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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西部一带的风景,在京畿是数得着的!
风景最美的时候,除了春天应该就是秋天了。
秋天的景色是肃杀了些,可是肃杀中所透露出来的美,不是任何一个季节可以比拟的,菊黄枫红,丹桂飘香,加上肥蟹几只,佳酿一坛,不永远是诗人们的最爱么!
西部有一座大宅第,建筑宏伟,占地也大,美轮美奂,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
这么一座不亚于王侯之家的大宅第,应该是进出人多,门前车马不断,至少门前也该有几个站门的。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座大宅第两扇朱红大门紧闭,不只是门前不见站门的,就连那丈高的围墙里头,也听不见一点人声。
难不成这是一座没人住的空宅!
不会吧,空宅怎么会有客人造访!
客人,来自门前的大路上,这条路,通京城往西部,西山的干道。
不提软轿,只看那四人四骑,就可以知道客人是什么来头。
四匹马,清一色蒙古种健骑,鞍配十分讲究,每匹马的鞍边,都挂着一把红丝穗,金丝缠把气昂昂,八道目光更像利刃,扫谁一眼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机伶伶打个寒颤。
软轿停下,当然轿后两骑也跟着停下。
前面两骑左边的骑士翻身下马,至前面轿前恭谨躬身:“启禀大人,李府到了,容卑职上前叫门。”
“叫门!”前面软轿里传出诧异一声,随即轿帘掀起,一个穿长袍马褂的清腥老者探出了头,一看大宅第大门,不由又是一怔:
“怎么回事儿,不在家也不该这样儿,倒像根本没人住。”
那骑士道:“回大人的话,这就不知道了。”
清腥老者下了轿,就在轿前立望。
骑土走到大门前,抬手就要扣门环。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诸位找谁?”
骑士停手,跟清腥老者,还有那三名同伴,四名轿夫循声望。
一眼就看见了,大门西围墙的那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个人,四五年纪,身材颀长,一身庄稼汉打扮,但是沉稳、英挺,还有那自然流露的不凡气度,却不像个庄稼汉。
清腥老者忙道:
“我找这宅第的主人。”
沉稳、英挺年轻人道:“我就是李诗,请教!”
清腥老者忙趋前拱手:“原来就是李公子当面,老朽有眼无珠,老朽荣琦。”
李诗握起了双拳:“原来是领侍卫内大臣荣大人,我才失敬,请蜗居奉茶!”
他抬手让,却是往西边围墙的那一边让。
清腥老者荣琦讶然道:
“李公住在后头?”
李诗微笑道:“蒙圣恩重建寒家,宅第是建好了,人却只有李诗一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浪费了,所以特在宅西林子里多搭一间茅舍暂住,至于寒家宅第,还是等亲人团聚后再说吧!”
“原来如此,”荣琦道:
“老朽有公务在身,不敢多停留,多谢李公子好意了。”
李诗道:
“这么说,荣大人来找李诗是公务?”
“正是,老朽奉旨来请李公子进宫。”
李诗微愕:“进宫?”
“正是。”
“自鳌拜事后,我一直没进过宫,也多年没进宫了,荣大人可知道皇上有什么事?”
“老朽不知道,也许是多年不见,皇上想念李公子。”
李诗迟疑了一下:“既是皇上宣召,随便派个人来就行了,怎么敢当荣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李公子好说,应该的,早年老朽不在皇上身边,无缘拜识,如今能奉旨来请李公子,这是老朽的荣宠。”
“荣大人言重,李诗更不敢当,请先回去覆旨,李诗随后就到!”
“李公子,另有一顶软轿供公子乘坐,圣上旨意,请公子马上进宫。”
这么急?会是只为了想念么!
李诗迟疑了一下:“请稍候,容我换件衣裳。”
“公子请便!”
李诗转入西边围墙后不见。
荣琦陪着李诗匆匆来到御书房外,今天的御书房外竟然没有小太监站门,就是连大内侍卫也没有,大内侍卫都撤到了几丈外。
这又是个不寻常。
荣琦在门外躬身:
“启禀皇上,李公子候旨觐见!”
御书房里传出一声:“快请”。
不只是“请”,而且是“快请”。
荣琦转过身,忙往御书房里让。
李诗欠欠身,随即迈步进了御书房,荣琦居然没跟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跟万顺和在,几年不见,皇上长大了不少,万顺和也老了些。
一边御书房,李诗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却没办法觉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皇上原在背着手走动,显得急燥不安,一见李诗进来,立即停住。
万顺和原低着头,一付惶然惊急状,李诗一进来,他马上抬起了头,老脸上的神色更是清晰的落在李诗眼里。
李诗上前躬身:
“草民见过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抬了抬手:
“李侠士,咱们好久不见了。”
“草民一直没有进宫请安,请皇上恕罪。”
“李侠士,咱们之间是君子之交,你就别客气了!”
“谢皇上不罪之恩!”
万顺和这才颤巍巍的走了前来,拉住了李诗的手,一只老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李爷,好久没见您了,您安好?”
李诗很感动,反握住他的手:
“托您的福,您安好!”
万顺和竟然流下了老泪两行:
“我才是托您的福呢,只是不知道还能见您几面了。”
李诗只当是老人感伤之余的随口话,刚想安慰几句。
只听皇上道:“好了,万顺和,没人怪你,我只是问问你。”
李诗听出了话中有因。
那知万顺和忽然哭出了声:“万岁爷,奴才也是不得已呀,不信您问问李侠士,他最清楚!”
这句话原是——
李诗道:
“多年之后的今天,皇上突然宣召草民人宫觐见……”
皇上道:
“我召你进宫,是为跟你查证一件事。”
“请皇上明示!”
“据说我皇阿玛还健在!”
这简直是晴空里的一个霹雳!
李诗心头猛震,急道:
“皇上,事关重大,您千万不能……”
“李侠士,不要跟我说这些,只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这要是对别人,李诗可以一口否认,可是这是对皇上,他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多少了,顿时感到难以回答,他望向万顺和,想从万顺和那儿得到一点暗示。
万顺和何许人,怎么会不懂李诗的意思,他道:
“李爷,是皇太后告诉皇上的。”
是皇太后,这就麻烦了,李诗他要是否认,不就等于指皇太后说谎,这是什么事,能指皇太后说谎,何况皇太后并没有说谎。
知道这件事真象的,没有几个人,要是一旦事情喧嚷开来,那对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
李诗暗一咬牙,毅然道:
“回皇上的话,太后所说,是实情。”
皇上倒是显得很平静,道:
“听太后说,我皇阿玛是在‘五台山’剃渡出了家。”
“这也是实情。”
皇上似乎有一点激动了,但是可以看得出,他还是忍着:
“听太后说,这件事跟一个叫董小宛的女人有关。”
“可以这么说。”
“听太后说,你是我皇阿玛托付的人,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你跟万顺和两个人最清楚。”
“是的,这是实情。”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诗又望万顺和。
万顺和苦着脸道:“李爷,以我的身份,有些话我不能说啊,要不我怎么会跟万岁爷说,我不得已呢!”
原来他说的不得已是指这。
不错,他说的是实情,照他的身份,有些话他的确不便说。
事到如今,由不得人不说,李诗遂把他知道的,他参与过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皇上再也忍不住激动,道:“苍天,我真是不孝。”
他忽然和西跪下。
万顺和忙跟着跪下,道:“万岁爷,这不能怪您啊!”
李诗道:“皇上,万总管说的不错……”
皇上竟然流了泪:“不,我皇阿玛还健在,我居然接掌大宝,我皇阿玛还健在,我居然不能晨昏定省,而让他老人家远在‘五台’受苦,我何止是不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愧为人君!”
他向着西边磕了头。
万顺和急忙跟着嗑头。
皇上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李诗深深为之感动,等皇上磕了三个头之后,他上前扶起了皇上:“皇上,您完全不知情,不知老有什么罪。”
万顺和跟看站起,道:“是啊!”
皇上转脸向李诗,一脸冷肃:“我要接我皇阿玛回朝!”
万顺和大惊:“万岁爷,不能……”
皇上怒声道:“怎么不能?”
李诗正色道:“万总管的没有错,您不能。”
皇上向李诗,话声中已没有怒意:“我为什么不能?”
“您是位圣明仁君,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不能欺君,但是人君更不能欺骗百官跟百姓。”
“我不管……”
“您不能不管,否则您是陷皇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您就真不止是不孝了。”
皇上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那难道就让我这么算了?我不能,我会一辈子不安,我宁不要这个王位,不当这个皇上。”
万顺和大为惊慌:“万岁爷,您千万不能,您更不能,那您岂不是违背了先皇帝的遗诏了么,不、不、不,不是先皇帝,不是遗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显示没跟他计较那么多,凝目向李诗:“那你得跟着我去一趟‘五台’。”
李诗忙道:“皇上……”
“李侠土,以前我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我这个做人子的起码该做的了。”
还真是。
“草民知道,可是……”
“李侠土,我要是不能上‘五台’看看我皇阿玛,我真宁可不当这个皇上,我还配为人君么?”
李诗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草民遵旨就是,只是皇上怎么个去法?”
“怎么个去法,什么意思?”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李侠土早说,您得轻车简从,暗地里去,可是怎么瞒文武百官呢?”
“那容易,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
“万岁爷,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不容易闷!”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准备车马,到时候跟着去就是了。”
“奴才遵旨。”
李诗道:“请皇上示下,什么时候启驾?”
“是今天晚上,不是明天一早,你看什么时候好?”
“明天一早吧,夜晚路上不好走。”
“好,那就明天一早。”
“草民遵旨!”
☆☆ ☆☆ ☆☆ ☆☆ ☆☆ ☆☆ ☆☆ ☆☆ ☆☆ ☆☆ ☆☆ ☆☆一辆高篷东套黑马车,在城门口刚开的时候驰出了城,高坐在车辕上赶车的是李诗,不用说,车里坐的,一定是皇上跟万顺和。
出了城门,掀开了密遮的车帘,皇上有点兴奋,也有点激动,东看看,西看看,道:
“外面的世界真好!”
多少人羡慕大内天家的人间极富贵,皇上他却说外面的世界真好。
万顺和道:“万岁爷,您又不是没出来过。”
皇上道:“出来的时候年纪太小,记得什么,又懂什么。”
这倒是。
秋高气爽,一路之上的田原郊野,虽然看不到什么,但是对一位久居深宫的小皇上来说,也够心旷神怡的了。何况这一趟是远上“五台”看望多年以来一直以为已经宾了天的皇阿玛,对这位仁厚至孝的小皇上,更是一种鼓舞,所以,尽管一路之上,万顺和舀滔不绝的,跟皇上叙述当年也走这条路上‘五台’的情景,皇上似乎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其实,这一趟不只对皇上是一种鼓舞,对李诗跟万顺和来说,又何尝不也有一份兴奋与激动!
马车上不了山,到了“五台”山脚下,只有把马车寄存农家,步行登山。
登山,对李诗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可是对久享荣华富贵的皇上,跟上了年纪的万顺和来,可就是件苦事了。
其实,谁最苦,最苦的还是李诗,左手挽一个,右手扶一个,等到了“文殊寺”,已经是上灯时分了,皇上跟万顺和也精疲力竭了。寺里正晚课,知客已经换了人,不认识李诗跟万顺和了,只当是上山的游客,游客在寺里借宿是常事,知客把三个人带进客房,一进客房万顺和差点没哭出来,只因为这间客房当年故主住过,多少年了,——点也没变。
知客点上灯,安置好了三个人之后走了,万顺和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皇上看见了,道:“万顺和……”
“万岁爷啊!”万顺和哭着说:“这儿皇上当年住过啊!”
李诗心里也有种异样感觉。
只见皇上转过脸来:“李侠士,我想尽快见我皇阿玛。”
李诗也好,万顺和也好,谁又不想,李诗道:“草民知道,等他们送茶水来,草民再安排。”
说话间,知客带着两个年轻和尚来了,不只送来了茶水,还有斋饭。
万顺和迎上去招呼,李诗则向知客道:“敢问师父上下!”
知客道:“贫僧慧通。”
“原来是慧通师父,我记得当年是位悟因师父。”
“施主认识贫僧的悟因师叔?”
“我记得悟因师父,只不知悟因师父是不是还记得我了?”
“贫僧的悟因师叔已经升任藏经堂首座了。”
“原来悟因师父已经荣升了,我想见见悟因师父,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方便,方便,不过恐怕要等到晚课以后,施主正可以趁这机会用点斋饭与茶水。”
“那就烦慧师父跟悟因师父说一声!”
“施主请放心,晚课一了,贫僧立即请悟因师父来见施主。”
“谢谢!”
“施主客气。”知客带着两个年和尚走了。
万顺和道:“万岁爷,您请先用点斋饭吧。”
皇上虽然急着见皇阿玛,可是却不能耽误寺僧的晚课,更何况也真饿了,他点了头:
“大家坐下来一块儿吃。”
皂卜的话就是旨意,此时此地也真不能讲究那么多,于是三个人一起坐下吃了。
皇上天天吃的“御膳房”做出来的山珍海味,但是这顿斋饭却吃得皇上连声夸赞,或许是因为吃腻了山珍海味,换了口味的缘故吧。
吃完了,喝着茶,两个年轻和尚就来收走了碗盘,两个年轻和尚刚走,知客慧通就陪着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和尚来了。
李诗跟万顺和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年的知客僧悟因,李诗一抱拳道:
“师父还认得我吧?”
万顺和上前道:“师父不认得这位李爷,总该认得我。”
悟因合什答礼:“贫僧觉得两位施主很眼熟,可是就是一时想不起……”
李诗道:“我这么说,师父或许就想起来了,当年有位贵人在这儿剃渡皈依……”
这提示果然有效,悟因脸色一变,瞿然道:“贫僧想起来了,两位是圣上身边的…”
万顺和道:“对,师父终于想起来了。”
悟因忙躬身,慧通也跟着施礼,悟因道:“贫僧失礼,没能认出两位。”
李诗道:“师父不要客气,这么多年了,也难怪。”
悟因道:“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两位会再度莅临,敝寺应该好好接待。”
李诗道:“师父不用客气了,是我们打扰清修,怎么敢当这接待二字,我们此来是想见见那位贵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悟因道:“原来两位是来见贵人的。”
万顺和道:“师父,应该说是这位来见贵人,我们两位则是跟着来的。”
万顺和手比的这位,当然是皇上。
悟因转望皇上,道:“这位小施主是……”
李诗道:“师父,这位小施主是那位贵人的少爷。”
悟因一点就透,猛一惊,脸色大变,急道:“小僧悟因,率师倒慧通,叩见圣上。”
他带着慧通拜了下去。
皇上抬手道:“两位师父请起。”
“谢圣上恩典。”悟因与慧通站了起来。
皇上道:“我想见见我皇阿玛,还要偏劳师父。”
悟因迟疑了一下:“小僧不敢,敞寺有敝寺的规矩,小僧做不了主,请容小僧禀报住持。”
皇上道:“那就麻烦师父一趟。”
“不敢,小僧这就去禀知住持。”悟因带着慧通跪下一拜,然后带着慧通退了出去。
万顺和道:“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怎么他还要禀报住持?”
李诗道:“一个寺院本来就有一个寺院的规矩,何况这座寺院跟天下的寺院都不相同,咱们既进这座寺院,就该遵从这家寺院的规矩。”
这话万顺和还能不懂,就因为贵人在这儿当了和尚,连贵人都得遵从这儿的规矩,还有谁敢不遵从,万顺和他连吭也没再吭一声。
皇上道:“李侠士说的对,既人佛门就该遵从佛门的规矩,不急在这一会儿,咱们就等等吧。”
万顺和忙恭应:“是!”
悟因办事挺快的,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带着慧通又来了,进来先行大礼,然后道:
“启禀圣上,住持令小僧代为禀奏,今天太晚了,明天早课过后再见诸位。”
这话听得李诗、万顺和都一怔。
悟因去禀报,不会不提来了什么人,怎么这位住持的架子这么大,连觐见都不来觐见,还说什么明天早课以后再见皇上蹋李诗、万顺和。
万顺和忍不住道:“怎么说,明天早课以后……”
悟因道:“诸位有所不知,贵人早年落发皈依后,为防京里来人打扰,曾经有一纸手谕,特准住持对京里任何来人一概免参免见。”
原来是贵人特准的,还有手谕在这儿。
万顺和一怔,又不敢吭声。
皇上道:“不要紧,我皇阿玛都得遵从贵寺的规矩,礼敬住持,何况是我,就等明天早课以后。”
悟因道:“时候不早了,圣驾请早安歇,小僧率慧通告退。”
皇上道:“师父请便。”悟因率慧通一拜而起,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万顺和跟过去关上了门,回过知来道:“贵人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手谕。”
李诗道:“悟因师父说得很明白,就是为防京里来人打扰,所以住持肯见咱们,已经是给了咱们方便了。”
“还真是。”皇上道:“既有皇阿玛的手谕在,住持要是不见咱们,或者不让咱们见皇阿玛,恐怕我也没有办法。”
连皇上都没有办法,别的还有谁有办法?
李诗道:“只好等明天了,好在睡一觉就到了,皇上也够累的了,请早些安歇吧。”
皇上还真是够累的了,小小年纪那受过这个,尽管祖宗传下来的,历代的皇上、阿哥必须习弓马、武艺,可是一天跑这么多的路,又走的那么多山路,还是受不了。
万顺和也是一样,甚至比皇上更惨,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李诗一提歇息,谁也没有反对。
☆☆ ☆☆ ☆☆ ☆☆ ☆☆ ☆☆ ☆☆ ☆☆ ☆☆ ☆☆ ☆☆ ☆☆“五台”的秋意更浓,在“山西”,到了这时候,天儿比别处凉多了,甚至都有寒意,尤其是早晚。
皇上、李诗、万顺和早起来了,打开客房门,望着满院子的迷蒙雾气,入耳声声晨钟,阵阵梵呗,让人心里别有一番感觉。
望着、望着,皇上忽然流了泪。
万顺和看见了,忙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听万顺和这么一问,李诗转过脸来也看见了。
皇上道:
“咱们起得已经够早了,寺里的和尚起得更早,出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苦……”
皇上没说下去。
可是,够了,李诗跟万顺和都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掉泪了, 对皇上的至孝,两个人感动而敬佩。
李诗道:“皇上不能拿一般人的日子跟出家人比,当然更不能拿宫里的日子跟他们比,出家人的日子本就清苦,不然何谓修行。”
皇上道:“我是在想,我皇阿玛怎么会宁愿逊位而剃渡出家……”
李诗道:
“贵人的抉择,不是皇上这种年纪所能懂的,其实就连草民也不懂,如果真要问为什么不可,恐怕只能说贵人看透了,想通了。”
“皇阿玛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人间之极荣华富贵,一变而为平淡清苦,不容易,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皇上说得是!”
悟因带着慧通来了,进门一礼,道:
“启禀圣上,住持来觐见了。”
皇上道:“请!”
迷蒙的雾气中又传来了步履声,接着出现了人影,一前二后,后头两个中年僧人,前面那位则是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须眉俱霜。
皇上站了起来,李诗、万顺和侍立左右。
老和尚进入客房,两名中年僧人则留在门外,老和尚至前肃然合什:
“‘文殊寺’住持,老僧大悲,叩见圣上。”
他就要行大礼。
皇上一抬手:
“我皇阿玛有手谕,特准住持对京里来人一概免参免见,住持不必行大礼。”
老和尚大悲没有行大礼,肃静合什躬身:“多谢圣上恩典!”
“住持请坐!”
万顺和忙搬椅子。
老和尚大悲谨欠身:“老僧不敢!”
“在我皇阿玛面前,住持都是坐着,在我面前,住持又有什么不能坐的。”
“再谢圣上恩典。”
老和尚大悲坐了下去,悟因跟慧通侍立身后。
坐定,大悲再欠身:“据悟因禀报,圣上要见贵人。”
皇上道:“是的。”
“老僧死罪,不能如圣上愿。”
皇上、李诗、万顺和都一怔,皇上道:“住持怎么说?”
皇上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僧死罪,不能如圣上愿。”
老和尚又说了一遍。
这回皇上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了。
万顺和道:“住持……”
皇上抬手拦住了万顺和:“为什么?”
“因为这是敝寺规法所不许的……”
“贵寺的规法,不准弟子见亲人:”
“是的。”
“我能不能请住持行个方便。”
“老僧身为住持,不敢自坏规法。”
倘若他自坏规法,往后又怎么拿规法规范寺中弟子!
李诗忍不住道:
“住持,皇上的情形不一样,在今天之前。皇上甚至不知道贵人还健在,无论如何,请念皇上一片孝心,行个方便。”
“诸位有所不知,就算老僧能行方便,贵人也是不会见诸位。”
皇上道:“这又是为什么?”
老和尚大悲道:
“因为贵人在当年剃渡皈依之后,曾经交待,今生今世不见任何外人!”
皇上道:“我们来见,我皇阿玛知道么?”
“老僧尚未让贵人知道。”
“亲生骨肉不能算外人,我皇阿玛也没有表示不见我这个儿子,是不是?”
“这……”
李诗道:
“请住持告诉贵人,来的是当今圣上,还有万总管跟李诗,贵人一定会见。”
“这个……”
“住持,骨肉至亲,人之大伦,出家人怎可抹煞,就是看在皇上这片孝心份上,住持也该成全,是不是?”
“老僧刚说过,不是老僧不行方便,实在是贵人不愿意……”
万顺和道:“住持还没有让贵人知道,又怎么知道贵人不愿意见我们。”
“老僧刚也说过,贵人当年曾经交待过……”
万顺和道:
“我们相信贵人当年确曾有过这种交待,但是那是对别人,绝不是对当今圣上、李侠士,还有我。”
老和尚大悲没有说话。
李诗道:
“还是请住持行个方便,予以成全,这不难,是不是,只要贵人还是不愿见我们,我们也就没有话说了。”
老和尚大悲面有难色,依然没有说话。
皇上的话气依然平和,可是脸色已经有一点不好看:
“究竟是我皇阿玛不愿见外人,还是住持你不愿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大悲还能不知道皇上不高兴了,忙抵头躬身:
“圣上明鉴,老僧何来天胆,敢阻拦贵人见外人……”
“我看就是住持你不让我皇阿玛见外人!”
老和尚既惊又急,砰然一声跪了下去,他这一跪,背后的悟因、慧通,门外的两个,全都跟着跪了下去,老和尚道:
“皇上圣明,老僧不敢,老僧不敢……”
“那住持你为什么连让我皇阿玛知道一下都不肯?”
“这……”老和尚突然爬伏在地:
“老僧死罪,不是老僧不肯让贵人知道,而是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圆寂了。”
皇上、李诗、万顺和心神同震,皇上霍地站起:“住持,你、你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贵人早在一年多前已经归天了。”
李诗上前一把拉起了老和尚:“这是真的?”
老和尚只点头,说不出话来。
万顺和道:“我不信。”
老和尚终于说出了话:“这是什么事,老僧焉敢骗诸位!”
万顺和突然哭了,转向皇上砰然跪下:“万岁爷……”
皇上脸色发白,两眼也现泪光:“你们为什么早不说,悟因师父还说做不了主……”
老和尚道:
“贵人临归天之前交待,不让告诉任何人,因为贵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宾天了,悟因说做不了主,也就是他不知道能说不能说啊。”
皇上流下泪,道:
“我皇阿玛葬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老僧可以带皇上去看。”
皇上道:“有劳住持带路。”
老和尚颤巍巍,向着皇上施一礼,带着悟因、慧通出了客房,门外两个和尚跟了去。
皇上带着李诗、万顺和跟出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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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跟着老和尚大悲一行往寺后走,走长廊,穿拱门,再过后院,来到“文殊寺”最后面。
最后面,“文殊寺”的后墙,紧挨着一方峭壁,西北角是一座“灵骨塔”,偏寺北则是一座殿堂,殿堂两扇门紧闭,推开了门,老和尚一行带路直人殿堂。
一进殿堂就看见了,靠里一座大柜橱,一格格,神龛也似的,有些格里放着一口口的大缸,口口色呈乌黑,谁都知道那一口口的大缸是干什么用的。
至前,老和尚大悲指着居中一口道:“启禀皇上,这就是了。”
皇上泪又流下,万顺和更是放声大哭,跪下就磕头,皇上道:
“我是来看皇阿玛的,没想到……”
他一撩袍子就要跪下。
老和尚大悲一惊忙伸手拦:“皇上,不可!”
皇上收势停住:“怎么?”
“贵人已是佛门弟子出家人,受不了皇上您这一礼。”
“难道我身为人子,跪拜父亲都不行。”
“皇上,贵人已经出了家,他只是个佛门弟子。”
李诗道:
“皇上,出家人有出家人的道理,就让万总管跟草民代皇上行礼吧!”
他上前单膝落地,一拜而起。
皇上泪直流:
“生前我没能尽人子之孝,死后您却连受做儿子的个礼都不行,皇阿玛……”
皇上已经语不成声。
老和尚等也觉悲戚,个个闭目合什,佛号连声。
李诗道:“请皇上节哀!”
皇上擦了擦泪,道:“我想把皇阿玛接回京去。”
老和尚大悲又一惊,忙道:“皇上,不可!”
皇上道:“怎么又不可!”
老和尚道:
“老僧刚说过,贵人已经出家,是个佛门弟子了,他的一切自当照佛门之礼办理。”
“我皇阿玛生前是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不入轮回,生生世世是佛门弟子。”
皇上还待再说。
李诗道:
“皈依佛门是贵人的心愿,也是贵人选择的归宿,皇上不可有所违背。”
皇上没再说话,凝目望那口缸,一语不发。
李诗跟老和尚等觉诧异,但谁也没敢惊扰。
半响,皇上才突然逼:“走吧,凹各厉去吧:”
转身往殿外行去。
李诗跟老和尚等这才知道,皇上是以凝视代替祭拜,尽人子最后一点心意。
让人好生感动。
李诗扶起泪流满面,哭得伤心的万顺和,双双跟了出去。
老和尚等立着没动,各人脸上一片肃穆。
回到了客房,皇上久久不发一言。
刚才在回房的路上,李诗已经劝过万顺和了,叫他不要再惹皇上伤心,所以万顺和现在也不敢哭了。
李诗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皇上说了话:“我打算在这儿住几天。”
李诗道:
“草民以为,国事为重,时日一久也容易让满朝文武知道。”
皇上没说话。
“草民当初既有承诺,规劝皇上也是草民的责任!”
皇上仍没说话。
“皇上这样,——定不是贵人所愿意见到的。”
皇上说了话,悲声道:
“我连在这儿住两天,多陪陪我皇阿玛都不行么?”
李诗道“贵人已经出了家,皇上既为人君,也身不由己。”
皇上要说话,但忽又一点头改了口:
“谢谢你教导我,倘若身为人君能为所欲为,我皇阿玛也就不会出家了。”
李诗道:“皇上圣明。”
皇上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等明天吧,明天一早走。”
李诗心里一松,道:“是!”
从这时候起,客房里的气氛显得很深沉,寺僧除了来送吃喝以外,也没人来打扰。
谁会这时候来打扰!
贵客是当今皇上,没有皇上旨意,谁又敢来打扰!
午饭过后,李诗道:“草民陪皇上到处走走。”
皇上道:
“我不想看什么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皇上……”
“我倒是想到后头陪陪皇阿玛去。”
皇上的确至孝。
这是不必经过任何人允许的。
说去就去了,皇上令李诗交待寺僧,准备几个蒲团用来盘坐。
进了那殿堂,蒲团已经准备好了,共是三个,但皇上坚持不用人陪,他要一个人在这儿,连万顺和都不要。李诗、万顺和自是不让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尤其是万顺和,其至于求皇上,他也要多陪陪故主。
最后还是李诗帮万顺和求情,让万顺和留下,他出去,各退一步,皇上总算答应了。
李诗出了殿堂,还顺手带上了门,一个往客房走,刚过拱门,悟因横里来截住了:
“住持请施主相见。”
李诗微一怔:“住持找我?”
悟因道:“是的。”
“住持现在……”
“施主请跟贫僧来!”
悟因转身行去。
李诗跟了去,一路想,住持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问都不问皇上跟万顺和,可见只是找他一个人,会有什么事呢?皇上跟万顺和都在后头殿堂里,只有他在外头,是碰巧了,还是故意挑这时候!
如果是碰巧了还有得说,如果是故意挑这时候,那又是为什么呢?
正想着,忽听悟因道:“施主,到了。”
李诗忙停步,定睛一看,只见已来到一间禅房门口,悟因正向着禅房门躬身道:
“启禀住持,李施主已经请来了。”
禅房间传了低沉一声道:“请。”
悟因转向李诗合什躬身:“施主请吧!”
李诗向悟因欠欠身:“有劳师父了。”
他迈步行进禅房。
悟因没有跟进去,不但不有跟进去,而且转身走了。
李诗进了禅房,只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中年僧人站立。
大红袈裟是住持穿的,这中年僧人是……
李诗道:“敢问师父,住持……”
那中年僧人道:“贫僧就是‘文殊寺’的住持。”
李诗为之一怔。
难怪,他是“文殊寺”的住持,那么李诗他所见到的老和尚大悲,又是……
只听中年僧人又一句:“才不过几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是……
李诗急凝目看,这一看,他看出来了,中年僧人慈眉善目,祥和的实像中隐透着一种雍容华贵气度,这张脸太眼熟了,简直太眼熟了,这不正是昔日那位金老爷吗?
李诗脱口叫道:“皇上……”
中年僧人笑笑道:“以前我是金老爷,现在我是‘文殊寺’的住持。”
李诗心神震动,忙恭谨躬身:“李诗见过住持!”
那中年住持道:“这就对了,李诗,这才是你的本名,是不是?”
“是!”
“既已恢复了本名,皇诰一切都已恢复了,可喜可贺。这一切都是住持跟现在这位皇上所赐。”
“不,这一切都是你换来的,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多年没能座前请安,住持安好。”
“蒙我佛庇佑,你也好。”
“托住持跟现在这位皇上的洪福。”
“好,好,多年后的今后能见得你,我很高兴。”
“李诗也一样,更多了一份激动。”
“你以为我不激动,毕竟我已经是个出家人了,是不是?”
“您真是住持?”
住持笑笑:“见到了假的你信了,见到了真的你反而不信了,看来真是作假不得,我剃渡落发,皈依了我佛之后,表现得还不错,第三年就接掌了‘文殊寺’。”
“那大悲老师父……”
“是‘文殊寺’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我请他老人家代我见你们。”
“为什么说您…”
“为绝他念,让他死心。”
“为什么不见皇上?”
“我已经出家了,见了又如何,不如让他绝念死心,好好治国,让他只上一次‘五台’山。”
“咫尺天涯,骨肉不能相见……”
“我已经见过他了,长得比小时候更好,也像个君上。”
“可是他却没能见着住持。”
“从我上‘五台’以后,到他上‘五台’之前,他不是一直没有见过我么,从我上了‘五台’那一天起,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还见什么?”
“那么后面殿堂里那位……”
“前任住持。”
“皇上却在那儿……”
“前任住持是我的师父,他在那儿陪陪我师父,也是应该的。”
李诗没说话,心里的感受很复杂,真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住持道:“他做的怎么样?”
“绝对是一代贤君,而且将来一定是位德昭四海的皇帝。”
“希望你没有看错。”
“仁德、至孝,这就是历代少见的,而且有很多事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处理的,他都处理了,那种表现,绝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表现的。”
“我很安慰,不然我罪孽深重,何以对万民,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全仗你……”
“不……”
“你不要客气,我虽然还在‘五台’,但是京黑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并没有完全丢下不管,我可以斩断所有私情,但是我不能不管国事百姓,不是你,他绝对对付不了鳌拜跟纪玉。”
“住持,鳌拜当亡,玉贝勒当败。”
“你不要再说了,究竟怎么样,我心里清清楚楚,我怎么谢你。”
“住持,天家两代,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
“不……”
“住持……”
“不是你,就不有现在的他。—
“现在这位皇上给予我的,已经很多,将来能给予天下万民的,也必然不少,我身为一个百姓,还求什么?”
“你既然这么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鳌拜跟纪玉,是我没有知人之明,我很痛心,尤其是对纪玉,可是你,证明我并不是完全没有知人之明,只是我不明白,轩冕中人为什么反而不如江湖百姓?”
李诗没有接话,因为这里头有一个玉贝勒。
“听说你对处置鳌拜没意见,反倒替纪玉说情,为什么?”
李诗心头跳动了一下:“您知道的真不少!”
“我还知道你不是为了纪翠。”李诗心头再跳,而且是猛跳,他技巧而不着痕迹的避开了:“玉贝勒是个可用的大才,现在这位皇上,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以往种种,只是年轻,一时糊涂。”
“他还有用得着纪玉的地方?”
“现在这位皇上,身边不能没有人。”
“你是说,他还能用纪玉,像我用纪玉一样。”
“是的。”
“你是开玩笑吧?”
“我不敢!”
“恐怕他不会用纪玉,也不敢用纪玉。”
“你不要忘了,他不是一位寻常人君,我敢说,他会重用玉贝勒,玉贝勒也一定会死心塌地,绝不会再有二心。”
住持凝目望李诗,片刻才道:“但愿你看对了。”
“请拭自以待。”
“是不是你又要承担责任了呢?”
“不,现在这位用人,不需要任何别人担保!”
“听你的口气,好像他比我行。”
“您恕罪,恐怕他是绝无仅有的一位,就是历朝历代也不多见。”
“宁愿你看对了,宁愿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不如你。”
“也请拭目以待。”
住持话锋忽转:“为什么你就不能在他身边?”
“您是知道的,我是个江湖百姓。”
“江湖百姓不是不能在他身边,主要还是因为你不愿意。”
“住持,十年不是一个短时日。”
“也是,我应该知足了,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我不应该再要求你什么了。”
“不,住持,十年以后,现在这位可以不需要任何你我这样的人。”
“你把他说得太好了吧!”
“还是拭自以待。”
“真要能像你所说的,我也引以为傲,他是我的儿子,我没有选错人。”
“所以,您该见见他。”
“不,这一点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认为我更不能见他,不让他心里有一点牵挂。”
“看来,您真狠得下心。”
“不是我狠得下心,我是不能不狠心。”
“您也不打算见万总管。”
“我要是打算见他,就不会只找你一个人来了,不过我要送他样东西,麻烦你转交给他,记住,等下了‘五台’以后找个机会再给他。”
李诗当然懂住持的意思,应了一声:“是!”
住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绣小丝囊,鼓鼓的,里头似乎有一颗颗硬东西,珠了也似的,递给李诗,道:“丝囊是我出家以前的东西,小小一串念珠是我出家对后的东西,他这几年辛苦,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表达我的心意。”
李诗双手把那锦绣小丝囊接了过去,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找适当的时候交给万总管。”
住持道:“托付给你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诗道:“谢谢您看重!”
住持道“时候不早了,万一他们回了客房看不见你,他们会起疑,你就请回吧!”
李诗站了起来,道:“再想见您,恐怕也不容易了。”
住持微一点头:“不错,不过你我还有一次再见面的机会。”
李诗道:“住持是说……”
“现在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诗道:“那么我拜别!”
他深深一躬身,转身行了出去。
望着李诗出了禅房,住持双手合什,闭上两眼,实像一片庄严肃穆。
李诗回到客房,皇上跟万顺和还没有回来,当然,皇上跟万顺和是不会知道他单独往禅房,跟真正住持会见的事了。
李诗放了心,可是他好伤感了一阵子,父子同在“文殊寺”,尤其皇上怀一片孝心而来,但是咫尺天涯,皇上却见不到他要见的父亲,还以为自己的父亲真已坐化了,这真是人世间的悲剧。
其实,这场悲剧早在老皇上上“五台”剃渡出有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想想天家的变故,再想想自己李家,李家宅弟已经重建好了,可是又如何!昔日的亲人已经回不来了,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悲剧!
难道,人有悲欢离合,真像月有阴睛圆缺一样,由来就是难以周全的!
又等了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到了,慧通师父带着两个年轻僧人都送来了斋饭,还不见皇上跟万顺和回来。
李诗不能不到后头殿堂去看看了。
皇上跟万顺和闭目盘坐在蒲团上,神色相当平静安祥,居然像入定一样。
李诗上前道:“皇上,请回客房歇歇吧,吃饭了。”
皇上跟万顺和睁开了眼,皇上道:“我不想吃,你们去吃吧!”
皇上神色虽平静安祥,心里的难过却可见一斑。
万顺和也道:“李爷,我也不想吃!”
李诗道:“皇上跟万总管愿意在这儿多陪陪贵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皇上跟万总管这么不知道保重,我以为不是贵人乐于见到的。”
皇上道:“万顺和,你快去!”
万顺和道:“万岁爷不吃,奴才也不吃。”
皇上脸色微变,道:“我叫你去 ”
李诗道:“皇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
皇上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吃去。”
话落,站起。
万顺和想跟着站起,毕竟上了年纪,盘坐太久,却站不起来了。
李诗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却仍然站不稳,直打晁,半天才能迈步走路。
皇上看在眼里,不禁微皱眉头,投过怜悯一瞥。
回到了客房,草草用过斋饭,皇上又要到后头殿堂去。
李诗道:“皇上还要去?”
皇上道:“明早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上‘五台’,他老人家已是佛门弟子,不能把他接回皇京去奉安,只有趁我还在‘五台’的时候,多陪陪他老人家,以尽人子的心意。
李诗道:“皇上……”
皇上截口道:“也不过一晚上功夫了,这要是在宫里,我又该守灵多久,守孝多久?”
这倒也是。
李诗没再说话。
皇上要去,万顺和要跟,皇上道:“万顺和,你要上那儿女?”
万顺和道:“奴才跟万岁爷去!”
“你不许再去!”
万顺和一怔:“万岁爷……”
“刚才你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要紧,奴才只要多站一会儿……”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让你去了!”
“万岁爷……”
“万顺和,你敢抗旨!”
万顺和忙低头:“奴才不敢!”
李诗道:“万总管,你就领受皇上的体恤好意吧!”
万顺和忽然哭了:“万岁爷,奴才也想多陪陪老主子啊!”
皇上道:“我知道,可是别这样吧,我一个人替你俩陪了。”
转身出了客房。
万顺和没敢跟,着急的转望李诗:“李爷,不能让皇上一个人去……”
李诗道:“我知道,我会去殿堂外头保驾。”
他也出去了。
万顺和忙跟到了门口:“偏劳您了!”
李诗应了一声:“还跟我客气。”
李涛没走太快,他跟在后头,看着皇上进了殿堂看著皇上关上了门,他留在了外头。
晚课声中,天色渐黑,李诗命寺僧给皇上送进油灯跟一袭寺僧厚衣,秋夜凉意重,山里人夜更寒冷,李诗怕冻了皇上。
不一会儿,另一寺僧又持一袭厚衣至:“住持命给施主送来。”
这一袭厚衣,令李诗倍感温暖。
夜深了,今夜月色皎洁,仰望满天星斗,李诗又想了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惊醒了李诗,再看时,东方已微透曙色,皇上从殿堂出来了。
看见李诗身披厚衣站在殿堂前,皇上登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怔了一怔:
“你在这儿一夜?”
李诗道:“‘五台’的夜色好静好美,要是错过了,那才是真遗憾。”
皇上有点激动:“李侠士,我什么都不说了。”
“皇上不管说什么,都是折李诗。”
“李侠士,你我是以朋友认交咧!”
李诗转了话锋:“万总管想必已经收拾好了,咱们早一点下山吧。”
皇上没再说话,向殿堂投过最后一瞥,走了。
回到了客房,推开门,皇上跟李诗都一怔。
万顺和居然在地上向后头殿堂方向跪着。
李诗上前扶,扶起来没办法站,李诗只有扶着他去坐下。
看样子是跪了一夜。
皇上又感动又怜悯:“万顺和,你这是何苦!”
万顺和道:“奴才不敢抗旨,只有这样了!”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当然不是真怪万顺和。
好在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等到万顺和能下地迈步了,三个人在假住持大悲,率悟因、慧通等少数寺僧的恭送下,出了“文殊寺”寺门。
临走,李涛交待寺僧,不可泄漏皇上幸“五台”事。
皇上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连“文殊寺”的寺僧知道的都不多。
下山好走多了,到了山下取寄放的马车,挥起一鞭往京城驰去。
皇上一夜没睡,马车一颠簸,皇上在车里竟睡了,万顺和也是一夜辛苦,再加上他上了年纪,也是困,可是他得随时侍候皇上,硬撑着,不敢睡。
李诗发现了,轻声道:“万总管,到车辕上来坐坐吧!”
对,车辕上坐坐就不困了。
万顺和道:“我得侍候皇上。”
“皇上睡的沉,不要紧,车辕上坐会儿用不了多久,总比你在车里硬撑着好。”
万顺和一想也是,遂没再说话,起身爬上了车辕,李诗还腾出手扶了他一把。
车辕上坐定,迎面风一吹,万顺和睡意全消。
李诗道:“不困了吧!”
万顺和窘迫一笑:“年岁到了,真是一点也没办法,李爷您也是一夜没上睡,可是看看您多精神。”
他忘了,李诗还有好修为在身。
李诗微一笑:“万总管你看我这样能困么?”
是啊,他一手握缰,一手握鞭,他是困得睡了,马车非翻不可。
万顺和也笑了。
李诗随又道:“我给万总管一点东西提提神。”
他取出住持给的锦绣小丝囊,递给万顺和。
万顺和一见小丝囊,立即脸上变色直了眼,一抱了过去,急道:
“李爷,这是那儿来的?”
“小声!”李诗道:“文殊寺’的住持让我转交给万总管的。”
万顺和道:“难道是老主子遗留下来……”
“据说小丝囊是金老爷出家前的东西,小丝囊里装的是则是金老爷出家以后的东西。”
万顺和忙扯开小丝囊的口,从里头倒出小小一串念珠,好像是檀香木的,每一颗上都刻着“佛”字,十分精致。
“老主子!”万顺和握着丝囊跟念珠,神情激动悲凄:“奴才认得,奴才认得,多少年了,这个小丝囊您一直带在身边,现在还有这串念珠……,这么多年了,您还惦记着奴才……”
他又要哭。
李诗道:“万总管,这两样东西是‘文殊寺’住持交给我的,可是我见到的住持,却不是咱们见到的住持大悲师父。”
万顺和听得一怔:“您怎么说?”
“我说我见到的‘文殊寺’住持,不是咱们见到的那位。”
万顺和讶然道:“那怎么会!”
“我见到的那位住持告诉我,只因为他不想见皇上,所以请‘文殊寺’唯一的长老大悲禅师,假冒他来见咱们。”
万顾和变色道:“文殊寺’这个住持好大胆……”
李诗继续道:“可是他想知道一些皇上的情形,所以趁皇上跟万总管你在后头殿堂的时候,派人把我找了去。”
“他想知道皇上的情形干什么?”
“他关心皇上。”
“他关心皇上,他凭什么……”
“万总管,你说他凭什么?”
我说他凭什么,我怎么知道……”
“万总管,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我,我还是真想不出来……”
他脑筋就是转不过来,也难怪,他怎么想得到。
“万总管,我点你一下,你手里的东西,就是他的。”
这一下点透了,万顺和猛然睁大了眼:“李爷,您是说……”
“万总管,你终于明白了。”
“真的!” ·
这种事我能骗你么,我又为什么要骗你。”
“您,您见着他了!”
李诗肃穆的点了点头。
“天,谢天谢地……”
万顺和叫了起来。
李诗腾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轻声!”
万顺和忙轻声:“我就说嘛,老主子他春秋正盛,也有百灵庇佑,出了家更有佛祖保佑,怎么会……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又哭又笑,真情流露,好生感人。
他忽道:“李爷,您能不能停一下车?”
“干什么?”
“我要向‘五台’磕三个响头。”
“不行,车一停皇上就会醒。”
“那……”
“万总管,只要你有这个心,贵人自然会知道。”
万顺和目光一凝,道:“李爷,老主子为什么要这样?”
“为的是让皇上死心绝念,不再远到‘五台’来。”
“这又为什么……”
“为了让皇上专心国事,好好做个皇帝。”
“就为这?”
“难道不够,难道不对?”
“可是皇上的一片孝心……”
“贵人也知道,可是那抵不上国事、百姓。”
“老主子也太狠心了。”
“谁说的,毕竟他见我了,也送你些东西,再看他的心意,他要我照顾皇上,殷殷垂询我皇上的情形,而且,皇上没见着他,他可看见了皇上,谁能说他狠心绝情。”
万顺和又哭了:“可是老主子他为什么不见我?”
“他怕万总管您忍不住。”
“您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这也是他的意思。”
万顺和掩面掩哭:“我恨不得现在折回‘五台’去。”
“是不是,他怕你忍不住,你果然忍不住,要是让皇上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万顺和强忍住’,可是低低还叫:“老主子啊,老主子啊……”
这种思念故主的忠心,让李诗暗暗好生感动。
从此,万顺和一路没再困。
京里到了,又是上灯时候了。
马车车帘低垂,进了“紫禁城”,进了禁宫,车辕上有万顺和,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盘查。
一下车,皇上就要往后去。
万顺和道:“万岁爷,您……”
皇上道:“我要见太后禀明一切去,我得戴孝……”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您可以见太后禀明一切,可是不能戴孝了,早在当年就已经戴过了。”
皇上怔了一怔,没说话。
李诗道:“启禀皇上,万总管说得是。”
皇上道:“可是我皇阿玛明明才……”
李诗道:“启禀皇上,心里有孝就可以了,草民认为太后也不会让您这么做。”
皇上沉默了一下:“好吧,那我就不提戴孝的事了。”
李诗道:“草民告退!”
他躬下身去。
皇上道:“这一趟辛苦了。”
“草民不敢,能随行护卫,是草民的荣幸。”
“那你就先回去吧,有什么话你明天进宫来再说,万顺和,送李侠士出宫。”
万顺和道:“奴才得侍候您……”
“用不着,我自己会去见太后。”
皇上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万顺和忙打下扦去:“奴才恭送万岁爷!”
皇上没答理。
望着皇上不见,李诗道:“听皇上的口气,我明天还得进宫。”
“怕是万岁爷有事。”
“就不知道皇上是随口说说,还是确实有事。”
“那容易,待会儿我问问,要是真有事,明儿个我派人接您去。”
“恐怕也只好这样了。”
万顺和目光一凝:“李爷,您好像不喜欢进宫来。”
“万总管,我是个江湖百姓。”
“万岁爷可没把您当江湖百姓。”
“怕就是怕这个。”
“李爷,其实您……”
李诗知道万顺和要说什么,没让他说下去,道:“万总管,咱们往外走吧。”
他先走了。
万顺和也明白他的意思,道:“您真是!”
忙跟了上去。
李诗是他生平第一个见到的,真正淡泊名利的人,其实以李诗现在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要什么没有!
陪着李诗往外走,心里的敬佩又增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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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踏着月色回到了住处,李诗在不亚王侯之家的李家宅第前站了好一会儿。
望着眼前重建好的家园,他心里又有着一阵伤感。
他知道,这种伤感完全是一趟“五台”之行引起来的。
自从艺成进入江湖寻仇到现在,他究竟得到了什么,大仇是一一得报,家园也得以重建,可是又怎么样,白回回牺牲了,恩叔离他而去,亲人再也回不来了,最难过的是,失散多年的年轻弟弟终于找到了,但却不能相认,不但不能相认,有一个时甚至如同仇敌,这不也是人世间的大悲剧么?
他就这么站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室旁树林内的一声夜枭悲啼惊醒了他,醒来时已经是月影偏斜,星移斗转,秋夜凉甚,连他都觉得有一点寒意,这他才走向宅旁。
宅旁不远的树林里,有一座简单的茅屋,那才是他住的地方。
一走到宅旁他就看见了,茅屋里意透着灯光!
他走的时候是白天,那里有点灯?就算是夜晚出门,他也会熄灯。
那么这是……
不管是什么,显然不像有恶意,不然不会不怕主人回来看见灯光。
没恶意归没恶意,但这主人不在家而擅人人宅,也够那个的了。
除非是熟人,而李诗认识的熟人又有几个?
李诗扬眉,走了过去,进入树林近了些,他提声问:“那位朋友来访?”
茅屋随即传出一个女子话声,甜美的女子话声:“猜!”
不用猜,一听就听出来了。
李诗心头跳,迈步走了过去。
茅屋门开了,灯光外泻,一个美好的身影当门而立,背着灯光,一时还看不见脸。
不用看脸,这身影也是够熟悉的。
只听甜美话声又起:“不速之客恭迎居停。”
“不敢。”
说着话,李诗跟那女子进入屋里,关上门,灯下再看,站在眼前的是罗梅影,她娇靥上堆着浅浅笑意:“好久不见了!”
佳人别来无恙,且更见清丽,李诗平静了一下自己:“真是好久不见了。”
罗梅影道:“虽然都在京里,可是互不相往来,一晃就是好几年了。”
“可不!”
“你我可真算得是上是君子之交了。”
这是怪李诗总不去找她。
其实,她不也没来找过李诗!
李诗淡然一笑,转话锋,抬手肃容:“坐!”
这一肃容才发现,茅屋一明两暗,外头的这间厅堂,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点尘不染,他不由为之呆了一呆:“姑娘……”
罗梅影道:“我不但大方居功,还索性邀功,这边的厅房,那边的厨房,我都收拾过了。”
李诗好生不安:“这怎么敢当?”
“还跟我客气,别忘了,要不是你我互约十年,说不定我早就是这儿的女主人了。”
李诗只觉心头一跳,一颗心也不由往下一沉,十年,但十年之后又怎么样,他们俩,谁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只听罗梅影又道:“我茶都给你沏好了。”
她真给他倒了杯茶来。
李诗又不安了,但罗梅影转了话锋,他也就跟着转了话锋:
“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晚半晌就来了。”
来了好么久了。
“姑娘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李家宅第建好的事,京畿一带的人都知道,瞒不了人,我到那边找,才知道那是座没人住的空宅,后来我就在林子里发现了这座茅屋。”
李诗没说话。
“你一直没住进去?”
“我一个人怎么住?”
“说的也是。”
李诗又转了话锋:“罗老爷好?”
他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罗梅影道:“他老人家安好。”
“戴老跟戴姑娘也好?”
“他们俩位都好。”
“姑娘突然来找我,是……”
“公事,可是我宁愿谈私事。”
李诗懂,因为一谈公事他俩就立场分明,马上就呈现了对立状态,他道:
“既然姑娘为公事而来,恐怕就无法避免。”
罗梅影道:“恐怕还真的无法避免。”
“只是我不明白,姑娘跟我,还有什么公事好谈的。”
“当然有。”
“请说说看。”
“就像你这一趟‘五台’……”
李诗心头一震:“贵会知道……”
“你高坐车辕,成了车把式,我们那有不知道的。”
“怎么样?”
“你赶车,车又是从内城出来的,车也不是普通人家的车,那密遮的车帘后头,到底坐的是什么人?”
李诗飞快的想了想:“我不能告诉姑娘,其实姑娘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都知道你去了‘五台’,你就该明白,有人跟踪马车到了‘五台’山脚下。”
李诗心头再震:“姑娘既然知道,何必还问我?”
“我是看看你会不会骗我,还好,你只是不告诉我,并没声骗我。”
女儿家心眼儿多,罗梅影是女儿家里头的翘楚,自然心眼儿更多。
李诗道:“我又为什么要骗姑娘?”
“你不骗我最好,他们那位小皇帝微服出京,轻车简从,只有你保驾,一个老太监随行侍候,悄悄的远上‘五台’干什么去了?”
“还愿去了。”
“有时候却是不得不说假话,是不是?”
李诗只觉脸上一热:“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在姑娘。”
“京里这么多寺庙,干嘛远上‘五台’还愿?”
“因为许愿原在‘五台’。”
“我记得,他们以前那位皇帝晏驾的那一年,当时的太后、皇后、王公大臣,浩浩荡荡的也去过‘五台’。”
“不错,那就是带当今去许愿。”
“许什么愿?”
“那时候的那位皇上有病,病得还不轻。”
“我明白了,为父皇的病许愿。”
“不错。”
“可是没能让父皇病体康复,还还什么愿?”
“生死有命,救不了人总不能怪天。”
“倒也是不错,可是你别忘了,在那之前,你也保过主仆二人上过‘五台’啊!”
这一定是戴云珠说的。
“那纯粹是赶巧了,当时我是向记骡马行的少掌柜,有人要游‘五台’,找上了向记骡马行,我怎么能不去?”
“可是为什么你会对他们以前那位皇帝有承诺,你一个江湖百姓,怎么会认识他们的皇帝呢?”
按说,是怎么也沾不上。
“说来话长,那年我在‘承德’,以前那位皇上秋狩遇险,我救过他。”
“这一段,编得符合。”
“是么?”
“是。”
“是与不是,我上一趟‘五台’就全知道了。”
李诗心头再震,可是他道:“姑娘尽管去,‘五台’秋色不错。”
“我不会错过的。”
“姑娘究竟想干什么?”
“不必一定想干什么,对他们的事,多知道一点总是好的。”
“这是姑娘跟我说的实话?”
“我可没有说不会骗你!”
“不管姑娘有没有骗我,我再一次告诉姑娘,十年之内,如今已不到十年了,请不要动他们的皇上,绝不要动。”
罗梅影脸色有点阴沉:“这就是为什么我宁愿谈私事,不愿谈公事的道理所在。”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避而不谈。”
“要是能,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所以说,除非你我任何一个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不然就绝免不了对立。”
罗梅影目光一凝:“这种情形,十年之后会有所改变么?”
“只能说,到那时候这一切已经不在我承诺之中,已经不关我的事了,可是只怕在这十年之内,姑娘会身不由己。”
“怎么说?”
“在这约期之中,姑娘或许会因为我而不采取任何行动,而姑娘只是贵会北京分坛的一员,一旦总坛下了指令,姑娘将如何抉择?”
罗梅影娇靥颜色更阴沉了:“除非我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否则我只有听总坛的。”
“这就是了。”
罗梅影似乎忽然急了:“为什么你就不能……”
李诗截口道:“同样的我要问姑娘,姑娘为什么就不能放弃……”
“我不能,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整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我没有姑娘那么崇高,我是为自己,为自己的承诺。”
“小我怎比得大我?”
“姑娘……”
“难道你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姑娘,这个问题你我谈过了,我要的只是十年,十年之后我可以不闻不问。”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十年之后还能有现在这种机会么?”
“姑娘,——个人固然没有几个十年,但这种事不是简单小事,可能要花费几个人的很多个十年。”
“我知道,但是机会,尤其是好机会,我们不能放过。”
“可惜,在姑娘的这一个十年里,碰上了我。”
罗梅影娇靥再现抽搐:“你为什么就不能退让?”
“贵会别的行动,我一概不管,已经是退让了。”
“在我来说,那不够。”
“姑娘,那我就无能为力了,事实上,我并没有勉强姑娘,而一旦面临贵会总坛的指令,恐怕我也没有办法勉强姑娘。”
这话,听得罗梅影很伤心,但是她也知道,李诗说的是实情实话。
前者,她是因为对李诗动情,才愿意不把李诗当敌人,甚至等李诗十年,后者,一旦总坛有了指令,她也就根本无法循私了。
她好痛苦,道:“看来,我跟你,也跟云珠妹妹跟你一样,有缘而无份。”
李诗没接话,这话他怎么接?他也不好受,沉默了片刻,他才问:
“姑娘,能不能告诉我,贵会要干什么?”
罗梅影也沉默了一下:“我们觉得,爱新觉罗氏皇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我们能探知这些秘密,也许就能断送他们。”
李诗心头猛震,他知道,罗梅影说的是实情,皇家的这个秘密一旦揭露于天下,或许不至于断送皇家,但是对皇家的威信绝对是个大打击,一旦失去威信,还怎么御满朝文武跟天下百姓。
他道:“这种凭空臆测,姑娘何必……”
“我刚说过,我们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各地分坛是干什么的,就是搜集各地情况上报总坛。”
“难道这是贵会总坛让姑娘……”
“不幸正是。”
李诗心又往下一沉,他知道,罗梅影无从选择了,他得谋取对策,他先平静了一下自己,随即道:“这我就没法勉强姑娘了。”
“要是爱新觉罗氏皇室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密,你又为什么勉强我。”
“姑娘,我的承诺是卫护皇帝十年,所以我不允许任何对皇帝的侵犯。”
“那你是说……”
“我会阻拦贵会的任何行动。”
“要是行动的是我呢?”
“我希望不是姑娘,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你是知道的,‘北京’分坛人手虽然不少,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别人去做。”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
“既然这样,我也只有先请姑娘原谅了。”
罗梅影目光一凝:“你打算怎么办,能先告诉我么?”
“那就要看贵会怎么办了。”
“要是我上‘五台’去呢?”
“五台’名山,本是供人游赏礼佛的地方,姑娘当然可以去。”
“你明白,我上‘五台’是为什么。”
“不管姑娘是为什么,希望姑娘不要打听皇家事。”
“我要是打听呢?”
“事实上姑娘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五台’各寺庙的和尚不会说?”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打听?”
“皇家的事,本就不许百姓谈论。”
“听你的口气,俨然是个做官的。”
“我不在意姑娘的讽刺。”
“别误会,我没有这意思。”
李诗没说话。
“不要忘了,我这个百姓,不是爱新觉罗氏王朝的百姓。”
“我没有忘,可是姑娘也下要忘了,‘五台山’上的和尚们是。”
“总有一两个不是的。”
李诗心头猛一震,不错,罗梅影说的对,“五台山”那么多出家人,难免会有一两个以汉族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万一“日月会”晓以大义,很可能会有所泄漏,这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他又放心了,皇家的这件事,就这连“文殊寺”知道的人也不多,知道的现在对住持都忠心耿耿,应该不可能有所泄漏。
他道:“那贵会就去试试运气吧。”
“你是说,可以?”
“但愿我能防得了。”
罗梅影目光一凝:“你要知道,我很不愿意这么做。”
李诗淡然道:“也没什么,各人的立场不同。”
“对,这跟你不能拦我一样。”
“对。”
“无论如何,我总算先告诉了你。”
“谢谢姑娘,姑娘做的已经很够了。”
“不必等十年以后了,现在我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
李诗没说话。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李诗道:“姑娘走好……”
罗梅影没等李诗说完,头一低,站起来去开了门,门一开,她闪出去,人就不见了。
留下了一阵香风,跟一阵明灭不定的灯光。
李诗坐在那儿一动没动。
罗梅影走了,相信是带着伤心跟断肠。
李诗文何尝好受?
罗梅影为的是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他又为什么?
但是,李诗无怨也无悔,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今夜,恐怕要失眠了。
皇上从朝上回宫了,他到了御书房。
刚坐定,万顺和趋前道:“万岁爷,您宣召了玉贝勒?”
皇上只“嗯!”了一声。
“您怎么会……”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进宫来了么?”
“已经候旨多时了。”
“叫他觐见。”
“喳!”万顺和转身向外:“皇上有旨,贝勒纪玉觐见。”
外头响起几声传呼,很快,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及门而止,随即门外响起玉贝勒的话声,比以前低沉:“奴才纪玉,奉旨觐见。”
万顺和没好气:“进来。”
玉贝勒低头进来,样子没变,只是从身躯看瘦了些,他书桌前跪倒在地:
“奴才纪玉,恭请圣安。”
皇上脸上没表情:“起来回话。”
“谢皇上恩典!”
玉贝勒站了起来,低头哈腰退立一旁,相当年那位皇帝他也没这样,看来他现在是改多了,收敛多了。
皇上道:“这是你出来以后,头一次觐见。”
“是!”纪玉低着头道:“皇恩浩荡!”
“像你这种情形,能活命已经是异数,还有机会觐见,应该更是奇迹。”
玉贝勒立即趴伏在地:“奴才知道,奴才该死,奴才该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
“我索性再给你一个奇迹,我还让你统领京城禁卫。”
玉贝勒一怔,猛抬头,他看见的是皇上一张肃穆的脸,万顺和也一怔,急望皇上,皇上召见玉贝勒他都不以为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皇上会让玉贝勒官复原职,他忍不住,想说话。
皇上似乎知道,向着他一抬手:“万顺和,不许说话。”
万顺和低下了头,硬没敢吭声。
玉贝勒突然哭了,磕头如捣蒜,嘴里一直说,可就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人到了这时候,大概都会这样。
也难怪,命已经是捡回来了,更那堪这么多奇迹异数,玉贝勒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听皇上道:“起来回话。”
玉贝勒像没听见,仍在磕头仍在说。
“纪玉。”
玉贝勒似乎已经歇斯底理了,仍没听见。
皇上皱了眉:“万顺和,叫他起来。”
“是!”万顺和忙走到玉贝勒身边,大声道:“贝勒爷,万岁爷叫你起来。”
这回玉贝勒听见了,机伶一颤,倏然而醒,抬眼见万顺和:
“呃?万总管。”
万顺和有点轻蔑,有点不耐烦,甚至有点厌恶:“皇上有旨,叫您起来。”
玉贝勒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遵旨。”
他起来了,仍然重予哈腰恭立。
万顺和翻了他一眼,退了回去。
皇上道:“我不多说了,往后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是、是,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还有件事,我要让你知道一下。”
“是,皇上明示。”
“这件事本来我是要告诉肃王的,可是肃王禁锢‘宗人府’,长兄比父,我只有告诉你了。”
“是!”
既然“长兄比父”,那当然是有关小妹纪翠的事了,玉贝勒到这儿当然明白了。
“我想做主,把她许给西郊李家后人李诗。”
皇上真是只是知会他一声而已,因为皇上根本没问他意见。
玉贝勒当然不可能有意见,不敢有,可是他没想到是为这件事,为什么没想到,因为他认为就算是皇上,也不敢公然做出有违祖宗家法,有违大清皇律的事,所以他怔了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皇上又道:“你是不是顾虑家法跟皇律?”
玉贝勒定了定神,忙道:“是!”
“我召纪翠进宫问过她,她愿意放弃她的一切,成为庶民,而且西郊李家也不是普通人家,有我做主,你就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是!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这是到了这时候,玉贝勒唯一能说,该说的一句话。
“好了,你回去告诉纪翠一声,等我召见过李诗之后就办事,你们不必张罗什么,我交内务府办。”
“是,谢皇上恩典,奴才告退。”
玉贝勒一礼,低头哈腰,退着往外去,不只是退三步,一直退到了门边,又一礼,这才转身出去。
万顺和望着门哼一声:“做梦他也梦不到,一定是喜出望外,心花怒放,又神气了。”
只听皇上道:“那一定,可是又神气却未必,从今后他会知道小心谨慎的。”
万顺和转过脸来道:“万岁爷,您怎么能……”
“万顺和,我做事也要你管!”
“奴才不敢!”万顺和忙道:“奴才天胆也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你放心,我做事有我做事的道理,我做事有我做事的把握,纪玉是个人才,闲置了可惜,何况现在我需要这种人才。”
“可是……”
“你也放心,经过这次教训,他绝对比以前好用。”
“奴才是怕万——……”
“刚不跟你说过么,我做事有我做事的把握,就算有个万一,在这几年之间,我有制他的人。”
“要是过了这几年呢?”
“他能老老实实的过这几年,以后也就不会怎么样了,况且几年之后也又是一个局面了,我还能制不了他。”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万顺和是既惊喜又敬佩,道:“万岁爷,您真……奴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皇上淡淡一笑,没说话。
“只是……”万顺和忽转话锋:“刚才您看他那穷囊样儿,就那么点出息,堪大用么?”
“领京城禁卫,他还是得听命于人,不是辅佐,不算大用,也就是因为他只这么点出息,所以我料他不敢再有贰心,只要我恩威并施,担保他忠心耿耿。”
“万岁爷,奴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等李侠士进宫来吧!”
要等李诗来见了。
万顺和忙道:“万岁爷,奴才跟李爷说好了,等万岁爷要见他,奴才就派人去接。”
“怎么你跟他说好了,等我要见他,你再派人去接?昨天我临去见太后的时候,不是叫他进宫来了么?”
“万岁爷只说有话明儿个再说,他不知道万岁爷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召他进宫。”
“李侠士做事太谨慎了,既然这样,你就快派人接他去吧。”
“奴才遵旨!”
万顺和一礼,忙向外去了。
玉贝勒回到了“肃王府”,没有以前的一声声传呼“贝勒爷回府”、贝勒爷回府”了。
现在,玉贝勒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恢复旧日的规矩了,可是没有,他没吭一声,只匆匆的奔向了后院。
堂屋里,他见着了贾姑娘,现在堂屋只贾姑娘一个人住了,显得冷清。
可是这会儿不冷清了,贾姑娘焦急的等着玉贝勒,玉贝勒则是飞也似的扑了进来。
“贝勒爷,皇上召见,什么事?”
“贾姑娘,喜事儿,大喜事儿……”
“呃,喜事儿……”
贾姑娘心里先那么一松。
“您猜猜看是什么喜事儿。”
“我猜不着,你快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还是真猜不着。
“我复了原职,皇上让我再统领京城禁卫。”
贾姑娘一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玉贝勒忙点头。
“贝勒爷,你没有骗我吧?”
贾姑娘也知道这话问得可笑,这是什么事,怎么能骗人,可是她还是问了。
“没有,这种事怎么能骗您,又怎么敢……”
贾姑娘突然哭了:“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她砰然跪下地,往外磕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分外想着一个人,她以为也该谢这个人。
其实,也不能说不对,要不是这个人,玉贝勒绝不可能有今天。
玉贝勒很感动,他从贾姑娘那儿体会到,贾姑娘为他的心,他上前扶起了贾姑娘,两眼也涌了泪。
贾姑娘站起来,流着泪望着他:“怎么会,怎么会……”
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也想不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皇上仁德,宽怀大度……”
“恐怕也因为贝勒爷你是个可用的大才。”
玉贝勒没说话,没敢说什么,他真跟以前不一样了,收敛了,谨慎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一个机会,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我知道。”
说着,贾姑娘又哭了。
玉贝勒忽然吸了一口气:“贾姑娘,还有件事儿……”
贾姑娘泪眼望玉贝勒:“还有什么事儿?”
“说起来,也算件喜事儿。”
贾姑娘脸上有了惊喜神色:“还有喜事儿?”
玉贝勒缓缓道:“皇上做主,把纪翠许给了那个李豪。”
贾姑娘一怔,而且是猛一怔,这消息,对她来说,未必新鲜,可是她没想到皇上会做这个主。
可是,很快的她就定过了神:“皇上当面告诉你的?”
玉贝勒点了点头。
“既然是皇上做主,恐怕事已成了定局,别人也说不上话了。”
“应该是了。”
“皇上就不顾虑皇律跟家法?”
“皇上说,他召见过纪翠,纪翠愿意放弃一切,甘为庶民,这就好办多了。”
“格格真有决心。”
“皇上也说,李豪是西郊李家后人,也不会辱没‘肃王府’,委屈纪翠。”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贝勒爷你觉得怎么样?”
“就像刚才您说的,既然是皇上做主,别人还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这是在家里,只贝勒爷跟我,说说何妨!”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我觉得像是挨了一耳光。”
“怎么说?”
“我败了,‘肃王府’垮了,就因为他,到头来我还得把妹妹嫁给他。”
贾姑娘心头为之震动,她知道,玉贝勒对那位李诗,丝毫没有感恩的心,反之,倒有点怨恨,当然,那是因为玉贝勒他不知道那这李诗是他的一母同胞亲兄长。也不知道他能侥幸保命,全是那位李诗的力保,可是,贾姑娘她偏偏不能把这两件事告诉玉贝勒,因为那么一来,玉贝勒的荣华富贵就完了,她多年的心血,她的牺牲,也都付诸东流。
她只有这么问:“贝勒爷是这么想么?”
玉贝勒没答,也问了一句:“难道贾姑娘不这么想么?”
这还真让贾姑娘难以回答。
当玉贝勒败了,“肃王府”垮了的时候,她也恨那个李豪,但当她知道那个李豪就是玉贝勒的亲兄长诗儿的时候,她矛盾了,而当她知道李诗保住了“肃王府”,保住了玉贝勒的时候,她不但没有了恨,反而心生感激,心生愧疚,在这种情形下,她又怎么会反对纪翠嫁给李诗!其实,她自己知道,玉贝勒无权赞成,或是反对,她更无权。
但是,她不能告诉玉贝勒,更不能明显的跟玉贝勒唱反调,只因为她不能告诉玉贝勒真相。
她只有这么说:“算了,格格自己愿意,又是皇上做的主,别人还能说什么。”
“就像您说的,这是在家,又只有您跟我,说说何妨?”
没想到玉贝勒会拿她的话,跟她这么说,她现在简直有点后悔,非要问玉贝勒的看法了。
她也是只有这么说:“贝勒爷,咱们已经受过一次很大的教训了,能保住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异数,咱们只该有感恩之心,而且,真说起来,西郊李家后人并不坏,他个人跟咱们也没有什么仇怨,他纯是为皇家,何况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彼此间不宜再有仇恨存在。”
她真是只有这么说。
玉贝勒沉默了一下,微点头:“也只有这么样了,好吧,我听您的。”
他嘴上说听贾姑娘的,其实贾姑娘知道,他心里未必真愿意,从小带大,她还能不了解他玉贝勒。
她的人往下沉,心里也蒙上了一片阴影,她想,只有在适当的时机,再想办法化解了。
而这适当的时机,她也知道,只要舍不下玉贝勒的荣华富贵,适当时机是很难找到的。
李诗被接进了宫,御书房里见驾,他头一句就说:“草民未能体会皇上的意思,以至让皇上派人去接,让皇上久等,草民实在死罪。”
皇上道:“李侠士何罪之有,李侠士只是太谨慎了,你我之间,以后不必如此,就算我没有找你,你也可以随时进宫来,不是你,这皇宫内苑就是别人的了,它就等于是你的家。”
“草民不敢。”
万顺和一旁道:“李爷,皇上想听的不是您这一句。”
李诗只有改了口:“谢皇上恩典。”
皇上笑了:“刚说过,不是你,就这皇宫内苑,就是别人的了,我不敢说这是对你什么恩典,但是,我一直想把你当成知近的人,至少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
万顺和道:“听见没,李爷,古今能听见做皇上的这句话的,恐怕您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个人。”
李诗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虽然他未必是最后一个,但绝对是头一个,他感动,也激动,道:“草民没有亲人,也少有朋友,皇上跟万总管,就是草民最知近的人。”
皇上道:“李侠土,我知道了。”
万顺和道:“李爷,我想哭。”
说着,他竟真流下泪。
李诗更感动了。
只听皇上道:“李侠士,坐吧!”
李诗忙欠身:“草民不敢:”
“李侠士,你我是君子之交,你也是我最知近的人。”
“无论如何,请让草民维持一个君上与百姓之间最起码的礼。”
“李侠士,你让我觉得咱们之间又远了。”
李诗没说话。
皇上也没再让他坐,道:“我刚召见过纪玉。”
李诗颇感意外,微一怔,道:“是。”
“我也让他复职了。”
李诗更感意外,猛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很感意外?”
李诗定过了神,一阵激动,肃然道:“皇上仁德厚,古今没有任何一位人君能比,玉贝勒是位奇才,威名也震播远近,闲置了可惜。”
“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相信他自己也知道。”
“草民相信,玉贝勒一定会竭智尽忠,不惜肝脑涂地以报皇上。”
他这是千真万确的由衷之言,这样的仁德宽厚,的确是绝无仅有,碰到这么一位主上,谁能不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对眼前这位皇上,李诗不只是敬佩,让他为这位皇上赴汤蹈火他都愿意。
“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不谈他了。”
“是。”
“谈你。”
李诗又一怔:“谈草民!”
“我要做主,把纪翠许给你。”
李诗心头震动,忙道:“皇上这是问草民的意思,还是……”
“问你的意思?难道你还有别的意思?”
“是的。”
皇上觉得意外:“你真有别的意思?”
“皇上恕罪,草民不敢从命。”
“为什么?”
“这有违……”
“我知道了。”皇上抬手拦住了李诗:“这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操这个心。”
“草民不能不为翠格格着想!”
“我当面问过纪翠,她愿意放弃一切,成为庶民,再加上我个皇上做主,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皇上的恩典,翠格格的好意,草民感激,无如……”
“无如什么……”
“草民一事无成,不敢成家。”
“你怎么能说一事无成。”
“皇上,草民现在是一人饱,一家饱……”
皇上笑,万顺和道:“那太好办了,皇上赏李爷您一个……”
皇上一点头:“对!”
李诗道:“万总管,要是能那样,当初我早就领受了。”
他这也等于是告诉皇上。
万顺和道:“李爷,现在跟当初情势不同了。”
“对我来说,永远没有什么不同!”
皇上忍不住道:“李侠士,究竟为什么,给我做事,有什么不好?”
“草民不敢,只是皇上知道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草民不敢有违先人之志。”
皇上皱了眉:“可是你总不能长此……”
“皇上放心,或自己创业,或为人做事,草民在近期内总会作个决定的。”
“无论如何,就是不占官?”
“皇上恕罪!”
“那你的意思就是等立业以后再成家了?”
“草民没有让谁等的意思,草民也不敢耽误别人。”
“李侠士,你究竟什么意思,不妨明说,你是不是对纪翠……”
“启禀皇上,翠格格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对草民也恩义深重,但是草民这种人不适合她。”
“可是纪翠愿意……”
“翠格格的好意草民感激,但是草民只有违拂她的好意。”
“我话都对纪翠、纪玉说了,你让我怎么再跟他们开口?”
“草民不得已,草民死罪。”
“你要是只为纪翠想,有我做主……”
“万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草民只有逃躲。”
万顺和道:“李爷,怕翠格格受不了啊!”
“万总管,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长痛不如短痛。”
“我明白了。”皇上道:“我还以为你……我应该先问问你就好了。”
“万岁爷……”
皇上抬手拦住了万顺和:“万顺和,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勉强。”
以他的年龄来说,他懂的可真不少。
“奴才知道。”万顺和道:“可是现在怎么办哪?”
“怪我。”皇上道:“我原以为李侠士也愿意,他们唯一的难处在纪翠的身份,我想我来做个主,把这个难处给他们解决了,一方面我做个好事,另一方面也算为李侠士尽点心,没想到……怪我,只有我来告诉纪翠了。”
李诗一听这话,心里自是感到过意不去,他怎么能再让皇上面对这个难题,他只有道:“启禀皇上,不如让草民自己……”
“不!”皇上道:“难题是我自己找的,我怎么能推给你,让我自己解决。”
“皇上是为草民……”
“李侠士,你真愿意面对纪翠?”
天知道,这种事,李诗怎么会愿意面对纪翠,可是他不好承认,也不愿意否认,不免为之略作犹豫。
只这一犹豫,谁都明白了,皇上那里已然道:“李侠士,还是让我跟她说吧,万一她有点什么,宫里人多,我还可以照顾她,你一个人怎么办?”
听皇上这么一说,李诗为之心神震动,他还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欠身道:
“草民辜负了皇上的恩德,自知罪大……”
“不,你不要这么说。”皇上道:“历朝历代,皇上做主的婚嫁固然不少,可是我不以为做皇上的应该勉强男女婚嫁,做一门婚固然是好事,是阴德,可是做一对怨偶,那就是罪孽了。”
这位小皇上可真是了不得。
李诗惊异的抬头望皇上。
皇上道:“忘了?我皇阿玛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李诗心头一震,他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万顺和忽然哭了,他低下了头,悲声道:“奴才死罪,万岁爷,他老人家好苦啊!”
皇上没说话,可是旋即又道:“从今后,皇家也好,官里也好,民间也好,我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万顺和忽然跪下了地:“万岁爷,这才是德荣,天下臣民有福了。”
皇上道:“起来。”
“是!”
