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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前言)

五年了,坐在计算机前,头一次找不到写作的坐标。

在连载猎命师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没有间断过独立故事的创作。爱情两好三坏,杀手,少林寺第八铜人等,创作的幅度持续扩大,依旧不受限于类型的羁绊。同一时间创作两、三个故事已是常态。在这样不断的自我训练下,所谓的「写作风格」对我来说已是奇怪的名词。我的大脑就像一排闪着红灯的延长线,上面有好几个电源插座,各自标示着不同故事题材所需要的能量。每次开启新的故事,就只是将插头接上插座,啪答一声,然后便开始了想象力的冒险。

对于一个题材取之不尽的作家来说,挑选题材最后竟成了烦恼,因为一旦开始了新的创作战斗,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两个月该放什么情绪、用什么节奏,去调整故事与故事之间的焦距时差。

现在又到了我苦思该写哪个故事的时候。该轮到哪种题材了?武侠?奇幻?都会?爱情?异想?每一个故事都在大脑的灵感库里敲敲打打,咆哮着放它出去。

「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嘀咕。

故事是我的翅膀,从来就不是我的囚牢。只要等到对的风,我就可以开始飞翔。

过去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母亲的卧病尤其冲击家里所有成员的生命,我在病床旁打开记忆的门,细细碎碎记录下关于母亲与年少轻狂的一切。日复一日,就在我用键盘倾倒心酸甜蜜的往事时,一种名为「青春」的洪水再度淹没了我。

「那就写一段,关于我们的故事吧。」廖英宏戴上军帽,笑笑。   「是啊,将我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吧。」许博淳在美国留学,在bbs的班板写下。

于是我发现背脊上,悄悄生出了一对翅膀。

「我再想一下。」我搔搔头。因为风还未起。

然后,她捎来了一通电话。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1)

故事,应该从那一面墙开始说起。

1991年夏天,彰化精诚中学国中部,美术甲班二年级。

一个坚信自己杂乱的自然卷发,终有一天会通通直起来的男孩,由于太喜欢在上课乱开玩笑、爱跟周遭同学抬杠,终于被赖导罚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邻座,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壁。

「柯景腾,现在看你怎么吵闹!」赖导冷笑,在讲台上睥睨正忙着搬抽屉的我。

「是的,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我打包好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参考书跟图稿,正经八百挤出一张痛定思痛的脸。

马的。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烂同学,我上课不收费努力搞笑,让大家的青春欢乐到疯掉,你们竟然这样对待我?我一边整理新桌子一边在心中干骂。

为了拿到每周一次的「荣誉班」奖状 ,赖导对上课秩序的要求很高,采取的管理手段也是高规格的「狗咬狗」策略。每个礼拜一,全班同学都得在空白测验纸上,匿名写下上周最爱吵闹的三个人,交给风纪股长曹国胜统计。

每次统计后的黑名单一出炉,被告状最多人次的榜首就要倒大霉,赖导会打电话告诉家长这位吵闹王在学校的所作所为,然后罚东罚西,让常常荣登榜首的我不胜其扰。

对于这次我被罚坐在墙壁旁边、近乎孤岛地一个人上课这件事,全班四十五个同学并不以为然,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是的,身为登疯造孽的黑名单榜首,怎么可能被这种不象样的处罚给击倒?

「哈哈,现在你要怎么办?」杨泽于拨着头发,黑名单的榜眼。

「干。」我很赌烂,带给大家欢笑难道也是一种罪?

「喂,说真的,我没有写你喔!」廖英宏指的是黑名单的匿名投票。他本人身为班上的王牌小丑,当然也是黑名单的常客。

「我也没写你啊,王八蛋你明明就比我爱闹。」我说。

但其实我有写廖英宏,不懂自保就大错特错了,这就是匿名下的白色恐怖,逼得大家泯灭友谊。而且,我也不相信廖英宏没有写我。

「柯景腾,你现在超可怜的啦,只剩下墙壁可以讲话。」绰号怪兽的郑孟修,是我的好麻吉,家里住鹿港,每天搭校车上下学。

「干。」我比中指。

大家安静上课我也安静上课,简直毫无创意。

我玩着原子笔,看着右手边的那面墙。

区区一面墙……区区一面墙?只是要给我难看罢了。

「我的青春,可不是一面墙。」我嗤之以鼻。

于是我开始跟墙壁说话,卯起来用原子笔在墙壁上涂鸦留言,一个人跟很有义气的墙壁讨论起漫画的连载内容,有时还故意提高分贝,让大家知道我即使身处劣势,还是不停地战斗。

一个礼拜后,跟墙壁说话的我再度蝉联黑名单榜首。

毫无意外。

冷硬的黑板前,赖导气得全身发抖,看着满脸无辜的我。

「柯景腾,你是怎么一回事?干嘛跟墙壁讲话?」赖导的额头爆出青筋。

「老师,我已经有在好好反省了,我会尽量克制跟墙壁讲话的冲动。」我难为情地抓头,手指在脑袋后面比了根中指,大家忍住笑。

赖导痛苦地闭上眼睛,眼皮底下转着各种压制我的念头,全班屏息以待赖导的大爆炸。当时的我非常享受这样的氛围,幼稚地将这种惩罚对待当作是聚光灯下的骄傲。

来吧!赖导!展现你身为名师的气魄!

