布大哥脸色大变,忙道:‘你不可以死,这个孩子很重要!’我说:‘我知道孩子很重要,而且,这孩子也不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布大哥犹豫着,他考虑了半天,忽然说:‘婉婉,就让我做孩子的父亲好了。’我没有做声,他以为我不高兴,便说:‘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我这才摇摇头,说:‘不,你的话没有错,为了孩子,咱们应该结为夫妇,但却太委屈你了。’布大哥忙道:‘不委屈,反正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妇,云二弟泉下有知,也不会怪责我们。’就是这样,我跟着布大哥来到了徐州,我嫁给了他,而他为了避免麻烦,便改姓为名,由布天阳变成了欧阳布。”   云鹏天听到这里,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是哺哺地说道:“有名无实的夫妇……有名无实的夫妇……难道……那传说竟然是真的?”   季婉婉点点头,说:“那传说一点不假,只是我们以前没有直接问布大哥,布大哥也没有向我们直说而已。”   云鹏天突然飘前,在布天阳的裤裆下伸手一抓!   这动作无论是对活人也好,对死人也好,都是大大的不敬。   但季婉婉没有阻止,也没有半句反对的说话。   但云鹏天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是……是寺人!”云鹏天脸色死灰。   “寺人”也就是太监!   季婉婉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布大哥年幼的时候,曾经在皇宫里当过差,后来跟着一个老太监,学会了武功,才在十八岁那年冒着性命危险逃出京师城外,再后来,他又在黄鹤楼结认了咱们三人,成为江南四侠之首……”   “布……布大哥是个太监!布大哥是个太监……太监……太监……太监……”云鹏天翻来覆去念着这两个字,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怪异,又惶恐。   他忽然跳了起来,用力抓住季婉婉的手,厉声道:“我的孩子呢?你把他藏在什么地方?”   季婉婉凄然一笑,说:“咱们的孩子还没有满月,就给一场大火烧焦了。”   “烧……烧焦了?”云鹏天忽然“啊呀”一声,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大声说:“不!咱们的孩子没有给烧死!”   季婉婉脸上满是泪痕,叹道:“我没骗你,也不必骗你……”   云鹏天用力地摇头,嘶哑着声音说:“不!你不知道实情,但我知道……只有我才知道……”   季婉婉道:“你怎会知道?”   云鹏天突然双拳齐飞,不断锤打着自己的胸膛,用尽气力嘶叫着说:“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谁知道?哈哈……哈哈……我不知道谁知道……现在我老实告诉你知道,那个烧焦了的婴儿不是咱们的孩儿不是咱们的孩子,而是别人的弃婴,咱们的孩子,我早已把他盗走了……”   季婉婉大大吃了一惊,也大大欢喜起来:“鹏天,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云鹏天沙哑着嗓子,说:“这当然是真话,我把他盗走之后,决定要利用他来报复,那时候我心里这样想:‘这是布天阳的儿子,二十年后,我要布天阳死在他儿子手里!’于是,我在福建买下了一座庄院,把它命名为清泉庄,我又改名换姓,把云鹏天变成岳冲霄,又把布天阳的儿子改了个名字,就叫岳秋云……”   “岳秋云?”季婉婉陡地尖叫起来,脸上的表情恐怖之极:“你说咱们儿子就是……就是这个貔貅公子岳秋云?”   云鹏天痛苦地点头,季婉婉刹那间完全傻住了。   现在,云鹏天处心积虑的报仇计划终于成功了,“岳秋云”终于杀了他的“父亲”布天阳。   然后,云鹏天又让季婉婉杀了“仇人之子”!   哈哈,这计划大有名堂,就叫“君子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现在,已二十年了,但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他妈的大功告成”。大功告成便大功告成,为什么却要加一句“他妈的”?   那是因为这件事实在他妈的太不像话了。   云鹏天绝对绝对是个极工心计的人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二十年前便订下这项“君子报仇”的大计。   这种人,跟疯子只是相差一线。   而这种人,也往往比疯子更可怕!   但是阴差阳错,人算不如天算,这位极工心计的复仇者,原来老早便已错误百出。   第一:在梅花崖一役,他误信妖人之言,以为布天阳勾结邪魔外道,意图横刀夺爱。   第二:他一直视布天阳为“奸夫”,谁知这个“奸夫”居然是个太监。   第三:他把仇人的“儿子”盗走,然后让“仇人之子”手刃仇人,再然后让“淫妇”将之挥剑砍死,可是,最后追查结果,“仇人之子”摇身一变,竟然就变成了“自己之子”,这错误算不算是离谱得出奇?   