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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判》

聊斋故事之中,有许多是为人所熟知的,“陆判”可算其中之一。这个故事的原文相当长,这里是取其中的几点。最有趣的,自然是阴间、阳间的随意突破,生死界限几乎不在存在,设想奇绝。在故事中,也可以看出古人认为思想由心产生的这种观念,所以换心可以聪慧,换了头思想不变。这种“手术”的设想,至今仍然大胆新奇之至。 少了朱尔旦豪放爽朗的笑声,气氛一样热烈,因为大家在讨论:朱尔旦是否大胆到真能把阎王殿上的那具判官“请”来。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大有一提起阎王殿,就脸上变色者在。十殿阎王,判官小鬼,牛头马面,一尊尊都塑得栩栩如生,白天走进去,传统的精神压力和森严的景象,都曾令人感到阴风阵阵,幽明阻隔,阴阳分界,都那么神秘不可测,人死之后必然要进阎王殿去果报分明一番的观念,都曾叫人自心底深处粟然,所以也就连气息都要放缓。何况如今已是午夜,更何况是那一尊判官像——绿脸红须,最是狰狞可怖!朱尔旦居然口出狂言要把它“请”出来! 许多人对一个,打了赌,要是朱尔旦真有这个胆子,大家轮流请他豪饮,要是他不敢,自然也得轮流请客,有人料定朱尔旦必输的,算算朱尔旦得花多少银子,仿佛已看到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然而,没有多久,所有人全静了下来,朱尔旦一步跨进来,双手抱着一尊比常人略高的塑像,放下,将塑像转过身,面对众人,他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所有人不但出不了声,且有脸青唇白,全身发抖的! 虽然灯火通明,判官塑像也离了厅,人也多,可是判官实在太狰狞,那一双凸出的眼睛之中,闪耀着夺命追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背脊上像有许多虫在爬一样地不自在。 好一会,才有一胆子较大的开了口:“我们……认输,你把……判官请回去吧!” 朱尔旦哈哈大笑:“既然来了,岂可无酒!拿酒来,我和判官对饮!” 那人咕哝了一句:“你……饮吧,我们……失陪了!” 各人闪的闪,躲的躲,转眼之间,都溜走了。 朱尔旦骂:“胆小鬼!” 他大碗酒喝下肚,大碗酒在判官面前,洒向地,直到天色将明,才拦腰抱起塑像,脚步不免有点踉跄,可是胆气更豪,哼着小调,把塑像送回了阎王殿。 一连几天,各人心悦诚服,轮流宴饮,朱尔旦酒醉饭饱回家,有时未能尽兴,兀自独酌,听更鼓声,正是三更,门外忽然有沉重脚步声渐渐移近,竟连地面也似在隐隐震动。 门半开着,垂着竹帘,外面黑,看不真切是什么人有这样异样的脚步声。朱尔旦不禁感到一股寒意,陡然起立,看到帘外影影绰绰,有一条人影。 他毕竟意态豪迈,一声长笑:“何不进来?” 随着他的语声,竹帘“砉”然掀起,赫然便是绿脸红须的判官,大踏步走了进来。 朱尔旦先是凛然,头皮发麻,双腿发软,遍体生寒,毕生未曾有过那种恐惧之感,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我死了!已经在阴间了!不然,何能见到真正的判官? 一想到自己已死,反倒定下神来——反正已经是那么回事,害怕又有何用?他一豁出去,再无惧意,哈哈笑着:“可是前几晚冒犯金身,现在来提拿我归阴曹地府?” 判官阔嘴一咧,笑容极为难看,可是却很真诚:“当然不是,那晚喝得不够,今晚再来!” 朱尔旦喜得手舞足蹈,提起酒瓶来,每人先连干三碗,才问:“判官贵姓大名?” 喝得急了,酒顺着判官的红须下来,他也不抹:“我姓陆,无名。” 朱尔旦又举起了酒碗:“陆判兄,再干三碗!” 陆判大声酣呼:“痛苦!痛苦!” 朱尔旦和陆判成了好朋友,陆判虽然不至于每晚都来,但一个月总有十七、八天到朱家来痛饮,朱家上下,吓得动都不敢动,朱夫人更是胆小。一次陆判走了,朱尔旦大有酒意,进房之后,见妻子脸色恐惧,就指着妻子大笑:“你容貌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一害怕,更是难看!” 他的手向下移,妻子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减少,莹白柔滑,如丝缎,如玉如璧的女体,在闪耀不定的烛光下,闪起一片令丈夫血脉偾张的光彩,妻子也尽量把自己身体的美好处,向丈夫呈现。 