「柯景腾。」赖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是的老师。」我诚恳地看着赖导。

「你坐到沈佳仪前面。」赖导睁开眼睛,血丝满布。

「啊?」我不解。

什么跟什么啊。

沈佳仪是班上最乖巧的女生,功课好,人缘佳,是个连女生都无法生起嫉妒心的女孩子。短发,有点小雀斑,气质出众。

气质出众到,连我这种自大狂比赛冠军在她面前,都感到自惭形秽。

「沈佳仪,从今以后柯景腾这个大麻烦就交给妳了。」赖导语重心长。

沈佳仪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对「我」这个「责任」感到很无奈。

而我,恐怖到了极点的黑名单榜首,竟然要给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严加管教?全班同学开始发出幸灾乐祸的嘘声,杨泽于甚至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干!

「老师,我已经有在反省了。真的!真的有好好反省了!」我震惊。

「沈佳仪,可以吗?」赖导竟然用问句,可见沈佳仪超然的地位。

「嗯。」沈佳仪勉为其难答允,我整个脑袋顿时一片受尽屈辱的空白。  于是故事的镜头,从那一面涂鸦拙拙的墙壁,悄悄带到沈佳仪清秀脸孔上的小雀斑。

我的青春,不,我们的青春,就这么开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2)

坐在沈佳仪的前面是什么感觉?

很俗套的,就如同爱情小说里的九十九个公式中的第七十二种老掉牙,相对于沈佳仪的功课优秀,我是个学校成绩很差劲的荒唐学生。

我的数学整个烂到翻掉,肇因于我连负负得正这种基本观念都无法理解,对因式分解……好端端的分解个大头鬼?诸如此类。月考成绩罕有及格,甚至创下整个一年级数学月考的最高分竟是四十八的难堪记录!除了数学,同样需要脑袋的理化也是摇摇欲坠,只要试题稍作变化,我就死给他看。

总括来说,全年级五百多名学生,我常在四百多名游魂似徘徊。

然而当时我念的是美术班,对于将来要当漫画家这件事可是相当认真,不论上课或下课我都在空白作业本画连环漫画,画的故事还以连载的形式在班上跟隔壁班传阅,根本就不在乎学校成绩。不在乎,毫不在乎……

回到那个问题:坐在沈佳仪前面是什么感觉?

我必须痛苦承认……难堪,窘迫,很不自在。

「柯景腾,你不觉得上课吵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吗?」沈佳仪在我的背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要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上课的方式……」我勉强笑笑,答得语无伦次。

「所以你选了最幼稚的那一种?」沈佳仪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若有似无的成熟。

「……」我悻悻然挖着鼻孔,看着她的蘑菇头。

「我觉得你可以将时间花在别的地方。」沈佳仪看着我的眼睛。

「……」我本能地觉得微小,将手指拉出鼻孔。

真是太混帐了。

沈佳仪若问我,为什么我要扰乱秩序?我便可以哈哈笑回答,我就是坏,坏透啦,但关妳屁事?

沈佳仪也可以用力责骂我,叫我好好守秩序不要为她惹麻烦。那么我就可以回敬,管我去死?成绩好了不起啊!

但,沈佳仪偏偏用了「幼稚」两个字。

功课好的学生到处都是,但沈佳仪那种我说不上来的好女孩教养,那种「在我的眼中,你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鬼」的成熟气质,完全克制住我。

克得死死的。

于是我陷入奇怪的困顿。在其它黑名单常客,如杨泽于、许志彰、李丰名、廖英宏等继续捣乱上课秩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时,我却因为想开口说个笑话,座位后方就会传来一声「真是幼稚」的叹息,只好抓着头发作罢。

我回头,只见沈佳仪清澈到发光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我。

「喂,放心啦,我上课继续吵闹的话,赖导就会把我的位子换开,到时候妳就不用烦了啦!」我皱眉,有点烦。

「你其实很聪明,如果好好念书的话成绩应该会好很多。」沈佳仪淡淡地说。

简直答非所问嘛!

「吼,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顶了回去。

「那就好好用功啊,私立学校很贵的耶!」沈佳仪开始像个老妈子。

于是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以一种「我的人生需要被矫正」的方式。

沈佳仪的怪癖就是爱唠叨,明明才十五岁说话就像个死大人,更严重的是沈佳仪竟然会考量未来的事(吼!轻松点!)。而我改不掉的毛病却是幼稚,无可救药的幼稚,对于未来这种东西不就是「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超屌的漫画家」如此简单的事么?