万顺和起来了。
李诗一躬身:“敢请皇上告诉翠格格,草民有负她的好意……”
“我会告诉她。”皇上道:“不过我会让她知道,你这是救人救己,纪翠是个明白人,她应该不会怨你。”
“草民宁愿她怨,也不敢误她一生。”
“好吧。”皇上道:“这件事就此打住了,不谈了。”
“是 ”李诗道:“皇上要是没别的旨谕,草民想告退了。”
“李侠土出宫去吧,以后不要等我宣召,常进宫来让我看看。”
“是!草民以后会经常进宫请安。”
“不是给谁请安,,是你来看看我,也让我看看你,万顺和,送李侠士出去。”
“是!”
李诗一礼,退出了御书房。
万顺和也一礼,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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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天黑了。京城各处早上了灯。
郊外没灯的地方夜色浓,西郊李家宅院这一带,夜色更浓。
李诗没点灯,就站在茅屋前,浸沉在浓浓的夜色里,看碧空满天星斗,听树梢沙沙风声,他心头沉甸甸的,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他担心纪翠,他希望纪翠能明白,能接受,能泰然,不过他知道,那真不容易。
他又一次的伤了纪翠的心,恐怕纪翠的心要碎了。
但是他自问,他做错了么?他不能承认。
风在树梢,带来了沙沙声,还带来了别的声响。
那声响极其轻微,常人听不见,却没能瞒过李诗。
“那位?”他淡然问。
“是我。”一个女子话声传来,熟悉的女子话声。
“恩姨!”李诗忙叫。
一条人影翩然出现在跟前,是贾姑娘,她一身黑衣:“少主!”
“恩姨怎么来了?请屋里坐,我点灯。”
“不,就这样,这样好。”
贾姑娘拦住了李诗,望眼前李家宅院,话声有点颤抖:
“少主,我仿佛回到了当年……”
“恩姨,人、物俱非了。”
贾姑娘没说话,但听得见,她一身衣裳簌簌作响,显见得她颤抖得很厉害。
李诗忍不住叫道:“恩姨,不要难过了。”
又过了一下,听不见簌簌声响了,才听贾姑娘道:
“少主为什么一个人在住在这儿?”
“恩姨,就因为只我一个人。”
“少主,我想哭,想大哭一场!”
“我无意惹恩姨伤感。”
“我知道……少主,一代换一代,这是一定的,只要少主早一天成了家……”
“恩姨……”
“怎么?”
“我一点都没有想到。”
“不行啊,少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有书儿在……”
“少主,你糊涂了,他的儿女,永远不能姓李。”
李诗像让人在心上扎了一刀,她疼,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也呻吟不出声。
“少主,你的责任重大。”
渐渐的,李诗平复了:“谢谢恩姨,我知道。”
“那么,眼前的姻缘为什么放弃?”
李诗心头一跳:“恩姨已经知道了?”
“记翠又进宫了。”
“恩姨来就为告诉我这个?”
“是的,可是我也早该来看看了。”
“格格怎么样?”
“可想而知。”
李诗的心一揪:“她应该明白。”
“少主,不管男女,人在这时候,有几个能明白的?”
这倒真是,要是都能明白,世间就没有为情而生的悲剧了。
“恩姨是不是劝了她?”
“任何人劝她,都不如一个人去看看她。”
李诗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心又一揪:“恩姨认为我该去?”
“难道少主认为不该?”
“我去了,又能说什么?说什么有用,既然已经这样了,相见不如不见。”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其实少主说的也是,我并不是不知道,无如……”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李诗道:“恩姨?”
他这是问贾姑娘,想说什么。
贾姑娘说了:“我是怕纪翠有个什么,我愧对肃王爷。”
的确,翠格格是肃王的女儿,现在肃王禁锢在“宗人府”,肃王府是由贾姑娘跟玉贝勒主持,万一翠格格有点什么,让贾姑娘怎么对得起肃王?
李诗为之心神震动,一时没能说话来。
“少主为什么拒绝?”
“恩姨,我跟翠格格彼此不适合,而且,我对翠格格只有感激之心。”
“其实,纪翠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对你很真,也很痴。”
“难道恩姨认为我该接受?”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少主可以接受,但我又不能勉强少主,事实上这种事本就不能勉强。”
“恩姨,我不能害人害己。”
“我知道。”
“我的情形恩姨最清楚,一事无成,惹一身情孽,实在愧对……”
“不,少主,你不能说一事无成,大仇已经雪报,没有你,李家也不会有今天……”
“恩姨……”
“少主,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你的成就,无人能及。”
“恩姨这么说,更让我汗颜。”
“少主,你是个百姓,一袭布衣,打古至今,有那个百姓这么受皇上看重的。”
“恩姨,我不认为受皇上看重,就是成就。”
“那敢问少主,什么才是成就?”
“恩姨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受皇上看重还不是成就,什么才是成就。”
也许,在贾姑娘看来,这是最大的成就,其实,真说起来,十个人有九个人也都会认为这是最大的成就。
李诗还想再说,可是就在这时候,他那敏锐的听觉听出有人进入了十丈之内,他立即扬声道:“那位?”
一个冷冷话声传了过来:“我。”
这一声“我”,听得李诗心神猛震。
这一声“我”,也使得贾姑娘脱惊呼:“贝勒爷!”
带着一阵微风,一条颀长人影闪现,不是玉贝勒是谁!
李诗定过神道:“没想到贝勒爷会在这时候莅临,草民见过贝勒爷。”
他微微欠了欠身。
很够了,李诗见皇上也不过躬身为礼。
玉贝勒一双目光,在暗夜里像两道冷电,紧紧逼视李诗,他没动,也没说话。
贾姑娘忙叫:“贝勒爷!”
两道冷电倏然敛去不见,玉贝勒冷然道:“你没有想到还能见到我吧!”
李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问还真叫他难以回答。
只听玉贝勒又道:“不,你应该想得到,皇上作什么决定,你不会不知道。”
他说对了,不过只说对了一半,皇上不管作什么决定,李诗不会不知道,他却不知道他这条命是李诗保住的。
李诗还是没说话,因为他不必作答了,玉贝勒已经替他回答了。
贾姑娘忙叫:“贝勒爷……”
“贾姑娘。”玉贝勒道:“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现在也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我要是招惹他,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玉贝勒话不好听,可知他对李诗心里是什么的感受,贾姑娘为之不安,对李诗也无限歉疚,忙又叫:“贝勒爷……”
李诗道:“贾姑娘,不要紧。”
玉贝勒道:“听见了么,贾姑娘,他都不在乎,您又何必。”
贾姑娘只苦在不能说实话,不能说真相,她忍下了:“贝勒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您。”
“呃!”
“您又怎么会来找他?”
“我是为格格的事来的。”
“为纪翠什么事?”
“我来请他去看看格格。”他答应了么?”
贾姑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她怕玉贝勒听了动气,不能说李诗没答应,可又不能说李诗答应了,她正为难。
李诗道:“我会去看格格的。”
“不必,你不要去。”
李诗跟贾姑娘都一怔,贾姑娘道:“贝勒爷……”
玉贝勒道:“贾姑娘,小妹的好歹,是咱们“肃王府”的事。”
“可是……”
“贾姑娘,没什么可是,要怪只能怪小妹自己。”
贾姑娘还待再说。
玉贝勒话锋一顿,转问李诗:“这件事,我本来就不愿意,可是皇上做主,我不能抗旨,不能不答应,现在你拒绝了,正好,我倒该谢谢你……”
转向贾姑娘,贾姑娘,咱们走吧。”
话是说了,可是他没动,显然是等着贾姑娘走。
贾姑娘无奈,只有转身掠去,消失在黑暗中。
玉贝勒这才也一闪不见。
望着贾姑娘、玉贝勒先得消失在夜色中不见,李诗站在那儿久久没有动。
他心里很难过,他不明白,弟弟书儿怎么会这样,受过了一次这么大的教训,还不知道悔改,皇上仁德宽厚,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这是异数,再这样下去,不是自己毁自己么?
可是渐渐的,他不再怪这位玉贝勒了,他认为那是生长的环境使然,他认为,他李家不该有这样的孩子,出这样的人接下来的另一个难题,就是他要不要去看翠格格了。
他自己不愿意去,不为别的,正如他所说,既然不接受这份情意,拒绝了这门亲事,说什么有用,还能说什么?相见不如不见,而且,玉贝勒也不愿意让他去。
无如,为了恩姨,他不能不去,翠格格性子刚烈,万一有点什么,恩姨还真难跟肃王交待,如果恩姨是翠格格的生身之母,那倒还好,可是偏偏不是。
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一进堂屋,玉贝勒就发了脾气:“您去找他干什么,您怎么会去找他?”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玉贝勒头一次对贾姑娘这样。
贾姑娘心里难过,不过还好,玉贝勒能这么问,足证他没有听见她跟李诗的谈话。
她道:“贝勒爷知道,我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我说过,这是咱们‘肃王府’的事,咱们自己处理……”
“怎么处理,这种事是贝勒爷你能处理,还是我能处理?”
“小妹她自找的,活该!”
“贝勒爷,你能这么想,我不能。”
“为什么您不能?”
“因为我不是你们兄妹的生身之母,我也没有办法跟王爷交待。”
一句话听得玉贝勒不说话了,久久没有说话。
“贝勒爷,我知道你要面子,可是这时候不能讲面子,面子也没有人重要。”
玉贝勒已经平静多了,说话也柔和多了:“贾姑娘,我承认我是要面子,可是您不会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李豪来说什么都没有用,除非他能点头,而以小妹的性情,恐怕他这时候再点头都没有用,还让他来干什么?”
“贝勒爷,我知道你说的是理,可是……”
话刚说到这儿,玉贝勒忽然目闪寒芒,双眉扬起,闪身掠出堂屋。
贾姑娘虽然没听见什么,可是她从玉贝勒的反应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忙跟出去。
她一出堂屋就看见了,玉贝勒在翠格格所住小楼后的一栋屋子上拦住了一个人,那正是李诗,她忙跟着掠了上去。
玉贝勒却抬手拦住了她。
只听李诗道:“贾姑娘,我来看格格。”
玉贝勒冰冷道:“我告诉过你,不必。”
“那是贝勒爷你的说法。”
“不错,现在‘肃王府’我做得了主。”
“可是贝勒爷你没有为贾姑娘着想。”
“你又为什么为贾姑娘着想?”
“不为什么,也不必为什么,我只是认为我做得到,事由我起,我也应该做。”
“现在我再次告诉你,不必,你可以走了。”
“贝勒爷……”
“李豪……”
“贝勒爷,我叫李诗。”
“不管你叫什么,就算你现在在皇上面前再红,再得势,你也不能非要管我‘肃王府’的事,何况这件事说‘不’的是你。”
“我知道,我不是管……”
“不要说什么了,走,马上走!马上离开我‘肃王府’。”
“贝勒爷……”
“你是不是想逼我动手?”
贾姑娘忙叫:“贝勒爷……”
玉贝勒道:“贾姑娘,您就听我一次,行么?”
贾姑娘还想再说。
忽听翠格格的话声从小楼里传了过来,冰冷:“贾姑娘,我哥做的对,让他走,马上离开咱们‘肃王府’。”
贾姑娘跟李诗都为之一怔。
玉贝勒冷冷一笑:“贾姑娘,您听见了。”
贾姑娘回身向小楼叫道:“格格……”
只听翠格格又道:“贾姑娘,让他走,我不要见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要见他。”
贾姑娘转过身望李诗,没有说话。
她为李诗难过,只为一个“情”字,李诗在翠格格心目中,竟落到如此下场。
李诗很难过,但他表面上一点也没带出来,事实上,他想:这样也好,这样翠格格的悲痛或许因为恨他可以减轻一点。
他道:“贾姑娘,我走。”
他说走就走,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或许翠格格在小楼上看见了,没听她再说话。
贾姑娘站在那儿也没说话,她脸上没表情,一点都没有。
玉贝勒也没说话,不过他脸上浮现着一丝出了气,解了恨的得意。
贾姑娘没留意,不然她就不会再在意眼前事,而会为玉贝勒脸上的神色痛心、担心。
登临“五台”游赏的人,多的时候真多,可是少的时候也真少。
现在就应该算是少的时候。
那蜿蜒上升的登山路上,半天才看见两个人影。
这条登山路,是条累人助登山路,一般游人总得歇上好几歇才能登上。
而这两条人影来得可是真快,初见时还是两条小而模糊的人影.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已经到了跟前,脚下不但快,而且是不喘、不汗、面不改色。
这两位厉害。
这厉害的两位是一男一女,女的廿多,粗布衣裙,脂粉不施,但是清丽如仙,气度高华,男的是个半大小伙子,看样子只有十六七,也是一身粗布衣裤,长得眉清目秀,皮白肉嫩。
他们俩,应该是姐弟,不然不会结伴同游。
就在这时候,这一男一女停了下来,姑娘的一双清澈目光从山上而山下,然后听她喃喃说:“真的,‘五台’的秋色真不错,来对了,赶上了。”
小伙子似乎没这个雅兴:“姐,‘五台’这么多寺庙,究竟是那一座?”
姑娘没有收回目光:“傻子,当年浩浩荡荡绝瞒不了人,随便找一座,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人美,话声也好听。
小伙子抬手指,他手指上方郁郁苍苍的绿荫中,露一角飞檐狼牙:
“那有一座,我去问。”
他没等姑娘说话,飞步奔了上去,步履轻捷矫健,转眼间就没人了那万树丛中。
姑娘没动没说话,索性利用这等的功夫,把远近的秋色看个够。
也就在这时候,从那蜿蜒上升的登山路上,又上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大帽黑衣客,中等身材,一顶宽沿大帽把脸都遮住了,不过从身躯跟步履看,这大帽黑衣客应该是个中年人,不但是个中年人,应该还是个相当沉稳的中年人。
大帽黑衣客登上来就看见了姑娘,他不由微一怔,也不由多看了两服。
这难免,任何人,此时此地看见这么一位清丽如仙的姑娘站在这儿,都会一怔,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
不过也只是两眼而已,再多看就不好了,大帽黑衣客脚下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又往前方去。
姑娘似是沉醉在秋色里,浑然不觉。
小伙子又步履轻捷矫健的上头奔了下来,他似乎没看见大帽黑衣客,边跑边叫:
“姐,他们说是‘文殊院’。”
姑娘霍地转了过来,两道清澈目光直逼过去。
小伙子看见了姑娘的目光,也看见了那已然远去的大帽黑衣客背影,忙住口不言。
姑娘道:“恐怕已经迟了!”
小伙子以眼色指那已经看不见的大帽黑衣客:“他会不是一般的游客么?”
“要是我没看错,他绝不是一般游客,而你也让他知道,咱们不是游客了。”
小伙子脸色微一变:“不会是他吧?”
“不是,是他绝瞒不了我,我希望是他,只要他这时候一出现‘五台’,那就是证明咱们怀疑的内情,绝不简单了。”
“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不可能,他没人可派,真要是内情不简单,他也绝不放心派别人来。”
“那就可能是别人真来游山,赶巧了。”
“但愿。”
“不管怎么说,都怪我,太不小心。”
“太年轻,经验不够。”
“是。”
“经一事,也可以长一次经验。”
“是。”
“你说是‘文殊院’?”
“是的。”
“在那儿?”
“在前头。”
“走!”
姑娘一声“走”,两个人又往前行去。
一路上,处处是美好的秋色,美得叫人不忍不看,美得叫人不忍离去,可是姑娘已经没心情看了。
约莫盏茶工夫,“文殊院”到了,望着“文殊院”的外貌,姑娘低低道:
“难怪挑上这儿。”
小伙子也低低道:“真的。”
进了“文殊院”寺门,迎面一个年轻和尚,双掌合什,微微躬身:
“恭迎两位施主。”
姑娘、小伙子一起答礼:“不敢!”
“两位施主是随喜参禅,还是……”
姑娘道:“我们姐弟久仰宝刹为‘五台’第一丛林,也想遍览‘五台’秋色,打算在宝刹借住两天……”
“呃,原来如此,那要等贫僧的慧通师叔安排,他正接待先两位而来的另一位施主,两位先请这边坐!”
“先两位而来的另一位施主”,这一句,听得姑娘神色一动,道:
“敢是位大帽黑衣客?”
“正是,两位认识?”
小伙子脸色一变,不过他没说话。
“不,刚在路上碰见过。”
“呃!”年轻和尚没再说什么,再次抬手让客。
就在寺门里边上,有间清静禅房,那是供善男信女暂坐歇息,饮用茶水的地方,年轻和尚陪着两人进了禅房,让两个人坐下,给两个人倒了茶,然后才说:
“两位请稍坐,贫僧去请慧通师叔。”
姑娘一欠身:“有劳师父!”
年轻和尚也一欠身,出去了。
小伙子忍不住忙道:“姐……”
姑娘以眼色示意。
小伙子忙又住口。
姑娘道:“这是又一次。”
小伙子脸一红,一直到听见年轻和尚步履声远去了,他才又道:
“怎么那个人也……”
“许咱们来,不许别人来?”
“难道这是巧合?”
“或许,可是不管他是原就要上‘文殊院’来,或者是听见了你说的话,这种不是一般游客的人上‘文殊院’来,都不寻常,都值得留意,同样的,他也会留意咱们,因为他知道咱们会来。”
“他要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怎么知道咱们会来?”
“我敢保证,他一定听见了。”
小伙子脸色一变:“我去看看。”
他就要往起站。
姑娘抬手拦住:“又来了,沉住气。”
小伙子一怔,忙又坐了下去:“怎么一来就碰上这种事?”
“如果这是咱们所谓的‘事’,这是好征兆,足证明有‘事’,不是没‘事’。”
“也对,跟您出来这一趟,真学了不少。”
“慢慢学吧,不过不要在什么都没学到之前,轻举妄动,坏了大事。”
小伙子脸又一红,窘笑未语。
步履声传来,由远而近,刚才那年轻和尚跟在一个中年僧人之后进来。
姑娘跟小伙子站了起来。
中年僧人合什微躬身:“两位施主。”
姑娘跟小伙子双双答礼,姑娘道:“这位想必就是慧通师父?”
中年僧人道:“贫僧正是慧通,职司‘文殊院’知客。”
姑娘道:“原来就是知客师父,我姐弟在宝刹投宿的事,还要偏劳师父安排。”
慧通道:“贫僧已经知道了,请两位施主随贫僧来。”
他微一欠身,转身行了出去,姑娘跟小伙子跟了出去,年轻和尚跟在最后。
廊上一阵东弯西拐,来到一处,三间房相连,姑娘跟小伙子知道,这是书房所在,其中一间小一点,慧通就带二人进了这一间。
说这一间小,只是跟另两间比,其实这一间并不小,而且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慧通道:“出家人修行之地,吃住简甲,只怕委屈两位施主了。”
“师父好说。”姑娘道:“佛门清净地,讲究的就是简朴,怎说委屈,倒是我们姐弟打扰了。”
慧通道:“不敢,两位施主真客气。”
姑娘取出了一些碎银,道:“一点心意,添些灯油。”
她把碎银交给小伙子,小伙子递出,年轻和尚上前接了过去。
慧通合什欠身:“多谢两位施主,两位请稍作歇息,茶水随后送到。”
他带着年轻和尚走了。
听不见步履声了,小伙子道:“您瞧见了么,另两间客房是锁着的。”
姑娘坐在了炕上,道:“怎么?”
“那大帽黑衣客呢?”
“或许他们别处还有客房。”
“那干吗跟咱们分开?”
“别急,很快就知道了。”
没一会儿工夫,年轻和尚送来了茶水,道:“给两位送茶水来了。”
小伙子上前接,姑娘站起道:“有劳师父了。”
“施主别客气,这是贫僧的份内事。”
小伙子帮着他把茶水放下,姑娘则又道:“听师父说,比我们早来还有一位。”
“施主问那位呀,慧通师叔把他安置在东客房了。”
果然别处还有客房。
“客房还有分别么?”
“那倒不是,慧通师叔本来也要把两位安置在东客房的,只因为两位之中有一位是女施主,怕有不便,所以才把两位安置在了西客房。”
原来如此,人家顾虑周到。
姑娘“呃!”了一声,她没等年轻和尚走,便转了话锋:
“宝刹是‘五台’第一丛林,香客众多,师父一定很忙。”
“倒也没什么。”年轻和尚道:“香客是不少,但是投宿的并不多。”
“听说宝刹前不久来了贵人。”
“贵人?”年轻和尚居然一脸茫然。
“当今皇上。”
“皇上?”年轻和尚更惊讶的叫出了声:“那有这回事,贫僧怎么不知道?”
姑娘见风转了舵:“那许是到别的寺院去了,不是到宝刹来。”
“就算是到别的寺院去,圣驾巡幸‘五台’,这是何等大事,本院也应该知道啊。”
“据说皇上是微服巡幸‘五台’,人也不过只带了一两个。”
“呃,那就难怪没人知道了。”
年轻和尚走了。
小伙子望姑娘:“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道:“或许他不肯说,或许他真不知道,不管是什么,都可疑,这就够了。”
“都可疑?”
“皇上到‘五台’来还愿,有什么怕人知道的,既怕人知道,这还不可疑么?”
“那……”
“不要急,总有知道的,总有肯说的。”
“东客房那个呢?”
“在不明了他的来意之前,他不惹咱们,咱们也不惹他。”
“是。”
“现在离晚斋还早,洗把脸,喝口茶,咱们出去走走。”
“是。”
小伙子对姑娘恭恭敬敬,看样子似乎又不像是姐弟。
各洗了把脸,喝了点茶,两个人出了客房,小伙子以为是要在“文殊寺”走走,那知姑娘直往“文殊寺”外走去。
等到出了“文殊寺”,小伙子赶前一步:“咱们怎么出来了?”
“我刚才问年轻和尚的那些事,只要他跟知客慧通一说,他们一定会起疑窦,而且提高警觉,咱们不能不出来走走,以减轻他们的疑窦。”
“要是这样他们就起疑窦,提高警觉的话,往后去咱们还怎么打听?”
“不要急,我不说了么,总有肯说的。”
小伙子没再说话。
跟着姑娘到处走,小伙子也只是跟着到处走而已,姑娘可着实饱览了各处的秋色。
正看着,姑娘忽然低低道:“不要回头,不要乱动,有人跟踪咱们。”
小伙子够机灵,学会沉住气了,他一边指点着眼前的秋色,一边低低道:
“看见是谁了么?”
“不必非看见不可。”
“在那儿?”
“咱们背后,十丈外。”
“他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是做给‘文殊寺’的和尚看的,他却是要来看看,咱们究竟要干什么?”
“他白跑这一趟了。”
姑娘没说话。
“照这么看,他已经盯上咱们了。”
“这表示他在半路上听见你说的了,也足以证明,他是个有心人。”
“您看,他会是那条路上的?”
“至少跟咱们不一条路。”
“他会不会是个鹰犬?”
“你怎么会认为他是个鹰犬?”
“他们主子来过的地方,他们不能不提防点什么,事实上咱们不就来了。”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
“要是我没有料错,咱们得小心应付。”
“我知道。”
“姑娘,这算不算惹咱们了?”
“勉强算,不过他既可能是鹰犬,你也知道得小心应付,咱们就忍一忍吧。”
“是!”
“走,咱们往前去。”
两个人又往前去了,一路走,一路指点谈笑,完全一付探幽揽胜模样。
又走了一会儿,小伙子低声问:“还跟着咱们么?”
姑娘“嗯!”了一声。
“姐,我想逗逗他。”
“不许,可沉不住气了,咱们茫然不觉,会消除他的疑心,至少会让他以为咱们不如他,这对咱们有利。”
“便宜他了。”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小伙子忽叫:“姐,我先跑了,看咱们谁先到。”
他回身就跑。
他回身不能说不够快,可是他却没有看见什么,姑娘明明说还在后头,她绝不会听错,可是怎么就没看见。
小伙子一阵快奔,他跑得也够快,可却就是什么也没看见。
跑出了二十多丈,他停下了。
姑娘赶到了,瞪小伙子一眼:“就是不听话。”
“姐,怎么没有……”
姑娘脸色微整:“足证不等闲,你不能再这样了,不然我赶你回去。”
小伙子一伸舌头:“下次不敢了。”
“走吧!”
两个人往回走着,小伙子道:“鹰犬里有这样的么?”
“别小看他们,鹰犬里好样的多得是。”
“那怎么会不是李公子的对手?”
“那是因为李公子一身修为高绝。”
“这么说,鹰犬全不是李公子的对手,不是因为他们没好样儿的,而是因为他们碰上的是李公子。”
“废话。”
小伙子笑了,不好意思的笑了。
回到了“文殊寺”,晚饭时候还没到,姑娘道:
“现在咱们该在‘文殊寺’里到处走走了。”
小伙子道:“要往东边儿去么?”
“还不一定。”姑娘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是。”
两个人,姑娘在前,小伙子跟在后,闲逛似的,先往“大雄宝殿”行去。
刚上台阶,里头迎出了一个年轻和尚,正是跟着知客慧通的那个,他合什微一躬身:
“两位施主回来了?”
姑娘道:“师父知道我们出去了?”
“贫僧刚往西客房知会两位晚斋的时刻,两位不在,现在又见两位刚进寺门,是以知道两位出去了。”
“我们见时候还早,所以到处走走。”
“现在两位是要……”
“想在宝刹到处看看,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烦师父带领。”
“不敢,贫僧的份内事,只是今天天色不早,恐怕已经看不完了,就先看几处吧,明天再陪两位继续看,请!”
他抬手先往“大雄宝殿”里让客。
姑娘跟小伙子在年轻和尚的陪同下,进了“大雄宝殿”,年轻和尚不但陪着两个人到处看,还一一解说。
姑娘跟小伙子意不在此,找着机会,姑娘道:“还没有请教师父上下?”
“不敢,贫僧智圆。”
“原来是智圆师父。”
小伙子道:“师父,东客房的那位,是不是也出去了?”
“不错,贫僧刚去知会他的时候,他也不在。”
姑娘道:“难怪刚在外头,远远看见个人像他。”
姑娘这是为小伙子在掩饰,这样就不会让人在意,小伙子为什么要问了。
智圆忽然一笑道:“大半皇上前不久真巡幸过‘五台’了。”
“怎么?”姑娘问。
“不只是两位问,东客房的那位施主也曾问起。”
姑娘轻“呃!”一声道:“他是怎么问的?”
“他问皇上前两天巡幸‘五台’,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文殊院’。”
姑娘道:“看,他也听说皇上是来了‘文殊院’。”
“各位施主远从各地来,都听说皇上巡幸‘五台’,采了‘文殊院’,贫僧这‘文殊院’的弟子反倒毫所知,真是怪事。”
姑娘道:“真是,这是怎么回事?”
“等贫僧问过慧通师叔就知道了。”
“师父是不是也把我们问师父的事,告诉了东客房的那位?”姑娘问。
“是啊!”智圆笑道:“他问贫僧的时候,贫僧告诉了他,他说‘知道的人真不少啊’。”
姑娘道:“其实,皇上巡幸‘五台’,特意到‘文殊院’来,也没有什么。”
智圆道:“施主是说……”
“前些年,先皇帝在‘文殊院’晏驾的事,师父知道吧?”
“知道啊,那时候贫僧还是个沙弥。”
“那么现今这位皇上巡幸‘五台’,特意到‘文殊院’,一定跟先皇帝晏驾‘文殊院’有关,是不是?”
智圆沉吟着点头:“嗯,有理,贫僧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话锋一顿忽又道:“可是,皇上要真驾临了‘文殊院’,贫僧怎么会不知道,也没听谁提起呢?”
姑娘道:“皇上既是微服出京,想必不愿让人知道,一是宝刹,上下都不知道,再不就垂只有几位知道,得到告诫而不敢说。”
智圆又沉吟著点了头:“可能……”
姑娘瞅着智圆道:“只是,皇上究竟是为什么来的,又为什么这么神秘呢?”
智圆道:“这就不知道了……”
忽听钟声响动。
智圆一定神,忙道:“晚斋了,两位请回客房等候,斋饭马上送去,贫僧失陪!”
他—躬身,走了。
转了半天,不在“大雄宝殿”里,小伙子见智圆走了,要说话。
姑娘递一个眼色,道:“智圆师父让咱们回客房去,走吧!”
小伙子忙把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跟着姑娘出了“大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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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回到了客房,看看四下没人,小伙子才道:“刚在‘大雄宝殿’您是怕墙有耳?”
“不错。”
“您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智圆说的。”
“我看他是真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主动跟咱们提起。”
“万一,要是他明知道而故意这么说呢?”
“那是经过别人的授意,‘文殊院’的和尚个个就太高明了,可是,‘文殊院’的和尚不像个个高明。”
“那就是智圆真的不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们的事,咱们只知道满虏那个主子,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也就够了,其实只要知道满虏那个主子为什么而来,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儿,步履声响动,由远而近,智圆带着另一个年轻和尚送斋饭来了,姑娘跟小伙子都忙迎上去帮忙,放好了饭菜碗箸,智圆道:
“两位慢慢用,贫僧等一下再来收。”
姑娘道:“有劳两位了。”
智圆跟那年轻和尚走了,小伙子急忙盛饭。
姑娘道:“饿了?”
小伙子不好意思的一笑:“还真有点饿了。”
姑娘也笑了。
吃着,小伙子道:“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吃斋,可真不赖。”
姑娘何尝不是头一次吃斋?她也赞不绝口。
小伙子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姑娘虽然吃的慢,可却吃不多,一会儿工夫一顿饭也就吃完了。
小伙子拍着肚子直叫“痛快”,姑娘含嗔的瞪了他一眼,道:
“别这样,让人家看见还以为咱们是在家没饭吃,才跑到‘五台’来,找慈悲佛门救济呢!”
小伙子道:“幸亏您给了灯油钱,给的还不少。”
姑娘笑了。
智圆带着那个年轻和尚采,把碗盘收走了,临走还给点上了灯。
没一会儿,钟鼓齐鸣,梵呗声起,遥遥传了过来。
姑娘道:“晚课了,‘文殊院’的一天过去了。”
小伙子刚要说话,姑娘一凝神,又道:“又有人来了,这次恐怕不是‘文殊院’的和尚。”
小伙子一听就懂了,脸色一变,要动。姑娘抬手拦住:
“别忘了,咱们不如他,我采应付。”
小伙子没再动。
转眼工夫之后,门外响起个低沉话声:“有客来访。”
就这四个字。
姑娘一施眼色,小伙子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正是大帽黑衣客,不过他现在没戴大帽,一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四十上下年纪,算白净、长眉、细目,长得还不错,只是有点阴鸷。
小伙子要说话还没说话,黑衣客已一脚跨进了门,冷然道:
“见过我吧?”
姑娘道:“没留意。”
“好一个没留意。”
“我这是实话实说。”
“不要,其实这无关紧要。”
“能不能容我请教。”
“我也是一个游客。”
“那么,有什么见教?”
“你谈吐不俗。”
“我为什么一定要俗?”
“不俗好,不俗我就不会白来。”
“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明白了。”一顿接问:“你们两个人是……”
“姐弟!”
“你们不是来游山的吧?”
“谁说的?上‘五台’采,不为游山,来于什么?”
“我看你们,另有目的。”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除了游山,还有访各名刹札佛。”
姑娘跟他“逗”上了,黑衣客微点头:“你会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黑衣客摇摇头:“我说你们上‘五台’来,一不是为游‘山’,二不是为礼佛,而是另有目的。”
姑娘轻“呃!”一声:“什么目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告诉我。”
黑衣客微一笑,不但笑得冷,而且笑得阴:
“看你这样,我料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究竟……”
黑衣客脸色一沉,阴冷逼人:
“你们跑上‘五台’来,到处打听皇上微服巡幸的行踪是什么居心?”
姑娘讶然道:“我们上‘王台’来打听皇上的行踪?”
“不错。”
“据你所知,皇上上‘五台’来过么?”
“不知道!”
“就是喽,你连皇上上‘五台’来过没有都不知道,怎么指我们到处打听皇上微服巡幸‘五台’的行踪。”
这一问,问傻了黑衣客,他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可是,旋即他又冷冷一笑:“你少跟我逞利口,我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来过‘五台’,难道就任你们到处打听皇上的行踪。”
“别说我们没有到处打听皇上的行踪,就算有,关你什么事?”
“我吃公事饭,在禁卫旗营当差,当然关我的事。”
“你这位,我们姐弟可不是让人吓大的。”
黑衣客又阴冷一笑:“你以为我是吓你们?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
他抬手探腰,从腰里摸出一方腰牌,只一亮又收了回去。
虽然亮、收都快,可是其间的工夫足够让人看清楚腰牌了。那是一面银牌,由于长时间未加擦试,有的地方已经有些黝黑了,最明显的地方就是银牌了镌刻着的那颗虎头,以及虎头之下刻着的四个篆字。
一般人可以看清楚,那确是一块腰牌,眼力好一点的,可以看见那颗虎头,眼力再好的,更可以看清那四个篆字。
姑娘的眼力当然锐科,姑娘当然看清那四个篆字,她道:“我看见了。”
黑衣客道:“看见了就好,关不关我的事?”
姑娘没回答,道:“你不也在打听皇上的行踪么?”
黑衣客脸色一变:“谁说的?”
“我们打听皇上的行踪,又是谁说的,‘文殊院’的和尚不像咱们双方,人家不会隐隐瞒瞒,人家根本也想不到,是不是?”
黑衣客道:“我打听跟你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打听,是为卫护圣驾,你们打听,则是居心叵测。”
“是么?”
“当然是。”
“你吃公事饭,在禁卫旗营当差,却连皇上的行踪都还得打听,而且皇上都已经回京了,你才上‘五台’来,我看你这个差当得含糊。”
黑衣客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皇上已经回京了?”
“我当然知道,我是听说皇上已经回京,来打听皇上上‘五台’来干什么的。”
“你为什么打听皇上上‘五台’来干什么,是何居心?”
“你会跟我们说实话么?”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打听皇上的行踪?”
“我告诉你们了……”
姑娘摇头道:“那不是实话,我又为什么要对你说实话?”
黑衣客话声有了怒意:“你敢说我说的不是实话……”
姑娘又摇了头:“别动气,你跟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姑娘说到“你知”的时候,她抬玉手,伸水葱也似的手指,她指的是黑衣客的腰,那儿正是藏腰牌的地方。
黑衣客道:“你……”
“我怎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要拿下你们俩……”
“别轻举妄动,我们姐弟无罪,有罪的不是我们姐弟。”
“那谁有罪,有罪的是谁?”
“你要我说?”
“当然!”
“回去问你那个主子,恐怕他才居心叵测。”
黑衣客脸色大变,既惊又怒:“大胆!”
他似乎要动。
小伙子看出来了,也要动,姑娘拦住了小伙子,淡淡道:
“两眼睁大些,我们姐弟,一个弱女子,一个半大孩子,要是没有把握,可不敢上‘五台’来跑这一趟。”
黑衣客一声怒笑:“偏偏我也是。”
他抬手要动。他的确有两下,动作快,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奈何他没姑娘快,他刚抬手,姑娘原一根尖尖玉指,已经递到了他喉结前。
他一怔,脸色又变,不敢动了,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姑娘微一笑:“算你知机,不然你喉头非添个洞不可,时候不早了,我们姐弟要睡了,你可请了。”
黑衣客一声没吭,转身出去了,走得飞快。
小伙子闪身跟到门边外望,姑娘道:“走了,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脸,躲起来了。”
小伙子关上门,转过身:“您为什么不撂倒他呢?”
“因为他那个主子是汉人,跟咱们也不是仇敌。”
“您是说……”
“你没看见他那块腰牌上,那颗虎头下的四个字。”
“没有,我没那么好眼力,那四个字是……”
“‘平西王府’!”
小伙子神情一震,脱口叫道:“吴三桂!”
“小声点儿。”
小伙子忙压低了话声:“他唬咱们。”
“没想到让我看见那四个字了。”
“吴三桂‘平西王府’的人,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还打听满虏皇上的行踪?”
“这就耐人寻味,值得人重视了。”
“您是说……”
“吴三桂早就有不寻常的举动了。”
“您是指……”
“福临死的时候,吴三桂拥兵入临,前躯进入京畿时,人马塞途,居民走匿,他们的朝臣怕他有变,命他在京城外张幕设奠,吴三桂哭灵成礼以后走了。”
“这事我知道。”
“再加上眼前这件事,越发可以证明,他居心叵测,只是他‘平西王府’消息太迟钝了,他们的皇上都已经回京了,他的人才到。”
“吴三桂不是把他的大儿子吴应熊留在了京里么?”
“不错,吴三桂把大儿子留为人质,就是为安满虏朝臣的心,而且他这个儿子,一直住在京里,真可以说是朝政巨网,无所不悉。”
“那吴三桂还怎么敢,又怎么会变……”
“怎么不会,像他派人上‘五台’来,除了你我赶巧碰上了,别人谁知道,一旦掌握住满虏的皇帝,谁又敢动他的儿子?”
“天!吴三桂都封了亲王,又拥兵,还不知足?”
“不能这么说,有这么一个想变,对咱们来说,总是好的。”
“所以您才让他走了?”
“对了。”
“可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咱们!”
“咱们看穿了他,事关重大,九成九他会杀咱们灭口!”
小伙子双眉——扬:“那……”
“只他一个,他动不了咱们,万一再有人来,告诉他们咱们的身份,他们应该就不怕咱们泄密了。”
“他们还会再有人来么?”
“这是何等紧要大事,这么样一个人能干什么,要是我没有料错,这一个应该是前站,主要人物随后就到。”
小伙子“呃!”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睡吧!”
真说起来,天色并没有很晚,可是人在山里,又是在佛门清修地,实在没什么事,不早睡觉干什么?”
说睡觉,怎么睡?姑娘和衣睡炕上,小伙子和衣打地铺,这那像姐弟?睡是睡了,姑娘跟小伙子都相当惊醒,不管有什么动静,都绝瞒不过姑娘,不过,这一夜并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一早起来,智圆送来了茶水。
“师父这么早?”小伙子问。
“我们早就起来了,出家人,那有晚起的?”
“有劳师父了。”姑娘道。
“好说,贫僧的份内事。”智圆道:“两位睡的好么?”
“我们睡得很好。”
“那还好,有的施主睡不惯,夜夜睡不着……”
顿了顿,道:“等一会儿就给两位送早斋来,用过早斋以后,贫僧再陪两位到处看看。
当然,他这是因为昨天陪姑娘跟小伙子,连‘大雄宝殿’都没看完。
“不急。”姑娘道:“等师父没事再说。”
“贫僧的职责,本就是接待各方来的施主。”
“来宝刹的人少还好,像这两天,两边客房也不过我们三个人……”
“不止你们三位了。”智圆截口道:“昨天夜里又来了四位,都是东客房那位施主的朋友。”
小伙子忙望姑娘,姑娘像个没事人儿:“那师父就够忙的了,吃过早斋不急着引导我们各处游览,我们会出去走走去。”
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智圆也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智圆一走,小伙子忙道:“您真是料事如神,到了。”
“前后来了五个,可见他们想要干什么了。”
“可惜来迟了一步。”
“不能说可惜,应该为他们庆幸,不然碰上李公子,他们非倒大霉不可。”
“待会儿咱们真要出去走走?”
“嗯!”
“您是想把他们引出去?”
“不错,我要看看,他们对咱们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
小伙子忽然很兴奋,忙道:“到时候许我动手么?”
“先别急。”姑娘瞪了他一眼:“万一不好碰,扎了手怎么办?”
“那怕什么,有您呢!”
姑娘又瞪了他一眼:“我只一个人,你当我是神仙?”
“那您也别担心,有我呢!”
小伙子耍贫嘴,把姑娘逗笑了,可是姑娘一笑之后又整了脸色:
“这种事只许成,不许败,吴三桂派这些人来,必定有他的把握,可见这些人绝不等闲,一定要小心应付。”
小伙子不敢再嘻皮笑脸了,忙点头:“是!”
吃了早斋,姑娘带着小伙子出去了,出“文殊院”没多远,小伙子低声问:
“跟出来了么?”
姑娘道:“有是有,可是只有两个。”
小伙子微愕:“两个,可是只有五个呀!”
“也许他们认为,对付咱们两个,只派出两个人来就够了。”
小伙子冷冷一笑:“还挺有把握的啊!”
看看走的不近了,已经看不见“文殊院”了,姑娘道:“等他们。”
两个人停了下来,停身处是一片平地,面临断崖,站在这儿眺望,视野极为辽阔。
小伙子道:“是个下手的好地方,从这儿把人扔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到。”
“我就是给他们挑这个好地方……”
姑娘忽然抬玉手指点远近的风景。小伙子知道,后头的人到了,果然,他已经听见了轻捷的步履声,很快的由远而近,转眼间踏上了平地,他装不知道,随着姑娘的指点观看远近风景。
随听背后响起一声冷笑:“装佯的本事也不错啊!”
姑娘跟小伙子回过了身,站在眼前的是两个中年人,都是一身黑衣,一个瘦高,一个健壮,瘦高的阴冷,健壮的一脸凶像。
“你们说谁?”
瘦高的冷冷道:“这儿还有别人么?”
“那是说我们?”
“聪明。”
“什么意思?”
“听说你很不赖,既然是很不赖,又怎么会不知道有盯稍?”
“谁说我不知道,一出‘文殊院’我就知道了,甚至根本就是我引你们出来的,只是我一时还懒得理你们而已。”
健壮的脸色一变:“你找死!”
他就要动,“等一等!”姑娘抬手拦住了他:“只为这一点事,就要我们死,不会吧,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这话什么意思?”
瘦高的道:“我们跟你素不相识……”
“可是我们跟你们的朋友已经认识了,他一定嫌我们知道的太多,是不是?”
瘦高的脸色一变:“你们知道的是不少。”
“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证明我们知道的一点儿也不差么?”
“事既至今,我们也不在乎这个了。”
“可是你们俩有把握杀得了我们俩么,要是杀不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试试看就知道了。”
“这一次,不只健壮的要动,瘦高的也要动。
“再等一等!”姑娘又抬手拦住了他们。
瘦高的冷然道:“你还拖什么,据我们所知,你们并没有别的人……”
“你误会了,我不是拖,事实上我也不必别人来援手,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们不会泄你们的密。”
“呃?”
“因为算起来咱们应该是朋友,不是敌人。”
“是么?”
“我们是‘日月会’北京分舵的。”
“‘日月会’?”
“不错,你们应该知道‘日月会’。”
“我们何止知道,只是……”一顿,接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日月会’的人?”
“不为让你们知道彼此是友非敌,我们不会轻易泄露身份……”
“光嘴上说说没有用。”
姑娘一翻腕,玉手里多了一面颜色深暗的竹牌,发亮,竹牌上镌刻着象形的“日”、“月”两个字,两边各有四个篆刻小字,写的是“驱逐鞑虏,复我大明”。
“这个有用吗?”姑娘问。
瘦高的道:“你们果然是‘日月会’的。”
姑娘又一翻腕,收起了竹牌,道:“彼此算不算是友非敌?”
“应该算了。”
“现在不要我们死了吧?”
“换了你们是我们,恐怕你们也是一样。”
这还真是。“谋叛”、“造反”最怕的就是泄密,一旦泄密,事不成不说,牵连必广,还都是要脑袋,抄家、灭门的罪,那还得了?不先下手灭口怎么样!
其实,不只是这一类的“谋叛”、“造反”,就是一般的秘密帮会也是一样。
姑娘转了话锋:“听说你们昨夜又来了四位?”
“‘文殊院’的和尚嘴还真快。”
“人家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没有戒心。”
“说得也是。”
“怎么只出来两位,另三位呢?”
“他们有他们的事。”
姑娘心头微震:“另三位大概留在‘文殊院’,找寺僧打听满虏皇上的行踪。”
“你是很聪明,不过和尚们不老实,恐怕得逼问。”
姑娘心头又震:“和尚不是不老实,恐怕他们真不知道……”
“下面的和尚或许真不知道,上头的和尚一定知道。”
这还真是的,连姑娘也这么想,她道:“我已经告诉你们那位同伴了,满虏皇上已经回京了。”
“那你们还留在这儿于什么?”
“我们跟你们目的不同,我们只是要知道,满虏皇上微服上‘五台’来干什么?”
“我们来迟一步,扑了个空,退而求其次,问清他的来意,也好回去交差。”
“这么说,你们现在的目的,跟我们一样喽。”
“应该是吧。”
“那咱们双方不只是友非敌,而且该更进一步揣手合作了。”
“怎么个揣手合作法?”
“共同打听满虏皇上到‘五台’来的目的。”
“我想你这个主意不错。”
“那咱们回‘文殊寺’去吧。”
“走!”
一声“走!”,瘦的不但礼貌,且作潇洒状,欠身摆手,让姑娘跟小伙子先走。
姑娘微一点头:“谢谢!”她没谦让,带着小伙子先走了。
瘦高的跟健壮的跟在后头,不远不近。
回到了“文殊院”,进门姑娘就觉得有点奇怪,没见着一个和尚,知客的和尚们不知道那儿去了。
再往里走,仍然没见到一个和尚,到处空荡、寂静,生似“文殊院”变成了一座空寺。姑娘不但觉得奇怪,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带着小伙子急行进入后院。当然,身后那两个也跟着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看见了后院里几乎站满了,恐怕“文殊院”所有的僧人都在这儿了。
僧人们个个合什肃立,神情凝重。在僧人周围,分站着三个黑衣人,两个在两边,一个在前面,分站在那边的其中一个,就是最早来的那个大帽黑衣客,另两个年纪都在四十多,前面那个似乎是带头的,长得浓眉大眼,还有不怎么浓密的一部络腮胡,他可是一脸横肉,看着都吓人。
姑娘跟小伙子,还有两个黑衣人一进后院,当然马上惊动了后院里的这三个,跟那些僧人。
浓眉大眼黑衣人一双锐利目光投射过来:“怎么回事?”
是啊,本来是要跟去下手,杀人灭口的,这会儿却一起进来了,换谁谁也会问。
瘦高的忙走过去,向着浓眉大眼的低低说了一阵,浓眉大眼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只说了一句,瘦高的听了那一句,立即又退回了原来的站立处,姑娘跟小伙子身边。
浓眉大眼黑衣客把一双吓人的目光转向众僧人,道:“想好了没有,说不说?”
众僧人鸦雀无声,没一个人说话。
浓眉大眼黑衣客两眼凶光一闪:“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抬手一挥,最先来的那个大帽黑衣客,转身奔进了廊下的一间禅房,等他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身披大红袈裟,须眉俱霜,跌跌撞撞的老和尚。
老和尚一被提出来,后院里的所有僧人都闭目齐扬佛号:“阿弥陀佛!”
只听浓眉大眼黑衣客道:“老和尚,你是‘文殊院’的住持?”
老和尚居然平静安祥:“老衲大悲,正是‘文殊院’的住持。”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要什么了。”
“老衲知道。”
“那么你说。”
“已经有弟子告诉诸位了,圣驾已经回京了。”
“现在我们要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我们要知道,他到你‘文殊院’来干什么?”
“弟子们也告诉了诸位,圣驾是为还愿。”
“还什么愿?”
“先皇帝当年卧病‘文殊院’……”
浓眉大眼黑衣客截口道:“说法都一样,你们上下倒是一道口。”
“实话实话,当然一道口。”
“可是我们不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是你们说的。”
“施主……”
“老和尚,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懒得跟你废话,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我问你一句,只要你还不说实话,我就杀你一个弟子,只要你狠得下这个心,你就别说……”
姑娘、小伙子神情震动。
老和尚大悲闭目合什,扬起佛号:“阿弥陀佛!”
众僧人跟着齐声诵佛,一时间梵呗之声大起。
浓眉大眼黑衣客浓眉一扬:“老和尚,说!”
老和尚大悲道:“阿弥陀佛,老衲跟弟子们都已经说过了,奈何诸位不信,只有任凭诸位了。”
浓眉大眼黑衣客两眼凶光闪,大喝:“好!”
他要扬手,姑娘及时娇喝:“等一等!”
浓眉大眼黑衣客等齐望姑娘,浓眉大眼黑衣客道:“干什么?”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这些佛门弟子出家人。”姑娘道。
“我的人告诉我,你们两个是‘日月会’的?”
“不错。”
“你们跟我们的目的一样。”
“也不错。”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对待这些和尚?”
“佛门清净地,不能用这种血腥暴力。”
“谁说的?”
“我说的,任何人也都知道。”
浓眉大眼黑衣客脸色一变,两眼凶光现:“你……”
姑娘淡然道:“这恐怕不是你们主子的意思,你们主子是个聪明人,沙场、宦海多年,他也知道人心得失的重要。”
浓眉大眼黑衣客两眼凶光敛去:“可是不这样无法达成我们主子交付的任务。”
“谁说的?你们主子交付的任务,原不是这样的,人已经走了,你们的任务就算了了,要怪只能怪你们消息太过迟钝,没有把握好时机。”
“你这是教训我们?”
“不是,没那个必要,我也没那个心情管这种闲事,我只是说实情。”
“可是我们不能空跑一趟,总得带点东西回去。”
“想带点东西回去,不是用这种办法。”
“我也用过别的办法,只怪他们不说实话。”
“你们还是没用对方法,把你的人撤走,让我用我的办法问,问出来你我双方共享。”
“怎么说,你来问?”
“不错。”
“天底下那有这种事?”
“你却碰上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为你们主子,也为你们。”
“我得留下一个人在这儿。”
显然,他心动了。
“不行,这些佛门弟子出家人,不会喜欢你们任何一个。”
“我管他们……”
“你必得管,否则我的办法也不灵,你得不到想得到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告诉我实话?”
“你这个人太多疑了,简直不能相处,不能共事,双方的立场一样,目的相同,我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你实话,‘日月会’跟别人不一样,我们为匡复前仆后继,可是成功不必在我,你懂么?”
“万一你要是办不成呢?”
“到那个时候再说也不迟,是不是?”
显然,浓眉大眼黑衣客被姑娘说服了,这不容易,要不是姑娘能掌握他们的弱点,句句击中他们的要害,这种凶人怎么会退让?
他一挥手:“走!”
一声“走”,五个人行向前院,很快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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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姑娘扬声道:“诸位师父可以散了,请各忙各的去吧。”
她说她的,和尚们却没人动。姑娘道:“好吧,任由各位了。”
她带着小伙子过去,到了老和尚大悲之前:“我能跟住持到禅房里谈么?”
大悲合什道:“自无不可,女施主请。”
他转身先行向廊下禅房,姑娘向小伙子道:“你留在外头,留意那五个。”
“是!”
小伙子答应声中,姑娘也行向禅房。
进了禅房,姑娘随手关上了门,老和尚大悲回过身合什微躬身:
“老衲先谢过女施主搭救,使‘文殊院’上下免于劫难……”
姑娘道:“住持别客气,我当之有愧,不敢居功,因为真正救‘文殊院’上下的,是住持而不是我。”
大悲道:“女施主的意思老衲懂,这正是老衲接着要奉知女施主的,老衲说的是实话,不可能再有不同的说法奉告女施主,所以,不管女施主用什么办法,老衲的说法都是一样。”
姑娘道:“住持要是这么说,那表示‘文殊院’上下的劫难还没有过去。”
“要是真这样的话,那也是天意,‘文殊院’上下无可奈何。”
“住持,你可以救‘文殊院’上下,为什么你不救?”
“阿弥陀佛,那些凶人不相信老衲的话,还有可说,怎么女施主这等蕙质兰心的人也不信?”
“恕我直言,因为住持你没说实话。”
大悲合什诵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姑娘道:“住持想必已经听见,那人刚在外头提及我的身份了。”
“是的,老衲听见了。”
“住持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想,也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住持既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可是我要问住持,是不是汉人?”
“是的,老衲是汉人,‘文殊院’里的弟子,也都是汉人。”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悲惨事,住持不会不知道吧。”
“老衲知道。”
“既是这样,住持何苦为虏主掩饰?”
“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出家人,心中只知有佛,不知是其他,也不愿牵扯在佛门以外的任何事中,所以老衲不为任何人掩饰。”
“难道说,佛门弟子出家人连民族大义也不顾了么?”
“既人佛门,便已出家、出世,心中只知有佛,心中只知礼佛,绝不愿牵扯其他事,为佛门招灾惹祸。”
“住持啊,你‘文殊院’这处佛门,已经牵扯上其他事,难免招灾惹祸了,现在要紧的只是想办法怎么自保了。”
“照女施主这么说,‘文殊院’佛门处在两难之间,已经无从自保了。”
“不,住持,走一步是一步,保一天是一天。”
“多谢女施主明教,可是老衲要再次奉知女施主,老衲说的是实话。”
姑娘微微扬了扬黛眉:“我有给住持一个机会,让住持搭救‘文殊院’上下之心,奈何住持拒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如何,‘文殊院’上下感激女施主。”
“不要感激我,我当不起,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五个呢。”
“不敢让女施主为难,还请女施主实话实说。”
“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告退。”
姑娘转身开门,往外行去,大悲又诵了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出禅房,姑娘又随手带上了门,小伙子忙低声问:“怎么样?”
姑娘道:“走,咱们上前头去。”
她往前行去,小伙子忙跟上,他也是机灵人儿,没再问,一直到走完长廊,绕过殿角,看不见后院那些僧人了,他才又问:“怎么样?”
姑娘停住了:“老和尚还是那个说法,死人都在所不惜。”
小伙子道:“您没……”
“我还会不想办法么,该用的办法都用了,可是没有用,怎么也说不动他。”
“或许他说的是实话,实情就是如此。”
“或许是,或许不是,可是那五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那怎么办,难道能撒手不管,让他们杀……”
“我想出了个办法,让我一个人来应付,你不要插嘴。”
“什么办法?”
“马上你就知道了。”姑娘她往前院行去,小伙子忙跟上。
到了前院,一眼就看见了,那五个都在“大雄宝殿”高高的台阶上,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一见姑娘跟小伙子从后院过来,坐着的都站了起来。
姑娘带着小伙子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浓眉大眼黑衣客劈头就问:
“怎么样,你的办法灵了么?”
姑娘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好,老和尚怎么说?”
“他说满虏皇上是为躲避鳌拜余党行刺,才上‘五台’来的。”
小伙子暗暗一怔,他明白了”,这是姑娘编的。
浓眉大眼黑衣客微怔:“为躲避鳌拜余党行刺?”
“不错。”
“鳌拜还有余党么?”
“应该有。”
“前次擒杀鳌拜的时候,没有一网打尽么?”
“一定没有。”
“怎么会?”
“怎么不会?当时不一定知道。”
“就算是,既知鳌拜余党行刺,当然立即予以捕捉,皇上何用躲来‘五台’?”
“满虏皇上先行躲避,应该更安稳,禁卫各营也能没有顾忌,放手捕捉鳌拜余党。”
“那么京畿一带何处不能躲,何必非来‘五台’?”
“‘五台’离京远,更让人想不到,再说皇上也想趁这机会一览‘五台’秋色。”
“这都你说的?”
“这都是住持大悲说的。”
浓眉大眼黑衣客深深看了姑娘一眼:“去一个,把老和尚带来。”
瘦高的那个转身走了。
姑娘道:“虎儿,你也去。”
“是!”小伙子应了一声,跟了去。
没一会儿,瘦高的黑衣客跟小伙子带着老和尚大悲来了,不但大悲来了,原在后院不肯散的僧人都跟了来。
显然,他们不放心大悲。显然,这也是一种患难与共,福祸同当的表现。
“老和尚,你告诉她什么了?”浓眉大眼黑衣客问。
他机灵,他不相信姑娘说的。
老和尚大悲道:“老衲告诉这位女施主的,跟告诉施主的一样。”
“是么?”
姑娘道:“你不必再问了,我跟住持约好了,他只告诉我,不告诉任何别人,住持,你不是告诉我,虏主是为躲避鳌拜余党行刺,才上‘五台’来的么?”
浓眉大眼黑衣客冷冷一笑:“既是他告诉你的,你不必再告诉他吧。”
大悲瞿然道:“老衲明白了,‘文殊院’上下感激女施主好意,但是‘文殊院’上下不能让女施主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就是什么,老衲没有对任何人说任何不同的话。”
老和尚真是。其实佛门弟子出家人,本该如此。
浓眉大眼黑衣客脸色大变,连声冷笑:“你是什么意思?”
“住持没有第二种说法,我不能让你们滥杀佛门弟子出家人,以血腥沾染佛门清净地。”
“你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显然也是有意替他们死了?”
“别忘了,彼此是友非敌。”
“谁说的,睡榻之侧岂容他们酣眠,杀!”
一声“杀”,五个人立即围上了姑娘跟小伙子。小伙子立即戒备,姑娘从容泰然:
“住持,请带你的弟子们离远一点,最好回后院去,出家人不要目睹血腥。”
“阿弥陀佛!”大悲道:“‘文殊院’上下又怎么能让女施主替……”
浓眉大眼黑衣客道:“‘文殊院’那你就先死!”
他扬掌向大悲劈去。
姑娘斜挥一掌,硬截这一掌,砰然一声,姑娘纹风未动,浓眉大眼黑衣客身躯晃动,衣袂狂飘,大悲则被激荡掌风所及,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小伙子连忙扶住,道:“住持,往后站吧!”
过来两个中年和尚,扶着大悲退向后,大悲诵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浓眉大眼黑衣客刚被震得血气浮动,他没敢马上再出手,等到血气恢复平稳之后才道:“怪不得你敢横里伸手。”
姑娘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彼此本来是友非敌,你要是打算撕破脸,最好三思。”
浓眉大眼黑衣客笑一声道:“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一挥手,五个人一起扑向姑娘跟小伙子。姑娘道:“虎儿,小心!”
“是!”
小伙子答应声中,两个联手应敌,一场激战刹时展开。
五个黑衣客身手都不错,允称一流,后来的四个更高,姑娘的修为当然在那五个之上,可是小伙子就嫩了些。姑娘应付两三个没问题,奈何还得照顾小伙子,这就分了神,一旦分神,身手自是大打折扣,二三十招下来,优劣立判。
和尚们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他们知道以少敌多吃力,想帮忙,帮不上,都很着急。
就在这时候,最先来到“文殊院”那名黑衣客,突然叫一声,翻身就倒,倒地后挣扎着往外爬,可就是爬不起来。何止浓眉大眼黑衣客等惊惧,连姑娘、小伙子也意外,因为双方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没有人碰他,就连掌风、指风扫中他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双方都停了手,浓眉大眼黑衣客望众僧:
“没想到你们这些和尚里还有高人,我们走了眼了。”
姑娘、小伙子为之恍然大悟,对,和尚里,他们俩也没有想到。
和尚们,不管老少,一个个鸦雀无声,没有一点反应。
健壮的黑衣客过去扶起了同伴,往同伴右腿膝弯里一摸,然后递给浓眉大眼黑衣客:“在这儿了。”
浓眉大眼黑衣客接过来一看,脸色倏变,他两根手指捏着一物,举起:
“我没有冤枉你们,这是你们的东西,这是你们的东西。”
那是一颗念珠,浑圆泛黄的念珠。和尚们还是没反应,浓眉大眼黑衣客冷怒一笑:
“容易,看看谁少颗念珠,就知道谁是藏不露的高人了。”
瘦高的黑衣客道:“我来!”
他就要走向和尚们,忽然,一声怪叫,他也躺下了,而且龇牙咧嘴,两手抱着右膝,满地乱滚,显然很疼。他前面不远地上,也有一颗念珠,大小、颜色,跟刚才那颗一样。
浓眉大眼黑衣客等为之惊怒,但谁也没敢再动,五个人已经躺下了两个,谁敢再动。
姑娘道:“五个人,转眼工夫间已经两个不能出手了,这场仗是不是还有胜算,聪明人都会算一算的……”
浓眉大眼黑衣客脸色又一变,姑娘又道:
“还有,再留下去是个什么样的后果,聪明人也应该看得清,佛门弟子出家人是不为己甚的,从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就应该知道了。”
浓眉大眼黑衣客络腮胡为之一张,只听他喝道:“咱们走!”
他还不错,自己没先走,等两个能动的架住两个不能动的挪下台阶往外走了,他才跟了下去。大雄宝殿石阶上,不算很高,可是绝对可以看得清楚,那五个,很快的出了文殊院大门,姑娘还是不放心,冲小伙子一示意:“看看去!”
“是!”
小伙子长身而起,一掠数丈,直落在大门边的高高围墙上,只往外一看,立即又掠了回来,道:“走了。”
姑娘转望众僧:“是那位师父援手,请出来容我当面致谢。”
和尚们仍然没有反应,姑娘转望大悲:“老禅师……”
大悲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要再客气了,女施主不是也对文殊院援过手么,投桃报李,本就应该。”
“我没想到文殊院里有这种高人,我只是想认识一下。”
“不必了,女施主,他要是愿意让人知道,早就挺身出来出手了,是不是?”
这倒是。
姑娘道:“面对高人而不能拜识,实在令人遗憾。”
“文殊院佛门清修地,卷入这种纷争中,令人更是遗憾,那五位已经走了,两位也请离寺吧。”
好,人家下了逐客令了,姑娘知道,她不能对和尚们用强,就算能,以目前的情势看,也未必能够如愿,心里盘算了一下,只好放弃了,道:“好我们告辞。”
她带着小伙子走了。
出了文殊院大门,小伙子道:“要不要折回去看个究竟?”
“算了。”姑娘道:“咱们会防那五个,人家照样也会防咱们。”
小伙子没再说话,两个人很快走远了。
望着姑娘跟小伙子出了文殊院,大悲一抬手,和尚们散了,很快的,大雄宝殿的石阶上,只剩下大悲跟悟因两个人了。就在这时候,从大雄宝殿里走出个人来,那赫然竟是李诗。
文殊院率悟因合什欠身:“施主援手,让文殊院逃过一劫,大恩不敢言谢!”
李诗答礼道:“老师父还跟我客气,倒是适才实在不得已,我才用了两颗念珠。”
“老衲知道,施主用念珠用得好,这样那位女施主就不会想到文殊院里还有别人了。”
“先前,那五个凶人胁迫老师父,我知道她不会坐视,所以我才没有出手,也就因为先前她没有坐视,所以后来我才助她两颗念珠。”
“不管怎么说,文殊院的劫难总算过去了。”
“相信他们也不会再来了。”
“住持……”
“还在后洞里,不是我闭了他穴道,他非出来不可。”
“住持总是为文殊院上下着想,咱们一起去接住持出来吧。”
“老师父请!”
“施主请!”
文殊院后,紧挨山壁,山壁上有几个洞口,最大的一个足有一人多高,李诗、大悲、悟因就走进了这个洞口。
洞道笔直往里,干燥而洁净,几丈之后,忽然拐弯,拐弯处已经至洞底,洞底是一个圆形石室,天然形成,石室里石几、石凳、石榻一应俱全,如今石几上点着一盏油灯,石榻上睡着一个人,正是文殊院那位真正的住持。
李诗上前拍活了住持的穴道,住持坐了起来,大悲、悟因上前施礼。
住持坐着向大悲答了一礼:“再次偏劳师叔了!”
大悲道:“全仗李施主。”
住持望李诗:“都解决了?”
“住持怎么知道?”
“还有你办不成的事么?”
“托住持洪福,蒙佛祖庇佑,李诗不敢居功。”
“你太客气了,这么一来跟我也就生份了。”
“李诗还要请住持宽恕,擅自闭住持穴道……”
“我只是文殊院一个住持,我的穴道有什么不能闭的?”
李诗欠身道:“谢住持!”
住持拍了拍李诗的手臂:“不要增添我心里的难过了,事隔这么多年,我还是给这佛门清净地带来这么多灾祸,已经是罪孽深重了。”
“住持千万不要这么想,住持已经想得十分周到,做得也十分周全了。”
“可是还是免不了……都是那孩子不听话,一趟五台惹来的。”
“皇上的一片孝心,住持何忍苛责?”
“可是这么一来……”
“吴三桂心怀异志已久,不是皇上一趟五台,还不会引得他显露,对朝廷来说,这是得,而不是失啊。”
住持点了头:“或许你说的对……顿了一顿,接道:“吴三桂,本朝自入关以来,待他不薄,以他的情形,他应该很知足,怎么也不该有异志二心……”
“住持,世上真正知足的人不多啊。”
“这倒是。”住持微微点头:“当初吴三桂为个陈圆圆引本朝兵马人关,在汉人来说,他是罪孽深重,现在年纪大了,他会不会是想为自己赎罪?”
“不是!”李诗说得斩钉截铁。
“怎么见得?”
“从他的人怎么对付日月会人来看就知道了,他的人话说得很清楚,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可见吴三桂纯是为了自己。”
“那就是太不知足了,不过这么一来,我也好找你为皇家做点事了,是不是?”
“住持的意思是……”
“我是个已经出了家的人,本不想再管朝廷事,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吴三桂有异志贰心,又不能不闻不问……”
李诗截口道:“我明白住持的意思了,但是这种征讨之事,不是一个江湖人……”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住持摇头道:“不能征讨,一旦惹动刀兵,那得死多少人啊,百姓又苦了。”
李诗为住持这种胸怀深深感动,道:“住持有一颗佛心,我也明白住持打算怎么做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吴三桂纯是为自己,住持就好找我为皇家做事了?”
“毕竟你是个汉人,又是前明大儒之后,要是吴三桂有心想要赎罪,你好插手管这件事么?”
还真是,若是吴三桂是为整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李诗他还真不好插手。这位住持为人设想是太周到了。
李诗又一次感动,可是他道:“我能否请住持收回成命?”
“怎么,你不愿意管?”
“朝廷文有贤臣,武有能将,而且皇上又起用了玉贝勒。”
住持一怔:“怎么说,他又起用了纪玉?”
“是的。”
住持沉吟着微微点头:“这孩子的作为倒是出人意料之外,这在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他比我强多了,比我强多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是的,这些事住持大可以让皇上自己去应付了。”
“我相信他可以应付,只是他派不出能用的人去。”
“怎么会?”
“眼前这件事,纪玉办不了。”
“朝廷不只玉贝勒一个人。”
“办这件事,先决的条件,必得有一身好武艺。”
“玉贝勒修为不差。”
“但是他不如你。”
李诗还待再说,住持又道:“还有,你不会不知道,除了一身好武艺外,还需要别的,你也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住持……”
“你不愿意插手,我不勉强,也无法勉强,那么,我也不多事了,毕竟我已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这样吧,你回京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让他自己应付。”
“住持要原谅……”
“不要这么说,人各有志,而且你为我皇家做的也不少了。”
“住持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这就赶回京去了,我怕日月会那位姑娘,回京之后会去找我。”
“我是没有什么事了,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说,是不是?”
“住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叫悟因,送李施主出去。”
“是!”悟因答应声中向李诗欠身道:“施主请!”
李诗道:“告辞!”
李诗向住持一躬身,转身向外行去,悟因跟了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李诗住的茅屋还没见灯光,罗梅影望着座落在浓浓夜色里的茅屋,心头跳动了一下,然后道:“主人在家么?”
只听茅屋里传出李诗的话声:“正要点灯迎客。”
光亮一闪,茅屋里灯点上厂,灯光外泻,随即门也开了,一杀欣长人影当门而立。
罗梅影走了过去,当门而立的主人,把她迎了进去,宾主落了座,李诗道:
“姑娘怎么一身风尘仆仆?”
“你明知道我去了五台。”罗梅影道。
李诗讶然道:“我怎么明知道姑娘去了五台?”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不也去了么?”
李诗笑了:“姑娘开玩笑了?”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姑娘在五台看见了我?”
“没有,你要是会让我看见,你就不是你了。”
“这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很高明。”
“姑娘夸奖了,姑娘是刚从五台回来,是么?”
“不错。”
“没回家去就到我这儿来了?”
“也不错。”
“那么,以姑娘看,我是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只能说,你是比我早到,比我晚回来的。”
“那么姑娘请看,我是不是一身风尘仆仆?”
“你比我晚回来,但是比我早抵京,有足够的工夫洗涤风尘。”
“姑娘,你我差不多,你比我早回来,不过刚抵京,我比你晚回来,又怎么可能早抵京?”
“可能,我带了个人去,他快不了,拖慢了我。”
李诗又笑了:“姑娘真会想……”顿了顿,接道:“我没想到姑娘真会上五台去。”
罗梅影目光一凝:“你真没去?”
李诗不闪不避:“我有理由去么?”
“我认为你有,可是你不承认,我又没凭没据,所以我无可奈何。”
“姑娘一回京,没回家去就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收获来告诉我?”
“我承认这一趟五台白跑,没有达到我原来的目的。”
“那还好,足证我没有欺瞒姑娘。”
“我不认为是你没有欺瞒我,而是我没能打听出真相。”
“姑娘这么说,那就该我无可奈何了。”
罗梅影并没有多计较,事实上她也没办法多计较,她转话锋:
“我虽然没能达到我原来的目的,但是我发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噢?”
“我来看看,你要是也去了五台,我就不告诉你了。”
“姑娘气我欺瞒姑娘?”
“有一半是,另一半也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不必我告诉你了。”
“幸好我没有去。”
“就算是你没有去,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彼此的立场。”
“要是因为立场的关系,我就不便让姑娘告诉我了。”
“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
李诗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我要是告诉了你,我就等于出卖朋友,帮助敌人。”
“姑娘认为我是敌人?”
“不是你,我是指满虏。”
“那怎么会告诉我就等于帮助敌人呢?”
“因为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告诉他们,而且会尽快告诉他们。”
“让他们知道,就是帮助他们?”
“怎么不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就会尽快化解、消除,不是帮了他们是什么?”
“我明白了,姑娘是说,这是对他们不利的事,是他们的危机,是他们的灾祸。”
“应该是这么说。”
“姑娘说的不错,这种事是不应该告诉我,因为只要是危害他们皇帝的事,我一定会尽力阻拦。”
说到了这儿,他忽然想起在文殊院拒绝了住持找他帮忙的事,他想起,他不能拒绝,否则就是违背了自己的许诺,因为吴三桂有异志贰心,就是危害到皇帝,住持没有当面拿他的许诺扣住他,真是替他留了余地。
罗梅影没说话,李诗微一笑道:“谈点别的吧,五台秋色好么?去了多久,有没有多到几个地方走走?”
罗梅影道:“可以说是来去匆匆,根本没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够了,五台的秋色醉人,要不是为了这些烦人的事,真该在五台多待两天。”
“的确……”
“好了。”罗梅影忽然截口道:“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了,不告诉你心里又不安,我还是告诉你吧……”
李诗忙道:“姑娘,你要三思!”
“我知道不该告诉你,可是我偏偏做不到……”
“姑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梅影忽然脸色一整:“我决定告诉你了,你听着……”
接着,她把一趟五台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诗,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增添什么。
静静听毕,李诗不能不作出震惊之状:“有这种事,吴三桂有异志贰心……”
“要不是我这趟五台赶巧碰上,我也不知道。”
“只是,皇上这趟五台还愿,平西王府那么远,吴三桂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怕京里有他的人。”
李诗忽然想起了吴三桂的儿子,点头道:“不错!”
“知道我指的谁么?” ‘
“知道,不过无凭无据,我不敢明指。”
罗梅影忽然道:“不对!”
“怎么?”李诗道。
“你陪满虏皇帝上五台还愿,到今天才几天?”
“没有几天。”
“京里的消息传到远在云贵的平西王府,再由平西王府派人赶上五台,来得及么?”
“对。”李诗点头道:“所谓平西王府的人,根本就是京里那个府邸的人。”
“那就又不对了。”罗梅影忽又道。
“怎么又不对了?”
“要是所谓平西王府来人,是京里那个府邸的人,他们的消息又怎么会那么迟钝,满虏皇帝都已经回京了,他们才上五台?”
不错,姑娘心思缜密。
李诗沉吟道:“那些人不是来自平西王府,是可以确定的。”
罗梅影微点头:“不错!”
“那些人也不是从京里那个府邸出去的。”
“也不错。”
“那么,很可能吴三桂在离京不近不远的地方,秘密躲的有人。”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至于在什么地方,躲多少人,京里那个府邸一定知道。”
“那是当然。”
“只找京里那个府氐就行了。”
“应该是。”
“我不但告诉了你,还帮你研判了这么多。”
“谢谢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
“我要姑娘知道,姑娘并没有出卖朋友,也不只是帮了敌人。”
“这话怎么说?”
“吴三桂并不是为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纯是不知足,纯是为自己。”
“怎么知道?”
“姑娘告诉我的,他的人说,睡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眠,吴三桂的用心,这就很明显了,他要是没有私心,绝不可能,也绝不该跟日月会的人为敌。”
“这中能说我出卖的不是朋友,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说也不只帮了敌人?”
“让吴三桂得势,所有汉族吐胄,先朝遗民,甫出虎口,又遭狼吻,福祸显而易见,贵会不见得阻止得了吴三桂,让朝廷去消弭,有什么不好,这又何止是帮助了敌人。”
“这么说,你是不领我的情?”
“不,姑娘帮了我,我感激,只是我要让姑娘心安,我更不能让姑娘担出卖朋友、帮敌人。”
“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理,我也谢谢你。”
“这我心安了。”
“恐怕你现在,一定急着让满虏皇帝知道这件事。”
“那当然,这不是别的事,越早防范越好,迟恐有变,不过不急在这一刻。”
“你打算连夜进宫?”
“不错。”
“你既然认为我是帮你,我就好人做到底。”罗梅影微一笑站起:“我这就走,你赶快进宫去吧。”
李诗也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不留姑娘了。”
罗梅影走了,李诗送到了门口,望着罗梅影飞身不见,他回身扬手熄灭了屋里的灯,随手带上了门……
这时候,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一些奏摺,灯下,皇上坐在书桌后,万顺和在旁侍候,静得很。突然,门外响起一个话声:“启禀万岁爷,奴才有要事告进。”
皇上头都没抬:“叫他进来!”
万顺和向外道:“进来。”
一个年轻太监匆匆进来,在书桌前跪倒:“启禀万岁爷,李侠土有急事进宫觐见。”
皇上马上抬起了头:“人呢?”
“现在外头候旨。”
皇上转望万顺和:“万顺和,去迎!”
“喳!”
万顺和领旨,带着小太监走了,皇上也放下朱笔站了起来,走出桌后,到了桌前。桌前刚站定,一阵步履声传到,万顺和陪着李诗进来,李诗上前躬身见礼:“草民恭请圣安。”
皇上道:“你不会是心意有所改变了吧?”
李诗道:“草民已知罪重,怎么敢反覆戏弄皇上,这对肃王府也是大不敬。”
“不要紧,你特殊,要是你心意有所改变,我还愿意做这个主,肃王府方面,也自有我说话。”
“启禀皇上,草民连夜进宫,是有一桩急要大事禀奏。”
皇上看看李诗的脸色:“李侠士,什么急要大事?”
“草民有一位日月会的朋友,得知皇上巡幸五台,草民曾随行护驾,向草民打听真相无所获,乃自行赴五台打听,草民为防万一,早一步赶赴五台,跟那位朋友同时碰上了这件事……”
他把五台所遇,一一禀奏,当然,他隐瞒了该隐瞒的。
静静听毕,万顺和脱口叫出了声:“天,吴三桂,记得先皇帝宾天的时候,他曾经带兵返京,那时候朝廷硬是不让他进京……”
皇上道:“那时候我太小,懂的少,想到的也不多,鳌拜他们不准他人京,这些经验、历练丰富的老人,毕竟有他们的道理。”
李诗道:“可惜的是他却学了万岁爷的样。”
万顺和道:“说不定那时候他不是为朝廷打算,而是为自己打算。”
皇上道:“我在登基头一年的五月,叙平滇功,就晋封他为亲王了,现在想想,不无安抚之意,看来他还是不满意。”
万顺和道:“他是个汉人,又是个降将,得封亲王,已经是异数了,还不知足!”