这些错误加了起来,就注定是一场可怕的悲剧。   悲剧已发生,而且还没有完结。   云鹏天疯了,由一个极工心计的复仇者,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   季婉婉经此一场浩劫,她再也活不下去。   一根软索,一道横梁,再踢走脚下的凳子,就结束了这一位“欧阳夫人”的性命。   可是,貔貅帮居然还没有完。   一个神秘的蒙面人,继“貔貅公子”之后接掌貔貅帮,而且在一个月之内,就霸占了昔日岳冲霄的基业——清泉庄!   但丐帮丁黑狗、仇不愁两师徒,却查出了貔貅帮的精锐高手,仍然集结在徐州城内。   铜王镖局门前经换上了另一副牌匾,而且这牌匾上三个大这字写着的是“貔貅堂”!   又是黄昏,寒风呼呼地从北方吹来,使这貔貅堂门前显得比平时更清冷,更肃杀。   在这条长街西方,有一间小酒家,这里酒菜精美,羊肉火锅尤为一绝。   在四个老者,今天就在这里喝高粱,吃羊肉。   有人认得他们,知道这四老者都是貔貅帮的长老。   这四个老者都很邪门,是吃人不吐骨的恶魔。   直到现在为止,杨明珠仍然给他们扣押着。   幸而,他们对女人已没有半点兴趣,若跟这里的高粱和羊肉比较下来,杨明珠就只能算是一堆垃圾。   就在这四位长老喝得醉醺醺的时候,门外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这一群人品流复杂,有年青的公子哥儿,有吊儿郎当的浪子,有背负长剑的剑客,有脸色黝黑的乞丐,有大胖子,有老尼姑,有头发焦黄的中年妇人,更有三个容貌十分相似的怪客……   四位长老呆住了。   其中比较清醒的是鲍长老,他一看见这群人,就知道大事不妙。   “你们是谁?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大吆喝着,藉此壮壮自己的胆子。   那大胖子首先仰天打个哈哈,大声说:“老子是喝酒大宗师,天下一号人醉鬼唐竹权。”   鲍长老道:“那其余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唐竹权道:“你听着了,他们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雪刀浪子龙城壁,杭州楼大掌柜钟起群先生,丐帮丁黑狗与仇不愁,中原三大法师……还有那黄发婆娘,是钟先生的……老姘头……不……是老……老知已,她叫卓五姑!”   当他说出“老姘头”三个字时候,钟超群和卓五姑都向他怒目而视,但他一改口说是“老知已”,两人却又立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原来钟超群和卓五姑在年轻的时候,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后来卓五姑忽然迷上了佛学,居然去当了尼姑,把钟超群气得死去活来,一直到了三年前,卓五姑才又再还俗定居徐州,就像是做了一场奇怪的“佛梦”。   钟超群这一次愿意跟随唐分权来到徐州,恐怕最少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要重晤年轻时的爱侣。如今他是得偿所愿了,虽然两人一别三十余年,但是在再度相逢之后,却依然还是郎情妾意,恩爱不减。   鲍长老干咳一声,又问唐竹权:“还有那个老尼姑,又是什么来头?”   原来卓五姑虽然已还俗,但在他身边,却又有另外一个脸庞国大,样子胖胖白白的老尼。   胖白老尼倏地一喝,大声道:“贫尼法号圆清,你叫我圆清师太好了!”   鲍长老哼道:“什么回清圆浊!何不索性叫圆寂,岂不是更加直截了当吗?”   圆清师太怒道:“老狗头,你准是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鲍长老一怔,接着怪声道:“你也算是出家人吗?”   圆清师太道:“贫尼的事,你没资格批评,杨明珠在什么地方,快说!”   鲍长老反问道:“你是杨明珠的什么人?”   圆清师太脸色一沉,道:“她是贫尼的孙女儿,杨辟邪是你姑奶奶还没出家之前的老公!”   如此老尼姑,实在惊人。   鲍长老真的吃惊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个老尼姑居然会是奇门煞星杨辟邪的妻子。这位杨夫人虽然已出家为尼,但她显然六根未净,身上杀气似乎比刑场上的刽子手还更厉害得多。   另一个长老忽然大声一喝,道:“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可知道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这是醉话,他若不是有了八九分醉意,也不会在高手林立之前还大摆架子。   钟超群首先迎了上去,迎面就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他迎上前的时候,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那长老看见他笑,也跟着想笑出来。   