总之,沈佳仪跟我两人的能量是处于不断正负「中和」的状态,我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无法成为一个幽默的人,个性也会越来越压抑,变成一个自大不起来的普通人。糟糕透顶。

但无可否认,沈佳仪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孩,没有让人生厌的好学生架子,功课好也没听她自己提过,尤其在与沈佳仪一来一往的日常对话中,我那份自惭形秽很快就变成多余的情绪。毕竟要遇到这么漂亮又年轻的欧巴桑可是难能可贵。

怎么说沈佳仪是个欧巴桑呢?沈佳仪实在是个无敌啰唆的女孩,我必须一直强调这点。

沈佳仪住在遥远的彰化大竹,但是搭早班校车的关系,沈佳仪总是到得很早,七点就坐在位子上温习功课。

每天早上我骑脚踏车去学校,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将早餐摔进抽屉后,我习惯立刻趴在桌子上睡大头觉,但沈佳仪会拿起笔朝我的背轻刺,一刺,再刺,直到我两眼迷蒙地爬起,回过头跟她说话。

「柯景腾,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门口来了一只流浪狗,叫小白……」

「……小白?流浪狗怎么会有名字?」

「当然是我们取的啊,哎呀我跟你说,那只小白真的很干净,我妹妹昨天拿东西喂牠,牠还会摇尾巴……」

「这么懂事的狗,喜欢就养了啊?流浪狗有了名字就不是流浪狗了。」

「不可以啦,我家不可以养狗。」

「妳很王八蛋耶,取了名字就要替牠的人生负责不是吗?」

「……你这样的想法很幼稚。」

沈佳仪总是在七点半早自习开始前,「把握机会」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昨天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大小,鸡毛蒜皮般的小事情沈佳仪都能说得很高兴。

有时我会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静静地听她说,有时我会不断吐槽。她喜孜孜地聊着生活小事的模样,常看得我啼笑皆非,但表面上我都装作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好逗沈佳仪更卖力地跟我说这些狗屁倒灶。

如果我趴在位子上装睡,让沈佳仪的笔在我的背上骚扰太久,我却依旧无动于衷的话,沈佳仪就会将笔帽拔开,用力朝我的背突刺,痛得我不得不大惊转身。

「你干嘛睡得这么死,昨天熬夜呴?」沈佳仪收起笔。

「靠,刺这么大力要死。」我抱怨,真的很痛,而且原子笔还会在我的白色制服上留下丑丑的蓝点。

「熬夜是念书吗?你的眼睛都是红的。」沈佳仪又是欧巴桑的口吻。

「我念书的话你们这些好学生还有得混吗?当然是熬夜画漫画啊。」我揉眼睛。

「对了,你昨天有看樱桃小丸子吗?真的好好笑,小丸子的爷爷樱桃友藏……」沈佳仪兴冲冲地开启话题。

常常我一边啃着馒头加蛋,一边看着沈佳仪说话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沈佳仪这么优秀的好学生,竟然老是巴着我------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糟糕的坏学生进行「晨报」,真是滑稽至极。更令我沾沾自喜的是,我越是吐槽回去,沈佳仪就越是再接再厉。

后来,沈佳仪便养成跟我在自习课上聊天的坏习惯,聊天的内容从地理课老师的上课方式到慈济功德会的大爱精神,无所不包。

跟好学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风纪股长在登记吵闹名单时,会不由自主回避掉同样爱讲话的好学生,欺恶怕善可是风纪股长曹国胜的典型。于是我们肆无忌惮地聊,我跟沈佳仪就这么成为很不搭称的朋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3)

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前,成绩绝对是老师衡量一个学生价值的重要标准。

一个学生,不管具备什么特殊才能(绘画、音乐、空手道、弹橡皮筋等),只要成绩不够好,都会被认为「不守本分」,将心神分给了「旁门左道」。反之,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只要在其它领域稍微突出一点,就会被师长认为「这实在是太杰出了」,放在手掌心疼惜。

吾校精诚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针对月考成绩,本校设立了一个名之为「红榜」的成绩关卡,月考成绩名列全校前六十名的好学生可以排进所谓的红榜,这些人的名字会用毛笔字写在红色的大纸上,贴在中走廊上光宗耀祖。「你这次差几分就可以进红榜?」也变成同学间相互询问的等级划分。

每个班级进入红榜的人数象征一个班级的「国力」,也代表一个班的「品牌」。占据红榜的人数越多,赖导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其它的科任老师也与有荣焉。