第二天晚上,午夜过后,陆判没有到,朱尔旦在书房睡着了,朦胧中,忽然感到胸口有点凉意,睁开眼来,看到的景象,令他直跳起来,可是却软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他想大叫,但他对自己和陆判友情的信心,使他镇定下来——他看到的是,自己整个胸膛都打开着,陆判正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放进胸口去! 朱尔旦的声音还是不免有点发颤:“陆兄,你自然不会害我,可是你在做什么?” 陆判神情严肃,说着话,手上一刻不停;把人心放进去之后,将打开的胸口合上,伸手在上面抚摸,伤口随摸随合,了无异状,他说的是:“找了一颗极聪慧的欣,心窍剔透玲珑,替你换上,可使你文思大进,博个功名!” 等他说完,缩回手,朱尔旦坐起身,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他陡然之间想起一件事来,疾声问:“人心可以换,人头能不能换?” 陆判笑:“要换,自然可以!” 他侧着头,打量着朱尔旦,朱尔旦双手乱摇:“不是我,恩……我妻子……体形……大佳,可是容颜……” 他结结巴巴说到一半,陆判大笑:“我明白了,等有好的,我替你留意!” 朱尔旦喜得当晚捧着妻子的丑脸胡言乱语,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第二天酒醒,略微记得些,也没存着太大希望,倒是换心之后,文思大进,出口成章,人人都惊讶不已。 过了一个来月,四更天时,朱尔旦骤然惊醒,只见陆判胸前全是血,手中挽着一柄锋利之极、刃口雪亮的长刃,已直闯了进来,一手拉起朱尔旦,一刀已向仍在睡乡中的朱夫人头际切了下去。 朱尔旦张口结舌,陆判动作快绝,随手抛开切下的头,自怀中提出另一颗血迹斑斑的头,向无头的脖子上按下去,手在头上的衔接处缓缓抚摸,低声喝:“快取水来洗血污!” 朱尔旦没口答应,等他取了水来,看到陆判已然不在,妻子坐着,一脸血污,也看不出是什么模样,他忙用面巾一把一把抹拭着,才抹了两把,就看到星眸流转,口角带春,朱唇欲语,鼻孔翕张,美得连替她抹脸的手,也在发颤。 可是美丽的脸庞上,却充满了迷惘的神情,一开口,声音娇甜:“夫君,为什么替我抹脸?”又吃惊地叫:“怎么全是血!” 然后,用手在自己脸上抹着,惊惶更令她的美丽增加了楚楚动人。 朱尔旦作手势,妻子望向他,血已全抹干净了,他温柔地缓慢地谈;贪婪地吻向她诱人丰满的朱唇——这是他们夫妻间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全文完)

《恒娘》

聊斋故事题材包罗万有,不单是狐、鬼。这一篇,在聊斋故事中极有名,写的全是男女之间的心理战,有趣之极。 这篇的原文相当长,自然不是“翻译”,而是全盘改写。 躲在院子的一角,她泪水泉涌,可是却又紧咬着牙,不哭出声来。手绢早已湿得可以绞出水,忽然,她抬起头来,尚未曾看清站在近钱的是什么人,就听到一个十分柔和的声音,略带责备:“整天只知道哭,难怪洪先生不喜欢你!” 她抽噎着,抬起头,泪水令视线模糊,她只是依稀辨认出,那是新来的邻居,他们搬来的时候,曾做过礼貌式的拜访——丈夫姓狄,布商,妻子的名字……她由于心情的哀伤,不是很记得了,这时她嘴唇掀动着,无法叫出对方的名字。 对方先开口,熟稔地轻握住了她的手:“我叫恒娘!不记得了?” 她又一阵心酸,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大颗眼泪涌出,视线清楚,她看到院子的一角,围墙倒了一片,恒娘自然就是从那里跨过来的。 恒娘的声音十分柔和动听,可是讲的话,对她来说,却极其刺心:“像你这样美丽的的小妇人,哭得那么伤心,原因只有一个:为了男人!” 她又抽噎着,点头。恒娘轻轻提起了她的手,衣袖褪下,露出了雪白的一截手臂。恒娘称她为“美丽的小妇人”,一点也没有错,她,洪大业的妻子,看到她的人没有不说她美丽的。这时,她莹白的手臂,在阳光下看来,有隐现的蓝色的血管,那样柔滑,那样鲜嫩,使人忍不住去抚摸这如丝如缎的肌肤。恒娘的指尖在她手臂上轻轻拂过,令她全身酥麻颤抖,她睁大眼睛,现出疑惑的眼神。 她的声音听来凄迷:“我,美?那为什么他……只喜欢宝带?人人都说宝带姿色不如我,可是他……为什么只喜欢宝带?” 宝带原来是洪家的婢女,今年洪大业纳宝带为妾。 妻不如妾! 从此,她在丈夫的眼中几乎是透明,丈夫的眼神,甚至连投向她都吝啬! 