皇上道:“万顺和,李侠士也是汉人。”
万顺和猛悟失言,好生不安,忙向李诗道:“李爷,我可绝无意……我也绝不敢……”
李诗微一笑:“万总管,认识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吴三桂一个汉人,又是一个降将,得能爵封亲王,足证朝廷并没有歧视汉人。”
皇上道:“李侠士,说得好,说得好。”
万顺和放心的笑了:“爷,谢谢您,谢谢您!”
李诗又微一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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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皇上道:“李侠土,你说你那个日月会的朋友不知道你暗中上了‘五台’,还助他一臂之力,回京以后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你。”
“是的。”
“值得交的好朋友。”
“是的。”
“他还跟你研判那些人是从那儿得来的消息,又是从那儿上‘五台’去的?”
“是的。”
“是位有智有谋的高才,可惜他是日月会中人。”
“草民以为,朝廷的高才更多。”
“可是你那个朋友是日月会的人,他能把这件事告诉你,而且还跟你一起研讨,这就难得了,是不?”
李诗没再说什么,让皇上认为汉族之中也有这种难得的人,应该没什么不好,皇上又道:“要不是因为他是日月会里的人我真想见见他。”
李诗忙道:“这恐怕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是怕罗梅影不肯来见,就算肯,来见之时一定不肯大礼朝拜,再加上一句一个“虏主”,那岂不更糟!
只听皇上道:“你的朋友,一定不俗,只要不俗,就值得我一见了。”
“草民以为,普天下不俗的人物,多如恒河沙数。”
真要见,见得完么?
“可是,是你的朋友,又能告诉你这种事,更能跟你一起研判的,这就不多了,是不?”
“可惜她是日月会中人。”
“你看,日月会的人,有没有可能变成朝廷的人?”
“别人草民不敢说,可是草民这个朋友,恐怕是绝无可能。”
“这么有把握?”
“不错。”
“那他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你?”
“那是因为是草民,彼此肝胆相照。”
“那就更应该让他变成朝廷的人了。”
李诗懂皇上的意思,道:
“皇上恕罪,草民做不到。”
皇上微摇头:“我不会陷你于不仁不义,我自己做,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不要在宫里,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是皇上,只说我是你的小友。”
李诗道:“草民斗胆,不敢遵旨。”
皇上微一笑:“你是怕我把他拉过来。”
“皇上明鉴,草民不属于任何一方。”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草民是为皇上……”
“怕他行刺?”
“不是没有可能。”
“他不知道我是皇上,有什么好行刺的,就算他会知道,有你呢,我怕什么,你总不会眼睁睁看他刺杀我。”
“她对朝廷仇恨很深,言词激烈……”
“我不怕,我能听,尤其我有着拉他为我所用之心,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要听。”
这么一来,李诗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只好说:“草民斗胆,草民总觉得皇上有点儿戏。”
“儿戏?我杀鳌拜是不是儿戏?我让纪玉复职,是不是儿戏?”
不错,这不但都是常人所不能,就是以往的君主也做不到,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的,绝不是儿戏啊!李诗为之瞿然,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皇上道:“记住,给我安排。”
李诗定过了神:“皇上,眼前有急要大事。”
“当然,我让你安排,也不是指现在……”顿了顿,接道:
“吴三桂这件事,还要偏劳你……”
李诗忙道:“这种事草民不适合办,草民推荐玉贝勒。”
“你怎么不适合办,你有先皇帝的御赐宝匕,又答应卫护我十年,你办得名正言顺,纪玉担当这个大任,稍嫌不足,而且,京城的禁卫还要需要他。”
这倒是不错,消弭叛逆固属要紧,安全防护更是重要。
李诗道:“这件事草民一个人办不了,因为随时有调用人手的可能……”
“你随时可以调用各处兵马。”
“还不到调用兵马的时候,而且现阶段兵马绝不如禁卫各营的人手。”
“你要那个营的,要多少,我让纪玉调拨。”
“皇上可否让草民跟玉贝勒合作?”
“为什么你非要纪玉?”
“要玉贝勒参与,有玉贝勒参与的方便,要玉贝勒参与,也让他觉得自己有被器重感,让草民跟他合作,也可以消除他对草民的不满。”
皇上当然知道他何指,道:“李侠士,你用心良苦啊,好吧,万顺和,召纪玉进宫吧。”
万顺和忙躬身:“奴才遵旨。”
他立即到御书房门口向外:“皇上有旨,宣肃王府贝勒纪玉进宫觐见。”
随即,一声声传呼传向远去。
不过一盏茶工夫,一阵轻捷步履声飞快由远而近,到了御书房门外,随听玉贝勒的话声在外响起:“奴才纪玉,候旨觐见。”
皇上道:“万顺和。”
万顺和向外:“皇上有旨,纪玉觐见。”
皇上坐下了。
“奴才遵旨。”
门外玉贝勒又一声,低头而进,趋前行礼:“奴才恭请圣安。”
皇上道:“起来说话。”
“谢皇上!”
玉贝勒站起来,退立一旁。
李诗躬身为礼:“见过贝勒爷。”
玉贝勒这才发现李诗也在场,不由一怔,脸色一变,皇上看在眼里,道:
“纪玉……”
玉贝勒忙哈腰低头:“奴才在!”
“有件事,要交给李侠士跟你去办。”
“是,请皇上示下。”
“请李侠土告诉你。”
李诗把五台所遇吴三桂的事说了一遍,听毕,玉贝勒惊抬头:
“有这种事……”忙又低头:“奴才有疏职守,奴才死罪。”
皇上道:“这不能怪你,这怎么能怪你。”
“谢皇上不罪之恩!”
“对于李侠土跟他那位朋友的研判,你认为怎么样?”
“奴才以为,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应该找吴应熊说话,他脱不了干系。”
李诗道:“贝勒爷认为什么时候行动好?”
“这种事不宜迟,最好连夜行动。”
皇上道:“那就连夜行动,李侠士,你们去办吧。”
皇上这句话,明显的表示,这件事,是以李诗为主,李诗躬身答应广是!”
出了御书房,李诗道:“请贝勒爷调用那个营一部分人手。”
玉贝勒冷冷道:“我没有想到,会跟你一起办事。”
李诗没说话,他不能说也没有想到;更不愿说是他的坚持。
玉贝勒问:“你看调用那个营的人手,要多少人?”
李诗道:“全凭贝勒爷做主。”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玉贝勒话声一顿,沉喝:“来人!”
夜色里,一名大内侍卫如飞而至,恭谨躬身:“贝勒爷!”
玉贝勒道:“传我令谕,侍卫营调派廿名人手,便服带刀,即刻到午门外候命。”
“喳!”那名大内侍卫领命如飞而去。
玉贝勒令出如山,当他跟李诗出了午门的时候,廿名侍卫营好手,已一色黑衣,各提腰刀,排列得整整齐齐,恭立等候。一见玉贝勒跟李诗来到,一名带队班领立即出列行礼。
玉贝勒一抬手,那名班领又退人列中。
玉贝勒有点显给李诗看的意味,他却不知道,不是他这个亲兄长李诗,他那里还有今天?
玉贝勒瞟了李诗一眼:“你可知道,吴应熊是什么身份?”
李诗道:“草民听说了。”
玉贝勒却不放松:“你听说了什么?”
“草民听说,他是位额驸。”
“不错,他是位额驸,对付额驸,可不同于对付一般人,尤其论起来,他还算是皇上的长辈。”
“全仗贝勒爷了。”
玉贝勒等的就是这句话:“走吧!”他先走了,李诗毫不在意,跟了上去。当然,廿名侍卫营的好手,整齐的跟在最后。
这儿是内城中的一座府邸,宏伟的座落在浓浓的夜色里,高大的门头两边挂着一对大灯,明亮的灯光下,蹲着一对石狮,就在石狮的旁边,一边各二的站着四名配刀的亲兵,由一名蓝翎武官带领看。
夜色里走来两个人,步履声惊动了蓝翎武官跟站门的亲兵,蓝翎武官向着两个人轻喝:“什么人,站住!”
两个人没有停,一个人说了话:“给我通报,纪玉求见额驸!”
京畿一带,沾着一个“官”字的,谁还能不知道纪玉?蓝翎武官忙迎上来,几步前就打下扦去:“末将有眼无珠,没看出是贝勒爷,给贝勒爷请安。”
玉贝勒道:“别客气了,给我通报去吧!”
蓝翎武官站了起来,有点为难:“禀贝勒爷,额驸已经安歇了。”
玉贝勒道:“我这时候来,还能不知道额驸已经安歇了,奈何我有急要大事,没办法,只有惊动额驸了。”
蓝翎武官更为难了:“这……”
玉贝勒冷然道:“你要是为难,我就只有硬闯去,亲自惊动他了。”
话落,他就要迈步,蓝翎武官忙道:“贝勒爷息怒,贝勒爷息怒,末将给贝勒爷往里通报,末将给贝勒爷往里通报。”
他打个扦,转身就跑,匆匆忙忙奔石阶,从侧门奔了进去。
玉贝勒冷冷一笑:“这种东西是这样,吃不住他,他是不会在乎你的。”
他像自言,但谁都知道,这是说给李诗听的。
李诗道:“是,大概皇上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玉贝勒没再多说:“跟我进去!”
他带着李诗往大门行去,站门的亲兵都知道是谁来了,再加上刚刚那一幕,谁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那一个还敢拦,只有乖乖的让记玉贝勒跟李诗进了大门,不只乖乖的,还得行礼。
玉贝勒跟李诗刚进大门,那名蓝翎武官已迎面跑了来,一见玉贝勒,忙又打扦:
“给您回话,总管已经往后通报了,您先请厅里坐坐。”
这时候,待客人大厅已经点上了灯,明亮的灯光把整个前院都照亮了。
玉贝勒道:“带路。”
“是!”蓝翎武官一声恭应,忙前行带路。到了大厅,石阶上快步迎下一名仆人打下扦去:“给贝勒爷请安!”
蓝翎武官也乘机打扦:“末将告退!”
玉贝勒道:“你去吧!”
“是!”蓝翎武官走了,走得飞快。
玉贝勒径自行人大厅;李诗当然跟着,那名仆人跟在最后。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人只认玉贝勒,李诗毫不在意,他认为那是必然的,要是在意这个,他也就不推荐玉贝勒了。
大厅里还没有落座,一名穿着长袍马褂的体面中年人匆匆进来,一礼:
“额驸请贝勒爷移驾后花厅坐。”
玉贝勒道:“我说呢,额驸总不会把我当一般客人看待。”他转身又往外走。
李诗当然跟上,可是他刚动,体面中年人抬手拦住:“这位……”
玉贝勒回过身来:“你弄错了,他不是我的跟班。”
他却没说李诗是究竟是何许人,说了多没面子。玉贝勒虽没明说,但却已知道这位并不是玉贝勒的跟班,既不是跟班,虽不知道是何许人,但是玉贝勒肯带着他走,这就错不了了。体面中年人忙收回手去,没再拦,领先出去带路了。
后花厅当然是在后院,也是接待不同客人的地方,一般客人是到不了这儿的。
后院,庭院深深,深不知有几许,长廊纵横,屋宇重重,气势丝毫不亚于亲王府。
如今的后花厅,灯火通明,里外站着好几名仆人,体面中年人陪着客人一到,纷纷躬身低头。
厅里坐定,仆人们刚献上茶,屏风后转出了个中年人,穿得很整齐,可是看得出还带点睡意,中年人长得很白净,长眉细目,胆鼻方口,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玉贝勒站了起来,李诗当然跟着站起。
白净中年人眉锋微皱,似乎有点不痛快:“纪玉,什么事非这时候来见我?”
玉贝勒淡然道:“我不得已,吵了额驸的觉,请多包涵。”
他没说是什么事,许是认为还没到时候。
白净中年人也没继续问,许是也不在意,抬手道:“坐!”
他坐了下去,玉贝勒、李诗跟着坐下,这一坐,白净中年人发现李诗:
“这位是……”
既然是跟玉贝勒一块儿来的,又同坐在这后花厅里,应该够格称“位”了。
玉贝勒望李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告诉额驸吧!”
李诗欠身道:“江湖草民李诗,奉旨跟随贝勒爷来见额驸。”
这么说,玉贝勒很满意。白净中年人却一怔:“奉旨……”忽又一怔,凝目望李诗:
“江湖……前不久,有位江湖李侠士李豪,据说是西郊李家后人,在擒杀鳌拜行动中,有大功于皇家,跟阁下有什么渊源?”
李诗道:“正是草民,李诗是草民的本名。”
白净中年人忙站了起来:“原来就是……失敬,不是阁下,皇家没有今天,早想拜识,只可惜,一直无缘识荆,今日有幸拜识,足慰平生,足慰平生了。”
李诗忙也站起,自是免不了一番谦逊,两个人这一来一往,玉贝勒坐在那儿可难受了,鳌拜谋篡,他是第二男主角,白净中年人这一提,或许无心,可是玉贝勒他怎么不难受。
只听他道:“好了,两位坐吧,谈正事要紧。”
白净中年人跟李诗坐下,白净中年人道:“我正要问,两位奉旨前来,是……”
玉贝勒冷望李诗:“你清楚,还是你说吧!”
这不是好意,这是让白净中年人知道,告密的是李诗,不是他。
不知道李诗想到这一点没有,他表现得毫不在意,把‘五台’‘文殊院’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听之后,白净中年人脸色连变,李诗把话说完,他又脱口急叫:
“会有这种事……”
李诗道:“不错。”
“我不相信……”
“这是实情。”
“怎么会,怎么会……”
玉贝勒冷冷道:“谁知道。”
白净中年人转脸望玉贝勒:“纪玉,皇上以为……”
“平西王居心叵测。”
“不,不可能……”
“‘五台’事怎么解释?”
“我不信,有什么凭据?”
玉贝勒转望李诗。
李诗毫不犹豫:“人都放走了,没有凭据,不过额驸若是要证人,倒是可以找到很多。”
“证人算什么,证人可以买通……”
玉贝勒变色道:“额驸这话什么意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非朝廷嫌家父功高震主,打算削藩……”
玉贝勒喝道:“额驸,你说话小心!”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干脆明说你们的来意吧。”
“很简单,请额驸走一趟‘宗人府’,说出那些人是从那儿来的,平西王的居心究竟何在。”
“你似是要抓我……”
“也可以这么说。”
“你们凭什么,拿证据来!”
“你可以进宫找皇上要证据。”
“我那儿都不去,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既然这样,那你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玉贝勒霍地站了起来,李诗忙站起道:“贝勒爷,请等一等。”他拦住玉贝勒,转望白净中年人:“额驸还是屈驾到宗人府走一趟吧!”
白净中年人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拦住纪玉,能说出些不一样的呢,原来不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你们拿我当三岁孩童。”
李诗还想再说,玉贝勒吼道:“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要再跟他罗嗦了。”
他就要冲向白净中年人,只听屏风后传来一声娇喝:“纪玉,站住!”
玉贝勒收势停住,屏风后一前二后转出三个女子来,后面两个,是两个年轻旗装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丫头。前面那位,三十岁上下,也是一身旗装,雍容华贵,自有摄人气度。
玉贝勒躬下身去:“纪玉给格格请安!”
李诗知道来的是谁了,也知道这位格格跟纪翠那样的格格不一样,纪翠是和硕格格,这位可是一位堂堂的固伦公主,他也躬了身:“草民李诗,见过格格!”
“大胆!”中年旗装女子冷怒道:“你不过是个江湖百姓,见我是这么见的?”
一根筷子吃藕,挑眼儿了,在这节骨眼儿上挑眼儿,她的用心就不难明白了。
李诗可没让她吓住,淡然道:“格格明鉴,草民在禁宫大内见皇上,也是这样……”
“胡说……”
“草民说的是实情,格格要是不信,可以派人进宫去问!”
“我谁也不派,什么也不问,就算真有这种事,那是皇上宠你惯你,这儿是额驸府府,不是禁宫大内,我可不宠你惯你,等一下咱们两帐并一,一块儿算。”
李诗欠身,没说话。
中年旗装女子转脸向玉贝勒:“我在屏风后听了半天了,皇上他究竟想干什么,除掉这些老人,一个连一个,最后一个不剩,一个不留。”
玉贝勒对中年旗装女子,却有几分尊敬:“请格格说话小心。”
“难道我说错了么?鳌拜是头一个,杀鳌拜还有得说,证据确凿,皆曰可杀,现在居然杀到自己人头上来了,我们怎么了,招谁惹谁了,谁的面子都不看,总得看我的面子,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臣子,你纪玉翅膀长硬了,成气候了,到这儿来大呼小叫,耀武扬威,还硬要抓人,忘了你到了什么地,忘了这儿还有谁了。”
玉贝勒微扬眉:“格格……”
“格格?”中年旗装女子冷笑:“你还知道我是谁,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平西王居心叵测,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是纪玉说的。”
“就算平西王居心叵测,要找你找上平西府去,到我额驸府来干什么?”
“格格明鉴,皇上微服出京,行踪极为秘密,平西王府远在云贵,怎么会知道,宫里以为额驸……”
“没什么,皇上什么时候出的京,上那儿去了,我们一概不知道,凭什么指我们泄露,有什么证据?朝廷文武百官这么多,要是我额驸知道,又怎么见得别人就不知道。”
真说起来,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管怎么说,这位难斗难缠。
玉贝勒道:“格格,额驸进出宫禁要比别人容易得多,这一点文武百官就不如他,宫里的消息,谁有他灵通,再加上他是平西王的长子……”
中年旗装女子怒笑:“这都是想当然耳,拿得出证据么?进出宫禁的是我,不是他,难不成你指我泄露禁宫机密!”
李诗听得心头为之一跳。
玉贝勒则忙道:“格格明鉴,纪玉不敢……”
中年旗装女子怒笑接道:“要说父子之亲,纪玉,你跟鳌拜沾不上一个亲宗的边儿,你不是照样背叛皇家,倒向鳌拜么?”
玉贝勒脸色大变,大叫道:“格格……”
“你给我住口,像你这么样一个人,不知道托了谁了福,侥幸保住身家性命,又凭什么跑到我额驸来,指我们有异志贰心。”
厉害,是真厉害,一下正中要害,玉贝勒白着脸叫:“格格,纪玉是奉旨……”
“奉旨,奉谁的旨,当年我就怕有今天这种莫须有,不原招吴家这个额驸,太皇太后曾经亲口给我保证,不管将来吴家怎么样,罪不及额驸吴应熊,你先去进宫问清楚,再到我额驸府来。”
玉贝勒一听这话傻了眼,如果太皇太后真有这么一道懿旨,只凭现在这位皇上的旨意,还真动不了这位额驸吴应熊。让人家击中了要害,情势一下子倒转,偏又不能反击,这下玉贝勒够难堪的,也够难受的,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上很快见了汗。
中年旗装女子冷冷一笑:“时候虽然不早了,我们还能睡一会儿,你们可以滚了…”
一顿,冷喝:“赶他们出去!”
伸手拉起了白净中年人:“咱们走!”
眼看这趟要白来,不但白来,还受尽了屈辱,玉贝勒简直要吐血。
忽然——
“格格请留驾片刻!”李诗说了话。
中年旗装女子猛然回身:“你想干什么?”
“敢问格格,格格当年招额驸,不知道是先皇帝主的婚,还是太皇后主的婚?”
“多此一问,当然是先皇帝主的婚。”
“这草民就不懂了,当时既是太皇太后在,为什么不由太皇太后主婚?”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先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
“不是草民装糊涂,也不是草民不懂,皇上管的是朝廷政事,格格招额驸,这是皇家家务……”
“朝廷政事也好,皇家家务也好,都得听皇帝的。”
“太皇太后没有不高兴么?”
“你真是个百姓,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多少年来,历朝历代,皇律也好,家法也好,皇后、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小事可以说说话,大事还是要听皇上的。”
“原来如此,多谢格格明示,那么草民就敢请格格看样东西了。”
他探怀取出了那把匕首,灯光一照,真是金光闪闪,霞光万道。
玉贝勒立即跪了下去:“奴才纪玉,叩见先皇帝。”
中年旗装女子讶然惊叫:“先皇帝的宝匕!”
李诗道:“格格认得最好。”
中年旗装女子忙拉白净中年人跪下,他俩一跪,额驸府的下人都跪下了。
李诗道:“格格,额驸请起,贝勒爷也请起。”
中年旗装女子、白净中年人、玉贝勒,还有额驸府的那些下人都起来了。
中年旗装女子惊异的道:“你一个江湖百姓,那来的先皇帝宝匕?”
“先皇帝所赐,要是没有这把匕首,草民一个江湖百姓,凭什么管皇家朝廷事?这也就是为什么草民见皇上不行大礼的道理所在,格格应该不会再怪罪草民无礼了吧?”
“你此时此地请出先皇帝这把宝匕来……”
“草民是想请教格格,凭这把宝匕,贝勒爷跟草民,管得了管不了眼事?”
中年旗装女子脸色大变,没有说话。
“格格、额驸请坐。”
中年旗装女子跟白净中年人像没有听见,都没有动。
“格格!”
中年旗装女子定过了神:“先皇帝宝匕当面,我们不敢。”
李诗当即把那匕首又藏入怀中,中年旗装女子跟白净中年人这才坐了下去。
“格格,请恕草民直言,额驸已是皇家人,皇家更是格格的根本啊!”
“你什么意思?”
“皇家在一天,格格你在一天,一旦没有了皇家,也就没有格格你了。”
“你、你何妨明说?”
“格格,你不能害自己的娘家。”
“你胡说!”她就要往起站,可是,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又收势,坐了下去。不错,她想起了那把匕首。
“格格,草民有没有胡说,您自己明白,也许,您只是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中年旗装女子脸色一变,旋即摇头:
“不,不可能。你不要想套我……”
“格格,您出身皇家,先皇帝跟当今,都是您的亲人,难道您愿意让亲人把江山拱手让人?”
中年旗装女子脸色大变,良久,她才颓然道:
“好吧,算我让你说动了,我在宫里听说皇上轻车简从,微服上五台去了,回来告诉了额驸,这不算什么啊!”
白净中年人脸色变了:“你……”
中年旗装女子道:“咱们是夫妻,这些话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好怕人知道的,除非……”
李诗道:“除非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额驸又告诉别人了。”
白净中年人忙摇头:“不,我没有告诉别人……”
李诗道:“先前额驸还说,根本就不知道呢,是不是?”
白净中年人脸色又一变:“我真没有告诉任何人。”
李诗忽然转话锋:“好吧,我问句别的,额驸有没有养鸽子?”
白净中年人未加思索:“有。”
随即脸色又一变。
“额驸不要后悔,要是额驸明明养着鸽子而不承认,连格格都会怀疑您。”
白净中年人没说话。
“额驸养了多少鸽子?”
“三对。”
“那不多,额驸养的鸽子,是那里来的?”
“朋友送的。”
“额驸养鸽子是做什么用的?”
“玩赏。”
“鸽子每天得放飞一阵,额驸是自己放,还是交给下人放?”
“他们放我不放心,我都是自己放。”
“要是草民没有料错,额驸养鸽子不是为玩赏,而是为飞鸽传书,送额驸鸽子的,也不是额驸的朋友,而是平西王府派驻在某处的那些人,额驸,草民说的对不对?”
“你……”
白净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李诗道。
“自作聪明,一派胡言!”
李诗望中年旗装女子:“格格,当初额驸朋友送来的鸽子,是三对么?”
中年旗装女子忙点头:“不错,是三对。”
“额驸每天定时放鸽子么?”
“不,额驸不是每天放鸽子……”
“对,这种鸽子不能放,一放它就不回来了。”
白净中年人脸色又变了。
“要是我没有料错,额驸养的鸽子,已经不是三对了,不是少了一只,就是少了一对,对不对?”
“对!”中年旗装女子点头道:“听额驸说,他前两天放一对,就没回来。”
李诗额驸道:“额驸,草民请教,这些都怎么解释?”
白净中年人白青脸怒道:“我还是那句话,自作聪明,一派胡言。”
“额驸,到了宗人府也是要说,额驸为什么不选择草民这种客客气气,还把额驸当额驸的问话。”
白净中年人没说话。
“额驸,你也是将门虎子,怎么敢做而不敢当?”
白净中年人双眉一扬,似乎要动。李诗的右手适时搭上他的肩头:
“额驸,不要激动,请坐!”
白净中年人一怔,面有惊怒色:“你……”
李诗淡然道:“额驸以草民的情形,这应该不算什么,是不?”
白净中年人脸上的惊怒之色没有了,一句话没说,坐了下去。
“这才是。”李诗道。
白净中年人说了话:“李诗,你也是汉人。”
玉贝勒惊喝:“大胆!”
李诗道:“额驸,不错,我是汉人,但是请额驸自问,贤父子这是为了所有的汉人么?”
中年旗装女子一脸惊容:“额驸,难道你真……”
白净中年人大声道:“汉人的做皇帝,把满清逐回关外,不是为了所有汉人是为什么?”
玉贝勒勃然变色:“大胆!吴应熊……”
李诗抬手挡住玉贝勒:“贝勒爷……”
玉贝勒道:“你敢拦我,他该死……”
“他该死,那也该由宗人府来判……”
“李诗……”
“贝勒爷,难道草民说不得这话?”
玉贝勒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没再说话。
白净中年人这一句话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中年旗装女子惊得面无人色:
“吴应熊,你、你、你……我皇家待你们父子不薄啊……”
白净中年人道:“一样,要不是当年家父带你们人关,你们也不会有今天。”
“好好好。你父子犯了大罪。你还敢……”
“住口,什么叫大罪,我父子不过是想取回原本就属于自己 的,你们敢动我试试看,马上就叫你们西南半壁不保。”
中年旗装女子惊得站立不稳,一晃后退,两个丫头连忙扶住。
玉贝勒道:“李诗,你听了?”
李诗道:“贝勒爷,草民听见了,吴额驸这样,只是让宗人府在审判他的时候,加重他的罪而已……”
转脸向白净中年人:“吴额驸,请告诉我们,送您鸽子的朋友们,驻扎在什么地方?”
白净中年人没说话。
“吴额驸……”
“你多此一问。”
“额驸什么意思?”
“你想我会说么?”
“吴额驸,草民刚说过,把你送到宗人府,你还是要说。”
“未必。”
“额驸要不要试试?或许不必把你送到宗人府,只把你交给贝勒爷,你就会说了。”
玉贝勒叫道:“对,把他交给我,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作势欲往前。
白净中年人惊喝:“纪玉,你敢!”
“住口,纪玉是你叫的?”玉贝勒就要上前。
“纪玉。”中年旗装女子突然叫了一声。
玉贝勒停住了:“格格。”
中年旗装女子悲望白净中年人:“应熊,你就都说了吧,我进宫去求皇上,免你死罪……”
“住口!”白净中年人怒声道:“你把我当谁了,我吴应熊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中年旗装女子流泪道:“应熊,你我毕竟多年夫妻啊,难道你一点情份都不顾吗?”
“我……”
中年旗装女子痛哭:“应熊,我固然不能不为皇家着想,可是我也不能没有你啊…”
白净中年人沉默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好吧,我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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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中年旗装女子又哭出了声:“应熊,谢谢你……”
“我只知道他们驻扎在张家口……”
“张家口什么地方?”李诗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
玉贝勒道:“那有这种事!”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玉贝勒又要上前。
“纪玉,非得这样不可么,不能看我的面子?”中年旗装女子悲声道。
“格格,他们父子要叛……”
“我知道,可是他总是我丈夫,纪玉,人非圣贤,都会犯错。”
这句话玉贝勒懂,他不说话了。
“不要紧。”李诗道:“只要有额驸的信鸽,不愁找不到地方。”顿一顿,道:“贝勒爷,麻烦把带来的人叫进来吧!”
玉贝勒走到厅门口,喝道:“来人!”
随听衣袂飘风声响动,从夜空中落下,然后玉贝勒带着四名黑衣人走了进来。
李诗向着白净中年人道:“额驸,请派个人去把您的信鸽抓来吧。”
白净中年人望长袍马褂体面中年人:“吴江,你去一趟吧!”
长袍马褂体面中年吴江答应一声要走。
李诗道:“等一等!”他叫住了吴江,然后向玉贝勒:“贝勒爷,请派两个人跟这位去一趟。”
玉贝勒一指四个黑衣人中的两个:“你们两个去。”
两个黑衣人躬身答应。
李诗道:“信鸽共是两对,小心了,绝不能让飞走一只。”
玉贝勒也知道严重性,道:“事关重大,千万小心,飞走一只,我唯你们是问。”
两名黑衣人再次躬身答应,然后跟着那个吴江出厅而去。李诗向中年旗装女子:“格格,贝勒爷跟我,必须要带额驸进宫,格格要是想去,可以跟着一起去。”
中年旗装女子道:“我要去,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格格,要不要准备准备?”
“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额驸呢?”
“也是一样。”中年旗装女子道:“不会怎么样,不必准备,会怎么样,准备又如何!”
李诗没再说什么。
吴江带着两个中年人回来了,两个黑衣人各提着一只藤编的方型笼子,里头各一对信鸽,雪羽金睛,一看就知道是异种健翅。
李诗道:“贝勒爷,咱们走吧!”这是李诗够意思的地方,他总把“重头戏”让给玉贝勒,除非必要,否则他不会站到前面来,只不知道玉贝勒能不能领会了。
玉贝勒向中年旗装女子微欠身:“格格,纪玉把吴额驸带走了。”
中年旗装女子含悲点头:“带走吧,我跟你们去。”
玉贝勒向两名黑衣人一示意,两名黑衣人走到了白净中年人两边,白净中年人一言不发,站起来往外行去,中年旗装女子带着两个丫头跟了去。玉贝勒带着两个提信鸽黑衣人跟在最后,不,跟在最后的应该是李诗。
出了后花厅,望着厅外的黑衣人,玉贝勒发了话:“你们留下,严禁任何人进出。”
十几名黑衣人森然恭应,李诗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提醒玉贝勒呢。
深夜进了宫,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李诗跟玉贝勒先见皇上,由玉贝勒先向皇上禀奏经过,当然,皇上很满意:“问出来,那些人的驻扎地在张家口?”皇上这是问李诗。
“是的。”
“吴应熊也不知道在张家口什么地方?”
“是的。”
“可信么?”
“不管可信不可信,只要有信鸽在,到张家口一放信鸽,不愁找不到他们驻扎的地方。”
皇上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你一趟。”
李诗微一怔:“草民?”
“纪玉得留在京里办这件事,除了你跟纪玉,怕别人办不了,你原从张家口来,张家口你熟?”
“可是草民不能离京。”
“谁说的,五台你都去了。”
“那是追随皇上左右保驾。”
“现在是我请你去办事,一样。”
“草民斗胆,不一样。”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离我太远。”
李诗没想到皇上会当着玉贝勒这么说,他只好承认:“是的。”
“不要紧,有纪玉在,你尽可以放心。”
李诗更没想到皇上会当着玉贝勒这么说,可是他当他看到玉贝勒听了这句话,脸上浮现的奇异、复杂表情时,他明白了,这是皇上以仁德感他人的又一次应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且已经收了效。他没有多说什么:“是,草民遵旨。”
皇上脸上有了笑意,欣慰的笑意:“你要带多少人,需要什么,告诉纪玉。”
“草民只要一匹健骑,一些干粮饮水。”
“好。”皇上点头。
玉贝勒道:“什么时候要?”
“事不宜迟,草民打算连夜启程。”
“我交待马上办。”
玉贝勒向皇上行个礼,退出了御书房。
皇上向万顺和:“给李侠士带些银子。”
“是!”
万顺和恭应声中也退了出去。
李诗没说什么,因为没钱办不了事,他需要银子,“白记骡马行”没了,他没有收入,这一阵子的用度,是当初押车回来身上剩的,一个人省吃俭用,勉强了。
万顺和办事快,很快就捧了一包银子来,看样子有好几封。
李诗道:“用不了这么多。”
“李爷。”万顺和道:“万岁爷让准备些银子,提醒了我,不少日子了,您是怎么过的?”
皇上一怔:“万顺和,不是你说,我都忘了,要这么说,这些太少了……”
李诗忙道:“不,草民不能……”
皇上道:“李侠土,您怎么过?”
“草民这一阵子没工夫,等稍微闲下采……”
“不管忙闲,日子总得过,皇家把你困在京里十年,你管的是皇家事,我皇家怎么能不管你的用度!”
“可是草民……”
“你这不算吃粮拿俸,你这只是做事换取酬劳,仍然不占官。”
“皇上……”
“李侠士,你总要让我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你总要让我心安。”
皇上一脸诚恳,甚至有点激动,李诗实在不好再说什么,道:
“皇上的恩赐,草民领受,但是草民斗胆,请只此一次。”
“这不是什么恩赐,这是你应得的,只此一次,你以后怎么办?”
“那是草民的事,请让草民自己想办法。”
皇上还待再说,万顺和道:“万岁爷,就是这么说吧。”
皇上看了看万顺和,没再说什么了。万顺和双手把银子递给李诗,李诗接了过去。
玉贝勒进来了,向皇上行个礼,转望李诗:“马匹、干粮、饮水都准备好了,就在午门外等候。”
李诗道:“有劳贝勒爷了。”他向皇上一礼:“草民告退。”
皇上道:“万顺和,派人送李侠士出去。”
万顺和应声跟了出去。
皇上望玉贝勒:“吴应熊人呢?”
“回皇上的话,吴应熊由大内侍卫押着,现在殿外候旨。”皇上要说话,玉贝勒接着又是一句:“启禀皇上,格格也进宫来了。”
皇上眉锋微一皱,玉贝勒道:“奴才斗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格格无辜,就有错,也是无心之过,所以奴才跟李诗都没有拦她。”
“纪玉,连我都称呼一声李侠士。”
“是,奴才记得了。”
“让格格先来见我吧。”
“是!”
玉贝勒立即转身向外:“皇上有旨,固伦公主静怡觐见。”
立即,外头一声声传呼出去。夜静了,禁宫里夜更静,那——声声,划破宁静,传出老远。
李诗一人一骑抵达了张家口,玉贝勒给他准备的这匹坐骑还真不错,蒙古种的健骑,干粮、食水也带的很充足。到了张家口,他先找客栈,他不能不先找客栈,长途跋涉,人乏马困不说,就是鞍旁藤里的两对信鸽,也颠得七荤八素,要是不先作歇息,恢复一下,恐怕飞都飞不起来,还能找什么老巢?
李诗找的这一家客栈,近马市,也就叫马市客栈。马市一带,是张家口各种生意聚集的地方,客栈、饭馆、酒馆、茶馆尤其多,在这一带进出的人品流也杂,只不过现在不是马市期间,进出的人不多。
住店的客人带着信鸽,又是长途跋涉而来,让人看了不免诧异,但客栈上自掌柜,下至伙计,都是见过各色人等,眼皮子极宽人,人家都装没看见。
坐骑牵去别院上草料去了,人住进了二进院子的北上房,李诗笼子放在墙角,让鸽子好好静一静,恢复恢复。
鸽子要静,人也要静,可是李诗刚洗过脸,热茶还没有喝一口呢,他就发现刚住进这二进后院东厢房的客人有点可疑。
客人是个中年人,看样子是个生意人,没什么扎眼的地方,就是在他洗脸的时候住进来的。可是他清晰的记得,这个客人在他适才刚到马市的时候,抱着胳膀斜靠在街旁一处廊檐下,嘴里还叼根草梗儿,一付吊儿郎当的样子,十足的本地混混。既是本地混,住进客栈干什么,这不是冲他李诗来的是什么?李诗他不过刚到张家口,尽管以前来过这儿,可是在这儿他也算人生地不熟,怎么会他一到就有人冲他来了?是他多心还是怎么?难道会是消息已然走漏,吴三桂的人已经有所防备了?
会么,消息可能走漏么?不,就算消息走漏,也不可能这么快,两地传递消息最快莫如信鸽,就算还另有信鸽,他是连夜动身,大黑夜里信鸽又能往那儿飞,再退一步,等天亮以后再放信鸽,那就不见得能比他蒙古种的健骑快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混混又是那一路的?既然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来路,李诗只有暂时不动声色,而暗中留意。
那混混自住进东厢后,就两扇门紧闭,一直没再露面,李诗干脆也关起门来睡觉。
晚饭时候到了,马市客栈在前头兼营饭馆,李诗起来上前头吃饭去了。他从院子过,到了通往前头的亮门,他听见东厢开门了,也听见那混混跟着他往前来了,他装不知道。到了前头饭馆,他挑了一付面里的坐头坐下,刚坐下,那混混从后头过来了。
李诗还是还是装没看见,他移开目光,抬手招呼伙计。
混混往李诗坐处看了一眼,扭头又回后头去了。
李诗有点明白了,他向已经过来的伙计道:“我忘了拿东西了,待会儿再点吧。”
他站起来往后行去,到了月亮门,他没马上往前走,他站在那儿先看,东厢门关着,关得好好的。他住的北上房,门却虚掩着,他记得,刚出来的时候门是关好的。
他放轻步履,疾快的走了过去。到了房门口,轻轻推开门,混混背向外,正在炕前翻他的行李。
李诗他淡然道:“要帮忙么?”
混混吓一跳,霍然回身,看见了李诗,他腾身跃起,飞也似的扑向窗户。
李诗跨步横挪退出廊下,堵在窗前。砰然一声,混混把扇窗户撞落了地,人跟着窜了出来,一个翻滚跃起来就想跑,眼前没路,有个人站在那儿堵住了路。混混急了,一拳捣向李诗心窝。
这简直是班门弄斧,孔夫子门前卖文章。李诗抬手就扣住了混混的腕脉,混混痛呼一声,龇牙咧嘴不动了。
窗户撞落了地,这一声不小,前头的人听见了,跑过来看,一下子就是一大堆。
混混马上叫了起来:“各位乡亲,这个外地来的人打人。”
“李诗从他怀里摸出一封银:“真是恶人先告状,我还没打你呢,至于我为什么抓住你,这就很明显了。”
“胡说,这银子是我的,你有什么凭据说是你的。”
李诗把封底向上,银封盖着两个朱红的小印,他道:“这是官银,你在那个衙门当差呀?”
混混脸上变了色,没话说了,看热闹的马上低低议论。
李诗又道:“你可知道,偷盗官银是什么罪么?”
混混忽然大声道:“你可别含血喷人,我在‘城防营’当差。”
“呃?你在‘城防营’当差?”
“当然。”
“冒充官兵,可又是罪一条啊!”
“不信你去问问。”
“可以问,应该不假。”
只听混混又道:“麻烦那位给跑趟城防营,找……”
找谁他还没说出口,忽听:“让开、让开!”
看热闹的忙向两边让去,三个穿着整齐,跨着腰刀的城防营兵,一前二后的从看热闹的人后走上前。
混混像碰上了救星,忙道:“兄弟们,快来救我!”
前面那营兵道:“怎么回事,这是?”
混混道:“这个外地来的说我偷他银子,还说那是官银,我告诉他我在城防营当差,官银是我的……”
那营兵不等混混话说,便望着李诗道:“没错,他在城防营当差,银子是我们大伙儿刚关的饷。”
李诗又把银封底翻向前:“你们认字么?”
那营兵道:“废话!”
“你们过来认认封底这个印。”
三个营兵同时上前,俯身一看,前头营兵脱口惊呼:“内务府!”
谁不知道这个衙门在那儿,是管什么的?看热闹的立即哄然议论,不由后退。
三个营兵跟混混都白了脸,前头营兵道:“您是……”
“不必问那么多,只告诉我,银子是不是你们的?”
“不是,不是!”
“这个人在你们城防营当差么?”
“不是,不是!”
“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你们城防营平日的作为了,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罪么?”
“小的们该死,小的们该死……”三个营兵几乎要跪下了。
“我出门在外,不想惹事,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
李诗手微一带,混混站立不稳,一晃向着三个营兵倒去。三个营兵忙伸手扶住,什么也没敢多说,也没敢多停留,架着混混走了。
没什么热闹好看了,看热闹的人散了,往前去了。
李诗进屋去把银子都揣在怀里,又往前去吃饭去了。
这下谁都知道他是个有来头的了,一顿饭吃完,伙计说掌柜的交待了,硬是不要他的钱。这怎么行?李诗说什么也要给,最后是恭敬不如从命,掌柜收了他的钱。在掌柜带伙计陪笑哈腰相送下,李诗回到了后头。
天已经黑了,进屋先点灯,灯一点上,李诗傻了,墙角的藤笼子不见了,也就是说,两对信鸽都不见了。鸽子丢了不要紧,这东西丢了要命,给留下一只也好,居然是一只不剩。
信鸽丢了,上那儿找他们的老巢去?一路上,人、马都可以不吃木喝,四只信鸽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怕它们病,更怕它们死,现在……
这怎么办?谁弄去了?李诗一口吹灭了灯,转身扑了出去。
李诗的行动有多快?片刻之后他到了城防营,营门口有站门的,一个小武官带着四个营兵,他找上了小武官:“请问一下,刚刚是不是有三位贵营的弟兄,带一个百姓回来?”
小武官两眼一翻:“你是干什么的,问这干什么?”
本来嘛,不认识你是谁,又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告诉你?”
“那个百姓,是我交给贵营三位弟兄带回来的。”
“你?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是内务府的,出来公干。”
“内务府的?”小武官打量了李诗的一身穿着,实在不像:“有什么凭据,证明你是内务府的?”
李诗没凭据,取出那把宝匕来,这么个比芝麻还小的小武官恐怕根本不认识,怎么办?
李诗取出了银封,让小武官看封底的印:“这是内务府的银封……”
小武官藉着营门口大灯笼的灯看了看,道:“是内务府的银封没有错……”
“那……”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找贵营那三位兄弟跟他们带回来的那个百姓。”
“我没有看见有那三个带回来个百姓。”
一名营兵忽然道:“三个结伴回营的,只有……”
小武官立即截了口:“没人问你,不要多嘴。”
“那名营兵马上闭嘴不说了。李诗觉得不对,忙道:“这件事很紧急,很要紧……”
小武官摇头道:“那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这些银封不是偷来的。”
“要是你有这个怀疑,你早把我抓起来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不想抓你?”
“你就不怕弄错了,惹祸上身?”
“我……”
“别多说什么了,快告诉我,要不就让我见你们营官,还得快!”
小武官冷冷一笑摇了头,还没有说话,事情紧急,李诗没那个耐性了,抬手搭上了小武官肩头,扣住了小武官的“肩井”:“说不说?”
小武官惊怒:“你……”
李诗五指微一用力:“快说……”
小武官难受了,身子矮下半截,龇牙咧嘴,额上见汗。
四个营兵要拔刀,李诗道:“谁敢动?”
小武官也忙道:“不要动,不要动!”四个营兵没敢动,小武官又道:“我没看见,我真没看见。”
李诗一指刚才说话那营兵,他刚才怎么说的?”
小武官忙道:“王得顺,你说!”
那营兵道:“我只是说,刚才三个结伴回营的,是咱们哨里的丁大德、王来福、刘三海。”
李诗道:“他们人呢?”
那营兵道:“在营里。”
李诗一推小武官:“带我进去找。”
小武官忙道:“不行,我不敢……”
“怎么说?”李诗五指又要用力。
小武官忙道:“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李诗向四营兵:“你们四个,最好别离开岗位,也别大惊小怪,否则是给他惹麻烦。”推着小武官进了营门。
还好是这时候来,天黑,在外头走动的人少,偶而碰见几个,见李诗手搭在小武官肩上,以为李诗是小武官的朋友,谁也没在意。东弯西拐了一阵,来到一排营房前,里头有灯,也有人进出,小武官道:“这几就是我们‘哨’。”
李诗道:“叫他们出来。”
小武官立即扯着喉咙叫:“丁大德、王来福、刘三海。”
只听营房里有人问:“谁呀?”
小武官道:“出来一下,有人找。”
很快的,从营房里出来三个人,号衣都脱了,可是李诗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那三个人。三个乍从里头出来,一下子还看不清楚人,走在前头的一个还问:“谁呀?”
李诗道:“我。”
那三个看清楚了,脸色一变,前头一个向小武官:“管带,这个人你认识?”
小武官忙摇头:“我不认识!”
“那三个里前头一个道:“我们也不认识……”
李诗知道不对了,跨步上前,另一双手一把抓住了那头一个:“你怎么说?”
另两个叫了起来:“来人哪,来人哪,有人闯营闹事,有人闯营闹事……”
这一嚷,这个营房里的都出来了,附近营房的也出来了,刹时,黑压压的一片人,围成了一圈圈。
有人叫:“这是干什么,这还得了,抓起来!”
一片呼喝,周围的人要动,李诗两手同时用力:“谁敢动,不要他们俩了?”
那两个,杀猪似的大叫,这一叫,还真怕人,没人敢动了。
随听有人沉喝:“什么事,让开、让开!”
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壮汉,排开众人到了前头,众人纷纷后退,还都叫:
“哨官、哨官!”
原来是“哨官”来了。
(清初兵制,十人为一棚,设管带一人,百人为一哨,设哨官一人,五百人为一营,设营官一人。)
小武官立即苦着脸叫:“哨官……”
哨官自有哨官的威严,那哨官大马金刀的一站,沉着脸向李诗:
“你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李诗道:“你是这一哨的哨官?”
“你跟谁你呀我的?”
“我来自京里的内务府。”
哨官一怔,不发官威了:“内务府?”
李诗随把客栈的事说了一遍。他刚说完,被他抓着的那三个里的一个就叫:
“哨官,别听他的,我们根本不认识他,连儿也没见过他……”
小武官也说:“他身上的内务府银封,怕是偷来的……”
“对、对、对,一定是,一定是。”
哨官冷冷一笑:“把你身上的银封,拿出来我看看!”
李诗道:“别让你的人跑了。”
哨官道:“你放心,我只担心你跑了。”
李诗松了小武官跟那一个,他们两个立即退入了人群。
围观的人有人想趁这时候动手,哨官抬手拦住。
李诗从怀里取了一封银,递了过去。哨官接过一看,抬眼道:
“这并不能证明你就是内务府的,我的这个管带说的不错,这些银子,说不定是你偷来的。”
他话声方落,李诗已到了他面前,右掌抓住了他的脖子,左手拿回了那封银子:
“有你这样的哨官,那就难怪有他们那样的部属了。”
周围立即骚动,但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哨官脸都憋红了,哑着嗓子问: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李诗道:“没奈何,我只有见你们营官面,再不成,我不惜杀人……”
“谁敢杀人?”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
“营官、营官……”叫声四起,人往两边退,一个穿着整齐,约摸五十上下的瘦削小胡子走了过来,到众人之前站住。营官毕竟是营官,营官比哨官还有威严,当然了,一定经历过不少大阵仗。背着手往那儿一站,两道锐利目光直逼李诗:“你说你是内务府的?”
“不错。”
“好,我刚从‘禁旅八旗’调到张家口来,京里的事我还算清楚……”
“好极,你知道玉贝勒?”
“没人不知道玉贝勒。”
“你听说李豪这个人?”
“当然听说过。”
“你知道他凭什么在京里通行无阻,管尽皇家事?”
“听说他蒙先皇帝恩赐一把宝匕……”
“这就对了。”李诗从怀里取出了那把匕首。
营官一见大惊:“你、怀就是那位……”
“不错,我就是那个李豪。”
营官砰然一声跪下了地,他这·一跪,马上四周黑压压跪下了一片。
李诗收起了匕首,道:“营官请起。”
营官起来了,上前扬手就给哨官一个耳括子,打得哨官直叫:
“启禀营官,属下不知道……”
李诗松手放了他,哨官也顾不得揉脖子,转过身去就叫:
“丁大德、王来福、刘三海,给我滚出来!”
那三个,低着头乖乖的从人丛中出来了。
哨官道:“现在你们怎么说?”
那三个,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了。
“你们害苦了我。”
哨官骂了一句,上前一阵拳打脚踢,那三个还是没敢吭一声。
哨官道:“这个李爷交给你们的那个人呢?”
为首的丁大德嗫嚅了半天才道:“放了!”
“放了!”哨官叫一声,扬手又要打。
营官一声怒喝:“竟敢循私纵放人犯,简直胆大妄为,把他们三个给我押起来!”
哨官一声恭应,就要指挥抓人。
李诗道:“等一等。”他拦住了哨官,问丁大德:“你们认识那个人,是不是?”
丁大德点了头:“是。”
李诗向营官:“麻烦派个人押着他,带我去找那个人。”
营官答应一声,指着哨官道:“他们都是你‘哨’里的,你押着他去。”
哨官连忙答应。
李诗道:“营官,我出京是有公干,请晓谕所属,不要外泄我在张家口出现的事。”
营官欠身答应。
李诗向哨官:“咱们走吧!”
夜色更深了,哨官押着丁大德到了这一家门口时,大街、小胡同几乎已经没有别人了。
丁大德怯怯的指了这一家:“就是这儿了。”
这一家,小门小户,两扇窄门上的油漆,都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看样子不怎么样,本来嘛,混混家还能怎么样。
李诗道:“叫门。”
丁大德上前叫门,叫没两声,随听里头传出了男人话声:“谁呀?”那混混的话声。
丁大德道:“我。”
“呃,丁大哥。”
耳朵还不错,一听就听出是丁大德来了。门声响动,门开了,一个人当门而立,藉着里头射出来的灯光看,不是那混混是谁?
他也极机灵,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对,脸上笑意一凝,他就要关门。
可惜他没李诗有快,李诗已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门里拖了出来,他叫也不能叫,直挣扎,也白搭。
李诗对哨官道:“请回去吧,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哨官恭应一声,带着丁大德走了,走得飞快。
李诗向混混:“我跟你打听件事,我有两对信鸽丢了……”
混混忙摇头,李诗手松了些,混混说出了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会吧?”
“你把我交给城防营的那三个带走了。”
“可是他们又把你放了,而且我的信鸽是丢在你被带走之后,很难让相信跟你没关连。”
“不,我真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我真……”
“好吧,咱们别处谈去。”李诗拉了混混就要走。
混混忙往后挣:“你要带我上那儿去?”
“到一个会让你说实话的地方去,到了那儿你要是再不说,像你这种祸害,张家口少一个是一个。
混混非:“你不能……”
“不能?只你偷官银这一样,就是大罪一条。”
李诗再拉他,混混急叫:“我说、我说!”
李诗没再拉他:“说!”
棍混道:“是,是我妹子。”
是他妹子!
“你妹子人呢?”
混混往背后指了指:“在里头。”
李诗道:“走,带我进去。”
推着混混进了两房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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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进了那两扇宫门,是个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各一间厢房,上房堂屋一明两暗,如今敞开着两扇门,灯光外泻,把整个小院子都照亮了。
李诗问:“你妹子人呢?”
混混说:“在上房屋里,我叫她……”
他接着忙叫:“妹子,妹子……”
李诗明白他的用心,不怕他叫,没拦他。
“干嘛呀?”上房屋里传来个脆生生的女子话声,灯光一闪,上房屋门里已多了一个人,背对着灯光,已挡着灯光,所以让人一下看不清楚脸,不过却可以清楚的看见体态跟轮廓。
那是个穿一身裤裙儿的大姑娘,全身的裤裙儿把她刚健婀娜,曲线玲珑的身材,全显露了出来。
大姑娘背着灯光,李诗看不清楚她。
大姑娘却可以清楚的看见院子里的混混跟李诗,只听她惊急的“哟!”了一声,道:“这是……”
混混道:“妹子,失主找上门来了。”
大姑娘闪身扑出了屋,动作还真快,那当然,没有快捷的身手,又能跟她哥哥合作,一个偷人钱财,一个偷鸽子!
“慢着!”李诗一声轻喝。
大姑娘不知道李诗要干什么,忙收势停住了。
李诗问:“他是你兄长?”
大姑娘一扬脸:“对,怎么样!”
一付不怕人,不在乎的刁蛮样儿。
现在可以看清楚她了。
大姑娘杏眼桃腮,长得还不赖,她怎么会有那付模样一个哥哥,她哥哥又怎么会有她这付模样一个妹妹,真是一母能生九种。
李诗道:“你是不是不打算要你这个兄长了?”
大姑娘脸色一变,态度马上软化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
混混替李诗答了:“丁大哥带他来的。”
“丁大哥带他来的。”大姑娘叫了一声:“丁大哥人呢?”
“让‘城防营’的人押走了。”混混道。
“什么?”大姑娘又惊叫,转望李诗:“这么说是你……”
“当然!”李诗点头:“勾结莠民,私纵人犯,知法犯法,你以为他们能侥幸么?”
大姑娘脸色又变了,变得一脸寒霜,娇靥再次一扬:
“既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诗道:“我是来‘张家口’公干的,没那个闲工夫为这件事计较,拿你们怎么办,那是‘城防营’的事,我只是打算要回我的一对信鸽。”
“你打算要回你的鸽子?”
“不错。”
“我想还给你,可是你为迟了一步。”
“我来迟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你那一对鸽子,已经让我炖了。”
李诗听得心头一震:“姑娘,你开玩笑。”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
混混也说:“真的,她说要给我下酒。”
李诗心里惊急,手上不自学的用了力,混混立即疼得怪叫。
大姑娘急惊喝:“松手,我们陪你。”
李诗定了一下神:“姑娘,你真把我那一对鸽子……”
大姑娘没等李诗说完话,转身走进上房,很快的,她又从上房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个小砂锅,锅里清清楚楚两只雏鸡似的东西,也能闻见味儿,挺香的。
李诗几乎要吐血,手一甩,混混踉跄前冲,差点没趴下:“该死!”
混混站稳了转过身子:“我妹子刚说过,我们赔你。”
李诗叫道:“你们赔不起。”
大姑娘柳眉一扬:“你别想讹人,就算不是普通的鸽子,也总有个价钱。”
李诗跺脚道:“你们懂什么,我要凭这一对信鸽,到‘张家口’来找人,现在信鸽没了,我怎么找人,你们赔得起么?”
“凭信鸽找人你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人在‘张家口’,却不知道在‘张家口’什么地方,我带着他们的一对信鸽来,打算放他们飞,看他们在何处落,就到何处找人,你明白了么?”
“那有这样找人的。”
“这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
“那也没什么,我哥哥人头熟,只要你说出个姓名,让他帮你找就是了。”
“我要知道姓名,也就用不着信鸽了。”
大姑娘呆了一呆:“怎么说,你连要找的人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叫李诗怎么说呢!
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对这么样的兄妹俩,他能怎么样,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再说,真说起来,人家也罪不至死。
李诗也只有苦笑:“你们是为了一点不当之欲,可害苦了我了。”
他们再怎么样,也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要走。
“你站住!”大姑娘突然轻喝。
李诗停住了,回过了身。
“你不能就这么一走就算了。”大姑娘道。
李诗简直有点啼笑皆非:“那你们还指望我怎么样?”
就是嘛,不能这么一走算了,难不成非得没完没了才成?
大姑娘道:“我们可不愿欠你这个情,让我们一辈子心里不安。”
姑娘她是指这个。
干这一行的还会良心不安,还真是不多见,还真是奇闻。
要是真是这样,这兄妹俩似乎还不能算是坏人。
李诗道:“你们不必心里不安,没人让你们欠这个情。”
他又要走。
“不行!”姑娘说:“那是你说的,我们可不能因为你这么说说就算了。”
李诗忍不住了,双眉一扬:“姑娘,你们到底指望我怎么样,老实说,你们兄妹坏了我这件在事,要是真计较起来,准能杀头,可是你们兄妹是无心之过,我能真计较么?就算真计较,又于事何补?”
混混的脸上泛现了惊怒色。
大姑娘可还是一付不在乎模样:“偷了你两只鸽子炖了,罪该杀头,你可别吓唬人,我们兄妹可不是让人吓长大的。”
“我没有吓唬你们,偷两只鸽子,也要看是偷谁的鸽子,偷什么鸽子,干什么用的。”
“我们知道,坏了你的事。”
“真说起来,那不是我的事,是朝廷的事,是朝廷的大事。”
“朝廷的大事,有这么严重。”
李诗再次扬了眉:“姑娘,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女流,我真想狠狠打你一顿。”
他又要走。
这回大姑娘急忙跑过来拦住了他:“你不能走。”
李诗忍不住了:“你还要怎么样?”
大姑娘道:“听你这么说,你这个人不是坏人,我们更不能欠你这个情,一定要弥补。”
“你们弥补不了。”
“我说过,我哥哥在‘张家口’人头熟,只要你能说出你要找的人的姓名……”
“我也说过。”李诗道:“要是我知道我要找的人的姓名,我也就用不着那一对信鸽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们行不行?”
李诗要说话。
大姑娘紧跟着一句:“求求你。”
李诗居然为之不忍,把已经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位官爷,”混混说了话,有点诚惶诚恐:“你请屋里坐会儿。”
李诗不想坐,他没有必要坐,也没有那个心情,他犹豫了一下,要说话。
在姑娘道:“不会耽误你什么吧,除非你认为我们这种人家会玷污你。”
李诗越来越觉得这兄妹俩不坏了,这么一来,使得他更不忍拒绝了,他道:
“好吧,那我就打扰一会儿。”
混混一喜,忙招手道:“官爷,您请!”
大姑娘也一喜,拧身先跑进了上房,她把砂锅放下,把桌上的东西先收拾了一下。
李诗进了屋,混混满脸陪笑,诚惶诚恐再让座,李诗坐下了。
大姑娘道:“你们坐,我去沏壶茶。”
她要走。
李诗忙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本来嘛,原是找上门来追脏问罪的,如今却变成做客了,好像不大对。
大姑娘说:“再马上,喝杯茶的工夫总该有。”
她又要走。
“姑娘,我急着找人,不能多耽搁。”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这时候上那儿找人。”
可不,李诗还真忘了是什么时候了,这时候那是找人的时候,趁李诗这一想的工夫,大姑娘端着茶具走了。
大姑娘这一走,屋里就剩下李诗跟混混两个人。
李诗本不想说什么,混混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下子屋里的气氛静得让人尴尬,让人不安。
还是混混先打破了沉寂:“没想到会坏了官爷的大事,我们兄妹真是该死。”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李诗开;知道该怎么答话,说不要紧,明明要紧,说要紧,又能怎么样,他只有这么说:“现在不必说这个了……”
混混道:“我们不知道,要是知道,杀了我们也不敢动您的东西。”
李诗还是只有这么说:“现在也不必说这个了……”
就在这时候,大姑娘端着茶具进来了,把茶具往桌上一放,拿起茶壶给李诗跟混混各倒了一杯茶,道:“我们没有好茶叶,你是京里来的官爷,只有凑合喝了。”
李诗道:“谢谢,请不要客气。”
大姑娘没坐,她往旁边站了站,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了。”
李诗迟疑了一下:“我只能这么说,有人谋叛,他们派有一些人驻在‘张家口’,以便跟京里,还有外地两头联络,不知道他们在‘张家口’什么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
大姑娘惊叫出声:“怎么说,是有人谋叛?”
混混忙说:“官爷就是想用信鸽找到他们。”
李诗道:“信鸽原是放在京里,供京里的人跟他们联络用的,只要一放飞,一定会落在他们驻扎的地方。”
混混脸色发了白,额上也见了汗,没说话。
他知道他们兄妹无意中犯了多大的罪了,他也知道事态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大姑娘也知道李诗所说的杀头,不是吓唬他们兄妹了,她一时也没说话,她又能说什么?
可是混混突然站了起来:“官爷,谢谢您不罪的大恩大德。”
他就要往下跪。
李诗有多快,站起来伸手拦住了他:“用不着这样,这事绝不能泄漏,只要你们别说出来就行了。”
混混忙道:“不敢,我们绝不敢,您放心,我们蒙您的恩德保住了脑袋,又怎么会再自找杀头。”
不错,理是如此。
大姑娘也说了话:“我们实在是不知道……”
李诗道:“姑娘不必再解释了,要是你们兄妹明知故犯,我也就不愁找不到那些人了。”
对,真要是明知故犯,那不是那些人一伙,也一定跟那些人有关连。
大姑娘道:“我们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定得想法子赎罪才行。”
李诗道:“我也希望你们能帮得上忙,无如,我一点线索也不能给你们……”
混混道:“这倒还真是个麻烦……”
大姑娘道:“难道一点都不能……”
李诗忽然道:“这样行不行……”
“怎么样?”混混忙问。
李诗道:“他们都是外来的人一伙,他们本不是江湖人,可是打扮、言行举止,装的像江湖人,这样是不是打听得出来?”
混混沉声道:“这倒不失为一个线索,不过我只敢说试试看……”
“对!”大姑娘忙道:“哥哥,你试试看,我帮你,‘张家口’这些人都熟,现在又不是马市期间,来一伙外地的江湖人,还能不好打听!”
混混微点头:“嗯……”
李诗道:“那就麻烦,试试看。”
大姑娘道:“说什么麻烦,我们应该的。”
混混道:“官爷,您还是住那家客栈,不会换地方住吧?”
李诗道:“怎么?”
混混道:“我好给您回话。”
李诗道:“那我就在那家客栈等你消息就是了。”
“行!”混混道:“就这么说,一有消息我马上找您去。”
李诗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大姑娘忙道:“你不多坐会儿,茶还没喝呢。”
李诗道:“不了,谢谢,时候不早了……”
他转望混混:“贵姓,怎么称呼。”
混混忙道:“我姓孙,叫孙和,‘张家口’的人都叫我‘闲荡’孙,我妹妹叫孙兰。”
外号“闲荡”,平日如何,可想而知。
大姑娘粉脸一红,有点着急的向着乃兄欲言又止。
李诗道:“孙老哥,孙姑娘。”
孙和忙道:“哎哟,官爷,我们当不起,您叫我一声孙和就行了。”
李诗没多说:“咱们客栈见了。”
他往外行去。
孙和、孙兰兄妹送了出去。
送走了李诗,兄妹俩关上门往回走,孙兰嗔道:
“你把你叫什么告诉他就行了,干吗也把我叫什么也告诉他!”
“这是礼,也是理。”孙和道:“难道我错了,你不愿意他知道你叫什么呀!”
孙兰道:“不是愿意不愿意,我是说……”
“说”什么,姑娘她没说出来。
兄妹俩进了上房,孙和追问不舍:“说什么?”
姑娘脸一红,叫了起来:“哎呀,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孙和目光一凝:“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不必说了,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了……”
孙兰道:“问我什么?”
“你干吗突然这么热心肠,非要帮他打听……”
“你问这?”孙兰瞪大了一双杏眼:“难道不该,咱们坏了人家这么大的事,人家不跟咱们计较,难道咱们不该感激,不该想法子赎罪?”
“就为这?”
“可不!那还为什么?难道还有别的。”
“那就要问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没有就好,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人家可是京里来的当官儿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可未必瞧得上咱们,尤其咱们是这种人家。”
姑娘粉脸一红,头一低,道:“我知道,我才没有呢。”
转身进西侧房去了。
孙和望着那美好的背影,没动,也没说话,脸上浮现起一种奇异的表情,很复杂,不过,颇为明显的是,他很难过,也有着无限的歉疚……
李诗在客栈里等了一天没消息,不免有点着急,可是他也知道,这种样的打听人法,有如大海捞针,不容易。
他更知道,不这样打听,没别的办法,不借重孙和、孙兰兄妹俩,也没有别人帮得上这个忙,再急,也只有忍耐了。
心里有事不踏实,不踏实就坐立不安,连睡觉都睡不好。
空等了一天的第二天。
李诗一早就起来了,刚洗好脸,忽听远远传来一阵鸽哨声,他心里一动,忙出屋到了院子里,抬头看,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他听得出,鸽哨声是从北边空中传来的,也就是他住的那间屋的屋后方向。
看看四下屋里,都没有什么动静,其实不是马市期间,外来的住店客根本不多,他微一提气,人已上了他住的那间屋的屋顶。
一上屋顶就看见了,不算太远的北边天空,有一群鸽子飞翔,为数差不多有十几只,只只雪白,显然也都是异种健翅,跟得自“额驸府”的一模一样。
养鸽子的人并不太多,养这种异种健翅的人更少,尤其是在这以“马市”出名的“张家口”。
李诗心头一阵猛跳,他腾身拔起,向着鸽群飞翔处疾射而去。
不怕惊世骇俗,太早了,起来的人还不太多,再说李诗快得像一缕轻烟,谁又看得见。
只是——
李诗刚掠出差不多四五十丈,那群鸽子已经落下去了,略一盘旋,悉数不见。
李诗一急,加速赶去,可是等赶到了他认为是鸽群落下的地方时,眼前是一片荒郊旷野,什么都没有,鸽子在那里?连一根鸽毛也没有。
李诗为之好生失望,而且既急又气,那群鸽子已经落下去一会儿,他一定可以找到鸽子落下去的地方,可是偏偏……甚至,眼前连个打听的地方都没有。
失望也好,急气也好,都是一点用也没有,李诗只好转身往回走了。
从后头进了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刚转进他所住的那间屋的屋角,就觉出他屋里有人。
难道会是同样的遭遇?
这又是那一路的?
李诗一闪身到了门口,轻捷异常,屋里的人一点也没有察觉,一点反应也没有。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开了门,李诗马上就看见了,炕前有个人,正在帮他叠被子,身影无限美好,一条大辫子拖到腰际,不住的晃动着,分明是位姑娘,桌上放只篮子,用块布盖着。
在“张家口”,那来这么一位姑娘跑来客栈给他叠被子。
只有一位。
李诗轻轻的咳了一声。
恰好被子也叠好了,姑娘闻声忙转过身来,不是姑娘孙兰是谁?
姑娘一脸惊羞,也带几分喜:“回来了!”
李诗进了屋:“怎么好让姑娘叠被子。”
孙兰脸一红:“我见门没关,就进来了,进了屋不见人,却见被子没叠,顺手就给叠了。”
李诗道:“那我只有谢谢姑娘了。”
姑娘头微低,一只手玩着辫子梢:“客气什么,这本就是女人的事,我做惯了。”
李诗没说话,这叫他怎么说。
只听姑娘又道:“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李诗微一定神,“啊!”了一声,道:“找鸽子去了。”
“找鸽子?”姑娘微怔,抬起头讶异的瞅着李诗。
李诗把刚才的所见,以及经过说了一遍。
孙兰听了也觉可惜,道:“真是,只要再晚一会儿落下去,不就可以找到了么,真是。”
李诗没说话。
“不过。”孙兰凝目望李诗,似乎是安慰:
“就算找到了鸽子落下去的地方,也不一定是你要找的,是不?”
李诗道:“姑娘应该知道,‘张家口’养鸽子的人不多,养这种异种鸽子的更少,只要找到鸽子落下去的地方,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孙兰仍加以安慰:“不管怎么说,今天是错过了,不要紧,养鸽子的又不是放一天就不放了,明天还是会放,等明天吧,不差这一天。”
这倒是。
李诗迢:“谢谢姑娘,也只好如此了……”
话锋微顿,接道:“姑娘这么早到客栈来,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告诉我。”
孙兰脸又一红,道:“不是,我是怕你住在客栈里吃不好,特地做了点吃的,给你送来。”
说着话,她一双美目直瞅着桌上的篮子。
李诗这才知道,原来篮子里放的是吃的,忙道:“这怎么好……”
真的,才认识,姑娘实在不必如此。
“这有介么?”姑娘道:“我跟我哥哥也要吃,饭总是要做,不过多做点而已,也没什么好的,快吃了吧,应该还不凉。”
姑娘走到桌子旁,掀开了篮子上的那块布,一拜样往外拿。
有小米稀饭、有饼,还有两样小菜,东西是不能算好,可说是家常饭,看上去也很可口,而且,这翻心意感人。
李诗着实有点感动,他一时没好再说什么。
孙兰看了他一眼,有点娇羞:“看!是不是没什么好的?”
李诗不能不说话了,忙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还能吃什么,出门在外,还有能比吃到家常饭更好的么?”
他不能再多说了,不能触及人家姑娘的心意。
不过这已经够让姑娘高兴的了:“你要是不嫌,那就快吃吧。”
姑娘虽然小家碧玉,分明兰心蕙质,会说话,几句话句句扣住李诗,由不得他不吃。
盛情难却,李诗也不忍拒绝,只好吃了。
不过在坐下吃以前,他说:“这一次姑娘的好意我领受了,不过请姑娘千万别再麻烦了,我在这儿吃客栈的,还可以。”
姑娘道:“怎么会麻烦,我刚说过……”
李诗截口道:“我知道,不过不能这样,让姑娘老给我送饭来,我受不住,也没有这个理。”
姑娘道:“你就别……”
李诗又截了口:“姑娘一定要听我的,不然连这一顿我都不敢接受。”
姑娘一听这话急了:“好嘛!好嘛!我听你的,你快吃吧。”
这李诗才坐下吃了。
姑娘在旁边看着他吃。
看着他吃自己亲手做的,心里暗暗的好高兴。
可是李诗却免不了有点不自在。
姑娘真是兰心蕙质,而且玲珑剔透,她看出来了,道:
“你吃你的,我上外头去一下。”
她不等李诗说话,转身出去了。
李诗又是何许人,那有不明白的道理,对姑娘的善解人意,不禁又有一份感动跟好感,现在,没不自在了,他很快的吃完了。
姑娘似乎把时间算准了,这里李诗吃完了,那里姑娘也进来了:“吃完了?”
李诗道:“吃完了,谢谢姑娘。”
“干吗老这么客气。”
说着话,姑娘过来把碗盘收进了篮子里。
刚收好,院子里传来了急促步履声,似乎是直奔这间屋,而且还传来了孙和的叫声:
“官爷在屋里么?”
姑娘不由为之一惊,脱口道:“讨厌!怎么他这时候来了。”
姑娘想的,谁都明白,躲既没处躲,避也没处避,只好等着碰面了。
可不,孙和来得挺快,李诗刚一声:“在屋里。”他推门就进来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乃妹孙兰,不由为之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姑娘整了整脸色,道:“我来给送点吃的。”
孙和神色有点怪怪的:“怪不得一大早找不着你,原来你跑这儿来了。”
姑娘道:“你找我干什么?”
“一大早看不见人,能不找么?”
“如今这不看见了么。”
“官爷吃过了?”
“吃过了。”
“没事儿了吧?”
“怎么?”
“没事儿快回去吧,我有话跟官爷说。”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别说姑娘对李诗动不动就娇羞,也挺柔和,对她哥哥可挺有性子的。
孙和还待再说。
李诗道:“孙老哥,我想也没什么好瞒令妹的,就请说吧。”
孙和马上满脸陪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城防营’来的消息,昨儿晚上他们在‘土窑子’那边抓了个闹事的。
后来听说那个闹事的几个江湖朋友闯‘城防营’要人,起先还以为是江湖人劫狱呢,后来才知道那几个江湖人都有来头。
“‘城防营’乖乖的就把那个闹事的放了,我想他们是江湖人,又是外来的,不知道跟你要找的那一伙有没有关系。”
李诗心头连跳,道:“江湖人,又有来头,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孙和道:“没听他们说,不过他们的官儿一定知道。”
“可知那几个江湖人住那儿?”李诗又问。
孙和道:“也没听他们说,恐怕他们也不知道,连他们的官儿也不知道。”
李诗道:“那我就要走一趟‘城防营’了。”
“怎么?”孙和问。
“我要问问,那几个江湖人是什么来头?”李诗道。
孙和道:“我跟你去。”
“孙老哥去方便么?”
孙和咧嘴一笑:“我在外头等您。”
李诗道:“那也好。”
孙和转望姑娘:“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没人说不回去。”姑娘没好气的道:“告诉你件事……”
她把李诗一早发现鸽群飞翔,追过去鸽群已早落下,没能找着饲养人家的事,告诉了孙和。
听毕,孙和向李诗道:“有这种事?”
“当然有这种事。”姑娘道:“你给尽快打听,鸽子是谁养的。”
孙和向李诗拍了胸脯:“这您交给我了,包在我身上,不过我,妹子说的也对,明天早上他们一定还会再放鸽子,等到那时候……”
姑娘道:“等到那时候,也就不用找你打听了。”
还真是。
孙和窘迫一笑:“待会儿我就打听,官爷,咱们走吧!”
李诗道:“孙老哥,我姓李,叫李诗。”
显然,他是听“官爷”,“官爷”的不习惯。
姑娘注意听了,听进了耳朵里,记在了心里。
当然,孙和也听见了,道:“原来是李爷,李爷请!”
还是“爷”!
李诗不多说了,迈步行了出去,
孙和、孙兰跟在后头,孙和真周到,还随手带上了屋门。
三个人往外走,出了客栈分了手,姑娘回了家,孙和跟着李诗去了“城防营”。
到了“城防营”,孙和跟李诗说:“您进去吧,我去打听谁家养鸽子去,咱们一会儿还在这儿见。”
李诗道:“偏劳了。”
“那儿的话,您这是折我。”孙和走了。
李诗进了“城防营”,如今他进“城防营”容易得很,见营官也不难,“签押房”里见着了营官,营官不只客气,简直有点恭谨,落座之后,营官说话先欠身:“昨天的事解决了吧,实在是他们有眼无珠,也是‘城防营’军纪不良,我已经把他们三个交办了……”
李诗道:“营官也不必过于苛责那三位弟兄,真说过来这种事那儿都有,申诫一番也就够了。”
“是、是。”营官只有连声答应的份儿。
“我今天来,是为另一件事……”
“请明示。”
“听说昨天晚上,‘城防宫’放了几个闹事的江湖人。”
“您知道了。”
“我听说了。”
“您明鉴,他们不是本地的江湖人,他们是京里‘额驸府’的爷们和,到‘张家口’来公干的。”
李诗心头猛跳:“京里‘额驸府’的人。”
“是的。”
“确是么。”
“确是,错不了,他们有‘额驸府’的腰牌。”
“可知道他们住那儿?”
“这就不知道了,他们没说,营里也没好问。”
李诗站了起来:“打扰,我告辞了。”
营官一怔,忙跟着站起:“您……”
李诗道:“我就是来打听这件事的,我原希望多知道一点,可是只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而是京里‘额驸府’的人,对我也算有帮助了。”
营官道:“您是要……”
“现在我不便说,到时候营官就知道了,但请记住,我到‘张家口’的事,跟我来营里来打听他们的事,千万别泄露出去就行了。”
“您放心,既然有了您的交待,营里绝不敢轻易泄露。”
李诗又打了个招呼,出了“签押房”,营官一直送到了营门口。
别了营官,出了“城防营”,孙和已经在刚才分手的地方等着了,一见李诗从“城防营”出来,忙迎上来道:“李爷,打听着了!”
李诗心头猛一跳:“在那儿!”
“告诉您您也不知道。”孙和道:“我带您去。”
他没等李诗说话,转身就走。
李诗忙跟了上去。
他见孙和一路直往北走,跟他所见放鸽子的地方方向一样,认为没有错,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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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孙和走得不慢,当然,凭李诗跟着他走,那是绰绰有余,绝不会跟不上。
走了约有一盏茶工夫,到了一处山脚下,这地方已远离街市,见不到什么住家了,孙和停了步,往山脚下指了指,道:“李爷,到了。”
李诗四下看了看,认出正是他所见鸽群落下去的方向,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他正想问。
孙和道:“在山坳里,您看见山坳了么?”
李诗当然看见那处山坳了,就在孙和手指处山脚地方,树木茂密,浓绿遮掩,眼力不好还真看不出来,道:“就在那处山坳里。”
“对!”
“你怎么知道?”
“刚打听出来的,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他怎么知道,又是怎么告诉你的。”
“前两天他上山打猎,忽见山坳里有鸽子飞起,他觉得奇怪,山坳里没有人家,那来的鸽子飞起?他过去看了看,竟然发现山坳里有两个山洞,里头住的有人,他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江湖人打扮,他没敢近,没敢招惹,就悄悄的离开又打他的猎去了,回去以后也没敢声张,直到我让他打听养鸽人家,他才告诉了我。”
李诗静静听完,心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道:“好了,孙大哥可以请回了。”
孙和道:“李爷让我回去?”
李诗道:“孙大哥那位朋友都不愿招惹那些人,孙大哥愿意招惹那些人么?”