「如果这次红榜的人数全年级第一,放假的时候,老师就带你们到埔里玩。」国文老师周淑真一宣布,全班欢声雷动。

红榜啊……关我屁事。

虽然不关我屁事,但我念的是美术资优班,美术是虚幻的形容词,资优班是名词,所以我们班很会念书的同学非常多,每次月考结束后点点红榜的人头数目,总是在全年级的前三。这次要冲进第一,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进红榜啊……请问成绩优秀的沈佳仪同学,妳曾经掉出红榜过吗?」我拿着原子笔当麦克风,装模作样地放在沈佳仪面前。

「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沈佳仪成绩超好,常常都在全校前十名。

「吼,妳很屁喔!妳每天到底都花几个小时在念书啊?」我反讥。

「柯景腾,如果你每天都很认真念书,一定也可以进红榜。」沈佳仪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啊,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嘻嘻笑,一点也不心虚。

关于我没来由的自信,真的就是没来由。一种天生的自我爆炸。

怪兽郑孟修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家里蛮有钱的样子,每个礼拜都会买最新出刊的少年快报,并常常把少年快报借我回家看,一起关心超级赛亚人跟弗力札最新的BL状况。但即使熟捻如怪兽,对我莫名其妙自信这一点也是无法理解。

怪兽住在鹿港小镇,放学后我常一边看漫画一边陪怪兽等校车。

「柯景腾,你最近常常跟沈佳仪讲话耶。」怪兽坐在树下,看着天空。

「嗯啊。」我翻着少年快报。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都跟你讲什么啊?」怪兽还是看着天空。

他老是看着天空,害我以为老是看着天空的人都有点没脑筋。

「什么都讲啊。」我皱起眉头,继续翻页。

「可是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有话跟你说啊?」怪兽看着天空,脖子都不会酸似的。

「怪兽。」我没有放下漫画,挖着鼻孔。

「冲虾?」怪兽被天空的浮云迷惑住。

「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说,看着手指上的绿色鼻屎。

「真的假的?」怪兽呆呆地问。

「真的,有时候我特别到连我自己都怕啊!」我将鼻屎黏在怪兽的蓝色书包上。   月考结束,我们已经坐在前往埔里的公车上。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4)

埔里是个好山好水好空气的好地方。在树林里深呼吸,明显可以感受到肺叶迅速被清爽的空气给膨胀开,然后舍不得吐出似的饱满。

周淑真老师带着班上三十几个臭小孩,大家嘻嘻哈哈走过山涧上的小桥,穿越耀眼的大太阳底,阳光透过摆动吹拂的树叶枝干,在每个人的身上流动着游鱼似的光。

摆脱书本的沈佳仪非常开心,跟黄如君、叶淑莲一路说个没完,让周淑真老师非常讶异平常这么用功的女孩子也有叽叽喳喳的一面。

周淑真老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领着我们先到埔里山中认识的精舍打坐。

「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打坐啊?」廖英宏举手。廖英宏的个子很高,成绩非常棒,却很喜欢在课堂上扮小丑搞笑。幽默感是他的珍贵的天性。

「对啊,干什么要打坐?我们不是来玩的吗?」许志彰也颇有不解。许志彰的姊姊许君穗也跟我们同班,许君穗是公认的班上第一美女,而许志彰则是黑名单的常客。

「因为你们平常太吵了,所以要打坐修身养性,反省平常的自己。尤其是柯景腾,平常都靠沈佳仪在管教你,来到山上格外要在佛祖前好好打坐反省。」周淑真老师微笑起来,你也只能认输。

「老师,我这个人一反省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我鼻孔喷气。

到了精舍,几个得道高人模样的师父板着脸孔,立刻安排我们鱼贯进入静坐室。

静坐室铺着榻榻米,烧着淡淡的焚香,里头已经坐了几个据说在进行「禁语禅七」的高尚大学生。整个房间有种自然的肃穆,就像一百公尺深的海底,打禅七的大学生们就像死气沉沉的海草,而我们自是头顶甩着光炮的灯笼鱼了。

「里面的大哥哥大姊姊在打禅七,你们进去以后不可以出声,不可以睁开眼睛,不可以睡着!我们是客人,不能妨碍师兄师姐的修行。」周淑真老师严肃地告诫。

「安啦老师,我们偶而也会当好孩子的。」杨泽于笑。

我们脱掉鞋子蹑手蹑脚进去,大家勉强克制平常的活蹦乱跳,在小小的静坐室里盘腿打坐。期间不言不语,不能睁开眼睛,更不知道要打坐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这点尤其令人不耐。

坦白说我本来是有打算认真好好打坐,但怪兽在我旁边呼噜噜睡着这件事搞得我心神不宁,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令我不得不睁开眼,亟欲目睹他轰隆倒下的那一刻。