她这样躲起来呜咽哭泣,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丈夫的人和心,却都再宝带身上,令她气愤郁结的是,没有人说宝带的姿色及得上她三分! 恒娘叹了一声:“女人失去什么,总有原因的,女人要得到什么,也总得失去些什么!” 她有点听不懂恒娘的话,正想问,一阵风过,送来了一阵男女的嬉笑声,女的声音听来浪荡,男的声音听来欢畅。那是她的丈夫和宝带在嬉戏。 她紧咬着下唇,神情凄苦,恒娘浅浅地小,俯身在她的耳际说着话,她听得入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从那天起,她照着恒娘的嘱咐,甚至不梳妆打扮,蓬首垢面,一个月之际,她丈夫在她的身边经过时,甚至掩鼻,声音自然也粗鲁之至:“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 她在等这句话,恒娘说过:等你丈夫这样说你时,你来找我! 她看到丈夫搂着宝带进房间,不等有浪声浪音传出来,就急急跨过院子的破墙,见了恒娘,恒娘把她带到镜子前,她一个月未曾照镜子,这时,看到自己竟然像鬼怪一样,心中伤痛着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恒娘却咯咯笑着,按着她坐下来,冷不防,就扯下了她的上衣,她本能地双手环抱胸前,半遮住了饱满秀的双乳,用惊恐的目光望向恒娘。 恒娘轻抚着她柔滑的肩:“我来替你打扮,你先好好洗一洗身子。” 她双颊有点发红,点头答应。 半个时辰之后,她美丽的胴体散发着迷人的清香,蜂腰修腿,隆乳丰臀,看得恒娘“啧啧”连声,她还是第一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身体……那不是淑女的行径!然而,这时她也为自己的身体而着迷! 又半个时辰的妆扮,使她看来明艳照人,恒娘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又在她耳际细细叮咛了一番。 她从断墙跨过去,回到自己的家,才到廊下,她丈夫迎面而来,陡然站定,双眼瞪得极大,盯在她的脸上、身上。只有在新婚时,她才接受过丈夫这样的眼光。这时她身上发热,自然而然停了下来。可是,她又立即想起恒娘的嘱咐,一低头,飘起一阵香风,在丈夫的身边,擦身走了过去。 惊愕之极的丈夫推门,推不开,敲门,门内一点反应也没有。刚才一瞥间那种美艳,化为一股无比的冲动,那是自己的妻子!那么美丽的妻子,是的,妻子一直美丽,一直能令他动心,可是,总少了什么,单美丽不够,男人要多一点什么,而妻子就是少了那一点,宝带却有。 现在,他发现妻子和一起不同了,刚才那一顿,一低首,翩然掠过,那种风情,如果是在床上,就足以销魂,足以蚀骨! 他用力擂着门,直到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舒服,想先睡一觉!” 他喘着气:“我等!我等!” 他抓耳挠腮,在她房外徘徊。宝带扭着身子走过来,娇声问:“你在干什么?” 他望向宝带,用力摇了摇头,真不明白过去一年,自己在做什么!瞎子都可以分得出是妻子美艳!他粗声喝道:“不干你事!” 宝带双臂环向他的头,这是一直惯了的,等到抱住了他,宝带的身子,就会柔软地贴向他,缓缓扭动,他就会异常兴奋。 可是这时,他竟然粗鲁地拉开了宝带的双臂,厉声喝:“滚开!” 她在房间中清楚地听到了丈夫对宝带的呼喝,也听到宝带还在委委屈屈地发嗲,可是却遭到了更粗厉的呼喝。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心中想:怎么一切和恒娘所说的完全一样? 恒娘的话又一次在她耳际响起:让他在门外等一、两个时辰,然后放他进来,她会像饿狗,你要把自己当做是饿狗的口中之食,不管他要怎样,你都要答应,女人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若是真要坚持些什么,那就一定会失去些什么!你要逗他,可是一定要让他得到,记着我的话,千万别再像以前! 她想着想着,想起丈夫像饿狗一样冲进来之后的情形,身子不禁发起热来,感到双颊发烫,双手握着,看着镜子中,眼波流转,竟有点不克自制。 门外,丈夫的声音听来如烈火一样在烧:“娘子,求求你,让进来!” 她的声音听来简直叫人窒息:“找宝带去,你眼里那有我!” 丈夫在哀号:“只有你!从此之后,眼中只有你!” 她满意地笑,虽然她自己按捺得咬牙切齿,但还是照恒娘的吩咐,硬是一个时辰之后才打开门,她的丈夫果然像饿狗一样扑进来。 她几乎没有被撕碎!她愿意被撕碎!

