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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剪梅 这条河,缓慢而平静地流动着。 这条河的河水,看上去很清澈,虽不能说见底,但至少站在岸边或者立身船头,河里的游鱼是可数的。 在这条河两岸,有着说不尽的北国淳朴淡雅风光,看,河两岸村舍东一片西一片,有翠绿的小草,有上升的炊烟,有嬉戏追逐的孩子们,有…… 总之,这儿的景色是宁静,平淡,淳朴而淡雅的。 在河边,一眼望去,有让人数不过来的渔舟,东一艘,西一艘,尤其黄昏时分,红日衔山,霞光万道,河水呈金黄,渔舟一艘艘地靠岸了。 当儿辈喊叫奔来相迎,近前绕膝牵衣,争看那鱼篓内的收获,淳厚,朴实的渔民们,黝黑而坚毅的脸上,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时,那才是这儿景色最美最动人的一刻。 这是一天黄昏,每艘渔舟都有人来接,而在这许多渔舟中,却有一艘渔舟前是空荡荡的。 那表示这条渔船上的人,没人来接。 这是一条半新不旧的渔船,这时候,在船中间,那位打渔的正在弯着腰收拾他那靠以度日的渔网。 他对那阵阵的欢笑,充耳不闻。 他对那感动人的情景,也视如不见。 他只顾低头收拾他的。 看背影,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裤,渔民打扮,可是他那颀长的身材,结实而挺的脊背,却流露着一种令人难以言谕的东西,这东西,是渔民们所没有的。 那卷着裤腿的一双小腿露在外头,那掳着袖子的一双手臂,也露在外头,他的肌肤比一般渔民略白一些。 但是,白并不就表示文弱,相反的,他那手臂却令人有内蕴千斤之力的感觉。 转眼间,船空了,岸上也空了,成群的渔民们,拉着那些蹦跳欢欣的儿辈远去,那笑语,那欢欣,仍然随风飘送过来; 这位打渔的缓缓直起了腰,的确,他腰杆儿挺直,那令人难以看到的东西,在这时候流露得更明显了。 那张网,那张不算轻的网,他只那么轻轻一抡,又搭上,了他的肩头,那看上去可以扛起泰山的肩头。 左手一挥,提起了脚旁的渔篓,转过了身。 他面向了岸,这时候,无论站在岸上那一个角度,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像貌。 假如这时候有个人,在看了他那不同于一般人的背影之后,急着想看他那张脸,在这一刹那,在他转过身这一刹那,定然会颓然叹息,摇头失望。 那张脸,有点黝黑,那该是长年风吹雨打太阳晒所致,他不算丑,可是貌不惊人,很平庸,很平庸的一张脸。 这,跟他颀长的身材,背影所流露的东西不配。 这,跟他那双不算太亮,但黑白分明,看上去很深邃的眼也不配,尤其在这一刹那,他抬眼望向那成群远的这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突然很亮很亮,亮得像两盏明灯,也像两道闪电,那光芒,是那么的慑人,那么的懔人! 而在这一刹那后,那光芒隐敛了,那双眼,仍是虽然黑白分明,深邃,但却没有神采的一双。 他缓步登岸,那每一步,看上去却很稳,而且也很轻捷,看得见的,那船身连晃都没晃。 他上岸后,跟那成群结队的渔人们,走了个相反方向,人家往东,他却独个儿往西,迈着稳而轻挥的步履,缓缓地往西走了。 刚走没两步,蓦地—— “哇!’地一声尖叫,从岸边一棵柳树后迎面跳出了个人儿,他倏地停步,凝目一看,淡然而笑:“秀姑,是你!” 可不是么?他眼前站着的,是位大姑娘,大姑娘年可十八九,体态刚健婀娜,身穿淡蓝色的衫裤,该紧的地方紧,该窄的地方窄。 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额前是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下那双弯弯的柳眉,那对黑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小鼻子,那红红的樱唇…… 这一切的一切,显示出她很美,很动人,也显示出她刁蛮而任性,这,从她那嘴角儿微徽上翘的嘴儿可以看得出来。 大姑娘她蛾眉淡扫,脂粉不施,淡雅得像一朵洁白的花儿,这,是那些喜欢涂脂抹粉的城里姑娘所比不上的。 如今,她眨动了一下清澈,深邃,既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儿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脆声说道,“是我,怎么样?” 他淡然一笑道:“不怎么样,吓了我一跳!” “哟!”大姑娘她蠊首一偏,玉颊微扬,道:“瞧你,一个大男人家那么胆小,连我这姑娘家都不如,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不害臊……” 他道:“秀姑,胆小并不可耻,我天生的胆小,那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硬装胆大……” 大姑娘嘴儿一噘,道:“就知道你会哕嗦个没完,胆破了么?魂儿飞了么?我拿针线给你缝缝,替你叫叫魂儿……”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胆没破,魂儿也还在,只是这身冷汗早就干了,你想赔也赔不了啦!” 大姑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更娇,更动人,尤其她还有一双浅浅的小酒涡儿:“你永远会逗人,也永远那么讨厌,会气人……” 他道:“是么?” 大姑娘娇靥微酡,白了他一眼,道:“是不是,真不真,你心里知道!” 他神情微微一震,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能熔铜化铁的眼光,道:“天不早了,你怎么不回家……” “回家!”大姑娘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一见人就知道叫人回家,你怎不问问人家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躲在柳树后,一躲就是老半天?” 他欲避无从,只得问道:“为什么?” 大姑娘抬手绕上了辫梢儿,那手修长,白晰柔软,更难得水葱一般,根根似玉,她道:“爹早起上山了……” 他轻“哦”一声道:“大爷怎么又上山了?” 她道:“那有什么法子,他说惯了,待在家里会闷得发慌,还说待久了一身筋骨会硬,你知道爹的脾气,还不能劝,谁劝他,他跟谁瞪眼,既然拦不住,我也就懒得管了!” 他笑笑了笑道:“大爷就是这么个脾气,论打猎,论爬山,他那身功夫那股劲儿,不让任何一个年轻人,更难得他豪爽,干脆!” 大姑娘美目一皱,道:“跟你一样,也最会气人,要不他怎么会跟你一见投缘,最谈得来,都一样把人气得都快哭了,还跟没那回事儿—样……” 他淡然一笑,道:“大爷上山了,怎么样了?” 大姑娘道:“还不是打着东西了,要我来叫你吃饭去!” 他眉锋一皱,道:“怎么,又是叫我去吃饭?” 大姑娘柳眉一扬,道:“怎么,叫错了么?叫你去吃饭还不好,别人求还求不到呢,你自己知道,这东西村里的人,他看得上那一个,菜是我做的,别人烧香叩头闻都别想闻,你却……” 他忙道:“秀姑,不是的,是……是……” 秀姑道:“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你知道,秀姑,大爷也明白,我是个外乡人……” 大姑娘道:“我知道你是外乡人,半年前一个人到了这儿,没家没亲没朋友,就连铺盖都没有……” 他道:“是的,秀姑,我是在别处没办法,才到了这儿,我打算在这儿长住,也打算学着做个渔人,打渔过一辈子……” 大姑娘道:“没人不让你在这儿住,你最好住在这儿一辈子!” 他道:“这是你跟大爷的好意,别人不同,别人不这么想,打从我刚到这儿来,一直到如今,这东西两村的人是拿什么眼光看我的,你不是不知道……” 大姑娘柳眉一竖,道,“我知道,他们都是……” 他摇一摇头,道:“秀姑,这怪不得人家,不说这儿,每一个地方都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欢迎外来人的,谁都怕外人打扰他们已久的宁静,都怕……” 大姑娘道:“我就不怕。” 他微微一笑道:“那是你,其实,你已怕过谁来?天不怕,地……” 大姑娘红了娇靥跺了脚,道:“你敢再说!” 他笑了,施即敛去笑容,摇头说道:“秀姑,说正经的,大爷在这儿住了不少年了,跟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可是自从我到这了儿,承蒙大爷多方照顾,到你家去了两次之后,大爷的朋友没了,也没人再跟大爷来往了,甚至于把大爷也当成了外来的陌生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大姑娘道:“我知道,我怎不知道,可是爹跟我没一样在乎……” 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秀姑,你跟大爷都不会在乎,可是我不能不在乎,我到这儿来是来找地方住,找饭吃的,并不是来惹事生非给人添麻烦的……” 大姑娘截口说道:“你给谁添……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这个人怎么说都说不上个结果来的,你只说一句,你去不去?” 他道:“秀姑,你听我说……” 大姑娘抬手捂上了耳朵,道;“我不听,你说,你去是不去!” 他道:“秀姑,你平心静气听……” 大姑娘突然放下了手,往前逼了一步,大声说道,“说,说,你就知道说,爹上山打着了东西,好意要我来叫你,我把菜做好了,酒也烫好了,这才换件干净衣裳跑来找你,到了这儿又怕被这些死人瞧见,躲在柳树后等你老半天,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结果你……你,不去算了,稀罕,我这就回去把茶倒了,把酒泼了,没胆,没胆,你像个大男人家么?连我这姑娘都不如,这回你要是不去,往后你永远射踩我家的门儿!” 她那本来红润的娇靥白了,说完了话,扭头就跑,飞一般地往东去了,那条大辫子,在她背后跳动得好厉害。 他呆住了,一直到她跑没了影儿,他才定过了神。 他摇头苦笑,喃喃一句:“秀姑,你的好意我懂,可是你那里知道我……” 倏地住口不言,余话变成了轻轻一叹,叹声中,他缓缓转过了身,背着网,提着篓,又往西去了。 往西走了有百丈,有一片不太大的树林子,他就走进了那片树林子。 这地方,距东边那片渔村也有百丈之遥,等于是那片渔村外的一个地方,它不属于那片渔村。 在这片树林子,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座落着一座小茅屋,一明两暗,看上去是刚盖不久,仔细看,这座小茅屋盖好还不到一年。 小茅屋外有一围没有门的竹篱,竹篱里种着一些鲜花,长得却挺好,这时候花圃里停着几只鸟雀,一见他走近,惊慌地扑动翅膀全飞了。 他像是没看见,轻皱着一双眉锋,把渔网往竹篱上一搭,提着篓子进了竹篱,推开了两扇没上锁的柴房,他进了茅屋。 茅屋这明的一间,谈不上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破桌子跟两条破板凳,还有破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除此,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 他向右边那摆着锅碗瓢勺的一间望了一眼,然后把篓子往地上一放,扭头进了左边那一间。 两间屋是既没门也没帘,一眼可以看到底,很明显的,右边那间是厨房,左边那间是睡觉的地方。 这间“卧室”说来可怜,木头钉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张门板,这就是床,床上有一床褥子,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不,该说是个小包袱,除了这,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不,床头还有条板凳,板凳头上也放着一盏油灯。 不差,他一个人拥有两盏灯。 也许是打了半天的鱼,人累了,他进屋就往他那床上一躺,双手往胸前二放,直望着屋顶出神。 屋顶是茅草,还有屋梁,有什么好看的?暮色低垂,天黑了,茅屋里更黑,他又能看见什么? 突然,他翻了个身,点起了那盏油灯,灯光微弱,但在他这间斗室里,也算挺亮的了。 点上灯后,他右手探人了怀中,当他那只右手从怀里袖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件东西。 那是一张纸,不,是一张素笺,那本来雪白的素笺,也许是时候过久,再不就是被他的汗渍的颜色都变黄了。 他没在意这些,缓缓摊开了那张素笺…… 素笺上,写着一行行的字迹,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手笔,映着灯光细看,那赫然是一阕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一个打渔的人何来此物? 李清照这阕词儿,是在她夫婿赵明诚一次远出,她寂寞深闺 时,泣然在锦帕上作的,词中备道相思之苦,如今这位打渔的他,也怀着这么一张上写“一剪梅”的素笺,莫非他也在被某位多情的人儿思念着? 突然,他笑了,那笑,听来冰冷,而且怕人。 旋即,笑声没了,他一双眉锋皱得更深,那双眼之中流露着的,太外,太多,令人难以言谕,难以意会。 不过,有一点不难明白,那是黯然,肠断,魂销。 他缓缓地把那纸素笺挪离眼前,手,拿着素笺的那只手,缓缓地又落回了胸前,他陷入了深思,想,想,呆呆地,痴痴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蓦地—声:“燕大哥……” 是一声焦急而惊慌的娇呼。 他一怔神! 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连一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慌忙摺好素笺藏入怀中,一跃下床,快步行了出去,他出了茅屋,来人已进竹篱,是大姑娘,她那双美目有点红,娇靥上满是焦急惊慌之色,一见他出来,她立即停了步。 他倏然强笑:“是你,秀姑,什么事这么匆忙?” 她定了神,娇靥上的焦急惊慌色全没了影儿,冷冷说道:“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晕倒了,我想请你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去……” 他一怔,忙道:“怎么,大爷晕倒了?”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是的,就是刚才喝着酒突然晕过去了……” 他略一沉吟,道:“走,秀姑,我跟你去看看!”回身带上了门,迈步走了过去。 大姑娘冷冷地望着他道:“这时候你就不怕了么?” 他眉锋一皱,道:“秀姑,你怎么……我不能见危不救,快走吧!” 大姑娘二话没说,天知道她是不是真镇定,是不是真冷漠,她转身走出了竹篱,脚下飞快。 行走间,他问道:“秀姑,大爷好好的怎么会……” 大姑娘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连细看都没敢细看就跑来找你了,你知道,我不愿意去找他们的……” 他没说话,眉锋皱得紧紧的。 大姑娘走得快,没见他走多么快,可是他始终没落在大姑娘后头。 没多久,他俩进了渔村最靠西头那一家。 这一家一大圈竹篱,有门,房子是瓦房,也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左还有一间茅草房子。 这时候,中间那间堂屋里摆着一桌酒菜,那也只是几样小菜跟一壶酒,筷子是两只,酒杯是一对,但人却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个瘦削老头儿,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挺俐落,五十多了,胡子,头发也灰了,可是看上去挺健壮,筋骨也挺结实,如今,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胡子上还有酒渍。 大姑娘比谁都急,飞一般地先跑进堂屋,趴在老头儿身边焦急地叫了两声:“爹,爹!” 他紧.跟着到了近前,大姑娘焦急地抬起了骄靥,道:“燕大哥,你看看……” 他道:“别急,秀姑,让我看看!” 他先探了探瘦削老头儿的鼻息,眉锋一皱,随即沉腕抓上了瘦削老头儿的腕脉,同时,他抬起左手,出两指按在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 他轻轻翻开瘦削老头儿的下眼皮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动,左手飞快落下,在瘦削老头儿的心口点了一指。 然后,他松开抓在瘦削老头儿腕脉上的那只手,轻轻说道:“秀姑,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一直瞪大了美目在旁看看,这时候她急急问道:“燕大哥,爹他……” 他道:“先别问,去拧把热手巾来!” 大姑娘这才答应一声,如飞跑出了堂屋。 大姑娘走了,他又在瘦削老头儿的胸前飞快地点了六指,手法干净俐落,而且捏得极准。 转眼间大姑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跑了进来。 他接过热手巾把,展开一抖,很快地捂在了瘦削老头儿脸上,没一会儿,瘦削老头儿发出一声呻吟。 他微吁一口气,伸手拉下了瘦削老头儿脸上的手巾。 大姑娘忙凑近去叫道;“爹,爹!” 瘦削老头儿“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一双老眼。 大姑娘惊喜地忙道:“爹,您是怎么了,是那儿不……” 瘦削老头儿一眼瞧见身边多了个人,轻“咦”一声道;“燕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这声燕大哥当然是跟着他女儿叫的。 他含笑说道:“陈大爷,秀姑说您好好地突然晕过去了,我听说了之后就赶来了……” 瘦削老头儿,陈大爷轻“哦”一声,苦笑说道;“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着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那么一下就人事不省了……” 微一摇头,接道:“大半是……唉,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大半是今天往山上跑了一趟累着了……” 大姑娘秀姑忙道:“爹,您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我扶您进屋去躺会儿!”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扶。 他伸手拦住了秀姑,道:“不忙,秀姑,大爷现在不能动,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大爷!” 秀姑缩回了手,诧异地望着他。 他则望着陈大爷含笑说道:“陈大爷,您今天什么时候上的山?” 秀姑在旁一说道:“吃过早饭就去了!” 陈大爷微微点了点头,他显得虚弱无力,道:“秀姑说得不错,就是吃过早饭以后!” 他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秀姑又道:“日头刚下山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叫我去找你……”说到这儿,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了,可是他只当没看见,道:“陈大爷,您在外头可曾碰见过什么?” 陈大爷一怔,道:“碰见过什么,你这话……”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说道:“我不瞒您说,您是中了毒,一种慢性的毒,谁要是中了这种毒,谁就难活过三天……” 秀姑脸色一变,叫道:“你说爹是中了……” 陈大爷一抬手,道:“丫头,别急,也别叫,这么大声嚷嚷,让人家听见……” 秀姑连忙低声说道:“燕大哥,爹中的是什么……”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确知我是中了毒,没错么?” 他道:“应该不会错!” 陈大爷老眼凝注,尽射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了毒?” 他迟疑了一下,道:“您眼皮血色有点发紫,脉跳得也很慢,据我所知,这就是中了毒的迹象!” 陈大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锋微皱,道:“我中了毒?我怎么会中了毒?我没有碰见什么啊,让我仔细想想看……” 想着,想着,他接道:“我这趟上山打扮跟往常一样;就是碰着了毒草,那也只是沾在衣裳上,该不会跑进……” 话锋至此一顿,忙接道:“对了,在山上我只觉脖子后头像被什么螫了一下,当时我用手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难道会是……” 他双眉微微一扬,道:“陈大爷,您转转身,让我看看您的脖子……” 陈大爷偏过头去,抬手指了指,道:“就在这儿,您瞧瞧有没有什么……” 他又挪了挪身子,这位燕大哥他只一凝目,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猛然一闪,他道:“秀姑,你来看看!” 秀姑忙凑近了些,只一眼,她立即变色尖叫:“哎哟,这,怎么—圈乌黑乌黑的……” 不错,陈大爷的脖子后头的正中央,有一圈乌黑乌黑的痕印,在这圈乌黑的痕印之中,另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小点,颜色较外边那乌黑的一圈略深一些,要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看得出来。 陈大爷身子震动了一下,道;“是这儿么?” 他道:“该是了……” 抬手按上了那一圈乌黑的痕印,道:“陈大爷,疼不疼?” 陈大爷点了点头,道:“有一点,有点疼!” 他缩回了手,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前碰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子,道:“陈大爷,这就是您中的毒的毒根,当时您没看见什么?” 陈大爷忙摇头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回头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道:“山林之中多毒虫,您大概是被什么毒虫螫了……” 陈大爷点头说道:“嗯,大概是,大概是……” 秀姑在旁埋怨说道:“都是您,叫您别去,您偏要去,家里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您又不比年轻人,为什么非去……” 陈大爷摇头强笑道:“丫头,行了,你放心,下回你就是推我去我也不去了,那还能去?上一趟山差点连命都没了,我今年才五十多,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秀姑满意地笑了,道:“您要早这样,不就没这档子倒霉事儿了么?” 陈大爷抬眼望向了他,道:“燕大哥,你看要不要紧,没事儿了吧?” 他微一抬头,道:“陈大爷,恐怕得把您体内的毒去掉才能叫好。” 陈大爷眉锋一皱,道:“这么说我得喝那短命的药?” 他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药恐怕没有用,得……” 秀姑忙道:“药没有用,那,那该怎么办?” 陈大爷瞪了她一眼,道:“听你燕大哥的,别打岔!” 秀姑小嘴儿一噘,没再说话。 他则沉吟了一下,道:“秀姑,你去拿把刀子来,剪子也行,顺便打一盆热水!” 秀姑瞪大了美目,道:“燕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陈大爷老眼之中掠过一丝异采,道;“当然,你燕大哥有用,我那宽带子上有刀,还不快去!” 秀姑小嘴儿又一噘,转身走了。 她走了,陈大爷则望着他道:“燕大哥,你通医术?” 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谈不上通,早年我跟个郎中学过,只懂一点皮毛!” 陈大爷微笑说道:“燕大哥,你给我把过脉了?” 他点头说道:“是的,大爷,我一进来就先为您把了脉!” 陈大爷道:“你把脉的时候,除了发现我是中了毒外,有没有发现我还有什么别的毛病?” 他神情微震,愕然说道:“别的毛病?没有啊,难道您自己觉得……” 陈大爷笑道:“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我是说你既然会医术,假如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干脆麻烦你一并治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陈大爷,我没发现您有别的毛病!” 陈大爷点头说道:“既然没别的毛病那就好,只是……” 他目光一凝,接道:“燕大哥,你知道我,我并不怕什么,咱们虽然认识日子还浅,可是咱们相处得一直很不错,我跟秀姑都没把你当外人……” 他忙道:“我知道,陈大爷,我很感激……” 陈大爷摇头说道:“那倒用不着,你我不外,咱们的交情也不寻常,说什么感激?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坦诚的告诉我,有没有发现我还有别的毛病……” 他双眉微扬,道:“陈大爷,真的没有!” 陈大爷吁了一口气,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秀姑走了进来,两手端着一盆热水,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带皮鞘的短刀,那是打猎的人常用的猎刀。 她把热水往地上一放,站直身子把刀递了出去:“燕大哥,你不是要刀么?这儿呢!” 他接过了那把刀,一按哑簧,短刀出鞘,陈大爷适时说道:“燕大哥,你看这把刀子合不合用?” 他微笑说道:“虽然不及玉刀,可也能凑合了!” 他伸手把刀放在了灯焰上,接道:“您请像刚才一样,转转身子!”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今天可是头一回挨刀子!”说着挪挪身子转了过去。 秀姑忙道:“燕大哥,你要干什么?” 他道:“得把大爷的伤处割开,让毒血流一流!” 秀姑美目中异采一闪,凝睇说道:“燕大哥,你怎么会这……” 陈大爷突然叱道:“丫头,别在那儿哕嗦个没完,让你燕大哥分心,站在一旁好好的看,瞅这机会也多学点儿!” 秀姑眨动了一下美目,没再说话,可是她那一双美目却紧紧地盯在这位燕大哥那张黑脸上。 他避了开去,自灯焰上抽回了刀,道;“陈大爷,您请忍着点儿!” 陈大爷笑道:“你尽管下手,我虽然比不上关老爷当年刮骨疗毒,但却撑得住这些微皮肉之痛,来吧!” 此老的确豪迈,也够铁铮! 他笑了笑道:“陈大爷,我要下刀了……”左手一伸,道:“秀姑,把手巾给我!” 秀姑眼不离他,抬手自桌上抓起手中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巾垫在了陈大爷的脖子后,然后右手用刀轻轻落下,一点即收,刀快,他手法更俐落,皮破肉绽,一缕乌血流了下来。 他随手把刀递向秀姑;然后抓起了陈大爷一只手。 他刚抓上陈大爷的手,陈大爷那伤处的乌血,猛然往外一涌,陈大爷低低呻吟了一声:“燕大哥,好……好,好!” 转眼间乌血流出,他松了抓在陈大爷手上的那只手,拿着手巾的左手,伸中指在陈大爷伤口下面点了一下,只那么轻轻的一下,血立即止住。 他收回了左手,把沽满血污的手巾往地上一丢,道:“秀姑,剩下来的是你的事了,大爷打猎数十年,不会没有伤药,把药给大爷敷上点,然后包扎一下就行了!” 秀姑一双美目瞪得大大地,神情微显激动,道:“燕大哥,我真没瞧出来,你……” 陈大爷道:“快去,丫头,别让你爹老偏着身子!” 秀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左边那间屋子。 这时候他道:“陈大爷,不碍事,您歇着吧;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陈大爷背着身子忙抬手说道:“慢着,燕大哥,你就是来忙的么?如今忙完了你要走,我或可以放你,可是秀姑绝饶不了我!” 只听秀姑在房里说道:“爹,别让他走,我这就出来!” 陈大爷道:“听见了吧,这跟圣旨差不多,别给我找麻烦!” 他眉锋微皱,没说话。 适时,秀姑像一阵风,手里捧着该用的东西从房里出来了,那双大眼睛一下便盯上了他,道:“你要走,请坐会儿,好不?” 陈大爷道:“燕大哥,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还是听她的吧!” 他强笑答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坐了下去。 秀姑笑了,深深一眼,走过去忙她的了,洗净伤口,上药,包扎,不过转眼工夫,姑娘她既灵巧又俐落。 包扎妥当后,陈大爷转过了身,突然一声轻喝:“丫头!” 秀姑脆声应道:“爹,这还要您教么?”话落,转身,娇躯一矮,就要冲他拜下。 匆忙间他无所选择,一惊出手,恰好架住了秀姑的一双粉臂,陈大爷轻喝了一声:“好身手,换个人就别想拦住她!” 他忙道:“陈大爷,您这是……” 秀姑道:“你救了爹,我这做女儿的理应……” 。 他忙道:“秀姑,别这么说,我受不起这个!” 秀姑不信,姑娘她也别有用心,硬要拜下,可是她徒劳枉费,一张娇靥都憋红了,她没能动分毫。 陈大爷目中异采连闪,一叹摆手,道:“丫头,听你燕大哥的吧,算了!” 秀姑答应了一声,她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他,没动。 他立有所觉,神情一震,忙收回双手,道:“陈大爷,我情急……” 秀姑靥飞红,倏地垂下螓首。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别这么说,我这个家不是世俗人家,你也非常人,用不着讲究这些,再说咱们彼此也不外……”顿了顿,接道:“燕大哥,我不言谢了!” 他道:“大爷,您言重,只毒虫整了那么一下,可巧我懂……” 陈大爷道:“燕大哥,毒虫整了一下事小,这毒能要人的命事大!” 他强笑说道:“陈大爷,是我过于夸大其辞……”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我不是个糊涂人,是与不是,我自己明白,单看你不惜耗费真力为我迫毒这一点,就知道我中这毒非同小可,我说对了么?”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燕大哥,咱们认识有半年多了,我一向颇以我这双老眼骄傲,可是这一回我走了眼……” 他道:“陈大爷,您大概是把我……” 陈大爷道:“燕大哥,我父女是掏心交你这个朋友,这话可是从你来的头一天说起,要不然我不会宁愿得罪他们处处照顾你!” 他窘迫不安地一笑说道:“陈大爷,那么我这么说,我也走眼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我父女只是学了些皮毛,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你身怀绝学,却能收敛得一如常人,这就不简单了!” 他道:“陈大爷,这是您……” 秀姑突然说道:“是爹什么,你瞒得人好苦,要不是这次碰巧,爹跟我永远别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怪不得你不愿到家里来,怕是你早就看出爹是……” 陈大爷忙道:“是么?燕大哥。” 他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敢再欺瞒您,我是早看出来了!” “好啊!”秀姑嗔道:“我躲在柳树后吓你,你还怪我吓了你一大跳,你的胆子真小啊,装得可真像……” 陈大爷老眼一横,轻叱说道:“丫头,嚷嚷什么,没规矩!” 秀姑小嘴儿撇,道:“燕大哥又不是外人!” 陈大爷道:“可是咱们以外的人是外人!” 秀姑冰雪聪明,一点既透,立即闭上了小嘴儿。 陈大爷转眼望着他道:“燕大哥,半年多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忙道;“陈大爷,我叫翔云!”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翔云,是真名实姓?” 燕翔云微一点头道:“是的,陈大爷!” 陈大爷想了一想之后,微笑说道:“燕大哥,我这双老眼不算昏花,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人,你跑到这偏僻渔村来住下,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燕翔云淡然强笑,道:“陈大爷,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过腻了以往的生涯,也厌烦了,所以脱离了江湖,跑到这偏僻渔村来。”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彼此不外,恕我直言,原因那么单纯么?” 燕翔云微笑说道:“是的,陈大爷,我不敢瞒您,也没有必要瞒您,像您,怕不也是厌烦了那种江湖生涯……” 陈大爷哈哈笑道;“燕大哥好厉害,这句话不但也把我拉了进来,而且还带着套间我的过去的意思对不对?” 燕翔云含笑说道:“您明鉴,我不敢!” 陈大爷摇头说道:“别说什么不敢了,燕大哥,我这个人不惯奉承人,可是当着你我要直说一句,你的气度、修养、做事之稳健,以及机智,甚至于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生平所仅见……”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夸奖,也可能您看走眼了。”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别的地方没有奇人,可是像你,燕大哥,你就应该是江湖上的一位顶天立地奇英豪……” 燕翔云道:“陈大爷,看来您是……您要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陈大爷一叹摇头,道:“燕大哥,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对我自己的眼光,我由来有自信,至于我的过去,如今我不愿再瞒你……” 抬眼接道:“燕大哥,你既然也是我辈江湖人,对我,你就不该陌生,当年北六省有这么个人,追魂手……” 燕翔云双目微睁,接道:“陈太极陈老英雄!” 陈大爷微一点头道:“他是叫陈太极,可是英雄二字他当不起!” 燕翔云道:“陈大爷,谁说的?陈老英雄以一双铁掌威震北六省,宵小闻名丧胆,他侠骨仁心,义薄云天……” 陈大爷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算了,燕大哥,别往他那张老脸上贴金抹粉了,你要再捧他,只怕他会找个地缝钻下去。”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陈大爷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摇头一叹,接着:“燕大哥,在他当年仍在江湖上的时候,也许可以勉强能当得起英雄二字,可是以后……哼,他不配,他成了个没骨气的,他甚至连下五门的宵小都不如!” 燕翔云道:“我不懂您这话何指?”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既然知道他,就不会不知道他以后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饭!” 燕翔云微一摇头道:“我只听说陈老后来从北六省武林离奇的失踪了!” “失踪了?”陈大爷哼地一笑说道;“他倒不是失踪,而是卖身……这么说吧,他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 陈大爷目光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明白?”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陈大爷,我刚说过,我只知道他后来失踪了!”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替他留面子!”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叹了口气,道;“燕大哥,他一念之误,一步走差,卖身投靠了,你懂了么?” 燕翔云点头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大爷凝目说道:“燕大哥的意思是说……” 燕翔云道:“陈老他必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以他的性情为人,以及过去的作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大爷摇头笑道:“燕大哥,你太看得起他了,没有,他没有不得已,也没有苦衷,他只是心不定,耳朵软,贪图荣华富贵,梦想飞黄腾达而已,要不然我不会说他没骨头!” 燕翔云道:“陈大爷,也许您冤枉了他!” “冤枉他?”陈大爷“哈”地一声道:“燕大哥,没有,绝没有,我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绝不会冤枉他!”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不便,也不敢跟您抬杠!”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你不必跟我抬杠,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他,这也是北六省武林众所周知的事实!”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老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神色,道:“的确,起先他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在北京城那时当真很吃得开,权倾一时,威风赫赫,连一些王公大臣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愁吃,不愁穿,整在价这个叫陈老,那个叫陈公,神气得不得了,他是尝着了甜头,可是……” 他又微一摇头,接道:“曾几何时,那苦头也来了,起先是他那发妻背叛了他,之后,没多久,他厌烦了,他憎恶了,他怕了,每当他奉命去害人的时候,他心颤,他胆怯,他害怕,于是,他梦醒了,燕大哥,你是知道的,那个圈子,进去容易,要想再出来,那就难比登天……” 燕翔云没有说话。 陈大爷接着说道:“那个圈子里的人,是绝不容他活着走的,他们要杀他,于是,他背负幼女,奋力杀出重围,好不容易,带着心灵的创伤与内侍给的刀痕回到了武林中,武林中的朋友也照样容不了他,他没有勇气,没有脸跟武林旧友照面,于是他躲了起来,一躲就是十几年……” 秀姑突然说道:“爹,您能不能不说!” 陈大爷微一摇头,道:“丫头,你别说,燕大哥不是外人,爹这条命是你燕大哥找回来的,又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再说,说到这儿我也算说完了!” 秀姑愤然说道:“您用不着这样,天下那儿不能去,至少这儿能待,咱们在这儿过了十几年平静的好日子!”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丫头,这种平静的好日子,到今天已经到了头了!” 秀姑美目一睁,讶然说道:“爹,您这话……” 陈大爷苦笑说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爹在山上跑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单就今天碰上了能要人命的毒虫!” 秀姑脸色一变,惊声说道:“爹,您是说……” 陈大爷道:“秀姑,你禀赋不差,这多年来,爹也一直没对你松过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想吧!” 秀姑娇靥上的神色倏转悲愤,双眉陡扬,咬牙说道:“好哇,咱们得罪过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躲在这儿也躲了十几年了,干什么还不放手,难道非赶尽杀绝不成么?好,你们逼我父女走投无路,我父女就……” 话说到这儿,她霍地转过娇躯就要走。 陈大爷一惊,忙喝道:“丫头,站住!” 秀姑站住了,可是她没转过身来。 陈大爷道:“丫头,你要干什么?” 秀姑道;“他们欺人太甚,我忍无可忍,找他们……” 陈大爷双目一耸,沉声喝道;“丫头,你想死,你这是去找人么?你这是去送命,你怎不想想看,连爹都受了伤了,你会……” 秀姑道;“我不怕,我受够了,也忍够了!” 陈大爷道;“那怕是你我父女也是活够了。” 秀姑霍然转了过来,娇靥上满是泪渍,她叫道:“爹,您怎不想想,咱们究竟是招谁了,惹谁了,头也低了,气也忍了,也躲了十几年了,他们还不肯放手,今天要不是燕大哥,您这条命不就糊里糊涂地交给他们了,躲在背后暗箭伤人,这又算什么……” 陈大爷老脸抽搐一阵,颤声说道;“丫头,你爹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究竟是为了什么?” 秀姑道;“我知道,那是因为您还有一个女儿!” 陈大爷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丫头,别让爹死了都揪心!” 秀姑道:“难道咱们就只有再躲下去,再低头再忍受下去?能躲就躲,躲一辈子,东奔西逃,永远不能像别人一样安静地过活,永远得害怕,得……” 陈大爷悲声说道:“丫头,那是爹拖累了你,上一代犯下的错,本不该下一代来承担,可是这世上没有公理,也没有道义可言……” 秀姑道:“那要是躲不掉呢?” 陈大爷陡扬双眉,目中寒芒闪烁,威态迫人,但他旋即又收敛了,收敛得又像个怯弱的老人,他摇头叹道:“丫头,爹已经人土半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爹绝不能让他们伤害你,直到了那一步,爹这条命任他们拿去,可是临死也要跪下来求他们抬抬手,放过你……” 秀姑娇躯倏颤,她没说话,却突然低头捂脸,一阵风般跑进了左边那间屋里。 陈大爷身躯暴颤,久久始恢复平静,叹道:“燕大哥,你别见笑……” 燕翔云忙道:“陈大爷,您这是见外,那怎么会?我只有悲愤不平……” “不,燕大哥!”陈大爷摇头说道:“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天这一切,我不怨尤任何人,是我应有的报应,我该承受,可是秀姑她……”摇摇头,悲凄地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觉得他们也的确逼人太甚……” 陈大爷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当初谁叫我……燕大哥,你知道,我只有秀姑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能……” 目光一凝,话锋忽转,道:“燕大哥,别再瞒我,我中那毒,究竟是……” 燕翔云迟疑了一下,道:“陈大爷,事到如今,我不敢再瞒您,您不是被虫螯伤的,而是被暗器打中颈后……” 陈大爷脸色陡然一变,道:“暗器,你是说……” 燕翔云低头从衣衫上拔下一物,随手递了过去,道:“陈大爷,您可认得此物?”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乌芒闪射的钢针。 陈大爷脸色大变,劈手抢过那根钢针,道:“蒸大哥,你说伤我的就是这……” 燕翔云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根针!” 陈大爷道:“当时我曾经抬手摸过脖子,怎么没摸着?” 燕翔云道:“发暗器这人的心眼手法颇高,这根针全没人了肉中!”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那……燕大哥,你是怎么把它取出来的?”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陈大爷,当我割开了您的伤处的时候,我发现了它……” 天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时候取出这根针的。 陈大爷信以为真,没再多问,一举手中那根针,道:“燕大哥可知道这根针的来历?”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它的来历。” 陈大爷在这时候没心情多想,冷笑一声道:“燕大哥,这根针可大有来头,提起它的来历,足能震撼半个武林,当然,这根针本身微不足道,有来头,能震撼半个武林的,是擅用这种毒针的人……” 燕翔云道:“陈大爷,这个人是……”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可听说过四川有个唐门……” 燕翔云道:“我听说过,四川唐家的人擅施毒,莫非这根针……” 陈大爷道:“就是四川唐家的独门暗器,歹毒、霸道,死在这种毒针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十之八九都死得莫名其妙……” 燕翔云道:“那不但是歹毒、霸道,而且阴损。” 陈大爷点头说道:“半点不差……”目光忽地一凝,道;“燕大哥,你真不知道这种毒针韵来历?” 燕翔云点头说道:“是的,陈大爷,您以为……”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隐瞒的未免太多了!” 燕翔云讶然说道:“陈大爷,您这话……” 陈大爷道:“你要是不知道这根针的来历,怎么会知道中了这种毒的人绝活不过三天?” 燕翔云神情一震,道:“陈大爷,那是因为我看出您中的毒很烈……” 陈大爷微一抬头,道:“燕大哥,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虽然对你一无所知,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深藏不露,瞒人良多也就够了……” 燕翔云不安地笑了笑,道:“陈大爷,您……” 陈大爷摇头说道:“燕大哥,不提别的吧,我从这根针知道,那个圈子里的人,已经找到我了,而且已经知道了我住在这儿,虽然这根针中者活不过三天,可是我不以为他们打出这根针后,不会扭头就走,说不定已经跟来了,也可能早就围上了我这个住处,燕大哥,我不愿多留你,你走吧!” 燕翔云坐着没动,道:“陈大爷,你也不该再在这儿待下去!” 陈大爷摇头苦笑,道:“迟了,燕大哥,我明白得太迟了,现在再想走……” 他摇摇头,住口不言。 燕翔云道:“您真不愿意跟他们动手?” 陈大爷抬头说道;“燕大哥,不是我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圈子里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他们要是没有十分把握,也绝不会找到这儿来,既然这样,动手那是多余,也是自找……” 燕翔云道:“难道不成您就束手就缚,坐以待毙?” 陈大爷悲笑说道:“只有这条路好走,只有任他们把我这条命拿去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恐怕不只是您这条命!” 陈大爷脸色一变,道:“燕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我……” 燕翔云道:“事实上您现在带着伤,也不适宜跟人动手,假如您愿意,我倒是有个退兵之计,也许能……” 陈大爷“哦”地一声道;“怎么,燕大哥,你有退兵之计?” 燕翔云道:“有!只是能在没办法的情形下冒险一试,我不敢说绝对能成。” 陈大爷道:“燕大哥,你那退兵之计是……” 燕翔云离座而起,到了桌前含笑伸出一根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那是一个“诈”字。 陈大爷目中异采一闪:“我明白了,你是要我……” 燕翔云笑道:“陈大爷,一经说穿可就不灵了。” 陈大爷倏然一笑,住口不言,但旋即他又抬眼说道:“燕大哥,你看有用么?” 燕翔云道:“我刚才说过,只能说试试,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定成……” 陈大爷一点头,道:“行,燕大哥,我愿意试试,我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唯一可走的路,燕大哥,你快……” 燕翔云摇头说道:“陈大爷,我不能走,我走了秀姑怎么办?” 陈大爷呆了一呆,道:“可是你……” 燕翔云道:“陈大爷,我是个局外人,也是您的邻居,到您这儿来帮个忙,那是理所应当的!” 陈大爷摇头说道:“不行,燕大哥,我不能让你……”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该为秀姑着想。” 陈大爷道:“我知道,可是我绝不能为了秀姑把你也……” 燕翔云道:“陈大爷,您忘了,我是您的邻居,也是来帮忙的!” 陈大爷道:“可是……你以为他们会放过秀姑……” 燕翔云道:“如果他们稍有人性的话,我以为他们不会为难秀姑,再说秀姑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陈大爷苦笑摇头,道:“燕大哥,你不知道,他们……” 燕翔云道:“陈大爷,主意既然是我出的,我就有万全的打算,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请别再多说,一切听我的!” 陈大爷呆了一呆,摇头说道:“燕大哥,我早该相信,我是瞎操心,顾虑太多了!” 燕翔云笑了笑,道;“您请床上躺躺去吧!” 陈大爷微微一笑,点头站了起来……
第二章 翔云之燕 转眼间,左边那间屋点上了灯。 跟着,屋里响起了秀姑的哭声。 燕翔云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蓦地,他目中异采飞闪,缓缓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夜空中传来一声冰冷阴笑,紧接着,五条人影飞射落在堂屋之前,点尘未惊。 燕翔云他茫然无觉,仍低着头。 这五个人,前三后二,前面三个,是长得都有几分相似,鸡眼,鹰鼻,山羊胡的黄衣老者,个个面目阴鸷,目射狠毒,那一脸的阴狠狡滑,尤其令人讨厌! 后面两个,是两个腰佩长剑,神色倨傲,顾盼之间,大有不可一世之概的中年黑衣汉子。 这五个人一落地,那两个中年黑衣汉子闪身而前,就要往堂屋里扑,三名黄衣老者中,那居中的一个双手一抬拦住了两个黑衣汉子,阴鸷目光往堂屋里一扫,阴笑说道:“好朋友,故交们夜来拜访,还不快出来迎接?” 燕翔云连忙抬起了头,他一怔,往外走了两步,讶然说道:“几位是……”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是何人?” 燕翔云道:“我姓燕,是陈大爷的邻居,几位是……” 居中黄衣老者深深打量了燕翔云一眼,道:“老夫几个人是陈太极的朋友,远道来看他的!” 燕翔云“哦”地一声忙抢出堂屋,道:“原来几位都是陈大爷的朋友,请进去坐,请进去坐!”他退向一旁,侧身往里让客。 那两名中年汉子就要迈步,居中黄衣老者冷然说道:“你两个站住,到了陈老的住处,岂可如此没规矩!” 那两名中年黑衣汉子忙停了步,他则抬眼望着燕翔云,阴阴一笑,道;“老夫几个人是陈太极的好朋友,也有多年没见了,老夫说话这么大声,谅必他早已听见了,怎么躲在屋里不露头?难道不欢迎睽别多年的朋友夜访么?” 燕翔云忙道:“几位错怪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已经故世了!” 三名黄衣老者目中异采飞闪,左边那名中年黑衣汉子,转过脸来脱口说道:“唐老,他躺下了……” 居中黄衣老者冷哼一声,道:“难道我不懂这故世二字何解?” 那黑衣汉子碰了个钉子,找了个没趣,窘迫强笑,没再说话。 那居中黄衣老者转望燕翔云道:“你说陈太极他死了?” 燕翔云道:“是的,要不然他老人家早就出来迎接几位了!” 居中黄衣老者微一点头,道:“那难怪,是老夫错怪了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翔云道:“就是一个时辰之前!” 居中黄衣老者“哦”地一声道:“老夫几人虽然多年没跟他见面,可是却听说他活得很健壮,很结实,怎么好好的会……” 燕翔云道:“你这话没说错,陈大爷身子一直很健壮,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白天他上了一趟山,回来后吃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这偏僻渔村又请不着大夫,结果没多久他老人家就故世了,以我看大概是得了什么急病……” 居中黄衣老者连连点头,道:“怕是,怕是……” 往左边那间屋那透着灯光的窗户扫了一眼,道;“这哭声是……” 燕翔云道:“是秀姑,我劝不了她……” “秀姑?”居中黄衣老者截口说道:“是陈太极的那个女儿?” 燕翔云点头说道:“是的,她哭了老半天了,几位知道,她只有陈大爷这么一个亲人,如今陈大爷故了世,她当然是够伤心的!” 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那是,那是,爹娘死了,做儿女的岂有不悲痛之理,你到陈太极家里来是……” 燕翔云道:“几位知道,秀姑是个姑娘家,她办不了什么事,我是来给她帮帮忙的,陈大爷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到了这时候,我当然该来照顾照顾!” 居中黄衣老者目光深注,道;“你是个好邻居!” 燕翔云道:“那里,那里,应该的,街坊邻居嘛,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秀姑她没有亲人,到了有事的时候,做邻居的自该……” 居中黄衣老者道:“为什么别家没动静?” 燕翔云道:“别人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见秀姑哭,跑过来看了之后才知道的!” 居中黄衣老者目光转动,点着头嗯了几声。 燕翔云趁势又道:“诸位采得不凑巧,既然来了,就请屋里坐坐吧!” 左边那名居中黄衣老者突然说道:“大哥,我看咱们……” 居中黄衣老者道:“咱们既然来了,也恰好碰上了这件不幸,看在多年朋友份上,说什么也该哀吊一番,顺便安慰安慰他的后人,走,跟我进去看看!”他当先迈步往堂屋行去。 左右两名黄衣老者互觑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那两名黑衣汉了也要往里跟,只听居中黄衣老者道:“你两个在外面候着!” 他两个只好留在外面。 进了堂屋,燕翔云要让座,居中黄衣老者抬手一摇道:“不忙坐,老夫三人该先看看他!” 燕翔云忙道:“那么三位请这边来!” 他走过去掀起了左边屋的门帘,向着屋里说道:“秀姑,别哭了,大爷的朋友来了,远道来的……”随又转过脸来问道:“三位贵姓?我忘了问了。” 居中黄衣老者道:“老夫三人姓唐!”嘴说脚不闲,他已当先行了进去。 燕翔云忙跨一步跟了进去。 这间屋,显然是陈太极的卧房,还兼书房,摆设很简单,但却不粗俗,也不乱。 书桌靠窗,上面摆着一列书籍,还有文房四宝。 那张床,就摆在靠里墙处,紧靠着里墙,陈太极面向上,闭着,眼,静静地躺在那儿,像睡着一般。 秀姑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条手绢儿,就站在床前,长一辈的客人进来了,她仍低着头饮泣着,连眼也没抬。 三位客人似乎没在意那么多,本来嘛,这是什么事,人家心里正悲痛着,安慰人家还怕来不及呢! 一进屋,三名黄衣老者,六道阴鸷目光盯上了秀姑,只那么一瞥,三双老眼内齐现异采,右边那名黄衣老者道:“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左边那黄衣老者道:“他福薄!” 燕翔云适时说道;“她就是秀姑!” 居中黄衣老者嗯嗯着点头说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当年见过,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老夫还抱过她呢,没想到如今……转眼十几年不见,她竟成了这么一位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标致,简直是亭亭玉立,真的,太极兄的福太薄了,真的,唉,晚一辈的都这么大了,我几人怎得不老……” 他说他的,秀姑站在那儿就不抬头,也不过来见礼。 话锋微顿,居中黄衣老者一双阴鸷目光落在了陈太极脸上,他紧紧凝注,一眨不眨,半晌始道:“太极兄,我三人远道前来探望,没想到迟来一步,你竟先我三人而去,当年一别,只道是暂离小别,谁知也成了永诀,心中之悲痛何可支,太极兄,英灵不远,请先受我三人一礼!”说着,他三个举手微微一扬。 适时燕翔云双眉扬起,也欠身抱拳:“我代秀姑答礼了,谢谢三位!” 礼毕,燕翔云抬手说道;“三位请外面坐!” 居中黄衣老者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秀姑一眼,这才带着那两个转身行了出去。 到了堂屋,他三个没坐,居中黄衣老者翻腕自袖底拿出一绽银子,往桌上一放,向着燕翔云道:“老夫三人公事在身,未克久留,出门没带多少盘缠,这绽银子略着心意,也算对故交尽点力,你拿去替老夫的太极兄料理后事,多了的送给你了!” 燕翔云忙道:“谢谢三位,我不远送了……” 居中黄衣老者摇头说道:“老夫三人不能这么走,秀姑一个姑娘家,在这地方又举目无亲,颇令老夫这长一辈的叔叔们放心不下……” 燕翔云道:“三位的意思是……” 居中黄衣老者道:“老夫打算把她带走,也算于是对太极兄尽点心意了!” 燕翔云忙点头说道:“那是最好不过,真的,秀姑一个姑娘家,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偏僻的渔村里,三位的确应该把她带走……” 居中黄衣老者道:“这偏僻渔村会辱没了她,像秀姑这么一位姑娘,应该到京城里去住,穿绫罗丝缎,吃山珍海味,戴花簪钗,涂脂抹粉,好好地享受才对!” 燕翔云点头说道:“这是真话,像秀姑,这儿的人谁不说她该住到城里去?那能囚在这贫苦渔村一辈子……” 居中黄衣老者摆手说道:“你不必多说了,进去告诉她一声去吧!” 燕翔云忙道:“是,是,我这就进去让秀姑快点收拾去!”说着,他转身走了进去。 外面,黄衣老者脸上泛起了一丝怕人的笑意,道:“老夫三人不能久等,不必收拾了,这些东西到了京里一样也用不上,京里是应有尽有!” 燕翔云在屋里答应了一声,随听他跟秀姑说了话,话声很低,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一个人出来了,脸上堆着尴尬不安的笑容,一出来便道:“三位,秀姑她她不肯去……” 居中黄衣老者一怔,道:“怎么,她不肯去?” 燕翔云道:“是的,她说她舍不得她爹。” 居中黄衣老者道:“这姑娘也真是,人死不能复生,总归是要入土的……” 燕翔云道:“她说她打算在这儿守墓守一辈子!”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微皱,方要说话。 左边那位突然说道:“难得她有这份孝心,大哥,我看这样吧,咱们把太极兄的遗体一起带走,到京里再觅地安葬不就行了么?”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一层,点头微笑,道:“二弟,有你的,还是你行!” 燕翔云忙道:“对了,还是这位的主意好,这么一来秀姑一定肯跟三位到京里去了,我进去再告诉她一声去……” 忽听身后响起秀姑话声:“燕大哥,我出来了!” 燕翔云忙转过身去,可不是么,秀姑正站在房门口,两眼虽没见红,可是她的脸色却是煞白,木然而冰冷的。 他忙道:“秀姑,你怎么出来了?” 秀姑道:“我在屋里听见了,我以为该由我来谢谢他三位的好意!”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秀姑,彼此不外,我三人跟太极兄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当年在京里也曾共过事,怎么说都应该……” 秀姑截口说道:“我还没请教三位贵姓?” 居中黄衣老者道:“我三人姓唐,是兄弟,谅必你忘了,当年在京里……” 秀姑道:“三位原谅,当时我年纪小,我长大后,爹又绝口不提他的当年事,所以我对当年一无所知……”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那就难怪你不认得我三个了,太极兄也真是,为什么不让晚辈的知道……” 左侧黄衣老者也道:“太极兄也真是……” 秀姑道:“爹对他自己的当年,有回只说过这么一句……” 居中黄衣老者忙道;“他怎么说?” 秀姑道:“他说他生平所作所为均能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唯独当年在京里的那一段日子,使他行为羞耻,遗恨终生!”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一变,旋即皱眉说道:“太极兄他也未免……人生在世,谁能免却名利之心,谁不求个富贵荣华,飞黄腾达,以光耀祖先加惠后世。?老在江湖上混,能混出多大出息?像他那样的人只该……” 秀姑道;“他老人家就是那么固执,一点都不能变通,他要是能像别人一样,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又复一变,他勉强一笑,还待再说。 左边那位突然说道:“大哥,咱们不能多作停留,快把咱们的意思告诉……” 秀姑道:“三位不用说了,我刚才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左边黄衣老者忙道:“那你的意思怎么样?这么一来,你既可以……” 秀姑道:“我明白三位的好意,可是三位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左边黄衣老者一怔说道:“怎么,秀姑,你仍不愿……” 秀姑道:“三位的好意,陈家存殁均感!” 居中黄衣老者道:“秀姑,我预备把太极兄的遗礼一起……” 秀姑道:“我听见了!” 居中黄衣老者诧异地道:“那你为什么……” 秀姑道:“三位都听见了,我刚才说我爹对他的当年只说过—句话……” 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我听见了……” 秀姑道;“我爹既然把他当年在京里的那段日子认为羞耻,认为终生恨事,我这做女儿怎敢再让他老人家到京里去?” 居中黄衣老者失笑说道;“原来是为这,秀姑,我也说过,那是太极兄他……” 秀姑道:“我道他老人家固执,不懂变通,可是我这做女儿的却不能也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心意!” 居中黄衣老者道:“秀姑,你怎么能在这既偏僻又贫苦的渔村里待一辈子?太极兄他不心疼你,我这个做叔叔的却……” 秀姑双目微微一扬,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已经习惯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涯了,布衣蔬菜,虽然贫困了些,但我并不觉得苦,这儿的人家不只陈家这一户;人家在这儿一住几十年,甚至于世世代代,我为什么住不得?” 居中黄衣老者目射阴鸷,点头说道:“你说得固然不错,也让我这做叔叔的敬佩,可是,秀姑,你要知道,你还年轻,你同一般人也不同,女儿家谁不喜欢绫罗绸缎,金装玉饰,秀姑,京里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秀姑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生长于贫苦,也是生来命薄,过不惯那种生活,也无福消受荣华富贵……”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一皱,道:“秀姑,你怎么跟你爹一样……” 秀姑道:“我是我爹的女儿!” 居中黄衣老者双目又皱深了一分,迟疑了一下,左望说道:“二弟,你看……” 左边黄衣老者阴笑说道:“大哥,咱们是太极兄的当年知交,总不能对不起他,更不能任他的后人一个人住在这偏僻贫苦的渔村里,一天到晚为三餐饭发愁!” 居中黄衣老者,一点头道:“说得是,可是秀姑她……” 左边黄衣老者笑道,“太极兄当年口气不也这么硬么,后来到了京里之后又如何?咱们岂能听一个晚辈的,她现在不愿去,等她到了京里待过一阵子后,她就绝不会再想这儿了!” 居中黄衣老者目中异采飞闪,笑道:“二弟,毕竟你行,你是摸透了陈家父女的脾气,看你的了!” 左边黄衣老者阴笑答应,闪电抬手,突然一指飞一般向秀姑酥胸点了过去。 秀姑不防有此,一惊色变,方待有所行动。 燕翔云已然跨步上前,摇着双手惊慌地道:“三位这是……有话好好说,请别动手……” 嘴里是这么说,可是他那摇动着的右手,却有意无意地直向那名黄衣老者的腕脉撞去。 左边黄衣老者一怔偏腕,抖手拂了过去,冷叱说道;“没你的事,你最好一边站着去!” 燕翔云忙道:“这位,请别生气,我是为双方面好……” 他左手一沉,撞向了左边黄衣老者的手肘曲池穴。 左边黄衣老者这回脸上变了色,手臂一偏,撒招抽身,两眼诧异地望着燕翔云道:“敢情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燕翔云愕然说道:“这位,你说什么?我是为两方面……”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我看见了,可是我不信,让我试试!” 跨步欺进,抖手一掌递向燕翔云胸口。 燕翔云双目一扬,道;“三位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真要打架,我这打渔的不见得比谁力气小些!”挺掌迎了上去。 两掌按实,只听砰然一声,闷哼倏起,右边黄衣老者身形猛晃,踉跄退后了三四步。 这一来,他三个脸上都变了色,尤其右边那位,他简直是惊怒交集,便连秀姑也看呆了。 燕翔云却道:“怎么样,不见得比谁差吧,我看三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愿过于……”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声震握宇,四壁为之晃动,屋顶尘土扑簌簌落了一大片,他道:“二弟,三弟,咱们这回可真是走眼了,没想到这地方会隐有这等高人,我早该想到了,却让这位深藏不露的朋友戏弄了好一阵子,好,咱们往外面去!”偕同两个兄弟,闪身退出了堂屋。 燕翔云道:“秀姑,进屋去!” 秀姑定了定神,摇头说道:“不,燕大哥,我想饱饱眼福,也要问问是他三个之中那一个对爹下的毒手!” 燕翔云没再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秀姑跟了上去,可是她没到院子里去,只站在门口。 燕翔云停身在秀姑身前三步处,抬眼一扫,道:“答我问话,你三个……” 右边黄衣老者冷冷说道:“阁下,先报个姓名!” 燕翔云道:“我姓燕,别的你不配问!” 右边黄衣老者冷笑说道:“好大的口气!” 燕翔云道:“凭刚才那一手,难道还不够么?” 右边黄衣老者变色说道:“自然不够!”他闪身就要扑。 居中黄衣老者抬手拦住了他,道:“三弟,高人当面,岂可轻举妄动,稍待再动不迟……” 抬眼望向燕翔云,道:“阁下,就算你姓燕吧,你可知道老夫三人来自何处?” 燕翔云道:“北京城里来的,可对?” “不错!”居中黄衣老者点头说道:“你可知道老夫三人是干什么的么?”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在北京城那个圈子里的人跟一般百姓眼里,你三个是御前带刀,官同四品的大内侍卫,可是在我眼里就不同了,在我眼里你三人只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江湖败类……” 秀姑喝道:“痛快,燕大哥,骂得好!” 左边黄衣老者阴阴一笑道:“丫头,别忘了,你那死鬼爹也是……” 秀姑冷叱说道:“你敢污蔑我爹,我打烂你的狗嘴!”她娇躯一闪,便要动。 燕翔云轻喝说道:“秀姑,我不许!” 秀姑还真听他的话,没动,但她戟指左边黄衣老者,白着一张娇靥道:“燕大哥,你听听,他……” 燕翔云道:“我借用他们一句话,稍时再动不迟!” 当着这位燕大哥,俏秀姑似乎永远发不起威,对这位燕大哥,她也的确心悦诚服,煞威一敛,道:“燕大哥,我听你的!” 燕翔云微微一笑,转望居中黄衣老者,道:“阁下,我不愿多耽搁你几位的时间,我显意诚恳地说几句心里的话,希望几位能听得进……” 居中黄衣老者阴阴一笑,道,“别客气了,你说吧!” 燕翔云道:“我告诉几位,陈大爷的当年,我知道的不少……” 居年黄衣老者轻“哦”了一声,道:“想必是陈太极告诉了你!” 燕翔云点头说道:“不错,陈大爷是告诉了我,当年事已成过去,陈大爷他如今也已经故世了,有道是:‘人死一了百了’,几位跟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纵有,到这时候也该一笔勾销了……” 居中黄衣老者冷冷笑道;“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么?” 燕翔云双目微扬,道:“几位倘若跟他有私仇,私仇可以勾销了,倘是奉命而来,这一趟也可以交差了,怎好再苦苦相迫……”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说老夫几人可以交差了?” 燕翔云道:“陈大爷已然故世,难道几位还交不了差?”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老夫看你像个明白人;怎么净说些糊涂话?老夫问你一句,老夫几人倘若就这么回京,你让老夫几人拿什么复命,单凭这上下嘴皮碰那么一碰,官家就相信了么?” 燕翔云道:“你的意思是要带秀姑上京作证?”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这才像个明白人!” 燕翔云道:“几位一定要这么做?” 居中黄衣老者道;“不然何以复命?” 燕翔云道:“几位,官家事也懂得不少,只要几位念在跟陈大爷多年共事份上,肯高抬贵手……”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要不是念在这点情份上,老夫几人还不会管他这个宝贝女儿呢,你要知道,老夫三人所以要带她……” 燕翔云截口’说道:“你既然看我像个明白人,就别再说下去!”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怎么,你明白?”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司马昭之心,知道的恐怕不只我一个!”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几人的来路,竟敢伸手管……” 燕翔云道:“阁下,别多说了,请答我一句,几位真要带秀姑走?” 居中黄衣老者道:“难道会是只碰碰嘴皮,说着玩玩儿不成?” 燕翔云吸了一口气,道:“阁下,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笑道:“你白说了,这些话老夫几人听不进去!” 燕翔云一点头,道:“也罢,你几人令人忍无可忍,这件事我管定了,你几人只能放倒我,就可以把秀姑带走!” 居中黄衣老者冷笑说道;“这才像句干脆话!” 燕翔云一抬手,道:“答我问话,在山上用淬毒暗器伤陈大爷的,是你几人中的那一个?”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问道:“你想干什么?” 燕翔云道:“蒙投桃之赐,敢不作还李之报?来而不往非礼,我要代陈大爷当面谢谢他!” 居中黄衣老者“哈”地一笑道:“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 燕翔云淡然说道:“答我问话!”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说道;“是我老夫!” 燕翔云目光一转,道:“四川唐家的唐三爷……” 居中黄衣老者嘿嘿笑道:“陈太极对你说的不少,就凭这一点他已死有余辜……” 燕翔云道:“待会儿假如我有话问你,你也照样会说……”转望居中黄衣老者,接道:“以阴毒真力毁人遗体的是你,唐大爷!”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燕翔云淡然笑道:“别把我当成瞎子!”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好,你的确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老夫几人这一趟真可以说没有白来,告诉你吧,老夫唯恐陈太极他诡诈多智,所以刚才用了八成真力,暗暗给了他一下…” 燕翔云道;“这是让我最难忍受的一点!”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不管你能不能忍受得了,老夫……” 燕翔云一抬手,道;“够了,别说了,现在听听我的,以淬毒暗器暗中伤人,用阴毒真气毁人遗体,心性狠毒,其行可诛,你两个自己动手,把几双手给我留下!”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说什么?老夫没听清楚!” 燕翔云道;“我再说一遍,你两个自己动手,把几只手给我留下!” 居中黄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狂,笑得傲,笑得轻蔑,笑得前俯后仰。 燕翔云脸色如常,没在意。 秀姑眉梢儿忽地一扬,叱道:“鬼叫什么,待会儿你哭都哭不出来!” 居中黄衣老者笑声忽敛,阴鸷目光凝注着秀姑,道:“丫头,你别以为他……” 燕翔云淡然截口说道:“你听清楚了?” 居中黄衣老者改口说道:“老夫清楚了!” 燕翔云道:“我给你几人片刻工夫……” 居中黄衣老者阴笑说道:“二弟,三弟,你两个听见了么?” 左右两名黄衣老者轻蔑地笑道:“全入耳了,没漏一个字!”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两个说说,这叫什么?” 左边黄衣老者道:“风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居中黄衣老者道:“不管是当年也好,如今也好,咱们还没碰见那个大胆的敢对咱兄弟说这种话…” 右边黄衣老者道:“大哥,你当他这是说话么?” 居中黄衣老者笑道:“难道不是?你以为是……” 右边黄衣老者道:“我以为他是放……” 秀姑没让他说下去,冷叱说道:“你敢有半个脏字,我打烂你那张狗嘴!” 右边黄衣老者转望秀姑,阴笑说道:“丫头,现在任你,待会儿等老夫几个放倒他后,有你的乐子受!” 秀姑娇靥猛然一红,眉宇间倏腾煞气,怒叱说道;“狗东西,你敢……” 燕翔云淡淡说道:“秀姑,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秀姑白着脸道;“燕大哥,我受不了……” 燕翔云道:“我不会让你受委曲的!” 居中黄衣老者“哈”地一声道:“少说一句吧,你没那福气。” 他手一抬,道:“来呀,拿下了!” 两名黑衣汉子应声出剑,两柄长剑,几朵剑花,分左右向燕翔云卷了过去,这出手一式快捷狠毒,居然不俗。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秀姑,你往后让让,小心血溅你一身!” 随话往前跨了一步,他这一动,两柄长剑忽地一沉,由上而下,分别向他两肘卷了过来! 燕翔云道:“彼此没什么深仇大恨,奈何上手就取人要害?你两个还不配跟我动手,把剑留下,滚吧!” 双掌忽抬疾探,没看见那是什么手法,什么招式,却只见剑花忽敛,两柄长剑那犀利的剑尖全被他捏在拇食两个指头之间。 三名黄衣老者脸色一变,两名黑衣汉子不知死活,执剑右腕猛然向下一沉,想把剑抽回去,然而,那两柄长剑就像铸进了生铁里,不但没动一动,反而带得他两个身子往前一冲。 燕翔云一笑说道:“我还没碰见过那个不听话的!” 他反腕一抖,两名黑衣汉子立即闷哼撒手,抱腕暴退,燕翔云趁势又一抖腕,两柄长剑转头倒射,“卟”地两声插在两名黑衣汉子脚前,剑身不住地颤动。 秀姑看直了眼,瞪大了一双美目,道:“燕大哥,你……” 燕翔云笑道:“我只会这一手,再想多看就没了!” 秀姑道:“燕大哥,你好……” 居中黄衣老者寒着脸,目光凝注,道:“你究竟是谁?” 燕翔云淡然笑道:“善良渔民,姓燕,陈大爷的邻居!” 居中黄衣老者道:“江湖上有句话,光棍眼里揉不进一颗砂子……” 燕翔云道:“我不懂!” 居中黄衣老者道:“既是高人,就不该这么小气!” 燕翔云摇头说道;“奈何我不是高人。” 右边黄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老夫不怕你不说!”闪身扑了过来。 燕翔云道:“我不愿为已太甚,你兄弟可别太逼人!” 右边黄衣老者没说话,看着扑近,探手抓了过来。 燕翔云没动分毫,道:“那么我只有代劳了!” 容得那只抓他的手抓近,他左掌一翻,闪电劈了过去 只听大叫一声,右边黄衣老者头上都见了汗珠,抱着那只右胳膊踉跄暴退,要不是他哥哥那伸手快得快,他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 再看他那只右手,手还在,只是自腕以下软软的垂着,怕今生再也难抬起来了。 居中黄衣老者脸色大变,惊怒喝道:“姓燕的,你敢伤官家侍卫,这官司……” 燕翔云含笑说道:“这官司我吃定了!” 居中黄衣老者道:“你明白就好,姓燕的,你……” 燕翔云脸色微微一沉,道:“唐世民,少废话,你们这些鹰犬在北京城里神气,也可以唬唬善良百姓跟寻常江湖人,我可没把大内侍卫四个字放在眼里,从现在起,你们找我就是!” 居中黄衣老者唐世民道:“你以为少得了么?” 燕翔云道:“我知道少不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家老三那只手算我留下了,我不能厚他薄你!” 唐世民怒笑一声道:“姓燕的,老夫倒要看看你……老二,放老三自己站着,咱两个联手合功!” 话落,他先闪身欺进,他那老二也立即松开了老三,抡掌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燕翔云笑了,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 左掌一抖,逼得唐老二身形顿了一顿,右掌闪电挥出,“叭”地一声,唐世民的老脸上挨了一下。 这一下不轻,打得唐世民唇破血出,差点连一嘴老牙也掉了! 唐家横行西南,身为大内侍卫尤其不可一世,何曾受过这个?老脸上那挂得住? 大内侍卫挨揍,不但唐家威名有损,便连官家的脸也丢了,这还得了。 唐世民那里挨了一巴掌,他身子刚一晃,唐老二身子一顿再进,抖手一掌印向燕翔云胸腹。 燕翔云双目微扬,道:“你几个该先打听打听我下手的份量!” 他挥手捞住了唐老二的腕子,一扭一送,“叭”地一声脆响,唐老二大叫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震住了唐世民,他没敢再进,煞白着一张老脸,嘴角上挂着血,往后便退。 燕翔云淡然轻喝:“唐世民,别弱了你唐家……” 唐世民道:“姓燕的,老夫兄弟认栽了……” 燕翔云道:“你跟谁称老夫?改改口!” 唐世民道:“谁叫我兄弟技不如人?任你就是!” 燕翔云微微一笑,道:“四川唐家,大内侍卫爷们低头认栽了?” 唐世民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燕翔云道:“像你们这样的败类,留着你们嫌多,可是我不愿在这宁静的渔村里杀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动手吧!” 唐世民没说话,也没动。 燕翔云叫了他一声:“唐世民。” 唐世民脸色好不难看,道:“姓燕的,我兄弟已经低头认栽……” 燕翔云道;“那是我还会几手防身之技,要不然今夜倒霉遭殃的不只是我一个!” 唐世民道:“姓燕的,彼此间没什么深仇大恨……” 燕翔云道:“陈老跟你唐家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唐世民道:“你知道,我兄弟奉命行事,吃粮拿俸,身不由己……” 燕翔云道:“那么陈老已经故世,你兄弟的差事该可以完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的后人,生歹念,起淫心?” 唐世民道:“你误会了……” 燕翔云摇头说道:“你们的作为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的一贯作风我也清楚,在江湖上称败类,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一旦供职官家,有官势可仗,胆更大了,百姓被你们欺凌得还不够么?” 唐世民道:“姓燕的,提起官家,我想劝你一句……” 燕翔云道:“我知道官势大,从没有人敢跟官家作对,凡是跟官家作对的人,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可是我该是例外!” 唐世民道:“姓燕的,多少年来,从没有那一个例外……” 燕翔云道:“你两个兄弟断手,一个折臂,我已经招惹上了官家,我不愿虎头蛇尾,你也可以往后看,看看我是不是唯一的例外!” 唐世民道:“姓燕的,正如你所说,我两个兄弟一个断手,一个折臂,我也认栽低了头……” 燕翔云道:“那是罪有应得,你心肠狠毒,暗用真力毁人遗体,论心论行,却无可饶恕,可惜你不知道我的过去,要不然你就会知道这是天大的便宜!” 唐世民神色一动,道:“我想听听你的过去!” 燕翔云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我的过去,唐世民,你那点鬼心眼少在我面前卖弄!” 唐世民老脸微红,道:“难道你的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燕翔云双眉陡地一扬,但旋即淡然一笑,道:“唐世民,我不怕激,我的过去的确不可告人!” 唐世民道:“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怎么……” 燕翔云道;“唐世民,你枉费心机,也别再拖延时间了,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唐世民双眼一睁,道:“姓燕的,你真要唐某自断……” 燕翔云道:“像你这种人,你这样的心性、行为,我要是饶了你,那该是我的罪恶!” 唐世民道;“姓燕的,你说的好,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你也懂这句话,可惜你懂的太晚了,刚才你不是说听不进这句话么?跟你一样,我如今也听不进这句话!” 唐世民眉梢儿一扬,道:“姓燕的……” 燕翔云淡然说道:“唐世民,要等我出了手,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唐世民目中诡异凶芒一闪,猛然挫牙点头,道:“好,姓燕的,唐家这几个人交给你了!” 左手往前一伸,扬右掌砍了下去,他这一掌是用足了劲儿,看情形他是咬了牙,狠了心了。 然而,就在他右掌刚要砍上右腕的当儿,他那只右掌忽地向外一翻,口中同时喝道;“二弟,三弟,走!” 他腾身先起,唐老二跟老三还真机灵,几几乎同时腾起,丝毫不慢不迟。 燕翔云目中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光芒,他淡然笑道;“唐世民,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你不知死活,自找其祸,怪不得我!” 他一抬左手,秀姑被他推得踉跄闪向一旁,然后他自己一偏头,“得”地几声轻响,门头上多了几根乌芒。 最后,他抢前一步,从地上拔起一柄长剑,振腕抛了出去,月色下剑化长虹,疾取唐世民。 唐世民身手不凡,功力也高,他觉察了,可是燕翔云这一剑太快,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那柄长剑已然射上了他的大腿。 他痛澈心脾,大叫一声一头栽了下来,砰然一声摔个结实,那柄剑,贯穿了他的右大腿,血已经湿了半条腿。 唐老二、唐老三还不错,一起折了下来,分落在唐世民身边,瞪目蓄势,防燕翔云再进一步。 燕翔云站在那儿没动,淡然一笑道:“我言出必行,断去你们老大一只手,然后带他上路,要不然我把他的命留下,你两个看着办吧!” 唐老三神色凄厉,大叫说道:“姓燕的,你欺人太……” 唐老二却突然扬掌砍了下去,腿伤再加腕伤,唐世民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唐老三勃然色变,霍然转注,道,“二哥,你……” 唐老二凄然惨笑,道:“我愿意么?别说了,帮我架着大哥,咱们走吧!” 唐老三没再说话,转过头采充满仇恨,恶狠狠地看了燕翔云一眼,道:“姓燕的,你报个真名实姓吧!” 蒸翔云淡然说道:“你只要记住,燕翔云,翔云之燕就够了!” 唐老三道:“好吧,姓燕的!”跟唐老二架起唐世民腾身而起。 那两个黑衣汉子自然跟着要走! 燕翔云及时喝道:“慢着,别为这宁静渔村留凶器,把剑带走!” 一名黑衣汉子忙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跟着跑了。 燕翔云笑了,但是转眼之间他那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流露自两眼的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色采。 “燕大哥!” 是秀姑一声带着颤抖的喜呼,她看呆了,直到这时候她才醒了过来,定了神。 燕翔云目中异采倏地敛去,他转过了脸,他看见的,是秀姑那张惊喜的娇靥,还有那包含了太多东西的一双美目,一对眸子,他心头一震,慌忙躲了开去,道:“秀姑,天不早了,我该……” 突然,陈太极的话声透窗而出,接了口:“燕大哥,如果你要走你早该走,不应该留到现在惹上这一身麻烦!” 燕翔云一怔摇头苦笑,看了秀姑一眼,道:“进去吧!” 秀姑有点喜欢,也有点幽怨,道:“燕大哥,你先走!” 陈太极在屋里说道:“对,走后头,不怕你燕大哥跑了!” 燕翔云又是一声苦笑,转身进了屋。 秀姑向着他那颀长的背影投过包含良多的深深一瞥,扭动腰肢,迈步跟了进去。 陈太极,他就站在卧房门口,一见燕翔云进来,老眼凝注,劈头便道:“燕大哥,这一回我也不说谢了!” 燕翔云苦笑说道:“陈大爷……” 陈太极道:“燕大哥,陈太极不敢再受这称呼!” 燕翔云淡然一笑,道:“陈大爷,请别在称呼上计较,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您跟秀姑及早收拾收拾吧,这儿不能再住下去了!” 陈太极微怔说道:“怎么?燕大哥,你以为这一招没能瞒过……” 燕翔云道:“唐家兄弟个个狡猾多嘴,假如瞒过了他们,唐世民不会再用阴毒真力伤您,他已经知道我会武了,而且知道我所学不俗,由此他明白我不会任他向您下手……” 陈太极一点头,道:“对,有理,那么,燕大哥,你呢?” 燕翔云摇头说道:“我并不怕他们……” 陈太极道:“那么我不便走!” “不,陈大爷!”燕翔云接道:“我也要离开这儿,而且要在您跟秀姑之前!” 陈太极微吁了一口气,道:“这才是,你预备上那儿去?” 燕翔云摇头说道:“您原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浪迹江湖,萍飘各处,走到那儿算那儿!” 秀姑突然说道:“燕大哥,那你跟我们一起……” 燕翔云忙摇头说道:“秀姑,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 秀姑道:“为什么,燕大哥,你既……” 陈太极忙拿眼色止住了他,道:“丫头,燕大哥有燕大哥的去处,咱们有咱们的去处,燕大哥怎么能跟咱们一起走?” 秀姑道:“为什么不能,您不是……” 不知怎地,她突然改了口,接道:“爹,咱们上那儿去,去处在那儿,这样东逃西躲,要躲到那一天才算到头?” 陈太极摇头说道:“没办法的事,丫头,我也不知道,到那儿算那儿,只别让他们找着就行了,也许咱爷儿俩要躲一辈子!” 秀姑还侍再说,陈太极已然转向了燕翔云道:“燕大哥,我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我想问问……” 燕翔云含笑截口,道:“您最好别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也有自己的秘密,我这段视为秘密的过去,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 秀姑插了嘴,她用那让燕翔云心悸的目光望着燕翔云道:“燕大哥,彼此不外,爹也把他的过去告诉了你……” 燕翔云避了开去,道:“秀姑,你要跟陈大爷一样地原谅我!” 秀姑脸色微变,还侍再说。 陈太极那里已然又递眼色,道:“燕大哥,有缘他日自会再相见,我不再多留你了,你请吧!” 燕翔云感激地望了陈太极一眼,道:“那么,陈大爷,我告别了!”躬身一礼,转身行了出去。 秀姑急了,她抬手要叫,却被陈太极伸手拦住了,就这一耽误,燕翔云已然走得没了影,秀姑眼睁睁地望,却再也望不见他了,她跺了脚,道:“爹,都是您,您为什么不……” 陈太极道:“丫头,要走的是绝留不住的!” 秀姑道:“您为什么不让他跟咱们一起走?” 陈太极道:“他肯么?丫头,没有用的话别说……” 秀姑美目中泪光一涌,道:“没有用的话别说,您就知道不让我说这,也不让我说那,您根本不知道我……我……”她娇靥一红,闭上了小嘴儿。 她娇靥一红一叹,道:“丫头,你是爹的女儿,爹一手把你带大,你的心事,你心里想什么爹还不明白?老实说,你也应该知道,爹原有这意思,我压根儿也喜欢他,可是,丫头……唉,你玲珑剔透,爹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秀姑道:“我不明白!” 陈太极道:“丫头,别跟爹赌气……” 秀姑道:“赌气?为他跟您赌气?他也配,告诉您好了,没人稀罕他,瞧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儿,我心里就有气,躲什么,有什么好躲的,谁会吃了他?怕谁沾了他?永远瞒着,可别说,让咱们知道咱们会害了他……” 陈太极皱眉叫道:“丫头……” 秀姑道:“您别多说,从今后我不再提他,全当没见过他!” 陈太极目光一凝,道:“这是你心里的话?” 秀姑挫了挫银牙,猛一点头,道;“嗯,是我心里的话!” 陈太极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听你的,从今后再不提他,丫头,别耽误了,进去收拾收拾吧!” 秀姑一拧腰,绷着脸走向了屋里去。 陈太极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确实有一阵子静默,可是没多久这份静默就被秀姑打破了,是她问她爹:“爹,您看……他到底是谁?” “他?谁?” “哎呀,爹,您……他,燕翔云!” “噢,他呀,你不是说不再提他了么?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他?丫头,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爹敢说燕翔云三字必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好哇,这么久了,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 “别怪人家,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丫头,爹也敢说,他必然是位奇人,而且是眼下江湖中的知名人物……” 蓦地,院子里有人接了口:“只怕老先生说对了!” 陈太极一惊住口。 秀姑冷喝说道:“什么人!” 只听院子里那人说道;“不速之客冒昧登门,突夜访,贤父女不必惊慌,请出来容我拜见。” 门帘掀动,陈太极当先行了出来,一眼他便看见院子里站着个人,这人也有一个像燕翔云一样颀长的身材,只是他比燕翔云矮了些,可比燕翔云俊得多,长眉斜飞,凤目重瞳,玉面朱唇,长袍马挂,一条发辫拖在身后,简直地就是位俊美潇洒,倜傥不群的公子哥儿,这身打扮,这像貌,到那儿都唬人。 他一怔,这时候身后来了秀姑,她低声问道:“爹,是谁?” 陈太极低低一声:“你自己看……” 随又问道:“阁下是……” 俊美年轻人一欠身,道;“末学后进不速客,见过主人!” 陈太极忙答一礼,道:“不敢当,阁下……”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姓华,远道而来。” 陈太极道:“原来是……阁下莅临寒舍,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我到这儿来是来打听个人的,夜深人静,这儿的人家都熄灯关门入了梦乡,只有老人家府上亮着灯,所以我找到这儿来,唐突、冒昧之处,还请……” 陈太极道:“阁下不必客气,阁下打听的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的话,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假如老人家不嫌厌烦,我想多说几句……” 陈太极忙道:“阁下请只管说。” 俊美年轻人彬彬有礼,道:“谢谢老人家……”话锋微顿,接道:“老人家,我在江湖上找这个人已经找了很久了,几几乎寻遍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直到今夜我才找到一条线索,寻得一点端倪……” 微顿又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在离这儿几十里处碰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是大内侍卫,也是四川唐门中人,听他们说是在这儿栽了跟头,放眼江湖能伤唐门中人,敢打大内侍卫的人没有几个,因为这我找到了这儿来了……” 秀姑忙低低说道:“爹,他找的是……” 陈太极忙用手扯了她一下,秀姑机警地忙闭上了嘴。 俊美年轻人似乎也够机警,他那清朗眼神扫了陈太极父女一下,微微一笑,那口牙白得令人心跳,他接着说道:“找到了老人家这儿之后,我无意窃听窥探,可是我听见了贤父女的谈话,所以我认为老人家必然知道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陈太极微笑说道:“阁下说了半天,怎连个姓名都没有?” 俊美年轻人笑了笑,道;“老人家,容我先问一句,老人家跟令嫒刚才谈的那位他是何人?” 秀姑突然跨进一步,道:“你是来打听人的,还是……” 陈太极忙叱道:“秀姑,不许这么没规矩,后站。” 秀姑小嘴儿一撤,道:“爹,你听听,他这那像是打听人嘛。”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姑娘原谅,不是我打听人没个姓名,而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如今姓什么叫什么,既然这样……” 秀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知道,我既然来打听人,当然有那人的姓名,可是那些没有用,我知道的是他的真名实姓,他如今用的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陈太极突然说道:“阁下的意思我懂,我可以告诉阁下,刚才我父女说的那个人他叫燕翔云,不知是不是阁下要找的人?” 俊美年轻人微一摇头,道:“老人家,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过这位姓燕的胆识与所学很像我要找的那个人……” 陈太极轻“哦”了一声。 俊美年轻人飞快说道:“至于对不对,还要请老人家指点一—”一。 陈太极只觉得这位俊美年轻人不凡,不但人品好,只怕所学胸蕴也都不差,他深深地看了俊美年轻人一眼,道:“好说,阁下要我怎么做?只要我知道……” 俊美年轻人道:“我先请教,老人家可知道这位姓燕的真名实姓?” 陈太极道:“阁下既听见了我父女的谈话,就该知道……”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几个大内侍卫可是他打伤的?” 陈太极没有犹豫,当即点头说道:“正是。” 人家既听见了他父女说的话,他不得不直说。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谢谢老人家,此人原是这儿的人么?” 陈太极摇头说道;“不,他不是本地人。” 俊美年轻人道:“他从那儿来的?” 陈太极道:“这我不知道。”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当知道他到这儿来有多久了?” 陈太极沉吟了一下,道:“有不少日子,总有半年多了。” 俊美年轻人道:“请老人家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模样?” 陈太极道:“像貌平庸,毫无惊人之处。” 俊美年轻人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一点不对……” 陈太极道:“怎么,难道……” 俊美年轻人立道:“老人家,我要找的那个,像貌轩昂,当世罕见。” 秀姑美目一睁,轻“哦”了一声,道:“爹……” 陈太极忙又用手扯扯了道:“这么说来,像貌的确不对。” 俊美年轻人道:“是的,老人家……”想了想之后,接问道:“老人家可曾发觉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陈太极道:“我不知道阁下何指,真要说起来,他处处跟别人不同。” 这是实话,每个人都跟别人有不同之处。 俊美年轻人笑了,他的确很动人,很容易使女儿家们动心动情,他眨了眨眼,道:“老人家,我指的是他的特征,他的举止,他的……” 陈太极摇头说道:“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征,他的举止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他的气度,他的谈吐,他的胸蕴……” 俊美年轻人道:“都过人?” 陈太极点头说道:“这是我个人的感觉。” 俊美年轻人笑道;“老人家说话很谨慎,这也就够了……”话锋微顿,接问道:“我请教,唐门中人被打伤的事,是怎么回事?” 陈太极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个渔民……” 俊美年轻人截口说道:“老人家,一般渔民没有那么锐利的眼光!” 陈太极道:“阁下何指?” 俊美年轻人笑了笑道:“老人家能看出那位燕翔云是位所学、胸蕴,甚至一切都超人的人,老人家您应该是非常人,要不然我不会一见面便自称末学后进!” 陈太极略一沉默,忽地笑了,道;“阁下厉害……” 俊美年轻人欠身说道:“老人家夸奖。” 陈太极接着说道:“阁下很让人生好感,为此,因为瞒不了人,索性就告诉你吧,我姓陈,叫陈太极……” 俊美年轻人轻呼说道:“老人家是追魂手?” 陈太极微一点头,道:“不错,阁下。” 俊美年轻人脸色一整,道:“我失敬,老人家,您也令人敬佩。” 陈太极微愕说道:“阁下这话……”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应该明白。” 陈太极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阁下,谢谢你,陈太极只有羞惭汗颜……”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恕我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皓首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要看后半截……” 陈太极老眼深注,激动地道:“我再谢谢阁下。”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我这是由衷之言。” 陈太极微一摇头道:“请阁下听我说说唐家兄弟事……” 接着,他毫不隐瞒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俊美年轻人惊喜说道:“谢谢老人家,是他了,九成九他是我所要找的人,请问老人家,他如今在……” 陈太极刚要说话,秀姑却突然抢了先,她扬着一双柳眉,道:“慢点,爹,让我先问问他。” 陈太极眉锋微皱,道:“丫头,你……” 秀姑道:“咱们还没弄清楚他的来路,怎么能随便把燕大哥的去处告诉他?我要先问问他……” 陈太极没有说话,这是默许。 俊美年轻人适时说道:“姑娘,我跟我要找的人有颇深的渊源……” 秀姑道:“我不管你跟他有什么渊源,我先要知道一下,这位燕翔云,他到底是谁?” 俊美年轻人面有难色,旋即倏然一笑道:“姑娘,这你最好去问他……” 秀姑道:“怎么,你不能说?” 俊美年轻人道,“是的,姑娘,我不能,也不敢。” 秀姑凝目说道:“你不敢?”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不知道,我对他是既敬又怕。” 秀姑道:“噢,他那么可敬可怕么?” 俊美年轻人道:“关于这个敬字,我以为贤父女应该已经领略到了,至于这个怕,姑娘,我要说明,他是位顶和气的人,可是他有自然慑人之威,总之,他说的话我不敢不听,便连犹豫都不敢犹豫。” 陈太极微微点了点头,颇有同感。 秀姑“哦”地一声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俊美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道:“姑娘,我只能说跟他颇深的渊源。” 秀姑扬了扬柳眉,道:“那么,你又是谁?”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我姓华。” 秀姑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秀姑道:“多了,像你叫什么?从那儿来的,找他干什么……”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你原谅……” 秀姑不乐了,娇靥一绷,道:“怎么,也不能说?”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事实如此。” 秀姑冷冷一笑,道:“那也好,不说算了,我不勉强,可是我告诉你,你也别想从我们这儿打听出他的去处。” 姑娘她好厉害。 俊美年轻人皱了眉,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何必……” 秀姑冷冷说道:“怪了,我碰见的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说出来让我听听。”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他不愿让人知道他是谁,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过去,假如我告诉姑娘我是谁,找他干什么,那就等于把他的底细都告诉了姑娘,这我不敢。” 秀姑道:“我不懂你这话……” 俊美年轻人道:“这么说吧,姑娘只一知道我的来路,立即就会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姑娘懂了么?” 秀姑微一点头,道:“我懂是懂了,可是那是你的事,我不管那么多,你只想知道他的去处,就非先把自己说个清楚不可。” 俊美年轻人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可以编个假话,但贤父女跟他有这么一段不平凡的交情,我不愿意这么做!” 秀姑冷冷说道:“随便你,我们不在乎。” 俊美年轻人皱眉说道:“姑娘,你何必跟我为难,我找他找了好久,几几乎跑断了这两条腿,如今好不容易才……” 秀姑一偏脸,道:“别跟我诉苦,那不关我的事。” 俊美年轻人举手一揖,道:“老人家,我求求您……” 陈太极还了一礼,道:“阁下,我不敢当,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几句话,我知道你急于找他,可是我身受他活命大恩,他又是个不愿暴露自己的人,我连你的来路都不知道便泄露了他的去处,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那说不过去。” 俊美年轻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二位急于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可是二位不该急于一时,似乎也不必知道的太多,只知道他是燕翔云,是位奇人,应该够了。” 秀姑道:“不够。” 陈太极道:“阁下说的不错,不瞒你说,我父女的确急于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不肯,我父女只有用这办法从阁下这儿打听了。” 俊美年轻人苦笑说道:“老人家,我告诉您,他不叫燕翔云,像貌也不是二位所见那样,他是位顶天立地的盖世奇英豪,这够了么?” 陈太极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我请问,他在江湖上很有名么?”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他又何止有名?” 陈太极轻“哦”一声道:“那么他又为什么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来路、他的底细?”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只因他有一段辛酸的过去,他心酸肠断,绝不愿多提。” 陈太极道:“这也是他脱离江湖,跑到这儿来过打鱼生涯的原因。” 俊美年轻人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老人家。” 陈太极沉默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好吧,阁下,我不愿意多打听人家的伤心往事,也不愿意再看你为难,我告诉你……” 俊美年轻人一喜,说道:“多谢老人家,我永不忘……” 秀姑一急忙道:“爹……” 陈太极摇头说道:“丫头,你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家,咱们受你燕大哥良多,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欲速不达,有些事也丝毫不能勉强,最好一切顺其自然……” 秀姑娇靥微酡,道:“可是咱们不知道他是……” 陈太极道;“爹这双眼睛还不算昏花,爹看得出,眼前这位必是出身世家的少侠佳子弟,既如此,咱们何虑之有。” 俊美年轻人忙道:“谢谢老人家。” 秀姑白了她一眼,道:“你别得意,也别高兴,便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俊美年轻人一怔道:“姑娘这话……” 陈太极点头说道:“阁下,小女说的不错,事实的确这样,便连我父女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儿。” 俊美年轻人忙道:“老人家,您怎……” 陈太极道:“这样的,阁下,他伤了唐家兄弟之后,认为这儿已不能再住下去,当即就走了。” 俊美年轻人一团高兴刹时化为乌有,呆了半响始道:“老人家,难道他没有把去处告诉您?” 陈太极摇头说道:“没有,他只说这么,萍飘江湖,浪迹天涯,走到那儿算那儿,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上那儿去。” 俊美年轻人神色一转颓废,喃喃说道:“寒叔,您何忍,又何苦……” 陈太极目光一凝。 秀姑脱口说道:“韩叔,你叫谁?他姓韩?” 俊美年轻人一震而醒,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他姓韩……” 秀姑忙转注乃父,道:“爹,他姓韩,您快想想看……” 陈太极摇头说道:“丫头,你燕大哥要是姓韩,眼前这位就不会承认了。” 姜是老的辣,俊美年轻人神情为之一震。 秀姑呆了一呆,道:“怎么,您说燕大哥他,他不姓韩?” 陈太极点头说道:“应该不是,可是他的姓名之中必有这么一个字。” 俊美年轻人心头又是一震。 秀姑霍地转过了脸,逼视着俊美年轻人道:“是么?” 俊美年轻人还没有说话,突然! 一阵犬叫声由远处传了过来。 俊美年轻人眉梢儿刚一扬,陈太极已然睁目说道:“有人进了村子。” 秀姑变色说道:“别是唐家兄弟那些鹰犬……” 陈太极一点头道:“怕是……”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愿为贤父女断后。” 陈太极摇头说道:“彼此素昧平生,缘仅今夜一面……” 俊美年轻人道:“若按我……那位燕翔云跟您的交情,那就不只是今夜一面,彼此不外,老人家,事不宜迟。” 陈太极迟疑了一下,目闪精先,猛一点头,道:“好,我父女领你这份情,丫头,进屋拿东西,咱们走。” 秀姑应声闪动娇驱,一阵风般扑进了屋。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临别之前请告诉我……” 陈太极正色说道:“阁下,陈太极生平不作欺人虚言,我刚才所说没有一句是假的,你要不信我莫可奈何!” 俊美年轻人呆了一呆,俊面微红,道:“老人家,是我……” 陈太极摇手说道:“别客气了,我忘了问,阁下行么?” 俊美年轻人道:“老人家是指断后事?” 陈太极点了点头。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我不愿吹嘘,更不愿妄自菲薄,比起那位燕翔云,我自知不如,可是我有把握他们来十个,我让他们躺下五对。” 陈太极笑了:“豪语,令人心折。” 秀姑提了两个小包袱,一阵风般扑了出来。 陈太极深往俊美年轻人一眼,道:“援手之情,我不谢了,有缘他日再相逢,我父女走了。”拉着秀姑出门腾身而去,转眼没人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章 宦门痴女 俊美年轻人望着陈太极父女逝去处,摇头叹道:“英雄虽老,筋骨犹健,此老难得,寒叔永远惹人动情,可是这回却欠了别人的,姑娘,只怕你要……”目中飞闪寒芒,倏地住口不言。 就在这时候,那竹篱笆墙的两扇柴扉上,蓦地响起了剥啄之声,紧接着一个清脆甜美的话声传了进来:“请问有人在么?” 俊美年轻人脸上掠起一丝诧异色,转过脸去应声问道;“什么人?” 只听门外那清脆甜美话声说道:“过路的,请开开门,容我借问一声。” 俊美年轻人目光一转,迈步走了过去,竹篱笆到处是洞,从竹篱的洞外望,他看得见,篱外茫茫夜中,站着两个纤小的人影,都是身彼风氅,包着头,一着就知道是两个年轻姑娘,但看不清楚脸。 他开了柴扉,当门另站着一位,脸对脸,近在咫尺,这位看得清楚,是位年方十八九的姑娘,穿一身黑色劲装,也披着风氅,包着头。 她,娇躯玲珑婀娜,十分美好,那张娇靥,吹弹欲破,明眸皓齿,美艳动人。 俊美年轻人看见她一怔,她看见俊美年轻人也是一怔,而且,娇靥上的神色中还有几分讶异,大概是讶异这偏僻的渔村中竟住着这么一位俊美潇洒,倜傥不群,人品绝世的美少年公子哥儿。 俊美年轻人一怔之后立即定了神,道:“姑娘是……” 她眨动一下美目,未答反问,道;“阁下是这儿的主人?” 俊美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姑娘有什么指教。” 她又问道:“你是这儿的渔民?”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姑娘,住在这儿的人,并不一定人人都是打渔的。” 她惊异于年轻人的口才,深深一眼,点头说道:“说得是,我们到这儿来找个人……” 俊美年轻人向着丈余外夜色中的那两位投过一瞥。 她忙道:“那两位是我的同伴。” 俊美年轻人道:“三位要找那一家?” 她微一摇头道:“不是找那一家,是找住在这儿的一个人。” 俊美年轻人道:“那有什么分别?” 她道:“他没有家,只一个人,而且不是本地人,是外来的。” 俊美年轻人神色微动,轻“哦”一声道:“三位要找的人是……” 她道:“他姓李。” 俊美年轻人神色又一动,道:“姑娘,他叫……” 她道:“这村子里有没有姓李的?” 俊美年轻人道:“有,而且有好几家。” 姑娘似乎不头说出她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可是俊美年轻人这么一说,由不得她不说。 她有些犹豫,忽听站在丈余外的那两位中有一位说道:“应该告诉人家。” 这话声,比眼前这位的话声还要动听,俊美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又投过一瞥。 只听眼前这位说道:“他叫李剑寒。” 俊美年轻人神情一震,旋即皱了眉,沉吟说道:“李剑寒……我怎么没听说……” 抬眼接问道:“姑娘,这人是男是女?” 她道:“是个男的。” 俊美年轻人又沉吟上了,他自言自语地道:“李剑寒……男的……” 抬眼问道:“姑娘,这人多大年纪?” 她道:“二十七八岁。” 俊美年轻人道:“那很年轻……”又一摇头,道:“姑娘,我们这村子里没有这个人。” 她讶然说道:“没有这么个人?” 俊美年轻人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她道:“这村子里的人,你都认识么?” 俊美年轻人笑道:“姑娘,我自小在这儿长大,由村头到村尾,只要是这村子里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大伙儿平日跟一家人—样……” 她道:“他不是这村子里的人。” 俊美年轻人道:“我知道,姑娘,我们这村子里没有外来的人。” 她螓首一偏,诧声说道:“那怎么会?难道……” 俊美年轻人截口说道:“怕是姑娘找错了地儿,姑娘是听谁说……” 她抬眼说道:“这附近还有别的渔村么?” 俊美年轻人摇头说道:“没有了,这一带就这么一个渔村。” 她道:“那不应该错啊……”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听谁说那个叫李剑寒的住在这儿?”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在附近县城里碰见几个朋友,听他们说这渔村里住着这么个人,我们认为这个人很像我们要找的人……” 俊美年轻人笑道;“原来只是像,姑娘,世上长得像的人……” 她摇头说道:“不是长得像,而是……是……” 她又迟疑了,俊美年轻人却问了一句:“是什么?” 她摇头说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总之不是长得像,你确知道这儿没个叫李剑寒的人么?” 俊美年轻人点头说道:“不会错,姑娘,我不是说了么?我自小在在这儿长大……” 只听丈余外刚才说话那位说道:“阿雪,他如今也许不叫李剑寒了。” 眼前这位,抬眼望着俊美年轻人刚要说话。 俊美年轻人已然讶异地道:“他如今也许不叫李剑寒了,这话……” 眼前这位立即接口说道:“他也许改了名,这样吧,请你告诉我这村子里的姓李的都住在那儿,我们自己去……” 俊美年轻人忙道:“姑娘打算挨家挨户的查问?” 她道:“也只有这样了。” 俊美年轻人摇头说道:“不是我不让姑娘找,我是劝姑妒不必费事,这村子里的姓李人家全是有妻有子,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的,根本没个外来的单身汉。” 她道:“真的么?” 俊美年轻人道:“我怎么会骗姑娘。” 她眉锋刚一皱,只听丈余外那位又道:“阿雪,他也许连姓都改了。” 俊美年轻人一怔,诧声说道:“姓名赐自父母,怎么能乱改,这位姑娘的话……” 眼前这位截口说道:“这件事你不明白,我一时说也不清楚……” 俊美年轻人道:“那恐怕只有请姑娘到别处去打听了。” 她道:“怎么?”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知道他改了什么姓,什么名么?” 她道:“我们怎么知道……” 俊美年轻人道:“这就是了,那不等于没名没姓么?一个没名没姓的人,姑娘怎么向人打听法?” 她皱了眉,沉吟着道:“他不是本地人……” 俊美年轻人道:“这村子里住的都是本地人。” 她道:“他身材欣长,长得很俊……” 俊美年轻人失笑说道:“姑娘,在我眼里,这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得上俊的!”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他会武!” 俊美年轻人摇头笑道:“姑娘,这儿是渔村,住的都是只会打鱼的渔人……” 只见丈余外那两位迈步走了过来,转眼间走近。 