孙和有点犹豫了:“这……。”
李诗道:“孙大哥,这不是别的事你跟我也不一样,不必逞强,也没必要顾颜面,请回吧o”
孙和很不自在仍笑了笑:“好吧,那我回去了,可是您一个人……”
李诗道:“恕我直说一句,孙大哥你帮不上忙的。”
孙和笑了笑:“这倒是真的,偷鸡摸狗的事我在行,拿刀动枪真玩儿命,我就不灵了,听您的,我走了,您多小心。”
“谢谢,请放心,我照顾得了自己。”李诗道。
孙和没再多说什么,走了。
望着孙和走不见了,李诗提一口气,腾身直往山脚那处山坳扑去。
李诗身法何等高绝,几个起落也就到了,然后,他藉着浓密的林木掩蔽,捷如一缕轻烟,又直往山坳里扑去。
不过转眼工夫,已到了山坳浓密的林木也到了尽头。
李诗仍藉着林木往山坳底看,他看见了,紧挨着奇陡的山壁,是一片空地,这一片空地还不算小,空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些碎石跟杂草。
山壁上果然有两个洞口,里头黑忽忽的,每一个都有一人高,不见人迹,不闻人声,洞口却有明显的践踏过的痕迹。
两个洞口之间,有一条绳索从上坠下,绳索粗如儿臂,李诗顺着绳索往上看,只见绳索直达山壁顶,山壁顶插着一面红旗子,迎风招展。
李诗一看就明白了,山壁顶的那面红旗,是让信鸽认地方的标记。
因为这两个山洞地处山坳,又有浓密林木遮掩,信鸽根本没办法认地下落,一旦信鸽认准红旗,落在山壁顶以后,住在山洞里的人再利用绳索攀上山壁顶,取下信鸽。
正看到这儿,只见左边山洞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中年汉子,江湖人打扮。
这个人李诗没见过,也就是说这个人不在上“五台山”的那几个里头。
这中年汉子出洞口经过空地,正向这片林木行来,也就是说他直向着李诗藏身处行过来。
正好!
李诗等他走进这片林木,来到左近,闪身扑出去,迅雷不及掩身,一下就制住了他。
那中年汉子只觉身边一阵微风,然后脖子上就像上了一道铁箍,等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不但一口气憋得他差点没昏过去,混身也不能动弹了。
他看见了李诗,也清清楚楚听见了李诗说话:“想活命就乖乖的听话……”
他觉得脖子上的铁箍松了些,忙道:“朋友,你找错了人了吧,昨晚上砸‘土窑子’的不是我。”
他才是真弄错了。
李诗将错就错:“是谁?”
“是老乔。”
“老乔?”
“他叫乔明。”
“真是他,不是我,不信你待会儿可以问,我要是骗了你,你可以随便拿我怎么样。”
“他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其实,李诗不必问这,他一点也不关心昨天晚上是谁砸了‘土窑子’,他就以这么问,只是让对方没有戒心,以便待会儿问别的。
那汉子道:“好认,老乔好认,我们这几个人里,数他最丑,要不然也不会连‘土窑子’的粉头都嫌他,害得他砸人家‘窑子’闹事了。”
“你们几个人?你们究竟有几个人?”李诗问。
“十个。”
“听说你们是京里‘额驸府’的。”
“是啊。”
“你们不在京里,跑到‘张家口’来干什么?”
“我们是来公干的。”
“领头的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他叫赵云飞。”
“你们十个人分住在两个山洞里。”
“不,一个洞是厨房跟堆放东西的地方。”
“十个人住一个洞。”
“对,两个洞都相当大。”
“没有别的出人口么?”
“没有,只有这儿这两个洞口。”
说完话他忽凝目:“你问这个干什么?”
显然,心动疑了,也有了警觉了。
“当然要问清楚,我怕乔明从别处跑了。”
似乎说得过去。
“朋友,你是……。”那汉子问。
李诗道:“你以为呢?这还用问么?”
“既是这样,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以放了我吧。”
“不急,我再答我几问。”李诗道。
“你还要问什么?”
“既然你们是京里‘额驸府’到‘张家口’来公干的,为什么不住客栈,要住在这隐密的山洞里。”
“我们要办的事是机密,不能让人知道。”
“那你们养那么多信鸽,又是为了什么?”
“朋友……”
那汉子又动疑,又有些警觉了。
“人总是好奇的,总想多知道些事,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们养信鸽。”
“山壁顶上插的旗子,不是为让鸽子认地方的么。”
“那是为跟京里连络,信鸽比马匹快。”
“你们真是京里‘额驸府’的。”
“当然,这还骗得了么,不信我有腰牌,就在我腰里。”
“你刚说你们领头的叫赵云飞。”
“是啊。”
“我认识一个赵云飞,可是他远在‘云南’的‘平西王府’,不在京里‘额驸府’。”
那汉子一怔,急道:“你认识我们赵老大?”
“我不知道两个赵云飞是不是一个人。”李诗道。
那汉子马上提高了警觉,他这么说:“其实,‘平西王府’跟京里‘额驸府’,还不等于就是一个地方。”
“那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京里‘额驸府’派人到‘张家口’来公干,是一回事,也没有什么,可是远在‘云南’的‘平西五府’派这么多人到‘张家口’来,又这么神秘,那就不寻常了。”
“怎么不寻常?”
“平西王府’有什么理由派人到‘张家口’来?而且是在‘张家口’这么神秘的跟,京里‘额驸府’以信鸽联络,联络什么事,为什么朝廷不知道?”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你怎么知道朝廷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朝廷派来查这件事的。”
那汉子脸色大变:“什么,你,你是……”
“不错。”
“你不是‘土窑子’……”
“那是你说的。”
可不,还真是。
那汉子要挣。
李诗手上一紧,道:“我还是那句话,想活命就乖乖的。”
是什么样的感受,那汉子自己知道,他没敢挣了,其实,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自己明白,挣也是白挣,所以他乖乖的停住了’。
李诗道:“前些日子,你们这儿有人去过‘山西五台山’,是不是?”
那汉子没反应,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李诗道:“这是你自找的,不能怪我。”
他手上又要紧。
那汉子忙点头:“是,是。”
李诗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为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那汉子一脸苦像: “你不是不知道,要是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敢情他是担心这个。
其实也难怪,谁又能不担心呢!
李诗道:“你放心,他们恐怕已经无法奈何你了。”
“真的?”
“你想啊,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要难保了,还能奈何你么。”
那汉子忽然凝神听了听,然后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李诗以为他听见了什么,凝神听了听,却没听见什么,道:“你什么意思?”
“这儿的人不少,而且都是选派的好样的才派出来的。”那汉子道。
原来他是顾虑这个。
李诗实话实说:“我没有带人,只我一个。”
那汉子道:“只你一个。”
李诗道:“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先看情形,才决定说不说实话,也就是说,你认为我对付得了他们,你就投向我这一边,要是我对付不了他们,你就还站在他们那一边,是不是?”
那汉子没说话,不过却显得很不安。
显然,李诗是说中了。
虽然是“墙头草”,不过也无可厚非,谁不为自己打算。
李诗道:“看起来你似乎很聪明,其实你可是也不聪明,算盘完全打错了。”
那汉子虽然没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却有着探询的意味。
李诗道:“你有没有想过,至少我现在就可以要你的命。”
那汉子一怔,脸色变了,还是没有说话。
一着受制,全盘俱墨,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诗道:“不管干什么,却得先保住命才算数,是不是?”
当然,天经地义。
那汉子还是没说话。
李诗道:“盘算过没有,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那汉子吃力的微点头:“是,前些日子是有人去过‘山西五台’。”
“谁去的?”
“赵老大带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到‘山西五台’干什么去了,目的何在?”
那汉子道:“好像是听说小皇帝上‘五台’去了。”
“这么说你们的目的在皇上?”
那汉子又微点头。
“你们打算对皇上……”
“劫持皇上,逼皇上让位。”
“让给你们王爷?”
那汉子又点了头。
“这一次没得逞,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王爷还没有指示。”
这恐怕是真不假,“平西王府”那边即使有指示,也不会那么快到达,在没有得到指示之前,他们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李诗话锋忽转:“你们这些人,除了你之外,现在都在洞里么?”
“都在。”
“这时候他们都在干什么?”
“等吃饭,快该吃饭了。”
“他们都在等吃饭,你呢?你干什么去?”
“我,我出来有点事。”
“什么事?”
“出恭。”
好嘛,原来是这事儿,上树林子出恭。”
这一受惊吓,还没有拉裤子里,算不错了。”
李诗没有再问什么,抬手一指闭了那汉子的穴道,把他放倒在草丛里,然后飞身扑向那两个山洞。
他快得像一缕轻烟,就算这时候有人从洞里往外看,也未必看得见。
到了两个山洞之间,他贴在山壁上,左闻闻,右闻闻,右边山洞里有阵阵油烟味儿,还有些菜香,不用说,厨房还储放东西的地方,在这个山洞里。
对付人多,最好的办法是个个击破。
个个击破应该先挑少的对付。
做饭的人一定比等吃饭的人少。
李诗一闪身,进了右边洞里,进洞他贴着洞壁往里走,走不多远,油烟味越来越浓,做饭、炒菜的声响也清晰的传人耳中,而且也看见了油烟,薄雾似的。
正好,有薄雾似的油遮掩,看不清楚人,有利于李诗的行动。
再往里走不远,看见人了,简陋的石堆厨灶,两个人正在做饭,油烟迷蒙,使他们也真受得了。
此处也已经到了洞底了,洞壁上另有一个洞口,那是通另一个洞口,门口垂了块布帘遮着,怕是为挡油烟。
最深有一个洞口通另一个洞,不然吃起饭莱多麻烦!
是听一个人说了话:“不要催了,快做好了。”
敢情他们发觉有人进来了,这是他们把进来的人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是当成来催饭的人。
李诗一声没吭,过去制住了那两个,那两个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然后,李诗掀起了那块布帘,他贴在洞口旁耐心的等着。
眼看着油烟经由这个洞口往另一个洞里进。
没一会儿,一个话声传了过来:“怎么搞的,油烟都跑过来了。”
随着这话声,一阵轻捷步声到了洞口那一边,随着那话声又起:
“哟,布帘怎么掀着。”
接着,一个汉子往洞口那边过来了。
李诗扬掌照他脖子后间就是一下,一声都没来得及出,趴下了。
这法子真不错,一边收拾了两个,够了,李诗知道,不能再多了,再多就不灵了,他闪身进了另一个洞里。
如今,眼前这个洞里也满是油烟了。
他听见洞底方向传来了话声:“不但油烟都跑过来了,而且去了两个都有去无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真的,再多就不灵了,这个洞里的人,已经有了警觉。
李诗要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他闪电似的向洞底方向扑了过去。
从这个洞口,到这个洞底,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只能说李诗在半路碰见了两个,或许是一起去厨房看究竟的,有一个做伴必要时可以互相照应。
因为李诗太快了,他们俩跟两个做饭的一样,根本没看见人,只觉得迎面来了一阵微风,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他们两个倒在地里挺响的,只要是在这个洞里,恐怕都听得见,洞底方向又传来了话声:“谁?怎么了?”
话声是从洞底传出的没有错,洞底呈圆形,相当大,也很干净,地上一圈都是地铺,中间是张石板方桌,大概那就是吃饭的地方。
如今石板方桌旁坐着三个人,说话的是中间一个,他说完话,三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就打算往前去看个究竟,可是三个人站起来以后,都没再动,只是脸上都浮现了惊异色。
没别的,不用他们去看了,李诗进来了。
李诗十见这三个就觉得面熟,因为他在“五台”见过他们,当然,那三个没见着李诗。
这儿三个,李诗个个击破的过程中,前前后后撂倒了七个,头一个被撂倒那汉子没骗人。
只听那三个中间那个又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李诗道:“我姓李,一连放倒了七个,就这么进来了。”
那三个一听那句“一连放倒了七个”,脸色大变,个个行动飞快,各把放在地铺上的兵刃抓在了手里。
李诗淡然道:“七个我都撂倒了,我会在乎你们这剩下的三个么!”
中间那个冰冷一句:“你试试看。”
他们三个要动。
李诗道:“你们也不问问,我是那儿来的,是来干什么的么?”
中间那个收了势,而且拦住了身左身右的那两个,一双阴冷目光紧盯李诗:
“你是那儿来的,来干什么的?”
李诗道:“想不想猜猜。”
中间那个阴冷一笑:“你只一个人。”
“不错。”
“我那七个弟兄,真是你放倒的。”
“以你看呢?”
“要真是这样,你是个少见的好手,‘张家口’没有你这样的好手,要说你是谁从外地请来的,也没有那么快,可是我们弟兄一向也不犯人,我还真琢磨不透,你为什么找上我们。”
“你比你的弟兄高明多了,没有把握不会乱猜。”
“我的弟兄是怎么猜的。”
“你那个弟兄认为,我是为昨晚上‘上窑子’的事来的。”
“显然他错了,那种人那请得动你这种好手,而且,把你从外地请来,也不会这么快。”
“所以我说你比你的弟兄高明。”
“那你是……”
“不想再猜了。”
“我猜不着。”
“好吧,你大概就是赵云飞了。”
中间那个微一怔:“你知道我。”
“你那个弟兄告诉我,你们有十个人,领头的叫赵云飞。”李诗道。
赵云飞脸色一变:“他还告诉你什么?”
“不用担心,他告诉我的,原都在我意料中。”
“什么原都在你意料中。”
“譬如说,你们远来自‘平西王府’,将要在‘张家口’,跟京里的‘额驸府’连络。”
赵云飞三人脸色大变。
赵云悄惊怒急叱:“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这么说吧。”李诗道:“在此之前,咱们见过。”
“什么时候?在那儿?”
“前不久,在‘山西五台山’。”
“在‘山西五台山’。”赵云飞似不信。
“应该说,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我根本没去过‘五台’。”赵云飞提高警觉了。
“何必呢,堂堂‘平西王府’出来的好手,这么小家子气。”
赵云飞的口风变了:“我明白了,你是‘汉留’,是那个丫头的一伙。”
李诗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汉留’,‘汉留’不会管这种王事。”
赵云冰目光一凝:“难不成你是……”
“对了大内派,我来的。”
赵云飞惊声道:“怎么说,你,你是……”
“我告诉你,那位额驸,已经成阶下囚了。”
赵云飞三个淌再说话,兵刃一起出鞘,一片森冷光幕罩向了李诗。
他们够快,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李诗腰里的软剑,早在赵云飞三个兵刃出鞘之前的刹那间,已经掣出,匹练一条,迎上光幕,只听一阵龙吟似的金铁交鸣声,赵云飞三个人,其中两个的兵刃脱手飞了,只剩下赵云飞还握剑在手。
他又要出剑,可惜他又慢,李诗的软剑抖得笔直,那锋利的剑尖,正抵在他的咽喉上,他不敢动了,换谁谁也不敢动。
只听李诗道:“撒手。”
赵云飞很听话,手一松,长剑坠了地。
李诗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话说。”
赵云飞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李诗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也相信你说的是实情,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们,你们的罪,要由朝廷来定,你们有什么话,也可以到京里去说。”
“进京,你要押我们进京。”
“那是当然。”李诗道。
“其实,你倒不如把我们都撂在这儿。”
“什么意见,刚你还怕我杀你们。”
“人谁不怕死,蝼蚁尚且偷生,可是只要错过那一刹那,我们就都是宁愿死在这儿了,因为那只死我们一个。”
“押你们进了京,死的就不只你们一个。”
“不错。”
“你是说,你们这些人,个个有人质扣在‘平西王府’。”
“要不然,‘平西王府’凭什么相信我们。”
“你们有什么人扣在‘平西王府’。”
“不是父母,就是妻小。”
“真的。”
“这是什么事,我还会骗人么!”
真的,照理说,这种事应该绝不会骗人,因为他是求死在此地,而不是求活命。
李诗为难了,这怎么办,他不能把这些人押进京去,害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也不能够把这些人都撂在这儿,这怎么办?
他迟疑了一下:“我不能不把你们押进京去……。”
“你能。”赵云飞道:“那全在你,像这种情形,是难免伤亡的,是不是,要是我们都舍了命,难道你能不杀我们。”
他说的是理。
他还是希望李诗能在这儿杀了他们。
李诗还没碰见地这种事,从来没碰见过,他当然不能就这样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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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只听赵云飞道:“求求你,你是行好,我们几个在九泉下都会感激你。”
李诗又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们真打算这么做。”
“不错。”赵云飞很坚决。
另两个没说话,想的也跟赵云飞一样。
“好吧!”李诗一点头:“你们自己了断!”
他垂下了软剑,转身走开了。
也停在几步外,而且是背着赵云飞三个。
显然,他不忍看,谁又忍看。
他也不必再信他们什么,地上有现成的兵刃。
赵云飞三个互望了一会,三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缓缓俯身去拾起了自己的兵刃,又互望了一儿,三个人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忽听赵云飞问了一句:“朋友贵姓。”
“李。”李诗没回身。
“大名是……”
“我叫李诗。”
赵云飞道:“京里有个李豪,是……”
“我以前叫李豪。”
赵云飞神情一震:“难怪我们十个人这么轻易的都败在你手里了,李朋友,我们会记住你的。”
他们三个几乎同时抬起了握兵刃的手。
但是,他们抬起握兵刃的手,不是用手里的兵刃刺向自己,竟是把手里的兵刃掷向李诗,然后三个人腾身往外扑去。
原来如此。
三样兵刃分袭李诗背后要害,他们三个都算得上好手,力道自然强,认位自然准,只要三柄中一柄,李诗就绝尖不成,万一要是一柄都不中,李诗也非得躲闪或格架不可,那么一来,趁这工夫,三个人就可以脱身逃逸了。
主意不错,只是太阴毒了些。
主意不错,可惜碰上的是李诗。
李诗身后像是长了眼,三柄兵刃电光石火般奔向他的背后要害,就在赵云飞兵刃脱手的同时,李诗回过了身,软剑抖起,灵蛇也似,正迎着那三柄兵刃。
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声,火星四进,三柄兵刃分别激射落地,正好在赵云飞三人脚前各掉一把,激抖之中,嗡然作响。
就这么兵刃插在脚前,使得赵云飞三人外扑之势为之一顿,就这么一顿,李诗掌中软剑已然再度抖起,只见三朵剑花飞射而出,直袭三人咽喉。
赵云飞等三人大惊失色,谁敢拿要害硬碰锋利剑尖,不敢碰,又躲不掉,就只有后退一条路,三个只好急忙退了回去。
完了,一番心思白费了。
李诗软剑一垂,道:“江湖人心教会了我,善心人做不得,你们三个还有什么花样?”
赵云飞道:“咱们都各为其主,阁下又何必!”
李诗摇头道:“不是这么说,吴三桂是蓄意谋叛,你们应该明大义,辨是非。”
“也不能这么说。”赵云飞道:“我们王爷是起义匡复,不是谋叛。”
“即有今日之起义匡复,当初何必为一个妇人借兵人关?”
赵云飞一时没能答上话来,停了一下才说:“就算我们王爷不对,可是我们王爷对我们不薄……”
李诗截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你们王爷而死,也不该有什么怨言,是不是?”
赵云飞道:“你是汉人吧?”
“不错,我是。怎么样?”李诗道。
“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么能对匡复为敌。”
说来说去他还是想保命。
“说得好!”李诗道:“‘汉留’是真正为匡复,你们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赵云飞目光一凝,有点怀疑:“你怎么会知道……”
李诗道:“我可以告诉你,‘汉留’里有我的朋友。”
赵云飞脸上飞闪异色:“难道你不怕我们到了京里,把你这句话供出来……”
李诗漠然一笑,道:“你要是想用这句话要挟我,那你就又打错了算盘,你尽管供,皇上都没说话,我看谁敢说话。”
真是。
赵云飞脸色变的一变,道:“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了,只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公平搏斗的机会。”
李诗道:“从刚才到现在两度交手,难道你认为都不公平?”
“不错!”赵云飞点了头。
真是厚颜,看来人到了要活命的时候,还能保持尊严跟面子的人,并不多。
李诗淡然一笑:“那么,你又认为怎么样才算公平?”
“很简单。”赵云飞道:“或者你收起兵刃,或者我们拿起兵刃,咱们再拚斗一回,我们要是再不敌,我们口服心服。”
“那么,你们是想用兵刃呢?还是不想用兵刃?”
“我们想用兵刃。”赵云飞道。
李诗微一笑:“好心思,好主意,我得留你们活口上京受审,不会伤你们,你们则可以任意往我身上招呼,最好能杀了我。”
或许是李诗一语道破了心思,赵云飞脸为之一红。
李诗道:“不要紧,为了让你们口服心服,为了让你们不再说不公平,我愿意,拿你们的兵刃吧。”
活命要紧,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赵云飞三个顾不了那么多了,闪身上前拔起插在地上的兵刃,回身就出手,招呼也不打一声。
李诗往后退一步,躲开了迎头一击,道:“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光明磊落一点。”
很简单,为了保命。
赵云飞三个没说话,出手又作第二击,这一击,明显的比头一击凌厉。
可是李诗再次躲闪,仍没还手,他道:“三对一,这算公平么?”
赵云飞三人脸上一红,仍不说话,三度出手。
李诗一连躲了三招,没还手,可是当赵云飞等四度出手时,他道:
“事不过三,我已经让了三招了,谁能再说不公平。”
他话落,赵云飞三人招式连绵,一轮猛攻,招招凌厉,招招致命。
正如李诗所说,他们希望能一下置李诗于死地。
李诗双肩微扬,两眼闪射塞芒,他还了手,也招式连绵。
一招,二招,三招,三招刚过,金铁交鸣,火舌进射,赵云飞三个的兵刃,再度脱手飞出。
李诗这次不跟他们客气了,软剑连挥,各在赵云飞三个身上抽了一下。
软剑在身上抽一下,够痛的,可是赵云飞三个还没来得及呼痛,就都倒了下去。
敢情李诗闭上他们的穴道。
这么十个大人,李诗一个人怎么弄得走他们,只有把他们暂时搁这里,回去调用“城防营”的人来押了。
李诗收起了软剑,已准备出洞去。
忽听外头传来了人声,听声音,外头来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又是那儿来的什么人?
李诗飞身往外扑去,还没到洞口他就看见了。
外头是来队,也真不在少数,不过却是“城防营”的人。
分好几排,成为圆形的围住了两个山洞,各有五六十个人。
由营官亲自带领,站在营官身边的,居然是孙和,而且有两个营兵,已经架起了李诗丢在树林草丛里的那名汉子,他仍昏迷不醒。
正好,用不着李诗去调人来了。
李诗出了洞,孙和一眼看见,扬手大叫:“李爷!”
李诗迎着营官跟孙和,营官见礼,李诗答礼。
孙和一旁却道:“李爷!您别怪我自做主张,我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所以跑‘城防营’禀报营官老爷,搬来的救兵。”
李诗道:“孙大哥,我只能说谢谢了。”
孙和喜道:“怎么,您不怪我?”
李诗道:“事实上我正要回去,找营官调人。”
孙和喜得“呢!”了一声:“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营官道:“李爷!我带来六十名弟兄,听您调度。”
“不敢!”李诗道:“他们连这一名共是十名,已经都让我制住了,请派弟兄们进洞去,把他们架出来带走。”
营官一挥手,一队近二十名营兵快速的奔向两个山洞。
营官道:“他们都是京里‘额驸府’的么?”
“不!”李诗道:“他们是‘云南平西王府’,派驻‘张家口’,来跟京里‘额驸府’联络的。”
营官一怔:“‘云南”平西王府’?”
李诗道:“吴三桂要谋叛,‘额驸府’为他刺探京里消息。”
营官脸色大变,惊叫道:“原来……,我驻防此地,有这种事居然不知道,实在该死。”
李诗道:“不知者不罪,就算你知道,他们有‘额驸府’这个靠山,你若怀疑别的,也不敢心生怀疑。”
营官忙躬身:“多谢李爷不罪。”
说话间,营兵们已经两个架一个的,把赵云飞等九人,从两个山洞里架了出来。
营官道:“李爷,是不是现在就把他们押回去。”
李诗道:“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营官应了一声,挥手带着人走了。
孙和道:“李爷,我……”
李诗道:“孙大哥跟营官一起走吧。”
“好!”孙和点头道:“我在‘城防营’等您。”
他忙追营官去了。
望着“城防营”众兵进了树林不见,李诗回身又挨近洞里。
他在赵云飞住的那个洞里一阵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额驸府’跟‘平西王府’之间,曾经传送过的消息,或者是机密一类。
可是他都翻遍了,居然什么都没找到。
可见赵云飞等一直很小心,一点痕迹也不留。
既然没能找到什么,李诗也没有再多停留,飞身出洞而去。
李诗赶到了“城防营”,孙和正在营门口等着他。
孙和现在对李诗可是既逢迎又热忱,就真像是好朋友、好兄弟,只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的巴结。
不过,以孙和这么样一个人,能攀上李诗这种朋友,那真是他祖上有德,是他上辈子烧高香,真是他的造化,他应该是真心。
一见李诗来到,他忙笑脸迎上,站营门的小武官跟营兵们,现在也都知道李诗是何许人了,不但不再拦阻,还连忙恭谨行礼。
李诗抱拳答礼:“不敢当,诸位不要客气。”
孙和道:“李爷!那几个家伙都押起来了。”
李诗“嗅!”了一声。
孙和道:“走,我陪您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他的事了。
也别说,打听出赵云飞等人隐密的住处,从“城防营”搬兵来正是时候,不都是人家的功劳?
所以,李诗也没说什么。
陪着李诗往里走,孙和道:“李爷,您是不是点了那几个家伙的穴道?”
“对!”李诗道。
“那还怕什么?”孙和道:“就是不把他们押起来,他们也跑不掉。”
“话是不错。”李诗道:“可是营官做事小心,总是对的。”
孙和连声忙应:“对对!对对!”
如今李诗说什么是什么。
说话间,营官的“答押房”已在望,站在门外的一个营兵,望见李诗来到,忙进了“签押房”,随见营官从里头快步迎了出来。
显然,营官临时在“签押房”门外派个营兵站着,就是为望见李诗来,进去禀报。
现在,这个营官对李诗,是够周到,够恭敬的。
迎着了李诗,营官欠身摆手:“李爷,请!”
他往“签押房”里让。
孙和与有荣焉,脸上难掩得意神色,他可不知道,以李诗的身份,别说是一个小小“城防营”的营官,就是一二品的红顶子大员,对李诗也客客气气。
孙和还算识大礼,知进退,临进“签押房”,他停住了:“李爷,我外头等您。”
他没等李诗跟营官说什么,转身就走。
事实上李诗跟营官也没说什么,因为孙和跟进营官的“签押房”,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进了签押房,落了座,营兵献了茶,退到了门外,营官欠身道:
“我已经把十个暂时押进了牢房。”
李诗微点头:“好!”
“接下来怎么办,请李爷指示!”
“好说,我要押他们进京,请营官准备车辆人马。”
“是,不知道李爷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
“人马都是现成的,只是车辆准备起来稍微费些工夫。”
“怎么,营里没有车辆。”
“只是些连粮载货的板车,就算派上用场,也得加篷。”
那是,板车凑合当囚车用,没有篷,那就更显眼了。
“不用营里的板车,营官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征用百姓的车辆。”
“尽量不要打扰百姓,那么板车加篷呢,要多少时日?”
“十个人得两车辆,加篷恐怕得一天工夫。”
“那就找两辆板车加篷,后天一早启程,押解的人不必多,有五六个干练弟兄就行了。”
“是,请示李爷,是否需要加锁,或者手铐、脚镣……”
“不用,他们都算得上好手,这些东西对他们没有用,我自有办法!”
“是!”
“另外也要营里准备些干粮饮水。”
“这个请李爷放心,我自会交待准备。”
“那就这样了……”
李诗站了起来。
营官忙跟着站起。
李诗道:“请带我到牢里看看。”
“是,李爷请!”
营官陪着李诗出了“签押房”,东弯西拐一阵,来到一座石屋前,石屋硬是一块块青石砌成的,十分坚固,可是不大,不像是座牢房。
李诗一看就知道,牢房恐怕另有所在。
果然,营官陪着李诗进了石屋,石屋竟是个小小的办公所在,两张桌子,一个小武官,几个营兵,有一道石梯通往地下,那儿另有营兵站岗,五号一个,十号两个,简直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敢情牢房在地下,是座地牢,石屋只是地牢的出人口。
在营官的陪同下,营兵一路行礼,经由石梯到了地牢。
这座地牢比别处的牢房干净,可跟别处的牢房一样的阴暗,排排碗口粗细的木栅,把地牢分隔了好几间,此刻没关别的人,只赵云飞十个,挤在一间里,他们昏迷不醒,横七竖八卧倒在地上千草上。
李诗让看牢的营兵打开了栅门,他走了进去,在赵云飞等每个人身上点了一指,拍了一掌然后他退了出来,又命营兵锁上栅门,向营官道:“半个时辰以后,他们就都会醒过来了,不过他们已经跟常人一样了,不会给贵营惹麻烦了。”
营官是个武人,自然懂些武事,他惊声道:“李爷您废了他们的武功?”
李诗道:“我不得已,这些人个个顽劣不驯,凶残成性,我要是不废他们的武功,只怕‘城防营’关不住他们。”
这绝对是实情。
营官不是不知道,忙道:“谢谢李爷!谢谢李爷!”
李诗道:“我告辞了,营官应该知道我住在那家客栈,有事尽可派人找我。”
营官恭应了一声,陪着李诗出了地牢,送李诗往外走,李诗不让他送,营官那里肯依,没办法,只好让他送了。
到了营门,孙和从门房里迎了出来:“李爷!要走了?”
李诗应了一声,跟营官打了招呼,偕同孙和出了“城防营”。
孙和道:“李爷,算完事了?”
“没有。”李诗道:“把他们押回京才算完事。”
“还得把他们押回京?”
“当然,得押回京审问定罪。”
“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
“哟!您这么快就得走。”
“我本来是来公干的,现在这儿的事告一段落了,自然得回去。”
孙和微皱了一下眉:“您现在是……”
“回客栈去…”李诗道。
“要是没什么事,您是不是能别急着回去。”
“怎么?孙大哥有事儿?”
“也不能说有事,只是听说您要走了,怪舍不得的,想跟您找个地儿喝一杯。”
李诗着实感动,两个人是那么样认识的,可是没想到这么样认识的小人物,这么有人情味,这么真诚,这么温馨感人。
李诗笑了,这是他到“张家口”以来,甚至近来,他真正由衷的笑:
“谢谢你,孙大哥,能交到你这么个朋友,我不虚此行……”
孙和瞪大了眼,忙道:“李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个人,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
孙和好激动,竟然哭了:“李爷,您不嫌我这么个人,居然拿我当朋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李诗竟也觉得眼眶发酸,可是他还是带着笑:
“孙大哥,什么都不必说,交朋友不是交口,是交心……”
“李爷……”
“这样吧,孙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
“不行!”孙和牵袖拭泪,道:“这一杯一定得喝……”
“对!这一杯一定得喝!”
前面突然传来个脆生生的女子话声。
李诗跟孙和忙转脸一看,不由得一怔。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位姑娘,那竟然是孙兰。
李诗道:“孙姑娘!”
孙和皱皱眉:“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你们。”孙兰道:“我知道你们完事以后,一定会回客栈去,所以我跑到这儿来等,没错吧,是不是让我等着了。”
“干嘛?有事儿?”孙和问。
“没事儿,等你们回去吃饭。”孙兰道。
“不用了。”孙和道:“李爷跟我正准备喝一杯去。”
孙兰道:“我听见了,家里也能喝呀,我做了几个菜,就是让你陪李爷喝一杯的,要不我怎么会说:“这一杯一定得喝呢!”
麻烦了,孙和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只听他道:“我看我跟李爷还是到外头喝吧!”
他的理由说不出口,他不希望乃妹跟李诗多接近,因为他认为乃妹配不上李诗,乃妹跟李诗之间根本不可能。
其实,他这个做哥哥的是好意,知妹莫若兄,他知道乃妹已对李诗萌生情愫,他也清楚这件事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不愿意乃妹受到伤害,所以他不能不及早阻拦。
孙兰脸色微沉:“你什么意思,要是我还没做,你这么说还有可说,明明知道我已经做好了,还特意跑到这儿一等你们老半天,你还非要外头喝,难不成让我一个人吃,是嫌我做的不好,还是存心糟蹋东西?”
显然,姑娘是不知道做哥哥的心意。
孙和就怕乃妹犯性子,他急了,也有点窘迫、尴尬,忙道:
“都不是,我怎么会……”
“那就好!”孙兰道:“那就回去吃,走吧!”
她转身要走。
孙和忙叫:“妹子!”
孙兰霍地回过了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看……”孙和嗫嚅着说。
孙兰脸色变了,柳眉一竖,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和一时没说出话来,他不能说,也不敢说,更苦的是根本找不到适当的藉口。
只听孙兰道:“我不跟你说了,我问李爷……”
姑娘她转脸向李诗:“李爷,你说,是家里喝好,还是外头喝好?”
李诗能怎么说,其实,他不是体会不出来姑娘的心意,也不是不明白孙和的用心,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不会有结果,他也不愿意让姑娘受到伤害,他道:“其实孙大哥跟姑娘都太客气了,根本不必麻烦,我在客栈吃很方便……”
他也只有这样了。
孙兰原指望李诗帮助她,原以为李诗不好意思不帮她,没想到李诗会这么说,她有点挂不住:“既然李爷你这么说,那就算了,我回去一个人吃,再不就都倒了。”
说完话,姑娘她转身要走。
这,出了李诗意料之外,人家姑娘是好意,他怎么好惹翻了人家,他开口忙叫:
“姑娘!”
孙兰真会走么?她等的也就是这一声,要是李诗不叫这一声,她才非走不可呢,她停下没走,可是没回过身来:“干嘛?”
李诗道:“姑娘何必动气!”
孙和不希望李诗叫这一声,他巴不得乃妹走了算了,他认少长痛不如短痛,可是他还是不能说,也不敢说。
孙兰道:“是你们惹我动气的!”
既是“你们”,当然是包括孙和跟李诗。
李诗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我不能勉强你,我做的也没有错。”
的确,姑娘做的没有错,可是,很明显的,她还是使性子,她还在赌气,这就错了。
李诗虽不忍心惹她,可是还不至于为一顿吃低头,为一顿吃赔不是,因为他认为彼此间的交情还没到那儿,所以,他没再说话。
姑娘下不了台了,只好走,而且是气冲冲走的。
望着乃妹不见,孙和忙道:“李爷,她任性惯了,您别见怪!”
李诗淡然一笑:“孙大哥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现在倒是令妹怪我了!”
孙和道:“别管她,走,咱们喝咱们的去。”
这里结束,倒是他乐于见到的,他知道,乃妹孙兰任性惯了,性子也烈,这一下是再也不会理李诗了,他可以不用担心了。
李诗淡然一笑:“好意心领,为了不给孙大哥惹麻烦,我看我还是回客栈吃吧,告辞。”
一声“告辞”,他转身走了。
孙和更没想到李诗会这样,他忙叫:“李爷,李爷……”
李诗就像没听见,很快的走远了。
孙和跺了脚:“都是她!”
这个“她”,当然是指孙兰,想起了这个妹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是真有点不放心,因为他那个妹子是在那种情形下回去的。
以她的烈性子,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怎么能放心,又跺了一脚,孙和也走了,走得飞快,而且是走向回家的路。
急急忙忙赶回了家,孙和他硬是爬墙进去的,因为门从里头闩上了,叫了半天没人应,当然更没人开,他一急就爬了墙。
翻过了院子,直奔上房屋,老远就看见了,院子里,上房屋门口,满地是饭菜,满地是破碗盘儿。
这是怎么回事,不想可知。
孙和奔堂屋,进耳房,一进耳房他心就放下了一半,姑娘躺在床上,面向里,没哭、也没动。
他试探着叫:“妹子……”
床上突然爆起了姑娘一声:“出去,不要理我!”
孙和全放了心,至少姑娘没事儿,他道:“妹子……”
“我叫你出去!”
“你也不用这样,是李爷他不来,又不是我不让他来……”
“不要跟我提他,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京里来的一个做官的,拿着猪头还找不到庙门,我的饭没人吃……”
“不要这样,一家有一家的道理……”
“什么道理?他有什么道理?”
“人家这就是告诉咱们,不愿意跟咱们往深里交往,其实这跟我当初的顾虑一样,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么,咱们要有自知之明,要自己会体谅……”
姑娘霍地翻身坐了起来,粉脸上还有泪渍,倒竖柳眉,圆睁杏眼:
“你不用顾虑,他也少臭美,谁稀罕他,我不过是弄死他一对鸽子,害得他大费周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你以为是什么?他又当成了什么?”
“孙和怔道:“没有最好,没有最好……”
“什么没有最好,你这么说了就算了!”
“好,好,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自作聪明,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行不行!”
姑娘翻身又躺下了,这回哭了:“爹娘死得早,你就会欺负我……”
孙和一听这急了,他也就怕听这:“妹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天地良心,做哥哥的我可是好意呀,咱们跟他彼此都不合适,他到‘张家口’来是有公事,不过是个过客,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我为什么要跟他喝一杯?我是想跟他饯个行,因为他后天一早就要走了……”
说出口孙和就后悔了
果然,姑娘又翻身坐了起来,满脸是泪:“怎么说,他后天一早就要走。”
孙和只有点了头。
“真的?”
“这有什么好假的。”
“怎么会这么快!”
“本来就是这样,公事办完了,还能不走?”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怎么了?”
“没怎么,走让他走,他本就该走,早走早好!”
姑娘她现在能说什么,刚才还在骂呢。
“这不就结了么,让他走吧,他总归是要走的,‘张家口’这个地方是留不住他的,就算他想留,也由不得他呀!”
姑娘又躺下了,这回没听她哭,可是看得见,她双肩耸动得很厉害。
孙和还能不明白?他这个妹子,嘴硬。
他上前柔声道:“妹子,想开点儿吧,这时候打住最好不然你将来受的伤害会很大啊!”
姑娘没说话,还是那句话,她能说什么?
那个山坳里,就是赵云飞那些人住的那个山坳里,突然又有了人。
人是从树林里出来的,也就是说是从外头来的。
人一共五个,一个老头儿,四个中年汉子。
老头儿年纪在六十以上,很瘦,瘦得皮包骨,穿一身黑色裤褂儿,扎着裤脚,鸟爪似的手里,拿一把旱烟袋,烟袋头特大,乌黑乌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造的,不地杆儿倒是湘妃竹的,嘴儿则是玛瑙的。
老头儿眸特圆,一对眸珠子黑白分明,不只炯炯有神,还闪闪发光。
五个人几乎是从树林里掠出来的,一前四后,落在山洞前的空地上。
人一落地,瘦老头儿脸色微变,冷哼出声:“这算什么,一个桩卡都不设,人都到了门口了,居然还茫然不觉,赵云飞是干什么的,越干越回去了。”
身后四个里,前排左一个神情骠悍的汉子说了话:“董老,是这儿么?”
被尊称为董老的瘦老头儿道:“什么意思?”
“云飞精明干练,不然担不了这重责大任,他不至于这么疏忽大意!”
孰不知赵云飞就是这么疏忽大意,不然当李诗来的时候,他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赵云飞他什么疏忽大意,很简单,第一,他认为此地隐密,外人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第二,他打的招牌是京里的“额驸府”,他不认为小小的“张家口”有人敢惹他。
只听董老冷然道:“你们都是睁眼瞎子?往上看看!”
往上看,自然就看见从山壁顶挂下的那根绳子,跟插在山壁顶的那面红旗。
看见了,自然就不说话了,没话说,要是再强辩,那是找倒霉。
董老冷然又道:“去,进去看看去。”
他的话似乎就是令谕,而且没指明谁去,那四个恭应一声,都去了,行动飞快,一掠就分别进了两个山洞。
董老站在那儿没动,脸上也没有表情,他只凝神在听,转动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在看,最后,他一双目光落在眼前地上。
眼前这片地,常人看不出什么,瘦老头儿董老却看出,地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足迹,他皱了眉。
那四个汉子从一个山洞里出来了,是从赵云飞等住的那个山洞里出来的,四个人掠到董老面前恭谨躬身,那神情骠悍的汉子道:“董老,他们都不在……”
董老脸色微变:“怎么说?”
“回董老的话,他们像是走得很匆忙,厨房里饭做了一半,铺盖都有人翻过。”
董老脸色又一变:“你认为他们是走的,而不是出了事,落在了别人手里!”
神情骠悍汉子的神情为之一震:“属下不敢说,不过属下认为,‘张家口’这么样一块地方,还不可能有人动得了他们,而且,他们以京里的‘额驸府’为掩护,‘张家口’也没人敢动他们。”
“可是事实上咱们没能在这儿找到他们,而且咱们看到了不少可疑痕迹,是不是?”
“是!”神情骠悍汉子只有欠身恭应。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动他们的要是江湖道上的呢,他们可不管什么‘额驸府’不‘额驸府’。”
“是!”
“咱们到市城打听要听去,走!”
一声“走”,董老首先腾起,轻捷的扑进树林,连一片树草都,没有惊动,那四个,急忙腾身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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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要真是江湖道干的,反倒不容易打听,可是不是江湖道干的,就容易打听多了。
想嘛,“城防营”那么多人,由营官亲自带领,浩浩荡荡的架着十个昏迷中的人回营,“张家口”的人谁还能不知道?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只是他们不明白,小小一个“城防营”,怎么敢动赵云飞等?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京里事发了,“张家口”的“城防营”奉到了逮捕令谕。
这个疑问有了解答。
可是另一个呢?“张家口”一个小小“城防营”,又怎么动得了赵云飞这些好手!
这个疑问,就一时找不到解答了。
不要紧,这不算顶紧急,顶紧急的事,是救人。
救人,人在那儿?
人既是“城防营”逮捕的,当然该在“城防营”。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李诗就被步履声惊动了,步履声很急促,来自外面院子里,而且是直奔他住的屋子。
果然——
急促步履声很快的到了他门外,紧接着,门上就响起了敲击声,还有:“李爷,李爷……”
李诗道:“那位?”
敲门那人应道:“李爷,我‘城防营’的。”
李诗一听是“城防营”的,急忙披衣下床,启程上京,说好的,就今天来说,应该是明天一早,今天这时候来干什么?
开了门,一个人气急败坏的闯进了屋,李诗见过他,是“城防营”一名哨官,他进来急急就说:“李爷,昨天夜里营里出事了,营官派我来禀报您一声。”
“出了什么事了?”李诗问。
总不会是赵云飞等越狱跑了,不可能,他们一身武功都废了,绝跑不了。
“那十个您要押上京的人犯,都让人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李诗心头一震:“怎么发生的?”
“不知道,刚才地牢换班的时候才发现,那十个犯都死了,当值的几个弟兄也被杀了!”
“这么说,没人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哨官不安的点了点头。
李诗惊急的皱了眉:“这会是什么人下的手?”
是啊,这会是什么人?京里的“额驸府”不可能,远在“云南”的“平西王府”,绝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就算可能,也绝没有办法这么快赶到。
哨官道:“营官请您到营里去一趟。”
李诗道:“你先请回,我随后就到。”
营官答应一声,施个礼走了。
他知道,虽然李诗后走,很可能比他先到。
事实上他没料错,李诗漱洗过,穿上衣裳就出了门,当李诗到达“城防营”门口时,哨官骑着马刚驰到。
哨官急忙下马,把马交给了门口带岗的管带,陪着李诗进了“城防台”。
营官早就在“签押房”等着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来回走动,间上满是汗渍,一见李诗来到,抢上前就施礼:“李爷,我该死!”
李诗忙拦住:“我听哨官说了,这怎么能怪营官。”
营官道:“我怎么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事实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话锋一顿,接问:“现在……”
营官忙道:“都还在地牢里,李爷还没有看过,我没敢动!”
这是对了。
李诗一点头:“好,咱们去看看。”
营官带着那名哨官,急忙陪李诗出了“签押房”。
到了地牢,那间石屋周围已经布满了岗,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营官带哨官陪李诗进了石屋,两保营兵死在石屋里,混身上下没一点伤痕。
走下石阶,地牢里另死了两名营兵,身上也都没有伤痕。
往栅栏里看,赵云飞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着了似的,一动也不动,栅栏门开着,没上锁。
李诗走了过去,营官跟哨官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进入栅栏细看赵云飞等,死状跟四名营兵一样,混身上下都看不见伤痕。
李诗道:“他们跟那四名弟兄一样,都是让人点了‘死穴’致命。”
“死穴?”营官问了一句。
“不错!”李诗道:“而且,来的人还不只一个。”
“既然来的不只一个,来都来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救走,反而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来的本意原是为救人,可是当他们发现赵云飞等已经被废了武功,不容易救出去,而且救出去已无大用时,就杀赵云飞等灭口了。”
“真是心狠手辣啊!”
“来救赵云飞等人的人,没有跟赵云飞等共事过,也绝对认识赵云飞等,能下这种毒手,确实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以李爷您看,这些人是……”
“绝对是赵云飞一伙,是不会错的。”
“可是他们是原就在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呢?”
“赵云飞等人中的一个,告诉我他们共有十个人,可是很难说,也许他没有说实话,也许‘平西王府’在‘张家口’另外派驻的有人,连赵云飞等人也不知道。”
“这么说,不是外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说是外来的,只能说他们是赶巧了,要说他们是接到消息赶来的,那似乎不可能!”
“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张家口’,要不要我派人搜捕。”
李诗摇了头:“他们应该还不会离开‘张家口’,不过营官不必派人搜捕他们。”
“您的意思是……”
“营官应该知道,‘城防营’想派人搜捕这种人,不容易。”
李诗说的并不很明白,可是营官一听就懂了,“城防营”对付一般的匪盗可以,对付这种好手,就派不上用场了。
否则那只是白白的牺牲。
营官道:“那难道就任他们逍遥……”
“不!”李诗道:“营官放心,他们会找我。”
“怎么说,他们会找李爷您?”
“要灭口,就得连我这张口一起灭,是不是?”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李爷您……”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赵云飞等会告诉他们的。”
“赵云冰等要是把李爷您告诉他们,也一定会把我……”
李诗截口道:“营官跟我不一样,我是京里来的主其事者,营官只是驻防本地的奉命行事者,赵云飞会把这个告诉他们,所以他们才没有动营官。”
营官听了这一句,再看看眼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禁不住为之一惊。
这是真的,那些人要是也对他下的毒手,他现在就绝不可能还站在这儿说话,甚至连眼前这件事也发现不了了。
本来嘛,连今天的日头都见不着了,还能发现眼前这件事。
营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李诗道:“营官只把眼前这睦料理了,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是!”营官应了一声,道:“李爷请回‘签押房’坐吧!”
李诗道:“不坐了,我该走了!”
营官把哨官留下,料理地牢的事,他则陪着李诗出了地牢,往营门方向行去,走着,他道:“李爷您人生地不熟,打算上那儿找他们,要不要我派人……”
李诗道:“营官不必操这个心,我不用找他们,他们会找我!”
营官微怔道:“他们会找李爷您?”
“是他们要灭我的口,是不是!”
“要是万一他们也认为,李爷您急着找他们呢?”
“那就等吧,看谁先沉不住气!”
说着话,已经到了营门,李诗跟营官打了个招呼,走了,营官恭谨的站在那儿,直到李诗走得不见了,他才转身回了营里。
李诗往回走,他回客栈去,除了客栈,他没别处好去,他也不打算上别处去。
来的时候,天要亮还没亮,他施展高强身法,一路疾驰,所以他比骑马的哨官还早到“城防营”。
现在天已经大亮了,路上来往人多,他不能再惊世骇俗了,所以只有走回去了。
他所以“走”回客栈去,还有一个目的,他要引诱杀赵云飞等人的那些人现身,对他下手,他认为那些人一定急着找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所以,他一边往客栈走,一边留意身周,看了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似乎他料错了,都看见客栈了,还没有动静,身周也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张家口”不打算对他下手了,还是从赵云飞等人口中得知,他不好惹,而另有阴谋。
进了客栈,正是客栈卖早饭的时候,李诗随便吃了点才往后走。
一到院子里他就发觉出来了,他屋里有人,先还以为是姑娘孙兰又来了,继而一听不对,屋里的人声息极其轻微,几乎让人听不见,只有练家子,而且是内外双修的高手才能这样,这怎么会是孙兰。
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张家口”,不对他下手了,而是找到客栈来等他了。
他停了步,就停在院子里,离他的屋门约摸丈余,扬声发话:
“是那位在我屋里?”
他的屋门砰然开了,一个瘦老头儿拿根旱烟袋当门而立,正是那位董老,冰冷道:
“好敏锐的听觉,没有错,你是个好手。”
“没有错。”李诗道:“有谁曾经告诉过你,我是个好手么?”
“赵云飞!”董老毫不犹豫。
“不错,你倒是个敢做敢当的人物。”李诗道。
“我没有什么敢做不敢当的,没有那个必要。”
“为什么杀他们?”
“当然是为了灭口!”
“怎么做得出来!”
“为了更多的人,不得已,其实,真说起来,杀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因为我废了他们的武功,你救不走他们,纵使救得走他们,他们也毫无利用价值了。”
“不错!”
“你们是原驻在这儿的,还是刚来的?”
“刚来的。”
“那么你们不可能是听到消息赶来的,而是赶巧了!”
“不错!”
“为什么又来找我,也是为灭口?”
“不错!”
“怎么知道我住这家客栈?”
“赵云飞告诉我有你这么个人,‘城防营’押着他们几人,一路浩浩荡荡,这是什么事,一打听也就知道你这么个人住那儿了。”
“看来我在‘张家口’是出了名了。”
“人怕出名猪怕肥。”
猪肥了就要挨宰,人出了名呢?
李诗没理会这暗示,道:“你们跟赵云飞他们一样,也来自‘云南”平西王府’。”
“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知道也不同用了,是不是?”
“既然如此,让我多知道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有这个必要么?”
“平西王府’派你们到‘张家口’来,又是为了什么?”
“巡查,你满意了么?”
“事实上,‘平西王府’派你们来,是派对了。”
“那当然!”
“赵云飞等已经被你们灭口了,要是你们还能活命,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回去往上禀报,怎么办,那是上面的事。”
倒是实话
“你们没有别的事了么?”
“还剩一样!”
“什么?”
“杀你!”
李诗沉默了一下:“我已经回来了,你们已经等到我了。”
“你不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我想知道的很多,只是恐怕你不知道,我也不肯说了。”
“你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董老从屋里走了出来,到了廊檐下。
李诗道:“来的不只你一个人吧?”
“当然。”董老道:“到了他们该现身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现身。”
“这么说,你打算先一个对付我。”
“你把你自己抬得太高了,对你,我不屑动手,赵云飞说你是个好手,还不在我眼里!”
“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抬太高了!”
李诗一点也不在意,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他道:
“你自己不屑动手,你带来的人又不现身,那你是打算……”
“你问过我了,现在该我问问你了!”董老道。
李诗道:“原来是为这,你都不急,我更没有急的道理,那你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从那儿来的?”董老一双锐利目光紧盯着李诗,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是要看透李诗。
换个人,让他这一双目光死慑,不真会怕得有一句说一句。
奈何他碰上的是李诗,不是别人。
李诗态度从容,语气淡然道:“赵云飞没有告诉你么?”
“他说的是他说的,你说的是你说的,我要听你说。”
“你很看重我,我感到荣宠。”李诗道:“我从京里来。”
“京里大得很哪!”
“是不小。”
董老双眉微一扬,沉声道:“我是问你是从那个衙门来的,谁派你来的。”
“你要问我是那个衙门来的。”李诗道:“我只能这么说,是京里最大的衙门。”
“那是那个衙门?”
显然,这位董老对京里的各个衙门,不是很了解。
“你往大处猜,京里最大的衙门。”李诗道:“京里恐怕没有比它更大的衙门了。”
“打什么哑谜,你明说。”
“行,你听清楚了,也站稳了,大内。”
董老似乎微一怔:“你怎么说?”
“我说大内。”
董老脸色一变:“大内。”
“你终于听清楚了!”
“是谁派你来的,玉贝勒!”
他这么猜是有道理的,玉贝勒掌京师禁卫,大内侍卫也归玉贝勒管,李诗说他是大内派来的,当然是玉贝勒派来的。
李诗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倒承认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可以这么说。”
倒是官腔十足。
“我是大内派来的,当然是玉贝勒派来的,所以说也可以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董老忽然哼哼冷笑,笑得还真冷,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
“你笑什么?”李诗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董老道:“你是玉贝勒派来的,他也不想想自己,居然派你来对付这种事了。”
“平西王府’远在‘云南’,居然这么了解京里事,看来‘额驸府’的确是功不可没。”李诗道。
“你既是大内的人,又是玉贝勒派来的,你是个大内侍卫喽!”
李诗道:“也可以这么说!”
“又这么说!”
“本来嘛,我是个干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你只知道我是大内的人,是玉贝勒派来的,这就够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董老点头阴笑,忽然扬声:
“我问完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他这里话声方落,两边的四间房屋门打开,从里头各走出一个提兵刃的人来,正是那四个中年汉于。
李诗道:“那几间屋都有客人,希望你们没有冒犯人家。”
董老道:“只要他们不妨碍我的人,我的人是不会冒犯他们的。”
李诗道:“那就好!”
董老道:“那就好?你什么意思!”
“只要他们没有冒犯无辜,我对他们也会手下留情。”李诗道。
那神情骠悍汉子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回屋去。
李诗手一扬,也不知道是什么,“笃!”地一声射进了门枢里,离那汉子的脸几乎只有一发。
那汉子一惊停住。
李诗看出没看他一眼:“不要逞强,那对你没有好处。”
神情骠悍汉子脸色大变,怒吼一声就要硬往屋里闯。
董老冷然道:“逞这种强干什么,只要先把他收拾了,干什么不行!”
他这句话还真灵,神情骠悍立即回过来身去:“请董老进屋,在下先来!”
董老一点头:“好!你先来。”
神情骠悍汉子道:“谢董老。”
他拔出了刀,跨身跃起,一掠丈余,扑向李诗,只见人与刀化为一片闪闪刀光,向着李诗当头罩下。
李诗没动,任那片刀光罩住了他,但是倏听一声闷哼,刀光敛去。
那汉子踉跄暴退,都快退到他腾起处的屋门口了,才拿桩站稳,他手里的刀不见了,他的刀竟跑到李诗手里去了。
董老跟另外三个,个个脸色大变,一时怔住,神情骠悍汉子更是傻在了那儿。
李诗道:“你这位董老才救了你一命,现在他又差点把你这条命送掉了。”
这一句话,四个都惊醒了,董老脱口道:
“你不是大内侍卫,大内侍卫里没有你这样的。”
李诗道:“刚才我说过了,这并不重要,是不是?”
“不!这很重要。”董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李诗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没有说实话,我要听实话。”
“我告诉你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
“那么这样,等我押你们进京以后,你自己去打听,自己去问。”
“怎么说,你要押我们进京。”
“你说呢?”
“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好!”董老旱烟袋左右指点:“你们……”
“别他们!”李诗道:“你最好一起上,这样省事。”
董老脸色速变:“你也未免太狂了!”
他走出了廊檐。
李诗道:“省得你没兵刃,刀还你。”
他一扬手,那把刀带着一道寒光飞向神情骠悍汉子。
神情骠悍汉子可是一点也不敢用气,连忙伸手把刀接住。
神情骠悍汉子那里接住了刀,这里董老陡然一声冷喝:“上!”
一声“上”,五个人发动,董老扬起旱烟袋进袭正面,另四个则分左右进攻李诗两侧,一时间李诗三面受敌。
谁都知道,厉害的不是那四化汉子的锋利平刀,而这位董老手里的那根旱烟袋。
果然,李诗觉得出来,旱烟袋还没有递到,无形的劲气已经袭上身来。
而且——
现在眼前的旱烟袋不是一根,而是无数根,那乌黑的烟袋锅也化成无数个,罩住他整个前身的所有要害。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一出手便是杀着,老姜还是辣的。
李诗腰里的软剑掣出了,软剑掣出,随手挥抖,寒光一道,电般疾闪。
一阵金铁交鸣声,旱烟袋被挡了回去,董老退了两步,另四个可都退了好几步。
董老两眼寒芒暴闪,又是一声:“上!”
五个人又齐动,一起攻向李诗。
李诗抖起软剑往前迎去。
刹时,刀光剑影,寒光满天,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
不知道双方互换了多少招,只知道不过是一转眼工夫,满天寒光倏敛,人影疾速分开。
六个人各自凝立,一动不动。
李诗提着软剑,剑身下垂,剑尖指地,神色如常。
董老还拿着他那根旱烟袋,不过脸色有点不对。
另四个汉子则是各自两手空人,他们手里的单刀都不见了。
四把刀那儿去了?
就在不远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手。
只听李诗道:“试过了吧,现在觉得怎么样?”
董老没说话,他忽将旱烟袋交左手,右手一扬,一蓬黑雾似的东西洒向李诗。
李诗不知道那是那一种暗器,但却知道那绝对是毒物,他不敢硬碰,忙抽身躲退,同时软剑抖起一片光幕护住前面。
他躲开了,那蓬黑雾也被软剑抖起的一片光幕挡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看见那位董老一抖手,带着四名汉子腾身而起,穿房越脊而去,去势如飞。
当然——
他没法分身去追,董老洒出一蓬黑雾似的东西,其目的也就是为拦阻他追赶。
李诗也只有作罢,收起软剑分别去了两边四间屋,那四间屋的客人都被制了穴道,个个昏迷如死。
李诗拍活他们的穴道后,回了自己屋。
屋里的东西没有被翻动的迹象,李诗也没带什么东西,董老那一伙,意在人也不在物。
董老那一伙就此算了跑了么?
真说起来,他并不在意赵云飞等被杀灭口,也并不在意董老几个跑掉,因为他已经把“平西王府”派驻在“张家口”,跟京里“额驸府”的连络的这些人消除掉,已经够了,真不需要把这些人非押回京去当罪证不可。
真要说罪证,一个额驸吴应熊,应该是个最好的罪证了,还怕呈三桂不承认萌生贰心,蓄意谋叛!
他不在意董老等跑掉,他也不认为董老等会就此跑掉,因为旭虽不一定非把这些人押回京当罪证不可,这些人可很在意留他这么一个活口,一定是非把他灭了口,才能放心离开“张家口”,才能回去交差。
所以,董老等不会就此算了跑掉,一定还有后续的行动,他只尊他们再次自动送到面前来就够了。
虽然并不一定非反这些人押回京去当罪证,但是这些人也不能容他们逍遥法外,吴三桂的爪牙;拔除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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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待在客栈屋里没事,早上也没睡好,李诗索性和衣上了炕,躺会儿。
躺了一会儿,正在要睡没睡时候,急促步履声又在外头院子里响了起来,而且同时有人惊急叫喊:“李爷,李爷……”
李诗一听就听出来了,是孙和。
他又有什么事。
李诗下了炕,边道:“是孙大哥么?”
可不是孙和?他听见李诗说话了,推门就进来了,气急败坏,一脸惊慌。
“怎么了?孙大哥!”李诗问。
孙和忙道:“李爷,我妹子让人绑走了……”
李诗心头一震:“孙大哥,你怎么说?”
“刚我家闯进了几个人,进来就劫持了我妹子,他们说不要我,留我传话给您…”
“是怎么样几个人?”
“一个瘦老头儿,带了四个壮汉。”
一听就知道是董老他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
显然,董老等逃离客栈之后,就直奔了孙家,也很明显的,他们把李诗的情形,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孙大哥,他们让你传什么话给我!”
“那个瘦老头儿让我告诉你,他们把我妹子带走了,让您等候他派人来连络!”
李诗听得双眉微扬:“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手段!”
孙和急形于色:“李爷,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些什么人?”
李诗没有瞒孙和,道:“他们是从‘云南”平西五府’来的赵云飞他们一伙,昨天夜里潜进‘城防营’,把赵云飞等人灭了口,刚刚又来对付我,让我赶走了!”
“怎么说?”孙和惊声道:“昨天夜里他们潜进‘城防营’,把赵云冰等都杀了灭口了!”
“不错!”
“他们这么样心狠手辣,那我妹子落在他们手里……”
孙和没再说下去,他既惊又急,说不下去了。
“孙大哥,我没办法跟你保证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令妹孙姑娘受到一点伤害,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孙和然告的道:“李爷,我也只有仰仗您了!”
“别这么说!”李诗道:“倒是我连累了贤兄妹,让我很是不安!”
孙和道:“李爷,您也别这么说……”
“孙大哥!”李诗截口道:“你我都别再说什么了,坐下等消息吧!”
孙和没再说什么,他很不安的坐下了。
李诗也坐在了炕沿儿上。
孙和双眉深皱,他在为他的妹妹担心,其实这也没什么,这本是人之常情。
李诗则神色平静,他在想,稍时会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应付。
就这么等着,就这么坐在屋里等着,一直到了中午,还不见有人来连络,还不见有任何动静。
孙和急得都要哭了:“李爷,他们怎么还不来连络,那瘦老头儿说,让您等候他派人来连络的!”
李诗道:“孙大哥放心,他们一定会派人来连络的,他们意不在孙姑娘,要孙姑娘没有用。”
“那怎么还没见他们的人……”
“他们意在我,也许他们还没有布署好!”
“等他们布署好了,我妹子不知道……这我妹子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我怎么对得起早死的爹娘!”
“孙大哥放心,他们意不在孙姑娘,应该不会对孙姑娘怎么样。”
“李爷,难说啊,他们对自己人都这么心狠手辣,对别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这倒也是。
李诗只有再一次这么说:“孙大哥,我刚说过,我没有办法跟你保证什么,我只能说,孙姑娘要是受一点伤害,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孙和真要哭了,搓着两手,混身都发抖:“他们怎么不没人来,他们怎么还没人来呢?”
李诗忽然站了起来:“孙大哥,咱们吃饭去吧,今天让我做个小东。”
孙和苦笑道:“李爷,我还那吃得下饭哪!”
李诗道:“孙大哥,你不吃饭孙姑娘就会脱险回来了么?饭总是要吃的,空着肚子那有力气救孙姑娘,走吧!”
孙和一脸的急苦像,欲言又止,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
李诗道:“这才是。”
两个人往外走,刚出屋门,院子里进来一个人,正是董老手下那四个里的一个,那个神情骠悍的中年汉子。
孙和忙拉住了李诗:“李爷,这个就是,这个是他们里头的一个。”
李诗道:“我知道!”
神情骠悍中年汉子一见李诗,不由流露出一点怯意,他在院子中间停了步,向着李诗道:“他来找你来了。”
“不错!”李诗道。
“让他传的话也传了。”
“传了。”
“那就好,他很听话。”
“你们劫持的是他的妹妹,他当然听话。”
“知道就好。”
“你们不觉得,这种手段太卑鄙么?”
“董老说,只求致胜,不择手段。”
“你们想怎么说,你们那位董老让你带来了什么话,说吧!”
“董老说,要是想要那个女娃儿,拿你去换。”
“可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不急,等董老的进一步指示。”
“我也不急,不过我要你带话给你们董老,善待那位姑娘,她要是有任何损伤,我会要你们十倍偿还!”
“你放心,话我一定会带到,我走了,不要跟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只让我的同伴发现你跟踪我,害那个女娃儿的,就是你不是我们。”
他转身行去。
李诗没动,望着神情骠悍汉于往前行去。
孙和虽然急,可是他也没动,他是不敢动。
神情骠悍汉子往前去走得不见了。
孙和这才急道:“他走了,他走了,李爷您怎么让他走了……”
他是怪李诗,不该放走那神情骠悍汉子。
人到这时候都会这样。
李诗没在意,道:“孙姑娘在他们手里,我能动他么?”
“可是就让他这么走了……”
“孙大哥放心,他还会再来的。”
“那他来这一趟干吗?”
“要是我没有料错,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布署好,派一个来看看咱们的动静。”
“他说来的不只他一个,真的么?”
“孙大哥,为了孙姑娘的安危,我宁可信其真,不能信其假。”
“可是我妹子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救回她来呀!”
“孙大哥不要急,他们急着对付我,不会拖太久的,孙大哥也请放心,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还不肯离开‘张家口’,足证他们是非杀了我才甘心,就冲这一点,他们绝不会轻易伤害孙姑娘,否则就不足以要挟我了。”
孙和悲然苦笑:“李爷,我从没碰上过这种事儿,简直就没了主张了,您千万多包涵。”
“我知道!”李诗道:“谁到了这时候都会这样,事由我起,我保证还你个毫发无伤的妹妹就是了。”
孙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爷……”
李诗道:“什么都别说了,走,咱们吃饭去。”
他已前去了。
孙和只好跟着他往前去了。
孙和食不知味,其实李诗又怎么真吃得下,两个人随便吃了点,吃完了李诗要回头后去,孙和也要跟他往后去。
李诗道:“孙大哥,你请回吧!”
孙和微一怔:“我……”
“你不必跟我一起来,他们也志不在你。”
“可是他们劫持的是我妹,我怎么能……”
不错,他们劫持的是他孙和的妹妹,他孙和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孙大哥,话是不错。”李诗道:“可是你在这儿等于没有用。”
也真是,那些人不来是不来,来了又能怎么样。”
孙和道:“李爷!我也知道,可是我怎么也不能离开这儿呀,您一定能体会我的感受,求求您,让我在这儿等。”
“孙大哥!”李诗当然能体会他的感受,道:“他们要是今天不再派人来呢?”
孙和急了:“您是说他们……”
“我只是这么说说。”李诗道。
“那我住这儿。”孙和道:“让我在这儿打个地铺。”
李诗道:“孙大哥,就算他们再派人来,去换回孙姑娘的是我,又木是你,你何不回家去等消息。”
孙和苦着脸道:“李爷,求求您……”
李诗无可奈何,也实在不忍再说什么了,道:“好吧!”
孙和忙道:“谢谢李爷!谢谢李爷!”
李诗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两个人回到了屋里,李诗道:“孙大哥,坐吧!”
孙和可没有坐,他忙给李诗倒了茶:“您坐,或者您要歇会儿,您躺您的,别管我。”
李诗想到了这一点,既然孙和非留在这儿跟他一起等不可,他就不能客气,否则两个人都拘束,都不方便,他索性道:“那我歇会儿,孙大哥要是也想歇会儿,就也请炕上躺。”
孙和忙道:“我不歇,我不歇,您别管我,您别管我。”
李诗没再说什么,上炕躺下了。
孙和就在桌旁坐下,看他的样子,他还是很不安……
李诗还真没料错,晚饭过了,都上了灯了,还是没见那个董老再派人来。
孙和沉不住气了:“李爷……”
李诗道:“孙大哥,他们一定要挑最适合他们的地方,最适合他们的时候。”
“可是……”
“除了等,咱们没有别的办法。”
等吧!一直等到了夜三更。
两个人相对默然,连灯焰跳动声都听得见,屋里好静,静得令人好不舒服。
“孙大哥,睡吧!”李诗打破了沉寂。
孙和道:“我……”
“我看今天他们是不会来了,就算他们会来,孙大哥人又不是在这儿,还怕不知道么?”
“也是,不睡那是办法。
孙和不是不知道,可是……
李诗道:“孙大哥要是这样,明天我应当让你在这儿等了。”
这句话灵。
孙和忙道:“好!好!好!睡!睡!我睡!”
两个人睡,李诗没让孙和打地铺,两个人就在炕上各据一方,好在铺的盖的都够。
灯熄了,刹时漆黑一片。
尽管孙和心里还念着乃妹,可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这种折磨够人受的,他还是抵不过,受不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还没睡的倒是李诗,他在想各种情况,怎么应付。
三更刚过,外头有了动静,弹指甲声。
弹指甲声能大到那里去,可是对李诗来说,够了,他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李诗飞快一指点了孙和的穴道,披衣而起,下炕开门走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今夜有月,而且月色还不错。
屋脊上有条人影,经月光照射,投映在院子地上。
李诗回身就看见了,他住的那间屋上,站着个人,一身黑衣,看个头儿,看体型,应该是那神情骠悍汉子。
“跟我走吧!”
那人说了话,果然是那汉子。
话落,那汉子转身隐去不见。
李诗提气腾身上屋脊,月光下看得很清楚,那汉子正在前面穿房越脊飞驰,他飞身进了去。
李诗何等高绝身法,一个起落也就追上了。
只听那汉子道:“别挨我太近。”
李诗慢了下来,保持一定距离。
跟在那汉子之后,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走完了屋顶,穿街走巷,穿完街,走完巷,走荒效野外,顿饭工夫之后,来到一处。
那竟是赵云飞等人住的两个山洞前。
那汉子停住了:“站住!”
不用他说,李诗已经停住了。
那汉子往前走,直到两个山洞前:“禀董老,人带到了!”
一个洞口里走出了那位董老,只他一个人,没有灯光,没有火把,用不着,今夜的月光够亮。
他冰冷望李诗:“你来了!”
李诗道:“不错!”
“你大概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了?”
“不知道,不过不管你们要什么,总要先让我看看孙姑娘是不是平安。”
“此时此地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时候跟地方。”
“你错了,·不让我知道孙姑娘平安,什么都不必谈!”
董老双眉为之一竖,两眼闪现寒光:“你……”
李诗截口道:“你要讲理!”
“此时此地我就是理,你敢不听我的,难道你不顾那个丫头的安危。”
“我要是不顾孙姑娘的安危,我也就不来了,可是你要是不先让我知道孙姑娘确实平安,我还有什么好顾的!”
显然——
董老也知道,李诗说的确实是理,他迟疑了一下,冰冷一声:
“好吧!我就先让一步。”
他抬手往后一招。
刚才他出来的那个山洞里走出来三个人,不,应该说是四个,二女三男,孙兰跟那三个汉子。
只不过孙兰人在昏迷中,由两个汉子架着,另一个汉子则走在前头,似乎是准备有什么万一时,好挡一下。
他们一出洞口就停住了。
董老冷冷道:“你看见了么?”
李诗道:“看是看见了,只是我不知道孙姑娘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董老道:“你知足吧,我先让了一步,让你先看了她,已经是很不错了,你还想玩什么花样,你要知道,我董某可是个十足的老江湖!”
“既是老江湖,你就不该说这种话。”
“你也一样,你不是一般的角色,应该看得出这个丫头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位董老他说的不错,李诗不是一般角色,他是好手里的好手,刚才当孙兰被架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孙兰只是被制了穴道,其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对他来说,多争取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李诗他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好吧!说吧!你想怎么样吧?”
“很简单,两条路,你任选其一。”
“那两条,说说看。”
“第一,牺牲这个丫头,第二,把你自己交到我手里!”
“要是能牺牲孙姑娘,我也就不到这儿来了!”李诗道。
“那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董老一脸狐疑。
“你想会这么简单么?”
“你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让人牺牲为己交换人质的事不多见,因为那不大可能。”
“我知道,可是我就要让它可能。”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牺牲自己交换人质。”
“就凭我的感觉。”
“你错了,你要知道,我跟他们兄妹非亲非故,只不过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我没有错,我认定你会牺牲自己交换这个丫头。”董老很有把握。
李诗摇了头:“不可能,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也一定得做到。”
“这是语带威胁!”
“我不否认!”
“要是我不答应,你会对孙姑娘怎么样?”
“这还用问,想也知道。”
“姓董的,你找的是我。”
“没有错,我找的是你,可是不利用她,我没办法找你,只有算她倒霉了!”
“你不认为这手段太卑鄙么?”
“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卑鄙,我的手下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只求达到目的,不必选择手段。”
“的确,你的手下已经告诉我了,可是……”
董老截了口,语气冰冷而且不耐烦:“不要想再拖延了,我想不出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姓董的,迷途知返,你们还可以保住身家性命……”
“此时此地你跟我说这些,可笑!”
“姓董的……”
“我再告诉你一句,出门在外,难免孤寂苦闷,这丫头长得不错,我这四个手下早就想在她身上发泄发泄,是我拦住了他们……”
李诗扬起了双眉:“姓董的,除非你们不惜付出十倍代价。”
“等到我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不就太迟了么!”董老忽一扬手:
“带进去吧,随你们了。”
那三个汉子应一声,架着姑娘孙兰就要退进洞去。
李诗忍不住了,要动。
董老的手下反应都不慢,神情骠悍汉子上前一步,跟董老并肩挡李诗。
那走在架着孙兰的两个汉子之前的那名汉子,则翻腕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了孙兰酥胸双峰之间,他厉声道:“你敢动一动,我马上要她好看。”
好看的意思不只一种。
李诗还是忍住了,道:“姓董的,我要是把我交给了你,你保证放孙姑娘走?”
李诗两眼精芒暴闪:“姓董的……”
董老也大声道:“你别无选择。”
真的,李诗还真别无选择。
董老紧接着又道:“一着受制,全盘俱墨,好朋友,你就认了吧。”
李诗敛去了威态,道:“你说,要我怎么把自己交给你。”
董老道:“你不该作此一问。”
他的意思是李诗自己知道。
李诗当然知道,那是要他自闭穴道,他道:“你放心,你信得过我么?”
不错,能自闭穴道的,就能自解穴道。
董老脸色微一变:“看来我们得自己动手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并没有上前,并没有动。
李诗淡然一笑:“你同样不放心,同样害怕,是么?”
一点都没有错,他怕被李诗乘机制住,真那么一来,他就墨了全盘了。
董老有点窘,但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他冷喝出声:
“过去制他穴道!”
这是对谁说话?
当然是那神情骠悍汉子,他恭应一声,迈步走向李诗。
李诗道:“要是我制住了你,你的上司打算随时牺牲你了!”
董老冰冷道:“小必费心机挑拨,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他倒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其实他说的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只有弃卒保帅的事,那有弃帅保卒的!
说话间,神情骠悍汉子已到李诗跟前,抬手一指点向李诗。
李诗应指而倒。
神情骠悍汉子俯身扬掌,向着李诗的头劈了下去。
显然,他是要李诗死。
“慢着!”董老发出了一声轻喝。
神情骠悍汉子连忙收手回身,欠身望着董老等待吩咐。
只听董老道:“他是大内派来的,不能死在‘张家口’,可是他要是在‘张家口’失了踪,那就怪不着咱们‘平西王府’了,懂么?”
“是,属下懂,只是他怎么个失踪法,还请董老明示。”
董老道:“这儿有现成的好地方,弄他进来。”
他转身往他出来的那个山洞行去。
架着孙兰的那两个汉子,跟另一个,连忙让路。
神情骠悍汉子从地上抄起李诗,扛在肩头,跟在董老之后进了洞,那三名汉子架着孙兰走在最后。
董老走在最前头,一行人到了洞底,也就是赵云飞等人住的地方,董老用脚挑起了一处地铺。
地铺下赫然有块苋约三尺,长约五尺的石板,李诗当初来翻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掀这些地铺,所以没发现。
只听董老道:“掀开!”
如今只有那名汉子空着手,当然由他上前掀开了块石板。
石板掀起,底下赫然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
董老道:“两个都丢下去!”
那汉子微怔,董老道:“当然是两个,那丫头不能碰。得民者昌,失民者亡,王爷如今要的是民心,只有让他们两个一起失踪了。”
:那汉子没敢再说什么。
神情骠悍汉子上前把李诗从黑忽忽的洞口扔了下去。
那两个也过来把孙兰扔下了洞口。
董老道:“盖上!”
架孙兰的两个汉子帮忙,砰然一声盖上了石板,震得山洞一阵颤动。
董老道:“把地铺还铺好。”
那两个汉子忙又把地铺铺好。
董老道:“好了,从现在起,不会再有人阻碍咱们的事了。”
神情骠悍汉子道:“董老立了大功,恭喜董老,贺喜董老。”
董老脸上泛现一丝得意之色,道:“就算有功劳,那也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会带人,还怕这些部属不对他忠心耿耿,不为他卖命?