但他不但没笑出声,额上已一阵冰冷,又是一阵奇痛。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毫不起眼的人,竟然一出手可以刺出如此致命,如此快速的一剑。   鲍长老又是大吃一惊。他知道,今天貔貅帮一定大大地不妙了。   鲍长老是个聪明人,他既聪明又怕死,他知道到了这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大叫投降可也!   这一天,徐州大乱。尤其是昔日的铜王镖局,今日的貔貅堂,更是激战连场,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圆清师太武功极高,嗓门也最响亮,她要为杨辟邪报仇,她要把孙女儿从貔貅穴里拯救出来。   她很努力,也很拼命,终于把那神秘的蒙面人逼了出来。   这蒙面人曾经在黄山毒杀杨辟邪!   这蒙面人曾经成为岳秋云的师父!   现在,他又是貔貅帮主,势力一天比一天扩大……   但圆清师太还是把他逼了出来,逼他决一死战。   可是,圆清师太败了,她胸前中了一剑,而且一剑就使她再也爬不起来。   圆清师太虽然倒下,但却还没有死。   绝不甘心这样就闭上眼睛,她尽量把眼睛睁得有如铜铃般又圆又大。   蒙面人笑了,笑声冷酷无情。   蓦地,一人舞刀狂行而至,同时大喝:“无名老魔!看刀!”   这一声大喝直如佛门奇功狮子吼,蒙面人竟然给喝得浑身一震。   那人喝声未已,刀已砍下。   刀光银亮如雪,刀气势如破竹!   “杀!””   蒙面人一生经历无数战役,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威猛的对手。   这是盛怒挥来的一刀,本来,人若在怒火燃烧下,出手往往会有所偏差,招式也往往会有更大破绽。   但这人这刀竟然还是妙倒巅毫,可说是虽怒而不乱,甚至简直有如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蒙面人看见这一刀,居然既不闪避,也不招架。   他真的站在那里“看刀”。   但他所能看见的,其实只是银光一闪而已,银光一闪,刀已入鞘。   蒙面人眼内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圆清师太却在喝彩:“龙城壁,你这一刀已到了超凡人圣的境界!”   蒙面人咳嗽两声,终于缓缓地倒下去。   圆清师术嘿嘿一笑,又说:“这一刀,你既闪不了,也挡不了,所以只好束手待毙,嘿嘿,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自尝过这一刀,你又怎能相信天下间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龙城壁叹了口气,道;“晚辈这一刀,和‘超凡人圣’这四个字差十万八千里,但却刚好可以克制无名老魔,若是用在另一位武学高手身上,只怕就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圆清师太道:“这恶贼……真的……叫做无名老魔?”   龙城壁摇摇头,道:“这只是晚辈暂时为他杜撰的称呼。”   说着,把这神秘蒙面人头上的罩子除了下来。   龙城壁呆住了。   圆清师太也是一怔:“他是谁?”   龙城壁苦笑道:“看来,这罩于除不除下来也没有甚分别。”   原来这蒙面人的脸孔竟然早已完全溃烂,只见他脸上布满疤痕,而且每一道疤痕之间的距离都十分接近,以至脸上根本再也难以有半寸地方还是完完整整的。   这张脸实在太恐怖了,太难看。   他本来到底是谁?为什么脸孔会变成这副样子?这是一个谜,而这种谜,江湖上屡见不鲜,而且往往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之后,还是没有任何人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唉,无名老魔……无名老魔……”圆清师太喃喃地叹息着。   “婆婆!”蓦地里,她听见了一个少女的声音,这声音她很熟悉,也很渴望在临死前看见这少女的面孔。   那当然是她的孙女儿杨明珠!   杨明珠给救出来了,而这功劳居然是属于中原三大法师的。   原来鲍长老投降后,中原三大法师就一前一后一在侧地把他押人貔貅堂,接着,貔貅堂群魔大起反攻。   鲍长老在混乱中逃之夭夭,而群雄也忙着跟群魔厮杀。   但中原三大法师跟杨明珠在九里山上曾有一面之缘,如今知道她身陷虎穴,都是十分着急,鲍长老想脚底抹油,三怪却死缠烂打,终于把他制眼下来。   “嘿嘿!这老不死现在真该死了,一个月前在霸王庙里,正是这个老乌龟让本法师中毒的!”   “他妈妈的,杭州有甚么好,唐老祖宗那副脸孔更是他妈妈的十分难看。”   “但龙城壁大侠却说,咱们若不往杭州走一趟,七日之后就会毒发身亡,嘿嘿,这段路真是走得冤枉之至!”   “总算那貔貅小贼言而有信,解药果然已在唐老祖宗手里。”   “但他妈妈的一波未平二波又起。”   “接着更是三波四波一齐来,五波六波随后至!”   “死老乌龟,你把杨明珠囚禁在什么地方,快说!”   “不说就把他阉了!”   “对,还有耳朵鼻子,手指脚趾都要一起割下来!”   