这两位,一位打扮跟叫阿雪的姑娘一般无二,只是这位阿雪丰腴,那一位则略显清瘦。 这两位中的另一位,穿一身墨绿劲装,夜色中看上去就跟黑的一样,而且那袭风氅,那包头的纱巾,甚至于脚上的绣鞋也都是墨绿色的。 那两位美,标致,已算得人间绝色,而这一位往那两位中间一站,那两位立即黯然失色。 她,略清瘦,但瘦不露骨,神情有点憔悴,双眉之间也凝着无限的愁思,但掩不住她那绝代的风华与天仙一般的清丽,反之,那楚楚动人的娇态,越发地惹人怜爱。 一走近,她那双像蒙着层薄雾一般的美目就盯上了俊美年轻人,然后,她轻柔地开了口:“我请教你……” 俊美年轻人不安地避开了那双目光,忙笑道:“不敢,我姓华。” 她道;“阁下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俊美年轻人点头说道:“是的。” 她道;“我姓胡,是从京里来的,赶了好几天的路,人很累,阁下可否让我们三个进去坐坐?” 俊美年轻人忙道:“三位既然到了这儿,就是本村的客人,三位远道而来,尤其是在这般深夜,我本该请三位进去坐坐,无如家里都是男人,三位是姑娘家,恐怕有些不便……” 她道:“是么?” 俊美年轻人道:“是的,姑娘。” 她美目深深凝注,道:“只怕阁下是怕我三个进去之后,会发现阁下的住处跟阁下这身打扮大不相称吧。” 俊美年轻人神情一震,忙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有些……” 她又说道,“我以为阁下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俊美年轻人道:“姑娘这话说……” 她道:“我刚才站在远处,听你说你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这村子里的人你都认识。” 俊美年轻人硬着头皮点头说道:“当然……” 她紧紧地望着他,道:“阿云,你去叫开别家的门,随便请个人来认认他。” 那位清瘦人儿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俊美年轻人一急忙道:“姑娘,且慢。” 她道:“怎么,你怕什么?” 俊美年轻人道:“夜这么深了,人家早已入了梦乡,都在好睡之中,姑娘怎好为一点小事去惊扰人家。” 她淡然一笑道:“你看来是小事,我看来却不是小事,若能拆穿你,我认为让人家骂两句也值得。” 俊美年轻人呆了一呆,摇头笑道:“姑娘厉害,我一向认为自己还不差,今夜跟姑娘兰比,才知道自己逊人多多,别了,姑娘,我承认不是本村人就是。” 叫阿雪的那位娇靥颜色一变,轻叱说道:“你这个人……” 她抬手拦住了她,望着俊美年轻人道:“那么我要问你,为什么你冒充本村人来骗我,难不成你怕我找到李剑寒么?” 俊美年轻人摇头说道:“姑娘,你错了,其实我巴不得你找到他。” 她微微一愕道:“你这话……” 俊美年轻人道:“如果我没料错,姑娘该是位宦门闺阁。” 她脸色微微一变,道:“不错,我是个生长在宦门的女儿家,你怎么……”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么姑娘不姓胡,而该是九门提督龙大人的令嫒龙大姑娘。” 她脸色大变,退了一步,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 俊美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我?我姓华叫玉麟。” 她一怔,旋即惊喜轻呼:“是小温侯?” 俊美年轻人华玉麟赧然笑道:“那是江湖上好事的叫起来的,您别见笑。” 她跨前一步,探柔荑抓上了华玉麟的手,惊喜地道:“玉麟,我常听他说起你,心里一直念着你,早就想看看你,可是总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夜……真是太巧了,太巧了,玉麟,听他说你人品盖世,文武双绝,不瞒你,我起先有些不信,可是今夜看,别的我还不知道,这人品,我嫌他说的还不够……” 华玉麟红了脸,窘笑说道;“龙姨,您瞧,我的脸都红了,您要再说,我就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她抬着华玉麟的手直摇,道:“玉麟,真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虚假,我说的是真心话,今夜咱们初次见面,往后你就知道我的为人了。” 华玉麟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却突然转望左右,道:“阿雪,阿雪,这位就是李爷常说的小温侯!” 那两位,立即上前盈盈裣衽,各叫了一声:“爷。” 华玉麟连忙抽手还礼,道:“二位姑娘,我可当不起……” 她一旁说道:“玉麟,她俩是我身边的,一个叫绛雪,一个叫红云,名虽主婢,情如姐妹……” 华玉麟眨了眨眼,道:“龙姨,我知道,只是我吃亏了。” 她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噗哧”一笑,好甜,好美:“他没说错,你是够调皮的。” 华玉麟道:“谁叫我矮您二位一辈。” 她道:“你放心,她俩不会占你这个便宜,论年纪;她俩也许比你大一两岁,叫声姐姐不算吃亏,对不?” 华玉麟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有这么两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华玉麟几世修来。” 她皱起眉锋笑了,绛雪跟红云则红了娇靥,红云垂下螓首,绛雪白了他一眼,含嗔说道:“我要大胆批评你一句。” 华玉麟忙道:“姐姐请说,玉麟恭聆教训。” 绛雪娇靥又一红,心里也一甜,道:“你可恨、可恶,姑娘为了找李爷,有多少日没回京了,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姑娘从没有出远门,这一阵子苦,折磨够了姑娘,你瞧,她憔悴了多少又瘦了多少,你竟冒充本村人骗她,何忍?要不是姑娘眼力高人一筹,看穿了你,这一趟岂不又要失望……” 她神色黯了下来·。 华玉麟涨红了脸,有不安,也有难过,忙道:“姐姐,求求你,别说了,我认错领罚就是。” 随即偷窥了她一眼,嗫嚅说道:“龙姨,您别……” 她淡然强笑播了头,道:“玉麟,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命苦。” 华玉麟叫道:“龙姨,您是要玉麟愧死难过死!” 她微一摇头,道:“玉麟,别说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真的,别老站在这儿,让人家瞧见不见,他可在里头?” 华玉麟心里下一沉,摇头说道:“不,龙姨,您跟我一样,都来迟了一步!” 她脸色一变,道:“怎么,他,他,他不在这儿?” 华玉麟硬着头皮点头说道:“是的,龙姨,寒叔他已经走了!” 她忙道:“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华玉麟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她脸色倏转苍白,美目一闭,娇躯为之一晃。 绛雪跟红云忙扶住了她,急急叫道:“姑娘,姑娘!” 她缓缓睁开美目,微一头道,挣脱了两人的扶持,道:“我不要紧……” 话声却带着颤斜,还说不要紧。 绛雪扬眉说道;“李爷他可真害苦了姑娘!” 她摇头说道:“阿雪,不许这么说,是我害了他!” 绛雪道:“姑娘,到了这时候您还……” 她道:“阿雪,你忍心惹我生气!” 绛雪忙闭上了檀口,没敢再说。 她转望华玉麟,道:“你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华玉麟心情好不沉重,他难受,他为眼前这位龙姨不平,他微一点头,道:“是的,龙姨!” 她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走了,而不是出去了?” 华玉麟道:“龙姨,您请进来坐坐,让我慢慢的告诉您!”说完了话,他退向一旁让出了进门路。 她没有迟疑,带着绛雪跟红云走了进去。 华玉麟在前带路,进了堂屋,落了座,他道:“龙姨,您瞧这儿像寒叔的住处么?” 她抬眼打量了一匝,摇头说道;“我看不像!” 华玉麟道;“您没看错……” 接着,他把他听采为她细述了一遍。 听完了这番话,她的脸色更显得苍白,道:“这么说来,他是走了,又一次地躲了,人海茫茫,宇内辽阔,我又得拖着这疲累而憔悴的心身到处找他了,天之涯,海之角……” 红云一脸的悲凄色,绛雪香唇启动,欲言又止。 华玉麟看在眼里,听进耳里,好不难受,他道:“龙姨,假如您愿意,您请回京里去,让我替您找,我一定帮您找到寒叔,而且说什么也要……” 她唇边泛起一丝凄楚苦笑,缓缓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别人无法代劳,也不能解决,我要自己找他,而且非找到他不可,那怕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一辈子……” 绛雪忍不住说道:“姑娘,您这是何苦?” 她摇头说道:“阿雪,咱三个情同姐妹,彼此之间也了解很深,但这件事你不明白,有一天是你像我一样,你也会……” 绛雪娇靥一红,道:“姑娘,看您这样,我害怕,我这辈子不会……我只劝您别这么自苦,别这么折磨自己!” 她摇头说道:“阿雪,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 绛雪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怕……” 她凄楚笑道:“我自己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绛雪眼圈突然一红,道:“姑娘,您受不了的!” 她脸色一变,道:“阿雪,别再说了!” 绛雪没再说,她低下了头。 华玉麟迟疑了一下,道:“龙姨”……” 她截口说道:“玉麟,你知道我的名字?” 华玉麟点头说道:“我知道,您叫素梅!” 她道:“那么叫我一声素梅姨!” 华玉麟道:“是,梅姨……”接道:“我不知道您跟寒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素梅道:“你没听他说过?” 华玉鳞摇头说道:“没有,他离京之后到我家去过一趟,当是我就觉得他脸色不大对,您知道,对寒叔,我一向很敬畏,他不说,我也没敢问?” 龙素梅道;“难道他也没向大哥提起过?” 华玉麟道:“我没听爹说起!” 龙素梅道:“那你怎么会出来找他?” 华玉麟道;“寒叔在家里没住三天就来了个不辞而别,听我爹说他给我爹留下封信,我爹只让我出来找他,可没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素梅道:“他没说,我怎么好说……” 华玉麟双眉一扬,道:“梅姨,虽然今夜您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自从我知道有位梅姨之后,心里就一直念着您,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看您那么一眼,我就想跟您亲近,觉得……” — 龙素梅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道:“我也一样,这也许是缘份!” 华玉麟道:“所以,梅姨,我想听听您跟寒叔的过去,虽然我认识寒叔日长,认识您日短,可是我为您不平,为您叫屈,我愿意竭尽所能帮您,那怕是跑断腿,碰破头,我也要使您二位聚在一起!” 绛雪美目异采闪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龙素梅眼中有了泪光,含一丝轻浅笑意,道:“谢谢你,玉麟,你的心真好……” 华玉麟道:“您别这么说,这是玉麟应该的!” 龙素梅微一摇头,道:“不瞒你说,玉麟,我的心已灰,意已冷,我之所以不辞劳苦,不避风霜的到处找他,并不是非嫁给他不可,而是只为向他说明白一件事……” 华玉麟忙道:“梅姨……” “真的,玉麟!”龙素梅道:“这不是气话,也不是矫情,我不否认仍深深地爱着他,很痴,痴得可怜,可是这种事是丝毫不能勉强的……” 华玉麟道:“梅姨,您不该这么想!” 龙素梅道:“事实上你应该看得出,他一直在躲着我,而我却一直在到处找寻他!” 华玉麟沉默了一下,道:“固然,梅姨,这是实情,可是我听说当初……” 龙素梅悲苦笑道:“那是当初,玉麟,其实,当初他也并没有向我表示什么,而是我痴心爱恋,一厢情愿!” 华玉麟皱眉说道:“梅姨,我不忍听您这么说,您也不该这么嘲弄自己!” 龙素梅摇头说道:“这是实情,玉麟,真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实情,当初我跟他相处得很好,你知道,他是个奇才,我的胸蕴、所学也不差,两个人在一起,有很多事可做,有很多话可说,可是以后,以后……” 她摇头悲笑,接道:“变了,一切都变了……” 华玉麟道:“梅姨,为什么变,是谁使它变了,又是什么使它变了?” 龙素梅道:“你问我,我却要抬眼问苍天。” 华玉麟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您也不知道?” 龙素梅道:“我有几分明白,可不敢断言……” 华玉麟忙道:“是什么?梅姨!” 龙素梅迟疑了一下,道:“别怪我,玉麟,我不便说,我宁可让他说……” 华玉麟发急地道:“这是为什么,梅姨,您二位这个不肯说,那个也不肯说,这叫别人怎么插手过问?” 龙素梅摇头说道:“玉麟,说实在,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过问,其实,这事也不是别人能解决的。” 华玉麟扬眉说道:“梅姨,我不信!” 龙素梅淡然一笑,道:“你看得见,玉麟,你爹过问了么?” 华玉麟呆了一呆,道:“我爹也许有顾虑,可是我没有!” 龙素梅摇头淡笑,道:“玉麟,这不是动意气的事,你要听梅姨的……” 华玉麟道:“梅姨,我没有动意气,难道您要我看着您……” 龙素梅道:“你别管,玉麟,我这是自作自受!” 华玉麟皱眉说道:“梅姨,您怎么又……” 龙素梅道:“这是实话,春蚕作茧自缚,我就跟它一样,忘了那句诗儿,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华玉麟断然摇头说道:“梅姨,您这想法我不敢苟同,我只认为寒叔他太……” “玉麟!”龙素梅截口说道:“不许批判长辈的不是!” 华玉麟微一低头,道:“我知道不该,可是我忍不住!” 龙素梅淡然一笑,道:“行了,玉麟,别说了,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再提这件事,你的好意我心领……” 华玉麟发急地道:“梅姨,您为什么不……” 龙素梅道:“玉麟,梅姨刚说过,不许再提了。” 华玉麟双眉一扬,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道:“梅姨,您未免太固执了……” 龙素梅淡然笑了笑,道:“我就是吃了这脾气的亏,假如凡事都能看开些,今天我也不至于这么自苦,这么折磨自己了!” 华玉麟口齿启动了一上,但他没说话。 龙素梅目光缓缓落在绛雪的娇靥上,道:“阿雪,看看什么时候了?” 绛雪转身走了出去,转眼间她又走了进来,道;“姑娘,天快四更了!” 龙素梅轻叹一声道:“好长的夜,总算天快亮了……” 转望华玉麟道:“你打算回家去么?” 华玉麟摇头说道:“不,一天找不到寒叔,我就一天不回家,爹也这么说过,他让我跟寒叔一起回去!” 龙素梅沉默了一下,道:“那好,你就继续找他吧……” 华玉麟道:“您呢,梅姨?” 龙素梅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找他,十年,二十年,那怕是一辈子,在有生之年我非找到他不可!” 华玉麟道:“那么我跟您……” “别,玉麟!”龙素梅摇头说道:“咱们别走在一处,分开找,范围可以大一点!” 华玉麟没说话。 龙素梅缓缓站了起来,道:“天亮了难免惊世骇俗,咱们还是趁着天没亮之前走吧!” 华玉麟霍地站起,道:“那么,梅姨,我先走一步了。” 一欠身,转望绛雪跟红云:“二位姐姐也请保重,他日江湖路上再见。” 没等那三位任何表示,他闪身掠了出去,出门腾起,飞射不见。 龙素梅跟绛雪不惊,红云却呆住了,定过神来,龙素梅摇头苦笑:“毕竟还有孩子气,玉麟别怪梅姨,你梅姨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这里自言自语,绛雪却仍等在那儿,怔怔地望着门外夜空,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龙素梅看在眼里,神情一震,她香唇启动,想要说些什么,而旋即她抬了头,再度自言自语:“难道这又是缘,但愿这是缘不是孽,阿雪……” 绛雪一震而醒,娇靥猛地一红,道:“姑娘。” 龙素梅道:“咱们也走吧。”迈步缓缓行了出去。 这主婢三人出了堂屋,出了那圆竹篱,刚出门,龙素梅一怔,绛雪陡然娇喝:“什么人!” 几丈外,并肩站着两个人影,看不清装束,也看不清脸,绛雪喝声方落,那两个人影腾身掠过来。 绛雪一惊,闪身就要迎前,龙素梅一把揪住了她道:“阿雪,别乱动,是自己人。” 两条人条飞射落在面前,头一低,向前跨了三步,一起打了下去:“奴才等见过姑娘。” 绛雪讶然说道:“赵护卫,孙护卫,是你两个……” 龙素梅一抬皓腕,道:“你两个站好了说话。” 那两个应声退向一旁,看清楚了,是两个英武中年汉子,打扮利落,各人腰里鼓鼓的,垂手恭谨站着。 龙素梅道:“你两个怎知道我在这儿?” 左边中年汉子道:“四姑娘,奴才等在附近县城里碰见了大内三位唐侍卫!” 龙素梅轻“哦”一声道:“原来你两个碰见了他三个,有什么事么?” 左边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物,低头走近,双手献上:“姑娘,您请看看这个!” 那是一封信,火漆封口,显示非常紧急。 龙素梅诧异地接了过去,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来借着偏沉的月光去看那么一下,她立即神情震动,娇靥色变,抬眼急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左边中年汉子道:“四姑娘,,快半个月了!” “快半个月了,”龙素梅失声叫道:“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左边中年汉子道:“姑娘恕罪,奴才等一向不知道姑娘的行踪,即使今天,要不是在附近县城里碰见大内三位唐护卫……” 龙素梅急躁地一摊手,道:“不要说了。” 左边中年汉子应了一声,立即住口不言。 龙素梅呆呆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那憔悴情瘦娇靥上的神色很复杂,似乎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 绛雪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回事……” 龙素梅道:“你看看。”抬手把那张信笺递了过去。 绛雪按过一看,立即变色惊呼,道:“是大人……姑娘,您看咱们怎么办?” 龙素梅双眉一扬,道:“身为人女,以孝当先,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咱们回去。” 绛雪刚脱口一声:“回去?” 龙素梅已摆了玉手,道:“你两个带路。” 那两个中年汉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龙素梅跟着迈了步。 绛雪呆了一呆,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行五人,转眼间消失在村口茫茫夜色里。 这五位刚走远不见,由陈家竹篱外左边一处暗隅内,闪出一条颀长人影,这人影映着偏沉的月光长长地拖在地上,看上去是那么孤寂,那么落寞。 他,赫然竟是燕翔云。 他呆呆地望着村口的茫茫夜色,喃喃说道:“素梅,我非铁石心肠,也不是薄情寡义,实在是你我之间……唉,这些你该想得到,你这是何苦……” “你只知你心碎,可知我柔肠寸断,痛苦难当,曾因酒醇鞭名马,唯恐情多累佳人。我自知负你良多,素梅,倘若你是我,你该恕我,谅我……” “素梅,你中计了,此番回去只怕……唉,也好,这样咱们都可以放心了,我衷心希望你将来能有个美满的好归宿,世上佳伴良多,你生长在宦门,那就像一株长于富贵的花,一旦移植于野,就会失去光泽,失去芳香,失去娇艳而慢慢地枯萎的……” “走了,该走的都走了,我也该走了,不是么……” 蓦地一声自嘲轻笑,随着这声自嘲轻笑,他那颀长的身影一闪不见,刹时间,这儿又归于寂静,空荡。 这渔村,似在酣睡中,就好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样,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第四章 声威震四海 在河北,北京城算得上古,可是最古的应该推保定。 河北一带,在古时属幽燕冀州之地,中古时的政治角逐之地,此一中心就在保定附近,保定是燕赵一带的标准古城,地属居庸、紫荆、侧马三关的中心,而与平、津成鼎足之势,所以千百年来,战乱频仍,算得上一个古战场。 在这年头,保定直隶京师,除了北京城外,这地方该算是个顶热闹,顶繁荣的地方, 朝廷在这儿设了一府,就叫做保定府,也因为定城里有条清苑河,所以也有人称保定为清苑。 保定府在当年很闹了一阵子,说当年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个年头,那是因为江湖第一名手李剑寒从这儿经过。 李剑寒这三个字响澈云霄,震慑宇内,他这个人不但功夫好,武艺高,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人也长得俊美洒脱,堪称当世第一美男子。 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不像个拿刀动杖,动辄沾血腥的江湖豪客,他的品貌,他的气度,他的所学,他的胸蕴,却像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俊俏而风流,看上去文质彬彬软绵绵,可是他软中带硬,看人一眼能震住人,也能吓煞一般宵小。 李剑寒经过保定府,所以引起骚动,那是因为大街中胡同,知道他的,听到过他的,争恐一睹他的风采,他那绝世的风采。 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搽胭脂抹粉,忙得不可开交,有在街上待的,也有躲在门后的,都希望能看李剑寒一眼,或者是被李剑寒看上一眼。 可是,毕竟她(他)们都失望,李剑寒是从这儿路过了没错,可是没人瞧见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李剑寒他连“首”都没让人瞧见。 男人家失望就失望了,自恨福薄缘浅,可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同了,有的吐唾跺脚咒骂死鬼短命了寻人的关心,有的回去就洗了胭脂擦净了粉,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三天,连饭都没吃,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 夸大其词么?不,一点也不,李剑寒确是一个走到那儿便引得那儿骚动的人,他就有这股子魔力。 闹过去了,骚动过去了,风平浪静,一晃近两年,这日子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在人们的生活中,渐渐地把他淡忘了,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就像一阵风,要来的时候天都变了色,可是一旦刮过去,去远了也就算了。 于是,保定府平静了。 于是,保定府又跟往常一样了。 在保定府城里,正对着那座巍峨壮丽的奎星楼的醉太白,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顾名思义,“醉太白”它是个酒馆,店面两大间,东边卖酒,西边卖茶,茶座上还有十几局棋盘,一边喝上好的香茶,一边跟三五知己下那么几盘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酒座上有唱大鼓的,有说书的,全是地道的北方玩艺儿,乡土气息浓厚,没人不喜欢往这儿来的。 所以,它生意好,它热闹,是天天客满座无虚席。 有人说醉太白生意好是占了风水,沾了奎星楼的光,“奎星点斗”这是妇孺皆知的事,那个走运,有朝一日被奎星用那枝笔点上一下,怕不飞黄腾达,荣耀一辈子。 说归这么说,可是凡是进醉太白坐过的人还没有一个摇身一变做了官,连个起码的秀才都没出过。 不过这说法挺有效,便连朝廷设在城里的莲池书院里的文老爷们也常到这儿来饮酒赋诗风雅一番,乐上一乐。 这一天,醉太白跟往日一样地又卖了个满座。 闹哄哄的,猜拳行令,大鼓,说书,那声音能传出老远,能震动半个保定府城。 这时候,醉太白门口,拍着双手走进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挺结实,个头儿挺壮,一条辫子盘在头上,裤腿,细小卷起老高,黑脸上溅着几点泥土,一进门,他就扯着喉咙嚷了起来:“各位,喜事儿,喜事儿,李剑寒来了。” 这一声,像晴空里响起个霹雳,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有个汉子一惊抬了头,跟着所有的目光一起投射过来,说书的不说了,唱大鼓的也歇槌停板了,座头上忽地站起个半截铁塔般大汉,他睁着一双牛眼急问道:“大虎,在那儿?” 小伙子一龇牙,笑问道:“罗汉爷,你想瞧瞧?” “你妈的废话!”黑大汉道:“当然想,保定府的人谁不想,自从两年……” 小伙子咧嘴笑道:“那年没一个人瞧见,今年独我大虎走运,我瞧见了,不是瞧见了,我还跟他聊了半天,挺热络的,他还打算收我当徒弟呢。” “啊!”惊呼连起,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 “你他娘的别吹,”黑大汉一抹嘴道:“留神风大闪了舌头,也小心吹炸了,你也不撒泡尿瞧瞧,就凭你大虎那副德性,也配,你祖上没烧高香,没修这门子德,我第一个不信你有……” “罗汉爷,”小伙子眨了眨眼,道:“不信就算了,也没人让你信,等着瞧吧,有那么一天我大虎跟李剑寒学一身好本领,回来一伸手就能翻你个大跟头,好好出出气,这些年可被你欺负够了。” 黑大汉瞪了眼,破口骂道;“大虎,我XX你奶奶,你他娘的敢……” 邻座一个白净脸汉子抬了手,道:“志铁,别发横,听大虎说,那一年都错过了,今年可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要不然咱们会遗恨一辈子。” “对了。”小伙子偏着脑袋,得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丧门神’说得对,座上那位听。” 白净脸汉子道:“大虎,少他娘的卖关于了,大伙儿没一个不想,谁不想谁就是他娘的石头,快说,快说。” “行!”小伙子一点头,道:“想听那还不容易,谁肯请我大虎喝两盅?” “好哇!”黑大汉子叫了起来,指着小伙子道:“这小子想骗几杯黄汤,大伙儿可别信他的,咱们没一个走霉运的,李剑寒会让他碰上,去他娘的,我不信。” 他不信归不信,小伙子早就被人抬进了他几个那一桌,大伙儿把小伙子从板凳上一按,递筷子的筷递子,倒酒的倒酒,便连两边茶座上的人也围过来了,刹时把小伙子围在了中央,简直像看宝贝,捧佛爷。 有人等不及地嚷上了:“大虎,快说,快说,快说呀!” “你在那儿碰见了李剑寒?” “他还是老样子么?” “老样子,你他娘的以前见过人家么?” 那人脸一红闭了嘴。 又一个人说道:“大虎,他在那儿,你倒是说呀!” “说!” “快说!” 刹时又是乱哄哄的,可是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没动,他仍坐在他那张桌上喝他的酒。 他是个像貌平庸,但有一副看上去与众不同的颀长身材,有着一副清朗眼神的中年汉子。 突然,小伙子皱着眉头抬了手:“哎,哎,别噜苏成不成,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没瞧见么,我刚卸完车进来,让我喘口气儿,喝两杯定定神呀,真是……” 有他这一句话,大伙儿随声附和,连声应是之后立即又静了下去,连个大气儿都没敢再喘。 小伙子煞有其事,慢条斯理地一口菜,一口酒,喝完了,自有殷勤的替他斟上,刚喝了两杯,黑大汉子不耐烦了:“大虎,你他娘的这是吊大伙儿的胃口……” “怎么?”小伙子眼一瞪,道:“刚喝两杯你就心疼了,我大虎够意思,讲交情,把这桩比天上掉元宝都喜的事说了出来,你请我喝两盅都舍不得?行,我大虎可不是没骨头、没志气的人,我不喝了。”一推酒杯就要往起站。 这一来拦他的连忙拦他,埋怨黑大汉的也埋怨黑大汉,半晌之后,说好说歹把小伙子又按了下去。 坐那儿没动的那汉子抬了抬头。 坐定,小伙子犹带余火,拿酒出气,仰脖子又是一杯,接着嚼了一口菜之后,他才抹抹嘴开了口:“咳,大伙儿听我说……” 黑大汉冷冷说道:“小子,大伙儿听着呢,留神着了,要不要我替你抚着头儿。” 小伙子两眼一瞪,大伙儿忠心耿耿,全瞪上了黑大汉,那白净脸汉子丧门神冷冷说道:“老铁,留神激起公愤。” 黑大汉撇了撇大嘴,没吭声。 小伙子又要去抓酒杯,丧门神开了口:“大虎,行了,留着点儿,说完之后这整桌子都是你的,只管你吃不完兜着回去。” 黑大汉哼地一笑道:“不错,吃不完兜着走!” 小伙子没再理会他,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道:“听着,你们都知道西门外刘孝子家吧……” 这个说知道,那个说知道,全都知道。 本来是,刘孝子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孝子,甚至上达天听,连北京城里的皇上都知道。 有人忙问说:“大虎,敢莫你就在那儿……” “你急什么?”小伙子翻了他一眼,道:“我赶着车从西淀回来,经过西门外……” “哎,哎,慢着,大虎。”黑大汉抬手截了口:“你他娘的晕头转向了?西淀在咱们保定东边,你从西边回来,怎么会经过西门外,你他娘的别是瞎……” “瞎什么?”小伙子红着脸瞪眼说道:“我不能到西城拐一趟么,我有事,你明白了么?” “是的,罗汉就爱打岔,大虎有事,你知道么?” 有人帮了腔。 于是,又一阵子你一句,我一句,黑大汉又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没办法招架,就别说还手了。 小伙子好不得意,哼地一声道:“罗汉爷,你可别老跟我大虎过不去,有朝一日我大虎跟着李剑寒学本事回来,哼,哼。” 哼,哼两声住了口 黑大汉道:“我铁罗汉明白,你要是学了本事就有我好受的,大虎,我老铁等着你了。” “等?”小伙子轻蔑地皱了皱鼻子,道:“到时候恐怕翻开地皮也找不着你了。” 黑大汉性烈,动不动就上火,脸色一变,就要拍桌子往起站,丧门神眼快手快,一把揪住了他,冷冷说道:“他说他的,你等他不就成了么,你要是惹翻了大伙儿,现在就有你好受的。” 黑大汉一听这话,半句没说,坐在那儿也没动。 小伙子笑了,他瞥了黑大汉一眼,道:“在那儿我碰见了个人……” 只听有人问道:“是李剑寒?” “那还会是别人?”小伙子一仰脸,眯着眼道:“起先我可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的大侠客李剑寒,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比我大虎大不了多少……” “噢,那么年轻?” “可不是么,听人说,李剑寒只有廿几岁。” “哎呀,年轻轻的就那么出名,他那身功夫是怎么练的,江湖上想成名可不容易啊,有的人胡子都白了,把命也赔上了都成不了名。” “在人家李剑寒,那是反掌吹灰容易事,谁叫人家有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好本事嘛。” “说得是,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扳着指头数数,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可没几个,谁能调教得出这么高的徒弟?” “那你说是……” “别我说了,听大虎说吧。” 于是,小伙子就开了腔:“年轻是年轻,可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人家有经验,有历练,要使这些,可比我大虎大多了。” “废话,江湖上那一个比得上人家?” “可不是么?哎,我说大虎,他是不是很俊哪?” 小伙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也许是得意忘形,劲儿用大了,他拍得自己眉头一皱。 “俊?甭提了,俊极了,没一个大姑娘比得上他;就连那唱张生的戏子也不如他,真要说起来嘛……嗯,嗯,让我想想……对了,只有八仙里的蓝采和跟韩湘子能比得上他,还有什么潘安、宋玉……这么说吧,简直俊得不能再俊了。” 听着这话,个个直了眼,入了神。 坐在那儿没动的那位,皱了皱眉,抬了抬头。 忽听一人问道;“哎,大虎,你是怎么跟他聊上的?” 小伙子得意地一笑,道,“说来这是巧事,也是我大虎走了他娘的烧高香的运,走着走着,我那匹套车的牲口突然发了狂,叫也叫不住,拉也拉不住,这要是让它拖着那还得了,嘿,瞧人家李剑寒的身手,一个箭步上来,劈手一把抓住了那牲口的辔头,可是坏了,那牲口四蹄拚命的踢弹,可就是动不了分毫……” “嘿,瞧瞧,这才是不含糊的真功夫。” “可不是么,错非是李剑寒,换个人谁有这般好身手?” “小子,人家可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了。” “谁说不是呀。”小伙子道:“要没他那么一抓,我如今能坐在这儿说话喝酒么,早他娘的上了西天极乐了,现在想想还直捏冷汗呢,就这么,我跟他聊上了……” “这时候你才知道他就是李剑寒?” “不,”小伙子摇头说道:“还没到哪,直到后来他才告诉我……” “呸!”黑大汉吐了一口气唾沫,一抹嘴,道:“大虎,你他娘的满嘴里没舌头胡扯,别人不知道我铁罗汉吃的是保镖的饭,跟着镖走南闯北可混过不少日子,我知道,江湖上凡是成了名的真好汉,真英雄,没一个会自亮抬号,轻易让人知道他是谁的。” 丧门神瞅了小伙子一眼,道:“老铁这回没说错,只有那些没成名跟成不了名的才到处炫耀,到处嚷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 小伙子怔了一怔,红着脸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没错,也许……” “大虎,你不说李剑寒要收你做徒弟么?” “对了!”小伙子又一拍大腿,理直气壮地道:“人家既然看中了我大虎这块材料,有意思收我当徒弟,就用不着瞒了,师父有什么好瞒徒弟的。”说完了这话,他松了一口气。 丧门神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大伙儿又一个劲儿地随声附和直说对。 只听一人说道:“大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伙子一龇牙,道:“昨天夜里!” 那人道:“昨天夜里?” “是啊!”小伙子抓起酒杯又干了,一抹嘴,摆手说道:“大伙儿嚷嚷,我学学李剑寒的神态让你们瞧瞧,简直神气透了。” 他站了起来,大伙儿连忙闪开了,跨出了板凳,道:“你们瞧,李剑寒走路的姿态是这样的。” 他双手往后一背,摇摆着往门口走去。 这时候,坐在那儿没动的那位摇头笑了。 走了几步,看看已到门口,小伙子停步回了身,冲着大伙儿一笑道:“你们瞧清楚了么?” 大伙儿没口地直说瞧清楚了。 小伙子微一摇头,道:“你们福薄缘浅,肉眼凡胎,也只有瞧瞧我学李剑寒走路的姿态了……” “怎么,李剑寒走了?” 小伙子道:“走了?人家根本没来过!” 黑大汉一下予站了起来。 有人问道:“那你刚才说的……” 小伙子咧嘴一笑道:“那是我昨夜里做的一场梦,好听吧,谢谢诸位。”话落,转身撒腿就跑。 大伙儿怔住了,黑大汉一声霹雳大喝:“兔崽子,我早就知道你……你要是跑得掉,我铁罗汉就是你生你养的。” 话落人动,黑大汉身手不差,一个箭步又就到了门口,小伙子刚出门就被他一把揪住后领,黑大汉力大如牛,一把拾起他来,转身走了回来,简直像老鹰捉小鸡。 小伙子脸上变了色,手舞脚踢直嚷嚷:“罗汉爷,放手,快放手,我要憋气了。” 黑大汉冷笑说道:“你就是伸腿瞪眼咽了气也活该,小子,这回有你好受的了,丧门神说中了你,管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走到桌前一下把小伙子按在板凳上,道:“乖乖地坐着,刚才你整我,如今轮到我整你了,刚才我得听你的,如今你得听我的,小子,你罗汉爷气忍了半天了,这回非好好出出气不可。” 小伙子苦着脸道:“罗汉爷,平日大家都是朋友,开开玩笑……” “朋友?你他娘的,也配?”黑大汉道;“你撒泡尿瞧瞧去,就凭你那副德性,开玩笑,谁有那么好心情,就算是开玩笑,你小子也该挑个别的,怎么,你吊过了大伙儿的胃口,骗吃骗喝,又让我受气,想一溜了事,世上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抬眼一扫,道:“大伙儿说,怎么整他?” “揍这小兔崽子一顿。” 那说书的拿起茶杯就要砸。 黑大汉抬手一拦,道:“别,不能破坏,不能见血。” 说书的气恨恨地缩回了手。 又一个道:“大伙儿这一顿喝吃算他的,看他下回还……” 这法子比较温和,可是黑大汉摇了头,道:“也不行,谁不知道,就是榨碎了他也榨不出油水,这小子整天价一文不名,这法子不行。” 另一个道:“那你说怎么办?” 黑大汉咧嘴一笑,道:“我倒好个好法子,他不是骗了咱们的吃喝么?咱们让他吃喝多少吐多少。” 那人一怔道:“老铁,你是要……” 黑大汉一摆手,道:“谁去找根绳子去。” 只听一人说道:“现成的,柜台里有,还有前两天扛酒坛子的。” 转眼间有人递过了一条粗麻绳。 小伙子突然窜起来便往外冲,可是他不及有功夫的黑大汉快,被黑大汉劈手一把又揪了回来。 “嘿嘿,想跑,娘胎里再变一变去,小子,你该恨你爹娘少给你生两条腿,下辈子再跟李剑寒学本事吧,下辈子我等着你,这辈子你就得任我摆布了,来两个,按住他。” 有了这句话,立即走过来四五个,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小伙子挣扎几下,扯着喉咙嚷嚷,直叫救命。 黑大汉嘿嘿笑道:“没用,小子,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我老铁的事没人敢管,谁叫你又得罪了大伙儿。” 说着,他蹲下去结结实实地绑上了小伙子的两只脚,然后拉着粗麻绳站了起来,道:“那位递条板凳过来,我得踩着板凳够房梁。” 马上有人递过了一条板凳。 黑大汉接过板凳,往下一放,一只脚刚踩上去,那张桌上突然站起了那位奇汉子,他淡淡说道:“罗汉阁下,这样一个不好会闹出人命的。” 黑大汉一怔,抬眼望了过去:“你是……” 奇汉子道:“过路的。” 黑大汉道:“那你没受过他的气,你别管。” 奇汉子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管,我是提醒,凭在场的诸位没一个愿意上衙门去打人命司去。” 黑大汉道;“我不信这么吊一吊会吊死他。” 奇汉子淡淡一笑道:“阁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二这位小兄弟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诸位那一个能担,又那一个愿意担?” 黑大汉呆了一呆,道:“那么,以你看……” 奇汉子道:“我奉劝,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黑大汉道;“有那么便宜么,我还没见好呢。” 奇汉子道;“阁下以为怎么样才叫见好?” 黑大汉道:“他吃喝的都要吐出来。” 奇汉子道;“阁下这是强人所难,也太过了些,更见小气,平日大伙儿都认识,就是谁吃谁一顿又算什么?” “哈!”黑汉子道:“瞧不出呀,你倒挺大方的,撒开今天这回事不谈,平日这小子很惹人……” 奇汉子截口说道:“我看了半天了,也听了半天了,我只认为平日欺负他,给他气受的是阁下!”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好哇,你敢,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过路的,我就……告诉你,过路的快上你的路,保定府里的事你少管。” 奇汉子一笑说道:“听!说着说着就要发横施蛮了,阁下,这世上的事,人人管得,难道你是保定府土生土长的。” 黑大汉自板凳上放下了那只脚,道:“你想干什么?” 奇汉子微一摇头,道:“不想干什么,比上一比,我的大腿还不及阁下的胳膊粗,我能干什么,又敢干什么,我只是奉劝阁下别这么欺负一个小兄弟,也别闹出人命……” 黑大汉道:“你管不着,闹出了人命自有我铁罗汉一人担!”抬脚站到了板凳上去。 奇汉子一摇头,道:“阁下吃的是保镖饭,见过的比别人多得多,就该识大体,讲道理,怎么一味地施蛮。” 黑大汉像没听见,抬起手把绳搭上了房梁,然后他从这一边拉直了绳子,两手用力猛地一拉。 可巧这时候奇汉子抬了抬手,可巧“砰”地一声,那条粗如拇指的麻绳断了,是黑大汉收势不住,从板凳上栽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翻马仰,痛得他龇牙咧嘴。 有人笑了,但没听大声笑。 奇汉子摇了头,低低说道:“这才叫现世报!” 黑大汉没听见,红着脸站了起来,咒骂着说道:“娘的,这条绳子瞧着挺结实的,怎么……” 往旁边一伸手,道:“再找一条来!” 奇汉子摇头说道:“没有用,再换一条也照样会断。” 这回黑大汉听见了,转眼一瞪,道:“你说什么?” 奇汉子淡淡说道:“我说再换一条照样会断,只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 他又往旁边伸了手,道;“再找一条来,再找一条来。” 有个人递过了另一条粗麻绳,黑大汉接绳在手,依着葫芦画瓢又来了一回,奇汉子没说错,九成九真有神,他刚那么一拉,“砰”地一声,那条粗麻绳又断了。 大伙儿直了眼,胆小一点的脚下移动往外走了,本来嘛,谁那么大胆敢跟神斗? 黑大汉也瞪大了一双牛眼,瞅着手里的半截断绳傻了眼,那位丧门神紧紧地盯着奇汉子,一眨不眨,突然说道:“巧啊,巧啊!” 奇汉子楞楞地转过脸去问道;“丧门神,你说什么?” 丧门神冷冷一笑道;“八成儿这位是白莲教徒,刚才他抬了两次手,就在他抬手的时候绳子断了,他大概会施邪法儿。” 黑大汉脸色一变,“哦”地一声道:“丧门神,你没瞧错么?” 丧门神道:“错不了吧,老铁。” 黑大汉冷笑一声道:“敢情咱哥儿俩都走眼了,眼前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丧门神道:“老铁,人家可露了两手了。” 黑大汉道:“那算我说错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我姓赵,江湖上的朋友抬举,送我一个外号叫‘铁罗汉’,就在这保定府混口饭吃,你阁下是……” 奇汉子淡然说道:“罗汉爷,我说过了,过路的!” 黑大汉道:“过路的也该有个姓名称呼!” 奇汉子道:“那么有劳罗汉爷动问,我姓云。” 黑大汉道:“阁下是那条路上的?” 奇汉子摇头说道:“罗汉爷,江湖话我不懂,我是个读书人。” 黑大汉咧嘴一笑道:“阁下未免过于小家子气!” 奇汉子道:“信不信全凭你罗汉爷了!” 黑大汉道:“你知道我信不信?” 奇汉子道:“不管你信不信,先请松了这位小兄弟再说。” 黑大汉一点头,道:“行,不过得你阁下自己动手!” 奇汉子道:“罗汉爷,解铃还得系铃人。” 黑大汉道:“我不懂这酸溜溜、文诌诌的一套,要放他你就得自己动手,要不然我就不放这小子。” 奇汉子目光一凝,道:“罗汉爷,你真要我动手?” 黑大汉道:“你这是废话,难道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微一摇头,接道:“罗汉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敢,我是一个过路人,也犯不着在这儿惹事生非,反正闹出了人命又不要我去打官司,你罗汉爷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转身走回座位,坐下去喝他的去了。 雷声大,雨点儿小,奇汉子虎头蛇尾,好生令看热闹的人失望,黑大汉笑了,瞥了丧门神一眼道:“丧门神,怕是你瞧差了……” 丧门神诧异地瞅着奇汉子,一句话不说。 奇汉子低头喝他的酒,连眼也不抬一下。 半晌才听丧门神道:“原来是个没种的,怕是我瞧差了……” 黑大汉嘿嘿笑道:“我说嘛,有谁胆上长了长,敢伸手管我铁罗汉的闲事儿?算他知机识趣,要不然他就得留只手在保定府……” 奇汉子像没听见,他八成儿真是胆怯。 黑大汉牛眼落在地上小伙子身上,道:“丧门神,这小子……” 丧门神道:“没听人家说么,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黑大汉一咧嘴,道:“那就仍瞧我的办法来……”转脸往边上一望,道:“还有绳子么?” 只听有人应道:“罗汉爷,没了,两条绳子全给了你了!” 黑大汉“唔”地一声道:“那就把这条接起来凑合用吧!”说着,他接上了绳子,又踩上了板凳。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飞驰而来,一匹墨黑色的高头骏马,像阵风般往醉太白门前驰过。 奇汉子闻声抬眼,眼中奇光一闪,而适时,门外一声马嘶,蹄声倏住,紧接着,黑影一闪,醉太白门口多了个人,那是位姑娘,是位清丽如仙的姑娘。 她,一身黑色劲装,玉手里还握着一根马鞭,娇躯婀娜,纤腰一握,脚登鹿皮小蛮靴,那一排整齐的刘海,那一双清致、深邃的美目,说不出有多动人。 她一出现,像一道奇亮的光,立即震住全场。 奇汉子扬了扬眉,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而那站在板凳上的黑大汉,却—怔傻了脸,手高高地举在那儿,楞得像块木头。 她,黑衣人儿淡淡地开了口:“赵标,你在干什么?” 丧门神定了定神,马上满脸怪笑地走了上去,一哈腰,递上了笑脸,道:“姑娘!您回来了,大伙儿在闹着玩儿……” 黑衣人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问赵标!” 丧门神窘笑应了两声,立即转过头去喝道:“老铁,姑娘问你话,你聋了么?” 黑大汉忙应了一声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抓住绳子的那只手一松,走前一步不安地躬下身去;“姑娘您回来了。” 黑衣人儿从鼻里“嗯”了一声道:“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黑大汉抚着手陪笑说道:“没事,姑娘,大伙儿在闹着玩儿……” 要命的小伙子他这时候开了口,他嚷嚷道:“姑娘,您救救我,罗汉爷他要吊我,整我……” 黑大汉一惊,忙回过头去喝道;“大虎,你可别嚼舌头胡说……” 黑衣人儿柳眉一扬,道:“不管他是不是胡说,你绑住了他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去把绳子解开放了他。” 别看黑大汉半截铁塔般比黑衣人儿高出一头还多,别看他刚才直眼瞪眼偏要吃人,这时候他却变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像鼠见了猫,忙答应一声,连迟疑也未敢迟疑,转身走过去替小伙子松了绑。 他蹲在那儿松绑,半截铁塔般身躯挡住了小伙子,忽听小伙子“嗳哟”一声,大叫说道:“姑娘,罗汉爷他拧我!” 黑大汉叱道:“兔崽子你敢……” 黑衣人儿冷然喝道:“赵标!” 黑大汉没敢再吭一声,转眼间小伙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土也没拍没挥,走过去冲姑娘一躬身,哭丧着脸道:“姑娘,大虎从小没爹没娘,让人欺负够了,好歹您替大虎做个主。” 小伙子厉害,他得理不饶人。 黑衣人儿张跟轻抬,那玉手欺雪赛霜,柔若无骨,马鞭儿一竖,柔声说道;“大虎,别难受,我会替你出气的。” 小伙子忙又一躬身,道:“谢谢您,您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大伙儿平日谁不受您的照顾,尤其您对大虎,这恩德大虎永远不会忘。” 黑衣人儿:“别这么说,大虎,大伙儿子日常见面,都住在一个城里,也都是街坊邻居朋友……” 转眼黑大汉跟丧门神,脸色一沉,道:“你两个跟我回去!”说完了话,转身走了出去。 黑大汉、丧门神没敢多说一句,双双跟着迈了步,黑大汉心有不甘,望着小伙子牛眼刚瞪,小伙子突然说道:“罗汉爷,我可又要嚷了。” 黑大汉硬是吓得一哆嗦,没敢多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望着黑大汉背影,小伙子咧嘴笑了。 就在这时候,背后伸来的一只手拍在了他左肩上。 小伙子笑容一凝,连忙回头,他一怔,敢情不知何时,那奇汉子又站在他身后了,他楞楞地道:“你是……” 奇汉子冲着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真损。” 小伙子瞪着眼道:“你说什么?” 奇汉子道:“刚才他拧你了么?” 小伙子脸一红,道:“没有!” 奇汉子道:“就是啊,这还不够损么?” 小伙子红着脸笑了。 奇汉子拍了拍他肩头,道:“小兄弟,可有意思再喝两杯?” 小伙子愕然说道:“再喝两杯?” 奇汉子道:“到我桌上坐坐!” 小伙子道:“你请我?” 奇汉子微一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小伙子道:“咱们又不认识,为什么?” 奇汉子道:“何必一定要为什么?刚才不认识,现在可以算认识了,一回生,两回熟,我是个过路的,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咱们交个朋友……” 小伙子道:“交朋友可以,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可是我不能无缘无故吃你的,我娘没死的时候嘱咐我,别轻易欠人家的情,一旦欠了人家的,那是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奇汉子笑了笑道:“刚才你怎么能欠人家的情?” 小伙子脸一红,道:“那不同,大伙儿都是熟人,开开玩笑逗逗乐……” 奇汉子道:“这种笑下次最好别开,这种乐下次也别逗……” 小伙子涨红了脸。 奇汉子一笑说道:“来吧,小兄弟,朋友不多吩咐,我不要你还就是,再说我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过一会儿就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又找谁去还呀!”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头,道;“好吧!叨扰你一顿,以后我总会还你的。” 奇汉子笑了,于是他走回座头。 坐定,两杯酒下了肚,奇汉子抬眼开了口:“小兄弟,刚才那铁罗汉与那丧门神是……” 小伙子抹抹嘴道:“他两个是我们这儿‘赵记’镖局的趟子手,赵标个头儿大,大伙儿叫他‘铁罗汉’,丧门神一张脸白得像无常鬼,大伙儿就叫他‘丧门神’,这一叫就叫上了口。” 奇汉子轻“哦”一声道:“原来是赵记镖局的,怪不得,看样子他两个会武!” 小伙子道:“吃镖局饭那能不会两下子,可就这么两下子,跟程咬金那三斧头一样,再要就没了,其实他两个只会喊喊镖趟子,碰见真正有本事,就会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栽。” 奇汉子笑了,他道:“听说保定府的赵记镖局是家大镖局!” 小伙了点头说道:“那可不错,赵记镖局在北六省招牌硬,字号大,名头儿响亮,走到那儿那儿都很卖交情,别的不说,单镖师就有几十个,开门就有几百人吃饭,要不是镖局大,铁罗汉跟丧门神会那么横?” 奇汉子道:“仗势欺人!” 小伙子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这么说,老镖头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逢灾逢难他总会周济人,就是变卖镖局他也不皱一下眉头,人家老镖头本领高,交游广,提起来没一个人不挑拇指的,可是人家忙,那管得了这许多啊!” 奇汉子道:“敢情他们是瞒着老镖头胡来!” 小伙子道:“可不是么?老镖头局规设得很严,谁要在外边胡来让他知道了,轻的卷铺盖滚蛋,重的送官方究办,再不然老镖头会亲手毁了他!” 奇汉子道:“这么说来,他们的胆子不小。” 小伙子应地一声道:“那要看对谁了,刚才那两个要多横有多横,可是人家赵姑娘往门口一站,他俩就像耗子见了猫,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且还得躬身哈腰递嘻哈儿。” 奇汉子笑了,道:“那位姑娘是……” 提起那位姑娘,小伙子立即眉飞色舞,他一拍大腿道:“你说那位姑娘呀,她就是老镖头的独生女儿,人长得好,心肠好,脾气好,本事好……哈,简直没一样不好,可就是命……”脸色一黯,住口不言。 奇汉子微微一怔,凝目说道:“小兄弟!命怎么?” 小伙子一摇头,道:“我本不想说,可是不说我又憋得慌,说吧,真盼那个江湖能人听见,要不就像你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让神睁睁眼,让那位能人救救她……” 奇汉子诧声说道:“怎么回事,小兄弟。” 小伙子道:“刚才我不说她的命么?她的命不好!” 奇汉子道:“她的命怎么不好了,家大业大,要财有财,要势有势,是独生女儿,老镖头一定很钟爱……” 小伙子头摇得像波浪鼓,道:“不是这回事儿,不是这回事儿!” 奇汉子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小伙子道:“怎么回事儿,姑娘她眼看就要嫁人了。” 奇汉子道:“眼看就要嫁人了?” 小伙子点头说道:“不错,眼看就要嫁人了。” 奇汉子诧异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谁能不嫁人,这是喜事儿啊!” 小伙子摇头说道:“别人家姑娘出嫁是喜事,可是赵姑娘嫁人不算是喜事。” 奇汉子道:“不算是喜事?小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道:“你是个过路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从我们这儿往南去,两百多里的地方有个‘投犊寨’!” 奇汉于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在石家庄,投犊寨也就是当时韩信伐赵时所段的草山,后魏葛荣之乱,百姓投犊寨而上,所以叫做‘投犊寨’,那地方有方石刻,上刻‘投犊福地’四字。” 小伙子瞪着一双眼道:“你知道的不少嘛?” 奇汉子笑了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书上看来的。” 小伙子道:“你既然知道投犊寨,你就该知道那地方住着一家强梁。” 奇汉子“哦”地一声摇头说道:“这我倒不知道,书上没有……” 小伙子道:“你也没听说过?” 奇汉子摇头说道;“没有,是怎么样的一家强梁?” 小伙子摇头说道:“我是个替人家赶车的长工,对江湖事知道的不多,虽然常听铁罗汉他们说,可是那都是鸡毛蒜皮、芝麻大儿点事,这家强梁只知道姓名,家大业大,势力更大,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奇汉子道;“为什么你称他为强梁?” 小伙子道:“那一家人横行霸道,无法无天,这不是强梁是什么,以往的不说,就拿跟前这件事来说吧,这一家就是十足的强粱,欺负人,不讲理的强盗!”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好大的胆。” 小伙子一挺胸,一瞪眼,道:“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条命,我大虎天生的下贱命,值不了几文,谁稀罕谁拿去,老镖头跟赵姑娘算得上我大虎的恩人,我大虎虽然是个赶车的,可也知道感恩图报,话是我说的,也只是说说,怪只怪我大虎没本事,要不然我大虎说什么也要……” 他是个血性男儿,性情中人。 奇汉子目闪异采,暗暗点头,含笑截口说道:“小兄弟,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伙子压了压激动的情绪,道:“就是这么回事,投犊寨的少寨主,那个石家的儿子看上了人家赵姑娘,非娶人家不可。”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凭媒说合,送礼下聘,男婚女嫁,这有什么不好么?” 小伙子道:“有什么不好宁可就是不好,人家赵姑娘不愿意!” 奇汉子诧声说道:“那为什么?赵家是个大镖局,石家是个大寨,既都是江湖上的有名大家,一般地家大业大势大,门既高,户也对,这不是挺好么?” 小伙子一瞪眼道:“你知道什……” 想是发觉自己太过了,‘跺脚没口说道:“你是个过路的;根本不明白,我们这儿的人谁都知道,刚才我也对你说过了,石家是个强梁,人家赵家不愿攀这门亲,再说,赵姑娘眼界高,多少人来求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了,这回会瞧上他,凭他也配,不撒泡尿瞧瞧……” 奇汉子诧异地道:“石家的儿子有什么不好?” 小伙子道:“不好就是不好,他要好赵姑娘不会看不上他。” 奇汉子道:“长得不够俊?” “谁说的!”小伙子道:“那小子我见过两次,俊可真俊,就跟那扮张生的贼子一样,活象个大姑娘,就差没抹胭脂擦粉,他外号叫什么‘粉子都玉潘安’,你说他俊不俊?” 奇汉子点头说道:“子都、潘安都是古时的美男,那是够俊了……” 顿了顿接道;“人够俊,再加上石家那么一个大家,赵姑娘为什么不愿意?” 小伙子两眼一翻,道:“你是个读过书的人,怎么连信也不懂?光是人俊有什么用?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仗家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比铁罗汉、丧门神还横,他既横又坏,提起来谁都怕他,杀起人来不眨眼,作的孽多了。” 奇汉于点头说道:“原来他是这么个人,那就难怪赵姑娘瞧不上他了……” 小伙子道:“他根本不配,祗要是瞧上他便就是瞎了眼,赵姑娘要是嫁给了他,那才叫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呢!” 奇汉于笑笑说道:“好譬喻,小兄弟,总有人会瞧上他!” 小伙子一点头,道:“这话不错,说来也怪,这一带还真有姑娘家瞧他顺眼,冲他挤眉弄眼的,可是玄了,那小子正眼不瞧她们一下,喜欢他的他不要,瞧不上他的他偏偏硬求,真他娘的让人不懂!” 奇汉子笑了笑说道:“世间事十九是这样吧……小兄弟,那怎么办,这种事勉强不得,总有个理好讲啊!” “讲理?”小伙子哼地一声道:“要讲理他石家就不叫强梁了!” 奇汉子道:“这世上总有个讲理的地方!” 小伙子道:“你说那儿?” 奇汉子道:“世上到处有王法!” 小伙子道:“王法?我明白了,你是说官府衙门,你不懂,比我懂的还少,这种事官府衙门管不了也不敢管,再说江湖人也不愿上官府衙门去,那会丢脸,以后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 奇汉子摇头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说法,那怎么办,以我看赵家总不会怕他石家!” 小伙子道:“怕是当然不会怕,赵姑娘有主意,她为老镖头着想,也为镖局着想,怕闹翻了抓破脸不好,她来个比武招亲!”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她要跟石家的儿子比武?” “不!”小伙子摇头说道:“不光是她,赵石两家要兵对兵,将对将比上几阵,要是赵家赢了,这门亲事就算吹了……” 奇汉子道:“万一石家赢了,赵姑娘就得嫁过去。” 小伙子一点头,道:“一点不差,就是这样,两家说好了,石家我不知道,这两天赵家可忙了,东找朋友,西请亲戚……” 奇汉子道:“干什么?” 小伙子道:“助拳哪!” 奇汉子道:“助拳?” 小伙子道:“助拳是帮他打架,江湖叫助拳!”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对江湖事懂的不少,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担心了,赵家有的是亲戚朋友……” 小伙子道:“石家也有!” 奇汉子道:“难道石家能赢了赵家?” 小伙子脸色一正,摇头说道;“难说,只怕凶多吉少……” 奇汉子诧异地道:“何以见得?” 小伙子道:“你是说我怎么知道?” 奇汉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道:“我是看出来的,这两天赵家每个人都面带忧愁,像是大祸降临一般,要会赢还用这样么?” 奇汉子点点头道:“小兄弟会看,这么说来只怕赵家真是没有把握了……” 话锋微顿,奇汉子微微一笑,凝目接道:“小兄弟,我刚才听你说,赵家对你有恩!” “是啊!”小伙子道:“老镖头跟赵姑娘,可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平日受过人好处的也不只我大虎一个……” 奇汉子道:“想报恩么?” “想呀,当然想!”小伙子道:“我娘说的,受人点滴,报以涌泉,知恩不报,那比畜牲还不如,怎么能不报?可是我大虎只是个替人赶车的长工,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只怕要等来生……”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打算怎么报恩?” 小伙子道:“当然是受人家什么,还人家什么。” 奇汉子道:“你平日受人家什么?” 小伙子道:“吃的,穿的,多了,像刚才,要不是人家赵姑娘来了,我大虎不知道会被丧门神跟铁罗汉那两个家伙整成什么样儿呢,这不就是受了人家的么?” 奇汉于摇头说道:“那不必等到下辈子,这辈子就有机会!” 小伙子一怔说道:“这辈子就有机会?” 奇汉子点头说道:“是的,小兄弟!” 。 小伙子道:“你说我这辈子就能报恩?” 奇汉子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小伙子道:“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奇汉子道:“不必等何年何月,就是眼前!” 小伙子叫道:“就是眼前?” 奇汉于道:“是的,小兄弟,眼前就有机会!” 小伙子一拍屁股跳了起来,叫道:“你可别诓我……” 奇汉子道;“那怎么会,小兄弟,我为什么要诓你!” 小伙子忙道:“那你说说看,眼前有什么机会?” 奇汉子笑了笑道:“你自己说的,怎么转眼就忘了?” 小伙子瞪着眼,楞楞地道:“我自己说的?我说过什么了?”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瞧你骗吃骗喝挺聪明的,怎么转眼之间变得这么糊涂,你不是说赵家有难么?” 小伙子一怔,旋即说道:“我明白,你是要我帮赵家的忙,替赵家出出力?” 奇汉子道;“不错,小兄弟,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小伙子脸色一沉,道:“不错?我终于明白过采了,你这简直是哄我高兴,人家都是有大本事的江湖人,我凭什么给赵家出去帮忙?只怕忙还没帮上,命就让人拿了去!”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怕么?” 小伙子道:“怕倒是不怕,人一个,命一条,谁叫我平日受了人家的,欠人家的恩情,可是这没用啊,就是我丢了这条命,也救不了赵家姑娘啊!” 奇汉子道:“那你不必去拚命,好在我也没叫你去拚命!” 小伙子道:“你没叫我去拚命?” 奇汉子道:“我说了么?” 小伙子怔了一怔,道,“可是你叫我去给赵家出力帮忙……” 奇汉子道:“出力帮忙,并不一定就是去拚命!” 小伙子傻了道:“那你是叫我去……”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请坐下说话,别老站着这么叫,这法儿要让别人听了去,可就不灵了!” 小伙子一听这话,忙坐了下去,道:“你快说吧,别老弄得人糊里糊涂,怪难过的!”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别着急,有些事急不得,急了也办不成事,你慢慢听我说,赵家镖局里,你有熟人么?” 小伙子道:“有啊,怎么没有?像丧门神、铁罗汉,我倒了血霉,一天非跟他们碰几次面不可,这不就是熟人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这种熟人恐怕派不上用场。” 小伙子道:“派不上用场,你是要……” 奇汉子道:“我是要你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交情够,他能帮你的忙,一定要这么个人才行!” 小伙子皱了眉,道:“这,这,这……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奇汉子道:“先别管我究竟干什么,只问你有没有这种熟人!”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不,有,我还认识赵家镖局里总管……” 奇汉子摇头失笑道:“那恐怕不行!” 他不相信这小伙子能跟赵家镖局的总管攀上好交情。 本来就是,一个小伙子,帮人赶车的长工,谁会信! 小伙子道:“怎么不行,人家总管挺喜欢我的,我有好几个央求他都答应了!” 奇汉子道:“你央过他什么?” 小伙子道:“自然是主意,像拉点什么东西呀……” 奇汉子道:“别的还有熟人么?”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了,再有就是老镖头赵姑娘了,这两位轻易见不着面,人家镖局里也不会随便让我进去!” 奇汉子道:“那只好试试这位了……” 小伙子道;“试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奇汉子道:“现在可以了,小兄弟,你替我在镖局里找碗饭吃……” 小伙子一怔叫道:“替你在镖局里找碗饭吃?” 奇汉子点头说:“不错,替我在镖局里找碗饭吃,干什么都行,我不要他们给一文钱,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就行……” 小伙子道:“有这段好事我还自己去呢,要能在镖局里找碗饭吃。我还干他娘的赶车长工,你这个人怎么……看你挺体面的,弄了半天原来是叫我帮你的忙,不是帮赵家的忙……” 本来是,难怪他不高兴,换谁谁也一样。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帮我的忙,就等于帮了赵家的忙。” 小伙子一摇头道:“算了,我让你耍过了,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过路的,要不是我白吃白喝了你的,我就非翻脸骂你不可,我大虎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要瞪大了眼,瞧清楚了,我大虎个子这么大,也吃过十八九年饭了……”说着,他就要往起站。 奇汉子伸手按在他肩头上,道:“小兄弟,等一等。” 小伙子一站没能站起,道:“放开我,我可没那么多工夫……” 奇汉子道:“小兄弟,我还有话说。” 小伙子道:“我不听,把手放开。” 奇汉子没说话,也没把手拿开,望着他直笑。 小伙子火急了,一瞪眼道:“你拿开不拿开。” 奇汉子道:“你能走得了你尽管走。” 小伙子道:“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要……” 猛地往起一站,他劲儿是施了,腿也蹬了,可是怪了,他肩头上像挨了座山,没能动分毫。 小伙子一怔,道:“瞧不出你还有几个劲儿呢,我大虎也不含糊。” 抬手便要去扒肩上那只手,忽又垂了下去,他直了眼,望着奇汉子直发楞。 奇汉子笑了,道:“小兄弟,你走得了么?” 小伙子定过神来叫道:“你,你会……”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要不你说那几根绳子是怎么断的,你见过神么?” 小伙子瞪大了眼,失声说道:“你,你是江湖……” 奇汉子一笑说道;“小兄弟,别又嚷嚷,我不是说了么,一旦让人听了去,这法儿可就不灵了,救不了赵家你会懊悔一辈子。” 小伙子这回听话了,连忙闭上了嘴,没敢再嚷嚷,可是他那双眼却似尽射诧异地望着奇汉子。 奇汉子微微一笑,收回了手,道:“小兄弟,如今你肯帮我的忙了么?” 小伙子道:“那,你会什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可是凭这一手干什么都行。” 小伙子道:“你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 奇汉子一抬手,道:“小兄弟,不忙,一两天内你给我回话就行。” 小伙子道:“可是到时候我上那儿找你呀?” 奇汉子道:“我暂时不会走,既然打算帮人的忙,也不能走,我会住在这儿客栈里等你的消息,就是斜对门儿那家。” 小伙于是保定府长大的,他没回头往外看便道:“泰平!” 奇汉子点头“嗯”了一声。 小伙子道:“那好,到时候我就到客栈里找你去,你姓……” 奇汉子道:“刚才你没听见么?云,云雾的云。” 小伙子道:“我忘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奇汉子道:“别又忙走……” 小伙子道:“我出来老半天了,要让掌柜的找上了我,我可就……” 奇汉子道:“小兄弟,他找你自有我替你担待,咱俩也得把话说完,是不是?” 小伙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奇汉于道;“我还不知道赵家跟石家什么时候比武?” 小伙子道;“快了,算算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奇汉子道;“那不算近,在什么地方?” 小伙子道:“就在南门外五六里的地方,那地方有片荒郊旷野……” 奇汉子道;“那离赵家近。” 小伙子道:“这就知道石家有多狂,他家不在乎。” 奇汉子话锋一转,道:“小兄弟,到时候你怎么说?” 小伙子道:“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奇汉子道;“自然是见了赵家那位总管的时候。” 小伙子不假思索,立即说道:“我就说你要我在镖局里给你找碗饭吃……” 奇汉子道:“小兄弟,这么说行么?” 小伙子道;“怎么不行,本来就是这样呀。” 奇汉子摇头说道:“小兄弟,有时候人是不能太老实的,赵家正值多事之秋,你要替个来路不明的人在镖局里找饭吃,只怕这碗饭找不成,赵家反而会怀疑我,那可就坏了!” 小伙子呆了一呆,道:“我可没想那么多,那我怎么说?” 奇汉子道;“你要说我是你的亲戚,什么亲戚都行,别让人觉得我没个来路,不明不白的就行。” 小伙子道;“我知道了,这倒好,平白地捡了个亲戚,我就说你是我的表亲,我舅舅的大儿子……”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有舅舅么?” 小伙子道:“有啊,他就是没儿子,可是别人不知道,我舅舅家住在‘南皮’,路远,多少年不来一回。” 奇汉子点头说道:“那就行了,还有,小兄弟,我劝你一句,往后去别那么损了,有聪明要往正处用……” 小伙子脸一红,道:“谢谢你,我知道,我会改的。” 勇于认错,从善如流,尤其他古道热肠,有血性,是性情中人,很难得,奇汉子点头道:“还有,以后千万别再提李剑寒了。” 小伙子一怔道:“怎么,为什么不能?” 奇汉子道:“他害你害得还不够么?” 小伙子倏然失笑,奇汉子那里又摆了手,道,“小兄弟,忙你的去吧,记住,泰平客栈,我等你的信儿了,请吧。” 小伙子站起来微一哈腰,道:“那我走了,你等着吧,绝忘不了。” 小伙子走了,奇汉子望着他那背影摇头而笑,旋即,他却又敛去了笑容,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推杯而起,会过酒帐,飘然出了醉太白,直向斜斜门那泰平客栈走去。
第五章 高绝白衣客 进了泰平客栈,自有伙计殷勤招呼,领着他直奔后院上房,保定府是个大地方,客栈自也不会差,这间上房窗明几净,既干净又雅致。 奇汉子很满意,当即就选中了这一间。 伙计走了,忙茶水去了,他刚坐下,看见从前面来了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一身江湖打扮,眉宇间尽是骄狂剽悍之色,一个长得凶恶,满脸的落腮胡,一个白净脸连根胡子根都没有,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神态。 这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毫无忌惮地谈着话,奇汉子房门开着,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那落腮胡汉子道:“老丈,今儿个又白跑一趟了,怎么回事,咱们那主儿怎么还不来,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 白净脸汉子淡淡摇头说道:“那谁知道,怕是让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落腮胡汉子道;“让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天爷,这是什么事儿,又什么事儿比这件事儿还要紧的,他也不想想,现成的美娇娃……” 白净脸汉子道;“咱们那个主儿见过得多了,只怕没把这一个瞧进眼里去。” “谁说的?”落腮胡汉子道:“人家‘冷观音’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多少人朝思夜想,只能一亲芳泽死都愿意,咱们主儿又不是不知道……” 白净脸汉子道:“就是因为知道才点了头,要不然门儿都没有。” “这就是嘛,”落腮胡子道:“人家白白的往他怀里送,那他为什么不来?” 白净脸汉于道:“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准是被别的事儿绊住了,要不然他……” 说话间,两个人已进了廊檐下,推开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话声顿时低了不少,可还能听得见。 只听隔壁房里砰然一声,随听白净脸汉子道:“你发什么脾气,行囊惹你了?” 那落腮胡汉子道:“我替咱们那主儿着急……” 白净脸汉子笑道:“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还有近十天呢,你着得那门子急呀,再说,事不关你,那美娇娃也不会往你怀里去呀!” 落腮胡汉子道:“你可别说,‘冷观音’她要是往我怀里偎上那么一偎,她叫我叫她一声姐奶奶我都干,要我死我都愿意。” “快了!”白净脸汉子道:“说吧,只要让主儿听了去,想死那还不容易。” 落腮胡汉子似乎害了怕,半天没听见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哼地一声道;“要来就该快,只帮帮人的场,人家就把黄花大闺女往他怀里送,这种便宜事儿上那儿找,错过了就再也碰不上了,我是没咱们主儿那种名头,那种所学,要不然哪我早往近处凑了。” 白净脸汉子道:“这该就是咱们主儿的身分跟一般人不同处。” “身分?”落腮胡汉于道:“咱们主儿生平无他好,就喜欢这调调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净脸汉于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这调调儿,可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要脸的骚娘儿们心甘情愿地涎着脸往怀里送,嘿,忘了,你我分过多少他娘的残羹。” 落腮胡汉子心里疾痒,乐了,嘿嘿邪笑说道:“残羹固然是他娘的残羹,可比山珍海味都好,没一个不是对胃口的,只有咱们主儿有这福气……” 白净脸汉子道:“也只有跟着咱们主儿的人,才有分残羹的福气。” 落腮胡汉子道:“这个不知道怎么样,只盼咱们主儿吃腻了也分给咱们一杯尝尝。” 白净脸汉子道:“你他娘的做梦,这个你别想,你他娘的给人打洗脚水人家还嫌你笨手笨脚,瞧你不上呢,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出家,什么招牌,什么字号,一旦进了咱们主儿的怀里,包管咱们主儿眼皮上供养,手掌心上托着。” 落腮胡汉于道;“那咱们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白净脸汉子道;“本来就是,人家有头有脸,可不比江湖上那些跟谁都一样的烂货,你最好放明白点,世上没东西比命更要紧的,别没吃上羊肉惹了一身膻。” 落腮胡汉子想必又是一惊,半天才听他说道:“对了,老丈,今儿个那一位你瞧见了没有?” 白净脸汉子道:“那一位呀,没头没脑的。” 落腮胡汉子道;“嘻,你是怎么了,赵家那美娇娘呀。” 白净脸汉子“哦”地一声道:“你说她呀,你他娘的真的,她从咱们身边过去,怎么会没瞧见呀,那阵香风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勾了去。” 落腮胡汉子道:“你他娘的是瞧直了眼了,怎么不跟她去呀,不要紧,没了魂儿自有我敲锣把你叫回来……” 白净脸汉子喝道:“老巴,你他娘的占我便宜……” 落腮胡汉子截了口,道:“说正经的,怎么样?” 白净脸汉子道:“什么怎么样?又是没头没脑的!” 落腮胡汉子道:“我是说你瞧着怎么样,你瞧着那姓赵的美娇娘怎么样?” “怎么样?”白净脸汉子“哈”地一声道:“这还用问么?不抹胭脂不抹粉,小脸蛋白里透红,要多嫩就有多嫩,简直她娘的吹了会破,要是搂在怀里香上一个,不知该有多销魂呢,还有……” 大概是咽了口唾沫,他接着说道;“还有,你瞧瞧,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纤腰只那么一握!别提了,总之他娘的一句话,美是美死了,怪不得石家的少主不惜流血拚命也要把她弄到手不可,我要是他我也会拚命……” 落腮胡汉子道:“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这副德性,跟他娘的吊客似的下辈子也册想,你文家上辈子没烧高香,能弄个烂污货凑合了!” 白净脸汉子骂道:“姓巴的,你他娘的敢……也不瞧瞧你自己,跟个野猪似的说野猪那还是抬举,你他娘的简直就像……” 落腮胡汉子道:“简直就像你爹。” 白净脸汉子道:“好个狗娘养的你……” 只所落腮胡汉子“嘘”地一声道:“别嚷嚷了,有人来了。” 白净脸汉子连忙闭上了嘴,随又听他骂道:“你他娘的穷紧张什么,瞪大了你那双眼瞧清楚了,是伙计,是给客人送茶水的。” 可不是么,奇汉子也瞧见了,伙计端着茶水从前面走了进来,这时候又听落腮胡汉子笑道:“能堵住你的嘴就行,管他是谁,姓文的,等着瞧吧,有的是热闹,石家那位主意好,这个弄到手,那个送出门,一点也不吃亏……” 伙计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放好了茶水,他一哈腰,陪笑说道:“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不要什么了,假如要什么我会叫你……”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奇汉子抬手拦住了他道;“慢点,小二哥,我问句话……” 伙计忙道:“您要什么?” 奇汉子指了指隔壁,压低了话声问道;“小二哥,隔壁这两个是干什么的?” 伙计微愕说道:“怎么,客官问这……” 奇汉子皱着眉,道:“一进来就吵得人不安宁,瞧那一脸凶恶像……” 伙计忙道:“客官,您是出外人,出门在外凡事儿都得忍着点儿,这两个您可别招惹,您瞧见么,都是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江湖人,他们都有本事,也都带着家伙……” 奇汉子道:“谢谢你,小二哥,这个我知道,他俩是那儿来的?” 伙计抬头说道:“不知道,听口音可像咱们北六省的。” 奇汉子道:“的确,我听着也像,他俩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伙计道:“有十几天了,您说这俩怪不怪,一进门就要两间上房,还非得要好的,可是他俩偏偏住在一间上房里,到现在那另一间还空着,小号也不敢把它给别的客人住。” 奇汉子道:“大半他俩还有同伴没来,怕到时候没地方住,所以先订了一间,少不了宝号的就行。” 伙计道:“您说得也是,只有这两位就够瞧了,要是再来……”摇摇头,住口不言。 “怎么?”奇汉子道:“宝号也讨厌江湖人么?” 伙计道:“倒不是讨厌江湖人,在小号住过的江湖人可不少,南来北往的,数都数不清,人家可没像这两位,对人客气,住店规矩,这两位不同,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只听隔壁拍了桌子,那落腮胡汉于扯着喉咙叫道:“伙计,你他娘的那个窝里去了,怎么一钻进去就不出来,怎么,大爷比别人少个脑袋,怕付不出店钱?快给大爷做点好菜,慢一点我放把火烧了你的鸟店。” 伙计一哆嗦忙道:“您听,说着说着就来了,一天不下十几回,把人心苦胆都快吓破了,有什么法子,惹既惹不起,赶又不敢赶……” 忙扬声说道:“来了,来了!” 随又现过一脸苦笑,道;“客官,对不起,您大爷包涵包涵,我得忙那边去了。”说完了话,一溜烟般跑了出去。 奇汉子皱了眉,从刚才那两个的谈话里,他只听出了个大概,还不完全明白,这两个如此,他两个嘴里那位主儿必然更够瞧的,也一定更骄狂,更凶恶。 他沉思着坐了下去,他在想,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把它弄个明白,弄个清楚。 很快地天黑了,夜色降临了。 保定府,的夜是热闹的,就跟金陵、扬州的夜一样。 隔壁的那两个带着笑出去了,一直到快三更,热闹过去,保定府安静了,他两个才又带着笑转了回来。 夜静更深,万家灯火只剩了几点。 一天之中,以这时候最平静,最安宁。 不,隔壁那两个还在闹,嘴里说的是浮词秽语,不堪人耳,尽是夜来玩乐归,吵得人无法安眠。 奇汉子深锁着眉锋,一抬手,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就在这时候,隔壁那后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 那两个一惊闹声倏止,只听落腮胡汉子喝问道:“谁?” 一个冰冷而清朗的话声起自后窗外;“你不会出来看看么?” 隔壁灯灭了,砰然一声,后窗粉碎,一条板凳跟在碎木头飞溅之后激射而出,那两个却从前面出了门,一左一右绕着房头包抄了过去,这是经验与历练。 到了屋后,他两个看见了;那高高的客栈后墙上,迎着夜风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可是由那颀长身材跟那迎风卓立的英挺姿态看,此人必然超拔不凡。 奇汉子屋里没动静,大半是他懒得管。 白净脸汉子首先开了口:“朋友,你是那条路上的?” 那白衣人冷冷说道:“我是江湖路上的,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别惊扰了他们,你两个跟我出去谈谈。”身子往下一栽,不见了。 那两个一打招呼,双双腾身掠上墙头,往外一看,只见白衣人没远去,就站在后墙外的小胡同里。 他两个不知一个怕字,双双跃了下去,往客。栈后墙上一贴,跟白衣人成鼎足之势站着。 现在他两个看清楚了,白衣人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一张脸长得俊美绝伦,那双眼神一如黑夜里的闪电,亮得怕人,那气度,更挟慑人之威。 他两个一怔,落腮胡汉子道:“朋友,现在可以说话了,你是……” 俊美白衣客冷然说道:“先别问我是谁,你两个也不配,报你两个的名号。” 此人好傲,好狂。 落腮胡汉子脸色一变,道:“朋友,我看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 白衣客身形一闪,只听“叭”地一声,落腮胡汉子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不重,但嘴破了,血也流出来了。 他就没瞧清楚人家是怎么动的,连白净脸汉子都算上,再看时,白衣客仍站在原处,冷冷地开口说道:“在我面前也敢不恭不敬,说不说!” 这是什么身手,那两个大震色变,尤其落腮胡汉子,吃亏的是他,他又惊又怒,怒哼一声道:“朋友,好身手,打得也好!”他抬手就要探腰。 白衣客适时冷冷说道:“我话说在前头,你敢动一动,我要你那只手,不信你尽管掏兵刃,。” 络腮胡汉子手没停,他冷笑说道:“老子我生平就不信邪……” 他手刚抬到腰际,白衣客人也到了,他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任何行动,手腕上已中了一下,一如刀割,痛澈心脾,他大叫一声投腕蹲了下去。 白净脸汉子这回看清楚了,他看见白衣客根本就站在那儿没动,同伴自己叫了一声,蹲了下去。 眼见归眼见,可是他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他大惊失色,要探腰,白衣客两道冷电般目光扫了过采:“你也一样,敢动一动我也要你断只手。” 白净脸汉子识时务,知进退,机伶一颤,他真没敢动。 白衣客冷电般目光微颔,道:“我再说一句,报名号。” 白净脸汉子道;“朋友,你……” 白衣客目中冷电忽盛,白净脸汉子忙道;“我姓文,叫文千。” 白衣客道:“他呢?” 白净脸汉文千忙道:“他姓巴,叫巴海。”白衣客道:“好名字,你两个来身……” 文千道:“我两个是从东北来的。”白衣客道;“那难怪,听姓名也不像关内人……” 顿了顿,接问道:“你两个到保定来是来干什么的?”文千道:“是来玩儿的。” 白衣客道:“最好跟我说实话。”文千忙道:“真的,是来……” 白衣客截口说道:“你不想活着回东北去了?”文千一惊忙道:“我说的是真话,你朋友不信……” 白衣客含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两个到保定来,是跟赵石两家事有关。” 文千大惊失色,道:“这,这,我不知道……” 白衣客目中冷电又现,道;“你可是等我动手?”文千连忙闭口不言。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答我问话,是不是?” 文千只得点头说道:“朋友,我承认就是。” 白衣客道:“那么,告诉我,你两个是那一边的?” 文千机灵,他没弄清楚这身手高得吓人的白衣客是那一边的,所以他没敢说话。 白衣客目光一转,道:“你两个大概是赵景星那老儿请来的……” 文千忙道:“不,你朋友弄错,我两个是石家请来的。” 白衣客笑了,道;“凭你两个这等身手,也想来为石家助拳么,江湖上没人了,石家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文千道:“不,石家请的是我俩的少主,不是我俩,我俩是先到保定来为我家少主安置住处的。” 白衣客道:“那还差不多,你两个那少主是……” 文千胸脯一挺,道;“朋友,你既是江湖上的,也知道我两个来自东北,你就该知道长白阴家……” 白衣客目中冷电一闪,道:“铁面阎罗’阴太常。” 文千猛一点头,道:“正是。” 白衣客道:“这么说,你口中那少主,该是阴太常的好儿子,小阎罗‘多情公子’阴小卿了。” 文千道:“你朋友也没说错!” 白衣客皱了皱眉,道;“我没想到你两个会是长白阴家的人……” 文千只当是白衣客慑于阴家盛名而有所顾忌,有所懊悔,当即扬眉冷笑一声道:“朋友,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白衣客抬眼说道:“你什么意思?” 文千道:“闲事别管,你走你的……” 白衣客唇边深现一丝笑意,道,“可是我已经出了手,而且也已经断了你这同伴的……” 文千道;“所以我叫你趁我家少主还没到之前赶快走。” 白衣客“哦”地一声道:“阴公子他也要来么?” 文千道:“刚才我说过了,石家请的是我家少主,我家少主自然会来,这还用问么?” 他的气硬了不少,胆气也壮了不少。 白衣客道:“阴家我惹不起,我还是趁他没到之前赶快走!” 文千唇边浮起一丝得意而狂傲的笑意。 蹲在地上的那落腮胡汉子巴海,霍地站了起来。 白衣客却接着说道:“不过在我没走之前,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文千一怔说道:“你还要弄清什么事?” 白衣客道:“阴家跟石家是否没有深仇,也没有往来,我想知道石家凭什么请得动你两个的那位少主?” 文千道:“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 白衣客道:“你最好告诉我。” 文千眼一瞪,道:“朋友,你未免……” 白衣客道:“你要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在阴小卿没到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取你两个的这两条命。” 不错,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文千一凛,道:“朋友,你还敢……”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文千刚壮起的胆气刹时又没了,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张嘴,巴海忽然冷笑说道:“老文,咱们联手支撑片刻,只要少主一到……” 白衣客道:“对,你是连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巴海怒笑说道:“朋友,咱们试试看吧,看看是我断另一只手,还是你朋友要赔上一条性命,老文上!” 话落,他左手飞快探腰,铮然一声,寒光耀眼,一柄软剑疾递,径指白衣客胸前要穴。 他动了,文千也不稍慢,探腰也掣出一柄软剑,由侧面出剑攻向了白衣客的左肋,招式怪异,颇见凌厉。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你两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我就让你两个试试运气。” 他往后微退一步,两柄软剑同时落空,他比那两个快,在那两个要翻腕变招之前双腕并出,两索飞晃,只听两声脆响,铮然有声,两柄软剑同时落了地,他笑道:“可惜,你两个运气不佳。” 那两个心胆欲裂,微一怔神,翻身便要跑。 白衣客一笑说道:“再看看你两个谁能快过我去。” 他话落人动,巴海的苦头比较大,白衣客一脚踢起一柄软剑,软剑化为一道寒光,“哎”地一声,硬生生地扎在他小腿肚子上,从后面透到了前面,鲜血立即流下了裤腿,他大叫一声,翻身倒在地上。 文千身手比较灵活,可是他仍没能快过白衣客去,被白衣客跨步迫上,五指一探,正好抓住了他的脖子,他气息猛地一闭,差点沿憋晕了过去。 白衣客揪着脖子把他转了过去,淡然一笑道:“怎么样,阁下。” 文千魂飞魄散,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客五指微松道:“你那少主迟迟不到真急煞人,别让我在他没到之前杀人灭口,把该告诉我的告诉我吧。” 文千丧着脸道;“朋友,你,你请松松手。” 白衣客道;“可以,我是不怕你跑,也不怕你再轻举妄动,是不是能活着见你那少主那全在你。”五指一松,收回了手。 文千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迟疑着说道:“石家本来请的是我家老主人……” 白衣客道;“那怎么最后由你那少主人出马了?” 文千道:“正如你朋友所说,石家跟我家老主人没有深交,以往也没有来往,我家老主人根本就不肯来。” 白衣客道:“你那少主肯来?” 文千道:“那是因为石家的少主开出了条件,付出了大代价,我家少主才点了头,答应到时候到保定来。” 白衣客道:“石家的少主开出什么条件,付出了什么大代价?” 文千道:“朋友也许知道,石家有二姑娘,也就是石家少主的妹妹。” 白衣客道:“可是那位冷观音?” 文千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正是冷观音。” 白衣客道:“如何?” 文千道:“石家少主说,只要我家少主能助他赢得赵家的姑娘,他就把他妹妹双手献给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好主意,为了赵姑娘他宁可送掉自己胞妹的一辈子。” 文千道:“你朋友不知道,石家是愿意结阴家这门亲戚。” 白衣客道:“当然,这我信得过,只是石家少主未免过于不择手段,我问你,石家二姑娘,那位冷观音她可愿意?” 文千道:“听说她还不知道这回事,不过以我看她一定愿意。” 白衣客道;“怎见得?” 文千道:“阴家是何等人家,江湖上那个不想攀,可都攀不上,我家少主人品俊逸,美男盖世,一身所学鲜有敌手,就凭这些,石家的二姑娘还会不愿意么?” 白衣客点头说道:“那是应该愿意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听说你家少主有过人的禀赋?” 文千道:“这,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江湖上有很多女人都喜欢他是实,而且都是死心塌地,痴迷得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他作的孽不少,好在那都出于她们自愿……” 双眉微微一扬,接道:“你两个跟着他,自也好不到那里去,我本要把你两个这条命留下,可是杀了你两个就没有带话之人了,所以我姑饶这次,留你两个带句话给你那少主……” 文千神情一松一喜,忙道:“你朋友有什么话……” 白衣客道:“石家想攀阴家这门亲戚,那是阴石两家的事,我不管,石家二姑娘是不是愿意嫁给你家少主,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也懒得过问,可是他想助石家逼害人家赵家,这件事我不能不管,不能不问。” 文千道:“你朋友到底是……” 白衣客道:“赵老英雄的朋友。” 文千惊呼出声,呆住了。 白衣客接着说道:“你两个告诉阴少卿一声。就说我说的,这件事不许他伸手,想要媳妇换个别的法子,他最好也别在这儿逗留,他到了之后让他马上回长白去,他听了最好,要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阴太常留面子,你听清楚了么?’ 文千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只是你朋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姓名?” 文千忙道:“这样我两个好对少主说话,再说朋友若不赐下姓名称呼,我家少主怎知道你朋友是谁呢?” 白衣客笑了笑,微一点头,道:“说得对,那么你听着,我姓李,叫剑寒。” 巴海一声惊呼,霍地跳了起来,这三个字使他忘记了腿上剑伤,忘记了腕上的剑痛。 文千心胆欲裂,机伶寒颤,暴退一步,失声说道:“什么,你,你,你就是李……李爷李大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信不信由你,也由你家少主。” 文千没再说二句,翻身要跑。 白衣客及时喝道:“慢着,你这同伴不大方便,扶着他一起走。” 文千可真听话,忙转回来走过去扶着巴海,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居然走得飞快。 望着他两个出了小胡同,白衣客笑了,但旋即他敛去笑容,微微皱起了一双眉锋,摇头一叹道:“从此我算是惹上了阴家……”身形一闪不见。 第二天,在泰平客栈里—— 奇汉子起来了,想必他昨晚上睡得不错,没发现什么动静,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穿衣裳,洗脸。 他正在洗脸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步履声,陡听一声轻“咦”,步履声加快,奔进了隔壁上房。 转眼间,他房门上响起了啄落声:“客官起来了?” 奇汉子微微扬起了头,道:“是小二哥么,早起来了,请进来吧。” 门开了,伙计快步走了进来,劈头便道:“客官,隔壁那两个,什么时候走的?” 奇汉子一怔,道;“小二哥,你说什么?” 伙计道:“难道客官不知道?隔壁那两个家伙走了。”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不知道啊,我没听见动静。” 伙计道:“那大半是昨夜走的,后窗户全坏了,大概是……” 奇汉子道:“怎么?后窗全坏了?” 伙计道:“可不是了,窗户坏了,一条板凳跑到了窗户外头去,看样子像是板凳砸坏了窗户……” 奇汉子高呼一声道:“那大概是昨晚上出了什么事……” 抬头苦笑,接道:“要命,我怎么睡得这么死,一点儿也不知道。” 伙计道:“那大概是您太乏了,这两个家伙还算有良心!” 奇汉子道:“怎么?” 伙计一摊手,掌心上托着一锭银子,他笑着说道:“你瞧,人走了,留下了这锭银子,不还算有良心么?” 奇汉子噪了一呆,摇头失笑,道:“江湖人真怪,小二哥,这锭银子够么?在店里的十几天吃住,再加上那被毁了的窗户?” 伙计忙道:“够了,够了,只多不少,只多不少。”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那这两个的确还算有良心……” 只听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随听有人扯着喉咙连连叫道:“表哥表哥,你住在那间屋子?表哥……” 伙计一怔,道:“这是……” 奇汉子笑了,道,“找我的……”立即扬声说道:“是表弟么?在这儿呢!” 步履声飞快,伙计刚关上的房门,砰然一声又开了,小伙子大虎当门站立,一脸的惊喜色。 伙计又一怔,道:“大虎,是你小子……” 大虎两眼一翻,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你当是谁?” 伙计一指奇汉子,诧异地道:“他,他,这位客官是你的表哥?” 大虎道:“不行么?只许你有亲戚,我大虎就不许有。” 伙计转脸忙道:“客官,我不知道您是大虎的表哥,您怎不早说……” 奇汉子笑道:“小二哥,你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啊。” 伙计笑了,忙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大虎迈步走了进来,一摆手,道:“侍候人的,出去,出去,别老在这儿噜嗦,我跟我表哥要说点体己话,不想让外人听。” 伙计“哈”地一声道:“你小子今儿个算是抖起来了,算你神气,看在这位客官份上,今儿个我听你的,等明儿个你表哥走了再跟你小子算帐。” 大伙儿都是熟人,开开玩笑,逗逗笑无伤大雅。 说着,他带笑走了出去。 大虎跟过去砰然一声关上了门,道;“夹你兔崽子的尾巴。” 奇汉子抬头笑道:“大虎,可记得昨天我跟你怎么说的?” 大虎扭过头来窘迫一笑,道:“就这一回,下回不敢了。”走过来说道:“我来报信儿来了……” 奇汉子忙道:“怎么,事儿成了?” 大虎得意地,一拍胸脯道:“有我大虎出面,那还能不成?” 敢情他吹上了。 奇汉子道:“这么快?” 大虎道:“怎么?快还不好,这不比到了时候还没着落好!” 奇汉子微笑说道:“没人说不好,经过怎么样,能说说么?” 大虎兴致勃勃地道:“当然能,是这样的……” 奇汉子一抬手,道;“咱们是一回生,两回熟,坐下说。” 大虎没客气,也用不着,拉着一只凳子坐了下去,屁股刚触板凳,他便等不及接了口,道:“是这样的,昨天出了醉太白后我没回店里去,心想管他的,掌柜的要骂就让骂吧,大不了叫我卷铺盖滚蛋,能替赵家出点力,我大虎值得……”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我去了镍局,真是一脚蹋出个屁来,巧了,刚到镖局门口,我还没往里张望,就碰见了赵总管……” 奇汉子道:“他也姓赵?” “怎么不?”大虎道:“他跟赵家是一家人,老镖头的堂弟,五十多了,为人精明着呢,镖局里的事,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归他管,料理得简直不能再好,老镖头把局里的事交给他,放心得很。” 奇汉子道:“那当然,叔伯弟兄,一家人嘛。” 大虎道:“他人跟老镖头一样好,见人总是笑嘻嘻地,既诚恳又和气,他一见我就问说:大虎,你在门口晃什么,有事么?” 奇汉于道;“你怎么说的?” 大虎道:“我就说了,我说我有个表亲从家里来,闲着没事儿干,镖局里杂事多,你猜怎么着,人家精明透了,我话刚说到这儿,人家就笑着说,正好这几天镖局里忙,人手不够,要不嫌卖力气的事贱活多,就叫你那位表亲过来帮个忙吧,你听,这不就成了么,我可乐了,简直像做梦,真容易,我差点没冲他叩三个头。” 奇汉子笑了,道:“真要说起来,他该冲你叩三个头。” 大虎忙抬手说道:“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人家赵总管是上了年龄的人,我大虎是个毛头小伙子,再说平日也一直受人家的……” 奇汉子道:“大虎,你很难得。” 大虎道:“别难得了,走吧。” 奇汉子道:“走?上那儿去?” 大虎道:“到镖局去走马上任啊,我跟人家说好了么,今儿个一早就带去见人家,现在时候不早,别让人家久等,万一人家等得不耐烦把事吹了,那可就……” 奇汉子一点头,道:“行,我跟你去,咱们就走。” 大虎站了起来,道:“走吧,路上我告诉你件大事,你准要听,这件事都快传遍整个保定府了。”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什么事这般……” 大虎伸手拉着他往外便拖,道:“路上说,路上说。” 奇汉子忙道:“路上说就路上说,可是我总得把店钱给人家……” “不忙!”大虎一抬头,道:“小事,先赊着,待明几个我给他送来就是,都是熟人儿,还怕谁白吃白住他的不成。” 奇汉子没奈何,只得任他拖了出去。 出了房门,奇汉子笑道:“亏你喊出来,表哥,表哥地直……” 大虎道:“怎么喊不出来?一张嘴就出来了,咱们不是编好的么?我不这么喊你让我怎么喊,说真的,不管你是谁,我也不问这么多,只觉我跟你很投缘,我倒真愿意有你这么一个表哥呢。” 他大虎前辈子烧了高香,天大的造化。 奇汉子笑道:“那你干脆叫我一声云大哥好了,反正吃不了亏。” 大虎乐了,真乐了,一蹦老高,道;“好啊,咱们一不用烧香,二不用叩头,就这么拜把了,往后咱们是兄弟,你是兄,我是弟,有吃一块儿吃,有穿一块儿穿,总之一句话,有福共享。” 奇汉子笑道:“有难可也要同当!” 大虎一点头,道:“那当然,我说的是真的!” 奇汉子道:“我也没说假话!” 大虎道:“行,都是真心,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上镖局找你,带你去见我娘,给她老人家叩头去。” 奇汉子诧声说道:“你不是说从小就……” 大虎神情一黯,道:“不错,她老人家埋在东关外,我常去,也当她老人家还活着!” 天至孝,更难得。 奇汉子暗暗一阵激动,道:“兄弟,你让我敬佩,过两天我一定去老人家坟上叩头去!” 大虎道:“谢谢你,大哥!” 奇汉子道:“自己兄弟,还用客气。” 他可是真心要这位兄弟。 大虎道:“我知道,大哥,能叫你一声大哥,是我大虎的造化,你是个有礼教的江湖豪客,我只是个……” 奇汉子道:“你要这么说,咱们就算不得兄弟了。” 说话间已到了前面柜台,大虎向伙计打了个招呼,二话没说,拉着奇汉子出了客栈往西行去。 走着,他道,“从今后我大虎在人前也能抬头走路了!大哥,你知道,这年头好人不少,可就没坏人多,他们瞧我自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没出息的赶车长工,老欺负我……” 奇汉子笑道:“今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让他先给兄弟你叩头赔不是,然后再爬着走!” 那准能做得到。 大虎乐了,咧着嘴笑了,忽地他一拍手道:“瞧,我差点忘了,大哥,听我告诉你那一事,这回是真的,千真万确,绝对是真的。” 奇汉子道:“兄弟,什么事是真的?” 大虎道;“大哥,李剑寒来了!” 奇汉子一怔,道:“兄弟,忘了我昨天……” 大虎道:“这回他就是害死了我,我也要说个痛快!”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怎么回事,兄弟?” 大虎眉飞色舞,道:“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你听着吧,昨天晚上有两个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被李剑寒整了,里面有一个断了只手,腿上都是血,半条腿都失了……” 奇汉子神情震动,凝目说道:“兄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虎道:“我没亲跟看见,当然是听人说的,大哥,这个人你不认识,是卖烧饼的王三儿,他今儿早上在城门口卖烧饼的时候碰见了那两个家伙……” 奇汉子不解地道:“那卖烧饼的王三儿,怎么知道是李剑寒?” 大虎道:“是王三儿亲耳听见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两个家伙一路喃咕着,说什么这人会是李剑寒,这会是李剑寒。大哥,你听听,这不是李剑寒是谁?” 奇汉子道:“那大概不会错了,只是李剑寒这时候到保定府来干什么?” 大虎道:“那谁知道,不管怎么说,李剑寒是被我说来了……” 奇汉子讶然说道:“被你说来了?” “可不是么?”大虎道:“昨儿个我瞎说,昨儿晚上他就真来了,这不就是被我给说来了么,哈,我大虎造化不小,成了金口玉言了。” 汉子笑道:“看来你有当皇上的福份。” 大虎头一楞,道:“没说的,大哥,只要我大虎那天披上龙袍,当了皇上,大哥你就是……,那该叫什么来着?” 奇汉子道:“别叫什么了,兄弟,这话要让官人听了,那还得了?你想干什么?造反?谋叛?那是会要脑袋的!” 大虎吓了一跳,道:“要脑袋那算便宜,家灭几族,不过我不怕,我家就剩我一个人儿了,就是家灭十族那也只我一个!” 奇汉子道:“兄弟,行了,别事还没办好先招了官家,惹来一顶根本没那回事的冤枉大帽子,那划不来……” 顿了顿,接问道:“兄弟,你说这件事整个保定府都知道了?” 大虎道:“那件事?” 奇汉子道:“李剑寒到了保定府的事呀!” 大虎点头说道:“那可不是么?王三儿听见了这回事儿,烧饼也不卖了,提着篮子满城跑,到处宜扬,你想,保定府还会有声不知道,那还怕不轰动整座保定府?” 奇汉子笑了笑道:“只怕人家会把王三儿看成跟你一样,也是想骗顿吃喝的。” 大虎脸一红,道:“昨儿个是我骗瞎话,说我碰见了李剑寒,今儿个碰到了王三儿,巧是有巧了点儿,可是王三儿是个老实人,天生一张从不会编瞎话的嘴,也许大伙儿肯信他的。” 奇汉子道:“听吧,兄弟,编瞎话骗人,一两句或许可以,可是多了人家就不信了,你就是再说实话也不行了,兄弟,记住往后去别再说瞎了,再说那也得看对谁。” 大虎红着脸点头说道:“谢谢你大哥,我知道了,往后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再编瞎话骗人了!” 说话间已到了镖局门前,大虎抬手一指道;“到了,大哥,瞧,多气派,多大……” 奇汉子忙抬眼往前面望去。 只见丈高围墙,漆黑的大门,门口两边,蹲的石狮子,高筑的石阶,这一切的一切显得分外宁静。 奇汉子道:“偌大一座镖局,怎么看不见个人影。” 大虎道:“郝谁知道?大半这两天家里有事,生意不好,所以……” 说着,他跟奇汉子已登上了镖局前的石阶,抬手砰砰然地叩了门环。 只听门里有人喝问道:“谁呀?” 大虎忙道:“是李顺哥么?我,大虎。” 门里那人轻“哦”一声,开了两扇大门,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一身俐落打扮的矮小汉子当门而立。 大虎上前一步道;“李顺哥,我是来……” 那叫李顺的矮小汉子道:“我知道,赵爷交待过了,你那表亲来了没有?” 大虎回身一指奇汉子道:“瞧,这就是我表哥,表哥,这位是李顺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在局里干了多年了,走南闯北,跟着老镖头不知道跑过多少路,碰过多大风浪,以后还得仰仗他多照顾,快见见!” 奇汉子忙含笑向李顺握了握手,道:“李顺哥,我姓云,以后还要请多照顾。” 人没有不爱听这一套的,李顺堆起了满脸笑,道;“那儿的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赵爷候了多时了,也派人到门口问过了好几回,快请进去见见他吧。” 大虎应了一声,带着奇汉子跨进了门。 李顺在一边又道:“大虎,你是熟人,这两天进出的人多,我走不开,你带你表哥进去吧,赵爷说在前院!” 大虎答应着谢了一声,带着奇汉子往里走去。