神情骠悍汉子等四人忙躬身:“谢董老。”
董老道:“走吧!咱们迎接娘娘凤驾去。”
他先掠了出去。
神情骠悍汉子等急忙跟了出去,刹时走了个干净,连壁洞里的一盏油灯都没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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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许是建了大功,大兴奋了、忘了。
这件事或许是忘了,可是另外还有件事,却是他们绝想不到的。
那就是在那块石板底下,那个黑忽忽,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李诗正站在离洞口约摸有丈余高低的洞底,两手正托箸从上头落下来的孙兰。
原来李诗武功高绝,能让穴道移位,在神情骠悍汉子出手点他穴道的时候,他已把穴道避开了,然后假装昏迷。
他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接近孙兰,伺机相救,他没想到那位董老会来此一着,把他跟孙兰扔进这个洞里;让他们俩同时失踪,当他被扔下来的时候,他就赶紧平稳落下站好,正好接住了跟着落下的孙兰。
现在,尽管被关进了这个洞里,尽管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一时还不知道身周的情形,可是毕竟孙兰已经到了他手里了,可以说是平安了。
听听上头山洞里已经没有人了,李诗拍开了孙兰的穴道,孙兰醒了,一醒,立即惊挣:“畜生,放开我。”
敢情她以为还在那几个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娇躯又被一双手抱着,那还能不惊急挣扎。
李诗忙道:“孙姑娘,是我!”
显然孙兰为之一怔:“李爷!”
“是我!”
“怎么会是您?”
李诗把来救她的经过告诉了她。
姑娘不抱了,一点也不挣了,乖得像只柔驯的小绵羊似的,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躯忽然泛起了轻颤,连话声都带着抖:
“多亏了您了,真是多亏了您了,谢谢您……。”
现在她不挣了,可是李诗却轻轻把她放了下来: “姑娘别这么说,是我累及姑娘……”
“不,您才别这么说,我不在意,真的,我一点都不在意……”
“姑娘请等一下,我来想办法出去。”
李诗急着出去,他应该急着出去,在一般情形下,任何人都会急着出去,可是…”
“慢着,等一等!”孙兰拦住了李诗:“这儿是什么地方?”
李诗告诉了她。
孙兰道:“出得去么?”
“现在我还不敢说,不过应该出得去。”
“不要紧,出不去也不要紧。”
这是什么话?
“姑娘……”
“要是出不去,就会困死在这儿,是不是?”
“不错!”
“要死也是咱们俩一起死,是不是?”
“不错!”
“我不怕,有你在,我不怕,能跟你一起死,我愿意。”
这又是什么话?
“姑娘……”
“真的,你来自‘北京’,而且你是官家人,只是到‘张家口’公干来了,一旦出去了,你很快就要走了,不会有一点留意,也永远不会再来了,所以,我宁愿死,宁愿跟你一起死在这儿。”
—李诗听得心神为之震动:“姑娘……”
“你不知道,现在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而且也有可能出不去了,我才敢说这些心里的话……”
李诗心神再次震动:“姑娘,承蒙你看重,我很感动,也很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留在这儿。”
“姑娘,我不会说好听话,更不愿骗你,我还有我的事,我必须活着,必须出去。”
“你是说你不愿意……”
“姑娘,我所肩负的事情,由不得我愿意或者不愿意!”
“可是,可是要是真出不去呢?”
“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你就不能当真出不去。”
“抱歉,姑娘,我不能那么做。”
“难道,难道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
“姑娘,那是俩件事!”
“可是你心里有没有我呢?”
“姑娘,你是位好姑娘……”李诗在心神震颤的情形下,只有这么说。
“我是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姑娘,你是位好姑娘,人人都会喜欢……”
“你呢,我只问你。”
姑娘她紧逼不放。
李诗只有咬了牙:“要说不喜欢,那是自欺欺人,可是我并不适合姑娘……”
“够,有你这一句我就知足了。”姑娘她突然哭了,哭着说:
“那你就试吧,看看能不能出去!”
李诗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腾身窜了上去,双手猛力往上一推。
砰然一声,石板飞起,落在一旁,震得山洞又一阵颤动,光亮同时从洞口照下。
李诗落了下去,就落在姑娘面前,姑娘不哭了,可是像带雨的梨花,楚楚可怜。
李诗忍不住手抚香肩:“姑娘……”
姑娘突然投进了李诗怀里,紧紧依偎,娇躯抖得厉害。
李诗不忍拒,他轻舒手臂拥住了姑娘。
这一刻,很静,也很美。
相信有情人都愿意这一刻时光永远停住。
奈何,这一刻并不太长久,姑娘她主动的挪开了李诗,低下头,红泛耳根。
李诗再度平静一下自己:“姑娘,咱们上去吧!”
他又抱起了姑娘,腾身窜了上去。
回到了客栈,天要亮还没亮。
在这时候回到客栈,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天色还黑得很,进了屋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李诗点上了灯,孙和在炕上“睡”得正甜。
孙兰虽然在路上听李诗告诉了她个大概,如今见孙和在这儿,并没有感到意外,但到底是劫难妇来见着亲人,两行泪不免又夺眶而出。
李诗解开了孙和的穴道,拍醒了他,睁眼就看见了自已的妹子,孙和眼都瞪圆了,他突然抬手咬了指头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惨,还是因为惊喜,他一下子跳下了炕,叫道:“李爷,这不是梦。”
李诗道:“孙大哥,孙姑娘她回来了。”
姑娘孙兰流着泪叫了一声:“哥……”
孙和上前拥住了妹子,激动得也哭了,直问姑娘有没有怎么样,还不住的安慰姑娘。
姑娘孙兰告诉他,她平安没事,还说多亏李诗救了她,并且告诉孙和,李诗为了救她,不惜以身试险。
孙和满脸泪,转过头来道:“李爷,您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诗把经地情形告诉了孙和。
孙和道:“李爷,大恩不敢言谢,我……”
他转过身来就要往下跪。
李诗伸手架住:“说什么恩,倒是我连累了孙姑娘!”
“李爷,您要这么说,我们就更不安了。”孙和说。
说话间,屋外已见曙色,天已经亮了。
李诗没再说什么,改口道:“这次救孙姑娘的情形,孙大哥已经知道了,趁现在天刚亮,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孙大哥带孙姑娘快走吧,为免再生意外,最好暂时找个别的地方住。”
孙和道:“那李爷您呢?”
“他们还会有人来,看样子他们是把‘张家口’当做往京里进的根据地了,以我看吴三桂暂时还不打算大举用兵,他是打算用这些人暗中秘密进行他的阴谋,一旦这一方面得逞,使朝廷大乱,然后他再配合起兵,所以我必须尽快阻止他这方面的阴谋。”
“您一个人……”
“够了,这种事人多不一定好办。”
孙和还得再说。
李诗道:“孙大哥快带孙姑娘走吧,最好找个隐密处所暂避一阵子,我一旦找到了他们,可能就无法再兼顾你们两位了。”
孙和不真害怕妹子再落贼手,听李诗这么一说,就赶紧带着孙兰走了,怪的是姑娘始终没说一句话,而且很听话的跟着孙和走了。
孙和、孙兰走了,李诗倒没有急着出去,他熄了灯,和衣在炕上躺了一会儿,等到天大亮后,到前头吃了早饭,才从从容容的出了客栈。
出客栈该往那儿去,老实说,李诗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山洞地下那个洞里,虽然清楚的听见那个董老说,要去接娘娘的风驾,可是那个董老并没有说要去那儿接。
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找。
他曾经想过,董老说“接娘娘的凤驾”,这个娘娘是何许人?难不成会是“平西王妃”?
因为在吴三桂这方面,只有“平西王妃”才够格被称为娘娘。
可是“平西王妃”的年纪绝对不小了,她又不是武林中人,她能长途跋涉的到“张家口”来,领导这种行动么?
如果不是“平西王妃”,又何来娘娘!
李诗一时也猜不着,想不透,其实他也知道,这不是顶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得尽快找到他们,予以阻止。
可是,上那儿找他们去?
李诗心里想着事,脚下不辨方向的顺着大街走,忽然,他的目光扫到一条人影,一条黄色人影,他忙凝目看,看见了,那是一个身穿黄衣的汉子,正横过大街进入一条胡同。
这种黄衣,对李诗来说,有点熟悉,相当初他在“张家口”到“热河”的路上,碰到的“日月会”的人,就是穿这种黄衣。
那汉子难不成是“日月会”的人,真要是,他们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张家口”,是巧合还是……?
李诗脑海里这么转着,脚下也就跟了过去。
他跟着黄衣汉子进了那条胡同,黄衣汉子二直往前走,走了十几家才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敲了门。
这户人家不是小门小户,是座大宅院,李诗隐隐约约的听久有马匹低嘶声跟驼铃声,显然,这户人家里有马匹,也有骆驼,恐怕还不在少数。
这黄衣汉子敲门很有节奏,显然是一种暗号,门很快的开了,没看见开门人,那黄衣汉子一脚跨了进去,两扇门很快又关上了。
现在,李诗几乎可以肯定,黄衣汉子十之八九是“日月会”的人。
“日月会”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张家口”,而且是这么样大队人马,他们要干什么?
李诗看准了附近一屋脊,捷如一缕轻烟的窜了上去。
上了屋脊,掩蔽好,居高临下,不但看见,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从外壁墙到堂屋,面对面的站了两排黄衣人,个个个头儿精壮,神情骠悍。
两边厢房里,有人影走动,想必里头也有不少人。
两边的跨院里,拴着不少马匹跟骆驼,马是蒙古种健骑,骆驼则清一色的千里明驼,数数竟有几十匹之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
正看之间,堂屋里出来了人,六个,一前二后三个黄衣人似乎是送客出来。那三个客人,看得李诗为之一怔。
三个客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位董老带着他两个部属。
正怕踏破铁鞋无觅处,那知得来全不费工夫。
董老到这儿来干什么来了?
“平西王府”的人,怎会跟“日月会”的人搞在了一起。
只听董老道:“那就等贵会龙头大哥到了再说。”
送客的为首黄衣人是个中年人,长得相当白净,随听他道:
“请代为奉覆贵上,等我们龙头大哥一到,我马上派专人奉知,到那时再安排贵我双方会面的时地不迟。”
董老没再说什么,带着他两个部属往外走,白净黄衣人则带着两名手下送了出去。
“日月会”的龙头大哥要来,还要跟董老这方面的人会面。
这是干什么?
已经是不想可知了。
白净黄衣人送客送到门外,董老带着两名部属往胡同里方向走,客人一走,主人进去了,大门又关上了。
李诗提气腾身,向着董老追了过去。
董老带着两名部属走得飞快。
李诗保持个不近不远的在后跟踪。
董老没想到后头有人盯稍,更没想到会是李诗。
李诗跟的这一趟不近,都出了城,出城往西,约摸一盏茶工夫,到了一座庄院。
相当大的一座庄院,周围种满了柳树,往外头看,几乎把整座庄院都遮住了。
跟着董老等三人到了离庄院约莫五十丈外,李诗知道不能再这么跟了。
因为他发现了人,明桩暗卡,成一圈的护住了庄院。
很明显的,那位娘娘的凤驾,一定在这座庄院里,而且那位娘娘的身份一定不低。
明桩也好,暗卡也好,那是防一般人的,怎么能防得了李诗这种修为的人!
董老等三人经由庄院大门进了庄院,李诗也经由一棵枝叶茂密的柳树,落坠未惊的进了庄院。
进庄院,往里走,过前院,进后院,偌大一片后院花木处处,绿树成荫,却空无一人。
董老带着两名部属正要往竹帘低垂的上房走。
上房屋里突然传出一个微带冷意,但却十分甜美的女子话声:
“董胜武,娘娘让你站住。”
董老董胜武连忙停步,而且恭谨躬身:“属下敬遵娘娘令谕。”
那女子话声又起:“娘娘说,你辛苦了。”
“不敢!”董胜武道:“属下的份内事。”
“娘娘问你,你是不是带客人来了。”
“没有,‘日月会’……”
“娘娘指的不是‘日月会’。”
董胜武一怔,忙凝神,,还四下看:“属下没有……”
“还没有,娘娘说你真是后知后觉,让人家笑话。”
李诗没再听下去,他现身了,就出现在董胜武不远处。”
董胜武脸色倏变,惊声道:“你?怎么是你?”
李诗道:“怎么不能是我?”
“你,你不是跟那个丫头,让我一起扔下……”
“不错,我跟那位姑娘,是让你扔下了那个洞里,可是不许我又出来了么?”
“不,不可能!”董胜武头摇得像货郎鼓:“你让我的手下制了穴道……”
只听上房屋那女了话声道:“董胜武,娘娘说你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修为高绝的人,能让自己的穴道移位么?”
足证那位娘娘不是个孤陋寡闻的人。
董胜武脸色大变,骇然望李诗:“难道你能……”
李诗截口道:“我不知道什么穴道移位,我也没有那么高绝的修为,我只知乏我是托天之福,被你扔下那个洞里的时候,撞着了石头,撞开了穴道。”
董胜武显然信了,是嘛?他怎么能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有这么高绝的修为,他神情一松,刚要说话。
上房屋里那女子话声又起:“董胜武,娘娘问你信不信这位客人说的话!”
董胜武脸色一整,忙向上房屋躬身:“属下不信他年纪轻轻能……”
上房屋那女子话声截口道:“董胜武,娘娘让你站到一边去。”
董胜武一怔,道:“娘娘……”
“娘娘说,凭这一点就知道你差人太多,远不是人家的对手,所以难怪你把人家带来了,还茫然无觉,你还配站在这儿说什么吗?”
董胜武脸色倏然转白,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当即躬身低头:
“是,属下无能,属下该死,敬遵娘娘令谕!”
他往后退,站到了一旁。
此刻——
李诗虽还没跟那位娘娘朝过面,甚至还没听到那位娘娘说话,但是他已经知道,那位娘娘是位既高明,又神秘的人物。
他没有相到吴三桂的“平西王府”里,怎么会有这么样的人物,由这么样一个人物来主持这里行动,恐怕是不可轻视。
只听上房屋那女子话声问:“我们娘娘问,客人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李诗一定神,道:“芳驾何人?”
“客人问我?我人娘娘风驾在此,我不值一提。”
“承蒙你们娘娘看重,她又怎么能让一个不值一提的人跟我说话?”
“我们娘娘说,客人词锋犀利,好会说话。”
“岂敢……”
“可是此时此地不是客人你卖弄口舌的地方。”
“我无意卖弄,我是实话实说,我不相信你们娘娘听不得实说的实话。”
“我们娘娘说,客人真会说话,她让我告诉你,我是娘娘驾前的公主。”
“原来芳驾是娘娘驾前的公主,失敬。”
“请问客人,我够资格跟你说话了么?”
“芳驾既然是你们娘娘驾下的公主,你们娘娘派公主跟我说话,我自是深感荣宠,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好说,客人请说。”
“敢请公主现身说话。”
“很抱歉,这一点恐怕碍难从命,我们的规法,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许我们跟外人见面的。”
“我不知道你们有这种规法。”
“这么样说话有什么不好?”
“客人在明处,主人在暗处,总让人觉得别扭,而且这似乎也不是待客之道。”
“我们娘说,客人这客人是什么样的客人,我们这主人又是什么样的主人,大家都明白,似乎不必太过讲究,是不是?”
李诗微微点了头:“我不能不承认,你们娘娘不无道理。”
“多谢客人谅解宽容,那么请客人回答我们娘娘刚才那一问吧!”
李诗道:“我姓李,单名一个诗字。”
“原来是李客人,客人大号一个“诗”字,难怪客人虽有一身好修为,却带着浓郁的书卷气。”
“好说!”
“擒下赵云飞等人,是李客人你么?”
“不错!”
“我们娘娘原不相信,李客人一个能对付赵云飞十个人,可是自从见到李客人以后,她相信了,不是他们十个太笨没有用,是李客人的修为士高绝了。”
“好说。”
“听说李客人是大内派来的?”
“不错!”
“在京里拿下额驸的,也是李客人。”
“拿额驸,我是跟随玉贝勒行事。”
“无论如何,足见李客人受大内重用,我们娘娘让我向李客人打听个人。”
“公主请说。”
“当初拿鳌拜,败玉贝勒,有个李豪,不知道跟李客人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没想到李豪这两个字,居然传到‘平西王府’去了。”
“那是因为他所做的事惊天动地,名气太大了。”
“听公主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告诉公主,李豪就是李诗,李诗就是李豪了。”
上房屋那女子话声惊声道:“我们娘娘说,原来竟是京里那位高人当面,难怪,难怪,难怪赵云飞、董胜武等都不是对手。”
“好说!”
“我们娘娘让我再次请问,李客人是汉人还是旗人?”
李诗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道:“我是汉人。”
“汉族世胃,先朝遁氏。”
“不错。”
“那我们娘娘就不懂了,李客人既是不折不扣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么会为爱新觉罗氏卖力卖命?”
“我不是为爱新觉罗氏卖力卖命。”
“我们娘娘就更不懂了。”
“神州百姓已入虎口,难道让他们再落狼吻!”
“李客人,我们娘娘说,‘平西王府’是为匡复。”
“然则何必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们娘娘说,李客人说得好,可是我们王爷已知后悔,所以他要赎罪。”
“真的么?他是为天下百姓,还是为自己?”
“我们娘娘说,我们王爷绝对是为天下百姓。”
李诗淡然一笑:“我不是三岁孩童,不是你们王爷欺骗天下百姓,就是你们娘娘受他骗了。”
“我们娘娘不爱听你这句话,你不应该这么说!”
李诗再次淡然一笑:“我倒要奉劝你们娘娘一句,现在回头勒马,为时不算太晚…”
“我们娘娘说,你不要再说了,人各有志……”
李诗道:“既然如此,我只有依王命行事了。”
他飞身朴向了上房屋。
他听见身后传来董胜武的一声惊叫!
他的身法不能说不够快,尤其又是出其不意,照理说,上房屋里的人绝躲不掉。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当李诗他闪电似的扑进上房屋的时候,他不由怔住了,偌大一座厅堂,那里有人?
刹那间定过神,李诗再扑两边耳房,一样,也是没有半个人影,只是还闻得一丝动人的淡淡幽香。
娘娘,说话的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还另有别人,就这么离奇的消失了。
二次定过神,李诗忙扑出上房屋,他不由为之又一怔,连董胜武也不见了。
电也似的搜寻庄院各处,整座庄院成了空庄院,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一点人声也听不见了。
李诗为之怔在了那儿。
怎么回事?
就算庄院有机关消息、有密道,那些人也不可能躲藏得这么快?
可是,事实上那些人都不见了,就像在空气里消失了。
难道那些人不是人,是鬼魅?
当然,那不可能。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诗不信邪,再次回到了后院上房屋。
他展开了搜寻。
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仔细的搜寻了一遍之后,他只在佛龛之后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洞呈嘈叭形,外阔内窄,别的什么也没找到。
他有点明白了,这间上房屋里根本就一个人也没有。那位公主的话声,是经由神龛后墙上那个喇叭形的洞,从别处传来的。至于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那就不是一时所能知道的了。
李诗对“娘娘”这帮人,又有了一层认识,那就是这帮人不简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走了,离开了这座庄院,回到了城里。
回到城里之后,他没往别处去,他到董胜武去过的那条胡同,那座大宅院敲了门。
敲了门,门里很快就有了动静:“谁呀?”
李诗他应道:“我,找朋友的。”
门开了,只开了一条缝,宽窄顶多容一个人进出,开门的是个黄衣人,上下一打量李诗:“你找谁?”
李诗道:“我找‘日月会’的朋友。”
那黄衣人脸色微一变:“你找错了地方了,这儿没有什么‘日月会’的朋友。”
他就要关门。
李诗伸手抵住了门:“别这样,我知道,一个姓董的刚来过,你们怎么好只认官不认百姓。”
黄衣人脸色再变: “你这是干什么,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别自找麻烦,收手,走!”
他猛力关门,奈何门没动一动。
黄衣人瞪大了眼,一脸惊容。
就在这时候,门里传出一个低沉话声:“让他进来。”
黄衣人立即往里欠了身:“是!”
他开大了门,然后两眼紧盯着李诗。
李诗知道,这时候就是想不进去都不行了,换个人,进去了也就别想那么容易出来了,但是李诗他不在乎,从容、泰然,迈步老了进去。
进门他就看见了,影壁墙的这一边,一前一后站着两个黄衣人,前面那个脸色阴沉,一双锐利目光正盯着他。
这时候,身后传来砰然一声关门声。
显然,门关上了,退路截断了。
当然——
李诗一点也不会在乎这个。
只听那脸色阴沉黄衣人道:“朋友怎么称呼,打那儿来?”
李诗道:“这里不是谈话处所,也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是不是?”
脸色阴沉黄衣人两眼精芒一闪,道:“好!请跟我来。”
他转身走往里去了。
他身后那个黄衣人没动,等李诗迈步跟了过去,那名黄衣人才紧跟在李诗身后,开门的黄衣人也跟了上来。
显然,他们两个都在监视着李诗。
李诗又那会在乎这个。
转过了影壁墙,来到了院子里,两边的厢房里一下涌出了十几二十个黄衣人,站立在通往堂屋的石板路两旁,个个虎视眈眈。
李诗像没有看见这些人,依然泰然安祥。
脸色阴沉黄衣人停步回身,李诗只好也停住了,现在他前后左右都有人,显然是被围在了中间。
只听脸色阴沉黄衣人道:“朋友,现在是不是可以答我问话了。”
李诗道:“就在这儿。”
“不错。”
“我看不出这儿跟刚才那儿,有什么不同。”
“朋友,先将就点儿吧!”
“好吧,我姓李,叫李诗,从京里来。”
“原来是京里来的李朋友,李朋友到这儿来,有什么见教?”
“好说,我来找‘日月会’的朋友。”
“李朋友怎么知道,这儿有你‘日月会’的朋友?”
“刚有位远自‘平西王府’来的董姓朋友来过,没有错吧!”
“李朋友怎么知道?”
“我跟着姓董的来,又跟着姓董的走,只是他并不知道。”
脸色阴沉的黄衣人脸色更阴沉了:“李朋友你知道的太多了,不是我们乐于见到的。”
这些黄衣人之间的默契很够,脸色阴沉黄衣人话声方落,众黄衣人似乎就要动。
李诗及时道:“姓董的来,你们以礼待之,我来,你们这样对我,是不是因为官民之分就厚彼薄此?”
“你错了,姓董的是我们的朋友。”
“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其实,我才是你们真正的朋友,要不然,‘张家口’有的是‘城防营’,你们不可能还安稳的在这儿,是不是?”
脸色阴沉黄衣人点了头:“好吧……
他这一声“好吧”,众黄衣人立即收了势。
脸色阴沉黄衣人接着道:“你说你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不错!”
“就凭你没有向‘城防营’密报?”
“不有。”
“什么?”
“向你们进几句忠言。”
“请说!”
“恕我直言,尊驾你做得了主么?”
“什么意思?”
“要是尊驾你做不了主,我说了也是白说。”
“那么,依你的意思……?”
“让我见见能做主的那位。”
“恐怕办不到!”
“怎么?”
“我们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朋友。”
“平西王府’来的姓董的,你们就能确定他是朋友?”
“他来自‘平西王府’。”
“我来自禁宫大内。”
在场的苗衣人岭色齐夺.岭色阴沉苗衣人一声惊喝:“原来你是……”
他一步跨到,当先出手,扬掌劈向李诗。
李诗抬手就抓住了他的腕脉:“我虽然来自禁宫大内,可是在京里的时候,我从不过问你们汉留的事,所以你们不该拿我当仇敌。”
脸色阴沉黄衣人动不了了。
众黄衣人则是不敢动了。
忽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李朋友请放手。”
话声是从上房屋方向传来的。
李诗望过去,他看见,上房屋门口一前二后站着三个黄衣人。
前面一个,是个白净中年小胡子,后头两个则清一色的是中年壮汉,很明显的,后头两个是保镖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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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李诗松了手,脸色阴沉黄衣人没顾得揉右腕,连退数步,转过身去道:
“二哥……”
白净小胡子道:“我都听见了,让我来跟这位李朋友说话。”
脸色阴沉黄衣人没再说话,退向一旁。
白净小胡子望着李诗:“李朋友,有话是不是能跟我说?”
“尊驾做得了主?”李诗问。
“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事实上眼下我是这儿的带头的,大家伙都得听我的。”
“董胜武也是跟尊驾会面了?”
“事实如此。”
“好吧,我要进的几句忠言是,不要跟‘平西王府’方面合作,尽快离开‘张家口’。”
“就是这?”
“就是这。”
“本宫致力于匡复,‘平西王府’是为反清复明高举义旗,本会怎么能不跟他们合作。”
“‘平西王府’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纯是为一已之私。”
“何以见得?”
“当初冲冠一怒,引清兵人关,为的是红颜。”
“不许他后悔,现在想赎罪么?”
“现在他也不是后悔想赎罪,他只是怕富贵荣华不保而已,否则他绝不会谋叛。”
“你又怎么知道?”
“请自贵会‘北京分舵’询问,‘平西王府’若是为天下百姓,他们当初在‘五台’,就不会向贵会‘北京分舵’的人下手。”
“有这种事。”
“尊驾尽可以向‘北京分舵’查询。”
“我‘北京分舵’的事,李朋友您怎么知道。”
“尊驾,足证我跟贵会是友非敌。”
自净小胡子向着李诗深深一眼:“李朋友,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请等我们龙头大哥到了以后,我会把你的意思禀报我们大哥,请他定夺。”
“贵会龙头大哥何时到?”
“抱歉,我们龙头大哥什么时候到,那是我们会里自己的事,恕我不能奉告。”
“这倒也是。”
李诗不是不明理,他自不能强迫人家,道:“那么我什么时候听消息?”
“以我看,李朋友不必特意来听消息,我们龙头大哥是怎么定夺,李朋友剑时候自然去知道的。”
可不,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一定会有风吹草动。
李诗微一点头:“好吧,不过我还要请尊驾向贵会龙头大哥进言,事关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福祸,请贵会龙头大哥千万慎重。”
白净小胡子道:“李朋友放心,我一定会告诉我们龙头大哥。”
话说到这儿,已经很够了,没有再多留的必要了,李诗一抱拳:
“不多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要走。
白净小胡子一声“送客”还没有出口。
忽听脸色阴沉黄衣人轻喝道:“慢着!”
李诗回过了身,凝望脸色阴沉黄衣人:“尊驾有什么见教!”
脸色阴沉典衣人道:“李朋友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尊驾的意思是……”
“李朋友好好显露一手,别让人以为‘日月会’是个任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
李诗一点就透,他转眼望向白净小胡子,他认为白净小胡子是这一伙的领头,对他也很客气,于情于理,他不能不听,白净小胡子怎么说,他道:“有这个必要么?”
白净小胡子似乎不安的歉然一笑:“为了别让江湖同道看轻‘日月会’,就请李朋友成全吧。”
李诗这还能不明白,白净小胡子也是这个意思,他淡然一笑,转望脸色阴沉黄衣人:
“要怎么我怎么露这一手,才能让尊驾满意。”
脸色阴沉黄衣人一招手,李诗听见身后有人飞快移动,他转过身去看,整整十名精壮黄衣人排成一列,挡住了他的去路。
只听脸色阴沉黄衣人道:“李朋友,你请吧!”
这是让李诗先走。
其实这也是让李诗闯过去。
李诗淡然一笑,再次道:“告辞!”
话落,迈步,直向那十名黄衣人行去。
那十名精壮黄衣人看看李诗行进,突然一起挥拳,向着李诗扑了过去。
李诗同时停步闪身,向着十名黄衣人迎了过去。
所有的黄衣人都以为李诗要出手了。
可是刹那间之后,所有的黄衣人都知道,自己错了。
十名黄衣人那挥掌一扑落了空,李诗已经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到了他们的背后。
谁也没看见李诗是怎么穿过去的,但是谁都知道,十名黄衣人连李诗的衣角也没能碰到,而且他们也知道,李诗没出手,是手下留了情。
李诗回身说了话:“尊驾,我露的这一手,是不是还可以令人满意?”
他这句话是对脸色阴沉黄衣人说的。
不但脸色阴沉黄衣人没说话,所有的黄衣人都没有一点声息。
因为,所有的黄衣人都怔住了。
李诗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没事了,至少暂时是没事了。
李诗打算回客栈歇歇去。
他从胡同拐上大街,然后直回客栈。
一到柜房,伙计就追了上来:“李爷,您有客人找。”
客人?谁?
“人呢?”李诗问。
“在您屋里等着您呢。”
这是什么样的客人?
“什么样的客人,姓什么?叫什么?从那儿来的?”
“是位女客人,从京里来的,至于姓什么?叫什么,她没说,我也没好问。”
从京里来的女客人?这是谁?
李诗没再说什么,往后去了。
到了后院,只见他的屋门开着,随即门里出现个人,真是位女客,这位女客不是别人,赫然竟是姑娘罗梅影。
李诗不由为之一怔,脚下也不由的停住了。
只听罗梅影道:“回来了。”
好久没听见这么甜美的话声了。
李诗一定神,忙走了过去。
进了屋,罗梅影掩上了门:“快坐下歇会儿吧!”
李诗道:“姑娘也坐。”
两个人都坐下了,罗梅影道:“我给你倒杯茶,刚泡好,正好喝。”
她纤纤玉手拿起茶壶,给李诗倒杯茶。
李诗道:“应该我给姑娘倒茶。”
“还跟我客气。”罗梅影道。
“姑娘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你在‘张家口’可出了风头了,一打听,谁都知道。”
“姑娘怎么也来了‘张家口’?”
“我不瞒你,我们‘日月会’的人也到‘张家口’来了,我特地从京里赶来见见他们。”
“见他们,姑娘是要……”
“据我所知,‘日月会’有意跟‘平西王府’结盟,我来帮他们打消这个念头。”罗梅影的脸色有点凝重。
“我也不瞒姑娘。”李诗道:“我刚从他们住的地方回来。”
“怎么?你已经找过他们了。”
“我把‘日月会’当朋友,也劝他们不要被‘平西王府’利用。”
“他们怎么说?”罗梅影忙问。
“他们说要等贵会的龙头大哥到了以后定案。”
李诗接着把他赴“日月会”人住的地方,跟“日月会”人碰面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罗梅影听毕微皱黛眉:“没想到‘平西王府’的行动这么快,居然已经跟他们碰过面了。”
“早一步总比慢一步好,当然要快。”
罗梅影沉默了一下: “我们龙头大哥今天晚上到,我会去见他,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偏劳姑娘了。”
“说什么偏劳,应该的。”
“以姑娘看,贵会龙头大哥会怎么定夺。”
“只要是有关匡复的事,‘日月会’从来不落人后,但是只要陈明利害,相信我们龙头大哥知道该怎么做的。”
“但愿如此了。”
罗梅影忽转话锋:“你来以后到现在,‘张家口’的情形怎么样?”
李诗把他到“张家口”以后,一直到现在的情形,说了一遍,有关孙和、孙兰兄妹的事,他轻描淡写。
轻描淡与归轻描淡写,可是细心的罗梅影还是微一笑说:
“恐怕有关那位姑娘的部份,你少说了不少吧。”
李诗只觉脸上微一热:“也没有……”
“不得了,了不得。”姑娘一双明眸紧盯着李诗,似乎要看穿他:
“你到那儿都结情缘。”
李诗忙道:“我可没有。”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没必要这么说。
真的,跟罗梅影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跟她解释?
一念及此,李诗更窘。
姑娘焉能不知道?她立即改了话题:“能把十个人都杀了灭口,‘平西王府’真够心狠手辣,其实,事既至今,‘乎西王府’似乎没必要这么做,吴应熊都已经落在了朝廷手里,还需要什么别的证据?”
李诗微点头:“姑娘说得是。”
“你刚说的,他们那个‘姑娘’,又是何许人?”
“不知道,我还没摸清楚。”
“我们‘日月会’的那些人一定知道,我找他们问清楚再告诉你。”
“谢谢姑娘!”
“不过你要小心,‘平西王府’能派个女子到‘张家口’来主其事,足证这个女子不简单。”
李诗知道,他已经领教过了,他道:“谢谢姑娘,我会小心。”
“有一点我想不通。”姑娘忽然道。
李诗问:“什么?”
“吴应熊都已经落进朝廷手里了,难道‘平西王府’就没有一点顾忌么?”
这倒是,落进人手里的,不是别人,是亲骨肉,亲生的儿子啊。
李诗道:“或许吴三桂还不知道。”
姑娘沉默了一下:“恐怕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李诗没说话,他能说什么?事实上,除这一种解释之外,他也想不通。
静默中,姑娘忽然站了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该走了。”
李诗也站下起夹:“姑娘是一个人来的么?住在那儿?”
姑娘道:“我一个人来的,住在一个朋友家,我走了以后,你赶快吃个饭歇息吧,顶多二更,我啦给你送信儿来,你就在客栈里等着吧。”
话落,她就要往外走。
李诗忽然叫道:“姑娘!”
姑娘回过身来:“还有事儿?”
李诗道:“万一贵会那位龙头大哥,不听姑娘的呢?”
姑娘迟疑了一下:“应该不会,要是万一……,到时候再说吧。”
她没等李诗再说什么,转身开门口行了出去。
李诗也没再说什么,他也往前去了,到了前头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回了屋。
回了屋,除了等没别的事,只好等了,可是能老坐着等么?上炕躺会儿,歇息歇息吧,这一躺,竟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时候还真不短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了,起来点上灯,擦把脸,又去前头吃了点东西,回来坐了一会儿,天已经快二更了。
姑娘罗梅影临走的时候说:“顶多二更天会来给他送信儿。”应该快来了。
“顶多二更”的意思,是过下了二更。
那知李诗等到了快三更,还不见姑娘的人影儿。
怎么回事儿,什么事耽误了。
外头传来了打三更声,李诗沉不住气了,熄了灯闪身出去了。
有浓浓的夜色做为掩护,李诗更快,一会儿工夫,他已到了那座大宅院附近,从一处屋脊上看那座大宅院,有灯光,只是灯光不多,而且不见人走动,也不闻人声。
怎么回事儿?
罗梅影来过了没有,还是“日月会”的龙头大哥还没有到。
李诗可以直进大宅院,但是他要一切依礼而行,他提气腾身,直落大宅院门口,当然,大宅院两肩大门紧闭。
李诗敲了门,敲没两下,里头有了动静:“谁呀?”
“日间来过的那个姓李的。”李诗应道。
相信这个大宅院的人,现在没有一个不知道日间来过的那位李朋友。
只听里头那人道:“你等一等。”
李诗听见了,轻快步履声往里去了。
显然,里头那人是请示去了。
没一会儿,轻快步履声又从里头过来了,停在了门洞那一边,随听话声传出: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已经睡了,李朋友有什么事,请明天再来吧。”
李诗道:“我有急事,非现在见你们那位二爷不可,无论如何请代为通报。”
“抱歉,我们二哥已经睡了,李朋友的吩咐,我碍难从命。”
“尊驾……”
“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有什么事,请明天再来。夜深人静,惟恐扰人,恕我不再说话了。”
李诗微扬双眉:“我一切依礼而行,既然贵会这样待客,那就恕我无礼了。”
他长身而起,直上墙头,一掠落进了院子。
一个黄衣人就在眼前,他一见李诗进来,立即惊叫:
“李朋友,你怎么擅自翻墙强人。”
一叫,两边厢房灯大亮,里头的黄衣人都窜了出来,立即围住了李诗。
为首的正是那脸色阴沉黄衣人,他冷怒道:“姓李的,叫你有事明天再来,你怎么翻墙硬闯,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李诗那在乎这个,道:“我不得已,万请诸位谅宥。”
脸色阴沉黄衣人道:“你有什么不得已,非得三更半夜硬闯不可。”
“我有急事,要见你们那位二爷。”李诗道。
“不跟你说了么,时候不早了,大家伙已经都睡了。”
“我听见了,奈何我非要这时候见你们二爷不可,再次为我的不得已致歉,也再次请诸位请宥。”
眼前这些黄衣人也只有宽怀大量了,因为尽管对李诗这种翻墙硬闯的行为不满,可却没人敢动。
谁都见过李诗日间临走时露的那一手了,谁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修为。
脸色阴沉黄衣人正感难以答话。
跟日间一样,上房屋方向有人说了话:“李朋友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时候见我不可。”
李诗望过去,众黄衣人也都转身回上房。
上房屋门口,又站着那位白净小胡子了,他显然比脸色阴沉黄衣人修养好,脸上从来没有不豫之色。
李诗一抱拳道:“请恕打扰。”
白净小胡子答礼道:“好说。”
“我是来听信儿的。”李诗道。
“听信儿?”白净小胡子显然没听懂。
“听说贵会龙头大哥已经到了。”
“李朋友是听谁说的?”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能不付出十分的关注。”
“那是应当,李朋友也让人敬佩,只是恐怕李朋友弄错了,我们龙头大哥还没有到。”
老实说,李诗还真没有把握,“日月会”的龙头大哥真有可能还没有到,要不姑娘罗梅影怎么会没给他送信儿!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罗梅影既然临别许以二更,要是“日月会”的龙头大哥没到,她也该到客栈去告诉他一声啊?
就这个意念,增加了李诗的把握,他道:“我不会弄错,贵会那位龙头大哥确实已经到了。”
“我们龙头大哥是不是已经到了,李朋友会有我清楚?”
“理是如此,不过也要贵会是不是愿意让人知道了。”
“我们龙头大哥来,有什么好怕人知道的,这还是我告诉李朋友的,是不是?”
还真是。
“不错,原是尊驾告诉我的,可是要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贵会不是不可能隐瞒龙头大哥的来到。”
白净小胡子笑了:“李朋友太会想了……”
李诗脸色一整,截口道:“夜半时分,我不拟多打扰,尊驾是贵会一位二爷,说话也请自忖自已的地位,我再间一旬,贵会的龙头大哥到了没有?”
白净小胡子笑意凝住了,随即渐渐敛去,他道:“好吧!李朋友,我们龙头大哥已经到了。”
李诗心头一跳,他知道,姑娘罗梅影出事了!
他道:“那么,尊驾有没有把我的意思,奉知贵会龙头大哥?”
“我们龙头大哥刚到不久,一路劳顿,我还没有机会跟他禀报……”
李诗道:“此事关系所有汉族世胄,无朝遗民的福祸,何等重要?尊驾竟以贵会龙头大哥刚到不久,一路劳顿为由,不作禀报,我不知道尊驾是别有用心,还是漠视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福祸。”
白净小胡子显然有点窘迫,道:“李朋友……”
李诗又截了口:“我作个不情之请,请出贵会龙头大哥来,我当面陈明利害,请他定夺。”
“李朋友,已深了……”
“贵会口口声声以匡复为己任,难道只为夜深,就漠视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福祸?”
这话,听得白净小胡子也沉下了脸:“李朋友,以你的身份,凭什么以这种大义责我‘日月会’!”
“我的身份如何。我绝不币对匡复:但是我不能眼见,贵会认事不清,为‘平西王府’所利用。”
“我‘日月会’认事不清?”白净小胡子冷笑:“我‘日月会’为‘平西王府”所利用,我‘日月会’致力匡复多年,拥有多少才俊,难道不如你一个甘心为满虏所用的江湖败类。”
“你说我是什么?”
“我说你是江湖败类!”
“听你的口气,你们龙头大哥似乎已经有所定夺了。”
“不错,你知道就好。”
“这就是你‘日月会’的才俊之士?”
“姓李的……”
“好,咱们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我要跟你们要一位你‘日月会’的真正才俊之士。”
“你怎么说?”
“你‘日月会’北京分舵的罗梅影罗姑娘。”
“把她交出来。”
“把她交出来?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明白。”
“明白我就不问你了。”
“好吧,我就说给你听,你‘北京分舵’那位罗姑坦,特地远从京里赶到‘张家口’来,为的是要劝阻你们那位龙头大哥跟‘平西王府’结盟,她到这儿来了,但是来了就没再回去。”
“来了就没再回去,怎么样?”
“我认为她是被扣留了。”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
“记得我跟尊驾说过,我是贵会‘北京分舵’的朋友。”
“这是我‘日月会’的家务事,就算你是‘北京分舵’的朋友,你管的是不是也太多了,她是我‘日月会’的人,留在‘日月会’又有什么不可以。”
说的全是理。
可是李诗道:“听你的口气,罗姑娘确实被你们扣留了。”
“不错!”
“什么理由?”
“背叛本会。”
“对一个进忠言的才俊之士,你们竟然扣她这么一个罪名?”
“事实上她的确违抗我们龙头大哥的令谕,为满虏说话。”
“她不是违抗你们龙头大哥的令谕,她等于是赤胆忠心,犯颜直谏,希望及时劝阻你们龙头大哥,以免作了错误的决定,她也不是为朝廷说话,她是为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说话……”
“李朋友,我说过了,这是我‘日月会’的家务事。”
“那是你的看法,我不是这么看。”
“那你怎么看?”
“罗姑娘既然是为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说话,那就是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事了……”
“你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当然。”
“我却认为只有你不配。”
“不要紧,至少罗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不容许任何人留难我的朋友总可以。”
“你的朋友是我‘日月会’中人。”
“你‘日月会’中人是我的朋友。”
“你跑来干涉我‘日月会’的家务事,欺人太甚。”
“我说过,这已经不是你‘日月会’的家务事了。”
“姓李的……”
“我不顾再多说,只问你们放不放人?”
“我可以告诉你,办不到。”
“那我只有强行要人了。”
话落,李诗迈步往上房屋逼了过去。
白净小胡子忙惊喝:“姓李的,站住!”
有了他这一声,脸色阴沉黄衣人立即沉喝;“拦住他!”
再加上这一声,众黄衣人不得不动手了,叱喝声中一起扑向李诗。
那么多人,往上一拥,李诗立即被淹没在人群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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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但是——
转眼工夫之后,几声闷哼响起,众黄衣人像潮水似的倏然分开、后退,李诗像个没事人儿,仍然往上房屋走他的。
这情形就很明显了,众黄衣人没能拦得住李诗,而且恐怕还有不少人吃了暗亏。
白净小胡子看得脸上变了色,他就要探腰。
只听一个晴空霹雳似的话声响起:“慢着!”
这一声,似乎震得上房屋都为之颤动了。
白净小胡子忙垂下了手。
随着这一声,上房屋里人影晃动,挪出了半截铁塔。
那是一个身材魁伟,张三爷似的一个黄衣大汉。
这黄衣大汉看得李诗微一怔,也觉得这黄衣大汉好眼熟,他很快想起,这个黄衣大汉正是“张家口”到“热河”之间的荒路上,他碰见的“日月会”帮人里的一个。
只听白净小胡子欠身叫:“大哥!”
敢情他就是“日月会”那位龙头大哥。
黄衣大汉目光如炬,冷冷的看了李诗一眼,然后转望众黄衣人:
“那么多人拦不住这么一个。”
显然,他并没有认出李诗。
这也难怪,李诗那还是当初的马骠子?
黄衣大汉一双如炬目光最后又落在乎诗身上:“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诗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这个二弟也说的很清楚了,办不到。”
“所以我要强行要人。”
“就凭你?”
“不错,我行,我把人带走,我不行,你们连我一起留下。”
“倒不失为快人快语,那咱们就试试。”
黄衣大汉大踏步走出了屋檐下,迎着了李诗,接道:
“咱们是动拳脚,还是动兵刃?”
李诗道:“悉听尊便。”
“好!”黄衣大汉一点头,抬起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当胸就抓。
李诗没躲没闪,挺掌迎了上去,五指如钩,也是一抓,他抓的是黄衣大汉的腕脉。
黄衣大汉偏腕躲开,递掌再抓,刹那之间连换四招八式。
李诗也是掌如头蛇,出手如风,第六招,他突出一指,正中黄衣大汉掌心。
黄衣大汉机伶一颤,抽身暴退,脸色都变了,环目圆睁,虬髯暴张,惊怒异常,他自己知道,一条右臂暂时是抬不起来了。
李诗道:“怎么样,凭我,够么?”
黄衣大汉转脸喝道:“把人带出来。”
他倒是很干脆。
白净小胡子道:“过来两个。”
两名黄衣人走了过去。
白净小胡子带着那两名黄衣人去了跨院,一会儿工夫,带着罗梅影从跨院过来了。
罗梅影一见李诗在,先是一怔,但是很快就转趋平静了,道:
“我应该相到你会来的。”
李诗道:“我应该来,承蒙贵会这位龙头大哥答应放姑娘,请姑娘跟我走吧!”
罗梅影望黄衣大汉。
黄衣大汉冷冷道:“你这个朋友强行向我要人,我们这么多人抵不过他一个人,只好放你走了。”
罗梅影转过脸来向李诗:“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跟你走。”
这,出乎李诗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姑娘……”
“这是‘日月会’的事,你不能管,也不该管。”
“可是,姑娘,他们指你背叛……”
“我不听龙头大哥的令谕,跟龙头大哥不同心,按‘日月会’的规法,就是背叛。”
“姑娘……”
“我再说一遍,你的好意我心领,这是‘日月会’的事,你不要管。”
“姑娘。”李诗扬了眉:“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是‘日月会’的人。”
“我只认你是我的朋友。”
“那不行,毕竟我是‘日月会’的人。”
只听黄衣大汉道:“你听见了,不是我不放人,是她不愿意跟你走。”
李诗道:“姑娘真不愿意跟我走?”
“真的,我不能,也不该。”
李诗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勉强姑娘,更不敢陷姑娘于不义……”
“谢谢你。”
“现在我撇开姑娘的事不谈,我要跟贵会这位龙头大哥,谈一谈贵会要跟‘平西王府’结盟的事……。”
李诗转向黄衣大汉:“请问,贵会是不是决定要跟‘平西王府’结盟了?”
黄衣大汉冷然道:“那是我‘日月会’的事。”
“就是因为是你‘日月会’的事,所以我才要找你问清楚-”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也不配过问。”
“从你留难罗姑娘来看,你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笑话,其实本就是这么回事,你还问什么?”
“为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为你‘日月会’好,我希望你及时回头。”
黄衣大汉仰天大笑:“卖身投靠,弃宗忘祖,你有什么资格,什么脸说这话!”
“我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贵会‘北京分舵’这位罗姑娘知道。”
“连她自己都背个背叛的罪名,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听你的意思,你是打算一意孤行,不肯回头了。”
“我刚说过,本就是这么回事,你还问什么?”
“你不考虑了么?”
“我做事一向如此,没什么好考虑的?”
李诗扬了眉:“既然如此,说不得我要阻拦你了。”
“阻拦?就凭你。”黄衣大汉道。
“不错,就凭我。”李诗道:“现在你还以为不够么?”
黄衣大汉一时淌能说出话来,显然,他知道,李诗是太够了。
可是,于即,他说了话:“二弟,放开罗梅影。”
白净小胡子答应一声,立即示意两名黄衣人放了罗梅影。
只听黄衣大汉道:“他是你的朋友么?”
当然,这是问罗梅影,这个“他”,是指李诗。
罗梅影不知道龙头大哥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毅然点了头:
“是的。”
“好!”黄衣大汉道:“你的朋友打算对付我‘日月会,跟我‘日月会’为敌,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谁都懂了,黄衣大汉是打出了罗梅影这张牌对付李诗。
罗梅影没想到。
李诗更没想到。
黄衣大汉这一招相当高明。
罗梅影微一怔,于即道:“龙头大哥吩咐。”
黄衣大汉道:“这还用我吩咐么?”
罗梅影道:“我明白了,身为‘日月会’中人,自不容有人与‘日月会’为敌,更不容有人对付‘日月会’。”
黄衣大汉道:“你明白就好。”
罗梅影立即转向李诗,而且移步站到了李诗与黄衣大汉之间,道:
“我不容你与‘日月会’为敌,我要阻拦你对付‘日月会’。”
李诗并没有想到罗梅影会这么做,呆了一呆,道:“罗姑娘……”
罗梅影截口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日月会’的人。”
“可是姑娘你不惜犯上,从‘北京’到‘日月会’来,向你们龙头大哥进言。”
“不错,可是我们龙头大哥责我背叛,扣押了我,我并没有怨言。”
“姑娘,你是个明大我的人,大我都能灭亲……”
“抱歉,我做不到。”
“你们龙头大哥这个决定,明明是错误的……”
“我知道,可是我们龙头大哥一旦决定了,我身为‘日月会’中人,就应该遵从。”
“罗姑娘…””
“希望你能谅解。”
李诗沉默了一下:“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说是‘北京分舵’的朋友了。”
“一样!”罗梅影道:“一旦我知道有人跟‘日月会’为敌,不管是谁,他都是我的仇敌。”
李诗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既然这样,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希望姑娘也能谅解。”
罗梅影道:“我自己也是如此,当然知道你的不得已。”
她表面很平静,可是看得出,她内心相当痛苦。
只听黄衣大汉笑道:“姓李的,有本事你先过了她这一关,再来对付我们吧!”
李诗双眉一扬,冷冷道:“想当初我要是在从‘张家口’到‘承德’的半路上杀了你,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在场的人都为之微愕。
黄衣大汉则为之一怔:“你怎么说?”
“你忘了,那天夜里,莫家兄弟。”
黄衣大汉忽然圆睁两眼:“你,你就是那个……”
忽听上房屋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李豪!”
这是谁?
李诗忙望过去。
罗梅影也把一双目光投注过去。
上房屋里走出一个年轻妇人,从头到脚也一身黄,李诗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脱口叫道:“解姑娘。”
那年轻妇人道:“不错,难得你还认得我解玉珍。”
年轻妇人竟会是当安装的解玉珍。
李诗道:“解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解玉珍看了黄衣大汉一眼,微笑道:“当初咱们分手之后没多久,我就成了他的浑家了,现在是‘日月会’的‘龙头大嫂’。”
这的确很出李诗意料之外,他“呃!”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解玉珍道:“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你要是不提当初的事,我也没认出你就是当初的李豪,难得故人重逢,咱们好好聊聊,里头坐坐。”
这,出罗梅影意料之外。
也出李诗意料之外,他道:“解姑娘,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解玉珍一指黄衣大汉,道:“他做得了‘日月会’的主,我做得了他的主,你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跟‘日月会’的朋友。”
一顿,转望罗梅影:“姑娘,放心吧,从现在起,不会有人再让你拿李豪当仇敌了,也没人再让你对付他了。”
罗梅影忙欠身:“谢谢,龙头大嫂。”
解玉珍又转望黄衣大汉:“行么?”
黄衣大汉忙点头:“行!行!怎么不行!他不但是你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他当初要是要了你,那还轮得到我?”
这一句,招来一阵哄然大笑。
解玉珍含嗔的瞟黄衣大汉:“知道就好,还不快请恩人进来。”
黄衣大汉忙招手:“恩人,你快请,不然倒楣的是我。”
又是了一阵笑。
连李诗也笑了,没想到是这么个收场,也没想到黄衣大汉是这么个人,他一抱拳道:
“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听解玉珍道:“姑娘也请进来坐。”
这是请罗梅影,她欠身答应了一声。
解玉珍接着又是一句:“二弟,弄点酒菜。”
白净小胡子忙答应。
上房屋里落了座,主客共是四个人,黄衣大汉、解玉珍、李诗、罗梅影。
解玉珍一指黄衣大汉:“他叫杨孝。”
李诗又抱拳:“原来是杨大哥。”
黄衣大汉杨孝道:“好极了,你叫我大哥,我就叫你一声兄弟。”
解玉珍白他一眼:“那有叫恩人兄弟的。”
杨孝道:“恩人就不能是兄弟,兄弟就不能是恩人。”
解玉珍听得笑了。
李诗跟罗梅影也笑了。
李诗现在知道,杨孝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也是个爽快汉子,兄弟就兄弟吧。
笑过之后,解玉珍望李诗:“你怎么到‘北京’去了,而且可成了他们大内的人,说说别后。”
李诗说了,除了跟玉贝勒的关系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隐瞒,当然也包括了认识罗梅影的经过。
静静听毕,解玉珍道:“原来你是先朝大传之后,不是什么马骠子,可是你装得还真像。”
“那不是装的。”李诗道:“我以前过的日子就是地样,我是一个真正的马骠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了解你了。”解玉珍道:“你现在很不得了,居然到了他们皇帝左右,不过我们也了解你的立场,你的不得已,没有错,你跟‘日月会’是友非敌,没有人能说你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杨孝有点不好意思,咧着嘴笑道:“兄弟,我失言,可是我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是不是?”
李诗道:“杨大哥好说。”
解玉珍也把别后她的一切告诉了李诗,当然这包括跟着李诗一起离开“张家口”的事,她一点也不避讳,一点也不隐瞒。
李诗跟罗梅影都发现,这一对夫妇都是性情中人,都是可深交的朋友。
可是李诗还有心事。
在谈话中,他找到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我不该提,可是又不能不提‘日月会’跟‘平西王府’结盟……”
“你还真不该提。”解玉珍道:“这还用你提么?冲你,‘日月会’跟‘平西王府’结盟的事,一笔勾销,从此不提。”
李诗心头猛跳。
解玉珍转望杨孝:“当家的,我做这个主了。”
杨孝咧嘴笑:“冲着咱们兄弟,还有什么话说。”
李诗猛然站起,一抱拳,肃然道:“大哥、大嫂高义,我不敢言谢……”
解玉珍摆手道:“你这就见外,冲你叫我们一声大哥、大嫂,就像你大哥刚说的,这还有什么话说,坐下,坐下。”
李诗怀着无限感动坐下了。
“不过,兄弟!”解玉珍道:“‘日月会’可以把跟‘平西王府’结盟的事一笔勾消,但却不能帮你去对付‘平西王府’,这一点道义,‘日月会’该遵守。”
李诗道:“我知道,那不用,只要‘日月会’置身事外,我已经很知足了,对付‘平西王府’那些人,是我的事。”
杨孝道:“兄弟,别以为我们不帮你,以你的修为,凭眼下我们这些人,根本帮不上你的忙。”
解玉珍道:“这倒是实话。”
李诗道:“大哥、大嫂好说……”
顿了顿,接道:“大哥、大嫂跟‘平西王府’方面的主其事者见过了么?”
杨孝道:“还没有,老二跟他们一个姓董的约好了,明天晌午跟他们当家主事的见面。”
“大哥可知道,‘平西王府’方面,当家主事的是何许人?”
“听说是个坤道,老二说姓董的称这个坤道为娘娘,不知道是个什么娘娘。”
“这么说,‘日月会’对他们也不清楚。”
“不,可是我们知道,他们这个什么娘娘,在‘平西王府’的地位不低。”
解玉珍道::差一点的也不会派到这儿来主持这件事。”
看来,想从“日月会”这里打听那个娘娘的希望是落了空。
李诗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大哥明天在什么地方跟他们见面。”
杨孝道:“他们做事很小心,也很神秘,那个姓董的明天会上这儿来,带我们去跟他们那个娘娘见面。”
李诗眉锋微微一皱。
解玉珍道:“兄弟是不是急着找他们。”
“不错!”李诗道:“我倒不是不知道那儿可以找到他们,只是……”
他把从这里跟踪董胜武,到城外那座庄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杨孝道:“这么说,他们那个娘娘,还的确是个能人儿呢!”
解玉珍道:“我刚不说了么,差一点的也不会派到这儿来,主持这件事了。”
罗梅影道:“以我看,那座庄院确实有机关消息的装置。”
“不要紧。”杨孝道:“明天那个姓董的到这儿来的时候,他们那个娘娘一定会在会面的地方等,我回绝了那个姓董的,他一定会赶去会面的地点,禀报他们那个娘娘,兄弟只盯住他,还怕找不到他们那个娘娘?”
解玉珍道:“这是个办法,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白净小胡子进来了,一欠身,道:“大哥,大嫂,酒菜好了,什么时候上?”
解玉珍道:“现在就上,现在就上。”
白净小胡子应一声退了出去。
罗梅影站了起来,道:“大哥、大嫂,我……”
解玉珍截口道:“你怎么样,姑娘?”
“眼前有大哥、大嫂在,我只是来自‘北京分舵‘的一个……”
解玉珍又截了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懂你的意思,姑娘,没那一说,你是我们这个兄弟的朋友,就等于是我们的妹子。往后去,我们不但要重用你,还要你继续跟我们这个兄弟交往下去,坐,坐。”
罗梅影娇靥上微泛红云,连李诗也有点不好意思。
罗梅影道:“蒙大哥、大嫂看重,是我的荣宠,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哥、大嫂是不是能答应?”
解玉珍道:“什么事,你说。”
“对,说。”杨孝也道:“谁叫你是我们的妹子。”
罗梅影道:“我能不能以个人的身份,帮他对付‘平西王府’方面的人。”
这个“他”,当然是指李诗。
解玉珍跟杨孝,没想到罗梅影的不情之请是这么个不情之请,两个人都为之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诗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我认为不要。”
罗梅影道:“怎么不要?”
李诗道:“姑娘总是‘日月会’的人。”
解玉珍这时候才说了话:“我跟兄弟的看法一样,你总是‘日月会’的人,‘平西王府’为一己之私,‘日月会’可以拒绝结盟,不参与他们的行动,但却不好对付他们,那会落人话柄。”
罗梅影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白净小胡子带著几,个苗农人。拱洒荬讲来了……。
早饭刚过,董胜武带着两个手下到了大宅院门口。
一名黄衣人报进了上房屋,上房屋里坐着杨孝、解玉珍、李诗,跟罗梅影。
昨天晚上一顿酒喝到了四更天,因为今天上午还得再来,所以杨孝、解玉珍把李诗留下,没让他走。
怕的是董胜武早来,大家都起了个早,真没料错,董胜武来得还真早。
由此可知,“平西王府”是多么希望能跟“日月会”结盟,有“日月会”结盟,其号召力有多么大不想可知,反之,也会削效“平西王府”不少声势,所以,“平西王府”希望,跟“日月会”的结盟,是越早实现越好。
杨孝一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那名黄衣人领命而去。
解玉珍道:“兄弟,咱们都回避一下吧!”
她站了起来。
李诗、罗梅影跟着站起,李诗道:“我认为罗姑娘不必回避。”
解玉珍道:“怎么?”
李诗道:“罗姑娘是‘日月会’中人.她可以留在大哥身边防万一。”
“对!”解玉珍点了头:“这我倒没想到,那就麻烦妹子留下吧!”
杨孝浓眉微轩::在咱们的地盘上,我不信姓董的他敢怎么样?”
李诗道:“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可不防。”
只听院子里传来白净小胡子一声:“请!”
李诗跟解玉珍避进了耳房。
罗梅影站到了杨孝身后。
白净小胡子陪着董胜武进来了,其他的人留在了院子里。
杨孝站了起来。
白净小胡子道:“董朋友,这就是我们的龙头大哥。”
董胜武一双锐利目光打量杨孝。
“大哥,这位就是‘平西王府’的董朋友。”
董胜武这才抱拳欠身:“董胜武拜见龙头。”
杨孝不还礼,抬手道:“董朋友请坐。”
“谢谢龙头。”董胜武道:“敝上已在恭候龙头大驾,特命董某前来迎接,敢请龙头即刻启驾,前往与敝上会面。”
“这么急?”杨孝问。
“敞上久仰尤头威名,也敬佩龙头致力匡复,不遗余力,急着跟龙头会面,一偿夙愿。”
挺会说话的。
“听我二弟说,贵会是位什么娘娘?”
“是的!”
“是位什么娘娘?”
“敝上掌管‘平西王府’内外事,我们王爷倚为左右手,故‘平西王府’内外,尊称她为娘娘。”
“原来如此,我原以为是你们王爷的一位福晋呢?”
董胜武没有说话。
“听我二弟说,平西王府此次起义,不准备先动兵马,而以一些能高来高去的能人打头阵,所以才派了贵上到‘张家口’来主其事。”
“是的。”
“恕我直问一句,平西王爷有多少把握?”
“倘能得贵会结盟,以龙头与我们王爷联名号召天下,必能在短期内驱遂鞑虏,收复河山。”
“再恕我问一句,平西王爷是为一己之私呢?还是为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我们王爷怎会为一己之私,当然是为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敢问董朋友,你拿得出证据么?”
“证据?”
“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慎重。”
“这就难了,我拿得出什么证据?”
杨孝皱眉摇头:“董朋友你觉得难,我也觉得很难啊!”
董胜武一时没弄懂:“龙头是说……”
“董朋友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如何敢贸然跟‘平西王府’结盟,我得向我‘日月会’的弟兄,跟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有所交待啊!”
董胜武一听这话有点慌了,他忙道:“我懂龙头的意思了,可是我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角色,请龙头去跟我们娘娘谈谈,定能得到满意的答覆。”
他还是想让杨孝去跟他们那位娘娘会面,因为他认为杨孝这情形,他们那位娘娘一定可以应付。
杨孝摇了头:“我看不必了,既然这样,那就不急跟贵上会面了。”
董胜武可急了:“龙头,千万不可!”
“怎么?”
“跑这件事的是我,敝上也已经在那儿等了,龙头要是有所改变,敝上会认为我办事不力……”
“不会的,你只回去把实情说了,贵上不会怪你的。”
“不,不,龙头你不知道……”
“董朋友,你们的情形我是不了解,贵上要是真怪你,我也没有办法。”
“龙头,不管怎么说,千万请不要有所改变。”
“抱歉,我也是不得已。”
“龙头,你不能言而无信。”
“你认为我言而无信?好吧,既然你认为我言而无信,索性我就告诉你,‘日月会’跟‘平西王府’结盟的事,就此告吹,不提了。”
董胜武脸色变了:“龙头,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你堂堂‘日月会’的龙头……”
“你‘平西王府’都能欺骗世人,我‘日月会’又有什么不能言而无信的?”
董胜武丫双老眼闪闪现寒芒:“龙头,你究竟什么意思,何妨明说。”
“我的意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你们那位平西王爷,他为的是一己之私,他为的不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所以我‘日月会’不能跟他结盟。”
“龙头你又怎么知道,我们王爷是为一己之私……”
“因为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他不是。”
“龙头,我说过,我只是个跑腿办事的角色,请你去跟我们娘娘会面……”
“我也说过,没有那个必要,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没工夫奉陪了,二弟,送客。”
这是下逐客令了。
董胜武脸色大变,两眼寒芒暴闪:“既然这样,那贵我双方就算不得朋友了……”
“怎么样?”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又怎么样?”
“平西王府’此次起义,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杨孝大笑:“我明白了,就凭你?”
“我不信你的人能有谁拦得住我。”
“你试试?”
杨孝话声方落,罗梅影已到了董胜武面前,皓腕一抬,别在董胜武腰里的那根旱烟袋,已经到了欺霜赛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里。
她把玩旱烟袋,一双美目还不住打量,看也不看董胜武,轻轻自语:
“阁下这根旱烟袋不错嘛:”
董胜武这才惊得机伶一颤,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抽身后退。
罗梅影这才抬眼望他,而且抬玉手递出了旱烟袋:“原物奉还。”
原物奉还?董胜武一时没弄懂姑娘的意思,硬是没敢接。
罗梅影道:“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知道,‘日月会’不跟‘平西王府’结盟,未必就是‘平西王府’的敌人。”
还有一种用意,那就是告诉董胜武,“日月会”不是没有高手能人,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董胜武何许人,那有不明白的道理?他那敢再轻举妄动,一声也没有再吭,抢似的,急忙一把接过旱烟袋,转身出去了,飞快。
白净小胡子急忙跟了出去。
解玉珍从耳房出来了,杨孝这才定过了神,望着罗梅影,一双环目都瞪圆了:
“妹子好修为!”
解玉珍道:“要不兄弟怎么会让妹子留在外头,以防万一呢?”
杨孝这才想起没看见李诗:“兄弟呢?”
“已经跟去了。”解玉珍道:“从后头走的。”
扬孝道;“妹子,我要调你上总舵来。”
罗梅影道:“我不愿到总舵去,请大哥收回成命。”
杨孝还待再说。
“糊涂!”解玉珍道:“兄弟在‘北京’,你怎么能把妹子调到总舵来?”
罗梅影娇靥为之一红。
杨孝道:“我一点也不糊涂,我要把兄弟拉进‘日月会’来,他当然也在总舵。”
解玉珍道:“恐怕不容易!”
罗梅影道:“大嫂说的不错,他有他的立场,他有他的不得已!”
杨孝道:“是么?”
罗梅影道:“不过大哥可以试试看。”
杨孝沉吟未语。
解玉珍道:“到时候我来张口。”
罗梅影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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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董胜武带着两个手下,在城外一条荒路上疾走,走没多远,一头扎进了一片树林。
树林相当茂密,占地也不算小。
在树林中央,有一片空地,约莫几丈方圆,树林里到处长满了杂草,唯独这片空地上寸草不生。
倒是怪!
董胜武带着两名手下,就在这片空地上停住,然后往北躬身,恭声发话:
“恭请娘娘。”
林深处,出现了一支队伍,缓缓行了出来。
这支队伍,由一顶大轿,两顶小轿,十二名轿夫,十六名随从所组成。
大轿,八抬,五彩锦绣,一如官轿、小轿,两名轿夫,一式绿呢,十六名随从,大轿八名,小轿各四,不管轿夫也好,随从也好,都是女子,轿夫,是中年壮妇,随从,则一个个都是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
两顶小轿在前,那顶大轿在后,来到空地上停住,轿夫放下了轿,各自肃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董胜武带着两名手下恭谨躬身:“见过娘娘、公主。”
还有公主在!
那一定大轿里是娘娘,小轿里是公主。
小轿怎么会有两顶?难不成公主有两位?
大小三顶轿,轿帘都低垂,遮得严严密密。
只听两顶小轿,左边那一顶里,传出个娇美,但语带冷意的话声:
“娘娘问,‘日月会’的人呢?”
听话声,像是那天在庄院里,跟李诗对话的那位公主。
董胜武忙又躬身:“启禀娘娘,‘日月会’的人没有来。”
“你怎么说?”
“启禀娘娘,‘日月会’的人不跟咱们结盟了。”
左边小轿里那女子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董胜武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倒是实话实说,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瞒。
不知道是董胜武老实,还是他不敢。
静静听毕,左边小轿里女子惊怒道:“娘娘问,怎么会有这种事?”
“回禀娘娘,属下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娘娘说一定是你办事不力。”
“属下不敢置办濂,愿领责罚。”
“娘娘要不是看你是‘平西王府’的老人,一向办事不错,也颇有功劳,定然重罚不饶。”
董胜武忙躬下身去:“谢娘娘不罪之恩。”
“娘娘说,‘日月会’食言背信,应该加以惩罚。”
“回禀娘娘,属下曾经想当场加以惩罚。”
“那为什么又没有加以惩罚呢?”
“回禀娘娘,‘日月会’有名高手在,属下自问不是对手,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日月会’有高手在?”
“是名年轻女子,以前没见过。”
“是名年轻女子,又是名高手,娘娘说正好收到驾前来侍候娘娘。”
董胜武恭应了一声:“是。”
“娘娘说,以后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多谢娘娘恩典。”
“娘娘吩咐,启驾。”
左边小轿里女子一声“启驾”,十二名轿夫就要抬轿。
“慢点走。”
半空里传下清朗一声,随着这一声,半空里飞星殒石般落下一个人来,正落在空地中央。
董胜武跟三顶轿子组成的队伍之间,不是李诗是谁?
只听董胜武惊声道:“你……”
李诗一指董胜武,道:“照说你就真该受点惩罚,又把我带来了,你居然还是茫然无觉。”
董胜武抽出了腰间旱烟袋,怒喝一声扑向李诗。
李诗一扬手,董胜武闷哼一声又退回原站立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就要再扑。
只听左边小轿里女子又说了话:“董胜武,娘娘叫你不要再自找没趣了。”
董胜武恭应一声,硬是没敢再动。
好女子话声又起:“听话声,你应该就是那位李客人?”
“不错!”李诗道:“足证芳驾没有见过我。”
“这是实情,而且李客人已经搜过了庄院,明知道,我也就不能否认了。”
“芳驾大概就是那天跟我说话的那位公主。”
“不错,你居然还能听出是我。”
“另一顶小轿,看情形,身份地位应该跟芳驾相同。
“那是我一个姐妹,娘娘驾前的另一位公主。”
“没想到你们娘娘驾前,有两位公主。”
“西南一带,甚至于西北,谁都知道,‘平西王府’娘娘驾前,有一位大公主跟一位二公主。”
“芳驾想必是大公主?”
“不错!”
“那顶八抬大轿里坐的,想必是你们的娘娘的凤驾了?”
“对!你说得对极了。”
“我深感荣幸,今天到底让我见到了。”
“你见到什么了?充其量只能说,你见到了我们娘娘的仪仗。”
还真是,李诗他还没见着那位娘娘,跟两位公主的玉容。
李诗微一摇头:“话是不错,可是那并不重要,是不是有幸瞻仰娘娘跟两位公主的威仪,并不要紧,我的目的也不在此。”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大公主明明知道,何必再问。”
“你的目的是让我们放弃这次行动,就此回转‘平西王府’?”
“我认为大公主应该知道,这是最好的。”
“那么最坏的呢?”
“我认为大公主也应该知道。”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都知道,但是我更知道,那要看你能不能让我们那样,是不是?”
“是的,我认为这只凭说没有用,咱们只好试试了。”
“让我请示我们娘娘。”
只听那顶大轿里有人说了话,也是个女子,听话声年纪应该在中年,不过话声之甜美轻柔,绝不逊那位大公主:“恐怕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应该可以等一等。”
“是!”
那位大公主恭应了一声。
又听大轿里那女子道:“年轻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身手,可是我知道你很不错……”
“芳驾夸奖。”
“你要不要听我劝你两句。”
“那要看芳驾是劝我什么了。”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芳驾错了,我不是谁的臣,谁也不是我的主。”
“是么?”
“当然。”
“可是事实上你是在为爱新觉罗氏……”
“那无关君臣。”
“那无关君臣,那是为什么?”
“为的是你‘平西王府’师出得名不正,言不顺。”
“我不懂你的意思。”
“芳驾你懂。”
“那你的意思是说,要是‘平西王府’师出名正言顺,你就不管了。”
“可以这么说。”
“真做得到。”
“当然。”
“好,那么我要问你,你凭什么说,‘平西王府’师出名不正,言不顺?”
“‘平西王府’师出是否名正言顺,芳驾你比我清楚。”
“当然,据我所知,‘平西王府’师出名正言顺。”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不许忏悔,不许赎罪。”
“怎么能不许?但是平西王绝不是忏悔,绝不是赎罪。”
“你又凭什么……”
“芳驾,不要帮平西王欺蒙世人。”
“年轻人,我还没有劝你,你倒劝起我来了,你对‘平西王府’的成见太深了。”
“我跟‘平西王府’无怨无仇,我对‘平西王府’也没有成见。”
“年轻人,你不愿意听良臣择主而事,我劝你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过来,凭你,我保证‘平西王府’不会亏待你。”
“谢谢芳驾的好意,我求的不是这。”
“你不愿意过来也不要紧,只要你收手不管,置身事外,我保证,‘平西王府’同样不会亏待你。”
“我说过,我求的不是这。”
“年轻人,我是好言相劝,你是斗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深感荣宠,只能说好意心领。”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她显然有点不大痛快了,语气已经有所改变了。
只听那位大公主道:“真的,我跟了娘娘不少年了,娘娘对人容忍,你还真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李诗道:“我说过,我深感荣宠。”
“娘娘还愿意让你三思。”
“应该三思的不是我。”
“你真是太固执了,我为你惋惜。”
话声方落,左边小轿轿帘微动,一丝极细银光从轿里射出,直奔李诗面门。
那丝银光细得像头发,像蛛丝,加上上头照射下来的天光,很难看见。
但是李诗看见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敢贸然动手,他头一偏,银光落了空,几乎是擦着耳朵射了过去。
但银光射了过去以后,竟像是灵蛇似的,忽然折了回来,绕着李诗的脖子射回。
李诗知道那是什么了,也明白那位大公主的用心。这次他没躲,飞快探掌,一把抓住了那道银光。
那不是别的,那是一丝银链,其细如丝。
他道:“大公主小心。”
他振腕一扯。
他原想把那位大公主从轿里扯出来。
可是那位大公主也机伶,或许她松了手,李诗一扯扯了空。
就在这时候,右边小轿轿帘也微动,从轿里飞出一蓬五彩的网状物,向着李诗当头罩下。
李诗看出来了,那是一张用极细的丝织成的网,可是他不知道那张网上是不是带毒,他一时还是没敢贸然动手,闪身跨步往一旁躲去。
他自信躲得开。
那知那位大公主轿里,适时也飞出同样的一张网,向着李诗躲闪处罩下。
分明是不想让李诗逃出手去。
李诗还真没想到,幸亏他应变快,一改射势,抽身后退。
后头却有一阵兵刃破风之声袭到。
李诗脑袋后头没长眼,但是他知道,那是董胜武乘人之危。
他一个急旋身,旱烟袋擦胸而过,他抬手抓住了拿旱烟袋那只手的腕脉,顺势一带一送。
董胜武脚下踉跄,向着那两张五彩网冲了过去,他发出了一声骇然惊叫,叫声未落,两张网罩下。
二公主的那张网,结结实实的罩住了他,他倒了地,在网里乱滚,不住哀号,身上冒起阵阵青烟。
李诗看见了,网上带无数细小钩子,每一个都钩住董胜武,深及衣裳里,一个也挣不脱,显然每一个都带倒刺。
这两张网于上的确有毒!
这种东西也的确够狠够毒!
这种东西显然有伤天和。
就在这不过一转眼工夫,上冒的阵阵青烟停了,因为网里的董胜武已经不见了,不只是血肉之躯不见了,就连衣裳、毛发,甚至于骨头都不见了。
李诗不禁为之骇然,骇然过后生悲愤,他抬手探腰,掣出软剑,暴喝声中抖剑,直向那两张五彩网卷去。
大公主、二公主显然是因为误伤了自己人,而有着片刻的震惊忘了收网,是故李诗一剑卷去,两张五彩网立即为之粉碎。
这,更震惊了大公主、二公主,娇喝声中轿帘倏然飞起,两顶小轿中各扑出了一条娇美五彩人影,带着一阵醉人香风,奔扑李诗。
李诗软剑再卷,一阵龙吟似的金铁交呜声中,两条娇美五彩人影衣袂飘飞,倒射而回,各自落在轿前。
影定人现,看见了,那是两个彩衣女子,云髻高挽,环佩低垂,身材非常美好,只是各以一方彩巾覆面,使人难窃庐山真面目,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纤纤玉手里,各握着一把短剑,如一泓秋水,而且透着寒意。
李诗可没心情看她们,双眉一扬,就待再次出剑。
“等一等!”
这一声,出自左边小轿前,那位大公主之口。
李诗收势停住,冷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公主话声更冷:“你为什么毁我们姐妹的宝贝?”
“你们自己应该明白。”李诗道。
“死在我们姐妹宝贝之下的,是我们自己人……”
“要不是我还能保护自己,死在你们那两张网下的,就是我了,不管死的是谁,我认为你们那两张网都太过狠毒。”
“各人的兵刃虽有不同,但都是为杀人的,杀人都是要人死,分什么狠毒不狠毒。”
“那不一定,我的兵刃只是为自卫用的。”
“难道你的兵刃从不杀人?”
二公主突然道:“你把董胜武扔进我们姐妹的网子里,杀他的是你,不是我们姐妹,又是谁狠毒?”
“可是用这种狠毒东西对付我的,是你们姐妹。”
“你还巧辩!”大公主道:“你的兵刃杀过人没有?难道稍时再动手,你的兵刃就不杀我姐妹?”
乍听,是歪理!
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我的兵刃只杀该杀的人。”李诗道。
“什么叫该杀的人,什么叫不该杀的人?”