(全文完)

《橘树》

“聊斋”中有许多植物和人之间爱情交流的故事,但全是那些植物成了“精”只好才会发生的事,大多数花的“精”,都是美女,和人的情感纠缠,也十分动人。只有这一篇,直接写人和植物之间的感情,十分纯情,也十分动人,在所有的笔记小说之中,别树一帜,难能可贵。早年曾全篇引用在专写植物感情的幻想小说之中,现在,再将之现代化,可是一大乐事。 小女孩的脸胀得通红,泪花在她机灵明亮的眼睛中乱闪,紧抿着嘴——七岁,正是换牙的时候,门牙掉了还没有长出来,小女孩也知道爱美,所以紧抿着嘴,成了习惯。不过这时,她是不想讲话,讲了那么多遍,大人就是不听! 小女孩的心中也十分疑惑,平日,上上下下,所有的大人,不是都听自己的话吗?一说要什么,就有什么,要不,至多吵上几句,也就一定可遂心愿。她年纪虽然小,可是也知道为什么。 平时她见得到的人,都称赞她为“大小姐”,大小姐的意思就是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普通的小女孩满街满巷撒野,没有人理,她不同,因为她是兴化县令的独生爱女。 民谚有说:“到兴化心开花”,可知兴化是一个好地方。兴化究竟有什么好,小女孩自然不知道,小女孩现在伤心的是全家要离开兴化了,她的父母,平日那么疼爱她,这时,竟然不肯让她带走那盆橘树! 是的,一盆橘树。 几个月前,她生日,一个道士送来了一盆橘树,她一看,就喜欢得把橘树紧紧抱住,把她雪白粉嫩的小脸蛋贴向亮绿色的、小小的树叶,也不怕枝子会刺痛她的脸。事实上,她一点也没有感到痛,只感到叶子像是在轻轻地抚着她的脸,而且她像是听到了橘树在发出声音,在告诉她:你是一个好女孩,我是一株好橘树,我只要晒太阳,有雨水,很快就会长大,会和你一起长大,现在没有你高,将来会长得比房子还高,会开花,花会有一股清香,会结果。果实是橘子,剥开皮,橘瓣之中全是甜甜的颗粒…… 她曾把自己听到的话转述给大人听,可是没有一个大人相信,个个都笑她,她也不在乎,反正她相信自己真是听到了,而且她更加相信,橘树讲的话,一定只有小女孩才听得到,而且一定要是好小女孩——像她这样的好小女孩。 从这一刻起,橘树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她不是很明白“朋友”是什么,只是大人看到她这样对待橘树,就众口一致这样说她:“啊,看你,和橘树做了好朋友!”当她听到大人那样说,她就毫不犹豫抬起头来,大声回答:是!我们是好朋友! 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才打上来的井水,把橘树的每一片叶子都仔细抹一遍,经她抹过的叶子,亮得可以把她那圆圆的小脸蛋照出来,当她完成这个工作,满意地站起来看时,就可以看到每一片叶子上,都有她自己的影子。 然后,她有吃力地把橘树抱到院子里最凉爽,又有阳光的地方,淋一些水,让橘树晒太阳,那时她会托着腮,愣愣地望着橘树,对橘树讲话:“橘啊橘,树啊树,你要是好好长大,可是又不能太快,要和我一起长大,你要开花,你要结果,你是我的好朋友!”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十分肯定,可以听到橘树重复着她的话,作为对他的承诺。 要是枯了一片叶子,她会难过半晌,要是绽来了一片新芽,她会高兴好久。那一天,当她发现橘树有了花蕾的时候,先是吓了一跳,不知道好好的树长了什么怪东西,等到明白是快开花了,整个兴化县的衙门,都听到她的笑声,和叽叽呱呱的语声:“我的橘树要开花了!我的橘树要开花了!” 橘树开了花,她不必凑得很近,也不必深深吸气,只要一想到橘树,就自然而然会闻到那股淡淡的花香。一天,她母亲抱着她,在她的头际、颊际闻了几下,向在灯下读书的丈夫说:“真怪,女儿的身上,竟然有橘花的香味!” 她父亲略抬了抬头,看到的是小床床头的那盆橘树——每天晚上,她把橘树吃力地从院中抱进来,放在床头,在上了床还没有睡着时,她就睁着眼看橘树,灯光透过树叶,会形成十分古怪的影子。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就做了一连串五颜六色,只有孩子才明白内容的梦。 花谢了,她足足一整天,一句话也不想说,而当她发现花谢了之后,花蒂下结着米粒大小,绿得可爱之极的小果子时,她乐得一天没合上嘴。 现在,满树的小橘子,都有她的大拇指大小了,大人居然说:要离开了,要走很远的路,要搭很久的船,要坐很久的车,一盆橘树带着上路,多不方便,不要了吧?她求了又求,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就干脆不再出声,只是紧紧抱着那盆橘树,看着大人忙碌地进出,终于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她眼中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淌到了下颌,滴下来,滴进了盆里,很快被盆土吸干,她仿佛听到,橘树的根正在滋滋作声,把渗进土中的她的泪水吸进去,就像是替她在拭泪。 还是她的母亲想到了办法,把她搂在怀里:“乖乖,我们离开一年半载,还要回来,橘树老种在盆里也长不大,不如移栽在院子里,等你再回来,它会结又红又大的橘子给你吃!” 她含泪向橘树:“会吗?” 她又清楚地听到了回答:“会!你会回来!我会结又红又大的橘子给你吃!” 小女孩叹了一叹,松开了手,看着两个仆人把盆打碎,把橘树种在院子的一角。 