第六章 慧眼识英雄 奇汉子一边走一边抬眼打量,这赵家镖局不愧是北六省有名的大镖局,前院充练武场,既广又阔。 细砂铺的场子里,树着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武家练功夫用的玩意儿,是应有尽有。 场子里,正有十几个汉子在那儿拿刀动杖,你来我往地练功夫,武家的功夫是不能丢下的,一丢下筋骨就硬了。 奇汉子打量之间,一眼瞥见铁罗汉跟丧门神也耽在那十几个汉子之中,这真是冤家路窄,奇汉子忙把头转向一边。 可是来不及,人家瞧见了他,只听“哈”地一声,铁罗汉扯着喉咙在那儿嚷了起来,“你们瞧,小兔崽子带个没种的来了。” “咦,他们怎么会……” 是丧门神接了口。 “走,过去拦住他俩问问去,这两天咱们局里岂能任人瞎闯。” 铁罗汉说了这句话,那一伙丢下家伙,一拥都过来了。 奇汉子忙道:“兄弟,瞧见了么?” 大虎道,“我一进门就瞧见那两个家伙,不碍事,在这儿不怕他们,大哥你可千万别露,让我来应付。” 奇汉子刚一点头,那一伙已然走进了。 铁罗汉却忽地偏着头笑道;“小子,你两个喃咕什么,你要应付谁呀?” 大虎毫不畏缩,道:“谁招我我应付谁。” “哈!听听。”铁罗汉扭过头去笑道:“一晚上不见,这小子长了行市了,小子,胆上生了毛?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个没种的!” 抬手一指奇汉子,道:“来,来,来,大伙儿见识见识,这就是我昨儿个回来跟大伙儿说的那位过路英雄……” 大虎接过了话,道,“罗汉爷你有种,那昨儿个见了姑娘怎么那么怕呀,我瞧不清楚,你罗汉爷浑身打哆嗦,这又是怎么回事呀?” 铁罗汉脸色一变,道;“小兔崽子,你敢……” 丧门神跨前一步,伸手拦住了铁罗汉,眼一瞥奇汉子,脸上堆着假笑,嘿嘿嘿地开了口:“喂,过路的英雄,你阁下今儿个怎么光临了赵家镖局?是练好了胆,想把昨儿的事找回去呢,还是……” 大虎又接了过去,道:“我两个是来见赵爷的。” “赵爷?”丧门神一怔,旋即说道;“你小子倒会搬大的吓唬人,凭你小子他娘的这副德性想见赵爷,小子,那你得回回炉再来……” 大虎道:“那是我的事,信不信在你,说吧,你两个究竟想干什么?” 丧门神道:“想干什么……” 扭过头去望着铁罗汉道:“老铁,你说呢?” 丧门神邪笑说道:“你耳朵里是驴毛了?人家是来见赵爷的,那就是咱们局里的贵客,好歹咱们先代赵爷招待招待……” 大虎一惊忙道:“我话说在前头,这儿可是镖局里头,你只敢动一动,我就扯着喉咙嚷,看咱们谁倒霉。” 铁罗汉一惊,丧门神抬头笑道:“大虎,都是熟人,说着玩儿,何必呢?” 大虎哼地一声冷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不错,大伙儿是熟人,一天总要碰几回面,闹个一两回也该有个够,有个完,怎好意思再来第三回?谁都知道谁,你丧门神屁股长几根毛……” 丧门神一声:“小子,那是你的嘴!” 窜过来抱住了大虎,腾出一只手来堵上了大虎的嘴,大虎有几斤力气,怎奈丧门神是个趟子手,多少有点功夫,他挣扎不开。 丧门神嘿嘿笑道:“小子,我摸着了,你他娘的嘴上光光的,没一根毛,嚷呀,有本事你就嚷呀,老铁,我招待他,剩下的那事交给你了。” 猛地一提,大虎两脚离了地,丧门神他就要走。 奇汉子陡然一扬双眉,冷喝说道:“站住。” 丧门神扭头笑道:“没种的英雄,你想干什么?” 奇汉子道:“把我的兄弟放下。” 丧门神“哈”地一声笑道:“听见了么,老铁,没种的英雄下令了,他叫我把这个兔崽子放下。” 铁罗汉笑道:“丧门神,别惹火了没种的英雄;快把小子放下吧。” 丧门神转眼望向奇汉于道:“没种的英雄,要我放他不难,你得有个让我放他的法子,要不然你就冲大伙儿叩三个响头。” 奇汉子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 丧门神道:“没错,是我说的!” 奇汉子冷然一笑,跨步,伸手上前伸手抓住了丧门神的胳膊,丧门神大概是纸糊的,经不住这么一抓,“哎呀”一声,脸上马上变了色,奇汉子接着说道;“这法子行不行?” 丧门神没说话,右胳膊一松,扬掌就要向奇汉子手腕劈下,可是,他突然又叫了一声,一个身子立即矮了半截,头上都见了汗。 大虎忙道:“大哥你……” 奇汉子道:“不得已,兄弟,老虎不发威,他永远把你当成病猫看。” 手一松,丧门神踉跄冲出去好几步,差点没碰在铁罗汉身上,他一站稳立即骂声叫道:“老铁,这家伙有功夫!” 铁罗汉没说话,他瞪着一双黑眼望着奇汉子,两眼都登了直,敢情他怔住了,傻了。 丧门神举起胳膊时撞了他一下,叫道:“老铁;你他娘的现眼。” 铁罗汉倏然而醒,摇头说道:“瞧不出,瞧不出,咱们可真走了眼了……” 丧门神道:“走了眼就算了,这家伙到镖局来撒野……” 铁罗汉道;“那还行?赵家镖局的招牌岂不砸了?咱们找回来,大伙儿上让他好好乐一阵子……” 他一挥手,就要来个一涌而上。 大虎惊慌地忙道:“大哥,我要嚷了……” 丧门神道:“嚷?嚷你娘的……我先整你!”抬手向大虎抓了过去。 大虎一惊要躲,奇汉子那里便要再出手。 适时,一声轻喝传了过来:“你们想干什么?” 丧门神像被什么怔了一下,忙缩回了手。 大虎一喜忙叫道:“赵爷,您快来,他们要打人!” “大虎,别怕,有我在这儿,看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随着这话声,一条青石小径上背着手走来一个,那是个穿长袍马挂的瘦削老头儿,五十多了,精神挺好,长眉细目,鼻子高高的,满脸透着精明干练。 丧门神一吃惊,忙道:“赵爷,您明鉴,是大虎带人上门闹事……” 瘦削老头儿沉着脸冷冷说了道:“你可知道我站在远处瞧了半天了?” 得,丧门神这回没话说了,人家站在远处瞧了半天了,刚才的情形会瞧进了眼里去,他还想瞒话? 丧门神一哆嗦,立即说不出话来。 瘦削老头儿目光扫向铁罗汉,铁罗汉忙低下了头。 瘦削老头儿冷然说道:“赵标,镖局里这碗饭,你大半是吃腻了……” 铁罗汉忙道:“赵爷,您恕罪,我几个不知道他是找您的……” 瘦削老头儿道:“不知道就能在镖局里欺负人?你怎么不想想,没我的话李顺会放他两个进来么?” 对呀,刚才怎么就没想到?铁罗汉心里好不懊悔。 瘦削老头儿道:“我明白,你是仗着跟赵家有点渊源,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铁罗汉忙道:“赵爷,我不敢……” 瘦削老头儿道:“那为什么你们围着欺负来找我的人?” 铁罗汉道:“赵爷,我不知道他们是来……” 瘦削老头儿道:“不知道就能欺负人么?你仗的是谁的势?赵家镖局,镖局的招牌都快让你砸了,你自己又学了多少,敢随便向人伸手?要不是我来得快,倒霉的是你几个,你明白么?” 铁罗汉道:“我知道,赵爷,这像……这位他……他会武!” 瘦削老头儿道:“你明白就好,一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人家轻易不露,你几个却仗着会几手功夫动不动就向人伸手,总有一天会吃大亏,到那时候懊悔就来不及了,你们都跟老镖头在江湖上走过,江湖事不会不知道……” 铁罗汉道:“我知道了,赵爷!” 瘦削老头儿道:“那就好,姑饶这次,好在你几个没伤着人家,现在我告诉你几个,从今天起,这位就是局里的人,你们谁再敢招惹人家,我第一个不依,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我铁面无私,可不管你跟谁有渊源。” 铁罗汉如逢大赦,忙道:“谢谢赵爷,下回我绝不敢了。” 瘦削老头儿道:“局里的活儿多得很,那就别在这儿站了。” 铁罗汉应了一声,一伙儿躬身哈腰,狼狈地退走了。 那一伙走了,瘦削老头儿堆起笑脸向奇汉子拱了手:“这位兄弟,他们粗鲁不懂事,也不知天高地厚,全让我平日惯坏了,我这里代他们赔个不是……” 人家会做人,够意思,别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还能怎么说?奇汉子忙答一礼,道:“赵爷,您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安了……” 大虎忙道,“表哥,这位就是赵总管赵爷。” 奇汉子道:“我知道,大虎。” 转望赵总道:“赵爷,我还没谢谢您,我从家里来,闲着没事干,蒙您轻易收容……” 瘦削老头儿道:“别这么说,老弟,大虎是熟人,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热心肠,有血性,老镖头跟我都很喜欢他,也很看重他,他找上了我,我还有什么好说么,你老弟既然是大虎的表亲,我也很放心……” 人家话里有话,奇汉子懂,他也来一句:“您放心,赵爷,干活,我不敢说比人强,可绝不会辜负您这片好意,也绝不会让您在老镖头面前说不出话来。” 大虎一拍胸脯道:“赵爷,我也说一句,我表哥既然是我带来的,我就是他的保人,要有什么差错您只管找我大虎就是。” 瘦削老头儿含笑点头,一连说了三声好,道:“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信得过你,就自然信得过你这位表亲,大虎,人带到了,你也可以回去忙你的了,你放心,镖局里有我,你这位表亲但有半点委曲,你唯我是问就是。” 大虎忙道:“赵爷,您这是骂大虎,大虎既然央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忙着吧,我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给您请安!” 转望奇汉子道,“表哥,我走了,好好儿干,别辜负了赵爷,我会常来看你的。’ 向瘦削老头儿一躬身,转身走了。 奇汉子望着大虎那结实的背影,心里有点激动,他口齿启动,想说些什么,可是终于没说。 大虎走得不见了,瘦削老头儿收回目光道:“老弟,我叫赵子彬,是老镖头的堂弟。” 奇汉子忙道:“是,赵爷,我姓云,名一个字,叫飞,以后您请直呼……” “别客气,老弟!”赵子彬截口说道:“你看得起,既然进了赵家镖局,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老镖头待人跟别人不同,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奇汉子道:“我知道,赵爷,大虎对我说了不少,他说老镖头,赵姑娘,还有您,都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他平常身受了您三位不少,只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赵子彬摇头说道:“人嘛,老弟,还不就是那回事,在世上能活多久?能帮人处就该帮帮人,不敢说好,却敢说半辈子没做过违心事儿,至于大虎,好孩子,确是个好孩子,唉,只是命苦了些,老弟,往后你还要多照顾他……” 奇汉子云飞道:“那是当然,这是我份内事。” 赵子彬话锋忽转,道:“老弟是从……” 云飞忙道:“我从家里来,赵爷,您知道,小地方,南皮!” 赵子彬道:“南,北,西,大小地方我都去过,只没往东去过,听说南皮是个好地方,四物丰收,不荒不旱……” 云飞道:“您夸奖!” 赵子彬道:“老弟这趟到保定来是……” 云飞道:“在家里待着没事儿干,想出来走走,找碗饭吃。” 赵子彬点头说道:“那是该,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雄心万丈,那能老囚在家里,日子一久把人的壮志都消磨了……” 云飞道:“赵爷,我是个贫穷人家出身,处处脱不了小家子气,生平没什么大志,只求有个长地方吃饭也就知足了。” 赵子彬道:“老弟忒谦了,固然,英雄不论出身,可是我这双老眼阅人良多,怎么看老弟你却不像个出身贫穷的人。” 云飞道:“那是您夸奖,也是您……” 赵子彬摇头说道:“老弟,我这双老眼不会看错人的,任何人他都逃不过我这双老眼,就拿你老弟来说吧,你可以不说,但我看得明白,只消一眼也就够了。” 云飞心神微震,笑了笑,没说话。 赵子彬话锋又转道:“老弟成了家么?” 云飞道:“自己没个一技之长,到处找饭吃,怎敢轻言成家,凭什么?又拿什么养活人家?” 赵子彬笑道:“老弟越发地谦虚了,读过书么,老弟?” 云飞道:“读过几年!” 赵子彬道:“老弟也会武?” 云飞道:“也学过几年,可是两无所成。” 赵子彬道:“好一个两无所成,老弟,以你的谈吐,你不该到镖局来干粗活,以你老弟刚才那一手就够格在镖局里干个副镖师,当然,老弟,你没露的还多。” 云飞忙道,“不敢,赵爷,只能有碗饭吃,我也就知足了!” 赵子彬摇头说道:“老弟,你不该这么委曲自己。” 云飞道:“赵爷,那是您看重,我不敢自不量力。” 赵子彬目光一凝,道:“老弟,你真打算在赵家镖局干?” 云飞道:“赵爷,当然是真的。” 赵子彬道:“老弟,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真是大虎的表亲?” 云飞一惊忙道:“赵爷,您这话……” 赵子彬微笑说道;“我这个人对人、做事,还不算太糊涂,这两天赵家有事,我不是对大虎,但我怕这老实的孩子上了人的当,被人利用了,所以我昨晚上到大虎的行里跑了一趟,见着他行里的掌柜,老弟可愿知道那位掌柜怎么说的么?” 云飞心神震动,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静,道:“赵爷请说,我想听听。” 赵子彬道:“我先问问老弟,老弟跟大虎是姑表,还是姨表?” 云飞道:“赵爷,我跟大虎是姨表。” 赵子彬笑了,道:“老弟,那位掌拒的告诉我,大虎的娘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这,你老弟怎么解释?” 云飞没想到赵家镖局的这位总管这么精明,这么谨慎,他也忽略了这一点,一震没说上话来。 赵子彬又笑了,道;“老弟……” 云飞突然说道:“赵爷,您高明,我承认不是大虎的表亲,我跟大虎只是刚认识的朋友,但我爱他朴实无华,爱他热心肠,有血性,又进而跟他订了深交……” 赵子彬倏然笑道:“老弟,原谅我施诈……” 云飞一怔道:“施诈?” 赵子彬道:“兵不厌诈,老弟,我根本没到大虎行里去,我只是从今天见面这第一眼,看出你老弟气度超人,谈吐高雅,一身深藏不露但到底仍露了一手的功夫不低,跟大虎这孩子太不相称,同时我也从没听大虎说过有门表亲,要有的话,他也不会一个人在这保定府吃苦受欺负了,所以我灵机一动,出了这么一着下策。” 云飞哭笑不得,道:“下策?赵爷,您忒谦。” 赵子彬摇头说道:“那也并不是你老弟不够高明,不够稳,而是你老弟忘了大虎还有个掌柜,所以很容易地让我唬住了。” 云飞摇头苦笑,道:“赵爷,事到如今,我只愿说一句,我没有恶意。” 赵子彬道:“我知道,我这一着冒了很大的险,假如你老弟有恶意,我不会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了,对么,老弟?” 云飞道:“赵爷,您是位高明人。” “夸奖了,老弟。”赵子彬笑了笑,道:“我刚说过,这两天赵家有事,老弟可知道。” 云飞点头笑道:“我听大虎说过了。” 赵子彬道:“那么你老弟在这时候进赵家的门是……” 云飞道:“赵爷是位高明人,我以为赵爷不该再作此问。” 赵子彬老眼一睁,道:‘这么说,老弟是眼见不平,仗我义手了?” 云飞道:“赵爷,我只敢说略尽棉薄。” 赵子彬道:“别客气,赵家的情形我明白,本来仗义的朋友赵家欢迎面且感激,可是对有些朋友,赵家只有我心领他的隆情高谊,不得不劝他明哲保身。” 云飞微微一笑,道:“我懂,赵爷,也谢谢,我虽是个江湖无名之辈,但我有这个胆敢捋虎须,必要时也能跑得掉。” 赵于彬脸色一整,道:“老弟,这不是开玩笑的,也请别凭一时意气。” 云飞道:“赵爷,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三思而后行。” 赵于彬脸色一松,微一点头道:“那就行了,老弟,赵家感激……” 云飞淡然一笑道:“赵爷,这话说得未免过早了些!” 赵于彬摇头说道:“不早,李爷。” 云飞一怔,也一惊,道:“李爷,赵爷是叫……” 赵于彬道:“是叫您,李爷。” 云飞道:“赵爷,我姓云。” 赵于彬道:“没错,可是只有我知道您姓李。” 云飞点头说道:‘赵爷,您这是……这,您会比我清楚?” 赵子彬道:“不敢说比您清楚,但敢说不下于您。” 云飞道:“那么赵爷以为我是……” 赵子彬道:“彼此心照不宜,您知,我知,何必说明。” 云飞呆了一呆,旋即笑道:“我明白,赵爷大概是误以为我是李剑寒李……” 赵子彬道:“误以为?” 云飞道:“是的,赵爷,误以为。” 赵于彬目光一凝,道:“您可愿把脸上的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 云飞心神大震,倏然叹道:“赵爷,您可是高明,简直……” 赵子彬哈哈笑道:“李爷,您又上了鬼当了。” 云飞一怔,道:“我又上了鬼当了?这谁……” 倏然一震,叹道:“我明白了。” 赵子彬道:“李爷明白了?” 云飞道:“赵爷是根据保定府遍传李剑寒昨夜惩恶事再施诈。” 赵子彬道:“李爷真明白了,无奈……” 云飞道:“明白得太晚了。” 赵子彬一点头,道:“不错,李爷,我惊喜,但我不敢表露,我如逢救星,但我也不敢施下大礼,因为我知道李爷现易容改名而来……” 云飞道:“我只愿赵爷把我当成大虎的表兄云飞!” 赵子彬道:“我遵命,李爷。” 云飞道:“但您知,我知,别再让第三人知道,任何第三人。” 赵子彬道:“我懂,李爷,也不敢违。” 云飞道:“赵爷,您最好改改口……” 赵于彬道:“我正想请您……” 云飞道:“赵爷,我是云飞。” 赵子彬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是,云兄弟。” 云飞笑了,道:“赵爷,这就行了。” 赵子彬道:“云兄弟,我预备安排你总管接待事宜……” “别,赵爷!”云飞摇头笑道:“镖局里的下人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赵子彬皱眉说道:“李爷,我怎敢让您……” 云飞道:“赵爷,我姓云名飞,您把大虎的表兄,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乡下人安置总理接待事宜,这是招人动疑。” 赵子彬微一摇头,道:“好吧,我听你的,我把你安置在东跨院,那儿住的是当今江湖上有名望的朋友,人少,事比较清闲……” 云飞道:“谢谢赵爷。” 赵子彬道:“云兄弟,你没什么行李么?” 云飞摊手一笑道:“赵爷,孑然一身,别无长物。” 赵子彬笑了,道:“那么我这就带你到东跨院去,请跟我来。”转身在前带了路。 云飞应声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赵子彬转过脸来低低笑道:“李爷,您可知道我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没了,我想笑,也想哭,可是我不敢,只有强忍着。” 云飞道:“您最好能强忍着!” 赵子彬微一摇头,道:“老镖头,尤其是佩芳侄女儿,这两天简直茶饭难进,夜夜难眠,我看想告诉他们,让他们也跟我一样……” 云飞道:“赵爷,您最好咬咬牙,狠狠心肠。” 赵子彬道:“李爷,您何忍?” 云飞道:“我不得已,赵爷。” 赵子彬道:“总该有个理由,李爷。” 云飞道:“您原谅,赵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赵子彬道:“我不敢再问,可是您就不知道佩芳她有多可怜,她没有哭,也不掉泪,我知道她,她刚烈得可以,万一不幸赵家败了阵,她立即会来个横剑自绝。” 云飞道:“应该不会有这种后果。” 赵子彬道:“那当然,我说的是您没来之前,现在不用了,可是她不知道啊!” 云飞道:“赵爷,不必让她知道。” 赵子彬叹道:“李爷,您算得上是位忍人。” 云飞道:“不得已使然,赵爷。” 赵子彬一点头,道:“好吧,我也咬牙狠心了,至少赵家如今有一个人能安心吃饭睡觉了,李爷您昨晚上惩的是……” 云飞道:“赵爷,您知道长白阴家……” 赵子彬一惊忙道:“李爷,您惩的那两个人莫非是……” 云飞道:“阴家少主,小阎罗‘多情公子’阴小卿身边的人。” 赵于彬道:“阴家人到保定府来干什么?” 云飞道:“不只是阴家的这两个,只怕阴小卿过两天也会来。” 赵子彬忙道:“他,他来干什么?” 云飞摇头说道;“看来老镖头跟您是全不知道……”接着,他把昨夜听来的说了一遍。 听毕,赵子彬失声说道:“有这种事,我得赶快向老镖头禀报—声……” 云飞道:“这可以对老镖头说说。” 赵子彬道:“没想到那石玉竟会……” 云飞道:“赵爷,石玉是谁?” 赵子彬道:“就是石家的少主!” 云飞道:“粉子都玉潘安。” 赵子彬道:“是的,李爷,您也知道……” 云飞道:“我是听大虎说的。” 赵子彬摇头说道:“石玉竟会用自己的胞妹……这成什么世界,这成什么世界!” 云飞道:“赵爷,那位冷观音,您见过么?” 赵子彬摇头说道:“没有,李爷。” 云飞道:“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她的心性跟为人如何了?” 赵子彬冷笑说道:“有这么一个哥哥,又生长于强梁之家,只怕也好不到那儿。” 云飞道:“听说她长得美丽如花。” 赵子彬道:“当然,要不然那阴小卿岂会轻易点头,美艳如花是必然,那石玉也长得俊美异常,怕只怕她毒如蛇蝎。” 云飞摇头说道:“这么说我这一着恐怕用不上。” 赵子彬道:“那一着?’ 云飞道:“我预备来个斧底抽薪,让石家来个窝里反。” 赵子彬道:“您的意思是……” 云飞道:“把石玉的用心告诉这位冷观音,让她先在家里闹起来。” 赵子彬道:“为阻拦阴小卿插手这件事?” 云飞道:“不错,我就是这用意。” 赵子彬道:“难道您让那两个带了话,还不够么?” 云飞摇头说道:“赵爷,阴家父子的为人您知道,阴太常以凶恶闻名于世,深威慑江湖,阴小卿除了继承了阴太常这种性情之外,比阴太常还多了个骄狂,别说他不会相信我,就算相信,他也非斗斗我跟我见个高下不可,如果我没料错,他绝不会就此撒手,他爱女色,也更想在美人面前逞逞英雄!” 赵子彬道:“这么说来您这一着只怕也用不上了,冷观音是这么一个女人,她应该巴不得攀上阴小卿!” 云飞道:“那只有用我那另一着了。” 赵子彬道:“您那另一着是……” 云飞微微一笑道:“场上见。” 赵子彬笑了:“只怕石家非丢盔弃甲,全盘俱墨不可。” 云飞摇头说道:“难说,赵爷。” 赵子彬一怔道:“难说?” 云飞道:“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 赵子彬道:“您永远那么谦虚。” 云飞道:“赵爷,这是实话,也是实情。” 赵子彬道:“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不相信,也没听说过这江湖上还有谁功夫能比您李爷还高,还好的。” 云飞道:“那是因为人家深藏不露,或隐于深山,或隐于大泽。” 赵子彬摇头说道:“无论您怎么说,我都不信……” 忽听一个尖尖话声传了过来:“你不信什么,赵老二!” 赵子彬一惊抬眼,旋即笑笑说道:“是你呀,偷儿就是偷儿,偷偷摸摸地站在那儿,吓我一大跳。” 前面,那青石小径的尽头,袖手站着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干瘪老头儿,一身打扮像个乡巴佬,一说话就露出两个既黄又大的门牙,瞧着恶心可笑。 云飞也看见了他,一震忙把目光避了开去。 只听干瘪瘦老头儿笑道:“赵老二,你做了那门子亏心事了,这么胆小,听人说话也会吓一跳。” 说话间,赵子彬跟云飞已到了近前,赵子彬道:“我么?我一天到晚老掀瓦逾墙偷人家,害得东家上吊,西家抹脖子,做的缺德事可多了。” 干瘪老头儿鼠眼一瞪,道:“好个老小子,你敢损我,留神你那做总管多年,扣下来的油水,我会让它会变成老酒。” 赵子彬笑道:“你去吧,我住的地方你知道,别的没有,破被褥一床,破衣裳一箱,炕底下还有只夜壶。” 干瘪老头儿“呕”地一声道:“老小子既刻薄又损,让你一辈子光棍打到底,永远讨不到媳妇儿暖被窝……” 他说他的,赵子彬似乎有点敬鬼神而远之,带着笑向云飞递个眼色,两个人就要走。 “慢着!”干瘪老头儿一抬手,板着脸道:“你老小子提醒了我了,想走?天底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赵子彬道:“那么你偷儿想怎么办?” “怎么办?”干瘪老头儿道:“叩头三个,要不就把这位朋友给我介绍介绍,你知道我好交朋友,两条路任你选一条。” 分明有意放水,任何人都会选后者。 赵子彬眉锋一皱,他怕干瘪老头儿缠个不休,结果还是缠上了,现在只求快脱身,无奈何只得道:“偷儿,你瞧错了,这位是局里刚来的弟兄。” 干瘪老头儿深深地看了云飞一眼,道:“镖局里刚来的弟兄?” 赵子彬道:“不错,我把他派在东跨院服侍诸位……” 转望云飞,道:“云飞,这位是名满江湖的‘妙手空空’时迁时老英雄!” 云飞上前躬身,道:“云飞见过时老英雄!” 干瘪老头儿摇头说道:“小伙子,别跟我客气,也别听赵老二的,我名满江湖是不错,可是那是臭名,不知怎么回事,我一见你颇觉投缘,赶明儿个咱们多亲近亲近。” 云飞微一欠身,道:“多谢时老英雄看重。” 时迁拇指一扬,道:“好,小伙子不俗,完全一派大家风度。” 赵子彬接口说道:“你要跟谁亲近多了,谁就准得倒霉不可,还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好,偷儿,我要带他往东跨院去了。” 他是说走就走,带着云飞往前走了。 只听时迁在背后笑道:“赵老二,你老小子准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不然怎么像怕谁拉住你一般,你留神,老小子,举头三尺有神明。” 赵子彬只装听不见,一直到走得看不见了时迁;他才呼了一口大气,道:“天,终于逃出来了。” 云飞失笑说道:“此老的确是个令人头痛的难缠人物……” 赵子彬道:“可不是么?他照顾谁谁倒霉。” 云飞道:“赵爷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赵子彬道:“到了有两天,怎么?” 云飞摇头说道:“据我所知,这老儿一向独来独往,从不管人闲事,这趟他居然跑采保定帮忙,老镖头的面子可以说不小。” 赵子彬道:“那是因为老镖头当年在川陕道上放了他一马,所以彼此间才订了深厚的交情。” 云飞轻“哦”一声道:“是怎么回事?” 赵子彬道:“当年老镖头亲自保了一趟重镖人川,老偷儿见财起意,动了偷镖的念头,那时候他道行还浅,就在他下手时候被老镖头发现了,老镖头掌中一柄九汉刀使得他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三十招上被老镖头用力抵在喉咙上,结果老镖头还是放了他。” 云飞道:“原来……” 只听一阵苍劲豪笑从前面传了过来,云飞一震抬眼,只见前面就是东跨院的院门,那东跨院的院子里,站着几个老头儿,正在那儿谈笑,这阵豪笑就是其中一个身躯魁梧,豹头环眼的红脸老者所发。 他脱口轻呼说道:“怎么他,他也来了!” 赵子彬忙道:“李爷,您说谁?” 云飞道:“赵爷难道不知道?‘活报应’华子鹤是我的拜兄。” 赵子彬“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指……瞧我多糊涂,我忘了告诉您了!” 云飞道:“您最好把我改派在别处。” 赵子彬还没说话,只听东跨院里有人说道:“赵老二,你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干什么?” 赵子彬道:“哦,李爷,被他们瞧见了!” 云飞道:“赵爷,您进去,我走,待会儿外边见。”说完了话,他扭头就走。 忽听一个苍劲话声喊道:“这位,你站住。” 云飞心头一震,他只装作不知道喊谁,脚下没停,而一阵疾风从身后掠了过来,肩头被一只大手搭上了。 随听赵子彬在背后道:“华老,你要……” 云飞又被身后那人扣转过来,眼前,站着那魁伟红脸老者,他一看清云飞的脸,怔了一怔道:“赵老二,这位是……” 赵子彬忙道:“镖局里刚来的弟兄,怎么?” 魁伟红脸老者诧声说道;“镖局里刚来的弟兄,他怎么这么像……” 赵子彬道:“像谁?” 魁伟红脸老者道:“没什么,我瞧错了。” 赵子彬背着魁伟红脸老者,向云飞疾过个眼色道:“云飞,这位是威震江湖,霁小闻名胆落的‘活报应’华子鹤老英雄,快见过。” 云飞忙一躬身,道:“云飞见过华老英雄。” 华子鹤环目凝注,道;“阁下,别客气,赵老二,这位姓云的朋友来了多久了?” 赵子彬道:“今天刚来。” 华子鹤道:“那儿来的?” 赵子彬道:“他是我一个熟朋友的表亲,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华子鹤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对,随便问问,你带他到东跨院来是……” 赵子彬只得说道:“我派他在东院服侍诸位。” 华子鹤道:“那他怎么不进去,反而扭头就走。” 赵子彬道:“我让他去叫时偷儿去……” 忽听那边时迁接了口,道:“谁叫我偷儿,来了。” 人影一闪,时迁又站在面前,他道:“赵老二,是你叫我?” 赵子彬忙点头说道:“不错。” 时迁道:“刚见过,你还有什么事儿?” 赵子彬道:“刚才忘了,现在叫你来告诉你一件大事,不行么?” 时迁道:“我没说不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偷儿可是个急性子。” 赵子彬道:“当年在川陕道上,听说你在刀尖之下很有耐性。” 时迁眼一瞪道:“老小子,你敢揭我的底?” 赵子彬道:“那你就嘴里放干净些。” 时迁道:“老小子,你说不说?” 赵子彬道:“你猴儿急个什么劲儿,不会进去再竖耳朵么?” 时迁一点头,道:“好,我偷儿听你的,待会儿你要是诓了我,哼……” 也不管华子鹤是否放了云飞,抬手招住了云飞,道:“小伙子,别跟他们凑在一起,跟我老人家多亲近些,今后只管有你的好处。”拉起云飞往东院就走。 赵子彬暗暗皱眉,道:“是有好处,跟着你走,一旦失了风,好让人替你吃官司去!”转身跟了进去。 华子鹤跟上一步,道:“怎么,赵老二,偷儿认识……” 赵子彬道:“刚见过,他说跟人家投缘。” 华子鹤道:“巧了,我也跟这小伙子投缘。” 忽听赵子彬扬声说道:“偷儿,站住。” 只见时迁拉着云飞一个劲儿地往里走,这时候闻他声停了步,两只耗子眼一翻,道:“老小子,什么事?” 赵子彬道,“你要把人家拉到那里去?” 时迁道;“难道你怕我拿他下酒,吃了他不成?自然是到我房里去。” 赵子彬道:“偷儿,你已经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别让人也一个一道外的沾上身贼气……” 时迁叫道:“老小子,我偷儿最后给你一句忠告,你再敢……” 赵子彬冷冷说道:“偷儿,你听不听大事。” 时迁忽地一笑,抬手拍上后脑门,道:“我忘了……”抬眼一翻云飞道:“小伙子,都是你害人,走,跟我一起听他说大事去!”拉着云飞走了过来。 近前,他一咧嘴,露出了那封黄黄的大板牙,道:“老小子,我来了,你快放吧。” 赵子彬道:“放开人家,让人家见见这几位!” 时迁松开了云飞道:“你介绍吧,他是我老偷儿一见投缘、能交的朋友,往后你们那个敢委曲他,那个就跟我偷儿没完!” 一名清癯老头儿笑道:“偷儿,有了你这一句,谁吃了熊心豹胆,跟自己过不去啊。” 时迁笑了,道:“想你们几个老小子也没那个胆!” 这里,赵子彬介绍上了,由左至右,是“一剑震天”狄古月,“辽东刀”黎世勋,“闪电飘风”诸寅,“春秋笔”邓大玄,“开碑手”郝寿臣,“子母梭”柳渊明,“笑弥陀”公孙宏,“冷面慈心”白元化,“千手韦陀”冯百巧,“八臂哪咤’金玉书,“九指追魂”池冷。 全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成名当年的老一辈英豪,无一不是跺跺脚天下晃动的人物。 云飞一一见礼毕,赵子彬挥手说道:“云飞,一边候着,我说完了话再安置你。” 时迁一翻耗子眼,道:“老小子,说话客气点,小心我拆了你那身老骨头。” 赵子彬没理他,道:“诸位都听说了,昨夜李剑寒李大侠惩凶事……” 时迁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偷儿知道了!” 赵子彬道:“我知道你听说了,你可知道是真是假?” 时迁道:“没那回事儿,听说找都找不到他,他怎会在这时候到保定府来……” 赵子彬道:“那你别听,房里待着去。” 时迁鼠眼一瞪,道:怎么,老小子,敢莫是真? 赵子彬冷冷一笑道:“当然是真的……” 时迁一蹦老高,叫道:“老小子,当真,快说,快说。” 华子鹤一把抓住了赵子彬,须发俱动,道:“听见了么,赵老二,快说。” 赵子彬一皱眉道:“华老儿,抓碎了我的老骨头,你拿什么赔?” 华子鹤猛悟情急之下用的劲儿大了,忙松手说道:“恕罪,恕罪,赵老二,我一时情急。” 赵子彬揉了揉被抓处,道:“以后你可别情急了,我受不了。” 华子鹤道:“赵老二,你可别得理不让人。” 赵子彬眼一扫时迁,道:“偷儿,你不说不听么?” 时迁叫道:“我的爹,别拿乔了,快说成不?” 赵子彬笑了,一点头,道:“成。” 笑弥陀公孙宏胖脸打哆嗦,笑道:“偷儿半辈子占人便宜,这回吃了亏了。” 大伙儿全笑了,笑得时迁好不是味儿。 笑声中,赵子彬略整脸色,道:“这件事确是真的没有错,只是诸位可知道李大侠惩治的那两个是什么来路么?” 时迁忙道:“老小子,那两个是什么来路?” 一身黑衣,既瘦又高,板着脸的九指追魂池冷道:“李大侠惩治的人,还会是什么好来路的!” 赵子彬点头说道:“池九指的说错,提起那两个的来路,诸位都知道,是长白阴家。” 入耳四字长白阴家,在场众老辈英豪俱都色变。 华子鹤眼眉一皱,道:“好好地他怎么招惹这一家……” 一张脸永远那么惨白的冷面慈心白元化道;“红脸的,你怕么?” 华子鹤浓眉一扬,道:“白老儿,我华子鹤怕过谁?” 白元化道:“那怎么惹不得阴家?” 华子鹤道:“我是说无缘无故他何必……” 时迁道:“李大侠做事还要你说话?他会无缘无故地向人伸手么?” 赵子彬道:“老偷儿这句话确实称了我的心,不错,李大侠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手惩治谁!” 华子鹤道:“赵老二,你说,是什么缘,什么故?” 赵子彬道:“你知道那两个到保定府是来干什么的?” 华子鹤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赵子彬道:“那两个是来为阴家少主,小阎罗多情公子阴小卿安排住处的,你明白么?” 众老辈英豪吃了一惊,华子鹤忙道;“怎么?阴小卿他,他也要来?” 赵子彬道:“当然要来!” 华子鹤道:“他来又干什么?” 赵子彬逐把从云飞那儿听来的,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听毕,众老震动,时迁首先叫道:“好呀,这叫那门子名堂,把亲妹往人家怀里送……” 清癯飘逸的一剑震天狄古月沉声说道:“老偷儿,别叫了……” 转望赵子彬道:“赵老二,你以为凭李大侠那三个字吓不住阴小卿?” 赵子彬道:“狄老儿,你我都知道阴家,阴家父子一向骄狂,何曾把任何一个放在眼内过?以我看来……” 千手韦陀冯百巧点头说道:“赵老二没说错,阴家那小子不但必来,而且他还非斗斗李大侠不可。” 时迁道:“自然,当着美娇娘的面,他能不逞逞英雄?这小子没别的出息,就喜欢那既美又娇更俏的大姑娘。” 白元化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那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华子鹤摇头说道:“别这么说,阴小卿一身所学得老阎罗真传……” “又如何!”白元化道:“李大侠是你的拜弟,你还不知道他么?他那一身高绝所学,放眼江湖何曾遇见过敌手,就是近百年来也没一个能跟他比的,你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华子鹤皱着浓眉微一摇头道:“白老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些事你不知道,假如他伤了阴小卿,老阎罗必不会罢休……” 白元化道:“他敢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华子鹤道:“凭我那拜弟一身所学,老阎罗固然也不足虑,可是,可是,在老阎罗之上还有一人,却……” 白元化一怔道:“在老阎罗之上还有一人?谁说的?” 华子鹤道:“我说的。” 时迁忍不住忙问道:“红脸,是谁?” 华子鹤摇头说道:“目前我不便说,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时迁道:“红脸的,跟好朋友们你还卖关子?” 华子鹤道:“倒不是我卖关子,实在是事关重大……” 白元化道:“那你就别说,日后指什么时候?” 华子鹤道:“只我那拜弟伤了老阎罗,那时候就到了。” 白元化冷笑一声道:“华老儿,我等着瞧,我要看看,这世上还有谁能奈何李大侠。” 华子鹤口一动,欲言又止,终于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狄古月适时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得赶快跟赵老大商量商量,速谋对策……” 时迁道:“狄老儿,你这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李大侠既然伸了手,还用你瞎操心?” 狄古月冷冷说道,“偷儿,我问你,李大侠在那儿?” 时迁一怔,没能答上话来。 狄古月接着说道:“李大侠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也是……” 时迁哼地一声道:“偏你们瞎操心,我偷儿以为,既然李大侠他知道了这件事,他就不会撒手不管,来个一走了之。” 狄古月,道:“老偷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时迁道:“我偷儿不以为会有什么万一。” 狄古月道:“那么我问你,李大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他为什么不到赵老大这镖局里来,你倒说说看?” 时迁道:“这……这……狄老儿,你问得好,难道说非到赵老大这镖局来,才能伸手管这档子事么?” 狄古月道:“自然不是,可是你怎知道那位李大侠是真是假?” 时迁道:“你这人是……赵老二说的,你耳朵里长了驴毛。” 狄古月冷笑说道:“老二只说惩恶是真,他可没说李大侠是真是假。” 时迁呆了一呆,道:“你这个人简直是块木头,既然惩恶事是真……” 狄古月道:“老偷儿,休辩,你且问问赵老二。” 时迁霍地转望赵子彬,鼠眼一瞪,道:“赵老二,你说……” 赵子彬道:“不用问,那李大侠是真。” 时迁转过头去道:“狄老儿,把你那耳朵竖起来听听。” 狄古月说:“我听得清楚……” 转望赵子彬道:“赵老二,你亲眼看见李大侠惩治了阴家的人么?” 赵子彬道;“那倒没有。” 狄古月道:“这就是了,你怎么知道那李大侠是真?” 赵子彬苦着不能实说,他道:“我,我……你敢说么?李大侠惩恶的事又传遍了整个保定府……” 狄古月道:“我敢说,你怎知那不是那位好心的朋友冒充李大侠名号,想把阴小卿吓退?” 时迁一点头,道:“好吧,狄老儿,咱们吃饱了没事,就站在这儿抬杠吧,我今天非打倒你不可,你又怎么知道是有人冒充……” 狄古月淡然说道:“据我所知,李大侠在江湖上失踪已经不少时日了,江湖上也好久没听说过李大侠的动静了,华老儿派他那好儿子几几乎找遍了江湖,至今仍没能找到李大侠的行踪。” 华子鹤点头说道:“狄老儿说得不错,这是事实,不过那不能叫失踪,只能说他因故避世,隐居了起来。” 狄古月道:“所以说我不相信惩恶的人会是李大侠本人,偷儿你怎不想想,李大侠既然因故避世,隐居了起来,他怎会再轻用自己的名号招人耳目?” 时迁呆了一呆,道:“那……那也许他现在静极思动,想出来了。” 狄古月道:“这种可能毕竟不大。” 华子鹤点头说道:“狄老儿没说错,我知道,除非有谁找到我那拜弟,要不然他绝不会自己出来。” 时迁道:“那……那……” “别那了,老偷儿。”华子鹤愁聚眉锋地摇头说道:“你没见我一听赵老二提到我那拜弟时的惊喜么?你没见刚才我抓着这位新来的云兄弟么,他身材像极了我那拜弟,我一瞥之下竟误认他就是……” 时迁回过头去望着站在一旁的云飞道:“小伙子,你造化不小。” 云飞不安地笑了笑,没说话。 狄古月道:“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找赵老大谈谈去吧。” 于是,这个一声“走”,那个一声“走”,先后往外行去。 赵子彬向着云飞递过一个眼色,道:“云飞,我没工夫交待你了!好在事儿就是这些,你自己找点事儿做吧。” 时迁回过头来道:“赵老二,难道一进赵家的门就非得马上做事干活不可么,小伙子,别听他那一套,坐在这儿等着,等我老人家回来再跟你好好聊。”转身走了出去。 赵子彬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转眼间这老一辈的英豪全走了,跨院就剩了这位云飞一个人,他站在那儿,呆呆地,旋即走在一块洁净光滑的大石上坐了下来,跟着,他皱起眉锋。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盈快捷的步履声传了过来。 云飞一凝神,忙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东跨院那个月形门里转进了一个人,是位美姑娘,清丽如仙的美姑娘,竟是赵佩芳。 姑娘她仍是那身打扮,娇靥上看不出忧愁,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看,你就能在她眉宇间找到一丝丝在她那双深邃的美目里,也能找到一层薄薄的轻雾。 她进门一怔停步,圆瞪着美目道:“你,你是谁?” 云飞见过她,也知道她是谁,可是他装作不认识,他道;“请问姑娘是……” 赵佩芳道:“我姓赵,这是我的家。” 够清楚的了,云飞忙道:“原来是姑娘当面……”一躬身,道:“姑娘,我叫云飞,是新来的,赵爷带我进来的。” 赵佩芳讶然说道:“你是新来的弟兄?” 云飞道:“是的,姑娘。” 赵佩芳道:“我怎没听二叔说起?” 云飞道:“我刚进门,想必赵爷还没来得及……” 赵佩芳道:“赵爷呢?” 云飞道:“跟华老诸位见老镖头去了。” 赵佩芳“哦”地一声道:“见我爹去了?有什么事儿么?” 云飞道:“听赵爷说什么长白阴家有人来了保定……” 赵佩芳娇靥颤色一变,急道;“长白阴家,阴家的什么人来了?” 云飞暗笑摇头,道:“我只听赵爷说是什么公子……” 赵佩芳失声说道:“是阴小卿,他,他来干什么……” 云飞道:“听赵爷说好像是石家要把位二姑娘嫁给那位公子……” 赵佩芳脸色大变,道:“原来……石玉,你,你……赵爷跟他们诸位什么时候到后院去的?” 云飞道:“刚走。” 赵佩芳道:“你在这儿歇着吧。”拧腰转身就走。 云飞刚应了一声:“是,姑娘。” 赵佩芳突然停了步,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云飞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她好眼力,好记性。 云飞心头一震,道:“姑娘,在奎星楼前醉太白……” “对了。”赵佩芳一点头,道:“就是在那儿,你怎么会又……” 云飞忙道:“姑娘,我跟大虎是表亲。” 赵佩芳呆了一呆,道:“你是大虎的表亲?” 云飞道:“是的,姑娘。” 赵佩芳道:“你是他的……” 云飞道:“姑娘,我是大虎的表哥。” 赵佩芳“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大虎的……我怎没听说过大虎还有……” 云飞道:“我家住南皮,这是头一次到保定来。” 赵佩芳猛然地点了头,道:“你刚才说姓什么,叫什么?” 云飞道:“我姓云,姑娘,单名一个飞字。” 赵佩芳点了点头,道:“你歇着……” 霍地转过身在喝问道:“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云飞背着姑娘眉锋一皱。 只听门外响起了怯怯话声:“姑娘,是我,赵标。” 随着这话声,墙那边转过半截铁塔,正是铁罗汉,他冲着赵佩芳一哈腰,陪上了一脸不安的笑:“姑娘!” 赵佩芳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铁罗汉瞥了云飞一眼,道:“刚才我得罪了这位云兄弟,瞧见这儿的几位都往后院去了,想过来陪个不是,没想到姑娘也在这儿……” 赵佩芳道:“你怎么老爱招惹别人……” 铁罗汉窘迫一笑道:“姑娘,这回我可吃了亏,这位云兄弟有身好本事……” 要命了,这家伙口没遮拦。 云飞刚皱眉头,姑娘又诧声说道:“你怎么说?” 铁罗汉可不管那么多,一咧嘴道;“其实,吃了亏的不是我,是丧门神,这位云兄抓着他的胳膊,他连动都不能动,后来这位云兄一挥手,丧门神踉跄冲出了好几步,差点没趴那儿。” 赵佩芳霍地转过身来,美目一凝,道;“云兄弟,你会武?” 云飞窘笑说道:“庄稼把式,在家时学过几年。’ 赵佩芳没说话,打量了云飞好一阵子,才转过身去对铁罗汉说道:“你陪这位云兄弟聊聊吧!”迈步出了东跨院门。 铁罗汉吁了一口大气,招手一转头,道:“老天尔,好险,我可没想到这位姑娘仍在这儿,要不然说什么我也不敢在这时候往这儿闯……” 冲着云飞一咧嘴,道;“老弟……” 云飞道:“你真是来赔不是来的?” 铁罗汉道:“你以为我有多大的胆敢再招你惹你。” 云飞倏然一笑道:“那就别再提赔不是三个字,咱们交个朋友,从此订交,这叫不打不相识,来,坐下聊。”他转身要往那块大石头走。 铁罗汉适时候道:“老弟。” 云飞回过身来道:“怎么?” 铁罗汉瞪着一双牛眼道:“你说的全是真的?” 云飞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虚做一套。” 铁罗汉笑了,一巴掌拍上云飞肩头,道;“我可没想到你老弟是这么个爽快人,是条汉子,是个英雄,行,咱们交定了,往后就是过命的朋友……” 云飞道:“只有一个条件。” 铁罗汉一怔,道:“什么?” 云飞道:“请高抬贵手,别再向大虎伸手。” 铁罗汉脸一红,笑道:“没说的,一句话,谁再招他惹他,谁就是他娘的龟孙,另有谁再敢向他伸手,我老铁第一个不依,咱们订了交,大虎不就也是我的兄弟了么?其实……” 嘿嘿一笑,道:“那也是逗他玩儿的,没一回认过真!” 云飞没多说,一偏头,道:“过来坐着聊!” 铁罗汉道:“走,咱们今儿个好好儿聊聊。”大步当先走了过去。 坐定,两个人聊上了,起先聊的全是不关痛痒的闲话,聊着聊着云飞把话转上了正题,他道:“罗汉爷,你可知道抱犊寨石家有二姑娘?” 铁罗汉点头说道:“知道,那能不知道?这一带的人那个不知道抱犊寨石家的二姑娘冷观音石玉屏就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云飞道:“她叫石玉屏?” 铁罗汉道:“是啊!” 云飞道:“人怎么样?” 铁罗汉会错了意,一拍大腿扬起了拇指道:“没说的,这一带出了名的大美人儿,跟咱们姑娘差不多,咱们姑娘像一朵梅花,他就好比一朵牡丹……” 咧嘴一笑,道:“说句那个的,有人说看她一眼晚上就睡不着觉,也有人说能跟她说句话,闻闻她身上的香,死都愿意……” 一摇头,接道:“可惜只可惜一朵鲜花长在狗尿堆里。” 云飞道:“罗汉兄,这话……” 铁罗汉道;“你不知道么?冷观音是位难得的好姑娘!” 云飞“哦”地一声道:“是么?” 铁罗汉道:“怎么不是?这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听人说她哥哥石玉想要咱们姑娘,为这件事她跟她哥哥好吵了一架,可是没用,她管不了石玉,石玉也不听她的,还有石玉那个老不正经的爹护着他,把他都快当成了祖宗……” 云飞目中异采闪动,道:“有这种事?” 铁罗汉道:“怎么没有?这就叫一娘养九种,种种不相同,石玉这么一个哥哥却有这么一个妹妹,那老不正这么一个爹,却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偏都不配。” 云飞点头说道:“那就好办了……” 铁罗汉道:“老弟,什么好办了?” 云飞猛怪失言,“哦”地一声,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说石家有这么一位姑娘,到时候来个窝里反,事情不就好办了么?” 铁罗汉摇头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云飞道:“怎么?” 铁罗汉道:“别瞧她有这么一个爹,可是听说她挺孝顺,她绝不会不听她爹的,再说,石家当家的是她爹,再下来是石玉,根本轮不着她,就是她真反,又能反出个什么名儿来?” 云飞道:“没想到这么一个爹,竟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铁罗汉道:“可不是,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铁罗汉是没那本事,要不然非替她出出这口气不可。” 云飞道:“只怕她不认为那是气!” 铁罗汉一点头,道:“真让你老弟说着了,别看她对别的男人那么高傲,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对他家那老不正经却是逆来顺受,怎么说怎么听……” 云飞眉锋微皱,没说话。 铁罗汉没听他说话,再一见他皱着眉头,忙问道:“怎么了?老弟。” 云飞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在想冷观音石玉屏处在这种环境里,将来会落个什么样的后果?” 铁罗汉道:“什么样后果?有个那样的老子,有个那样的哥哥,那还能好得了么,以我看哪,将来啊……” 只听一阵步覆声传了过来。 铁罗汉忙站起来道:“别是诸位老人家回来了!” 云飞听得出,来人只有一个,心知不是诸老回来,再说他们去跟老镖头共商大计,也不会回来那么快,可是他没有说破,只说了这么一句:“大概是。” 铁罗汉忙道:“我得走了,老弟,赶明儿有空咱们再聊,我请你醉太白喝两杯去。”说着,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刚走没两步,东跨院门口进来个人,是赵子彬,他一见铁罗汉正匆忙地往外走,微微一愕,当即轻喝说道:“站住。” 铁罗汉忙停了步,一哈腰,陪上了笑脸,“赵爷!” 赵子彬望着他道:“你又来干什么?还想欺生。” 铁罗汉咧嘴笑道:“赵爷,这回您冤枉我了,我过来赔个不是,云老弟大度,我们哥儿俩又经订了交命的交情,不信您问问……” 赵子彬倏然一笑,道:“用不着问话,我听姑娘说了,不错,赵标,你还懂不是两字,其实你也早该改改了……” 铁罗汉忙道:“是,赵爷,这回我说什么也要改。” 赵子彬道:“那就好,无论对什么人,和气点总不会错的,你去吧!’ 铁罗汉应了声是,又跟云飞打了个招呼,这才拔腿走了。 望着铁罗汉那半截铁塔般背影,赵子彬摇头说道;“好小子,好大的造化……”转身走了过来。 云飞忙迎了上去,道;“赵爷。” 赵于彬道:“李爷,那些老儿可知道你会武了!” 云飞一震道:“赵爷,他们怎么会知道……” 赵子彬道:“姑娘说的。” 云飞猛然醒悟,道:“赵姑娘刚才到这儿来过了……” 赵子彬道:“他就是听赵标说的,赵标这东西口没遮拦……” 云飞道:“赵爷,这不能怪他。” 赵子彬摇头说道:“怪我,刚才您来的时候,我要是出声早一点,您也就不会出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是您大驾光临。” 云飞笑道:“那就怪不得您了!” 赵子彬一摇头,道:“这姑娘眼光不错,她说您这个人不俗,” 云飞轻“哦了一声道:“是么?” 赵子彬点头说道:“她是这么说的,李爷,待会儿他们回来之后,别人还好,您可留神那老偷儿,说不定他会迫您露两手。” 云飞摇头微笑道:“他迫不着我的,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赵子彬愕然说道:“走了,您要上那儿去?” 云飞道:“我想向您告几天假。” 赵子彬讶然说道:“告假?您是要……” 云飞道:“我打算到石家庄去一趟!” 赵子彬忙道:“您要到石家庄去?您这时候到石家庄去干什么?” 云飞道:“您先别问,只问您准不准假。” 赵子彬道:“李爷您也真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还告得什么假?” 云飞笑了笑道:“不,赵爷,云飞是镖局里的人,这是规矩。” 赵子彬苦笑摇头,旋即点头说道:“好吧,李爷,规矩,我准了,只是您什么时候才……” 云飞道:“目前我还不敢说,也许早,也许会晚一点,不过我总会在比武之前赶回来的,那是指生年难多见的热闹……” 赵子彬笑了,道:“是的,李爷,到时候的盛况可想而知,只是李爷,您到石家庄去,到底是为了什……” 云飞道:“赵爷,我仍是那句话,现在请别问。” 赵子彬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好吧,我不问,您什么时候动身?”。 云飞道:“我现在就走!” 赵子彬道;“李爷,嘱咐您虽然显得多余,但抱犊寨是江湖皆知的龙潭虎穴,尤其这一阵子,所以我仍请您小心!” 云飞道:“谢谢赵爷,我省得。” 赵子彬道;“那您就请吧,待会儿他们问起您来,我就说我派您出去公于击了,最好回来的时候您也这么说。” 云飞道:“我知道了,赵爷,我走了。?话落,迈步向外走去。 赵子彬道:“我也到后院瞧瞧去,看他们谈出了什么结果来。” 他跟云飞一起出了东跨院,他折回后院,云飞则直向前院走了。
第七章 石家庄惊艳 云飞出了赵家镖局,他直向醉太白方面走去,因为他相信在那一带可以找到大虎。 果然,在醉太白门口向那伙计一打听,那伙计立即往前一指,说大虎就在街那头忙着套车。 云飞谢了一声,转身往街那头走去。 他刚走没多远,忽听前面有人叫道:“你,你怎么打人?” 随听另一个粗粗话声破口骂道:“小兔崽子,爷打你还算便宜,你再敢多哕嗦一句,惹起爷真火,爷要了你的小命了,砸了你这鸟行,看谁敢把爷怎么样?” 云飞一听就知道这先前那话声是大虎,大虎跟人吵架,挨了揍,吃了亏,他脚下一紧,快步赶了过去。 这时候,又听大虎说道:“你要打听打听,这儿是保定府,我大……” 那人哈笑说道:“保定府怎么样,就是北京城爷也是这样,说句话那个不要命的敢说个不字。” 大虎道:“你神气什么,别人怕你我不怕,我就敢。” 那人怒喝说道:“小子,你是活够了!” 云飞看见了,大虎站在一辆还没套好的车前,他半张脸红肿着,嘴角上还挂着鲜血。 旁边有看热闹的,可是没人说话没人管。 大虎面前站个身穿长袍,腰里鼓鼓的强壮汉子,浓眉大眼,一脸横肉,左手拉着四匹高头骏马,右手高高扬起,就要向大虎当胸劈下。 云飞何许人,他一眼就看出这汉子功夫不差,内功雄浑,这一掌硬是凝注了劲儿的“铁砂掌”,这一掌要是劈下去,大虎就有三条命也要完。 拿这霸道掌力对付一个不会武的十八九岁孩子,未免太过了些,云飞双眉一扬,腾身窜了过去,左掌电出,恰好托住那汉子右腕,他冷冷说道:“朋友,有话可以说,干什么动手打人?” 大虎一怔,叫道:“大哥,是你……” 云飞道:“大虎,你往后站站,我跟这位朋友说话。” 大虎一指脸,道:“大哥,你瞧,这家伙……” 云飞道:“我瞧见了,你往后站。” 大虎应声退向一旁。 那汉子定过神来,脸色一变,猛提气沉腕一抖,他想挣脱云飞的掌握,也想顺势把云飞带趴下。 可是,他像蜻蜓摇石柱,不但没能挣脱云飞的掌握,反而带得他自己一个踉跄,他勃然色变,道:“原来是江湖朋友,我早该知道了,能托住我这一掌,功夫岂是等闲,朋友,你是那条路上的?” 云飞道:“请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那汉子道:“你想管爷的闲事么?” 云飞道:“大虎,你说。” 大虎忙道:“我正在套车,这家伙拉着马过来要我给他喂点草料,然后要我拉进行里喂几天,我又不认识他,再说这是车行又不是喂马行,就是喂马行也不管给人喂牲口啊,我都还没说话他就动手打人了……” 云飞听到这儿,转过脸去冷冷瞅着那汉子道:“朋友,你讲理么?” 那汉子道:“当然讲理,爷愿意出钱……” 云飞道:“出钱也该有个要钱的地方,难道你没走过江湖,没出过门,不知道什么地方替人喂牲口么?” 那汉子眼一瞪,道:“你说谁?” 云飞道:“我说你!” 那汉子怒笑说道:“你也不睁眼,管闲事管到爷的头上来了。” 他一提气,又打算挣。 可是,突然他“哎呀”一声矮了半截,他一张脸涨得紫红,仰脸望着云飞道:“好,好,你敢……” 云飞道:“我跟你讲理,保定府是个有王法的地方,我只问你为什么动手打人,为什么用霸道掌力对付一个不会武的孩子。” 那汉子道:“好,爷我……” 云飞五指一用力道:“你跟谁充爷。” 那汉子闷哼一声咬牙说道:“好朋友,有本事你放开我。” 云飞道:“放开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五指一松,一抖腕,那汉子踉跄退出好几步去。 他脚下一晃,抬手就要撑腰。 云飞冷冷说道:“朋友,保定府不是你动兵刃的地方。” 那汉子似乎也有所顾忌,忙垂下了手,道:“爷就是用这双肉掌……” 云飞道:“我最后警告你一句,你要再敢道半个爷字,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那汉子仰天怒笑,道:“好,好,好,爷活了……” 云飞道:“你找揍,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闪身欺了过去,那汉子连动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唇破,血出,脸肿起老高。 大虎一旁说道:“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那汉子怔了一怔,怪叫一声,举掌劈向云飞。 云飞冷笑一声道:“又是铁砂掌,我让你再从头练起。”飞起一指头向那汉子掌心。 那汉子大惊失色,机伶一颤,匆忙间沉腰要躲,可是云飞比他快得多,那一指手点上了他掌心。 他身形猛地一震,一张脸顿时变得色如死灰,怔在那儿。 云飞道:“下次还敢轻易用铁砂掌轻伤人么?” 那汉子颤声说道:“朋友,你是……” 云飞道:“江湖路上的,我姓云,你找我就是。” 那汉子一点头,道:“好朋友,我记下了。”转身拉着马匹就走。 他就拉着马一转身,云飞神情突然一震,因为看见那四匹马后胯上的烙印了,他呆了一呆,扭过头头去忙道:“大虎……” 大虎跨一步到了他面前,拇指一扬,道:“大哥,你真行,跟谁伸手谁输,今儿个要不是你……” 云飞摇头说道:“别说了,兄弟,行里的事儿别干了,进去招呼一声,然后抄近路到镖局找赵爷,就说我让你在镖局先住几天……” 大虎讶然说道:“大哥,这是为什么?” 云飞道:“兄弟,这人是个来自北京的大内侍卫。” 大虎大吃一惊,叫道:“大哥,你说他,他是……” 云飞道:“别嚷,兄弟,快去。” 大虎没动,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云飞道:“刚才他拉马走的时候,我瞧见了马上的烙印,那是官家内务府的,快去吧,兄弟。” 大虎没再问,一挺胸道:“大哥,我不怕他是……” 云飞喝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绝斗不过他,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照顾你……” 大虎道:“我要看看他敢把我……” 云飞双眉一扬,道:“兄弟,这些你还不知道么,就连王公大臣也怕他们,何况你这小小的市井草民,听话,兄弟,别让泉下的老人家伤心。” 这句比什么都灵,大虎立即低了头,道:“好,大哥,我听你的,可是你呢?” 云飞微微一笑,道:“我是个江湖人,还怕他们么?见了赵爷后告诉他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请他派个干练一点的弟兄,看看他们的动静,他们到保定来必有原因,快去吧。” 大虎道:“大哥,你呢?” 云飞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几天之后才能回来。” 大虎要问,却被云飞伸手拦住了:“兄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虎这才转了身,云飞接着又是一句;“记住,兄弟,除了赵爷外,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大虎应了一声:“知道了,大哥。”扭头往行里走去。 大虎走了,云飞也走了,可是他没走远,他隐身在不远处街边的廊檐下,他不放心,一直瞧着大虎往行里出来,拐弯进了车行边上的一条小胡同,他才放心地走了。 云飞找大虎,本来是想让大虎给他找匹能健的好马的,可是经这么一岔,他却忘了,直等大虎走了他才想了起来。 没奈何,他只有到附近一家骡马行里买了一匹健马上了路。 从保定到石家庄不过百几十里路,他一阵急赶,天黑的时候就被他赶到了石家庄。 石家庄不比保定府大,可是它的热闹却不下于保定府,甚至于比保定府还热闹。 所以它是客商来往的要道。 所以它的热闹不下保定府。 别的不说,光这儿的客栈、酒肆、茶座都比保定府多。 赶了一天的路,苦的是马,可是人也不是铁打的,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云飞饥肠辘辘,他可真饿了,再说,那匹马经过一天的奔驰,也够瞧的,需要歇息歇息饱餐一顿。 他先找了骡马行,花了好几两银子把马放在那儿洗刷喂养,然后他才信步附近,预备找一家酒肆吃喝一顿。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他看见街上不时来往着脚步稳健、眼神十足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是石家的人,是来给石家助拳的还是过路的,他没多想,也懒得多想。 其实,那也用不着多想,撒开了过路的,石家的人跟来给石家助拳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再说抱犊寨就在这石家庄内,是江湖皆知的龙潭虎穴、要命的地儿,要不是跟石家有关的人,等闲一点的,谁也不敢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路。 同时,他也看见不远处有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酒肆,都。来来往往、进出的人极多。 这该是个好坐处,他走了过去。 到了酒肆前,站在门口往里一看,哇,不得了,热气腾腾,人头难数,全满了。 他看的清楚,满座的酒客里,夹杂着不少的江湖人物。 这,让他舍不得另找别家。 他走了进去,人家净顾着吃喝谈笑,没留意他,再说,进出的人多,他貌不惊人,也不值得别人留意。 在伙计引领下,他在一张最角落的座头坐下,这是这酒肆仅有的一处空座子,再晚一步就没了。 坐定,点过了酒菜,伙计刚走,只听一 “嘿,巴爷,文爷,二位请这边儿坐。” 云飞一震抬头,酒肆里并肩走进了两个人,是阴小卿跟前的那两个,巴海跟文千,真巧。 巴海还瘸着腿,一拐一拐地,那只手,也用一条带子吊着,大半是伤还没好。 就冲这,云飞立即断定阴小卿到了,而且没回去,没被他李剑寒三个字吓回去,多情公子的确够骄狂的。 云飞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低下了头,他不是怕别的,他怕被那两个认出来闹起来,那他这一趟就麻烦了。 他用耳朵听,也用眼睛看,巴海跟文千一前一后地到了一副座头前,那张桌子下坐的全是清一色的江湖人物。 他两个一到,那一桌上全站了起来,让座的让座,招呼伙计的招呼伙计,既忙又殷勤。 这两个局然在这儿称爷,可见石家对阴小卿的看重,也难怪,阴家的确威震江湖,阴小卿这也确是次的主力,石家的一大仗恃。 只听有人小心地问道:“巴爷,您的伤还没好?” 巴海哼了一声,没说话。 文千却接了过去,道:“别问这,他不爱听。” 那人道:“是,是,文爷,其实,说句话您别生气,我就不信那小子会是李剑寒,一定是那个家伙充壳子吓唬阴少主的。” “放屁!”巴海一瞪眼道:“我家少主会怕人吓唬么?你眼瞎了,没瞧见,我家少主还不是大摇大摆的来了,谁敢把他怎么样了!” 那人道:“是,是,是,巴爷,我原说嘛,阴少主是吓唬不了的,那家伙也不打听打听,看看这是谁……” 巴海道:“少废话,就算那娘养的真是李剑寒,我家少主也要斗他,我家少主说了,以往是李剑寒在江湖上称字号,那也是因为我家少主待在长白懒得出采,这一回,哼,往返一回之后,只要李剑寒敢露头,敢跟我家少主碰面,江湖上从今以后就没他李剑寒这一号了……” 那人道:“是,是,是,今后这江湖上的第一英雄就是阴少主……” 巴海道:“这还差不多。” 那人忙道,“巴爷,文爷,二位喝什么酒?” 巴海道:“我两个在东北喝惯了高梁,就是高梁吧。” 那人连连应好,摇手招呼了伙计。 文千嘿嘿一笑道:“瞧不出他们石家在这地方可真吃得开啊!” 另一人道:“怎么,文爷?” 文千抬手一环指,道:“瞧,这么多座儿,你们这张桌高大,也.差不多全是他们石家的人,这不表示你们石家……” 那人道:“您没说错,文爷,江湖上谁不知道这一带是石家的……” 巴海突然哼了一声。 那人一惊忙道:“当然了,比起阴家那还差得多。” 这人挺机灵,也会随机应变,见风转舵。 巴海一咧嘴,伸手便要抓酒杯,可是他浓眉一皱,笑容一凝,忙又横了左手,敢情他忘了那处伤。 只听文千说道:“你几个倒真享福啊,你们少主派你们出来找你家二姑娘,你们却跑到这儿来喝老酒,灌黄汤……” 那人窘迫地一笑说道:“文爷,这叫做瞒上不瞒下,您可得替大伙儿遮着点儿……” 文千微笑着,没说话。 那人接着说道:“其实,您知道,我家二姑娘这些日子整天往外头跑,一大早出去,非等三更半夜才进门,这一带不是个小地方,叫我们上那儿去找啊!” 文千道:“于是你几个就跑到这儿享福了。” 那人道:“那不敢,文爷,要让我说,我家少主未免过于操心,二姑娘又不是个小孩子,这一带也没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会丢了,难道谁还会把她怎么样?” 文千嘴角噙着一丝险笑意,微一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家少主所以派你们出来寻找二姑娘,那是因为……因为,这一时说也说不清楚……” 那人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少主不愿让二姑娘整天往外头跑,何不干脆别让二姑娘出门?” 文千道:“这就怪你家少主管不了你家二姑娘了。” 那人一点头,道:“也是,二姑娘的脾气我们清楚,除了老爷子外,谁也管不了他,他也只有听老爷子的,老爷子叫她向东,她就绝不会往西去,听话得很。” 文千“哦”地一声道:“是么?” 那人道:‘我还敢骗您?再说这也没骗您的必要啊!” 文千一点头道:“那好,待会儿回去,我就跟我家少主说说去。” “糟了,这下糟了!” 云飞听到了这儿,伙计送来了他的酒莱,可巧那几个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酒足饭饱,拥着巴海跟文千走了。 云飞这里会过酒账,也跟着出了门,他看的清楚,那几个拥着巴海跟文千,一路大摇大摆地往西去了。 他明白,抱犊寨的所在准在西边。 他也明白,冷观音石玉屏这两天老往外头跑,这时候也定然不在家,等她回去那要比现在晚一点。 他看了一下天色,不过初更左右。 他略一盘算,也跟在那几个身后往西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他看见抱犊寨到了。 那一片灯光,数不清,就在一处山冈下。 那山冈不高,看上去也不过十几丈高低。 他看见那几个踏着夜色往那片灯光行去。 他没再往前走,站在那儿看了片刻,转身绕向了南。 片刻之后,他绕到了抱犊寨后。 这地方,就在那片山冈后面,景致不错。微弱的月光下看,山岗紧挨着一片树林,树林的这一边,还隐隐可听见阵阵的潺潺流水声。 想必,这儿还有一条小河。 他看清了之后,提气腾身,便要上山岗。 就在这时候,一个异响传人耳中。 那是在淙淙流水外的另一种声息。 像有人在唱歌,声音放得很轻。 尽管声音轻,但那声音当是无限甜美的,听起来有点像仙乐随风飘自云霄,那么悦耳,那么好听。 云飞心中一动,立即向那片树林扑了过去。 这片树林不大,可也不小,他在林缘一听,立即明白这歌声的发源处是在树林的那一边。 他没犹豫,闪身扑进了树林。 转眼间他到了树林的那一边,再往外看,只一眼,他心头猛地一跳。 这片树林前有一小片草地,再过去,是一条小河,如今,月光下,小河边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雪白的窈窕人影,背着树林,面向小河坐着,秀发在夜风里飘动,两只手在河里拨动着河水,还边唱歌。 唱的是什么,听不真切,不过任何人都能听得出那歌声哀怨,如泣如诉,声声动人心弦。 这是那家姑娘,大黑夜里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坐,好大的胆! 云飞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越走越近,河边石头上那位白衣人儿仍在泼她的水,唱她的歌,茫然无觉,根本不知道背后来了人。 云飞在一丈外停了步,轻咳一声道:“姑娘……” 她娇躯一震,腾身而起,霍地转了过来,天,她好美,艳如桃李,还带着逼人的英气,只是靥面上似乎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看上去能让人不寒而栗。 她那双美目睁得大大的,樱口张了几张才轻喝说道:“你,你是谁?” 云飞抱笑说道:“我无意惊扰姑娘,但我不能不叫姑娘一声,先请姑娘恕我唐突……” 她道:“我问你是谁?” 云飞道,“姑娘,我是个过路人。” 她道:“过路人?从这儿过?” 云飞道:“是的,姑娘。” 她脸色一寒,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云飞道:“姑娘,这儿是石家庄。” 她道:“我问你眼前!” 云飞道:“眼前该是抱犊寨。” 她道:“那你这过路的三个字就不实在。” 云飞道:“姑娘,这儿不是路?不许人过?” 她道:“你说对了,这儿不许人过,也没有路。” 云飞道:“姑娘,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儿不许过的人。” 她道:“抱犊寨从不设守卫,也没人敢近。” 云飞微微一笑道:“那么我该是第一个敢近抱犊寨的人!” 她娇靥一变,道:“你究竟是……” 云飞道:“姑娘可是石玉屏石二姑娘?” 她一点头道:“不错,你认识我?” 眼前竟然就是名满江湖的冷观音,她的确够美,冰肌玉骨,肌肤凝脂,美艳绝伦。 铁罗汉形容得好,赵佩芳像一朵梅花,石玉屏则像一朵牡丹,美艳冠群芳,可是,她也的确冷了些。 连云飞也为之目瞪神摇,暗暗点头,就别说一般人了。 云飞道:“我久仰,今夜是第一次见姑娘。” 石玉屏道:“怎么样。” 云飞道:“我很荣幸。” 石玉屏冷冷说道:“这种话我听多了。” 云飞道:“姑娘,我无意奉承你,也无意菲薄自己。”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这话我倒是头一次听见。” 云飞道:“所以说姑娘别用看一般人的眼光看我。” 石玉屏柳眉一扬,道:“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云飞道:“不敢自视过高,至少我不会像一般人看姑娘那样。” 石玉屏道:“一般人怎么看我?” 云飞道:“姑娘自己该明白。” 石玉屏道:“我不明白,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云飞摇头说道:“我不愿意说,因为那对姑娘是一种冒渎。” 石玉屏冷笑一声道:“你跟一般人还是没有什么两样!” 云飞道:“姑娘,那随你怎么想了。” 石玉屏道:“当然,我至今还没有碰见一个让我认为跟一般人不同的人!” 云飞淡然一笑道:“那也许是姑娘眼光过高,过于苛求了些。” 石玉屏道:“那也许……” 云飞道:“在贵寨之中,应该有一个跟一般人不同的人。” 石玉屏微愕说道:“你说谁?” 云飞道:“阴家少主,多情公于阴少卿。” 石玉屏娇靥上浮起一片鄙夷神色,冷笑摇头,道:“他,他也配……” 忽地脸色一变,道:“你,你怎么知道阴小卿现在……你究竟是谁?” 云飞道:“姑娘,我是个过路人,好管闲事的过路人。” 石玉屏道,“你好管什么闲事?” 云飞道:“我好管姑娘的闲事。” 石玉屏冷笑说道:“够了,你少在我面前……说,你究竟是谁?” 云飞道:“我说了两遍了,我是……” 石玉屏双眉一扬,道:“你好大的胆子,既敢走近抱犊寨,又敢在我面前……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可要动手了。” 云飞道:“我说的是实话,姑娘不信,我莫可奈何!” 石玉屏冷然点头,道:“好,你不说我让你说。”娇躯一闪而至,皓腕一抬,当胸劈了过来。 云飞道:“姑娘恕我。” 右掌一翻,轻易地抓住了姑娘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石玉屏一惊变色,娇靥涨得好红,羞怒叱道;“你敢……” 猛地沉腕一抖,云飞趁势松了手,石玉屏慌忙飘退,定了定神,美目中倏现杀机,道:“你,你敢轻薄……” 云飞道:“姑娘,我无意轻薄……” 石玉屏叱道:“那是什么,你说。” 云飞道:“那只能叫自卫,姑娘。” 石玉屏一点头,道:“好,我让你自卫。” 娇躯一闪,又扑了过来,这回她有了戒心,皓腕翻处,一柄明晃晃之物刺向云飞心窝。 云飞眉锋一皱,道:“姑娘,彼此无怨无仇,你何忍?” 他一翻腕,又扣上了姑娘的皓腕,“唉”地一声,那明晃晃之物掉在草地上,那是一柄解腕尖刀。 石玉屏惊住了,也好不羞怒,她道:“你,你,你放手!” 云飞道:“姑娘,请听我一言。” 石玉屏道:“你放手,我不听。” 云飞沉声说道:“姑娘,我远道而来,为的是姑娘你的祸福安危,也为姑娘你的终身你的一辈子,你……” 石玉屏一怔,忘了挣扎,抬眼说道;“你,你说什么?” 云飞道:“我远道而来,为的是姑娘的福祸安危,为的是姑娘的终身、姑娘的一辈子。” 石玉屏道:“真的。” 云飞道:“不敢骗姑娘,也没有必要骗姑娘。” 石玉屏道:“那,那你放开我再说。” 云飞道:“我遵命,姑娘。”跟着松了手。 石玉屏闪身飘退,揉了揉被握过的皓腕,突然抬手一指向自己酥胸点去。 云飞可没想到她会有这一着,一惊闪身而至,探掌如电,一把又抓住了石玉屏的玉手。 石玉屏一张脸煞白,厉喝说道:“放开我。” 云飞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石玉屏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云飞道:“姑娘假如认为我有什么恶意,姑娘就错了。” 石玉屏怒笑说道:“我错了?你身手很高,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为免被你欺负,我先自绝,这样做我错了?” 云飞道:“是的,姑娘,你错了,我刚说过,姑娘别用看一般人的眼光看我……” 石玉屏道:“你要我拿什么眼光看你,你还不够轻薄?” 云飞摇头一叹说道:“姑娘,假如你要这么做,那就跟我的来意大相径庭了。” 石玉屏道:“这是我的事……” 云飞道:“姑娘真认为我是欺负了姑娘?” 石玉屏道:“我长这么大,连我哥哥都没碰过我,难道不是?” 云飞道:“姑娘也真要自绝?” 石玉屏道:“难道我是吓唬你不成,你放开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云飞叹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石玉屏道:“你明白。” 云飞道:“姑娘,你太过刚烈了……” 石玉屏道:“难道你让我跟别的女人一样,不在乎?” 云飞道:“那我不敢,姑娘,我不拦你,但无论如何请你听完我的话,别让我白跑这一趟,也别让我弄巧成拙伤了你,要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 石玉屏道;“你还懂愧疚?” 云飞双眉一扬,道:“只要姑娘认为我是欺负了你,我任凭姑娘处置就是。” 石玉屏道:“你以为我不敢么,你放开我!” 云飞道:“可是我有个条件。” 石玉屏道:“什么条件?” 云飞道:“姑娘一定要听我把该说的说了!” 石玉屏一点头,道:“好,我听。” 云飞道:“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家,当知我辈轻死重一诺。” 石玉屏道:“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云飞叹道:“姑娘,你何忍让我……” 石玉屏道:“我的生死真对你那么重要么?” 云飞道:“我的来意是救姑娘,至少你别让我愧疚。” 石玉屏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云飞道:“姑娘……” 石玉屏道:“这回是真的,信不信在你。” 云飞道:“我也只好相信姑娘了。” 他松了手,石玉屏忙往后退,果然她没再有自绝的举动,她一手揉着皓腕,美目深注,道:“你说吧。” 云飞刚要张口,她紧接着又是一句:“慢点,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诉姑娘的事。” 石玉屏道:“可是我想知道你是谁。” 云飞道:“我不愿意欺骗姑娘,所以我也不愿意随便说个假姓名。” 石玉屏道:“那么你就说你的真姓名。”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姑娘别追究我是谁,我说过,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诉姑娘……” 石玉屏美目微转,一点头,道:“好吧,我不再问你是谁,说你要说的吧。” 云飞道:“谢谢姑娘,我请教,姑娘可知道那多情公子阴小卿由长白千里迢迢到贵寨来,是来干什么的么?” 石玉屏道:“当然知道,他是来……” 机警地改口说道:“你知道么?” 云飞道:“我知道,他是来为贵寨助拳的。” 石玉屏道,“既然知道你还问。” 云飞道:“恐怕姑娘只知道这一点。” 石玉屏道:“事实上他的来意也只有这一点!” 云飞点头说道:“他的来意的确只有这一点,可是姑娘可知道阴家跟贵寨一无深交,二无往来,那阴小卿为什么肯千里迢迢从长白来到石家庄来为贵寨助拳么?” 石玉屏道:“你是说他本不会来?” 云飞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可是毕竟他来了!” 云飞道:“那姑娘就该知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石玉屏道:“什么原因,你说说看?” 云飞道:“姑娘不知道么?” 石玉屏微一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飞道:“那是因为令兄给了他一个承诺,一个很让他满意的条件。” 石玉屏轻“哦”一声道:“我哥哥给了他什么承诺,什么条件?” 云飞道:“姑娘该知道,阴家富可称国,区区珍宝是不足以令阴小卿动心,不足以使他从长白到石家庄来的。” 石玉屏道:“这个我知道,那……你说那是什么?” 云飞道:“据姑娘所知,阴小卿喜欢什么?” 石玉屏娇靥微红,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云飞道:“看来姑娘是知道,他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生平无他好,唯好女色,只一打听得何处有绝色,他千方百计也要求到手。” 石玉屏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云飞道:“姑娘冰雪聪明,请姑娘想一想,贵寨之中那位姑娘是闻名江湖的人间绝色?” 石玉屏娇靥猛然一红,神色也为之一变,道:“我,我不知道。” 云飞道:“姑娘,冷观音石二姑娘人间绝色,闻名江湖,艳如桃李,冷若冷霜,多少人迷痴妄求而不得近……” 石玉屏道:“你,你是说……” 云飞道:“姑娘,令兄给阴小卿的条件是只要阴小卿助令兄夺得赵家美人,他立即备香车将姑娘送往阴家!” 石玉屏叱道:“你,你胡说!” 云飞道:“请相信我,姑娘,我远道而来,不避凶险,为的就是把这件姑娘还蒙在鼓里的事告诉姑娘。” 石玉屏道:“我,我不信。” 云飞道:“姑娘如若不信,稍时返回贵寨之后,尽可以向令兄质问,令兄或许不承认,可是姑娘应知,察言观色应知真假。” 石玉屏脸色大变,道:“这么说,这……这是真的?” 云飞道:“我敬姑娘,远道而来,不避凶险也为救姑娘,我何忍骗姑娘,又怎会骗姑娘,我还有个办法可以证明……” 石玉屏道:“什么办法?” 云飞道:“请姑娘等石赵两家事了后自己看,不过要到那时候,只怕为时已晚,姑娘再想抬头就来不及了。” 石玉屏娇躯倏颤,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云飞道:“姑娘,请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请早为自己打点……”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你是赵家的人!”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我跟赵家毫无关系。”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帮赵家跑来抱犊寨,在我前面挑拨离间?” 云飞道:“姑娘认为挑拨离间?” 石玉屏道:“难道不是?这不叫挑拨离间叫什么?” 云飞道:“这只能叫救姑娘于危困……” 石玉屏道:“救我于危?” 云飞道:“是的,姑娘,除非姑娘自己愿意。” 石玉屏道:“你说对了,你的心思也白费了,阴家富可敌国,阴小卿又是罕见的美男子,要财有财要人有人,要势有势,姑娘家求的就是这种佳夫婿,我为什么不愿意?” 云飞淡然而笑,道:“可以想像,阴小卿只能求得姑娘,必以香车驽马载得姑娘归,然后筑金房,造华屋,制……” 石玉屏道:“以他的多情,他的财富,这是必然的。” 云飞道:“姑娘还漏说了一点。” 石玉屏道:“什么?” 云飞道:“倘石阴两家一旦结为秦晋,成了亲家,这整个江湖就是石阴两家的天下,称霸当世,号令武林……” 石玉屏道:“的确,谢谢你提醒我。” 云飞道:“那么我愿为姑娘贺……” 石玉屏道:“谢谢你,这就是你远道而来,不避凶险所要告诉我的?” 云飞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你说完了么?” 云飞道:“我说完了,姑娘请动手吧。” 石玉屏道;“欺负我在先,挑拨石阴两家于后,两罪合一,你以为我会饶了你么?” 云飞道:“姑娘,我来未敢存此奢想。” 石玉屏道:“那就好!” 走上前弯腰拾起了草地上那柄解腕尖刀,抬眼凝注道:“你不还手?” 云飞道:“我须眉七尺昂藏之躯,下立地,上顶天,姑娘别把我看矮了!” 石玉屏道:“也不躲闪?” 云飞道:“那我何如还手?” 石玉屏目中异采飞闪,道:“说得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来这一趟。”挺腕刺了过去。 云飞没动,昂然毕立,泰然安详。 眼看着那犀利尖锐的刀尖就要沾衣,石玉屏突然停皓腕,收刺势,把刀尖抵在云飞的胸前,道:“你真不还手不躲闪?” 云飞淡然一笑,道:“但能为姑娘报喜,眼见姑娘得佳夫婿,虽死何憾?” 石玉屏娇靥通红,双眉一扬,道:“你……” 挺腕就刺,但在云飞衣衫刚破之际,她却突然沉腕收刀,向后退去,抬眼深深一瞥,道:“往日我杀人不眨眼,今夜却心肠软如棉,看在你不避凶险,跑来为我报喜份上我饶了你,你走吧。” 云飞道:“谢谢姑娘手下留情。”二话没说,一抱拳,就要转身。 石玉屏突然轻喝:“慢点。” 云飞没动,道:“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石玉屏迟疑了一下,道:“如今可愿告诉我,你……你姓什么,叫什么,那儿来的?” 云飞道:“姑娘原谅,我不能。” 石玉屏神情一黯,投过幽怨一瞥,道:“说个姓都不行么?” 云飞人目石玉屏神色,心头一震,道:“姑娘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谁。” 石玉屏道:“不该么?” 云飞道:“我跟姑娘缘仅今夜一面,稍时别后,姑娘是姑娘,我是我,从此成了陌生路人,姑娘何必……” 石玉屏截口说道:“那……那你为什么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云飞道:“姑娘,只为两字‘正义’!” 石玉屏道:“没别的原因?” 云飞心弦一颤,道:“姑娘,应该没有。” 石玉屏道:“为什么说应该没有?” 云飞道:“那意思是说,不应该再有别的原因。” 石玉屏道;“为什么不该有别的原因?” 云飞微一摇头,道;“姑娘,我不便深说,也许姑娘日后有机会知道。” 石玉屏美目尽射讶异,道:“也许有机会,这话怎么说?” 云飞道:“因为我不知道姑娘日后是不是有机会。” 石玉屏道:“那你现在就该告诉我。”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原谅,我不能。” 石玉屏道:“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个硬心肠的人,你姓……” 云飞道:“姑娘,燕,燕赵男儿的燕。” 石玉屏道:“是真姓?” 云飞—震道:“姑娘……” 石玉屏道:“你何忍?” 云飞暗暗一叹道:“姑娘,我非铁石人儿,也没有铁石心肠,可是我有……” 石玉屏道:“不得已的苦衷?” 云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那么我不敢再强你所难。” 云飞道:“谢谢姑娘,天色不早……” 石玉屏忙道:“别忙……” 云飞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石玉屏头一低,道:“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云飞心神猛震,道:“姑娘,有这必要么?” 石玉屏低着头道:“在下我认为有。” 云飞道:“姑娘,你我即时分手去,缘仅今夜一面,似乎不该……” 石玉屏道:“别说那么多,只问我以后有没有机会……” 云飞道:“姑娘,我不敢断言,也许有,也许没有。” 石玉屏猛然抬头,娇靥上冰霜已消,如今所看到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红晕,她圆睁着美目道:“这话怎么说?” 云飞道:“姑娘,老实说,我不希望跟姑娘见面。”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那为什么?” 云飞口齿启动了一下,摇头说道:“不为什么。” 石玉屏神情忽然一阵激动,道:“你怕阴小卿?” 云飞一点头,道:“是的,姑娘,我怕他。” 石玉屏倏然一笑,道:“你要怕他,你就不会到抱犊寨来了,是不?” 云飞道:“姑娘,你……” 石玉屏道:“我要想想看,这世上不怕阴小卿的人还有谁,这样就不难明白你是谁了。” 云飞道:“姑娘,我说过,我怕他。” 石玉屏道:“你不用这么说,我明白……” 忽地美目一凝,急道:“在保定惩治阴小卿手下的,可是你?” 云飞一惊,忙摇头说道:“姑娘,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那能是我?我有多大的胆敢动阴家的人,又有多大能耐能……’ 石玉屏道:“你的胆子不小,敢跟我动手你是第一个,胆是够大了,至于你的能耐,我不是你一招之敌,这还不够么?” 云飞道:“姑娘千万别张冠李戴,万一被阴小卿知道……” 石玉屏道:“敢叫他阴小卿,足见你不怕他。” 云飞道:“他远在抱犊寨内,我怕什么?” 石玉屏娇躯倏颤,道:“别多说了,我敢说你就是惩治阴小卿手下的那个人,因为阴小卿的手下一定知道我哥哥给予阴小卿的条件,你是从他们那儿问出来的,是不?刚才你不让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事,也就是怕我知道你就是惩治阴小卿手下的人,对不?” 云飞心神连震,道:“姑娘,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事实上姑娘全误……” 石玉屏道:“我没有误会,你也就是自称李剑寒的那个人。” “李剑寒?”云飞笑笑说道:“姑娘看我像李剑寒么?’ 石玉屏道:“我正要问你是真是假?” 云飞道:“传说中的李剑寒就是这副模样么?真要这样的话,他每到一处,也不会那么轰动了。”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 云飞道;“我说过,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玉屏道:“怕我知道你是李剑寒?那没有用,只有李剑寒才不怕阴小卿,只有李剑寒才能一招制住……”娇靥一红,住口不言,想是想起了刚才玉手握在人家手里的情景。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一个阴小卿已足使我心惊害怕,如今又沾上了李剑寒,看来我这条命是凶多吉少了。” 石玉屏道:“也许你真不是李剑寒,可是你就是惩治……” 云飞道:“姑娘,那也跟我无关,请别让我招上阴小卿。” 石玉屏道:“事实上你已经招惹上他了。” 云飞道:“姑娘是指我告诉姑娘这件事?” 石玉屏道:“是的。”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愿意,那就算不得招惹。” 石玉屏花容一变,道:“你,你还……你也把石玉屏看低了。” 云飞道:“姑娘,我还不会太糊涂。” 石玉屏美目一睁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你还伤我的心!” 云飞道:“姑娘,我怎忍……” 石玉屏道:“还说不忍,你刚才怎么说的?”美目一红,泪珠儿竟然夺眶而出。 云飞大惊,慌了手脚,忙道:“姑娘,你要原谅,我无意……” 他不说这句还好,话还没说完,石玉屏头一低,香肩耸动,竟然哭得更厉害了。 云飞傻了脸,直了眼,他本事再大,能耐再高,可是对眼前这种阵仗,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响他才不安地唤道:“姑娘……” 石玉屏猛抬螓首,娇靥上泪渍纵横,如一支带雨的梨花,又像那沾了露珠儿的牡丹,好不动人。 “我从来没跟男人说过这么多话,而你竟……”一颗乌云螓首倏又垂了下去。 云飞迟疑了—下,道:“姑娘,我……” 石玉屏道:“你就只会叫姑娘么?说啊,为什么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云飞道:“姑娘,我说过了,是为了正义两字。” 石玉屏道:“你这……真没有别的原因么?” 云飞道:“不应该有,也不能有。” 石玉屏道:“有不得已的苦衷?” 云飞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我不问你那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可是你把这件事告诉过我之后就算完了么?” 云飞道:“姑娘还要我怎么做?” 石玉屏道:“你不能帮我到底么?” 云飞道:“能,可是姑娘自己……” 石玉屏微一摇头,道:“你不知道,我自己的力量薄弱得可怜。” 云飞道:“我知道,姑娘是位孝女。” 石玉屏道;“那你就该帮我到底。” 云飞道:“姑娘要我怎么做?” 石玉屏道:“这还用问我,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一旦有了事,我上那儿找你去?” 云飞道:“姑娘,现有一个去处……” 石玉屏忙抬螓首,道:“那儿?” 云飞道:“保定赵家,那儿自有高手能人。” 石玉屏道:“你也要在赵家?” 云飞摇兴说道:“不,我跟赵家毫无关系。” 石玉屏摇头说道:“那我不能去,我不愿意看人家的脸色,听人家的讥讽,我是强粱家的女儿,赵家既不会收容我,也不会让我进赵家的门!” 云飞道:“不会的,姑娘,我可以……” 石玉屏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找你。” 云飞道:“可能么,姑娘。” 石玉屏道:“你是说……” 云飞道:“姑娘请自问该不该找我” 石玉屏道:“我认为千该万该。” 云飞道:“姑娘,你我缘仅今夜一面……” 石玉屏道:“我跟阴小卿见过好几面了,有些事也不必……” 云飞道:“姑娘,除了阴小卿之外,这世上还有……” 石玉屏道:“谁叫我今夜碰见了你?谁叫我三番两次地被你,被你握住手……” 云飞心头一震,道:“姑娘假如是为这……” 石玉屏道:“这已经很够了!”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假如这样的话,姑娘的命是够苦,够薄的,请看我这张脸,简直不能跟姑娘……” 石玉屏道:“要论外貌,阴小卿够俊美的。” 云飞道:“姑娘,我有那不得已……” 石玉屏道:“我不问那么多。” 云飞道:“姑娘,你甚至于连我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石玉屏道:“你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只好不管你是谁了。” 云飞道:“姑娘,这不可能。” 石玉屏道:“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云飞道:“姑娘,你要冷静,要慎重,别落得终生……” 石玉屏道:“你救了我,也碰过了我,这就够了,我不管别的了,告诉我,一旦有事,我上那儿找你?” 云飞道:“姑娘,你真……” 石玉屏道;“我心意已决,今生绝无改变。” 云飞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姑娘请到保定找大虎……” 石玉屏道:“说来说去,你还在保定。” 云飞道:“我是在保定,但跟赵家无关。” 石玉屏道:“我没说错,惩治阴小卿手下的准是你。” 云飞道:“那不关要紧,姑娘。” 石玉屏道:“那么,大虎是谁?” 云飞道:“我的好朋友,兄弟,姑娘找到他只告诉他说要找他大哥,姑娘就能够找到我了。” 石玉屏道:“为什么你不让我直接去找你?” 云飞道:“姑娘找他,跟直接找我没什么两样。” 石玉屏道:“好吧,就这么决定了,你走吧。” 云飞道:“我这就走,姑娘能不能劝劝令兄。” 石玉屏道:“你要我劝他什么?” 云飞道:“打消求赵姑娘的念头。” 石玉屏道:“你还是帮赵家……” 云飞道:“我只是维护道义,维护公理,不愿见强凌弱,最后闹得血风腥雨,江湖不宁。” 石玉屏道:“你真跟赵家没关系?” 云飞道:“真的,姑娘。” 石玉屏道:“你不认识赵佩芳?” 云飞一怔,旋即顿悟,道,“姑娘,我跟赵姑娘素昧平生,也不是阴小卿那种人。” 石玉屏娇靥一红,道:“那我就……你不知道,我不只劝过我哥哥,而且还跟他吵过,可是那没有用,他不听,听有我爹也……”倏地闭上了口。 她是个孝女,自不能对人批评她爹长短。 云飞心里明白,当即说道:“请姑娘再试着劝劝他,阴家并不足仗恃,他要是再不撒手回头的话,那后果绝不只关系着他一个人。” 石玉屏道:“我明白,你要帮赵家……” 云飞道:“姑娘,我不帮任何人,我只维护江湖道义与公理。” 石玉屏缓缓低下了头,道;“你不能不管么?” 云飞道:“以姑娘平日的为人,似乎不该这么劝我。” 石玉屏抬起了头,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道:“你知道,他二位究竟是我的父兄!” 云飞道:“姑娘,私心人人有之,可是姑娘总不能眼看着令尊跟令兄这么不顾道义与公理,横行霸道,恃强欺人,人谁无儿女,假如一旦姑娘遭遇到这种事,令尊跟令兄会怎么想?” 石玉屏道:“我知道石家于理有曲,我会尽力劝说我爹跟我哥哥的。” 云飞道:“假如赵家父女知道,他父女会感激姑娘的,天色不早,请姑娘回寨里去吧。” 石玉屏抬眼凝注,道:“你要走了么?” 云飞道:“是的,姑娘,我该走了。” 石玉屏道:“那么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了,我再回去。” 云飞暗暗一阵激动,道:“姑娘,你这是……好吧,我走了!”转身往树林行去。 石玉屏站在那儿,娇靥神色黯淡,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她还是没说话,一直到云飞那颀长身影隐入了树林里,她才香唇略一抖动,喃喃说道:“他究竟是谁?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这叫什么,这叫什么……” 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像蒙上了一层轻雾,那原本犀利逼人的眼神不见了,如今,只是两道万般柔的柔光。 她站在那儿,呆呆地,良久,良久,方始转身袅袅回山岗的北边行去,没多久就被出岗挡住了。 这时候,那树林里,小河边上的树林里,倏地响起一声轻叹,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飞射不见。
第八章 一把好火 第二天晌午,云飞回到了保定,回到了赵家镖局。 他一进门,看门的趟子手李顺就对他说:“云兄弟,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赵爷就要急死了。快进去找赵爷吧,他这时候大概在前院。” 云飞忙问道:“怎么了,李顺哥,有什么事么?” 李顾摇头说道:“我不清楚,只知道赵爷急着找你。” 云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心知必有什么大事,要不然赵子彬不会这么急,他谢了一声匆匆地往里去了。 刚进门没多远,就听有人叫道:“嘿,老弟等等。” 是铁罗汉,云飞抬眼望去,只见他从练武场那边丢下手里的家伙大步奔了过来,近前一边挥手一边问道:“老弟,你上那儿去了,一天没见人影。” 云飞道:“待会儿咱们再聊,看见赵爷了么?” 铁罗汉道:“快吃饭了,八成儿在大厅忙着呢,怎么,有事儿么?” 云飞道:“赵爷派我出去办事,回来了总该见见他,罗汉兄,你忙你的,待会儿我找你去,我这就去见赵爷去。”说着,他匆匆忙忙地奔向了大厅。 刚到大厅,正巧碰见赵子彬从大厅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趟子手,云飞忙叫了一声:“赵爷。” 赵子彬一怔抬眼,神情一喜,扭头向身后两名趟子手一摆手,不知交待了一句什么,随后快步迎了上来。 他进前便道:“李爷,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真要急死了。” 云飞道:“我听李顺说了,有什么事么?” 赵子彬道;“李爷,您可别着急,大虎出事了。” 云飞一震道:“怎么,大虎……他出了什么事?” 赵子彬道:“李爷,您别急,急没用,也不急这一会儿,听我慢慢说。” 云飞道:“您请说。” 赵了彬道:“是这样,那天您走后没多久,大虎就到局里来找我……” 云飞道:“是我让他来找您的。” 赵子彬道:“他说了,他也把事儿告诉了我,李爷,大虎算是脱了身,可是您把车行的掌柜给害惨了……” 云飞一怔道:“怎么,车行的掌柜?他怎么……” 赵子彬道:“李爷,这是您一时疏忽,您想想,那些鹰犬饶得了谁,他们回来没找着大虎,却拿车行出了气,把车行砸烂了,也把掌柜的好整了一顿,您想,掌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平日那受过这个何况他们都是有功夫的,手下都重,结果……” 摇头一叹,道:“李爷,我不说您也该明白了。” 云飞一双眉扬得老高,眼神怕人,道;“赵爷,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对得起人家的妻子……” 赵子彬道:“还好,李爷,掌柜的身后没人,老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死了,至于没再娶,所以没儿没女。” 云飞道:“那也够我惭愧的,我等于亲手杀了他……” 又一点头,道:“好,这笔债我替他要回来,赵爷,大虎又是……” 赵子彬道:“这您就要快了,大虎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就要去找那些鹰犬拚命,被我死拉活扯的拦住了,他好哭了一阵子,难怪,掌柜的人好,自己没儿女,就把大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说来也是我疏忽,我以为他不会再去了,谁知道他半夜翻墙走了,到现在没见回来。” 云飞神情猛震,道:“大虎他,他怎么这么糊涂……” 赵子彬道:“别怪他,李爷,大虎是个有良心、有血性的好孩子,可惜他不是江湖人,要不然他将来一定能……” 云飞道:“赵爷,您忙吧,我这就找他去。” 转身要走,而忽地他又转回了身,道:“对了,赵爷,我请您派个人监视他们。” 赵子彬道:“派出去了,就是丧门神,他人熟地儿熟,更机灵,可是他现在也没给我回个信儿,怕只怕……” 云飞双眉一扬,道:“赵爷,我走了。”转身走了出去。 他刚到门口,只见丧门神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他心头一震,忙喝道:“丧门神,这儿来。” 丧门神一见是他,神情一喜立即跑了过来,劈头便道:“老云,不好了……” 云飞道:“可是大虎落在了他们手里?” 丧门神一怔道:“怎么,你,你知道了?” 云飞道:“赵爷告诉我的,说,他们在那儿?” 丧门神道:“南城鸿记客栈,我见大虎进去没来得及拦他,等了半天没见他……” 云飞道:“记住,除了赵爷外,别告诉任何人。”迈步走了出去。 在门口,李顺想跟他说话,他匆匆跟李顺打了个招呼,没多说就走了,弄得李顺好不纳闷。 赵家镖局离南城没多远,他步履如飞,没片刻工夫就到了南城,很快地也找到了鸿记客栈。 进门的时候,他看得清楚,柜台里几个伙计,个个神色惶恐,缩在柜台里,浑身还直打哆嗦。 他停步问了一声:“那些人走了?” 伙计们似乎知道他指的是谁,有一个抖着嗓门道:“还……还没有。” 云飞一点头,道:“那好。”迈步闯了进去。 这家客栈只有一道后院,好找得很,他也看见了,正南一间上房门口站着个瘦高穿长袍的汉子,一见他进来,扭头就进了屋。 云飞冷冷一笑,在院子里停了步,扬声说道:“朋友们,请出来一个说话。” 门又开了,走出来的正是那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他一怔,停步在廊檐底下,道:“怎么,爷没去找你,你倒找到爷这儿来了!” 云飞道:“请把我的兄弟放出来再说话。” 浓眉大眼汉子道:“你的兄弟,谁是你的兄弟?” 云飞道:“我说明白点,就是你赏了他一掌的那个十八九孩子。” 浓眉大眼汉子“哦”地一声道:“你说他呀,他没到这儿来,你到别处去……” 云飞道:“阁下,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浓眉大眼汉子道:“爷做的事没有不敢当的。” 云飞道;“那就别等我进去找!” 浓眉大眼汉子道:“进屋找?你想干什么?” 云飞道:“你几个绑了我的兄弟,不就是希望我找上门来了,如今我找来了,你几个就不该再畏首畏尾……” 浓眉大眼汉子咧嘴一笑,道:“说得是,这笔帐总得算一算,出来吧!” 上房里,一下站出来了三个,长袍都脱了,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兵刃武器。 一名瘦高汉子瞥了云飞一眼,道:“就是他么?” 浓眉大眼汉子一点头,道,“不差,就是他。” 瘦高汉子冷冷一笑,道:“老莫,你可真露脸,让这么个人把你整了。” 浓眉大眼汉子脸一红,强笑说道:“人不可貌像,人家是真人不露像,德性不怎么样,手底下是既硬又扎实,伸根指头就摔倒人。” 瘦高汉子冷笑说道:“我要试试他有多高的道行。”带着另两个迈步走了过来,直逼云飞面前。 云飞冷冷说道:“慢着,把我那兄弟放出来,然后现刀现枪,我一概奉陪。” 瘦高汉子阴阴一笑道:“别像个娘们儿家,能整了我几个,还怕要不回你那兄弟么?” 云飞双眉一扬,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瘦高汉子道:“怎么,你瞧见我张嘴么?” 云飞一点头,道:“好,我就凭这双手要回我兄弟,先答我一句,车行那位老掌柜的,是你几个之中那一个照顾的?” 瘦高汉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怎么样?” 云飞道:“别人没有份儿么?” 瘦高汉子道:“没有,好汉做事好汉当,就我一个。” 云飞道:“那就好,我再问一句,我兄弟身上可有伤?” 瘦高汉子阴阴一笑道:“你想,那还少得了么?” 云飞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多此一问,这又是那位下的手?” 瘦高汉子道:“全是我一人儿,你看着办吧!” 云飞道:“我自会看着办的,动手吧。” 瘦高汉子道:“怎么,你等着挨?” 云飞道:“是的,我等着挨了!” 瘦高汉子阴笑说道:“那好,别让你失望,要不然我对不起你,老孙。” 他身左那名马脸汉子应声而动,没亮兵刃,跨步而上,抖手就是一拳猛力捣向云飞心窝。 云飞冷冷一笑,道:“他不能,再换一个!”翻腕而上,抓向马脸汉子腕脉。 马脸汉子咧嘴一笑,道:“朋友,没那么容易,你留神站稳了。”挫腰,沉腕,收拳,一腿扫向云飞下盘。 云飞冷冷一笑道:“敢情你还练过扫桩,你试试看是桩硬还是我的腿硬。” 说话间,猝然一声,马脸汉子那一腿正扫在云飞的小腿上,他像扫在石柱上,云飞没动一动,他却“哎唷”一声坐了下去。 云飞趋势抖手一掌,打得他嘴破血出,仰在了地上。 瘦高汉子大惊,刚要探腰,他身右那矮胖汉子一声:“让我试试!”探腰掣出一柄森寒四射的短小软剑,分心便刺。 云飞冷然说道:“怎么,动家伙了,你还差得远!” 矮胖汉子剑快,云飞动作更快,说话间他一连躲了矮胖汉子三剑,当矮胖汉子沉腕变招时,他身动如电,欺了上去,一拳捣在矮胖汉予心窝上,同时左手一挥,矮胖汉子痛呼一声蹲了下去,软剑脱手飞出,“嗤”地一声钉在了院墙上,直抖,直颤。 转眼之间他收拾了两个,站在屋门口那浓眉大眼汉子慌了,往后退了几步,挡住了屋门。 那瘦高汉子脸上也变了色,铮地一声,也从腰里掣出一柄短小软剑,脚下微退一步,振腕抖直了软剑,道:“亮家伙!” 云飞冷冷一笑,道:“我没有家伙,凭你们也不配我亮家伙,我不说过么,我要凭这一双手要回我那兄弟。” 瘦高汉子阴笑道:“好,别说我欺负你。”抖手一剑刺了过来,直扫云飞心坎要害。 云飞一侧身,抬掌便抓他执剑右腕。 瘦高汉子道:“我没他俩那么容易。”沉腕斜划,躲过云飞一抓,直捞云飞右肋。 云飞道:“我看你也高明不到那儿去。”容得软剑近身,飞快一掌直拍剑身。 瘦高汉子没想到他会冒断掌之险,没来得及躲,软剑被云飞拍得向外一荡,他机灵,就知道不好,一惊退身,便待沉腕变招。 云飞如影附形,闪电欺到,一声轻喝。 “撒手。” 五指已扣上瘦高汉子腕脉,瘦高汉子机伶一颤,闷哼一声松了手,跟着身子矮下半截。 浓眉大眼汉子白了脸,转身进了屋。 云飞立即喝道:“话说在前头,你敢再动我兄弟一指,我要你的命。” 一顿望着瘦高汉子冷笑说道;“凭你们这等身手,也配跟我作对,说,毁人车行,把人打成重伤的是谁?” 瘦高汉于抬眼说道:“朋友,你知道我几个是干什么?” 云飞道:“干什么的也一样!” 瘦高汉子道:“我几个是来自北京的大内侍卫。” 云飞道:“大内侍卫吓吓别人还可以,却吓不了我。” 瘦高汉子只以为抬出这个牌来,云飞一定会大惊收手,反过来跪地求他陪罪,谁知道人家不吃这一套。 他只当云飞不信,呆了一呆,道:“朋友,可是真的……” 云飞道:“那更好,我由来痛恨你们这班鹰犬。” 瘦高汉子又一怔,还待再说。 云飞已然冷冷说道:“答我问话,别等我手上用力。” 瘦高汉子道:“没想到朋友竟是位不怕官的硬人物,好吧,我说,是老莫。” 云飞道:“就是刚才进屋的那一个?” 瘦高汉子道:“不错,就是他!” 云飞道:“好,我找他,整我兄弟的又是谁?” 瘦高汉子道:“也是他。” 只听那浓眉大眼汉子在屋里叫道:“老金,你可真够意思,这小子是我整的么?” 云飞五指一紧,道:“你还敢欺我,说,是谁?” 瘦高汉子闷哼一声,龇牙咧嘴地道:“我,我,是我……” 云飞道:“你把我兄弟怎么样了,我想听听!” 瘦高汉子没说话。 云飞“嗯”了一声,瘦高汉子脸色惨变,道:“朋友,我认了,你自己去看吧。” 云飞道:“站起来,你陪我去。”拉着瘦高汉子往那间上房行去。 他刚走没两步,地上那马脸汉子摸出了软剑,腾身跃起,猛力一剑扎向云飞后心。 云飞背后像长了眼,冷冷一笑道:“也只有你们这些鹰犬,才会暗箭伤人。” 一侧身,马脸汉子软剑落空,整个人从云飞身边冲了过去,云飞抬手一掌劈在他右腕上,他大叫一声摔趴在地,抱着右腕满地乱滚。 瘦高汉子心惊肉跳,道:“朋友,你这个祸事惹大了……” 云飞冷冷说道:“待会儿还有,索性就惹大点。” 说话间已走到那间上房门口,云飞停了步,道:“叫你那同伴把我兄弟抱出来。” 瘦高汉子不敢不听,刚叫了声:“老莫!” 那浓眉大眼汉子在屋里狞声说道:“爷不想出去,谁敢进来我就砍这小子。” 云飞双眉一扬道:“除非你也不想活了。”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我豁出去了……” 云飞道:“你不怕我整你这同伴么?”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你整吧,随便怎么整都行,反正不关我的疼痒。” 瘦高汉子脸色一变,破口骂道:“老莫,你他娘的真够意思……” 浓眉大眼汉子在屋里冷冷接口说道:“当然,我就会把事往别人身上推。” 瘦高汉子道:“老莫,你要放明白点,一旦回到京里……” 浓眉大眼汉子冷笑说道;“我不想回去了,你还想么?” 瘦高汉子脸色大变,跳脚大骂了起来。 他骂他的,浓眉大眼汉子不在乎,也不吭一声,躲在屋里只不肯出来,杂种也好,骂翻了祖宗八代也好,他全当没听见。 云飞听了半天,这时候突然说道:“够了,你可以歇歇了。” 瘦高汉子还真听话,立即闭上了他那张嘴。 云飞又向着屋里说道:“姓莫的,你还不出来么?” 只听那浓眉大眼汉子道:“这假不了,有种你进来好了,这小子就在我眼前,我只消伸根指头就能要他的命,你打点着吧。” 云飞沉默了一下,道:“我兄弟能说话么?” 那浓眉大眼汉子道,“他睡着了,睡得好香甜,我不忍叫醒他。” 云飞目闪威棱,道:“姓莫的,你把我兄弟打得昏迷不醒,伤这么重。” 浓眉大眼汉子嘿嘿强笑,道:“你还真聪明嘛,一听就明白了。” 云飞突然一声冷喝:“站住,你两个要到那里去?” 院子里那马脸汉子跟矮胖汉子悄悄地爬起来就要往外溜,听得云飞一声冷喝,吓得一哆嗦,忙停住了。 云飞冷冷说道:“听见了么,我问你两个要到那儿去?” 马脸汉子道:“回……回京里去。” 云飞道:“那好,我不拦你两个,只不许在保定多停留,听见了么?” 马脸汉子如逢大赦,一连应了三声好,插在院墙上的短剑也不要了,跟矮胖汉子一溜烟奔了出去。 瘦高汉子又叫骂了起来,他骂他的,那两个充耳了闻,恨爹娘少了两条腿,脚下比什么都快。 云飞沉默了,他不敢往里闯,他怕那浓眉大眼汉子伤了大虎,可是他又不能就这么僵持着。 就在这时候,上房后头火光一闪,浓烟上冒,紧接着听见有人在房后扯着喉咙大叫道:“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救火呀!” 云飞一惊,旋即他目光异采,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抬胳膊肘撞在瘦高汉子的心口上。 瘦高汉子喷一口鲜血弯了腰,云飞扬身又是一掌砍在他后脑上,他一声没吭地趴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浓眉大眼汉子从上房里仓惶地闯了出来。 云飞冷冷一笑道:“姓莫,你该抱着我那兄弟,这样我就没办法拿你了。” 浓眉大眼汉子人机警,一惊,扭头就要折回去。 云飞岂容他再折回上房去,跨步而至,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向后一带,他仰身翻到院子里。 上房里砰然一声,后窗户碎了,带着烟从屋里窜出了丧门神,他眼被烟熏红了,泪直流,出来便叫道;“兔崽子,你上当了,你他娘的害得我差点没呛死。” 云飞道:“丧门神,照顾大虎去,他交给我。” 丧门神一指浓眉大眼汉子,道;“大虎被整得好惨,可别饶了他。” 云飞道:“饶了他谁还这笔帐。”举步逼过了去。 浓眉大眼汉子心胆欲裂,翻身从地上跃起,如今他明白了,可也来不及了,他脚下要动。 云飞道:“如果自信跑得了你就跑,我要是不想让你走,谁就绝走不出三步去,木信你尽管试试。” 浓眉大眼汉子抬手探怀,铮地一声抽出软剑,白着脸,瞪着眼,弯着腰,满脸的惊怕凄厉神色,看着怕人。 云飞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给你个出手机会,也让你三招,第四招上我要先断你的手,然后再整你……” 话声刚落,浓眉大眼汉子大喝出剑,一剑当胸刺了过来。 云飞忽地后退一步,轻易地避过了。 浓眉大眼汉子像发了疯,身随剑进,凌厉而疯狂地劈,砍,刺,狂风暴雨般拨了上来。 云飞身动嘴动:“第二招,第二招,到了,撒手!” 他揉身欺近,闪电出掌,浓眉大眼汉子大叫一声,软剑落地,他抱着右腕便往下蹲。 云飞一抬腿,膝盖正顶在他下巴上,他满嘴是血,往后便倒,云飞跟着跨进,伸脚踩在他左腕上,道:“姓莫的,先答我一句,你们到保定来,是来干什么的?” 浓眉大眼汉子瞪着眼,嘴角渗着血,没说话。 云飞脚下微一用力,浓眉大眼汉子闷哼一声,含糊不清地道:“是,是来拿叛逆的……” 云飞目光一凝,道:“叛逆,谁是叛逆?” 浓眉大眼汉子道:“就……就是赵镖局……官家听说他们要在这带比武,所以要来个一网打尽…” 云飞道:“他们都是江湖人,比比武并不是造反,为什么指他们为叛逆?” 浓眉大眼汉子道:“我,我不知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 云飞道:“就凭你们四人么?” 浓眉大眼汉于道:“不,不,我四个只是来探探虚实的,大批高手随后就到,另外还调有火枪营里的好手……” 云飞听得最后一句,心神为之一震,道;“他们什么时候到?” 浓眉大眼汉子道:“快了,就这一两天了!” 云飞一点头道:“好,不但派来大批大内好手,还把火枪营也调了来。敢情是不打算让这些人走脱一个了,江湖人并没有招惹官家,你们这是逼江湖人造反,还好让我知道了,要不然……” 一顿接问道:“告诉我,整我兄弟的是谁?” 浓眉大眼汉子微仰着身,一指不远处地上那姓金的瘦高汉子,道:“他,是他,不是我。” 云飞道:“他就是不死只怕也要变成废人一个人了,那么砸车行,打老掌柜的打成重伤致死的又是谁?” 浓眉大眼汉子一哆嗦,没说话。 云飞冷哼一声,脚下用力,只听“叭”地一声,浓眉大眼汉子大叫一声,身子一翻,随即晕过去。 云飞收腿转身,行向了上房。 上房里,大虎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闭着嘴,衣裳破碎,满身的伤痕,看上去有脚踢的,有拳打的,有凳子砸的,皮破肉绽,惨不忍睹。 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都肿了,额头上一道伤痕,皮肉外翻,跟个小孩嘴儿似的,好在血已经凝固了。 另外,鼻子里有血,嘴角上也有血,奄奄一息,只比死人多口气,他个头儿虽壮,身子虽结实,但到底是个孩子,那受得了会武的这么一整! 丧门神就蹲在他身边,皱着眉,满脸的忧愁。 云飞看得好不心疼难受,更悲愤,恨不得立即转身出去毁了那两个,可是他知道,不能那么做。 丧门神抬起了脸,道:“老云,你瞧瞧,大虎这孩子被整成了这个样子,简直都不成人形了,这些王八蛋的兔崽子真该死。” 云飞点了点头,道;“也够他们受得了。” 丧门神道:“老云,你没拿了他们?” 云飞摇头说道:“没有。” 丧门神道;“怎么,你还不忍,还跟他们客气?” 云飞摇头说道:“不,丧门神,我既不是不忍,也不是客气,老掌柜的死了,大虎被他们整成这个样子,我还会不忍,还会客气?你不知道,他们是有来头的人……” 丧门神双眉一扬,道:“你怕我不怕,让我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云飞一把拉住了他,道:“使不得,丧门神……” 丧门神道;“别拦我,老云,我要不拿了他们,从今后我他奶奶的就不叫丧门神。”他猛地一挣,却没能挣脱云飞的掌握。 云飞道:“丧门神,平日你与大虎的交情,其实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够义气的汉子,再说也却是一个地儿的,只是你知道他们是那儿来的,是什么人?” 丧门神怒声叫道:“他们就是打阴间来的,阎王老子,我也不怕。” 云飞道:“他们是京里来的,是大内侍卫。” 丧门神一怔忙道:“京里来的大内侍卫,老云,可别诓我,你别吓唬我。” 云飞道;“不信你去看看他们的坐骑,再不然你去翻翻他们的身上,准有腰牌,你看看就知道了。” 丧门神刹时泄了气,白了脸,呆呆地道;“他们会是京里来的大内侍卫……” 看来大内侍卫比阎王老子还可怕。 “天!”丧门神叫了一声,接道:“老云,你怎么敢惹他们,而且把他们整得……” 云飞淡然一笑道:“我的胆子并不比你小,是不!再说大虎落在了他们手里,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更不能跪在地上求他们饶大虎,只有硬着头皮,咬牙横心惹了。” 丧门神傻在了那儿,半晌始道;“大虎怎么会惹了他们,大虎怎么会惹了他们……” 云飞道:“还是那一天他们让大虎给他们喂马照顾坐骑,大虎倔了些,没有,他们打了大虎,可巧被我碰上了,我出了手,当时我就知道麻烦,让大虎躲到局里去,谁知道他们找上了车行,大虎有血性重义气,可是他太莽撞了,徒逞匹夫血气之勇,结果……” 丧门神定了定神,道:“老云,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 云飞淡然一笑,道:“别说了,只不过比他们略强一点儿……” 丧门神摇头说道:“不,不,不,我瞧见了,他们没一个能在你手下走完三招,就连三招也是你让的,要不然他们就难走一招,你一下子放倒四个大内侍卫,乖乖,老云,你岂不比局主跟他那些江湖一流高手的朋友还行!” 他算得上个明眼人。 云飞道:“别说了,丧门神,看看大虎吧!” 丧门神转过来蹲下了身,道:“老云,你看大虎还有救么?” 云飞蹲下来握上大虎腕脉,他微一皱眉,道:“不要紧还有救,只是恐怕他得躺个十天半月的……” 丧门神一点头道:“只有救就行,让他到我炕上躺着去,我照顾他,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么个有血性重义气的人,想想我跟老铁的平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老云,帮个忙,扶他一把,我背他回去。” 云飞忙道:“还是我来吧,他满身血污……” 丧门神眼一瞪,道:“怕什么,别说他是你的兄弟,就算不是,衣裳脏了丢了了事,像这样有血性重义气的孩子那儿找第二个去?我丧门神平日敬的就是这种人,来吧,扶他一把。” 云飞暗暗点头,道:“别忙!” 出指连点大虎六处大穴,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大虎,放在了丧门神的背上,丧门神道:“老云,把炕上的被子扯下一床来给大虎盖着,别让他们瞧见了,会闹得满城风雨,值多少赶明儿我跟客栈算。” 云飞随手拉下一床被子盖住了大虎。 丧门神这才行了出去。 院子里,浓眉大眼汉子已没了影儿,只有那瘦高汉子仍在地。上趴着,他脸上边儿全是血。 丧门神看这情景,又心惊肉跳了,道:“老云,那一个跑了。” 云飞道:“让他跑吧,丧门神,只记住今天的事儿除了赵爷外,别对任何人提一个字,明白么?” 丧门神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你放心……” 经过柜台的时候,云飞向着缩在柜台里,面无人色的客栈掌柜丢过一锭银子,道:“窗户坏了,我又拿了一床被子,这锭银子算抵了,要是不够我改天再给你送来。” 丧门神道;“老云,你这是……说好了我给的。” 云飞拍了拍他道:“自己弟兄还客气了,谁给不是一样。” 说着,两个人走出了客栈,客栈里闹成那个样,几几乎出了人命,门外却如常,看来是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走了一段路,丧门神忽地一抬头,道:“娘的,无论怎么说,我丧门神这辈子算是做了一件值得夸耀,值得向子孙大大吹嘘一番的得意事儿,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跟了来,进门就瞧见你整了他们,那家伙躲在屋里硬不敢出来,我灵机一动想了个歹主意……” 云飞道:“说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个歹主意,我还真没那么容易把大虎救回来,丧门神真有你的!” 丧门神咧着嘴直乐,道:“没什么,没什么,你说的,自己兄弟还客气,我丧门神别的不行,出出歹主意我可拿手,那一回老铁跟我闹别扭,我他娘的把茅坑那块板锯了三分,老铁不知道一脚踩上去,卟通一声下去了,山珍海味灌了个饱,满身是蛆,害得他洗了一天的澡,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是我整了他哪。” 云飞失笑说道:“丧门神,你可真够损口,要不要我透点风给老铁。” 丧门神忙道:“老云,你可别缺德,千万行行好……” 云飞道:“丧门神,缺德的是我?” 丧门神红着脸笑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赵家镖局,李顺慌忙迎了上来,劈头便问:“怎么样,回来了,大虎碍事么?” 云飞道:“你知道了?” 李顺道:“丧门神告诉我,让我瞧瞧……”他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丧门神一偏身,忙喝道:“敬德爷,别动,要看待会儿到我屋里去。” 李顺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道:“老云瞬,赵爷在前厅等着你呢!” 云飞谢了一声,扶着丧门神进了镖局。 走了几步之后,云飞问道:“丧门神,你怎么叫他敬德爷?” 丧门神咧嘴一笑道;“那两位门神不是秦琼跟尉迟敬德么,秦琼是山东第一好汉李顺他那儿配,所以只有叫他黑敬德了。” 云飞倏然失笑道,“原来如此,丧门神,你先把大虎背到你屋里去,我去见见赵爷马上就过来。” 丧门神应了一声走了。 云飞则径自行往前厅,他刚到前厅门口,只听赵子彬在里面扬声问道:“是云兄弟么?” 云飞忙道;“赵爷!是我!” 赵子彬道;“快进来,快进来!” 进了前厅,赵子彬满面焦急地迎了上来,道:“怎么样,李爷,大虎回来了么?” 云飞道:“谢谢您关怀,回来了,丧门神把大虎背到他屋里去了。” 赵子彬脸色一变,道:“李爷,背!大虎伤得很重么?” 云飞道:“赵爷,您应该想得出来,人落在他们手里,他们还会客气,还会手下留几分么?” 赵子彬脸色一沉,道;“我瞧瞧这可怜孩子去。”说着,他就走往外走。 云飞伸手一拦,道:“别,赵爷,您最好装作不知道。” 赵子彬目光一凝,道:“怎么,李爷,您怕我看了害怕,还是怕我看了难受?” 云飞道:“赵爷,我不瞒您,二者都有,大虎被他们整得人走了样,还好没伤着五官跟四肢……” 赵子彬扬了眉,道:“他们未免太狠了些,只为一点小事先害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后又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毒手,难道他们就没有老子?大虎这孩子太可怜了,自小就没了爹娘,平日也受尽欺负…” 云飞道:“赵爷,您可别这么说。丧门神很够……” 赵子彬道:“那是因为大虎是个有血性、重义气的好孩子,好汉子,他想明白了……” 云飞道:“赵爷,这就够了。” 赵子彬微一抬头,道:“错非是您,换个人也救不了大虎,您把他们怎么样了?” 云飞道:“您想我会轻饶他们么?” 赵子彬一惊道:“您毁了他们?” “不!”云飞摇头说道:“我让他们都还能走路。” 赵子彬吁了一口气,道:“那还好,李爷,您知道,要论他们的凶残暴戾跟这份狠劲儿,都毁了他们也不算多,不为过,可是他们是……” 云飞道:“我明白,赵爷,你是为了镖局里的事还没了,我还得在这儿待下去,要不然我就绝不让他们走。” 赵子彬深深一眼,道:“李爷,赵家谢谢您!” 云飞道:“别谢我,赵爷,只怕赵石两家躲不过这场灾难。” 赵子彬微惊说道:“怎么,李爷,难不成他们知道……” “不,赵爷!”云飞摇头说道:“不是这么回事……” 接着他把听来的说了一遍。 听毕,赵子彬骇然色变,叫道:“原来他们是……李爷,您说还有火枪营?” 云飞点了点头,道:“赵爷,您知道火枪营的厉害,就是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也吃不起一火枪……” 赵子彬白着脸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本事再大的江湖高手也不敢跟火枪对抗,他们是存心一网打尽这江湖好手……” 云飞道:“您说着了,赵爷,他们一两天内就要到了,事不宜迟,您得赶快跟局主商量个对策……” 赵子彬苦笑说道:“对策?还有什么对策?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都有办法,唯有这霸道的火枪谁敢去挡,谁又能去挡?” 云飞道:“唯一的对策是取消这场比武。” 赵子彬苦笑说道:“李爷,您说的容易,咱们肯,咱们本就不愿比什么武,事是石家挑起来的,他们肯么?” 云飞道:“我敢说他们一定肯。” 赵子彬呆了一呆,轻拍一掌喜道:“对,李爷,他石家也在被对付之列啊……只是李爷,这您得让他们知道一下,您说是不是?” 云飞道:“不错,赵爷,所以我说您得赶快跟局主商量一下。” 赵子彬惊喜地点头说道:“我这就见老镖头去,李爷,您这趟石家庄……” 云飞道;“我正要向您禀报……” 他从头重复说了一遍,他说了该说的,可也隐了隐不该说的,当然石玉屏钟情于他的事他不能说。 静静听完之后,赵子彬大为惊喜,击掌说道:“这下好,石玉屏在里边一闹,他们再从外边这么一来,要是因此化解了这场流血纷争,那可……” 眉锋忽地一皱,道:“李爷,您囚为取消了这场比武,他们会罢手么?” 云飞淡然一笑道:“您明智,会不会可想而知,他们劳师动众,没有一点收获,岂肯轻易回顾……” 赵子彬脸色倏趋凝重,道:“那……李爷,这岂不是仍难躲过这场灾难……” 云飞淡然一笑道:“这些江湖高手不聚集在一起总好一点,一步一步地来,先做了头一步,再想第二步吧!” 赵子彬点了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李爷,我去见总镖头去了!” 云飞道:“您请吧,我也得看大虎去了!” 赵子彬道:“要是需用什么药,您只管叫他们去拿,局里有的是。”说完了话,他匆匆地从边门走了。 云飞也出了前厅,他刚下石阶,只听一个阴隔怪气的话声传了过来:“喂,小伙子,等等。” 是妙手空空时迁。 云飞眉锋一皱,想装没听见,脚下顿了一顿,要走,一阵微风拂过,时迁已到了跟前,两眼一翻,道:“怎么,你!想躲我老人家?” 云飞故作一怔,道:“原来是时老……” 时迁道:“不是我还有谁,谁怕我,我就专找谁!” 云飞笑道:“时老说笑了,我怎么会怕时老!” 时迁道:“既不怕我老人家,为什么听见我老人家叫你,装没听见想溜?嗯,你倒是说说看。” 云飞道:“原来时老是叫我啊,我还当是……” 时迁道:“你当是什么?这儿有别人么?” 云飞陪笑说道:“您恕罪,我不知道,您有什么事儿么?” 时迁道:“怎么,我要有事儿才能叫你,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聊,忘了我老人家跟你一见投缘,想跟你做个忘年交?” 云飞忙道:“没忘,没忘,这是我的荣宠,我怎么会忘,我的意思是说,您要是没事儿,我待会儿再来侍候您。” 时迁道:“怎么,老弟台,你有事儿?” 云飞道:“是的,时老,赵爷让我办点事去。” 时迁道:“他怎么老找你办事,镖局里这么多人,全都躺着不能动么,要没你他怎么办,昨天找不着你我问他,他说你办事去了,害得我老人家一夜难合眼,今儿个好不容易碰见了你,你又要去办事,这不是存心跟我老人家过不去么?” 云飞忙道:“时老,您真会说笑,谁敢跟您过不去,也没这个胆呀,您原谅,实在是碰巧了,实在是……” 时迁眯眼“嗯”地一声道:“这真一脚踢出个屁来,巧极了,老弟台,你真要去办事去,那么急?” 云飞道:“是的,时老。” “好!”时迁一点头,道:“既然是有急要大事,我不拦你,放你走!” 云飞忙道:“谢谢时老!”迈步就要走。 时迁伸手一拦,道:“你急什么呀,又不是迟这一刻就办不了事儿了,我老人家话还没说完呢。” 云飞眉锋微微一皱,忙道:“时老,您请说。” 时迁眯起老眼,头一偏,道:“可是我老人家有个条件,你老弟台得据实答我老人家几问,然后嘛再准我老人家点个头,行么?” 云飞错愕地道:“时老,您要问什么?” “听着!”时迁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道:“我老人家这头一问是你昨晚上上那去了?” 云飞道:“您不是听赵爷说了么,我办事去了。” 时迁道:“我老人家知道你去办事去了,可是却不知道你办的是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上那儿办事去了。” 云飞道:“时老,这您最好去问赵爷……” 时迁两眼一翻,道:“怎么,你不能说?” 云飞道:“赵爷交代过,您千万原谅,别让我这下人为难。” 时迁一抬头,道:“那我不管,我偏要问你,你不说就别想走。” 云飞皱眉苦笑,道:“时老,恕我直说一句,您这是存心砸我的饭碗,我承蒙赵爷收留刚进镖局,赵爷交代的事,我怎敢……” “别怕,老弟台!”时迁一摇头,道:“你的饭碗要是砸了,跟我老人家走,包管不愁吃喝穿用,一定比在这镖局里干下人舒服,这,行了吧!” 云飞暗暗叫苦,心念一动,道:“时老,跟您,我没那么大的福份……” “怎么?”时迁道:“你怕沾一身贼气,后日吃官司?” 云飞忙道:“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其实也没什么,赵爷只是叫我到处去买点炸药。” 时迁“哎哟”一声道:“老天爷,买这玩艺儿干什么,赵老二他想炸谁?” 云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时迁目光一凝,咧嘴笑道:“老弟台,有心眼儿,可惜你瞒不了我老人家。” 云飞忙道:“时老,我怎么敢,我说的是实话。” 时迁道:“你说的要是实话,那赵老二就是拿假话骗了我,我待会儿找他算帐去,非拔光他的胡子不可。” 云飞一怔忙道:“时老,赵爷对您说什么了?” 时迁道:“你想听么?他说你探石家庄去了。” 云飞心头一震,心想:赵子彬口风怎么这么松? 心念忽地一动,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时老,赵爷说什么,就算是什么吧!” 时迁为之一怔,道:“老弟台,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云飞道:“赵爷不是说我探石家庄去了么?” 时迁满脸疑惑,凝目良久,始道:“看来我碰见高手了……” 云飞道:“您最好信赵爷的。” 时迁叫道:“我老人家信你的,答我这第二问,听说你会武……” 云飞心中微松,暗道,来了!窘迫一笑道:“学过几手,不敢说会,庄稼把式,您别见笑!” 时迁没笑,道:“别客气,老弟台,练一式给我看看。” 云飞忙道:“在您面前我怎敢露丑,您这不是存心……” 时迁一摇头,道:“别多说,练一式我看看。” 云飞无可奈何,暗一皱眉,道:“我只有遵命了,您可别见笑。” 当即抬了个架式,练了一式俗招,马步不稳,身形晃动,那副架式连云飞自己都觉得好笑。 时迁咧嘴一笑,摇头说道:“老弟台,你藏私,别把我当傻子,就凭这一手你能制住那个趟子手丧门神,来点真的,不然我就不放你走。” 云飞由衷地苦笑说道:“时老,你饶了我吧,我是真……” 时迁突然说道:“老弟台,留神!”探掌向云飞肩上抓去。 云飞一怔,时迁五指抓已上他肩。 云飞刚一声“哎叱”,时迁底下伸腿,云飞猝然一声摔个结实。他坐在地上瞪大了眼望着时迁道:“时老,您这是……” 时迁苦笑摆手,道:“老弟台,别问了,算了,算了,我走眼了,摔你一下,我这里向你陪个罪,别再提了。”一拱手,转身走了。 云飞怔在了那儿,直等时迁身影不见之后,他笑了,翻身跃起,飞快地向丧门神住处行去。 赵家镖局的趟子手,都住在前院东角一间大敞屋里,大炕一排,挤得暖暖和和的。 唯有丧门神,他独霸靠厨房边上的一间小屋。这间屋本来是柴房,因为太小不合用,后来又盖了一间大的,这间屋就空了,丧门神人快抢了先,这间屋就成了他的,一个人消遥自在。 云飞找到了丧门神的住处,屋门关着,云飞抬手在门上敲了两敲,只听丧门神在里头问道;“是老云么?” 云飞道:“是的,快开门。” 门开了,云飞闪身进了屋,单身汉的住处,其凌乱样儿是可想而知的,屋子里还有股子汗酸味儿。 丧门神在身边说道:“你点了他的穴道,我没敢动他。” 云飞道:“麻烦你一趟,去拿点药来,另外打盆水……” 丧门神道:“要不是等你,我早就拿药去。” 云飞抬过板凳坐了下来,掀开被子慢慢在一件件脱大虎的衣裳,刚脱了上身,步覆响动,丧门神回来了,真快。 云飞站起来伸手开了门,门开了,他怔住了。 那里是丧门神,赫然竟是时迁,他冲着云飞一咧嘴道:“老弟台,我这一套不错吧,是老的辣,你服不服!” 云飞定过了神,双眉微扬,道:“时老……” 时迁一摇头,道:“别多说,我没恶意,只不过想摸清楚老弟台你的底而已,称一定不愿再多一个人知道,对么?” 云飞摇头苦笑道:“时老,您请进来坐吧!” 时迁迈步走了进来,顺手掩上了门,目光往炕上一凝,脸色凝重地沉声说道;“老弟台先告诉我,这小伙子是谁?” 云飞道:“他叫大虎,在一家车行里当长工,镖局里上上下下都认识他,也都跟他很熟。” 时迁道:“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云飞道:“被几个会武的整的。” 时迁双目一睁,震声说道:“谁,谁这么狠,石家的人?” 云飞道:“不,时老,四个来自北京的大内侍卫。” 时迁脸色一变,尖声叫道;“大内侍卫,这孩子怎么招上了他们?” 云飞把结怨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时迁目射寒芒,道:“好鹰爪孙,只为这点小事就把一个不会武的半大孩子打成这个样儿,下回就别让我碰上……” 一顿,接问道:“老弟台,是谁把他要回来的?” 云飞道:“时老,您这是明知故问。” 时迁目光一凝,道:“老弟台,那几个爪孙怎么样了?” 云飞道:“都还能走路。” 时迁道:“好一个都还能走路,等闲人谁敢惹他们,谁又能惹他们,老弟台,请据实相告你是谁。” 云飞道:“时老知道这么多了还不够么?” 时迁道:“老弟台,这跟我干的买卖一样,越多越好。” 云飞迟疑了一下,道:“时老,我有位拜兄现在赵家镖局。” 时迁忙道:“谁,谁是老弟台的拜兄?” 云飞道:“活报应华……” 时迁眼一睁,目光发直,叫道:“你是李,李……” 云飞道;“你声音太大了,时老!” 时迁一巴掌拍上额头,叫道:“我的爷,我偷儿早就瞧出你不对,可没想到你就是他的主儿,你,你怎不早说?” 云飞道:“我要能说不就没如今这麻烦了么?” 时迁目光一凝,道:“赵老二他知道?” 云飞道:“是的,时老,也只他一人知道。” 时迁叫道;“好哇,这个老小子,可害苦了我,他可真能憋屁啊,这回我要是不拔光他的胡子,我就跟他姓赵……” 云飞道:“时老,请看我薄面,手下留情。” 时迁咧嘴一笑道:“为我这个时家着想,我听二爷你的……” 猛然一阵激动,道:“赵家福大,有二爷你为助,他还怕什么,我偷儿这下也壮了胆了……” 云飞道;“时老,也请嘴下留情,除了赵爷跟您之外,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知道,请您嘴儿千万留情。” 时迁目光一直道:“红脸的也不知道么?” 云飞道:“只有您跟赵爷知道!” 时迁讶然说道:“二爷,这为什么?” 云飞道;“时老,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时迁一怔道:“有不得已的苦衷,能说说么?” 云飞摇头说道;“时老,您原谅,我不能。” 时迁道:“听说红脸派他那宝贝儿子到处找你。” 云飞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时老,可是为免麻烦,我不能让他找着。” 时迁道:“麻烦,什么麻烦?” 云飞道,“这也是我那不得已苦衷的一部份。” 时迁摇头叹道:“好吧,我不问了,他在到处找你,你却就在他的眼前,玄了,你们哥儿俩到底玩什么把戏,真把我弄糊涂了……” 目光一凝,接道:“二爷,我如今明白了,我怀疑你去了石家庄,对你诈了一诈,结果把我自己搞糊涂了,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云飞道:“我把粉子都玉潘安出的好主意,告诉了石玉屏。” 时迁道:“原来你是去……好主意,见着她了么?” 云飞道:“见着了,只怕难起什么作用。” 时迁道:“为什么,石玉屏愿意?” “不!”云飞摇头说道:“石玉屏是位孝女,也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只因为她是位孝女,抱犊寨里根本没她说话的余地。” 时迁道:“管它有没有作用,只有你二爷在,还怕一个阴小卿?” 云飞摇头说道:“时老,阴家父子并不是虑,可虑的是阴家父子上面还有人。” 时迁诧声说道:“阴家父子上面还有人,谁说的?” 云飞道:“这件事放眼当今只有我知道。” 时迁直着眼道:“谁,这是谁高居阴家父子之上?” 云飞微一摇头,道:“也许他已经故世了,不说也罢。” 时迁道:“二爷,你可真能吊人胃口……” 只听步覆声匆忙,这回该是丧门神了。 果然,门外响起丧门神低低话声;“老云,是我,给我开门。” 时迁代劳了,伸手开了门,丧门神一见时迁,猛地一惊,差点没把一盆热水洒了,他定了定神,强笑说道:“怎么……时老您……在这儿?” 时迁两眼一翻,道:“听说你这儿风水好,来坐坐沾点灵气,怎么,不行么,进来吧,别站在门口让人瞧见了,又惹事。” 丧门神忙走了进来,向着云飞投过探询一瞥,道:“老云,药跟水都在这儿……” 云飞淡然一笑,道:“时老全知道了。” 丧门神转过脸来向时迁陪了个窘笑。 时迁道:“别冲我老人家递嘻哈了,赶快帮忙给这小伙子敷药裹伤吧,我走了,别让他们找我。”伸手开了门。 云飞忙道:“时老……” 时迁道:“放心吧,二爷,我偷儿不是松口的儿子。”闪身走了出去。 他走了,屋里云飞跟丧门神忙了起来,其实丧门神只在旁边打个下手,敷药裹伤全是云飞动的手。 忙了一阵之后,伤裹好了,云飞抬手又点了大虎两处穴道,最后出掌抵在大虎心口好一阵才收手完事。 事完了,云飞擦满手的血污,道:“让他在这儿躺着吧,一时半会儿他不会醒,我得找点事做去,有什么事你去叫我一声!”交待好了丧门神,你开门出去。 刚到了院子里,李顺步覆匆匆地走了进来。 云飞忙道:“李顺哥,有什么事么?” 李顺听声抬眼,道:“是你呀,老云,正好,碰见你我就不进去了,外面有个年轻俊哥儿要找活报应华老……” 云飞“哦”地一声道:“这年轻人多大年纪?” 李顺道:“约莫有十八九,怎么?” 云飞道:“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李顺道:“别问,自己瞧瞧去,这人品,这气度,包你这辈子也瞧不见第二个,错过眼福可惜,你替我往里报一声吧!” 云飞道:“不必通报了,既是找华老的准有渊源,快请人家进来吧。” 李顺道:“那……你替我带他进去怎么样?” 云飞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去请吧。” 李顺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大门。