“像你们姐妹,虽然是眼着‘平西王府’谋叛,但毕竟是听命行事,罪不及死,但是你们姐妹这么狠毒,用这种有伤天和的东西杀人,这就该杀了。”
“你倒是满口仁义道德,你可知道我们姐妹的这种宝贝是用什么做的,做一件要费多少时日!”
“我不知道,我没有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你有必要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以后,才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该死。”
二公主接着道:“我们姐妹那宗宝贝,叫做‘销魂蚀骨逍遥帐”,是用人发染色,浸泡药物,编织而成,上面缀满了无数细如绒毛的钢钩,做一件要花费一个巧匠三年时光,打开来圆有数丈,收起来可握在手中,普天下只这么两张,如今竟被你这么轻易毁去……”
大公主接口道:“我们姐妹认为,该杀的是你。”
李诗听毕,淡然道:“说完了么?”
“说完了。”大公主道。
“既然咱们彼此都认为对方该杀。”李诗道:“那就只有在手上认定了。”
“对!”二公主冰冷道:“咱们就手上认定吧。”
话落,她们两个抬皓腕出剑,分左右齐扑李诗,只见两道寒光带着两个彩蝶似的美好人影,电似的射向了李诗。
李诗抖起软剑迎了上去。
三条人影会在了一起,分不清人,只能看见五彩一团,还带着不断闪铄的寒光。
也不过是转眼工夫。
忽听两声娇呼,五彩一团分开了,两条娇美人影跌跌撞撞暴退,手上的短剑不见了,身上的彩衣也破了。
李诗一抖软剑,就要闪身近袭。
只听八抬大轿里那位娘娘冷喝道:“摆阵!”
一声“摆阵”,一十六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彩衣少女齐动,一时香风四起,衣袂飘飞,穿花蝴蝶般飞来飞去。
等到落地停住时,一十六名彩衣少女已站立成一个似有章法,却又像没有章法的一个练式。
那是应称得上阵式,李诗看不出,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十六名彩衣少女,个个神情肃穆,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条色呈五彩的丝带,看样子相当长,但究竟有多长,一时还看不出来。
只听八抬大轿里那位娘娘再次冷喝:“动!”
这一声“动”,一十六名彩衣少女再次齐动,又是穿花蝴蝶般飞舞。
飞舞归飞舞,可只是自己飞舞,或互相追逐,或翩然交错,令人眼花撩乱,却不见有攻击的行动。
似乎应该如此,这么美的一支队伍,怎会是攻击人的队伍?
不管是不是,李诗却没有轻忽大意,他握着软剑,一双锐利目光始终凝视着那穿花蝴蝶般的一十六个,没有眼花撩乱,也没有被这种美的景象所迷惑。
就在这时候,一十六名正在飞舞的彩衣少女突然各自改变的方向,一起向着李诗飞了过来。
而且一十六条五彩丝带交织成一张五彩大网,向着李诗当头罩下。
李诗心头一震,抽身转退。
他打算先躲过这一击,看究竟再谋应付。
那知道那些丝带似乎可以伸缩,突然间增长了不少,李诗他仍未能脱出那张五彩大网的笼罩范围。
李诗心头再震,暗一咬牙,振腕抖剑,直向那张五彩大网绞去。
他想跟刚才一样,凭仗软剑一牵绞碎这由一十六条丝带交织而成的大网。
但,一顿却跟刚才不一样了。
软剑绞上那些丝带,竟没能绞碎那些丝带。
不但没能绞碎那些丝带,而且觉得那一条条丝带软绵绵的,竟然带着一股吸力,几乎要缠住软剑。
这是李诗从来没有碰到过的。
他心头三震,匆忙间沉腕收剑,身躯疾旋,横移丈余,堪堪脱出大网笼罩范围,他长啸声中身形拔起,直上半空,比那一十六名彩衣少女还高。
然后,他突然折下,头下脚上,盘旋下落,掌中软剑抖起一片冷芒,直向那一十六名彩衣少女卷去。
这是李诗的师门绝学这一:“霹雳天罗”!
他从没有用过。
因为从来没有让他碰上有用的必要,也从来没有让他碰上该用的对手。
半空中起了一阵风,旋风!
风势之大,使得一十六名彩衣少女的飞舞队形乱了。衣袂狂飘,长发乱舞,那由一十六条丝带交织而成的五彩大网也散开了,十六条五彩丝事随着风势飞舞,有的少女甚至发出惊呼。
显然,“霹雳天罗”威力无匹,十六名彩衣少女就要不保。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霹雳不可当,天罗罩八方!”
随即,一条人影落下。
李诗人耳这一句,心头狂震,急忙收手,身形直落而下,他跟那条人影,以及一十六名彩衣少女一起落地,十六名彩衣少女狼狈不堪,那个人就在他的对面。
他脱口叫:“恩叔。”
没错,来人竟会是从京里离他而去的楚云秋。
楚云秋没理李诗,脸色凝重,扬手一抖:“走!”
他没说让谁走。
大公主、二公主急忙上轿,十二名轿夫抬起了二顶轿,十六名彩衣少女护着三顶轿,向着树林深处飞快撤走。
李诗忙道:“恩叔。”
他要追!
楚云秋跨步拦住:“少主,让她们走。”
李诗道:“这是……”
就这两句话工夫,那支队伍已撤人林深处不见。
楚云秋向李诗躬下了身:“见过少主?”
李诗忙答礼:“恩叔……。”
楚云秋道:“许久没在少主身边,少主安好?”
“托恩叔的福。”李诗道:“恩叔也安好。”
李诗细看楚云秋,只见他陈了瘦一点,黑了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只听楚云秋道:“没想到这次到‘张家口’来的,会是少主。”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恩叔。”李诗道。
“世间事,有很多都是无法预料的。”楚云秋这句话,似乎别看’用意。
李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之间,他觉得跟他这位恩叔生份了不少,他道:
“恩叔怎么会在‘张家口’,而且跟‘平西王府’的那些人好像认识。”
楚云秋沉默了一下:“一言难尽,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处所!”
李诗道:“那么请恩叔到我住的客栈去坐坐。”
楚云秋迟了一下,微点头:“也好!”
到了客栈,从柜房过的时候,李诗就招呼柜上给沏壶好茶,跟楚云秋刚进屋,一壶好茶已经送来了,两个人坐下。
李诗给楚云秋跟自己各倒上一杯茶,道:“恩叔先喝口茶。”
楚云秋道:“谢谢少主。”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深望李诗。
李诗觉得有点不自在。
“少主变了下少。”
楚云秋所说的变,不知道是指什么。
李诗只有这么说:“是么?我倒不觉得。”
“跟我一样。”楚云秋道:“可是事实上谁都会变,我也变了不少,只是自己不觉得而已。”
这句话,似乎又是另有用意。
“我倒觉得恩叔没变多少。”
“少主看到的只是表面,少主说的,恐怕也只是指我的表面。”
李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接话。
“其实少应该已经看到我的内里了,是不是?”
李诗一时还真没懂楚云秋何指,他只得道:“我不知道恩叔可指。”
“我指少主在此时此地碰见我。”
李诗有点明白了:“思叔是说……”
“少主不是问,我怎么会在此地出现,而且好像跟‘平西王府’的人认识?”
“是的!”
“少主,离京之后,我经过了一些事,然后我远赴云贵,进了‘平西王府’。”
李诗小由为之一‘比:“恩叔进了‘平西王府’。”
“不错!”
“这么说,恩叔是‘平西王府’的人。”
“平西王礼贤下土,求才若渴,对我敬重有加,我在‘平西王府’的地位,不逊于那位娘娘。”
原来如此,怪不得。
李诗定了定神:“我没有想到……”
“所以我刚才说,世间事是难以预料的,人也是都会变的。”
“只要恩叔认为适合,认为日子过得愉快就好。”
这是李诗的真心话,真说起来,楚云秋选择了“平西王府”并没有什么不对,所谓“平西王府”谋叛,那只是立场不同的说法,何况楚云秋选择“平西王府”时,“平西王府”还没有谋叛。
“谢谢少主,少主认为适合,认为自己的日子过得愉快么?”
李诗知道这位恩叔何指,他道:“我没有投效爱新觉罗,不是官家人,今天我所以到‘张家口’来管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当初的一句承诺,而且也只十年。”
“少主,十年不是个短时日。”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少主,我知道,我了解,可是天下人不知道,不了解。”
“恩叔是说……”
“怕只怕天下人误会,李家后人投效了爱新觉罗氏。”
“恩叔的意思我懂了,我问心无愧,毁誉褒贬也只有一任世情了。”
“少主不能这么做,先人的……”
李诗截口道:“恩叔,就眼前事来说,我伸手管了,您以为也错了么?”
“少主不能问我,就我的立场来说,少主当然错了。”
“请恩叔撇开自己的立场。”
“那我也要说,少主错了。”
“恩叔……”
“少主,平西王是为匡复。”
“恩叔不会不知道,他为的是谁。”
“不管为谁,他总是汉人。”
“为什么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他就没有想到他是汉人?那时候,天下人恐怕也没人拿他当汉人了。”
“可是现在他忏悔了,他要赎罪,大部份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不会认为他是个汉人。”
“浪子回头金不换,家里的父老总是传播原谅自己的子弟的,只是,恩叔,平西王他是真忏悔,真为赎罪么?”
“少主,我又要说了,不管是不是,他总是汉人。”
李诗沉默丁一下:“我不敢跟恩叔辩。“
楚云秋道:“可是少主仍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不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只认事实。”
“少主……”
“恩叔明知道平西王他不是真忏悔,不是为赎罪。”
“可是我只认他是个汉人,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当初李家是毁在李自成手里,是他赶走了李自成。”
李诗又沉默了一下:“我还是不敢跟恩叔辩!”
“我知道少主是为了承诺,而且福临父子对李家也有恩,可是,少主,那是私……”
“我知道。”
“少主,公重于私。”
“恩叔的意思是……”
“即刻收手,少主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李诗神情微震:“恩叔……”
“少主。”
“恩叔原谅,我不能从命。”
“少主,就算是冲我,这是我第一次求少主。”
李诗脸色趋于凝重,没说话。
“少主……”
“思叔,我很为难。”
“少主,你我的渊源非浅……”
“我知道,恩叔对李家,对我,有大恩。”
“为了‘平西王’的匡复义举,少主这么说,我也愿意受一次。”
其实,楚云秋他真是当之无愧,当初要不是他楚云秋,也就没有他李诗了。
李诗没说话,他脸上闪过一丝抽搐。
他太为难了,太痛苦了。
楚云秋看了看李诗,话锋忽转:“少主,咱们暂且把这件大事放在一边,谈谈咱们自家的事……”
显然,他是不愿太逼李诗。
李诗道:“谢谢恩叔。”
“我走了以后,少主的情形怎么样。”
李诗的心情很乱,也没心情说什么,可是楚云秋问了,他不能不说,说了个大概,并没有提贾姑娘就是他恩姨,玉贝勒就是书儿的事,因为他认为眼前的楚云秋,已经不是以前的恩叔了,他这么做,心里也很痛苦。
静静听毕,楚云秋道:“不管怎么说,少主总算是有了大成就,主人跟主母冥灵有知,也应该很感安慰了。”
“恩叔让我汗颜,这算什么成就。”
“听少主提起鳌拜事,我想起来了,少主帮他们除鳌拜,无可厚非,因为鳌拜是他们的人,可是眼前事就不同了,我想少主应该明白这一点。”
话又绕回来了。
李诗没说话。
“我不能,也不愿勉强少主,请少主慎重三思,我明天再来看少主。”
楚云秋走了。
李诗也没有多留,一直送出了客栈。
送走了楚云秋,李诗回了屋,他心情很乱,一直无法定下来。
他不明白,楚云秋怎么会变这么多,进“平西王府”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么样帮“平西王”,似乎就不像是楚云秋了。
一个下午不知道是怎么过的,饭也没吃。
挨到了夜晚,心里仍然很乱,辗转反侧难成眠。
他应该怎么办,听他这们恩叔的,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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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恩叔毕竟是自己人,而且也对他,对他李家有大恩,平西王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关他李诗什么事。
正如他恩叔所说,无论如何,平西王总是汉人,似乎,他要是阻拦这件事,会成为千古罪人。
可是,自己的原则呢?”
他究竟是为什么管这件事?
难道只是单纯的因为许诺?
不,不是的,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为福临父子这两代皇帝做的还不错,为一己之私的吴三桂,比得了这两代么,小皇帝以后的皇帝,如果做不好,普天下不乏致力于匡复的有志之士,到那时自然会有人揭竿起义,到那时,也就已经过了他所许诺的十年了。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么,他能听他这位恩汉的,收手退却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和衣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忽然又惊醒了。
醒来发现,有人刚进他的屋。
屋里太黑,看不见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是一个小巧的人影,同时他也闻见一股醉人的幽香。
至少,他现在知道了,进来的是个女人。
他没有动,看看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小巧人影很轻、很慢、很小心,向炕边接近。
虽然慢,可是由于距离不远,还是很快就接近了炕边,然后,是一阵静寂。
那是小巧人影有着片刻的不动*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动?
李诗也还是不动,他不怕,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戒备,提气护住了全身,他有把握,只要小巧人影一动,他一定先动,小巧人影绝快不过他。
而,一阵静寂之后,是一阵轻微的悉悉响,李诗也隐约看出来了,那小巧人影她居然在解带宽衣,李诗心头暗震,他不能再等着看她要干什么了,他不能不动下。
他突然挥掌,一把扣住了小巧人影的腕脉,皓腕入握滑腻若脂,柔若无骨。
只听小巧人影发出了一声声的娇呼*
李诗道:“你可以停住了。”
他坐了起来,想挪身下炕。
耳边,是一个女子的惊急话声,尽管惊急,仍不失甜美:“不要点灯!”
李诗马上听出是谁了,他心头一震:“大公主!”
只听那女子低声道:“你听出我来了。”
“你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是奉命来劝你的。”
“劝我?”
“是的!”
“我看得见你,你的举动不像要劝我。”
“没想到让人看见了,各人劝人的方法不一样,是不是?”
“这算什么,白天还要置我于死地。”
“那不是我的本意,在那种情形下,我不能不尽全力,不能下毒手。”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那位娘娘?”
“不错!”
“今夜你奉谁之命而来?”
“当然也是我们娘娘。”
“你用这种法子劝人,不怕你们那位娘娘知道?”
“我们娘娘只问能不能达到目的,从不过问用什么手段,事实上她派我来劝你,应该也知道,甚至有所默许我用什么方法了。”
“你说的不错,不过你这个方法对我不灵,你可以回去了。”
他松了手。
大公主并没有走,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匆忙的整了整衣裳,她是把衣裳穿好,然后她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劝。”
“你要劝我干什么,收手不管你们的事?”
“最好你能改投我们。”
“你们未免太天真了。”
“一般说来,英雄想是难过美人关。”
“我不是英雄。”
“你总是个男人,总有血有肉。”
“或许我这个男人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或许你这个男人,真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大可以在事后再说不愿意,我也拿你莫可奈何。”
“你知道就好。”
大公主忽然转身走向桌子。
李诗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点上灯。”
“为什么又要点灯了?”
“我要让你看看我。”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没有这个必要,无论你长得怎么样,都一样。”
光亮一闪,桌上的油灯点起,大公主就站在桌边,灯下看大公主,她已经换了一身轻便装束,可是那无损她的美。
她身材无限美好,容貌也无限美好,尤其露在外面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羊脂似的,她不只是美,不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媚。
灯光下,她那双能令人魂销的目光,紧紧盯着李诗。
李诗道:“我何其荣幸,瞻仰到了大公主的庐山真面目。”
“看过我庐山真面目的人,还真不多。”
“所以我说我何其荣幸。”
“你已经看见了,是不是?”
“不错!大公主的确很美。”
“放心了么?”
“我说过,不管大公主长得怎么样,都一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心动。”
“要说一点都不心动,那是自欺欺人。”
大公主的一变眉梢儿跳动了一下:“那么……”
“我把大公主当人,希望大公主也把我当人!”
“人?”
“不错,人!”
大公主神色微一黯。可是她很快就又恢复了,她娇靥微扬:
“你的意思是,还是不愿意……”
“不错!不过我要告诉大公主,这跟我愿意不愿意,毫无关系。”
“你是说……”
“大公主不必用这种劝法。”
大公主沉默了一下:“你的确是我所见过的头一个。”
“大公主,你应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大公主摇了头:“不要跟我说这些。”
“大公主……”
大公主又摇了头,这回表现得极为急燥,极为厌恶,几乎是叫:“不要说!”
“好吧!”李诗道:“时候不早了,大公主可以请回了。”
刹那间,大公主所表示的急燥、厌恶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不安,是柔婉,是楚楚可怜:“请不要怪我,我无意……”
她低下了头,没说下去。
李诗道:“你们那位娘娘劝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现在我拿来奉赠姑娘……”
“谢谢你!”大公主抬起了头:“可是我们都认为我们王爷是为收复河山,为拯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你们真的都这么认为?”
“不错,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志士前来投效。”
这个不容李诗不信,他那位恩叔楚云秋,就是个例证。
一个意念泛上心头,难道他错了,难道平西王真是无我无私?
只听大公主道:“我们王爷礼贤下土,求才若渴,否则我们娘娘不会派我来劝你。”
李诗一定神,道:“难道白天要置我于死地的,不是你们娘娘?”
“是,可是我们娘娘认为,像你这么一个人才,这么一个高手,万一毁了,实在可惜。”
李诗淡然一笑:“大公主回去,请代我谢谢你们娘娘。”
“话我一定带到,只是你我说到现在了,你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么?”
“人各有志……”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大公主,你自己又如何?”
“这倒是。
大公主沉默了一下,微点头:“好吧,我不再说什么了。”
她真的没再说什么了,转身向门行去。
李诗没动,也没说话,望着那位大公主开门走了出去,他心里又乱了……
从那位大公主走了以后,李诗等于是没再睡,他心里的事更多了,坐着想事,一直想到了天亮。
天已经亮了,他想的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太乱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外头有人来了,紧接着,楚云秋的话声在外头响起:
“少主起来了么?”
李诗没想到会是楚云秋,微一怔,忙道:“恩叔!”
门开了,楚云秋进来了。
李诗忙下了炕:“恩叔这么早。”
“我一夜没能合眼,想的都是眼前事,恐怕少主也没睡好。”楚云秋道。
“我还好。”李诗并没有多说什么。
“昨夜大公主是不是来了。”
李诗目光一凝:“恩叔知道。”
“我知道,事实上我刚才来的时候,也碰见了她。”
“恩叔也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不错!”楚云秋微点头。
“恩叔为什么不拦她?”
“她奉娘娘之命,我不能拦她。”
“平西王府’的人居然用这种手法,可见……”
“少主,”楚云秋截了口:“这种手法并没有什么,这种事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想当初满虏为了拢络洪承畴,不也是利用女色?”
这是实情,李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是洪承畴大不如少主。”
李诗仍然没好说什么。
“少主让她空手而回,无以覆命。”
李诗说了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我今天来听少主的消息,恐怕也是白来。”
“还要请恩叔原谅。”
“少主一点也不考虑了。”
“恩叔知我,应能谅我。”
“我为少主的决定深感遗憾。”
“恩叔……”
“少主恐怕没有多想。”
“我不知道恩叔何指?”
“少主既然不肯收手不管,恐怕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我知道‘平西王府’的人一定会不惜一切,非除去我不可。”
“那是一定的,不过他们也很明白,想除去少主,那很不容易,其实我所说的唯一一条路,并不是指这!”
“那恩叔是指……”
“由于立场的不同,少主跟我势将恩断义绝,如同敌人。”
李诗心头——震,惊声道:“恩叔……”
“少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怎么敢跟恩叔恩断义绝,视恩叔如敌人。”
“少主,我也不愿意,无如情势所逼,就是少主不拿我当敌人,我也非拿少主当敌人不可。”
“恩叔……”
“只有一个办法,少主跟我,总要有一个置身于这件事之外。”
李诗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楚云秋道:“可是我知道,我无法置身事外,要少主置身事外,那更是不可能。”
李诗颤声叫:“恩叔……”
“无论如何,少主必须作一决定。”
李诗忍着内心的痛楚:“恩叔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
“第一,我认为我做的对,不愿意置身事外,第二,我已经是身不由己,不能置身事外了。”
“前者我懂,后者……”
楚云秋脸上掠过一种奇异的表情:“少主,现在的楚云秋,已经不是以前的楚云秋了。”
李诗本来就觉得如此,可是他不便说,现在楚云秋自己说出来了,他道:
“恩叔,为什么?”
楚云秋脸上又掠过一种奇异表情:“不瞒少主,我这后半生已经是那位娘娘的了。”
李诗心头震动,道:“恩叔,这是……”
“孽!”楚云秋接口道。
“敢是她们用了什么手段……”
“不,不能这么说,是我自愿的……”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说这是孽,或许我前生欠她的。”
“可是,恩姨……”
楚云秋唇边掠过一丝然苦笑.意:“少主,她今在何处?”
李诗知道,可是他不能说,一旦说出他那位恩姨,势必牵扯出他的同胞兄弟书儿。
他那位恩姨,因为已成他人妇,所以不能见他位恩叔,而如今他这位恩叔竟然也——
这不演变成当年分散的一对爱侣,永远不能相见了么。
怎么会这样?
是谁让他们这样。
难道是天意!
要真是天意,天意也太残酷了。
李诗强忍心中悲痛:“恩叔……”
“少主,不要再说了。”楚云秋道:“说什么都迟了,说什么也都无补于事了,少主只有一个选择,是管,还是不管。”
“恩叔何忍逼我。”
“我不是逼少主,我也不敢,这是情势,情势如此,应该说,少主跟我都是为情势所迫。”
李诗的心都快淌血了:“恩叔这是何苦。”
“少主,我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李诗几乎是嘶叫:“恩叔,您叫我怎么能跟您为敌……”
“少主不跟我为敌,我却不能不跟少主为敌。”
“恩叔……”
“少主,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今后你无法阻止‘平西王府’在这一带的任何活动。”
李诗心头再震:“恩叔……”
“如果少主现在下不了手,等日后相遇再下手也可以,从现在到下次再相遇,其间定然有些时间,少主不妨利用这些时间再作三思,我告辞了。”
他一欠身,转身要走。
李诗忙叫:“恩叔……”
楚云秋回过身来:“少主,您我都别无选择。”
李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楚云秋转身又要走,可是忽然他又回过身来:“少主,您要认清一点,以前的楚云秋已经死了,当他找到他当年爱侣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李诗一怔:“恩叔已经找到了恩姨?”
“少主,我不知道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有顾虑不肯告诉我,‘肃王府’的那位贾姑娘,她瞒得了别人,又怎么瞒得了我。”
李诗心头大震:“恩叔,您知道……”
“我说过,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恩叔,别怪恩姨,她有她的不得已。”
“我不会怪她,我也知道她的不得已,少主,事既至此,楚云秋还有什么好活的,所以他死了,他把以前的一切,都带进了土里。”
李诗几几乎悲痛呻吟:“恩叔……”
“少主,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走了,请记住,再相遇时,少主不杀我,便无法阻止‘平西王府’的行动。”
他转身开门行了出去。
李诗没动,也没再说话,看着楚去秋行了出去。
楚云秋出去了,他砰然一声坐回了炕上。
他心里不只是更乱,简直痛如刀割。
他怎么能跟这位恩叔为敌,又怎么能杀这位恩叔?
可是,不这样他就无法拦阻“平西王府”的行动。
那么,他能收手不管么?
不能,他做不到。
那么,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李诗他想哭,他哭不出来,他也想大叫几声,可是他也叫不出来!
他只能怪天,苍天太残酷了!
就在这时候,忽听一个甜美,轻柔话声传了过来:“奉知主人,我进来了。”
李诗忙定神一看,罗梅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
看来人阳因为悲痛而疏神,没有听见罗梅影的到来。
疏神,有时候会致命。
可是像李诗这种情形,他又怎么能够不疏神!
李诗忙站了起来:“罗姑娘。”
罗梅影袅袅走了过来,关怀的望着李诗:“不要难过了,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可是我还是要说。”
“姑娘都听见了。”
“我早就来了,就因为发现你有客人,所以没来打扰。”
李诗没说话,抬手让罗梅影坐,两个人都坐下了,李诗道:
“伙计还没有送茶水来。”
罗梅影道:“别跟我客气了。”
李诗没说话,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梅影看了看他:“他是‘平西王府’的人?”
李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是的!”
“你怎么会认识‘平西王府’的人?”
“他原本不是‘平西王府’的人。”
“听说话,你跟这些人渊源非浅。”
李诗又迟疑了一下,他把他跟楚云秋的关系,告诉了罗梅影,只没提他恩姨跟兄弟书儿。
静静听毕,罗梅影关怀的眼神更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你为难了。”
李诗没说话,脸上闪过了一丝抽搐。
“他又为什么会进入‘平西王府’?”
“不知道!”李诗微摇头。
“你不该少知道,以我看,他进入‘平西王府’,应该是在他最失意的时候。”
李诗目光一凝:“姑娘听见……”
罗梅影道:“你所说的恩姨是谁?”
“原是他的爱侣,当年我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为护着我突围,因而他们两位失散了。”
“前不久又在京里重逢了?”
“不错!”
“可是有了大变化,你那位恩姨不认他了?”
“不错!”
“当时他没有说破,他是在失意的时候离开了你,离开了京里,当然也是在失意的时候进了‘平西王府’。”
李诗点了头:“姑娘说的不,应该是这样。”
“人在失意的时候,最容易为人所乘,恐怕也就是因为那时候的某些事,使他今天说,他的后半辈子已经是那位娘娘的了,也使他所以说,他跟那位娘娘之间,是孽。”
李诗心头震动:“姑娘听见了不少。”
“我无意窃听你们谈话。”罗梅影道。
“我知道!”李诗道:“照这么看,我恩叔当初是为那个娘娘所乘,今日是为那个娘娘所制。”
“你是个聪明人。”罗梅影道:“应该知道,所乘、所制,不见得全是坏,像你那位恩叔,在失意的时候最是脆经,最需要慰藉,如果那位娘娘在那时候乘虚而人,你能说那是坏么,如果说你恩叔从此要在道义上对她负责任,这也是一种‘所制’,这也不能说是坏,是不是。”
李诗点头道:“我明白了,只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了。”
“这就要问你那位恩叔了。”
李诗目光一凝:“这好问么?”
“恐怕你必须问,必须弄清楚。”
“怎么?”
“咱们希望我说的‘所乘’,‘所制’都是坏的,那样才有希望让你那位恩叔离开‘平西王府’。”
“让我恩叔离开‘平西王府’。”
“公是公,私是私,于公,你可以跟他为敌,但是你绝不能伤害他,更不能杀他,因为他毕竟是你的恩叔,可是他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非你杀了他,否则你无法阻止他们的行动,所以你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他置身事外。”
“可是他说过,他不能置身事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那位娘娘,也是因为他认为吴三桂无私无我。”
“我刚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像你我这种年轻人都知道,吴三桂是为一己之私,像他那种老于经验历练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李诗呆了一呆:“姑娘是说,他认为吴三桂无私无我的说法,只是一种藉口。”
“未必是藉口,但绝对是听了那位娘娘的。”
“这么说,还是得从那位娘娘处着手。”
“对!”
“可是,要是姑娘所说的‘所乘’、‘所制’不坏呢?”
“那就难了,你跟你那位恩叔,势必得牺牲一个。”
李诗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不过!”罗梅影接着道:“以我看,我所说的‘所乘’、‘所制’不坏的可能不太大。”
李诗忙道:“怎么?”
“你见过他们那位娘娘,你看她像正派人么?真正的正派人怎么会为吴三桂效力,又怎么会称什么娘娘?”
李诗心头跳动了一下,以他看,那位娘娘绝不像正派人,他忙道:
“多谢姑娘,不是姑娘为我分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了你们那么多谈话,应该是只好下坏吧。”
不错,要是没听见李诗跟楚云秋的谈话,罗梅影就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这些事,又怎么会为李诗分析。
李诗露出了一丝许久未露的笑容:“我从来没有说,姑娘不该听那么多。”
“既然没有认为我不该知道那么多,索性让我多知道一些,你那位恩姨是何许人,在京里什么地方?”
李诗心头一跳:“姑娘问这……”
“我这个人有一付热心肠,一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我想试试看能否帮得上这个忙。”
李诗忙道:“姑娘的好意我感同身受,只是我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怎么?”
“这件事里,牵扯的不只是两个人,一旦挑破,受伤害的人很多,那些人无辜。”
“你的意思是……”
“就让它去吧!”
“那不是个憾事么?”
“姑娘,世间的憾事又何止这一桩,弥补了这件憾事,又造出别的憾事,而且受伤害的人更多,又岂是姑娘所愿意见到的。”
罗梅影沉默了一下:“也计你说的对 ”
顿了顿,接口:“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位恩姨她……”
“已嫁为他人妇。”
“既有爱侣,她怎么……”
“情势所迫,谁又忍心苛责她。”
罗梅影沉默了,旋即她说了话,可是话题已经变了:“大哥、大嫂已经带着弟兄们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我也要回京去了,来跟你辞行。”
李诗一怔:“大哥、大嫂已经走了!”
“站在‘日月会’的立场,他们不得不尽量避免跟你碰面。”
这,李诗知道。
“姑娘也要回京去了。”
“我想留下,可是不能。”
这,李诗也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姑娘这就走?”
“没什么事了,也该走了。”
“我送姑娘。”
罗梅影站了起来:“别,我是‘日月会’的人,连辞行我都不该来。”
李诗又沉默了一下:“好吧!”
“只你一个人,不管怎么说,你总要小心。”
“我知道,谢谢姑娘。”
罗梅影欲言又止,终于她还是没再说什么,天知道,姑娘她又何尝愿意走。
她还是走了。
李诗站在那儿,望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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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罗梅影走了。
李诗竟然有忽然少了些什么之感,当然,他知道那是什么。
好在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坐了下来,仔细琢磨罗梅影说的话。
冷静的想了半天,他觉得罗梅影说的话很对。
如果不先请恩叔楚云秋置身事外,眼前事他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让恩叔楚云秋置身事外,就必须先破解楚云秋为人所“制”的那个“制”。
如果不幸那个“制”是好的,是楚云秋心甘情愿的,到那时候再决定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楚云秋也不迟。
不过他衷心的希望,不要走上那条路,绝不要。
日正当中。
李诗到了那座庄院外,庄院外不见一条人影,庄院内也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怎么回事?
是“平西王府”的那些人撤离了,不住在这儿了?
站在庄院前,李诗扬声发话:“有客来访,里头有人在么?”
没有一点动静。
怕是“平西王府”的那些人已经撤离了,不住在这儿了,不然李诗人都到了庄院前了,怎么会还茫然无觉,如今更扬声发话,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这要是那些人真不住在这儿了,上那儿找他们去?恐怕除 了等他们来找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诗皱了眉,他就要走。
可是就在这时候,庄院门里突然传出一个话声,话声有点含混不清,像是刚睡醒:
“谁呀?”
李诗心头一跳,忙应:“我姓李,烦请通报,我要见楚云秋楚前辈。”
“等等。”
庄院门里传出这么一声,随即寂然。
显然,那人往里通报去了。
要不是恩叔楚云秋在这儿,看在楚云秋的份上,李诗那会这么样站在门口,发话烦请通报求见,早闯进去了。
很快的,门开了,门开的是个中年汉子,不陌生,董胜武那几个手下里的一个,他,目光充满了敌意,冷冷道:“进来吧!”
李诗道:“我要见楚前辈。”
那汉子有点不耐烦了,话声提高了:“楚爷叫你进去。”
李诗怒火往上冲,可是他忍住了,为了恩叔,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他迈步走了过去。
他也想到了,以楚云秋的性情为人,他这位恩叔绝不会就这么样叫他进去,一定会出来迎他接他,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位恩叔居然这么做了!
他进了庄院门。
“等等!”那汉子忽然冷冷一句。
李诗停住了,回身望那汉子。
那汉子看也不看李诗,关上了庄院门,这才转过身来向李诗,两眼一翻:
“身上有没有暗藏兵刃?”
李诗道:“当然有,一把软剑。”
那汉子道:“交出来,不然不准往里去。”
李诗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居然有不准带兵刃的事,他道:
“你以为我只凭一双手不能伤人?”
可不,李诗的一双手,绝不逊任何一种兵刃。
“那不管。”那汉子道:“我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只要是外来的人,都得遵从,不遵从也可以,从那儿进来的,还从那儿出去。”
李诗扬了眉,还待再说。
只听一个女子话声传了进来:“娘娘今谕,来客破例放行。”
这女子话声陌生,没听过,想来既不是那位大公主,也不是那位二公主。
那汉子忙躬身恭应,直起身来,对李诗又是一脸敌意,冰冷道:
“便宜你了,跟我来。”
他前头走了。
前头走自然是带路,李诗又把火往下压了一压,跟了上去。
走过一个院落,进了另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花木扶疏,正北是一间厅堂,那汉子就在厅堂前停住,然后微躬身:“禀楚爷,来人带到。”
厅堂门里出现个人,正是楚云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少主请进。”
李诗欠身叫了一声:“恩叔!”才走了过去。
那汉子则迳自转身走了。
进了厅堂看,眼前竟是个小客厅,只听楚云秋道:“少主请坐。”
李诗欠身道:“恩叔请坐。”
楚云秋给李诗倒了杯茶来,两个人这才都坐下,坐定,楚云秋道:
“这儿的规矩,不管是谁,都不许出外迎客,所以我没有出去迎接少主,少主原谅。”
“我怎么敢当恩叔迎接。”李持道:“旦是这是谁订的规矩,那位娘娘?”
楚云秋微点头:“不错。”
他居然没有一点窘意。
显然,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李诗有点替这位恩叔难过。
只听楚云秋道:“少主是不是决定不管这件事了,特意来告诉我。”
他认定李诗的决定是不管这件事。
他倒是挺有把握的。
李诗道:“我想请恩叔外面说话。”
“那倒不必。”楚云秋道:“不管什么话,这儿说也是一样,再说,正日正当中,外头挺热的,那有庄院里舒服。”
李诗道:“恩叔是不方便出去,还是不愿意出去?”
“都有!”楚云秋道。
“这也是那位娘娘订的规矩。”
“不错!”
“可是早上恩叔……”
“奉娘娘之命出去,另当别论。”
仍然是毫无窘色愧意。
“恩叔在这几说话方便么?”
“我刚说过,不管什么话,这儿说也是一样。”
“既然这样,好吧……”李诗点了头:“我想听恩叔说说别后。”
楚云秋微一怔,凝目:“别后?我不是告诉过少主……”
“恩叔只是告诉了我一个大概。”
“少主想听详尽一点?”
“是的!”
楚云秋面有疑色:“少主怎么会……”
“恩叔是我唯一的亲人,多年来,您我相处也一直情同家人,久别重逢,细叙别后,也是人之常情。”
楚云秋沉默了一下,随即点头:“这倒也是……”
顿了顿,道:“请少主先告诉我,是不是决定不管这件事了。”
李诗道:“我还没有决定……”
“怎么说?少主还没有决定?”
“不错!”
“少主……”
“恩叔,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能决定的,换了是恩叔,恐怕也是一样。”
“是么?”
“思叔,这种事牵涉到亲情,尤其是牵涉到恩叔您。”
楚云秋为之默然,一时没说话。
“我总希望能让恩叔明白……”
“少主,我明白,否则我也不会投身‘平西王府’,更不会在此时此地出面,劝少主抽身收手不要管了。”
看来,他还是坚持己见。
李诗沉默了一下:“恩叔对‘平西王府’究竟知道多少?”
“应该不比少主少。”
“是恩叔自己的观察,还是听别人说的。”
“都有,只是少主放心,我不是三岁孩童。”
这意思也就是说,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
“恩叔认识这位娘娘,是在投身‘平西王府’之前,还是投身‘平西五府’之后?”
“少主问这……”
“请恩叔告诉我。”
“这有什么要紧?”
“我并没有说要紧不要紧,只请恩叔告诉我就是。”
楚云秋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是先认识那位娘娘的,后来才投身‘平西王府’。”
那就有可能是因为那位娘娘,才投身“平西王府”的。
李诗心头一跳,道:“当时,那位娘娘,已经是‘平西王府’的人了么?”
楚云秋要说话,还没有说话。
只听一个女子话声从外头响起:“娘娘有请楚爷。”
来得真是时候。
楚云秋忙站起来道:“少主请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没等李诗说话,甚至没等李诗站起来,便快步向外走去。
似乎很急,似乎不敢稍慢,等到李诗跟着站起来,他已经出了厅堂了。
李诗往前走了两步,往外看,他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外头已经没有人了。
显然,楚云秋已经跟着那个来传话的女子走了。
真快。
话不过刚开始问,楚云秋就被那位娘娘派人来召走了,没办法,只好等了。
等,不要紧。
那知一等竟等了一盏茶工夫,还没见楚云秋回来。
李诗动了疑。
刚问话,那位娘娘就派人来把楚云秋召走了,难道是巧合。
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来得不是时候了,李诗本就怀疑那位娘娘能窃听他跟楚云秋的谈话,如今更怀疑了。
他想证实他的怀疑,打算四处找找看。
只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
往外一看,只见一名婀娜多姿的彩衣少女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很快的到了厅堂门外,娇靥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一凝望李诗:“你就是楚爷那位李姓客人吧!”
话声听起来颇耳熟,正是那两次传话,只闻其声,来见其人的女子。
李诗道:“不错,姑娘有何见教?”
“楚爷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他临时有急事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请你别等他了,约期再来吧!”
好,干脆不来了,而且是等于下了逐客令。
这那是楚云秋的为人做事,这位恩叔的身不由己可见一班。
恐怕跟刚才以不能到门口迎客,不能随便外出,是一样的道理。
分明,这不是巧合,绝不是。
李诗忍了忍心中火,道:“姑娘应该就是两次传话那位。”
彩衣少女没说话,这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前辈有什么急事,上那儿去了?”
“那是我们的事,不能随便告诉你。”
“你们那么多人呢,为什么单找他去?”
“那也是我们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你。”
已经有点不客气了。
“我觉得这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我只是奉楚爷之命来传话,别的我不懂!”
“是奉楚爷之命,还是奉别人之命?”
“别人?你什么意思。”
“我是指你们那位娘娘。”
“当然是奉楚爷之命。”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见不着楚爷了。”
“那怎么会,不是让你约期再来么?”
“你们把我当三岁孩童。”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明白了。”
李诗迈步行出厅堂。
彩衣少女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她转身要走。
李诗道:“谁告诉你我要走。”
彩衣少女忙回过身来:“你不是要走?那你是……”
“我要找楚爷。”
“刚告诉过你,楚爷临时有急事出去了。”
“我却以为他还在这座庄院里,只是你们那位娘娘不让他再跟我见面了。”
话落,他迈步要走。
彩衣少女忙移步一拦,直往李诗身上撞来,人没到,香风已扑鼻。
李诗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彩衣少女也收势停住,道:“你何必跟我一个传话的人为难?”
李诗道:“那你最好再去传话,今天我非再见到楚爷不可。”
他迈步又往前走。
彩衣少女移步再拦。
这回李诗没再退让了,闪身从彩衣少女身边过去了。
显然,彩衣少女拦不住李诗,再有十个也不行。
就在这时候,倩影一闪,从院门外又进来个人,体态美好,也比彩衣少女美多了,赫然竟是那位大公主。
李诗心头一震,脚下停住了。
大公主的一双目光冷,话声更冷:“你可以不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着想,难道你也能不为你的恩叔着想?”
这一招真厉害。
李诗一颗心往下一沉,道:“你应该懂这不是待客之道。”
“你只是楚爷的客,不是我们的客,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对你顾什么待客之道。”
这倒也是理。
“楚爷总是你们‘平西王府’的人。”
“‘平西王府”的人只知道有‘平西王府’,不知道有自己。”
“照你这么说,是你们不让楚爷跟我见面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也是楚爷自己的意思,刚不跟你说了么,‘平西王府’的人都知道顾全大局。”
“你们以为我就见不着楚爷了?”
“要是我们跟楚爷不改变心意,你想再见楚爷,恐怕还真不容易。”
李诗双眉为之一扬。
大公主及时道:“你真能不为你的恩叔着想?”
李诗又忍了下去。
大公主又道:“我看还是让她带你出去吧!”
李诗没说话。
彩衣少女走了过来,一瞟李诗道:“李客人,请吧!”
李诗还没有动,大公主又道:“临别问你一句,楚爷劝你的事怎么样了?”
李诗道:“我告诉过楚爷了,还没有决定。”
大公主道:“你应该认真考虑,尽快决定,我们会有人去听你的回话的,送客。”
彩衣少女忙恭应一声,又向李诗:“请吧!”
一着受制,李诗还有什么话说呢,只好跟着那名彩衣少女走了。
他没有看见,望着他的背影,大公主的一双目光突然变了,变得令人难以言喻。
回到了客栈,李诗就没再出去。
他那儿都不必去,那儿也不想去,上别处干什么去,又上那儿有用?恐怕一切都等着他的决定了。
他又能怎么决定?
根本就是两难。
唯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楚云秋置身事外。
可是现在更难了,见都怕再见不着楚云秋了。
就算能再见着楚云秋,他也没有把握楚云秋会跟他说什么,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
这怎么办?
李诗好难,这是他自从别师下山以来,所碰到的最难的一件事!
他没有吃饭!
天都黑透了,他也忘了点灯。
只那么和衣躺着,一动都没动。
又是夜三更了……
李诗清晰的听见,有人来了。
有人从夜空来,经过屋上,到了院子里,行向他的屋。
来人的身法很轻盈,这种轻盈的身法颇为熟悉,像是……
李诗躺着没动,他的心一阵猛跳。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个低低的女子话声:“是我,我要进来了。”
轻柔、甜美,没错,是那个人。
门轻轻开了,带着一阵醉人的香风,闪进来一条无限美好的人影,随即门又轻轻关上了。
李诗仍躺着没动,他看见了那条无限美好的人影,他可以确定了,是那个人——那位大公主。
大公主带着香风已到了桌旁,李诗还是没动,他认为大公主既然一来就打招呼,那就表示她没什么恶意,那么,她是干什么来的呢?
只听大公主那轻柔、甜美话声又起:“你已经醒了,是不是?”
李诗没说话。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恶意,为什么不说话呢?”
李诗说了话:“我觉得很意外。”
“什么很意外?”
“你又来了。”
“我这趟来跟上趟来,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
“上一趟,我是奉命而来,这一趟则是我自己请准了娘娘来的。”
“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同。”
“被派来,跟自己愿意来,当然不一样。”
“目的总是一样吧!”
“可以这么说。”
“那又有什么不同。”
“不要以为我贱,记得白天你临走的时候,我让你尽早决定,会有人来听你的回话么?那是我预留的伏笔,我要是不请准娘娘跑这一趟,恐怕你永远没办法知道你那位恩叔的事。”
李诗猛然坐了起来:“大公主是说……”
“我早趁汶一趟之便。来告诉你那位恩叔的事的。”
“大公主知道我恩叔的事。”
“不然我跑来干什么!”
“大公主怎么会这样做。”
“你不是想知道你恩叔的事么。”
“大公主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恩叔的事?”
“我猜到了几分,你是想知道你那位恩叔跟我们娘娘之间是怎么回事,然后你要谋取对策,让你那位恩叔离开‘平西王府’。”
李诗心头一震:“大公主都想到了,你们那位娘娘一定也想到了。”
“当然,不然她不会阻你那位恩叔再跟你谈下去,甚至不让他再跟你见面。”
“你们那位娘娘怕我知道,而大公主你却跑来告诉我!”
“事实上是这样!”
“大公主……”
“我背叛了我们娘娘。”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么?”
李诗的一颗心突然猛跳了好几下,道:“大公主刚才告诉我,这趟是你请准了你们那位娘娘来的?”
“对!”
“目的跟上一趟一样。”
“对!”
“趁这趟之便,来告诉我我恩叔的事?”
“对!”
“大公主什么都不要说,就此请回吧!”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大公主一定为之一怔:“怎么说,你让我什么都不要说,就此回去?”
“不错!”
“你不想知道你恩叔的事?”
“当然想,只是我不想给大公主找麻烦。”
“这话怎么说?”
“大公主一定达不到目的,事实上大公主也不是一定要达成任务,在这种情形下回去,要是让你们那位娘娘知道大公主反而告诉了我什么,那不是大公主的大罪么!”
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大公主必然向李诗投过了异样一瞥,事实上,她的话声已经有点异样了:“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是受处罚也值得了……”
李诗心头跳动,道:“大公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我呢!”
“我觉得大公主已经跟上趟来时不一样了,刚我也说过,大公主这趟来,不是为达到目的而来,况且,真要是那样,也跟大公主的来意完全背道而驰了,是不是?”
黑暗中看不见大公主娇靥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她的话声已经起了轻颤:
“你能知道我,不管受什么,我也是心甘情愿了……”
顿了顿,话声已趋平静:“你不必顾虑太多,顶多我也只是又一次没能达成任务而已,没有人会知道我会告诉你恩叔的事。”
“大公主有把握,你们那位娘娘,不会派人跟来监视。”
“我不怕,要是娘娘派人来监视,那绝瞒不了你,是不是?”
事实上卓在大公主来到之初,李诗已经运用他那敏锐的听觉搜索了,十丈之内,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他道:“既然如此,大公主就请说吧!”
“我坐下来了。”
李诗忙道:“大公主请坐,茶已经凉了,我无以待客。”
“我不是客,你也不要把我当客。”
大公主坐了下来,坐在了桌旁,只听她又道:“白天,我记得你曾经问过你恩叔,是先认识我们娘娘,还是先投身‘平西王府’。”
“不错,我恩叔已经告诉我了,先认识那位娘娘,后投身‘平西王府’。”
“你又问,当时我们娘娘,是不是已经是‘平西王府’的人了。”
“不错,可是我恩叔没来得及回答,就让你们那位娘娘派人召走了。”
“那是因为我们娘娘人虽然在另外一个地方,可是对你们的谈话却听的一清二楚。”
“这我想到了。”
“你想知道这些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恩叔之投身‘平西王府’,是他自己的心意,还是受了你们那位娘娘的说动。”
“我可以告诉你,你恩叔所以投身‘平西王府’,是受了我们娘娘说动。”
“大公主知道?”
“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照这么说,你们那位娘娘认识我恩叔,恐怕都是经地特意安排的。”
“那倒不是,我们娘娘邂逅你恩叔,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当时你恩叔失意、潦倒,贫病交加,我们娘娘慧眼识英雄,救了你恩叔,治好了他的病,结果两个人就……”
就怎么样,大公主没有说下去。
其实也用不着她说了。
李诗皱了眉:“照这么说,我恩叔跟你们那位娘娘之间,是很自然产生的情感。”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娘娘垂青你恩叔,利用你恩叔的失意,不断给他慰藉,终于使得你恩叔成了她的……”
她的什么,大公主又没有说下去。
李诗眉馀皱深了三分:“我恩叔似乎很听你们那位娘娘的。”
“不错,你恩叔对我们娘娘唯命是从。”
“恐怕这不只是因为规法。”
“那当然,还有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情。”
“那种情?情还分那一种么?”
“你恩叔跟我们娘娘之间的情,不同于一般男女之间的情爱。”
“噢,有什么不同?”
“那似乎不是情,应该说是一段孽缘。”
就像楚云秋自己说的。
“怎么说?”
“你恩叔出于感恩,我们娘娘未必付出真情,可是你恩叔已然英雄气短,不能自拔了。”
大公主说得很含蓄,毕竟她是个女儿家。
可是李诗已经懂了,那位娘娘就像一只蜘蛛,楚云秋像她的猎物,深陷她的网中,若是没有外力帮助,楚云秋很难挣脱了。
失意,尤其是情爱方面的失意,对一个人以影响竟这以大,甚至连楚云秋这种人物都不能免。
李诗不由为之一阵难过,沉默了一下,他问大公主:
“大公主怎么知道,你们那位娘娘,对我恩叔,没有付出真情?”
“我追随我们娘娘多年,我太知道她了,她要的不是情爱,只是男人,而且你恩叔不是她的头一个,恐怕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个。”
李诗心里的难过又增加了三分。
他道:“这得尽快让我恩叔知道才好。”
“不错。”大公主道。
“以大公主,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恩叔知道?”
“那恐怕只有你当面告诉他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这我就不敢说了。”
“大公主知道,现在再想见我恩叔,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我给你画了一张图,按照图上告诉你的路,告诉你的方法击。你会找到你见叔的,我把图放在桌上了。”
李诗听见了,一阵短暂而轻微的悉悉声,他不由为之一阵感动:
“大公主,我感激……”
只听大公主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要你感激,要你谢。”
那是为了什么,她没说。
李诗也没敢问。
其实,又何用她说,何用李诗问?
李诗忍着心里的异样感受,道:“假如能让我恩叔离开‘平西王府’置身事外,皆大公主今夜所赐。”
大公主道:“不要跟我客气了……”
“我不是客气,我是由衷之言,大公主这样对我,我要还跟大公主客气,我还算什么人?”
“这句话听得我很安慰,你什么都不必再说,只你知道我的心,记住在‘张家口’对付‘平西王府”的事件中,有这么个女孩子就行了。”
李诗忍不住又是一阵激动,道:“大公主……”
“我来了不少时候了,该走了。”听得见,大公主站了起来。
“我不会再来了,也没有理由再来了,再见面的时候,就又是敌对的情况了,也只有敌对的情况了。”
听得见,她转身走向房门。
李诗忙下了炕,道:“大公主,我不送了。”
“睡吧,你还可以睡一会儿。”
大公主说完了这句话,门开了,只见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轻轻的闪了出去,随即,门又关上了。
李诗缓缓坐了下去,随即,他又躺了下去,以两手当枕,睁着眼上望,心里的异样感受再度泛起,一时间他也想了很多。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受了人家的,也欠了这份情,怎么还?
然后,他想到了楚云秋,这么一个人物,竟然身陷孽海,不能自拔,可见,人在失意的时候是多么的脆弱,可见一个“情”字真能让人生,叫人死。
也就因为楚云秋是这么一个人物,他认为那位娘娘对他有恩,对他有了付出,所以他该负起这个责任,该有所报偿,绝不会辜负。
大公主说的那些,李诗能让他这位恩叔相信么,连大公主都不敢说,恐怕,这得靠李诗自己了。
最后,他想到大公主那么情重,那么细心的给他画的那张图,那是张什么样的图。
李诗挺身坐起下了炕,点上了灯,灯光一亮,桌上一个约莫一尺长短的纸卷映人眼帘。
他忙拿起,纸卷还有点温意,也透着醉人的幽香,在心底再泛异样感受之中,他打开了纸卷。
他一看就看出来了,纸卷上画的是那座庄院,标明的一个入口,不在庄院前,而在庄院后的一片树林里,而且注明了打开入口的方法,进入以后怎么走,楚云秋的住处在什么地方,到了楚云秋的住处之后,怎么打开出口,出口是在楚云秋住处的什么地方。
这么一张纸,纸上的一笔一划,都代表着无限的情意,李诗又一次的感动,也又一次的激动。
大公主只给了他这张图,并没有要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适合,而且,见楚云秋,解决这件事,应该是越快越好。
李诗他抬手弹熄了灯。
屋里,刹时又是一片黑暗,比刚才还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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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盖茶工夫之后,李诗到了那座庄院后,他点尘末惊的进了庄院后那片树林。
照图上的标示,他找到的是一座墓,照注明的方法,他移开了墓碑,找到了藏在墓碑下的入口。
那是一个方形的洞口,黑忽忽的,不过看得见有石梯下通。
李诗下了洞,顺着石梯走了下去,他先把墓碑移合上,然后打着了火摺子。
显然,他是怕光亮外漏,在这种黑夜里,一点光亮几里外都看得见。
火摺子照亮下着,石梯下是一条石砌的甬道,很干净,直直的延伸过去。
顺着甬道疾走,过了五道石梯,李诗从第六座石梯登上去。
到顶上,迎面即是尽头,李诗熄了火摺子,照说明的方法开启出口。
出口在一座衣橱后,转开衣橱,李诗到了一间屋里,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间卧房,桌上灯如豆,只是床上却不见人。
图上注明,这应该是楚云秋的住处,只是,这时候人会上那儿去?
床上夹被掀着,有点凌乱,显然楚云秋是睡了之后又起床出去了。
上那儿去了?
茅房?
李诗找了一个便于躲藏的地方坐下,等上了。
这一等,居然半天没见楚云秋回来。
这,不像是起床上茅房。
那么是……
蓦地,远远一声鸡啼传了过来。
天快亮了。
可不天要亮了,大公主是在三更左右去客栈找李诗的,约摸待了一个更次,大公主走了以后,李诗待了一下就到庄院来的,算算也快要五更天了。
就在这时候,李诗听见一阵轻捷的步履声,直向这间屋行来。
李诗一听步履声,就知道是楚云秋回来了。
果然,门开了,进来的正是楚云秋,他带着一身香气,脸上有点疲累色。
这是上那儿去了,任何人都可以猜到个八分。
李诗难言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一颗心为之一阵刺痛,他叫道:“恩叔!”
楚云秋正转身关门,闻声霍地回过身来,他看见了李诗,一惊,眼都瞪圆了:
“少主?”
李诗又叫了一声:“恩叔!”
楚云秋脸色倏变,一步跨到:“少主是怎么来的?”
李诗没说实话:“恩叔应该知道,我到这儿来还不是什么难事。”
“少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一会儿了,恩叔不在,我在这儿等恩叔。”
楚云秋脸上掠过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没说他上那儿去了,道:“少主请坐!”
两个人都坐下了,刚坐定,楚云秋脸色又一变:“对了,少主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恩叔,我既然能来,还能打听不出恩叔住那儿么?”
这句话很含混,但是谁都会以为,他是抓个人逼问出来的。
“少主又来找我……”
“两件事,第一,那位大公主刚才又上我那儿去了。”
“我知道,是她自动请准……”
“请恩叔转告那位娘娘,不要再用这一套了,我厌恶这种手法,也卑视这种手法。”
他这是帮那位大公主。
“其实他们是爱惜少主这个人才……”
李诗又截了口:“难道说,他们对人才都是用这种手法延揽。”
只见楚云秋脸一红,随即又是一种异样表情。
李诗知道,他无心的一句话伤到这位恩叔,可是他不能解释,只好装不知道了。
不过有一点总是好现象,楚云秋这种反应,至少表示他知道他是被人用这种手法延揽的,而不是因为真情真意。
楚云秋没说话。
李诗又道:“第二,白天我跟恩叔见面,话还没说完,那位娘娘不愿让恩叔再跟我说下去,就派人来把恩叔召走了,今天晚上我来,是要跟恩叔继续白天没说完的话……”
“少主!”
“怎么?”
“少主请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
“少主不要问,不要再说了就是了。”
“恩叔不愿违背那位娘娘的意思?”
楚云秋脸上再现奇异表情,他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少主知道的,既然位居人下,就应该听人家的。”
“那位娘娘不许恩叔再跟我说什么,甚至不许恩叔再跟我见面?”
楚云秋毅然点了头:“不错!”
李诗心里一阵刺痛:“恩叔原谅,恩叔变的已经不是恩叔了。”
楚云秋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少主原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诗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恩叔是在最失意的时候,认识那位娘娘的……”
“少主……”楚云秋又拦李诗。
,李诗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恩叔,好不容易没有人窃听,我非说不可,除非恩叔拂袖而去,或者是惊动他们逼我走。”
楚云秋两样都没有做,他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李诗暗暗松了一口气:“当时恩叔贫病交迫,潦倒异常……”
楚云秋目光一凝:“少主怎么知道?”
“恩叔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请告诉我是也不是。”
楚云秋点了头:“不错,就在这时候,娘娘救了我,而且给我最大的慰藉。”
“恩叔感恩图报,也就因为她,所以投身‘平西王府’?”
楚云秋迟疑了一下,又点了头:“不错!”
“以恩叔您,不会不知道,感恩图报的途径非常多。”
“少主,以当时来讲,我投身‘平西千府’,又有什么不对?”
不错,以那时候来说,楚云秋投身“平西王府”,的确没有什么不对。
李诗道:“恩叔,以现在来说呢?”
楚云秋微一怔:“少主,以现在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对。”
“恩叔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相信恩叔心里是明白的。”
楚云秋欲言又止,但最后他还是说:“我不跟少主辩了。”
“恩叔可知道,那位娘娘对恩叔不是真心,也没有真情。”
楚云秋脸色一变:“少主怎好这么说!”
“恩叔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要不恩叔怎么说这是一段孽,而不是一段情。”
楚云秋脸色再变:“请少主不要再说了……”
“她要的不是情爱,她要的只是男人。”
楚云秋怒目而视:“少主……”
李诗视若无睹,仍然说下去:“恩叔不是她的头一个,恐怕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个,所以……”
楚云秋霍地站了起来,但只是站起来而已。
李诗接道:“所以恩叔不要英雄气短,不要因为她作了错误的抉择。”
楚云秋说了话,话声都起了颤抖:“少主……”
李译站了起来,悲痛的道:“我无意刺伤恩叔,可是为了恩叔……”
楚云秋截口道:“这些都是谁告诉少主的。”
“恩叔不必问是谁告诉我的,只请自问,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少主,这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么……”
“少主跟我说的话,说完了么?”
“可以说说完了,您是我的恩叔,千句话并为一句,请恩叔不要英雄气短,那不值,不要作错误的抉择,那更不智。”
“我大概知道是谁告诉少主的了。”
李诗一惊:“恩叔……”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居然敢背叛娘娘。”
李诗心神震动,但他咬了牙:“对,恩叔,她说的是不是可靠、可信,她都知道作明智抉择,难道恩叔还不如她?”
楚云秋唇边少起一丝冰冷笑意:“好、好、太好了……”
李诗道:“恩叔可以不听我的,但千万不要陷我于不义,要不然,恩叔就真不是恩叔了。”
楚云秋就像没听见:“天已经亮了,少主要是没别的事,就快请回吧。”
李诗这才发现,外头已经真有点亮了,他道: “好吧,恩叔我走,那位大公主对‘平西王府’并没有构成多大的伤害,也请恩叔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会不惜一切的来救她,告辞!”
他一欠身,行向后窗,开了后窗穿了出去。
楚云秋似乎站了不稳,砰然一声坐了下去,脸色发白,白得好怕人。
天色微明。
李诗就藉着这微明出了庄院,神不知,鬼不觉。
转眼工夫间,庄院已被抛在里许外了,微亮的天色里,庄稼人已在田里耕作了。
真是日出而作,这一作,恐怕要累一天了。
在微亮的天色里,李诗像一缕轻烟,从田野中随晨风掠过。
庄稼人看见的也只是这一缕轻烟。
“哟!怪不得有烟,那边失火了!”
失火?那儿?
李诗回头望,可不,烟、火已经冲上了半天空,竟然是庄院方向。
难道是那座庄院?
李诗心头震动。急忙又折了回来。
里许远近还不是顷刻间,顷刻间,庄院已在眼前,大火熊熊,浓烟四冒,正是这座庄院失了火!
没见有人救火,这样的大火怎么救!
李诗心里急,两个起落已到庄院前,他还是没看见人,只听得火场里劈拍响,炙热逼人不能近。
也不过是顷刻工夫,好好的怎么突然起了火!
人呢,庄院里的人呢,都到那儿去了?
李诗绕着庄院找,刚到庄院后,他看见人了,人在那片树林里,可是只一个。
那个人的身影跟穿着,对李诗来说,是太熟了。
他飞身掠了过去,叫道:“大公主!”
大公主站在树林里,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只听她轻轻道:“你来了,你来迟了,不,应该说你不必来了。”
“大公主,我昨天夜里就来了,天亮刚走。”
大公主美目一睁:“你见着了你恩叔?”
“见着了。”
“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大公主告诉我的,我都跟他说了,他也猜出了是大公主,我请求他不要伤害大公主。”
“那就难怪了。”大公主娇靥上闪过了抽搐:“他没有伤害我,可是他伤害了自己。”
李诗心里一惊,忙问:“怎么说?”
“他杀了娘娘,然后自杀,而且放了火。”
李诗心胆欲裂,大叫:“恩叔……”
他要向庄院扑过去。
大公主急忙伸手拦住:“你不能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李诗知道是实情,庄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又岂是他能近,他救得了的,他无声叫:
“为什么?为什么……”
“这应该是他最好的抉择!”
“他可以离开……”
“奈何他离不开。”
“他是怎么……”
“昨天夜里,娘娘把他召到房里去,他一直待到快天亮……”
“我知道,快天亮他才回来,当时我在他房里等他。”
“那是你走了以后,他又到娘娘房里去了,那种时候,娘娘绝不会有提防,他就是趁那时候下的手,然后他也自杀了……”
“为什要放火?”
“那种情形,怎么能让人看见,或许他认为一把火可以烧得干干净净。”
李诗流了泪:“恩叔,我没有让您作这种抉择。”
“他认为他只有作这种抉择。”
÷他认为他只有作这种抉择。”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不怪你,真说起来,谁民不能怪,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
李诗没有说话,他让泪一直流。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李诗他如今是到了伤心处了。
他不只难过,他心痛如割。
忽听大公主道:“我走了。”
李诗定了定神,一举袖拭了拭泪,转望大公主:“走?”
“其他的人都走了,我留下没走,只是为想告诉你一声,现在你来了,也知道了,我没有必要再留了。”
“大公主打算回‘平西王府’?”
“不,我不回‘平西王府’,从此我就不再是‘平西王府’的人了。”
“那大公主要上那儿去,有去处么?”
大公主神色有点凄然,微的摇头:“没有,只有走到那儿算那儿了。”
李诗为之一阵不忍:“大公主可愿跟我上京里去?我可以给大公主安排一个去处。”
大公主看了看李诗:“为什么?”
“平西王府’这帮人瓦解,‘平西王储’的这次行动受挫,都是大公主所赐,我怎么能不管大公主……”
“谢谢你的好意,你不用担心我,天下这么大,不会没有我一个去处!”
李诗还想再说。
大公主已然又道:“我知道我自己,不适合过你想给我安排的那种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你还是让我走吧!”
“大公主既然现在要走,当初又为什么要帮我?”
“问得好。”大公主道:“如果说我是为了天下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那过于冠冕堂皇,往自己脸上抹金,更是自欺欺人,我不讳言,我是为了你,可是我想过了,我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只要你记住在这次事件里有我这么个我,我就知足了。”
李诗听得更为不忍了,心里也一阵难过,道:“大公主……”
大公主改了话题:“这次事对‘平西王府’是个不轻的打击,短时期之内,‘平西王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不!”,李诗道:“吴额驸没捕,‘张家口’、‘五台山’两地事败,‘平西王府’是骑虎难下,欲罢不能了,除非吴三桂愿意自缚请罪,恐怕他不会甘心这么做,那么他就非得孤注一掷,赌个胜负不可,那就要动用兵马,沙场厮杀了,不过那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谢谢明教。”大公主道:“应该你是对的,我走了,你要多珍重。”
李诗道:“大公主也是一样,将来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希望如此,只是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谁知道?
李诗没说话,他心里难受。
大公主转身走了。
她没有行向林外,她是行向林深处。
李诗没动,也没说话,一直望着那美好的身影被林深处的林木挡住不见……
李诗回到了客栈,“张家口”事已了了,如今更成了伤心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结清了店钱跟饭钱,他就要走。
伙计告诉他一件事:“李爷,刚刚孙和找您来了,像有什么急事儿,可巧您不在,他说一会儿还会再来,您不等等他么。”
那一定是有急事,否则孙和不会轻易现身露面。
只是,那会是什么事呢?
“他没说是什么事么?”
“没有,他没说,我也忘了问了,他走得匆忙,我也来不及问。”
“他也没说上那儿去了?”
“没有,只说一会儿还会再来。”
李诗皱了眉。
临走了,没想到又来这么件事儿,是等孙和好,还是不等孙和好呢?
等嘛,不知道会等出什么事来,不等嘛,明知道孙和有急事找他,不等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好吧,我等他一会儿。”
李诗就在柜房等上了。
盏茶工夫过去了,还没见孙和来,大概不是真有什么急事,否则孙和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
李诗刚打算站起来,叫过伙计来交待两句要走。
忽见伙计从外头跑了过来:“来了,来了,李爷,孙和来了。”
可不孙和来了?紧接著孙和跑了讲来,满头是汗,直喘。手里还提了一包药,一眼看见李诗就叫:“我的爷,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非急死不可。”
李诗道:“孙大哥,什么事。”
“我妹妹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原来是这事。
“怎么说,孙姑娘病了。”
“可不,我刚是给她抓药去了,可是我知道,她这病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李诗一时没听懂,道:“怎么会,什么病?”
“心病!”
孙和说的还算含蓄。
李诗听得心头一震:“孙大哥,这边来说话。”
他拉着孙和到了后头院子里:“我去有什么用。”
孙和一时也没听懂:“心病还得心药医,您去怎么会没用?只有您去才有用。”
李诗道:“孙大哥,我总是要走的,像现在,我本来是要走的。”
孙和懂了,神色一黯:“我也知道,我不只一次劝过她,甚至跟她吵过,可是碰上这么个死心眼儿妹妹,我有什么办法?说不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应付过去再说了。”
这倒也是。
才经历过恩叔楚云秋跟那位大公主的事,如今又碰上这种事,李诗忍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没说话。
孙和苦着脸道:“李爷,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何况她是我亲妹子。”
李诗说了话:“孙大哥误会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会去看孙姑娘的,怎么说我都该去,咱们这就走。”
孙和脸上马上有了喜色,忙道:“谢谢您,李爷,谢谢您,我带路。”
他忙不迭地往外走。
李诗跟了去。
孙和带着李诗往城外走,起先还有点躲躲藏藏的,李诗明白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不用躲了,“平西王府”的那帮人,已经瓦解了,而且都已经离开“张家口”了。
孙和忙问别经过,李诗概略的告诉了他,孙和一蹦步,道:“奶奶的,行了,从此不受他们的鸟气了。”
经这一刻起,他走路大摇大摆。
林和好笑.可是李诗不想笑,他心里有事,那还会想笑!
跟着孙和走,一直到了城外的郊野。
郊野里有几户农家,疏疏落落的,孙和住的那一家,外头还围着一圈篱笆,上头爬满了藤蔓,碧绿的一圈。
里头是一明两暗三间茅屋,挺幽静,还透点雅。
孙和指着房子道:“跟一个朋友借住的,如今住习惯了,都不想回去了。”
谁住这儿谁都不想搬离。
说话间已至门前,孙和推开两扇柴扉,扯着喉咙就叫:
“妹子,我给你请高明大夫来了,你的病包好。”
进了篱内,直奔茅屋,孙和带着李诗进了东边一间屋,简单的一间房,可是很干净,孙兰就躺在床上,一脸的病容,人也显得很虚弱,一见李诗,她立即美目猛睁,怔住了。
李诗道:“孙姑娘。”
孙和也道:“妹子,李爷来看你了。”
孙兰突然拉起被子蒙着头,哭了。
李诗不由为之一怔。
孙和也一怔,忙上前:“妹子……”
只听孙兰在被子里叫:“出去,快出去,我这样儿怎么见人!”
孙和同旗交诗.“交爷,咱们先外头坐吧!”
两个人出来了,孙和还随手带上了门。
外头屋坐,孙和刚把茶倒上,里头屋门阁了,孙兰出来了,头发梳好了,薄施脂粉,人也精神多了,脸上也带着羞喜。
孙和忙道;“妹子,你怎么起来了!”
孙兰瞟了他一眼,带点儿嗔:“我又不是不能起来。”
孙和转望李诗,笑道:“您看看是不是,只有您来才行吧!”
李诗有点窘,强笑一下,没说话。
孙兰薄施脂粉的娇靥上,可像抹了一层浓浓的胭脂,她嗔叫:“哥哥!”
孙和笑道:“好、好、好,不说,不说,只要你能好,让我干什么都行。”
孙和还真疼他这个妹妹,令人感动。
孙兰带着羞喜转望李诗:“李爷,好久没见您了,您安好?”
李诗道:“托姑娘的福,我还好。”
孙和道:“人家李爷好,你可不好。”
孙兰又嗔:“哥哥,别打岔……”
又转望李诗:“对付那帮人的事儿,怎么样了,顺利么?”
孙和望李诗:“李爷,我来说吧!”
李诗点头道:“好!”
孙和随向孙兰:“别怪我打坌,路上李爷都告诉我了,何止是顺利,李爷已经把那帮人瓦解了,让他们夹着尾巴逃回‘平西王府’去了。”
孙兰猛一喜:“啊!”
接着孙和把李诗告诉他的,告诉了孙兰。
听毕,孙兰跟个小孩儿似的拍了手:“哥,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孙和道:“当然,不过我可真有点舍不得这儿。”
孙兰可没答理他这句话,道:“哥,那咱们是不是也该贺一贺?”
孙和听懂她的意思了,忙点头:“对,该贺一贺,太该了,太该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诗也听懂了,他要说话。
只听孙兰道:“我要去做几样菜,让你跟李爷好好喝两盅。”
“好哇!”孙和拍了手。
李诗忙道:“不能,姑娘还病着……”
“谁说我病了?”孙兰瞟李诗:“您别听他瞎说,您瞧我这个样儿,像个病人么?”
她扭动着腰肢,带着一阵风跑进了西边一间。
孙和凑近了李诗:“李爷,我原知道心灵药,可没想到会这么灵。”
李诗眉宇间有点忧色:“孙大哥,你应该更担心。”
孙和微愕:“怎么?”
李诗道:“孙大哥应该懂我的意思。”
孙和脸上有恍悟色:“我明白了,您是说您走了怎么办?”
李诗没说话,他就是这意思,刚才没好说,现在也不便点头承认。
“那好办。”孙和道:“别走,就在‘张家口’住下来。”
李诗忙道:“孙大哥明知道,我不能不回京。”
“我知道。”孙和点了头:“我不能想那么多,我不跟您说了么,眼下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想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还是真的,自己的妹子死心眼儿,不听劝,这位李爷又是非回京,非走不可,叫孙和他能怎么办?
李诗他沉默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有用?思前想后,他的心情好沉重。
男女之间的事,魔力太大了,真是能生人,能死人,恩叔楚云秋,不就是个例子么。
为什么他惹了一身这种事?
姑娘的手脚快,手艺好,没多久,几样菜就端上桌了,姑娘喜孜孜的,脸上始终带着喜意,人也更精神了,真像她说的,她那像个病人?
酒,孙和家是少不了的,还都是好酒,席间,姑娘布菜劝酒,孙和越喝越高兴,李诗却是满腹心事,食难下咽,孙和跟孙兰似乎都没有觉出采。
也难怪李诗会这么忧心,的确,姑娘孙兰越是这样,一旦他离此回京,姑娘就会“病”得越快、越厉害,他总不能老是当心药,心病最是伤人,万一姑娘有个好歹,岂不可是一桩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笔情债又叫他如何偿还?
李诗有得是酒量,虽然这一顿酒他没喝多少,但是这种忧郁酒容易醉人,李诗他居然有酒意了。
收拾干净以后,孙兰给沏上了一壶茶,酒后喝茶,本是一大享受,可是孙和说他有点事儿,得上个朋友家走一趟,没等任何人说话,他走了。
这个家里,就剩了李诗跟孙兰两个人。
孙兰陪着李诗喝茶,李诗有点不自在,孙兰却泰然得很,她道:
“知道我哥哥干什么去了么!”
李诗知道,可是他不能说知道:“不知道。”
“您不会不知道。”孙兰道:“他是好意,可是他错了,您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他想害您,也想害我。”
李诗没说话,他不好说什么。
孙兰又道:“我知道您是怎么来的,我也知道您有心事,我没有说错吧!”
李诗心头震动了一下,他道:“没有错!”
“您是担心我,担心我一旦您走了以后,我会怎么样!”
李诗不得不又点头:“不错!”
“‘张家口’事了了,您就要走了,是不是?”
“是的。”
李诗没说,孙和去找他的时候,他正要走。
“我不否认,我是为您而病,也是因为您来看我而好的……”
李诗道:“姑娘……”
“不要紧,让我说下去。”
李诗没再说话。
“我想过了,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而且真说起来,我跟您也不适合,所以,您放心,我不会再死心眼儿了,到了该走的时候,您只管走您的……”
“姑娘……”
“我说的是实话,您不信么?”
“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承蒙姑娘告诉我这些,我很感动,只请姑娘千万保重,否则我会歉疚……”
“您放心,我会的,不过您错了,这种事没有谁对谁歉疚,谁也没跟谁怎么样,何来歉疚!”
“姑娘……”
“李爷,我说的还是实话。”
“姑娘……”
“真的,李爷,说开了就好了,要是您现在想走,现在也可以走。”
“不急,我等孙大哥回来。”
“不要等他,他在,您反而不好走。”
会这样么?
“不!”李诗毅然道:“不急在这一刻,这一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多聚了也是好的。”
孙兰笑了,笑得很爽朗:“说得是,喝茶吧,茶凉了。”
她端起了茶杯。
主人让茶,做客人的怎么能不喝?李诗只好也端起了茶杯。
孙和真行,说是上朋友家去一趟,这一去不是去一会儿,竟然去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快半夜了才回来。
李诗跟孙兰也一直坐到了大半夜,话没说多少,茶可喝了不少。
从外头进来,孙和有点不自在,冲李诗强笑点头:“李爷,让您久等了,别怪罪!”
李诗没说什么。
孙兰像个没事人儿:“干什么去了,一去这么半天,李爷都要走了,可却非等你回来不可。”
孙和一怔,于即瞪大了眼:“走?上那儿去?”
孙兰道:“当然是回京去,还能上那儿去。”
孙和道:“妹子,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李爷要走!”
“这怎么会不知道,李爷终究是要回京里去的,李爷本就是从京里来的,当然要回京里去。”
“我是说眼前。”
“眼前又怎么了,事办完了,还能不回京覆命去。”
孙和转望李诗:“李爷,您真要走?”
李诗不得不微点头:“孙大哥,孙姑娘已经告诉你了。”
孙和忙又转望孙兰:“妹子,你不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我凭什么怎么样!”
“妹子……”
孙兰微笑说:“放心吧,哥,我想通了,不会再犯死心眼儿了,李爷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
孙和又瞪大了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总不能让我赌个咒吧!”外孙和突然哭了,一把拥住了孙兰:“好妹子,你不知道我为你担了多大的心,我恨不得跪下来求李爷,可是这种事我使不上劲儿,也不能勉强!”
孙兰忍不住也哭了,拥住孙和。
兄妹情深,真情流露,孙和这个做哥哥的,可真是疼他这个妹妹,可真是拿他这个妹妹当命。
李诗感动得两眼发热,他把脸转向一旁。
兄妹俩分开了,孙和向李诗:“李爷,您千万恕罪,刚才我……”
李诗没让他说下去:“别提刚才了,坐下来喝杯茶吧!”
“您不急着走。”
“又没什么急事,干嘛非在这时候走不可,等天亮以后再说吧。”
“对、对,说得是,说得是。”孙和点着头,连声说。
三个人坐了下来,孙和茶杯让茶。
李诗道:“孙大哥喝吧,我跟孙姑娘已经喝了不少了。”
孙和没再客气,自己喝了,喝了共,他道:“明儿个一白天还要赶路,李爷躺会儿。”
孙兰道:“我去换床铺盖……”
李诗忙拦住:“不用,我不躺。”
孙兰道:“怕您路上会……”
“不碍事,我骑马,总不会从马背上栽下来吧!”