她在离开的时候,还在门口伫立了很久,和那株树橘树依依惜别。 以前的日子怎么过的,小女孩很模糊,似乎每一个人都是那样过来的,从小女孩变成少女,从少女变成少妇——大小姐变成少奶奶,十多年,她也多次想起过那棵橘树,可是当官的受朝廷差遣,天南地北地换着走,每逢想到还在兴化县衙院子中的橘树的时候,也只好轻轻谓叹。 然而,她的丈夫进士及第,居然被任为兴化县令!她高兴的全身发热,使她的丈夫惊讶无比——她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过!为什么?为了童年时栽种在院子中的一株橘树!那么多年了,还在吗? 橘树还在,又粗又大,比房子还高,一个人合抱还抱不过来,真难相信当年盆子里的小树会长得那么大,而且树上结着盈千累万的橘子,个个又红又大,她站在橘下,高兴得又是泪花乱转。 一旁,是衙役的声音:“这颗树,年年是开花不结果,真怪,今年花谢了之后,就结果。看这橘子,比糖还甜,大人和夫人要不要试试?”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要!当然要!它就是为我而结的果子!” 一连三年,每年树上的橘子都不绝,到了第四年,橘树忽然落叶纷纷,了无生气,她叹着气,对丈夫说:“你这个兴化县令当不久了,就快调任了!” 那年秋天,她的话就实现了,她知道不会再见到橘树了,离别时,她伫立树下,落叶盖满了她一身。

(全文完)

《帅哥》

帅哥,男人很少不喜欢被人称作帅哥的,当然就像女人喜欢被称作「美女」一样!但帅哥有二种,一种是真的很帅,又高又英俊。而另一种的帅,就是喜欢──「耍帅」。而一般男人都是后者居多,其实男人帅不帅并不重要!有时有个性或有成就,可以取代「帅」这个东西。但女人却不然!
帅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人真名并不重要,因为打从大家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大家就叫他帅哥了。他的本名反而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大伙也叫习惯了。更重要的是连帅哥自己也喜欢被大伙这样称呼!被人称为「帅哥」,心里还是暗爽的居多!但帅哥并不是真的很帅,他的帅是属于后者的帅。当然从日常的一些动作及口气就能得知,尤其是帅哥喜欢模仿一些帅哥明星的动作!也就是所谓的「耍帅」。
而帅哥的身边通常的女朋友也不会差到那里去!毕竟帅哥配帅妹,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帅哥的女朋友差不多都是辣妹型的女孩,穿着入时、流行大胆。这一晚,大家相约去跳舞喝酒,一伙人约在他们常去的那一家PUB见面,帅哥带着他的「辣妹马子」搂搂抱抱的走进了电梯,那家PUB在十楼,这家PUB他们已经来过无数次了,可以说是他们的「混」的地方,也是他们忘情玩乐的地方,更是他们耀武扬威(高兴就扁人)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帅哥走进了电梯,才一进电梯就对他女朋友开始毛手毛脚,反正电梯没人其它人嘛!而且现在的年轻人,感情开放大胆,在公开场合亲亲摸摸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有其它人,他们也是照亲热,敢做就敢被看!这样才帅嘛。但到二楼,电梯就停下来了,电梯门打开,进来一个陌生男人,等那男人进来,帅哥先以那很不爽的眼神「瞄」了那男人一眼,但注意一看,才发现进来的男人原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这个陌生男人不但又高又帅气,而且散发出一种男人的成熟,而且身材非常的匀称!绝不是又高又瘦的那一型,但也不是肌肉棒子那一型。反正这一类的男人,绝对是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梦寐以求的对象,这种男生只要对女生放电,绝对没有几个纯情少女能抗拒的!当然帅哥看到这位陌生男人走进来,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和这位陌生男人一比,帅哥根本没有资格被称做「帅哥」,帅哥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 陌生男人进来后,按了电梯的按钮,按的是三楼,帅哥这时心中更是光火,心里暗骂:「妈的,二楼到三楼才一层楼,不会用走的,还坐电梯耍帅」。其实坐电梯从二楼到三楼是非常的短暂,但对帅哥来讲却是非常的漫长,尤其那位陌生的男人,一进电梯就一直盯着帅哥的女朋友看,不时还点头微笑,看在帅哥的眼里,更是火冒三丈。但帅哥个性是「欺善怕恶」型的,没有大伙壮胆也不敢对那位陌生男人怎么样,只是一直「瞪」着他!心里在想:「等大伙到齐,再带人到三楼去「堵」你,看我怎么对付你这种自以为帅的小白脸!敢看我马子!」