第九章 英雄伴美人 转眼间,步覆响动,李顺带着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位年轻人有着一个跟云飞一样的颀长身材,只比云飞略略矮了些,长眉斜飞,玉面朱唇。 他,长袍马挂,一条发辫拖在身后,显然是位俊美潇洒、倜傥不群的公子哥儿,像来自巨富豪门。 李顺招呼说道:“老云,就是这位少爷。” 云飞抢前一步,微躬身形,道:“您请跟我来。” 俊美年轻人打量了云飞一眼,微一点头,道;“有劳大哥了。” 云飞忙道:“不敢当您这称呼,里边请。”带着俊美年轻人往里行去。 行走间,云飞侧转身含笑问道:“请教,您贵姓?” 俊美年轻人含笑说道:“大哥别客气,我姓华,叫玉麟。” 云飞忙道:“您是华老的……” 华玉麟道:“那是家父。” 云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华少侠,我有眼无珠,失敬……” 华玉麟道:“大哥客气,请教?” 云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叫云飞,您别过于抬举。” “好说,”华玉麟道:“我听说赵石两家要比武,所以赶了来,情形怎么样了?” 云飞道:“没什么变化,两家都请了知近朋友,一直锣紧鼓密,看来这场比武是在所难免了。” 华玉麟双眉微扬,道;“抱犊寨石家,未免欺人太甚……” 云飞道:“可不是么,唉,如今的江湖上那里还有什么道义公理可言,幸好总镖头有几位过命交,该来的不顾一切全来了,只是,只是恐怕您还不知道,情形恐怕不太好……” 华玉麟道:“怎么了?” 云飞道:“石家请到了长白阴家的阴小卿,这一来咱们这边就处于劣势了,总镖头愁得不得了。” 华玉麟道:“我听说了,恨只恨我没能找到…要不然何惧一个阴小卿?也好,让我见识见识阴家武学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飞微微一惊,还待再说,却已到了诸老所住的东院门口,天已经有点黑了,晚饭也吃过了,诸老闲着没事,正在院子里聊天,云飞立即改口叫道:“华老,您的少爷来了。” 这一声迎来了诸老的目光,只听轻喝四起:“红脸的,果然,你的好儿子来了。” “好俊的人品,红脸的,没想到你会有这么个好儿子,前辈子准敲碎了不少木鱼……” “……” “……” 华玉麟向着云飞含笑一声;“谢谢大哥了。”快步迎了上去。 云飞趁这机会转身走了。 他刚出东院门,只听身左传来赵子彬话声,“云飞,等一等。” 云飞停步望去,只见赵子彬正站在通往后院的青石小径上向他招手,他连忙走了过去。 近前,他四顾无人,低低说道:“赵爷,有事么?” 赵子彬道:“我得告诉您一声,总镖头已经派人去石家庄送信去了,情形怎么样,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 云飞道:“派谁去了?” 赵子彬道:“一个副镖师,姓黎。” 云飞道:“他行么?” 赵子彬道:“总镖头也是经几考虑之后才选了他的,此人胆识、机智都算得上等,一身所学也挺踏实。” 云飞道:“那应该能胜任,他们都同意么?” 赵子彬道:“赵家本不愿争斗,谁也不愿鹬蚌相争,让官家坐收渔人之利,几位性子烈的一听就火儿,硬要跟官家拚拚,还是总镖头劝了半天才劝住。” 云飞道:“也难怪他们火儿……” 赵子彬道:“大虎的伤势怎么样了?” 云飞道:“谢谢您,赵爷,不碍事了,谈起大虎的伤,我得奉知您一件事,时老看穿我了。” 赵子彬一惊忙问所以。 云飞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赵子彬摇头说道:“这偷儿好厉害,的确,姜是老的辣……” 顿了顿,接问道:“刚才来的是……” 云飞道:“华玉麟。” 赵子彬“哦”地一声道:“小温侯?” 云飞笑道:“您也知道?” 赵子彬道:“我得见识见识去。” 迈步就走,刚走一步,忽地他又停步说道;“李爷,我已经派了几个精明干练的弟兄在城里各处监视上了,官家的人一到,他们就会立即回报,您替我留神点。”说完了话,他匆匆地往东院而去。 云飞应了一声,也往前院去了。 他人才到前院,一名趟子手步覆匆匆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云飞心头一跳,忙唤道:“这位兄弟,请这边儿来。”嘴里说着,脚下迎了上去。 那趟子手打量了云飞一眼,道:“你是才来的云兄弟,有事么?” 云飞道:“是不是他们到了?” 那趟子手一怔,道:“云兄弟,你怎么……” 云飞道;“赵爷吩咐过,有事请诸位告诉我就行了。” 那趟子手“哦”地一声忙道:“是的,他们到了,刚进城。” 云飞道:“请说详细点,怎么个情形?” 那趟子手道:“不得了,我仔细数,总有好几十,可都是走路来的,个个腰里鼓鼓的,分明带着家伙,瞧眼神,看脚下,一眼就知道是好手,另外还有一辆双套马车,挺气派的,可惜车帘遮着,瞧不见里头坐的是什么人。” 云飞道:“可曾看见火枪营的人?” 那趟子手道:“这倒没瞧见,大车在后头,还没到。” 云飞眉锋微微一皱,道;“可知道他们住那儿?” 那趟子手道:“我没听说,瞧着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知府衙门。” 云飞沉吟了一下,微扬双眉,道:“他们来得好快,麻烦你再跑一趟,告诉弟兄们一声,就说是赵爷的吩咐,除了北门仍留一人监视外,其余的缩小监视范围注意他们的动静,每隔一个时辰回报一次,急事例外,千万小心别让他们看破了。” 那趟子手迟疑着看了云飞一眼,云飞微微一笑道:“请放心,我是代赵爷传话,如果不信可以进去问问赵爷,弄清楚了再照话办事。” 那趟子手脸一红,笑说道:“不,不,不,云兄弟别误会,我是……是……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诉他们几个去!”转身匆匆而去。 望着他那背影,云飞微一摇头,道:“是够精明的,可嫌过了点儿……” 只听背后轻盈步覆响动,一个甜美话声说道:“云兄弟,你在跟谁说话呀?” 云飞转过身去浅施一礼,道:“姑娘,我没跟谁说话。” 可不是么,来的正是赵姑娘赵佩芳,她穿一身黑衣劲装,外罩黑色风氅,手里还抚着根马鞭,她行近说道:“我好像听见你在说话……” 云飞忙道:“是的,姑娘,我是自言自语。” 赵佩芳轻“哦”一声道:“一个人站在这儿自言自语干什么呀?” 云飞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赵佩芳没再问,马鞭微微一摆,道;“麻烦你到马房去把我的马牵来。” 云飞道:“怎么,姑娘要出去?” 赵佩芳道:“在家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云飞道:“姑娘,天已经黑了……” 赵佩芳道:“天黑有什么关系,你还怕我迷了路么?” 云飞忙道:“那倒不是,而是……姑娘也许听赵爷说过了,这两天城里恐怕不大安宁……”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不大安宁,怎么了?” 云飞道:“北京派来了内廷好手跟火枪营的人……” 赵佩芳讶然说道:“你怎么知道?” 云飞道:“我是听赵爷说的。” 赵佩芳道:“我二叔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了你?” 不错,云飞的身分只是个下人。 云飞道:“是赵爷跟时老说话的时候,我在一边儿听见了。” 赵佩芳释然地点了点头,道:“那有什么关系,这只是听说,确实不确实……” “不,姑娘。”云飞道:“事情已经证实了,赵爷派有弟兄在各处监视,刚才有位弟兄回报,说他们已经到了,好几十个好手,还有一辆窗帘遮着的马车……” 赵佩芳脸色微微一变,道:“真的么?” 云飞道:“我怎么敢骗姑娘……” 赵佩芳道;“那么,那个弟兄人呢?” 云飞道:“又出去继续监视了,他要我代为禀报赵爷……”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刚才是跟那位弟兄说话?” 云飞道:“是的,姑娘。” 赵佩芳疑惑地道:“那么我刚才问你跟谁说话,你怎么说没跟谁说话?” 云飞心头一震,道,“是的,姑娘,早在你没出来之前那位弟兄就走了,你听见的确是我自言自语的……” 赵佩芳道:“那么,你自己又在说些什么?” 云飞道;“我说他们来得好快……” 赵佩芳双眉一耸,旋即淡淡说道:“好了,你去给我牵马去吧。” 云飞忙道;“怎么,姑娘仍要出去?” 赵佩芳道:“我为什么不能出去,他们到了怎么样,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可不怕他们,去给我牵马去。” 云飞微一欠身,道:“姑娘,我认为你至少该让赵爷知道一下。” 赵佩芳道:“那你进去告诉我二叔一声好了。” 云飞忙道:“姑娘,他们的作为百姓熟知,你是位姑娘家,在夜里一个人外出,万一有点什么……”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放心?” 云飞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局里没一个人能放心让你这时候出去。” 赵佩芳展颜一笑,道:“那你多牵一匹马来,陪我出去走走好了。” 云飞心头一震,忙道:“姑娘,请原谅,我这几手庄稼把式,不足以护卫你……” 赵佩芳道:“别跟我客气,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出去走走,要不然我就一个人去,你别再拦我。” 云飞道:“我不敢,姑娘最好别出去……” “不,”赵佩芳微一摇头,道:“我非出去不可。” 云飞道;“那……请姑娘另外找人,局里现有……” “也不,”赵佩芳摇头说道:“我只要你陪我出去。” 云飞心里一惊,强笑说道:“姑娘,你这是为难我……” 赵佩芳道:“别多说,只问你陪不陪我出去。” 云飞道:“姑娘,你是开玩笑,局里这么多好手,你怎好叫个下人陪着,万一让人家知道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赵佩芳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谁不是带下人出门,就算会让人笑话,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云飞道:“我怕让总镖头或赵爷知道了……” 赵佩芳道:“那也没什么,真要有什么责怪,自有我担保。” 云飞可没想到她突然会找上自己,而且毫无变通余地,他暗暗皱眉,道:“姑娘……” 赵佩芳道:“怎么,你不听我的?” 云飞道:“姑娘,我不敢……” 赵佩芳道;“那就陪我出去走走。” 云飞略一思忖,灵机忽动,一点头,道:“我遵命就是,你请等等,我这就牵马去。”说着,转身要走。” 谁知,赵佩芳突然伸手一拦,道:“别了,不用牵马了,既然是出去走走,还是步行的好。” 云飞一怔,暗暗叫了苦,方待再说。 赵佩芳已然又道:“别耽搁了,快走吧。”迈步往大门行去。” 云飞无奈,只得暗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到了大门,李顺一见云飞跟着姑娘出来,一怔迎前欠身还没说话,赵佩芳已然吩咐说道:“假如有人找云兄弟,你就说他有事出去了。” 云飞忙道:“万一赵爷问起来,就说我跟姑娘出去了。” 李顺应了一声,赶前两步,道:“老云,大虎他……” 云飞一惊忙道:“大虎,噢,你问大虎呀,也有两天没见他了……”边说边递眼色,脚下未敢稍停地跟着赵佩芳出了大门。 李顺怔在了那儿,半晌才说了一句:“真是,让姑娘知道有什么要紧,姑娘一向最照顾大虎了……” 云飞跟赵佩芳出了门,他闷声不响地跟在赵佩芳后头。 刚下台阶,赵佩芳却道:“云兄弟,走上来点儿,别老跟在后头。” 云飞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赶前了两步,跟赵佩芳走了个并肩,赵佩芳侧转螓首,笑道:“云兄弟,大虎近到好么?” 云飞一惊忙道:“好,好,谢谢姑娘。” 赵佩芳浅浅一笑道:“别老跟我这么客气,既然进了镖局,就等于是一家人了,就拿大虎来说,我也没把他当外人……” 云飞道:“是,姑娘,大虎一向蒙你照顾。” 赵佩芳一摇头,道:“大虎不比一般人,身世可怜,人有血性,重志气,是个很难得的好孩子,他要是会武,能在江湖上闯闯,将来的成就一定出人头地……” 云飞道:“谢谢姑娘对他的夸奖。” 赵佩芳嫣然一笑道:“云兄弟,你可比大虎有心眼儿得多。” 云飞微愕说道:“姑娘这话……” 赵佩芳道:“刚才我要真叫你去牵马,只怕我就出不来了,对么?” 云飞心里一跳,道:“为什么,我不懂……” 赵佩芳道:“还跟我装糊涂,你不是想趁牵马的机会,找个人去告诉二叔一声,好让二叔在我没出去之前住拦我么?” 姑娘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 云飞听得心神震动,忙道:“姑娘误会了,我怎么敢……” 赵佩芳道:“别这样,我不是责怪你,你这是关心我,为我好,不是么,我怎么会不知好歹的责怪你呢。” 云飞没接话,这句话他没办法接,人家已经看穿了他的心里,再解释显得那多余,称谢嘛,又不愿承认,所以还是沉默不接话最好。 赵佩芳美目深往,微微一笑,又开了口,道:“他们真的已经进城了么?” 云飞一点头道:“真的,姑娘,这我绝不敢骗你。” 赵佩芳道:“我没说你骗我,二叔该派些精明干练的,只看见他们进了城,这不够,还应该知道他们住那儿,继续监视他们的动静。” 云飞道:“是的,姑娘,几位弟兄仍在各处监视着他们,他们倘有什么动静,自会有所回报的。” 赵佩芳微皱眉锋,道:“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住那儿么?” 云飞道:“是的,姑娘,现在还不清楚。” 赵佩芳道:“他应该跟着他们,知道了他们住那儿之后再作回报。” 云飞道:“你别怪这位弟兄,他没敢跟,怕被他们发现了。” 赵佩芳微一点头,道:“也是,万一让他们发现了反而不好。”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赵佩芳根本没把云飞当下人看待,简直把云飞当成了朋友。 赵佩芳不知是无意,抑或是有心,她带着云飞专挑僻静的街道或者是人迹少的小胡同走。 这,使得云飞的心松了些,因为在这种地方走,不怕会碰见那些鹰犬,便不会发生事端。 赵佩芳跟他有说有笑的,似乎根本没有忧愁,反之倒让人觉得她的心情开朗。 走着,走着,两个人又走出一条胡同,眼前灯光明亮,万头钻动,人声沸腾,热闹得不得了,跟刚才那一段路上的情景,成了强烈的对比。 赵佩芳呆了一呆,停步说道:“哟,怎么到了鼓楼街了……” 倏然一笑接道:“真是,只跟你聊,把路都走忘了,可愿陪我逛逛鼓楼去?” 云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这儿热闹人杂……” “真是,”赵佩芳娇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哪,走。”拧身出了胡同,那神态,煞是动人。 云飞皱了皱眉,只得迈步跟了下去。 这鼓楼一带,在这年头,是保定府的热闹地方,就好像北平的天桥,开封的大相国寺一样,吃喝玩乐着,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卖膏药的,练把式的,说书的,唱古鼓的……全得很。 在人群里走着,赵佩芳回眸娇笑,神态醉人,道:“你听过说书么?” 云飞忙点头说道:“听过,姑娘。” 赵佩芳道:“大鼓呢?” 云飞道:“也听过。” 赵佩芳道:“你是喜欢大鼓,还是喜欢听说书?” 云飞微笑说道:“谈不上喜欢,长这么大我也没多少机会去听它,只听过那么一两次,我也说不上来究竟喜欢听什么。” 赵佩芳笑了,好甜,好美,好动人,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反正没事,走着也怪累的。咱们到那儿去听一段大鼓去,好么?” 云飞微微一笑,道:“姑娘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就是。” 赵佩芳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吧。”转过螓首往前走去。 绕过了鼓楼西角,鼓、板之声震耳,角落里一盏大风灯光如同白昼,灯光下围坐着黑压压的一片,正在聚精会神听大鼓。 唱大鼓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娇躯玲珑婀娜,全身的小袄裤,还绣着花边,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长得很动人。 也不知是因为她唱得好,还是她长得好,句句有采,句句都有掌声,还夹着高声的怪叫。 云飞跟着赵佩芳往近处走,云飞一眼瞥见那黑压压一片听大鼓的左后方站着十几个人,正在那儿指点着唱大鼓的姑娘低声说笑。 那十几个都是中年汉子,清一色的缎面长袍,个个太阳穴鼓起,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练家子,好手。 其中有一个跟着人说笑,却没办法指点,因为他两只手腕都用带子吊着,显然是不便指点。 这个人,赫然竟是那浓眉大眼姓莫的侍卫。 再一细看,那马脸汉子跟矮胖汉子也在其中。 云飞立即明白这十几个练家子的来路了,忙赶上一步低低说道:“姑娘,请停步,别再往前走了,咱们往别处去。” 赵佩芳停了步,转过脸来瞪着美目道:“怎么了,眼看就要到了,你不想听大鼓么?” 云飞道;“姑娘,我没想到他们一到就出来了,你别忙看,左边人后那十几个都是他们的人。” 让她别忙看,她偏不听话,她目注异采,霍地转过脸去,嘴里还问:“在那儿啊?” 她看见了,一顿接道:“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认得咱们是谁,咱们别招惹他们不就行了么,你怎么比我还胆小。” 也许是赵佩芳人长得清丽绝伦,美貌动人招惹人注目,再不就是她那毫无顾忌的话声被人听见了,那十几个一起把目光投射过来,只一眼,每个人都瞪大了眼,脸上都泛起讶然与惊喜的神色,显然他们绝想不到这儿还有比唱大鼓的姑娘更美的姑娘。 本难怪,人好好色,唱大鼓的姑娘长得很动人,可要跟赵佩芳一比,那简直判若云泥,相去天壤,黯然失色了。 云飞看得清楚,浓眉大眼汉子脸色一变,旋即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马脸汉子跟矮胖汉子,嘴动一动,那两个立即目光偏移,望向云飞,只一眼,脸色也为之一变。 碰上了,人家也瞧见他了,云飞心知要糟。 果然,那三个立即跟别的汉子一阵嘀咕,别的汉子也随即把目光望向云飞。 跟着,又一个白净脸,满脸邪像的汉子,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背着手走了过来。 云飞眉锋为之一皱,这时候赵佩芳一扬螓首,绷着娇靥又迈步往前走了,她这一动,那白净脸汉子立即快步到了她面前,跨步一拦,笑嘻嘻地问道:“大姑娘,听大鼓么?” 云飞明白,这是找事儿来了,跟找他没什么两样,躲既躲不掉了,他只有迈步了过去。 赵佩芳冷冷地开了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哟,”白净脸汉子嘻皮笑脸地道:“大姑娘艳如桃李,人长得这么美,怎么冷若冰霜,让人浑身直冒寒气儿呀?没什么意思,问问,行么?” 赵佩芳道:“我听不听大鼓,关你什么事。” 那白净脸汉子道:“大姑娘要是想听大鼓嘛,我就找条板凳跟大姑娘并肩靠臂坐下,请大姑娘听,大姑娘要是不想听大鼓嘛,我就跟大姑娘并肩携手,到处走走,怎么样?” 赵佩芳那受过这个,可是她竟然忍了,冷笑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有人陪。” 白净脸汉子“哦”地一声道:“大姑娘有人陪,在那儿呀,让我瞧瞧是怎么样个人……” 目光立即落在云飞脸上,接问道:“就是大姑娘身边这位么?” 赵佩芳道:“不错,就是他。” 白净脸汉子撇嘴一笑,满脸的鄙夷不屑神色,道:“我还当是怎么样个汉子、美英雄呢,原来是这么一个像得了痨病的病鬼,姑娘,你可真够委曲的,怎么找他陪着,真是一朵鲜花长在狗屎旁,像你这么美,这么动人的姑娘,只该让我陪着,来吧。”伸手就要抓姑娘皓腕。 口头上占便宜,恣意轻薄还可以忍,动手动脚那可不行,赵佩芳要躲,但她没人快,眼看皓腕就要落在人手里…… 云飞信步而至,他后发先到,比白净脸汉子快,横身挡在赵佩芳身前,淡然说道:“朋友,别这么无聊……” 白净脸汉子一只手差点没碰上云飞,他手腕一沉,又递,索性抓向了云飞左臂,口中说道:“哟,怎么,护花呀,撒泡尿瞧瞧尊容去,滚!” 云飞左腕闪电翻起,一指正点上白净脸汉子的掌心,白净脸汉子一惊收手,云飞已淡然说道:“我不想惊动别人,扰人游兴,诸位假如真要找事,咱们找个僻静处谈谈去,姑娘,咱们走。”右掌抓住了姑娘皓腕,拉着姑娘转身就走。 只听背后白净脸汉子阴笑说道:“怪不得老莫几个吃瘪,果然是硬点子,好身手,走,咱们陪大姑娘聊聊去。” 步覆响动,显然是全跟了上来。 赵佩芳皓腕抓在一个大男人手里,这是破题儿头一遭儿,赵佩芳没挣扎,却红着娇靥低低说道:“放开我。” 云飞淡淡说道:“是,姑娘。”随即松了手。 赵佩芳可以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她羞,她臊,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受,可是并不气恼。 这,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独自平静了一下,脸上犹带着红热,低声说道:“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云飞道:“姑娘,应该不止于此。” 赵佩芳道:“我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武学。” 云飞淡淡说道:“该在姑娘意料中,不然姑娘不会非要我陪着出来,逼我显露不可,如今姑娘是达到目的了。” 赵佩芳娇靥又一红,道:“你生我的气么?” 云飞道:“姑娘,如今不是谈这的时候。” 赵佩芳道:“别怪我,我听说你能制住丧门神,又且你一味绝不言武,心里就有点怀疑,刚才我听你说了句是够精明的,却嫌太过了点儿,又且你自作主张,不把事情告诉二叔,我心里就更怀疑了,所以我想试试你……” 云飞没说话。 赵佩芳轻柔地又道;“你真是大虎的表兄么?” 云飞道:“姑娘,如今也不是谈这的时候。” 赵佩芳道,“好吧,我暂时不问,我刚才听那人说,怪不得老莫几个吃瘪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跟他们……” 云飞道:“如今我可以告诉姑娘,只因为大虎不愿替他们喂马,看马,他们砸了车行,打死了老掌柜的,把大虎整得半死,是我要回了大虎,伤了他们四个人,如此而已。” 赵佩芳脸色一变,惊声说道;“怎么,他们砸了车行,打死了老掌柜,把大虎整得半死,这……这是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飞道:“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 赵佩芳道:“那……如今大虎呢?” 云飞道:“躺在丧门神房里。” 赵佩芳一咬贝齿,怒声说道:“他们好狠,我要……” 云飞淡然截口说道;“姑娘,赵石两家事未了,这些鹰犬们又窥伺在侧,姑娘最好别兼顾此事,只请姑娘告诉我,保定府里什么地方最僻静。” 赵佩芳道;“西城根儿最僻静……” 云飞一点头,道:“好,到了前面拐角处,请姑娘回局里去。” 赵佩芳微愕说道:“要我回去,为什么?” 云飞道:“我不愿让他们知道姑娘是赵家的人,那会给赵家惹来更大的灾祸,也不愿让姑娘参与此事。” “不,”赵佩芳摇头说道:“我不能一个人回去,更不能让你一个人……” 云飞道:“姑娘,这本是我一个人的事。” 赵佩芳道:“可是是我给你惹出来的。” 云飞道:“怎么,姑娘懊悔了么?” 赵佩芳点头说道:“真的,我很懊悔。” 云飞道:“我还以为姑娘心满意足了呢。” 赵佩芳脸色一变,螓首倏垂,低低说道:“求求你,别这么说好么?” 云飞道:“那么姑娘就听我的话,到了前面拐角处……” 赵佩芳猛抬螓首,道:“不,无论如何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你就是骂我我也不一个人回去!” 云飞道:“姑娘,你是怕我不是他们对手,会被他们……” 赵佩芳道:“我是以为我该跟你在一起。” 云飞道:“姑娘……” 赵佩芳道:“求求你,你气我骂我都可以,只别让我一个人回去。” 云飞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好吧,只是姑娘得答应我,别露身分,无论在什么情形不许插手此事。” 赵佩芳忙道:“好,我站在你身后看着……” 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喂,你究竟要带爷们上那儿去?” 云飞淡然说道:“快到了,西城根儿,那儿僻静些。” “对,”白净脸汉子怪笑说道:“没人的地儿好跟大姑娘亲热亲热……” 赵佩芳脸一红扬了眉。 云飞道:“姑娘,听见了么,你何必跟着我受气。” 赵佩芳一摇头,道:“我不怕,让他们说吧,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我都受……”猛觉这句话大有语病,娇靥一红,住口不言。 云飞很泰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没多久,西城根儿已到,这儿在城根儿下,远离住家,空敞寂静,黯淡的月光下,只有一两株大树在夜风里摇曳着,看上去怪怕人的。 云飞抬眼一扫,道:“就是这儿吧。”跟赵佩芳同时停了步,转过了身。 那十几个,仔细算算共是十二个,跟着也到了,停身在一丈处,立即散了开来,成弧形半包围形势站立。 白净脸汉子跨前一步,道:“就在这儿么?” 云飞道:“诸位请看,这儿不是一个挺好的搏斗场所么?” 白净脸汉子一点头,阴笑说道:“是不错,在这儿杀个人谁也不知道,让我先问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 云飞道:“我不以为有通姓名的必要,至于后者,我是江湖人。” 白净脸汉子阴阴一笑道;“怎么不敢说呀,你怕什么?” 云飞道:“我要怕的话,就不会带诸位到这儿来了。” 白净脸汉子一点头,道:“说得是,我再问问你……” 只听浓眉大眼汉子高声说道:“老徐,跟他哕嗦什么,砍了算了。” 白净脸汉子扬声笑道:“你急什么,他再硬,咱们这么多人,还怕要不回来么,少打岔,要不然你自己找他耍去。” 浓眉大眼汉子不吭声了。 白净脸汉子眼一眯,道:“这位大姑娘是你的什么人哪?” 云飞还没说话,赵佩芳已冷然说道:“我是他什么人你们管不着。” “哟,”白净脸汉子眼一睁,道:“大姑娘怎么这么凶呀,有人说凶娘们儿才够味儿,可是我还是喜欢温温顺顺的,我瞧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家伙总不会是你的那一口子吧?” 云飞扬了眉,赵佩芳羞红了娇靥,才待说话,云飞已淡然说道:“我只是这姑娘的一个仆从……” 白净脸汉子道;“我说嘛,你那有那么好的福气呀,这么美的一位姑娘要是你的老婆,那简直糟塌了……” 云飞道:“不必耍嘴皮了,诸位既然……” 白净脸汉子一摇头,道:“不忙,你知道爷们是干什么的?” 云飞道:“早就知道了。” 白净脸汉子道:“你小子的胆子不小啊,简直比天都大,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敢伤大内侍卫,论罪如同叛逆……” 云飞道;“我只知道我收拾的是杀害无辜老人,打伤半大孩子的凶手,不知道什么大内侍卫。” 白净脸汉子脸色一变,道:“你还敢嘴硬。” 云飞道:“这是实话,诸位假如愿意试试的话,我手底下更硬。” 白净脸汉子脸色大变,方待再说。 只听一声冷笑:“好小子,你是活腻了,我试试。” 两个人一左一右越过白净脸汉子绕向了云飞。 云飞道;“姑娘,请往后站。” 赵佩芳真听话,闪动娇躯退向后去。 云飞也动了手,身形微闪,双掌齐出,两声闷哼起处,那两个大内侍卫一个捂胸,一个弯腰,踉跄暴退。 赵佩芳轻轻地呼了声:“好手法!” 云飞淡然一笑道:“谢谢姑娘夸奖。” 赵佩芳道:“只是我没看清楚你是怎么出手的。” 云飞道:“还有机会,下回看清楚些。”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白净脸汉子手里已多了柄软剑,闪身欺进,抖剑便刺,直指云飞胸前大穴。 云飞道:“留神兵刃,我要借你这把剑用用。” 身形一偏,伸掌向白净脸汉长腕脉抓去。 只听赵佩芳道:“别要他的,脏手,我有。” 云飞道:“那就不要了。” 适当白净脸汉子沉腕变招,剑尖上撩,反削云飞右腕,云飞淡然一声,“撒手,回手。” 飞起一脚,踢在白净脸汉子持剑右腕上,白净脸汉子疼得“哎哟”一声,撒手弃剑,云飞第二脚又到,正踏在他胸口上,他一时退出好几步,砰然一声坐在地上。 还好云飞这一脚留了情,不然他非心脉寸断,喷血了帐不可。 云飞收腿伸手,道:“姑娘,把你的马鞭借我一用。” 赵佩芳看呆了,此时倏然惊醒,道:“我有软剑。” 云飞道:“不,对付他们马鞭也就够了。” 赵佩芳把马鞭递了过去。 云飞接过马鞭,恰好一名侍卫连人带剑飞扑而至,刷,刷,刷,一连凌厉三剑,几乎是同时出手,袭向云飞。 云飞身形闪动,一连躲过了二剑,第三剑他没躲,电一般地递出了马鞭,一下点在剑身上。 那名侍卫虎口一震,软剑顿时下垂,云飞笑道:“留点记号回去。” 抖腕而起,刷地一鞭抽在那侍卫脖子上,鞭痕一条,红肿老高,那侍卫大叫一声,撒手丢剑双手抱着脖子暴退,蹲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云飞一扬手中马鞭,淡然笑道:“我手底下是不是更硬些,那位愿再试试?” 他在转眼之间收拾了四个,神威惊人,剩下的几个被震住了,惊怒异常地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一个答话。 云飞淡然一笑道:“如果诸位已然尽兴,我不勉强,请回去吧。” 浓眉大眼汉子突然大喝说道:“咱们能这么回去么?一起上,剁他。” 有了他这一声,那几个立即探腰亮剑,剑尖前指,举步逼了过来,看每个人的眼神,他们心里是相当紧张。 云飞望着那站着没动的浓眉大眼汉子道:“要别人上,你怎么站着不动?” 浓眉大眼汉子脸色发紫,咬牙说道:“你别卖乖,待会儿收拾了你,我照样要你的命。” 云飞微笑说道:“好啊,怕只怕他们帮不了你的忙。” 说话间那几个已然逼近,云飞道;“姑娘,请再退后点。” 赵佩芳应声退向后去,适时,一声沉喝,那几个软剑齐递,脚下忽疾,一拥剑都罩向云飞。 云飞道:“比这个你们还得再学几年。”马鞭一抖迎了上去。 只见人影交错连闪,只听呼叫迭起,转眼间归于静止,云飞退回了原处,手握马鞭,昂然卓立。 那几个,全弃了剑,每人身上都有一处记号,一个个两手捂着伤处,有蹲的,有倒的,也有站着。 云飞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是不能不信的,那位有兴趣再……” 浓眉大眼汉子白了脸,翻身便跑。 云飞沉喝说道:“站住,你敢再动一步我断你双腿。” 浓眉大眼汉子机伶一颤,两脚就像被钉在地上,没敢再动一动,他是怕了这位所学高绝的“病夫”。 云飞道:“你这种人交不得,人家是帮你忙讨债的,怎么到这时候你却要一溜了之,真让人寒心。” 浓眉大眼汉子站在那儿没敢吭一声。 云飞道:“转过来。” 浓眉大眼汉子的确听话,乖乖地转了过来,一张脸没一点血色,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骇畏惧神色。 云飞道:“你说话比较方便些,答我问话,统率宫廷高手与火枪营人手到保定来的,是那一位大员呢?” 浓眉大眼汉子没说话。 云飞道:“怎么,非要等我动手不可么?” 浓眉大眼汉子忙道:“是……是龙大人。” 云飞神色一动,道:“那位龙大人?” 浓眉大眼汉子道:“九门提督龙大人。” 云飞脸色一变,目中倏泛异采,诧声说道:“会是他……” 倏地转趋平静,道;“龙大人现住何处?” 浓眉大眼汉子一惊忙道:“你……你想干什么?” 云飞道:“没什么,问问,告诉我,龙大人现住何处?” 浓眉大眼汉子满脸惊骇,没说话。 云飞道:“除非你想让人抬着回去,今生今世别想走路,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 浓眉大眼汉子忙颤声说道;“龙大人现……现住知……知府衙门。” 云飞淡然一笑道:“再答我一问,你们就是京里来的宫廷好手么?” 浓眉大眼汉子忙道:“不,不,我几个只是侍卫营的……” 云飞道;“那么,那些大内侍卫呢?” 浓眉大眼汉子道;“没出来,他们不会轻易出来的。” 云飞道:“说得是,他们架子大,身分高,非同小可,大内侍卫这次一共来了多少?” 浓眉大眼汉子道:“总有好几十位。” 云飞道:“到底是多少,说清楚点。” 浓眉大眼汉子道:“有……有三十位。” 云飞眉锋一皱,道:“不少,敢情是尽出精锐,怎未见火枪营的人?” 浓眉大眼汉子道:“他们没来……” 云飞“嗯”了一声。 浓眉大眼汉子忙道:“他们因为人多,别处住不下,所以只好住在旗营里。” 云飞淡然一笑,马鞭轻挥,道:“好了,诸位请回吧。” 浓眉大眼汉子如逢大赦,云飞话声一落,他转身先跑了。 那十几个也忍着疼,忙拾起软剑跟着跑了。 云飞笑道:“诸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那十几个大概没听见,没人答应嘛,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这西城根儿,又恢复了寂静。 云飞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眉锋跟着皱起,脸上浮起一片阴霾,显示出沉重心情的阴霾。 另外,他一双目光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似乎忘却身后还有一个人。 赵佩芳如大梦初醒,惊喜难以言喻地猛步到了云飞身边,睁着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云飞,颤声说道:“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你会有……” 云飞淡然说道:“姑娘,咱们该回去了。”迈步往前走去。 赵佩芳呆了一呆,忙跟了上去。 而,云飞突然停步转身,道:“姑娘,请等一等。” 赵佩芳连忙停了步,圆睁着美目道:“怎么了?” 云飞道:“我有几句话要告诉姑娘,姑娘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大虎的表兄,而且也知道我有一身还不算太糟的所学了,可是?” 赵佩芳忙点头说道:“是的,怎么?” 云飞道:“我可以再告诉姑娘一件事,阴小卿身边的那两个人,也是我惩治的。” 赵佩芳惊呼一声道:“怎么,那也是你……不错,该是你,该是你,换个人谁敢招惹阴家,谁又能惩治阴家的人……” 云飞道:“接下来我求姑娘两件事,但知我姓云名飞,别问我是谁,今夜的事也别对任何人说,行么?” 赵佩芳道:“为什么?” 云飞道;“姑娘,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赵佩芳迟疑了一下,道;“我很想知道你是谁,真的,除了这—点……” 云飞道;“姑娘但知我是云飞,何必多问其他。” 赵佩芳道:“你告诉我,我发誓不再对任何人说,就连我爹……”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原谅,我不能,我在镖局待不了多久,此间事一了,我就会走的,就像一片浮云一样,来了,又去了,何必留下痕迹。” 赵佩芳忙道:“怎么,你还要走?” 云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镖局不是我长久寄身之处,我这个人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这多年来也一直萍飘四海。浪迹天涯,到处为家,这就是我为什么取名云飞,其理在此。” 赵佩芳道:“你一定要走么?” 云飞道:“姑娘,这是必然的,此间事一了我就走。” 赵佩芳道:“那你为什么要来?” 云飞道:“无他,只为管管不平事。” 赵佩芳道:“为救我?” 云飞道;“不能说为救姑娘,只能说为维护公理,维护道义。” 赵佩芳道:“你知道,在我来说,这是恩,而且是最大恩。”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我不这么想。” 赵佩芳道:“可是假如你是我,你就会这么想。” 云飞道:“那……任凭姑娘了。” 赵佩芳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不愿让我知道你是谁?” 云飞道:“不是单单对姑娘一人,而是对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赵佩芳道:“你……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云飞道:“姑娘,请别问那么多。” 赵佩芳美目一红,突然垂下螓首,道:“你此来是为救我,对我有恩,却不让我知道你是谁,你叫我将来怎么……怎么……我知道,你一定是气我,恨我……” 云飞忙道:“不,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真的……” 赵佩芳猛抬螓首,娇靥上泪痕纵横,像一枝带雨的梨花,道:“那你就该让我知道你是谁。” 云飞心神一震,慌忙避开,那张令人心软的娇靥,那双令人硬不起心肠的目光,道:“姑娘,你要原谅……” 赵佩芳道:“那你就是气我,恨……”泪水往外一涌,捂着脸哭了起来。 云飞神色一震,忙道:“赵姑娘……” 赵佩芳没答话。 云飞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赵佩芳猛然移开柔荑,摇起了头,道:“还说我何苦?你又何忍?” 云飞道:“姑娘,我不得已……” 赵佩芳道:“换换你是我,您心里不难受么?” 云飞道:“假如我是姑娘,我会顾念别人不得已的苦衷。” 赵佩芳道:“你总不能让我糊涂下去啊。” 云飞道:“姑娘但知云飞还不够么?” 赵佩芳道:“假如你是我,你认为够不够?” 云飞道:“但知云飞,但知有这么个人,我认为很够了。” 赵佩芳道:“那是你的看法,当然你会这么说。” 云飞叹道:“姑娘,天色不少了,回去吧。” “不,”赵佩芳猛一摇头道:“你要是不告诉你是谁,我就在这儿站到死。” 云飞眉锋—皱,道:“姑娘……” 赵佩芳道:“至少你也该让我知道你姓什么?” 云飞道:“那跟告诉姑娘我是谁有什么两样……” 赵佩芳道:“知道你的姓,就能知道你是谁么?” 云飞轻叹一声道:“姑娘,我可以在百家姓里随便找上一个告诉姑娘,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既有不忍之心,姑娘又何忍……” 赵佩芳道:“这就叫不忍之心么?你的心肠还不够硬么?” 云飞道:“姑娘,我不得已……” 赵佩芳道:“你就只会说这句话么?” 云飞道;“这是实情,姑娘,我也只有这句话。” 赵佩芳一摇头,道:“我不管,我非要你说……” 云飞双眉一扬道,“姑娘假如一定要我说的话,那是逼我提早离去。” 赵佩芳一怔忙道:“怎么,你不管我了?” 这句话又有语病,她娇靥为之一红。 云飞没想那么多,微一摇头道:“倒不是撒手不管,我不是有始有终、虎头蛇尾的人,管我仍然会管,可是我要换个地方管。” 赵佩芳泪珠往外一涌,道:“别这么狠心好么?” 云飞道:“姑娘,我仍是那句话,不得已……” 赵佩芳低下了头,道:“那……那你别走,我不问就是……” 云飞道:“谢谢姑娘,我也感激,请擦擦泪,回去吧。” 赵佩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我这么伤心,你好像无动于衷。” 云飞道:“姑娘,我是不敢动于衷。” 赵佩芳扬起螓道,美目凝注,道:“你该是世上第一忍人!” 云飞避开了那双令人心神震动撼的目光,道;“姑娘,走吧。”迈步行去。 赵佩芳跟他走个并肩,但一路默默然。 走了一阵之后,云飞突然说道:“姑娘,你看见了,这些人只是侍卫营的人……” 赵佩芳道:“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个地倒在你手下!” 云飞微一摇头,道:“姑娘,不是我自大骄狂,这也不是我,总镖头的那些位朋友,单打独斗虽可胜他们,可是不及他们人多势众,再说还有卅位真正宫廷好手尚未现身,尤其更有火枪营那个肉体难当的火器,仔细想想这安危胜负实在堪忧。” 赵佩芳听完了这番话,也自愁聚眉锋,道:“我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云飞道:“很简单,姑娘,在他们眼里,一般百姓不足虑,可虑的只是读书人与江湖人,读书人能以文章鼓舞人心,江湖人则能不知不觉中取人性命,这两种人一旦造了反,那是一件很扎手的事,真要说起来,读书人手虽缚鸡,可以逮可以抓,江湖人高来高去,拿刀动杖,却使他们穷于应付,吕四娘刺雍正,血滴子杀人于无形,这两件事一直使他们引为警惕,一旦有机会让他们一网打尽江湖好手,武林精英,他们岂会轻易放过……” 赵佩芳摇头说道:“我不以为他们这种想法对,揭竿而起,三户亡秦,这是很明显的前例,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可畏者唯是,真要说起来世上差不多是读书人与江湖人可怕,再说仇恨耻辱深埋人心,代代相传,又岂是杀得尽,消弭得了的,要想不让人造反,一个杀字适得其反。” 云飞点头说道:“姑娘高明,奈何他们不这么想,在他们眼里,所有的江湖人都是草寇都是匪类,是野性难驯近不得的。” 赵佩芳道;“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错了,我听二叔说,已经派人到石家送信去了,利害攸关,石家不会不答应取消比武,既如此,只要人不聚集一处,看他们怎么下手。”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石家或会答应取销比武,但那石玉绝不会放过了姑娘,至于后者,我也以为他们会劳师动众而出,来个毫无收获,空手而回!” 赵佩芳脸色一变,道:“石玉他还敢……” 云飞道;“姑娘,石玉宁愿把自己的妹妹双手送给阴小卿,他求姑娘心意之坚决可见一班!” 赵佩芳道:“我的命就那么苦么?” 云飞道:“姑娘,这跟命无关,石阴两家也不足虑!” 赵佩芳点头说道;“我知道,可虑的只是窥伺在侧的他们,我自己的福祸我已置于度外,可是我不能让这些武林精英毁于一旦!” 云飞道:“真要到了那时候,我或许可以解这个危厄!” 赵佩芳忙道;“你有什么办法解这个危厄?”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现在别问,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我不希望用这个办法,除非万不得已,到了最后关头!” 赵佩芳道;“怎么,这又不能说么?” 云飞目光前望,道:“姑娘,到家了,你看,李顺追上来了!” 赵佩芳转眼一看,可不是,距离镖局门口已不足十丈了,李顺飞步追了过来,当即她道:“怎么他这么匆忙……” 云飞道:“怕是有什么事……” 李顺已到了一丈内,只听他叫道:“姑娘,您可回来了,赵爷都快急死了!” 赵佩芳道:“怎么,有事了么?” 李顺到了眼前,道:“赵爷听说老云陪您出去了,本来没说什么,可是后来黎爷回来了,也不知道黎爷对赵爷说了些什么,这才着了急,正预备弟兄出去找您呢!” 云飞抢着问道:“赵爷人在……” 李顺道:“赵爷,黎爷,还有总镖头跟诸老都在后听等着呢!” 云飞双眉微扬,道:“姑娘,请快一步去看看吧!” 赵佩芳微一点头,立即加紧了步履。 进了镖局,到了前院,赵佩芳突然问道:“二叔知道你有这一身……” 云飞微一点头道:“知道,可是姑娘最好也别跟他提!” 赵佩芳讶然说道:“我二叔不会武,他是怎么知道的?” 云飞道:“赵爷固然不会武,可是他有过人的目力跟心智!” 赵佩芳嫣然一笑道:“你说对了,二叔是我爹的军师,镖局里的事全由他运筹帷幄,我爹也放心把所有事务交给他……” 云飞道:“事实上赵爷确有过人之能,精明干练,总镖头尽可放心把镖局里的事务交给他!” 眼看已到后院,他一顿接道:“姑娘,我不进去了……” 赵佩芳情急伸玉手,一把拉住了他道:“你以为二叔是在等我的么?” 云飞神情微震了道:“姑娘,镖局里过往人多……” 赵佩芳猛有所觉,娇靥通红,连忙松玉手,轻声说道:“走吧,陪我进去,我不说谁知道,再说是你陪我出去的,如今回来了,你应该有个话呀!” 云飞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姑娘先请!” 赵佩芳定了定神,迈步进了后院。 这后院云飞是头一回进来,抬眼一望,只见既深又广,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他跟在赵佩芳身后很快地到了后厅,后厅中灯光外透,却听不见有人说话,静悄悄地。 赵佩芳回过头来轻轻说道:“你说句话吧!” 云飞会意一点头,扬声说;“禀赵爷,姑娘回来了!” 沉静的后厅里立即响起赵于彬惊喜话声:“佩芳,快进来,快进来!” 人影一闪,时迁飞掠出厅,第一眼他先望向云飞,云飞浅浅一礼,叫了他一声。 第二眼,他望向赵佩芳,深深一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快进去吧!” 赵佩芳脸一红,头一低,轻轻说了声:“是的,时叔叔!”快步登阶进了大厅。 时迁转望云飞道:“二爷,你不应该跟她出去。” 云飞苦笑说道;“时老,我是个下人,有什么办法!” 时迁道:“抽个空往后送个信儿不就行了么?” 云飞道:“奈何她不给我机会。” 时迁瞪了瞪眼,道:“二爷,留神她那无形的网!” 云飞心头一震,忙道:“时老,别开玩笑,我没把自己和盘托出。” 时迁一怔道:“噢,她依么?” 云飞道:“毕竟她依了!” 时迁摇头说道:“让人难信,让人难信,二爷,我偷儿老眼雪亮,瞧得清楚,她已经有点别扭了。” 云飞道:“时老,就凭我如今?” 时迁道:“这可难说,有时候……” 只听赵子彬在厅里叫道:“时老,你怎么迟迟不进来呀!” 时迁低低说道:“听见了么,这不是叫我,是叫你,跟我进来吧!”转身折了回去。 云飞跟着时迁进了大厅,抬眼看,主座上坐着一位须须俱霜的魁伟老者,一袭深蓝袍子,外罩团花马挂,浓眉大眼,狮鼻海口,顾盼之间,隐隐生威。 姑娘赵佩芳就站在魁伟老者身后,魁伟老者定然是赵家镖局的总镖头,老英雄赵景星了。 诸老在客座上,小温侯华玉麟站在乃父活报应华子鹤身后,下首末座上一人,三十多岁,长眉风目面白无须,英挺俊逸,想必就是那位黎副镖师。 赵子彬,他也敬陪了个末座。 他一见云飞进来,立即站起来说道:“云飞,上前见过总镖头!” 云飞应声向前,从容施下礼去。赵子彬道:“大哥,他就是大虎的表亲,云飞!” 赵景星虎目深注,刚一点头。 时迁在背后淡然说道:“赵老大,我跟他—见投缘,结为忘年之交,彼此兄弟相称,你可要另眼相待,知道么?” 赵景星“哦”地一声,点头笑道:“那我是当另眼相待,我惹得起任何一个,唯独惹不起你这个偷儿,火了你,我的私藏就要遭殃!” 此老风趣,说笑着,眉宇间却难掩忧愁之色。 诸老都笑了,却都笑得勉强。 时迁一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来,老弟,咱们一块儿坐!” 伸手拉过了云飞,云飞抬起头,赵佩芳送过来深深一瞥跟一抹甜笑,他想起了时迁的话,心头一震忙跟时迁走向一旁。 时迁够意思,除了拉过了自己的椅子之外,另外还搬了一张椅子,陪着云飞坐在右边,也就是诸老的对面。 坐定,赵子彬扫了云飞一眼,然后转望上座道:“大哥,石家已经悍然回绝了,好歹你也得拿个主意!” 云飞为之一怔,他没想到石家会拒绝取消比武。 只听时迁冷冷说道:“赵老二,利害攸关,人家撒了网,要一网全兜了去,可不会便宜谁,石家仍然拒绝,你不觉得奇怪么?” 赵子彬道;“除非石家预备跟他们拚……” 时迁道:“谁拚得过火枪呀,你要弄清楚,石家是人不是钢筋铁骨,也是血肉之躯,经不起那短命玩意儿一轰的!” 赵子彬皱眉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听黎镖头说,见他的是阴小卿……” 时迁道:“那跟石老头亲自出见没什么两样!” 赵子彬摇头说道:“怪的是石家为什么让阴小卿出见黎镖头,而且应付之间有说有笑,那么和气…” 时迁道:“那小子可是一肚子坏水,内里不知藏着什么奸诈呢!” 云飞抬眼望向了那位黎镖头,这一眼,看得他脸色忽然一变,当即趁诸老议论之际,低低说道:“时老,请看那位黎镖头!” 时迁抬眼望了过去,道;“看着了,怎么?” 云飞道:“你细看他眉心,可有一丝黑气?” 时迁目光一凝,脸色忽变,道:“刚才我怎么没留意,你是说……” 云飞道:“这是阴家独门阴煞掌力,他被阴小卿暗伤了!” 时迁忽地站了起来,两手一伸,道:“大伙儿先停停,大伙儿先停停!” 在座之人立即停声,一起望向时迁。 九指追魂池冷道:“听吧!时偷儿要说话了!” 赵景星虎目凝注,道:“老偷儿有何高见?” 时迁道:“我偷儿只会穿房越脊,越墙揭瓦,没有高见,就是有也没有先救人来得要紧!” 赵景星微愕说道:“偷儿,你这话……” 时迁道:“在座可都是成名多年的大行家,却一个个老眼暗花只顾穷扯,放着垂危的人命不救。”转望黎镖头,道:“后生,阴家那小子可曾碰过你么?” 黎镖头忙欠身说道:“晚辈不记得他曾碰过晚辈,莫非时老有什么……” 时迁道:“那就是虚空发掌,伤人于不知不觉间了,后生,你中了阴家独门阴煞气力而不自知……” 黎镖头脸色一变道:“时老怎知晚辈……” 时迁道:“你瞧不见,你们睡瞧,他眉心可有一丝黑气!” 在座俱凝目,华子鹤突然沉声说道:“不错,时偷儿好眼力,黎镖头确中了阴家独门阴煞气力,黎镖头,你可曾觉得有什么不适么?” 黎镖头忙道:“晚辈只觉得有点恶心,正当是路上没吃好……” 时迁道:“这就对了,要不是我老人家瞧了出来,只怕你别想再吃饭了,还想吃吃好舒服么?” 黎镖头震地站起,道:“好阴险的阴小卿……” 华子鹤道:‘他是够阴险的,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时迁道:“阴家不讲这一套,后生,你坐下吧,别动气了,再动气你就会死的快一点儿!” 黎镖头一惊忙又坐了下去。 赵子彬道:“事不宜迟,那位能解,请伸伸手……” 此言一出,在座俱怔,没一个说话。 赵子彬讶然说道:“怎么了,那位能……” 赵景星突然说道:“二弟,别说了,阴家阴煞气掌称独名,霸道歹毒,中者无救,难活过一个时候,除非阴家父子出来施救……” 黎镖头猛又站起,悲愤道:“总镖头,当年恩惠容黎东扬来生再报,就此拜别!” 身子一起,转身要走。 时迁突然喝道:“后生,你站住!” 黎东扬倏然停步,转过脸道:“时老还有什么吩咐?” 时迁迟疑了一下,道:“我不信除了阴家父子外,无人能解此毒、救你命!” 黎东扬道:“那么请时老指示!” 时迁没说话。 赵景星道:“偷儿,你倒是快说啊!” 他冷道:“偷儿,到了这时候你怎么装哑巴,莫非你能!” 时迁道:“我不能,偷儿没那么大能耐。” 他冷道:“那么你能,你倒是说啊!” “偷儿,快说!快说!” “偷儿,你是怎么回事?” 云飞皱了眉,赵子彬跟赵佩芳这时候正满眼企求地看着他,他不能见死不救,牙一咬,心一横,突然站了起来道;“总镖头,我能!” 时迁长呼一口大气,砰然坐了下去。 “我的爷,你可憋死我偷儿了!” 在座俱皆惊愧,赵景星出声说道;“云老弟,你能?” 云飞一点头道:“是的,总镖头,我能!” 赵子彬笑了道:“大哥,他能,我知道。” “爹!”赵佩芳也忙插了嘴道:“我也知道,真的,他能!” 赵景星糊涂了,就在他湖涂的时候,云飞抬眼望向华玉麟,道:“小麟,过来帮个忙!” 华玉麟一怔,旋即双目暴睁,大叫道:“您是二叔……”闪身扑了过来,矮身拜倒在地。 “二叔,您可想死小麟了,小麟差点没跑断腿!” 华子鹤也明白了,闪身抢了过来,一把抓住云飞,须发俱张,激动地大叫道:“二弟,这回看你还往那儿跑!” 云飞苦笑说道:“大哥,松松手,待会儿再说好么?” 华子鹤松手大笑道:“我说云飞怎么能救人,敢情我老华的拜弟在此!”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李剑寒……” 糟了,一下子全拥过来了。 只有赵佩芳呆在那儿没动,她美目中泪水隐现,道:“他是李剑寒,他是李剑寒……” 赵子彬含笑道;“没错,丫头,你这一趟没白出去,黎镖头这一下换的也值得!” 赵佩芳喃喃说道:“难怪,难怪,难怪他有这么一身高绝所学……”美目一闭泪珠儿扑簌簌坠下。 这时候,华子鹤一句话拦住了众人。 “各位,待会儿再亲热不迟,救人要紧,还有,赵老二是文人,咱们放过他,偷儿明知而不告,竟苦了咱们,咱们找他算帐!” 附和声中,转脸找时迁,时迁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我偷儿未卜先知,洞烛机先,早知道你们会有这一手,谁动一动我就溜,咱们比比脚程,看谁快!” 众人一怔旋即失笑。 他们闹他们的,云飞向着华玉麟道:“小麟,你按住黎镖头双肩,别让他动一动!” 华玉麟应声上前,黎东扬激动地忙道:“李大侠,我撑得住……” 云飞淡然一笑道:“还是让他按住你好!” 黎东扬没再说话,华玉麟也不由分说伸双掌按在了黎东扬双肩上,云飞绕到了黎东扬身后,道,“小麟,力贯双臂,十成!” 华玉麟一点头,道:“二叔,行了,您动手吧!” 云飞道:“黎镖头,请忍着点儿!”伸掌抵上了黎东扬后心,随即闭上了眼。 这时候,诸老静了下来,时迁也归了坐,全都凝目在三人身上,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 转眼间黎东扬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他额头见了汗。 他咬牙了,想往起站…… 他脸上变了色,浑身颤抖。 他脸上起了抽搐,一脸的痛苦神色。 他身下的椅子吱吱作响。 可是他是条硬汉子,自刚才哼了一声之后,至今没再哼第二声,尽管看情形他是如何地痛苦。 突然,他额头上的汗变了色,先是淡淡的黑,继而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黎东扬满身大汗,衣衫尽乌,这时候,那滴下来的汗珠黑色已没了,又是晶莹透明的,一颗颗…… 云飞突然长呼出声,缓缓地收回了手,道:“小麟,行了,你歇息去吧!” 再看华玉麟,也是一身大汗。 他收手举袖拭面,笑道:“二叔,累得是您,我不累!” 黎东扬翻身而起,转身拜下:“李大侠,活命大恩不敢言谢……” 云飞一把架起了他,含笑说道:“有话以后再说,请先洗个澡换件衣裳吧!” 黎东扬激动地一点头,道:“李大侠,我遵命!”转身向在座施了一礼,大步出厅而走。 赵景星站起来要说话,时迁摇手一拦,道:“赵老大,让我们李爷歇会儿,行么?” 赵景星连忙又坐了下去。 云飞走到黎东扬坐过了椅子前坐了下去,道:“我不累,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时迁道:“二爷,你这是塌我的台嘛!” 云飞笑了笑道:“时老,请静坐,听我说几句话……” 赵景星忙道:“李大侠请说,赵景星洗耳恭听!” 云飞道:“总镖头别客气……” 顿了顿,接道;“首先我要告诉各位,他们已经到了……” 在座俱皆一震,时迁道:“二爷,是刚才你跟大姑娘去逛街的时候碰见了?” 赵佩芳娇靥一红,忙低下了头。 云飞也觉脸上一热,点头说道:“是的……” 接着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时迁叫道:“痛快,打得好,下次再有这种事,让我偷儿也去一趟。” 赵子彬道:“偷儿,别打岔了,没听李爷说么,这些个是侍卫营的人,还有真正宫廷三十名跟火枪营的人未露面……” 时迁道:“我知道,用不着你说,如今可虑的不是石家而是这些鹰爪孙,我就想不通,石家为什么不答应取消比武!” 云飞淡然一笑道:“只怕此事大有文章!” 时迁道:“有什么文章,难不成你以为石家会勾结鹰爪孙!” 云飞微一点头道:“不敢断言,但石家的态度令人不能不动疑!” 一剑震天古月秋突然点头说道:“对,李大俱高见,我有同感!” 云飞道:“为今之计,应该釜底抽薪……” 时迁道;“二爷,你是说先对付这批鹰爪孙?” 云飞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时迁皱眉说道:“二爷,咱们之中谁能对付火枪营呀!” 云飞摇头道;“时老,这一边可虑者唯火枪,绝不能力敌,只宜想办法在比武期前逼他们撤兵退回北京去!” 时迁道:“那!那想什么办法呀?” 云飞淡然一笑道:“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时迁忙道:“怎么,你有办法?” 云飞道:“不敢说有把握,但愿勉力一试!” 时迁道:“二爷,能不能说出让大伙儿听听?” 云飞微一摇头,道:“时老,天机不可泄露!” 时迁“哈”地一声道:“敢情你还卖关子!” 云飞投接话,转望赵景星道:“总镖头,退这些人一事,自有我去设法,至于石家,比武之期还有几天,其间也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关于这件事赵爷自会有所禀报,我不再多作赘言,最后我要奉知总镖头一声,大虎被他们打成重伤,且在镖局调治静养,请总镖头恕我事先隐瞒,并请予收留……” 在座俱惊愕,赵景星忙问所以。 赵子彬遂代云飞把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完了赵子彬的一番话,在座无不震怒,赵景星双眉轩动,道:“我一向最喜欢这孩子,这孩子有血性,重义气,将来必定有出息,别说您说了话,您就是不说,我知道了也一定会把他留在镖局里,您放心把大虎交给我就是!” 云飞微一欠身道:“谢谢总镖头,李剑寒感同身受!” 赵景星道:“李大侠怎么还跟我客气……” 只听厅外有人高声说道:“李顺求见赵爷!” 赵子彬站起来走了出去。 转眼间他匆匆地走了进来,向着云飞道:“李爷,您有客人!” 云飞为之一怔,道:“我有客人?谁?” 赵于彬道:“一位女客,她不曾说姓名,她对李顾说您见她就知道!” 一听是女客,赵佩芳留了意。 时迁冷眼旁观,轩了轩眉。 华玉麟神情一动,道:“二叔,我替您瞧瞧去!”说着他就要走。 云飞伸手一拦,道:“不,我自己去!” 站起来向在座一拱手,一声“失陪”,迈步走了出去。 大厅外,李顺仍在那儿等着,他一见云飞出来,忙道:“老云,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标致姑娘朋友啊?” 云飞道:“出去再说!” 偕同李顺往外行去,走了几步,他问道:“李顺哥,这位女客多大年纪?” 李顺想了想道:“不大,看上去二十上下!” 云飞道:“长得什么模样?” 李顺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哎,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一句话,撇开咱们姑娘不算,我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老云,你到底认识多少……” 云飞截口说道:“那儿来的?” 李顺摇头说道:“她没说,也不肯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了!” 云飞道,“她怎么说找我的?” 李顺道:“嗯,你不说我倒忘了,她要找你,却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只把你的模样说了一遍问我这儿有没有你这个人,我一听就知道她找的是你……” 云飞心头一震,脱口说道:“李顺哥,你不要自作聪明……” 李顺一怔忙道:“怎么,错了,她说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高的,不胖不瘦,脸黄黄的,一口牙挺白,还有一双挺白净、娇嫩得姑娘们手儿一样的手,你听,这不是你是谁。” 云飞苦笑一声,没说话。 李顺又自作聪明了,伸手一把抓住云飞,神秘一笑道;“我明白了,老云,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你要是不愿见他,就别再往前走了,我替你出面回她一声去,就说赵家镖局没你这么个人,让她上别处找去,怎么样,够意思吧,下回别这么狠心了,负心汉做不得……” 云飞眉锋一皱,道;“李顺哥,你想到那儿去了。” 李顾一怔,道:“怎么,老云,又错了?” 云飞道:“待会你就知道了。”迈步往大门行去。 李顺呆了一呆,忙跟了上去。
第十章 素心铁胆 到了大门口,那明亮的灯光下,站着位姑娘,一身暗色劲装,身披风氅,一头秀发用块纱包着,看背影,婀娜玲珑,无限美好,眼熟得很,云飞心头当即就是一跳。 这时候,姑娘听见有人出来,忙转过了身,美艳之中带点慑人的冰冷,不是冷观音石玉屏是谁? 云飞不安地道:“石姑娘,果然是你……” 石玉屏美目圆睁,无限惊喜道:“没想到被我撞着了,你真在这儿……” 李顺暗暗扯了云飞一把,道;“老云,石姑娘!” 云飞道:“石家庄抱犊寨的石姑娘!” 李顺惊呼一声怔住了。 云飞转望石玉屏道:“石姑娘,你怎么到保定来了?” 石玉屏道:“再不来我就要……”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 云飞眉锋微皱,略一迟疑,道:“石姑娘,别站在这儿,请进来说吧!” 石玉屏揭起娇靥,美目中泪水隐现,道:“方便么?” 云飞道:“没什么不方便。” 石玉屏迈步进了镖局大门。 云飞想跟李顺打个招呼,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转身跟着石玉屏进了镖局。 进了镖局,走了两步,石玉屏低声问道;“你在这儿是……” 云飞道,“下人,比趟子手的职位还低!”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我不信!” 云飞道:“我没有必要骗姑娘,姑娘在这儿待一阵子之后就知道了!” 石玉屏停了步,道:“那,那我还是别往里走的好!” 云飞站住了,道:“姑娘准备上那儿去?” 石玉屏螓首一低,幽幽说道:“那儿都行,只要能安身,只要别让他们找着……” 云飞道:“这么说,姑娘是逃出来的?” 石玉屏道:“你以为我是出来玩儿的?” 云飞眉锋微皱,道:“姑娘放心,赵家不比石家,他们个个侠义,绝不会难为姑娘、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也不会让人难为姑娘、说姑娘什么的,请跟我来吧!”带着石玉屏又往里走去。 行走间,石玉屏抬眼回顾,道:“赵家镖局挺大嘛!” 云飞道:“是,姑娘!” 石玉屏道;“赵老英雄跟赵姑娘在么?” 云飞道:“在,都在后院!” 石玉屏道:“你要带我去见他们去。” 云飞微一摇头,道:“不,暂时我想请姑娘到我屋里坐坐去!” 石玉屏美目微睁道:“到你屋里去?” 云飞道:“是的,假如姑娘不愿去,或者认为有什么不方便……” 石玉屏道:“你这个人是……要是我有这些顾虑,我就不会找你了,我既然出来找你,我还怕什么呢?” 云飞心头跳了跳,没说话。 说话间,云飞已带着石玉屏到了自己那间屋门口,这是赵子彬特别为他收拾,原是赵子彬自己的住处,他搬进了后院,把这一间让给了云飞。 总管的住处自非一般镖师跟趟子手的住处可比,可是云飞只让赵子彬在屋里摆了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别的他什么也不要。 云飞开了门,带着石玉屏行了进去,点上了灯,眼前一亮之后,他为之一怔,脱口说道:“这是谁收拾的……” 可不,眼前,摆设添了,旧的换了,全是新的,就连桌上那盏油灯也换了新的,黄铜擦得雪亮。 石玉屏美目一转,道:“你还骗我,这像一个下人的住处么?” 云飞心里明白了几分,道:“姑娘,这不知是谁收拾的,原先不是这样子……”一眼看见床头那对新绣花枕头,心神一震住口不言。 石玉屏也看见了,柳眉跳动了一下,没说话。 云飞定了定神,道:“姑娘,请随便坐!” 石玉屏点了点头,默默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 云飞有点不安地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坐定,云飞开了口,道;“石姑娘,请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石玉屏眼圈儿一红,道:“就这么回事,我劝我爹跟我哥哥,他们不听,反而把我骂了一顿,我爹更好,准备把我囚禁起来,三天之后跟阴小卿订婚,于是我就跑来找你了。” 云飞道:“令尊跟令兄他们不知道么?” 石玉屏道;“要让他们知道,我还能出来么,你看我这身打扮,什么都没带,连衣裳也没敢换!” 云飞双眉微扬道:“令尊与令兄未免太固执了……” 石玉屏道:“我爹就是这个脾气,凡是他决定的事,任何人无法更改,我娘就是被他这种脾气气死的……” 倏转话锋,道:“你说让我到车行里去找大虎,我找到了车行,可是那车行已经关门了,听街坊说前天出了事……” 云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前两天车行里是出了点事……” 石玉屏道:“都是你,连个姓名住址都不说,还好我福至心灵硬着头皮到赵家来碰碰运气,要不然你叫我怎么办……”眼圈儿一红,她很快地低下了头。 云飞暗暗一叹道:“姑娘,你要原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玉屏道:“说来说去就听见你这句话!” 云飞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北京派来官家的好手跟火枪营的人,预备趁这次赵石两家比武机会,一网打尽这些江湖英豪、武林青英,为此赵老英雄曾派人到石家庄……” 石玉屏点头笑道:“我听说了!” 云飞道:“赵老英雄的意思,是想征得令尊同意,取消这场比武,以免鹬蚌相争,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却不料竟被令尊悍然拒绝,姑娘知道为什么?” 石玉屏迟疑了一下,道:“我只是怀疑,可不敢说是不是……” 云飞道:“姑娘怀疑什么?” 右玉屏道:“我怀疑石家跟官家暗中有勾结。” 云飞心头一震,脸色微变,道:“姑娘,怎见得?” 石玉屏道:“这些话我本来不该说的,可是为了你……” 娇靥一扬,道:“是这样的,这次石家请的助拳朋友里,有四川唐家的人……” 云飞“哦”地一声道:“四川唐家的人……” 石玉屏道:“可不是的,我听说四川唐家有人供职大内,御前带刀,官同四品,这么一来使唐家声威远胜当年,在四川也起了首屈一指的巨富豪门,就连当地的总督都怕他们三分……” 云飞道:“这我知道,唐家唐世民三兄弟供职大内……” 石玉屏抬头说道:“我不知道是谁,我是知道前些日子有个残废了一只手的唐家人到了抱犊寨,他见了被邀来助拳的唐家人,他们跟我爹在厅室里谈了半天,等他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个大内侍卫……” 云飞道:“他不是唐老大便是唐老三,姑娘是把握这一点怀疑石家跟官家暗中有勾结?” 石玉屏道:“石家既然有唐家朋友助拳,论这点关系,至少官家不会向石家跟石家的朋友们下手,你说对么?” 云飞目闪寒芒,微一点头,道:“对,我谢谢姑娘相告。” 石玉屏道:“你还跟我客气。” 云飞微一摇头,道:“我没想到石家会跟官家……真让人想不到,这么看来令尊跟令兄目的不只在赵家姑娘一人了……” 石玉屏没有说话。 云飞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石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石玉屏道:“我有什么打算,你还问我有什么打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狠心跟我装糊涂,难道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还不够吗?” 云飞心神震颤,道:“姑娘,你不打算回去了?” 石玉屏道:“我要打算回去,我又何必出来。” 云飞道:“你不要那个家了?” 石玉屏脸色一黯,悲凄摇头,道:“应该说那个家不要我了,我娘跟我似乎都不是那个家里的人,也没有人把我母女当那个家的人看待!” 云飞道:“姑娘,难道你不认为这不可能?” 石玉屏道:“我也这么想,可是它毕竟发生了。” 云飞道:“姑娘,你可曾考虑过……” 石玉屏道:“我不只三思,想了有几天几夜了!” 云飞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云飞摇头说道:“姑娘,你太草率了,简直把自己的终身当儿戏,像我这么个人,一无所有,既平庸也没出息,放眼当今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奇士俊彦,只有他们才配得上姑娘,姑娘也不愁找不到…” 石玉屏道:“阴小卿如何,无论说那一样,谁能比得上他。” 云飞道:“姑娘,世上还有别人,年少英雄不只一个阴小卿,实际上说,阴小卿托庇乃父余荫,算不了什么……” 石玉屏道:“我求的不是别的,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 云飞淡然一笑道:“姑娘,那你就更不该……” 石玉屏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你,除非你嫌我不要我……” 云飞道:“姑娘!” 石玉屏娇靥神色一黯,凄惋说道:“我冒这么大险跑来找你,你还忍心东说西说,推三推四的,那好,你既然不要我,我到别处去,随便找个地方安身,被他们找着也好,流浪也好,反正你……”霍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云飞忙站起,一把抓住了皓腕,道;“姑娘你……” 石玉屏转过脸来流泪说道:“你既然不要我,还要我厚着脸皮待在这儿不成!” 云飞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谁知道我这是何苦?”石玉屏哭着说:“糊里糊涂地把心交给了你,你姓什么叫什么一概不知,我有家不能归,有枝不能依,只把你当成我的……冒险跑出来找你,只以为有个安身,有个依护,谁知道你不顾人心碎肠断,不顾人是死是活,还把人往外推,你是铁石心肠么……” 云飞道:“姑娘,我非铁石心肠,也非无情无义,我有一副侠骨柔肠,但却是一个伤心断肠之人。” 石玉屏美目一睁,睫毛上泪珠晶莹,道:“你是个伤心断肠人?” 云飞神色黯淡,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难不成你已经有了……” 云飞道:“姑娘,倘若我已有佳侣,就不会是伤心断肠人了!” 石玉屏道,“那是怎么回事?” 云飞道:“那是,唉,姑娘,不说也罢!” 石玉屏道:“不说就不说,你拉着我干什么呀!” 云飞这时候才发觉手里有段晶莹滑腻的皓腕,心头一震,但他没有松手,道:“姑娘,我不能让你走!” 石玉屏道:“你是要我了……” 云飞道:“姑娘,怎么说你都该弄清楚我是谁!” 石玉屏道:“我不说过么,你既然不说,我也就不问了,别的我一概不管,我跟的是你这个人!” 云飞道:“姑娘,你未免太委曲自己了,简直近乎糟蹋自己!” 石玉屏道:“不,敢惩阴小卿手下的人,就该是不平凡!” 云飞道:“你知道是我……” 石玉屏道:“我有几分把握,加上我跟你见过一面,见过你的所为,还有你的谈吐,你的气度,这就够了!” 云飞道;“姑娘,你太冒险了!” 石玉屏道:“这总比嫁给阴小卿好!” 云飞轻叹一口气,道:“姑娘……” 石玉屏道:“我不听你说别的,只问你要不要我,你要我,我就跟着你,你不要我,我马上走,以后我是死是活,你就别管了……” 突然低下头去,哭着说道:“你,你好狠的心……” 云飞道:“姑娘,我请你留下……” 石玉屏猛抬螓首,道:“这是说要我?” 云飞道:“姑娘,暂时先别让我说这两个字,你请坐下,听我告诉你些事,听完之后,走留再让你自己决定,行么?” 石玉屏沉默一下,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放开我。” 云飞连忙松了手,两个人回座坐定,石玉屏抬手抹了抹泪,道:“看人家哭,你心里高兴,说吧!” 云飞道:“姑娘,像你这样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的巾帼奇英,理该匹配叱咤风云,纵横江湖的美男俊彦,像我这么个人,这时候姑娘或不会怎么样,要是长伴姑娘身侧……” 石玉屏道:“以貌取人最为不智!” 云飞道:“姑娘,异日行道扛湖,你要忍受多少冷嘲热讽……” 石玉屏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云飞道:“至少你该多认识我一些时日,你如今知道的只是我的一小部份,他日如果我一旦负心……” 石玉屏道:“那怪自己命薄,我绝无怨尤!”。 云飞摇头叹道:“姑娘……” 石玉屏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云飞道:“姑娘认为……” 石玉屏道;“你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云飞道:“姑娘,我姓云名飞,赵家镖局的一个下人!” 石玉屏道:“下人能得赵姑娘看重,可见你这个下人不凡!也由此可知道,假如我糊涂的话,糊涂的将不只我一个!” 云飞心头一震,忙道:“姑娘,你千万别……” 石玉屏道:“别什么,我听说赵姑娘女红称绝,你以为床上那对绣花枕头是谁放在那儿的,这间屋又是谁收拾的!” 云飞听得心头连震,却哑口无言以对。 石玉屏道:“我知道,我是个强粱家的女儿,比不上赵姑娘侠义世家,到那儿都抬着头走路……” 云飞道:“在我眼里,姑娘是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 石玉屏道:“真的么?” 云飞道:“姑娘,我生平不撒谎言。” 石玉屏道:“但你却对我说了一次最大的谎言!” 云飞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指……” 石玉屏道;“对我隐瞒着你自己,这还不算是最大的谎言吗?” 云飞道:“我已经告诉了姑娘,我姓云名飞……” 石玉屏道:“这是真名实姓?” 云飞一咬牙,点了头,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好吧,就算叫云飞吧,不管真假,万一有人提起冷观音石玉屏,人家至少不会说她跟个没名没姓的人!” 云飞一阵激动,道:“姑娘,你真要跟我……” 石玉屏道:“你以为是假的么,一个姑娘家,谁会拿自己开玩笑,石玉屏不是轻视名节的贱女人,再说长这么大,我没让人碰过我一根指头,就连我哥哥也不例外,而你却……” 娇靥一红,接道:“你还要我怎么说。” 云飞暗暗一叹道:“姑娘,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石玉屏美目一睁,道:“什么意思?” 云飞道:“姑娘让我感动也感激,我非草木,也非铁石心肠无情人……姑娘,你还要我怎么说?” 石玉屏一阵激动,泪珠儿夺眶,簌簌滚落两行,道:“够了,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她低下了头,香肩耸动,哭得很厉害。 云飞也沉默着,没说话。 他懂,这一点他懂,这时候最好别说话。 半晌,石玉屏香肩耸动得轻微了,这表示她激动的情绪已然渐渐平静了,这时候云飞才开口说道:“姑娘……” 石玉屏哽咽着道:“你打算这样称呼我称呼到什么时候?” 云飞迟疑了一下,只得改口唤道:“玉屏,你听我说……” 石玉屏道:“我听着呢。” 云飞道;“听我告诉你我的真名实姓……” 石玉屏道:“你说的太早了,应该等到老掉了牙再说。” 云飞道:“我姓李,两个字剑寒。” 石玉屏猛抬臻首,美目瞪得既圆又大,道:“你,你真是李剑寒?” 李剑寒道:“玉屏,这是真的。” 石玉屏突然双手捂脸,痛哭了起来。 李剑寒这回不懂了,呆了一呆,道:“玉屏,你怎么……” 石玉屏哭着道:“别叫我,也别理我。” 李剑寒一怔,道:“玉屏,你如果懊悔……” “我懊悔?”石玉屏猛然抬起了头,哭得像泪人儿,像带雨梨花,道:“到今天我才知道李剑寒是块木头。” 李剑寒呆了一呆,立即醒悟,叹道:“玉屏,李剑寒也是个平凡的人……” 石玉屏道:“没人说你神气。” 李剑寒叹道:“玉屏,不瞒你说,我本来打算尽量不跟阴家父子直接发生冲突的,如今看来,冲突是在所难免了。” 石玉屏道:“你怕阴家父子?” 李剑寒摇头说道:“倒不是怕,是我的师门跟阴太常的师门颇有渊源。” 石玉屏“哦”地一声凝目说道:“那是什么渊源?” 李剑寒道:“阴太常的师父是我的师叔,算起来我该是他的同门师弟。” 石玉屏诧声说道:“这……这怎么会……” 李剑寒道:“我师父跟阴太常的师父,当年同门学艺,我师祖生平也只收了这么两个徒弟,后来因为志不同,道不合,师兄弟反目,誓言终生不再相见……”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你是怕阴太常的所学高过你……” “不,”李剑寒道;“我师父得我师祖真传十之八九,师叔他只得我师祖真传十之六七,他不怪自己心浮气躁,反怪我师祖偏少,当然,我师祖也看准了他无大成,将来也必入歧途,难免有点私心,珍惜绝学,这样也好有个克制他的人,我得我师父全部真传,纵然阴太常也得我师叔全部真传,他也不是我的敌手。” 石玉屏道:“那你怕什么?” 李剑寒道:“我师祖临终密嘱我师父,他日一旦我师叔入歧途为害江湖,代他清理门户制我师叔,我师父因顾念同门之谊,师兄弟之情,心中不忍,也因为我师叔知道世上当有能克制他之人,一时也未敢过分,而如今我师父已然仙逝,这世上再没有能克制我师叔的人了。” 石玉屏道:“你已得老人家全部真传,难道不能……” 李剑寒道:“玉屏,我师父是他的师兄,长兄比父,师兄比师,我则是他的师侄,一个晚辈。” 石玉屏黛眉皱道:“你是怕一旦阴家父子吃了亏,他可能会护短……” 李剑寒道:“他必然护短。” 石玉屏道:“他会出来找你?” 李剑寒道:“他不会袖手旁观,不闻不问,这两代的气恨加在我一人身上,玉屏,你想我能承受得了么?” 石玉屏花容失色,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那么我还是回去的好。” 李剑寒忙道:“玉屏,你这话……” 石玉屏道:“只要我乖乖的回去嫁给阴小卿,不就没事了么?” 李剑寒道:“玉屏,我没有这意思,我也不是人间贱丈夫。” 石玉屏道:“可是我这是因爱你反而害了你。” 李剑寒摇头说道:“不,玉屏,纵然你回去嫁给阴小卿,只怕那也于事无补。” 石玉屏愕然说道:“你这话……” 李剑寒道:“你若不能阻拦你哥哥求婚赵姑娘……”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假如我哥哥不放弃赵姑娘,你迟早仍会跟阴家父子发生冲突的,对么?” 李剑寒点头说道:“对的,玉屏。” 石玉屏道:“你不会不管这件事么?” 李剑寒道:“那何如我当初根本就别插手?” 石玉屏道:“你不愿半途抽手?” 李剑寒道:“是的,玉屏,李剑寒不是这种人。” 石玉屏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插手?” 李剑寒道:“无他,只为道义,为公理。” 石玉屏情深一瞥,道;“不是为赵姑娘?” 李剑寒淡淡说道;“玉屏,你看矮了李剑寒。” 石玉屏道:“那你那伤心断肠是指……” 李剑寒道;“我别有所指。” 石玉屏道;“别有所指,什么?只有你欠人的情债,难道还有人欠你的情债?” 李剑寒摇头悲笑,道:“不,玉屏,该说是我欠她的。” 石玉屏“哦”地一声讶然说道:“那你怎么会伤心……” 李剑寒道:“就因为是我欠了人家的,我才会伤心肠断,假如是人家欠了我的,我反倒不会那么的难受了。” 石玉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呀?” 李剑寒道:“多年前我去了趟北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邂逅了一位宦门女儿,官家姑娘,彼此一见倾心……” 石玉屏道:“既然是彼此都倾心,那为什么……” “玉屏,”李剑寒苦笑道;“只因为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宦门女儿,我是个萍飘四海,到处为家,终日难免厮杀纷争的江湖人。” 石玉屏道:“是她这么想,还是你?” 李剑寒道:“几经考虑,我毅然忍痛悄悄离去,一避多年不见面,欠人情债的是我。” 石玉屏黛眉一竖,道:“你呀,我都忍不住想骂你,你知道女儿家于情一事最是死心眼儿,只为情之一事也不惜一切,人家都愿意,你又干什么狠心肠呀,我看你是要害死人。” 李剑寒道:“玉屏,她不这么想,可是我不能不为她想。” 石玉屏道:“你这根本就不能叫为她想,她认为跟你在一起是幸福的,纵然萍飘四海,到处为家,终日刀口舐血也心甘情愿,你又何忍于人?” 李剑寒苦笑说道:“也许我错了,你对了……” 石玉屏道:“说了半天,她究竟是谁呀?” 李剑寒道:“九门提督龙腾云的女儿。” “哎哟,”石玉屏惊呼一声道:“是她呀,那位龙姑娘可是宦海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儿,不但人长得好,更难得文武双全,孤傲高洁,北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皇族亲贵登门求亲哪,人家求都求不到,你却狠起心肠往外推,我看你呀……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李剑寒悲愁苦笑,没有说话。 石玉屏又道:“你怎么办呢,就这样算了么?可别害人一辈子……” 李剑寒苦笑说道:“玉屏,别再说了,我方寸已乱……” 石玉屏道:“不管你乱不乱,我劝你我事了了之后,还是赶快上北京找人家去,要是害了人家一辈子,你这份疚……” 李剑寒摇头说道:“只怕现在去都嫌迟了。” 石玉屏道:“怎么了,难道说她已经……” 李剑寒满面悲苦地把龙素梅往渔村寻他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以为龙腾云是骗她回去,或软禁,或婚配,不会有别的,如今龙腾云统官家好手到了这儿,益证他那个病字假而不真了。”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不以为龙姑娘那么容易就范。” 李剑寒道:“只怕容不得她不就范。” 石玉屏道:“像这种女儿家,你我都知道,心眼儿死,性情烈,我怕她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会来个自绝……”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不,不能……” 石玉屏道;“你说不能,叫她一个女儿家能怎么办?看你怎么办吧,一个龙姑娘,如今又一个赵姑娘……” 李剑寒忙道:“赵姑娘?” “怎么?”石玉屏道:“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干什么轻易替一个大男人收拾屋子还送绣花枕头呀。” 李剑寒明白,石玉展是说对了,心往下一沉,没说话。 石玉屏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还是对人家有情义,就赶快北上一趟,也许还来得及。” 李剑寒忙一摇头,道:“不行,这儿我走不开,石家虎视眈眈,官家好手环伺在侧,我怎么走?” 石玉屏道:“他们要动早就动了,还会等到如今么,分明他们是要等到比武会期时再下手,你怕什么呀。” 李剑寒道:“就算他们要等到那一天,我也不能为一己之私……” “一己之私?”石玉屏道:“这是龙姑娘的一条性命呀,我的爷。” 李剑寒摇头说道:“牺牲一条人命,总比牺牲这么多人命……” 石玉屏道:“你怕赶不回来么?” 李剑寒道:“不,石家跟官家既有勾结,那么赵家已知官家阴谋事,消息应已送到官家人手里,怕只怕他们不会等到比武会期……”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对了,这一点我倒忽略了……” 一顿接道:“那怎么办哪,你一个人又不能分身两处……” 李剑寒摇头说道:“玉屏,先别提了,容我想个两全其美、二者兼顾的办法再说吧,你在这儿坐坐我去请赵爷来一趟……” 石玉屏忙道:“赵爷是谁?” 李剑寒道:“赵老英雄的堂弟,镖局的总管。”说着,他站了起来。 石玉屏忙跟着站起,道:“我非要见他不可么?” 李剑寒道:“玉屏,目前你我都是住在人家这儿。” 石玉屏低下了头,迟疑着道:“我……我有点胆怯,也……” 李剑寒柔声说道:“你放心,玉屏,他是个老好人,就是冲着我,他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迟早总得见人家的,对么?” 石玉屏道:“那……你去吧,可快回来,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太久。” 李剑寒道:“我知道。”开门行了出去。 他走了,石玉屏笑了,笑得令人捉摸不透。 听听李剑寒步履声远去,她快步走到了李剑寒的桌子前,迟疑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拉抽屉。 适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很轻微、也很清脆的咳嗽声。 这只是一声轻咳,可是听进石玉屏的耳朵里,那就像腾空里打了个既响又脆的霹雷,她惊得花容失色,连忙缩回玉手,脚下轻移,回到了原处,紧张地望着那扇门。 转眼间,门外又是一声轻咳,一个甜美清脆的话声轻轻问道:“屋里那位在呀,请开开门行么?” 石玉屏迟疑了一下,没动。 只听门外那甜美话声诧声说道:“咦,屋里亮着灯,怎么没人哪。” 话声方落,那扇虚掩着的门开了。 门开处,姑娘赵佩芳站在门口,她一怔,讶然问道;“你是……” 石玉屏心跳脸红,忙道:“你是赵姑娘……” 赵佩芳道:“不敢,我是赵佩芳,姑娘是……” 石玉屏道:“我是贵局云飞的朋友……” 赵佩芳“哦”地一声,走了过来,道:“原来姑娘就是刚才找他的那位呀,姑娘贵姓呀?” 石玉屏已然渐趋平静,迟疑了一下,道:“赵姑娘,我是抱犊寨的石玉屏。” 赵佩芳脸色陡然一变,睁大了美目,微退一步道:“怎么,你是石玉的妹妹冷观音石玉屏姑娘……” 石玉屏微颔螓首,道:“是的,赵姑娘。” 赵佩芳刹时间转趋平静,含笑说道:“今夕何夕,竟能在我赵家镖局里碰见石姑娘,这真是让人惊让人喜,又让人感到蓬荜生辉,无上荣宠。” 石玉屏淡然强笑道:“赵姑娘,石玉屏是个落难人。” 赵佩芳轻“哦”一声道:“石姑娘这话……凭抱犊寨石家的声威,走到那儿不是昂首阔步,石姑娘怎轻言落难二字,未免太客气了。” 石玉屏眉梢儿微扬,道:“我明白,石家是个强梁之家,如今跟赵家又是敌对……” 赵佩芳道:“那是在外面,今夜石姑娘你既然到了赵家,怎么说我都该把石姑娘当贵宾看待,你请坐。”抬了抬皓腕。 石玉屏道:“谢谢你,你也坐。” 赵佩芳道:“不坐了,我来找他商量点私事,没想到石姑娘会在他屋里,我说几句话就走,免得打扰二位……”微微一笑,住口不言。 石玉屏脸上一热,道:“赵姑娘,有两件事我必须说清楚,贵局这位云飞,前些日子曾经去过抱犊寨,他晓我大义,并嘱我劝家父家兄,我听了他的,奈何家父家兄苦劝不醒,且要逼我嫁给阴小卿,也感于家父家兄的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悲愤离家前来投靠云飞,我请令尊跟姑娘收留,也请姑娘站在同为女儿身的立场上,赐以援手与同情……” 赵佩芳静听之际,脸色连变,容待石玉屏把话说完,她立趋平静,轻“哦”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呀,赵佩芳何只同情姑娘,姑娘深明大义,赵佩芳不但敬佩而且感激,至于收留二字……” 微微一笑接道:“我父女更是不敢当,不瞒姑娘说,赵家势孤力薄,本不敢跟抱犊寨相颉颃,如今石姑娘既然来了,赵家就是拚个家破人亡,也要保护石姑娘的安全……” 石玉屏脸色微变,道:“我不敢连累赵家……” 赵佩芳道:“别客气,石姑娘,赵家人人可以死。” 石玉屏柳眉一扬,道:“赵姑娘请放心,石玉屏绝不会连累赵家。” 赵佩芳道:“云飞是我赵家镖局的人,跟赵家镖局的关系也非同一般,石姑娘说这话不是太以见外么?” 石玉屏唇边掠过一丝轻淡冷笑道:“赵姑娘,我要说明白第二件事是贵局云飞,他是我的夫婿。” 赵佩芳脸色一变“哎哟”一声道:“原来石姑娘已经成了云大嫂了,那越发不是外人,恭喜二位,贺喜二位,什么时候行的礼呀,真是,他也不请我们喝杯喜酒,怕我们送不起礼么?” 石玉屏缓缓说道:“我跟他情投意合,有口头婚约,并没有行礼,再说彼此非世俗,也不必拘此俗礼。” 赵佩芳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原来二位是私订终身哪,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拆散多少有情男女,害了多少人,像石姑娘这样素心铁胆的奇女人,应是咱们女儿家中的第一人,我这个女儿家以石姑娘为傲,也敬佩……” 石玉屏道:“赵姑娘,情非孽,爱也不是罪,遇一位能托付终身的人而托付终身,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可耻之事,赵姑娘要知道,石玉屏并不是下贱的女人……” 赵佩芳“哎哟”一声道:“石姑娘怎么说这种话呀,像石姑娘这样毅然离家,重大义而小亲情,远道投奔意中人托付终身,正值得女儿家敬佩效法,石姑娘怎么说……” “赵姑娘,”石玉屏道:“石玉屏今年已经廿多了。” 赵佩芳娇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正是女儿家嫁人的好时候啊。”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赵姑娘……” 赵佩芳娇笑一声道:“请恕我打个岔,任何人都知道:也应该看得出,阴小卿无论什么都强过云飞百倍,石姑娘怎么……” 石玉屏道:“石玉屏生来命薄福浅,我怕折了自己,还是留待有福的人去嫁阴小卿吧。” 赵佩芳道:“石姑娘怎么老这么客气呀,冷观音美艳无双,风华绝代,又是抱犊寨石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凭那一桩平庸粗俗的云飞也匹配不上呀。” 石玉屏道:“在赵姑娘面前,我自惭形秽,汗颜无地,云飞他像是平庸,可是人不可貌……” 赵佩芳轻叹一声道:“石姑娘真是慧眼,家父也说云飞不是池中物,正有意提拔他将来接管赵家镖局,没想到石姑娘竟……” 摇摇头,道:“不说了,石姑娘就请在赵家安心住下,赵家虽然清贫,多一人吃饭还算不了什么,我走了,请歇着吧,地方小,也没什么好摆,一点也不像个新房样,委曲二位了,我心里很是不安。”微微一笑,转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道:“赵姑娘走好,恕我不送了。” 没听见赵佩芳说话,石玉屏的脸色很快地得转趋煞白,美目涌泪,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生平何曾受过这个,她作梦也没想到会受这个。 急促步履响动,她忙举袖拭泪,刚放下手,门口走来了李剑寒跟赵子彬,李剑寒进门便问:“玉屏刚才是谁从这儿出去?” 石玉屏微愕说道:“没有啊,别是你瞧花眼了吧。” 李剑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扬。 适时,赵子彬近前拱手,含笑说道:“赵子彬见过石姑娘。” 石玉屏忙答一礼,道:“石玉屏离家出走,落难在外,给贵局上下招添麻烦,心里很是不安,也请赵老别见笑……” 赵子彬正色说道:“石姑娘这是什么话,对石姑娘这样的愧煞须眉的奇女子,赵子彬只有敬佩,李爷当代第一,石姑娘奇英无双,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赵子彬敢为二位贺……” 石玉屏娇靥酡红,道:“谢谢赵老。” 赵子彬道:“石姑娘就请在赵家住下,李爷不外,没敢以.客人视之,也请石姑娘别以简陋嫌弃,别以待慢见责,总镖头知道姑娘芳驾莅临,本要亲身过来探望……” 石玉屏一惊忙道:“千万别……” 李剑寒淡淡说道:“我拦住了总镖头,我希望镖局上下就像往常一样,别当回事,全当没你这个人来过似的。” 石玉屏神情微松,道:“这样我心里也稍微安些……” 赵子彬道:“石姑娘告知机密一事,我该向石姑娘致谢。” 石玉屏道:“赵老别客气,那是应该的。” 赵子彬老于世故,人也识趣,他没多待,又说了几句之后,他告辞出门而去。 他走了,李剑寒回身含笑说道:“玉屏,你如今可以安心了吧。”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剑寒,你能不能在外面给我另找个住处。” 李剑寒微愕说道:“怎么了,你怎么突然……” “没什么,”石玉屏微微摇头说道:“我想来想去觉得住在这儿不方便……”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玉屏,别瞒我,刚才谁来过了?” 石玉屏道:“没有啊,你是怎么了?” 李剑寒道:“玉屏,我刚才人在远处,眼却看见有个人从这儿出去……” 石玉屏道:“大概你是看花了眼。” 李剑寒道:“可能么?” 石玉屏道:“当然可能。” 李剑寒目光深注,道:“玉屏,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也怕……你让我敬佩,我没想到会让你受窘难堪,我很歉疚不安……” 石玉屏忙道:“别胡说,真的没人来过。” 李剑寒道:“那人影身材纤小,步履轻盈,分明是个女子,可巧赵家敢于说话的女子只有一个,我没想到她会……” 石玉屏忙道:“你可别冤枉人,不是赵姑娘……”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玉屏,我并没说是她。” 石玉屏沉默了,半响始道:“剑寒,你要知道,女儿家的心胸够狭窄的,我也一样,她也是为了一个情字……” 李剑寒道:“可是她不该趁我不在时到这儿来,更不该对你……” 石玉屏道:“剑寒,她并没有说什么。” 李剑寒摇头说道:“玉屏,不必替谁隐瞒什么,也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明白,让你受窘难堪,我愧疚不安,我没有尽到维护你的责任,但我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暂作小忍……” 石玉屏低下了头,低低说道:“剑寒,只要你……你对我好,我能为你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 李剑寒一阵激动,目光凝注乌云螓首,道:“玉屏,谢谢你。” 只听一阵叱喝声从大门方向传了过来。 李剑寒闻声一怔,随听一阵急促步履声奔了进来。 他忙道:“玉屏,你在这儿等着,别出去,我看看去。”跨步行了出去。 他一出门便见李顺惊慌地奔了进来。 他立即喝问道:“李顺哥,什么事?” 李顺闻声停步,急道:“老云,快出去瞧瞧去,石家来要人来了。”迈步又往后奔去。 李剑寒心头一震,屋里抢出了石玉屏,她道:“剑寒……”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玉屏,你别出去,放心,谁要能把你要回去,他就得先杀倒李剑寒,我出去看看去。”闪身扑了出去。 只听背后石玉屏颤声一句:“剑寒,你要小心……” 伊人关心,温柔无限,真是情意脉脉,听在李剑寒耳朵里,他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 他电一般地扑出了镖局大门,大门丈余外,并肩站着两个人,李剑寒认识,那是阴小卿手下二鬼,文千跟巴海。 在文千、巴海面前,也就是镖局大门的石阶下,另有两个人拚斗正自激烈,那两个人一个是五旬上下的瘦削阴沉老者,另一个赫然是姑娘赵佩芳。 李剑寒当即冷然喝道:“上门找事,太以欺人,阁下可以住手了。” 也许是李剑寒让人分心失神,赵佩芳手上一缓,被瘦削阴沉老者一掌拍在香肩上,“哎哟”一声,踉跄后退。 李剑寒一惊,飞身掠下石阶,伸手挟住赵佩芳,道:“姑娘,要紧么?” 赵佩芳娇靥煞白,眉锋紧皱,一脸痛苦神色,一手捂着香肩,微喘着说道:“只怕肩骨伤了……” 李剑寒双眉一扬,抬手闭住赵佩芳肩上穴道,道:“姑娘请上去歇息一下,我找他说话。” 赵佩芳点了点头,退上了石阶。 适时,衣袂飘风之声响动,赵景星跟诸老先后赶到。 那瘦削老者冷冷一笑道:“好啊,敢情都出来了……” 李剑寒道:“你放心,在赵家的地盘里,碰不见殴殿的事……”转过脸道:“总镖头,请照顾令媛她伤了肩骨……” “好啊,”时迁一声怪叫道:“来,来,来,杀鸡用不着牛刀,让我老人家瞧瞧,是那个窝里出来的高人敢在人门前伤人。” 他摇晃着抢了出来。 李剑寒一抬手,道:“时老,请退后,这件事让我应付。” 时迁道:“二爷,你是怎么了,那来那么好的心情,跟这种脚色……” 话还没说完,华子鹤伸手把他招了回去,道:“偷儿,没你的事,你边儿上歇会儿吧。” 时迁直叫,但没再出来。 瘦削阴沉老者冷笑说道:“论年纪他还相当些,你……” 李剑寒冷然说道:“论身分他不相当,他是总镖局的贵宾,对你,我这个赵家镖局的下人也就足够了。” 瘦削阴沉老者脸色一变,道:“好大的口气,你是……” 云飞道:“趟子手云飞。” 瘦削阴沉老者晒然一笑道:“原来是这么个角色,你上去换一个下来!” 云飞道:“你不配,报你的身分名号。” 瘦削阴沉老者傲然说道:“老夫莫成,忝为石家总管。” 时迁叫道:“高明不到那儿去,原来是个奴才头儿。” 瘦削阴沉老者莫成目中寒芒暴闪,道:“偷鸡摸狗的,别缩在窝里说话,你下来。” 时迁叫道:“好个老奴才,竟敢犯我老人家的忌讳,喂,云飞,替我老人家给他个嘴巴子。” 李剑寒道:“时老放心,少不了的。” 目光一凝,沉声说道:“说,为什么上门欺人。” 莫成冷笑说道:“上门欺人,赵家诱拐窝藏我家姑娘,老夫奉家主人之命,是来要人的。” 李剑寒道:“你闭嘴,你有什么证据指赵家……” 莫成抬手一指石阶上赵佩芳,道:“赵景星的这个丫头已经承认了。” 李剑寒眉锋为之一皱。 只听赵佩芳冷冷说道:“不错,我承认了,怎么样,石姑娘是在赵家,而且她已经嫁了赵家的人,回去告诉阴小卿,他今生休想……” 莫成阴笑说道:“好啊,石家要的人还没到手,赵家竟着了先鞭抢了一个去,姓云的,你可听见了吗?” 李剑寒只得说道:“听见了,怎么样?” “怎么样?”莫成阴阴说道:“自然是送出我家姑娘,而且跟赵景星的丫头让老夫一并带走,要不然那后果你们自己去想吧。” 赵佩芳厉声叱道:“你敢……” 想必是被谁拦住了,她倏地住口不言。 李剑寒淡然说道:“赵家是不怕威胁的,你回去告诉你那主子跟阴小卿一声,就说我说的,要石姑娘、赵姑娘,叫他们自己前来找我姓云的!” “何用我家少主亲来,我先瞧瞧你是什么做的。”文千冷叱一声,闪身扑了过来。 李剑寒冷冷一笑,道:“凭你也配,那夜客栈后墙外苦头还没吃够么?” 文千机伶一颤,硬生生地刹住身形,一跃而退,瞪着一双眼,失声叫道:“你……你是……” 李剑寒道:“我跟他差不多,你要不要试试?” “对了,小心。”时迁叫道:“试试吧,试试才能见真章。” 莫成目光一凝,惊声说道:“莫非你就是……” 时迁笑道:“干奴才的都有一双雪亮的眼,你没瞧错,他只是在脸上抹了些捞什子易容药,改了个名而已。” 莫成冷笑说道:“老夫不信。”虚空一掌劈了过来。 时迁道:“奴才头,留神扎手。” 李剑寒翻掌迎了上去,只听砰然一声,莫成衣袂狂飘须发飞动,踉跄退了好几步,他骇然色变道:“这不是个趟子手……” 时迁笑道:“李二爷当趟子手?赵老大他没那么大造化。” 莫成脸色连变,二话没说,转身要走。 李剑寒冷然喝道:“站住。” 莫成转了回来,道:“你想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还没说那声走字,我问你,上门伤人这怎么算?” 莫成道:“以你呢?” 李剑寒道:“别等我动手。” 莫成脸色大变,道:“你,你要为赵家想想……” 李剑寒暗一咬牙,将心一横,道:“除非你打算等我出手,要不然你就别再说二句。” 莫成须发俱张,厉声说道:“你是依多为胜,还是想凭那一手唬人。” 李剑寒淡然说道:“我担保,赵家不会有第二个出手,至于后……” 莫成厉笑说道:“那老夫就拚拚你。”转身就走。 时迁笑道:“敢情这奴才头不信。”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莫大总管,留神肩头。”跨步欺了上去,抬掌抓向莫成右肩。 莫成冷哼一声,塌肩旋身出指点向李剑寒掌心。 李剑寒道:“莫大总管,侥幸之心存不得。” 右掌闪电翻上,一把扣住莫成腕脉,莫成腕脉受制,刚一惊,李剑寒左掌电出,在莫成右肩上拍了一下,同时松了右手,道:“我没有多要,又是天大的便宜,你走吧。” 莫成脸色苍白,一只右臂垂着,失声说道:“你……你果然是……” 时迁道:“好奴头,你信了吧。” 莫成倏然住口,没再说下去,转身而去。 他一走,文千、巴海也脚底下抹油,跟着溜了。 李剑寒站在那儿,脸色异样,没动,也没说话。 石阶上抢下了赵景星,“李大侠,我谢……” 赵佩芳抢了过来,含笑说道:“我也谢谢李爷。” 李剑寒转过身来淡然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回吧。” “走吧,走吧,总算瞻仰了二爷的身手。” 时迁叫嚷声中,诸老转回了镖局。 华子鹤跟华玉麟走在最后,看看众人远去,华子鹤低低说道:“二弟,你似乎过了些。” 李剑寒道:“大哥是指……” 华子鹤道:“你何必再伤那姓莫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哥,赵姑娘为玉屏受了伤,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能不替她要回来些么?” 华子鹤微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怕只怕……”摇摇头,住口不言。 李剑寒道:“大哥,你的意思我也懂,我已经把人留了下来,说什么我不能让人家受委曲。” 华子鹤道:“二弟,你真打算要她?” 李剑寒苦笑说道;“大哥,你说我能怎么办?你忍心让这么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只身离去,再落回他们手中么?” 华子鹤摇头说道:“二弟,素梅对你那么痴,你能狠起心肠,一躲再躲,而这一位只不过一度邂逅如今找上了你,你就……” 李剑寒苦笑说道:“大哥该知道,不见面狠狠心容易些。” 华子鹤浓眉一扬,道:“二弟,你不能厚此薄彼。” 李剑寒道:“大哥,对玉屏,我也只是暂时稳住……” 华子鹤双目一睁,道:“这叫什么话,你这是害人,要嘛干脆点头,不要嘛干脆说明,女儿家在这方面心眼死得很,人家以为你是真心,要一旦发现你不是那回事,后果你自己去想吧,铸恨终生,这愧疚你自问受得了么?” 李剑寒道:“大哥,我只是不忍……” 华子鹤道:“二弟,你这副软心肠只怕害了你也害了别人,你情孽太重,我担心到头来你会……”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李剑寒悲苦笑道:“大哥,过些时候再说好么?” 华子鹤叹道:“二弟,你要当机立断,尤其这种事……” 李剑寒默默未语。 沉默了一下,华子鹤道:“二弟,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小麟……” 李剑寒抬起了眼,迟疑了一下,道:“大哥,越快越好。” 华子鹤道:“那就是今夜,你有什么交待?” 李剑寒停了步,道:“小麟。” 华玉麟应声趋前,道,“二叔,龙姨可怜。” 李剑寒脸色一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假如她愿意,请她早一步到家里去等我。” 华玉麟雀跃而起,凤目涌泪,道:“二叔,小麟谢谢您。” 华子鹤激动地点头说道:“这才是,这才是……” 李剑寒唇边泛起一丝愁苦强笑,道:“只不知道来得及不……” 华子鹤脸色一变,道:“但愿来得及,要不然你这份内疚……” 李剑寒脸色一变,华子鹤倏地住口不言。 华玉麟扬眉叫道;“来得及,绝对来得及,要不然苍天就太没跟了,爹,二叔,我想这就走。” 华子鹤点头说道:“事不宜迟,还是早去好,还是早去好。” 李剑寒道:“小麟,你去吧,只是千万小心,京里尽多高手……” 华玉麟脸色一沉,喝道:“看他们谁能奈何我!” “小麟,不许骄狂自满。” 华玉麟道:“爹,难道连豪气,傲骨也不能有么?” 李剑寒道:“小麟,二叔不能分身,你别让二叔担心。” 华玉麟一欠身,道:“是,二叔,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剑寒翻腕递出一物,道:“拿着这个。” 他手里托着一颗珠子。 华玉麟忙道:“二叔,用不着,我身上有。” 华子鹤道;“你二叔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华玉麟应了一声,双手接了过去,道:“您没事了吧。” 李剑寒道:“二叔再说一句,小心,必要时你自己回来。” 华玉麟双眉一扬,李剑寒两眼一瞪,华玉麟忙道:“是,二叔,我省得。” 一欠身道:“爹,二叔,小麟拜别!”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华子麟目送爱子离去之后,转过脸来道:“二弟,我过两天再见她,你去吧,我回东院去了。”他先转身走了。 李剑寒也随即走向了住处,只是他刚走没几步,夜色中传来赵子彬一声呼唤:“李爷。” 李剑寒停步抬眼,只见赵子彬从身左不远处走过来,他当即说道:“怎么,赵爷有事?” 赵子彬走近说道:“麟少侠出去了?” 李剑寒点头说道:“是的,我差他出去办点事。” 赵子彬迟疑了一下,未语先一脸不安窘笑道:“李爷,有几句话我想跟您谈谈。” 李剑寒道:“赵爷有话请说。” 赵子彬迟疑了一下,道:“您知道佩芳去见过石姑娘了。” 李剑寒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赵子彬道:“石姑娘告诉了您?” “不,”李剑寒道:“玉屏没说。” 赵子彬道:“跟您一样,我瞧见了人影,一猜就知道是她……” 顿了顿,接道:“李爷,我不是个糊涂,对人对事,我只消一眼就能瞧出个八分,我看得出,谅必您也知道了,佩芳必然在语言上得罪了石姑娘……” 李剑寒道:“赵爷,我不便说什么。” “我知道。”赵子彬忙道:“李爷,我看着佩芳长大,她除了小心眼儿;跟过于娇宠所养成的任性之外,我敢说她是个好姑娘……” 李剑寒道:“我知道,赵爷。” 赵子彬道:“李爷,我也看得出,她对您……咳,咳,我就是不说您也明白,女儿家在这方面心胸都够狭窄的,她是怕石姑娘夺了她的……她的出发点不能算坏,可是她用错了方法……” 李剑寒没有说话。 赵子彬接着说道:“李爷,我愿代她向石姑娘赔个罪,同时请您看在总镖头跟我这两张老脸上,千万包涵。”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那怎么会,您要说这话就见外了。” 赵子彬道:“不,李爷,佩芳她年轻不懂事,她没有考虑到石姑娘是找您来的,对她那个就等于是对李爷您……” 李剑寒淡然一笑,含笑说道:“赵爷,行了,我跟玉屏都不会往心里放的。” “还有,李爷。”赵子彬道:“佩芳很聪明,为一个情字她也不惜牺牲,可是她错了。” 李剑寒凝目说道:“赵爷,您是指……” 赵子彬道:“她刚才受了伤,她可以不受伤的,这用意无非是想让石姑娘在不敢再连累人的情形下离开赵家……”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是么?” 赵子彬微微一笑道:“李爷,何必跟我装糊涂,您要是不知道,您就不会非伤石家那位总管的肩骨替她要回来了。” 李剑寒心头一震,道:“赵爷,我佩服……” 赵子彬笑容一敛,道:“李爷,您包涵。” 李剑寒道:“赵爷,冲着您,我没有话说。” 赵子拦道:“谢谢您,李爷,别让石姑娘久等,您请回吧,我到后院看看去。”说完了话,他拱了拱手走了。 望着那瘦高的背影,对这位精明干练,老于世故,面面俱到的赵子彬,李剑寒不禁摇了摇头。 回到了屋里,石玉屏正焦急地坐着,李剑寒看得清楚,她脸上泪痕未干,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难受。 她一见李剑寒回来,忙站起来道:“情形怎么样?” 李剑寒道:“是总管莫成跟文千、巴海三个,走了。” 石玉屏道:“走了?” 李剑寒道:“我不瞒你,玉屏,我伤了莫成的肩骨。”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剑寒,不是我说你,赶他们回去也就算了,你何必……” 李剑寒道:“玉屏,赵姑娘的肩骨也伤在他掌下。” 石玉屏脸色又一变,默然不语,半晌始道:“我明白,你用心良苦,谢谢你,剑寒……” 双眉一扬,道:“我该去看看她。” 李剑寒道:“按情按理,是该,但我以为不必。” 石玉屏道:“剑寒,人家为我受了伤,我住在人家这儿却不去看人家,镖局上下会怎么看我,怎么说?” 李剑寒眉锋微皱,道:“赵景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至于别人,你就不必去管他了!” 石玉屏道;“剑寒,我认为不妥。” 李剑寒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愿让你再受……” 石玉屏道:“剑寒,我说过,为你,我能忍能受。” 李剑寒一阵激动,道:“玉屏,你让我……好吧,我陪你去一趟。”转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默默地伴在他身边,冷观音本就美艳,再加上她那副神态,更动人,更惹人爱怜。 李剑寒忍不住握了握她的玉手,道:“玉屏,放心,我不会让你过于委曲的。” 石玉屏玉手任他握着,温顺而柔婉地道:“别,剑寒,你宁可委曲我。” 李剑寒又是一阵激动,手握得更紧了。 石玉屏娇躯一阵轻颤,她低下了头。 进了赵家后院,抬眼看,四下里寂静异常,李剑寒一时扑不清赵景星父女在什么地方,只好冲着上房叫道:“总镖头,石姑娘来看赵姑娘了。” 停了一会儿工夫,上房里步履匆匆地迎出了赵景星跟赵子彬,赵景星的脸色有点难看,赵子彬也笑得勉强,他向着石玉屏一拱手,叫了声:“石姑娘。” 石玉屏含笑点头回叫了他一声,然后向着赵景星检衽为礼:“晚辈石玉屏,见过总镖头。” 赵景星忙答一礼,笑得勉强道:“姑娘让人敬佩,但为赵家事使得石姑娘跟令尊令兄失和,我私心也甚感不安,听说姑娘来了,我本要过去探望,是李大侠拦住了我……” 石玉屏道:“晚辈该早来拜见。” 赵景星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大侠看得起赵景星,从此姑娘也不是外人,二位都请屋里坐坐去吧……” 李剑寒道:“石姑娘听说赵姑娘受了伤,引以为疚,特地过来看看。” 赵景星忙道:“那益发不敢当,姑娘是位值得敬佩的奇女,休说小女受点轻伤,就是再那个一点也是应该的……” 石玉屏道:“要不是晚辈寄身在此,请求庇护,赵姑娘也不会受伤……” 赵景星方待接口,李剑寒已然说道:“总镖头,赵姑娘在屋里么?” 赵景星迟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道:“佩芳不在上房,我要她早些安歇,她已经回房睡了。” 李剑寒双眉微扬,淡然笑道:“既然这样,我跟石姑娘不便再打扰,改天再来探望,总镖头也请早点安歇吧,告辞。”一拱手,石玉屏同时检衽。 赵景星微笑答礼。 赵子彬抢前一步,目光探注,道:“李爷,您原谅。” 李剑寒倏然一笑道:“赵爷这是什么话,自己人还用客气,二位请回吧。”偕同石玉屏转身而去。 背后赵景星道:“二位走好,我不远送了。” 李剑寒回身应了一声:“不敢,总镖头别客气。” 出了后院,石玉屏低下了头。 李剑寒伸手握住柔荑,道:“玉屏,别难受。” 石玉屏扬脸强笑,道:“没有啊。” 李剑寒避开了那令他心神震颤的目光,道:“不见也好,只是她太过了些……” 石玉屏缓缓说道:“也难怪,剑寒,换换是我,我也是一样,我原就知道自己不该来,结果我还是来了,唉,怪谁……” 李剑寒道:“玉屏,别这么说……” 石玉屏摇头说道:“你也别说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剑寒真的没再说话,他能说什么,怎么说他得看时老的面子,看赵子彬的面子。 回到了房里,坐定,沉默了一下,石玉屏突然展颜笑道:“剑寒,别让我看着难受好么?” 李剑寒强笑说道:“玉屏,我只是怕你……” 石玉屏道:“我不是指这。” 李剑寒道:“那你是指什么?” 石玉屏道:“你的脸……” 李剑寒道:“我的脸怎么了?” 石玉屏道:“我听说你长得不是这样儿。” 李剑寒倏然一笑道:“你是要我除去易容?” 石玉屏美目凝注,脉脉含情,道:“愿意么?” 李剑寒笑了笑道:“那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在房里有现成的洗脸水,他站起来走过去洗了一把脸,等他洗完脸转过身时,石玉屏呆了一呆,双目中倏现异采,那异采令人难以言喻,难以意会。 如今,李剑寒以他那风神秀绝,俊美无俦的本来面目站在石玉屏面前,望见石玉屏那副神态,李剑寒不安地稳笑一笑,道:“玉屏,别让我难为情,好么?” 石玉屏如大梦初醒,娇靥飞红,道:“剑寒,看来我是因祸得福……” 李剑寒道:“别这么说,也别过于委曲自己,实际上该说这话的是我。” 石玉屏摇头说道;“你说这话那就更不对,我是个女儿家,我清楚,平素我听过的也不少,这世上多少姑娘为你……” 李剑寒眉锋微皱,道:“玉屏。” 石玉屏微一摇头,改口说道:“剑寒,你不能不承认这是我的福份,别人求也求不到的我得到了,我也说不上所以然来,在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是易过容的那张脸,一般女儿家会看不上眼,可是,我就偏偏……好像你有一种什么力量深深地吸引着我,这也许就是缘份,更是我的福份。” 李剑寒道;“玉屏,你说够了么?” 石玉屏美目一凝,道:“剑寒,咱们都不算年轻,说句良心话,对我,你怎么看?” 李剑寒道,“你是指……” 石玉屏道:“别装糊涂。” 李剑寒道:“玉屏,我真不知道你何指。” 石玉屏道;“我一见面就倾心于你,然后又离家出来找你……” 李剑寒道:“玉屏,对你,我只有敬佩。” 石玉屏道:“真的?” 李剑寒道:“玉屏,日子久后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从不善……” 石玉屏道:“刚才那张脸跟云飞两个字也算么?” 李剑寒玉面一红,道:“玉屏,这情形绝然不同。” 石玉屏道:“你会说话,对我,你就只有敬佩么?” 李剑寒神情微黯,道:“玉屏,人非太上,尤其是面对你,再加上你那款款深情,要说我能毫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你知道,我有……” 石玉屏截口说道:“剑寒,我不问这些,也不会在乎。” 李剑寒道:“谢谢你,玉屏,可是我不能不说……” 石玉屏道:“非得说么?” 李剑寒道:“我认为该说。”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好,你说吧。” 李剑寒当即把他那段情说了一遍,也毫不隐瞒地把他的最后决定说了出来。 静静听毕,石玉屏沉默着没说话。 李剑寒道:“玉屏,你听见了么?” 石玉屏道:“我听见了。” 李剑寒道:“那就好,你怎么说?” 石玉屏低下了头,低低说道:“只要你要我,我愿意做小。” 李剑寒道:“玉屏,你怎么说?” 石玉屏扬起通红的娇靥,道:“还要我再说第二遍么?” 李剑寒道:“玉屏,你这是委曲……” 石玉屏道:“什么事都有个先后,这怎么能叫委曲。” 李剑寒道:“玉屏,你真愿意……” 石玉屏道:“一个女儿家把终身托付给人,你以为这还有假么,你不该问我,只问你自己愿不愿要我。” 李剑寒一阵激动,道:“玉屏,你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只认为这是我的福,我委曲了你……” 石玉屏摇头说道:“别这么说,剑寒,只要你肯要我,我就知足了,叫我死我都愿意,要不然我就只有离开这儿,让他们抓回去……” 两串泪珠突然夺眶而出,她低下了头。 李剑寒情不自禁,立即移身坐了过去,伸手握上柔荑:“玉屏,别这样,如今你是我的人,只要有我三寸气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石玉屏猛抬螓首,道:“真的,剑寒?” 李剑寒道,“玉屏,可惜你看不见我的心。” 石玉屏颤声说道:“我不用看,剑寒……”美目一闭,把颤抖的娇躯偎了过去。 温柔软玉在怀,特有的幽香微送,李剑寒为之—阵颤抖,他情不自禁地伸过了手臂围上纤腰。 良久,良久,石玉屏突然仰起娇靥,吐气如兰,娇羞无限,低低说道:“剑寒,我的心跳得好厉害长这么大就连爹跟哥哥也没碰过我,谁知道如今……”红云泛耳根,一颗乌云螓首倏然垂下。 这说明了一点,她仍是娇贵清白女儿身。 李剑寒道:“我知道,玉屏,其实你不必说这些……” “不,剑寒。”石玉屏微一摇头道:“我该说,我要让你知道石家虽然是个声名狠藉的强粱世家可是我不会辱没你,我仍是个清白……” 李剑寒忙道:“我知道,玉屏。” 石玉屏仰起了娇靥,道:“剑寒,我是石家的人,离家出走,撇下了父兄不要,跑到保定来找你,知道人家会怎么说么?” 李剑寒道:“玉屏,但能仰不愧,俯不作,毁誉褒贬,可一任世情。”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怕你……”倏地住口不言。 李剑寒道:“玉屏,怕我什么?” 石玉屏道:“我怕你轻贱我。” 李剑寒忙道:“玉屏,那怎么会?你怎好说这种话,便连这种念头也不该有,我不对你说过么,我对你只有敬佩……” 石玉屏瞥了他一眼道:“还是只有敬佩?” 李剑寒忙道:“现在自然不止。” 石玉屏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好动人,旋即她微一摇头道:“其实我何必奢求那么多,只要你愿意要我,这又是我几生修来的天大福份,我就该知足了……” 李剑寒要说话,石玉屏一摇头道:“你别打岔,剑寒。我说的是真的,人家怎么说我我不在乎,说我忤逆不孝也好,说我大逆不道也好,说我跟人跑了也好,说我淫荡下贱也好,只要你要我,你对我好我不怕听这些……” 李剑寒道:“玉屏,我只觉委曲了你。”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刚才说过,凡事都有个先后,那不算委曲,谁叫我跟你在后,再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李剑寒道:“那咱们都别再说什么了,好么?”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我听你的,剑寒……” 一顿,接问道:“剑寒,我是个女人家,唯有女人家最了解女人家,我看赵姑娘她对你……” 李剑寒眉锋一皱,道:“玉屏。” 石玉屏道:“剑寒,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不可能,玉屏。” “不可能?”石玉屏诧声说道:“为什么不可能,你是说她不可能对你动情,还是……” 李剑寒道:“她不可能对我动情。” 石玉屏微一摇头,道:“你错了,剑寒,你们男人家永不如女人家了解女人家,她要不是对你动了情的话,她不可能嫉妒我,不可能仇视我,不可能想尽办法逼我走,一句话,她怕我夺了她的爱……” 李剑寒皱眉说道:“不提她好么?” 石玉屏美目凝注,道:“怎么了?剑寒。” 李剑寒淡然说道;“没什么,我不愿意提她,再说也没有必要提她。” 石玉屏讶然说道:“剑寒,听你的口气好像对她……” 李剑寒道:“我原以为她是一个明大义,有胆识的巾帼奇英好姑娘,如今看来她只是个娇宠、纵惯任性……”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是因为她对我……” 李剑寒道:“这已经很够了。” 石玉屏忙道:“剑寒,千万别这样想,女人家没有一个不是小心眼儿的,尤其于情之一事,谁不愿意独占一颗心、一个人,你要是因为我而抹煞了赵姑娘对你的心,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李剑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玉屏,她要是知道,她应该惭愧。” 石玉屏摇头说道:“别这么说,剑寒,我只希望你别太伤人的……” 李剑寒皱眉说道:“玉屏,不谈她行么?” 石玉屏沉默了,旋即微一点头道:“我听你的,剑寒,可是你也别让我负疚终生。” 李剑寒道:“玉屏,你代人受过,过于委曲了自己。” 石玉屏还待再说,李剑寒已然又道,“玉屏,这件事你我就此打住。” 石玉屏道:“我说过了,我听你的,永远听你的。” 这话,能令一个男人家心甜陶酥。 李剑寒是个男人,他也不能例外。 话锋微顿,石玉屏迟疑了一下,娇羞一笑道:“剑寒,天不早了……” 李剑寒心神一震,道:“玉屏,你……” 石玉屏娇靥通红,嗔道:“别瞎猜,我是说屋只有一间,床只有一张,怎么办?” 李剑寒微吁一口气道:“你睡在这儿,我另找地方去。” 石玉屏忙道:“剑寒,我害怕。” 李剑寒微愕说道:“怎么,你害怕?” 石玉屏那怯怯之态惹人怜爱,她微微点了点头。 李剑寒倏然一笑道:“名满江湖的冷观音会害怕?” 石玉屏道:“别这么说,剑寒,无论怎么说我总是个女儿家,尤其初到一个生地方,在这种情形之下……” 李剑寒眉锋微皱,略一沉吟,抬眼说道:“你睡好了,我陪着你。” 石玉屏道:“我睡,那你呢?” 李剑寒道:“我好凑合,随便将就一夜,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天也就亮了。” 石玉屏道:“那怎么好……” 李剑寒道:“跟我还客气?别说了,睡吧。” 石玉屏道:“剑寒,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呀。” 李剑寒遣:“我知道,先将就一夜,明天再说。” 石玉屏沉默了,没说话。 李剑寒道:“天不早了,睡吧。” 石玉屏“嗯”了一声,娇靥突然一红,道:“臊死人了,好别扭。” 李剑寒道:“那我另找……” 石玉屏忙道:“不,剑寒。” 李剑寒道:“那就别再说了,我背过身去,你……” 石玉屏忙道:“不用,剑寒,我不脱衣裳。”娇靥又是一阵臊红。 李剑寒没敢看那动人的娇态,当即把目光投向桌上:“那……我熄灯了。” 石玉屏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声:“好。” 李剑寒一招手,桌上孤灯倏然而灭,刹时,这屋里一片黑暗,黑得伸手难见五指,也静得可以听见人的心跳。 石玉屏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她倒身躺在了床上。旋即消失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这,李剑寒不知道,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这先是笑意,而后泛起难以言喻的神色,究竟为什么,是什么意思,也只有石玉屏自己胸中雪亮。 忽听她轻轻叫道:“剑寒。” 李剑寒在黑暗中答应了一声。 她问道:“你睡着了么?” 李剑寒笑道:“那有那么快,总得等一会儿。” 她道:“我……我睡不着。” 李剑寒道:“刚换个生地方都会这样,别说话了,说多了更睡不着了,静静的躺一会儿,等心定下之后就能睡了。” 她道:“让我试试。” 随后就没听她再说话了,良久,良久…… 这时候,在外面院子里响起一声冷笑:“好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冷观音原来是这么个人……” “不,冷观音石玉屏本就是这么个女人,石家的人还会有好的,虚情假意,我不稀罕,他讨厌我,不就是因为你么,你没来的时候他……” “哼,讨厌吧,孤男寡女睡在一间屋里,还会有好……这算什么,不要脸,一对狗男女,我看你两个怎么见人。” 一条娇小人影自暗隅里闪出,飞射不见……· 夜静更深! 黑暗中,石玉屏轻轻地下了床,拉起一床被子替李剑寒轻轻盖上,当她为李剑寒盖好了被子,要回去的时候,忽听李剑寒一声:“玉屏谢谢你!” 石玉屏“哎哟”一声道:“瞧你,刚才也不吭气儿,吓了人一大跳,你没睡着?” 李剑寒道:“睡着了,刚醒。” 石玉屏道:“是我惊醒了你?” 李剑寒道:“玉屏,你知道,咱们江湖人睡觉,是不能有一丝动静的。” 石玉屏道;“我知道。” 李剑寒道:“别说了,说多了你又睡不着了。” 石玉屏“嗯”了一声上了床。 屋里,刹时间又归于沉静……