李诗这一句话,听得兄妹俩都笑了。
天亮了无近鸡啼响起。
孙兰道:“我去做点东西,李爷带着路上吃。”
她不等李诗说话,站起来走了。
李诗要叫住孙兰,孙和拦住了:“让她去吧,一点儿心意。”
也只能尽这么一点心意了。
也可以说是最后一点心意。
李诗放下了抬起的手,没吭声。
孙和看了看李诗:“李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孙大哥,什么都不必说了,贤兄妹永远是我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了贤兄妹的。”
“那是我们的荣宠,怎么也没想到,我们会认识您这么一位贵人……”
“孙大哥,别提什么贵人,我不是做官的,跟你们一样,是百姓。”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咱们是这么样认识的,这是缘份,既然是有缘,就一定会再相见的。”
“但愿像您所说的。”
“孙大哥,改个行吧,别再像现在这样了,不为别人,为孙姑娘!”
“您放心,我想过了,我一定改,没别的本事,做个小买卖总行,要不,再这样下去,怎么配让您当成朋友。”
“‘城防营’孙大哥有熟人,营官也知道你,万一有什么事,找他们去,他们一定会帮忙,再不托他们往京里送个信,我一定尽快赶到。”
“谢谢您,李爷,不会有什么事了。”
两个人说着话,天已大亮,孙兰进来了,她给烙了几张饼,捧着,还热腾腾的,她道:“没什么好的……”
李诗着实感动,忙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
孙兰道:“我说的是实话……”
“在我眼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是真的,这代表着情意,珍贵的情意。
孙兰没再说什么,把饼给包好了,放进了李诗的简单行囊里。
终究是要走的,该走了,可是李诗就是说不出口。
还是孙兰道:“李爷早点走吧,早点走路上凉快。”
李诗投过感动,也感激的一瞥,点头道:“对,我走了。”
他没等任何人说话,抓起他那简单行囊,飞身掠了出去,去势如电,一闪不见。
这么做,省了很多事,很多难过,很多眼泪。
孙和、孙兰都站着没动,动的意念都来不及动,就算追出去,也看不见人了。
孙和怔在了那儿。
孙兰一双美目里有泪光。
良久,当孙兰回过身举袖拭泪时,她看见了一件事,忙叫:“哥!”
孙和回过身,循孙兰所望桌上。
桌上,放着一封银子。
那不只是够孙和做个小买卖的,除了做个小买卖之外,还够他们兄妹俩吃上好几年的。
追去还,更来不及了。
这是李诗什么时候放的。
一定是李诗抓起行囊,掠出去的那刹那间,兄妹俩都只顾往外看李诗了,没注意桌上。
其实,就算那时候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孙和又哭了,兄妹俩又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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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李诗飞骑出了城.驰出了一段路,他勒缰停马,回望“张家口”。
对他来说,“张家口”并不算一个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却给了他太多的回忆,不管是苦是甜、是悲伤、是欢愉,每一个都让他心神震颤,久久无法平静。
这就是“张家口”!
别了,“张家口”!
他瓣转马头,健骑长嘶,铁蹄翻飞,再次飞驰而去。
李诗回到了京里,他直接进了宫。
御书房里见到了皇上,他要行礼,皇上让万顺和拦住了:
“征尘未卸,你一定直接进宫来了。”
“是的。”
“干嘛这么急,你应该歇歇。”
“皇上的恩典,草民应该先进宫覆旨。”
“好吧,那你就先说。”
李诗说了,一点也没有隐瞒,包括他那位恩叔楚云秋在内。
静静听毕,皇上道:“你做的很好,可是你也很苦。”
“草民不敢居功,那帮人所以能迅速瓦解,全是因为草民的恩叔跟她们那位大公主。”
“你以为我该怎么封赏他们。”
“草民斗胆,以为不必。”
“怎么?”
“那位大公主,远在江湖,人海茫茫无处觅,至于草民那位恩叔,他一向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皇上还是成全他吧。”
“我懂了,听你的,那么你……”
“草民更不求任何封赏,草民原就不敢居功。”
“那怎么行?”
“皇上刚说过,听草民的。”
“那是对那两位。”
“草民也不是官家人,祈请皇上也成全草民。”
皇上微微点头:“李侠士你也不愿意沾。”
看来,皇上也明白,李诗虽不愿意过于明显的认为他也是个汉族世胄,前明遗民,但是他也不愿意让人认为他是朝逆,或者是爱新觉罗氏皇家的人。
这跟他的父亲一样,除了读书,做学问,其他的一概不沾不碰。
其实,李诗还不如他父亲做得彻底,想当初,他的父亲是一代大儒,朝廷曾多次徵召,希望他出来做官,他的父亲屡次婉辞,就是不肯,只是,像那么样风骨的一代大儒,李自成破北京,一家大小还不是照样遭贼毒手,而李诗如今还已经替爱新觉罗氏皇一家,尽了不少力,做了不少事了呢。
皇上明白,可是李诗也不愿意招惹皇上心里不痛快,因为那毕竟不是他的本意,他道:“皇上应该知道,草民说的是实情。”
皇上道:“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李诗道:“草民不必非是官家人,但人在京里,随时可以为皇上效力,不是很好么。”
“我这么说吧,李侠土希望能保持个超然身份跟立场。”
“皇上圣明,草民愿意为皇上效力,是因为草民跟先皇帝,皇上之间的私谊。”
“就算是私谊,我也总可以谢谢你吧。”
“为朋友两肋插刀,记私谊不必谢。”
“你这句话,我听来倒是很受用,可是这么一来,以后有什么事,我还怎么麻烦你。”
“皇上,记私谊也不必顾虑这些。”
万顺和一旁道:“万岁爷,奴才斗胆,李侠士说得是。”
皇上微笑:“行了,你有了帮腔的了……”
顿了顿,道:“这皇宫内院就是我的家,论私谊,你征尘未卸,我让人侍候你洗个澡,然后准备点酒菜,让你喝两杯酒解解之总可以吧!”
李诗正色道:“草民斗胆,皇上不可坏了历代禁宫的规矩。”
还真是,真要能那样,太监人宫何必非得“净身”不可!
皇上呆了一呆:“我没想到这一层,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行,那怎么办?”
李诗道:“让草民回去,改天再来拜领皇上的恩赐。”
皇上无奈的道:“只好这样了,听我告诉你一件事再走,‘张家口’事了了,可是我认为吴三桂绝不会就此罢休,一旦兵马动,我想让纪玉领军,你看怎么样?”
李诗心头一震:“皇上打算让玉贝勒领军?”
“嗯!”
“军国大事,草民本不敢置啄,但是朝廷不乏能征惯战之将,皇上却派玉贝勒领军,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有说出口。
可是皇上明白:“你认为不大好?”
其实李诗到不是怕自己的手足兄弟去打仗,而是为皇上想,那么多能征惯战的王公大臣,怎么派也轮不到玉贝勒,他怕他们不服。
“草民斗胆。”
“其实你不知道,纪玉是个能征惯战的将才。”
“草民知道不知道,无关紧要。”
“满朝文武都知道。”
“皇上,玉贝勒毕竟年轻,也毫无战阵经验与历练,恕草民直说一句,论能征惯战,他绝比不上吴三桂。”
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论武艺,吴三桂或许不如玉贝勒,可是论兵法战阵,领军厮杀,以及作战的经验跟历练,玉贝勒那能跟吴三桂比!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是那么简单的。
“万顺和,你看呢。”
“奴才想说不敢说,李侠士替奴才说了。”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让纪玉留在身边,领他的京师禁卫吧。”
“草民敢为皇上贺。”
皇上从善如流,李诗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没别的事了,那你就回去吧,我让万顺和送你出宫。”
万顺和送李诗出了宫,又回到了御书房,他见皇上微皱着眉,背负着手,在那儿来回踱步,像是有什么心事,一点也不像这个年岁的孩子。
他忙趋前道:“万岁爷为派谁领军烦?”
皇上摇了头:“我一点也不为派谁领军烦,这件事我早就有了腹案了,我所以说派纪玉领军,也只是试试他。”
万顺和微怔:“试试李侠士?”
“试试他对我是不是说实话。”
“那么您认为……”
“他对我说的是实话,纪玉不适合领军作战。”
“那您还有什么心事。”
“更显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而这么样一个人,我偏偏收不到身边来。”
“李侠士人在京里,随时能为您效力,怎么说收不到您身边来。”
“万顺和,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奴才懂,只是万岁爷,这种人是不容易收到身边的,真要是容易收到身边,也就不那么珍贵了,您说是不是。”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想把他收到身边。”
“万岁爷,您可别逼急了他。”
“那恐怕还不至于,他的根在京里,何况他答应过先皇帝,十年不离京。”
“那万岁爷您还有什么好烦的。”
“我要他不只十年,我要他一生,一辈子。”
“万岁爷,奴才年纪大了些,看事儿跟您有点不一样,可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
“谢万岁爷的恩典,这种人,不会忘了他是汉族世胄,前明遗民,可是他也不会敌视咱们,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希望保持个超然的身份与立场,您就成全他,让他一方面愿意为您效力,一方面又能不时的说些实话,有什么不好。”
皇上静静听毕,微微点头:“年纪大的人,到底有他年纪大的人的见地,万顺和,我让你跟在我身边,是选对了。”
万顺和忙躬身:“万岁爷圣明,万岁爷的恩典,万岁爷圣明,万岁爷的恩典。”
皇上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万顺和忙恭应:“喳!”
夜是很深了,内、外城,“紫禁城”,除了少数的灯光,几乎是一片黑,也几乎是一片静。
就在这到处既黑又静的当儿,这条胡同底站着一个人,只能说是一个黑影。
黑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此时此地,站这么个黑影,他想干什么?
又一条黑影降自夜空,翩然落下,就落在原先那条黑影前。
只听原先那条黑影低低叫道:“恩姨!”
原来,这两条黑影一个是李诗,一个是“肃亲王府”的那位贾姑娘。
只听贾姑娘道:“少主回来了。”
“刚回来不久。”
“进过宫没有?”
“进过了。”
“情形怎么样?”
“这么晚惊动恩姨,请恩姨出来,就是为禀知恩姨‘张家口’事。”
“噢?”
“格格跟书儿都好?”
“都好。”
李诗沉默了一下:“恩姨,这次‘张家口’事,我碰到了一个人,让我差一点没法下手对付。”
“噢,谁?”
“恩叔!”
“云秋?”贾姑娘脱口轻叫:“他怎么会让少主下不了手……”
“因为恩叔已经投身‘平西王府’了。”
“云秋!他,他怎么会……”贾姑娘再次轻叫。
“恩姨,有些事是无法预料的,有些事是无奈的。”
“我有点懂了,那么后来……”
“恩叔还是退让了,还是成全了我!”
“他应该如此,如今呢,他又那儿去了?”
“恩姨,恩叔已经故世了。”
“怎么说,云秋他……”贾姑娘叫出了声。
“恩叔已经故世了。”
“怎么会?云秋他怎么会……”贾姑娘抓住了李诗,抓得好紧。
“我刚跟您说过,恩叔还是退让了,还是成全了我。”
“听少主的口气,云秋他,他好像是自杀的。”
“是的!”
贾姑娘似乎要昏过去了,身躯一晃,要倒!
李诗忙扶住了她,叫道:“恩姨!”
贾姑娘哭了,悲痛欲绝,边哭边叫:“云秋,云秋,云秋……”
李诗道:“恩姨,我本不想告诉您,可是我又不能不告诉您……”
“少主怎么能不告诉我。”贾姑娘哭着说:“可是少主告诉我了又如何……”
李诗道:“恩姨,您要节袁……”
“少主放心,我会的,我不节哀又如何!”
“恩姨,不要这么说。”
“少主,该做的我不能做,该说的您说让我说说吧,不然我会难过死……”
“李诗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
“我对不起他,我负了他,他找到了我,我连认都不敢认他,我算什么啊!”
“恩姨,这不怪您,只怪多年的离乱,您是为了书儿,为了李家,要怪也只能怪李家,活生生拆散了您跟恩叔!”
“少主,别这么说,要是这么说,我会更难过,云秋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恩姨……”
“这样也好,这样可以让我在他心目中,永远保持个美好……”
“恩姨……”
李诗本想告诉贾姑娘,他那恩叔已经认出她来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贾姑娘想在他那恩叔的心目中保持个美好,他又何必加以破坏,他那恩叔人已经没了,成全她这个心愿,有什么不好?
“少主,你埋了云秋么?把他埋在那儿了?”
“恩姨不要问了。”
“我不能去看他,可是总不能连他埋在那儿了,都不让我知道啊!”
“恩姨,恩叔自绝之后,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啊!”贾姑娘一声悲痛惊呼,险些又昏了过去。
“恩姨!”李诗又伸手扶住。
贾姑娘又哭了:“云秋,他,他,他真做得出来,他这是为什么,他这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可能恩叔是不愿意给我惹麻烦……”
他没有说真情实话,显然,他也要他那恩叔,在他这位恩姨的心目中,保持美好。
贾姑娘哭得很伤心,似乎心为之碎,肠为之断。
“恩姨,您不要再哭了,待会儿回去,万一让书儿或者是格格看出来怎么办。”
“不要紧,他们已经睡了,少主放心,我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那么……”
李诗想让贾姑娘回去。
贾姑娘忍了泪,举袖擦了擦,截了口:
“少主这趟‘张家口’,究竟情形怎么样。”
显然,她是想知道经过。
李诗当即把这趟“张家口”的经过情形,告诉了贾姑娘,当然,他瞒了楚云秋那该瞒的一部份,其他的部份,他一点也没有增减。
静静听毕,贾姑娘道:“想不到吴三桂那‘平西王府’里,倒养了不少武林中的好手。”
“他有心谋叛,当然要网罗些这种人物,他知道,单凭兵马战阵,是不够的。”
“错非少主,朝里还真找不出几个人能应付这种人物。”
“书儿可以。”
“论书儿的武艺,自是绰绰有余,可是他欠缺江湖历练,不能担当这种任务。”
李诗没有说话。
事实上,贾姑娘说的是实话。
“以我看,这件事恐怕不是‘张家口’事了就算了的。”贾姑娘又道。
李诗道:“我也这么想,不过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皇上不会没想到吧!”
“那当然。”
“皇上提过打算派谁领兵么?”
“提过-”
“谁?”
“书儿。”
“什么?”贾姑娘惊叫:“那怎么行,领兵作战非同小可,何况这是对能征惯战的吴三桂。”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给拦了。”
“少主真给拦了!”
“恩姨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不,怎么会,少主拦得好,拦得对,书儿年轻,又没有实战经验,在这方面,绝不是吴三桂的对手,让他领兵是害他,也是让他害别人。”
“恩姨不怪我就好。”
“我反而感激少主……”
一顿,贾姑娘又接道:“我不该这么说,书儿是少主的亲弟弟。”
“要是能不让书儿知道,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怎么?”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怕他不谅解。”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少主顾虑得对,书儿自小在王府长大,难免气盛……”
“我就是这个意思-”
“少主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
“谢谢您。”
“皇上有没有提,打算改派谁。”
“没有,不过吴三桂是个王,皇上怎么样也要在诸王里挑个能征惯战的。”
“我就是担心这个。”
“怎么?”
“我怕他挑上肃王爷。”
“噢!”
“肃王爷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以前了。”
“皇上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但愿他想得到。”
“时候不早了,恩姨请回吧!”
“好,那我回去了。”
贾姑娘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往上一拔,直上夜空不见。
望着贾姑娘消失夜空不见,李诗也走了,他怀着一颗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沉重的心情,踏上归途。
他把楚云秋的死,告诉了贾姑娘,按说心里已经没事了。
可是事实上,他心里还是塞得满满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也难怪,毕竟他那位恩叔,是唯一救他脱险伴他成长,与他同甘苦,共患难多年的人。
到达了宅后的住处,他老远就有所见,不由为之一怔停步。
他的住处前,站着个美好的身影,正在抬头望月,细数星辰。
李诗只一眼,马上看出了那是谁。
就在这时候,那美好的身影说了话,无限甜美:“回来了。”
李诗一掠到了近前,夜色虽暗,他仍可清楚的看见罗梅影那清丽如仙的娇靥:
“姑娘怎么知道我今夜会回来。”
“我会算。”罗梅影微笑道。
“难不成……”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自从我回来以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到你这儿来,天快亮才走,总会碰见你吧!”
原来如此。
李诗猝然了,也为之一阵感动,他没问姑娘为什么这么样,这不能问,他道:
“请屋里坐。”
“夜凉如水,群星闪烁,在这儿说说话不是很好么?”
“我去搬两张凳子来。”
“不用了,要是你累,你坐。”
“我不累。”
“那就站着说话。”
李诗没说话。
“你回京来了,显见得‘张家口’事已经了了,是怎么了的?是不是你让你那位恩叔明白了。”
李诗本不愿意再提了,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提,黯然道:
“我不知道我恩叔明白了没有,但却是他使得那帮人瓦解了。”
罗梅影一时没听懂,道:“是他使得那帮人瓦解了?”
“是的。”
“那他一定明白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帮了你这么个忙!”
“也有可能是因为对付那帮人的不是别人,是我。”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无论如何,在这件事后,‘平西王府’他是不能再待了,跟你一起回京来了么?”
李诗忍住悲痛,道:“我恩叔已经故世了。”
“怎么说?”罗梅影一怔,叫道:“怎么说,你恩叔他,他已经……”
对罗梅影,李诗不必隐瞒,不必保留,他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罗梅影也为之举袖轻拭眼角:“这么看来,你那位恩叔不只是情海断肠人,他还是位情海可怜人,天下有情人都会为他放声一哭。”
李诗没说话,他心里的悲痛增加了几分。
事实上罗梅影没说错,他那位恩叔在情海之中,的确是位可怜人,苦寻、苦等多年的情侣,已为他人妇,好不容易碰见了,却不认他,视他为陌路之人。
在最失意、最潦倒,贫病交迫的时候,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他付出了他该付出的,那个女人对他却是另有目的,最后为了李诗,他牺牲了自己,而且跟那个女人同归于尽。
谁能说他不可怜,那个有情人能不为他放声一哭?
罗梅影知道李诗的感受,反过来安慰他:“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不!”李诗道:“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
“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谢谢姑娘,事既至今,也只好如此了。”
“你进过宫了么?”
“进过了。”
“他们那个皇上也知道了?”
“是的。”
“有什么表示。”
“他要对我恩叔有所封赏。”
“应该的。”
“我代我恩叔拒绝了。”
“噢!”
“我恩叔不是为他们而死,我恩叔一向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他们给他的封赏,对他来说,恐怕是一种玷污。”
“对!”罗梅影美目放光,猛点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拒绝他们对你恩叔的封赏,是对的。”
李诗没说话。
“他们那位皇上,没有不痛快吧!”
“他们那位皇上对我,一直相当容忍,相当客气。”
“一点也不为过,不是你,那有他今天!”
“我也不太愿意居这个功。”
“这是实情,而且,在他们那位皇上身边,能有你这么个人,对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来说,是福而不是祸。”
李诗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根本不愿意卷进这种事里。
罗梅影何尝不知道,她见李诗没说话,立即转了话锋:
“我夜夜到这儿来等你,一方面是看你回来没有,想知道一下‘张家口’方面的情形,另一方面是急着告诉你一件事。”
李诗道:“什么事?”
“我回来不久,就接获弟兄们禀报,有一帮江湖人分批进了京……”
“他们是那一路的。”
“还不知道。”
“北京城’卧虎藏能,江湖人的来去,不是常事么?”
“这一帮行迹可疑!”
“怎么个可疑法?”
“他们化整为零,分批进京,进京以后立即没了踪影,不张望京畿地面的任何江湖人物,也不跟任何一个江湖人物连络。”
李诗微皱眉:“这的确可疑,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么?”
“确实的人数不清楚,不过总有十几廿个。”
“姑娘他们是……”
“他们在这时候到京里来,而这时候恰是‘张家口’有事的时候,我怀疑他们跟‘平西王府’有关。”
李诗一边听,一边想,没有说话。
“如果我不幸料中,他们的来意不外两件事,一是谋刺他们那个皇上,一是救吴三桂的儿子。”
“嗯!”李诗点了头:“‘张家口’的那帮人,跟他们互相呼应,要是吴三桂想动兵马,他就非得先救他的儿子,否则投鼠忌器,他不敢动。”
“当然,要是能一举刺杀他们那个皇上,那是最好。”
“对,”李诗刚点头,突有所觉,立即目闪寒芒外望:“那个朋友夜访?”
罗梅影道:“恐怕是我‘北京分舵’的弟兄。”
她话刚说完,一个半大小子的话声从林外夜色中传了过来:
“我要找位罗姑娘。”
罗梅影立即道:“是虎儿么?过来吧!”
一条矫捷黑影扑进树林,落在眼前,真是个半大小子,挺壮,也长得挺好的半大小子。
“姑娘!”小伙子躬身见礼。
“见过李爷。”
“李爷!”小伙子又一躬身。
这小伙子李诗见过,正是跟罗梅影上“五台”的那一个,李诗没多说什么,只答礼道:“兄弟别客气。”
罗梅影道:“来这儿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又有那帮人的消息了。”
“回姑娘。”小伙子道:“据说那帮人是‘平西王府’的人。”
李诗心头猛一跳。
“据说?”罗梅影道。
“还没法证实。”
“消息是那儿来的。”
“地面上有人这么说-”
“他们是根据什么这么说的。”
“这就不知道了。”
罗梅影还得再问。
李诗道:“姑娘,这跟你的推测不谋而合,就是够让咱们宁信其是,不信其不是了。”
罗梅影道:“那么你打算……”
“为贵会好,还是请贵分舵置身事外,有必要的时候,我自会请贵分舵帮忙。”
“你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我打算这就去,姑娘跟这位小兄弟请回吧。”
“好,你随时可以找我,我走了!”
罗梅影带着小伙子走了。
望着罗梅影跟小伙子不见,李诗也长身而起,飞射没人夜空。
李诗站在“肃王府”最高一处屋脊上。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清清楚楚的看得见,一条人影挺拔的站在那儿,衣袂在里风里飘扬着。
“草民李诗,求见贝勒爷。”李诗扬声发话。
王府的各处角落里,响起了几声叱喝,有几条人影窜上半空。
“干什么,回来!”另一个清朗话声划空响起。
那窜起的几条人影还真听话,立即折了下去,没人王府各处角落不见。
“请下来坐坐吧!”清朗话声又起。
李诗应道:“谢谢贝勒爷,事态紧急,不敢多耽误,敢请贝勒爷上来听草民禀报。”
事态急迫是真,另外也是因为格格纪翠。
一条矫捷人影飞掠而上,玉贝勒就落在李诗对面,扬着双眉问:
“什么事,事态紧急?”
李诗道:“可能有‘平西王府’人十几廿名潜入京里,他们行动神秘,行踪不明,据推测他们的目的有二,一为行刺皇上,二为营救额驸,请贝勒爷速作准备。”
玉贝勒两眼冷芒暴闪:“那里来的消息?”
“草民的友人相告。”
忽听一阵急促蹄声传来,由远而近。
李诗跟玉贝勒居高临下,射眼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冲破黎明前的夜色,直奔“肃王府”而来。
李诗心头为之急跳。
玉贝勒更急,大喝:“什么事?”
喝声中,他已腾身掠起,天马行空般直向“肃王府”大门迎去。
他落在“肃王府”大门外,站门的卫兵忙躬身,那骑快马也适时驰到,一名穿戴整齐的小武官翻身下马,打下缰去:“启禀贝勒爷,‘宗人府’出事了。”
玉贝勒:“出了什么事了,说!”
那小武官道:“吴额驸让人劫走了!”
这几句话,李诗站在“肃王府”那最高屋脊上,听得清清楚楚,他心头震动,也腾身掠向“肃王府”大门外。
只听玉贝勒道:“知会内外城,任何人不得进出,多派人手巡城。”
小武官领命上马驰去。
李诗落在了玉贝勒身旁,道:“他们已经早一步展开行动了。”
玉贝勒道:“我这就赶进宫去,然后再往‘宗人府’看个究竟。”
他没等李诗说话,腾身飞射而去。
他没找李诗帮忙,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认为那是他的职责还是怎么!
李诗微微怔了一怔,他没有计较,他也不去跟玉贝勒计较,同时他也认为那是玉贝勒的职责,他没有必要去抢,站在他的立场,他只能从旁协助,所以,怔了一怔之后,他也腾身飞射而去,他的方向跟玉贝勒不一样。
他认为,禁宫大内有玉贝勒赶去,应该足以应付一切状况了。
盏茶工夫之后,李诗到了前门一带,他从一处暗隅上了城上,然后翻上城楼瓦面,神不知,鬼不觉。
他要守在这里监视,不让那帮人趁夜出城,前门城楼最高,是一处最好的监视地方。
当然——
那帮人不一定会从前门一带出城,可是前门城楼最高,是个最好的监视处所。
内城一圈这么大,站在前门城楼上,就能监视整个一圈内城了么?
不可能,李诗不是千里眼,他看不了那么远,但是他有敏锐的听觉可以听,这时候还很静,凭他这种修为,他可以听到相当远地方的动静。
可是,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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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很快的,天也亮了。
现在,想从城上翻出城外去,几乎已经不可能了,要出内城,也只有从几处城门混出去了,不过那也不容易,因为内城九门一定会加强盘查。
李诗放心的下了前门城楼走了,他没回住处去,他也没去“日月会”“北京分舵”找罗梅影。
为什么不去找罗梅影,因为他让人家置身事外的。
他要成倍城里到处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事实上,内城里几乎都是王公大臣的府邸,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尤其是藏的还不只是一两个人。
恐怕玉贝勒也想到这一点了,天亮后的内城,不仅是各营齐出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来往巡查的队伍也增多了,只要遇见可疑的人,没有不严加盘查的。
好在李诗已经是不同于往昔了,各营的人不认识他的不多,不但不会盘查,见了他还都会恭谨的躬个身,叫一声:“李爷!”
半个时辰以后,李诗碰见一个“查缉营”的班领,带了四个弟兄。
李诗跟“查缉营”是“老交情”了,“查缉营”上下对他更熟,那名班领忙一躬身:
“李爷,您也忙了!”
李诗道:“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辛苦的是你们。”
“不敢,我们的份内事。”
“昨天晚上‘宗人府’出事以后,有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没有,贝勒爷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这些家伙也真能藏,到现在没他们一点踪影。”
“他们应该还没出内城。”
“可是内城里能藏身的地方不多啊!”
这,谁都知道。
“内城里你们诸位比我熟,有那些可以藏人的地方么?”
“没几个地方,我们都去过了。”
李诗忽然心里一动:“这位吴额驸,在内城里住的有过得着的朋友么?”
“您的意思我懂,可是这种事不是别的事,谁敢掩护他?”
这倒也是。
李诗微微皱了眉:“那就怪了,除非他们已经出了内城,否则他们早该被发现。”
“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
“我担心一件事,就是不敢说。”
“不要紧,你说。”
“要是他们躲进了那个府邸里,那还真不好找,万一他们再劫持些内眷,那更是麻烦。”
李诗心头震动了一下,点头道:“你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李爷,我只是这么瞎想……”
“照目前的情形看,恐怕很有这个可能……”
话锋一顿,李诗接问道:“贝勒爷呢?”
“在东门坐镇。”
“你们最好去请准贝勒爷,即刻展开对各府邸的查看。”
“我就是不敢跟贝勒爷说。”
“就说是我让请准贝勒爷的。”
这,那名班领敢了,也放心了,恭应声中躬身一礼,然后带着几名弟兄往东门方向急急赶去。
望着那几个走了,李诗也走了。
他没往别处去,他去了“肃王府”。
那名班领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最不放心的是“肃王府”,因为“肃王府”的几位,跟他有特别的渊源。
到了“肃王府”,昨天夜里站门的那一班,已经换了,可是不要紧,“肃王府”上下没有不认识李诗的,也没有不知道李诗如今在宫里是什么身份、地位的。
带班的亲兵武官,恭谨的躬了个身:“李爷!”
“没事吧!”李诗问。
“没事!”
突然几声马嘶从跨院里传了出来。
李诗抬眼往跨院方向望去。
带班武官道:“听说格格要出城去,贾姑娘让套车。”
“这时候出城去?有事?”
“不知道!”
“我进去看看。”
李诗从侧门进了“肃王府”刚到前院,正好纪亮从跨院过来,他一见李诗连忙招呼:
“李爷,您怎么来了?”
李诗道:“‘宗人府’昨天夜里出了事,今天内城各处如临大敌,贝勒爷不在府里,我来看看。”
“那您是要……”
“听说格格要出城去?”
“是,贾姑娘让套车,如今车套好了,我正要往后去回个话去。”
“格格怎么单挑这时候出城?”
纪亮强笑:“格格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格格要上那儿去?”
“不知道,贾姑娘没说,我们也没敢问,不过这趟出城,去的人恐怕还不少!”
“怎么知道。”
“贾姑娘让套两辆,您想去的人还会少么?”
这时候出城,又是这么多人出城。
李诗心头一跳:“带我去见贾姑娘!”
“是,您请跟我来。”
纪亮带路,李诗跟着往后行去,到了后院门外,纪亮停住了,扬声道:
“里头谁在,纪亮给贾姑娘回话来了。”
连纪明、纪亮都不许轻易进后院去,因为后院住的是内眷,这就是大府邸的规矩。
只听后院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是不是车套好了。”
“车套好还有,有位李爷求见贾姑娘。”
只听贾姑娘的话声传了出来:“请李爷进来吧!”
那女子话声随即道:“贾姑娘有请李爷。”
纪亮忙道:“李爷,您请吧,我不能陪您了。”
李诗迈步进了后院,只见一名婢女站在通往上房的石板路,她道:“请跟我来!”
她带着李诗往上房屋行去。
那名婢女停住了,请个安退向一旁。
李诗看贾姑娘,贾姑娘神色如常,并没有显露什么异状,他欠身道:“贾姑娘!”
贾姑娘道:“李侠士这时候到‘肃王府’来,有什么事么?”
李诗道:“昨天夜里‘宗人府’出事,‘平西王府’来人劫走了额驸,今天内外城不比往日,贝勒爷公忙又不在家,所以草民特来看看。”
“谢谢李侠士。”贾姑娘道:“‘肃王府’很好,李侠士不必担心,请回吧!”
这是下逐客令。
就算‘肃王府’很好,也不能马上就下逐客令啊?
李诗凝目再望贾姑娘,贾姑娘神色仍无异状,他道:“听说格格要出城去?”
“是的。”贾姑娘道。
“草民斗胆,格格怎么单挑这时候出城去?”
“这时候有什么不能出城的,难道格格出城,还要看时辰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今天内外城各门盘查严……”
“盘查,有什么好盘查的,我不信‘肃王府’的车子有谁敢盘查!”
“但不知格格出城,要上那里去?”
“格格要到‘妙峰山’还愿去。”
格格纪翠要到“妙峰山”还什么愿!
“听说要出去两辆车,格格要带的人很多么?”
“我,侍女们、护卫们,加上供用的东西,是不少。”
“格格准备什么时候出门?”
“车套好了就走。”
那就是说,现在就要走。
“是否需要草民效劳……”
“用不着,李侠士快请回吧。”
又下了逐客令,而且还是让李诗快走。
李诗凝目再望贾姑娘,贾姑娘依然神色如常,只是这一次也凝望着李诗。
李诗凝神听,他听出来了,上房屋里还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不知道那是什么人,这时候,有谁会跟贾姑娘,能跟贾姑娘在“肃王府”这后院的上房屋里!
李诗没多说什么,他答应一声,欠身要走。
“李侠士!”贾姑娘忽然叫了一声。
李诗道:“贾姑娘有什么吩咐?”
“麻烦你告诉两辆马车一声,格搭不愿意到跨院去坐车,让他们把车赶到后院边门来。”贾姑娘道。
“是。”
李诗又欠身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出了后院门,纪亮已不在了,也四下无人,李诗一个飞旋上了后院墙,沿着东厢房后往后掠去。
他在上房屋后窜下墙头,然后穿后窗进了上房屋的东耳房。
东耳房是肃王的卧房,如今只有贾姑娘一个人住,他窜到门边从布帘缝里外望。
一眼就看见了,贾姑娘,还有三个中年黑衣人,共是四个人在外头厅堂里,三个黑衣人手里都拿着兵刃,个个神情骠悍。
他明白了,以贾姑娘,她岂会把这么三个人放在眼里?必然是翠格格遭到挟制,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能不听人家的。
果然让那个“查缉营”的班领不幸言中了,那帮人料定了这时候玉贝勒不会在家,乘虚潜进了“肃王府”,劫持了翠格格跟贾姑娘,打算以这两位做护身符,护送他们出城。
他们还真会挑,劫持了“肃王府”的人,就算被发现了,玉贝勒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怎么办?
贾姑娘这儿应无大碍,要紧的还是翠格格那儿。
李诗又从东耳房的后窗穿了出去,点尘未惊。
转儿工夫之后,李诗经由翠格格小楼后的那棵大树,上了翠格格的小楼。
从翠格格香闺的窗户内望,床上并躺着两个人,翠格格、丫头双喜,两个人着了似的,显然是被人制了穴道,没人在一旁看着,这是个要命的疏忽。
李诗从窗户穿进去,进了翠格格的香闺,面对躺在床上的翠格格,李诗无暇多看,也无暇多想,他没有去解翠格格跟双喜的穴道,闪到门边从布帘缝外望,外面或坐或靠四个黑衣人,也都拿着兵刃。
前前后后共是七个人,其他的人跟那位吴额驸呢?不在这儿,那是在别的地方。
李诗故意弄出了声响。
外头的四个黑衣人立即有了反应,一起挺身站起,互望一眼,分出两个持兵刃窜了过来。
两个黑衣人挺小心,以兵刃挑开布帘往里看,李诗从门边躲开了,两个黑衣人没有看见。
李诗躲那儿去了?
李诗一个人整个贴在承尘上,大壁虎似的。
挑开布帘看了看,两个黑衣人放心大胆的进来了,就在布帘垂下的同时,李诗从上头落了下来,一手一个,不但制住了两个黑衣人,还把他们轻轻放倒,没出一点声响,然后他疾转身扑出去,布帘飞起又垂下,外头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在李诗迅雷不及掩耳的袭击下也躺下了。
李诗把里头的两个拖了出来,跟外头的两个放在一起,然后他从楼梯下了小楼。
楼下没人,寂静空荡!
李诗窜出去,转眼工夫之后又进了东耳房,又从布帘缝外望,那三个黑衣人已经有了不耐之色。
一个道:“怎么搞的,这么半天!”
只听贾姑娘道:“他走到跨院去,让车赶过来,没有那么快。”
“可是怎么什么也听不见?”
不错,轮声、蹄声,什么也听不见。
“再等会儿吧,也许快来了!”贾姑娘道。
“那小于最好少玩花样,别忘了,你们格格还抓在我们手里。”
李诗掀帘走了出去:“谁说的,你们再去看看?”
贾姑娘一怔直了眼,脱口叫:“少……”,“主”字还没出口,三个黑衣人脸色大变,他们三个默契倒是很好,一个扑李诗,一个砍贾姑娘,一个夺门往外跑。
李诗道:“一个给您!”
他扬手便撂倒了扑向他的那一个,然后,夺门外逃的那一个,还没跨出门呢,脑后就挨了李诗一下重的,推金山,倒玉柱碎然一声躺下了。
与此同时,砍贾姑娘的那一个也被贾姑娘踢断了一条腿,疼得昏厥在地。
贾姑娘转过脸来就道:“格格那边……”
李诗道:“您放心,那四个已经让我制住了,不过我没有解开格格跟双喜姑娘的穴道。”
“我先去照料一下那边的事,少主等我。”
“不要让格格知道我在这儿尸
贾姑娘答应一声走了,到外头她喝了一声:“来人!”
李诗听得清楚,疾速衣袂飘风声响起,至少四名“肃王府”的护卫进入后院。
没一会儿工夫,贾姑娘带着四名护卫回来了:“那边照理好了,我也已经派人守卫格格住的小楼了。”
一顿,她向着四名护卫道:“把这三个也带走。”
四名护卫恭应一声,就要上前。
李诗忙抬手一拦:“等一等!”
四名护卫收势停住,望贾姑娘。
贾姑娘望着李诗道:“怎么?”
李诗道:“我还有用他们的地方。”
“噢!”
“他们来的不只这几个。”
“他们来了多少?”
“听说有一二十个。”
“李侠士是要从他们嘴里问出其他的人来?”
“他们也劫走了‘吴额驸’!”
“我明白了,他们另有一批人藏在别处,李侠士就问吧!”
李诗把断腿的那个黑衣人拖了进来,放在一张太师椅上,然后拿起桌上一杯茶,向他脸上泼了过去。
那名黑衣人本是因为腿断疼昏过去的,经这一泼,马上醒了过来,醒过来就觉得腿疼难当,立即龇牙咧嘴叫出了声。
李诗道:“忍一忍,说不定一会儿比现在更疼。”
那黑衣人现在什么听不进去。
“你们来的不只这几个吧?”
黑衣人像没听见。
“我没说错,你的腿会更疼。”
李诗抬脚要踢。
那黑衣人大惊忙拦:“你要干什么?”
“答我问话,你们有多少人潜进了京里?”
“就这几个。”
李诗道:“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又要踢。
黑衣人忙又拦:“我说的是实话。”
“是么?”李诗碰了一下黑衣人的腿,只是碰,不是踢,而且碰得也不重。
黑衣人疼得大叫:“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人!”
李诗淡然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已经留情了,别逼我给你来重的。”
“我真……”
“嗯?”李诗作势欲踢。
“我说,我说。”黑衣人忙叫。
显然,他也受不了那种钻心的疼。
李诗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黑衣人头上都见了汗:“二十个!”
“可是这儿只有七个?”
“其他的人跑那儿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又来了!”
“真的,昨天夜里,出了‘宗人府’大家就化整为零分开了,谁也不知道谁上那儿去,谁也不知道谁是不是出得了城。
乍听,似乎有理。
“你们总有个会合的地方?”
“那是在城外,那得等出了城以后。”
“这么说,你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那儿?”
“我真不知道!”
“那么,你们要‘肃王府’套两辆马车干什么?你们七个外加‘肃王府’的翠格格跟这位贾姑娘,一辆车够了。”
“太挤了。”
“这种时候你们还想舒服。”
黑衣人没说话。
李诗道:“多套那一辆车,不是为去接那些人吧!”
黑衣人一惊忙道:“不是!不是!”
“我看是!”
李诗突然曲指在黑衣人那条断腿上弹了一下。
这一指够受的。
黑衣人杀猪似的大叫,竟然哭了:“你怎么这么损。”
李诗道:“我这个人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还有更损的。”
黑衣人哭得很伤心,一时没说话。
“你要是说了实话,我不但保你这条腿马上不疼,不会落个残废,还能让你将功折罪。”
黑衣人忙抬头,满脸是汗,也是泪:“真的?”
贾姑娘道.“恐怕也只有这位能说这个话了!”
黑衣人直望着李诗:“你说话要算数。”
“我不会对你失信的,至于信得过,信不过,那就全在你了。”
“你是……”
“我姓李,一个江湖百姓。”
那你怎么做得了主……”
贾姑娘道:“当今任何一个王公大臣,都比不上他这位江湖百姓,你们虽远在‘平西王府’,你们应该听说过,帮皇上除鳌拜的是这位,瓦解你们‘张家口’那帮人的也是这位。”
黑衣人瞪大了眼:“呃,你就是……”
李诗道:“我姓李,一个江湖百姓。”
“好吧,我告诉你,我们这几个,确实是要带着‘肃王府’的格格,去接其他那些人,可是我知道他们在那儿,却说不出来那是那儿。”
李诗道:“不要紧,你可以带我们去。”
他在黑衣人的断腿上点了一指,黑衣人脸上的痛苦色马上不见了。
“怎么样?不疼了吧!”
黑衣人忙道:“不疼了,不疼了!”
“你把我们带到他们的藏身处以后,就没你的事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给你治腿,照颐你-”
“是、是,谢谢、谢谢。”
腿既不疼了,自然也就知道感恩了。
李诗转望贾姑娘: “贾姑娘,请让人把这两个带走,然后挑选六名干练人手跟我走。”
贾姑娘立即吩咐下去,护卫们把另两个黑衣人抬走了,一会儿工夫之后,来了六名护卫,向贾姑娘躬身报到。
贾姑娘望李诗:“那我……”
李诗道:“府里不能没有人,贾姑娘请留下来照顾格格吧!”
“请李侠土小心!”
“我知道,谢谢您!”
贾姑娘转望六名护卫:“你们跟李侠士去,一切听李侠士的。”
六名护卫可知道李诗是何许人,立即恭谨答应。
李诗把这一趟出门要干什么去,跟六名护卫说了,谁都崇拜英雄,六名护卫以能跟随李诗出这种特殊任务,无不个个振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诗随又命两名护卫上前架起断腿黑衣人,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往跨院坐车去了。
到了跨院,果然两辆马车已然套好在那儿等着呢,纪明、纪亮都在,还有两名车把式。
一见李诗带着六名护卫,架着个瘸着腿的黑衣人来到,纪明、纪亮一脸诧异色迎了上来:“李爷,格格呢?您这是怎么回事?”
李诗把事情告诉了纪明、纪亮,两个人听得脸色都变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诗也没多说什么,他让两名护卫架着黑衣人坐头一辆车,他充当车把式,另四名护卫坐另一辆车,由其中一名护卫赶车,随即,两辆车篷密遮的高篷马车,从跨院马出了“肃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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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路上当然避不开岗哨,避不开巡查队伍,可是谁不认识李诗,谁又认不出“肃王府”的马车?
当然是一路通行无阻。
断了腿的黑衣人在车里“指挥”,李诗赶着马车走大街、走胡同,后头那辆紧跟着前一辆走。
只是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到了一处。
这儿是个靠近城墙根儿的偏僻胡同,整条偏僻胡同只有一户人家,断腿的黑衣人就让马车停在了这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是座破旧宅院,看样子还不小,油漆剥落的两扇大门关得紧紧的,里头没有一点声息。
这儿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而且,这么大一座宅院,藏多少人都藏得下。
只是,蹄声、轮声由远而近,里头的人应该听得见,也应该有动静才对。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两辆马车已经都停住了,破旧宅院里仍然寂静如死,没有一点动静。
是不是非得等他们的人露面不可!
经过李诗的示意,断腿黑衣人掀起车帘露了面,而且向着破旧宅院发了话:
“车来了,我们来了。”
他叫了两声,宅院里依旧没有动静。
李诗道:“怎么回事?”
断腿黑衣人道:“不对,让我下车。”
李诗当即示意两名护卫扶黑衣人下车,黑衣人下了车,让两名护卫扶着他上前敲门。
两名护卫望李诗请示。
李诗点了头。
两名护卫这才扶断腿黑衣人上前敲门。
断腿黑衣人敲门敲了两三遍,宅院里只要有人,绝对听得见。
但是,宅院里还是没有动静。
李诗道:“你不会记错地方吧?”
断腿黑衣人忙道:“不会,不会,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是这儿!
”
“那是怎么回事,人呢?”
“不知道啊!”
李诗没再说话,从车辕上腾身而起,越过围墙过了宅院。
这座破旧宅院喳真够破旧的,恐怕有不少日子没人住了,不但房屋破损的破损,倒塌的倒塌,院子里都长出了野草,足足有半人高。
李诗飞快的搜寻一匝,没人,就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可却有人待过的迹像,痕迹是薪的,而且人还不少。
他开门走了出去,断腿黑衣人忙问:“怎么样?”
“没有人,空宅院。”李诗道。
断姐姐黑衣人急了:“我说的是实话……”
他生怕李诗以为他要诈。
李诗道:“我知道,我看得出,里头有人待过,人还不少,刚走不久,也就是天亮前了。”
断腿黑衣人神色一松:“只要你们信得过我就好……一定是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了,换了地方,或者……说不定已经出了城了。”
李诗道:“要是他们换了地方,以你看,他们会到那儿去?”
显然,他不信其他那么多人,还带着个吴额驸,能那么容易就出了内城。
“那就不知道,仓促之间撤离,那有准儿。”
这倒也是。
“难道你们就没有商量过几个地方?”
“没有!”
忽听一阵急促蹄声传来,飞快来近。
这是什么人?
几个人往胡同口望,一骑白马飞似的驰近胡同。
李诗一眼就看出谁了。鞍上骑士是玉贝勒。
转眼间,白马驰到,长嘶踢蹄而起,一个飞旋停住,好俊的骑术,玉贝勒控缰端坐,顾盼生威。
架着断腿黑衣人的两名护卫忙躬身:“贝勒爷!”
后车的护卫们也下来了,忙也见礼。
李诗欠了欠身:“贝勒爷!”
玉贝勒这才翻身下马:“我听他们禀报,说你护着我妹妹出城去了,特地赶来看看,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妹妹呢?”
李诗道:“贝勒爷还没有回府去?”
“没有。”
李诗只得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玉贝勒双肩一扬望断腿黑衣人:“这个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是的。”
“该死!”玉贝勒一声冷叱,扬起马鞭就抽。
李诗伸手架住:“贝勒爷开恩,草民擅自做主,准他将功折罪,并答应给他治腿。”
玉贝勒收回了马鞭:“谢谢你救了我妹妹跟贾姑娘。”
“草民不敢。”李诗欠了个身。
“他说其他的人带着吴额驸藏在这儿,人呢?”
“许是有什么惊兆,天亮之前换地方了!”
“也只有在天亮之前了,天亮以后不可能。”
“草民也这么想。”
“你打算怎么办?”
“草民正打算让他们几位押着两辆车回去,草民继续搜寻。
玉贝勒向着几名“肃王府”护卫一挥马鞭:“你们回去吧,把其他的人交‘查缉营’,这个人暂留府里,给他治腿。”
几名护卫轰然恭应。
黑衣人忙躬身哈腰:“谢贝勒爷恩典,谢贝勒爷恩典。”
玉贝勒道:“别谢我,是这位李侠士救了你的命!”
“是、是,谢谢李侠士,谢谢李侠士。”黑衣人转过来又谢李诗。
李诗道:“好了,赶快走吧!”
几名“肃王府的护卫架着黑衣人各自上车,赶着两辆马驰去。
望着眼前的玉贝勒,李诗心里有高兴,有难受,高兴的是手足重逢,弟弟挺拔俊秀,一表人才,难过的是兄弟对面,却不能相认,旋即他定了神,欠了身:“草民告辞。”
玉贝勒抬手:“我跟你一起找!”
李诗微一怔,随即又欠身:“草民斗胆,敢情贝勒爷收回成命。”
“你不要我跟你一起找?”
“是的!”
“为什么?”
“如今禁卫各营精锐尽出,整个内城都需要贝勒爷坐镇指挥,况且,搜寻那些人,草民一个人较为方便。”
玉贝勒迟疑了一下:“好吧!依你。”
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望着玉贝勒飞骑驰出胡同不见,李诗转身又进了宅院。
这回他仔细找,仔细看,根据那些痕迹,他很快就有了收获。
第一:那些人走得匆忙,没工夫消灭这些痕迹。
第二:那些人是从后门走的。
从第一项看,可能他们的确发现了什么惊兆,才慌忙撤离,连消灭痕迹的工夫都没有。
从第二项看,那么多人,还带着个吴额驸,又走得匆忙,沿途一定会留下痕迹,顺着痕迹找下去,应该会有所获。
李诗没有多耽误,他立即从后头出了宅院。
后头不是胡同,是一片荒地,野草,老高,荒地一直延伸到城墙根儿。
城墙根儿归嫡墙根儿,他们从这儿走不了,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费事,分出几个人,潜入“肃王府”去劫持内眷了。
为什么从这儿走不了,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这一带的城墙根儿长满了带刺的荆棘,根本没办法近城墙根儿。
这恐怕是谁也想不到的。
既然这儿走不了,那当然是往别处去了。
往别处去只有一条路,匆忙间也没有选择,从这片荒地走。
那么多人踩着野草,能不留痕迹?
那片荒地,很明显的痕迹,草都倒了,像一条路似的,往远处延伸。
李诗就顺着这痕迹找下去。
走完草地还有别的。
顿饭工夫之后,他来到一处——
不远处那地方,是一片树林,相当茂密的树林。
树林里似乎有人家,因为有路进树林,也有炊烟从树林里冒起。
差不多,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
路上的一些痕迹,就随着路进了那片树林。
李诗就顺着那条路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树林,一般这种样的人家,都养的有狗,生人一接近,狗老远就叫起来了。
可是树林里的人家,似乎没有养狗,李诗已经进了树林,还没有听见一声狗叫。
李诗进了树林,眼前立时为之一暗,可见树林枝叶是多么茂密。
也就在这时候,李诗觉察出附近有人,人只有一个,不在别处,而是在树上枝叶茂密处。
人躲在树上枝叶茂密处干什么?
怪不得不养狗,因为有人了望,居高临下,看得更远,不论谁走近,都难逃过他的目光。
是这样么?
不是吧!
要是,为什么李诗已经进了树林,他还没有一点动静?
也许是爬上树玩的孩子?
不管是不是,他没有动静,李诗也装不知道,继续往里走。
可是他已经警觉到了,树林里住的人家,似乎不是一般人家。
往里走没十几步,他觉察有人的那棵树上,响起了几声鸟叫,听不出是什么鸟叫,可是很好听。
李诗照样没理会,他终于到了树林中间。
树林中间是片空地,就在这片空地上,座落几间茅屋。
看这几间茅屋,这户人家的人口不会太多,顶多五六口,现在屋外没有人,只有烟囱冒着炊烟。
想必人都在屋里,或者男人都邮门干活儿去了,家里只有老弱妇孺,这时候正在做饭,没到屋外来。
几间茅屋周围都是一圈空地,空地过去才是树林,空地上有石头,有木墩,大概是劈柴用的,应该是石头上、木墩上,都有劈些的痕迹。
李诗没往几间茅屋去,他就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一付歇歇脚的样子。
只坐了一下,茅屋里不见有人出来,人声却来自背后:“找谁呀?”
李诗似乎吓了一跳,忙回望,背后着个穿一身粗布衣裤的中年人,一身粗布衣裤不合身,浓眉大眼,神情骠悍,也不像是住在这种地方的那种人。
李诗忙站了起来:“我走累了,坐这儿歇歇。”
“你怎么会走进树林子来的?”
“我看见树林里有烟往上冒,知道住的有人家,想进来要碗水喝。”
“那怎么不过去要?”
“没看见人,没敢贸然过去。”
“你是内城里的人?”
“是呀!我在一家公馆里当差。”
“到这一带来干什么?”
“我昨天晚上在城外没回来,今天要进城,却见城门口盘查得很厉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敢走城门,走城墙底下一个洞钻了进来,一进城却又见到处是岗哨,到处盘查,我没敢贸然回去,所以跑这儿来了。”
“你怎么知道城墙下有个洞?”
“我钻那个洞不是头一回了,以前偷偷出城去玩,溜进溜去的,从来没人知道。”
“你可真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端碗茶来!”
“谢谢你!谢谢你!”
“别客气了。”
中年人往茅屋去了。
望着中年人的背影,李诗知道,这中年人就是刚才藏在树上的那个人,也就是叫得很好听的那只鸟。
因为他在中年人还没有到他背后之前就知道了,这中年人身手相当轻捷。
这种地方怎么会住这种人?
不是的,这种人一定是临时住到这儿的。
那么,原住在这儿的那家人呢?在茅屋里么?还在么?
没一会儿工夫,中年人端着一碗水从茅屋出来,走了过来。
李诗没动,一直到中年人走近,他才迎上两步接过了那碗水:“谢谢!”
“你太客气了,一碗水算什么!”中年人道。
李诗没再说什么,把那碗水喝了,把碗还给了中年人,就要走。”
中年人道:“别忙走,再歇会儿。”
李诗道:“差不多了。”
“你怎么知道现在就没盘查了。”
这倒是。
李诗呆了一呆,没动,道:“你知道不知道,城里为什么到处盘查。”
中年人道:“听说是那家大公馆遭了贼,丢了不少贵重东西,你这时候往走回,昨天晚上又在城外,万一让他们拿你当贼办,那可是麻烦哪!”
李诗忙道:“我不怕,我又不是贼!”
“你说你不是,得让他们信才行,你不是不知道,这班吃粮拿俸的,让上头逼急了,经常胡乱抓个人充数交差,有多少冤枉啊!”
这可是实情。
李诗不说话了。
“在这儿多歇会儿吧,避过这一阵去,能拿着贼就让他们拿贼,拿不着贼让别人倒霉去。”
他诗还是没说话。
“坐、坐,咱们坐下说话。”
李诗坐下了。
中年人也坐在一块石头上:“你经常晚上溜出城去?”
“不,白天也常遛出去。”李诗道。
“白天又不关城,为什么还要从城墙下钻?”
“你不知道,守城的都认识我,不该出城的时候先往城外跑,万一让他们知会我们公馆,我就惨了!”
中年人笑了:“敢情是这么回事儿,你说的那个洞在那儿啊,我在这儿住这么久了,怎么就不知道?”
恐怕这才是正题。
李诗窘迫一笑:“我不能说。”
“怎么?”
“那地方只我一个人知道,以往钻进钻出也只我一个人,不会让守城的查觉。”
“你是怕知道的人一多,钻进钻出的人也会多,万一让守城的查觉了,往后你就别想往城外遛了?”
李诗不好章思的笑笑,没说话。
“就算我们知道,我们也不会用,就算会用,用的时候也绝不会多。”
就是嘛,人家大白天出城,可不怕谁知道。
话虽如此,可是李诗还是只笑不说。
“好吧,那就不提了!”中年人转了话锋:“眼看中午了,在这儿吃饭吧!”
李诗忙道:“那怎么好?”
“那有什么要紧,不过添个碗,添双筷子而已,你能走到这儿来,总算咱们有缘,你就别客气,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给你端一碗来。”
没等李诗说话,中年人拿着盛水的碗站起来走了。
李诗坐着没动。
不能动,他怕别处也躲着监视的人。
原不是为监视他的,可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中年人进了茅屋,冒炊烟的那一间,没一会儿就又出来了,这回是端了一碗饭,还是刚才盛水的那个碗,不算小,一碗有饭有菜,外带一双筷子。
李诗仍然等他来近,才迎上两步接过来。菜还挺不错,居然是一块块的肉,还都是瘦肉,闻着就挺香。
可是李诗又把碗递了回去:“谢谢你,我不敢吃。”
中年人讶然道:“你不敢吃。”
“这是狗肉。”
中年人又一怔:“你怎么知道?”
“以前我有几个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吃狗肉,看多了,也闻多了,所以我一看一闻就知道。”
“你真不吃?”
“真的,谢谢你。”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真没口福,可是我们没有别的莱……”
“不要紧,我待会儿回去再吃。”
“好吧,那只有我吃了?”
中年人坐了下来,自己吃了,狼吞虎咽。
李诗也坐下了:“你们把养的狗杀了?”
“不是杀了,我们砍树的时候,它让倒下来的树砸死了。”
绝不是实话,看他的神色就知道。
这种样的住家,是绝不会把自家养的看门狗杀来吃的。
也就是说,能把看门狗杀来吃的,就绝不是这儿的住家。
不是这儿的住家,那儿来的?
李诗道:“那你们养的狗真该死。”
中年人物睁仂惜.“什么薏思?”
“能让倒下来的树砸死,不是该死是什么?”
中年人明白了,他也同意李诗的说法:“是啊!”
很快的,他把一大碗吃完了,道:“我把碗拿进去。”
他站了起来。
李诗跟着站起:“我也该走了。”
中年人目光一凝:“你等会儿走好不好?”
李诗道:“怎么?”
“把城墙底下那个洞在那儿,告诉我再走。”
“我刚不是说了么,我不能……”
“你一定得说,不然你走不了。”
“我走不了。”
“不错。”
“你——定是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李诗看看中年人,中年人脸上的表情仍跟刚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化,看不出不像是开玩笑,可是李诗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跟你一样。”
“可是事实上你们跟我不一样,除非你们要等晚上关城门以后要出去。”
“就算是吧!”
“晚上关城门以后,你们要出去干什么?”
“许你出去玩,就不许我们也出去玩。”
“不行,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那你就别走了!”
“你怎么不讲理?”
“我说的就是理。”
“我就不信。”
李诗转身要走。
背后伸来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那不像是手,像五把网勾。
当然,李诗走不了了,他脸上一付痛苦色,扭过头来道:“你干什么?”
中年人咧嘴一笑:“你现在相信不相信你走不了了。”
李诗道:“你怎么能……”
“我没有什么不能的,你少罗嗦,跟我来吧!”
他就这么一手搭在李诗肩上,推着李诗往茅屋走。
不明内情的看起来,两个人还挺热络的。
他可绝没有想到,李诗就是要进茅屋,那位吴额驸是他们的人,不能箅人质,不必担心,可是李诗不能不但心,这儿原来住家的人,让他们拿来当人质,他一定在有把握保住那些人平安后,才能动手。
中年人推着李诗进了茅屋,进了冒着炊烟那间旁边的一间,那是杀犬的一间,一明两暗。
李诗看见了,做为厅堂的外间里,坐了五六个人,都是中年汉子,似乎刚吃过饭,桌上剩饭剩菜,一片狼籍。
五六个人个个神情骠悍,穿的衣裳可不一样,有的是不合身的粗布衣裤,有的则还是穿他们自己的衣裳。
显然,那些粗布衣裤,÷定是原先住家的人的,只是没那么多,不够,所以他们才没有办法都换穿做为掩饰。
同时,李诗也听出来了,左右两边那两间里,都有人,那位吴额驸一定在里头,幸亏两间都垂着布帘,吴额驸没看见李诗,不然非认出他来不可。
“怎么回事,不听话。”一名汉子问。
中年人道:“可不,这小子不吃敬酒,只好让他吃罚酒了。坐下!”
他五指微用力,把李诗按向桌边的板凳。
李诗只好坐下了,道:“你们怎么不讲理,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废话!”中年人道:“我们究竟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
“你们不像是住这儿的人,住这儿的人不会这样!”
“对了!”中年人道:“现在不怕你知道了,我们本就不是原住这儿的人!”
“那你们是什么人?原住在这儿的人呢?”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原住这儿的人那儿去了,他们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在树林里一个大坑里,你要是不乖乖听我们的话,也会跟他们——样!”
完了,那原住这儿的,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六口,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被做为人质,受到伤害了。
李诗从心底里冒起了一股悲愤,曲肘猛往后一撞。
够那中年人受的,他大叫一声捂着肚子趴倒在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这一撞,撞得那五六个惊怒窜直,有一两个怒喝道:“你……”
李诗冷怒道:“你们也太狠了,这些善良百姓何辜,一家男女老小六口,活活被你们杀死……”
一名中年汉子扑了过来。
李诗扬手一掌就把了打趴了。
其他的还要动。
李诗冰冷道:“叫吴额驸出来,不要老躲着不露面,他走不了的。”
其他几个汉子为之一怔。
一个道:“你知道我们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额驸认识我,叫他出来看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两边两间屋布帘猛然掀起,一边各出来三四个,有男有女,左边三四个拥着一人,可不正是额驸吴应熊?
吴应熊一见李诗,脸色就变了:“是你?”
“不错,是我!”李诗道:“吴额驸,你我似乎有缘!”
吴应熊身边有名中年女子,长得挺不错的,道:“额驸,他是什么人?”
吴应熊道:“他就是我告诉你们的那个姓李的。”
那女子脸色一变,目光像两把利刃,逼视李诗:“帮他们擒鳌拜的是你?”
“可以这么说。”
“败贝勒纪玉的也是你?”
“瓦解你们‘张家口’行动的也是我。”
“怎么说,你……我们娘娘呢?”
“我回京来了,你们那位娘娘,却永远留在‘张家口’了。”
这谁不懂。
那女子花容失色,脸色大变,惊怒暴喝:“杀了他!”
两间屋门口各窜出一名汉子,分左右扑向李诗。
李诗对这种人绝不留情,旋身出掌,那两个一招都没有过,也趴下了。
就这两次出手,立即震住了那些人。
李诗道:“你们那位娘娘,外加两个公主都不行,你们自问比他们强么?”
一时没人敢动。
“吴应熊,任凭他们杀害无辜百姓,你能不闻不问?”
吴应熊冷冷道:“没有办法,为了我们自己,不能不杀他们!”
“人畜都不放过,你‘平西王府’这叫匡复?这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为达成匡复使命,必得先保住我们自己,要先保住我们自己,牺牲小部份人,那是在所难免。”
“荒谬,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那女子喝道:“姓李的,你敢……”
她要动。
吴应熊伸手拦住:“李诗,此时此地没有别人在,你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要是你能放我走……”
“怎么样?”
“平西王府’一定会重谢你…”
“皇宫大内的谢我都不放在眼里,我会在乎你‘平西王府’的谢!”
“你不在乎‘平西王府’的谢,那你对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算尽了心力。”
“我现在就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心力。”
“你是……”
“吴应熊,你不懂么?”
“李诗,不要做千古罪人,你要慎重三思,明智抉择。”
“我已经不只三思了。”
“李诗……”
“不要再多说了,有我在这儿,你走不了的,绝走不了。”
“好吧!”吴应熊点了头。
他那里这么一声,那女子再度暴喝:“杀!”
有了这一声“杀”,剩下的几个汉子一起扑向李诗,而且都动了兵刃。
显然,他们是孤注一掷,谁死谁活,全在这一搏。
李诗的软剑也掣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那女子保着吴应熊往外逃去。
她没有把握,她想利用其他的人抵挡李诗,她保着吴应熊逃。
主意是不错,可惜碰到的是李诗,她的那些人在李诗软剑之下没能走三招,全躺下去了。
李诗追出茅屋的时候,那女子保着吴应熊,还没能逃进树林,这样的距离,李诗拦住他们还不是一个起落!
李诗腾起一掠,落在了她们前面,拦住了她们的去路,那女子急挡在吴应熊身前。
李诗道:“吴应熊,你绝走不了,跟我回‘宗人府’去吧!”
吴应熊还没有说话,那女子声色俱厉:“不,回他们那儿去,就是死路一条!”
李诗道:“未必!”
那女子道:“不要想欺骗我们,我们不是三岁孩童。”
李诗道:“没有人想欺骗你们,当今皇上仁德宽厚,否则,他要是想处死吴应熊,你们今天便救不了吴应熊了!”
“不要替你们那个皇上说话……”
“我无意替谁说话,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吴应熊他该知道。”
“我知道。”吴应熊道:“我只知道你们那个皇上怕我‘平西王府’的大牢,不敢杀我!”
那女子道:“你听见了么?”
“吴应熊,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李诗道:“真说起来,皇家待你吴家不薄,对你尤其恩厚……”
“待我什么恩厚。”吴应熊大声道:“我父亲是为取信皇上,不得已才把我留在京里,皇上招我为额驸,也是为拢络吴家。”
“吴应熊,你真是辜负了皇家一片心,不错,你父亲当年西征,把你留在京里,不无留你当人质,取信皇上之意,可是皇上也为了要你父亲之心,表示相信你父亲,也把固伦公主下嫁,招你为额驸,这不是待你吴家不薄,对你尤其恩厚是什么。”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改变我的心意……”
“吴应熊,你改不改变心意,已经无关紧要了……”
“那你还罗嗦什么?”
李诗怒声道: “吴应熊,你太不知好歹,我要是不跟你罗嗦,你马上就得跟我回‘宗人府’。”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为你吴家好,你只有跟我回 ‘宗人府’, 一方面恳求皇上开恩,一方面命人回‘平西王府’,劝你父亲及时醒悟,上京请罪,才是保全你吴家的唯一一条路。”
那女子笑道:“额驸,他把咱们当三岁孩童,他想害死咱们。
吴应熊冷笑道:“我知道,可惜我不是三岁孩童。”
李诗道:“吴应熊,这是你父王亲手害死你吴家……”
“随你怎么说吧,可是一旦江山易帜,爱新常罗氏洮回关外,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痴人说梦,‘张家口’行动瓦解,京里救你又失败,你以为你父亲还敢轻举妄动。”
“怎么不敢,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要比一个吴应熊重要得多。”
“说得好,奈何你父亲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就算他为的是一己之私的江山,那也比他一个儿子重要。”
主吴应熊,没想到你看得这么开,真要是那样,你图的又是什么?这大好江山之主,岂不是没你的份了?”
吴应熊呆了一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那女子道:“真要谢谢你提醒我们了,所以说额驸绝不能跟你回去。”
“这原是吴三桂派你们来救吴应熊的本意,奈何吴应熊他非跟我回去不可。”
“未必,还有我呢。”
“你有几分把握,其他的人都躺下了,就剩你一个,连你们那个娘娘都不行,你带得走吴应熊。”
“你试试看!”
那女子要动。
吴应熊突然伸手拦住:“慧娘!”
那女子收势道:“怎么?”
“我不要你为了我受到伤害。”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带不走我。”
“我愿意试,我也不能不试。”
“不行,真要那样,我宁愿不走。”
“额驸……”
“听我的,慧娘,让我跟他回去,你走你的,能看见你,对我来说,上天已经是恩厚了。”
“不!你要是走不了,我就留下来陪你,反正这么多弟兄已经走不了了。”
“慧娘,你不能……”
“我不妨告诉你,来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能走,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走,万一不能走,我就留下来陪你。”
“不行,慧娘,我绝不能让你……”
李诗越听越不对,道:“吴应熊,她是……”
吴应熊毅然道:“我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年我父亲把我留在京里,活生生拆散我们俩。”
原来如此。
李诗为之感动,他本是个性情中人,经过了兹云秋事。他对情之一事体验尤深,道:
“吴应熊,你跟我回去,我放她走。”
吴应熊两眼猛睁:“真的?”
“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数,我保证送她出城,甚至你可以跟我一起送她出城。”
吴应熊忙点头:“好……”
“不!”叫慧娘的女子叫道:“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吴应熊道:“慧娘……”
“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这么多年了,我日子过得好苦……”
吴应熊很难过,悲声道:“我知道,可是,慧娘,你一定要走。”
“我不走,主什么我也不走。”
“慧娘……”
叫慧娘的女人忽然转脸向李诗:“你不是朝廷的人,我们救走救不走吴应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就不能全当没找到他,放他走!”
李诗没说话。
“放他走,我们都会感激你,永远感激你。”
李诗开了口:“放他走,对他吴家没有好处,各地的善良百姓,也要饱受刀兵之苦。”
“你以为他留在京里。我们王爷就会有所顾忌了?”
“吴三桂派你们到京里来救他了,是不是?要是不顾他这个儿子,何必救他?”
“可是你把他留下了,他会死,结果更糟。”
“不!他不会死,我保证他不会死。”
“我保证他不死?你能保证?”
“在皇上面前保一个人不死,我还有这个把握,不过我不是为任何人,我是为各地的善良百姓。”
“不!我没法相信你,我还是要带他走。”
叫慧娘的女子,忽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李诗道:“吴应熊,为她好,你就拦住她。
吴应熊忙伸手拦住:“慧娘……”
“还是让我试……”
“慧娘,咱们没有机会的,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那就让我留下来陪你!”
“慧娘,那是不可能的……”
“谁说不可能?”
“谁都知道。”
叫慧娘的女子忽然回过匕首来,一下扎进了自己的心窝,只留把手在外。
李诗心神猛震,想出手救已经来不及了。
吴应熊心胆欲裂,急扶住了叫慧娘的女子,惊声想叫:“慧娘……”
“谁说不可能,谁还能不让我留下来陪你。”
“慧娘,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叫慧娘的女子望李诗:“你说过保他不死的!”
“不错,我说话算话,你放心……”
叫慧娘的女子眼一闭,一晃就倒。
吴应熊忙拥住她,轻轻放倒,他哭了,哭着叫:“慧娘,慧娘……”
李诗心里一阵惨,任吴应熊哭,任吴应熊叫。
叫慧娘的女子没再睁眼。
半晌,吴应熊渐渐的收泪住声。
李诗这才道:“走吧!”
吴应熊抬起脸,仍然是一脸泪渍:“可是,慧娘……”
“你放心,我会找人给她收尸,人土安葬。”
“真的!”
“我既然说了,我就会做到。”
“你要让我知道,她葬在什么地方!”
“我会告诉你的。”
吴应熊忽然翻身就拜:“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李诗伸手扶起了吴应熊:“走吧!”
吴应熊回望地上慧娘,忽然又哭:“慧娘,你不该认识我,不该认识我的,你要是不认识我,不早就嫁了人,有了女子了!”
还是真的。
李诗有感而发:“吴应熊,你要是生在平常人家,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了。”
吴应熊哭着摇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由得了我么,那由得了我么?”
的确,这恐怕不只由不得吴应熊,也由不得任何一个人。
李诗为之默然。
吴应熊忽然别过脸来,转身行去。
显然,他是咬了牙,狠了心了。
不咬牙狠心,又能怎么样?
李诗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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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李诗带着吴应熊,循原路走,经由那条小胡同离开了这个偏静处。
一出胡同,马上就看见岗哨跟巡查的队伍了。
禁卫各营,没人不知道额驸吴应熊,可是见过吴应熊的毕竟不多,何况吴应熊人长得体面,如今又不是很狼狈,所以谁也没认出他来,要不然早就围过来了。
李诗叫过来一个巡查队伍:“请禀报贝勒爷,我要见他。”
那个巡查队的带队一声恭应,带着他的几个弟兄跑了,飞似的。
李诗没告诉他身边空上人就是额驸吴应熊,他也没认出来,不然他就会用那套紧急的方法连络玉贝勒了。
什么紧急的方法。
如今各营的人身上都带的有,那是个“旗花”似的东西,往空中一扔,能飞起老高,半空中砰然爆开,就跟“旗花”一样,老远都听得见,看得见。
不过,那些人虽然没用紧急方法,可也够快的,不到盏茶工夫,就听见急促蹄声传过来了。
很快的,玉贝勒那匹白马出现了,从大街上飞驰而来,玉贝勒何等眼力,他老远就看见李诗身边的吴应熊了,马驰加快,一阵风似的驰到,也卷起了一阵风,疾风之中,玉贝勒飞身离鞍,落在李诗之前。
李诗欠身道:“贝勒爷!”
玉贝勒俊目圆睁,直瞪着吴应熊,叫道:“吴应熊?”
这一声,远近都听见了,岗哨,还有一支巡查队伍,都奔过来了。
吴应熊低下了头,没作声。
玉贝勒转望李诗:“李侠土,你是在那儿找到他的?”
李诗告诉了玉贝勒,外加抬手指点。
玉贝勒道:“‘平西王府’来的那些人呢?”
“都死了!”
“杀得好!”玉贝勒双眉高扬,转望吴应熊:“吴额驸,你可真能劳师动众啊,你逃得了么?只不过是加重了自己的罪而已!”
吴应熊仍然没作声。
玉贝勒望李诗:“李侠士是要自己带他走,还是把他交给我?”
“草民本就是要把他呈交贝勒爷。”
“那好!”玉贝勒随即转望围在周围的“查缉营”弟兄:“把他带走,押交‘宗人府’。”
一声众应,几个人上前架走了吴应熊。
吴应熊回望李诗。
李诗懂吴应熊的意思,道:“你只管放心去就是,我答应的,一定做到。”
吴应熊转过头去,没再回头。
玉贝勒道:“李侠士,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么?”
“一定得禀知贝勒爷。”李诗道:“死的那些‘平西王府’的人之中,有一个女子,请予以单独安葬。”
“为什么?”
“因为她要吴应熊跟我回来,不惜以死谏。”
“噢!那她何必要来救吴应熊?”
“贝勒爷,她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啊!”
“李侠士已经答应了?”
“不错,还要请贝勒爷法外施恩。”
“李侠士既然答应了,我当然是照办。”
“不敢,谢谢贝勒爷。”
玉贝勒望左右:“你们听见了?”
旁边剩下的“查缉营”弟兄,又轰然应。
“还有。”李诗道:“那里原住有一户人家,却遭他们毒手杀害,或许已被他们草草掩埋,是不是也请找出来予以安葬。”
玉贝勒双眉一扬:“无辜百姓可怜,他们罪该万死,这笔账就该记在吴三桂、吴应熊父子身上。”
李诗没说话,事实上玉贝勒说的对,这笔帐要是不记在吴三桂、吴应熊父子头上,又该记在谁的头上!
玉贝勒威态稍敛,道:“蒙李侠士援手,粉碎了他们的阴谋,截回了吴应熊,这件事我会禀奏皇上……”
李诗仍没说话,他好说什么?谢玉贝勒,没那个必要,因为他并不在乎,不让玉贝勒这么做,又显得矫情,所以他干脆不说话。
只听玉贝勒轻喝:“传我令谕,各营撤回。”
带队的一名“查缉营”班领,立即吩咐传令,几名“查缉营”弟兄飞奔而去。
“李侠士,我这就进宫禀奏皇上去了。”
玉贝勒没等李诗谎话,飞身上马驰去。
李诗望“查缉营”,那名班领:“刚才说的那名女子,单独葬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一声。”
那名班领当然是连忙恭应。
李诗没再多说什么,一声:“偏劳”,也走了。
李诗进“御书房”见皇上的时候,玉贝勒刚走。
见到李诗,皇上很高兴:“我刚听纪玉说了,多亏了李侠土了。”
“草民不敢。”李诗欠了身。
万顺和挑起了大拇指:“李爷,还是您行。”
“万总管,别这么说,我不过是比别人运气好些。”
皇上道:“李侠士永远这么谦虚。”
万顺和道:“可不!”
“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吴额驸?”
皇上脸色一变,立现怒容:“他自己找死!”
万顺和道:“还真是。”
看来吴应熊免不了一死。
李诗道:“草民斗胆,为吴应熊乞求饶恕一死尸万顺和一怔。
皇上也讶异:“怎么说,李侠士你为他求情。”
“是的!”
“难道你认为他不该死?”
“草民斗胆,罪不在他!”
“谋叛造反的固然不是他,可是谋叛造反,株连九族。”
“也可以罪不及妻孥,而且,真说起来,他人赘皇家,已经是皇家的人了。”
“可是他在京里跟吴三桂暗通声息。”
“吴三桂是他的父亲,他逼于父命,皇上,古来真正能够大义灭亲的,有几个。”
皇上直直的望着李诗:“李侠土居然会为吴应熊求情。”
“草民是为吴应熊,也是为各地的善良百姓。”
“也是为各地的善良百姓。”
“是的。”
“怎么说?”
“吴应熊是当初吴三桂留为人质的,既然如此,他现在又为什么派人来救吴应熊?”
“那当然是他自知对朝廷不再忠诚,进而打算谋叛造反,可是吴应熊还在京里,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那么,只要吴应熊在京里一天,吴三桂他就永远会有所顾忌。”
皇上脸色一变:“李侠士,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我不怕吴三桂他没有顾忌,我不怕他因而出兵。”
“可是各地百姓怕。”
皇上一怔。
万顺和也一怔,脱口一声:“对!”
他继而一惊,忙掩口。
皇上随即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朝廷顾不了那么多!”
“草民斗胆,能避免为什么不避免!”
“李侠士你认为能避免?”
“草民以为,只要吴应熊在京里一天,吴三桂就不敢起兵。”
“那么一来,不就成了我怕他起兵了。”
“为各地善良百姓而怕,有何不可,为各地善良百姓,切不可动意气。”
万顺和突然给皇上跪下了:“万岁爷,奴才斗胆,李侠士说得好。”
皇上双眉微扬:“怎么,你也为吴应熊求情!”
万顺和道:“奴才不是为吴应熊,是为各地方的善良百姓。”
“李侠士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你也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只有我不知道为各地方善良百姓。”
显然,这话有点……
万顺和忙趴伏:“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李诗欠身道:“皇上一向仁德宽厚,否则草民绝不敢进言。”
“李侠士,我深知吴三桂这个人,他只求达到目的,不会有任何顾忌……”
“皇上,吴应熊是他的儿子。”
“想当初,吴三桂只为一个陈圆圆,能不顾国家,不顾君父,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吴三桂还真是这么个,铁的事实摆在眼前。
李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万顺和也为之哑口无言。
可是,旋即李诗就说了话: “皇上圣明,吴三桂他串真能这么做,必遭天下人唾弃!”