电梯到了三楼,门打开后,那位陌生男人并没有出去,好像突然改变了主意,反而又按下了电梯关门的按钮,并且回头淡淡对着帅哥和他的女朋友说:「对不起,我要上十楼。」帅哥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了,这不是「装疯」吗?明明要去十楼,还按电梯到三楼。故意让电梯在三楼停一停也爽,但帅哥还是忍着一口气,心里马上有着别的坏主意,到十楼也好,自己送上门,待会不叫大伙修理你才怪!反正年轻人血气方刚,有时找人麻烦是不用什么理由的,看不对眼、心里不爽就可以随时修理人!其实年轻人就是这样,一伙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敢闯,凭的就是年轻!也从不管对错、不计后果。 电梯到了十楼后,门一打开,马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舞曲,帅哥买了二张票,气呼呼的走进了PUB,来到他们常坐的那一区。其它的人其实早已到齐了,帅哥到了之后,大伙都问帅哥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久才到!帅哥看到大家的热情与关心,其实气也消了一半。但没多久,帅哥看到那位电梯的陌生男人也正往他们这一区走来时,脸又开始沉下来了!陌生男人就坐在帅哥隔壁桌而已,看在帅哥的眼里,真是又气又恨。 而其它的人也注意到帅哥的表情不太对,大家不约而同的往那位陌生男人看去,当然大家心里的看法都是一样的,这男人真的是一位「超级大帅哥」。大家这时才问帅哥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人找麻烦呢?帅哥这时才将电梯发生的事讲出来,当然大家一块出来玩、一块出来混。自己兄弟吃亏当然会帮自己兄弟出口气,和帅哥最好的一位朋友叫大麻,首先发难:「没关系,帅哥,包在我们身上,等一下拉他进厕所,绝对将他打的变猪头,敢看你的马子,我看他不想混了!」帅哥看到大伙要帮他出气,心里也暗自的高兴,心里想着等一下看这位大帅哥被痛扁的情景。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反正在PUB厕所打人,这伙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看他是等人吧!看他一直盯着门口看」「等一下谁手软,今晚就得请客吃消夜」「等一下让我先动手……」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着如何修理这位陌生男人,大伙好像忘记他们来PUB的目的是跳舞喝酒!他们还热烈的讨论着,此时大家看到这位陌生男人站了起来往门口走,迎面而来的是一位高眺大美女,不但身材超棒,穿着更是让人想入非非。一群人立即交头接耳,兴高采烈的讨论着,等会要如何对付这个女的。真的是一伙人在一起,想的尽是坏主意,就算不敢做,讲讲也令这些毛头小子兴奋好一阵! 就在此时,大家的目光才拉回到帅哥的身上,看看他下一步的指示如何,要动手了吗?但首先发现不对还是帅哥另一位好朋友小潘,小潘首先看到帅哥不对劲,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但灯光太暗,不靠近根本看不清楚!加上灯光一直闪烁,更是看不清楚。小潘迅速移到帅哥的身边,这时小潘才发现不对头了,帅哥挂了! 事后,舞厅灯光打开,大家看到帅哥的样子,心里都毛了起来,帅哥的样子根本是吓死的。那种「死样」根本就不帅,嘴巴张的不能再张,很难看到一个人能将嘴巴张到快撕开的程度,口水还沿着嘴角往下滴,眼睛瞪的老大,眼珠好像快去跳出眼眶,随时会掉出来似的!那种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吓死的!活活被吓死的。 最后警察来了,之前以为是不良少年在舞厅斗殴之类的刑案,但看到帅哥的死状后,也知道不是什么刑案,所以做了一些例行的问话笔录后就结案了,而最后的验尸报告也指出死因是心脏麻痹之类的毛病,可能是喝酒过量、嗑药造成过渡兴奋所致。但大家都知道帅哥并没有心脏病,当然当天晚上才刚到,都还没有开始喝酒,至于嗑药,大伙也知道帅哥从不碰这类东西的。 自从发生这件事情后,大伙就散了!反正他们也只是吃吃喝喝的那一种朋友,现在玩出命来,也就不会聚在一起了。虽然大家都很想问小潘到底那天晚上,究竟什么发现帅哥有问题的?但小潘从那晚后就没有再和大伙联络。隔了好多年好多年后,大家也长大了,各有各工作、事业及家庭。偶而的一个晚上,大麻在街上居然碰到久未见面的小潘,二人相约到一家PUB喝酒聊天。大家都已经成年了,也不再喜欢到那种又吵又暗的跳舞PUB,反而喜欢到一般纯喝酒的PUB。
二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喝到半夜二点多,聊啊聊的,话题聊到当年帅哥被吓死的那件怪事,大麻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小潘提出了他心中多年的疑问,「这么暗,为什么只有你看出帅哥不对头?」小潘大口的喝着酒,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鼓起勇气的讲出当年在PUB发生的事情,小潘说到:「你们真的没有看到吗?那位很帅很帅的男人,就是你们想痛扁的那位啊!他看到他要等的人后,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不是吗?但我所看的不是这样,我看到他身体还坐在椅子上,但头却飞离身体,往门口飞,最恐怖的是,血还从颈部一直冒出!进来的那位火辣的女人,也是头先飞进来的,身体才跟着走进来。我真的看到了,我突然注意到帅哥的表情,我想他一定也看到了,不然他嘴巴不会张的老大,眼珠都快跳出来了。我心里想不对头,而你们看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不然这么可怕的景象,你们为什么都没有被吓到了!」