第十一章 不凡之交 天亮了,当曙色透窗时,李剑寒首先睁开了眼。 石玉屏面向上,美目闭着,睡得正甜。 冷观音人美,睡态更美,有人说世上最美的是美人的睡态,这话是一点不假的,石玉屏的睡态,就让李剑寒直着眼呆了—阵。 这无关轻薄,不是下流,而是爱美,世上没有人不是爱美的,好好色而恶恶臭,谁能例外。 李剑寒固然顶天立地,铁铮铮称奇于世,他能不欺暗室,但是他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半晌,他忽然有所惊觉,脸上微微一红,收回了目光,轻轻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他洗了把脸,恢复了易容,般后开门走了出去。 赵家镖局的晨间是宁静而美的,但是赵家镖局也有早起的人,有很多人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忙了。 李剑寒正背着手在院子里散步,舒展筋骨,步履响动,有人走了过来,他停步一看原来是丧门神。 他当即含笑说道:“丧门神,早啊。” “哟,”丧门神一怔,道:“老云,是你呀,你也这么早。” 李剑寒道:“天亮了,该起来了。” 丧门神快步走了过来,近前低低说道:“老云,那位观音呢?” 李剑寒没多想,回手往自己屋一指,道:“睡着呢,还没起来。” 丧门神一怔,向那虚掩着的屋门溜了一眼,道:“老云,她昨晚上睡在你这……” 李剑寒道:“一时没地方去,我不便要求总镖头另作安排,只有在我这儿将就一夜了。” 丧门神一眨眼,咧嘴一笑道:“哎呀,早知道昨晚上我就找老铁来在你墙上挖个洞了,老云,真有你的,你这是那辈子修来的,别人求也求不到的冷观音,让你这么容易地给……” 李剑寒脸上一阵奇热,神色一整,道:“别胡说,丧门神,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算了,老云。”丧门神笑道:“自己哥们儿,何必呢,都是男人,怕什么,你坐得住么?只怕绑也绑不住你呀。” 李剑寒道:“丧门神,你瞧矮了我……” 丧门神道:“老云,你可别这么说了,有道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又道是:‘食色性也’,我就不信世上有柳下惠…… ” 李剑寒两眼一睁,道,“我不是柳下惠,但我懂个礼字,事关重大,你丧门神可别凭这张嘴毁人,要知道……” 丧门神摇手说道:“行了,我的爷,成么,老云,也许你行,凭良心说,换换是我我就不行。” 李剑寒道:“丧门神……” 丧门神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忙我的去,你也别在这儿站了,进去吧,别让人睁开眼瞧不见人。”说着,他就要走。 李剑寒忙道:“丧门神,慢点儿,大虎怎么样了?” 丧门神道:“有空看看他去吧,好多了,刚才还嚷着要下床呢,没你的话,我没敢依他。” 李剑寒道:“待会儿我看看他去。” 丧门神答应了一声走了。 丧门神刚走,就听见石玉屏在屋里轻轻叫道:“剑寒,剑寒。” 李剑寒忙答应一声走了回去。 他进了屋,石玉屏已然起来了,乌云微嫌蓬松,呆呆地坐在床边上,娇靥有点白。 李剑寒没留意这些,道,“起来了?” 石玉屏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剑寒道:“什么时候醒的?” 石玉屏道:“刚醒,剑寒,刚才是……” 李剑寒道:“丧门神。” 石玉屏道:“好缺德的一张嘴。” 李剑寒一怔,道:“怎么,你听见了?” 石玉屏道:“说话那么大声,早晨这么静,还怕我听不见么,剑寒,这下咱俩就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玉屏,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何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 石玉屏道;“剑寒,话是不错,可是你知道,唇舌可以杀人,我是个姑娘家,既然跟了你,本不必怕什么蜚短流长,可是咱们毕竟还没有正名,我又是刚来这儿头一天,你想想看,人家会把我看成什么样的女人!” 李剑寒沉默了,半晌始道:“玉屏,昨晚上我该另找地儿睡……” 石玉屏道:“怪我,是我不让你走。” 李剑寒道:“别这么说,玉屏。” 石玉屏道:“难道不是么?都是我,怕怕地,到底怕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下好,更可怕的来了……”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玉屏,只要我知道你,你知道我……” 石玉屏道:“话是不错,剑寒,但世情是可怕的,凭心而论,我不怕什么,大不了让人在背后骂几句,这也是我自己找的,可是我只怕毁了你……” 李剑寒道:“玉屏……” “真的,剑寒。”石玉屏道:“我之所以离家来找你,所以不惜背个忤逆不孝罪名毅然跟了你,那是因为我爱你,可是假如我毁了你,那就跟我的本意完全相悖了,你想想看是不是?”眼圈儿一红,低下头云。 李剑寒跨前一步,伸手握上了柔荑,道:“玉屏,我只仰不愧,俯不怍,便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我不是好名之人,对这江湖也没有什么留恋,只要它容不了我,咱们退出江湖到别处去。” 石玉屏猛抬螓首,流泪说道:“剑寒,你不能为我……” 李剑寒道:“玉屏,我认为值得,也应该。”石玉屏轻吁一声,一颗乌云螓首立即埋在李剑寒的怀里,她哭着说:“剑寒,让我走,让我走。” 李剑寒道:“玉屏,要走咱俩一起走。” 石玉屏再度猛抬螓首,泪渍满面,如带雨的梨花,好不动人,她断断续续地道:“剑寒,你,你不能……走,赵家需要你……为一个女人而舍弃了朋来……江湖同道会怎么看你呢……那等于是我亲手毁了你……”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玉屏,你放心,赵家的事我会管到底。” 石玉屏微微一怔,娇靥微变,道:“真的,剑寒?” 李剑寒道:“玉屏,当然是真的。” 石玉屏美目凝注,道:“剑寒,你让人敬佩……”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石玉屏连忙推开了李剑寒,低低说道:“有人来了。” 李剑寒道:“我听见了。” 步履声直到门外,随听门外有人说道:“老云在么?” 李剑寒一听是丧门神的话声,当即说道:“是丧门神么?进来吧。” 丧门神在门外说道:“我还有事儿,不进去了,华老叫我来叫你过去一趟,你快去吧。” 只听步履响动,他又走开了。 李剑寒望着石玉屏道:“玉屏,大哥有事找我……” 石玉屏擦了擦泪,道:“你快去吧,别让大哥久等。” 李剑寒道:“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转身就要走。 石玉屏忙道:“别担心我,反正我在屋里不出去。” 李剑寒漫应了一声,开门而去。 李剑寒走了之后,石玉屏坐在床边发了好半天楞,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发楞,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剑寒出了门直奔东跨院,刚到东跨院门口,他便看见了华子鹤,华子鹤是在等他,背着手站在东院口神情有点凝重,脸色也有点阴沉。 李剑寒到了跟前,冈0一声:“大哥,你找我。” 华子鹤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二弟,你跟我来。”转身顺着东跨院转往东行去。 李剑寒呆了一呆,诧异地跟了过去。 远离东跨院门口,华子鹤在一株合围老树下停下,李剑寒跟着走到,他立即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华子鹤眼眉一耸,劈头便道;“二弟,你怎么那么糊涂?” 李剑寒为之一怔,诧异地道:“怎么了?大哥。” “怎么了?”华子鹤道:“你还跟我装糊涂?你要根本就是个糊涂人,那也就算了,可是你不糊涂,我这做大哥的就不能不说你……” 李剑寒道;“大哥,究竟是什么事,你直说好么?” 华子鹤微一点头,道,:“好,我直说,我问你,昨晚上你怎么安置玉屏的?” 李剑寒心中立即了然,他双眉一扬,道:“晚时没办法想,昨晚上我带玉屏去看赵姑娘,赵景星竟护着他的女儿来个避面不见,我要不是看赵爷的面子,当时我就走了,为此我不愿去找赵景星让他另外给玉屏找个住处,所以昨晚上玉屏在我那儿将就了一夜,她睡了我的床,我在椅子上坐了一宿,够明白么,大哥。” 华子鹤道:“你还问我?你糊涂。” 李剑寒道:“难道大哥你以为我跟玉屏……” “二弟,”华子鹤截口说道:“我是你的大哥,我知道你,可是别人不知道你。” 李剑寒道:“别人不知道我怎么样?” “怎么样?”华子鹤道:“如今事已传遍了赵家镖局,我一起来就听见人风言风语地,我实在听不下去,可是又不能不听……” 李剑寒脸上变了色,道:“大哥,你听见谁风言风语的?” “谁?”华子鹤道:“赵家镖局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知道,你让我指谁?你又想干什么,找人家问罪去,事实上玉屏昨晚上确在你屋里,你说你两个清白,可是别人没看见,你能让人家别说,怎么说你都该为玉屏想想,还有你自己得来不易的英名,如今可好,玉屏还能见人么?受得了么?你今后又怎么见人,怎么在江湖上行走,我说你糊涂你就是糊涂,昨晚上为什么不找赵老二去……” 李剑寒脸色发白,道:“大哥,我没想到那么多。” 华子鹤一点头道:“我明白,你只以为你心地光明,实而厚对人,别人也会这么对你,二弟,你在江湖上闯了这多年,火里去,水里来,什么场面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难道你不知道这人心,难道你不知道人的这张能要人命的嘴……” 李剑寒道:“大哥,我仰不愧,俯不怍……” 华子鹤一点头,道:“不错,只要仰不愧,俯不怍,便不必怕什么,这你明白,我也明白,可是,二弟,这人世不是这么回事,纵然你不怕,玉屏她受得了么?她是个还没出嫁的大姑娘,离家出走跑来找你,已经惹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的非议,你怎么能再让她蒙上这不白之冤,这比什么都要人命。”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大哥,任他们说去好了……” 华子鹤摇头说道:“二弟,我真拿你没办法,我要能打你,我就狠狠给你一顿,让你明白明白,你怎不想想,玉屏能老待在屋里不出来,一旦出来别人拿那种眼光看她,她受得了么?”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那么,大哥,我跟玉屏搬出去。” 华子鹤脸色一变,道:“二弟,你这是对我?” “不,大哥。”李剑寒道:“我怎么会,你知道我不会,咱俩非一母同胞,但跟一母同胞没什么两样,感情该比亲兄弟还深厚,我这是为玉屏着想。” 华子鹤脸色稍复,道:“你以为这样就躲掉了么?” 李剑寒道:“至少暂时可免玉屏难堪,至于其他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让他们明白的一天。” 华子鹤沉吟着点头说道:“这也是个办法……” 抬眼说道:“只是,赵家的事……” 李剑寒道:“无论赵景星怎么看我,他的事我总会管到底,我不能让人说李剑寒为个女人就绝了朋友。” “对,二弟。”华子鹤道:“绝不能再让玉屏背上这个名,你也不能……” 顿了顿,接道:“你准备搬到那儿去住?” 李剑寒道:“在保定府找间房子应该不是难事,你知道外面的情势,我的住处除了大哥外,我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 华子鹤道:“也是,你得防石家,也得防那批鹰爪孙,可是二弟,你总得跟赵老二打个招呼。” 李剑寒道:“当然,这个礼我总会顾到的。” 华子鹤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我没事了,你去吧。” 李剑寒应声欲去。 华子鹤忙又叫道:“二弟,慢一点儿,我还有话说。” 李剑寒回身说道:“大哥还有什么话?” 华子鹤道:“知道你的当着面不敢说什么,不知道你的可保不定会说两句,不看僧面看佛面,为赵老留着点儿。” 李剑寒道:“我知道,大哥。” “还有。”华子鹤道:“比武之期就在眼前,无论怎么说咱们都该先想办法退了那批鹰爪孙,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看着办吧。” 李剑寒道:“当日我在赵爷面前作了承诺,这是我的事,大哥不用管了,还有别的事么?” 华子鹤道:“没有了,玉屏那儿替我问一声,唉,这位石家姑娘也够糊涂的,冷观音不是糊涂人啊也难说,连你都糊涂……” 李剑寒道:“大哥,那也只是我糊涂。” “好,好,好。”华子鹤摆手说道:“别那么护,她不糊涂,你糊涂,行了吧,说来说去是这个情字……不说了,你走吧,走吧。” 李剑寒转身而去。 望着李剑寒远去的背影,华子鹤轻叹一声道:“一个又一个,二弟,怎么得了啊。你天生一副柔肠怕只怕你终被一个情字所误……”摇头—叹,转身走了。 可惜李剑寒没听见。 李剑寒走远了,他没回屋里去,他走的不是回屋的路,走的却是往丧门神那儿去的路。想必,他是要看看大虎去。 刚拐过屋角,一眼瞥见丧门神端着早饭正要往他屋里走,他明白,丧门神是给大虎送早饭,他当即唤道:“丧门神,等等。” 丧门神停步一看,立即说道:“老云,是你呀,来看大虎么?” 李剑寒道:“我待会儿再进去看他,你先把饭送进去,然后再出来,别让大虎知道我来了,我有事跟你谈谈。” 丧门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老云。” 李剑寒摆手说道:“你先把饭送进去再说。” 丧门神摇头一笑道:“敢情还跟我卖关子,好吧,我听你的。” 转身往屋里行去。 他进了屋,转眼间他又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快步走到李剑寒面前,一偏头,含笑说道:“伙计,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莫非是央我给你张罗喜事去,小意思,办这种事我拿手……” 李剑寒淡淡说道:“丧门神,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好朋友看待。” 丧门神道:“没人说不是……”一怔凝目,道:“老云,什么意思,随口开开玩笑,火儿了?” 李剑寒道:“我不是那么没量的人,可是你不该到处说我去。” 丧门神又复一怔,瞪大了眼道:“我到处说你,我说你什么了?” 李剑寒淡淡误道:“丧门神,如今赵家镖局上上下下都知道石姑娘昨晚上睡在我房里,风言风语地让人家听不下去……” 丧门神“哦”一声点头说道:“原来是这回事,不错,我也听说了,他娘的,为了这回事儿大清早我跟马屁精干了一架,他娘的找我嘀咕,我一听就火儿,大男人家又不是女人家,干什么背后翻舌头,我差点儿没有把兔崽子的中饭揍出来。他说要到姑娘那儿告我去,让他去吧,我丧门神不在乎,老云,大地良心,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可没在背地里说你—句……” 李剑寒道:“真的?” 丧门神道:“老云,我敢赌咒,我他娘的要是亏心说假话,管教我死在乱刀之下……” 李剑寒道:“丧门神,不是我跑来问你,实在是我一大早就碰上了你。” 丧门神一怔,道:“这话没错,可是我没说假,这是那个狗养的说的,管教他娘的,烂嘴割舌头,老云,我真没说,你要再不信,我就跪在地上再赌个咒……”说着他竟真要跪下。 李剑寒伸手一把抓住了他,道:“不是你就算,用不着这样!” 丧门神没能跪下去,急得头上冒青筋,道:“准是他娘的马屁精,背地里造谣,毁人名节害人一辈子这兔崽子罪孽大了,我找他去。”他挣扎着要走。 李剑寒忙道:“算了,丧门神让他说去吧,咱们还是好朋友……” 丧门神突然目光一凝,望着左前方道:“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了,这才叫鬼使神差呢,活该兔崽倒血霉,老云,你躲躲,让我问问他。” 李剑寒转脸一看,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趟子手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心想丧门神没说假话,果然为自己打了架,揍了人,当即心里一阵激动,也一阵歉疚,道:“他就是马屁精?” 丧门神一脸都变色,道:“可不是么,专拍姑娘的马屁……” 一伸舌头道:“这句话要是让姑娘听了去,我吃不完兜着走!” .李剑寒微微一笑道:“问问他也好,但说话,只动口?别动手。”他松开了丧门神,退向了墙角。 丧门神揉了揉胳膊道:“只要兔崽子说实话……” 一顿,扬声叫道:“马屁精,你过来一下。” 马屁精闻声停步,等他看清是丧门神后,神色为之一惊,当即冷冷说道:“干什么?” 丧门神道:“干什么?揍你?怎么,挨怕了么?” 马屁精冷笑一声道:“笑话,我怕你丧门神……” 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往丧门神面前一站,傲然说道:“我过来了,怎么样?” 丧门神一咧嘴道:“不怎么样,有句话想问问你。” 马屁精道:“怎么?你不是说要揍我么,揍呀!” 丧门神摇头说道:“现在不揍,待会儿……” 马屁精截口说道:“谅你也不敬,你以为我是送上门来挨的么?告诉你,姑娘让我来找你呢,去吧有你好受的。” 丧门神一怔,道:“怎么?你真告状了!” 马屁精道:“这还有假么,我没工夫跟你闹着玩儿,走吧。” 丧门神握起了拳头,叫道:“马屁精,你这歪种,你他娘的算男人么?打不过人就会告状,姑娘是你的娘么!” 马屁精抬手一指,道:“好,丧门神,又这么一句,你罪过大了,待会儿我去告姑娘,两罪并一,有你小子受的……” 丧门神叫道:“你敢,我揍扁揍烂了你。”扬拳便要打。 马屁精还真怕,往后一退,道:“丧门神,你如敢,姑娘就在那边儿,我可要叫了……” 丧门神也够胆怯的,手一停垂了下来,道:“马屁精,我你娘,老子我跟你走……” 马屁精冷笑说道:“那好,是汉子,走哇。” 丧门神脸色一沉,喝道:“慢点儿,我问你一句,背地里翻舌头的是不是你了” 马屁精道:“是我又怎么样,谁能咬我的……” 丧门神一点头道:“你认了就行,别他娘的让我背这口黑锅,老云出来吧。” 李剑寒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马屁精一怔一惊,“哟”地一声道:“老云,你也在这儿……” 李剑寒来到近前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在这儿,咱们还陌生,我请教……” 丧门神道:“这兔崽子就姓马。” 李剑寒道:“马兄弟,我刚才说过,咱们还陌生,应该谈不上有什么怨嫌,我也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马屁精忙道:“老云你弄错了,可不是我……” 丧门神道:“妈个……你刚才怎么说的,那不是你说的?” 马屁精脸色一沉,道:“是我说的怎么样,我看看谁敢……” 丧门神一瞪眼道;“你他娘的还硬……” 李剑寒抬手拦住了他,望着马屁精淡然一笑道:“马兄弟,镖局里的人或有顾忌,也许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可是我不同……” 马屁精冷冷说道:“难道你吃的不是镖局里的饭。” 李剑寒道:“不错,我吃的是镖局里的饭,可是对赵家,我有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报偿,丧门神是我的好朋友,今天我不愿意再瞒他,我也可以让你知道,我不姓云,我姓李……” 马屁精一怔道:“你姓李,不姓云?”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错,十八子李。” 丧门神道:“老云,你……”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丧门神,你不是想见见李剑寒么?” 丧门神一怔,道:“老云,你说什么,你是……” 李剑寒望着马屁精道:“总镖头,赵爷,赵姑娘他几位都知道,你要是不信,尽可以到后院去问问去。” 马屁精瞪大了眼叫道:“你会是李剑寒……姑娘怎么没说……”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你怎么说,赵姑娘她说了什么?” 马屁精一惊忙道;“没有啊,没什么,姑娘没说什么……”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你要知道,李剑寒在世上任何一处杀个人可不算什么!” 马屁精忙往后退了一步,叫道:“你,你想干什么,我不信你是……” 李剑寒道:“信不信在你,等刀架在脖子上时就会信了。” 说着,他向丧门神一伸手,趟子手身上随时都有一柄匕首的,丧门神一矮身,从裤脚里抽出一柄匕首递了过去。 马屁精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可惜两条瘸着的腿不争气,他刚动,就被丧门神劈胸一招揪住了:“娘的,你还想跑,你也不看看眼前是谁!” 不错,眼前是李剑寒,就是他再生两条腿也跑不掉。 李剑寒趁势把匕首点在马屁精的心窝上,道:“你信不信。” 马屁精脸上没了血色,瞪大了一双眼,道:“你,你想干什么,杀人,吃官司……” 李剑寒道:“少废话,我只问你信不信。”马屁精忙点头说道:“我,我,我信……” 丧门神插口说道:“信还不快说,非他娘的等刀扎进去么?马屁精,到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你他娘的识相点儿吧。” 马屁精苦着脸道:“丧门神,咱们可是多少年的弟兄了,我求求你……” 丧门神道:“行,只要你说老实话,我担保李爷不难为你就是……” 转脸说道:“是么?李爷。”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错,只要他实话实说,我绝不难为他。” 马屁精道:“这!这可是真的……” 丧门神眼一瞪,骂道:“娘的,人家李爷天下的事只一点头就算了数,什么与你说话不算过来着你这条命能值多少钱。” 马屁精忙道:“我说,我说……” 迟疑了一下,一眼四下一溜,道:“是!是姑娘,姑娘让我说的……” 丧门神一怔叫道:“是姑娘………” 李剑寒脸色一沉,道:“马兄弟,这可不是等闲小事。” 马屁精道:“我赌咒,我愿意赌咒,我要是说句假话,管教我不得好死,老云,李爷,您想,这是什么事,要不是真的我敢说是姑娘么。我有多大的胆啊……” 丧门神楞楞地道:“这,这是什么事,会是姑娘……会是姑娘……” 李剑寒望着马屁精道:“这么说,真是赵姑娘让你说的。” 马屁精道:“李爷,我还敢蒙您么?姑娘昨晚上在您房外头瞧了老半天,一直到你屋里熄了火……” 李剑寒“哦”了一声。 马屁精道:“接着姑娘就把我叫去了,让我今天一大早把这事说出去……” 丧门神骂道:“娘的,姑娘给了你什么好处。” 马屁精忙道:“姑娘要提拔我当名副镖师。” “呸,”丧门神照他脸上就是一口:“你也配,有镜子么,没镜子撤泡尿照照去,你祖宗八代没积德,你上辈子可没烧好香,单辈子修修等下辈子吧。” 李剑寒一抬手,淡然说道:“丧门神,放他走。” 丧门神一怔道:“放他走,李爷,您真要放他走……” 李剑寒道:“你刚才怎么说么?” 丧门神道:“我还当是……” 李剑寒道:“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丧门神转过脸来望着马屁精道:“炒听见了么?人家李爷饶了你,这才是一言如山似鼎的大英雄你他娘的竟存心害李爷,马屁精,你还算人么,还有良心么,良心让狗吃了么,要是我就没那么便宜,还不磕个头滚。” 他猛力往下一扯,马屁精一踉跄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谢谢李爷,谢谢您。” 他起来狼狈抬头而去,绝了,腿也不瘸了。 丧门神望着他那背影,“呸”地又是一口,骂道:“娘的个X,这兔崽子要能好死你找我,缺德带冒烟儿,我恨不能扎他个透明窟窿……” 李剑寒淡淡说道:“怪不得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丧门神转过脸来瞪眼说道:“我可没想到姑娘会是这种人,背地里损人……”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不提了,丧门神,刀还你。”随手把刀递了过去。 丧门神接过匕首,一扬拇指,笑道:“老云,可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谁不好充,你竟充了那位爷,哈哈李剑寒三个字可没把兔崽子的尿吓出来,也难怪,人家名头儿大嘛。” 敢情他不信云飞是李剑寒,以为云飞是冒充李剑寒来吓马屁精的。 李剑寒微微一愕,施即笑道:“不吓吓他,他怎么肯说,丧门神走,咱们进去看看大虎去。” .丧门神一点头,道;“行,我带路。”迈步当先行去。还没到屋门口,他便扯着喉咙叫道:“大虎快瞧瞧吧,是谁来了。” 只听大虎在屋里问道:“是谁呀?” 李剑寒忙应道:“大虎,是我。” 屋里大虎叫了一声:“是大哥……” 只听一阵轻微的动,屋门豁然而开,大虎满脸惊喜,当门而立,小伙子人瘦了,脸白了,身上有几块地儿还用布裹着,可是精神挺好。 丧门神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惊叫说道:“我的爷,你怎么起来了,这不是要人命么……”伸手扶住了大虎。 大虎笑道:“二哥,别这样好么,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那有那么娇,我早就能下炕了,偏你婆婆妈妈地唠叨没完,一个大男人家,这点伤算什么。” “好嘛,”丧门神道:“还没说你,你倒先说起我来了。” 李剑寒道:“这叫先下手为强,二位,咱们里边儿坐着聊去。” 他依挫手扶上了大虎。 大虎腿一直,道:“大哥,怎么你也……” 李剑寒道:“我这不是扶,是搀。” 大虎笑了,摇摇头,没说话。 进了屋,板凳上,炕边儿上,分别落了座,李剑寒抬眼打量上了大虎,深深一眼之后,笑问道:“大虎,不碍事了么?” 大虎一伸胳膊,一拍胸,笑道:“您瞧,大虎,撇开这几块布不算,我像个受伤的人么?” 李剑寒笑了笑,道:“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大虎道:“大哥,我这条命可是您给拾回来的……” 李剑寒摇头说道:“那没什么,要谢最好谢丧门神,当初报信儿的是他,背你的是他,后来照顾你的也是他…—” 丧门神忙抬手说道:“老云,你可别往我头上扣……” 大虎道:“大哥说的不错,我心里明白,要不是大哥跟二哥二位,这世上就没大虎这个人了……”眼圈儿突然一红。 李剑寒是个有心人,连忙转移话题,笑问道:“什么时候又来个二哥?” 丧门神一指大虎道:“他硬叫的,他说你是大哥,我嘛只有委曲点儿了!”委曲?天晓得。 李剑寒笑了笑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一不用叩头,二不用换帖,就这么成了兄弟,这段交情不平凡……” 丧门神道:“可不是么,就这么说定了,老云你是老大,我是老二,大虎嘛,是小三儿!” 李剑寒望着大虎,倏转话锋,道:“大虎,赵家这几天来的事,你知道么?” 大虎点了点头道:“我听二哥说了!” 李剑寒道:“我这些日子忙,没能来看你……” “别这么说,大哥,”大虎道:“您要这么说,我心里会难受,您是来救赵家的,怎么说不能为我一人儿耽误了正事……” 丧门神道:“救赵家?老云……”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真的没饭吃,到镖局来混口饭吃?丧门神,我还不缺这一口!” 丧门神直着眼道:“老云,你真能救赵家?” 大虎道:“二哥,凭那天两次弄断绳子那一手,还不够么?” 丧门神一怔,道:“那天断绳子,后来救大虎,昨晚上又退了石家的人……够了,够了,老云,瞧我有多糊涂,我怎么给忘了……” 一摇头,道:“老云,我可真没想到你是位好手!” 李剑寒笑了笑,道:“丧门神,大虎,我告诉你两个一件事……” 大虎忙问道:“大哥,什么事?” 李剑寒道:“我打算搬到外面住去。” 大虎道;“搬到外面住去!这为什么?您在这儿住的好好的……” 丧门神突然说道:“我明白,老云,真金不怕火,你怕什么?” 李剑寒道:“我倒不怕什么,看在赵爷的面子上,我也不便说什么,可是我总不能不替人家着想,她总不能一天到晚老躲在屋里……” 丧门神道:“躲在屋里?怕什么,只管出来走走,谁他娘的敢说半句,我就揍他的狗娘养的。” 李剑寒道:“丧门神,你要明白,你只不过是个趟子手!” 这话丧门神懂,脸色一变,默然无语,而旋即他突又说道:“怕什么,顶多卷铺盖滚蛋,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就凭我丧门神,在江湖上还怕没饭吃不成?” 李剑寒摇头说道:“丧门神,话不是这么说,你犯不着,懂么?” 丧门神道:“我懂,我怎么犯不着?咱们是兄弟……” 李剑寒暗暗一阵激动,道:“固然,可是我不许你管,只许你乖乖的干你的趟子手,我是大哥,你听不听?” 丧门神道:“老云,你知道,我气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你是来救她赵家的,说什么她也不该……” 李剑寒一摇头,道:“不提了,丧门神,无论怎么说,我只有一句话,乖乖地干你的趟子手,守住本份,别的任何事不许管,行么?” 丧门神道:“可是自己哥儿们,你的事不也就是我的事?” 李剑寒道:“丧门神,有件事你要明白,赵家不管拿什么眼光看我,可是他赵家绝不敢惹我,对你可就不同了,我的事太多,无暇照顾你……” 丧门神摇头笑道:“你不用照顾我,只全心全力地照顾那还没有过门的嫂子就行了。” 李剑寒摇头说道:“丧门神,你这张嘴……” 大虎突然说道:“对了,大哥,要不是二哥提,我倒忘了,听说石姑娘……” 李剑寒点头说道:“是她,大虎。” 大虎一咧嘴道;“这么说,冷观音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大哥好福气,我还没去见见她,不,该叫嫂子……” 李剑寒道:“别乱叫,也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虎道;“我等不及,我现在就想……” 李剑寒道;“说正经的,大虎,我要你跟丧门神住在这儿……” 大虎道:“大哥要我住在这儿?” 李剑寒道:“怎么,不愿意么?” 大虎忙道;“我没说不愿意,只是,大哥您走了,把我一人留在赵家,我怕他们会……” 李剑寒道;“这你放心,赵家在表面上无论如何得看我这张脸,我也会向赵爷打个招呼,请他照顾你……” 大虎道:“大哥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在赵家?” 李剑寒道:“在赵家总比在外头要平安得多,石家的人随时会再来,大内鹰犬也遍布保定城,一个不好便有生命的危险,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留在镖局里的道理,懂么?” 大虎微一点头道;“我懂,大哥,我听你的……” 丧门神突然说道:“老云,你打算搬到外面什么地方住去,在这儿你人生地不熟……” 李剑寒摇头说道:“我还不一定,只预备去随便找幢房子,有个袄错之处就行了!” 大虎道:“大哥,我有幢房子,只问您愿不愿意……” 李剑寒道:“怎么,大虎,你有幢房子?” 大虎道:“那是祖上留下来的祖屋,爹娘死后我就没再去过住,小是小了点儿,不过两个人住那是足够足够的了。” 李剑寒道:“那房子在什么地方?” 大虎道:“就在大钟楼胡同霹鸣楼边儿上。” 李剑寒道:“离这儿有多远?” 大虎道:“不远,拐两条街就到了。” 李剑寒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大虎,我就暂时借你的房子住住……” “借,大哥?”大虎道:“我这条命是跟谁借么?大哥,房子小,多少年没整修过,怕也够脏的您要是不嫌,就算我送给您跟嫂子的,反正我一个人儿要它也没用。” “不,大虎。”李剑寒暗暗感动,一摇头道:“祖产不能随便送人!” “大哥,”大虎道:“您是我的大哥;您的我的有什么分别,我的爹娘您还不是叫一声爹娘!” 李剑寒道:“大虎,谢谢您的好意,你总有成家的一天……” 大虎道:“您想得太远了,早着呢,大哥,再说……” 微一摇头,接道:“我有多大出息我知道,那家的姑娘会嫁给个干长工的穷小子,这辈子我压根儿就没敢想……” 李剑寒道:“大虎,你要这么想就错了,有道是:‘英雄不论出身低’,又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人生来没有贵贱之分,环境逼人而已,只要有志气,上能顶天,F能立地,又怕什么一个‘穷’字?大虎,人穷志不穷。” 大虎脸上有羞愧色,道:“大哥,谢谢您,我懂了,可是人人都瞧不起我……” 李剑寒道:“那要看是谁看了,就拿李剑寒来说吧!在扛湖上,他是个人人翘拇指英雄侠客,在官家眼里,他就等于是个匪类,也许有人看不起你,可是在我眼里,你是个有出息,有志气,有血性的小伙子。” 大虎眼圈儿都红了,道;“谢谢大哥,您的意思是说,只要自己抬得头,挺得胸,不用管别人拿你怎么看,对么?” 李剑寒一点头道:“对,大虎……” 丧门神突然说道:“好一番大道理,怎么越扯越远了,老云,大虎的房子,你到底是住不住呀?” 李剑寒道:“我不说过了么,住。” “那好,”丧门神一点头,道:“待会儿我找老铁,另外再找几、个人给你收拾房子去。” 李剑寒忙道:“别,丧门神,好意心领,我不愿意多让一个人知道,更不能让那些大内鹰犬知道,这道理你该懂。” 丧门神呆了一呆道:“不错,可是房子多年没人住,总该洗洗擦擦……” 李剑寒道:“我跟玉屏自己会动手。” 丧门神倏然笑道:“这倒好,两口子自己收拾新房……” 李剑寒道:“别开玩笑,丧门神,记住,别给我说出去!” 丧门神道:“这你放心,我又不是个长舌妇!” 李剑寒道:“我倒不怕什么。我只怕万一我有事出门的时候,玉屏一个人在家……” 丧门神机伶一颤,忙道:“你放心,老云,我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李剑寒一点头道:“那就好,万一你跟大虎有什么事,别找我,找东院的活报应华老去,他是自己人,找他跟找我没什么两样,我走了,你两个聊聊吧!”说着他站了起来。 丧门神呆了一呆,道:“老云,你什么时候跟华老攀上了交情?” 李剑寒笑了笑道:“他看得起我,我差点忘了问了,大虎,你那房子上了锁了么?” 大虎点头说道:“上了锁了,钥匙寄放在车行里……” 李剑寒道:“我不是要钥匙,让它锁着更好,我进去不必从门里,大虎,你那房子有什么特征,好认么?” 大虎道:“您什么时候搬,我带您去……” “别,大虎。”李剑寒道:“我要是能让你带着去的话,我就让丧门神找老铁去帮忙收拾房子了,你把特征告诉我就行了。” 大虎道:“那……大哥,那条胡同里,只有那扇门是锁着的,锁都长了锈,跟刚锁的不同,一看就看出来了。” 李剑寒点头说道:“那好,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可是说走就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响起大虎的话声:“大哥,我不送了。” 李剑寒应了一声:“跟我还客气?躺躺吧,伤刚好,坐久了不好。” 他走了,他打算去找赵子彬,可是又不愿轻易进赵家后院去,所以他只有先去找拜兄华子鹤,然后让华子鹤去找赵子彬。 其实他弄错了,赵子彬身为总管,怎么会一天到晚老待在后院里。 他往东院走,刚转过一条回廊,迎面来了个人,这个人是姑娘赵佩芳,真是冤家路窄。 李剑寒打心里厌恶她,眉锋一皱,就要折向一边避开她,岂料赵佩芳也看见了他,当即叫道;“李爷,请等等。” 叫了这么一声后,她急步走了过来。 李剑寒眉锋皱深了三分,只好站住了,容得赵佩芳带着一阵香风走近,他淡淡开口说道:“原来是赵姑娘,有什么事么?” 赵佩芳美目凝注,两眼看上去有点红,不知是夜里没睡好,还是要害眼,她道:“我正要找李爷。” 李剑寒轻“哦”一声道:“赵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赵佩芳迟疑了一下,道:“有两件事我认为该跟李爷解释一下。” 李剑寒道;“什么事值得姑娘解释?” 赵佩芳道:“李爷假如方便,请跟我到偏院去去。” 李剑寒道:“赵姑娘,我还有事,有什么话请在这儿说好了。” 赵佩芳脸色微变,凄然说道:“怎么,李爷讨厌跟我说话么?” 李剑寒淡然说道:“那怎么会呢,要是的话,姑娘刚才叫我大可以装没听见,或者是干脆来个不睬不理……” 赵佩芳道:“李爷不是那种人,就是心里再厌恶一个人,表面上也不会带出来的。” 李剑寒道:“姑娘要这么说,我就没有办法了。” 赵佩芳道:“那么李爷请跟我到偏院去去。” 李剑寒道:“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说?” 赵佩芳道;“李爷为什么不愿跟我到偏院去?” 李剑寒道:“不是不愿,我刚说过,我有事……” 赵佩芳道:“我是怕在这儿跟李爷说话,万一让人瞧见,传到石姑娘耳朵里,会让二位之间起……”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赵姑娘如果是为这的话,大可以放心,玉屏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再说只要自问无愧于心,又何必怕别人怎么说?” 赵佩芳脸色微变,道:“石姑娘到这儿来前后没有几天,李爷竟对她了解得这么清楚……” 李剑寒道:“了解一个人不必观察太久,从一些小地方就可以看出来,她还有一点可贵的长处,从不计较别人对她怎么样!” 赵佩芳脸色再变,道:“这么说来石姑娘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十全十美奇女子。” 李剑寒道:“称奇毫不为过,十全十美那是姑娘过奖,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赵佩芳道:“这么说石姑娘也有短处?” “当然,”李剑寒道:“她的心肠太软了,也就是常说的‘妇人之仁’,总有一天她会吃人的大亏的,这就是她的一个短处。” 赵佩芳道:“的确,心肠过软是往往会吃人大亏的,不过以我看这该也是石姑娘的长处,俗话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卫聪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一个女人家心肠软一点总是好的,就凭石姑娘,这句话就该不攻自破。” 李剑寒道:“赵姑娘,这句话是指有些女人家,并不是指所有的女人家!” 赵佩芳强颜一笑道:“多谢李爷教我,李爷既不愿跟我到偏院去,就请进这间屋来坐坐吧!” 她转身推开了身边的两扇屋门,回身说道:“李爷请。” 李剑寒往屋里打量了一眼,只见这是一间空屋子,什么摆设都没有,四壁空空,可是打扫得非常干净,他问道:“赵姑娘,这儿是……” 赵佩芳道:“这是赵家待客之处,万一远道来了客人,东西两院满了,这间屋也可以住,增点摆设就行了。” 李剑寒点了点头道:“非得进去谈么?” 赵佩芳道:“李爷,这间屋子不会吃人。” 李剑寒双眉微扬,道:“姑娘用不着激我,先请。” 赵佩芳道:“那么我有僭。”迈步行了进去。 李剑寒跟着她进了屋,赵佩芳顺手掩上了门。 李剑寒为之眉锋一皱,但他没有说话,转过身来静待赵佩芳说话,赵佩芳往前走了几步,离李剑寒很近,道:“李爷,如今这儿只有我跟您两个人,我可以把话说出来了……” 李剑寒道:“赵姑娘请说,李剑寒洗耳恭听。” 赵佩芳道:“李爷太客气了,听起来令人有生份之感……” 李剑寒没说话。 赵佩芳接着说道:“首先我为昨夜的事致歉,听我爹说,昨夜李爷跟石姑娘到后院去了,可巧我睡得早……” 李剑寒道:“赵姑娘,致歉两个字,我跟玉屏不敢当,这是常有的事,赵姑娘不必耿耿于怀,也根本就不该提,是我跟玉屏去得不是时候,假如早去一刻……” 赵佩芳道:“李爷这么说,听起来更让人不安。” 李剑寒道:“赵姑娘更让我跟玉屏不安,李剑寒在此是客,玉屏来住更显唐突打扰,又让赵姑娘为她受了伤……” 赵佩芳道:“李爷是赵家的救星,别说石姑娘是来找李爷的,就是不是来找李爷的,赵家的任何一人也该维护她的安全。” 李剑寒道;“谢谢赵姑娘,我跟玉屏感激。” 赵佩芳强颜一笑道;“真是啊!到底是一对儿,李爷总是一句一个我跟玉屏,听起来令人羡煞妒煞什么时候喝二位的喜、酒啊?” 李剑寒道:“我认为这是应该的,至于后者,为时尚早,到了时候我跟玉屏一定会请赵姑娘喝一杯水酒。” 赵佩芳强笑说道:“我先谢谢了……” 李剑寒道:“赵姑娘别客气,我刚才听姑娘说还有一件事……” 赵佩芳满面幽怨,深深一眼,道:“李爷大概是不耐烦了,是怕石姑娘一人儿在房里孤单,寂寞急着回房去陪她么?”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没想到赵姑娘也会开这种玩笑……” 赵佩芳道:“李爷是认为交浅言深,还是认为赵佩芳这个女人过于随便?” 李剑寒道:“姑娘,两者都不是,我也不敢。” 赵佩芳微一摇头道:“我也不敢耽误李爷过久,让石姑娘知道了骂我……” 一顿,倏转话锋接道:“李爷,今儿早上丧门神打了马方,这件事李爷可知道?” 李剑寒一点愿道:“我听丧门神说了,听丧门神说他是听见马方在背地里造谣中伤我,他气不过也不齿马方这种行为,所以打了马方,还请姑娘看我薄面,饶丧门神这一次。” 赵佩芳微一摇头道:“李爷别这么说,我认为丧门神打得对,打得好,等于是代我打了马方,我不但不责怪丧门神,对挨了打的马方,我还要施以重罚。” 李剑寒道:“姑娘让人敬佩,我谢谢,不过我请姑娘对马方也别再追究,不瞒姑娘说,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他。” 赵佩芳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李爷解释的。” 李剑寒道:“姑娘找我解释什么?” 赵佩芳道:“马方告诉我说,李爷跟丧门神两个人拿刀要杀他……” 李剑寒道:“确有其事,不过我只是吓吓他,怎么说他是镖局里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么会难为他?再说我在这儿是客,也不敢过于放肆。” 赵慨芳道:“李爷说这话就见外了,镖局里的人只要有行为不端的,李爷随时可以加以处置,赵家对李爷只有感激……” 李剑寒道:“我谢谢姑娘不罪。” 赵佩芳道;“我问马方究竟为了什么李爷要拿刀杀他,几经逼问,他才说出了实情,他对李爷说造谣中伤李爷,是我的教唆指使,可是?” 李剑寒道;“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不信,根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我请姑娘也别……” 赵佩芳微一摇头道;“李爷不加追究,那是李爷胸襟超人,宽怀大度,对李爷,我也感激,可是站在我的立场却不容缄默,同时我没有李爷那么超人的胸襟,对这件事我非追究到底不可。” 李剑寒道:“姑娘……” 赵佩芳道:“据马方说,他所以说是我的教唆指使,那是他以为李爷会看我爹薄面,不会再加追究可是事后他很懊悔,他认为是害了我,求我浇恕他……” 李剑寒道:“我也代为求情……” 赵佩芳摇头说道:“李爷原谅,我不能,我已经让他走了。” 李剑寒道:“让他走了?” 赵佩芳道:“赵家镖局不敢留这种人,纵然他没有诬赖我,我也不能原谅他无中生有,对李爷的恶意中伤……” 李剑寒道:“姑娘,真要说起来,他不算是无中生有。” 赵佩芳微微一愕道,“李爷这话……” 李剑寒道:“玉屏昨晚上确在我房里将就了一夜。” 赵佩芳道:“那错在赵家没力为石姑娘安排住处,可是我不信马方所说的……” 李剑寒道:“谢谢姑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跟玉屏都问心无愧,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赵佩芳道:“我原以为李爷跟石姑娘不是那种人。” 李剑寒道:“谢谢姑娘,其实也没什么,既然彼此情投意合,,愿长相厮守,相偕白首,又何必拘于世俗之礼,纵然我跟玉屏有什么,那也并不影响人格。” 赵佩芳强笑说道:“李爷说得是,我辈原非世俗儿女,自不必拘……” 李剑寒微微一笑道:“如今马方已经走了,这件事可以算了,姑娘不必再提了。”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李爷又急着要走。” 李剑寒道:“我以为姑娘的话说完了!” 赵佩芳道:“假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李剑寒道:“我自该再多留片刻。” 赵佩芳道:“那么就委曲李爷再多留片刻。” 李剑寒道:“赵姑娘还有事么?” 赵佩芳道:“是的,我有几句话要问问李爷。” 李剑寒道:“姑娘请说,我有问必答就是。” 赵佩芳道:“谢谢李爷,我先请教,李爷为什么要管赵石两家的事?” 李剑寒道:“姑娘认为我不该管?” 赵佩芳道:“不,我只是想知道一下原因。” 李剑寒道:“我记得姑娘以前问过我,我也告诉过姑娘。” 赵佩芳道:“是的,我还记得李爷告诉我,是为了公理,为了道义。” 李剑寒道:“不错,姑娘,我是这么说的。” 赵像芳道:“没有别的原因了么?”李剑寒道:“没有了,姑娘!” 赵佩芳微一摇头道;“我总觉得还该有别的原因。” 李剑寒道:“姑娘认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c“李爷是可怜赵佩芳!” 李剑寒道:“姑娘,可怜两个子用得不妥。” 赵佩芳道:“那么李爷认为该用什么字眼?”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我找不出适当的字眼,其实那不单单是对姑娘,只要是为了公理,道义,对任何人也一样。” 赵佩芳道:“赵佩芳不例外,不特殊么?” 李剑寒道;“姑娘这么问我,我只能说拜兄跟令尊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这一点该是姑娘跟别人的不同处。” 赵佩芳道:“别的没有了么?” 李剑寒摇头说道;“这想不出还有别的。” 赵佩芳道:“一点都没有么?” 李剑寒道;“没有,姑娘。” 赵佩芳脸色微变,道:“不是李爷有意隐瞒,便是我自作……” 目光一凝,倏转话锋,道:“李爷,别怪我问得唐突,问得大胆,在李爷眼里,石玉屏跟赵佩芳那个长得好?” 李剑寒微微一怔,道:“姑娘这一问……” 赵佩芳道:“我说过请李爷别怪我唐突,别怪我大胆!” 李剑寒道:“那怎么会……” 赵佩芳道,“请李爷答我这一问!” 李剑寒迟疑了一下,道;“应是春花秋月,难分轩轾……” 赵佩芳道:“李爷,真的?” 李剑寒道:“姑娘,李剑寒生平不惯作欺人之谈。” 赵佩芳微微激动,道:“谢谢李爷……”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有句话我要告诉姑娘……” 赵佩芳道:“李爷请说,赵佩芳洗耳恭听。” “不敢,”李剑寒绥缓说道:“人,无论男人女人,长得是否美好并不足以代表这个人的好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比比皆是,反之,面貌丑恶而心地善良的也大有人在……” 赵佩芳道:“谢谢李爷教我,李爷是说不能以貌取人?” 李剑寒一点头道:“不错,尤其一个女人,貌美如花而心如蛇蝎,或者是为人不正的,远不如长得丑陋而有一颗善良的心,能守身如玉,洁身自好者。” 赵佩芳道:“这我也懂,李爷,您的意思是说,一个女人是不是能让一个男人倾心,并不在她的容貌……” 李剑寒道:“当然,姑娘,我不能否认容貌是给予人的第一印象,但容貌只是皮表,并不能持久,不如美好的内在来得久远,而这美好的内在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或细心的观察才能发现的。” 赵佩芳微一点头道:“我懂了,李爷,我再请教,李爷可知道赵佩芳的心?” 李剑寒神情微震,错愕地问道:“姑娘的心?这话……” 赵佩芳道:“我强忍羞耻,不顾一切,也请李爷据实相告!”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李剑寒不敢再装糊涂,但我不敢自作多情……” 赵佩芳道,“这么说李爷是知道我的心?” 李剑寒道:“我发觉了,但我不敢相信。” 赵佩芳道:“李爷为什么不敢相信?” 李剑寒道:“姑娘,以往你我并不认识……” 赵佩芳道:“李爷是说您我相识日浅?”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赵佩芳道:“李爷跟石玉屏相识又有多久?” 李剑寒一怔,哑口无言。 赵佩芳道:“李爷,请答我问话。” 李剑寒定了定神道:“姑娘……” 赵佩芳道:“李爷,要论先后的话,赵佩芳应该在石玉屏之先。” 李剑寒道:“姑娘当知道一个缘字。” 赵佩芳道:“李爷是说您跟石玉屏有缘,跟赵佩芳没缘?” 李剑寒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也许是吧!” 赵佩芳道:“李爷,也许二字何解?” 李剑寒道;“姑娘,有一个缘字,才能产生情慷。” 赵佩芳道;“李爷是说当初根本就没对赵佩芳动情过?” 李剑寒道:“姑娘,一个情字勉强不得。” 赵佩芳道:“李爷一见石玉屏就有情了么?” 李剑寒道:“我不愿作欺人之谈,在我跟她相见的当初,我只是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好姑娘命运可怜,如此而已。” 赵佩芳道:“那么李爷是在何时,又为什么对她动了情?”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赵姑娘,这是李剑寒的私事……” 赵佩芳道;“我明白不该问,也无权过问,可是我想知道石玉屏有什么地方能得李爷对她动情。” 李剑寒略一迟疑,道:“姑娘该懂这句话,柔能克刚。” 赵佩芳道:“我懂,李爷是指……” 李剑寒道:“她心地善良,有着女儿家本有的温柔……” 赵佩芳道:“我明白了,李爷是说她以一个柔字打动了李爷的心?” 李剑寒道:“赵姑娘,玉屏的长处很多……” 赵佩芳截口说道:“我呢?” 李剑寒道:“凭心而论,我对姑娘了解得不多……” 赵佩芳凄然一笑道:“李爷何不说我的种种作为招得李爷厌恶?” 李剑寒道:“我不明白姑娘何指?” 赵佩芳道:“我指的是我首先有意地引李爷外出,逼得李爷不得不现本来,接着我背着李爷去见石玉屏,极尽讥讽之能事,继而我故意受伤想逼她离去,当她去看我时,我又避而不见,昨夜我又教唆马方中伤李爷跟她……” 李剑寒道:“姑娘……” 赵佩芳道:“李爷心里明白这些,对不?” 李剑寒略一迟疑,道:“姑娘,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赵佩芳道:“因之也招致李爷对我的厌恶,对不?” 李剑寒道:“我不敢说厌恶姑娘,我不认为姑娘不该……” 赵佩芳道:“多谢李爷留情,我是这样的对石玉屏刻薄,而石玉屏却一直对我宽容,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因之才使李爷对她由敬生爱,对我产生了厌恶,对么—7” 李剑寒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赵佩芳眼圈儿一红,悲声说道:“李爷只知道其一,可知道其二?” 李剑寒道:“姑娘这话……” 赵佩芳道:“李爷不知道我的种种作为显示我心胸狭窄,为人刻薄狠毒阴损,李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么?”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姑娘,我不知道。” 赵佩芳凄然一笑道:“事到如今,李爷又何必装糊涂?李爷,我敢这么说,赵佩芳不是这么一个女儿家,她也有善良的心地,似水柔情,我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爱生妒,因妒成恨,我不能忍受石玉屏夺去了李爷……” 李剑寒道:“姑娘,容我说一句,情非孽,爱也不是罪,所以成孽成罪,只在一念之差,也就是说姑娘的本心并没有错……” 赵佩芳道:“然而我的做法错了,原为博得李爷的一颗心,结果却适得其反,可是?”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姑娘,事实如此……” .赵佩芳悲笑说道:“我原以为自己聪明,却不料自己是世上最愚蠢的人,李爷,假如赵佩芳知过能改,从头做起呢?” 李剑寒迟疑了片刻才道:“姑娘令人敬佩……” 赵佩芳道:“我不要李爷敬佩!” 李剑寒道:“姑娘听我奉劝一句,茫茫江湖,不乏英雄豪杰……” 赵佩芳道:“可是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个李剑寒,这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 李剑寒眉锋暗皱,道;“姑娘,这种事还得看一个缘字。” 赵佩芳道:“李爷认为赵佩芳跟李爷没缘份?” 李剑寒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只是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 赵佩芳道:“李爷,我可以等,也愿意等。” 李剑寒道:“姑娘的好意让我感激。” 赵佩芳道:“我不要李爷感激,我只要李爷的心。” 李剑寒心神震动,暗暗一叹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赵佩芳悲笑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李剑寒暗一咬牙道:“姑娘,这种事无法勉强,我也不敢误人!” 赵佩芳脸色一变道:“李爷是说,是说就是我知过船改也是枉然,就是我愿意等也白费?” 李剑寒迟疑良久,方始苦笑一声道:“姑娘,李剑寒是个平凡的人……” 赵佩芳道:“李爷,爱一个人是不计较什么的。” 李剑寒道:“姑娘让我感激,我愿跟姑娘期以来生……” 赵佩芳道:“来生遥远无期……” 李剑寒道:“姑娘,人生百年,不过一瞬间而已。” 赵佩芳道:“李爷也相信轮回之说?” 李剑寒只得点头说:“姑娘,我深信不疑。” 赵佩芳道:“可是我求的是今生。” 李剑寒口齿启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话。 赵佩芳悲声说道:“赵佩芳今生不能分享李爷给予他人的一丝丝么?” 李剑寒道:“姑娘,你要原谅……” 赵佩芳脸色大变,道:“李爷,你真是世上第一等忍人,好不狠心,不,这只能说是单单对赵佩芳一人,李爷,你……” 突然抬皓腕抓住领口,猛力往下一扯,“嘶”地一声,前襟破裂,那欺雪赛霜,滑腻晶莹,羊脂般酥胸立即显露无遗。 李剑寒一怔大惊,道:“赵姑娘,你这是……” 赵佩芳流着泪悲笑说道:“我要让李爷看看,赵佩芳的身子并不比石玉屏差!” 李剑寒忙把目光避向一方,道:“赵姑娘,你这是何苦……” “何苦?”赵佩芳道:“只为博得李爷一颗心,只要李爷愿意,赵佩芳现在就能把这清白的身子交给李爷!”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赵姑娘,你错了……” “错了?”赵佩芳悲笑说道:“我又错了?我怎么老错,难道男人家不喜欢这?石玉不惜流血,不惜赔上自己的妹妹,求的不就是这么?” 李剑寒道:“姑娘,那是石玉……” 赵佩芳道:“难道李爷不爱这?” 李剑寒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食色性也,李剑寒不敢自夸超人,但他尚能克制自己,懂一个礼……” 赵佩芳道:“那么李爷为什么不敢看我?” 李剑寒道:“赵姑娘,那有悖一个礼字。” 赵佩芳道:“李爷是怕把持不住?” 李剑寒沉声说道:“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家的身子也最为娇贵,你这不是伤害李剑寒而是伤害你自己……” 赵佩芳道:“李爷,赵佩芳早就被伤害了……”突然欺身过去,伸粉臂把李剑寒抱个结实。 李剑寒没来得及躲,被赵佩芳那显露在外的酥胸贴个正着,入目赵佩芳那白里透红的一张娇靥,他心神猛震,火往上一冒,随即他忍了忍闭上了眼,道:“赵姑娘,我为你惋惜……” 赵佩芳颤声说道:“李爷,我的身子就在你怀里,只要你……” 李剑寒淡然说道:“姑娘,你看错了人!” 赵佩芳道:“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姑娘,请放手,我看在令尊跟令叔的份上一忍再忍……” 赵佩芳道:“我不放,除非你点个头,让我把身子交给你……” 李剑寒双目暴睁,道:“赵姑娘……” 赵佩芳吃吃一笑道:“李爷,你又何必假正经?我的身子并不比石玉屏差……” 李剑寒道:“姑娘,情在心而不在人,你要这么想就错了,请放手,否认李剑寒要……” “要什么?”赵佩芳身子一拧,在李剑寒怀里揉了揉,吃吃娇笑说道:“李爷,别这样,我要一嚷嚷……李爷请想,人家会说我的衣裳是李爷扯的,还是会说是我自己扯的?” 李剑寒道:“赵姑娘,李剑寒问心无愧……” 赵佩芳道:“李爷,别那么娇情,也别那么绝情,你要知道,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事……” 李剑寒陡扬双眉,道:“赵姑娘……” 倏地敛态,暗暗一叹道:“姑娘,请想想年迈的令尊!” 赵佩芳如冷水浇头,刹时娇靥煞白,颤声说道:“李剑寒,你……” 忽地厉声接道:“李剑寒,你会懊悔的,我要不得到你,誓不甘休。”松手掩胸,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开门飞奔而去。 李剑寒没动也没说话,旋即,他面罩阴霾,长叹一声,迈步行了出去,出门左拐,刚要走。 蓦地——“李爷。” 右边廊檐上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 李剑寒身形一震,立即停了步。 身后步履响,那人很快地到了近前:“李爷,是我。” 李剑寒道:“我知道,赵爷。” 可不是么?来人正是赵子彬,他脸色发青,眼中含泪:“李爷,我有几句话要说……” 李剑寒道;“赵爷,李剑寒无颜见……” 赵子彬道:“李爷,从您跟她进去的时候,我就站在这儿了……” 李剑寒霍然旋身,目中寒芒直逼赵子彬,而旋即,那怕人的寒芒缓缓敛去,他有气无力地道:“这么说您是听了半天了……” “是的,李爷。”赵子彬点头说道:“您不必代人受过,赵家永远感激……” 李剑寒苦笑摇头,道:“我没想到,赵爷,但却自知罪孽深重。” “不,李爷。”赵子彬道:“是佩芳她……她让人痛心……” 两眼老泪夺眶而出,摇头说道:“老镖头要是知道,不气死才怪……” 李剑寒双目微睁,道;“赵爷,请答应我一件事!” 赵子彬道;“李爷请说。” 李剑寒道:“无论将来事情如何,赵爷什么也没看见。” 赵子彬脸色一变道;“李爷,您是说假如佩芳她在老镖头面前哭诉,诬指李爷您……要我闭着嘴别吭声?” 李剑寒猛一点头道:“是的,赵爷。” 赵子彬一摇头道;“李爷,这我赵子彬办不到。” 李剑寒道:“赵爷,请为年迈的老镖头跟赵姑娘着想。” 赵子彬道:“不错,他父女是我的亲人,可是我不能昧着良心任她诬蔑李爷的一世英名。” 李剑寒道:“赵爷,李剑寒这点薄名,较诸赵家的盛衰、老镖头的性命跟赵姑娘的名节、一辈子要渺小得多。” 赵子彬神情一震,默然不语。 李剑寒道:“赵爷,请您点头……” 赵子彬老泪泉涌,道:“李爷,您不愧是当世……您是赵子彬心目的神,赵家世代难忘大恩,请受赵于彬一拜!”说着,他撩衣就要拜下。 李剑寒伸手架住了他,道:“赵爷,您我这般交情不平凡,别损了它。” 赵子彬拜之不下,泪眼模糊地道:“李爷,连赵子彬这点心意您都不肯领受么?” 李剑寒道:“不,赵爷,我只希望您别伤了彼此间的交情!” 赵子彬摇头悲叹道:“李爷,您让赵家怎么报答啊!” 李剑寒收回了话,道:“赵爷,在碰见赵姑娘之前,我正要找您!” “李爷,您有什么事?” 李剑寒道:“我打算搬到外面去住,应该奉知您一声!” 赵子彬老眼一睁,道:“怎么,李爷,您打算搬到外面去住?” 李剑寒点头说道:“是的,赵爷,我不得已,请您原谅!” “别这么说,李爷。”赵子彬道:“您的苦衷我明白,也对,您是该搬到外面去住,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儿呢……” 摇头一叹道:“赵家太不幸,先有外患,如今家门里又出了……” 李剑寒道:“赵爷,别让我不安!” 赵子彬倏转话锋,道:“那么赵石两家的事……” 李剑寒道:“这您放心,我既然插了手,我就会管到底。” 赵子彬一阵激动,老眼中又现泪光,道:“李爷,您的大恩……唉,我不说了,李爷,您打算搬到那儿去?外面有房子么?” 李剑寒道:“这不用您操心,我自有地方住。” 赵子彬道:“李爷,您知道这目前的形势,您固然不怕,可是石姑娘……” 李剑寒道:“谢谢您,我的住处不会有人知道的。” 赵子彬道:“您也不打算让我知道?” 李剑寒道:“是的,赵爷,您原谅!” 赵子彬道:“别这么说,李爷,我知道您是为石姑娘着想,不得已,只是,李爷,您请交待一声万一老镖头跟诸老问起来我怎么跟他们说?” 李剑寒想了想道:“赵爷,也许不会有人问您……” 赵子彬脸色一变道:“李爷,我懂,我是说万一,女儿是自己的,老镖头也许会一时糊涂,可是诸老不会不知道您。” 李剑寒道:“那么您就说我认为玉屏住在这儿不方便好了。” 赵子彬点了点头道:“好吧!李爷,您什么时候走?” 李剑寒道;“我打算天一黑就走。” 赵子彬道:“那么,李爷,我不送您了……”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凭您我间这般交待,还用得着这个?赵爷,临别之前我有一事相托……” 赵子彬道:“别这么说,李爷,您请吩咐,赵子彬万死不辞!” 李剑寒道:“您言重,赵爷,请照顾大虎跟丧门神。” 赵子彬道:“这您请放心,他两个若有差池,您请唯我是问。” 李剑寒道:“我这种谢过,也算告辞。”一抱拳,转身而去。 望着那颀长背影,赵子彬口齿启动,话没出口,却扑簌簌垂落老泪两行……
第十二章 息事宁人 天上没有一点乌云,一丝丝都没有。 但,半空里起了一声晴空霹雳!这一声雷震坏了人…… 赵家后院,哭声阵阵。 哭声中,老镖头赵景星脸色铁青,神情怕人,须发皆动地怒气冲冲冲出后院直奔东院。 适时,迎面来了赵子彬,他一见情状立即明白了八分,可是他不得不问上一句:“大哥,怎么了,发生了……” 赵景星颤声一句:“二弟,你跟我来。”停也没停地大步走向东院。 赵子彬一句话没说,急步跟了过去。 时值晌午,东院诸老正在树荫下乘凉聊天,赵景星一进东院往门里一站,便大声叫道:“华老儿,你过来一下。” 诸老俱皆一怔,华子鹤浓眉一皱,立即站起走了过来,而,不知所以的诸老也跟了过来。 华子鹤到了近前问道:“赵老大,什么事你这样儿……” 赵景星望了诸老一眼,略一迟疑,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替谁留面子了……” “慢点!”华子鹤一摇手道:“赵老大,让我先弄清楚,这是你我间事还是……” 赵景星道:“自然是你我间事,要不我怎会单找你。” “那好,”华子鹤回身摇手道;“你们几个请回避一下。” 别人没说话,九指迫魂池冷却道:“什么事非避人不可?” 时迁也一睁老眼道:“为什么要回避,我老人家就非站在这儿不可。” 就他两难说话。 华子鹤浓眉一耸,道:“好,我斗不过你两,惹不起该躲得起……” 回过头来道:“走,赵老大,咱们外面另找地方说去!”伸手拉起赵景星就走。 “好哇!”时迁叫道:“看你两能躲到那儿去,上天我追到凌霄殿,下海我追到水晶宫,没说的,我老人家是跟定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往外跟。 本来嘛,怎好意思。 华子鹤拉着赵景星到了那株早上跟李剑寒谈过话的大树下,赵子彬就跟在后头,到了树下华子鹤手一松道:“赵老大,有什么话,你说吧!” 赵景星怒声说道:“华老,我把你那拜弟当人,敬他是个英雄,谁知道他不干人事,我特来先招呼你一声再去找他……” 华子鹤浓眉一扬,道:“赵老大,话说清楚点,我那拜弟怎么不干人事了?” “怎么不干人事了?”赵景星道:“我原以为对赵家他是义伸援手,谁知道他别具用心,打我女儿的主意,刚才硬把我女儿拖进空房子里,把他的衣裳都扯破了,所幸我女儿躲得快,要不然……” 他气得一抖,接着说道:“我问你,这能叫人事么?” 华子鹤脸上变了色,道:“赵老大,这话是你说的?” 赵景星道:“当然是我说的。” 华子鹤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景星道:“你没听我说么?就是刚才。” 华子鹤道;“是谁告诉你的?” “谁?”赵景星道,“我女儿跑进后院向我哭诉……” 华子鹤一摇手道:“够了,赵老大,容我问一句,你没弄错么?” 赵景星跳脚说道:“弄错?我女儿现在后院,不信你看看去!” “好!”华子鹤一点头道:“赵老大,我信,拜弟是我的,我找他去,你请回后院歇息去,我准会给你个满意答复,谢谢你看得起我,先跟我打个招呼,你请吧,我这就去!”一拱手,转身就走。 赵景星一跺脚钱转身往后院行去。 赵子彬溜了他一眼,急步赶上华子鹤,道:“红脸的,请等一步。” 华子鹤停步说道:“赵老二,你有什么话说?” 赵子彬道:“你找李爷打算怎么办?” 华子鹤道:“以你看呢?” 赵子彬道:“拔香头划地绝交,然后跟他拚。” 华子鹤道:“那难说,你看得出,赵老大他打算拚老命。” 赵子彬道:“红脸的,你要这样你就是个该死的糊涂虫!” 华子鹤两眼一睁,道:“赵老二,这话怎么说?” 赵子彬道:“这件事不但我看见了,而且我也听见了。” 华子鹤道:“噢,是怎么回事?”赵子彬道:“李爷交待过,不许我吭声,总之一句话,李爷的大恩,赵家永远报答不完,这话你懂么?” 华子鹤倏然一笑道:“赵老二,我不懂,你一边闭上你的老嘴去吧!我的拜弟我还不知道?他要真有那意思,再有十个赵老大的女儿也跑不掉,赵老二,有些事你也该听说了!”话落,转身大步而去。 赵子彬怔住了…… 华子鹤到了李剑寒的屋门口便问了一声:“二弟在么?” 只听李剑寒在屋里应道:“是大哥么?请进来。” 门开了,李剑寒当门而立,他开口要问。 华子鹤一拉手道:“让我进去说。”迈步走了进去。 石玉屏不安地站在桌前,两眼微有红意,睫毛上还有没擦干的泪渍,华子鹤第一眼就看见了。 李剑寒在一旁说道:“大哥,这就是玉屏。” 华子鹤还没说话,石玉屏已然裣衽为礼,螓首半侥道:“玉屏见过大哥。” 华子鹤忙答一礼,道:“别客气,大妹子,剑寒是我的拜弟,你也就是自己人,我一直没来看你,你知道,我不方便……” 石玉屏道:“大哥别这么说,玉屏早就该给大哥请安!” 华子鹤一摆手道;“大妹子,咱们都别客气,坐,咱们都坐下,我有话说!” 石玉屏搬过了一张椅子,道:“大哥,您这儿坐。” 显然她完全以弟媳自居。 华子鹤没客气,点头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他落了座,李剑寒跟石玉屏也分别坐了下来。 坐定,华子鹤抬眼望向石玉屏道:“大妹子,咱两头一回见面,我人在客中,没什么见面礼,容我来日回家后再补。” 石玉屏微欠娇躯,道:“谢谢大哥!” 华子鹤道:“你的事剑寒已跟我说了,而且说得至为详尽,你只管放心跟着剑寒,有谁敢动你,我这个做大哥的第一个不答应!” 石玉屏娇靥微酡,忙又称谢,而且说:“大哥,这是我的福份。” 华子鹤一摆手道:“别这么说,大妹子,从今后跟大哥不许再客气,你认为是你的福份,我认为剑寒的福份更大!” 石玉屏没再说话。 华子鹤随即转望李剑寒,道:“二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 李剑寒道:“您请直说!” 华子鹤道:“后边闹翻了天,赵老大刚才跑去找我,当着我的面骂你,而且要找你拚命……” 李剑寒脸色微变,道:“我明白了,大哥,您来的时候,我正跟玉屏说这件事,只是我没想到赵姑娘真会这么做……”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一个姑娘家在这种情形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剑寒唇边浮起一丝苦笑道:“看来我罪孽深重……” 石玉屏轻轻说道:“我原说你太过了些,太伤人的心!” 华子鹤笑道:“大妹子,在那种情形下,你要剑寒怎么办?点头答应不能,敷衍她更糟,干脆摊牌到底。” 石玉屏道:“说来说去都怪我……”她低下了头,想必泪珠儿又夺了眶。 华子鹤摇头说道:“大妹子,一个人凡事有先责己的美德是可贵而难得的,但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引以为咎,把错往自己头上扣,爱不是罪,情也非孽,错只错在赵姑娘她心眼儿太死,用错了方法。” 石玉屏没说话。 李剑寒却揽过话头,道:“大哥似乎知道……” 华子鹤道:“自己的拜弟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偏偏赵老二他热心肠,迎上我还暗示我几句。”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我求过赵爷……” 华子鹤道:“你跟玉屏真是一对儿,都会替别人想,代之受过。” 李剑寒道:“大哥,您知道,我不忍!” 华子鹤道;“我知道,可是人家却毫不留情地要毁你!” 李剑寒道:“大哥,您不赞成我这么做?” “不,二弟。”华子鹤道:“我以有你这么一位拜弟为傲!”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谢谢大哥,那么大哥此来……” 华子鹤道:“今早你不是说打算搬出去住么?现在正是时候,我特来告诉你一声……” 李剑寒道;“我打算天黑了再走!” 华子鹤一摇头道;“不,我要你带着玉屏现在就走。” 李剑寒微愕说道;“您要我跟玉屏现在就走?” 华子鹤道;“你知道,二弟,万一赵老大找到这儿来那可不大好。” 李剑寒双眉陡然一扬,华子鹤道:“二弟,既然忍了就忍到底,既然下了地狱,干脆到最后一层。” 李剑寒倏敛威态,道:“我知道,赵景星他好糊涂……” “二弟,”华子鹤道:“赵佩芳是他的女儿,他是赵佩芳的爹,这世上像我这样先责自己儿子的爹不多见,再说我有时候也难免护自己的儿子,何况赵景星,人都有私心!” 李剑寒道:“大哥说得是,我走了,这件事能了么?” 华子鹤道:“管他能不能了,天大的事自有我挡,我不信赵老大他敢拿我怎么样,我让你走这是给他面子,他要是给脸不要,我就跟他掀桌子……” 李剑寒道:“大哥,多年的朋友了,您也忍忍!” 华子鹤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压压胸中的冤气,道:“我知道,二弟,你跟玉屏打算住那儿?” 李剑寒道:“房子有了,就在大钟楼胡同里,是大虎的祖产,自他娘过世之后,就一直空到如今。” “这倒是个好住处,大虎这孩子更难得!” 李剑寒道:“是的,大哥,您多照顾他,还有丧门神!” 华子鹤道:“这还用你交待,二弟,对大虎你有什么打算?” 李剑寒道:“难道大哥有意思……” 华子鹤道:“我就是先问问你有没有意思,假如你有意思,我就不便要他,要不然我就收他随玉麟做个伴儿!” 李剑寒道:“我原打算把他交给大哥,大哥既然有意思要他,那该是他的福份,这孩子重义气,有血性,只要能列人大哥门下,稍假时日成就只怕不在玉麟之下。” 华子鹤笑道:“这要是玉麟在这儿,怕不马上瞪眼……” 顿了顿,接道:“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件事我要问问你两……” 石玉屏道:“大哥请说。” 华子鹤迟疑了一下,道:“我这也是为你两个着想,今后你两个吃住都在一起,好在彼此心里都定了,为了方便起见,我这个大哥今天想做个主……” 李剑寒—惊道:“大哥……” 华子鹤一抬手,道:“你有话待会儿再说,我先听听玉屏的。” 石玉屏红着娇靥道:“大哥的好意我感激,只是剑寒还有位龙姑娘……” 华子鹤道:“假如大妹子只有这点顾虑,我认为大可不必,素梅她不是世俗儿女,在这方面她绝不会说一句话。” 石玉屏低下了头道:“那……那全凭大哥做主。” 华子鹤一笑说道:“行了,我这第一斧没砍折……” 转过脸来道:“二弟,该你了,你怎么说?” 李剑寒道:“大哥,玉屏她有长辈在。” 华子鹤两眼一瞪道:“难道你要等她爹点头?好想法,只怕你要等到日出西山,人家玉屏都明白这一点,难道你还不明白?” 华子鹤说话有分寸,这不等于暗示李剑寒?李剑寒却也一点就透,叱叱风云的大英雄这时候也难免有忸怩态,垂下目光望着自己鞋尖,道:“大哥做主就是。” 华子鹤笑了:“这才是,你要是让我这第二斧砍折了,有你受的……” 顿了顿接道:“咱们都不是世俗中人,用不着那一套世俗礼,一切从简,全凭一句话,我这个大哥做主,从现在起,你两个就是夫妻一对,只是我这个大哥不送你两人洞房了,我要走了,贤伉俪也早请吧!”笑着站起来出门而去。 等李剑寒、石玉屏双双站起要送时,华子鹤早巳走了老远,石玉屏站在那儿半晌才说了一句:“大哥真好!” 李剑寒含笑说道:“是么?” 石玉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娇靥忽地一红,低低说道:“剑寒,从现在起我真是你的人了……”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垂落两行:“简直像在梦里……” 李剑寒抬手抚上香肩,道:“夫人,擦擦眼泪到咱们的洞房去吧!” 石玉屏轻“啐”一声道:“敢情你也不老实。” 李剑寒道:“如今以往大不同,为丈夫的倘过于老实,诗人笔下就永不会描述那闺房乐趣了,夫人以为然否?” 石玉屏轻嗔说道:“少贫嘴了,收拾收拾走吧!” 李剑寒道:“收拾?是你有什么还是我有什么?这儿的东西都是赵家的,你我都是孑然一身,走起来方便,走吧!” 两个人互觑一笑,那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他两个走了,当出大门的时候,李顺过来招呼,先冲石玉屏陪上一脸不自然的笑,欠了个身,然后问李剑寒上那儿去。 李剑寒含混应了一声,说是出去走走,没多停留便偕同石玉屏出了赵家镖局大门。 他两个离了赵家,自然是直奔大钟楼胡同。 在这时候,赵家后院又闹了起来。 华子鹤刚到东院门口,只见一个身上还裹着伤的浓眉大眼睛壮小伙子绷着脸大踏步地直闯后院。 他神情一动,当即喝道:“小伙子,站住。” 小伙子停了步,转脸望向华子鹤道:“您老有什么事?” 华子鹤道:“小伙子,你要到那儿去?” 小伙子道:“后院,赵家后院。” 华子鹤道:“你上后院干什么去?” 小伙子道:“找赵老镖头去。” 华子鹤“哦”地一声道:“你找赵老镖头有什么事么?” 小伙子道:“我找他评理去!” 华子鹤道:“评理,他得罪了你么?” 小伙子道:“他虽没有得罪我,但跟得罪我没什么两样,他得罪了我的大哥,我要找他评评理去。” 华子鹤道:“小伙子,你的大哥是谁?” 小伙子道:“我大哥叫云飞。” 华子鹤“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是为赵老大说云飞欺负他的女儿……” 小伙子微微一怔道,“您老知道?” 华子鹤道;“小伙子,你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道,只是,小伙子,我要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去找赵老大。” 小伙子道;“您老劝我别去找他,为什么?” 华子鹤道:“小伙子,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找赵老大?” 小伙子道:“评理去,不该么?” 华子鹤道;“小伙子,你自认有理?” “当然。”小伙子毫不犹豫,立即说道:“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大哥绝不是那种人。” 华子鹤道;“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大哥?” 小伙子脸色一变道:“您老这话什么意思?” 华子鹤摇手说道:“别误会,小伙子我只是问问。” 小伙子稍缓道;“我当然相信我的大哥。” 华子鹤深深一眼,微一点头,道:“难得,小伙子,你会武?” 小伙子道:“我不会。” 华子鹤道;“这就是喽,如今赵老大正在气头上,理是讲不通的,你若进去,非被他揍出来不可挨揍事小,一个不好怕连你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小伙子浓眉一扬,道:“真谢谢您老的好意,我不怕。”转身就要走。 华于鹤目中异来一闪,轻喝说道:“小伙子,站住。” 小伙子转过身来道:“您老还有什么话说?” 华子鹤道:“小伙子,你叫大虎?” 小伙子一怔道:“不错,您老怎么知道?” 华子鹤道:“别问,我怎么知道,你既然是大虎,就得听我的。” 大虎道:“您老,为什么?” 华子鹤道:“连你那大哥都听我的,你说你该不该听我的!” 大虎诧异地道:“我请教一声,您老是……” 华子鹤道:“我姓华,可曾听你大哥说过?” 大虎“哦”地一声忙道:“原来您老就是华老,大虎给您见礼。”当即欠身就是一礼。 华子鹤道:“给我见个礼你不吃亏,大虎,你听不听我的!” 大虎道:“华老,您知道我大哥是来救赵家的,丧门神都对我说了,赵姑娘以往对我不错,可是如今我要说她一句不该,老镖头这么大年纪了,竟也是非不分,知恩不报事小,这口冤气难咽,这种事不是别的事,能把人毁了,您说我能不去找他评个理么?” 华子鹤深深一眼,道:“你大哥没说错,你果然难得,只是,大虎,要评理的话,我或者是你大哥早找他去了,你知道我跟你大哥为什么不去找他评理,反而忍了么?” 大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请您告诉我。” 华子鹤笑了笑道:“为的是多年的交情跟两条人命。” 大虎呆了一呆道:“华老,多年的交情我懂,两条人命是……” 华子鹤道:“赵老大跟他的女儿!” 大虎道:“华老,您这话,总镖头跟赵姑娘……” 华子鹤道:“有女如此,赵老大还能容得了她,赵老大自己岂不也会被气死?” 大虎道:“我明白了,只是总镖头怎不顾念多年的交情?他这样冤枉,这又不是别的事,不等于毁了我大哥么!” 华子鹤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可是,大虎,女儿是他的,这句话你懂?” 大虎道:“华老,我懂,可总不能乱护短哪。” 华子鹤摇头说道:“大虎,这世上能不护短的爹娘有几人……” 大虎道:“我娘就从不护短,只要我在外面闹了事儿,不管我对我错,她老人家总是先罚我,然后再带着我去给人家说好话,赔不是去。” 华子鹤道:“大虎,这世上的爹娘并不是人人像令堂。” 大虎沉默了一下,旋即扬眉说道:“华老,您的话我懂,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华子鹤道:“你还想找他论理去?” 大虎点头说道:“是的,华老。” 华子鹤微微一笑道:“大虎,你听不听你大哥的话?” 大虎道:“他是我的大哥,我这条命也是他救的,当然听。” 华子鹤道:“那么,你大哥让你听我的话,听不听?” 大虎目光一直,道:“华老,我大哥让我听您的么?” 华子鹤一点头道:“不错,你听不听?” 大虎道:“华老,我是替我大哥气不过……” 华子鹤道:“你大哥自己都忍了,你还有什么气不过的?” 大虎迟疑了一下,道:“华老,我认为我大哥不是忍了,是……是……” 华子鹤截口说道:“是什么?” 大虎道:“是怕!” “怕?”华子鹤微微一愕道:“他怕谁?” 大虎道:“怕赵家,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 华子鹤笑了,他深深地看了大虎一眼,道:“他是个会武的人都怕赵家的声威实力,难道你这还不会武的就不怕么?你去找赵老大论理,那不更是去送死么?” 大虎双眉一扬,两眼瞪得大大地,道:“我大虎不怕死,要没有我大哥,我早就死了,我这条命是我大哥给的,我当然能为他舍了。” “好孩子,”华子鹤猛一点头,轻喝说道:“有血性,够义气,比我的玉麟还可人……” 一顿接道:“大虎,我问你一句话。” 大虎道:“华老,你请说。” 华子鹤道:“在你看,是北京城里来的大内侍卫厉害,还是这座小小的赵家镖局厉害?” 大虎毫不犹豫道:“这不用问,当然是北京城里来的大内侍卫厉害,谁能跟他们比呀。” 华子鹤笑了笑道:“这就是喽,北京城里来的大内侍卫他都敢动,而且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他岂会把这座小小的赵家镖局放在眼里?还有,再拿眼前这件事来说,石家比赵家狠,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你大哥连石家都敢斗,又怕什么赵家?” 大虎呆了一呆,道:“不错,华老,我说错了,我大哥不是怕赵家……” “大虎,”华子鹤道:“你大哥何只不怕赵家,这普天之下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大虎又一怔,道:“华老,您说普天之下没人是我大哥的对手?” 华子鹤道:“不错,大虎,这话一点不吹虚,不信你可以到江湖上打听打听去,我敢说每一个人都会承认……” 大虎道:“华老,您怎么知道……” “大虎,”华子鹤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他的大哥,他是我的结拜兄弟。” 大虎愕然说道:“您是我大哥的大哥,我大哥是您的结拜兄弟?” 华子鹤道;“不错,大虎,你不信么?” 大虎道:“我倒不是不信,只是……只是我没听我大哥说过。” 华子鹤道:“那是因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我告诉你不也一样么?” 大虎道:“华老,我大哥有不得已的苦衷?” 华子鹤点头说道:“是的,大虎,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谁,而江湖人十之八九只要一听说我是他的大哥,立即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大虎诧声说道:“华老,我大哥不愿让人知道他是谁,这么说,我大哥他,他不叫云飞?” 华子鹤道:“他是不叫云飞,云飞只是他的化名。” 大虎忙道:“有这种事?华老,您知道我大哥是谁么?我是说您知道他的真名实姓么?” 华子鹤笑道:“我是他的大哥,怎会不知道他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大虎自觉这话问得可以,脸上红了红,道:“那……华老,您能告诉我,我大哥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华子鹤道:“当然行,他姓李,叫李剑寒!” 大虎猛然一怔,叫道:“华老,您说什么?我大哥是……是李剑寒?” 华子鹤笑道:“怎么,没听清楚,还是不信?是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要是不信你可以找赵老大父女问一问。” 大虎没说话,两眼发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华老,这…… 这是真的?” 华子鹤道:“大虎,换个人谁敢碰大内侍卫跟石家?” 大虎喃喃自语道:“我大哥会是李剑寒,李剑寒会成了我的大哥,这,这,我大哥是李剑寒,我大哥是李剑寒……”突然,大虎他捂着脸哭了。 华子鹤一怔,道:“大虎……” 大虎猛然一蹦老高,挥舞着两手叫道:“我大哥是李剑寒,听见了么?我大哥是李剑寒,我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李剑寒的兄弟……” 华子鹤连忙轻喝说道:“大虎,别嚷嚷……” 大虎像没听见,中了邪一般地直笑,但转眼间他却又哭了,哭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平静些,只听他哭着说道:“华老,您可别诓我高兴……” 华子鹤暗暗感动,道:“大虎……” 大虎突然睁眼说道:“华老,我这别是作梦吧!、您打我一巴掌,或者咬我一口……不,还是我自己试试吧!” 伸出右手食指,猛力咬了一口,指破血出,大虎他连哼都没哼,反而扬臂大叫说道:“真的,华老不是作梦,是真的,天爷,我这是交了什么运,积了什么德啊!天爷啊……” 捂着脸又哭了,哭着说道:“我知道了,这是我娘保佑我,娘,大虎给您磕头了。”趴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华子鹤着实地感动,他只觉老眼有点湿湿的,当即说道:“大虎,这是你自己换来的,可也别把你大哥看得太……” 大虎翻身爬了起来道:“华老,谢谢您告诉我,我找我大哥去!”说完了话,他翻身便跑。 华子鹤眼明手快,夸步伸手抓住了他道:“大虎,别去了,你大哥已经走了。” 大虎一怔道:“走了,我大哥不是说要等天黑才走么?” 华子鹤道:“他原是等天黑才走的,我怕赵老大找他,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叫他早走了。” 大虎道:“那不要紧,我知道我大哥住那儿……” 华子鹤忙道:“大虎,你也得知道,你不能随便去找他,光他一个人还不要紧,别忘了你还有个新嫂子。” 大虎一怔道:“对了,华老,我怎么忘了?那……那怎么办?” 华子鹤道:“他既然是你的大哥,还愁没见面的时候么?如今你听我说句话,这件事连李剑寒都忍了,你还不能忍?” 大虎道:“我大哥都忍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忍么。” 华子鹤道:“还有,他是你的大哥,我是他的大哥,你听不听我的?” 大虎忙点头说道:“华老,听,我当然听。” 华子鹤笑了,道:“那么你听我的,既不许去找你大哥,也不许去找赵老大论理,你大哥临走时要我照顾你……” 大虎眼圈儿一红道:“我大哥对我实在太好……。 华子鹤道;“还有哪,你大哥要我收你当徒弟,教你学武,只是你不用叫我师父,你叫我一声大哥叫他一声二哥就行了……” 大虎两眼一睁道:“真的,华老?” 华子鹤道;“傻大虎,我还会诓你么?” 大虎突然哭了,哭着点头:“愿意,愿意,我愿意,我知道,这是别人磕头也求不到的事儿,我还有不愿意的,我大哥……不,二哥他待我太好了,叫我怎么报答……” 华子鹤拍了拍他笑道:“傻大虎,兄弟之间还说什么报答……” 大虎身子突然往下一矮,华子鹤忙伸手一架道:“大虎,你要于什么?” 大虎瞪着眼道:“给您磕头啊,拜师父不得磕头么?” 华子鹤笑道:“一句话就够了,用不着磕头,我要收谁一句话,不收谁磕三百个头也没用,从今后你算是我的老三义徒弟了……”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华子鹤抬眼望去,只见后院方向大步走出来了老镖头赵景星,还有赵子彬,他立即明白赵景星是来找他的,松开了抓住大虎的手往前迎了两步。 适时,赵景星跟赵子彬也双双走近,背着赵景星,赵子彬先向华子鹤递过了一个眼色。 接着,赵景星冷冷地开了口:“红脸的……” 华子鹤淡然说道:“赵老大,干什么?” 赵景星道:“干什么,我在后院等了你老半天不见你进去,只好来找你听听你怎么说了。” 华子鹤道:“要听我的说法一句话,我叫我的二弟带着玉屏走了!” 赵景星脸色一变道:“怎么,你放走了他?” 华子鹤道:“不让事闹起来,不挺好么?” 赵景星冷笑说道:“怕闹事么?怕闹事就别干……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啊!”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赵老大,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赵景星怒道:“你说得倒容易,女儿不是你的……” 华子鹤道:“赵老大,论你我的交情,你的女儿跟我的女儿又有什么两样?” 赵景星道:“那你就该替她想想,今后叫她怎么做人!” 华子鹤道广赵老大,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要是替你的女儿着想,就别再嚷嚷,如今没几个人知道,一旦嚷出去了,你的女儿就更没法做人了。” 赵景星身子一抖,须发俱张,道:“好啊,红脸的,你的兄弟欺负了我的女儿你还说这话,你,你难道叫我咽下这口气去不成!” 华子鹤道:“赵老大,事实上你的女儿并没有怎么样……” 赵景星老眼暴睁,道:“那你还想怎么样?还不够么,难道你非要我女儿毁在你那欺世盗名、人面兽心的兄弟手里才甘心么?” 大虎突然跨步越前,华子鹤伸手拦住了他,望着赵景星冷冷说道;“赵老大,我这是为息事宁人听不听在你,不听你就嚷嚷你的,再不你自己去找我那兄弟去……” 赵景星怒道:“你当我不敢么,我这条老命能跟他拚,人土半截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大风浪大场面没见过,我还怕谁,我这就找他去。”说着,他就要走。 赵子彬忙道:“大哥,我不是说了么,人家已经走了。” 赵景星霍地抬眼,道:“红脸的,你说,他搬那儿去了?” 华子鹤冷冷说道:“反正就在这保定府里,有本事你自己找去。” 赵景星气得身子一抖,叫道;“好哇,你当我找不着他么,我这就带人……” 华子鹤冷冷说道:“赵老大,石家跃跃欲动,鹰爪孙虎视眈眈,强敌未退先起内哄这可是大不智。” 赵景星怒声说道:“这是我赵家的事,我豁出去了。”话虽这么说,脚下却没再动。 华子鹤道:“要让强敌乘隙而人,那后果……赵老大,我懒得多说了,你自己去想吧!诚如你所说这是你赵家的事。” 赵景星哼地一声道:“根本就没让你多说……” 霍地转注大虎道:“都是你这小子,说什么他是你的表亲,他是你引进来的,你也是他带进来的,给我滚,从今后……” 华子鹤浓眉一扬,道:“赵老大,话说清楚点,你叫谁滚。” 赵景星怒指大虎道:“我叫这小子滚,不行么?你插什么嘴!” 华子鹤道:“赵老大,我告诉你件事,他可不是往日的大虎了,他如今是我华子鹤的三弟,你保留着点儿。” 赵景星一怔,道:“怎么说,红脸的,他,他是你的三弟?” 华子鹤一点头道:“不错,我二弟拿他当兄弟,他不是我的三弟么!” 赵景星怒笑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是你的三弟怎么样?” 华子鹤道:“你要分清楚对谁,怎么说也该看看我这张脸!” 赵景星道:“我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上,刚才我就直接去找你那个英雄第一的好二弟了。” 华子鹤道:“我感激,你何妨再让我感激一次?” 赵景星道:“我不稀罕你感激不感激……” 赵子彬突然说道:“大哥,您以前常夸大虎……” 赵景星道:“那是以前,我可怜他……” 赵子彬道:“大哥,大虎无辜。” 大虎道:“谢谢您,赵爷,我大虎天生一副硬骨头,不要任何人可怜。” 赵景星变色怒指道:“你听听,这是谁给他撑的腰,壮的胆……” 赵子彬道:“大哥,人都有个脾气……” 赵景星道:“我的脾气不比谁小,给我撵出去。” 赵子彬两道眉一耸道;“大哥,你这是撵我。” 赵景星一怔道:“怎么说?” 赵子彬道:“大哥要是非撵大虎走不可,那么我跟大虎一块儿走。” 赵景星脸色一变,身子一抖道:“二弟,怎么你也……好,好,走,走,都走,我就不信没了谁我赵家镖局会垮……” 赵于彬没说话,头一低,转身要走。 华子鹤突然喝道;“赵老二,你留一步。” 赵子彬停步转身,道:“红脸的,你有什么话说?” 华子鹤道:“我话说在前头,你要走是你的事,大虎可不走,他是我的三弟,谁敢动动他还得先看我答应不答应。” 华子鹤这是暗示他别小不忍乱了大谋。 赵子彬何等心智,一点就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景星猛一跺脚,转身大步行向后院,那铺地的花砖碎了好几块。 华子鹤一摇头道:“不错,他的脾气是不比别人小!” 赵子彬抬眼望向大虎道:“大虎,我为你庆贺,放心在镖局里待着,有华老跟我在这儿一天,任何人动不了你!” 大虎感动地道:“谢谢您,赵爷,大虎心里明白,您是位好人,给予大虎的也很多,让大虎难以报答。” 赵子彬微一摇头道:“别这么说,你跟华老聊聊吧,我还有事儿。”话落,径自转身行去。 华子鹤微笑点头道:“没错,大虎,这才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走,到我屋里坐坐去,我让他们见见我的三弟。”拉起大虎的胳膊折进东院。 赵家镖局平静了。 看样子,雷声大,雨点儿小,似乎很快的就天晴了。 究竟是不是这样,那要上问苍天。 是不是雨过天晴,抑或是这是暴风雨的前兆,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这只有天知道,也全掌握老天手里。