我睁开眼,发觉定性很差的廖英宏也睁开了眼睛,我们相视一笑。

「你看怪兽!」我用夸张的唇语沟通,眼睛着落到怪兽身上。

「把他推倒?」廖英宏转着眼珠子,用夸张的唇语建议。

「不,看我的。」我唇语。

我慢动作脱掉袜子,将爬了一天山路、浸了一天汗水的臭酸袜子放在怪兽的鼻子前。熟睡的怪兽突然眉头一紧,看样子是在梦境中突然撞上了火焰垃圾山。

「啊,好好玩!」廖英宏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快要爆笑出来的表情。

廖英宏有样学样,小心翼翼解开僵硬的盘腿,将长脚伸到专注打坐的许志彰鼻子前,扭动他的臭脚趾。搓搓孜孜。许志彰的浑然不觉,弄得我忍俊不已。

此时,我跟廖英宏肚子剧烈震动的暗笑声,已经吸引了许多同学睁开眼睛,大家一阵错愕,瞬间都震动起来。

「这样很没品耶!」杨泽于唇语,脸上却笑得很阳光。

「不,这样才叫没品。」我笑嘻嘻解开盘腿,拎着臭袜子,用凌波微步走到许志彰面前,将臭袜子放在许志彰的鼻子前乱拧,将酸气唏哩呼噜挤压出来。

在我跟廖英宏的脚臭夹攻下,许志彰颇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杨泽于恍然大悟,于是泰然自若解开盘腿,努力伸腿到许志彰鼻子前,使劲扭动臭脚趾。

每个睁开眼睛的同学看了这一幕,全都处于爆笑出来的边缘,连怪兽都醒了。

此时乖乖牌沈佳仪也被周遭奇异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到廖英宏与杨泽于双脚伺候,加上我索性蹲在许志彰面前拧臭袜子的模样,沈佳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许志彰立刻睁开眼睛,周淑真老师也睁开了眼睛,几个打禅七的师兄师姐也睁开了眼睛。罪过罪过。

我迅速穿上袜子,而廖英宏跟杨泽于那两只来不及收回的臭脚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许志彰脸色大变,几乎要破口大骂。

周淑真老师气急败坏地拎着我的耳朵,拖着我们三个捣乱鬼,加上苦主许志彰一同逃出静坐室。

「气死我了,竟然让我这么丢脸!你们在外面半蹲!蹲到大家都静坐完了才结束!」周淑真老师整张脸都给气白,听见身后静坐室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脸色又是一垮。

「老师,我是受害者啦!」许志彰委屈地说,拳头握紧。

「你一定有做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作弄你!通通半蹲!」周淑真老师怒极转身,不敢再辩驳的许志彰只好跟着蹲下。

夕阳下,廖英宏、杨泽于、我,跟超级苦主许志彰一起半蹲在静坐室外,微风吹来淡淡的绿色香气,坦白说还不算太坏。

「干你们刚刚是在玩什么啦!超没品,干嘛挑我?是不会挑许博淳喔!」许志彰忿忿不平,气到连呼吸都很急促。

「是柯景腾先开始的。」廖英宏一个慌乱,竟推给我。超小人。

「哪是,我是在弄怪兽,是廖英宏先把脚伸到你的鼻子前面好不好?」我解释。

「都一样啦!是不会挑别人吼!很臭耶!」许志彰半蹲得超不爽。如果挑别人,他大概也会参一脚吧。

「好了啦,反正在里面也是很无聊,在外面至少不用憋着。」杨泽于一派轻松。大而化之的他总是很轻松地面对人生的跌倒。

「对啊,十年后来看这件事,一定会觉得超好笑。」我抖抖眉毛,这是我贯彻始终的处事哲学。

「不用等十年,现在就已经很好笑了。」廖英宏吃吃地笑。只要热闹的事,他总是不肯错过的。

我们四人静静地吹着凉爽的山风,半蹲到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百般无聊地玩着长在墙角边的含羞草。含羞草一被手指碰到,叶子就会迅速闭合,个性非常闭塞的一种植物,很有趣。

「对了,许志彰……」我突然在静默中开口。

「冲虾小?」许志彰。

「这里的空气应该比较新鲜了吧?」我抓着头发。

「干!」许志彰大骂。

我们四个人又同时爆笑了出来。

吃过简单的晚饭,我们在精舍挂单打通铺,男生一间,女生一间。晚上山蚊子很凶,两房间门口都点了一大卷蚊香,女生房间还挂有蚊帐。

随便洗过澡,男生房间照例开赌,扑克牌、象棋、五子棋全都可以赌。扑克牌就不必说了,象棋的算法是赌胜方剩下了几颗棋子,就乘以十块钱。五子棋则是单纯的互注,一场二十元起跳。