大麻听完后,背脊都凉了半截,但随即笑笑拍着小潘的肩膀说到:「别胡扯了!怎么可能!帅哥被吓死,那你怎么没被吓死呢?你还是改不了爱开玩笑的个性。」小潘露出无法理解及痛苦的表情,无法相信为什么大麻不相信他所讲的:「你真不信!这也不怪你,你没有亲眼看到,根本不可能相信!没关系……你会明白的!」大麻不知小潘讲的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小潘开始不安的挪动身体,最后好像下很大的决定,面对着大麻说:「没有关系,你会了解的,你会了解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才讲完,大麻看到了他这一生最恐怖、也最恶心的景象,他看到小潘的头离开了他的身体,往门口飞去,大麻现在面前只剩下一个没有头的身体,鲜血还从颈部冒出来,有时还有一些血泡产生。而身体的手还紧紧的握着酒杯,大麻顺着「头」飞的方向看去,只听到小潘「回头」说着:「就是这样,当年我和帅哥就是看到这一幕,现在你信了吗?我没有开玩笑吧,那位陌生帅哥的「头」就是这样往前飞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被吓死,大帅哥那晚也一直这样追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没有被他吓死?那位帅哥的「头」就一直跟着我,我的心脏真的受不了,我没有要修理他啊,为什么他的「头」一直要跟着我?……为什么不是你,提议要修理他的是你,不是我!」
等警察来到PUB,大麻已经断气多时,发现不对头是PUB的老板,他看大麻一直看着门口,一动也不动,最后走到大麻的面前,才看到他那种即可怕又僵硬的脸,嘴巴张的嘴角都已经撕开,酒从口角慢慢的流出,其实也分不清是酒还是口水了。眼珠突出好像吊在半空似的! 大麻是活活被吓死了,死状和当年帅哥一模一样。警察对老板做了简单的笔录,而老板是这样说的:「这位男的,十点多就「自己一个人」进来一直喝「闷酒」,有时还会自言自语跟自己讲话,但这种客人我们也见多了,不是失恋就是离婚的失意人,所以也不足为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头往门口看,从此一动也不动,我觉得奇怪才去看看他,没想到……真不敢相信,人被吓死是这付模样的。警官他究竟看到什么了?是鬼吗?不会吗?我店里不会有鬼的!」但除了帅哥、大麻、小潘、以及那位陌生的大帅哥,世界上可能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全文完)

《先生,别打尖》

在许多古老的传说中,人和鬼,有一个界限,很难突破——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突破。在某种情形下,若是突破了,人和鬼的关系就会起变化,人会变成鬼,鬼会变成人。 这个界限,是阴间和阳间的界限,也是生和死的界限,自然也是人和鬼的界限。 不是很容易明白,是不是? 当然是,要是明白了,也就可以突破了! 大城市生活中,排队是不可缺的一部分,几乎什么都要排队,搭车子要排队,进电椅要排队,看电影要排队,午餐买饭盒要排队,到银行取钱要排队,搭车子要排队,甚至存钱进银行,也要排队,买车票买房子,也都要排队。 有人排队的这种行为,自然也有了打尖这种行为。打尖,就是不守秩序,不按照先来后到次序,企图来得迟,而排在前面的一种行为。 打尖这种行为,有修养有知识有人格的人,绝不会做,打尖的通常是什么人呢?看看以下写到的那个人的造型,就可以知道,大抵类似。 这个打尖者的身型高大,壮硕、二十来岁,一条半旧的牛仔裤,上身是无袖的T恤,腰际围着一条袋子,一双鞋子脏得使人联想起被野狗啃咬过的死尸——散乱的鞋带,就象拖在体外的肠子。 这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所以,双臂上的剌青,看来也格外惹眼。剌青剌得很细,左臂上,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右臂上,是一头正张口咆哮的虎。 这个人是在长长的排着的队后面走过来的,——如果有意排队的话,这个人应该早就停步了,可是这个人却一直来到最前面,站了一会,拈出一支香烟,取出打火机,略低头,趁着点烟的那一刻,身子突然侧了一侧,就挤进了第三个和第四个之间。 排在第三个的是一个老妇人,觉出背后有了一点异动,转头看了一下,看到身后忽然多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汉,连忙转回头去,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打尖者插进了她的后面,对她来说,没有损失,她自然不会表示什么,而且,打尖者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难道是好招惹的?自然以不出声为宜。 排在第四的是一个很瘦的中年人,当打尖者横着身子插进来的时候,粗大的手臂,有意无意,在中年人的身上碰了一下,那力量已经令得中年人不由自主,退出了半步,打尖者壮硕的身体,也自然而然,进入队伍之中。 