第十三章 艺高人胆大 天黑了,但离月亮升起的时候还早。 在大钟楼胡同里那既破又旧院子正北的堂屋里,点着一盏摇摇晃晃的孤灯,灯光有点昏暗。 在灯光下,李剑寒跟石玉屏两个,满身脏,一脸灰,伸着脏得不能再脏的四只手,互视而笑。 这一笑,包含了太多的情意。 本来嘛,两口子收拾“新房”,这滋味错非当事人,谁能体会得出来,对他两个来说,只是破题儿第一遭,当四目交投那一刹那,心里的感受确是难以言喻。 李剑寒吁了一口气道:“天,好不容易,终于收拾干净了。”抬手抹了抹头下的汗。 “噗哧”一声,石玉屏笑个花枝乱颤。 李剑寒愕然凝目,道:“玉屏,你笑什么?” 石玉屏美目凝注,指着他的额头娇笑说道:“还问人家笑什么,可惜这儿没镜子,瞧你现在这张脸简直像戏台上的三花脸。” 李剑寒明白了,举手就要去擦。 石玉屋手快,按住了他的手,道:“别擦了,爷,越擦越好看,您先坐下来歇歇,我去后边儿打盆水来洗洗吧……” 李剑寒忙道:“瞧这一身,怎么睡觉,能洗个澡最好不过。” 石玉屏娇态迷人,佯嗔地白了他一眼,道:“得陇望蜀,坐着吧!我去找点劈柴烧点水去!”说着她就要走。 李剑寒忙道:“玉屏,慢点儿。” 石玉屏刚想问,李剑寒伸手在她头发上捏下一根蜘蛛丝,石玉屏很受用,含笑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虎这座祖产,空是空了很久,可是应用什物都是现我的,有灶锅有劈柴,更有一口深水井。 所以,没一会儿,石玉屏便不算太费事地烧了一大锅水,下厨房,在石玉屏来说,这可也是生平第一遭儿,她脸上的表情甜甜的,完全像个新嫁娘s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她脸上又掠起了一片阴霾,看上去好沉重。 月亮快升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洗好了,千干净净,清清爽爽,李剑寒除去了易容,以他那俊美无俦,风神秀绝的本来,陪着石玉屏在院子里坐着。 两个人说着,笑着,而石玉屏笑得不自然,时而一副别有所思神色,可惜李剑寒没留意。 钟楼响动,刚刚二更,李剑寒突然站了起来道:“玉屏,我该去了。” 石玉屏忙跟着站起,道:“剑寒,你真要去?” 李剑寒道:“玉屏,我不能不跑这一趟,你说不去行么?” 石玉屏道:“我明白,这是斧底抽薪,可是我听你说过,那位姓龙的对你一直是深痛绝恶,他会不会答应……” 李剑寒道:“玉屏,你知道,容不得他不答应。” 石玉屏道:“剑寒,九门提督是皇上的亲信,多少总带亲戚关系,你可不能轻易动他……” 李剑寒道:“那要看他是不是逼我动他了。” 石玉屏道:“剑寒,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对赵家,你牺牲得已经很够了,把你的英名都赔了进去了……”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玉屏,谁叫大哥跟赵景星有多少年的交情,谁又叫我当初插了手,难道你叫我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石五屏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劝你,只是,只是……” 微一摇头,强笑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说了,你去吧!千万小心早点回来……” 李剑寒道:“我知道,顶多一个更次……” 石玉屏道;“那已够久的了,让人一个人待在这空屋里,伴着一盏孤灯,你忍心么?” 李剑寒笑了笑道:“玉屏,我会早回来的!” 石玉屏道;“那就好,别忘了,今儿个是咱们的……”娇靥一红,低下头去。 李剑寒神情一震,忙道:“我知道,我走了。”话落,身起,掠上夜空不见。 石玉屏抬起了头,娇靥上仍是那片熟悉的阴霾,眼望夜空李剑寒逝去处,轻叹一声道:“就知道拦不住他……” 只听夜空里响起个带笑话声:“不要紧,妹妹,让他去吧!” 石玉屏脱口惊叫,霍然转过娇躯:“哥哥……” 雪白人影一闪,她眼前又多了个俊美洒脱的白衣客。 他,剑眉斜飞,一双风目略嫌细了些,面若薄粉,唇如涂朱,身材颀长,人似临风玉树,确是罕见的美男子。 只是,眉宇间那股子煞气,跟那双阴鸷目光令人皱眉,令人暗叹美中不足,玉生微瑕。 石玉屏叫他哥哥,不用说,他当然是石家少主,那位粉子都五潘安石玉了,的确?他没辱没这六字名号。 只见他笑吟吟地问道:“妹妹,你好啊!” 石玉屏往后退了一步,惊声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石玉笑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石玉屏道:“不,我是说你怎么敢来?” 石玉双眉微轩,道:“我怎么不敢来?我怕谁?” 石玉屏道:“他刚走!” 石玉道,“我知道,要不我还不进来呢!” 石玉屏道:“那……你来干什么?” 石玉道:“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石玉屏看了他一眼,道:“真是爹不放心么?” 石玉笑道:“妹妹,我知道,凡事瞒不了你,是我不放心!” 石玉屏道:“你不放心什么?” 石玉道:“我怕你假戏真做,我要是成了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固郎,岂不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石玉屏脸色微变,冷冷说道:“那容易,我这就跟你回去。” 石玉忙手摇手说道:“妹妹,这是什么事,你怎么又施小性子,别生气,算我说错了话,行么?喏喏,哥哥我赔礼了!”当真举手就是一揖。 石玉屏冷冷笑道:“少跟我嘻皮笑脸,有眼的人都看得见我干得怎么样,他搬出了赵家,这还不够么?” “够,当然够。”石玉忙道:“凭心而论,你干得有声有色,让我这做哥哥的打心眼儿里佩服,姓李的他搬了出来,而且一举一动全在咱们眼皮底下,这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石玉屏道:“你明白就好,要不是为了你,这种事杀了我我都不干!” 石玉道:“说得是啊,毕竟是我的好妹妹,怎么说咱们是一母同胞亲手足,你不帮我帮谁呀!对么妹妹!” 石玉屏道:“你明白这,那就更好,如今赵佩芳你已经到手一半了,今后别再对我监视那么严了!” 石玉叫道:“这叫什么话,妹妹,我要是不放心,就不会央你帮这个忙了,你说是么,我既然央了你,还会不放心你……” 石玉话锋一顿,接道:“妹妹,你放心,你对我的好处我不会忘记,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会有重谢。” 石玉屏冷冷一笑道:“什么重谢,把我送给阴小卿?” 石玉脸一红道:“妹妹,你怎么老爱信别人的,不信自己人的……” 石玉屏道:“我为什么不能信别人的,非信自己人的,那你说,阴小卿他从长白千里迢迢的到这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石玉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帮哥哥我的忙来的。” 石玉屏冷笑说道:“你跟阴小卿有什么交情?别人明白,咱们更明白,要没有什么大好处,恐怕咱们石家还请不动阴家的人。” 石玉道:“好处当然有,重重的礼,差不多送掉咱们石家产业的一半,这能不算是大好处?” 石玉屏道:“还有你的妹妹,这好处就更大了。” 石玉屏眉锋一皱道:“妹妹,你怎么老……其实,阴小卿这个人不错,凭阴家的声威、财富,阴小卿本人的条件,并不会辱没咱们石家……” 石玉屏道:“你怎么不说不会辱没我?” 石玉道:“妹妹,我只是这么说说……” 石玉屏道:“不用说,我明白,我这是高攀。” 石玉皱眉说道:“妹妹,不提了,行么?” 石玉屏道:“没人愿意提,你以为我稀罕。” 石玉道:“好,好,好,不愿意,不稀罕,行了么……” 话锋一转,接道:“说正经的,他真打算逼退官家的人?” 石玉屏道:“你看见他走的,这还有假么?” 石玉两眼一眯,阴鸷目光暴闪,冷笑说道:“让他去吧!龙大人预定他迟早会去的,火枪营的人手调进城十几个,等着他呢……” 石玉屏微微一惊,道:“真的?” 石玉道:“真不真到时候他自己明白,你等他到四更,四更过后他要是不回来,你就可以回家了。” 石玉屏脸色微变道:“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石玉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怎么,耽心了?” 石玉屏美目一睁,道:“这话是你说的?” 石玉忙道:“开玩笑的,别火儿好么?真是,兄妹两开开玩笑你也当真,咱们以往不是常逗么?” 石玉屏道:“我不爱听,以后少跟我开这种玩笑。” 石玉忙道:“是,是,是,妹妹,我遵命,成了么?”。 石玉屏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石玉道:“那件事呀,妹妹?” 石玉屏道:“少跟我装糊涂,龙姑娘的事儿。” “哎呀!”石玉道:“妹妹,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如今姓龙的是咱们的大靠山,他的女儿咱们能动么?” 石玉屏冷冷说道:“我却以为你动了他的女儿,他只有感激。” 石玉眨动了一下两眼道:“他只有感激?这话怎么说?” 石玉屏道:“少跟我装糊涂,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姓龙的对李剑寒深痛恶绝,他当然不愿意让他的女儿跟李剑寒,既然这样,你从李剑寒的手里把她截回来,姓龙的还能不感激么?” 石玉神情微震,“叭”地轻击一掌,道:“对,多谢妹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妹妹,还是你行,真是石家的千里驹,哥哥我是服了!” 石玉屏道:“我要不说你真的没想到么?” 石玉道:“这还有假么?” 石玉屏道:“有没有假你自己明白,我却以为你早派人去了。” 石玉神情震动,摇头一叹道:“要命,你怎么连我这个哥哥也信不过……” 石玉屏道:“那要怪你老跟我勾心斗角,事事瞒着我,根本就没把我当自己人看待,你要明白,我是为了谁?” 石玉道:“我怎么不明白,你是为了我这个哥哥。” 石玉屏道:“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石玉道:“放心吧!妹妹,我不会忘记的……” 目光一凝,试探着问道:“妹妹,我刚才听你说,今儿个是你跟李剑寒的……” 石玉屏道:“我告诉你,好日子,听见了么?” 石玉道:“好日子?什么意思?” 石玉屏道:“华于鹤做的主,为了住在一起方便起见,给我两个定了名份,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是李剑寒的妻子。” 石玉道:“妹妹,你开玩笑。” 石玉屏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石玉忙道:“这么说这儿就是新房?” 石玉屏道:“自己动手收拾的,别有情趣。” 石玉道:“妹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石玉屏道:“婚姻大事,一个女儿家的终身,本来就不是儿戏。” 石玉脸色一变道:“妹妹,你真打算……” 石玉屏冷冷笑道:“我说了么?这个真字可是你说的。” 石玉神情一松,吁了一口大气,道:“妹妹,你可真会吓人!” 石玉屏道:“你要怕当初就不该来,你知道伴李剑寒如伴虎,一旦他起起坏心眼儿,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石玉忙道:“又来了,别再吓人了行么?” 石玉屏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这身所学固然得了爹之八九,比起人家李剑寒来可还差得多,万一……” 石玉忙道:“够了,妹妹,别说了。”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怎么了,怕听么?” 石玉道:“不瞒你说,我可是真怕!” 石玉屏道:“那好办哪,说一句话,让我回去不就行了么?” 石玉突然笑了,道:“妹妹,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回去。” “怎么不?”石玉屏道:“你没把我这个妹妹当回事,我可不能不把我的一辈子放在心上,要知道我是个女儿家。” 石玉一点头,道:“好,别让你说我这个哥哥不拿自己的妹妹当回事儿,再过两天我就派人来接你回去,行么?” 石玉屏道:“再过两天?” 石玉道:“怎么,嫌久了么?妹妹,好歹你再委曲两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别让我功亏一箦!” 石玉屏淡然说道:“我倒不是不愿帮忙,也不是不能委曲,别忘了,今天就是我跟他的好日子……” 不错,只过了今夜,石玉他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可就大了,再过两天那就更迟了。 石玉一惊忙道,“这,这,妹妹……” 忽地一笑说道:“妹妹,你又吓我了,李剑寒既然相信了你,今天又是好日子,他断然不会起坏心眼,那是不是坏事,就全在妹妹你了!” 不差,石玉的确是很富心机。 石玉屏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很放心了?” “当然。”石玉一点头道:“对自己的妹妹,我那有不放心的。” 石玉屏道:“那好,你可别懊悔。” 石玉笑了,笑得很阴,道:“妹妹,我不懊悔,我只会为你懊悔。” 这话说得够明显。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谢谢你,对自己的终身,我自有打算的……” 话锋忽地一转道:“我记得你说过,李剑寒很可能今夜回不来?” 石玉道:“不错,我说过。” 石玉屏道:“那还用得着我再等两天么?” 石玉摇头说道:“妹妹,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剑寒这家伙一向福大命大造化大,也许他能脱身回来……” 石玉屏美目中飞闪异来,道:“你认为他能从火枪下脱身?” 石玉道:“要是我我不行,李剑寒这家伙可难说,他人既机警身手又高,不能说没有脱身的可能。”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谢天谢地!” 石玉一怔道:“谢天谢地?” 石玉屏道:“不该么?他是我的丈夫,一个女人家谁愿意才过门就守寡?” 石玉苦笑说道;“妹妹,你真会……行了,我斗不过你,我要走了,你有什么事交待么?” 石玉屏道:“我没有什么事交待,倒要问问你有什么事交待?” 石玉迟疑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只有一句话,妹妹你是个聪明人,要为自己多想想,千万别做糊涂事,这种事错不得!” 石玉屏脸色刚变,石玉已然纵身而起,轻捷地掠上屋脊,一闪没人茫茫夜色中不见。 石玉屏慑人的煞威渐渐敛去,很快地,清冷的娇靥上又掠上另一种神色,令人难以言喻,却令人望之断肠。 当石玉出了李剑寒跟石玉屏的临时住处的时候,李剑寒也正好进了保定府知府府邸。 他轻得像片落叶,点尘未惊,落在了知府府邸后院一处高高的屋脊上,略嫌昏暗的月光下,他挺立着,英挺,洒脱,还带着慑人之威。 目光一扫四下各处的灯光,他突然震声开了口:“下面那位值夜!” 话声方落,下面便响起了一声沉喝:“什么人?干什么……” 余话变成了一声惊呼:“兄弟们,屋上有人。” 一声冷哼划空响起:“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夜闯知府府邸。” 一条黑影捷如鹰隼,从下面一处暗隅中冒起,直上李剑寒立身那处屋脊轻捷落地在另一端。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唇上留着小胡子,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犀利逼人。 他深深打量李剑寒一眼,冷然开口问道:“朋友是……” 李剑寒截口说道;“我请教。” 那小胡子汉子道,“大人跟前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阁下不怕委曲了自己?” 小胡子汉子道;“朋友这话什么意思?” 李剑寒道:“阁下的轻功不俗,身手也见高明,知府大人身边的护卫没有这么高明的身手,以我看阁下该是京里来的。” 小胡子汉子脸色微变道:“朋友好眼力,是又怎么样?” 李剑寒微微一笑道:“是我就好说话,请代为通报龙大人,就说江湖草民李剑寒求见。” 有道是:“树影人名”李剑寒三字震慑江湖,小胡汉子神情一震,往后退了一步,喝问道:“朋友你是谁?” 李剑寒道:“江湖草民李剑寒。” 小胡子汉子惊声叫道:“你就是李剑寒?” 李剑寒淡然点头,道:“不错,偏劳阁下通报。” 小胡子汉子两眼发直,道,“这……你要见大人……” 只听下面暗隅中响起一声冷喝:“没用的东西,闪开,还问个什么道儿?” 黄影划空,两名黄衣老者并肩掠上屋脊,看身手较小胡子汉子又不知高明多少。 这两名黄衣老者中的右边一名,右边一条手臂直直地垂着,像僵硬了一般,左边一名有只手缩在袖子里,看上去像是少了截,正是大内侍卫出身四川唐家的三兄弟中老大唐世民跟老二唐东民。 他兄弟一上屋脊,小胡子汉子立即恭谨躬身;“禀二位领班,这人是……” 唐世民冷冷说道:“我没聋,听见了,李剑寒三字卓然慑人,竟使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胆识下回我该带你多出来几趟I” 小胡子汉子脸色一变,头垂得更低。 唐世民冷然一笑,抖眼望向李剑寒:“李大侠算得上是明人……” “好说。”李剑寒道:“李剑寒向来不做暗事。” 唐世民道:“只是李大侠的胆子略嫌大了点儿。”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领班大人夸奖了。” 唐世民道:“李大侠要见龙大人?” 李剑寒道:“不错,尚请……” 唐世民截口说道:“李大侠要见龙大人有什么事?” 李剑寒道:“江湖草民有点小事恳求。” 唐世民“哦”地一声笑道:“李大侠居然对官家用上了恳求二字,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怕不立即震动江湖,我请教……”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我见的是龙大人。” 唐世民脸色微变道:“怎么,,对我不能说?” 李剑寒道:“要能说我就不必求见龙大人了,何敢再劳领班动问。” 唐世民道:“李大侠是看我这大内侍卫领班官卑职小……” 李剑寒笑道:“御前带刀,官同四品,怎言卑小二字,江湖草民不敢,只是这件事领班大人无法做主而已。” 唐世民道:“什么事我做不了主?”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容我先见龙大人。” 唐世民冷然摇头道:“李大侠最好先对我说清楚。”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领班大人当真要问?” 唐世民道:“当然,这假不了。” 李剑寒道:“我遵命,特来请龙大人带着人回京里去,这件事领班大人做得了主么?” 唐世民脸色一变道:“就为这件事?” 李剑寒道:“不错,领班大人。” 唐世民突然哈哈大笑道:“李大侠,你知道龙大人这趟出京,是来干什么的?” 李剑寒道:“我略知一二。” 唐世民道:“这就是对,那么李大侠要请龙大人带着人回京,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李剑寒道:“也许龙大人能开个恩。” 唐世民冷然摇头道:“龙大人奉旨行事,上命在身,纵然有开恩之意……”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请容我见见龙大人。” 唐世民道:“我不妨告诉李大侠,这件事就连龙大人也做不了主。”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容我见见龙大人再说。” 唐世民两眼一睁,道;“李剑寒,你是什么样的身分你自己明白,官家正愁拿不着你,却不料你今夜竟敢擅闯知府府邸,居然还要求见龙大人,我看你是……”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的话我明白,无如我是为人卖命,不得不来……” 唐世民冷笑说道,“你来得正好,要见龙大人也可以,不过那得等捆了你的双手之后,把你提下去再说。” 李剑寒道:“领班大人,我要没把握,今夜我就不来了。” 唐世民道:“我要没把握,也就不说这话了……”一挥手,刚要喝令拿人。 李剑寒及时抬手,道:“领班大人,容我提醒一句话!” 唐世民手停在半空,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剑寒指了指他两个道:“二位怎这么健忘?” 唐世民微愕说道:“李剑寒,你何指?” 李剑寒道;“我指的是二位大人的贵手。” 唐世民脸色一变,喝道:“李剑寒,我兄弟双手怎么样?你这话……” 李剑寒笑了笑道;“我提醒二位别忘了丧手之痛,也别忘了燕翔云。” 唐世民惊声说道:“李剑寒,你……”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唐大人,燕翔云近在眼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唐世民兄弟脸色大变,惊得往后便退,失声说道:“李剑寒,你,你就是那个燕……”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就是陈太极的那个邻居晚辈。” 唐东民目闪凶芒,厉叱一声就要扑。 唐世民伸手拦住了他,道:“老二,待会儿……” 李剑寒道:“我再奉知二位一声,赵家镖局里的云飞也是我,伤了几位贵属的也是我,二位如果要降罪的话,最好一并算。” 唐世民眼直盯着李剑寒,没答话。 李剑寒又道:“唐大人,容我再请,偏劳二位通报……” “李剑寒。”唐世民突然开口说道:“龙大人万金之躯,何等尊贵……” 李剑寒一笑说道:“这个唐大人可以放心,我今夜为恳求龙大人而来,不敢冒犯龙大人虎驾,二位请看,我身无寸铁?两手空空……”他伸出了两只手,看上去的确是什么都没带。 唐世民目闪异来,冷笑说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李剑寒,—个会武的人……” 李剑寒冷冷笑道:“唐大人奈何一再噜嗦,难道堂堂朝廷重要虎将,维护京畿治安,掌管九门钥匙的龙大人,还怕一个两手空空身无寸铁的江湖人不成。” 唐世民红了老脸,还待再说,蓦地——“大人有令,着二位领班带来人晋见。” 是一位沉重话声响起自下面暗隅里。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毕竟是龙大人好说话,有道是庙神好见,小鬼难当,真个不差。” 唐世民兄弟脸上都变了色,但却没有发作。 唐世民狠狠地盯了李剑寒一眼,阴笑抬手:“李大侠,请随我兄弟来。” 兄弟两双双闪身掠下屋脊,李剑寒毫不迟疑跟着掠了下去。 下了屋脊,敢情这儿是知府府邸的后大厅,李剑寒目力过人,他看得见,这时候深沉庞大的知府府邸后院中,弓上弦,刀出鞘,黑影幢幢,全是人,有知府的护卫,也有京里来的大内好手。 这些人,数不清,但一个个虎视眈眈,全拿一双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看样子是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围攻扑上来。 而,李剑寒一身傲骨,加之艺高人胆大,他视若无睹,泰然安详,步履洒脱地跟着唐世民兄弟身后全没当回事。 唐世民兄弟带着李剑寒踏上画廊往后走,没多远,他两停身在一间灯光外透,禁卫森严的精舍前。 门前停步,唐世民兄弟一起躬下身去;“禀大人,卑职兄弟带得来人到。” 只听精舍里传出一声沉喝:“进来。” 唐世民兄弟“碴”地一声,闪身后退,站直身形道;“大人有话了,李大侠请吧!”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有劳二位了。” 上前两步推开了门,门开处,灯光猛然向外一泻,李剑寒定神凝目往里看,只见这是一间精雅书房摆设考究,华贵,单那几盏琉璃灯就价值不少。 正对门,背向桌子坐着个一身官气,身穿便服的矮胖老头儿,细小眼,肌肤够白,但令人有虚胖浮肿之感。 他,手里拿着一个鼻烟壶,不停的闻,似乎是借着鼻烟来维持他的镇定。 他身后,紧贴着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老人,一般身材瘦小,肤色黝黑,但神色透着冷酷阴狠,目光寒森夺人,一望而知是两位一流高手,修为犹在唐世民兄弟之上。 矮胖老头儿没什么,这两个黑衣老人却看得李剑寒微微地呆了一呆,旋即,他跨步走了进去。 刚进门,只听左边黑衣老人冷喝说道:“站住,就在那儿说话。”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草民遵命。”当真地停步站在门内。 左边黑衣老人又喝道:“大人在座,还不叩见。” 李剑寒恭手微微一拱,道:“江湖草民李剑寒,见过大人。” 左边黑衣老人变色喝道:“好大的胆子,见大人竟敢不跪……” 矮胖老头儿抖起那只微带颤抖的手拦住了他,一双小眼打量了李剑寒一下,一看就知道是强装镇定地道:“你就是李剑寒。”李剑寒道:“不错,草民就是李剑寒。”嘴里这么说着,他却为龙素梅有这么一个爹而暗暗皱眉。 矮胖老头儿道;“你以一个江湖人的身分,夜闯本……知府府邸,可知罪么?” 李剑寒道:“大人,草民是不得不来。” 矮胖老头儿小眼微翻,道:“我问你可知罪?” 李剑寒道:“我久仰大人在朝廷是位重臣虎将,熟知江湖人、江湖事,似乎不该在一个罪字上斤斤计较……” 右边黑衣老人大喝说道:“大胆!” 矮胖老头儿抬了抬手,望着李剑寒道:“你是够大胆的,好吧,我不再追究……” 李剑寒道:“谢谢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听说你要见我?” 李剑寒道:“是的,大人。” 矮胖老头儿嗅了一下鼻烟,慢吞吞地道:“有什么事儿么?” 李剑寒道:“草民有下情恳请大人恩准。” 矮胖老头儿往后一仰身子道:“说。” 李剑寒道:“大人既然熟知江湖事,应知有些江湖事官家管不得!” 左边黑衣老人道:“难道江湖人就不服王法。” 李剑寒没理他。 左边黑衣老人脸色微变,便要发作。 矮胖老头儿已然说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李剑寒道:“就是保定府赵家跟石家庄石家比武的事。” 矮胖老头儿垂下眼皮道:“这件事怎么了?” 李剑寒道:“据草民所知,官家是应石家之请,来一网打尽赵家这些江湖英雄的。” 矮胖老头儿眼一抬道:“你是听谁说的?” 李剑寒道:“大人,当大人带着人进城之后,赵家曾派人前往石家陈明利害,比武一事欲作罢论岂料遭石家一口拒绝,大人请想,石家不是不明利害,更不会愿意落个家破人亡,同归于尽,要不是石家跟官家有……” 矮胖老头儿截口说道:“你就凭这一点说官家是应石家之请而来的么?” “还有,大人。”李剑寒道:“草民已经打听清楚,石家所请助拳的朋友中,有四川唐家的人,而门外两位唐大人也是四川唐家的人,并且他两位曾到石家去过,根据这一点……” 矮胖老头儿冷冷说道:“你神通广大,能耐不小。” 李剑寒道:“大人夸奖了。”矮胖老头儿直了身形,嗅了一下鼻烟,道:“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你打算怎么样?” 李剑寒道:“官家不但木管恃强凌弱,不思除暴安良,反而助强凌弱,助暴害良,草民不知……” 左边黑衣老人厉喝说道:“李剑寒,你好大的胆,竟敢当面……” 矮胖老头儿一抬手,拦住了黑衣老人的话头,目注李剑寒道:“你今夜擅闯知府府邸来见我,就是为……” 李剑寒道:“草民不敢,特来恳求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求我什么?” 李剑寒道:“求大人别管这件事,带着人启驾返京。” 两名黑衣老人上前了一步。 矮胖老头儿轻喝说道:“让他说,退后。” 两名黑衣老人立又退了回去。 矮胖老头儿望着李剑寒道:“这就是你今夜的来意?” 李剑寒道:“是的,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我明白了,你以为我会听你的么?” 李剑寒道;“只请大人开恩。” 矮胖老头儿道:“我要是不开这个恩呢,你打算怎么办?想必你不愿白跑一趟,就此回去。” 李剑寒道:“大人说对了,草民今夜北来,乃是冒死求见,将安危生死已置于度外,志在必成。” 矮胖老头儿道,“好胆识,你不怕死?” 李剑寒道:“怕死草民也就不来了。” 矮胖老头儿微一点头道:“说得是,你是打算怎么个志在必得法?” 李剑寒道;“草民不惜流血五步。” 两名黑衣老人再度变色而前。 这回矮胖老头儿没拦他两,脸色微变道:“你打算并了我?” 李剑寒道;“事实如此,草民不愿否认,草民出身江湖,终日血刀舐口,身随时可死,命随时可丧十分轻贱,而大人乃当朝重臣,统领步军,禁卫京畿,上自帝后,下至小民,无不在大人保护之列,大人受朝廷之器重可知,万金之躯,极甚尊贵,功名利禄,前途未可限量,尚望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你这不但是威迫,而且还带着利诱。” “大人应知草民说的是实情。” 矮胖老头儿微一点头道:“确是实情,可是我身为朝廷重臣,是不怕威胁,不为利动的,这一点你该明白。” 李剑寒剑眉微扬,道:“这么说,大人是……” 矮胖老头儿抬手指指左右,又往门外一指道:“李剑寒,你该睁开眼看看,我的左右跟门外那些人凭他们,我不信奈何不了你,更不信能奈何我……”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草民要没有把握,也就不来了,在草民眼中……” 矮胖老头儿道:“你谁也不怕,可是你不会不怕火枪,对么?” 李剑寒神情微震,脱口说道:“火枪……” 矮胖老头儿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错,火枪,你怕不怕?” 李剑寒道:“大人身边有火枪营的人手?” 矮胖老头儿慢吞吞地嗅了一下鼻烟道:“你说对了,我料定你迟早会来找我,一为我的安全,二为拿你这个我早想要拿的猖撅江湖人,所以我暗中把火枪营的人调来了十几个,对付你该够了吧?” 李剑寒道:“真的么?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要没这些仗恃,你以为我会冒险见你的,不妨告诉你,这是我布的陷阱,早在你进来的时候,火枪营的人已经围上了这间屋子,不信你可以回过头去看看。”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不必回头看,大人,我信。” 这句话听得矮胖老头儿微微一怔,他瞪着那双小跟儿诧异地望着李剑寒道:“那你信就好,你是打算乖乖地束手就缚……” “大人。”李剑寒道:“我没有这个打算。” 矮胖老头儿一怔,道:“你还打算拚,听说你们江湖人个个凶残蛮横,野性难驯,今天看来的确不错……”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错了,江湖人并不是像大人想像的那样,大多数的江湖人他们有血性重义气,不怕……” 矮胖老头儿一摆手道:“别跟我说那么多,我不想听这些,我问你……” 李剑寒道:“大人不必问草民,请大人自问这阵仗是否能奈何草民。” 矮胖老头儿两眼一直道;“我不信你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能不怕火枪,我不信你能肋下生翅,飞出我这包围。” 李剑寒道:“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矮胖老头儿道:“我忘了什么事?” 李剑寒道:“大人也在这间屋子里。” 矮胖老头儿挺聪明,微微一惊,身子往后缩了缩道:“你想干什么,你打算……” 李剑寒道:“有大人为伴,我何惧火枪?” 矮胖老头儿脸上变了色,镇定不住了,瞪圆了眼,用手一指,惊声叫道:“你好大的胆,竟想……来人,挡他,挡他……” 左边黑衣老人冷笑一声道:“大人放心,有老朽二人在,他绝近不了大人。” 矮胖老头儿道:“那……把他拿下,把他拿下。” 左边黑衣老人道:“遵命。” 未见他作势,身形突然前欺,电一般地扑向了李剑寒,单掌一递,劈胸就抓,凌厉威猛已极。 李剑寒睹状微微动容,他早在进门之当初就暗中留意上了这两个,明知这两个不是等闲人物。当即他双眉微扬,挺掌迎了上去。 两掌接实,只听砰然一声,李剑寒没动,那黑衣老人却身形一晃,踉跄而退。 李剑寒道:“阁下内功不差。” 那黑衣老人神态怕人,厉笑说道:“难怪你这样猖狂,果然有两下子……” 只听右边黑衣老人道:“让我试试。” 闪身欺近,左手五指如钩,抓向李剑寒右肩,右边一拳握实,猛力击向李剑寒左肋,一招两式,迅捷凌厉。 李剑寒凝目未动,容得对方逼近,右肩往下一塌,避开了那钢钩般五指一抓,左掌飞快掠上,直袭对方右脉门。 黑衣老人阴阴一笑道:“那有这么便宜。” 左边突然一指点向李剑寒太阳穴,右边忽地变拳为弹,五缕指风飞快袭向李剑寒左肋。 敢情他这一招两式全是引人上当的虚着。 李剑寒微微一惊道:“你不差,比他们高明多了!” 如今的情势是往左去不得,往右也去不得,按常情,任何人只有退身躲避,而李剑寒究非寻常,他来个不退反进,突然欺前一步,一掌击向黑衣老人胸口。 黑衣老人作梦也没想到李剑寒出此险着,情势容不得他不先谋自救,猛然一惊,往后便退。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阁下,到头来吃亏上当的还是你。” 掌势一顿,猛然一抖,一股劲气撞在黑衣老人的心口上,黑衣老人大叫喷血,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左边黑衣老人大惊色,叫道,“老二,你……” 右边黑衣老人一摇头,道:“我不碍事。” 左边黑衣老人大叫一声,当即扑向了李剑寒,这回他似乎要拚命,双掌扬起,半空中血手一翻,猛然劈出。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抬双手出手指点了出去。 左边黑衣老人掌刚击出,睹状机伶一颤,失声叫道:“戮天指,你会……”匆忙间永代生挫腕收势骇然暴退。 李剑寒寒着一张脸道:“算你知机,你两个是阴家的什么人?” 左边黑衣老人惊声问道:“你怎么会戮天指?” 李剑寒道:“先答我问话。” 左边黑衣老人道:“我二人是老主人左右护卫,你……” 李剑寒道:“怪不得你会天罗掌……” 一顿接道:“论起来阴太常他该是我的同门。” 左边黑衣老人一怔道:“你说什么?老主人是你的同门?” 李剑寒道:“不错,个中渊源非你二人所能了解,异日你两个问问阴太常也就知道了,如今我懒得多说,答我问话,是阴太常派你两个来的?” 左边黑衣老人点头说道:“不错,老主人派我二人在此护卫龙大人。” 李剑寒道:“这倒好,阴家可以算得倾巢而出,再答我一句,你两个可仍要挡我?” 左边黑衣老人,一时没说话。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对你的同伴我已经留了情,挡不挡我那随你,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若再敢伸手,我手下就不再有那么便宜,阴太常他只有另找护卫了。”话落,转望向矮胖老头儿,道:“大人,如今怎么说?” 矮胖老头儿浑身发抖,面无人色,一个胖躯直往椅子里缩,生似想躲进木头里去,两眼瞪得大大地嘴唇直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那像个重臣虎将的九门提督,简直是酒囊饭桶窝囊废。 李剑寒皱了眉,道:“大人……” 忽听矮胖老头儿颤声叫道:“大人,大人……” 怎么他也叫大人,李剑寒闻声刚一怔。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从左边墙壁里传出:“鲍大人,有我在此,不会让他伤你的。” 紧接着左边墙壁上“叭”地一响,现出了一个暗门,一个清癯瘦削,长眉细目,神色冷峻,带着慑人之威的便装老人背着手里了出来。 左边黑衣老人忙迎了上去道:“大人……” 那老人一抬手拦住了黑衣老人,道:“把鲍大人送到隔室去。” 黑衣老人忙道:“大人,此地凶险……” 那老人冷冷说道:“我知道,鲍大人是一府之长,别吓坏了他,去。” 黑衣老人只得答应一声,他刚转身,椅子上那矮胖老头儿已一骨碌的起来奔了过去,躲在那老人身后。 那老人冷哼一声道:“好一个知府大人。” 李剑寒明白了,眼前这位才是九门提督龙腾云,矮胖老头儿只是保定知府鲍和。 本来嘛,堂堂一个身兼步军统领的九门提督,那会那么怕死,见不得硬场面。 李剑寒这里心中正感不是味儿,那里龙腾云一双逼人目光已扫了过来,甚感慑人,冷然说道:“你就是李剑寒?” 李剑寒定了定神道:“不错,大人好计策。” 龙腾云冷笑说道:“可惜被这位怕死的知府大人给毁了!” 李剑寒道:“大人以亲人施计,我原怀疑龙大人不该是这么个人。” 龙腾云道:“在你想像中,老夫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剑寒道:“单凭‘九门提督’这四字,龙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龙腾云冷冷说道:“你很会说话,无如这无非……” 李剑寒道:“我无意捧大人。” 龙腾云两眼一睁,倏又敛去威态,一抬手道:“你坐下,我跟你谈谈。”径自坐过去,在鲍和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鲍和失去了屏障,一哆嗦,便往身后暗门缩。 龙腾云冷冷说道:“鲍大人,有我这个九门提督在,他不会看上你这个知府的,鲍大人你尽管放心大胆站在这儿,要不然你就退到暗室去。” 鲍和颤抖着应道:“是,是,卑职遵命,卑职遵命。”竟然当真地退了过去。 龙腾云一抬头道:“朝廷是怎样擢拔人材的,令得老夫面上无光。” 李剑寒道:“大人过于苛求了,世上没那么多不怕死的人。” 龙腾云道:“眼前便有一个我跟一个你,你坐。” 李剑寒道:“大人在此,那有草民的座位。” 龙腾云道:“你不是一般江湖人,也未必把这小小九门提督放在眼内,否则你就不会夜闯鲍和的府邸来找我了。” 李剑寒道:“草民不敢,恭敬不如从命,草民谢坐。”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他坐定,龙腾云凝目开了口:“你可知道,假如鲍和能撑着点儿,你如今不死也成了我阶下囚了。” 李剑寒道:“草民斗胆,要直说一句。” 龙腾云道:“你说。” 李剑寒道;“除非大人不打算牺牲保定府的知府。” 龙腾云脸色一变,道:“你要明白,我无意让他代我……”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明鉴,草民没这么说。” 龙腾云两道长眉一耸,道:“你要知道,跟我卖弄口舌更增加了我对你的厌恶。” 李剑寒道:“大人对草民的偏见已经够深了。” 龙腾云一拍座椅扶手道:“你说我对你有偏见?” 李剑寒道:“大人,我请教,江湖人有什么不好?” 龙腾云道:“你先答我一句,江湖人又有什么好?” 李剑寒道:“大人,江湖人除了一无财富,二无权势之外,敢说样样都比官门中人强。” 龙腾云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却不以为然。” 李剑寒道:“大人怎么看江湖人?” 龙腾云道:“你要我说?” 李剑寒道:“是的,大人。” 龙腾云道:“江湖人个个都是亡命徒,这还是好听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这就是大人的偏见?” 龙腾云眼一瞪道;“怎么你……” 李剑寒道:“请大人放眼京畿权门,论人品,论所学,论气度,论胆识,那一个能比李剑寒强?” 龙腾云道:“不错,我承认你的人品所学两不俗,各方面都是当世罕见,可是怎么说你却是江湖亡命徒,我的女儿生长富贵,应享繁华,只有官门中人才配得上她,我永不会答应跟你……” 李剑寒道:“大人,我无意强求!” 龙腾云蛮不留情地道:“你本不该强求,强求也没用。” 李剑寒道:“我只是想请大人改变一下对江湖人的看法。” 龙腾云一摇头道:“办不到,在我眼里,江湖人永远是亡命!”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那只有任凭大人了,也许有朝一日大人会……” 龙腾云道:“永远不会。” 李剑寒双眉微扬,倏又淡淡说道:“大人,我今夜来,无意跟大人谈私事。” 龙腾云道:“公事也是一样,我这个人的脾气向来宁折不曲。” 李剑寒道:“是么,大人。” 龙腾云道:“从我坚决反对我女儿跟你来往这件事上,你就该看得出来。” 李剑寒道;“大人认为这是疼爱令嫒。” 龙腾云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 李剑寒道:“我认为大人这是害令媛……” 龙腾云一拍座椅,怒声说道:“这是我的事,你敢……”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我不敢。” 龙腾云沉默了,慢慢地敛去怒态之后,他才转了话锋,缓缓说道:“你的来意,我刚才在暗室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我懒得多开口,你也不必再多说,要我带着人回去,一句话,办不到。” 李剑寒道:“大人虎胆,确非鲍大人所能比。” 龙腾云道;“怎么样,你难道也想拚我?” 李剑寒道:“大人既然已经听见了我的话,就该听见我有—句志在必成,大人不会不明白这句话。” 龙腾云道:“我明白,我不信你这扛湖亡命徒有那么大的胆。”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可要试试?” 龙腾云目光一凝,道;“李剑寒,我可以告诉你,对你,我一直是深痛恶绝,你坏了我父女间的感情,让我女儿竟敢不听我的,我恨不得早二天能拿着你正法了事,如今你来了,你认为我还会轻易放你走?到了这时候你还敢威胁我……” 李剑寒道:“大人,我无意威胁于你,我只是拿一个江湖亡命徒的轻贱命,换大人这朝廷重臣的尊贵的身躯……” 龙腾云道:“你杀了我也活不了,你就是杀了我,他们照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江湖亡命徒。” 李剑寒道:“真的,大人。” 龙腾云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李剑寒淡然一句:“大人这是逼我,江湖亡命徒是从来不知惜命的,有大人九门提督陪着,我纵死那也值得。”话落,他站了起来。那黑衣老人惊喝说道:“李剑寒,你敢……” 龙腾云一摇手道:“你别管,让他下手,我要怕死就枉为九门提督了!” 那黑衣老人忙道:“大人朝廷重臣,怎可轻易试险,我二人奉命护卫……” 龙腾云拍了拍座椅扶手,道;“我知道,现在你两个得听我的。” 那黑衣老人还待再说,李剑寒目光一凝,望着那黑衣老人道:“阁下是奉谁之命护卫龙大人?” 那黑衣老人怒声说道:“李剑寒,你管不着。”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也许,好在这并不太要紧,我还是跟龙大人继续谈谈……” 龙腾云冷冷说道:“李剑寒,老夫是朝廷重臣,你是个江湖亡命徒,老夫跟你对面说话,已经是自抑身分了,如今已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龙大人,既然这样的话,我只好斗胆冒犯了。”迈步移缓向了龙腾云。 龙腾云颜色不变,坐着没动。 那两名黑衣老人却大喝一声扑了出去。 李剑寒双手一抖道:“回去,不关二位的事,二位少管。” 那两名黑衣老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李剑寒跨步跟进又到了龙腾云跟前,抬手向龙腾云伸去。 那两名黑衣老人脸色大变,心胆俱裂,方要再动,李剑寒已然冷然说道:“二位,龙大人就在跟前伸手可及,你二位那个敢再动一动,我就先毁这位朝廷重臣。” 这一下震住了两名黑衣老人,他两个深知李剑寒的厉害,凭李剑寒的身手,要杀一个人,那该是在百万军中也像探囊取物一样,何况他已欺近龙大人跟前,那是一抬手便能要人的命,断送龙大人的“前程”,但两个再快也快不过李剑寒去。 于是,他两个没敢再动,但神色凄厉怕人地恶狠狠盯着李剑寒,似乎要择人而噬,全力一拚。 李剑寒视若无睹,手继续向龙腾云伸了过去。 龙腾云神色仍未变,坐姿也一转未改,却突然说道:“李剑寒,你怎么不用刀?” 李剑寒一笑说道:“李剑寒杀人何须用刀,我这双手不亚于一柄利刃。” 龙腾云微一点头道:“那你就下手吧,拣要害。”眼一闭,大有视死如归之概。 李剑寒道:“大人仍不答应么?” 龙腾云没说话。 李剑寒道:“大人的命跟前途可是值……” 龙腾云突然说道:“你说什么也动不了我,我仍是那句话,办不到。” 李剑寒两眼一睁,道:“大人好不刚直倔强……” 龙腾云道:“岳武穆说得好,武将不惜死,文官不爱钱,则国必富,兵必强,我这个武将就能不惜死。” 李剑寒方待接口,龙腾云突又说道:“要想让我带着人回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李剑寒手一顿,道:“大人,只有那个办法可行?” 龙腾云道:“你自缚双手,让我带回去正法,有你一个李剑寒,已足抵千百个江湖亡命徒的了。” 李剑寒一笑说道:“大人太看重李剑寒了……” 龙腾云一搂手,道:“别的休多说,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李剑寒笑容一敛,道:“真的么?大人。” 龙腾云道:“老夫当朝重臣,何等身分,难道会有戏言不成么?” 李剑寒道:“我倒不是说大人有戏言,我是怕……” 龙腾云老眼一睁,道:“你怕什么?难道老夫会要欺诈!” 李剑寒摇头说道:“大人堂堂九门提督,对我这江湖亡命徒应该不至于要欺诈,只是我跟大人走了之后,仍救不了赵家众英豪。” 龙腾云道:“这话怎么说,老夫到时候把人一撤……” 李剑寒道:“大人,官家的人是撤了,然而石家强粱仍在。” 龙腾云微微一怔,道:“那……老夫可以下令,令他们……” 李剑寒摇头说道:“只怕他们不会听大人的。” 龙腾云脸色一变,道:“这还得了!他们敢不服王法,我看看谁敢……” 李剑寒摇头说道:“大人不必多说了,这办法虽好,却是行不通。” 龙腾云道:“你怎不说你不答应。”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的确,大人,我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 龙腾云怒声说道:“李剑寒,我给你个可行的办法……” 李剑寒伸在龙腾云眼前的手一摇,道:“大人,我只认这个办法,我认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龙腾云脸色一变,道:“那你就下手吧,看看我会不会贪生怕死,屈服在你暴力之下。” 李剑寒手往前一送,指尖抵在龙腾云喉结之上,道:“龙大人,我只稍用力一分……” 龙腾云没闪没躲,眼一闭,道:“你用吧!” 李剑寒两眼微睁,道:“龙大人,别以为……” 龙腾云叱道:“少废话,要杀便杀!” 李剑寒双眉陡扬,但倏地他敛态摇头,道:“龙大人,我看错了你,你不是一般的官,有一颗不怕死的虎胆,让人敬佩!” 说着,他收回了手。 两名黑衣老者的神情为之一松。 龙腾云猛睁老眼,道:“怎么?你不逞凶施狠了。”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杀了你龙大人没有用,……” 龙腾云道:“你也该明白,我就是死也不会撤人的。”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大人,那可难说!” 龙腾云道:“怎么,你还不信……” 李剑寒道;“不,大人,我相信大人不怕死,以死胁大人并不能使大人带着人回去,但是我仍有办法让大人撤人。” 龙腾云“哦”地一声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剑寒道:“令嫒,龙姑娘素梅。” 龙腾云道:“我女儿她怎么样?” 李剑寒道:“大人,我已经派人往北京去了……” 龙腾云微微一惊,道;“怎么样,你想……” 李剑寒道:“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 龙腾云身子一挺,道:“李剑寒,你是说……” 李剑寒淡说道:“龙大人,你以重病为由,把龙姑娘骗了回去,你可以禁住龙姑娘的人,但你禁不了龙姑娘的心,现在你连她人也禁不住了!” 龙腾云脸色一变,旋即冷笑说道;“我不信,京畿重地,禁卫森严……” 李剑寒道:“龙大人,那可以挡住一般江湖人,却挡不住我派出去的一流好手!” 龙腾云道:“那也没用,你知道我女儿在什么地方?” 李剑寒道:“龙大人,你虽然出了京,但九门提督府里并不是没有人,只稍找一个亲信问上一问,我想……” “李剑寒,你……” 龙腾云忽地站起,旋又坐了下去,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休想跟我耍奸诈……” 李剑寒道:“信不信全凭大人,今夜我在这儿说了这句话,我不急,大人尽可以等京里来人报信之后再撤人。” 龙腾云猛然跃起,厉声叫道:“李剑寒,我跟你拚!” 李剑寒闪电探掌,永代生把龙腾云按了下去,淡然说道;“龙大人,堂堂一位九门提督岂可轻逞匹夫血气之勇,更不可轻易跟我这天生轻贱命的江湖亡命徒拚命……” 龙腾云颤声说道:“李剑寒,你掳去了我的女儿!” 李剑寒道:“我说过,大人尽可以等京里来人报信……。” 龙腾云神色怕人,道;“李剑寒,你,你要敢动我的女儿……” 李剑寒摇头说道:“龙姑娘看得起我这江湖亡命徒,视我为须眉知己,我怎么会动她,不过龙大人假如对令嫒还有亲情的话,就该带着人回京里去!” 龙腾云一咬牙道:“我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又……” 李剑寒截口说道;“那随大人,只是我劝大人别因为一念固执,亲手毁了自己的女儿,言尽于此,我告辞了!”微一拱手,他转身要走。 只听龙腾云颤声喝道:“李剑寒,你回来!” 李剑寒转过身来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龙腾云白着一张老脸,道:“你让我等京里来人报了信……” 李剑寒笑道:“大人做事真是一步一个坑,使得。” 话落,他便要转身,一名黑衣老者突然喝道:“李剑寒……”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怎么?二位莫非想把我留下?” 龙腾云一抬手,道:“让他走!” 那名黑衣老者没再说话,那一声沉喝本来是脱口而出的,他有自知之明,别说凭他两个,就是再来两个也留不佳李剑寒,如今龙腾云这么一说,他还不乐得下台。 李剑寒倏然而笑,微一欠身,道:“多谢大人!”转身往外行去。 适时,左边那名黑衣老人目注龙腾云,龙腾云微一摇头,那名黑衣老者立即向外抬了抬手。 就因为他这一抬手,李剑寒在毫无惊险的情形下,安然走了出去,也安然出了这大院。 李剑寒走了,龙腾云一声沉喝;“传话下去,派匹快马回京。”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
第十四章 变生肘腋 李剑寒回到了居处,石玉屏正在灯下相候,她一见李剑寒回来,愁眉尽展,立即含笑站起:“回来了!” 李剑寒含笑点头:“玉屏,对不起,让你久等,也让你耽了大半夜心!” 石玉屏娇媚横目,含嗔说道:“还说呢,我可真耽心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闯知府衙门找你去。”李剑寒笑道:“还好我回来了。” “来,坐下!” 石玉屏温柔而体贴地拉着李剑寒的手,让李剑寒坐了下去,然后端过了一杯开水,道;“没茶叶,没办法泡茶,先喝口水吧。” 真要说起来,只怕这杯白开水比上好的香片还香还甜,至少在李剑寒的心目中是这样。 他接过了茶杯,深深一眼道:“谢谢你,玉屏!”喝了一口。 石玉屏横目娇嗔道:“干什么还客气呀,跟我用得着么?” 这句话,包含的更多。 李剑寒赧然一笑了没说话。 石玉屏扭身坐在了炕沿上,问道:“情形怎么样?” 李剑寒毫不隐瞒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石玉屏冷笑道:“这位九门提督还是怕死。” 李剑寒抬眼问道:“怎么说,玉屏?” 石玉屏道:“他要是不怕死,干什么先用个知府冒充他呀。” 李剑寒微笑点头道:“说得是,玉屏,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在我掌下就范。” 石玉屏眉条一皱,道:“剑寒,你看有用么?” 李剑寒道;“什么?石屏。” 石玉屏道:“龙姑娘逼他撤人。” 李剑寒道:“以我看应该有用,而事实上他曾说要我让他等家里来了人,而且我也在毫无危险的情形下安然出了知府府邸。” 石玉屏道:“那就是说他们相信龙姑娘在你手里,为了龙姑娘他不敢动你,只是,剑寒,万一华少侠没找着……” 李剑寒道:“玉屏,玉麟是个会办事的孩子,他绝不会找不到的。” 石玉屏迟疑了一下,道:“那……京都内廷高手如云,万一……” 李剑寒道:“他们或能难住玉麟,但是玉麟绝不会被他们发现。” 石玉屏沉默了,但旋即嫣然一笑,笑得勉强,道:“那这件事十拿十稳,就算成了,用不着再操心了。” 李剑寒点了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重大变化,应该是这样。” 石玉屏微微一惊,道:“你说什么别的重大变化,你是指……” 李剑寒笑道:“事情还没有发生,谁知道,我只是这么说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别的重大变化的,玉屏,别担心。” 石玉屏又沉默了,半晌,突然螓首一低,轻轻说了一句:“剑寒,时候不早了,睡吧。” 尤其后两个字,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而毕竟李剑寒悉入耳中,他神情一震,不安地点头说道:“嗯,好,你先睡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石玉屏抬起了头,娇靥上有一层薄薄的红云,还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凝目问道:“怎么,还想再坐一会儿?” 李剑寒笑笑说道;“嗯,你瞧,这杯开水我才喝一口。” 话虽这么说,他可没有立即喝第二口的意思。 石玉屏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剑寒,那么渴?”李剑寒忙点头说道:“有点,你想,来回跑了这么远的路,那能不渴?” 石玉屏道:“这么说,一杯恐怕还不够。” 李剑寒道:“嗯,嗯,是不够,我恨不得喝上一壶,玉屏,你先睡你的,待会儿我自己倒。” 石玉屏美目又一眨动,道:“剑寒,这杯开水是不是烫嘴?” 李剑寒道:“还好,不,有点,是有点烫,不过没关系,我凉凉,等它凉了再喝。” 石玉屏道:“那别,你那么渴怎么能等,饿好受,渴难挨,好在后面我凉了一壶凉的,我去拿来让你喝个痛快。”说着,她站起来要走。 李剑寒急了,忙伸手一拦,道:“别,玉屏,我喝这个就行了,你累了一天了,还让你这么东奔西跑地忙个没完,玉屏,听我的话,你先睡。” 石玉屏静静听他把话说完,然后问道:“你说完了么?” 李剑寒微愕问道:“怎么?玉屏。” 石玉屏眨动了一下美目,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剑寒,你是嫌我!” 李剑寒一震忙道:“那怎么会?玉屏,你这是什么话……”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编这么多理由?” 李剑寒脸通红,道:“这……玉屏,不是的,我是……” 石玉屏道:“别忘了,大哥做的主,咱两已经是夫妻了。” 李剑寒红着脸道:“我知道,玉屏,要不我也不会把你带到这儿来住!” 石玉屏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把我当成了你的新婚妻子,也把我带到了这儿来住,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玉屏,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石玉屏很听话,依言坐回了炕沿上,坐定,她抬眼说道:“你说吧。” 李剑寒又沉默了一下,道:“玉屏,大哥做的主,凭一句话,咱们成了夫妻,这儿也就等于是咱两的新房,按情按理,咱们该没有任何顾虑地同床共枕,渡过这新婚第一夜……” 石玉屏红了娇靥,垂下了螓首。 李剑寒接着说道:“无如,玉屏,我总觉得太委曲你……” 石玉屏低低说道;“你这话……” 李剑寒道:“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尤其对一个姑娘家,我不赞成就这么草草了事……” 石玉屏道:“剑寒,咱们都不是世俗人!” 李剑寒道:“固然,玉屏,俗礼不必拘,但却不可简得近乎废礼。” 石玉屏道:“大哥做的主,你能说这不合礼么?” 李剑寒道,“我不敢说这不合礼,但我要说大哥的本意只是让咱们两个处在一起方便些,你我名份虽定,而这洞房花烛,新婚头一夜,我却愿等到异日回家之后,或在某地定居之后。” 石玉屏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李剑寒道:“我不瞒你,玉屏,还有!” 石玉屏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李剑寒道:“还有就是素梅,虽然在我心里没有正侧大小之分,但至少我跟她订情在前,怎么说都应该等咱们三个相聚之后。” 石玉屏道:“没有别的理由了么?” 李剑寒道:“没有了,玉屏,我不愿让人说我,更不愿让人说你,请相信我,我绝不是嫌你!” 石玉屏香肩突然一阵耸动。 李剑寒明白是怎么回事,忙道:“玉屏,你生气,你难受……” “不,剑寒!”石玉屏摇头说道:“你让我敬佩,也让我……按理按情,你可以名正言顺,轻易地占有我的身子,可是你没有,也不愿这么做……” 李剑寒道:“玉屏,别这么说,我只认为这是我应该的。” “不,剑寒!”石玉屏摇头说道:“你不知道,剑寒,你不知道……” 李剑寒讶然说道:“玉屏,我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石玉屏微一摇头,道:“我却认为你该占有我的身子,千该万该……” 李剑寒满面错愕,道:“玉屏,这话怎么说,我不懂。” 石玉屏抬泪眼飞快地扫了他一下,道:“我已是你的人了,不该么?” 当然,真正的说法不是这二句,可是李剑寒信了,他释然了,也难怪,他没有理由不信,他怎会不信。他根本没想到别的,也根本不会多想。 他倏然一笑道:“玉屏,让我等到回家,或定居之后,现在别让我委曲你,也别让人说我,更别让人说你。” 石玉屏道:“那……咱们怎么办?” 李剑寒道;“好办,你睡这儿,我到外面去!” 石玉屏道:“那怎么行,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李剑寒道:“我知道,玉屏,但在没回家,没定居之前,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咱们知道自己清清白白。” 石玉屏猛抬螓首,激动地道:“剑寒,你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你让我敬佩,让我……我恨不得找出个比敬佩更甚的字眼,你是个奇男子,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得夫如此,石玉屏就是死也……” 李剑寒轻喝说道:“玉屏!” 敢情像他这么个人,在这时候也忌讳一个“死”字。 “真的,剑寒。”石玉屏道:“我太知足,太知足了,只是我怕没这福份……” 李剑寒伸手抚上石玉屏的香肩,柔声说道:“别这么说,玉屏,两个人能邂逅,进而有情,进而厮守,这不是谁的福份,只该委诸一个缘字。” 石玉屏仰起娇靥,美目中一片迷惘,道:“剑寒,我真跟你有缘了?” 李剑寒倏然一笑,道,“傻话,要不咱们怎么能邂逅,进而有情,进而厮守。” 石玉屏微一摇头道:“我自己知道,这是我死皮赖脸……” 李剑寒道:“玉屏,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知道,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石玉屏笑了,笑得很轻淡,很勉强。 李剑寒趁势拍了拍她,柔声说道:“睡吧,玉屏,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些什么事儿,我到外面去了。”收回了手,转身要走。 只听石玉屏唤道:“剑寒,等等。” 李剑须转过了身,石玉屏抱着一床被子递了过去,道:“带床被子出去,没得铺的,盖总得盖。” 李剑寒没说什么,含笑接过被子行了出去。 到了外头,他拉过一张躺椅,刚躺下,还没有盖被子,只听外面响起了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石玉屏听见了,在屋里问道:“剑寒,你听,是谁……” 李剑寒站了起来,道:“你别出来,把灯熄了,我出去看看去。” 屋里的灯倏然而灭,李剑寒双眉微扬,走了出去。 他到了大门,敲声还在响,他当即喝问了一声。 随听门外响起个急促话声:“大哥,是我,快开门。” 是大虎,李剑寒一怔,忙伸手开了门,可不是么,大虎就站在门外,嘴里还在不住地喘着。 一见大虎这神色,李剑寒就心知有事,他刚要问,大虎已经抢先开了口,“大哥,还没睡。” 李剑寒道:“还没有,大虎,有什么事么?” 大虎道:“赵爷请您去一趟。” 李剑寒道:“赵爷?怎么了?” 大虎道:“赵姑娘不见了,打白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她不见了,找我去有什么用?” 大虎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赵爷只说请您马上去一趟,以我看大概是想请大哥你帮忙找找。” 李剑寒道:“偌大一个赵家,难道就没有别人么?” 大虎道:“大哥,这是赵爷的意思,好歹你去一趟。”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大虎,冲着你跑这一趟我也要去,进来坐坐,等我跟玉屏说一声,咱们一块儿走。” 大虎道:“不了,大哥,赵爷还等着我回话,我得先走一步赶紧回去,你瞧,我两手空空,怎么好意思见新嫂子……” 李剑寒“哧”地一声,道:“大虎,还跟我来这一套……” 大虎道:“说真的,大哥,今儿个是你跟新嫂子的好日子,我跑来打扰,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只是赵爷叫我来,我没法不来,再说我现在只一个人,什么也没有……” 李剑寒道:“没有你这个兄弟,我还没有新房呢。” 大虎笑了,道:“别提了,新房?快老掉了牙了,你看够脏的吧,都收拾过了,你跟新嫂子准够累的……” 李剑寒笑道:“自己想住,那还能不动手,大虎,你现不打算进来坐,那你就前头先走一步屯,路上小心点儿,说不定我会赶到你前头去!” 大虎应了一声道:“我的脚程可也不慢,大哥,那我先走了。” 他是说走就走,话落转了身。 突然,他又转了回来,瞪着眼道:“大哥,我忘了,说什么你都该早告诉我……” 李剑寒微愕说道:“什么?” 大虎道:“大哥你是李剑寒!” 李剑寒一怔,旋即笑道:“那也没什么,反正现在咱两是兄弟,你快走吧!” 大虎忙点头答应,道:“让我再说一句,我祖上积了德,就没人知道我有多乐,饭也没吃,觉也睡不着,哈哈乐死了。”扭头跑了。 李剑寒站在门外,望着那飞也似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掩上门走了进去。 他刚到院子里,堂屋门口转出了石玉屏:“剑寒,是谁?” 李剑寒道:“是大虎。” 石玉屏“哦”地一声道:“我说嘛,别人谁知道咱们住在这儿,剑寒,大黑夜里,大虎跑这儿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儿么?” 李剑寒眉条微皱,道:“赵老大的好女儿不见了,打白天出去到现在没见回来,赵爷派大虎来叫我到镖局去一趟。” 石玉屏“哦”地一声凝了目,道:“怎么?赵姑娘不见了,别是出去玩儿还没回来吧!” 李剑寒道:“谁知道,但愿是这样!” 石玉屏道:“赵姑娘也是,这是什么时候,还老往外跑,出去该是早点儿回来呀,让大伙儿替她耽心。” 李剑寒道:“她要是知道这个早好了。” 石玉屏沉吟一下,道:“那怎么办?好歹你得去一趟呀。” 李剑寒道:“我不得不看赵爷的面子,再说大虎也老远地跑来一趟,我就是进来跟你说一声……” 石玉屏道:“大虎呢?” 李剑寒道:“前面走了,赵爷还等着他回话。” 石玉屏道:“那你也快走吧,这不是别的事儿,赵姑娘一个姑娘家,万一有什么差错,那就……你快走吧。” 李剑寒道:“我这就走,只是你……” 石玉屏道:“我不要紧,别担心我,找赵姑娘要紧,好在除了赵爷几位之外,也没人知道咱们住在这儿。” 李剑寒道:“那我走了,凡事小心点儿,能睡就睡,别等我,要没什么事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话落,他长身而起,直上夜空,下面传来一句话:“你去吧,别那么急着回来!” 李剑寒走得不见了,站在堂居门口的石玉屏,一双眉条渐渐皱起,旋即,她转身走了进去。 李剑寒很快地到了赵家镖局,只一眼他便瞧见大虎,跟丧门神正等在大门口,这时候大虎跟丧门神也看见了他,双双奔下石阶迎了过来。 李剑寒加紧一步赶了过去,仅半天分别,丧门神见面就亲热得不得了,生似半辈子没见似的。 亲热之中,李剑寒问道:“大虎,赵爷呢?” 大虎道:“在里面等着你呢!” 说话间三个人进了赵家镖局大门,李顺也在大门口,李剑寒只匆匆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没说什么别的。 丧门神一声:“你们两慢慢走,我去告诉赵爷一声去。”说完了话,他拔腿前面走了。 这里,李剑寒跟大虎刚到前院,后面已步履匆忙地迎出了赵子彬,他老远地便叫道:“李爷,您可来了。” 李剑寒迎上去问道:“赵爷,我报到,是怎么回事?” 赵子彬赧然说道:“李爷,别的时候惊动您,已经够过意不去的了,尤其是今天!” 李剑寒截口说道:“别说这个,赵爷,请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赵小彬苦笑说道:“佩芳不见了,打白天出去到现在没见人影儿,就这么回事!” 李剑寒道:“赵姑娘白天什么时候出去的?” 赵子彬苦笑说道:“谁知道她那天出门告诉过人了,说来也是大哥惯坏了她,想什么时后出去,马一拉就走了,从不告诉任何人,好像这家里没个管她的人似的。” 李剑寒道:“赵爷,事到如今,也别埋怨谁了,有人陪赵姑娘一块出去的?” “唔?”赵子彬苦笑说道:“她那回出去要人陪了,打我进镖局的门,就只知道上一回她找您陪她出去了一趟,那只因为是李爷您……” 李剑寒道:“老镖头跟诸老呢?” 赵子彬道:“都出去有一会儿了,大哥跟诸老分别到佩芳平日常去的地方找去了,但愿能找着她回来……” 微一摇头,道:“不是我到了这时候还埋怨谁,大哥平日惯待她简直不像话,就拿今儿个这回事来说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官家高手进驻保定,石家强梁近在咫尺,她还不吭一声地往外跑,真让人没办法,真能把人气死……” 李剑寒道:“那么赵爷把我找来是……” 赵子彬道:“全仗您了,李爷,在这时候我也只有求助于您,大哥他自己知道不好意思,我这个做堂弟的能不闻不问?没奈何,只有惊动您了……” 顿了顿,接道:“李爷,大哥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万一有什么差错,我怕他……李爷,您就算是冲着赵子彬这张脸……” 李剑寒道:“赵爷,您知道我不是事事跟人计较的人。” 赵子彬点头说道,“我知道,李爷,我知道……” 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您看会不会是佩芳碰上了石家的人……” 李剑寒:“难说,赵爷,但愿不是。” 赵子彬叹了一声,愁聚眉峰,焦虑之情形于色地摇头说道;“万一,要是碰上了石家他们,那可就糟了……” 李剑寒道:“别急,别愁,赵爷,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赵子彬苦笑说道:“正如您所说,但愿如此了!”李剑寒微一摇头道:“老镖头也真是,把人调出去个空,万一石家乘虚夜袭,赵家镖局岂不要轻易毁在人手。” 赵子彬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佩芳!要没了她,还有什么值得大哥放在心上的,唉,这孩子,这丫头……” 只听大门处传来李顺话声:“赵爷,时老回来了。” 赵于彬精神一振,忙抬眼望去,只见时迁大袖飘飘,一摇一晃地从大门处行了过来,赵子彬跟李剑寒忙迎了上去,赵子彬急不可待,劈头便问:“怎么样?找着了么?” 时迁老眼一翻,道:“赵老大养了个会烦人的好女儿,让人头都大了,好好的夜里不能睡觉,得往外满世界跑……” 赵子彬道:“偷儿,到底找到了没有?” 时迁两眼一瞪,道:“赵老二,你瞧了么?寻到了我就带回来了,难道还会把她放在那儿,回来告诉你拿轿去接么?” 赵子彬神色一颓,满脸失望,道:“那……他们呢?” 时迁道:“一个人管一路,我怎么知道,不会等他们回来问他们么。” 此老说话就是那么冲,天生这么一副脾气,熟了之后,司空见惯,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赵子彬没再说话。 时迁老眼一翻,望向了李剑寒道:“听说你带着石家那姑娘搬到外头去住了,怎么还不到一天工夫你就回来了?怎么外头住不下去了么?” 李剑寒笑了笑,没说话。 时迁一摆手,道:“我老人家折腾了大半夜,这身老骨头都快零散了,可得躺进被窝里去歇歇了,你两个聊聊吧。” 说完话,他径自转身走了,而,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向着赵子彬道;“赵老二,如果我老人家没料错,赵老大回来之后就请他带着人带着镖伙到石家庄去要人去吧,只记住,要去的时候别忘了叫我老人家一声。” 转身走了,边走还边摇头说道;“惯吧,宠吧,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很快地走远了,赵子彬则神情凝重地道:“李爷,老偷儿所说……” 李剑寒眉锋微皱,道:“赵爷,老镖头回来之后,请告诉他别到处乱撞去找了,碰上了官家高手那就祸不单行,我出去一趟去。” 赵子彬忙道:“李爷,您要上那儿去?” 李剑寒道:“除了找赵姑娘,我还能上那儿去。” 赵子彬道:“您打算上那儿去找去?” 李剑寒道:“石家庄,不管是不是他们,跑一趟总比没跑好。” 赵子彬闻言刚一怔,李剑寒已然长身而起,翻上了屋脊,狸猫也似地一闪没入夜色中。 定过神采,赵子彬一句话没说,转身往后去了。 赵子彬一走,大虎也匆匆奔回了东院。 李剑寒要去石家庄,这一去一回工夫少不了,他不能不先告诉石玉屏一声,所以他先折向了住处。 到了住处,他掠下屋里,落身院中,屋里亮着灯,显然石玉屏等着他,还没睡,他一进堂屋便叫:“玉屏!” 屋里没人答腔儿,按说,石玉屏早该应声迎出来的。 李剑寒人已到了屋门口,伸手掀起了门帘,他为之一怔,桌上灯亮着,炕上被子叠得好好的,可就不见石玉屏的人影。 李剑寒睁了眼,扬了眉,再一细看,那瘦油灯下压着一块东西,一块白里泛红的东西。 他闪身到了灯前,他看清楚了,那一块,是石玉屏的衣衫一角,还隐隐透着幽香,这块衣衫上,写着不少行字迹,字迹娟秀,应是石玉屏写的,但那不是笔墨所写,而是一行行的血字。 李剑寒心头震动,伸手一拉,差点把油灯拉倒,拿在眼前,就着灯光看,越看他越震动,等到把衣衫上的字迹看完,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脸煞白,双眉高挑,两眼圆睁,身子还有点抖,看上去怕人。 那块衣衫上殷红的鲜血字迹写的是;“剑寒,我离家出走,背弃父兄,以至依你身侧,寄身赵家,进而挑惹赵姑娘,偕你搬出赵家,都是我父兄的一手安排。我为人女,不能不遵而行之。 相处虽日短,但我已发觉只有你才配称昂藏七尺奇男子,顶天立地大丈夫,石阴两家无人能比。 我以虚假,怀奸诈而来,但你对我情真意挚,使我心动情生之余,羞愧交际,今夜,我真心相许你保我清白,我更感激敬佩,因而无须再长伴你身侧。 龙姑娘已落石阴两家之手,想必赵姑娘也不幸步龙姑娘后尘,官家无望撤人退兵,希转知赵家加倍提防,我此番回去,当竭尽所能救龙、赵二姑娘脱险以报,倘力不继,必以身殉。 我今生无缘相伴,也无福相伴,更无颜相伴,愿来生以另一面目出现君前,伴君终生,留字而别望勿以薄命人为念。 玉屏匆留” 就这么一块衣衫,就这么行行血字。 李剑寒看得身颤心颤,差一点没晕倒。 本来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大了。 真象,龙素梅、赵佩芳双落贼手,华玉麟安危难下,还有这人去屋空的情景难堪…… 李剑寒呻吟了一声,突然闪身扑了出去。 在院子里只一借力,他冲天而起,飞射不见。 第二天晌午,石家庄抱犊寨前来个人,当然,他是李剑寒,他神色仍那么怕人,却多了几分憔悴。 这不关半夜奔驰,凭他,就是赶三天的路也不会疲累,当然,这是心灵的折磨使然。 这时候,他不相信石玉屏,不相信石玉屏之所以离开他,是羞愧交集,回来救龙、赵二女的。 他只以为石玉屏在使命达成,任务圆满的情形下回来覆命的,所以留书,那只是诱他前来的另一个圈套。 所以,他根本没为石玉屏设想地便直闯到抱犊寨前。 他刚进抱犊寨前五十丈内,一声沉喝从前面传了过来:“什么人闯我抱犊寨,站住!”,李剑寒听若无闻,仍迈步走他的。 又一声沉喝起:“喂!我叫你站住。” 李剑寒脚下连顿也没顿一顿。 “你这个人怎么……再不停步我可要得罪了。” 李剑寒根本就充耳不闻。 就在这几声沉喝问,李剑寒已逼近抱犊寨门二十丈内,倏地,从小路两旁闪出了两个满脸剽悍的黑衣大汉拦在了路中间,挡住了登山路,手抚腰刀刀柄,二道激怒目光直逼李剑寒:“我叫你站住,你聋了么?” 李剑寒这时候才停了步,往那儿一站,冷然说道:“请通报石老庄主,保定赵家来人求见。” 左边那名浓眉大眼粗壮大汉一怔,道,“怎么,你是赵家的人?” 李剑寒冷然说道;“不错!” 那浓眉大眼大汉一摆手,道:“那你从那儿来回那儿去,我们老庄主不认识什么赵家。” 李剑寒道:“他认识,只你进去通报一声……” “少哕嗦。”浓眉大眼大汉瞪眼喝道:“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下去。” 李剑寒道:“我叫你进去通报。”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我叫你下去,滚下去!”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你叫我滚?” 那浓眉大眼大汉道:“不错,你滚不滚?” 李剑寒闪身而至,抖手一个嘴巴,打得那浓眉大眼大汉大叫捂脸,翻身倒地,嘴破,牙落,满嘴冒血。 那浓眉大眼大汉倒在地上惊叫说道:“好小子,你敢……” 李剑寒冷然说道:“我叫你进去通报。” 他这里话声方落,另一名中等身材大汉定过了神,翻腕抽刀,抡刀当头便砍,那浓眉大眼大汉道;“对,剥他娘的。” 李剑寒往后微一退,那柄刀从眼前砍下,落了空,砍在地上,李剑寒一腿飞出,那中等身材大汉大叫一声,两手捂脸翻倒在一旁,刀也不要了,还插在地上。 那浓眉大眼大汉怔住了,李剑寒冷然说道:“我叫两个进去通报。” 那浓眉大眼大汉倏然而醒,惊声说道:“好小子,有种你等在这儿。”翻身跃起,往里便跑。 那中等身材大汉捂着脸爬起,跟在后头跑了。 李剑寒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眼见那两个奔进了抱犊寨的大门,他眼见那两个带着两个人又从抱犊寨的大门里跑了出来。 后面那两个,有一个他认识,是石家的总管莫成。 另一个,白净脸,卅多年纪,陌生得很,但步履稳健,眼神十足,显然是石家的好手。 他认识莫成,莫成可没有看出是他,只因为他已除去易容,拿下了那张特制的人皮面具。 出了寨门,那两个硬没敢往近处来,站在几丈外用手一指李剑寒,道;“莫爷,就是这小子……” 看莫成的长像就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老奸臣猾,他可没激怒地贸然而动。 他走过来目光一凝,问道:“阁下是保定赵家来的?” 李剑寒连头都懒得点,冷然说道:“不错!” 莫成道:“石赵两家在没破脸之前,怎么说都勉强算得朋友,阁下怎么上门打人?这岂不是太……” 李剑寒道:“我懒得多说,你可以问问身后那两个是怎么对人的!” 莫成阴阴一笑道:“他两个粗俗鲁莽,在言语上或许得罪了阁下,但抱犊寨就在眼前,他两个的主人近在咫尺,阁下似乎该……” 李剑寒道:“我直说一句,我今天到石家庄来不是来作客的,谁怎么对我,我怎么对谁,这并不为过。” 莫成脸色微变,一笑说道:“这不就是了么?阁下爽快得很,请先示下个称呼?” 李剑寒道:“莫大总管忘了那夜赵家门前事了?” 莫成脸色一变,道;“阁下是……” 李剑寒道:“李剑寒,也就是那夜承教之人。” 莫成猛然一惊,即堆上一脸的笑,心惊肉跳的笑;“原来那夜就是李爷,能蒙李爷赐教,莫成何幸如之,这辈子没白活,如今李爷当面,莫成又有眼不识,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李剑寒道:“莫大总管别客气!” 莫成话锋一转,道:“李爷要见我们老庄主。” 李剑寒道:“不错,只不知道石老给不给李剑寒这个面子。” 莫成忙道:“那什么话,李爷莅临,石家庄增光生辉,我们老庄主怕不倒履以大礼恭迎,您请等等。” 当即转过身去摆手喝道。“混帐东西,李剑寒李爷来了竟敢冒犯,你两个活该,李爷手下留情,这还是天大的便宜,还不快进去通报去。” 那两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这时候只有自认倒霉,匆忙答应一声,双双转身飞般地奔了进去。 莫成转过身来哈腰摆手,陪上笑脸,道:“李爷,您请!”李剑寒冷然说道:“多谢莫大总管,我有僭了。”迈步当先行去。 莫成跟那白净脸汉子双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那白净脸汉子向着莫成投过探询一瞥,莫成则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两个是什么意思,当然,李剑寒背后没长眼,也没在意。 李剑寒迈步当先,刚进抱犊寨大门,只见抱犊寨大门内那广场上,并肩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中的一个看得李剑寒脸色为之一变,双眉为之一扬,这个人,是石玉屏。 石玉屏已经换了衣裳,薄施脂粉,益显美色娇媚,如今,她紧紧地靠在一个人身边站立着。 这个人,穿一身雪白衣衫,身材修长,年纪二十出头,面若薄粉,唇如涂朱,称得上佼美无俦,风神秀绝,看上去魂是一株临风的玉树,只可惜,他满脸的娇狂桀傲,眉宇间煞气太浓,两片嘴唇也太薄了些。 最边上的一个也穿一身白衣,俊也够俊,美也够美,就是身材略比那位矮了些,年纪也略比那位大了些,正是石家庄的少主,那位有粉子都玉潘安之称的石玉。 莫成向着身边白净脸汉子一丢眼色,突然加快了步履,从李剑寒身边越前,老远地便叫道;“少庄主,李剑寒李爷到了。”然后,他站在了石玉身边。 石玉淡然一笑道:“我看见了。” 说话间,李剑寒停身在数尺之外,淡然开口问道:“石老庄主呢?” 石玉望着他笑问道:“阁下就是李剑寒李大侠?”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错。” 石玉微一拱手,道:“石玉久仰李大侠威名,也久闻李大侠美男盖世,今日得能瞻风来,幸慰不余始终传言不虚,石玉平日颇以自己的人品自傲,今天一见李大侠,不免有自惭形秽,羞愧汗颜之感!” 李剑寒道:“少庄主客气了,令尊……” 石玉道.:“李大侠要见家父有什么事么?” 李剑寒道:“等见了石老庄主之后,再容我当面奉告。” 石玉微微一笑道:“李大侠,家父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恭迎,特命石玉代为接待贵客。”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是么?”石玉道:“李大侠不该有此一问。” 李剑寒扬了扬眉,道:“既然这样,我就当面奉知少庄主好了,只要少庄主做得了主,那跟见老庄主也没什么两样……” 话锋微微一顿,然后缓缓说道:“少庄主,我特来要人!” 石玉一怔,讶然说道:“要人?李大侠抱犊寨来要谁?” 李剑寒道:“不管少庄主是装糊涂,抑或是真不明白,我们愿意告诉少庄主,我来要九门提督龙大人的千金龙姑娘,赵老镖头的掌珠赵姑娘。” 石玉又复一怔,诧声说道:“龙大人的千金,赵老镖头的掌珠,李大侠这话……李大侠要她两位,怎么找上了抱犊寨?” 李剑寒道:“听说她二位现在抱犊寨。” “听说?”石玉道:“李大侠是听谁说的?” 李剑寒没看石玉屏一眼,道:“令妹,冷观音石姑娘。” 石玉屏颜色不变,也没说话。 石玉道:“舍妹?李大侠别是弄错了吧,她怎么会……” 李剑寒道:“少庄主可愿看看令妹给我的留书?” 石玉屏脸色一变,石玉则摇头说道;“不必,不必,舍妹就在这儿,我问问她就行了。” 当即转过头去问道:“妹妹,有这回事么?” 石玉屏笑了,娇笑说道:“行了,哥哥,别逗人家,让我说几话吧。” 石玉也笑了,石玉屏随即抬眼望向李剑寒,笑吟吟地道:“李大侠可愿听我说几句。” 李剑寒面无表情,道:“石姑娘有话请说,李剑寒洗耳恭听。” 石玉屏娇靥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异色,道:“无论我给李大侠的留书上所说是真是假,我以为李大侠都不该到石家庄来,这话李大侠可懂。” 李剑寒道;“我不懂,石姑娘明教。” “好说!”石玉屏道:“要是我所说是假,龙、赵二姑娘根本不在石家,李大侠就该知道这是个故布的圈套,等你李大侠往里钻……” 李剑寒道:“我已钻了不少个了,何在乎多钻一个?” 石玉屏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李大侠,这一个不同于以往那些个,这个圈套容易钻进去,却绝没办法再挣脱……” 李剑寒道:“我也知道,但假如石姑娘留书上所说的是真,就是闯龙潭,人虎穴,上刀山,下油锅我认为那也值得。” 石玉屏“哦”地一声道:“是么。” “当然,”李剑寒道:“人家怎么对我,我就该怎么对人,这是以德报德的事。” 石玉屏焉能不懂这带着刺的话。 她脸色一变,旋即淡笑摇头,道:“李大侠,你错了,要是石玉屏从李大侠的留书上所说是真,李大侠你就更不该找到抱犊寨来。” 李剑寒道:“石姑娘明教。” 石玉屏道:“我不相信你李大侠这么聪明的人会想不通……” 李剑寒道:“石姑娘,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石玉屏脸色又变了一变,道:“这话不假,聪明一世的人,也会糊涂一时,你李大侠如今就是这样李大侠怎不想想,假如我所说的是真,你李大侠能救得了她二位么,我敢说李大侠不但救不了她二位反而会给她二位带来杀身之祸……” 李剑寒脸色一变,道:“难不成真如石姑娘留书上所说,让石姑娘施展所能地敦她二位脱险,我则在保定静静等候了。” 石玉屏笑笑说道:“李大侠该这样,可惜是可惜李大侠没听我的。” 李剑寒道:“石姑娘,应该说我听了好么。” 石玉屏讶然说道:“李大侠这话……” 李剑寒道:“石姑娘使命达成,任务圆满,最后布上这么一个圈套引李剑寒前来往里钻,如今我来了,这不是听了石姑娘的了么。” 石玉屏美目一睁,格格娇笑说道:“看来李大侠那一时的糊涂过去了,不过就整个事情来说,李大侠你仍在糊涂之中。” 李剑寒道:“我宁愿做个糊涂人。” 石玉屏眉锋微微一皱,还待再说。 李剑寒已转望石玉,道:“我的来至少庄主已经明白了,我不愿在抱犊寨内流血拚斗,还请少庄主能……” 石玉截口说道:“李大侠不愿在抱犊寨内流血拚斗,抱犊寨也不愿招惹李大侠,舍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李大侠信也好,不信也好……” 李剑寒道:“少庄主,李剑寒既然进了抱犊寨,也就等于钻进了圈套,少庄主就该知道,我不带走龙、赵二位姑娘,绝不干休。” 石玉仰天一笑道:“既然这样,李大侠就请往里闯吧,只要能把抱犊寨夷为平地,还怕带不走龙赵二位姑娘么?” 李剑寒双眉陡扬,道:“少庄主说得是……” 那位美少年突然说道:“玉兄,可容我跟这位李大侠说几句话?” 石玉忙道:“请,请,请,文弟有话只管说。” 那位美少年转望李剑寒,目光一凝,道:“李剑寒……” 李剑寒突然说道:“你可是阴小卿?” 那位美少年微一点头,道;“不错,难得你会认识我。” 李剑寒道;“你既是阴小卿,就该知道我跟令尊的关系。” 阴小卿道:“知道一点,我听老人家说过,怎么样?” 李剑寒道;“我要你改改对我的称呼。” 阴小卿一笑说道:“我该叫你一声叔叔?” 李剑寒道:“你不算吃亏。” 阴小卿点头说道;“当然,说起来,你是家父的同门师弟;可是我要问你一句,你眼里还有他老人家这位师兄么?” 李剑寒道:“只要他把插进这件事的手收回去,我尊他为师兄。” 阴小卿笑道:“一样,只要你别管这件事,我就叫你一声叔叔。” 李剑寒两眼一睁,寒芒闪射,道:“阴小卿……” 阴小卿视若无睹,叫道:“李剑寒!” 李剑寒威态倏敛,道:“你是够骄够狂的,当然,这是阴太常的家教,他要是认我为师弟,你也就不敢对我这样了,好吧,我不多说了,你有什么话,说吧!” 阴小卿狂傲得意之情形于色,微微一笑道:“你说玉屏回来的时候给你留了书?” 李剑寒道:“不错,怎么样?” 阴小卿道:“你现在有没有带在身边?” 李剑寒道;“现在怀里,我本预备带来还给石姑娘的。” 石玉屏花容一变,阴小卿前道:“现在石姑娘就在眼前,你就拿出来还给她吧。” 石玉屏微微一惊,口齿启动一下,但没说话。 李剑寒道;“自无不可。” 探怀摸出了那块衣衫,道:“拿去!”顺手一抛,那块衣衫笔直地射向了石玉屏。 石玉屏要去接,阴小卿手快,早石玉屏一步地探掌把那块衣衫抓在手里,石玉屏急道:“小卿,你怎了……” 阴小卿一笑说道:“玉屏,我怕他伤了你,可是一番好心……” 向着手中衣衫投过一瞥,“哟”地一声道:“怎么会是血……” 石玉屏立即嗔道:“不受点痛,流点血,人家岂会到抱犊寨来,有什么好看的,拿来!”劈手一把抢了过去。 阴小卿“哦”地一声道:“我明白,原来你那根小指是……” 石玉屏道:“知道就好了,还说什么。” 阴小卿道:“还疼么?” 石玉屏摇头说道:“早就不疼了。” 阴小卿道:“让我看看。”伸手抓起了石玉屏一只玉手。 这只玉手的小指头缓缓犹有一块带着血渍的布包着,石玉屏娇靥一红,美目微睁,她似乎有点愠怒但很快地那丝愠怒的神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十足醉人的娇媚,她俏声问道:“心疼不?” “当然。” 阴小卿双手捧着那只玉手,充分地显露出他怜香惜玉,微皱着一双眉锋,道:“这比割了我的肉还让我心疼,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石玉屏娇媚一笑道:“下次也没这机会了。”趁势抽回了那只玉手。 李剑寒全看见了,也全听见了,但是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阴小卿抬眼望向了他,缓缓说道:“李剑寒,玉屏跟你在一起这段日子,好在你没碰她,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由于这一点,我作主,石家今天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但你得听我的。” 李剑寒木木然道:“你说说看。” 阴小卿道:“石玉屏原是我阴小卿的人……”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弄错了,我意不在她,她也不值得我流血拚命。” 阴小卿道:“我还有后话。” 李剑寒道:“那么你说下去。” 阴小卿道:“赵佩芳怎么着也终会是石家的人,根本就跟你李剑寒没关系,所以你犯不着为她以身试险,流血拚命……” 李剑寒道:“龙姑娘呢?” 阴小卿道:“龙姑娘原是九门提督龙大人的掌珠,石家自该备香车派专人把她送交龙大人,你说对不?” “好说,”李剑寒道:“你以为我该怎么样?说!” 阴小卿道:“很简单,就此转身,抱犊寨门仍开着,还出得去。” 李剑寒道:“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阴小卿道:“那么很简单,抱犊寨任你进来了,但绝不会任你再出去。” 李剑寒道:“是么?” 阴小卿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李剑寒道:“我愿意试试。” 石玉屏突然说道:“我没说错,就整个事情来说,李大侠仍在糊涂中。” 阴小卿笑道:“玉屏,你也真是,人家愿意糊涂,干你什么事。” 石玉屏道:“给他个退身路他不要,我为他着急。” 阴小卿纵声大笑,道:“李剑寒,听见了么,玉屏她为你着急呢,听得我胸中作酸,好不舒服……” 李剑寒道:“她跟我李剑寒没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 石玉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阴小卿笑声忽敛,道:“那么,最后容我一问,这条路你要不要?” 李剑寒方待开口,石玉屏突然又道:“李大侠也真是,龙姑娘虽然会被石家送交龙大人,可是日后你也照样可以把她从龙大人手里夺过来呀,龙大人可以关住她的人,她的心总是永远向着你的,至于赵姑娘,赵家对你李大侠怎么样,你李大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必再为她赵家卖力拚命,犯得着么?” 李剑寒本来是要说话的,如今石玉屏这么插嘴一说,他反而茫然了,闭着嘴,一句话没说。 石玉屏只以为他心里活动了,忙又说道:“李大侠,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么?” 李剑寒淡然说道:“我听见了。” 石玉屏道:“那么李大侠……” 李剑寒道:“石姑娘,这是李剑寒的事,不管赵家对我怎么样,赵景星他总是我李剑寒的朋友,我既然伸了手,这件事我就要管到底,阴家少主跟石姑娘的好意,我只有心领。” 石玉屏娇靥上变了色,那神色难以言喻,她以异样目光望了李剑寒一眼,檀口启动,还想再说些什么。 突然,阴小卿带笑开了口:“玉屏,人各有志,相强不得,既然人家李大侠不领咱们这份情,不受咱们这点心意也就算了,李大侠拚了命也要演这出英雄救美,说不定赵姑娘感恩图报,将来会来个以身相许呢。” 石玉脸色微变,淡然一笨道;“那是一定,无论说那一桩,李大侠都比我石玉强得多。” 李剑寒缓缓说道:“我不愿多说,请二位答我一句,交不交龙赵二女?” 阴小卿道:“李大侠,任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 李剑寒道:“阴小卿,别多废话,只答我一句,交还是不交?” 阴小卿“哈”地一笑说道:“李剑寒,泥菩萨过河,你自身都难保……” 李剑寒双眉微微一扬,道:“这么说,二位是拒不交出龙、赵二女了?” 阴小卿笑道:“话不说过了么,只要你能把石家夷为平地,还怕石家不把龙姑娘跟石姑娘交出来么。” 李剑寒一点头,道:“说得是,我要动手了,三位请准备。” 阴小卿笑道:“李剑寒,石家早在你没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那好,三位可带有兵刃?” 阴小卿摇头说道:“没有,我三位身上没带寸铁。” 李剑寒道:“那么我也先不动兵刃!”举步向三人站立处迈了过去。 阴小卿往身边一抬手,道:“玉屏,你往后站站。” 石玉屏往后退去,但一双美目却紧紧地盯在李剑寒脸上,那目光,李剑寒不懂,他也懒得去想,更懒得看。 转眼间,李剑寒又逼近了四五步,莫成狗仗人势,阴家少主在侧,他没把李剑寒放在眼里,冷叱一声扑了过去,他想截住李剑寒,当胸就是一掌。 李剑寒道:“你不行,一边站着去。” 右臂一横,格开了莫成凝足内力的一掌,手腕闪电翻下,从莫成腕下递出,“砰”地一声,正中莫成左胸。 莫成闷哼一声,踉跄而退,他没听李剑寒的话站着,退了几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适时,站在李剑寒背后的那白净脸汉子闪身偷袭,一声没吭扑了过来,猛力一掌劈向李剑寒后心。 石玉屏美目一睁,喝道:“对,劈了他!” 李剑寒双眉一扬,身形忽闪,向左跨了一步,那白净脸汉子一掌落空,收势不住,一个身子擦着李剑寒的右边冲了过去,李剑寒抖手一掌,正劈在白净脸汉子的脖子后头,白净脸汉子应掌趴下,没再动一动。 李剑寒冷漠抬眼,道:“可惜他身手不济,没让石姑娘称心,有辱使命。”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你,你……石家还有杀得了你的人!” 李剑寒道:“那好,我等着,只要能放倒李剑寒,我就认。”迈步又逼了过去。 阴小卿双眉高扬,目泛杀机,石玉的脸色更难看,但是他两个都站在当地,一个没动。 李剑寒直逼到石玉跟阴小卿面前,李剑寒眉梢儿扬起,目射威棱,刚—声:“石玉……” 石玉先发制人,抖手而起,五指伸得笔直,扫向了李剑寒的咽喉,这一手既快又狠,一上来便是要害。 李剑寒两眼微睁,一声:“好狠的手法!” 抬手就要去格,岂料,石玉这一手是诱敌,可实可虚,李剑寒手刚抬起,他险笑一声出了左掌,直捣李剑寒胸腹。 李剑寒被称江湖第一高手,这一手还难不倒他,他右掌跟着翻起,五指如钩,抓向了石玉左腕脉。 如今,李剑寒为应付石玉,两只手都用上了。 就在这时候,阴小卿冷笑了一声,飞起一腿猛力蹋向李剑寒右肋,行家没人看不出他这一脚足能踢穿一块铁板。 李剑寒一惊,两手撤腕收招,倏地后退,道:“怎么,石、阴两家也有二对一的事。” 阴小卿冷笑说道:“李剑寒,这还用客气么!”话落,跟石玉同时闪身,双双扑了过去;这一着,奇快,令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阴小卿跟石玉的打算也是这样,他两个明白,单打独斗阴小卿虽然所逊不多,但绝不是李剑寒的对手,石玉就更不必说了。 然而,阴小卿加上石玉,两个人联起了手,那情势就很有希望改观,至少不会那么容易落败。 的确,这算盘打得不错,转眼几招过去,李剑寒以一敌二,固然从容不迫,而阴小卿、石玉以二对一确也能不忙不乱,跟李剑寒打个势均力敌。 石玉屏的一双眸子,一直跟着激斗中的三个人转,她满脸焦虑忧愁色,不知是担心自己的哥哥,抑或是担心未来的美夫婿阴小卿。 第十招,“嘶”地一声,李剑寒左肋下衣衫被阴小卿的指尖划破,立即破裂一条大口子。 石玉屏一惊,连忙抬手掩上檀口。 就在这时候,李剑寒兰掌拍在石玉的左肩上,石玉闷哼一声,左手臂立即无力垂下。 这,看得石玉屏脸色又是一变。 石玉的脸色更见难看,铁青,他抽身微退半步,抬腿探手,一道寒芒冲起,再看时他手里多一柄软剑,振腕一抖,向着李剑寒刺了出去。 李剑寒微惊退身,道:“动兵刃了,好。” 他也要以手探腰,岂料,阴小卿扬起一声阴笑:“玉兄,别信他。”探腰击出一柄软剑,飞快刺了出去。 阴小卿是长白阴家的少主,石玉是抱犊寨石家的大少,阴家威震天下,石家也称强梁,江湖上怕石家,更怕阴家,当日赵家听说长白来了阴小卿而震惊忧虑,自然有它的道理。 李剑寒赤手对四掌,绝无凶险,而且迟早必胜,如今不同了,他以一双赤掌对阴小卿,石玉手中的两柄利刃,就是身手再高,血肉之躯总强不过兵刃,何况这两柄兵刃是握在阴小卿跟石玉手里。 立时,李剑寒手有点忙,脚有点乱,一边闪身躲避剑锋,一边往后急退。 当然,他退,人不会不进,阴小卿跟石玉如影附形一般地跟了过去,手上更紧更快,阴小卿还不住阴笑:“李剑寒,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剑寒没说话。 “李剑寒,你不是第一高手了,拿肉掌碰碰剑锋呀!” 李剑寒仍没说话。 阴小卿话转向了石玉:“玉兄,左肩头要紧么?” 石玉道:“还好,骨头没碎,不过得吊上了十天半月……” 阴小卿道:“亏不能白吃,咱们讨回来。” 石玉道:“当然,我要在他身上扎几个血窟……” 余话还没有出口,阴小卿剑尖一沉,“噗”地一声点在李剑寒的左臂上,李剑寒衣破,肉裂,血出鲜血很快地染红了衣袖。 石玉屏又抬手掩上檀口,娇靥发白,往后退了一步。 只听阴小卿笑道:“玉兄,瞧见了么,我给你讨回来了,这一剑不差吧,玉兄何以谢我?” 石玉笑道:“待会儿庆功宴上我敬你三大杯。” 李剑寒眉头没皱一下,但是他不敢抬手闭穴,那是因为闭了左臂上的穴道固然可止血,左臂也就别想动了,再说,他也没有抬手闭穴的机会,他只有任血流,手臂不住地动,血就没有停住的时候,血越流越多,左臂却渐渐麻木了。 两只手已难应付,何况一只手,他手上刚一慢,右肋下又被石玉划了一剑,衣破,内裂,血又现。 还好他躲得快,要不然…… 李剑寒的脸发白,眼却发了红,然而,他没机会拔剑,阴小卿跟石玉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这是他两个的好心意,一剑,一剑,又一剑,让李剑寒浑身剑痕,变成一个血人,然后渐渐地不支倒地,倒在他俩脚下,倒在这石家庄的土地上。 转眼间李剑寒身上又中了两剑,一在大腿,一在右肩头,伤都不算重,但都见了血,也都够疼的。 疼还能忍,但血不住地流却难支持。 没过几招,李剑寒右臂乏力又欠灵活,躲闪之间身子也慢了,这时候他已被阴小卿跟石玉逼退了十几丈。 ’石玉屏娇躯颤抖,美目中现了泪光,然而她…… 突然,地上昏迷中的白净脸汉于醒了,他身子一动,翻身跃起,这,惊了石玉屏,她张口就是一声尖叫。 这一叫,叫得阴小卿跟石玉手上一慢,禁不住双双回了头,就在这时候,李剑寒右手探腰,“铮”地一声掣出了他那轻易不用的软剑。 李剑寒被称江湖第一高手,他的剑术更高,挫腕抖剑,刷,刷,刷一连三剑立即逼退了阴、石二人。 阴、石二人一退,压力顿除,李剑寒猛吸一口气,闪身欺上,手上没留情,一连就是八剑。 “哨”地一声,石玉手中短剑首先脱手飞起,落在了几丈外,紧接着他一声大叫,右肩头血涌,右大腿破裂,李剑寒还了他两剑,逼得他不得不忍痛暴退。 他退了,阴小卿倒了霉,也慌了,李剑寒飞快一剑,也在他左臂上划了一下,阴小卿闷哼一声,左臂立即垂下。 到这时候,李剑寒才冷然开了口:“阴小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阴小卿一张脸煞白,他就不能吃一点亏,当然,他也从没受过这个,他命好,生在阴家,至今身上没一个剑疤,没人敢动他,没人能动他,李剑寒这一剑算在他身上添了头一处,也算是阴小卿生平头一回挂彩见血。 阴小卿狞笑说道:“不忙,往后看。” 李剑寒道:“只怕你没有多少工夫了。” 阴小卿道:“不知道是你还是我。” 说话间两个人已对拆了三剑,论辈份,论所学,阴小卿本就较李剑寒为低,何况李剑寒此时兵刃在手,石玉又负伤退回一旁,阴小卿他没了帮手。 第四剑,李剑寒剑尖直指他右腕脉,快如闪电,不容他躲,不丢剑就被断腕,不想断腕就得丢剑。 衡量利害,阴小卿他暗暗咬了牙,一振腕,长剑脱手飞出,化一道寒光射向李剑寒咽喉。 李剑寒冷然一笑,剑尖上撩,轻易地格飞了那柄长剑。 岂料,阴小卿这一手是诱敌,阴毒的在后头,就在李剑寒撩剑挡剑的当儿,他左手一扬,一蓬乌芒满天花雨般罩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大惊,脸色倏变,冷叱说道:“阴小卿,我本不愿伤人,你这是逼我……” 他一提气,腾身拔起,那蓬乌芒从脚下打过,同时,他觉得左小腿上微微一麻,紧接着有如遭火灼之感。 当然,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半空中折身挫腰,抖剑而下,直扑阴小卿。 阴小卿可不知道李剑寒左小腿上已经中了一下,他心胆欲裂,要闪身躲避,为时已迟,李剑寒的一柄长剑已经到了他面前,匆忙间他暗一咬牙,来个霍然旋身,他避开了胸口,而另肋下却遭剑锋扫中立即衣破肉裂,鲜血满身,他魂飞魄散,翻身扑地,一下子滚出去老远。 李剑寒冷笑一声道:“我先毙了你再找上长白。” 他抖剑便要追扑,蓦地——“李剑寒,你不要她们的命了。” 是石玉扯着喉咙一声大喝。 李剑寒入耳两字她们,立即收势抬眼,只一眼,他不由为之心神震颤,怔在了当地,手中软剑倏然垂下。 不知何时,石玉身边多了两个人,是阴小卿手下二鬼文千跟巴海,他两个,一手挟住一个人。 是龙素梅跟赵佩芳,龙、赵二女都闭着美目状若酣睡,显然,她两个都被制住穴道,昏迷不醒。 定过神采,李剑寒叫了一声:“素梅。”跨步就要往前。 “站住。”石玉倏扬冷喝,道:“李剑寒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先杀龙姑娘,” 李剑寒一惊停步,硬是没敢再往前去。 这时候,阴小卿支持着爬起,石玉屏美目一转,慌忙过去扶住了他,血染了她一身,但是她视若无睹只低低地跟阴小卿说话,像是在探问伤势。 那里,石玉又冷然开了口:“李剑寒,你看见了,龙、赵二位姑娘都在这儿。” 李剑寒道:“我看见了,只是,石玉你……” 石玉冷喝说道:“少废话,弃剑。” 李剑寒——惊道:“石玉,你……” 石玉冷然说道:“我叫你弃剑。” 李剑寒刚一犹豫,石玉伸手抓住了龙素梅的领口,道:“你可要龙姑娘来个酥胸……” 李剑寒瞠目喝道:“石玉,你敢。” 这威态,石玉也不由一懔,他忙道:“那你就乖乖地弃剑。” 李剑寒没奈何,手一松,“哨”地一声将剑坠了地。 石玉道:“麻烦你拉拉腿,把剑踢向一旁。” 李剑寒既然弃剑,有何不能踢开的,李剑寒一抬腿,长剑飞落十几丈外,“笃”地一声插在地上直晃。 石玉笑了,是狞笑:“行了,爪牙已去,你就要听我摆布,孙成。” 白净脸汉子立即躬身答应:“属下在,少主吩咐。” 石玉道:“你身上可有兵刃?” 白净脸汉子道:“回少主,属下只有一把匕首。” “得了。”石玉道:“他刚才打了你,现在是你讨回来的时候了,别找要害,留着他还有用处。” 白净脸汉于迟疑了一下,确是没敢动。 适时,石玉屏向着阴小卿低低说了几句。 那里,石玉倏扬冷喝;“孙成,石家庄把你的胆磨小了。” 这句话不算怎么重,但白净脸汉子却听得身形一颤,他一欠身,道:“属下遵命!”,挺腰飞身走向李剑寒。 石玉望着李剑寒狞笑道:“我先告诉你,剁他没有用,你也可以尽管向他下手,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怎么对他,我就怎么对你的心上人。” 这一着既阴损又狠毒,李剑寒脸色变了一变,道:“石玉,这岂算得英雄,弱了你石家庄的……” 石玉笑道:“对敌交锋以取胜为上,我是只要能制住强敌向来不择手段的,就拿我妹妹这一手来说吧……” “够了。”李剑寒道:“李剑寒现受制于人,我没什么可说,只是……” 忽听阴小卿叫了一声:“孙成,回来。” 白净脸汉子一时停步回身,道:“少主叫住孙成是……” 阴小卿转跟望向石玉,道:“玉兄,我能道几句话,做个主么?” 石玉忙道:“兄弟这什么话,请说,大小事任你做主。” 阴小卿道:“我谢谢玉兄……” 转望李剑寒道:“李剑寒,人你先别想救了,你自己走吧。” 石玉一怔忙道:“兄弟,怎么你……” 阴小卿道:“玉兄,你让我做主就听我的,我自有道理。” 石玉满腹诧异,却没再问了。 李剑寒也为之呆了一呆,道:“怎么,阴小卿,你让我走?” 阴小卿道:“不错,我让你走,但是龙、赵二位姑娘仍得留在石家。” 李剑寒狐疑地望了他一眼,道:“阴小卿,这是为什么?” 阴小卿道:“不为什么,放你走你还不愿意么?” 李剑寒道:“我要知道为什么,按情势,你可以……” 阴小卿道:“不错,按情势如今割你该是易如反掌,但是阴、石两家在当世之中声名身分不等闲这样制你纵胜不武,也会毁了阴石两家的威名,所以我今天放你走路,后日再觅时地跟你作公平一搏。” 李剑寒深深地瞪了他一眼,道:“阴小卿,瞧不出你还是英雄。” 阴小卿道:“当然,阴石两家的人,个个都是英雄。” 李剑寒道:“那以往我是着错了阴石两家,只是龙、赵二位……” 阴小卿道:“李剑寒,多顾点你自己吧,别顾别人。” 李剑寒道:“话不是这么说,我闯抱犊寨,为的就是……” 阴小卿道:“我知道你为的就是她两个,可是事实上你如今根本就自顾不暇了,怎还能救人,这似乎有点……” 李剑寒道:“不管有点什么,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带走。” 石玉屏突然冷笑说道:“真是不自量力,不识时务,就目前的情势,你能救得了谁,不但谁也救不了,反而会为她二位惹来祸事,所以我也劝你听少主的,赶快离开抱犊寨。” 李剑寒道:“我要是不听呢?” 阴小卿道:“那随你,只是我要告诉你,我对付人的办法,与玉兄比起来,只怕只高不低,只多不少,你要想我在龙姑娘身上下手的话,那你就别听我的。” 这倒是奇事,石玉是巴不得留下李剑寒,他却是巴不得赶快要李剑寒走,完全是背道而驰。 李剑寒暗畸衡量眼前情势,他明白石玉屏没说错,他是不但救不了龙、赵二女而且自身怕也难保.因为他身上带着几处剑伤,疼虽可以忍,但失的血已然不少,他渐觉浑身乏力,已然难再拚斗。 再则,石玉那位爹跟那些助拳的高手,到现在没一个露面,不知道搞着什么鬼,这也不容忽视。 还有,中了阴小卿的淬毒暗器,适才不但没能闭穴阻住毒性蔓延,反而大动真气内力,加速了毒性蔓延,如今自觉毒性已渐向上,左小腿有麻木之势。 更重要的是,龙、赵二女在他们手里,逼得他不能拚到不能战,纵能,胜券也握在人家手里。 想到了这儿,他毅然点了头,道:“好吧,阴小卿,我听你的。” 石玉屏美目一睁,道:“对了,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李剑寒没理她,甚至没看她一眼,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会再来,不救出龙赵二姑娘,我绝不甘休,阴小卿,希望你别动她二位……”阴小卿笑道:“龙姑娘是九门提督龙大人的千金,谁敢动她,再说,玉屏也不答应呀,我有了玉屏那就是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至于赵姑娘……” 扫了石玉一眼,道:“她是石家少主的人,我不敢担保,也管不了那么多,你最好还是跟石家少主打个招呼。”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你说得是,石玉!” 石玉冷然说道:“李剑寒!” 李剑寒道:“除非你把你石家当赌注,否则你别轻易一赌。” 石玉冷笑道:“我听见了,等你再来的时候你自己看!” 李剑寒双眉扬起,道:“话我已经说了,那便随了.” 转身往外走去,他有举步艰难之感,但他忍住没显露,也咬牙支撑着,一步步地往外走去。 阴小卿盯着他那背影,摇头说道:“李剑寒是铁打的,四处剑伤竟没能……” 石玉屏道:“所以我叫你放他走。” 阴小卿轻薄地紧了紧扶在石玉屏香肩上的手,说道:“你对,玉屏,我也从善如流……” 石玉呆了一呆,道:“怎么,妹妹,是你……骂是你,刚才要不是那一声鬼叫,李剑寒再也没机会拔剑,他早躺下了,如今你又……” 石玉屏美目一睁,道:“刚才那时吓坏我了,我正耽心着小卿跟你,孙成这东西突然窜了起来,我能不吓一大跳……” 一句“耽心小卿跟你”,又听得阴小卿心花怒放,骨头酥软,有飘飘然之感,石玉屏话说到了这儿他立即截口道:“说得是,姑娘家不比咱们男人,那个不胆小,这不能怪玉屏,只能说李剑寒他运气好命大。” 只要阴小卿一开口,石玉他就只有听的份儿,绝不敢反嘴驳辩,或者是坚持己见,他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么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阴小卿道:“你是问玉屏为什么要放他走?”石玉点头说道:“不错。” 阴小卿道:“你看见了,李剑寒他是铁打的,身负四处剑伤,他还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伯父跟他们都不在,抱犊寨等于是空地,怎能再跟他斗。” 石玉道:“可是龙、赵二女在咱们手里,再说他已弃了剑。” 阴小卿摇头说道:“那并不意味着咱们已放手不整他了,俗话说得好,狗急了会跳墙,万一逼急了他,他来个不惜一切,你说,吃亏的是谁。” 石玉摇头说道:“我不以为他会不顾龙、赵二女……” 阴小卿道:“可是玉屏跟我认为他有可能不惜一切。” 石玉是个聪明人,这话他懂,他忙陪笑说道:“那难道咱们就……” 阴小卿微微一笑,截口说道:“玉兄,你听见了,他还会再来的,到那时候咱钔以龙、赵二女为饵再布天罗地网,官家,加上咱们阴石两家的全部实力,还怕他一个李剑寒么?” 石玉笑了,道:“看来还是兄弟你高明……” 阴小卿会做人,也很会赢取美人芳心,他一紧手臂,低下头来望着石玉屏,笑哈哈地道:“不,真正高明的是玉屏。” 石玉趁势奉承了两个,道:“当然,你两个我都不如。” 阴小卿笑了,笑得很得意。 石玉屏突然抬眼问道:“哥哥,爹跟他们究意上那儿去了,害得咱们眼看李剑寒到了手,又不得不摊开手放他走。” 石玉迟疑了一下,阴小卿则笑道:“我来说吧,伯父带着他们上保定去了。” 石玉屏淡然说道:“上保定去了,上保定干什么去了?” 阴小卿笑道:“会合官家对付赵家呀。” 石玉屏脸色微变道:“会合官家对付赵家,这话……” 阴小卿道:“你不懂么,你听着,保定府要发生这么一桩事,龙大人带人夜闯赵家镖局拿叛逆,在大内侍卫跟火枪营的围剿之下,叛逆被一网打尽,就有一两个漏网的,石家众高手在外围……” 石玉屏美目圆睁,暴射寒芒,叫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石玉道:“这是早决定了的,主要你一回来,李剑寒必跟踪而出,正好乘隙下手,所以你一回来爹就走了,怎么……” 石玉屏娇躯暴颤,后才说道:“怎么?我受赵家的气受够了,我恨不得……” 阴小卿“哦”地一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那你气什么呀,伯父跟他们替你出了气,这跟你自己去有什么两样呀?不也更好么。” 石玉屏猛一拧身,阴小卿牵动伤处,“哎呀”一声忙去抚伤处,疼得脸上都变了色,他道:“玉屏你……” 石玉屏没理他,一跺蛮靴道:“你们就知道什么事都瞒着我,怕我有外心,怕我跟李剑寒假戏真做你们糊涂,糊涂……” 石玉忙道:“妹妹,我们怎么糊涂了?” 石玉屏道:“还不够糊涂么,万一龙大人不答应……” 石玉一笑说道:“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咱们把他的女儿截来干什么用的,可不是单为对付李剑寒,这叫做一石两鸟,你明白么?” 石玉屏笑了一笑,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石玉道:“谁也抢不了功,大伙儿。” 石玉屏道:“我怎么又不知道。” 石玉道:“现在你不是知道了么。” 石玉屏脸色倏变,冷笑说道:“好主意,龙大人爱女被掳,他不敢不听,可是咱们从此也招惹了官家……” 石玉道:“咱们怕的只是李剑寒这些江湖高手,凭阴石两家,还怕官家不成了,再说大内侍卫也有咱们的朋友呀。” 石玉屏道:“你怎不想想,对付了赵家,赵佩芳她怎肯……” 石玉道:“对付赵家的是官家呀,你没听小卿说么,龙大人夜闯赵家镖局拿叛逆,这将来谁都知道咱们石家有什么干连哪。” 石玉屏道:“可是事实上明明是咱们……” 石玉嘿嘿一笑道:“不错,话是不错,只是谁会对赵佩芳说呀,你会么?” 石玉屏笑了一笑,旋即冰冷说道:“那可说不定。” 石玉笑了,他盯着石玉屏道:“妹妹,别跟我们气了……” 石玉屏道:“我为什么不气,我能不生气么,换谁谁不气,我还没进阴家的门儿呢,石家就把我看成了外人……” 阴小卿好受用,他双眉一层道:“玉屏,别气了,你已是阴家的人了,从现在起,谁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头一个不答应,行了么.” 石玉屏竟也很听阴小卿的,她立即闭上檀口默然了。 这时候阴小卿没挨着她,不然定可发觉她那无限美好的如棉娇躯颤抖得厉害……
第十五章 虎落平阳 这里季剑寒咬着牙,提着那一口气.勉强地下了那昔日的抱犊寨,如今的强盗窝儿。 看表面,他的脸更白了,实际上,他自己明白,他浑身酸软、发痪,支持不了,尤其一条左腿整个麻了。 这时候,他吁了那一口气,谁知,不吁出这口气还好,一吁出这口气,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连忙扶住一棵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心灵的打击,加上如今这肉体的创痛,他怒,他想,胸中五味百念,一时俱来。 而,跟在这五味百念之后的是…… “这位莫非李剑寒李大侠。” 一个森冷阴沉的话声起自身后.李剑寒惊觉,好不懊悔,他懊悔在这时候垒在这儿悲愤,坐在这几难受,以至让人欺近身后犹茫然不觉. 他猛然站起,霍然稳身,只一跟,他头猛地一震,眼荫,不远处树林荫,并肩站着三个人,三个身穿黄衣的老人,赫然竟是大内侍唐世民三兄弟。 李剑寒暗中一转,立即定神答道:“三位想是认错人了,我不姓李。” 唐世民犀利目光冷冷地打量了他一下,道:“是了,那也许,李大侠见称江湖第一好手,怎么会这样狼狈,更不会被人欺近身后面茫然无觉.” 这话,听得李剑寒心好刀割,但是他忍了,他一句话没说,也没什么话好说,他侧转身就要走。 突然,唐世民开了口:“站住。” 李剑寒只好转回来道:“三位还有事么。” 唐世民冷冷说道:“谁叫你走的。” 李剑寒道:“我既然不是三位认识的人……” 唐世民道:“没有老夫的话,那也不能走。” 李剑寒又忍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好吧,我不走,三位有什么事,请说吧。”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坐下来。 而,唐世民冷然又道:“谁叫你坐下的。” 李剑寒道:“怎么,我连坐下,都不行么。” 唐世民道:“没有老夫的话,那也不行。” 李剑寒道:“三位未免过于不讲理了,我跟三位素昧平生,走既不让走,坐也不让坐……” 唐世民冷然说道:“老夫说不行,就是不行。”李剑寒扬了扬肩,道:“三位,我是个带着伤的人……” 唐世民道:“老夫两眼不瞎,可是那是你的事。” 李剑寒双眉陡扬,唐世民冷笑说道:“怎么,你不服么。” 李剑寒倏地忍下这口气,淡淡说道:“我跟三位素昧平生,有什么服不服的,可是,我不懂三位为什么为难我这个不相识的人……” 唐世民道:“你想明白么?” 李剑寒道:“我请教。” 唐世民道:“你知道老夫三个是干什么的。” 李剑寒摇头说道:“恕我眼拙,我看不出三位是干什么的。” 唐世民道:“老夫可以告诉你,老夫三人供职大内,御前带刀,官同四晶,如今你明白老夫三人干什么的了。”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三位是大内侍卫,失敬了。” 嘴里虽说失敬,一双手却没动。 而,唐世民似乎是存心找麻烦,冷然说道:“说一声失敬就算了?” 李剑寒道:“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唐世民冷笑说道:“你知道老夫三人御前带刀,官同四晶,一般百姓见着老夫三人,不磕头跪拜也要打拱作揖么?”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原来三位是要我……是我失礼。”当即举手拱了一拱,他又忍下一口气。 唐世民笑了,是冷笑:“大丈夫能伸能屈,你能识时务,答老夫问话,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李剑寒道:“我是个江湖人,三位知道江湖生涯刀口舐血,拚斗事在所难免,负伤么也不一定会是别人……” “好话。”唐世民截口说道:“这么说,你这身伤是拚斗来的?”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正是。” 唐世民道:“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拚斗的?” 李剑寒道:“三位问这……” 唐世民:“怎么,不能问么。” 李剑寒道:“三位贵为大内侍卫,御前带刀,官同四品还有什么不能问的事……” 唐世民:“你明白就好,说。” 李剑寒道:“只是这是江湖事,三位都知道,江湖事是……” 唐世民冷然说道:“老夫不管是什么事,你说是不说。”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三位一定要问,我也只好说了……” 唐世民那充满阴狠,奸诈的薄薄嘴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很得意的笑意。 李剑寒接着说道:“就是刚才,在山后跟两个江湖同道…” 唐世民道:“为什么拚斗?” 李剑寒道:“还不是以前结下的仇怨。”唐世民冷笑说道:“一个以前结下的仇怨?你可知道,清子世界,朗朗乾坤,斗殴、厮杀是触犯王法的.”好哇,竟然树立了“官法”了! 李剑寒沉默一下,道:“三位既知道,江湖斗殴、厮杀是层出不穷,也在所难免的,江湖上无处能免厮杀,江湖无人能免……” 唐世民叱道:“这么说你所谓斗殴。厮杀是正当的,是应该的,听你的口气还挺有理由的,在照你这么一说,这还成什么世界,要王法又有什么用,整天价是你们这些扛湖亡命徒在滋事闹事,要没有你们这些江湖亡命徒,早就太平了。” 这敢情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 李剑寒知道这时候是既不能斗嘴,也不能斗力,他又没说话。 唐世民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剑寒道:“我没什么话好说。” 唐世民道:“这么说,你是知罪了。” 李剑寒只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求这三个心里舒舒服服早一点离去,当即未加思索一点头道:“是的,我知罪。” “那就好。”唐世民道;“别说老夫随便给你扣帽子,是你自己知罪,没别的好说了,跟老夫三个走吧。” 原来如此,李剑寒微微一怔,当即说道:“三位要带我上那儿去?” 唐世民道:“你说上那儿来,难不成老夫三人还会请你上馆小吃喝一顿去么。”李剑寒道:“这么说,三位是要带我……” 唐世民道:“上衙门吃官司去。” 李剑寒想笑,但是他没笑,道:“三位都是御前带刀,官同四晶的大内侍卫,管这些地方小事,不嫌得太委曲,太辱没三位的身分么?” 唐世民脸色一变,旋即淡然说道:“本来是,可是老头三人碰上了,不能不闻不问。” 李剑寒道:“纵然三位不能不闻不问,我一个人打不了架……” 唐世民道:“你是说老夫三人也该抓那两个吃官司么。” 李剑寒道:“三位认为不该么。” 唐世民道:“该,可是你倒霉,被老夫三个碰上了。”李剑寒还待再说,唐世民两眼一瞪,突然叱道:“少废话,你走不走。” 李剑寒本必忍无可忍,但转念一想,反正是要离开这儿险地的,何不干脆跟他三个走,离开这儿再说。 心念及此,立即点头道:“好吧,我跟三位走。” 按理,事情到了这地步,应该算好了。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李剑寒话声方落,唐世民突然仰头纵声大笑,嘴里头连连叫道:“痛快,痛快,好不痛快,没想到今天唐世民兄弟竟然能把江湖第一高手摆弄在股掌之上,传扬出去怕不震动江湖,咱兄弟老脸之上也增添不少光彩!” 敢情,是这么回事。 李剑寒心中作痛,脸上发烧,他忍无可忍,冷然说道:“唐世民……” 唐世民笑声忽顿,道:“对,直呼这三个字,这才像江湖第一高手气概,李大侠,有什么吩咐呀。” 李剑寒道:“答我一问,你三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世民道:“很简单,李大侠,唐世民兄弟求李大侠赏碗饭吃。” 李剑寒道:“我不懂。” 唐世民阴阴一笑道:“唐世民本不敢当着李大侠说难听的,无如如今李大侠问此,唐世民是不得不说,是这样的,唐世民三兄弟奉龙大人之命,捉拿叛逆李剑寒归案,您,明白了么?” 李剑寒道:“龙滕云他凭什么指我叛逆。” 唐世民道:“派党羽人京劫掳官家千金,扰乱京畿,危及大内,就这一桩该够了吧。” 李剑寒道:“你三个可以上去看看,龙姑娘仍在抱犊寨内。” 唐世民笑道;“不瞒您说,这唐世民三兄弟也知道,只是这得麻烦您去见见龙大人,当面对龙大人说去。” 李剑寒冷然说道:“说什么捉拿叛逆,分明是你兄弟跟石家暗中勾结,欺我身负创伤,无力动手过招……” 唐世民一笑说道:“您李大侠是聪明的人,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话您算是说着了,李大体,您看怎么办呢?” 李剑寒悲笑说道:“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说不得我只好……”猛发一阵晕眩,他连忙扶住身边大石,住口不言。 唐世民笑了,好阴:“李大侠,就想这,您还能逞威风,动煞气么?” 李剑寒一咬牙,收回了扶在石头上的那只手。 唐世民一怔,道:“哎呀呀,李大侠好一身铁般傲骨,只是,李大侠,您总是血肉之躯,可逞强逞硬不得呀。” 李剑寒猛觉又是一阵晕眩,他手动了动,但没去扶大石头,好在这阵晕眩很快就过去了。 唐世民一双奸滑眼凝住,忽然嘿嘿而笑,偏头道:“走,老二,老三,跟李大侠亲热亲热去。” 三个人同时迈步欺了过来…… 李剑寒听了唐世民的话,再一见三人并肩迈了过来,脸上都挂着狰狞笑容,一颗心不由往下一沉。 毕竟他镇定过人,脸上没动声色,站在那儿也一动未动。 “唐世民,你三个大概以为我是无力跟人动手过招了。” “不,”唐世民嘿嘿笑道:“唐家兄弟向来不落阱下石,乘人之危,我三个以为李大侠你身手仍存功力犹在,所以要向李大侠领教一二。” 这话听得李剑寒扬了扬眉,道:“唐世民,我虽然身负多处剑伤,失血不少,但我还可以咬牙支撑动手搏斗,要不然我下不了抱犊寨。” 这话不错,唐世民一抬手,兄弟三个立即停了步,唐世民奸滑目光凝注,狐疑地缓缓笑道:“李大侠是从抱犊寨下来的。” 李剑寒心头微微一松道:“是不是我以为你三个该明白。” 唐世民道:“我三个从别处来,正要上抱犊寨去,不知道抱犊寨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按情按理我倒相信你确实去过抱犊寨。” 李剑寒道:“这话怎么说。” 唐世民例嘴一笑道:“因为冷观音石姑娘耍了你一手,再加上赵景星的女儿落在抱犊寨里,你当然会跟踪而至。” 李剑寒道:“这你也知道。” 唐世民笑道:“四川唐家跟石家是至交,我怎会不知道。” 李剑寒道:“那么官匪勾结之说是没有错的了。” 唐世民沉默了一下,然后眯起一双老眼道:“随你怎么说吧,其实,那应说是石家忠义仍在,助官家剿平叛逆,而不能说是官匪勾结……” 李剑寒道:“嘴在你身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是不是这回事,江湖同道们无不胸中雪亮。” 唐世民道:“那又如何,又能把唐家怎么样。” 李剑寒道:“我告诉你件事,你自己想想看……” 唐世民截下问道:“什么事?” 李剑寒道:“龙姑娘现在抱犊寨内……” 唐世民“峨”,地一声道:“龙姑娘现在抱犊寨?谁说的?” 李剑寒道:“我说的,是不是确有其事,你应该明白。” 唐世民嘿嘿笑了起来,道:“不错,我明白,怎么样。” 李剑寒道;“这件事要是被龙大人知道,我很为唐家跟你三个担心。” 唐世民笑道:“谢谢,谢谢,让李大侠替唐家跟我三个操心,真是不敢当,也很荣宠了,只是,李大侠可愿听听我的说法。” 李剑寒道:“你的说法怎么样?” 唐世民嘴角擒着一丝奸诈笑意,道:“你李大侠的党羽上京劫掳了龙姑娘,石家在半途把龙姑娘截救了下来,然后用香车把龙姑娘送回去,你说,龙大人他会怎么想。” 李剑寒呆了呆,道:“好说法。” 唐世民笑道:“本就不差嘛。” 。 李剑寒道:“只是真象如何,龙姑娘明白,她不是三岁孩童。” 唐世民道:“诚然,只是李大侠以为龙姑娘敢说出真象么。” 李剑寒道:“她为什么不敢。” 唐世民道:“龙姑娘是位孝女,她不能不为她那身为九门提督的爹的性命着想呀,李大侠,你说是么?” 李剑寒心头一震,扬了双眉道:“唐世民,你是说石家会用这说法来威胁龙姑娘?” 唐世民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威胁李大侠说得太难听了,这还用得着对龙姑娘说么,龙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的。”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好吧,唐世民,算你们厉害,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劫去了龙姑娘,又把她送还给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世民嘿嘿笑道:“你想知道么?” 李剑寒道:“我是想听听。” 唐世民道:“李大侠既然有所垂询,我敢不据实奉告,李大侠,这用意很简单,不过是要让龙大人更加气恨你,仇视你,同时也可助成龙姑娘跟别人的美事。”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好用心,前者不难,后者只怕不容易。” 唐世民道:“李大侠是说龙姑娘对你情专爱挚,不变不移。” 李剑寒道:“可以这么说。” 唐世民笑道:“李大侠忘了龙姑娘是位孝女了么,假如龙大人坚持己见,必要时再来个以死相胁,你想龙姑娘会怎么样?”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真要那样的话,也只有委诸缘份不够了。” 唐世民道:“所以,李大侠现在应该明白,后者也变不难了。” 李剑寒道:“这要等龙姑娘嫁了别人之后,才能使我相信。” 唐世民“哈”地一笑道:“看来李大侠是还不死心,对龙姑娘也十分相信。” 李剑寒道:“那是当然,我跟她之间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的话,别的都不必谈了。” “好话,”唐世民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且谈谈眼前,李大侠可知道,眼前有件事令我大惑不解。” 李剑寒道:“什么事让你大惑不解?” 唐世民头一偏,紧紧地盯住李剑寒道:“我奇怪阴家少主跟石家少主怎么会放你李大侠出抱犊寨。” 李剑寒道:“很简单,那是因为阴小卿跟石玉认为我还有拚斗之力,厮杀之时怕逼急了我。” 唐世民道:“既然这样,李大侠你又为什么轻易出抱犊寨?” 李剑寒心头一震道:“那是因为龙姑娘跟赵姑娘在他们手里,使我投鼠忌器,有此顾虑。” 唐世民道:“是了。” 李剑寒道:“你说呢?” 唐世民目光一转道:“我请教,阴石两家少主怕逼急了李大侠怎么样?” 李剑寒道:“怕逼急我来个不惜一切,拚个玉石俱焚。” 唐世民道:“这就是呢,既然这样,李大侠又何顾忌之有。”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这才会不惜一切,拚个玉石俱焚,如果情势非万不得已,我何不暂时退出抱犊寨,伺机卷土重来。” 唐世民笑道:“李大侠好心智、好算盘,不管怎么说,我仍不相信你李大侠还有拚斗之力,厮杀之能。” 李剑寒道:“那你三个为什么心生畏惧,犹豫不前。” 唐世民道:“我这人做事向来求个十全十稳,不瞒李大侠说,这现在还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在等等那最后一分把握到来。” 李剑寒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等吧,我不急,我也有这个耐性。”侧身坐在了大石头上。 他可以走,但他知道,这时候一走,立即给老奸巨猾的唐世民增添一分把握。 唐世民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转动,道:“李大侠,我说句话不知道你信不信。” 李剑寒道:“什么话,你且说说看。” 唐世民道:“假如李大侠还有拚斗之力,厮杀之能的话,绝不会容唐世民三个到如今,这话,李大侠信不信。” 李剑寒心头震动,旋即淡然一笑道;“该是不错,不瞒你说,我的伤势颇重,失血也不少,拚斗厮杀更加重我的伤势,我不愿轻易跟人拚斗厮杀,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也只好不顾加重伤势拚斗一番,厮杀一场了。” 唐世民道:“李大侠的伤势加重了。” 李剑寒道:“你三个也全躺下了。” 唐世民脸色微微一变,摇头说道:“不划算,不划算,这生意不能做……” 李剑寒笑笑说道:“你明白就好。” 唐世民道:“可是对李大侠来说,是划算的。” 李剑寒道:“日后我随时可以杀你三个,何必非在现在加重我的伤势不可,日后照样能赚钱,我为什么要在现在下重手。” “不错,”唐世民一点头,笑道:“说得过去,甚至还颇为圆满……” 话锋一转,道:“李大侠,除了创伤之外,你没有受到别的什么伤?” 李剑寒心头一震,道:“你看呢!” 唐世民目先紧紧凝注,道:“据我所知,阴家少主有一种十分歹毒的霸道的暗器梅花针,但比梅花针还细小,而且淬了剧毒,难躲难防,中人还难救,阴损的是它能进人人体内随血脉运转,假如不把它取出来,人是绝难保命,可是它一旦进入血脉又怎么个取法呢?所以阴家少主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无踪无影蚀骨搜魂蜂尾针’,李大侠,顾名思义,你就可知道它是多么毒,多霸道,多阴损了。” 这番话,听得李剑寒心神狂震,身泛冷汗,但是他表面上仍力持镇定,淡淡然笑问道:“是么。” 唐世民道:“难道李大侠不知道。” 李剑寒摇头道:“我不知道。” 唐世民道:“难道李大侠也没见过。” 李剑寒摇头说道:“也许无缘,我也没见过。” 唐世民诧声说道:“这就怪了,而对你李大侠这样的强敌,阴家少主他怎会不用那歹毒霸道阴损的‘无影无踪蚀骨搜魂蜂尾针’。” 李剑寒道:“也许他舍不得,也许他根本没机会出手。” 唐世民微一点头道:“前者不可能,对李大侠,阴家少主绝不会吝啬心疼,至于后者,李大侠允称江湖第一好手,举剑所至迅若奔电,威力无俦,他没机会出手倒是有可能的……” 眉锋一皱,话锋忽转,凝视着李剑寒道;“这就怪了。” 李剑寒道:“怎么怪了,什么事不对么?” 唐世民道:“既然阴家少主没对李大侠动用他那歹毒霸道、阴损的暗器,怎么李大侠气色之中微泛乌青,还分明是中了‘无影无踪蚀骨搜魂蜂尾针’的迹象啊。” 李剑寒猛地一惊道:“是么?” “李大侠忘了,唐世民三弟出身四川唐民,而四川唐家人又个个是用毒的能手。” 李剑寒心中震颤,手心已渗出冷汗,他几几乎有点镇定不住,事实上他明白,左腿的麻木已到了大腿,一个身子也越发地酸软无力,嘴里像团火了。 然而,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也许你看对了。” 唐世民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神色,笑道;“我算得善攻之人,没想到李大侠更是善守之人,高明,高明,如今我发现李大侠这样的对手,斗起来才过瘾。”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谢谢你,我颇有同感。” 唐世民道:“那我更感荣宠,李大侠,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剑寒道;“你想起了什么事?” 唐世民道:“李大侠可曾在滦县附近一个渔村里住过?” 李剑寒心中一紧,道:“没有,你问这……” 唐世民道:“唐世民三兄弟当日曾奉命前往滦县附近一个渔村里,诛杀一个离职潜逃的大内侍卫在那儿碰见了一个叫燕翔云的好手,他不但救了那离职潜逃的大内侍卫,而且伤了唐世民三兄弟,事后唐世民三兄又遇见龙姑娘前往那渔村,所以唐世民怀疑今天的李大侠,就是当日的燕翔云。” 李剑寒道:“李剑寒根本没到滦县去过,更不曾化名什么燕翔云……” 唐世民道:“那么龙姑娘到那儿去是找谁呢?” 李剑寒道:“也许她误以为我在那儿,再不就是她另有别的事。” 唐世民摇头说道:“我的说法跟李大侠不一样。” 李剑寒道:“你有什么不同的说法。” 唐世民道:“以李大侠易容化名托身赵家镖局这件事看,李大侠当日易容化名,隐于滦县附近那渔村里,是很有可能的。” 李剑寒心头一震,道;“我说李剑寒跟燕翔云是两个人,信不信由你。” 唐世民道:“李大侠有意弄玄虚,让人莫测高深了,只是这件事对唐世民兄弟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 李剑寒道:“是么?” 唐世民道:“当然,假如李大侠就是当日那位燕翔云的话,唐世民三兄弟今天势必孤注一掷,报这断手之仇,因为错过今天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李剑寒道:“假如我不是燕翔云呢?” 唐世民道:“李大侠只别让我等有十分把握,我兄弟或许有可能会在不划算的情形下退走。” 李剑寒道:“那么你自己看吧,我无法勉强你怎么做。” 唐世民目光一凝,忽然阴笑说道:“李大侠,你这样骗下去,是能骗死人的。” 李剑寒道:“唐世民,这话……” 唐世民道:“我兄弟可以骗,而李大侠却不能骗,只等毒性蔓延,不必等到唐世民有十分把握,李大侠就要躺下了。” 这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假的实情。 李剑寒机伶一颤,便待咬牙,但是整条大腿的麻木跟一个身子的酸软热烫,又使他明知拚斗不得动不得。 当即他收心定神,缓缓说道:“那你就等我躺下好了。” 唐世民微一摇头道:“不,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一摆手,道:“二弟,你上抱犊寨去一趟……” 唐东民冷冷说道:“干什么?” 唐世民道:“去问问阴家少主,他知不知道李剑寒中了他那歹毒霸道阴损的暗器,如今正困在山下尚未远离。” 唐东民应了一声,望着李剑寒道:“李大侠,要我唐老二跑这一趟了!” 李剑寒全身泛汗,但他另有打算,去一个少一个,对付两个比对付三个好,他当即说道:“你只管请。” 唐东民为之一怔,唐世民则摇头说道:“李大侠明明有中暗器的迹象,阴家少主却肯放李大侠出抱犊寨,怪了,怪了,这件事非弄个清楚不可,二弟,去!” 唐东民应声拔起,飞一般地向山上掠去。 容得唐东民身影不见,李剑寒突然说道:“唐世民,你那二弟去远了。” 唐世民道:“从这儿到抱犊寨,凭我那二弟用不了片刻工夫,李大侠请耐心等着吧,也许稍时来的不只他一个。” 李剑寒微一摇头,道:“不,我不想等了。” 他来个先发制人,话落,咬牙提气,强凝真力,抖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要是唐世民来得及躲还好,李剑寒他至少可以乘机抽身,无如他这一掌发得太突然,使得唐世民根本来不及躲。 大惊失色之余,没奈何,唐世民只有咬牙横心试运气,那只没断的手一抬,倏发掌迎了上去。 只听砰然一声,唐世民闷哼暴退,而李剑寒一个身形却再难稳住,一跟头翻落在大石之下。 唐世民一怔,旋即嘿嘿狞笑:“白费了那么工夫,三弟,下手。”双双闪身扑了过去。 李剑寒就知道要糟,他只有咬牙强忍,提一口几几乎难以提聚的真气,单腿纵跃,拚力往山左避去。 只听唐世民笑道:“李大侠成了八仙里的铁拐李了,还想跑么,咱们公帐私债,今天一并结了吧。”跟唐老三双双首尾飞迫过去。 李剑寒心急之余没有细想,他刚绕过山左没多远,心里顿时一凉,一条河流横在眼前,这不就是当夜他跟石玉屏的邂逅处么,旧地重临,当夜如今大不相同。 跑,前面河流拦路,不跑,今天他必死无疑。 想想,宁可淹死也绝不能死在唐世民兄弟之手。 一念及此,李剑寒咬了牙,拚力一阵纵跳,一头跃人江里,砰然一声水花四溅,很快地没了影儿。 唐世民兄弟两追到了江边,仅差一步他就能抓住李剑寒,而如今迟到一步,他却只有站在那儿发怔的份儿。 一转眼间人影闪动,五条人影绕山左飞奔而至,是唐东民,还有阴小卿、石玉、石玉屏,跟那白净脸汉子孙成。 阴小卿跟石玉都裹着伤,看样子还是够狼狈的。 到河边,石玉屏白着脸首先发问:“人呢?李剑寒人呢?” 唐世民用手往河里一指,道:“二姑娘,他跳下去了,我可没想到……” 石玉屏脸更白了,娇躯也为之一颤,她睁开了美目,神色怕人,但很快地她又闭上了眼。 阴小卿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叱咤风云,纵横江湖的李剑寒竟寻了短见,葬身鱼腹这真是……” 只听石玉叱道:“都是你,偏说他还有再战之力,又怕什么逼他急了……” 石玉屏美目一睁,颤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为了什么为了谁,到这时候你还怪我……” 突然,她泪珠夺眶,捂脸痛哭,大半她是太委曲了,要不她当着这么多人,哭个什么劲儿。 石玉怒声说道:“你还哭……” 阴小卿冷冷说道:“玉兄,李剑寒已经死了。” 石玉道:“是死了。” 阴小卿道:“横竖都是要他死,你还怪玉屏干什么?” 石玉一怔,怒态立敛,话声柔和了不少,道:“兄弟,你知道,我不是怪她,只是……” 阴小卿哈哈说道:“李剑寒死在这条河里,仍算是死在石家庄。” 石玉知道不能再说了,立即闭嘴闷声一旁。 唐世民则先是不安一笑,然后怯怯地道:“阴少爷,您以为李剑寒他会……” 阴小卿道:“唐老应该知道,他中了我‘无影无踪蚀骨搜魂蜂尾针’!” 唐世民抬手一巴掌拍上后脑,道:“瞧我,怎么给忘了,看情形毒性已经蔓延开了,就是淹不死他他也非被毒死不可,这么说他是死定了,死定了,行了,大事算了,功德也圆满了。” 阴小卿没理他,转过去扶住了石玉屏道:“走,玉屏,咱们回去。”搀着石玉屏径自走了。 唐世民背着胡小卿向着石玉投过一瞥。 石玉脸一红,窘笑说道:“三位请到寨里坐坐去。” 唐世民明知他怕阴小卿,但又不便说破,他老奸巨猾,那能那么不会做人,当即笑道;“怎么,少主要请我兄弟喝一杯?” 石玉笑道;“三位不以为该庆贺一番么?” “对,对,”唐世民一点头道:“今天先吃庆功宴,赶明再喝龙凤酒,走,二弟、三弟,叨扰少主一顿去。” 于是,他几个也走了。 这条河,仍静静地流着,没再见水波动荡,也没再见李剑寒的踪影,想必,这一代英豪当真……