而我,则铺开了象棋的纸棋盘。

「谁敢跟我下军棋,我输了的话再多输一倍。」我撂下豪语。原因无他,因为小时候常跟爸爸下棋的我「自认」象棋功力远胜同侪,尽管没有验证过。

此话一出,果然吸引多名同学排队跟我大战军棋。

「太自信的话,会死得很快喔。」许博淳哼哼坐下,排好阵势。

「吃大便吧你。」我在掌心吹一口气。

大概是我真的蛮强的吧,我的棋力连同无可救药的自信一齐展现在棋盘上,每一局都用最快的节奏解决挑战者,不多久我的脚边堆满了「悲伤得隐密」的铜币。

两个小时过去,就连棋力同样很棒的谢孟学也败下阵来,已经没有人够胆子与我对弈,大家都跑去玩扑克牌赌大老二。

我哈哈大笑,开门去洗手台洗脸清醒一下,准备等会开场豪迈的梭哈赌局。我拍拍湿答答的脸,兀自洋洋得意自己的聪明。

沈佳仪正好也走到洗手台,两人碰在一块。

「你们男生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沈佳仪看着正在洗脸的我。

「在赌钱啊。」我小声说,手指放在嘴唇上。

「真受不了。」沈佳仪不置可否的语气。

「还好啦。我超强的,刚刚赌象棋全胜,赢了不少。」我抖抖沾着水珠的眉毛。

「象棋?你们男生那边有带象棋?那等一下你把象棋拿到女生房间玩好不好?」沈佳仪有些惊讶,似乎也会玩象棋。

「没在怕的啦。」我哼哼。

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女生房间里的超大木床上,排开军棋。

所有的女生都围在沈佳仪后面,兴高采烈地看我跟沈佳仪对弈。我们赌的是「赢家剩一个棋子一块钱」,真是小家子气的赌注。

纵使沈佳仪的学业成绩再好,在棋盘上的胜负可不是同样一把算盘。很快的,我就以风林火山之锐取得了绝对优势,打算将沈佳仪的所有棋子一一解决,只剩下孤零零的「帅」,用细嚼慢咽的「剃光头」局面划上句点。

「柯景腾,你今天作弄许志彰的表现,真的是非常幼稚。」沈佳仪摇摇头。

「幼稚的话妳干嘛笑?」我拄着下巴。

「拜托,谁看了都会想笑好不好!」沈佳仪反驳。

「妳还敢说,要不是妳笑了出来,我跟廖英宏跟杨泽于怎么会被罚,连许志彰也不例外。马的,到了山上还要被罚半蹲是怎样!」我瞪了沈佳仪一眼。

「强辩,没收你的马。」沈佳仪一说完,竟真的将我的「马」硬生生拔走。

我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妳是疯了吗,哪有人这样下棋?」

「你那么强,被拔走一只马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怕了?真幼稚。」

「这跟幼稚有什么关系?算了,让你一只马也没差啦,我迟早把妳剃光头。」

「剃光头?」

「是啊,就是砍得只剩下帅一颗棋。超可怜,呴呴呴呴,超惨!」

「好过份。」沈佳仪迅速将我的「车」也给拔走,毫无愧疚之色。

我咬着牙,冷笑,继续用我仅剩的棋子与沈佳仪周旋。由于我们班女生的脑袋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我又控制了局面。

「将军抽车。」我哈哈一笑。

「什么是将军抽车?」沈佳仪似乎不太高兴。

「就是如果妳的帅要逃,妳的车就一定会被我的炮给轰到外层空间。完全没得选择啊哈哈!」我单手托着下巴,像个弥勒佛轻松横卧在床上。

「你真的很幼稚,连玩个象棋都这么认真。」沈佳仪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永远都教不会似的……然后伸手没收了我的「炮」。

「……喂?」我只剩下了苦笑。

经历无奈的半个小时后,由于我的棋子不断被没收,连孱弱的过河小卒也没放过,最后沈佳仪跟我打成了不上不下的平手。

女生房间门口,蚊香缭绕。沈佳仪将象棋跟棋盘塞在我的手里。

「你还说你很强,结果还不是跟我打成平手。」沈佳仪关上门。

「原来如此。」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这场棋局,就像沈佳仪跟我的关系。

多年以后,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只能搏个有趣的平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5)

从埔里回来后,那股象棋风还黏在大家的手上,没有退烧。

于是磁铁象棋组便在大家的抽屉里流传,每到下课就开战,上课就收起。而简单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样,大家在蓝色细格子纸上,用铅笔涂上圆圆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课时十分钟就可以对决个两三场,每个人都很热衷。

而「打败柯景腾的军棋」,已经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敌忾的终极目标。

「从现在开始,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就当作是屁,你们全部加在一起对我一个吧,别客气。要是让我年纪轻轻就开始自大,我的人生也会很困扰的。」我挖着鼻孔,大言不惭。

众志成城可真不是开玩笑,几天内我就尝到了败绩,害我有些不能释怀。

「这告诉我们人不能太骄傲。」沈佳仪用原子笔刺着我的背,很认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连手打败一个人,有什么好臭屁的。」我无奈地说。