鲍长老知道这三人怪人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哪里还敢再玩弄花样,只好乖乖放了杨明珠。中原三大法师倒也有点江湖义气,见鲍长老放了杨明珠,也就不再难为他,也把他放了。   这一天,貔貅帮大败,无名老魔固然死于雪刀之下,其余帮众也给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但群雄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卜胡徒断了一条左腿,圆清师太死于无名老魔剑下,唐竹权腹部受伤,卫空空肩中一斧,还有卓五姑是勇战身亡。   卓五姑是残死在钟超群怀里的。   “老钟,我能够这样死,实在是一种荣幸……老钟,你明白吗……”   “老钟明白。”   “老钟,你要答应一件事,不要为我难过,以往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一定已经原谅了我……是不是……”   “老钟不会难过,但老钟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所以原谅二字,却是无从提起了。”   “老钟,你真是一个好汉子……”   “你也是个奇女子……”   “不是奇女子,是奇师姑……”   “你不是师姑,是卓五姑,上天下地独一无二的卓五姑……”   说到这里,卓五姑不再接口了,她突然死在老钟的怀里。   又是黄昏,官道上群鸦会聚,那是近月以来无日无之的乌鸦大集会。   龙城壁陪着杨明珠上路,他对她说道:“你爷爷是好人,你婆婆和师父都是好人……”   “但为什么他们都不得好死?”杨明珠激动地叫了起来。   龙城壁道:“他们都是死于‘仇恨’这两个字之下的。”   “他们对什么人有仇恨?”   “有仇恨的本来不是你爷爷,也不是你婆婆你师父,而是一个叫做云鹏夭的人。”   “云鹏天是谁?”   “他就是福州清泉庄的岳冲霄。”   杨明珠震骇住了。她还不知道云鹏天跟布天阳、季婉婉之间的种种恩怨。   但龙城壁却在这一个月以来,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探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桩很悲惨的事,他本来绝不想向任何人提起。但杨明珠却也是这椿惨案的受害者,她是应该知道这一切的。   龙城壁查得很详细,他所知道的一切绝不比任何人少。   原来在数年前,云鹏天派了“岳秋云”去会见半耳和尚,已经是“复仇大计”的一部分。半耳和尚虽然是出家人,但他的主子却是无名老魔。   云鹏天早就和老魔有所勾结,他决定让“岳秋云”拜老魔为师,然后再叫“岳秋云”去对付布天阳夫妇。   这是一条很毒很毒的毒计,因为云鹏天知道,凭自己的本领,就算怎么用心调教“岳秋云”,这小子的成就也一定极其有限,绝对打不过布天阳夫妇。   但无名老魔是黑道上的大高手,虽然这人诡秘莫测,江湖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人武功极高,“岳秋云”若成为了他的徒儿,艺成之后布天阳夫妇便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这一桩极机密的事情,不知如何竟泄露风声,给奇门煞星杨辟邪知道了。倘若拜师的不是岳秋云,杨辟邪一定懒得多管闲事,但世事就有那么凑巧,在岳秋云十四五岁的时候,杨辟邪曾到清泉庄作客,当时岳秋云在厅外练武,杨辟邪一见之下,便向云鹏天大赞:“此子根骨清奇,将来必然大有成就!”云鹏天当时一笑置之,心想:“原来奇门煞星也精于拍马之道。”   但他错了,杨辟邪虽然武功了得,但拍马屁这功夫是既不懂也绝不喜欢干。   杨辟邪这一赞的确是由衷之言,他本来还想上前把“岳秋云”瞧清楚一点的,但“岳秋云”耍了一轮剑法之后,便带着三几个庄了出门打猎去了。   那一次,“岳秋云”虽然没有上前参见这位杨老前辈,但他却已在杨辟邪的脑海里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及后,“岳冲霄”暗中拢络了无名老魔,要“岳秋云”拜老魔为师,当杨辟邪知道这消息后,不禁气得须眉皆竖,心中大骂:“老胡涂!老王八!怎么叫儿子去拜那种恶魔做师父了?”他当然不知道“岳冲霄”正在处心积虑,准备日后利用“岳秋云”来向布天阳夫妇报复。   结果,在剑阁望峰镇上,杨辟邪把“岳秋云”抢走了。   半耳和尚本来奉了无名老魔之命,要把“岳秋云”带到小剑山跟他会晤的,谁知道半途杀出一个奇门煞星把人掳劫而去,自然把他气得暴跳如雷,非要穷追把“岳秋云”抢回去不可。但最后,半耳和尚抢人失败,不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当日,“岳秋云”曾经想拆阅的一封“家书”,内容不问而知,乃是“岳冲霄”命令“儿子”立刻跟随“某某前辈”,并要拜他为师云云。   但杨辟邪却不由分说把这封信毁掉了

has loa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