第十六章 泣血情 抱犊寨内,盛宴一席,并不是为庆功,因为那些老一辈的人物还没有回来,而是为款待唐世民三兄弟。 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石玉、阴小卿跟着这三位大内侍卫开怀畅饮,一直喝到日落西山,全醉了。 阴小卿跟石玉被人扶进后寨躺下了,唐世民三兄弟则被安置在前寨客房中。 后寨的一间精致香闺里,对孤灯呆呆地坐着石玉屏,她娇靥煞白,神色木然,没有一点表情,那双美目红红的,显示出她曾流过太多的泪。 面前,桌上、灯下,一只雪白的细瓷碗,盛着一碗银耳汤,没有一点热气,看样子也凉了好久了。 突然,步履响动,门外响起了清脆话声:“姑娘,请开开门,婢子来了。” 石玉屏像没听见,坐着没动,眼皮也没抬一抬。 门外,那清脆话声又起:“姑娘,请开开门呀,是婢子。” 石玉屏没答应,但人已缓缓站了起来,走过去抬眼开了门栓,转身走了回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十八九体态美好,留着刘海儿,梳着大辫子的姑娘走了进来。 大姑娘眼睛大大地,透着聪明伶俐,她进门第一眼便投向桌上那碗银耳汤,旋即说道:“姑娘,您怎么没喝呀,人又不是铁打的,您两顿饭没吃,再不吃点东西,万一坏了身子……” 石玉屏道:“少主跟阴家少主呢?” 大姑娘道:“睡了。” 石玉屏微微一愕道:“睡了。” 大姑娘道:“跟三位唐爷喝酒,全喝醉了,少主跟阴家少主刚被下人们扶进后寨,三位唐爷也没能走。” 石玉屏冷然一笑道:“他们称心快意了……”一顿,转了话锋,道:“龙姑娘睡了么?” 大姑娘摇头说道;“不知道,那儿少主又不让人进……” 石玉屏突然站了起来,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龙姑娘去。” 大姑娘讶然说道:“您要去看看龙姑娘,少主吩咐过……” 石玉屏道:“我不是别人,他敢把我怎么样?”螓首一扬,走了出去。 大姑娘在身后想说些什么,但她终于还是没说。 石玉屏出了房门顺着通廊往后走;她穿水榭,过小桥,直到了抱犊寨的紧后头,抱犊寨的夜景美而宁静,也许是从小在这儿长大,再不就是心情不好,她根本视若无睹,懒得去欣赏。 抱犊寨的紧后头,有一小片树林,站在夜色中看,这片小树林里还透着灯光,风过处一闪一闪的。 石玉屏刚到林边,一声轻喝从林里传出:“什么人,站住!” 石玉屏冷然说道:“我,谁在这儿?” 只听林内一声轻“哦”:“原来是……” 一条矫捷人影透林射出,那是个中等身材,腰佩长剑的中年黑衣汉子,太阳穴鼓起,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个好手。 他落地恭谨躬身:“二姑娘,是裴汉奎在这儿。” 石玉屏“嗯”了一声,迈步就要往林里走。 中年汉子技巧地跨前一步,陪笑问道:“二姑娘到这儿来是……” 石玉屏道:“我想看看龙姑娘,行么?” 中年汉子道:“您这是什么话,不是打属下的脸么,少主吩咐过,没他的话任何人不得往里去,但您是二姑娘,自然……” 石玉屏道;“那就好了。”迈步又要往前走。 中年汉子又技巧地拦住了她;“二姑娘……” 石玉屏美目一瞪,冷然说道:“裴汉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汉于忙道:“二姑娘,属下那敢有别的意思,属下只是还有下情禀报。” 石玉屏冷冷说道:“说。”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道:“二姑娘,龙姑娘交待过,她不见任何人。” 石玉屏道:“怎么说?” 中年汉子道:“龙姑娘说只要她在石家一天,就不见任何人。” 石玉屏道:“有这种事?我不信。” 中年汉子道:“属下怎么敢欺蒙您。” 石玉屏道:“我去试试看,她要是真不愿见我那就算了。”迈步向林里走去。 这回中年汉子没敢再拦,忙迈步跟上去。 林里,有一条笔直的小路,只是嫌黑了些,可是因为它笔直、平坦,也并不难走,好在它也没多长。 小径的尽头,也就是树林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铺着一块块的青石,青石上座落着一间精舍。 如今,这间精舍内深深地关闭着,只有纱窗上透着灯光,瞧不见人影,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石玉屏到了门口,抬皓腕刚要敲门,倏地转过头来道:“你这算什么,跟纵我。” 她身后中年汉子忙陪笑说道:“二姑娘,您这是……属下怎么敢。” 话虽这么说,他似乎是不是,脚下可没动一动。 石玉屏双眉一扬瞪了眼,他这才忙一躬身道:“二姑娘,您请在这儿试试,属下不陪您了。”转身快步走了。 石玉屏敛态冷笑,抬手轻轻敲了门。 落声方起,房里传出一个甜美而且嫌冰冷的话声:“谁呀。” 石玉屏立即应道:“是龙姑娘么。” 房里那甜美话声道:“是龙素梅,姑娘是……” 石玉屏道,“龙姑娘,我叫石玉屏。” 房里龙素梅道:“石玉屏。” 石玉屏道:“石玉的妹妹。” 房里龙素梅“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石二姑娘,有什么事么?” 石玉屏道:“我来看龙姑娘……” 房里龙素梅道:“谢谢二姑娘,我不敢当,二姑娘请回吧!” 的确,果然,石玉屏柳眉为之一皱,道:“龙姑娘,我想见见你。” 房里龙素梅道:“二姑娘,我已经睡了,恕我不便相见。” 石玉屏道:“龙姑娘,我并不愿在这时候前来打扰……” 房里龙素梅道:“二姑娘言重了,所以我请……” 石玉屏道:“可是我有必须见龙姑娘的理由。” 房里龙素梅“哦”地一声道:“二姑娘有什么必须见我的理由?” 石玉屏道:“我有些话要告诉龙姑娘……” 房里龙素梅道:“那就请二姑娘在外面说吧,请二姑娘别见怪。” 石玉屏眉皱一皱,接而低低说道;“龙姑娘可愿知道李剑寒的近况。” 房里龙素梅没说话,转眼间门栓忽地一响,随听龙素梅在房里说道:“二姑娘请进来吧。” 到底也只有三个字能打动她,而如今斯人…… 石玉屏香唇边掠过一丝凄楚悲笑,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她背着手掩上了门,跟前,一明一暗共是两间,左边那间房垂帘挡着门儿,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眼前这一间是小客厅,摆设考究雅致,俨然是款待贵宾的所在。 龙素梅蛾眉淡扫,脂粉末施,神色有点憔悴,娇容有点冰冷,但衣服整齐,乌云不理,她,就站在眼前。 石玉屏见过她,她却是头一回见石玉屏,也许惊于石玉屏的美艳,她娇靥上浮上一丝讶异,但很快地又消失了。 她淡淡地开了口;“是二姑娘。” 石玉屏站在门边没动,道:“是石玉屏,龙姑娘,你好。” 龙素梅喟然而笑道:“二姑娘看见了,龙素梅好得很,谢谢,也该我先问候,地虽在府上,这间屋却是我住的,我勉强算得上主人,二姑娘请坐。”话落,她抬了皓腕。 石玉屏忽一扬眉,高声说道:“话说在前头,谁要让我发现在外头偷听,我割谁的耳朵打断谁的腿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 龙素梅一怔,随即恢复正常。 而石玉屏说完了话,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往里走去。 随后落了座,龙素梅顺手倒了一杯茶送到石玉屏眼前:“茶跟水都是府上的,我借花献佛……” 石玉屏一声“谢谢”伸手接过。 龙素梅跟着坐下,道;“二姑娘,今夜你我头一回见面……” 石玉屏道;“不,这是我第二次见龙姑娘,头一回龙姑娘被人制了穴道,人在昏迷之中。” 龙素梅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这却是我头一回见二姑娘。” 石玉屏道:“龙姑娘是位宦门闺阁,富贵干金,对石玉屏有什么看法。一个生长在强梁家,浑身沾满贼气的江湖……” 龙素梅道:“二姑娘过于作贱自己。” 石玉屏道:“我说的是实情。” 龙素梅道:“二姑娘,龙素梅也算得半个江湖女儿,跟一般江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二姑娘如果知道我跟李剑寒的关系的话,就会相信……” 石玉屏道:“我相信,我只是想知道龙姑娘怎么看我。” 龙素梅道;“在我见二姑娘第一眼后,我觉得二姑娘不该是石家的人。” 石玉屏道:“在没见我之前呢?” 龙素梅道;“二姑娘,你也姓石,何必让我多说。” 石玉屏凄然强笑道:“谢谢龙姑娘,龙姑娘对我的看法让我惭愧,因为就整个石家来说,没有一个人比我作的胆大。” 龙素梅讶然说道:“二姑娘这话……” 石玉屏道;“这就是我要对龙姑娘说的,也就是我必须见龙姑娘一面的原因。” 龙素梅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二姑娘请说。” 石玉屏垂下了目光,道:“龙姑娘,请让我从头说起……” 龙素梅道:“龙素梅洗耳恭听。” 石玉屏没客套,也没那个心情,当即说道:“龙姑娘,让我先告诉你,你被劫掳到石家来的事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李大侠他派华少侠上京去接你……” 龙素梅笑笑说道:“那是当然,石家的人要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 石玉屏道:“龙姑娘,我不否认就整个石家来说,这件事我最先知道,我也不否认这消息是我送到石家人的手里的,可是我没想到石家会这么做……” 龙素梅没计较后者,就前者问道:“二姑娘是怎么知道……” 石玉屏道:“龙姑娘,也许你不信,那时候我在保定赵家,正跟李大侠在一起。” 龙素梅惊异地一怔,道,“二姑娘正跟他在一起是真的么,那怎么会……” 石玉屏由头说起,一直说到良宵分离。 听毕,龙素梅沉默了,好半天她才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玉麟他知道二姑娘当时在……” 石玉屏道:“华少侠应该知道。” 龙素梅道:“玉麟他怎么没告诉我……” 石玉屏道:“大概是他不再启齿。” 龙素梅淡然一笑道:“也许是吧,二姑娘,这么说你是救了剑寒。” 石玉屏失色的香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道:“是的,龙姑娘,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我也不敢否认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身为人女,不得不听父命,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我头一回见着他的时候,我就暗暗的动了情,后来我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龙素梅“哦”地一声道;“二姑娘,这是为什么?” 石玉屏道;“难道说龙姑娘不认为只有他才能称当世唯一的奇男子、大丈夫么,侠骨柔肠,剑胆琴心……” 龙素梅道;“二姑娘看对了他,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家父那儿落个不孝罪名。” 石玉屏道:“我眼见阴谋一步步得逞,心里却一天比一天痛苦,我悲痛,我矛盾,我不忍害他,却又不敢违背父命,尤其在那天晚上,我有着摧残自己、毁自己之心,要把身子献给他,谁知他婉言拒绝了,清醒之后,我感激他,由于我也越发痛苦、惭愧,恰好在这时候我知道龙姑娘赵姑娘同时被石家劫掳,为救二位,为稍安自己的良心,也为对他有所补偿,所以我毅然留书离开了他……” 龙素梅道:“怎么,二姑娘要救龙素梅与赵姑娘?” 石玉屏道;“是的,不然我无以安自己的良心,无以对他有所补偿,这辈子要愧痛到底,落个含恨而殁。”龙素梅道:“二姑娘,那只怕不太容易。”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不怕难,也不惜一切,好在如今只救走赵姑娘一人就行了,听他们说过一两天就要把龙姑娘送回给龙大人去了。” 龙素梅“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石玉屏道:“应该不假,事实上龙姑娘的利用价值已没有了,他们也绝不敢动龙姑娘。” 龙素梅道;“利用价值,这话……” 石玉屏道:“龙姑娘,他们既不敢动你,却把你掳来此处,你以为他们用意何在。” 龙素梅道:“我正想请教。” 石玉屏道:“据我所知,他们所以劫掳龙姑娘,只在胁迫令尊龙大人带人去夜攻保定赵家镖局……” 龙素梅花容一变,道,“二姑娘说我利用价值已了……” 石玉屏道;“恐怕赵家镖局已经遭了毒手了。” 龙素梅颜色大变,半响始道:“看来我的罪孽也不轻,赵家镖局老少近百人,还有些成名多年的老辈英豪,只为一个赵姑娘……”住口不言。 石玉屏道:“这全是我哥哥一人作的孽。” 龙素梅淡然一笑道:“家父也该明白了,当日我苦劝不听,他老人家一定很懊悔,也一定很难受可是已经太迟了……” 猛然一惊,急道:“二姑娘,剑寒他……” 石玉屏道:“他不在赵家镖局里,来了石家庄。” 龙素梅神情顿松,轻“哦”一声道:“我早该想到,他知道我跟赵姑娘被掳来石家庄,二姑娘又骗了他,他岂会不找上石家庄,二姑娘,他人……” 石玉屏缓缓说道:“龙姑娘,他来过了。” 龙素梅道:“如今呢,又走了?”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是的,龙姑娘,他又走了,他永远误会石玉屏,永远不知道石玉屏对他是真心,她用心良苦他永远……” 突然哭了起来,哭着说道:“龙姑娘,剑寒他,他死了……” 龙素梅猛然一怔,道:“二姑娘,你说什么。” 石玉屏捂着脸痛哭道:“龙姑娘,你何必让我再说一遍……” 龙素梅没说话,半响才颤声说道:“二姑娘,是怎么回事?” 石玉屏道:“怎么回事,我骗了他,害了你,我亲手害了他……” 龙素梅木然道:“二姑娘,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石玉屏痛哭着,把李剑寒独闯抱犊寨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龙素梅没哭,没掉泪,但是她的娇靥更白,身躯颤得也越发厉害了,她缓缓说道:“二姑娘亲眼看见他投了河。” 石玉屏道;“我没看见,是唐家兄弟说的,等我赶到那儿,剑寒他已经不见了,我连个向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龙素梅道:“这么说,只有唐家兄弟看见他投了河。” 石玉屏道:“是的,当时只有唐世民跟唐东民在场。” 龙素梅道:“二姑娘亲眼看见他中了阴小卿的暗器。” 石玉屏道;“阴小卿没看见,我看见,我知道他没办法支持下去,得赶快找地方疗伤祛毒,所以我才诓阴小卿放他走。” 龙素梅道:“二姑娘确是用心良苦。” 石玉屏悲声说道:“有什么用?到头来仍是害了他。” “不,二姑娘,”龙姑娘道:“二姑娘如果真要害他,他出不了抱犊寨,害他的是阴小卿、唐家兄弟,还有……”迟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石玉屏却接着说道:“还有我哥哥。” 龙素梅道:“他跟令兄的仇,应该没那么深。” 石玉屏抬起模糊的泪眼道:“龙姑娘,你为什么不难受。” 龙素梅道:“谁说的,只怕这世上没一个人比我更难受,更伤心,更悲痛了。”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不哭,不掉泪。” 龙素梅道:“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掉泪,二姑娘,哭跟掉泪并不是表示难受,悲痛,伤心的唯一法子,假如二姑娘看得见的话,定可知道我心已碎,肠已断……” 石玉屏道:“可是我却忍不住眼泪,想哭,想大哭,想哭死……” 龙素梅道;“二姑娘,人与人是不尽相同的,二姑娘是二姑娘,我是我,他人又死了,纵然哭死又有什么用。” 石玉屏道:“可是我爱他却亲手害了他,我能不愧疚,我能不悲痛,我能不想死么?” 龙素梅道:“二姑娘,杀害剑寒的不是你。” 石玉屏道:“龙姑娘这么看么?” 龙素梅道:“是的,二姑娘,我是这么个看法。” 石玉屏道:“这么说龙姑娘也不怪我……” 龙素梅道:“我为什么要怪二姑娘,不,我不怪二姑娘,我只怪天,只恨天,我恨那残酷、刻薄的天,使得这当世唯一的英雄奇男遭到这么个命运,落着这么个下场,苍天他还有眼么,能让人再说天心仁厚么?” 石玉屏道:“龙姑娘,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只认为是我亲手杀害了他,打击了他的心灵,夺去了他的性命,我这内疚,这罪孽,生生世世,难以消弭,我想让龙姑娘骂我,打我,甚至于杀了我……” 龙素梅道:“二姑娘,我不会那么做的,永远不会。” 石玉屏道:“为什么?” 龙素梅道:“因为我根本不以为是二姑娘杀害了他。” 石玉屏道:“可是我……” 龙素梅道:“二姑娘,剑寒英灵有知,他也明白。” 石玉屏悲哭摇头道:“不,他不会明白的,永远不会。” 龙素梅沉然了,但接又说道:“我倦了,二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龙姑娘,你像是无动于衷……” 龙素梅道:“谁说的,心里的感受,何必非形诸于外不可。” 石玉屏美目微睁,道:“我明白了,龙姑娘是不相信……” 龙素梅道:“二姑娘,我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石玉屏道:“可是,龙姑娘,我说的都是……” 龙素梅道:“我知道,这我知道,只是,二姑娘能信这是真的,敢信剑寒他又没投河死了么?” 石玉屏呆了一呆,道:“龙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的确不能信,也不敢信。” 龙素梅道:“这就是了……” 石玉屏道:“可是这毕竟事实,剑寒他真……” 龙素梅道:“二姑娘,我有这一个感觉……” 石玉屏忙道:“龙姑娘有什么感觉。” 龙素梅道:“我总觉得以后还能见到他。” 石玉屏道,“我也有这感觉,可是我明知道这不可能。” 龙素梅道:“二姑娘,譬如像街坊邻居,头一天晚上来串门儿之后走了,第二天还能见不到他么?” 石玉屏突然珠泪泉涌,哭着说道:“龙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有这样感觉,可是我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剑寒他……” 龙素梅忽然截口说道:“二姑娘,剑寒不是个容易死的人,假如是,早在当年他就会死在无数次的凶险中……” 石玉屏道:“可是这一次死跟以往……” 龙素梅道:“二姑娘,一条小河般的水,能淹死一条龙么?” 石玉屏道:“龙姑娘,他身上带着创伤跟暗器……” 龙素梅摇头说道:“二姑娘,无论怎么说,我都不相信剑寒他会这么轻易地被人杀害了,他没有死二姑娘,他没有死。” 这意思,石玉屏懂,她悲叹一声道:“但愿如此了。” 龙素梅道:“二姑娘假如没有别的事……” 石玉屏站了起来,道:“龙姑娘,我这就走,没走之前我告诉龙姑娘一句话,对剑寒的死,我必有所报偿的。” 龙素梅神情一震,道:“二姑娘,剑寒他不是你……” 石玉屏道:“虽然我没杀伯仁,伯仁他却为我而死,龙姑娘别再说了,我有我自己的看法,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龙素梅跟着站起,道:“二姑娘,赵姑娘现在抱犊寨里。” 石玉屏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会在救出赵姑娘之后……” 龙素梅道:“二姑娘,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玉屏凄然一笑道:“龙姑娘,还有什么能比自己心上人更难的事。” 龙素梅她香唇启动一下,但没说话。 石玉屏道:“龙姑娘,请安歇吧,我走了。” 她是说走就走,拉开门走了出去。 龙素梅过去关上了门,跟见石玉屏消失在树林的夜色里,她身躯忽地一晃,檀口一张,“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她没举袖去擦,任它顺着唇角流下…… 石玉屏出了龙素梅的住处,她没回到她那卧室里,反而转身向后踏上了后山。 翻过了后山,来到这当夜跟李剑寒邂逅,如今物是人非,触目心碎肠断的伤心旧地小河边。 今夜微有一弯钩月,月夜显得昏暗迷蒙,小河边,空荡,寂静,无半个人影,一角衣角也都不见同时,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河水,在静静地往东流着,李剑寒的投水处就在眼前,石玉屏呆呆地站在那儿,泪默然地不住流。 突然,她开了口,是低微的喃喃自语。 “剑寒,我来了。你看得见,听得见么?” “剑寒,见面时人多,咱们没办法说什么,如今这儿只有我一个,你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啊……” “剑寒,我知道你气我,恨我,鄙视我;可是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真意,剑寒,你知道不……” “那晚上你应该占有我,要是那晚上你占有了我,我就不会再……可是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傻啊,剑寒……” “剑寒,虽然你没有占有我,可是我认为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以你的妻自居,这辈子,甚至生生世世世……” “剑寒,我来了,就站在这儿,你知道么,看得见么,为什么不说话啊,为什么不来见见我啊,剑寒……” 她哭了,哭出了声,伤心而悲痛地哭出了声,她愧恨交集悲痛交加,这,的确够她受的。 突然,她伏下身去,伏在草地上,泪水沾湿了小草,比夜露还浓,还重。 阵阵的哭声飘扬在小河边,星月垂泪,草木含悲,这小河边上,一片凄楚悲云,一片悲惨气氛…… 暮地,石玉屏住了哭声,扬起螓首,用那双微红的美目,投向了对岸一堆绿草丛中,喝声问道:“谁,谁躲在那儿。” 对岸那一堆绿草丛中,草动,沙沙作响,随着这阵草动,跟这一阵沙沙草声,缓缓地站起个人。 他身材颀长,一身黑衣,由于隔得不近,月色昏暗迷蒙,却难看清他的脸,他的长像。 只听他冷然说道:“我……” 石玉屏惊声问道:“你是……” 果见那人作势,却又见他随风飘起,掠过小河到了石玉屏面前,如今,石玉屏看清楚了,眼前这人是个俊美无俦的美少年,美是够美,俊是够俊,但一脸煞气怕人。只听他道:“你是冷观音石姑娘?” 石玉屏忙站了起来道:“是的!我是石玉屏,你是……” 黑衣美少年道:“我姓华,华玉麟!” 石玉屏一阵惊喜,脱口呼道:“是你,你是玉麟……华少侠……” 华玉麟脸上没有表情,冷然说道:“是的,石姑娘,华玉麟。” 石玉屏道:“你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华玉麟道:“我来找几个人……” 石玉屏忙道:“你来找几个人?” “是的!”华玉麟道:“我要找我二叔,我爹,我龙姨,时老,还有大虎。” 石玉屏心头一震,忙道:“你知道……” 华玉麟截口说道:“我从京里把我龙姨接到家里去,有一天我出去办事,回来后发现龙姨被人劫掳不见了,我明白是谁干的,所以我赶去保定,打算先告诉我爹跟我二叔一声,然后再到石家庄来,谁知我到了保定,赵家镖局已遭毒手,遍地伏尸,内外一空,我我街坊那儿打听得昨夜赵家镖局遭官家高手火枪营袭击,又从垂死的丧门神嘴里得知二叔跟石姑娘在一起,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地方,却又扑个空,于是最后我找上了抱犊寨,石姑娘明白了么?” 石玉屏冰雪聪明,她怎么不明白,她当即说道:“我明白了。” “那就好。”华玉麟道:“请告诉我,我二叔来过么?” 石玉屏道:“来过了。” 华玉麟道:“我龙姨呢?” 石玉屏道:“现在抱犊寨里。” 华玉麟道:“我没料错,我爹呢?”石玉屏摇头说道;“我没见到令尊,也没听说有关赵家镖局的任何消息。” 华玉麟道;“我可以告诉石姑娘,在赵家镖局遍地伏尸之中,任何人不少,独不见我爹、‘妙手空空’时前辈、还有大虎。” 石玉屏道:“你以为……” 华玉麟道:“总该在抱犊寨里,至少抱犊寨知道他三位的下落。” 石玉屏道:“你错了,玉麟……” 华玉麟道:“华玉麟!” 显然,他不愿听石玉屏叫他玉麟,石玉屏沉默了一下,道:“华少侠,你错了,说来你也许不信,起先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下手赵家镖局……” 华玉麟道:“起先?” 石玉屏道;“我是说在他们商议的当初,后来我虽然知道了,可是已太迟了,他们已经去了保定。” 华玉麟道:“迟什么,难道石姑娘有救赵家的意思?” 石玉屏道:“你不会相信我的。” 华玉麟冷笑一声道:“我原是相信你的,跟我二叔,大伙儿一样,可惜你做的让人不敢再相信,除非我不想活了……” 石玉屏道:“华少侠……” 华玉麟截口说道:“石姑娘,我问我爹他三位的下落。”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不知道,请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华玉麟道;“你真不知道?” 石玉屏道:“是真的,华少侠,我可以带你找……” 华玉麟道:“谢谢,不敢烦劳,好意心领,我自己会找,那么你告诉我,我二叔呢,我不以为他会远离……” 石玉屏心里一惨,道,“华少侠,请别向我打听你二叔……” 华玉麟道:“为什么?你自觉愧对他?” 石玉屏道:“不错,华少侠,我愧对你二叔,我愧得要死……” 华玉麟道:“真的?”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不求你相信……” 华玉麟道:“我信不信无关要紧,紧要的是我二叔现在何处?”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不知道,求你别问……” 华玉麟道:“你明知我非问不可。” 石玉屏道:“那么我不知道,你到别处找别人去打听吧。” 华玉麟道:“我认为找谁都没找你石姑娘合适。” 石玉屏道:“可是我不知道……” 华玉鳞道:“石姑娘,华玉麟既然来了,我就不会空着手离去。” 石玉屏道:“你的意思是……” 华玉麟道:“你听见了,我仍很客气地叫你一声石姑娘。”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可以不必……” “当然!”华玉麟道:“所以我应该知道。”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真的不知道你二叔在什么地方,他来过是没错,可是他又走了……”神色一惨,住口不言。 华玉麟没体会那么多,道;“我龙姨还在抱犊寨里,他会走了?” 石玉屏道:“他无须救龙姑娘,你也不必为龙姑娘闯抱犊寨,因为一两天内石家会派人把她送交龙大人的。” 华玉麟道:“真的么?” 石玉屏道:“龙姑娘贵为宦门千金,你以为石家敢动她。” 华玉麟道:“或许真不敢,不管我二叔是否会放手,我华玉麟绝不放手,因为我龙姨是被人从我手里劫掳去的,无论如何我要把她救出来送交二叔,就是拚了命也在所不惜。” 石玉屏忙道;“华少侠,别傻,请别轻易闯抱犊寨,你二叔他都……” 华玉鳞忙道:“我二叔他怎么?” 石玉屏道:“你二叔他都知难暂退,何况……” 华玉麟冷笑说道;“我二叔知难暂退?石姑娘,你高估了你石家了,凭我二叔的一身绝艺,你石家谁是对手?你石家仗的是阴小卿,阴小卿他又能接下我二叔几招……”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别忘了,龙姑娘现在石家人手里。” 华玉麟一怔,旋即冷笑说道:“不错,你石家也只有用这一着来胁迫我二叔了,也只有这才能使我二叔不敢轻举妄动,石姑娘,谢谢你提醒我,谢谢你让我有了个好主意……” 石玉屏道:“你有了什么好主意?” 华玉麟道:“我龙姨在石家,我也掳个石家的人……” 石玉屏立即明白,惊声忙道:“华少侠,你不能……” 华玉麟冷笑说道:“我为什么不能。” 石玉屏忙道:“因为……因为……华少侠,你也许不信,要是我不在石家,就没人照顾龙姑娘,救赵姑娘了!” 华玉麟冷笑说道:“照顾我龙姨?救赵姑娘?我才不信……”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说的是实话……” 华玉麟微一摇头道:“我的耳根不会那么软的,前车可鉴,我不会重蹈覆辙的,无论你怎么说,我今夜非把你……”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不管你龙姨了?” 华玉麟道,“你说的,我龙姨贵为宦门千金,石家还没人敢动她,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我制住你之后,马上可以把我龙姨换出来……” 石玉屏道:“华少侠,请相信我,你不能……” 华玉麟冷笑说道:“石姑娘,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落,他缓缓抬起了手。 石玉屏一惊,忙往后退去,道:“华少侠,你听我说……” 华玉麟站着没动,道:“石姑娘,我听你说的已经够多了,赵家死了那么多口,我本来可以拿你抵债的,现在我只拿你换回龙姨,你应该知足了。”说完了这番话,他才迈步逼了过去。 石玉屏退得更快了,道:“华少侠,无论如何你要听我说……” 华玉麟道:“我说过,我听的已经够多了。”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会懊悔的。” 华玉麟道;“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真要……” 华玉麟道:“石姑娘,你这一问显得多余。” 石玉屏双眉一扬,忽然轻喝说道:“站住!” 同时,她自己也没再退。 华玉麟一怔,脚下不由为之顿了一顿。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以为你能制住我么?” 华玉麟道:“你何妨试试看。” 石玉屏冷笑说道:“华少侠,你是个聪明人,这抱犊寨后,我只稍叫嚷一声,石家的高手就会闻声赶来……” 华玉麟道:“话是不错,我也相信,可是那你得能快过我。” 石玉屏道:“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张嘴叫喊,总不至落在你闪身扑击的后头,华少侠,你是个聪明人,阴小卿现在石家,万一你被他碰上……” 华玉麟道:“石姑娘,我既然敢来,我就不怕阴小卿。” 石玉屏道:“你自问强过阴小卿么?” 华玉麟道:“我承认不是阴小卿的对手……” “这就是了。”石玉屏道:“别做傻事,华少侠,别因一时不忍,徒逞匹夫血气之勇,更别白白牺牲在抱犊寨里,请回去吧,你龙姨的安全我负责,我担保一两天内她会被送交龙大人的,至于令尊三位我也可以帮你打听,伺机救援……” “救援?”华玉麟笑了,是冷笑:“石姑娘,你会么?” 石玉屏道;“华少侠,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 华玉麟截口说道:“石姑娘,你把华玉麟当成了三岁孩童。” 石玉屏道:“华少侠,信不信在你了……” 华玉麟道:“我不信,今夜你就别回抱犊寨。” 石玉屏美目忽睁,怒声说道:“华玉麟,我为你们而一忍再忍……不错,我承认,当初是我骗了你二叔,可是后来是他糊涂……” 华玉麟怒声道:“石玉屏,你还怪我二叔糊涂……” 威态一顿,冷笑说道:“不错,你没说错,我二叔是糊涂……” 石玉屏虽抑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微一摇头道:“不要再说了,我要你马上离开这儿,要不然……” 华玉麟道:“要不然怎么样?” 石玉屏道:“要不然我就要叫喊,把阴小卿引来……” 华玉鳞道:“那随你,只要你自信能快过我去。”抬腿便要迈步。 石玉屏倏地惊喝说道:“站住,华少侠,我求你……” 华玉麟倏然冷笑说道:“怎么石姑娘又求我了,你求我什么?” 石玉屏道:“我求你赶快离开这儿……” “可以!”华玉麟道:“你跟我一起走。” 石玉屏道:“不能,你知道我不能。” 华玉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拿你可以换回我龙姨。” 石玉屏道:“华少侠,你怎么……” 华玉鳞道:“不用再说了,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迈步就要逼过去。 石玉屏急忙说道,“站住,华玉麟,你再敢动一步我就要叫了!” 华玉麟道:“只要你能快过我,你尽管叫。”迈步逼了过去。 石玉屏大惊忙退,同时狠声道:“华玉麟,你这个糊涂……你糊涂,你该死,跟你二叔一样,你会懊悔的……” 华玉麟冷笑道:“是么?你不是要叫么?怎么不叫啊!” 石玉屏道:“你以为我还顾虑什么……你再敢过来,我可真要叫了……” 华玉麟道:“你请,石姑娘,我仍是那句话,只要你能快过我,你尽管叫,越大声越好。”话落忽动,闪身欺了过去,疾如鹰隼。 他快,石玉屏也不慢,娇躯闪处,华玉麟一扑落空,她惊怒说道:“华玉麟,你,你,你这个……” 华玉麟身刚一折,二次扑到,道;“叫啊!石玉屏,你为什么不叫……?”单掌一送,闪电般攫向石玉屏肩井。 石玉屏急怒说道:“你让我忍无可忍,我倒要看看你有怎么高的身手。” 她没躲,皓腕一翻,径向华玉鳞腕脉截去。 华玉麟冷说道;“对,你早该出手试试了!”手臂一沉一偏,反向石玉屏皓腕搭去。 石玉屏一惊撤腕,娇躯慢了点,“嘶”地一声裂帛轻响,她那袖口被华玉麟一指扫中,破裂了。 华玉麟冷笑说道;“如何?你再试试!”手臂一探,抓了过去。 石玉屏又一惊,慌忙闪退,而,华玉麟又如影附形跟着欺到,她没奈何,惊气急人之余,咬牙横心翻身便跑。 华玉麟可不明白,冷笑一声道:“石玉屏,今天你要回得了抱犊寨,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话落他便要提气长身追过去。 蓦地,一个冰冷话声自那高高的抱犊寨后传了下来。 “恐怕你真得一头碰死在这儿。”华玉麟闻声刚一怔,前面石玉屏娇躯一颤,扬声高叫:“小卿,快来。” 翻身扑向了华玉麟,近前低声说道:“是阴小卿,快走。” 华玉麟双眉一扬,道:“我为什么走,我正是找他。” 石玉屏扬掌劈了过来,嘴里却悲声说道:“华少侠,我求你,饶过石玉屏今夜……” 华玉麟挺掌迎了上去,道;“我饶过你今夜,谁饶过赵家昨夜了。” 砰然一声,石玉屏踉跄而退,恰好退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扶住了她,是阴小卿到了,他关切地先问:“玉屏,要紧么?” 玉屏抬头说道:“不要紧,你别管,让我对付他。” 一边向华玉麟送眼色,一边挺身欲挣离阴小卿的扶持,岂料,华玉麟视若无睹,阴小卿也把她拉向一旁。 “玉屏,你歇会,让我给你找回来,也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他跨前一步,抬眼望向华玉麟。 石玉屏忙道:“小卿……” 阴小卿抬手一拦,道:“玉屏听我的话,你往后站站,别让血溅你—身……” 目光一凝,望着华玉麟道;“答我问话,你是……” 华玉麟道:“你是阴小卿?” 阴小卿道:“不错,长白阴家的少主人。” 华玉麟道:“华玉麟,你可听说过?” 阴小卿“哦”地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活报应华子鹤的好儿子小温侯,怪不得那么大胆,华玉麟,你到抱犊寨来干什么,是想救龙姑娘,还是要替李剑寒报仇。” 华玉麟道:“两者都想……” 一怔凝目,道:“阴小卿,你说报什么仇。” 阴小卿道:“怎么,你不知道么?难道玉屏没告诉你……” 华玉麟道:“她告诉我什么?” 阴小卿笑道:“看来你是不知道,玉屏也没告诉你,真是,玉屏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也好让他高兴高兴,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抬手一指向那条河,道,“你那位二叔带着重伤跳进这条河里没影了。” 华玉麟一震急道:“阴小卿,你怎么说。” 阴小卿笑道:“怎么,是要我再说一遍吗?还是你根本就不信。” 华玉麟道:“我当然不信。” 阴小卿一指石玉屏道:“那好办,玉屏在这儿,你可以问她。”华玉麟冷笑说道:“一丘之貉,我何必问……” 石玉屏突然嘶声叫道;“华玉麟,我告诉你好了,是真的,你要找你二叔就顺着这条河往下游找去说不定可以找到他的尸首。” 华玉麟冷笑道:“石玉屏,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石家,就连阴小卿都算上,谁能伤得了我的二叔……” 阴小卿笑道;“你把你那位二叔当成了神,不错,江湖第一好手,他的确够神的,可是他在我跟石少主联剑之下身上连伤四处,要不是后来他找机会拔出了那柄软剑,早就躺在抱犊寨里了,你看我这身伤,他拔出剑后虽然伤了我跟石少主,可是他又挨了我一下‘无影无踪蚀骨搜魂蜂尾针’,后来逃是逃出了抱犊寨,可是毒性发作,再加上失血过多,他根本不能跟人动手,终于在唐家兄弟的追击下跳进了这条河里,这是实情,信不信在你了。” 华玉麟两眼睁得大大地,神色怕人,可是他抬了头:“我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信。” 阴小卿道:“那就算了,我并不勉强你,我告诉你的本意,只是怕你二叔寂寞,想让你跟他做个伴儿去,行了,我言尽于此,你接着吧。”话落,缓缓抬起了右手。 石玉屏一惊忙道:“小卿,让我来……” 她就闪身扑向华玉麟。 阴小卿反手抓住了她,道:“玉屏听话,让我来,不是一样么……” 石玉屏撑臂挣扎,道:“不,我要亲手杀他。” 话虽这么说,却不住向华玉麟递焦急眼色。 而,华玉麟他根本就视若无睹,可没把石玉屏急死,可没把石玉屏气死。 阴小卿笑道:“我不在这儿便罢,我既然在这儿,那有让你跟人动手搏斗的道理,玉屏,往后站站别让血溅脏了你的衣裳。” 石玉屏猛一抬头,道:“不,小卿,你听我这一回,你人在这儿还怕什么。” 阴小卿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我听你这一回,只是,玉屏,万一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可得让我接替,别逞强……” 石玉屏心里一喜,连忙点头答应,阴小卿抓住石玉屏的手并没有即时松开,他跟过去把一双阴鸷而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华玉麟,道:“反正是死路一条,你最好伤在玉屏掌下,华一要是你碰玉屏一下,你会死得更惨,记住。”话落,他松了抓住石玉屏的那只手。 石玉屏停也没停便扑向了华玉麟。 阴小卿有阴小卿的打算,他只等石玉屏不敌,便立即上前杀华玉麟。 石玉屏有石玉屏的用心,她明白阴小卿下手不会留情,所以想亲自出手以便救华玉麟脱身。 可是华玉麟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擒下石玉屏换龙素梅,然后再会合他二叔卷土重来。 所以,石玉屏上手便是全力施为,他也毫不留情。 几招过后,石玉屏急得想哭,当即说道;“华玉麟,你听见了,碰我一下你死得更惨,所以我劝你别让小卿接手,自己跳到河里去找你二叔去,我给你个全尸。” 她是暗示华玉麟只有这条路可以脱身。 谁知她不说还好,华玉麟一身傲骨,年轻气盛,那听得了这个,一气之下,含怒出手,力聚十成,一掌把石玉屏震得花容失色踉跄暴退,差点没坐下。 石玉屏心知要糟,她一稳身形便要再扑上,而阴小卿那里一声;“别逞强了,玉屏,你歇歇吧,该我了,他自找倒霉,怪不得谁。” 一个身形挟带着一片无俦劲气,电一般地扑向了华玉麟。 华玉麟明知不是阴小卿的对手,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咬牙横心,凝功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阴小卿身形稳如泰山,华玉麟一个身形却踉跄而退,脸上也变了色。 阴小卿得理不饶人,一声阴笑:“小温侯不过如此,华子鹤是怎么教的……”闪身追过去运起双掌,当头就是煞手。 石玉屏心胆欲裂,张口要叫,可是她叫不出声。 武学一途丝毫勉强不得,差人一分只有挨打的份,就在这时候,华玉麟接力出掌,又被震退,而且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阴小卿笑了,笑得得意,笑得狰狞,他刚要闪身追扑,再下煞手,石玉屏咬牙横心,飞掠而至,两只玉手凝足了力,猛地向外一抖,华玉麟应掌后翻,倒地滚了几滚。 石玉屏跟着掠到,抬腿一脚正踢在华玉麟的大腿上,华玉麟应势飞起,砰然一声,水花四溅掉进了河里,只一昂,随即没了影儿。 石玉屏站在河边发了呆。 她身后,阴小卿抚掌大笑:“好,好身手,运掌出腿,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玉屏,有你的,只是太便宜了他……” 石玉屏脸上没有表情,缓缓说道;“你不是说要他跟李剑寒做伴儿去么?”阴小卿道:“我是有这意思,可是由你出手我怕他死不了。” 石玉屏微微一惊,霍然转过身来,道:“这么说,难道我下手……” 阴小卿笑道:“这是你出手他的伤没多重,要是我,我会让他不能动了再到河里去,那他不就死定了么。” 石玉屏神情微松,冷哼一声道:“别瞧不起我,我的手法不比你轻。” 阴小卿笑了,伸手抚上香肩,道;“行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石玉屏没转,任阴小卿一只手搭在香肩上。 走了两步,阴小卿突然问道:“玉屏,我还没问你,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石玉屏没好气地道:“干什么,你还好意思问,酒喝得那么多,醉得人事不省,我叫谁去,我从龙姑娘那儿出来,看见这河边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在闪动,只有一个人跑来看看了,没想到会是华子鹤的儿子。” 阴小卿笑道:“原来如此,你这一看见他不要紧,他却送命了……” 石玉屏偏过脸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阴小卿道:“我酒醒后到你房里去想找你聊聊,你那位侍婢告诉我你去看龙姑娘了,我赶到了那儿你家的下人却又告诉我你刚走,可巧这时候我听见山后有声响…” 石玉屏似乎余悸尚存,道:“还好你酒醒了,还好你想找我聊聊,要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他……”阴小卿拍了拍他香肩,笑道:“玉屏,现在你可以知道,只有我在身边,才是安全的。” 石玉屏娇靥一红,嗔道:“轻薄。” 阴小卿笑了,石玉屏娇艳动人,他笑得激动,手臂一紧,把石玉屏的娇躯整个儿揽在怀里。 石玉屏温顺地任了他,趁势低低问道:“小卿,我爹他们回来了么?” 阴小卿道:“还没有,大概有什么耽搁了,不过他们已派人送回了消息,那边又顺利得手了。” 石玉屏道:“有人漏网了?” 阴小卿道:“这我倒是不清楚,送信儿的人没说。” 石玉屏道:“希望没人漏网才好。” “怕什么!”阴小卿道:“就算有人漏网,他还能敢把阴石两家怎么样,谅他也没那个胆,就是他敢找阴石两家,那也是送死,对咱们来说,更是最好不过,谁要敢来,正好斩草除根。” 石玉屏沉默了一下,转了话锋,道:“什么时候送龙姑娘走?” 阴小卿道:“怎么,你问这……” 石玉屏道:“我已经去告诉她了,她也希望能早一点走。” 阴小卿道:“这是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怎么样?” 石玉屏道:“反正要送她回去,何不让她早走一天。” 阴小卿含笑点了点头道:“说得是,待会儿我就跟你哥哥商量商量,明天一早就送她走,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石玉屏听说明天一早送龙素梅走,心里正自狂跳,入耳这后一句,她连忙问道:“小卿,你有什么条件?” 阴小卿道:“你跟她打个招呼,要她稳住她那位贵为九门提督的爹。” 石玉屏道:“这你放心,我相信她不会对她爹说什么,就是会,龙腾云该为以后打算,他也未必敢把阴石两家怎么样。” 阴小卿微微一笑道:“其实那随他龙腾云,阴石两家并不怕他,也根本没把官家这两个字放在眼内我是为他好。” 石玉屏道:“他应该明白利害,这件事交给我就是,待会儿我就去见龙姑娘,把这话转告给她。” 阴小卿点了点头,忽然问道:“玉屏,她知道李剑寒已经死了么?” 石玉屏心里一跳,道:“知道了,我告诉她的,怎么?” 阴小卿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她知道李剑寒是怎么死的么?” 石玉屏道:“我也告诉她了,她敢把咱们两家怎么样。” 阴小卿笑了笑,摇头说道:“玉屏,不是我说你,这件事你做差了……” 石玉屏道:“怎么,我做差了什么?” 阴小卿道:“玉屏,你是个女人,你应该知道,女人家跟男人不一样,真要说起来宁可招惹男人,绝不招惹女人,因为女人报仇的手法还较男人为可怕,也让人防不胜防。” 石玉屏心头一跳,道:“你是说她会替李剑寒报仇?” 阴小卿道:“那是一定的,难道你以为她不会。” 石玉屏道:“我不以为然,怎么说她是个生长在宦门的女儿家,从小娇生惯养,享尽了荣华富贵过惯了舒服日子,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她迷李剑寒,那是因为李剑寒还在,英雄翘楚,武艺第—……” 阴小卿眉梢儿微扬,道:“李剑寒英雄翘楚,武艺第一?” 石玉屏白了他一眼,道:“别跟个死人争,听我说下去。” 阴小卿似乎很听石玉屏的话,一点头道:“好,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石玉屏接着说道:“如今李剑寒已经死了,固然一时之悲痛在所难免,可是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把李剑寒忘得一千二净,再说她这一回去身边全是那些贵介公子贝勒贝于,我敢说,不信你也可以瞧着,不出半年,她非嫁人不可,她还会替李剑寒报得什么仇.” 阴小卿含笑问道:“玉屏,你以为龙素梅是这么个女人。” 石玉屏道:“当然难道你不以为然,咱们看得见的不少,像她那种女儿家,那一个能……” 阴小卿笑着摇了头,道:“玉屏,如果这真是你心里的话,你的眼光就大不如我。” 石玉屏微微一惊,凝目问道:“小卿,这话怎么说。” 阴小卿道:“龙素梅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女人,她不同于任何一个宦门女儿,要不然李剑寒不会看上她。” 好厉害,没想到一向狂妄凶残的阴小卿,竟会有这么好的眼光,观察人这么细腻人微。 石玉屏暗暗为之心惊,旋即她笑道:“就算你看对了她,又怎么样,难道你这位阴家的少主,还会怕一个娇生惯养的宦门千金。” 阴小卿笑了,笑得有点阴,他摇头说道:“别激我,玉屏,阴小卿不怕任何一个男人,但却怕每一个有心智的女人。” 这话似乎别有所指,石玉屏她心惊肉既,表面上她却装作根本没在意,目光凝住,笑道;“我没想到你这位阴少主会那么怕女人,既然这样,那你这辈子最好别娶妻成家.”阴小卿笑道:“所以我对每一个女人从不动真情。” 石玉屏双眉一扬,道:“对我也是这样么?” 阴小卿摇头说道:“别误会,玉屏,你不同,我对每一个女人都有戒心,可是假如让我死在你的手里,我会毫不犹豫。” 石玉屏“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阴小卿道:“信不信由你,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石玉屏道:“那是为什么?总该有个理由。” 阴小卿道:“有,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一句话,我对你是真心真情。” 石玉屏道:“但愿如此,不过你要小心,我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也许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阴小卿道:“对你,我从不提防,你随时可以下手。” 石玉屏道:“真的。” 阴小卿道:“信不信由你,你要真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石玉屏道:“我现在就想下手。” 阴小卿突然停了步,手往后一背,道:“请,玉屏,我不躲不还手,甚至连动都不会动,能死在你手下,就是做鬼我也愿意。” 石玉屏道:“多好听,你明知道我空手杀不了你。” 阴小卿道:“你身上不是有把匕首么,用它。” 石玉屏道:“我可真有点不信。” 一抬腿,从蛮靴筒里抽出一柄雪亮犀利的匕首,扬手就往阴小卿的心窝扎了下去。 在她以为阴小卿是虚情假意,说着玩玩的,一旦动了真的,他就是不出手也非躲闪不可。 谁知大谬不然,眼看着那犀利的匕首尖就要沾衣,阴小卿他却是站在那儿一动未动。 这一来,石玉屏是既诧异又犹豫,她明白,只要这匕首一落下,阴小卿非死不可,李剑寒的仇就算报了。 然而,不知怎地,她自觉下不了手,当即皓腕一沉,撤回匕首,圆睁着美目,道;“小卿,你怎么了……” 阴小卿含笑问道:“真不真。” 石玉屏道;“我问你为什么……” 阴小卿道;“你先告诉我,真不真。”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真……” 阴小卿道:“那就行了,还求什么别的,别问了。玉屏,把匕首收起来,走吧。” 石玉屏楞楞地,没动。 阴小卿微微一笑,伸手拿过匕首,另一只手抓上了石玉屏的皓腕,拉着她迈了步。 半晌,石玉屏才问道:“告诉我,小卿为什么你……” “玉屏,”阴小卿真挚而轻柔地道:“没别的,阴小卿在江湖上虽然是个人人惧怕,人人痛恨的恶魔,他狂傲、他凶残、他阴狠、他毒辣,但对你却是一颗真心,在你眼前,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石玉屏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小卿,为什么你对我……” 阴小卿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玉屏,这也许是缘份。” 石玉屏沉默了,她说不出心里有什么感受,她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感受,她痛恨阴小卿,不齿阴小卿的行动与为人,为了李剑寒,这两种意念更甚。 然而,如今阴小卿这番话,却也使她有着一阵短暂的感动,她明知道不该被感动,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毕竟自己是被感动了,虽然是短暂的,但又在她心里留了痕,只听阴小卿问道:“你呢,玉屏。” 石玉屏心不在焉地道:“我怎么?” 阴小卿道;“你对我怎么样?” 石玉屏定了定神道:“这还用问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阴小卿道;“我想听你说说。” 石玉屏头一低道:“人都要给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阴小卿没再问,不过他抓在石玉屏皓腕上的那只手,却握得很紧,石玉屏想把手抽回来,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抽动一下的力气。 沉默了半天,石玉屏忽然问道:“小卿,你打算怎么办?” 阴小卿道:“什么,你是问咱们,那好办,过两天我带你回长白去!” “不,”石玉屏忙道:“我是问龙素梅,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阴小卿道:“什么怎么办,不是要把她送回去么?” 石玉屏道:“可是你怕她替李剑寒报仇——” 阴小卿“哦”地一声笑道:“说说而已,我还是送她回去,她可以替李剑寒报仇,尽管上长白找我去,我不能失信于一个女人。” 这一句,使得石玉屏对他又有了一个新看法。 石玉屏心里暗暗欣喜,对阴小卿,她也有点佩服。 然而,那仇,李剑寒的仇,华玉麟的仇,在她心里的份量仍是很大,阴小卿并不足以侵占这位子。至少在目前是这样。
第十七章 南柯梦醒 阴小卿、石玉屏两人并肩进了抱犊寨,石玉屏突然一沉皓腕,挣脱了阴小卿的掌握,阴小卿一怔,旋即笑道:“瞧你,谁不知道你已是阴家少主夫人了,干什么还……” 石玉屏娇靥一红,嗔道:“不许你说。” 阴小卿忙道:“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不说,玉屏,你到龙姑娘那儿去一趟吧,我去瞧瞧大哥醒了没有,待会儿我再去找你去。” 石玉屏忙道:“夜这么深了,你还去找我?” 阴小卿道:“我恨不得时刻跟你在一起,一离开你心里就像少点什么,想跟你对坐灯下,作竟夕之谈,怎么,不愿意么?” 石玉屏白了他一眼,道;“夜那么深了,你还到我房里坐坐,也不怕人说话!” “谁敢?”阴小卿双眉一扬,恶威怕人。“你已是阴家的人了,只不过还没过门而已,怕什么,谁又敢说些什么,再说只要咱们心地光明……” 石玉屏皱眉摆头,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听,别说了,你去找哥哥去吧,我去看龙姑娘。” 话落,她径自转身而去。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阴小卿他笑了,笑得有点激动,还有一种令人难以意会的意味,随即,他也转了身。 半个更次之后,石玉屏脸色木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大姑娘还在那儿,等得人都困了,她一见石玉屏回来,忙站了起来,睁着困眼道:“姑娘,你怎么去这么久,刚才阴少主……” 石玉屏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大姑娘应一声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不饿,你去吧,要什么我会叫你。” 大姑娘答应了一声走了,她刚走,门外又响起了步履声,石玉屏一听就知道是阴小卿来了,她刚一皱眉,阴小卿就在外面说道:“玉屏,我来了!” 石玉屏只得说道:“门没拴,你自己进来吧!”阴小卿推门走了进来,笑问道:“怎么,还没睡?” 石玉屏道:“我敢么,你要来,我得恭候大驾呀!” 阴小卿笑道:“了别别骂人了,刚回来。”说着话,他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妆台前。 石玉屏也坐了下去,“嗯”了一声。 阴小卿道:“她怎么说?” 石玉屏道:“你想她还能怎么说,她说她只求早一点离开这儿……” 阴小卿道:“我明天一早就送她走,你没对她说么?” 石玉屏道:“说了,我怎么会不说,她起先还不相信呢!” 阴小卿道:“那难怪,华玉鳞的事……告诉她了么?” 石玉屏道:“说了,为什么不说,也好让她知道一下,除了她那贵为九门提督的爹之外,她已经没了依靠了.” 阴小卿道:“说的是,她怎么样,又一次的打击……” “打击?”石玉屏冷笑说道:“也不知道她是坚强还是无动于衷,李剑寒的死她倒颇为悲痛,华玉麟的死她听来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阴小卿两眼微睁,寒芒暴闪,道:“她坚强的怕人……” 石玉屏道:“你以为她是坚强?” 阴小卿道:“是的,玉屏,她坚强的怕人,我对她又有了新估计。” 石玉屏摇头说道:“我不以为然。” 阴小卿微微一笑道:“不提她了,玉屏,你知道今夜我为什么到你房里来么?” 石玉屏下意识地一惊忙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要跟我作竟夕之谈么?” 阴小卿道;“不错,玉屏,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石玉屏忙道:“你来告诉我两件事?什么事?” 阴小卿道:“头一件事是关于赵姑娘的,她不是被石家掳来的,是她自己,跑来石家庄找你哥哥的,也就是说……” 石玉屏讶然说道:“你怎么说,是她自己跑来石家庄找哥哥的?” “不错!”阴小卿道:“也就是说,她自己愿意嫁给你哥哥……” 石玉屏诧声说道:“她,她自己愿意,这是为什么?我不信……” 阴小卿道:“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她如今正跟你哥哥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呢,跟以前的赵佩芳完全像两个人……” 石玉屏直了眼,道:“这,这怎么会……” 阴小卿道:“我不说过么,不信可以去看看!” 石玉屏脸色忽地一变,道:“别是哥哥他用了什么迷药……” 阴小卿道;“你错了,玉屏,你哥哥没有用任何迷药,那样只能占有赵佩芳的人,却无法占有她的心,你哥哥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那么做,也不会那么做,再说,赵佩芳既是自己找来的,也用不着施什么迷药。” 石玉屏惊讶欲绝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阴小卿道:“我说过两遍了,你可以去看看。” 石玉屏道:“这……这是为什么呀!” 阴小卿道:“以我看李剑寒给他的打击太大,她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李剑寒!” 石玉屏叫道:“报复李剑寒?” 阴小卿道:“是的,玉屏,你不是对我不屑一顾么,自有人求我要我,在这种想法的趋使下她就来了石家庄。” 石玉屏道:“真的么?小卿。” 阴小卿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 石玉屏道:“她不知道赵家镖局的事……” 阴小卿道:“谁会告诉她呢?” 石玉屏点头说道:“不错,是没人敢告诉她,只是,小卿,你对我说这些是……” 阴小卿道:“你不必再想办法去救她了。” 石玉屏一惊道:“救她,小卿,你这话……” 阴小卿笑了笑道:“玉屏,我并不是个糊涂人,你虽是石家的人,但你却会想办法救龙、赵二女,如今龙素梅已经用不着救了,就剩下了一个赵佩芳……” 石玉屏惊声忙道:“小卿,你可别胡说,我怎么会救她……” 阴小卿微微一笑道:“承认不承认在你,我只是告诉你用不着再费心机,弄巧成拙,招惹你哥哥,进而惹你爹生气,好在你的心思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石玉屏道:“小卿,你……” “好了,玉屏,”阴小卿手一抬,道:“话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件事就此打住,行么?” 石玉屏暗暗惊骇地抬头说道:“不行,小卿,这件事我一定要说清楚……” 阴小卿目光一凝,道:“你真要说清楚?”石玉屏暗一咬牙,猛然点头,道:“当然,我不能蒙这不白之冤。” 阴小卿道:“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玉屏,只要我不说什么,也没人敢,而你要救龙素梅也好,要救赵佩芳也好,跟阴家毫无关系,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石玉屏叫道;“小卿,你在说什么……” 阴小卿一点头,道:“好,玉屏,既然你要弄个明白,我就把话说个清楚……” 一顿,接道;“你哥哥不明白,我知道,你假戏真做,对李剑寒有了真心,动了真情,对不对?” 石玉屏大惊忙道;“小卿,你可别胡说,这,这是谁说的……” 阴小卿道;“我说的,当你知道龙素梅跟赵佩芳同时落在石家后,你心里很不安,也很是愧对李剑寒,所以你留书跑了回来,对你哥哥,你说大功告成,时机成熟,要让李剑寒到石家庄来,实际上你只是回来伺机救龙素梅跟赵佩芳的,可对?” 石玉屏刚要说话,阴小卿已接着说道:“可巧李剑寒他糊涂,也难怪他糊涂,他误会了你,不知伊人用心良苦,含悲带恨找来了石家庄……” 石玉屏道:“小卿,你……” 阴小卿没理会,接着说道:“你慌了,你急了,你暗示他赶快离开这石家庄院地,恨只恨李剑寒他误会太深,点之不透,在拼斗之际,你眼见李剑寒没机会拔剑,要丧生在我跟你哥哥剑下,你找机会叫了一声,引得你哥哥跟我手慢四顾,使得李剑寒乘机拔出兵刃,后来他中了我的暗器,你看见了,我却不知道,于是你又以怕逼急他为由诓我放他下了抱犊寨……” 石玉屏道:“小卿,你,你胡说……” 阴小卿淡然一笑道:“是么,你再听下去……” 话锋微顿,接道:“更巧的是他出去之后就碰上了唐家兄弟,逼得他只得投入河里,人算不如天算你没能救了李剑寒,他死了,你悲痛,你伤心,更恨透了你哥哥跟我,当然,你哥哥是你的胞兄,你不能对他怎么样,最多你也只能不认他这个胞兄,而对我就不一样了,你可以杀我,甚至于可以把我挫骨扬灰,可是表面上你又不能显露出来,所以你只好强颜为欢,装得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等待着机会……” 石玉屏大声叱道,“小卿,你……” 阴小卿含笑问道:“全对了,是么,还有呢,再说华玉麟,你是跑到河边去悼念李剑寒的,而不是见有人影才出去探视的,对华玉麟,你怕我动手,所以你装着跟他拼斗,而在我要杀他的时候,你又抢先出手把他击落河中救了他……” 石玉屏叫道:“你知道,他死了!” 阴小卿道:“他死不了,他没受多重的伤,假如他不会水被淹死,那是他倒霉,是你杀了他,而不是我……” 石玉屏机伶一颤,脱口说道:“不,不,我不……”倏然有所警觉,连忙闭上樱口。 阴小卿笑道:“行了,玉屏,假如李剑寒没死,这件事我不会放过,如今他已经死了,我就不愿再追究了,我真心爱你,我也不忍再对你怎么样……” 石玉屏颤声说道:“你认为他,他一定会死么?” 阴小卿道:“他要没中我的暗器,这话我不敢说,可是他中了我的暗器,毒性也已经蔓延开来,我有把握他绝活不了!” 石玉屏低下了头,接着捂上了脸…… 好半天,石玉屏才放下一双玉手,缓缓抬起了头,她脸色木木然,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上去有点怕人:“小卿,你以为我恨你,是么?” 阴小卿微微一点头道:“李剑寒死在我的淬毒暗器下,等于是我杀的,当然你会恨我,而且恨之入骨,难道不对么。” 石玉屏抬头说道:“小卿,你错了,我不是恨你。” 阴小卿道:“可是你却在找机会替李剑寒报仇,对不对。” 石玉屏抬头说道:“没有,小卿,没有这种事,假如我有意找机会为李剑寒报仇,我不乏机会,这你应该相信。” 阴小卿微一点头道:“我相信,可惜你错过了无数次的机会。” 石玉屏道:“小卿,这么说你是不相信我了。” 阴小卿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玉屏,我不是说过了么,李剑寒已经死了,我不再追究那么多,也不忍拿你怎么样,再说我也不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人,更不会拿你怎么样,不提了,玉屏,我就要回长白去了,只问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石玉屏道:“你既然不相信我,还要我。” 阴小卿点头说道:“要,当然要,我从长白老远地跑到保定来,为的是什么,凭良心说,要拿石家这点名声,还请不动阴家的人,我是为你,如今力已出了,心也尽了,我怎么会舍你不要。” 石玉屏道:“你不怕我找机会下手,为李剑寒报仇么?” 阴小卿笑笑说道:“你已经错过无数次机会,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再说,一旦你跟我成了亲,成了我的人,你还会杀死自己的丈夫,为别人报仇么,不会的,绝不会。” 石玉屏道:“小卿,那可很难说啊。” 阴小卿道:“除非你愿意守寡,除非你愿意受天下人的目指,除非你不重视你的身子,你的一辈子。” 石玉屏美目微睁,还待再说。 阴小卿已然接着问道:“玉屏,别说那么多了,只答我一句,愿意不愿意。” 石玉屏沉点了一下,然后说道:“小卿,可否让我考虑一夜。” 阴小卿笑道:“玉屏,自从你知道你哥哥的如意算盘以后,到今天你已考虑过不少夜了,对么,何必再……” 石玉屏道:“小卿,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 阴小卿点头说道:“我明白,是该慎重,无如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石玉屏道:“那你还问我愿不愿意干什么,干脆带我走不就是了。” 阴小卿抬头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不是别的事,最好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过于勉强了并不好,再说我这个人也不愿意看人勉勉强强,别别扭扭,我爱听你说句愿意……” 石玉屏缓缓抬头说道;“别问我,也别让我说什么,带我走就是。” 阴小卿道:“玉屏,这么说你是愿意……” 石玉屏道:“带我走就是。” “好吧。”阴小卿点头笑道:“有这一句应该行了,我何必苛求那么多,玉屏,你已经点了头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是阴家的少夫人,阴家的儿媳妇了,玉屏……” 石玉屏截口说道:“小卿,让我清静清静,我现在需要清静。” 阴小卿目光一凝,道:“玉屏,你哥哥跟赵佩芳依偎在一起,那卿卿我我的恩爱缠绵令我怦然心动好生羡慕。” 石玉屏道,“只等到了长白,你也会有这么一刻的。” 阴小卿道:“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把它提早一些不行么。” 石玉屏没有说话,阴小卿迈步向前,用手搭上石玉屏的香肩。 石玉屏坐在那儿一动没动。 阴小卿望着那木然而冰冷,真像一泥菩萨,目中淫邪光茫渐渐敛去,突然一叹抬头:“玉屏,你让我有冰炭、水火之感,奈何……” 手无力地收了回去,道:“这种事讲究一个两情相悦,我有郎情,你无妾意,一个巴掌岂拍得响?好吧,我让你清静清静……” 转身要走,“小卿!”石玉屏突然叫了他一声。 阴小卿回过身子问道:“什么事,一念不忍,回心转意了。” 石玉屏像没听见,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阴小卿道:“为求让你换换环境,早日见着你那亦嗔亦喜,娇艳动人的笑靥,我希望是越快越好,最快嘛就是明天。” 石玉屏微一点头道:“好吧,明天就明天吧,今晚上我收拾收拾……” 阴小卿道:“东西,你不必带一样,只一个人跟我走就行了,阴家什么都有,我也早预备好了,敢说你要什么有什么。” “不。”石玉屏抬头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用了多少年的,我舍不得丢弃。” 阴小卿道:“那你就带吧,随你,爱带那样带那样,一辆车装不下,我再叫他们找一辆去,你只管拿就是了。”转身走了。 石玉屏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到了门边,阴小卿突然转回了身,会意说道:“玉屏,你已经是阴家的少夫人了,阴家的少夫人要是在石家出了什么差错,石家就应该负全责的,你说对不。”说完了话,他出门走了。 这话,别说冰雪聪明的石玉屏了,换谁谁都听得慌,那就是警告石玉屏别“逃婚”,也别寻短见,否则他阴小卿会找她的父兄要人,到那时石家…… 石玉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当阴小卿的步履声听不见的时候,她娇躯倏冷轻颤,失神而黯淡的目光也缓缓垂了下去,但是她没有流泪,一滴都没有,而她脸上的神色却益见怕人。 她就这么呆呆地、静静地坐着,除了偶而灯影晃动,灯花轻响之外,这房里再也看不到动的东西,听不见声响。 良久良久…… 突然,她站了起来,走到妆台前,对镜理云鬓,然后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最后她娓娓走出房门。 石玉屏她立奔乃兄的住处,后房中的一间精舍,阴小卿没说错,如今精舍窗儿闭,正见掩掩灯光透纱窗,窗上人影儿两个,正在依偎缠绵,声声银铃般娇笑达于户外,石玉屏人到精舍前便皱了眉,旋即她轻轻咳了一声。 咳声方落,娇笑倏住,成双的人影儿也为之立即静止,只听石玉在精舍喝问道:“谁呀?” 石玉屏立即扬声应道:“哥哥,是我。” 石玉轻“嗯”了一声道:“有什么事儿么?” 石玉屏道:“你出来一下。” 石玉道:“我忙……” 石玉屏道:“不忙在这一刻,往后日子长着呢,怎么有了心上人就不要妹妹了,新嫂子也得留神我这个小姑子难侍候啊。” 纱窗上看得清楚,赵佩芳推了石玉一把,陡见石玉站了起来,人影一闪,纱窗上那一对只剩下了一个。 她,忙着理云鬓,整衣衫,门开了,石玉走了出来,皱着眉,满腔的不高兴:“有什么事儿?” 石玉屏扬着娇靥,笑哼哼地道:“我想见见新嫂子,行么?” 石玉一怔道:“怎么,你要见佩芳?” 石玉屏道:“行么?” 石玉道:“你要见她干什么?” 石玉屏道:“不干什么,她是我的新嫂子,我不该来见见她么,难道非干什么才能见她么?” 石玉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往后有的是机会,等成了亲那天再见不迟。”转身就要往回走。 石玉屏皓腕疾探,一把抓住了他,道;“哥哥,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气好不?” 石玉双肩一扬,道;“你别胡闹,也别……” 石玉屏会意截口,道:“也别什么,我明天就要跟小卿上长白去了,从此便是阴家的少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石玉一怔,道,“真的么?妹妹,你愿意…….” 石玉屏敛去了笑容,道:“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出的好主意,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我是爹的女儿,你的妹妹,我不得不为石家着想,再说李剑寒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希望,他等于是死在我手里,我也得攀上个阴家,以防他的那些朋友报复呀。” 石玉脸上的不高兴神色立即云消雾散,忙道:“妹妹,那可真谢谢你了。” 石玉屏道:“自己兄妹,同胞手足,还用得着谢谢你,当初是为一点私心牺牲自己的妹妹,如今我想想却是因祸得福,真要说起来,该说谢谢的是我。” 石玉红了脸,忙道:“妹妹,你可别这么说,你说的,自己兄妹同胞手足,用不着说什么谢谢。” 石玉屏道:“现在你能放心让我见新嫂子么?” 石玉犹不放心,道:“妹妹,你当真……” 石玉屏笑道:“这还有假么;不信你可以问问小卿去。” 石玉沉默了,旋即一点头道:“好吧,你既然愿意做阴家的少夫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也不敢轻易招惹你这位阴家的少夫人……” 一顿,扬声说道:“佩芳,玉屏来看你来了。”迈步就要往里走。 石玉屏又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干什么呀,女人家说话,你这个男人家夹在中间干什么呀,去,去,别处待一会儿去,要不然找小卿去。” 石玉转身凝目,深深一眼,道:“妹妹,你可别……” 石玉屏道:“要这么不放心,你就进去坐着听去。” 她松了手,那意思是教石玉进去。 石玉迟疑了一下,忽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迈步走了,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石玉屏没看他一眼,望着精舍门轻-叫道,“新嫂子,我这个小姑子可要进来了。” 只听赵佩芳在精舍里说道;“门开着呢,二姑娘你请。” 石玉屏道:“我可不敢当新嫂子这称呼啊。”嘴里说着,脚下迈步进了精舍,她没关门。 精舍里,赵佩芳寒着一张脸站在床前,那张床,已收拾得一个皱纹没有,既平又整齐。 她一见石玉屏进门,立即浅浅一礼:“赵佩芳见过二姑娘。” “哎呀!”石玉屏忙还了一礼,道,“新嫂子这是干什么呀,折人么,我可不敢当呀,说什么也该我这个小姑子给新嫂子先见一礼呀。” 赵佩芳冷冷说道:“二姑娘,那我更不敢当。” 石玉屏没在意,美目辗转,满屋子这么一扫,娇笑道:“哎呀,哥哥这间屋,今儿晚上倒真像个新房呀,金猊香冷,被翻红浪,牙床玉被,绣花枕头成双,唔,好香啊,是新嫂子你,还是这没燃尽的檀香……” 赵佩芳娇靥飞红,道:“二姑娘的鼻子可真灵啊,这是我的意思,今儿晚上我就睡在这张蠢聪,跟你哥哥做个并头鸳鸯,行么,二姑娘?” 石玉屏嗲笑说道:“怎么不行呀,谁管得着么,只要两个人心里情愿就行了,我可巴不得早一天有个嫂子,所以我听小卿一说就赶紧跑来道喜了,新嫂子,我没来迟吧!” 简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那一个也不逊色。 赵佩芳道:“阴家少主刚才在二姑娘那儿么?” 石玉屏道:“可不是么,他刚走,不过我们没二位那么急,一切都要等到了长白之后再说。其实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女儿家嘛,迟早总要跟人的,你说是不,新嫂子。” 赵佩芳道:“二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女儿家天生就是要跟人的,跟了这个也可以再跟那个,反正只要是男人……” 石玉屏咯咯娇笑道:“新嫂子说得对极了,有些事儿呀,就不能太认真,这个不合适就得再换那个反正都是跟人,跟谁不一样呀,谁教咱们是女人家,有道是:‘女人无夫家无主’不跟人靠谁养活呀,早饿死了。” 赵佩芳还待再说。 石玉屏忽转话锋,笑问道:“新嫂子,你这新房,我能找个地儿坐坐么,腿都站酸了,脚也麻了,要让小卿知道,他不心疼死才怪。” 赵佩芳冷冷说道:“这儿是石家,二姑娘尽可随便坐。” 石玉屏娇笑一声道:“新嫂子既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走过去拧腰坐在了床沿上,抬眼笑道;“好在我也是个女人家,更是新嫂子你的小姑子,在这张蠢聪坐坐,该没有什么要紧,是么,新嫂子。” 赵佩芳冷冷说道:“我说过,这儿是石家,二姑娘尽可随便坐。” 她退两步坐在了桌前。 石玉屏瞥了她一眼,娇笑说道:“记得当日在赵家我想见新嫂子没能见着,这回地移石家,终于还是让我见着了,想见新嫂子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赵佩芳淡然一笑道:“以后见面可就容易了,一家人了,彼此还怕碰不到一块么,只怕一天总要见三几回的。” 石玉屏摇头道:“那难说啊,我明天就要跟小卿上长白了,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可就难说了。” 赵佩芳道:“那可真是憾事,身边没了二姑娘这位小姑子,少了个知心体己人,多没意思,多难受啊,二姑娘会让人想死。” 石玉屏道:“真的么,新嫂子。” 赵佩芳道:“真不真二姑娘知道。” 石玉屏道:“新嫂子要是真会想我,我也会想新嫂子的,只是想有什么用,长白、保定,相差几千里,隔着那么老远……” 赵佩芳道:“其实那也不要紧,只要二姑娘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二姑娘就行了,你说是不,二姑娘。” 石玉屏娇笑说道:“新嫂子真可人,怪不得我哥哥神魂颠倒,一天到晚茶不思来饭不想,到晚来辗转牙床难成眠,为新嫂子你不惜流血拼斗,行动干戈,不惜把自己的妹妹双手送人……” 赵佩芳倏然一笑道:“照这么一说,在令兄眼里这是太重了,二姑娘却过轻了。” 石玉屏道:“本来就是,难道这不是事实。” 赵佩芳道:“难道二姑娘认为跟阴家少主是委曲么。” “谁说的。”石玉屏道:“一点也不,我可没这么想,小卿人长的好,文武双绝,要人有人,要财有财,再说阴家家大业大,威名更大,有多少人想当阴家的少夫人还求不到的,我怎会觉得委曲。” 赵佩芳道:“那二姑娘就不该怪令兄。” “哎哟。”石玉屏美目一睁,娇笑说道:“还没怎么呢就那么护,那么向他,到底是小两口儿啊,谁怪他了,我谢还来不及呢,再说冲着新嫂子,我也得听哪。” 赵佩芳不甘示弱,也毫不留情,淡然一笑道:“女人嘛,本来就是那么回事,跟了谁那能不向谁呀有的人就是这样,别看今天她对这个一往情深,恩恩爱爱,一旦跟了别人,她能把头一个看成眼中钉,背上芒,恨不得拔去为快,所以有人骂咱们女人贱……” “可不是么。”石玉屏娇笑说道:“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她就能让亲者痛,仇者……” 赵佩芳毕竟不如冷观音,她忍不住了,脸色一沉,道:“二姑娘,这就是你要见我的本意么?” “不。”石玉屏笑了笑,摇头说道:“这不是我的本意,这是新嫂子你抬起来的。” 赵佩芳美目一睁,道:“怎么,二姑娘反怪我……” 石玉屏道:“新嫂子,怪谁都没有什么要紧,我哥哥躲在外头听了好半天,我不能不说给他听听,做给他看看,如今他放心地走了,新嫂子你就该问问我的本意才是正理。” 赵佩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么我请教——” “不敢。”石玉屏道:“该我先请教,我听阴小卿说:赵姑娘是自己来的,而不是石家的任何一个把赵姑娘掳来的。” 赵佩芳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石玉屏道:“不怎么样,既然是赵姑娘自己来的,谁又能把赵姑娘怎么样,我只是奇怪,我只是不懂,赵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佩芳冷冷一笑道:“很简单,我要证明给人家看看,这世上毕竟还有要我的男人,也毕竟还有人愿意为我拼命。” 石玉屏脸色微变,道:“我明白了,赵姑娘这是仇恨,这是报复?” 赵佩芳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怎么样?” 石玉屏凄然一笑道:“赵姑娘一念糊涂,自暴自弃,轻视自己,作贱自己,作令人惋惜的无谓牺牲谁又能拿赵姑娘怎么样……” 脸色一怔,接道:“只是,赵姑娘可知道李剑寒他为你只身直闯抱犊寨——” 赵佩芳道:“他是为我么?” 石玉屏道:“固然,他也是为了龙姑娘跟我,可是他也是为赵姑娘。” 赵佩芳冷然一笑道:“盛情可感,我谢了。” 石玉屏;“赵姑娘,你似乎无动于衷。” 赵佩芳道:“那我不敢,赵佩芳也不会那么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石玉屏道:“赵姑娘,当初如何,今日又如何?” 赵佩芳道:“你明白,何必问我。” 石玉屏道:“我只明白那是赵姑娘你的不是。” 赵佩芳美目一睁,道:“我的不是,我有什么不是?” 石玉屏道:“赵姑娘,我不愿说得太多,也没有那么多工夫,我只有一句话,冰雪聪明如赵姑娘者应该懂,也应该有同感。女儿家的天性是温柔委婉,唯有柔情千缕才能紧紧掌住男人的心,唯有一个情字,才能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而赵姑娘你表现得都是刚傲、刁蛮、任性,心胸狭窄……” 砰然一声,赵佩芳拍了桌子,她美目圆睁,抑眉倒竖。“石玉屏,你还敢说我,要不是你……” 怒态倏敛,哑声说道:“我只认为是你横施狐媚夺去了他,要不是你,他早就把一颗心放在我身上男人家喜爱的不是真情,而是虚情假意的狐媚,所以我也要学学……” 石玉屏截口说道;“赵姑娘,你错了……” 赵佩芳道:“我怎么又错了?” 石玉屏道:“赵姑娘不是又错了,而是根本就错了,我对他并没有施以虚情假意的狐媚,我给他的完全是真挚柔情。” 赵佩芳目光一凝,道:“二姑娘,你给他的是什么?” 石玉屏道:“真挚的深情。” 赵佩芳道:“二姑娘,我想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石玉屏道:“赵姑娘不必笑,我并不求别人相信。” 赵佩芳道;“你也知道我不会相信。” 石玉屏道:“何只是赵姑娘,就连他都不信。” 赵佩芳道:“这就是了,他都不信,我这局外人会信么?” 石玉屏道:“赵姑娘,当局者着迷……” 赵佩芳道:“二姑娘,我这个旁观的人,一样地糊涂。” 石玉屏道:“我本不求别人相信……” 赵佩芳道:“那你就不必再说了,你也不配来叙说我的不是。” 石玉屏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怕赵姑娘还不知道。” 赵佩芳冷淡地道:“什么事?” 石玉屏道:“他已经死了。” 赵佩芳美目一睁,道:“他,谁?” 石玉屏凄然一笑道:“赵姑娘,你我一直在谈他,你以为还有谁?” 赵佩芳脸色一变,道:“李剑寒他…他死了……” 石玉屏没作声。 赵佩芳道:“二姑娘,这……这是真的?” 石玉屏道:“生死大事,我不会骗赵姑娘的。” 赵佩芳脸色煞白,娇躯颤抖,道:“他……他是怎么死了……” 石玉屏道:“死在阴小卿的淬毒暗器下。” 赵佩芳道;“我不信,阴小卿绝不是他的对手。” 石玉屏把李剑寒闯石家庄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赵佩芳颤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死了也好,免得你争我夺的……” 石玉屏道:“难道赵姑娘仍然无动于衷。” 赵佩芳道;“你要我怎么朴,要我悲痛,要我放声大哭,为什么,我不会的。因为他根本就跟我没关系。对么,你呢?” 石玉屏道;“我悲痛,我也哭过,我更心碎肠断。” 赵佩芳道:“是么,那为什么?” 石玉屏道:“我说过,我给他的完全是真挚深情……” 赵佩芳道:“可是他不知道,也不相信?” 石玉屏道;“所以我更悲痛,更难受。” 赵佩芳道:“你没有愧么?” 石玉屏道:“有,我问心有愧,我敢于承认,你呢?” 赵佩芳哼地一笑道:“我么,我根本跟你就没关系,何愧之有。” 石玉屏道;“赵姑娘,李剑寒他人都死了,难道你还不……” 赵佩芳冷然说道:“我还不什么,还不醒悟?你呢,石玉屏,你有什么脸来见我,你又凭什么来数说我,你说你对他是真挚深情,而他刚死你就成了阴小卿的少夫人……” 石玉屏道:“赵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阴小卿么?” 赵佩芳道:“这还用问么,这有两说,一,你看阴小卿骗了李剑寒,害了李剑寒。二,你或许假戏真做,对李剑寒动了情,可是他死了,你水性杨花,下流无耻,赶快又回头抓住了这一个……” 石玉屏道:“赵姑娘,你又错了。” 赵佩芳冷笑说道:“我又错了,是么?” 石玉屏:“赵姑娘,我为的是李剑寒,我为的是我的父兄。” 赵佩芳冷笑道道:“为你的父兄我懂,要说为李剑寒,我可有点糊涂。” 石玉屏道:“赵姑娘,我要牺牲自己,为他报仇。” 赵佩芳道:“二姑娘,你怎么说。” 石玉屏道:“赵姑娘,你听见了?” 赵佩芳道:“我是听见了,我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石玉屏道:“赵姑娘,信不信由你,我本不求别人相信。” 赵佩芳美目一转,道:“二姑娘,你以为我是谁?” 石玉屏道:“保定府赵老镖头的掌珠赵佩芳。” 赵佩芳道:“如今呢?” 石玉屏道:“石家的少夫人。” 赵佩芳道:“这就是了,二姑娘怎好跟我说这些。” 石玉屏道:“怎么不可以跟赵姑娘说这些?” 赵佩芳道:“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一宇不漏地告诉阴家少主么?” 石玉屏道:“赵姑娘,纵然你真能成为石家的少夫人,那也是石家的人而不是阴小卿阴家的人。” 赵佩芳道:“可是你跟我有仇,我恨不得杀了你!” 石玉屏道:“我跟赵姑娘你有什么仇?” 赵佩芳道:“你夺去了李剑寒,使得他对我不屑一顾,简直就厌恶我,只这一点就够了。” 石玉屏道:“赵姑娘,怎么你仍不醒悟……”一顿接道:“赵姑娘,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做,你就去吧,我不拦你。” 赵佩芳霍地站起来,“你以为我不会么?”转身就要往外走。 石玉屏及时说道:“赵姑娘,阴小卿他也知道我的用心。” 赵佩芳回过头来道:“那你就更不应该怕我告诉他了。” 石玉屏道:“我并不怕赵姑娘告诉他什么,只是我请赵姑娘再听我说几句话后再去。” 赵佩芳索性转回了身,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石玉屏道:“赵姑娘,你出来的时候,府上是什么样,还记得么?” 赵佩芳道:“你问这干什么,当然记得。” 石玉屏道:“我要告诉赵姑娘,如今府上的景象,跟赵姑娘当初出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赵佩芳两眼微睁,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石玉屏道:“如今府上尸横遍地,血流漂杵……” 赵佩芳震声说道:“石玉屏,你,你怎么说?” 石玉屏道:“赵姑娘,你已经没有亲人,无家可归了!” 赵佩芳机伶一颤,旋即倏然而笑,道:“石玉屏,你想干什么,你以为哉会信么,你哥哥要的就是我,如今我自己送上门来,投入他怀抱……” 石玉屏道:“是的,赵姑娘,我哥哥要的是你,可是阴小卿要的不是你。” 赵佩芳道:“阴小卿他怎么样?”石玉屏道:“他劫掳了九门提督龙大人的爱女龙姑娘,然后以龙姑娘胁迫龙大人带着火枪营跟官家好手以捉拿叛逆为名,夜袭赵家镖局,结果赵家镖局只走脱了华子鹤、时迁跟大虎,其他的无一幸免。” 赵佩芳冷笑说道:“石玉屏,我不会相信的……” 石玉屏霍地跃起,厉声说道;“赵佩芳,信不信由你,只要你自问对得起惨死的令尊……” “石玉屏,你住口,”赵佩芳一声厉喝,旋即脸色大变,颤声道:“石玉屏,这么说这是真的?” 石玉屏也敛去悲怒之态,道:“赵姑娘,只要你有机会出抱犊寨一步,到外面去打听一句问一声,你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 赵佩芳机伶一颤,道:“我只问你,石玉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石玉屏道:“就在前二天。” 赵佩芳道:“我爹、我二叔……” 石玉屏道:“据我所知,赵家镖局只走脱了华子鹤、时迁,大虎三个人。” 赵佩芳娇躯暴颤,喃喃说道:“好个阴小卿,好个石玉……” 石玉屏入耳后一句,神情为之一震,人谁无私心,她当初所以只说阴小卿,后说乃兄,没说乃父率好手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就是怕赵佩芳仇恨石家,不料如今赵佩芳仍把乃兄抬了进去,她忙叫道:“赵姑娘……” 赵佩芳娇躯一晃,伸手扶住桌角,道:“石玉屏,你不必多说了,只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这别人隐瞒犹恐不及的事告诉我?” 石玉屏道:“那是因为我不忍坐视你一错再错。” 赵佩芳道:“我知道我错了,就在你告诉我这恶耗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有南柯梦醒之感,只是—你要我怎么做?” 石玉屏道:“我要你尽快地离开抱犊寨!” 赵佩芳道:“能么?还来得及么?” 石玉屏道:“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这不太难,而且也不算迟!” 赵佩芳微一抬头道:“谢谢你,好意心领……” 石玉屏一怔,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走,不愿意离开这儿?” 赵佩芳微一点头道:“是的,二姑娘,你说对了……” 石玉屏讶然说道:“赵姑娘,这……这是为什么?” 赵佩芳道;“杀我亲人毁我家的是阴小卿,跟石家无关,是不是?” 石玉屏她只有咬牙横心点头,“是啊,原就是阴小卿一人……” 赵佩芳道:“那我为什么要离开石家,我跟的是石玉,又不是阴小卿,再说我跟你哥哥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我怎么能走?” 石玉屏忙道:“可是赵姑娘你……” 赵佩芳道:“二姑娘,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石玉屏道;“我知道,可是你并没有……并没有失身,并没有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 赵佩芳道;“二姑娘,听你的口气,似乎不愿意我嫁给你哥哥!” 石玉屏咬一咬牙,毅然点头道:“不错,我是不愿意你嫁给我哥哥。” 赵佩芳道:“为什么?” 石玉屏心中闪电一转,道:“因为你对他没有情,你所以到石家来,只为怍践自己,只为报复,这根本就是错误的,再说我哥哥他也不是个专情的可靠夫婿……” 赵佩芳道:“二姑娘,这些我都明白,无如我跟他已经有过肌肤……” 石玉屏道:“赵姑娘,那好比在梦中,如今你梦醒了。” 赵佩芳悲笑说道:“我的梦是醒了,可是我所沾上的,却永远也洗不掉,我只有自怨命薄,认命地跟你哥哥!” 石玉屏急了,脱口说道:“赵姑娘,你不能……” 赵佩芳摇头说道:“二姑娘,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石家的,无论你怎么说我也要跟你哥哥我心已定,意已决,二姑娘不要再多说了。” 石玉屏叫道:“赵姑娘……” 赵佩芳道:“遽闻恶耗,我受的打击可想而知,我的感受二姑娘也应该能体会,请二姑娘让我歇一歇……” 石玉屏道:“赵姑娘,我可以马上走,但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赵佩芳失神美目一睁,道:“二姑娘,你怎么……请体恤我……” 石玉屏道:“赵姑娘,我是为你好。” 赵佩芳道:“我知道,我感激,可是我只有心领。” 石玉屏道:“赵姑娘,无论怎么说,你都要离开石家。” 赵佩芳摇头说道:“二姑娘,你不必多说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离开石家的,我生是石家的人,死是石家的鬼……” 石玉屏好不为难,好不着急,双眉一扬,道:“赵姑娘,你要不听我的,我可要用强了……” 赵佩芳悲笑说道:“二姑娘,休说用强,就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离开石家的。” 石玉屏暗暗叫苦不已,她冰雪聪明,焉有不知道赵佩芳用心的道理,她知道,赵佩芳所以执意要跟乃兄,就跟她愿意跟阴小卿去长白的心意一样。 她不齿乃父、乃兄的为人,可是血浓于水,人谁无私心,她不能让赵佩芳杀了她哥哥,毁了她石家。 她的原意是来救赵佩芳的,谁知弄巧成拙,画虎类犬,如今却反过来要救她哥哥、她石家了。 权衡利害,为今之计她只有用强,而用强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出奇不意地制住赵佩芳,也就是说制赵佩芳的穴道。 一念及此,她咬了牙,横了心,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赵姑娘的心意这么坚决,我就不敢再相强,也不便再说什么了,赵姑娘歇着吧,我走了。” 话落,迈步擦过赵佩芳的身侧行了出去,等到了赵佩芳身后的时候,她霍然旋身,一指点上赵佩芳腰眼。 赵佩芳没想到她会出此一着,发觉时为时已迟,倒是轻易地被石玉屏一指点中,应指而倒。 石玉屏心头狂跳,探皓腕,伸粉臂抄住了赵佩芳欲倒的娇躯,而就在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声沉喝“妹妹,你干什么!” 石玉来的可真是时候,石玉屏大惊失色,差一点没松手把赵佩芳摔在地上,就在这—刹那间,人影飞闪,灯影晃动,石玉已挨近精舍,瞪着一双眼,逼视着石玉屏,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石玉屏强定心神,暗一咬牙道:“你既然撞见了,我就不能再瞒你了,我预备把她带——” 石玉一声冷笑道:“我早知道你没安好心,我要不是看在你愿意跟小卿份上,今天我就……”伸手抓住了赵佩芳,喝道:“放开她!” 石玉屏忙道:“哥哥,你听我说!” 石玉冷然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玉屏道:“你要知道,她非要跟你不可……” 石玉阴森一笑道:“那不是很好么,你该替我高兴才是,为什么反过来坏我的好事,这就叫自己兄妹,同胞手足么?” 石玉屏道:“你再听听这一句,我把赵家的事告诉了她……” 石玉一惊忙道:“你怎么说?” 石玉屏道:“没听见么?我把赵家的事对她说了。” 石玉脸色大变,惊怒喝道:“你……你该死……”挥手向石玉屏粉脸掴了过去。 石玉屏站得近,也没想到他惊怒之余会出手,想跑不及,躲也嫌迟,眼看就要被乃兄掴中。 突然,石玉像想起了什么,永代生地沉脸收掌,怒喝说道:“你……你简直是叛家……” 石玉屏明白,她是沾了阴小卿的光,当即定了定神,平静异常地缓缓说道:“哥哥,我把赵家的事告诉了她,她还愿意跟你,而且死心塌地,绝不离开石家,这,你不觉得奇怪么?” 石玉呆了一呆道:“奇怪什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石玉屏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想吧。” 石玉的确是个聪明人,他脸色一变,惊声说道:“你是说她要伺机会报仇。” 石玉屏道:“难不成你以为她真是死心塌地。” 石玉没说话,半响,他倏然阴笑道:“妹妹,没错,她是要伺机报仇,可是我不怕……” 石玉屏一怔叫道:“怎么,你不怕,我为爹跟你着想,为咱们石家着想,为一点私心而昧良心,你却说不怕……” 石玉目光一凝,道:“妹妹,你真对她说了么?” 石玉屏叫道:“难道你以为我是拯救她,故意这么说骗你不成,不错,我本来是打算救她的,我所以把赵家的事告诉她的原意,也只是希望她当所醒悟,赶快离开石家,谁知我弄巧成拙,反使她……”她闭上了樱口,没再说下去。 石玉沉吟着点了点头,道:“妹妹,我没说不相信你……” 石玉屏忙道:“既然相信我,那你就该……” 石玉一摇头说道:“不,让她留在石家好了。” 石玉屏一怔,道:“怎么说,哥哥,你怎么还……” 石玉唇边倏起一丝森冷笑意,道:“一句话,我不怕她找我报仇!” 石玉屏叫道:“你不怕她找你报仇?”石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不怕她找我报仇,你可以放心了么。” 石玉屏忙摇头说道:“不,哥哥,不行,你不能……” “妹妹。”石玉目光一凝,道:“这是我的事,打起初到现在,我一直是为了她,如今她愿意跟我了,我怎么能松手放了她。” 石玉屏道:“哥哥,你要明白,她万不是真愿意跟你。” 石玉微一点头道:“我知道,这就跟你不是真愿意跟阴小卿一样。” 石玉屏猛地一惊,道:“哥哥,你这是说什么,我……” 石玉摇头笑道:“妹妹,别瞒我了,你哥哥万不是个糊涂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么你所以愿意跟他上长白去,那是你打算找机会为李剑寒报仇,这是你的事,我可以不管,而我的事你最好也别管。” 石玉屏听得心头连连震动,石玉说完了话,她也沉默着没开口,好半天,她才抬起眉目缓缓说道:“我承认你说对了,怎么说咱们是一母同胞,我希望你看在手足情份上,成全我这……” 石玉一笑说道:“我说过,我可以不管。” 石玉屏道:“我谢谢你,可是为你、为爹、为石家,你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石玉道:“妹妹,咱们这可是条件交换。”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非管你这件事不可,你就会把我的事打算告诉阴小卿是么?” 石玉微微笑道:“妹妹,我也不希望这么做……” 石玉屏冷冷说道:“你要明白,只要你把我的心意告诉阴小卿,他对付的就不会只我一个,你跟爹都难幸免!” 石玉神情一震,脸上笑容凝住了。 石玉屏接着说道:“你不是个糊涂人,就别做糊涂事……” 石玉双眉忽地一扬,笑道:“我做糊涂事,你以为你做的事又多高明。” 石玉屏道:“那我不愿说,但至少我做的事不会危及别人。” 石石屏哈地笑道:“谁说的,阴小卿是阴太常的独子,头上顶着怕掉了,嘴里含着怕化了,就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他,你要是杀了他,阴太常又会放过谁,嗯。” 石玉屏心头一震,一颗心为之一凉,可不是么,乃兄这话说的一点不错,她只杀了阴小卿,石家就别想有一个活口,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而旋即,她这么说:“我不是那么傻,那么笨的人,我自有办法杀他,可是我不会让阴太常知道是我杀了他的独生爱子的……” 石玉笑道:“妹妹,行了,你是瞧扁了阴太常……” 石玉双眉一削,道:“说不定我找机会连阴太常一并……” 石玉仰头哈哈大笑,道:“妹妹,你是把别人当成三岁孩童,还是把自己当成三岁孩童。你未免太天真了,那阴太常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只怕连李剑寒都要让他三分,你一个女人家……” 石玉屏道:“女人家怎么样,女人家要打算杀个人,他绝逃不掉。” 石玉笑声一敛,瞪大了眼道:“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玉屏道:“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石玉道:“难道你打算……” 石玉屏道:“没听见么,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石玉一点头道:“好吧,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不管,咱们谁也别管谁,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万一不幸,那是咱们石家倒了霉……” 石玉屏脸色一变,道:“哥哥,你怎么不但执迷不悟,还说这段话……” 石玉冷冷一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不能说么。妹妹,贼船咱们是已经上去了,要想下来可就难了,干脆,咱们就来个到底……” 石玉屏道:“可是哥哥,咱们还有机会……” “没了,妹妹。”石玉一摇头道:“咱们已经没机会了,除非你愿意牺牲自己,真心跟阴小卿上长白去做个长久夫妻,要不然咱们石家就绝逃不过那场大难,你想想看是不是?” 石玉屏心往下沉,脸色也跟着变得很阴沉,她道:“不用想,你说得不错,我没想到这一点……” 石玉道:“所以,要是你真为我跟爹爹咱们石家着想,你就该牺牲自己,真心跟阴小卿上长白去做个长久夫妻。” 石玉屏说了声“可是”,随又闭上了口。 石玉阴阴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妹妹,我问你,在你的心目里,你的亲人跟李剑寒,谁轻谁重。再说李剑寒已经死了,就算是你能替他报了仇,雪了恨,又怎么样,你又能得到什么?” 石玉屏道:“我不求得到什么,我只求心安。” 石玉道:“那么,失去你的亲人,你又能心安么?” 石玉屏脸色倏地一变,没有说话,半晌她才说道:“我明白了,你呢?” 石玉道:“我怎么,只你明白就够了……” 石玉屏道:“不够,我一个人明白不够,还得要你明白。” 石玉道:“要我明白什么?” 石五屏抬头一扬赵佩芳,道:“她要杀你,毁石家,这也是—场大难。” 石玉笑道:“妹妹,你多戏了,也把赵佩芳看高了,她一个女人家还能把我怎么样,要能把石家怎么样……” 石玉屏道:“你可别瞧不起女人家。” 石玉道:“那倒不是,我是说我要是不知道,或有可能被她所乘,我既然知道了,我自会时时处处提防……” 石玉屏道:“这叫什么,弄这么一个女人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石玉道:“你觉得没意思,我觉得有意思,你以为我是真心要她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打当初我就没敢动真心,就算我是真心,用这么个手法弄来的,她对我会有真心么?”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千方百计,不惜流血拼闯……” 石玉淫邪一笑道:“妹妹,这还用我多说么?” 石玉屏目光寒芒一闪,道:“我算是又多认识了你一层……” 石玉笑道:“你早就该知道了,怎么会迟到如今才知道……” 石玉屏悲怒不齿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不错,你只为占有一个长得好的姑娘,你不惜牺牲你的手足胞妹,而且不择手段,杀人全家近百么,想这一点就够了,有你这么一个好哥哥,我感到很是光荣……” 石玉笑哈哈地道:“是么,妹妹。” 石玉屏冷然说道:“我懒得跟你多说废话,我只问你眼前这……” 石玉截口说道:“一句话,她不杀我,我也不杀他。” 石玉屏柳眉一竖,道:“那你就别怪我也这么对付阴小卿……” 石玉笑道:“妹妹,万一阴小卿要是知道……” 石玉屏道:“我不怕你告诉他,他早就知道了。” 石玉“哦”地一声道:“是么,嗯,应该没错,阴小卿又岂是糊涂人……” 忽地阴阴一笑道:“那随你了,妹妹,只要你不顾父兄……” 石玉屏道:“你自己都不顾自己,不顾爹,我为什么要……” 石玉笑道:“我不顾自己,那是我的事,跟别人无关,我不顾爹,那是我不孝,我该遭天打雷劈,可是要是你不顾你的父兄的话,那就是你不孝不悌……”“孝悌。”石玉屏冷笑道:“你也懂孝悌,谁顾我了,爹心里只有你而没有我,他看着你牺牲我而不闻不问,至于你这个哥哥………哼,我为什么孝,又为什么悌。” 石玉一点头,笑道:“说得是,妹妹,爹跟我没把你当回事,你也可以不把爹跟我当回事,这是应该的,也是公平的,我刚才不说过么,随你,妹妹,一切都随你。” 石玉屏没说话,她娇躯颤抖,脸煞白,她是个善良的女儿家,有一副柔肠,有一颗善心,她的父兄可以不顾她,但是她不能不顾她的父兄,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一条路,死心塌地跟阴小卿上长白,牺牲她自己,断送她的这辈子,父兄害了人,在骑虎难下的情形下,又害了她。 突然,她掩着脸转身奔出了精舍。 石玉一怔,旋即笑了,笑得得意,笑的淫邪,目光缓缓落在昏迷中的赵佩芳脸上,他抬起了手,一挥,灯灭,刹时,这精舍里一片黝黑……