接踵而来的是,赖导宣布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大家听好,为了配合教育局的资优班人数政策,我们美术甲班跟美术乙班,都要从现在的四十五人减到三十个人,两班离开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术丙班。所以升三年级时我们要用成绩当作标准,留下前三十名。想要继续留在甲班的同学可要多多努力了。」赖导说,眼睛扫视了班上所有人。

此话一出,我可是震惊至极。

自从爱啰唆的沈佳仪坐在我后面起,三不五时就唠叨我要偶而念书、不然会考不上我想念的台北复兴美工,我的成绩就开始无可奈何地进步。但进步归进步,我可没把握能够留在原来的班级。


「柯景腾,你觉不觉得你会被踢出甲班?」怪兽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浮云。

「踢你个头,顾好你自己吧。」我翻着少年快报,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一直渲染扩大。

「其实说不定到丙班比较好,比较没有成绩压力,你就算上课画漫画也没有人管你了。」怪兽建议,看着表。

第二班校车准备出发了。

「闭嘴啦。」我将少年快报还给怪兽,嫌恶地抓抓头。

---------------------  就在此时,沈佳仪婆婆妈妈的性格燃烧到了顶点。

自修课上,沈佳仪的原子笔又狠狠刺进我的背,痛得我哀叫回头。

「你说怎么办?不是早就叫你要用功一点吗?后悔了吧?」沈佳仪瞪着我。

「天啊又不是妳要被踢出去,瞪我做什么?何况怪兽说,我到了丙班就可以整天画漫画了,不见得不好。」我说,但这并非我的内心话。

「地理课本拿来。」沈佳仪皱起眉头,不容我反抗。

「干嘛?」

「快一点!」

我将地理课本递给沈佳仪后,大约一堂课的时间,沈佳仪又用原子笔刺我,将书还给我,上面都是各种颜色的荧光笔画线,以及一堆从参考书上节录下的重点提示。

「画线的这些你通通读熟,月考就没有问题了。」沈佳仪很严肃地告诉我:「然后每天都要算数学,从现在起每次下课我们都来解一条题目。」

「啊?」我又惊又窘,却没有胆子反驳正在为我着想的沈佳仪。

「啊什么?这都是你自找的。」沈佳仪打开上次月考的排名表,指着上面的数据说:「你的英文很好,国文跟历史很普通,地理不好,数学跟理化都很烂,如果不是你笨,就是你根本没在念,要不就是念的方法不对。你觉得你笨蚂?」

「什么跟什么啊?」我无法思考,耳根子烧烫。

「柯景腾,你笨吗?」沈佳仪看着我,不让我的眼神移开。

「靠,差远了。」我呼吸困难。

「那就证明给我看。」沈佳仪瞪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沈佳仪。突然间,很复杂的某种东西缠上了我心头。

一向眼高于顶、惯于嘻嘻哈哈的我,本应非常排斥这样的窘状。但我知道不能不接受沈佳仪的好意。被当作笨蛋我也认了,因为我无法回避紧紧包覆住我灵魂的那股,严肃的暖意。

我一点都不想离开美术甲班。

如果被踢出去,我一定会被家里骂死,而且沈佳仪就只能找谢明和讲话了。

嗯,非常刻意地带到我生平最大的爱情敌手,谢明和。

阿和胖胖的,像个沈甸甸躺在沙田里的大西瓜,是个生命历程跟我不断重迭的朋友。

打从国小一年级起我跟阿和就一直同班到国小毕业,到了国中也巧合地考进了美术班。我家开药局,阿和他家也是开药局。我对英文老歌了如指掌,而阿和对英文歌曲也涉猎颇丰。我自大,阿和自信。甚至国小六年级时,我们也是喜欢同一个女生。我喜欢跟沈佳仪聊天,阿和也是。

我一眼……一眼!一眼就看出阿和很喜欢沈佳仪,而我也严重怀疑阿和同样发现了我对沈佳仪奇异的好感。

那时我坐在沈佳仪前面,阿和坐在沈佳仪的右边。我们两个都是沈佳仪最喜欢找聊天的男生,这个共同点让我坐立难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国小六年级喜欢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后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边。小咪很喜欢跟我们聊天。糟糕,就跟现在的情况、队形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大家说英语的广播里面,主持人说的那个企鹅笑话我早就听过了,我姊姊说……」阿和在跟沈佳仪讲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成熟,听得沈佳仪一愣一愣的。

国中时期的阿和已经可以从汽车谈到计算机,再从计算机谈到国外的风土民情,简直是个小大人。对比阿和的博学多闻,我的幼稚显得狼狈不堪。如果我们三个人聊在一块,久了,就很容易出现我意兴阑珊的画面。最重要的,是阿和这家伙跟我交情长久,是个很不错的朋友,这点尤其让我泄气 。

于是悲剧发生了。

那时我面临踢班压力,放下尊严与沈佳仪在每节下课练习数学解题(其实根本就是被指导),我将数学参考书放在沈佳仪的桌子上,两人反复操作数学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时连中午吃饭也放了张涂涂写写的计算纸讨论,一刻都没放过。