中年人略扬一扬手,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想说什么时,打尖者转过头来,瞪了中年人一眼,中年人就算想说什么,也都变成了一下模糊的声响,反倒身子向后又缩了一缩,不敢离得打尖者太近。 他排在第五,在那个中年人之后,在他的身后还有许多人,都看到了打尖者的行动,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可是完全没有具体的抗议,他忍不住了,一来,由于已排队排了很久,已很不耐烦,再有人公然不守秩序来打尖,自然应该抗议。二来,他年轻,觉得人人都有公民意识,遵守秩序,有违反的,一定要纠正。 于是,他挺了挺胸,伸出手去,越过他前面的那个中年人,手指在打尖者的肩上,轻轻点了一下,用十分嘹亮的声音说:“先生,别打尖”他的话一出口,在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附和声,都在说打尖者的不是,打尖者大约在三秒钟之后,才转过头来,又花了两秒钟,把口角的香烟,取了下来,弹着烟灰。在这五秒钟的时间中,他身后的所有人声,都静了下来,在他前面的那个中年人,把双手放在背后,向他急速地作了几个手势,意思十分容易明白:叫他别多事,不要再说什么了。 打尖者显然十分习惯这种场面,也十分明白自己在弱肉强食这种森林规律中所占的优势,所以他一面弹着烟灰,一面用一只特别的手势,提着香烟,这种手势,使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只要他手指略动,那支烟就会被他的指力弹出来。 一支点着了的香烟,对人体造成的伤害,可大可小,面对的人,可以知道。 所以,在通常的情形下,打尖者不必说什么,就可以令得场面受到控制,变得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他却并没有被吓倒,仍然直视着打尖者,打尖者的声音严厉:“你说什么?” 他向队伍的后面指了一指,提高了声音:“先生,别打尖,请排队!” 整条队伍的人,都没有声音发出来,刚才曾经附和过,要求打尖者排队的人,嘴抿得比刚才没有出过声的人更紧。打尖者伸手向前(捏着香烟的那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使他不得不向后仰了仰头,打尖者发出一下冷笑声:“你眼睛瞎了,看不见我正在排队吗?” 这时,队伍略动了一下,在前面的一扇门打开,进去了两个人,打尖者也跨前一步,变成排第二了。 他仍然坚持:“先生,别打尖!” 这一次,打尖者使出了一定灵验的办法,霍然转过身,伸手一拨,就把那个瘦弱的中年人,拨得跌出了队伍,中年人有点气急败坏地叫:“别多事了!” 打尖者和他面对面站着,他仍然坚持,虽然很心怯:“先生,别打尖!” 打尖者狞笑一下:“谁打尖了?你?好,你去排队,从最后排起!”打尖者说着,陡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把他直提了起来,提出了队伍之外。在那时候,被推出去的中年人,连忙又站了进来。打尖者提着他走出了几步,再用力一推,把他推在地上,然后,又昂然回到那中年人之前,中年人连忙缩身子让位给打尖者。 他挣扎站了进来,看到打尖者前面的老妇人,正在进那扇门,回头向他看了一眼,老得满是皱纹的脸上,木然毫无表情。 打尖者昂着头,没有人再出声,下一个就轮到了,也木然毫无表情。他一个一个看去,那瘦弱的中年人,也木然没有表情,其余的所有人,都一样,连看都不向他看一下,他一顿足,愤然掉头而去,不再排队了。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以会排在那个队伍中的,他甚至不知道排在那个队伍中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一个普通文员,早上起得迟了一点,想起上司的面色难看,过马路的时候急了一些,好象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却又记不起来了,对了,好象有许多人叫了一声,可是为什么叫呢?他也不明白。 然后,他就不明不白地排队,等了很久,直到被打尖者抓了出来,他顿足离去。 然后,他又听到许多人的嘈杂声,他看到自己倒在马路中心,一辆电车就在他面前,许多人围着他,当他一耸身跳起来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神情都讶异莫名,一个穿着电车司机制服的人大声问:“你没事?” 他反倒有点莫名其妙:“事?我会有什么事?” 他在人丛中挤出来,虽然快马加鞭,可还是迟到了,上司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幸而他的一个同事赶来解释:“他被电车撞倒了,我刚好看见,以为他一定死了,他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那么久,可忽然又醒过来了,什么事都没有,真大难不死。” 他多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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