皇上点了点头:“好了,不管怎么说,看在李侠土份上,我饶吴应熊一死就是了。”
李诗欠身:“草民谢皇上。”
皇上转望万顺和:“万顺和,你还为谁求情啁!”
万顺和忙叩头:“奴才不敢,奴才没为谁求情了。”
“那还趴在那儿干什么,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万顺和忙站了起来。
李诗忍不住笑了。
李诗回到了住处,已经是红日御山时候。
远远的,他听见树林里有轻轻马嘶,走近一点,他及看见了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
李诗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肃王府”的马车。
“肃王府”的马车怎么会到了这儿?
谁来了,贾姑娘?
他走进了树林,没看见贾姑娘,却看见翠格格带着双喜跟纪明、纪亮站在车前。
纪翠怎么来了。
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真说起来,他不该躲。
只听纪亮道:“李爷回来了。”
他跟纪明,还有双喜,忙见礼,各叫了一声:“李爷!”
李诗忙答礼:“不敢!”
望纪翠,翠格格穿着素净,脂粉未施,花粉末施,完全变了个人,望之令人不安,望之也令人心酸,他躬身行礼:“格格!”
翠格格答了一礼:“李侠士!”
李诗道:“格格,这叫草民怎么敢当!”
“不敢当的是我,李侠士进宫去也不过如此!”
这叫李诗更难受了:“格格请屋里坐。”
“不坐了!”翠格格道:“见着了你,表达了我的心意就走。”
“格格是……”
“你救了我,我来谢谢你。”
双喜又行一礼:“李爷也救了婢子,婢子也谢谢李爷。”
“不敢当。”李诗道:“实在没什么……”
“找你不容易,我只好带着他们上这儿来等你了。”
“是的,不要紧……”
李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翠格格道:“那我们回去了。”
她转身行向马车。
双喜忙跟上去搀扶。
纪明、纪亮望李诗,有点着急,似乎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双双上了车辕。
李诗能说什么?又能怎么样,他只有欠身说:“恭送格格。”
马车驰动了,出了树林,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李诗想想从前,再想想翠格格现在的身份,心里一阵难受。
这都是谁造成的?
他自己,能怪谁?
他谁都不怪,他不能不那么做,到现在,他仍然认为他那么做是对的。
纪翠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一丝异响起自背后。
李诗一定神:“又是那位?”
“我!”背后响起兰声。
是姑娘罗梅影。
李诗回过身,罗梅影就站在眼前,脸色有点严肃:
“我无意躲在一旁窃听、偷看,我先来的,她来了,我只好躲她。”
“没什么……”
其实还是真没什么。
“我很同情她,也真想为她掉泪,你大概不想谈她。”
“也不会,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谈的。”
也真是,谈了又怎么样?
罗梅影转了话锋:“我来恭喜你,又一次粉碎了‘平西王府’的阴谋。”
“姑娘来得正好,我该谢谢姑娘!”
“不,就是我不告诉你,你终究会知道。”
可不,潜入“宗人府”,劫走了额驸吴应熊,这不是小事,一旦发生,会立即震动整个“北京城”,谁还能不知道!
“那不一样,到那个时候已经措手不及了,他们也一定出了城,再搜寻他们,就不容易了!”
“他们的人呢?”
“死了大部分,没死的几个在‘查缉营’。”
“吴应熊是截下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姑娘是说……”
“我是说会不会让吴三桂有所顾忌。”
“姑娘看呢?”
“难说,真的,很难说。”
李诗没说话。
罗梅影接着道:“吴三桂是个能什么都不顾的人,何况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不会甘心削藩,不会甘心兵权被夺,更不会甘心荣华宝贵从此成过眼云烟,我看他是非拼出了结果不可。”
她也这么想。
李诗一颗心往下一沉:“那他头一个害死的,是他的儿子吴应熊!”
“各地的百姓也要饱受刀兵之苦,家破人亡,骨肉流离。”罗梅影道。
李诗双眉微扬:“不管怎么说,吴应熊是他的儿子,可是各地百姓何辜!”
“这也许是个劫数,‘张家口’、‘北京城’,你已经都尽心尽力了,要是再避免不了刀兵,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
“除非有人能杀了吴三桂。”
李诗心头震动了一下。
罗梅影接着道:“不过那一定不容易:否则朝廷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且,三藩除了吴家,还有尚、耿两家,能都把他们刺杀了么?”
李诗道:“像他们,身边不会没有奇人异士,而且卫护一定周全而严密。”
“那是一定。”罗梅影道。
李诗没有说话。
罗梅影道:“你在想什么?”
李诗道:“我没有想什么。”
“你别是想试试吧!”
“为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我倒真愿意试试!”
“如果那么容易,打古至今,人人都会用这个办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刀兵之苦了。”
这倒是。
李诗又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黑透了,树林内外更静了。
罗梅影道:“我该走了。”
她还是说走就走,娇躯一闪,香风一阵,就不见了。
李诗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他心情有点沉重,心里沉甸甸的。
突然,他掠出林外,疾射不见!
李诗上那儿去了?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李诗到了“宗人府”,门口的两盏大灯已经点亮了,挺亮的,把门口一带都瞧到了。
站门带班的一个小武官,不认识李诗,老远的就喝止了:“干什么的,站住!”
李诗还是走近了些:“草民李诗,不知‘宗人府’如今那位在。”
可真是人名树影,小武官入耳两字“李诗”,态度马上变了:
“您就是那位李爷?”
那位李爷!那位李爷?显然他也说不上来。
李诗道:“不敢,草民正是李诗。”
“如今只有府丞在,您有事儿?”
“府丞”,“宗人府”里,除了“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外,就是“府丞”了,是个正三晶的官,而且是个汉人官,不小。
李诗道:“麻烦通报一声,就说草民有要事要见府丞。”
小武官挺客气,也很周到,忙把李诗请进了“宗人府”,请李诗门房坐,还给李诗倒了杯茶,这才往里通报。
没一会儿工夫,小武官又进了门房,一哈腰,满脸陪笑:“李爷,府丞徐大人在花厅见您,您请跟我来吧:”
李诗一声:“有劳”。让小武官带着去了花厅。
如今,“宗人府”的花厅灯火通明,小武这门外一躬身,扬声发话:
“启禀大人,客人到。”
“请!”里头传出了一声。
虽然是“请”,可是官架子十足,也难怪,三晶官,不小啊!
小武官转过身,哈腰摆手:“李爷,您请。”
李诗谢了一声,迈步跨上台阶。
上台阶,进花厅,一眼就看见了,正中主位上高高坐着个瘦老头儿,一身官服,整整齐齐,身后站着个中年汉子,旁边另站着一个。
瘦老头儿神情严肃,也大刺刺的,客人进来,他动都没动。
本来嘛,他是官,李诗是民,民见官,他动什么,难道还站起来迎不成。
李诗没在意,趋前躬身见礼:“草民李诗,见过大人。”
瘦老头儿脸色微微一变:“你一向都是行这种礼么?”
好,他倒挑起李诗来了。
李诗见皇上也是行这种礼,可是他没说,欠身道:
“江湖草民,不谙礼数,大人见谅!”
瘦老头儿冷冷道:“看在你有功于朝廷份上,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李诗再欠身:“多谢大人!”
“你这时候到‘宗人府’来见我,有什么事么?”
“草民有点要事,想见见额驸吴应熊。”
“怎么说,你要见吴应熊!”
“是的。”
“恐怕不行!”
“大人!”
“没有‘宗令’的令谕,任何不能见吴应熊。”
“大人可以请示‘宗令’。”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为你请示‘宗令’?”
“大人,头一次,吴应熊是草民缉拿的,第二次吴应熊也是草民截回来的。”
“我只知道,头一次吴应熊是玉贝勒押送‘宗人府’的,第二次也是玉贝勒派人押送回来的。”
这是实情。
李诗不愿意多说什么。
瘦老头儿接着又道:“就算是你,如今吴应熊已交‘宗人府’收押,一切还是得听‘宗人府’的。”
“这个草民知道,所以草民来见大人……”
“你见我没有用,我做不了这个主。”
“大人既做不了这个主,就该请示‘宗令’。”
“我刚说过,我不能为你请示‘宗令’。”
“可是因为草民是个小百姓。”
“事实如此,我不愿意否认。”
“草民这个小百姓,能直接进宫见皇上,还不够格请大人为草民请示‘宗令’么?”
瘦老头儿脸色又变:“你好大胆,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显然,他是不信。
也难怪,李诗进出禁宫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大人要是不信,也可以派人进宫查证。”
瘦老头儿为之惊怒:“你,你越发的胡言乱语了,我怎么派人进宫查证,又能向谁查证……”
可不,禁宫大内是个什么地方,岂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就算瘦老头派的人进得去,又能向谁查证?
向皇上身边,或是向皇上?有几个脑袋?
“看在你有功于朝廷份上,我不罪你,你赶快走吧!”
“大人……”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派人撵你出去。”
这是李诗在官府衙门的头一次碰壁,要怪只怪“宗入府”对李诗知道的太少了。
李诗站了起来,道:“既然这样,我只有请大人部着草民去见吴应熊了。”
他上前一把拎起了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身后中年汉要动。
李诗道:“谁敢动。”
主子在人手里,中年汉硬是没敢动。
另一个吓呆了。
瘦老头也吓白了脸:“你要干什么?”
“草民刚才已经告诉大人了。”
“胁迫官员,强见钦犯,论罪可不轻……”
“不要紧,不管什么罪,草民我担了。”
他转望那中年汉:“吴应熊囚禁在什么地方,麻烦你给带个路。”
中年汉还犹豫。
李诗道:“徐大人,看来非得你说话了。”
他五指微一用力。
瘦老头儿柴火棒似的胳膊那受得了,忙叫:“带路,带路,快!”
不但让带路,还得快。
中年汉那敢怠慢,忙答应,忙往花厅外行去。
李诗拎着瘦老头跟了出去。
都出去了,就剩下那一个了,那一个定过了神,急忙跑了。
当然,他是报信儿搬救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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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中年汉带路往后走,这时候,一路上没碰见人。
“宗人府”的后头,是“宗人府”关人的地方,一片黑忽忽、阴森森的,怪怕人的。
到了一处门口,门口有站门的禁卫,看是看出不对来了,可是“府丞”在人家手里,谁双敢怎么样?只有乖乖的开了门。
进了门,往里走,墙上隔不远不是灯就是火把,照得再亮,总觉得阴沉,阴沉得懔人。
到了一排木栅前,吴应熊就在那排木栅后,两名看牢的正在拷打吴应熊,吴应熊却是一声也不吭。
李诗立即震声喝止:“住手!”
两个看牢的吓得丢了皮鞭,跑出来打下扦去:“大人!”
显然他们两个没看出来,他们这位徐大人,现在是被人所制。
瘦老头儿当然没说话。
李诗道:“你们为什么私刑拷打犯人?”
历朝历代,监牢里私刑对付犯人的事,太多了。
一个看牢的道:“回禀大人,他的人来劫他的时候,杀了我们几个兄弟,我们要为几个弟兄报仇,望大人开恩。”
吴应熊等于是个谋叛造反的重犯,这种人到那儿,谁都可以凌辱,因为他绝活不成的,也绝不会有人袒护,何况“平西王府”的来人,在劫吴应熊的时候杀了人,这种事在“宗人府”,恐怕上白永令,郡萤一眼睁一眼闭。
李诗道:“伤了你们弟兄的,是那些人,不是他!”
“可是那些个总是他‘平西王府’的人……”
李诗道:“你还有理由?”
“我们不敢,只请大人开恩。”
李诗转望瘦老头儿:“徐大人,‘宗人府’应该不允许私刑吧?”
瘦老头儿忙道:“是不允许。”
“那么草民把这两个交给徐大人你处置了,请务必处置,否则等草民找上徐大人,那就不大好了,现在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他松了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说?”
“我说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放走的这位“府丞”,那还得了!”
这回听清楚了,瘦老头如逢大赦,跟中年汉还有两个看牢的,三脚并两步,急急奔了出去。
李诗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他忙进了木栅栏,到了吴应熊面前,吴应熊已经被打得遍体是伤,衣破、皮绽,血迹斑斑,好狼狈,他忙道:“额驸要紧么?”
吴应熊摇摇头:“都是些皮肉伤,不要紧!”
“额驸怎么会任他们打?”
吴就熊悲凄苦笑:“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样?”
还真是,由得他反抗,由得他不让打?
“额驸放心,不管将来怎么样,我绝不容许他们再施私刑。”
“谢谢你,不过这样也好,多少人因我而死,这样我多少也可以赎点罪!”
说“多少人”李诗知道,其实他只是指那个叫慧娘的女子。
“皇上已经答应免额驸一死了。”
“事到如今,我真不怕死,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那位慧娘的事,我已经请玉贝勒交给‘查缉营’办了,到时候他们会把埋葬的地方告诉我,我自会来告诉额驸。”
吴应熊忽然流了泪:“我等于是个谋叛造反的钦犯,任何人都可以凌辱我,任何人都可以折磨,甚至于拿我不当人看,杀了我,为什么独你对我这样?”
“我认为罪不在你。”
“罪不在我!”
“谋叛的是你父亲,古来有几个人真能大义不亲的,你也当然会帮你的父亲,再者,有人能为你死,这让我很感动。”
吴应熊低头哭了:“谢谢你,谢谢你……”
“吴额驸,你我都知道,‘平西王府’所以派人潜进京来救你,是为了要免除起兵的顾忌,是不是。”
吴应熊点了点头:“应该是,事实上慧娘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么,‘平西王府’的行动失败,没能把你救走,以你看,平西王是不是还会起兵呢?”
“会!”吴应熊答得毫不犹豫。
“噢?”
“我父亲绝对是个放得下的人,而且,他现在也已经骑虎难下了,朝廷绝不会就此算了,他也绝不会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他就能不再顾你了?”
“从当年他把我留在京里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把我这个儿子割舍了……”
“那他为什么还派人来救你?”
“其实,我父亲派那些人人京来,主要的目的是为行刺皇上,可是大内禁卫严密,他们唯恐行刺不成,惊动京城,连救我都救不成,在慧娘的带领下,当然是选择了救我,而放弃了行刺。”
原来如此!
这,从一个做儿子的口中说出,令人别有一番感受。
古来,所有的“政治人物”,其“亲情”、“友情”,都是很淡薄的。
“以额驸看,由额驸写一封信劝劝十四土,是不是有用?”
“没有用,他要是在意我这个儿子,当初不会割舍,现在也绝不会起兵!”
还真是。
话锋一顿,吴应熊接着又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要是在意我这个儿子,他就得牺牲自己,跟更多的人。”
这话也不错。
“额驸以为,一旦他起了兵,就能保住他自己,跟更多的人么?”
“我不敢说,不过他不能不试试。”
“为什么额驸不也试试?”
“你是说……”
“写封信劝劝平西王。”
吴应熊没说话。
“额驸刚才还为有人为额驸死而自责,额驸为什么不想想,一旦乎西王起兵,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家破人亡,骨肉离散!”
吴应熊抬起了头:“没有用的!”
“试试看,我们做了,以后也庶几无愧了,是不是?”
“谁送信去?”
“我去请自己的人。”
他想自己去,劝不成行刺,无论如何要阻拦吴三桂起兵,可是他没有说,他怕吴应熊想到这一点。
“好,我写!”吴应熊毅然点了头。
现成的文房四宝,就在栅外那张桌上,李诗连桌子搬了进来、他为吴应熊研墨,吴应熊提起笔,一封文情并茂的书信一挥而就。
李诗等墨渍稍干,摺起了信,放进怀里,道:“额驸,我告辞,请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动私刑,一旦查缉营告诉我,那位慧娘埋葬的地方,我会马上来告诉额驸。”
吴应熊没多说什么,只道:“谢谢你了!”
李诗又把桌子搬了出去,然后走了。
走,当然是要先出牢房门,一出牢房门,不得了了,外头数不清的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黑压压的一片,把这一带牢房围得水泄不通。
而且,马上起了骚动,马上有人叫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看见瘦老头几了,他也指着李诗叫:“启禀王爷,就是他!”
“王爷?”
李诗也看见了,人群里有五个穿戴整齐的大员,敢情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全到齐。
为什么叫王爷?
“宗人府”的宗令,一定是位和硕亲王,而且还得是位德高望重的亲王。
是得,不然何以服宗室!
只听居中那位红顶子、白胡子大员喝道:“你就是李诗?”
“不错!草民正是李诗。”李诗道。
“你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有大功于朝廷,也不该胁迫官员,强闯我‘宗人府’大牢,给我拿下!”
轰雷似的一声答应,周围的人要动。
“慢着!”李诗扬声喝止。
声音不大,可是都听见了。
“你还想干什么?”
“草民有要事来见吴应熊,曾经请徐大人请示宗令,可是徐大人不允。”
“本来就是,你一个江湖百姓,凭什么来见钦犯,又凭什么让府丞为你请示。”
“草民一个江湖百姓,又凭什么为朝廷把吴应熊截回来?”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微一怔:“怎么说,吴应熊是你截回来的?”
“不错!”
“就算是你截回来的,可是人已经交到了‘宗人府’,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草民有急要大事,非见吴应熊不可!”
“不管你有什么急要大事,没有老夫的允准,就是不能见吴应熊。”
“草民刚说过,曾经请徐大人请示宗令。”
“可是你是个江湖百姓,又凭什么让他为你往上请示!”
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
李诗淡然一笑:“草民为朝廷卖力卖命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嫌草民是江湖百姓!”
说得也是!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气得脸色都变了:“你……”
李诗跟着又是一句:“草民已经见过吴应熊了,宗令大人你看着办吧!”
这一句简直是火上浇油。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勃然大怒:“你、你、你,好大胆,好大胆,给我拿下,给我拿下!”
周围那些人里,有几个叱喝声中扑了过来。
李诗掣出了软剑,只一抖,朵朵剑花飞了出去。
那几个那见过这个,吓得惊叫声中退了回去。
李诗垂下软剑:“还有那一个要上?”
黑压压的一片,围着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敢再动了。
“好大胆,你还敢拒捕,拿下,拿下,快拿下!”红顶子,白胡子大员一阵怒喝。
奈何,他喝他的,就是没人动。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挂不住了,暴怒,立即转向左右:
“你们想造反,你们那个敢再抗命,就跟他一样论罪!”
这就不好玩儿了。
有人要动了,当然,那是不得不动。
“等一等!”李诗说了话。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草民不想让这些弟兄为难,宗令大人你还是收回成命吧!”
他收回了软剑,取出了那把匕首。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一怔,其实不只是他,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还有那个府丞,也都为之一怔。
李诗道:“列位大人认识这把匕首么?”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惊声道:“你怎么会有先皇帝的这个宝物?”
李诗道:“宗令大人是不是该问,先皇帝!”
“奴才不敢,奴才等叩见先皇帝。”
红顶子,白胡子大员、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还有府丞,都跪下了。
这几位都跪下了,其他的还敢不跪,刹时,都跪下了,也是黑压庄南一片。
“徐大人,草民这个江湖百姓,还够格么?”李诗问府丞。
瘦老头磕头如捣蒜:“够、够、够,奴才不知道,奴才该死,奴才不知道,奴才该死!”
“宗令大人!”李诗转了方向:“草民可以见吴应熊么?”
“可以,可以,奴才不知道……”
“宗令大人不要拿草民么?”
“奴才不敢,奴才天胆也不敢……”
“那就是说,草民可以走了。”
“可以,可以,随时可以走,随时可以走。”
“临走我再多说一句,不可再对吴应熊动用私刑,否则我唯你们‘宗人府’是问。”
说完了话,他收起了那把匕首,往外行去。
围在那儿的,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只听红顶子,白胡子大员带领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还有那位府丞,齐声道:
“奴才等恭送圣驾。”
可不得恭送圣驾?那把匕首就等于大清皇帝御驾亲临。
其实,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当今皇上,照样也得大礼参拜。
李诗走了,头也没回的走了,刚出“宗人府”不远,他忽然停住了。
就在李诗停住的同时,他面前如飞落下一个人来,赫然是玉贝勒。
李诗欠身道:“惊扰贝勒爷了。”
“我听说‘宗人府’出了事,早赶来了。”玉贝勒道:“一听说是你,我没现身,究竟怎么回事?”
李诗把经过告诉了玉贝勒。
玉贝勒道:“你为什么不早请出那把匕首来?”
“草民本想整整他们,可是又不愿意让那些弟兄们为为难,不得已才请出了那把匕首。”
“‘宗人府’那些老东西一向依老卖老,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人能整整他们也好。”
“多谢贝勒爷不罪!”
“你见吴应熊有什么事?”
“草民让他写封信,劝劝他的父亲。”
“他写了么?”
“写了。”
“吴三桂要是顾念他这个儿子,这封信不必写,要是不顾念他这个儿子,写也没有用。”
“以贝勒爷看,吴三桂是不是顾念儿子的人。”
“吴三桂是个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不只是他,古来凡争逐权位的人都一样,否则就不配争逐权位。”
真是这样,一点不错。
“草民以为,无论如何,总该尽些人事。”
“但愿能有奇迹出现。”
“谢谢贝勒爷。”
“谁去送信?”
“草民打算自己去。”
玉贝勒目光一凝:“你是声是还有别的打算?”
“瞒不过贝勒爷,万一这封信劝不醒吴三桂,草民打算刺杀他!”
玉贝勒双眉陡地一扬:“那不该是你的事!”
“草民去最适合,吴三桂不会有戒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贝勒爷是说……”
“我是说,以你的家世,你的出身,你不该为朝廷尽这种心力!”
“贝勒爷,恕草民直言,吴三桂为的是一己之私,一旦让他有了天下,百姓不见得比现在好过。”
“你说的不错,从先皇帝到如今,两位都是仁德英明之主,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
“不管是谁,只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就是好皇帝,就不应该分彼此。”
玉贝勒深深看了李诗一眼:“李侠士,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
“谢谢贝勒爷。”
“我该跟你一起去。”
“不,京里不能没有贝勒爷!”
“其实,皇上身边不能没有你。”
“那是贝勒爷看重,草民不敢。”
“我若说非跟你去不可,那是矫情,你放心去吧,京里有我。”
“草民正要托付贝勒爷。”
“说什么托付,本也是我的职责,我的份内事。”
“皇上面前,请贝勒爷代草民禀奏。”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连夜动身-”
“明天一早我就进宫。”
“谢谢贝勒爷。”
“我给你找匹好马。”
“草民已有坐骑。”
“那我送你出城。”
“不敢劳动贝勒爷大驾,草民还要回住处去作收拾,就此拜别了。”
他欠身一礼。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送了,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贝勒爷,告辞!”
他又一欠身,然后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玉贝勒仰脸向夜空:“自己多小心!”
夜空里传来一声:“草民知道,谢谢贝勒爷。”
玉贝勒没再说话,脸色有点异样。
这是玉贝勒跟李诗说话最多的一次。
也是玉贝勒对李诗最友善的一次。
为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转变?
恐怕只有玉贝勒自己才知道了。
玉贝勒回到了“肃王府”,贾姑娘正在等着他,多少年来一向如此,除非玉贝勒有公事,回来得晚,或者是贾姑娘不在府里,否则从不例外,贾姑娘不亲眼看见玉贝勒回来,她不放心。
其实,玉贝勒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凭他的能耐与权势,又会出什么事?
可是,贾姑娘她就是有这份亲情与关爱,毕竟,玉贝勒是她一手带大的啊!
换上了衣裳,玉贝勒坐下准备吃贾姑娘亲手做的宵夜,这才道:
“李诗这个人,我该重新认识他。”
贾姑娘神情微一震:“怎么了,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个江湖百姓,我看不起他,或者是他以一个江湖百姓获得天眷,我嫉妒他,以前我简直就厌恶他……”
“贝勒爷的意思,是说女口今……”
“就像我刚说的,该重新认识他。”
“为什么?是什么让贝勒爷有这种转变?”
“他有一付侠骨柔肠.有一付剑胆琴心。”
“噢!”
“以前,我那么样厌恶他,那么样仇视他,鳌拜事后,他却能在皇上面前保我不死,他还能解我‘肃王府’危机,救小妹,截获吴应熊,诛除‘平西王府’那批人的是他,他又能把吴应熊交给我押户,‘宗人府’,更难得的是,他是个汉人,尤其是西部李家之后,他能为皇家效力而一无所求……”
贾姑娘看了看玉贝勒:“似乎贝勒爷已经对他改观了。”
玉贝勒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听了贝勒爷的口气,似乎有点喜欢这个人,推崇这个人了。”
“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推崇,只能说改观。”
不知道是真这样,还是仍然不愿在口头上承认。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或许我也该重新认识他一下!”
“您……”
“就拿他跟格格的事来说吧,我原以为他是攀龙附风,贪图荣华宝贵,那知道后来皇上做主他都没答应,足证以前我错看了他。”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赞成这件事,当时皇上做主,我是没办法。”
“贝勒爷还是不赞成?”
“无论如何,他总是个平民百姓。”
贾姑娘沉默了一下才点头:“这倒也是。”
不知道贾姑娘为什么沉默一下才点头。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话锋微顿,贾姑娘接着又道:“想想,咱们的确是该对他有所改观,可是对他的改观,也正显出贝勒爷胸襟、气度也过人,的确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您怎么突然谈起我来了!”
“不是么?贝勒爷,有几个人能忍受别人强过自己的,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
玉贝勒的脸色变了一下:“我刚说过,他能一无所求。”
贾姑娘又沉默了一下:“真说起来,我当初所以让贝勒爷打击他,也就是为怕他盖过贝勒爷去。”
玉贝勒的脸色又有点异样:“事实已经证明了,他是个一无所求的人。”
贾姑娘再度沉默了一下:“他总该为点什么?”
她似乎不该说这种话。
玉贝勒道:“我想不出,要有,恐怕只因为鸺对先皇帝有过承诺。”
“大概是吧,我也想不出。”
“他的运气不大好,在他承诺的时日之内,先后经历了鳌拜跟吴三桂这两件大事。”
“吴应熊被截回来了,吴三桂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是您不了解吴三桂。”
“怎么?”
“吴三桂不是个会顾念这些的人,而且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那怎么办?照这么说,一场刀兵是在所难免了!”
“那就看他这一趟情形怎么样了。”
“谁?那一趟?”
“他刚才硬闯‘宗人府’,把宗令都惊动了,他让吴应熊写了封信,劝劝吴三桂。”
“怎么样?”
“他要送这封信去,能劝住吴三桂最好,否则他就要刺杀吴三桂。”
贾姑娘神情一震,立现惊容:“他要送这封信去。”
“不错。”
“谁都能去,只他不能去。”
“怎么?”
“‘张家口’,京里两次事败,吴三桂一定恨他入骨,他送信怎么劝得住吴三桂,只怕会适得其反!”
“可是您想过没有,万一劝不住吴三桂,只有他有可能刺杀吴三桂,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贾姑娘呆了一呆:“这倒是……可是,吴三桂的防卫必然森严……”
“所以说非他不可。”
“他都不一定能成!”
“我刚说过,至少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连夜,恐怕已经走了。”
“怎么说,已经走了!”
“怎么?”
贾姑娘这时觉出自己有点失态,可是她真没有马上改变,她怕玉贝勒看出来,她道:“怎么擅做主张,也不进宫禀奏一声!”
这个理由好,轻易把她的惊急掩饰过去了。
“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百姓避免刀兵之苦,皇上一定会点头,既然如此,当然是事不宜迟,我明天一早进宫,代他禀奏皇上。”
“那也该谋定而后动。”
“只他一个人,我想他已经谋定了,不然路上也可以‘谋’其实,这种事恐怕还是要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玉贝勒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贾姑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说:
“我总觉得太急燥了些,好了,不说了,贝勒爷快吃吧,都凉了。”
玉贝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有条黑影轻捷的掠进了李诗住处那片树林内。
李诗的住处,没有灯光,里外俱是一片静寂。
黑影为之顿道:“他真已经走了。”
话落,黑影忽有所觉,似乎要急忙离开。
一个轻柔话声传了过来:“贾姑娘,不要走!”
来不及了,走也没有用了,黑影只好停住。
另一个黑影到了近前。
“格格!”
“贾姑娘,我无意跟踪您,我只是碰巧看见您出来,我不放心,跟来看看,您怎么会这时候上这儿来?”
“我刚听贝勒爷说,李诗他带了吴应熊写给吴三桂的一封信,去劝吴三桂,要是劝不住吴三桂,他就要刺杀吴三桂,我很着急,赶来拦他,可是他已经走了!”
贾姑娘说了实话。
眼前的情形,恐怕不容她不说实话。
纪翠心思何等灵巧,不说实话恐怕更糟。
格格她为之吃惊:“有这种事,太危险了,刺杀吴三桂谈何容易!”
“所以我才赶来拦他!”
“贾姑娘怎么会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格格,以前,现在不相同,他对‘肃王府’有恩。”
不错,是实情。
“我哥知道您来么?”
翠格格似乎接受了贾姑娘的说法。
“贝勒爷不知道。”
“为什么不让我哥知道?”
“贝勒爷的个性太强,我怕他不能接受李诗对‘肃王府’有恩这个说法。”
翠格格深知玉贝勒,这个说法也说得通。
所以,翠格格她一时没有说话。
“走吧,格格,咱们回去吧!”
翠格格没动,道:“您看,他这一耥会有危险么?”
贾姑娘仍然是实话实说:“危险是在所难免,不过,以他一身所学,应该是有惊无险。”
“他也太逞强了,这件事怎么能这么做!”
“格格,想阻拦吴三桂起兵,恐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就算是唯一的办法,他也不能一个人去呀!”
“能找谁跟他一声儿去,最适当的人选,应该是贝勒爷,可是贝勒爷能去么?京里的重责大任交给谁?”
“您看,我能去么?”
贾姑娘为之一怔,心头也为之一震:“格格去?”
翠格格迟疑了一下:“我不放心!”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不放心李诗,可怜、可叹,可又令人感动的女儿心啊!
贾姑娘心头再次震动,深望翠格格。
翠格格道:“您不要这样看我,您也是个女人,您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翠格格没说出口,没错,贾姑娘的确是个女人,可是女人跟女人不一样。
翠格格所说贾姑娘应该知道的,贾姑娘的确知道,不知道贾姑娘心里有什么感受,只知道她一时没说出话来,片刻之后才听她道:“格格不能去!”
“我不能去?”
“我直说一句,格格去帮不上他的忙,反而是他的累赘!”
“我也知道,可是我不去不放心!”
“格格去了帮不上他的忙,反而成了他的累赘,就能放心了么?”
翠格格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贾姑娘又道:“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老天爷保佑他,等他回来。”
翠格格仍然没说话,微微低下了头。
“走吧,格格,咱们回去吧,不然让贝勒爷发现了就不好了。”
翠格格还是没说话,她默默的跟贾姑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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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这里是“昆明城”一角。
现在是“昆明城”的一个夜晚。
“昆明城”现在这个夜晚,跟以往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月,同样的星辰,同样的风。
但是,谁都感觉得出,“昆明城”的今夜,气氛似乎有点紧张。
只因为,白天曾经有过兵马大调动,“平西王府”吴三桂曾经亲阅雄师。
这,似乎跟最近云贵一带的传闻有关,什么传闻,“平西王”要起兵举义。
当然是举义,吴三桂等于是云贵一带的土皇帝,谁敢说他别的!
就因为一白天的忙,这个府里的主人刚回来,回来还闲不下来,换下衣裳洗把脸,就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处理很多机要公文。
这位,是吴三桂的另一个儿子,额驸吴应熊的弟弟,叫吴应骐。
吴应骐在吴三桂的麾下,是一个带兵的将领,也是一个掌管“昆明城”禁卫,及一些特殊任务的亲信。
当然是亲信,吴三桂的儿子嘛。
他,灯下刚坐定,耳边就传来一个话声:“京城来人求见将军。”
吴尖骐忙抬眼,书桌前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廿岁年纪,一知便装,英挺、成熟、沉稳,两眼炯炯有神,吴应骐微一怔:
“你是京里回来的……”
那人道:“将军听错了,我是从京里来的,不是从京里回来的!”
吴应骐脸色微变:“这么说,你不是慧娘带往京去的那些人……”
“不是!”
吴应骐脸色大变,震地站起,就要叫人。
那人道:“将军,我能毫无惊动的来到将军面前,就不怕将军叫人,我要是有恶意,也不会等到将军叫人。”
这倒是。
吴应骐没叫人,道:“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
那人道:“我叫李诗,江湖草民。”
吴应骐神情一震:“李诗?你就是那个李诗?”
“我不知道将军所指是……”
“福临重用的是你!”
“那是先皇帝的错爱。”
“擒鳌拜,败贝勒纪玉,保住他们现今这位小皇帝的,也是你?”
“我不敢;也不愿居功。”
“在‘张家口’坏我大事的,也是你!”
“那将军应该连这次京城事一并算。”
吴应骐脸色大变:“什么?这次京城事也坏在你手里?”
“将军也许还没有接获禀报,不过我不能不实话实说。”
吴应骐砰然一声拍了桌子:“你好大胆,那你还敢……”
“将军明鉴,我不得不来!”
“你不得不来?”
“为各地无辜善良百姓,我不得不来。”
“你为什么意思?”
“为各地无辜善良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我不得不耒劝‘平西王府’打消起兵念头。”
“你?就凭你?”
“我还带了一封吴额驸的亲笔信函!”
“我大哥还在?”
“皇上仁德宽厚,吴额驸健在,只是人现在‘宗人府’。”
“被他们囚禁‘宗人府’?”
“将军应该知道,这是最宽大的处置!”
吴应骐一声冷笑:“他们还不敢拿他怎么样!”
“那是将军的看法,其实吴额驸的命是我保住的,慧娘也是我请准安葬的。”
“怎么说?慧娘死了,是你……”
“慧娘是在吴额驸面前自绝的,她情愿这样留下来陪吴额驸。”
吴应骐脸上掠过一阵抽搐:“慧娘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可是你怎么保我大哥的命,安葬慧娘?”
“我认为错不在吴额驸,慧娘对吴额驸的情义,也让我感动。”
吴应骐似乎采信了李诗的说法,道:“我大哥的信呢?”
李诗探怀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这就是!”
吴应骐伸出了手。
李诗把信又藏入怀中,道:“我不能交给将军。”
“不能交给我,怎么说?”
“吴额驸要我一定要交给王爷!”
吴应骐冷笑:“你怎么可能见到王爷,王爷也不可能见你。”
“我有把握一定可以见到王爷,只是我不愿意那么做。”
“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我已经见到将军了,将军是不是也要我试试见王爷?”
吴应骐显然不敢那么说:“那你是打算……”
“我来见将军,将军就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吴应骐目光一凝:“你是要我带你见王爷?”
“可请将军成全。”
吴应骐再次冷笑:“你是痴人说梦。”
“吴额驸有悲天悯人之心,我不信将军没有?”
“不要再说了,我绝不可能带你见王爷!”
“将军,我千里迢迢到云贵来,不可能白跑这一趟,为各地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我也绝不能白跑。”
“你不能白跑,难不成你要……”
“事非得已,万请将军原谅。”
“你敢!”
“将军,我没有什么不敢的,我已经来了,是不是?”
吴应骐转脸向外,就要叫人。
李诗一步跨到,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那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住了吴应骐的咽喉:
“我再说一次,事非得已,万请将军原谅。”
吴应骐脸色大变:“难怪你能连坏我两次大事……”
“将军夸奖。”
“只是,你认为这样就能让我带你见王爷。”
“我不敢说,只是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我可以告诉你,还是不可能。”
“将军不怕死?”
“不错!”
“令人敬佩。”
“你知道就好。”
“我只知道吴额驸悲天悯人,慧娘重情义不惜死,将军你却连带我见王爷的意气都没有。”
“你这算是激我?”
“我何必激将军。”
“你是说你可以杀了我!”
“像将军这样的人,我不愿意杀!”
李诗取回匕首,退回原处。
吴应骐呆了一呆,讶异欲绝:“你什么意思?”
“将军不必多问,尽可以叫进来人捉拿我!”
“那是另一回事。”吴应骐沉声道:“现在我问你什么意思?”
“不管我是谁,来自何处,我总是天下百姓之一,而且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如果平西王真是为匡复,真是为赎罪,他应该见每一个来见他的百姓,让每一个百姓知道他,相信他,这才是平西王应有的泱泱之风,将军是他的部将,又是他的儿子,更应该在这方面帮助他。”
吴应骐凝目深望:“我没有想到,你不但有很好的身手,而且还有很好的口才,王爷日理万机,那有工夫见每个百姓。”
“将军,王爷直要起兵,他是为自己还是为百姓?”
“他不必让人知道,他不计毁誉褒贬!”
“将军应该知道,得民心者昌,失民心者亡。”
“就算要见百姓,那也不是没有选择。”
“我倒认为,越是小百姓,他越要见。”
“你实在很能辩。”
“我不跟将军辩,我说一个事实,我已经证明给将军看了,我更不是一点见王爷的可能都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带领不可。”
“我是为不愿百姓受刀兵之苦而来,又怎么能不尽量避免伤亡,何况我是带着吴额驸的亲笔信函来的,尤其,平西王非常人,我应该光明正大的依礼见他。”
“说得好。”吴应骐微微点头:“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你说你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不错。”
“既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为什么给他们卖命,阻挠匡复?”
“将军错了,我不是为任何人卖命,我为的就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怎么说?”
“我不能让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甫离虎口,又落狼吻!”
“平西王府’是为匡复……”
“所以我说要让天下百姓知道,要让天下百姓相信。”
吴应骐再深望李诗:“要是你相信‘平西王府’确是为匡复呢?”
“我从此不再管‘平西王府’事,并愿祝王爷一举成功。”
“要是不能让你相信‘平西王府’是为匡复呢?”
“我希望王爷能为百姓着想,打消起兵的念头。”
“平西王府’要是不肯呢?”
“我一定尽力阻挠,不死不休!”
吴应骐又凝目深望:“你想什么时候见王爷?”
李诗双眉微一扬:“将军是……”
“我问你想什么时候见王爷。”
“要抢在王爷起兵之前,当然是越快越好。”
“今天太晚了,不宜惊扰王爷安歇,明天一早,我带你见王等,我保证明早以前王爷不会起兵。”
“可以,谢谢将军”
“不用谢我,是我让你说服了。你有住处么?要是没有住处,可以住在我这儿,我命人给你准备客房。”
“谢谢将军,我已经找好了客栈。”
“那我不留你,你明早再来,我会交待下去,你一到迳可以进来见我。”
“再谢谢将军,告辞。”
吴应骐只觉灯影一闪,眼前人就不见了,他立即沉声喝道:“来人!”
李诗点尘未染的离开这王府,从离开那一刹那起,他就觉出被人跟踪了。
跟踪他的人修为相当不错,他并不在乎,只是他不明白,吴应骐身边既有这样的高手,刚才为什么一直没现身?
跟踪的人始终保持了一个距离,从那王府一直跟踪到了客栈。
李诗从夜空落下,进了他住的上房,点上了灯,才发了话:“阁下跟踪我的目的,应该是为探知我住在什么地方,现在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走?既然不走,何不干脆进来坐坐?”
外头随即有人接了话:“深夜客来茶当酒,你有茶待客么?”
竟然是一个甜美的女子话声。
这话声听得李诗神情猛一震。
随着话声,人进来了,不是姑娘罗梅影是谁?
李诗脱口叫道:“姑娘……”
“没想到吧!”罗梅影嫣然一笑。走了过来。
李诗道:“姑娘怎么来了?”
“那天夜里我去找过你以后,我就想到我的话可能触动你的灵感,所以我一直在暗中盯着你,还真让我料中了。”
“姑娘,千里迢迢你竟然……”
“你不也是千里迢迢来的么?”
两个人坐下了,坐下之后,李诗道:“这件事,‘日月会’不宜插手。”
“我知道,可是明知道你涉险,我无法安心的待在北京城里。”
这话够露骨的了,也让人感动。
李诗心里为之一阵激荡。
他还不知道,还有另一位也是这样呢,只是那一位没这一位的本事,来不了。
罗梅影又道:“你放心,非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插手。”
李诗平静了一下自己:“姑娘放心,我自保还有余。”
“你见过吴应骐了,怎么就这么出来了,情形怎么样?”
李诗把经过告诉了罗梅影,没有任何隐瞒。
听毕,罗梅影道:“这个吴应骐倒不失为一个奇人,他居然承认让你说服了。”
“人应该都有良知。”
“早知道我就该多在那儿待会儿,看看他后续有什么行动。”
“姑娘是说!”
“我是怕他施缓兵计,明天会有什么安排。”
“明早就知道!”
“到时候才知道,岂不就迟了!”
“这次来,本就是冒险!”
“倒也是,明早我还是会暗中跟着你。”
“姑娘……”
“我已经来了,是不是,我是为什么来的?难不成你让我待在这家客栈里。”
“这家客栈?”
“你以为我住在那儿?”
李诗没说话,他能说什么?
“京里的事,都交待玉贝勒了?”
“不能说交待,只是让他代我进宫说一声。”
“有你跟玉贝勒,爱新觉罗氏固若金汤,可以高枕无忧,只是不知道玉贝勒还会不会有二心。”
“我刚说过,人都是有良知的。”
“对他们来说,那是良知,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啊!”
李诗又没说话,他没好说什么。
“歇息吧,明天一早还有正经大事。”
罗梅影站了起来。
李诗跟着站起。
“明天早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天一亮就去。”
“好,到时候你只管走你的就是了。”
姑娘走了。
李诗送到了门口,看着姑娘进了东边一间屋,他才关上门走了回来。
罗梅影总是愿意跟他共患难。
想想,李诗心里又开始激荡了。
时候不早了,是该歇息了,只是,今夜睡得好,睡不好,那就得而知了。
还真是,就是睡不着,想的全是罗梅影。
不知道姑娘怎么样。
是不是也跟李诗一样。
那就只有姑娘自己才知道。
李诗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没有,只知道很快就天亮了。
天亮了,是时候了,李诗马上起来了。
他不是官,这也不是一般的见官,李诗没准备什么华服,还是那一身衣裳,漱洗之后他就出了门。
临走,往东边那间屋看了看,那间屋门关得紧紧的,还没有动静,整个客栈都不很安静。
他听了罗梅影的,径自走了,不过他知道姑娘不会还没起来。
天刚亮,街上行人少,到处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凉风迎面吹拂,人很舒服。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变故。
吴应骐可以派人跟踪李诗,采取什么行动,可是他没有,情况似乎不坏,吴应骐似乎有诚意带李诗见乃父吴三桂。
除非,吴应骐另有别的阴谋,沉得住气,不急在这一时。
究竟如何,应该是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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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盏茶工夫之后。李诗到了吴应骐府邸大门口,昨夜,今早大不同,他完全是光明正大的依礼而来。
吴应骐的府邸气派得很,一名武官带着八名亲兵,共是九个人站门,一边各四,手抚刀柄弟立,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亲兵尚且如此,其他的可想而知,吴三桂父子带兵有一套,吴家军应是一支钢铁劲旅。
来回走动的是那名武官,他一见李诗走来,立即停住:“站住,干什么的?”
李诗停了步:“我昨夜来见过吴将军,将军命我今早来……”
那武官“呃!”地一声,截口道:“你姓李!”
“是的。”
“上头交待过了,你跟我来吧!”
吴应骐似乎是言而有信。
那武官从侧门把李诗带进了府,然后走一扇门又把李诗带进了跨院。
跨院里停满了车马,而且几匹马都已经备好,十几个护卫穿戴的壮汉侍立着,肃静无声。
武官上前对一名领班护卫指李诗道:“他就是将军交待,令早会来的那个姓李的。”
领班护卫看了李诗一眼:“让他在这儿等着,将军马上就来了。”
武官应了一声,向李诗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走了。”
李诗道:“有劳了,谢谢:”
“不客气。”
武官走了。
跨院里那么多护卫,只有那领班护卫看李诗,冷冷的:
“你就是昨天夜里来见我们将军的那个人?”
李诗道:“不错!”
“你真是好修为啊,来去神不知,鬼不觉,害我们好挨了将军一顿骂!”
显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姓李的是何许人,否则他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李诗道:“事非得已,还请诸位原谅。”
“好说,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你的能耐。”
用意在此,也没怀什么好意。
“有这个必要么?”
李诗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那护卫领班没再说什么,扬起马鞭就抽。
他出了手,可是他觉得手腕一麻,他一惊,急忙收手,再看时,刚才明明在他手里的马鞭,如今却到了人家手里,他惊住了。
其他的护卫们脸上也都变了色。
“这是干什么?”
谁都听见了这个冷峻话声。
大家伙定神凝目,吴应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穿戴整齐,身后还带着两个护卫。
护卫领班忙带着众护卫施下礼去:“将军!”
李诗欠了个身:“这位说,待会儿我得骑马,先给了我一根马鞭。”
显然,他是帮着掩饰。
吴应骐大概是信了,没有再说什么,道:“你来得倒是很早。”
李诗道:“蒙将军成全,怎么敢迟到。”
“好,跟我走吧!”
吴应骐接过一匹健骑,翻身上马。
一名护卫也递给李诗一匹马,一共是十人十骑,浩浩荡荡从边门出了跨院。
两名护卫在前开道,两名护卫紧跟在吴应骐身后,再后头是李诗,最后是四名护卫。
护卫把吴应骐跟李诗隔开了,而且后头有四名护卫监视着李诗。
这是必要的防范措施。
只是,一旦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效就不得而知了。
没多大工夫“平西王府”到了。
吴三桂这“平西王府”,是明永历皇帝遗留下来的“五华山宫殿”其气派可想而知。
先几年降清的洪承畴,虽也是位极人臣,可是跟吴三桂比起来,就显得寒伧多了。
吴三桂除了“五华山宫殿”之外,还占了明沐国公沐恩波遗留的七万亩庄园,爵位实际上已由“平西王”升为“开国和硕亲王”。
洪承畴到死才不过封了个“三等轻车都尉”,是廿六个贵族晶级中倒数的第三级,在京里被赏赐了一所大宅院,就满足的不得了了。
“平西王府”的气派可知,其禁卫之森严,也在意料中,连吴应骐这等身份,老远就得下了马,由护卫们牵着马,步行到了大门,而且还得由侧门进入“平西王府”。
“平西王府”的禁卫,似乎已经知道吴应骐今天早上要带这么个人来了,他们见到了李诗这么个人,不但没有问,也一点没有惊奇。
其实这是必然的,想也知道,既有充裕的工夫,吴应骐还能不通知“平西王府”,好有个准备?
不只没有问,没有惊奇,还要搜身。
“身上有没有带兵刃?”
“带了。”李诗实话实说。
不说不行,因为要搜身。
“什么兵刃?”
“一把软剑,一把匕首。”
“交出来。”
李诗望吴应骐:“将军,对我来说,有没有兵刃都是一样。”
还是真的。
“这是‘平西王府’的规法,人人都得遵从,没有例外。”
“那么,我软剑可以交出来,匕首不行。”
“怎么?”
“匕首为先皇帝所赐宝匕,所到之处一如先皇帝亲临。”
“你在别处可以这么说,在云贵一带不行,‘平西王府’就要起兵匡复,还认他们什么皇帝!”
“可是现在总还是‘平西王府’,这个‘平西王’也还是先皇帝封的,是不是?”
这一问问得好。
吴应骐问得一时没能说出话来,沉默了一下,他才点头道:
“好吧,软剑交出来就行了,匕首可以不必交。”
李诗把软剑交了出来。
“没有别的了?”
“我有必要欺瞒么?欺瞒得了么?”
倒也是。
没再查了,李诗跟着吴应骐往后走,一路只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也真栗人。
到了一个院落前,院门前站着禁卫,只吴应骐带着李诗进去了,吴应骐的护卫们留在了外头。
这个院子是什么地方,可想而知。
果然,这个大院落里的禁卫,比一路这上所见还要森严,明处、暗处,到处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个个都是好手。
当然,李诗不会被这种阵仗吓着。
李诗跟着吴应骐到了一处既像大厅,又像大堂的地方,四周,高高的台阶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刀的,个个面无表情,凝立不动。
吴应骐带着李诗直上台阶进人,好宏伟的一栋建筑,画栋雕梁,美仑美奂。
正中上座,一张虎皮巨椅,两旁边,一边各八,共是十六名跨刀护卫,从虎皮椅一直排到门边,个个也是面无表情,凝立不动。
离虎皮椅前十步,吴应骐停住,只见他恭谨躬身:“末将吴应骐,求见王爷。”
话声引起回声,嗡嗡作响。
回声甫落,虎皮椅后的那扇巨大屏风后,响起了一阵雄健步履声,随着这阵雄健步履声,那扇巨大屏风后,一前二后的转过三个人来。
前面一个,是一个中等身材灼锦袍老人,尽管只是中等身材,但他虎步稳健,脸色冷肃,目光锐利,别有一种慑人威仪。
后面两个,则是穿着,打扮与虎皮椅前那十六名跨刀护卫相同的壮汉,一望可知,那是两名贴身护卫。
这三个人一从屏风后转过来,十六名护卫立即躬身扬声:“恭迎王爷。”
王爷,当然,那锦袍老人就是平西王吴三桂了!
吴三桂走过来,大刺刺的往虎皮椅上一坐,两名贴身护卫则紧立背后左右。
吴应骐上前一步,恭谨躬身:“末将见过王爷。”
吴三桂走过来,大刺刺的往虎皮椅上一坐,两名贴身侍卫则紧立背后左右。
吴应骐上前一步,恭谨躬身:“末将见过王爷。”
吴三桂两道锐利目光则投向李诗。
李诗从容、泰然,微一躬身:“草民李诗,见过王爷。”
吴三桂脸色变了:“你就是那个京里来人?”
“草民正是。”
“你不过是个江湖百姓,见了本藩居然敢做不为礼,你有几个脑袋!”
那一十六名护卫立即手抚刀柄,作势欲动。
李诗依然从容、泰然:“草民为天下百姓而来,王爷既以匡复为己任,不应该在小节上斤斤计较。”
“不管怎么说,礼不可废。”
“王爷认为礼不可废?”
“当然。”
“那么草民身怀先皇帝御赐宝物,所到之处如御驾亲临,王爷是不是该下位行大礼?”
“大胆!”吴三桂脸色再变:“本藩起兵匡复在即,那还认什么爱新觉罗是皇帝。”
“敢问王爷,那王爷还要自称什么本藩?王爷这个平西王又是怎么来的?”
“好一张利口!”吴三桂大喝而起。
十六名护卫十六把刀,一起出鞘。
李诗那把这种阵仗放在眼里,他依然从容、泰然,像没有看见一样。
昱然,那十六名护卫就等一声令下了-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吹灰。”吴三桂道。
“草民斗胆!”李诗道:“未必,草民要是怕死,也不会千里迢迢跑云贵来见王爷了,而且草民认为王爷也不会杀草民。”
“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王爷率百万雄师,以匡复做为号召,未出师而先杀一个为天下百姓请命的小百姓,那不是智举,也会让天下英雄耻笑。”
吴三桂脸色速变,但他终于还是缓缓坐了下去:
“好,我就将你一颗人头,暂时寄在你的项上。”
铮然一声,十六把刀又一起人鞘,十六只手也离开了刀柄。
吴三桂目光凝注,锐利逼人:“听说你还是分别在‘张家口’、‘北京城’分别坏我大事之人。”
“事实如此,草民不敢否认。”
“还有,擒鳌拜,败贝勒纪玉的,也是你?”
“是草民。”
“恐怕你还不知道,本藩跟鳌拜的渊源。”
“草民不知道,宦诲中事,草民也一概不过问。”
“那么本藩告诉你,本藩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都不为过。”
“是因为草民先擒鳌拜,阻他谋篡,现在又来坏王爷的大事?”
“你算得上是一个明白人。”
“王爷,各有立场……”
吴三桂沉声道:“说什么各有立场,你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王爷,请恕草民直言,什么人都能骂草民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唯独王爷不能。”
“你找死!”吴三桂怒拍座椅扶手:“当年一念之误,所以本藩如今要赎罪!”
“王爷真是为赎罪么?”
“你……”吴三桂霍地又站了起来。
一十六把钢刀再次一起出鞘。
“王爷要真是为赎罪,就不应该再轻易杀人。”
吴三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还是坐下了。
十六把钢刀又入了鞘。
“吴应熊的信呢?”
李诗当即探怀取出那封信,双手递出。
吴应骐接了过去,上前呈与吴三桂。
吴三桂拆阅了那封信,然后抬眼:“这封信,是你让他写的?”
李诗道:“也是吴额驸自己悲天悯人。”
“好一个悲天悯人,他不会不知道,本藩志在匡复。”
“知父莫若子,吴额驸当然知道王爷的心意。”
吴三桂脸卜掠过一牡异样神色:“信我已经看过了。”
“但不知王爷……”
“他既然知道本藩的心意,就不该写这封信,当然,本藩也知道,以他如今的处境,有他的不得已。”
“王爷,不要污蔑了吴额驸,也不要冤枉了朝廷,这封信完全是吴额驸愿意写的。”
“那是你说的。”
“要是真如王爷所说,吴额驸不写这封信是死,写了这封信,王爷不听他劝他也是死,他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
“他是希望我听他劝,可以幸保不死!”
“那么,一个为人子者的期盼,可能要落空了!”
吴三桂脸色为之一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王爷真能不顾自己的骨肉?”
“他既为我子,就该从容赴死,他为匡复而死,死得壮烈,死得荣耀。”
“倘若是为一个为人父者的私欲而死,那就死得太不值得了!”
吴三桂大喝:“李诗……”
“王爷,真为什么起兵,王爷自己最清整,吴额驸有悲天悯人之心,王爷就不为各地百姓着想?”
“本藩这就是为收复河山救百姓。”
“怕只怕百姓末蒙其利。先受其害!”
“那是无可避免的!”
“王爷可知道慧娘?”
“你还敢跟本藩提慧娘!”
“慧娘都能为吴额驸死……”
“儿女私情怎比得匡复大业。”
“当年王爷留吴额驸在京的时候,是不是就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了?”
“子女是本藩的骨肉,骨肉怎能割舍!”
“那么王爷怎么能不为吴额驸……”
“这是难以两全的事,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也只有忍痛!”
话说得悲痛,却不见他脸上有悲痛之色。
而且,这话说得也真够冠冕堂皇。
“人投生时若能有抉择,奉劝后来者,不要投生权贵豪门,上天也应该知道,那不是福,是祸。”
“李诗,你已经见到本藩了,信也已经带到了……”
“王爷莫非要逐草民了。”
“你由吴应骐带来见本藩,也总算是依礼而来,本藩不会下逐你之令……”
“多谢王爷!”
“可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你也该走了。”
“草民还不死心!”
“怎么说,你还不死心?”
“是的。”
“李诗,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本藩匡复之心……”
“草民斗胆,敢请王爷三思!”
“本藩又何止三思,几经思考,深感应该起兵匡复,以赎前衍。”
“王爷,一念之误……”
“一念之误是在当年,不是如今。”
“草民却怕王爷一错再错。”
“李诗,本藩难道还不如你?”
“草民不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诗,本藩不能不承认,你很会说话……”
“王爷,这无关会不会说话,草民本一片真诚,也说的是实话……”
“所以,本藩不怪你的以前种种,也不怪你的眼下种种,你回京去吧!”
“王爷……”
“李诗,你要知止。”
“是的,王爷,人都要知止。”
吴三桂提高了话声:“李诗……”
“王爷要别人知止,何独自己不知止?”
“李诗,你放肆……”吴三桂脸上有了怒色。
“王爷刚说过,不怪草民!”
“但是你要有分寸。”
“王爷,人不管干什么,都要有分寸。”
吴三桂脸上的怒色增添了三分:“李诗,你要是再这么放肆……”
“王爷,草民不敢放肆,但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还要说什么?”
“王爷你自从进入云南以后,不仅就是云南的皇帝,而且兼有贵州、云贵的大小官吏,一概归王爷任免,云贵的种种税收,也一概由王爷经营,朝廷从不查帐,王爷甚至可以保举其他各省的官吏,自铸云南的铜钱、银钱,朝廷还命别的省份,每年输送协饷给王爷,在两千万两以上。
王爷现在已不是‘平西王’,而是开国和硕亲王,不但拥有先朝永历爷遗留下来的五华山宫殿,而且还拥有先朝沐国公的七万亩庄园,享尽人间之极荣华宝贵,王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三桂微有悼容:“对本藩,你知道的不少。”
“既然来见王爷,来劝王爷,对王爷当然要有所知。”
吴三桂随即转趋平静:“由此,你可以知道,本藩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我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他还是一口咬定。
不过,照理说,吴三桂他这么说,似乎可信。
李诗目光一凝:“这么说,王爷是一定要起兵!”
“那是当然,本藩说过,任何人无法动摇,任何人无法改变。”
“王爷可知道,倘若劝阻不成,草民打算怎么做么?”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吴三桂是否知道,不过他表现得很平静。
或许,吴三桂他知道,可是对一个统百万雄师,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他来说,根本没把这种阵仗放在眼里。
“草民不敢隐瞒,倘若劝阻王爷不成,草民打算刺杀王爷。”
吴应骐勃然色变,立即上前三步,挡在李诗跟吴三桂之间。
吴三桂仰天大笑,声震屋宇:“不要这么经不起事,让人笑话,闪开!”
吴应骐还真听话,一躬身,退向一旁,但他仍然目光炯炯,监视着李诗。
吴三桂道:“李诗,你把‘平西王府’当成了什么地方?”
“草民知道‘平西王府’禁卫森严,但平民认为,‘平西王府’总不及禁宫大内。”
“是么?”
“王爷以为呢?”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草民正有此意!”
吴应骐一扬手,不只是十六名护卫的十六把钢刀一起出了鞘,连那两名贴身护卫的佩刀,也都掣在了手中。
但是吴三桂依然很平静:“你这个打算,吴应熊知道不知道?”
“吴额驸不知道。”
“那他还情有可原,李诗!”
“王爷!”
“本藩爱惜你是个人才,要你投效我‘平西王府’,你定然不肯。”
“王爷没有说错。”
“那么本藩退而求其次,要你打消这个念头,快快离开我‘平西王府’回京去。”
“王爷是怕伤了草民?”
“不错,本藩会为少一个人才而痛惜。”
“多谢王爷,王爷不必痛惜,草民或许刺杀不了王爷。但自信自保有余,绝对可以全身而退。”
“李诗,你太自负了。”
“草民从来不敢自负!”
“好!”吴三桂猛点头:“那你就试试。”
他那里话声方落,十六名护卫闪身扑击,十六把钢刀一起挥向李诗。
李诗探手人怀,寒光暴闪,宝匕出鞘,只听一阵金铁交呜声,十六把钢刀有的脱手飞去,有的思两截,十六名护卫骇然暴退。
李诗宝匕立胸,凝立不动,威态慑人。
吴应骐脸色大变。
吴三桂白着脸站起:“李诗,你让本藩越发爱才。”
“谢谢王爷厚爱,草民心领。”
两名贴身护卫突然越过吴三桂,疾扑李诗。
李诗宝匕再挥,轻喝:“我不伤无辜,闪开!”
两名贴身护卫真听话,一起踉跄斜斜退后,掌中,刀只剩了一半。
刹时,吴三桂身边没人了。
吴应骐大惊,他刚要动。
李诗比他快太多了,跨步而上,锋利的匕首尖正抵在吴三桂的喉头:
“王爷,怎么样?”
吴应骐心胆欲裂:“李诗!”
叫声中,他就要扑上。
李诗道:“将军不怕溅一身血?”
吴应骐硬生生刹住扑势:“李诗,你不能!”
“那就要看王爷了!”李诗道。
“李诗……”吴三桂的喉头动了一下。
“王爷,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忽所一个中气十足的苍劲话声传了过来:“他不是本藩,你叫他改变什么心意?”
循声望,屏风后又转出一个锦袍老者,身躯比“吴三桂”高大、浓眉虎目,威仪也更慑人,而且另有一股逼人的阴鸷之气。
随着这锦袍老者出现的,是身边更多的护卫,还有从门外涌进来的,黑压压一片的兵勇。
吴应骐急忙退了开去:“李诗,你上当了。”
李诗很平静,望“吴三桂”:“怎么,你不是平西王?”
“吴三桂”道:“不是!”
“谁才是真正的平西王?”
后来那锦袍老者冷冷道:“本藩在此!”
李诗抬眼望了过去:“没想到堂堂的平西王也会施诈!”
“你知什么,兵不厌诈,本藩知道有你来见,哪有不预作准备的道理!”
“也好,既然真正的平西王已经现身,草民愿意听听王爷自己怎么说!”
“他怎么说的,就是本藩叫他怎么说的。”
“王爷还是不听劝!”
“任何人也休想让本藩改变心意,你要是个聪明人,你就不该来这一趟。”
“那么王爷现在打算拿草民怎么样,是不是也愿意放草民回京?”
“这是本藩唯一心意跟他不一样的地方。”
“王爷打算杀草民?”
“你是本藩唯一的障碍,今天不杀你,后患无穷。”
“既然这样,草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王爷就下令吧!”
“本藩绝不会迟疑。”
吴三桂就要抬手。
背后一名护卫突然上前,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你迟了一步!”
明明是个须眉男子,却是女子声音。
这声音,听得李诗心头猛震。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立时震惊了全场,可是却没一个人敢动。
吴三桂还真保持镇定:“你是什么人?”
“李诗的朋友。”
“你好能耐。”
“夸奖了,走过去!”
在那名护卫的胁迫下,吴三桂乖乖的走向李诗,很乖的到了李诗面前。
如今面对面,李诗清楚的看到,那名护卫,不是姑娘罗梅影乔妆改扮是谁。
她道:“抱歉,现在应该是必要的时候。”
“谢谢!”
“我不怪我就行了。”
“我那能那么不知好歹。”
“现在我把吴三桂交给你了。”
“这一位是准?”
“平西王麾下第一战将马宝。”
“失敬!”
李诗转过匕首,抵住了吴三桂。
“这位马将军也不能放。”
罗梅影的钢刀已到了马宝肩上。
眼下“平西王府”的人这么多,却只有眼睁睁看着李诗跟罗梅影两个人挟持着吴三桂跟马宝,没一个人敢动。
只听李诗道:“王爷,现在主客易位,你杀不了草民了。”
“本藩杀不了你了,难道你就真能杀本藩?”
“我们知道,多谢王爷。”
“既然这样,本藩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草民敢情王爷最后三思!”
“李诗,你所以千里迢迢,从京里来到云贵,劝阻本藩起兵,甚至要刺杀本藩,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本藩是为匡复,而是认为本藩是为一己之私,是不是?”
“事实如此,草民不愿否认!”
“倘若本藩能让你相信,本藩确是为匡复,而不是为一己之私,又如何?”
“不错!”
李诗毫不犹豫,肃然道:“倘若王爷真能让草民相信,王爷确是为匡复,而不是为一己之私,草民绝不敢再对王爷不敬,立即收手不再管这件事。”
“好!”吴三桂微点头,脸上居然泛现了笑意:“听你这么说,本藩也相信,你还不失为一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一顿,扬声:“有请殿下。”
随着屏风后有人传呼:“王爷有请殿下。”
殿下?这是谁?那里来的殿下?
李诗感到诧异,望罗梅影,那知罗梅影也正以诧异目光望他,晕然,姑娘也不知道。
就这一转眼工夫,屏风后响起了步履声,由远而近。
随着这阵步履声,屏风后转过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位一身锦袍的白面书生,一个是位身着儒服的白发老人。
白面书生年约卅余,文质彬彬,但长眉风目,有一种雍容华贵气度。
白发老人看上去有六十多,一看就知道是位饱经世故,精明干练人物。
这两位人一出现,吴三桂立即道:“罪臣吴三桂,率所属见过殿下。”
他居然不顾宝七抵住要害,转过去恭谨躬身。
吴三桂这一施礼,马宝、吴应骐,及在场护卫、兵勇,都恭谨施下礼去。
白面书生人目眼下情景,微微一怔:“吴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吴三桂一点也没有隐瞒,当即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白面书生惊声道:“有这种事……”
他抬眼望李诗:“两位义士误会了,我可以证明,吴将军起兵确是为匡复,不是为一己之私。”
李诗道:“阁下可以证明,敢问……”
白发老人道:“这位姓朱,朱三太子。”
罗梅影道:“朱三太子?”
白面书生道:“我叫朱慈炯,先皇帝的第三子,周皇后所生,当年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吴将军深悔拒虎进狼之非,正当他准备反戈北指的时候,他遇见了我,当时我才十三岁,吴将军他只好避居僻壤,养晦待时,选时练兵,密图恢复……”
白发老人接着道:“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定在甲寅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国号仍然大明。”
吴三桂道:“到了那一天,我要恢复我大明衣冠,率众先祭永历爷,然后发布檄文兴明讨虏,李涛,如今你信电不信?”
罗梅影递了一个眼色过来。
李涛会意:道:“请恕草民不敬,奉三殴下兴明’讨虏,恐怕不是单凭这样就能取信于天下的。”
白面书生道:“那当然。崇浈十六年,我一十二岁.受封为定王,两位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印,托在掌下。
看得出来,那是一颗银印。
白发老人双手接过来,走到李诗,罗梅影近前,又双手举印向二人:“两位请看。”
银印不大,篆刻的小字当然也大不到那儿去。
可是李诗、罗梅影都看见了,那是“敕封定亲王”几个小字。
罗梅影的目光又投向李诗。
李诗道:“老人家请回。”
白发老人捧着银印走了回去,双手递还给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接了银印又藏回怀中,道:“两位义士以为如何?”
李诗道:“吴将军为什么不早说?”
“时机未成熟。”吴三桂道:“我若早说,如何还能养晦待时,选时练兵,密图恢复?”
“将军认为现在时机成熟了?”
“满虏皇帝要削三藩、我要是不抢先一步,一旦失去乒印如何起事。”
“怎么说,宫里要削三藩?”
“不错。”
“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吴应沛传递的消息。”
吴应熊却没有告诉李诗。
宫里也没眼李诗提起过。
“三殿下就在这‘平西王府’这么多年。”
“五华山宫殿,再加上沐国公的七万亩庄园,藏一个人还不容易。”
“李爵不敢再对将军不敬!”
李诗收起了宝匕。
罗梅影也垂下了钢刀,但是她并没有把钢刀人鞘,道:
“不知道将军说的,现在还算不算数?”
吴三桂道:“女义士何指?”
“让草民二人尽快离开‘平西王府’,回到京里去。”
“我想留下两位。”
梅影手中钢刀微动。
“放走两位这种奇才,实在可惜,两位既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何不留下共襄盛举。”
罗梅影手中的钢刀不动了。
白面书生道:“是呀!要是两位肯留下来,我会以国土之礼待两位。”
“多谢三殿下跟吴将军厚爱。”李诗道:“草民二人都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白面书生道:“可愿说说义士的理由?”
“草民对清主有许诺在先。”
“两位义士都是重信诺的人物,既如此,咱们不久之后在北京城见。”
不久之后“北京城”见?李诗他许诺卫护小皇帝十年,真要是有那一天,他怎么办?
李诗欲言又止。
罗梅影知道他,把话接了过去:“吴将军,草民二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吴三桂道:’两位义士随时可以走。”
李诗、罗梅影一起向白面书生躬身:“草民告辞。”
白面书生道:“我要谢谢两位。”
李诗、罗梅影微一怔。
“两位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保留了希望。”
李诗、罗梅影懂了。
李诗道:“倒是草民二人该谢谢殿下以及时现身,没有让草民二人铸成大错,成为千古罪人。”
“两位义士言重了,我送两位出去。”
“万万不可.草民等当不起。”
“两位都是国土一流,怎么说我都该送两位。”
李诗还待再说。
白面书生已然抬了手:“两位请。”
李诗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道:“草民二人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跟罗梅影双双向外行去。
白面书生与白发老人送了出去。
白面书生这一送,吴三桂、马宝、吴应骐,当然得跟随在后。
里头的人忙退向两旁,让出一条出门路。
出来再看,真的,外头也围上了,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弓上弦、刀出鞘。
照这情形看,李诗、罗梅影固然不难全身而退,但是要全身而退,恐怕得费上一番手脚。
吴尖骐从后越前,挥手大喝:“让开。”
那黑压压的一片潮水似的,很快的退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
李诗微欠身:“谢谢将军。”
吴应骐欠身答礼:“好说。”
李诗没再说什么,与罗梅影往前行去。
白面书生带着白发老人、吴三桂、马宝、吴应骐等在后送行,所到之处,众兵恭谨行礼。
此刻的“平西王府”大门,已经是中间大开,站门的两边肃立。
出了大门,李诗、罗格影回身道:“三殿下,吴将军请留步。”
白面书生、吴三桂等停住。
白面书生道:“那我就不送了,两位好走。”
“谢谢殿下。”
“希望我们能很快的在京里见面。”
李诗什么都不好说,只有应了一声:“是!”
“两位没有坐骑代步,我送两位两匹健骑。”
“谢谢殿下,草民二人有马匹寄放客栈。”
“那就好。”
“事民二人告辞。”
李诗、罗梅影再次告辞,一躬身,回身行去。
白面书生没再说什么,带着吴三桂等立望,一直望到李诗、罗梅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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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吴三桂上前欠身:“请殿下回府。”
白面书生没动,道:“将军,咱们错了么?”
吴三桂微怔:“殿下何指?”
“一旦起兵,百姓就要受害于刀兵……”
“殿下,那是无可避免的。”
“百姓未蒙其利,先见其害。”
“臣跟殿下一样心疼。”
“能不能尽量不伤害百姓?”
“臣当尽心尽力。”
“那就好,那就好,否则我就罪孽深重了!”
“臣以为,殿下是为收复河山,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可是……”
“殿下,古来历朝历代都一样。”
白面书生默然未语。
白发老人道:“殿下仁德,万民之福。”
白面书生道:“说什么仁德,说什么福,我……”
白发老人道:“殿下是为千秋万世,不是为眼前。”
白面书生再度默然。
吴三桂又躬身:“请殿下回府。”
白面书生转身行进“平西王府”。
一行人跟了进去,“平西王府”两扇既重又厚的朱漆大门,再度关上了……
回到客栈,进了李诗的屋。
罗梅影道:“收拾收拾就走么?”
李诗道:“不,不急!”
“不急!”
“我打算多待两天。”
罗梅影微怔:“你是要……”
“多看看。”
罗梅影一双美目中泛现奇光:“你是怕那位三殿下是假的?”
“那位三殿下要是假的,吴三桂早就溅血横尸了。”
“这么说那位三殿下是真。”
“应该是!”
“那你留下来要看什么?”
“我要看看,吴三桂是真拥立三殿下,还是只是利用三殿下。”
“我懂了,倘若他只是利用三殿下D尼?”
“那他随时还都会死!”
“我看吴三桂不会是利用三殿下。”
“怎么见得?”
“照三殿下所说,他在吴三桂这‘平西王府’已经不只一天。”
“当然,有十几年了。”
足证吴三桂早有反正之心,否则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把三殿下供养在他‘平西王府’里这么多年。”
三殿下原就说,吴三桂深悔拒虎进狼之非,正当他准备反戈北指,他遇见了三殿下,那时三殿下才十三岁,所以他只好避居僻壤,养晦待时,选时练兵,密图恢复……”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只是利用三殿下。”
“但愿他不是。”
“不过留下来看看也好,回京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姑娘要不要先回去?”
罗梅影微一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干吗要先回去。”
李诗也笑了。
“要不要换家客栈住?”
“为什么?”
“万一吴三桂有什么行动、他找不到咱们……”
“不,这样更能看看,吴三桂所说的匡复是真是假。”
罗梅影微点头:“倒也是,不过,我衷心的希望,吴三桂所说的匡复,是真不假。”
“怎么说?”
“要不然我会很失望,很寒心。”
李涛没说话。
罗梅影话锋忽转:“你知道么?陈圆圆出了家!”
李诗微一怔:“我不知道。”
“她看破了工尘,心灰意冷,削发剃渡,皈依佛门,法名‘寂静’。”
李诗微微点头:“寂静、寂静,这个法名取得好。”
“吴三桂钱用不完,在陈圆圆之后,美女也买了不少,听说其中有一个叫‘四面观音’,一个叫‘八面观音’。”
“怎么?”
“这似乎又不像一个时念匡复的人的作为。”
“不,我不这么想!”
“你不这么想?”
“姑娘所说的是私,匡复大业是公,两者并不冲突。”
“你倒是相当宽大。”
“我是就事论事。”
罗梅影沉默了一下,道:“其实,想想也是,冲冠——怒为红颜,吴三桂本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争议的人物,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古来名将、名士,那一个不是这样,只要能不因私废公,应该无碍。”
李诗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这也无碍吴三桂的匡复了。”
“应该是。”
“那就行了。”
一顿,姑娘接问:“此地有不少名胜古迹,听说过么?”
“久仰!”
“去过么?”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到云贵来。”
“跟我一样,可愿去游览游览?”
“这时候?”
“不错。”
“适合么?”
“有什么不适合?”
“我所以要多留两天,是为了……”
“我知道,可是你能怎么看?能一天到晚紧盯着,何妨偷得浮生数日闲,为自己过两天?”
李诗为之双眉一扬:“姑娘说得有理,暂时抛开一切,咱们现在就走。”
他站了起来。
姑娘带着醉人的笑,跟着站起。
“昆明”,四季无春夏,气候温和,居民乐于园艺,城内外万紫千红,加以山清水秀,故有花都之名。
“滇池”,昆明波涛南红雄,金碧晃漾银河通,平吞万里象马关,直下千仞蛟龙宫,天外幽峦分点缀,云阁海树人空蒙,乘槎破浪非吾事,已斩渔竿作钓翁。
“大观楼”,君子垂芳讯,达人垂大观。
“罗汉山”、“三清阁”、“龙门”、“达天阁”。
“一日烟波十二时”、“金马山”日出、“高烧”、“升庵祠”、“华亭寺”、“太华寺”、“圆通寺”、“太和宫”、“黑龙潭”、“昆明温泉’,……”
“昆明”的名胜古迹差不多都游遍了。
怪的是百姓平静、安祥,似不知刀兵之将起,战祸之将至。
李诗、罗梅影不免暗暗诧异。
“吴三桂将起事,难道百姓一点都不知道?”李诗道。
“或许他们不愿先惊扰百姓,弄得人心惶惶。再不就是他严守机密,怕消息外泄。”罗梅影道。
要是还有别的原因,那只有吴三桂知道了。
吴三桂终于起事了。
这一天,他穿了大明衣冠,率领若干将土,到永历帝坟前致祭,祭毕,大哭,这一哭,引起下少人忠愤。
随即,他杀云南巡抚朱国治,发布兴明讨虏檄文。
在檄文里,吴三桂自称“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理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
檄文中又说:
“深悔在李自成窃据北京时,借了夷兵十万,不料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深悔拒虎进狼之非,正欲反戈北指之时,遇先皇帝三太子,太子年甫十三岁,只好避居僻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今时机成熟,定时甲寅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 建元周咨。
这,李诗、罗梅影都亲眼看见,于是他二人放心的走了。
吴三桂于康熙十三年发难起事,在康熙十七年八月去世。
康熙廿年二月,吴军残余被围在“昆明”,到十月间,城破,吴世番自绝,至此,吴三桂的“匡复”终止。
康熙为谋求大清帝国彻底统一,而决心下手削三藩,否则,已经六十二岁的吴三桂,永远不会冒险反正。
康熙之错,错在发动得快了些,倘若能多等几年,等吴三桂老死,就可避免长达八年的战祸。
然而,康熙年少,年少之人性急,不足深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