记得是自习课,阿和百般无聊,提起最近学生间报导一则乱七八糟的谣言,说有一批殭尸从大陆的偷渡舢舨登陆台湾,在中部山区游荡。那个传言在当时非常盛行,甚至上了报章杂志。

「不要跟我说那些,我很胆小。」沈佳仪不悦,阿和立刻识相住嘴。

啊,博学多闻我是没有,但要比吓人跟胡说八道,我可是才华洋溢。

「我听说那批殭尸不是一开始就是殭尸的,而是在大陆渔民偷渡时在台湾海峡被淹死,浮肿的尸体跟着空船……」我说,却被沈佳仪严厉的眼神打断。

「柯景腾,你不要一直说一些我不喜欢听的东西,那个很没有营养。」沈佳仪口气毫无保留。

嗯,果然开始怕了。看我怎么再接再厉把妳吓坏。

「由于撞上阴时的关系,那些肿起来的尸体在一上岸的时候变成了殭尸,在月光下开始朝山里跑,一路吸人血一边傻傻地跑,不知道要跑去哪里。我哥是念彰化国中的,他说晚上还有人看到那群殭尸在八卦山上面跳。没有的事情不会突然被传,一定是有什么……」我越说越起劲,连起了头的阿和也聚精会神地旁听。

「可是也没道理尸体一上岸就会变成殭尸啊?阴时有这么厉害吗?」阿和有些怀疑。

「所以也有人说,是会法术的船东害死了偷渡客,再用茅山法术控制了尸体变成殭尸,没想到后来船东自己也被殭尸咬死,让那些没大脑的殭尸就这样一路吸血逛大街。」我绘声绘影,不时观察沈佳仪纠结的神色。

「这太扯了,是怎么传成这样的啊?再说船东把他们变成殭尸又能干嘛?」阿和不解,但已经踏进了我的阴森领域。

「那些我怎么知道,只是很确定的是,海巡署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有发现船东的尸体,尸体上还有殭尸的咬痕。这些都可以在报纸上找到新闻,假不了的。还有啊,根据哪些殭尸跳啊跳的路线,这几天就会经过大竹了……」我故意扯到沈佳仪家住的大竹,让恐惧的氛围更浓重。

只见沈佳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却没有停止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办法好了。」沈佳仪突然低下头,将我的参考书轻轻往前推了几公分。

我有些傻住,阿和也尴尬地停止发问。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那些殭尸没有要往大竹跳啦,应该是沿着中央山脉跳到底啦。」我不知所措,看着低头不语的沈佳仪强自翻案。

但沈佳仪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当我是团没营养的空气,自顾温习她的功课。我又说了两句也没响应,只好悻悻然回到我自己的位子,烦闷地解数学。

接下来的几天,沈佳仪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本以为再多捱几天就会没事,但沈佳仪的脾气似乎硬到出乎我意料。

每天早上我将早餐摔进抽屉后,照例趴下去装睡,但我的背再也得不到那尖锐的呼唤。沈佳仪完全不跟我讲话,在走廊上错身而过也彼此回避眼神,而我也干脆不再回头,免得接触到沈佳仪冰冷的脸孔。沈佳仪倒是与阿和越来越有话聊,有时声音还大到我不想听清楚都办不到,让我胸口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

月考越来越近,我的心里却越来越闷,想说干脆被踢到美术丙班算了,就不必再受这种纾解不开的气。

如果时光倒流,我是不可能再扯一次鬼故事强塞沈佳仪的耳朵,但要我事后低声下气道歉,当时心高气傲的我也办不到,毕竟我已错过了道歉的黄金时刻。 ------------------------  「柯景腾,你是不是跟沈佳仪吵架了,最近都没看到你们讲话。」怪兽看着天空。

「靠,你不懂啦。」我也看着天空。

「果然是吵架。你们到底在吵什么架啊?你成绩这么不好,跟沈佳仪怎么会有架吵啊?」怪兽转头看我,大惑不解。

马的,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亏你的成绩还比我好。怪兽,你再这个样子下去可不行,一定交不到正常的女朋友。

「怪兽,你跟小叮当熟不熟?」我问,翘起二郎腿。

「不熟,冲虾?」怪兽呵呵笑。

「帮我借台时光机。」我说,看着云。

再这么看天空下去,迟早我也会变得跟怪兽一样。

日子越来越无趣,每天上学变成了心情紧绷的苦差事。

考前三天,坐在我右后方的阿和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把历史、地理、健教课本拿过来。」是沈佳仪秀丽的字。

我心情复杂,想别扭地不肯照办,但我的手却自动自发解开挂在桌缘的书包,将几本课本高高伸过我的头,让坐在后面的沈佳仪接过。

放学时,沈佳仪经过我的桌子,顺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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