第十八章 香车载得美人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后,阴小卿复来敲了石玉屏的门房。 石玉屏开了门,脸色苍白而憔悴,一双美目却红得厉害,阴小卿睹状一怔,连忙问道:“怎么了?玉屏,只这么一晚上……” 石玉屏淡淡说道:“没什么,我昨晚上一夜没睡。” 阴小卿目光一转,道:“一夜没睡,为什么?” 石玉屏道:“今天就要走了,心里太高兴了。” 阴小卿满脸怜惜神色地皱眉说道:“玉屏,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 石玉屏冷然说道:“小卿,你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不,玉屏!”阴小卿竟然正色抬头道:“从今天起,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有什么打算,可是我却把你看成我的人,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石玉屏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阴小卿道:“也没有什么,人都会变的,我岂会例外。我甚至想不勉强你跟我走,让你自己作个选择……” 石玉屏道:“你根本也没有勉强我……” “不,玉屏!”阴小卿抬头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的意思是说即使你不愿跟我回长白去,我也不会找你的父兄要人。” 石玉屏道:“真的么?” 阴小卿毅然点头,道:“真的,玉屏,别的我不求你相信,也从没有希望你相信我,但这句心里的话,我却要你相信。” 石玉屏道:“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阴小卿苦笑一声道:“玉屏,我怕。” 石玉屏道:“你怕,你怕什么?” 阴小卿道:“我怕你不跟我到长白去,真要那样的话,我会有生不如死之感,玉屏,你不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石玉屏道:“真的么?”阴小卿苦笑说道:“玉屏,恨只恨我不能剖腹掏心,如果能以你心换我心,你就会知道我对你……” 石玉屏截口说道:“别说了,你跑来敲我的门是……” 阴小卿道:“该走了,玉屏!” 石玉屏道:“车马都预备好了么?” 阴小卿道:“早就套好了,我本来早想来叫你的,可是我怕你受不了车马颠巅,旅途劳顿,所以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石玉屏道:“偏偏我一夜没能合眼,我不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怕什么车马巅波,旅途劳顿,我们走吧!”话落,她拧身就要往外走。 阻小卿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点,玉屏!” 石玉屏停步抬眼,道:“怎么,你还有事?” 阴小卿凝望着她,目光炯炯,道:“玉屏,你真愿意跟我上长白去?” 石玉屏道:“走都要走了,还问这……” 阴小卿道:“不,玉屏,我要知道,请答我一句。” 石玉屏毫不犹豫,道:“自然是真的。” 阴小卿突然一阵激动,深深一眼,颤声说道:“玉屏,我不说什么了,谢谢你,走吧!”转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讶异地望了阴小卿那颀长、洒脱、英挺的背影一眼,呆了一呆,然后定神迈步跟了去。 行走间,阴小卿始终没说话,可是石玉屏却忍不住赶前一步,偏过螓首道:“小卿,龙姑娘……” 阴小卿道:“你放心,一早就送走了,我让文千、巴海两个护车,务必要见着龙大人,把龙姑娘交还当面。” 石玉屏道:“真的么?” 阴小卿道:“玉屏,我不会再骗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后寨看看。” 石玉屏道:“那倒不必,只要真送走了就行。” 她相信了,本来是,龙素梅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她不放有什么用,阴石两家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位九门提督。 转眼间到了前寨,目光所及,石玉屏为之一怔。 一辆商运马车停在广场上,车旁,除了那赶车的阴家人外,就只有两个人,那两个是石玉跟赵佩芳。石玉精神很好,令人有神采飞扬之感。 赵佩芳则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完全像个新嫁娘,她跟石玉站得很近,正在那儿低声谈笑,此情此景,也颇像羡煞人的燕尔新婚,画眉之乐。 看见这,再想想昨夜伤心欲绝之际,忘却一切地撇下赵佩芳回了房,她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为之一震一凉。 这时候,石玉也看见了她,只听他道:“瞧,小卿跟妹妹来了。” 赵佩芳抬眼望了过来,笑吟吟地,娇艳动人更成熟,完全是一种醉人的少妇风韵,没有悲伤,没有仇恨,更不见那娇羞忸怩态。说话间已然行近,石玉迎了过来,像个没事人,含笑说道:“妹妹,我跟佩芳来送行……” 石玉屏淡然说道:“我不敢当,爹还没回来。” 石玉道:“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该回来了,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原让小卿等爹回来再走的……” 石玉屏道:“迟早总是要走的,都一样。” 石玉笑道:“妹妹说的是,这样也免得爹伤心难受……” 转眼望向阴小卿,笑道:“小卿,石家可没有嫁妆,好在你也不会在乎……” 阴小卿淡淡笑道:“阴家并没有下聘,就有嫁妆我也不敢要。” 石玉迟疑了一下,道:“小卿,女孩子家固然迟早总是要嫁人的,可是她的家人却更不愿意她嫁得太远,如今玉屏嫁得不近,这也是她头一回出远门,你再要……” 阴小卿截口说道:“你放心就是,伯父回来之后,也请代我致意,我会好好照顾玉屏的,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曲,倘有什么差错,石家唯我是问就是。” 石玉道:“有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转望石玉屏,不知是真是假,竟然眼圈儿一红道:“妹妹离家远,长白、保定两下里相隔千里,世上任何一处都不比家里,你要保重。” 石玉屏眼见乃兄眼红,她也为之心酸,可是她忍住了。 “哥哥,你也保重,往后去家里少了一个人,凡事都要你多操心,多劳神,一切多为爹跟石家着想吧。” 这句话,话里有话,石玉他却参悟不透,笑道:“谁说的,佩芳进门你离家,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放心吧,妹妹,保重自己,别让爹跟我惦念。” 石玉屏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转眼笑问赵佩芳:“赵姑娘,今后赵石两家是一家,请代我多侍候爹,照顾哥哥,我会感激,而且必有所报。” 赵佩芳笑道:“我知道,二姑娘,我会的,我已经是石家的人了,自然会把石家当成自己的家,你请放心跟阴少主去吧,太匆忙了,我跟你哥哥没办法上长白喝杯喜酒了,日后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石玉屏道:“我知道,在这儿我先谢谢赵姑娘了。” 转过脸去望着阴小卿道:“小卿,你还有什么事么?” 阴小卿道:“我没事,只等你……” 石玉屏道:“迟早总是要走的,话说的越多心里越难受,还是早点走吧!”话落,径自向车前行去。 那阴家赶车壮汉一欠身道:“见过少夫人。” 阴小卿道:“别乱叫,还没到时候,叫二姑娘。” 那阴家赶车壮汉忙道:“是,二姑娘。” 阴小卿没再说话,扶石玉屏登上了马车。 等他依聪了车,赶车壮汉登上车辕,挥鞭抖缰,一声喝马车直往抱犊寨大门驰去。 石玉跟赵佩芳没远送,只走到了大门口。 石玉屏身在马车里,那颗心却还留在抱犊寨里,她在想今后的抱犊寨会是怎么个情景,会有怎么个变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一点也没有。 她是太善良了,的确是太善良了。 阴小卿委实变得很体贴,他眼见石玉屏坐在身边怔怔地出神,立在耳边即轻轻问道:“怎么了,玉屏!” 石玉屏道:“没什么。” 阴小卿道:“舍不得家,也难怪,这是人之常情……” 石玉屏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是家摒弃了我,真要说起来,还是早一点离开的好。” 阴小卿道:“别这么说,玉屏,我知道,你是担心抱犊寨今后……” 石玉屏道:“我哥哥为人精明,如今又有了个贤内助,抱犊寨的今后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应该比在家时更放心……” 阴小卿淡然一笑道:“玉屏,我不信你不知道赵佩芳的意图。” 石玉屏心头一震道:“小卿,你这话……赵佩芳她有什么意图?” 阴小卿道:“玉屏,别这么对我,我以一颗真心对你,你又怎忍心这般对我,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你,我已经在石家作周详而万全的防范。” 石玉屏忙道:“小卿,你做了什么周详而万全的防范?” 阴小卿淡然一笑道:“我给了你哥哥一瓶药物,这瓶药物神奇美妙,有迷惑心智之功效,但绝不会让一个人看上去呆痴……” 石玉屏心头一震,道:“真的,你让我哥哥给赵佩芳……” 阴小卿道:“这是最好的办法,除此无以防范赵佩芳。” 石玉屏暗中一笑,道:“你还有这种药物么?” 阴小卿点头说道:“有,阴家尽多这种药物。” 石玉屏道:“那你最好也让我服用……” “这是什么话?玉屏!”阴小卿道:“我岂会拿这种药物来对你?玉屏,我只要用心来换取你那颗心,我跟你哥哥的情形不同,他杀了赵佩芳的亲人,我杀的却是你仅止于有情的李剑寒,即使是仇,这仇没有不共戴天的亲仇大,我以这颗真心,只要持之以恒,天长日久之后,相信必然会把它消弭于无形的。” 石玉屏淡淡说道:“小卿,那可难说啊,你知道那个‘情’字的魔力……” 阴小卿道:“我知道,我有这自信,我也有万斛真情。” 石玉屏道:“小卿,你会懊悔的。” 阴小卿道:“我不会懊悔,就算会,我宁愿到时候再懊悔。” 石玉屏还待再说,这时候马车已经下了山,行驶在街人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她那一直前视的目光,突然看见街旁有张熟悉的脸,而适时那张熟悉的脸也看见了她,两个人俱是一怔,石玉屏,的心跳得更厉害,无如马车驰动如风,很快地过去了,刚才她险些脱口呼叫,如今她却忍住没敢出声,便连一点异色也没敢流露。 马车是过去了,而那个人还怔在街旁,这个人是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手里还提着一包热气腾腾之物。 半晌他才定过了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掉头,飞快地进了身后一家客栈。 小伙子进了客栈后院一间挨院角,南面的大房子,大房子里一列火炕,炕上躺着个尖嘴削腮,瘦小干瘪的老头儿,正在跟那红脸老人说话。 小伙子一进门,那瘦小老头儿便抬眼问道:“小子,买着了没有?” 小伙子道:“买着了……” 瘦小老头儿立即转过脸去向红脸老人道:“红脸的,我扶你起来,趁热吃吧。” 他那里扶起了红脸老人,小伙子那里开了口:“师父,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瞧见了个人……” 红脸老人没说谁,瘦小老头儿却道:“小子,你瞧见谁了?” 小伙子道:“石姑娘。” 红脸老人目光一凝道:“谁?大虎,你说瞧见了谁?” 敢情小伙子是大虎,只听他道,“石姑娘!” 红脸老人两眼一睁,霍地转注瘦小老头儿,道:“偷儿,你怎么说。” 瘦小老头儿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咱们那位李二爷是到抱犊寨来去。” 红脸老人道:“我原说他会闯抱犊寨的,你偏不信。” 瘦小老头儿道:“我可没说不信,就是赵老大那丫头失了踪,他就会闯抱犊寨试运气要人,可是这位冷观音她怎……” 抬眼问道:“小子,你没瞧错么?” 大虎道:“绝错不了,石姑娘我见过,是她。” 瘦小老头儿皱眉说道:“她不该在石家庄大摇大摆……小子,你在那儿瞧她的?” 大虎道:“就在门口。” 瘦小老头儿叫道:“就在门口,难不成她也住在那家客栈里,哈,只有了她,还怕找不着咱们的李二爷么!小子!快说,她往那儿去了?” 大虎道:“她坐着马车往口儿上去了。”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怎么说,小子,她坐着马车!” 大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瘦小老头儿颓然一叹道:“你小子真会……小子,你看错了,咱们那位二奶奶可不会在石家这地盘儿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大虎忙道:“不,时老,没错,就是她,要是错了我愿意把眼珠子掏了出来,她也瞧见我了,我看得清楚,她一怔……” 瘦小老头儿凝了一双豆眼,道:“小子,真的,没错!” 大虎毅然点头,道:“绝错不了,是她。” 瘦小老头儿道:“那你怎么不叫她。” “叫她!”大虎道:“我也得敢哪,您说的,这儿是石家的地盘,每回出去您总是左叮咛,右吩咐的,只差没让我改头换面了,我怎敢大声嚷嚷呀,她又不是别人……” 顿了顿接道:“再说,我都傻住了,那辆马车好快,等我定过了神,它早走得没了影儿了,我只有赶快跑回来……” 瘦小老头儿一抬手,道:“这么说,你真没瞧错。” 大虎急了,道:“您是怎么搞的,告诉您绝错不了……” 他话还没说完,瘦小老头儿已转脸望向红脸老人:“红脸的,你听见了。” 红脸老人微一点头道:“我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瘦小老头儿道:“有这么玄的事儿么?你说是怎么回来?” 红脸老人没立即回答,望着大虎道:“大虎,车上就石姑娘一人儿么?” 大虎道:“还有个赶车的……” 瘦小老头儿道:“废话,你师父问你……” 大虎红着脸抗声说道:“我知道,不能一个一个说么,您总得听我说完哪!” “好,好,好,你小子有理,说,说,快说。” 大虎道:“车里好像还有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好像还有个人?你小子这话……” 大虎红着脸道:“我没瞧清楚,只注意石姑娘了,好像觉得她边上还坐着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别好像,想想看,她边上到底是不是还有个人!” 大虎想了想,一点头道:“有,有个人,她边上还有个人。” 瘦小老头儿道:“这不就结了么,是谁,知道么!” 大虎道:“不告诉您了么,没瞧清楚。” 瘦小老头儿皱眉叫道:“你小子真是……是男的还是女的总分别得出来吧!” 大虎道:“我还会分不清男女么,是个男的!” 瘦小老头儿一巴掌拍上大腿,道:“就等你小子这一句话呢,这就是了,别是咱们李二爷吧!” 大虎两眼一直道:“您说是我二叔!” 瘦小老头儿点头说道:“就是他,你那位大哥……不,该说你那位二叔。” 大虎猛然一阵惊喜,旋印他颓然摇头说道:“不会,不会,那男的不会是我二叔。” 瘦小老头儿道:“小子,怎见得他不是你二叔,你小子又没瞧清楚……” 大虎道:“这还不简单么,我所以只注意石姑娘,没注意别人,那是因为我认识石姑娘,假如那男的是我二叔,我第一眼就会注意他了……” 红脸老人一点头道:“有理,偷儿,那男的不会是剑寒。” 瘦小老头儿瞅着大虎道:“别瞧你小子平常楞头楞脑的,有时候说出话来挺人扣的,真是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一顿,接问道:“那你说,红脸的,那男的是谁?” 红脸老人沉吟说道:“且慢提那男的,先让我想想石姑娘……” 瘦小老头儿微愕说道:“想想冷观音,怎么个意思!” 红脸老人道:“她既然看见了大虎,为什么不叫大虎……” 瘦小老头儿呆了一呆道:“那或许她跟你这个大智若愚的宝贝徒弟一样,瞧傻了,来不及叫,再不就是也没敢嚷嚷。” 红脸老人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如今再看看她边上那个男的,那男的既不是剑寒,又会是谁!” 瘦小老头儿道:“这恐怕只有问老天爷,要不就追上去瞧瞧去!”红脸老人道:“偷儿,你想想,马车够显眼的,也招人注目,大虎既然瞧见了她,那表示她没挂车帘,更表示她不怕人瞧见……” 瘦小老头儿一点头,道:“对,她不会坐这显眼的东西,在大街招摇过市,既坐了这显眼的东西,就不会不挂车帘,这……这有两说……” 红脸老人道:“偷儿,那两说?” 瘦小老头儿道:“一说大虎瞧错了,不是她……” “不!”大虎忙道:“是,绝没错,我说过要错了我愿意掏眼珠……” 瘦小老头儿道:“那……那这二说我就不敢说了。” 红脸老人道:“偷儿,用不着这样,咱们是过命交。” 瘦小老头儿道:“你若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只有这么说,那冷观音不是变了,就是当初根本做了假,施了诈……” 红脸老人道:“你想得就这么坏么?” 瘦小老头儿道:“算我没说,那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红脸老人道:“会不会她别有打算……” 瘦小老头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跟她石家玩假施诈。” 红脸老人道:“难道你不以为有此可能么!” 瘦小老头儿道:“我没说不可能,只是我要问她为什么要跟她石家玩假施诈。” 红脸老人道:“自然是为救赵老大那个好女儿。” 瘦小老头儿道:“用得着这么费事,用得着这个险么?就凭咱们李二爷,往他抱犊寨门口一站,说声要人,他石家敢不交人……” 红脸老人道:“偷儿,要不敢的话,石家就不会掳人了。” 瘦小老头儿道:“就算敢,李二爷要人不成,就来个硬的,石家谁又挡得住,阴小卿他回娘胎再练几手也不够瞧……”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要明白,怎么说石姑娘她是石家的人,抱犊寨是她的家,有她的亲人,她会让剑寒来硬的动武么,再说冲着她,剑寒也不会让抱犊寨里的那一个流血……” 瘦小老头儿道:“红脸的,你也要明白,赵老大那女儿落在虎口里,非救出来不可,而且还不能稍迟一步。” 红脸老人点头说道:“我知道,石姑娘用她那办法不也一样么?” 瘦小老头儿还待再说。 大虎突然插了一嘴,道:“我师父对了,时老错了。”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哈,小子,到底是跟谁向谁啊,我知道跟你这个红脸的好师父,你说,我怎么么错了,说出个道理便罢,要不然我拆了你,说!” 大虎翻了他一眼,道:“这不很简单么,要是您说对了,石姑娘根本就没安真心,刚才她瞧见了我早就叫了……” 红脸老人再眼一睁,欣慰点头道:“对,有道理。” “好吧。”瘦小老头儿道:“穿一条裤子,怎么说都是你俩靠得近啊。” 大虎接着说道:“就算她当时没来得及,定过神采回头总行,咱们还能安稳么,她还会对咱们客气么?” 红脸老人乐了,连连点头,直说:“有道理,有道理!” 瘦小老头儿凝目说道:“小子,我还以为你是怯木匠,就那么一句(锯)呢,敢情不是啊,好小子有你的,红脸的这徒弟没说错,你简直比他那宝贝儿子还行……” 哼哼两声,倏转话锋接问道:“你小子不是行么,我索性考考你,冷观音既是这么个用心,那么你小子那位二叔又到了那儿去了。” 大虎道:“自然就在他抱犊寨左近。” 瘦小老头儿两眼一瞪,道:“废话,这要你说,难道他还会跑到天涯去不成。” 大虎道:“那么你这位考人的说说看,我二叔在那儿?” 瘦小老头儿胡子一翘道:“好小子,你竟然敢……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红脸老人笑了,这一笑笑红了瘦小老头儿的脸,他道:“别乐了,红脸的,知道你乐,你这好徒弟占了便宜,我露了脸,你安得不乐,歇歇吧,找李二爷要紧。” 大虎道:“我认为不用找。” 瘦小老头儿一怔,道:“不用找,你小子又有什么惊人之笔!” 大虎道:“石姑娘既然在这儿,您只要夜里跑一趟抱犊寨……” 瘦小老头儿“叭”地一声拍上大腿,然后抬手指着大虎的算尖,尖声尖气地怪叫说道:“妙啊!好主意,话都让你小子说了,你小子简直成了卧龙先生诸葛亮了。” 大虎脸一红,窘笑说道:“时老,您夸奖,我……” 红脸老人道:“大虎,这可不是好话……” 果然,瘦小老头儿接着说道:“夸奖,你这个师父说着了,你简直是要我老人家的命,抱犊寨里有个阴小卿,这小子可不是好惹的,跟他那老鬼爹一样,你要我老人家像这个……” 抬手一指炕边上的包子,道:“我老人家还想回来,所以我老人家根本就不去。” 大虎呆了一呆,道:“怎么,您是……我可不知道您怕阴小卿……” “好嘛。”瘦小老头儿叫道:“我还当你多机灵呢,敢情你只知道闭着眼说话,糊里糊涂地送人上阎罗殿,要去我早去了,还会等你出主意!” 红脸老人微微一笑道:“大虎,你不知道,江湖上除了你二叔外,没人不怕阴家父子的,这件事别麻烦时老了,好在石姑娘在这儿,等我伤好一点之后我去一趟好了。”大虎忙道:“怎么!您去,那怎么行?” 红脸老人道:“怎么不行,难不成让你去送死去。” 大虎一挺胸脯道:“师父,我不怕,我扑进去,我虽不行,可是我……” “别胡闹了。”红脸老人笑道:“要让你进抱犊寨去,我跟时老这两张老脸今后还往那儿放,江湖上就别行走了,不提了,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两天我伤好一点之后……” 大虎叫道:“不行,师父……” 红脸老人道:“怎么不行,只有我去……” 大虎道:“你不怕阴小卿?” 红脸老人淡然一笑道:“怕有什么办法,你二叔是我的拜弟,要找他也只有我往前去,还能叫别人往前去不成,再说赵家死了近百口,赵姑娘又身陷抱犊寨,为赵老大、赵老二这两个朋友,我也该……” 瘦小老头儿突然一跃而起,大叫说道:“姜是老的辣,红脸的,算你狠,少废话了,叫你这好徒弟上街给我买口棺材去吧!” 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红脸老人笑了。 大虎呆了一呆,旋即也笑了:“师父,还是您行,我就没想到这法子。” 红脸老人笑道:“他的脾气我摸得一清二楚,凡事求他不得,只有这法子最灵,咱们等吧,他回来之后就可知道是怎么个情形了。”于是,这师徒俩等上了,一直等到天黑,没见时迁回来,大虎着急了,坐在炕边只焦虑不安地问:“师父,时老别是被……” “不!”红脸老人摇头说道:“他是白天去的,可是并不会当时就进抱犊寨去,一定会等到天黑,算算时间他现在才刚进去,你急什么!” 大虎没再说话。 星移斗转更漏深,远处的梆怔声敲出了三更。 然而,时迁仍未见踪影。 大虎直在房里转,显然他是更着急了,看看炕上,红脸老人闭着眼养神,泰然安详,跟个没事人儿一般。 大虎忍不住了,往炕前一站,道:“师父,我看时老准是出了事儿……” 只听外面有人冷冷说道:“谁说的,敢咒我老人家,小子该掌嘴。” 红脸老人笑了,睁开了眼。 大虎好不惊喜,忙过去开了门,他又吓了一跳,时迁阴着一张脸,紧靠着门站着,大虎忙陪笑说道“时老,您别生气,我只是担……” 时迁冷哼一声道:“跟你生气!我老人家没那工夫,也没那心情。”闪身进了屋。 炕上红脸老人劈头便问:“偷儿,怎么个情形?” 时迁一屁股坐在桌前,没答话。 红脸老人笑道:“偷儿,这么老半天了,可以消消气了……” 时迁冷哼一声道:“生气?你的面子大,小子,站那儿发得那门子楞,我老人家冒险出生人死,跑得心跳气喘,不会给我倒杯茶么!” 大虎忙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了过去。 时迁伸手接了过去,咕嚷着道:“那么烫,想烫死我老人家。” 敢情怎么都不对。 炕上红脸老人笑道:“偷儿,你也真憋得住,好意思,有完没完。” 时迁道:“怎么没有,完了,什么都完了。” 红脸老人道:“什么意思!偷儿。” 时迁道:“什么意思,完了,还不明白么。” 红脸老人道:“到底什么完了?” 时迁道:“什么都完了。” 红脸老人浓眉一扬,道:“偷儿,你这是存心急人,报复得好。” 他挺腰便要坐起。 时迁忙抬手说道:“我的爷,你躺下,别动,我说,行不!” 红脸老人道:“少废话,快说吧!” 时迁沉默了一下,道:“大虎看见的是冷观音没错。” 大虎立即说道:“我说嘛,我明明瞧见是石姑娘,怎会有错,您偏说……” 时迁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别得理不饶人,现在不是时候……” 转眼望向炕上红脸老人道:“红脸的,你怎不问问车里那个男的是谁。” 红脸老人道:“我正要问,是谁?” 时迁道:“阴小卿那小兔崽子。” 大虎叫道:“怎么,阴小卿,会是他……” “嚷嚷什么。”时迁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罕么,小子,年头儿不同了,女人家今天可以跟这个,明天可以跟那个……”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时迁道:“你知道冷观音跟阴小卿上那儿去了?”红脸老人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时迁道:“告诉你,她跟阴小卿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了,她跟了阴小卿那小兔崽子了,你可明白了么?”红脸老人呆了一呆道:“偷儿,你怎么说。” 时迁道:“别脏我的嘴了,还要我说二遍么?” 红脸老人凝目说道:“偷儿,你弄对了么。” 时迁道:“怎么不对,要错了,我把脑袋摘下来当夜壶。” 红脸老人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迁道:“怎么知道的,我亲耳听石家那小兔崽子说的,够不够!” 红脸老人脸色微变,颓然往下一躺,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大虎突然说道:“我不信石姑娘会……” “你不信!”时迁道:“你小子乳臭还没干呢,你懂什么。”大虎不服地抗声道:“她既然变心跟了阴小卿,那她看见我为什么不作声……” 红脸老人道:“对啊,偷儿。” “对,对个屁!”时迁道:“你就会跟着瞎应声,事儿了了,人完了,她临走还作个孽么?她怕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红脸老人眉锋一皱道:“偷儿,你这张嘴.怎么这么缺……” “缺什么,缺德?”时迁冷笑说道:“我偷儿不过嘴上说说这叫缺德,那背地里丧德败行的又叫什么,我偷儿可没死了这个跟那个……” 红脸老人摆手说道,“够了,偷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的女人没了,并不值得惋惜,反而应该庆幸,我那二弟呢?” 时迁像没听见,答非所问,道:“赵老大那宝贝女儿真落在石家了。” 红脸老人忙道:“偷儿,你见着她了!” 时迁道:“我看见她了,她没看见我,恶心,我宁愿没瞧见她。” 红脸老人道:“又怎么了,偷儿!” 时迁道:“又怎么了,你猜她现在在石家算什么?阶下囚,不!她现在是石家的少奶奶,她跟了那小兔崽子了。” 红脸老人一怔,道:“怎么说,偷儿!” 时迁道:“你明明听见了,别让我再说了,这叫什么世界,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怎么全都让我碰上了!” 红脸老人睁开了一双风目道:“偷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会不真!”时迁道:“你还要怎么个真法,赵老大那宝贝女儿正在跟那小兔崽子亲热呢,简直跟个婊……简直不堪人目,难道这还不够,非要她亲口告诉我她跟了石玉了才叫真。”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没看错人吧。” “放你的屁!”时迁道:“我偷儿是干什么吃的,天生一双夜眼会看错人。再说赵老大那女儿又不只见过一面,一天碰好几回头,我会瞧错,赵老大这辈子弄了个好女儿,他死了,不但没见他女儿披麻戴孝,反而大红大绿地闹喜事儿,那张脸抹得跟个……” 一摇头,接道:“怎么说我长一辈,要不我非说难听的不可。” 红脸老人闭上了一双凤目,没再说话。 大虎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也没作响。 时迁又道:“还有呢,当时她不是失踪了么,听说她不是被人掳去的,而是自己跑到石家庄送上门去的……” 红脸老人缓缓说道:“事到如今,那也没什么两样了。” 大虎突然说道:“怪不得当初二叔就讨厌她,她本就……” 红脸老人两眼一睁,道:“偷儿,剑寒呢,你可知道……” 时迁左右而言他,道:“红脸的,你知道那龙腾云为什么带人夜攻赵家么?” 红脸老人道:“当然是跟石家勾结好的……” 时迁摇头说道:“我要不跑这一趟抱犊寨,后日龙腾云就非死在你我手下不可,红脸的,龙腾云不得已,他也是被胁迫的……” 红脸老人道:“他是被胁迫的,他有什么怕……” 时迁道:“他那个女儿。” 红脸老人一震忙道:“龙姑娘怎么了?” 时迁道:“龙姑娘落在他们手里了,你想龙腾云能不听他们的么。” 红脸老人脸色大变,道:“龙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那么玉麟他……”一掀被子就要起来。 时迁忙道:“我的爷,别这样,你听我说完好不?” 红脸老人睁着风目威棱逼人道:“偷儿,你说!” 时迁道:“别急,你那宝贝儿子没事儿,他把龙姑娘接回去之后就往保定去了,他走了之后石家人才下的手……” 红脸老人神情一震道:“那么我那个家……” 时迁道:“你那个家是完了,几间破房子还心疼么!” 红脸老人摇头说道:“我倒不心疼我那个家,只是他石家未免太狠毒了……” 时迁道:“你还不知道么,赵老大一家那么多口全完了,就剩下那么一个命根子,而那命根子如今却跟了别人。” 红脸老人道:“这叫什么世界,这叫什么……” 目光一凝,道:“偷儿,龙姑娘呢?如今可在抱犊寨里。” “不!”时迁摇头说道:“听说已经送还给龙腾云了。” 红脸老人一怔说道:“怎么,送还给龙腾云了,那怎么会……” “怎么不会。”时迁道:“利用价值已没了,石家也不敢跟那位九门提督作对到底,不送还给龙腾云还干什么!” 红脸老人抬头说道:“岂会有这种事儿,那龙腾云一旦接回了女儿,只怕石家……” 时迁道:“红脸的别作梦了,做官的没一个不明利害的,死了赵老大一家,对他龙腾云并没损害,杀个把江湖亡命徒又算什么,再说当初打的旗号又是拿叛徒,龙腾云他不但没损失反而有大功,女儿如今也回来了,他还会找石家的麻烦么,除非他愿意冒那再丢女儿的险……” 红脸老人道:“石家人做事算得上阴狠辣,偷儿,玉麟呢?” 时迁道:“不跟你说上保定找你复命去了么。” 红脸老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上保定找我去了?” 时迁道;“当然是听石家那小兔崽子说的。” 红脸老人道:“偷儿,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玉麟去过抱犊寨了。” 时迁一惊忙道:“你怎么知道你那儿子去过抱犊寨了!” 红脸老人道:“这还不简单么,他到了保定之后一见那赵家悲凄情状,再一打听不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既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焉会不悲怒直闯抱犊寨。” 时迁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红脸的,你没料错,你那儿子是上抱犊寨去过了,他小子机灵,眼见赵家没咱三个的尸首,就知道咱三千没死,他是去抱犊寨要人了,虎父虎子,他那颗胆让人佩服。”红脸老人道:“偷儿,你别捧他了,他上了抱犊寨之后……” 时迁道:“说了你也许不信,你那儿子进去了,又出来了。” 红脸老人摇头说道:“偷儿,石家的人不会放他的,因为他是华子鹤的儿子。” 时迁道:“我就知道你不信,石家的人固然不会放他,难道他小子没腿,不会跑么!”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偷儿,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阴小卿要不在抱犊寨。玉麟他便能进出,向阴小卿他在……” 时迁道:“红脸的,你把自己的儿子瞧扁了。” 华子鹤道:“我有自知之明,连我恐怕都难在阴小卿手下脱身。” 时迁道:“你别忘了,你有个当世第一的把兄弟!” “怎么!”华子鹤两眼一睁,道:“玉麟碰见了剑寒!” “是啊。”时迁道:“要不然他小子能出抱犊寨么。” 华子鹤神情忽松,点头说道:“他若碰见了剑寒,抱犊寨就是龙潭虎穴,再有一个阴小卿,他也出得来,只是,偷儿,剑寒呢?” 时迁摇头说道:“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他爷儿俩跑那儿去了。” 华子鹤道:“你没有听说……” 时迁道:“偏偏石家那小兔崽子就没提,也许他也不知道,嗯!准是你想嘛,他,爷儿俩走了,石家人怎么知道上那儿去了。” 华子鹤点了点头,没说话。 时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红脸的,我想起了件事儿!” 华子鹤抬眼说道:“什么事儿?” 时迁道:“当你那儿子上北京接龙姑娘的事儿,谁知道?” 华子鹤道:“我,剑寒,还有玉麟!” 时迁道:“没有了么?还有吧!” 华子鹤脸色一变:“我明白了,偷儿,是石玉屏她……” 时迁冷哼一声道:“这个女人够毒的,无论怎么说,她都该死在你我的掌下。” 华子鹤摇头说道:“难了,偷儿,咱们慢了一步,从这儿到长白有阴小卿陪着,这是个万无一失的护身符,再等到长白,那就更没人敢正眼看她一下了。” 时迁摇头说道:“瞧你这一说就没办法了,我偷儿不这么想,我认为她总有一天会遭报应,受天谴的。” 华子鹤道:“毕竟拿她没办法。” 时迁双眉一扬,道:“红脸的,这话是你说的。” 华子鹤摇头说道:“偷儿,别误会,这件事我可不敢激你。” 时迁道:“这件事也用不着你激。” 华子鹤道:“偷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 时迁截口说道:“傻蛋,对不。” 华子鹤点头说道:“不错,偷儿。” 时迁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朋友白死了,咱们就这么安心地活他个半辈子,你能么?” 华子鹤身躯倏颤,默然未语。 大虎突然说道:“师父,时老说的对,咱们不能……” 华子鹤两眼一睁,威棱暴射,沉声叱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仇不能不报,但匹夫血气之勇岂可轻逞,不急于一时,等找着你二叔再说也未迟。”.大虎低下了头,没敢再说话。 时迁一脸悲凄色,口齿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很快地他又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华子鹤目光一转,落在时迁那张老脸上,缓缓说道:“偷儿,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比你好受,别再说什么了,以卵击石那是无谓的牺牲,不但报不了仇,反而白白赔上咱们这老少三条性命,你是个明白人,这种事儿能干么。” 华子鹤又道:“死的已经死了,有道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想当初勾践也有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阴石两家这些人除非遭遇什么横福,否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何妨等找着剑寒,大伙儿商量商量之后再说。” 时迁突然抬起了头道:“红脸的,我是不急于一时,但……” 转望大虎摆手说道:“小子,我老人家饿了,不能空着肚子说话,你去招呼伙计一声,叫他给咱们送点酒菜来。” 大虎答应一声,开开门走了。 华子鹤目光一凝道:“偷儿,你支开大虎是什么意思?” 时迁微一抬头道:“毕竟你是块老姜,红脸的,有件事我想瞒你,但想想这件事迟早你总会知道的不如还是干脆告诉你好……” 华子鹤道:“偷儿,什么事这般神秘。” 时迁没答理,凝目说道:“红脸的,你成名多年,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你可不像大虎,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孩子……” 华子鹤讶然说道:“偷儿,你怎么突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迁老眼一睁,道:“红脸的,我要你镇定,要你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你能么?” 华子鹤诧异地道:“偷儿,什么事这般严重?既要我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时迁道:“先别问,答我一句,能不能!” 华子鹤道,“偷儿,你知道我能,天大的事我何尝皱过眉?你说,偷儿,慢,莫非玉麟他碰上了什么凶险……” 时迁道:“红脸的,你只对了一半,你那好儿子,还有你那当世称最的把兄弟,全遭了凶险……” 华子鹤两眼一睁,挺身仰起,急道:“怎么回事,快说,偷儿。” 时迁缓缓说道:“红脸的,别忘了,我要你镇定……” 华子鹤发急地道:“偷儿,你……” 时迁冷冷说道:“你这就叫成名多年,你这就叫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么?我还是到此打住,不往下说了。” 华子鹤道;“偷儿,你真……好吧,我听你的,我镇定。” 时迁道:“红脸的,我是为咱们好,大虎这小子受过你那把兄弟的大恩,把你那把兄弟当成了比爹娘都亲的亲人,我怕他受不了,闯乱子,所以支开了他,你可别跟他一样……” 华子鹤道:“我知道,你看得起我,说吧。” 时迁抬了抬手,道:“你先躺下。” 华子鹤两眼一睁,刚要说话,时迁已冷然又道:“红脸的,我叫你躺下。” 华子鹤没奈何,只得躺了下去。 时迁沉默了一下,然后把李剑寒跟华玉麟遇险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华子鹤身形暴颤,颤声说道;“偷儿,这是真的?” 时迁道:“我会拿这种事瞒你,吃饱了没事儿闷得慌?” 华子鹤道:“你是听谁说的?” 时迁道:“除了石家那小兔崽子还有谁!” 华子鹤一张红脸煞白,两眼一闭,老泪从眼角流出。 时迁道:“红脸的,英雄有泪不轻弹,别……别……别……” 突然,他低下了头双肩一阵耸动…… 半晌,时迁举袖擦了擦眼,然后抬头说道:“红脸的,你要等找到那把兄弟再谈报仇,所以不得不说……” “我知道。”华子鹤微点了点头道:“可是现在我们仍然要等……” 时迁道:“红脸的!你还等什么?”华子鹤道:“等机会,绝不轻举妄动……” 时迁叫道:“红脸的,你要知道,你那儿子跟你那把兄弟也死在阴石两家人手中……”“我知道。”华子鹤道:“所以我绝不轻举妄动,我要等机会,等那一击必中的机会。” 时迁两眼直了直,然后抬头叹道:“红脸的,看来我是瞎操心,我还怕你……谁知道你竟然这般冷静,红脸的,我不如你。” 华子鹤没答理,自言自语道:“儿子没了,我好比少块肉,剑寒没了,我却像断条胳怖促条腿,我心里的悲痛难以言喻,只是……” 两眼忽睁,其色发红,逼视着时迁道:“玉麟死了我有点相信,剑寒没了,我却……” 时迁叫道:“红脸的,难不成我会……” 华子鹤威态一敛,摇头说道:“不,偷儿,我不是说你骗我,我.是说我不信像剑寒那么个人,会死在阴石两家人手里……” 时迁道:“事实上你那把兄弟中了阴小卿的淬毒暗器,自己跳进了那条河里,你那儿子则是被石玉屏……” 华子鹤挺身坐起,道:“偷儿,那条河在什么地方?” 时迁道:“就在抱犊寨后,你要干什么?” 华子鹤道:“那条河是不是阴阳河的支流?” 时迁点头说道:“不错,怎么?” 华子鹤道:“偷儿,你饿么?” 时迁道:“不饿,就是有山珍海味摆在眼前,我也难以下咽。” 华子鹤道:“那就不必等伙计送酒菜了,咱们现在就走。” 他爬错就要下炕。 时迁窜过去按住了他,道:“慢点!红脸的,先说给我听听,你要上那儿去?” 华子鹤道:“找剑寒去,顺着这条河往下游找。” 时迁道:“红脸的,你开玩笑……”华子鹤道:“我说的是真话,怎么、不行?” 时迁道:“红脸的,你还有希望?” 华子鹤道:“当然,除非让我亲眼看见剑寒的尸体。” 时迁道:“你还是痴人作梦,你那把兄弟一身剑伤,失血不少,再加上阴小卿的淬毒暗器,又跳进了河里……” “偷儿!”华子鹤道:“这话我找着了剑寒的尸体再说不迟。” 时迁道:“红脸的,你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说糊涂话,做糊涂事,河里鱼虾尽多……” 华子鹤道:“他要没死就该另当别论,就算他……像剑寒这个人,我不信他会被鱼虾欺负。” 时迁道:“要找不着他,难道你就这么找下去不成?” 华子鹤点头说道:“不错!尽我有生之年。” 时迁皱眉说道:“红脸的,你要……” 华子鹤截口说道:“偷儿,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要决定做一件事,谁能拦得住我?” 时迁没奈何,只得点头道;“好吧,我不拦你,只是你这身伤……” 华子鹤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只能找着剑寒,我就人废了,马上躺下也值得。” 时迁道:“红脸的,能不能再养两天再去?” 华子鹤摇头说道:“不行!偷儿,如今我心里像团火……” 时迁道:“别火了,万一找不着李二爷,到时候你再趴下……” 华子鹤道:“我不信找不着他,既然能找着他,就算我趴下了,又有什么关系。” 时迁皱眉说道:“红脸的,你怎么倔得跟条牛似的,相处这么多年,你这是头一回难说话,好吧,我陪你跑一趟……”只听步覆走动,随即大虎匆匆地走了进来,道:“时老,酒菜马上就送来了。” 时迁抬头说道:“别酒菜了,小子,我老人家天生的劳碌命,没这么福,快帮忙收拾收拾,咱们要上路了。” 大虎一怔,讶然问道:“上路,那儿去,干什么去?” 华子鹤道:“找你二叔去,把伯伯的东西带上——” 大虎一阵惊喜;忙道:“真的,找我二叔去,我二叔在那儿?” 时迁道:“小子别问了,快收拾吧!” 大虎没再说话,什么也顾不得了,喜孜孜地忙着收拾起了东西,所谓东西,也不过是几件衣裳,一柄长剑而已。 那还不快,转眼间就收拾好了,大虎肩上背着小包袱,手里提着长剑,急不可待地道:“师父,咱们走吧!” 时迁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就知道走,一听找你二叔什么都忘了,过来伸把手搀着你师父呀,我瘦得跟人干儿似的,那扶得动你这半截铁塔般师父呀!” 大虎一怔道:“对了,师父,您这伤……” 华子鹤抬头说道:“不碍事,当初是怎么跑出来的?难道现在连走路都不行,只找着你二叔,我这伤就会不药可愈。” 大虎倏然而笑,走过去伸手要扶。 华子鹤一摆手道:“谁都不用扶,我自己能走,等真不行时再扶我不迟。” 他爬错炕边穿上了鞋,下了地,两脚刚着地,他浓眉一皱,身子也晃了一晃,时迁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红脸的,人不是铁打的,这可不是逞能的事儿。” 华子鹤道:“谁说的,松开你的爪子,我走给你们看看。”一下挣脱了时迁的手,当先向外行去,虽然稍嫌慢了一点,可也极隐的。 时迁在背后抬头说道:“好硬的骨头,老小子,你咬着牙吧!” 一巴掌把大虎推了出去,道:“你小子还站在这儿发着什么楞,还不快点跟下去,好准备随时伸把手。” 这一巴掌不轻,大虎一下子便到了华子鹤的身后。 老少三人缓步到了前头,时迁往柜台上打招呼付帐,多给了几个,是付那些没吃的酒菜,然后老少三人出了门。 出了门往东走,走没多远,时迁突然说道:“红脸的,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不听?” 华子鹤道:“你有什么好主意?”时迁道:“与其这么走,不如干脆雇条船来个顺流而下” 大虎一楞道:“怎么,时老,要坐船。” 时迁道:“你小子怕坐船,见不得水了。” 大虎道:“谁说的,没那一说,我怎么会见不得水。我更不怕坐船,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呢!” 时迁道:“那正好趁这个机会开开洋荤……” 转望华子鹤问道:“怎么样?红脸的。” 华子鹤看了他一眼,道:“这样行么?偷儿。” 时迁道:“怎么不行,你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人在船上,就是岸上有只蚂蚁也跑不掉啊!”华子鹤微微一点头道:“那就行,只要不会漏岸上,坐船就坐船吧!”时迁道:“你要早有这么好说话多好。” 就这么说着话,没多久就到渡头,所谓渡头可不是那客商云集,船只难数的大渡头,而是为过江而设,不成其为渡头的渡头。 扳着指头算,小船也不过那么两三艘,静静地泊在江岸上,远近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大虎照顾他师父,时迁管办事,他叫了好几嗓子,才把一个摇船的汉子从船舱里叫了出去。 时迁会办事,言明先阴阳河,然后小牙河,顺流而下,到那儿算那儿,船资先付五两,多退少补。 那摇船的汉子也很爽快,立刻点头,一口答应,本来嘛,无论上那儿,总比在这儿干转好。 三个人上了小船,华子鹤半躺坐地倚在舱门旁,大虎就坐在他身边,时迁却一个人站在船头。 大虎道:“时老!您可留神……” “放心,小子!”时迁道:“我就是掉下去,也不要紧,我浑身都是骨头没肉,那些鱼虾不会碰我的……” 这句话连那摇船的也笑了,时迁接着道:“别乐了,开船吧!” 摇船汉子答应一声,一篙把船撑离河岸,河水流得相当急,船一离岸,立即顺水往下流去。 时迁道:“船老大,我们不急着赶路,你驾着船舵让它自己往下流好了,这样你也可以省点力气。” 有这种事那摇船汉子自然没口答应。
第十九章 乍喜还悲 一夜折腾,天是快亮了,东方已透曙色,这时候行船不怕看不见水路。 没多久,天大亮了,坐在船上看两边岸荒凉景气,除了没边的路草外,什么也看不见。 大虎道:“怎么没人家啊!” 时迁道:“你小子没出过远门儿,没见过世面,地儿大得很呢!那里全是块地儿那有人家,别那么死……” 那摇船的汉子接口说道:“这一带瞧不见人家,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瞧见了。” 大虎道:“再有一个时辰,到那儿了?” 那摇船汉子道:“烁城,在河北北边儿。” 大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果然瞧见了村落,远处是滦城的城墙,看得清清楚楚,时迁抬手一指,道:“小子瞧见了没有?人家开开眼界吧!” 只见前面河面上有几艘打鱼小船荡漾着。 时迁转向船后问道:“船老大,这儿有渔村么?” 那摇船汉子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村的人十九是打鱼的。” “王村?”时迁指着那片村落道:“那就是王村么?” 那摇船汉子道:“不错!王村地方虽小,当年还出过状元呢!” 时迁没心情听这个,转望华子鹤道:“红脸的,要不要找条船问问?” 华于鹤道:“当然要,偷儿,偏劳你了。” 时迁两眼一翻道:“出门在外,当着这儿外人,别偷儿偷儿酌行不行,你想让我吃官司……”顿了顿,喊道:“船老大,随你找条船靠近去,我打听件事儿。” 那摇船汉子答应了一声,立即把船头转向前面最近一艘渔船,转眼工夫近了,那艘渔船上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掌舵,年轻的撒网,一见有船靠近,立即望了过来。 时迁看看两船已近,三不管地腾身掠上了那艘渔船,把那老少二人吓了一大跳,时迁没等那老少二人开口便道:“我们是石家庄衙门里的,向二位打听件事儿。” 那年头儿百姓畏官如虎,衙门里出来的好办事,时迁算是摸准这一点,那老少二人一听这话慌了手脚,放舵的放舵,停网的停网,那老渔人哈着腰陪笑说道:“这位爷,你要打听什么?” 时迁道:“二位每天在这河里打渔,庞该知道,前两天我有个朋友在上游失足掉进了河里,廿多近卅,高高的个子,人长得挺俊,二位有没有看见这么个人?” 那老渔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问……没瞧见,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也有个年轻哥儿到这儿来打听这么个人,差不多问遍了全村……” 时迁两眼一直,道:“怎么说,一个年轻哥儿,长得什么模样?” 那老渔人道:“廿上下,个子高高的,俊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时迁心神震撼,差点叫出来,忙道:“他也是打听这么个人?” 那老渔人道:“是啊,他说那人是他的亲戚……” “没错,是亲威,”时迁急不可待地道:“他……那年轻哥儿往那儿去了?” 那老渔人抬手往后一指道:“往下游去了,大半是往下游找去了!” 时迁没再问下去,谢了一声腾身掠回本船,劈头便道:“红脸的,恭喜你,贺喜你,你老小子有福你那宝贝儿子保住了……”华子鹤一直腰,道:“怎么说,玉鳞他……” 时迁道:“那打渔的说,前些日子有个年轻哥儿到这儿来打听个人,廿上下,个子高高的,俊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不是你那宝贝儿子是谁。” 华子鹤身形倏颤,道:“你以为是他么?” 时迁道:“准是,绝不会有别人,那年轻哥儿说,他找的人是他的亲戚,你想吧,红脸的,还会有谁。” 华子鹤须发俱张,显得很是激动,半响始道:“那么,他呢?” 时迁神情一黯,摇头说道:“那打渔人说没瞧见,连你那宝贝儿子都往下游找去了。” 华子鹤道:“那么咱们也快赶去吧!” 时迁道:“是要快,船老大,走了!” 那摇船汉于这才定过神采,瞪大了眼道:“老爷子,您好大的本事啊!” 时迁笑道:“瞧不出,是吧?没本事怎么能拿贼,不能拿贼又怎么吃这碗公事饭,船老大,卖力气的时候到了,摇吧,船资我加你一倍。” 也许是衙门里来的唬人,再不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那摇船汉子忙答应一声,拚命摇了起来。 水急船本快,加上他这一摇,小船像箭一般地直向下游冲去,转眼间出了十几丈。 华子鹤可没留意这些,睁着一双泪光隐现的凤眼,呆呆望着河水,喃喃说道:“老天爷保佑剑寒,别厚一个,薄一个……” 大虎没听清楚,诧声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华子鹤倏然而醒,摇头说道:“没什么,时老说,你玉麟哥刚过去。” “对了,师父,”大虎道:“时老不是说玉麟哥跟二叔在一起的么,怎么……” 时迁截口叫道:“你小子好记性,后来他俩又分手了,如今你在那玉麟哥正在找你那位二叔,明白了么!” 大虎道:“在一起多好,为什么又分手了呢?” 时迁道:“你问这呀,别问我,等见了面问他俩去。” 华子鹤接口问道:“偷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时迁两眼一翻道:“好记性,怎么又来了?” 华子鹤倏有所觉,赧然一笑道:“叫,惯了,改不过口来。” 时迁双眉一耸,道:“偷儿就偷儿吧,谁叫我干的是这一行,吃的是这碗饭……我忘了问了,那打渔的说就是前些日子。” 华子鹤道:“你可真会办事……” 时迁老眼一瞪,道:“怎么,埋怨我,我不会办事,要你去你行么,是你能办还是你这个宝贝徒弟能办,要不是我你能得来这喜讯儿?” 华子鹤道:“好了,好了,偷儿,别得理不饶人了……” 眉锋微微一皱,道:“只不知玉麟到了那儿了?” 时迁道:“那谁知道,反正离不开这条河,顺着河找下去就没错,套一句酸的就是虽不中不远矣。” 华子鹤笑了,但旋即那笑意又从他脸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大虎可没留意那么多,直楞地望着时迁道:“时老,为什么离不开这条河?” 时迁道:“不为什么,离不开这条河就是离不开这条河,小子,你闭上嘴养养精神,省省力吧,等见了面还怕没得说么?” 大虎碰了个钉子,脸上红了一红,没再开口。 船比刚才那一段快多了,偏东的日头偏了西,这一段想必走得不近,时迁望了望南岸,又望了望北岸,然后问道:“船老大,现在到那儿了?” 那摇船汉子如今对他是恭恭敬敬,闻问立即答道:“老爷子,前面不远就是河岔了了。” 时迁道:“怎么,快到阴阳河了?好快啊!” 那摇船汉子道:“是的,老爷子,您没见我这儿没命的摇?” 时迁点头说道:“好,好,多卖点力气,船资一定加你一倍……” 忙回目光道:“红脸的,我肚子里直叫唤,你呢?” 华子鹤强笑说道:“怎么不!咱们有两顿没进滴水粒米了。” 时迁道:“找个地方先饱饱肚子如何?” 华子鹤道:“这附近有地方么?”时迁道:“让我问问……” 抬眼扬声问道:“船老大,我三个肚子饿了,想吃喝一顿,这附近有地方么?” 那摇船汉子倏然笑道:“老爷子,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还没吃饱午饭呢,有,前面不远有个丁家铺,那儿有卖吃喝的,要不要上去买点吃喝?” 时迁道:“别买了,干脆把船靠岸,上去吃喝一顿算了。” 摇船汉子立即答应了一声,没多久,船头偏了,直向岸边摇去,水急,靠船不容易,十多丈外偏的船头,过了十多丈才把船靠了岸,靠岸处一片芦草,有半人多高,没有路,可巧草边上有两块大石头既可以借以上岸,又可以系船。 船停稳后,摇船汉子抬手往岸上远处一指,道:“老爷子,您瞧,那片灯光处就是丁家铺,不远,来回要不了半个时辰,您三位请上岸吧。” 时迁道:“天黑,地又偏僻,没人偷你的船,干脆咱们一块儿上去吃喝—顿去……” 摇船汉子连忙说道:“不了,老爷子,谢谢您,舱里有窝头,有凉水,我啃两个窝头,喝碗凉水就饱了。” 时迁还待再说,那里华子鹤已然接口说道:“这么吧,窝头不必吃了,凉水你也别喝,我们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儿吃的好了。” 时迁点头说道:“好主意,对,船老大,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啃那干窝头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他跟大虎扶着华子鹤踩着石头上了岸,那摇船汉子站在船上一个劲儿地谢个没完。 摇船汉子说的,那片灯光处就是丁家铺,看看是不远,那儿有一片树林子,那片灯光就在那片树林子边上,没多大一片,想见丁家铺地儿不大,居民也不怎么多。老少三位踏着没脚的野草往前走,果然,没多久就到了丁家铺,丁家铺的街不大,居民只有二三十家,卖吃喝的也只有那么一座草棚。 刚上灯的时候,草棚子里生意不错,客人五六个,再来人就没地方坐了,得候着。 一个矮胖中年汉子,另外有个半大孩子打杂,矮胖中年汉子会招徕客人,一双手在围裙上直搓,陪笑说道:“对不起,三位,请等等,马上就有地儿……” 时迁皱了皱眉,道:“红脸的,咱们等么?” 华子鹤道:“咱们没那么多工夫,不如买回船上吃去……” 只听背后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爹!” 华子鹤人一颤,霍然转过身去,他看见了,时迁跟大虎也看见了,不远处路口上站着个人,一身黑衣,身材颀长,看不清脸,但在华子鹤眼里用不着看清楚,他立即叫道:“小麟,是你……” 那黑衣人身形电闪,飞一般扑到,不是华玉麟是谁,他人瘦了,脸有点白,神色也够憔悴的,进前砰然跪倒,父子俩相见恍若隔世,华玉麟双肩耸动,华子鹤老泪两行。 时迁却笑道:“红脸的,我没说错吧,你老小子福大……” 华子麟带泪而笑,道:“小麟,起来起来,别让时老笑话……” 他扶起了华玉麟,小温侯已泪痕满面,道:“爹,我找得您好苦,您怎么会在这儿?” “好小子,偏心,”时迁叫道:“怎么,只找你这爹,别人就不管了?” 华玉麟赧然而笑道:“时老,当然还有您跟大虎……” 转望眼向大虎,大虎忙叫了一声:“玉麟哥!” 华子鹤道,“玉麟,我收了大虎,从今后你们便是兄弟。” 华玉麟笑道:“好啊,从今后我有伴儿了。” 大虎没说别的,当即问道:“玉麟哥,找着二叔没有?” 华玉麟一怔,转眼望向华于鹤,道:“怎么,爹,您知道二叔……” 华子鹤点了点头道:“我们三个冲出重围后就到石家庄找你二叔去了,时老进了一趟抱犊寨把消息全听来了,我不信你二叔跟你会……于是我三个就坐船找来了,在上游王村听说你……” 华玉麟道:“怎么,您也到王村打听过了?” 华子鹤点了点头还得再说,时迁已然说道:“好了,好了,留着点儿,买点吃的船上边吃边聊去。” 华子鹤笑道:“你总是忘不了吃。” 时迁翻了他一眼,道:“就我一人儿吃么?” 转过身走向那矮胖中年汉子打了招呼,买了几十个包子,还有几斤酱肉,包成了一大包,时迁付了钱,把吃的往手上一捧,回过身来道:“走吧!船上饱餐一顿去。” 于是,老少四个踏上了来路,刚走两步,华玉麟立即发觉不对,问道:“爹,您身上有伤么!” 华子鹤含笑点头,道:“不碍事,差不多快好了,这是石家老儿跟他那些朋友所赐的。” 华玉麟双眉一扬,道:“这笔血债……” 时迁皱眉叱道:“小子,瞧你杀气满面的,别吓了人。” 华玉麟威态一敛,道:“时老,真的,这笔血债一定得讨回来!” 时迁道:“没人说不对,但皇命不差饿兵,一切都得等填饱肚子,祭过五脏神之后再说。” 华玉麟笑了,但这笑意没在他脸上停留多久,随即又是一片阴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望着乃父道“爹,您可知道,梅姨……” 华子鹤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也是时老听来的,你梅姨已经不在抱犊寨了,听说石家派专人把她送还了龙大人。” 华玉麟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石家会……” 华子鹤当即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华玉麟点头说道:“那就好,石家多少减了一点罪孽。” 时迁冷哼一声道;“减少个屁,一丁点儿依促不了,赵家多少口?一夜之间全没了,就剩那么一个,那一个竟也……” 华玉麟忙道:“时老,赵家还剩个谁?” 时迁道:“让你爹说吧,我懒得提。” 华子鹤道:“赵姑娘现在石家,成了石家的少奶奶。” 华玉麟一怔道:“您怎么说,赵姑娘会……” 时迁凝笑说道:“这又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事儿多着呢,石玉屏也跟了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做少奶享福去了。” 华玉麟又复一怔,道:“这……这是谁说的?” “谁说的么。”时迁道:“大虎这小子亲眼看见的,不信你问他。” 华玉麟转眼望向大虎道:“真的么?兄弟。” 大虎点头说道:“真的,玉麟哥,我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华玉麟眉锋一皱,道:“这就怪了,二婶她怎么会……” 时迁道:“小子,别二婶儿了,她如今是人家的老婆,打当初她对你二叔就没真心,要不是她,龙姑娘也不会……” 华玉麟道:“时老,只怕您误会二婶儿了。” 时迁还没说话,华子鹤已然凝目道:“你这话……怎见得,小麟?” 华玉麟道:“您知道我是被谁打下河里么?” 华子鹤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你遇了险,却没听时老说是谁……” 华玉麟道:“再也想不到,是二婶儿!” 华子鹤一怔,刚“哦”了一声,时迁已然冷笑说道:“这还不够么?还说我误会了她,你小子八成是喝多了河水。” 华玉麟道:“时老,您请听我说。” 时迁道:“我听着呢,小子。” 华玉麟道:“是二婶把我打下河里的没错,她在阴小卿要下毒手之前一脚把我踢进了河里,要是让阴小卿下手,我早就死在那河边上了。” 时迁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还多亏她救了你。” 华玉麟点头说道:“事实如此,时老,在动手之前她一再点我,可是那时候我不信,直到我掉下河里之后才明白……” 华子鹤道:“真的么?小麟。” 华玉麟道:“真的,爹,是非善恶,以及恩怨,咱们得分清楚。” 时迁道:“那她为什么还跟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 华子鹤道:“偷儿,现在咱们该明白了,石姑娘当初看见大虎没吭气,她并不是想少作一点孽,而是……” 时迁道:“我只问她为什么跟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 华子鹤道:“由得她不去么,偷儿。”时迁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逼的?” 华子鹤道:“应该是,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时迁道:“那她还怎么会跟家那小兔崽子有说有笑的。” 华子鹤道:“你看见了么?偷儿。” 时迁道:“你聋了么,大虎这小子说的。” 华子鹤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华玉麟突然说道:“爹,二婶儿预备牺牲自己了……” 华子鹤神情一震,立即停了步道:“不错,我怎么没想到……” 时迁道:“怎么,小子,你是说她,她是假意顺从阴家那小兔崽子,然后找机会,替你二叔……” 华玉麟点头说道:“是的,时老,我敢以性命担保。” 时迁道:“这……这……这……会么?” 华玉麟道,“时老何妨等日后自己看。” 时迁道:“她要是这么一位烈女,那是我错怪了她,日后我非给她磕头赔罪不可……” 华玉麟道:“要是我说错了,我愿割下这颗人头。” 时迁目光一凝,道:“小子,你这是跟我赌东道?” 华玉麟道:“跟你赌东道?我这个晚辈还不敢,我这么说只是表示我的看法没有错,我有这把握。” 时迁点头说道:“好,好,好,小子,你看对了,你有把握,行行……” 转眼望向华子鹤,道:“瞧见了么,红脸的,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这小子的脾气完全跟你这老小子一样。”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明辨是非善恶,恩怨分明,难道不好么?” 时迁道:“别护了,没人说不好,红脸的,你要明白,既然你这儿子是这么个看法,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呀!” 华子鹤瞿然点头说道:“不错,偷儿,你拿个主意。” 时迁道:“只有一个办法,赶快回船往下去,看看是不是能找着你那位兄弟,只有他才能对付阴家那小兔崽子。” 华玉麟道:“爹,我在丁家铺打听过了,听说前面不远河岔子那个渔村前两天从河里救起个人……” 华子鹤神情一震,急道:“真的!小麟。” 华玉麟刚一抬头点,时迁已大叫说道:“小子,你怎不早说,快回船上去。”扶住华子鹤便走。 华子鹤老眼双湿,打心底里直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大虎却楞得地问道:“怎么回事,时老,我二叔跟河里救起个人何什么关系?” 时迁道:“关系大着呢,小子,现在没工夫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嗳,嗳,红脸的,你快点行不行?” 华子鹤似乎已忘记了身上未愈的伤,步履顿时加快了不少,只差没展开轻功身法了。 路本来不远,刚才又走了一段了,剩下这一段转眼间便已走完,河岸到了,摇船汉子在船上招呼说道:“三位回来了……咦!怎么又多了一位?” 老少四人上了岸,时迁匆忙地把那一包往摇船汉子怀里一塞,道:“船老大,开船,上河岔子那个渔村去,快,待会再吃。” 摇船汉子直发楞,道:“三位吃过了么?” 时迁道:“还没有,不过我三个现在不饿了,快开船吧,越快越好。” 摇船汉子没再问,提着那一包,三个脚两步地到了船后,把那一包往船后一放,直起腰便操篙撑开了船。 从这儿到河岔子,不过半里之远,顺水加上催船,只觉不过转眼工夫便到了地点。 从岔子,是这条河入主流的地方,这地方河面远较来的这条河为宽,是个很理想的打渔所在。 主流的两岸各有一片渔村,灯火明灭,闪闪烁烁,在这时候显得很宁静。 另外在两条河的交叉处尖端,也有着一片村落,灯光十余点,居民十几家,较那两处为少,就独那两处恰好成为鼎足之势。 这情形,看得时迁皱了眉,他望着华玉麟道:“小子,这地方的渔村分三处,你知道是那一处的那一家从这河里救起个人?” 华玉麟摇头说道:“时老,我不大清楚,只打听打听……” 时迁道:“怎么个打听法,难不成咱们分三路……” 华子鹤突然说道;“不错,咱们分三路,你跟小麟为一路,让大虎跟着我,咱们各一处去挨家敲门去。” 时迁道:“好主意,说不得只好如此了,咱们先把地儿分配分配,我拣南边儿这村子,北边的呢,谁去?” 华子鹤道:“我跟大虎去。” 时迁望着华玉麟笑道:“小子,拣剩下的归你了,这地方好,只有十几户人家,用不着多敲门,可以少看几次白眼,少听几声骂!”华玉麟道:“时老处处玩心智,只怕找着二叔的不是我,我宁愿多招几次白眼,多招几声骂。” 时迁嘿嘿一笑道:“小子挺机灵的,我老人家别处可以让你这后生晚辈,唯独这地方我老人家不让别看那地方人家少,说不定你那位二叔就落在那儿呢。” 华玉麟道:“那我跟您换换。” “不干!”时迁摇了头,道:“小子别把我老人家当三岁孩童,要换跟你那爹换去……” 扭头向后叫道:“船老大,先把我们这两个老的送过去。” 于是,摇船汉子先把时迁送到南边那处渔村上了岸,然后又把华子鹤跟大虎送往北边后,才把华玉麟送到两条河之间的那个渔村,他自己则在岸边等着,预备稍时再接送。 不提时迁,也不谈华子鹤跟大虎,单说华玉麟。 华玉麟上了岸,站在那边抬眼打量上了这小渔村,家家户户有灯光,但那竹篱门关得紧紧的,几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本来嘛,夜静了,除了河水流得哗哗响外,是很难听见别的声响。 华玉麟站在那儿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从那一家先问起,先敲那一家的门,正犹豫间,忽听左近一家人家里有了人声,紧接着竹篱内人影晃动,响起了步履声。 就从这家人,华玉麟忙举步走了过去。 刚近,巧事,竹篱两扇门突然开了,“哗”地一盆水泼了出来,华玉麟远在十几步外,溅也没溅着他一点。 可是就在这时候,“呜”地一声,门里窜出一条大黑狗,张牙舞爪直扑华玉麟。华玉麟可没把这条狗放在眼里,可是他又不能出手,要打了人的狗就别想向人打听事了。他闪身要躲避时,一声女子清脆轻喝传了出来:“大黑!你敢,回来。” 那条大黑狗还真听话,头一低,转身走了回去。 大黑狗进了门,门里的人看也没看便要关门。 华玉麟连忙开了口:“姑娘,请等等!” 门没关,一个人探出了头,瓜子脸,一排整齐的刘海,弯弯的两道眉,大大的一双眼,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谁呀……你是……” 华玉麟却直了眼,道:“姑娘还认得我么?” 天太黑,那位大姑娘看不清华玉麟的脸,她看了好几眼之后才诧声道:“我看不清楚,你是……” 华玉麟道:“姑娘跟位老人家可曾在泺县附近渔村住过……” 大姑娘脸色一变,道:“没有,你认错人了。” 人往回一缩,就要关门。华玉麟比她快,跨步到了门前,伸手一指,道:“姑娘忘了,那夜我曾为贤父女挡贼。” 大姑娘一怔,再一细看,站得近,这回看清楚了,她睁大了美目,立即叫道:“是你……我还当是那……没忘,没忘,你怎么会又到这儿……” 华玉麟含笑说道:“跟上回一样,我是来找人的,姑娘住在这儿正好,我请问一声,听说前两天这儿有人从河里救起个人……” 大姑娘脸色又一变,道:“这……你是听谁说的?” 华玉麟道:“我听上游丁家铺的人说的。” 大姑娘道:“你找这个人是———” 华玉麟道:“这人是我的亲戚,请问姑娘,有没有这回事儿?” 大姑娘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听说……” 华玉麟忙道:“姑娘,是那一家人救起的,是在这儿还是在别处?” 大姑娘深深地看了华玉麟,道:“你贵姓?”华玉麟道:“我姓华,华夏的华。” 大姑娘美目一睁,道:“你姓华,华夏的华。不错,你是姓华,那夜你已经说过了。” 华玉麟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大姑娘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请进来坐坐,让我问问我爹……” 华玉麟道:“令尊知道?” 大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只听说有人从河里救起个人,可不知道是谁家救起的。” 华玉麟道:“那么我打扰了。” 大姑娘扭头喝道:“大黑,进屋里去……” 转过头来道:“你请进来吧。”往后一退,让开了进门路。 华玉麟又一声“打扰”迈步行了进去,他进了竹篱,那条大黑狗就蹲在上房门口,虎视眈眈地。突然——“秀姑,这么晚了,是谁呀?” 上房里,人影闪动,从上房里走出个身穿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根旱烟的瘦削老头儿。 华玉麟立即应道:“老人家,还认得我么。” 瘦削老头儿目光一凝,人怔在门口:“是阁下……” 大姑娘那里插了嘴:“爹,他是来找河里漂来那个人的,您知道是谁……” 瘦削老头儿脸色微微一变,道:“怎么,阁下是来找前两天河里漂来的那个人?” 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您可知道……” 瘦削老头儿截口说道:“我记得阁下姓华。” 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 瘦削老头者道:“援手之恩,我父女未敢片刻或忘,那夜临行匆匆,我忘了请教,今夜我要弄个明白,阁下姓华,阁下跟活报应、华大侠有什么渊源?” 华玉麟肃容说道:“老人家,那是家父。” 瘦削老头儿脸上掠过一片惊侠瘩色,道:“我没料错,原来是小温侯华少侠当面,怪不得……” 华玉麟道:“老人家这追魂手并不稍让活报应。” 瘦削老头儿摇头说道:“少侠过奖了,陈太极如何敢上比华大侠,活报应英雄半生威震江湖,陈太极这点薄名……当年一度失足……” 华玉麟截口说道:“老人家,那无碍老人家的英名。” 陈太极话锋忽转,道;“少侠找这个人是……” 华玉麟道:“不瞒老人家说,他,贤父女也应该认识,就是我上回到滦县附近渔村要找的燕翔云。” 陈太极“哦”他一声,秀姑却忙道:“怎么,你说他……他是燕大哥……” 华玉麟点头说道:“姑娘,我找的是他,只不知被救起这人是不是他。” 秀姑像没听见,睁大了美目惊喜道:“怪不得我看他那么眼熟,除了那张脸……他偏偏说姓韩,好忍心,好忍心,他……” 忽然笑了笑,道:“他,是他,我敢说一定是他……” “怎么。”华玉麟凝目说道:“姑娘也见过这个人了?” 秀姑道:“怎么没见过,他就是……”忽然闪身扑向了上房。 适时,上房里传出个清朗话声:“小麟,你好快的一张嘴。” 人影一闪,上房门口,陈太极背后多了个人,不是李剑寒是谁。 华玉麟惊喜欲绝,忘形大叫:“二叔,您……”扑过去跪倒在地。 秀姑怔在台阶前,喃喃叫道道:“燕大哥,燕大哥,真是你……” 李剑寒向着她歉然一笑道:“秀姑,别生气,容我待会儿再说……” 伸手扶起华玉麟,道:“小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华玉麟举袖抹泪,激动地道:“不只是我,爹、时老、大虎都来了。” 李剑寒猛然一阵激动,睁大了眼,抓住华玉麟问道:“怎么,你爹、时老跟大虎……在那儿,他三个在那儿?” 华玉麟道:“我们分成了三处找您,他三位往那两个村子去了。” 李剑寒激动之态一敛,眼中有了泪儿,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只听陈太极道:“燕大哥,真是你么。” 李剑寒不安地笑道:“陈大爷,没错,是我。” 陈太极摇头说道:“燕大哥,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跟秀姑一天到晚地惦念你,老天爷可怜我俩个让咱们见了面,而你却……你也真憋得住,秀姑没说错,你真忍心……” 李剑寒淡笑说道:“陈大爷,您原谅,我不得已……” 陈太极道:“不得已?这又有什么不得已的。” 李剑寒道:“您不知道,这,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秀姑突然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一句话,你根本就没把爹跟我放心上,生就一副铁石心肠……” 陈太极轻叱说道:“丫头,放肆,不许……” 秀姑含着泪大声说道:“您不许,我说错了么,咱们一天到晚惦念,一天到晚想,有什么用,白费了,人家根本不稀罕……” 于是往外一拐,瞪着眼,白着脸,道:“你走,马上走,离开我这个门,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也就算我父女没捞起你这个人,没照顾过你……” 陈太极沉声叱道:“丫头,大胆……” 秀姑一踩脚,一阵风般扑进了上房。 李剑寒好不窘迫,连华玉麟都是尴尬。 陈太极不安地歉然苦笑:“燕大哥,你知道,我惯坏了她……” 李剑寒忙道:“你别这么说,是我的不是,我伤了她的心。” “没有,”秀姑在房里叫道:“你根本没伤我的心,我为什么要伤心,你爱理不理,我不稀罕,你不也不稀罕了……” 陈太极喝道:“丫头你有没有完……” “没有,”只听秀姑叫道:“我一辈子跟他没完。” 陈太极不待再说,李剑寒忙叫了声:“陈大爷。” 陈太极立即转了话笑说道:“别理他,燕大哥、华少侠,咱们屋里坐去。” 他抬手往里让客。 李剑寒微一点头,向着华玉麟道:“小麟,进来吧。” 他当先转身行了进去。 秀姑没再撵他,躺在房里没出声。 进了屋,落了座,陈太极亲手递过两杯茶:“小女无状,少侠别见笑,我无以待客,少侠也请别见怪。” 李剑寒:“您还跟他客气?” 华玉麟也道:“老人家,您不该这么说,正如您所说,咱们是什么交情。” 陈太极笑了,但忽然他凝了目,问道:“少侠叫燕大哥什么,二叔?” 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二叔是我爹的把兄弟。” 陈太极道:“据我所知,华大侠只有一位把兄弟……” 华玉麟道:“我二叔就是我爹惟有的一位把兄弟。” 陈太极道:“可是据我所知,华大侠的把兄弟是……” 华玉麟含笑说道:“您以为他是谁。” 陈太极道:“这么说,眼前就是李大侠。” 华玉麟道:“您以为还有谁。” 陈太极忙道:“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 站起来一欠身:“陈太极见过李大侠。” 李剑寒忙答一礼道:“老人家,您要知道,我是您的晚辈……” 陈太极道:“我可不敢当……” 李剑寒插口说道:“老人家,您说的,咱们是什么交情。” 陈太极摇头说道:“这跟交情没关系,这是礼。” 李剑寒道:“老人家,怎么说我还是个晚辈。” 陈太极没说话,凝目良久始抬头说道:“别的不说,李大侠这憋话的功夫真让人佩服。” 李剑寒没多说,转往华玉麟道:“小麟,你跑一趟,去把你爹他们接到这儿来。” 华玉麟答应一声,站起来兴冲冲地奔出去。 这里,陈太极望着李剑寒问道:“李大侠,您人既不姓韩,想必那失足落水之话也是假的。”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敢再瞒您,我是……” 接着,他把赵、石两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抬头说道:“事情真是太巧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最后转来转去仍是碰见了您。” 陈太极道:“只怕李大侠跟我父女有缘,也是我父女福份大。” 李剑寒道:“陈大爷,您不能仍把我当成燕翔云么?” 陈太极道,“李大侠,我怎么敢……” 李剑寒道:“陈大爷,我不是世俗中人,您也不该是,要让这个李剑寒破坏了以往那般交情的话,我宁愿叫燕翔云。” 陈太极陡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了,须如此,我从命就是。” 顿了顿又道:“看来我是脱离江湖太久了,耳目迟钝得可以,赵石两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丁点也不知道……” 李剑寒道:“陈大爷,我倒宁愿不知道,我羡慕您能够脱离江湖,离得远远的,对江湖大小事一概不闻不问。” 陈太极苦笑一声道:“李大哥,我这能叫脱离么,以前百事儿你不是不知道,若是再被他们知道我住在这儿……” 微一摇头,接道:“你不知道,这种捉迷藏的日子有多痛苦!” 李剑寒道:“陈大爷,怎么说您还能躲一阵子宁静日子,像我,想躲都躲不掉,这江湖上的人心,实在……”摇摇头,住口不言。 陈太极道:“李大哥,咱们都算得过来人,江湖事如何,谁还不明白么,唉!人心啊,不知道到那一天才能……”只听外面有人叫道:“二叔!” 砰然一声,大虎头一个扑了进来,那条大黑狗“呜”地一声扑了过去,陈太极忙喝叱,可把大虎吓了一跳,他叫了声好险,大步奔向上房。 李剑寒跟陈太极迎了出来,大虎一见李剑寒,搂着便哭。 李剑寒很感动,任他搂着,任他哭,没说话。 还有后进来的时迁开了口:“小子,别淌猫屎了,也不怕主人笑话。” 大虎松开了李剑寒,却哭着说道;“二叔,赵爷跟丧门神……” 李剑寒拍拍大虎的肩膀,道:“我知道!我没死,这笔债我迟早会讨回来的。” “行了,李二爷!”时迁叫道:“撇开小的,见见我们这两个老的吧,我们这两个老的腿跑断了,人是差一点没疼死。” 李剑寒微一拱手,道:“时老,我这里谢过……” 时迁道:“谢个什么劲儿,还能看见你,我该谢谢你呢。” 李剑寒笑笑转向华子鹤,道:“大哥,累了你了!” 华子鹤出奇的平静,微一摇头,道:“没什么,二弟,让我先见见主人他……” 这话刚出口,陈太极抢过来便一抱拳:“陈太极见过华大侠跟时大侠。” 时迁一咧嘴,道:“侠?新鲜,我也算个侠么,这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叫我!” 华子鹤道:“陈大爷,救命之恩华子鹤感同身受,不敢言谢……” 陈太极“唉哟”一声道:“华大侠,您这是折煞陈太极,我怎么敢当……” 华子鹤一指李剑寒道:“您是他的陈大爷,就是我的陈大爷。” 陈太极还待再说,时迁那里插了嘴;“追魂手,不请我们屋里坐坐么?” 陈太极连忙往里让,进了上房,他一边让座,一边叫道:“丫头,出来给贵客们倒茶。” 时迁点头说道:“对,对,让我们瞧瞧你的女儿。” 垂帘掀动,秀姑走了出来,两眼有点红红的,她懂事,上前先给华子鹤、时迁见了一礼。 华子鹤答了一礼,时迁却“啧”“啧”有声地赞不绝口:“陈老儿,有这么个好女儿,堪慰平生了,你还求什么。” 陈太极忙谦笑说道:“时老夸奖了。” 时迁瞧着秀姑笑问道:“姑娘,听那快嘴的小子说,这该揍三个嘴巴的李剑寒拉了你,惹了你,是么?不要紧,我老人家给你出气……” 秀姑脸一红,低下了头,道:“不!老人家,是我太任性。” 时迁眉峰一皱,道;“我想找机会整整他,你怎么不捧场?” 华子鹤笑道:“偷儿到那儿都是那张嘴……” 时迁老眼一眨道:“有什么关系,这儿又不是别处,换个地儿你让我说我还懒得说呢,咱们是初次来,李二爷跟陈老儿早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了。” 陈太极接口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听!”时迁望着华子鹤道:“我说的话就中听,你能么?” 华子鹤摇头说道:“我不行,你是全仗那张嘴的。” 一句话听得大伙儿都笑了。 笑声中,华玉麟望着李剑寒问了这么一句:“二叔,您的伤全好了么?” 笑声立住,时迁望了华玉麟一眼,道:“小子,杀风景。”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好了,全好了,陈大爷亲手为我疗伤,秀姑端汤送药更忙,那能不好。” 时迁点头说道:“嗯,这句话倒还中听。” 秀姑飞快地白了李剑寒一眼。 时迁道:“瞧见了吧,姑娘气消了。” 秀姑红透耳根,低下了头。 当然,这是一阵欢谈,这一阵欢谈一直持续到远处传来鸡鸣了三更,谈的全是无关痛痒的轻松事。 望望透窗的天色,华子鹤向时迁递过个眼色。 时迁他看见了,可是他装没看见。 华子鹤忍不住又递过一个眼色,时迁突然说道:“红脸的,别冲我挤眉弄眼了,你机灵,我也不傻,怎么,好人全让你当,恶人却要我做,我不干。” 大伙儿听得一怔,李剑寒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陈太极却突然站了起来,道:“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就是几位不来,李大哥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了,正经大事别耽误,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我送客了。” 华子鹤那张老脸更红了。 时迁呆了一呆,道:“陈老儿,你让我时迁佩服。” 陈太极淡然一笑道:“我只求事了之后咱们再聚聚。” 时迁一拍胸脯,道:“一定,我担保,只要事了后还活着,来的仍是这几个。” 陈太极含笑抬手,道:“诸位请吧!”有他这句话,大伙儿全站了起来。 华子鹤头一个走了出去,接着是时迁跟大虎,李剑寒在最后,他望着陈太极父女,强笑说道:“陈大爷,秀姑,事了之后我会再来的。” 陈太极笑道:“不来也得来呀,别耽误了,走吧。” 秀姑低着头,没说话。 李剑寒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忽一抱拳;“那么,陈大爷,我告辞了。”转身行了出去。 陈太极道:“走,丫头,跟爹送送你李大哥他们去。” 他送了出去,秀姑却仍低着头没动。 出了竹篱,彼此各道保重,每个人都看得见,陈太极身后空空,秀姑没出来,但每个人都没说破。 别了,在月色中分了手,大伙儿一路默默地到了河边,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大伙儿都没说话,似乎心情都够沉重的。 上了船,离了岸,时迁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天哪,憋死人了。” 这句话应该能逗人笑,可是没一个笑。 虽然没笑,但并不再静默下去了,李剑寒开了口:“大哥,素梅有消息么?” 华玉麟立即说道:“二叔,我有素……” 李剑寒道:“小麟,没人问你,你别多嘴。” 华玉麟没再说话,华子鹤接口说道:“偷儿说的,素梅被石家派专人送回去了。”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石玉倒颇像个信人。” 华子鹤道:“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没了,动既不敢动,留着终必扎手,不如乐得做个好人,把她送回去。” 李剑寒没说话。 华玉麟满脸犹豫神色地道:“二叔,有件事儿我认为该让您知道一下。” 李剑寒道:“什么事?” 华玉麟道:“二婶儿跟阴小卿走了。” 李剑寒淡淡问道:“小麟,你说谁?” 华玉麟毅然说道:“二叔,我说二婶儿。”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原在我意料之中。” 华玉麟道:“可是还有别的您没想到,也不知道。” 李剑寒道:“还有什么别的我没想到也不知道!” 华玉麟就把自己上抱犊寨,一直到被打下河里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李剑寒淡然问道:“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华玉麟道:“二叔,我以为您不会不明白。” 李剑寒道:“你以为我该明白什么?” 华玉麟道:“您该明白,二婶是怕阴小卿向我下毒手。” 李剑寒道:“是么?小麟。”华玉麟道:“二叔,是不是您该明白。” 李剑寒道:“我明白,怎么?” 华玉麟道:“您既然明白这一点,就该明白二婶儿不是真心跟阴小卿。” 李剑寒道:“那么你以为她是为什么跟阴小卿。” 华玉麟道:“二叔,您该明白。” 李剑寒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华玉麟道:“二婶儿是打算牺牲自己,替你报仇。” 李剑寒道:“你认为是这样么?小麟。” 华玉麟双眉微扬,道:“二叔,这是我的看法,我敢拿性命担保!” 李剑寒淡淡说道:“也许你的看法是对的……” “二叔,”华玉麟道:“不是也许,是一定,我敢拿性命担保!”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这句话该让她听听,小麟,你对我说这……” 华玉麟道:“小麟只求您相信……” 李剑寒道:“我没说不信。” 李剑寒道:“我没说不信。” 华玉麟道:“那么我以为您该赶快截阴小卿去。”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是该,无如赵姑娘还在石家,我不能不对泉下的友人作个交待。” 时迁突然说道:“二爷,你别担心赵姑娘了,人家如今过得很好。” 李剑寒转望时迁,道:“时老,她过得很好?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时迁冷笑说道:“如今人家是石家的少奶奶了,就是这意思,你明白么?” 李剑寒一怔道:“她成了……谁说的?” 时迁一指自己鼻尖,道:“我说的,我亲眼看见的,算数么?够么?” 李剑寒道:“真的,时老?” 时迁一指华玉麟道:“要我跟这小子一样,拿性命担保么?” 李剑寒转望华子鹤,华子鹤微微点了点头。 李剑寒双眉陡扬,道:“赵佩芳她怎么会……” 时迁冷冷说道:“这世界上让人难信的事儿多着呢!” 李剑寒神态稍缓,缓缓说道:“那么,纵然赵佩芳如今成了石家的少奶奶,赵家满门近百口也不能白死。” 时迁道:“赵家满门近百口,当然不能白死。” 华玉麟突然说道:“二叔,您的意思是说要先替赵家人报仇?” 李剑寒道:“难道你认为不该?” 华玉麟道:“我没说不该,只是二叔,您知道,一旦让二婶跟阴小卿到了长白,那后果……” 李剑寒缓缓说道:“小麟,截阴小卿是我的私事,找石家是为朋友,你说我该顾那一桩,把那一桩放在前头?” 华玉麟道:“二叔,找石家可迟可早,截阴小卿却刻不容缓……” 华子鹤突然说道:“二弟,可容我插句嘴?” 李剑寒道:“大哥尽管请!” 华子鹤道:“我只有一句话,小麟说得有理。” 李剑寒道:“这么说,大哥也要我先截阴小卿?” 时迁道:“要你先截阴小卿的又何止他一个,我几个已有自知之明,明知道去长白送命,不然早就赶去了。” 李剑寒没说话。 华子鹤道:“二弟,你有你的主意,我不勉强,也不能勉强。” 李剑寒道:“大哥,你这是何必!” 华子鹤道:“不,二弟,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实话。” 李剑寒道:“大哥,你愿意让我落人话柄,让人说我……” 华子鹤道:“不管说些什么,能救一个好姑娘的清白跟一辈子,我认为值得,假如是,我就不会犹豫。” 时迁猛击一掌,道:“好话,红脸的,我服你一回。” 李剑寒哑声说道:“大哥,你认为值得?” 华子鹤毅然点,道:“是的,二弟,我认为值得,除非她心甘情愿。” 华玉麟道:“二叔,小麟的这条命如何?” 李剑寒身形倏颤,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单立船头,远望上游,一任晨风举袂,一动不动。 华子鹤道:“二弟,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更明白你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李剑寒截口说道:“大哥,他们走了几天了?” 大虎忙道:“就是前两天。” 李剑寒道:“现在差不多到那儿了?” 大虎以前赶过车,他懂,他会算,当即说道:“要是走得快一点,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北京了,不过无论怎么说他们还出不了古北口,过不了五龙山!” 李剑寒道:“大哥跟时老二位谁身上有银子?” 时迁道:“我有,二爷,你要干什么?” 李剑寒手向后一伸,道;“不管有多少,给我一半。” 时迁怔了一怔,伸手人怀,摸出个小布包递了过去道:“二爷,这是十几片金叶子,你拿黄的,我留白的……” 李剑寒接过那小布包道:“小鳞,可愿跟二叔跑趟远路?” 华玉麟大喜,忙点头说道:“愿意,二叔,当然愿意!” 李剑寒道:“那么大哥跟时老带着大虎后头走,慢慢的来,不必赶,小麟,跟二叔走!”话落,腾身而起,双袖一摆,直向北岸掠去。 华玉麟好不兴奋,一声:“爹,我跟二叔去了!”跟着腾身掠去。 转眼之间他们上了北岸,一前一后飞驰而去。 华子鹤三人站在船前隙望,一直望着李剑寒跟华玉麟消失不见,时迁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毕竟是李二爷……” 华子鹤淡淡笑道:“偷儿,人毕竟是人。” 大虎突然冒出一句:“二叔怎么不带我去?” “你行么,小子?”时迁转过头来道:“急什么,再过些时日,你还怕派不上用场,小子,你要知道,他们这一趟不是去玩儿的!” 大虎没再说话,时迁转望华子鹤道:“红脸的,咱们怎么个走法?” 华子鹤道:“咱们掉转船头,由洛阳向子牙,然后在永定河下船,再从陆路赶他爷儿俩如何!” 时迁点头说道:“好倒是好,只不知人家肯不肯去那么远……” 只听那摇船汉子道:“老爷子,我本是靠这吃饭的,在那儿也是赚钱,怎么会不愿意去。” 时迁一头道:“那好,掉转头咱们赶他一阵吧。” 摇船汉于应了一声,立即把船头掉转了过来,手中船浆一阵摇,顺水行舟,船箭一般地往下游冲去……
第二十章 佳人夜访 日落,月升……… 又是一天黄昏。 两匹高头骏马,不徐不疾地进了北京城。 左后方一匹白马上,是李剑寒。 右后方那匹黑马上,是华玉麟。 他两个一般地满身风尘,连那两匹马身上都布上了一层薄薄的黄尘。 他俩进永定门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有的人家已经上了灯,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声得得人英俊,马如龙,吸来了不少目光。华玉麟等马赶上前了一些,问道;“二叔,天黑了,咱们也赶了两天一夜了,您看要不要歇歇?” 李剑寒含笑问道:“累了么,小麟?” 华玉麟歉然一笑道:“还好,您呢?” 李剑寒吁了一口气,道:“二叔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这两天一夜赶下来,浑身筋骨都酸了,而且有要散的感觉。” 华玉麟聪明绝顶,一听这话就知道二叔的意思,当即红着脸含笑说道:“谢谢您,二叔,您永远只会为别人着想。” 李剑寒神色微微一变,淡然笑道:“有什么用,我永远为别人着想,到头来差一点连命都没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为别人着想了……” 顿了顿,接道:“走,小麟,咱们找家客栈休息一宿去。”策马当先而去。 华玉麟自知无意一句话,触中二叔的伤心痛处,遂也没敢再多说,随后跟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路边屋檐底下走去个身穿长袍马挂的中年汉子,他满脸讶异地望着那远去的两人两骑,然后,突然放步追了过去。 李剑寒跟华玉麟在正阳门外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京畿一带的人,做生意出了名的和气,特别让人感觉到那亲切、热情。 一名伙计刚领着二人进房,另一名伙计便送来了茶水,茶是上好香片,新沏的,洗脸水不热不凉,正好用。 舒舒服服洗了把脸,爷儿俩坐下来喝起了既香又甜嘴的热茶,身子往那儿一靠,这是最大的享受。 喝了几口茶之后,华玉麟突然问道:“二叔,你没打算出去走走?” “那儿去?”李剑寒含笑说道:“上灯的时候,除了天桥之外,另,j处不能去……” “不!”华玉麟道:“我不是说这,我是说……我是说……” 笑笑接道:“您没打算进内城一趟?” 李剑寒讶然说道:“我进内城去干什么?” 华玉麟神秘一笑道:“您何必,二叔,难道您不想看看梅姨去!” 李剑寒“噢”地一声道:“原来你是说这,不,我没这个打算,第一、咱们有工夫得歇歇,预备明早赶路,再则咱们是路过这里,不能多耽误,我不愿在这儿惹麻烦。” 华玉麟凝目笑道:“我看您这是违心之论。” 李剑寒道;“二叔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虚情假话。”华玉麟道:“这么说,您真不打算去?” 李剑寒道:“自然是真的。” 华玉麟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这样好不,二叔,待会儿我进去一趟,给梅姨送个信儿去!” 李剑寒道:“送什么信儿?” 华玉麟道:“好歹让梅姨知道一下您来了呀。” 李剑寒摇头说道:“不行,那麻烦更大。” 华玉麟道:“您说有什么麻烦?” 李剑寒道:“只让她知道我来了,而不去看她,我问你,这是不是麻烦?” 华玉麟摇头说道;“我不以为这是麻烦,梅姨对您不会不谅解,您不去看她,她出城来看您,不也一样么?” 李剑寒摇摇头道:“还有,小麟,万一让那些鹰犬们发现,这是不是麻烦?” 华玉麟道:“您是说我那么没用?” 李剑寒道,“小麟,别轻视那些鹰犬,他们全是来自江湖的一等一好手。” 华玉麟道:“那当初您就不该让我到京畿来接梅姨。” 李剑寒怔了一怔,笑道:“好厉害,小麟,您为什么这么热心哪?” 华玉麟道:“不该么,您是我二叔,她是我的梅姨,未来的二婶儿。” 李剑寒摇摇头道:“会说话,听得人打心里舒服……” 目光一凝,道:“小麟,除了给你梅姨送个信儿之外,还有别的事儿么?” 华玉麟脸猛然一红,道,“瞧您说的,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儿,您知道,在京里我除了有个梅姨之外谁也不认识……” 李剑寒含笑问道:“是么?”华玉麟道:“怎么不是,您说我还认识谁?” 李剑寒笑笑说道:“你梅姨有两个情同姊妹的美丫头,绛雪跟红云。” 华玉麟玉面又是一红。道:“她二位怎么了?您提她二位……” “小麟!”李剑寒道:“我告诉你件事儿,当那夜你跟你梅姨、绛雪、红云在陈大爷门口说话的时候,我就隐身在左近,听你们的说话,很清晰,你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于脸上的表情跟眼神,也全落在了我眼里,这话你明白么?” 华玉麟两眼一睁,忙道:“真的,二叔?” 李剑寒道:“你二叔什各时候骗过你,要不要二叔把你们说的话说上几句?” 华玉麟脸通红,嗫嚅说道:“二叔,您可别……没有的事……” 李剑寒道:“我可别什么,什么没有的事?” 华玉麟皱眉,笑道:“二叔,您何必,您明知道……” 李剑寒道:“这么说,二叔是说对了。” “不!”华玉麟忙摇头说道:“不对,二叔,没有的事,她二位既跟梅姨情同姊妹,算起来就长我一辈,怎么我会……又怎么敢?” “小麟,”李剑寒道:“你梅姨跟绛雪、红云只是情同姊妹,实际上……” 华玉麟红着脸叫道:“二叔,您那来的这么好心情,我不怕,她二位可受不了,怎么说您得为人家姑娘家想想。” 李剑寒道:“这么说,没这回事儿?” 华玉麟道:“本来就没这回事儿!” “那就算了”李剑寒身子往后一靠,道:“我本来打算让你进去看看的,既然没这回事儿,那你就不必去了。” 华玉麟红了脸,半响,他先笑上一笑,然后迟疑着叫道:“二叔……” 李剑寒“嗯”了一声道:“什么事儿?” 华玉麟道:“没什么,二叔。” 李剑寒伸了个懒腰,道:“我累了,再喝点儿茶早些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在没赶着阴小卿之前,我不打算再休息了。” 华玉麟应了一声。 李剑寒自顾愿自地喝起了茶。 还没过多久,华玉麟就忍不住了,硬着头皮叫道;“二叔!” 李剑寒答应了一声,道:“茶喝够了,想睡了?” 华玉麟忙道:“不,不是,二叔,是……我想进内城瞧瞧去!” 李剑寒道:“听我的,小麟,别去了,只为给你梅姨送个信儿,犯不着冒这个险……” “不!”华玉麟道:“我还有别的事儿。”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华玉麟红着脸,嗫嚅说道:“我想看看她二位去!” 李剑寒道:“她二位?谁?” 华玉麟道:“您何必明知故问嘛!” 李剑寒道:“二叔明知故问?噢!我明白了,绛雪跟红云。” 华玉麟只得点了点头。 李剑寒道:“看她二个干什么,你不是说……” 华玉麟叫道:“二叔,您厉害,饶饶人行不行,我承认了!” 李剑寒笑了,凝目问道:“小麟,告诉二叔,是那一个,绛雪还是红云?” 华玉麟红着脸道:“春兰秋菊,两美并称,我觉得她二位都很好,很难分出个高下……” “好话!”李剑寒笑道:“好大的胃口,你是够贪的,记住,早去早回,别让我再进内城找你去,也别给我找麻烦,去吧!” 华玉麟大喜,猛可里站了起来,道:“您真好,谢谢您,二叔。” 他就要伸手去开门。 适时,急促步履响动,直到门口,陡听门外有人说道:“二位爷歇了么?” 李剑寒道:“是小二哥么,还没有,请进来!” 华玉麟伸手开了门,门外站的果然是伙计,他哈腰陪笑:“两位爷,有两位姑娘要见您两位。” 华玉麟一怔,道:“两位姑娘?谁?” 只听院子里传来一个脆生生的话声:“玉麟,是我跟红云。” 华玉麟身形一震,连忙抬眼,他看见了,院子里并肩站着两位,那身影,熟得不能再熟了,他难言惊喜,楞楞地道:“二叔,是她二位……” 房里的李剑寒早到了他身后,李剑寒也觉诧异,低低一声:“上天怜你,遣青鸟使为你召来她俩,你不必跑这一趟了,还不快迎去。” 华玉麟脚下才要动,那两位已然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裣衽,齐声说道:“婢子见过爷。” 李剑寒答了一礼,道:“别多礼,进来吧。” 倒转头去向那伙计道:“谢谢你了,小二哥。” 那伙计忙道:“您这是那儿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他哈着腰退走了。 李剑寒把绛雪跟红云让进了房里,然后向着直发楞的华玉鳞说道:“小麟,别站在那儿发楞了,给两位姐姐倒茶。” 华玉麟有如大梦初醒,脸一红,忙走过来倒茶,这时候他手脚就那么笨,把茶都倒洒了。 容得华玉麟把茶送到那两位面前,李剑寒才开口说道:“我跟小麟都没想到……” 绛雪道:“府里有个亲属今天正好出城办事,他看见了您跟玉麟。” 李剑寒“嗯!”地一声道:“那就回来了,龙大人回京了么?” 绛雪道:“早就回来了,所说您在保定见过大人……” 李剑寒点头说道;“是的,姑娘回来了么?” 绛雪神情一肃,未语眉锋先锁忧虑,道:“婢子二人就是为姑娘来见爷的。” 李剑寒道:“素梅她怎么了?” 绛雪道:“姑娘还没有回来。” 李剑寒一怔,道:“怎么说,素梅她还没有回来?” 华玉麟也诧声说道:“不会啊!石家派专人把梅姨送回来了,算算日子也早该到了,怎么会还没来,难不成路上……” 绛雪摇头说道:“我不清楚,梅三姑娘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李剑寒脸色微变,道:“八成儿是石玉……我原不相信他会把素梅送回来……” 华玉麟扬着双眉道:“他该死,二叔,您说怎么办?” 李剑寒没答话,望着绛雪道:“你两个来见我,就是要我找素梅?” “不!”绛雪道:“是大人派婢子两个来的,大人请您到府里去—趟……” 李剑寒讶然说道:“龙大人要我到府里去干什么?” 绛雪摇头说道:“婢于不清楚,大人没说,婢子也没敢问,大人只交待,要婢子两个无论如何请您去一趟。”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这倒是奇事,既然他要见我,不会到这儿来么,折一次节并不会损害他那九门提督的身分。” 绛雪忙道:“爷,您别误会,过去大人固执,其实他也是为姑娘好,您该能体谅,今天他是不能出来,要不然……” 华玉麟插嘴问道:“不能出来?为什么?” 绛雪道:“府里有人监视着大人……” 华玉麟讶然叫道:“有人监视着他?谁!九门提督是内廷的亲信,多少带点亲戚关系,难道内廷对他……” “不!”绛雪摇头说道:“不是官家,是阴家的两个高手……” 华玉麟叫道:“阴家的两个高手?” 绛雪道,“这两个阴家高手,本是当初大人出京的时候,大内一位唐护卫荐来保护大人的,谁知接神容易送神难,他两个如今却着不走,监视上了大人!” 李剑寒道:“是不是两个老头儿?” 绛雪忙点头说道:“是的,爷,您见过?” 李剑寒点头说道:“这两个我在保定见过,当时他两个就跟在龙大人左右。” 华玉麟道:“阴家的人为什么监视龙大人?” 绛雪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跟红云都看得出来,他两个寸步不离地跟着大人,的确在监视大人的一举一动。” 华玉麟转眼望向李剑寒,道:“二叔,您看……” 李剑寒淡然说道:“他引狼人室,开门揖盗,怪得了谁?” 绛雪道;“爷,大人他知道后悔,知道错了,婢子跟红云都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无论如何请您去一趟,您可以不顾大人,但您不能不看在姑娘份上,甚至婢于跟红云这两张薄面。” 李剑寒没说话。 华玉麟有点着急,道:“二叔!” 李剑寒望着绛雪开口问道:“龙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这就去么?” 绛雪忙道:“是的,爷,大人巴不得您马上就去。” 李剑寒站了起来,道:“我看在素梅跟你两个份上……” 绛雪跟红云忙起身裣衽,道:“谢谢爷。” 李剑寒转望华玉麟道,“小麟,你愿意不愿意去?” 华玉麟道:“当然愿意,您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 李剑寒道:“那么走吧,把门带上。”当先行了出去。 自然,他是有用意的,华玉麟感激地望了那颀长身影一眼,带上门赶上了绛雪跟红云。 李剑寒在前头走,后面红云则低低说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看两个姐姐去?” 华玉麟忙道:“两位姐姐来的时候我正要去。” 红云道;“这么说我两个来巧了!” 华玉麟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姐姐可以问问二叔!” 红云“哼”地一声道:“这好问么,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华玉麟一红脸笑道:“怕什么,二叔早知道了。” 红云微微一惊道:“爷知道什么?” 华玉麟道:“知道我喜欢二位姐姐,二位姐姐也对我好。” 红云娇靥一红,道:“不害臊,谁对你好了,是绛雪,我可没有……” 话锋一转,道:“爷是怎么知道的?” 华玉麟道:“姐姐不看二叔是怎么个人,他的眼光有多厉害,这点事儿还能逃过他的两眼,看嘛,二叔远远地走在前头。” 红云脱口说道:“爷本来就是个好人,侠骨柔肠,剑胆琴心……” 华玉麟道:“姐姐这算说着了,二叔本就是这么个人。” 红云猛悟不打自招,娇靥一红,住口不言。 绛雪突然说道:“玉麟,我问你,上回怎么说?” 华玉麟愕然说道;“什么上回?” 绛雪道:“听说你不久之前到京里来过,把姑娘接走了!” 华玉麟“噢”地一声,忙陪笑说道:“原来姐姐说的是……姐姐知道,那回我是来接梅姨的,来去匆匆,实在抽不出工夫去看二位姐姐,二位姐姐体念苦衷,千万原谅。” 绛雪道:“不原谅你又能把你怎么样?只要你心里常惦念着我两个就行了,看不看并不要紧。” 华玉麟忙道:“姐姐我我可以赌咒,自从上回见着两位姐姐,我就,我就……自此以后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 绛雪道:“行了,能惦念就够了,正阳门到了,别说了,我得到前面招呼一声去,别让他们不睁眼地惹了爷。” 说着,她快步赶上前去。 在绛雪的招呼下,李剑寒跟华玉麟很容易地经正阳门进入了内城,而且守城门的那些步军,简直就恭恭敬敬。 进内城没多久就到了九门提督府。 这九门提督府的确够深沉,够宏伟,够气派,丈高的围墙,一对既高又大的朱门,石门高墙,石狮子分峙,站门的持刀亲兵就有八个。 越过围墙往里看,那就更不必说了,一片林木,几点灯火,令人有不知深几许之感。 在距离九门提督府那宏伟、气派的大门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绛雪向着李剑寒说道;“爷,大人请您只一见面,先设法制住那两个。” 李剑寒道:“龙大人考虑过后果了么?” 绛雪道:“被逼无奈,大人预备跟他们斗了。”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道:“好吧。” 说话间已到大门前,有绛雪跟红云带路,自然也顺利地进了九门提督府。 进了门,绛雪、红云双双前行带路,直奔后院。 李剑寒道:“绛雪,可知龙大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绛雪道:“这时候大人大半在书房里处理机要。” 李剑寒道;“那两个也跟在左右?” 绛雪道:“他两个简直就寸步不离。” 李剑寒冷笑一声道:“阴家想干什么,他两个竟然窥看龙大人处理机要?” 扭过头去对华玉麟道:“小麟,待会儿你在书房门口稍停一停,别让那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漏网!” 提起打斗,就有精神,华玉麟立即扬眉说道:“你放心,跑了任何一个,您唯我是问。” 进了后院看,灯光处处,只有一处灯光最亮,那是画廊东头儿的一间,两扇门紧紧关着,门外还站着两个亲兵。 绛雪道:“爷,那就是大人的书房所在,您请紧跟在婢子跟红云后头,婢子去叫门,好让大人准备一下。” 李剑寒微一点头,绛雪跟红云立即走上前去。 到了书房门口,绛雪高声说道:“禀大人,有客到。” 说完了话,她很快地闪向一旁。李剑寒跨步而上,适时只听龙腾云在书房里说道;“进来说话。” 书房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两个黑衣老者中的一个,他见李剑寒站在门外头一怔,还没来得及叫,李剑寒的右掌已经到了他胸口,砰然一声,他退几步倒了下去。 李剑寒身随掌动,闪身进书房,直扑站在书桌旁,龙腾云身侧的那个,那黑衣老者已经发觉有变,探掌便抓龙腾云,龙腾云经过绛雪招呼,早有准备,身子一转,连人带椅滚出了几尺外,他是个武官,摔一下不算什么!那黑衣老者一掌落空,便要起身追扑,李剑寒快捷如电,人已扑到,冷然一声:“你还敢逞凶!” 探掌抓向黑衣老者右肩口。 黑衣老者明知厉害,但这时候他只有放手一搏一条路,是故他舍了龙腾云,转身抖掌,猛力背向李剑寒切脉。 李剑寒冷笑说道:“保定府你试过了,还不服么?” 右掌一缩再探,正好抓上黑衣老者右腕,顺势一扭,“喀”地一声,黑衣老者一条右臂齐肩而断,他痛呼一声,李剑寒左掌已到,一下劈上他后脑,他那声痛呼只出口一半便一晃倒地。 李剑寒从出手到制住那黑衣老者不过刹那之间,那开门的黑衣老者一见情势不对,咬牙忍痛,带着不轻的内伤猛然站起,往外便冲。 正碰上守在门口的华玉麟,华玉麟恨阴小卿人了骨,因之这阴家的人也倒了霉,华玉麟上来便是重手法,当胸又补一掌,那黑衣老者如何经得起这第二下,大叫一声往下便爬,华玉麟跟着又是一脚,把他的右腿踢得粉碎。 痛上加痛,伤上加伤,黑衣老者这一下有腿难行,人也昏了过去,一下趴在门外,摔个结实。 华玉麟拍拍手进了书房。 书房里,龙腾云正向李剑寒惭愧不安的一脸笑:“李大侠,谢谢……” 李剑寒淡然张口说道:“龙大人别客气。” 龙腾云急迫一笑,抬手说道:“李大侠请坐。” 把李剑寒、华玉麟让坐下,绛雪跟红云献过茶,龙腾云才望着华玉麟问道:“这位少侠是……” 李剑寒道:“华玉麟,我拜兄的独子,上次来京接走龙姑娘的就是他。” 龙腾云“嗯”地一声道:“莫非活报应华大侠的令郎?” 李剑寒道:“正是!” 龙腾云道:“难怪有这么好的身手,真是虎父虎子,强将手下无弱兵……” 华玉麟道:“大人夸奖,要不是我二叔先给了他一掌,我还不能那么容易制住他。” 这是实话,李剑寒的本意也是想让华玉麟当着绛雪跟红云表现一下。 龙腾云含笑说道:“少侠忒谦了。” 李剑寒接口说道:“还好大人带人围攻赵家的时候,我拜兄侥幸冲出重围,要不然他今天来就不会是来帮大人的。” 龙腾云神色一呆,满面痛苦羞愧色:“李大侠,我知过了,那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龙腾云虽然以往甚为深痛恶绝江湖人,但为官刚直耿介,还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人,我那是被逼无奈,李大侠该知道,素梅当时在石家,他们以素梅的安危来胁迫我,人谁无私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李剑寒接口说道:“事情已成过去,人死也难以复生,我只有把这笔血债记在阴石两家头上,大人今夜召我来是……” 龙腾云道:“李大侠该已听绛雪说了,素梅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李剑寒道:“是的,我听绛雪说了,大人莫非要我折回石家庄去把龙姑娘接回大人身边来?” 龙腾云轻叹一声,点头说道:“是的,当初我对李大侠深痛恶绝,现在却只有反过来求助于李大侠想想实在羞愧……”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那倒没有什么,怎么说龙姑娘也是我的红粉知己,搭救她脱离魔掌,也有我应该的。” 龙腾云道:“对李大侠不念前嫌旧恶的超人胸襟……” 李剑寒道:“大人不必再客气了,如果没有别的事……” 龙腾云道:“不,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助于李大侠……” 李剑寒道:“说什么求助,大人只管说就是。” 龙腾云摇头叹道:“李大侠不知道,这件事远较素梅陷身魔掌不无关系,他们以素梅为胁,竟要我要我……李大侠请看看这个就知道了!”站起来走向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拆开过的信递给李剑寒。 李剑寒抽出信笺一看,脸上立即变了色,抬眼说道:“怎么,龙姑娘已被送往长白……” 龙腾云点头说道:“是的,所以李大侠不必再折回去了。” 华玉麟扬眉瞪目,咬牙说道:“好一个阴小卿!” 李剑寒又接着看下去,这一看,看得他脸色大变,脱口惊呼:“好大的野心,他阴家父子竟想…”倏地住口不言。 华玉麟忍不住问道:“二叔,阴家父子想干什么?” 李剑寒没说话,随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 华玉麟接过信一看,也自变色惊呼:“好哇,阴太常他竟然想夺江山,登上九……” 龙腾云大吃一惊,忙道:“少侠请轻点,万一让外人听了去……” 李剑寒道:“龙大人,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龙腾云抬手一指地上一名黑衣老者道:“是他前天交给我的。” 李剑寒点头说道:“那该是阴小卿从这儿路过的时候……” 微一抬头,接道:“龙大人,阴家父子错了,大人你虽然统率步军,掌管九门,但内廷还有难以数计的好手……” 龙腾云道:“李大侠不知道,内廷护卫之中,有一半跟他们有勾结。” 李剑寒两眼一睁,道:“我想起来了,是唐家三兄弟!” 龙腾云道:“是的,李大侠,正是他们,内廷护卫十之九成出身江湖,跟唐家兄弟都有交情,经他三兄弟在里头一煽动,那还不立即投向了阴家?” 李剑寒眉锋微皱,道:“这倒是个大麻烦……” 龙腾云忙道:“无论如何请李大侠……” 李剑寒双眉一展,抬眼说道:“龙大人,恕我直说一句,救龙姑娘的事,我义不容辞,但阴家父子要夺江山,登九五的事,我不便管……” 龙腾云忙道:“李大侠你你……” 李剑寒道:“朝廷这多兵马,内有足智多谋之士,外有能征惯战之将,内中还有这么多武林好手,大人何求助于一个江湖亡命徒?” 龙腾云羞愧地苦着脸道:“我知道,这件事只有李大侠一人能应付,李大侠也该明白,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只能用于桌面及沙场,要他们对付江湖高手,那根本派不上……”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大人,我爱莫能助,如之奈何。” 龙腾云道:“李大侠莫非还念旧……” 李剑寒道:“大人,我如果还念日恶的话,今夜我就不会进入人这九门提督府。” 龙腾云道:“那么李大侠是……只要李大侠肯为朝廷出力帮这个忙,我担保李大侠能获得一笔重重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龙大人看错人了,大人只知道自己为官刚直耿介,怎么会拿这种眼光看李剑寒。” 龙腾云红了老脸,道:“那么李大侠是……”李剑寒道:“一句话,大人,这种事我不便管。” 龙腾云道:“那……那……李大侠要是不管,只怕龙腾云的身家性命……” 李剑寒道:“我为大人救出龙姑娘,他们便无从胁迫大人,大人的身家性命自然无碍。” 龙腾云道:“可是朝廷……” 李剑寒道:“大人,那就是朝廷的事了,跟我无关,我这个江湖草民也不便管。” 龙腾云好不焦急,道:“李大侠……” 李剑寒道:“龙大人不必多说了,救素梅,保全龙大人的身家性命,是我的份内事,我应该的,至于朝廷……朝廷内有能臣,外有战将,那就不是我这个江湖草民的事了,龙大人要没有别的事,我告辞了。”站起来一拱手,便要往外走。 龙腾云忙道:“李大侠请等等……” 李剑寒停步问道;“龙大人还有什么事?” 龙腾云突然身躯一躬,来个双膝落地道:“李大侠,龙腾云恳求……” 李剑寒怎么敢受他这个,忙闪身躲避道,“龙大人,你这是……” 龙腾云道:“只求李大侠恳赐鼎力,真要说起来龙腾云的身家性命事小,朝廷安危事大,我知道李大侠这等江湖高人绝不愿管官家的事,无如第一阴家父子阴谋得逞,以他们在江湖上的作为,天下百姓生民……” 李剑寒截口说道:“龙大人,大内好手,在外战将,他们是干什么的。” 龙腾云道:“我刚才说过,大内护卫有一半跟他们勾结,能征惯战之将却无力对付这些江湖好手,再说大内护卫既有一半是他们的人,他们就等于控制了大内,如此一来,纵然那些战将能对付他们,请问谁又敢往里闯,万求李大侠……” 李剑寒道:“龙大人起来说话。” 龙腾云道:“倘若李大侠不答应鼎力赐助,龙腾云不敢起来……” 李剑寒双眉微扬道:“龙大人……” 龙腾云接着道:“龙腾云身为人臣,亲食皇禄,也愿以身殉。” 李剑寒眉锋为之一皱。 华玉麟突然叫道:“二叔……” 李剑寒翻了他一眼道:“小麟,这儿没你插嘴的余地。” 华玉麟道:“我知道,二叔,无知……” 李剑寒道:“你有这腔热血,自问能帮了忙,你帮忙去。” 华玉鳞眉梢儿一扬,道:“二叔,只要您派……” 李剑寒道:“我派?” 华玉麟眉梢儿扬高了三分道:“那么,二叔,我接过来了。” 李剑寒脸色一寒,沉声说道:“你敢,这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华玉麟道:“爹跟您平日训教我侠义二个字,我至没有辜负您二位的教诲,违背你二位的意思。” 李剑寒道:“你以为怎样才算……” “二叔,”华玉鳞截口说道:“我斗胆请教,假使阴家父子阴谋得逞,以他们在江湖上的作为,天下百姓生民势必无安宁日子可言,反之更身陷水火,难以聊生。您说,咱们袖手守观,不闻不问,这是叫侠,这是叫义?” 李剑寒道,“好,你竟然教训起二叔来了……” “那我不敢,”华玉鳞道:“您在江湖称奇称最,人人尊仰……” 李剑寒眼一蹬道:“闭嘴。” 华玉鳞双眉一扬道:“二叔我可以不说,但我心里……” 李剑寒冷冷道:“你心里怎么样,不满你二叔,不耻你二叔?” 华玉麟道:“那我更不敢,这只以为……” “少废话,”李剑寒此道:“你以为怎么样,把龙大人扶起来。” 华玉麟叫道:“二叔,您当真不管……” 李剑寒沉喝说道:“我叫你把龙大人扶起来。” 华玉麟脸色大变,还没有说话,龙腾云已然一抖而起,老眼流泪,激动地道:“谢谢李大侠跟花少侠……” 李剑寒淡然说道:“龙大人不必谢我,谢他一人就够了。” 龙腾云忙道:“不,不,李大侠允赐鼎力,是朝廷之福,也是龙腾云的天下而小……” 李剑寒道:“我一不是为朝廷,二不是为龙大人,我为了只是天下百姓生民……” 华玉麟惊喜叫道:“二叔……” 李剑寒没理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冲着龙腾云道:“龙大人请坐,我有事请教。” 龙腾云忙道:“李大侠也请坐。” 于是,两人都坐了回去。 坐定,龙腾云道;“李大侠有什么吩咐?” 李剑寒道:“不敢,龙大人知道,我不便进大内,也不愿进去,我请问龙大人,有没有办法把唐家兄弟引出来?” 龙腾云道:“李大侠的意思是……” 李剑寒道:“只要引出唐家兄弟,把他们制住,剩下的人就好办了,群龙无首,谅他们再兴不起起风,作不起浪。” 龙腾云眉倏一皱道:“李大侠此计好倒是好,只是我跟他们不熟,在公事方面,我也无权调动他们们,一时倒想不出有什么方法……” 华玉麟突然说道:“二叔,我有个主意。” 李剑寒冷冷说道:“你的主意已经够多了。” 龙腾云忙道:“华少侠有什么高明妙策?” 华玉麟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龙腾云道:“华少侠的意思是……” 华玉麟道:“假如他两个有句话,该很容易把唐家兄弟引出来。” 龙腾云站头说道:“好是好,只是这两个如今已经死了……” 华玉麟笑笑道:“龙大人,他两个没死一个,只不过是人昏过去了而已。” 龙腾云一喜说道:“真的,那好极了……” 华玉麟道;“好是好,只是让他两个说话,恐怕不容易……” 龙腾云道:“华少侠,那……那怎么办。” 华玉麟摇头说道;“不要紧,龙大人放心,主意既是我出的,我自有办法!” 转跟望向李剑寒道:“二叔,您看这办法怎样。” 李剑寒冷冷说道:“你的主意还有错么!” 华玉麟明知道不是好话,苦着脸叫道:“二叔,您何必呢?” 李剑寒道:“说说看,你用什么法子引唐氏兄弟出来?” 华玉麟道:“找个人带他们一句话……” 李剑寒道:“那样行么,唐氏三兄弟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经验历练而足,一个不好反而让他们提高警觉,说不定来个提早蠢动,你负得起这责任么?” 华玉麟笑笑说道:“二叔,我自有主意,假如那个人带着他俩的信物,或着是他俩亲笔写的几个字那就另当别论。” 李剑寒道:“好主意,我请问,你打算找谁去?” 华玉麟道:“请龙大人随便派个人……” 李剑寒道:“你要明白,他两个的身分与任务是秘密的,绝不会轻易找别人传送消息,唐氏三兄弟老奸巨猾,准会动疑,再说龙大人的人要想进大内去,恐怕也不太容易。” 华玉麟道:“那……您说该怎么办。” 李剑寒道:“怎么,还得找我。” 华玉麟窘笑说道:“主事的本来是您,大小事那一样不得您拿主意呀。” 李剑寒冷哼一声道:“少捧你二叔了,去把外面的那个提进来。” 华玉麟道:“二叔,您是要……” 李剑寒道:“听我的就少问,你不会拿眼看么!” 华玉鳞碰了个钉子,讨了个没趣,没敢再问,窘迫地笑了笑,到外面把那个黑衣老者提了进来,往李剑寒面前一放,道:“二叔,人提来了。” 李剑寒道:“我看见了,把他们两个都弄醒。” 华玉麟没敢多问,出掌把两个黑衣老者都拍醒过来,那两个黑衣老者一醒,立即大声齐叫道:“李剑寒,你于脆给我俩一个痛快!”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没那么便宜。” 抬手点了那断腿黑衣老者一指,那断了臂的黑衣老者观状刚一怔,那断了腿的黑衣老者已然满地翻滚起来,一连口张嘴,只是叫不出声来,眼瞪得老大,满头满脸是汗,两手满地乱抓,抓完了地又抓自己身子,伤口破了,满身满头是血,看样子他是痛苦到了极点。 饶是龙腾云是名武将,几经沙场,见死人不少,杀过的人也不少,眼见这种惨象也不禁寒心,脸色都变了色。 任地上斯腿黑衣老者折腾了一阵之后,眼看他即将气尽力竭,李剑寒虚空一掌拍了出去,那断腿黑衣老者人一软,立即躺在地上突然不动,就跟死人没两样,看上去比死人还怕人。李剑寒抬眼望向那断了臂的黑衣老者道:“你是个好手,应该知道这叫什么?” 那断臂的黑衣老者定过了神,厉声叫道:“李剑寒,你心好狠,手好辣,何必用这种阴损手法折磨人!” 李剑寒安然一笑道:“我绝不厚彼薄此!” 抬手也向他点了一招,那黑衣老者浑身一颤,脸色大变,跃起便扑,凄厉怕人;“李剑寒,我拚了你……” 华玉麟叱道:“你还敢逞凶。”飞起一腿把断臂黑衣老者踢翻在地。 李剑寒飞快地又向他点出一指,然后冷然喝道:“听着,我有用你之处,对你不得不稍微客气一点点……” 那断臂黑衣老者一跤摔得不轻,没敢再动,同时他明知那是白费力气绝讨不了好,闷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李剑寒道:“让我先给你说明一下,我点那一指是‘一指搜魂’,第二指闭你腰间血脉半个时辰,让你暂缓受那搜魂之苦,在这半个时辰之内,你给我跑趟大内引三个人出来……” 那断臂黑衣老者惊声说道;“李剑寒,你要我给你引谁?” 李剑寒道;“唐家三兄弟。”那断臂黑衣老者道;“你要干什么。” 李剑寒道:“你明白,当不会盛宴素肴请他们吃喝一顿。” 那断臂黑衣老者叫道:“李剑寒,你……” 李剑寒脸色一寒,说道;“少废话,听着,我这两种手法是独门手法,任何人解不开,任何人救你不得,我劝你别动歹念头,别打逃走破坏我大事的主意,要不然那是你自找搜魂之苦,落个血枯脉裂而亡……” 顿了顿接道:“不过,你要是帮成了我这个忙,回来之后我立即为你解穴,放你走路,一点都不难为你……” 那断臂黑衣老者倏然笑道:“李剑寒,我比你多活了不少年,你却把我当三岁孩童。” 李剑寒道:“你是不信我会放你。”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当然,你以为我会信么。” 李剑寒道:“且慢言信否,我只问你是愿意去尝搜魂之苦,最后落个血枯脉裂而亡,还是愿意保全一条命,好好地走路。” 那断臂黑衣老者没说话。 李剑寒道:“答我问话。”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李剑寒,你不想活想死么?” 李剑寒一点头道:“那就好,我告诉你,李剑寒向来一诺千金,如山似鼎,你可曾听说过李剑寒说话不算,食言背信的。”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这情形不同。” 李剑寒道:“你错了,任何天大的事,只要我李剑寒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到,一定算数,我的为人你又会不知道。” 那断臂黑衣老者没有说话。 李剑寒道:“你要还不信我就没办法了,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你必须替我做,一句话,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那断臂黑衣老者犹豫着说道:“那……我见了唐家兄弟怎么说。” 李剑寒道:“管你怎么说,只要你能把他兄弟引到这儿来就行。”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他兄弟若是不肯来呢,你知道他三兄弟出了名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对他三兄弟,我了解得不比你少,那全在你了,你要想保全一条命走路,就多费点心思,多用点工夫……” 那断臂黑衣老者陡然扬眉,道:“李剑寒,你我一句话,我为你引来唐家三兄弟,你放我们两个走路。” 李剑寒道:“你两个,你还想加一个么?”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两个换三个,你并不吃亏,你要不答应,我宁死……” 李剑寒一笑说道:“别要挟我,好在我本就不愿杀人,你把唐家三兄弟引来之后,只管带他走就是了。”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我要你先放他走!” 李剑寒摇头说道:“那办不到,我答应你带他走已经是很不错了。” 那断臂老衣老者还待再说,李剑寒脸色一沉道;“别再得寸进尺,讨价还价,我不再让了,假如这一笔交易谈不成,受害的是你两个而不是我。” 那断臂黑衣老者没再说话,霍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只听夜空中衣袂飘风声由近面远。 李剑寒倏然而笑道:“走了。” 华玉麟迟疑着陡笑说道:“二叔,您真够狠的。” 李剑寒脸色微整道:“不得已,某些时候对某些人,不得不如此。” 华玉麟欠身道:“谢谢您,二叔,我受教了。” 龙腾云惊魂乍定,道:“李大侠,您看他……” 李剑寒淡然说道:“龙大人放心,人没有不惜命的,这种凶人固然不怕死,可是他绝不愿意这么死法,我为什么先让他看看这一个的痛苦情状,就是让他知道这比死都难受,我敢说半个时辰之内,他一定会把唐家三兄弟引来。” 龙腾云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李大侠,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 李剑寒道:“没什么好准备的,大人只管待在书房里,外面的事由我叔侄二人应付。” 龙腾云道:“我不能帮一点忙……” 李剑寒道:“龙大人,这不是客气的事……”站起来说道:“大人请在书房里静坐,我跟玉鳞这就出去等他们去。”带着华玉麟行了出去。 绛雪跟红云还在外面没远去,一见他叔侄出来,忙迎了上去,近前双双施礼,齐声道:“婢子姐妹谢谢爷的大恩大德。” “你两个这是……救素梅本是我应该的……” 绛雪道:“可是朝廷的事,就不是您应该的了。” 李剑寒道;“你两个是为这谢我么。” 绛雪道;“不,爷,我两个是为大人,为天下百姓生民。” 李剑寒回手一指华玉麟道:“那你两个该谢谢这位麟弟弟。” 两张娇靥俱都一红,两颗螓首都垂了下去:“到时候还望爷成全。” 得意,乐的是华玉麟。 李剑寒道;“只要你两个愿意低一辈,我还有什么话说,我大哥能有这么两个如花似玉,聪明伶俐的儿媳妇,到时候,我料他也会老怀大慰,乐着点头。” 绛雪、红云忙道,“谢谢爷。” 李剑寒道:“玉麟,你陪绛雪跟红云谈谈吧,我到那边去,记住人一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替我放倒一个,要尽顾着聊天误了戒机,别怪我这个二叔的铁面无情。”背着手走了开去。 华玉麟一伸舌头,低低说道:“瞧,二叔好厉害。” 绛雪正色说道:“少爷,事非小可,您可别轻忽大意,要是误了爷的戎机,您就永远别想再见我两个。” 华玉麟忙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你二位瞧着好了。” 坏只坏这段轻柔调语的时间太短,没多久工夫,夜空中衣袂飘风声响动,由远而近。 接着,飞快地,这九门提督府内院里一前三后地落下四个人来,这四条人影还没有落地,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从一处树林中飞窜而出,这四条人影脚刚落地,那条人影已然扑到,没听见叫,没听见哼,后面三条人影中最左旁那一个已经倒了地。 同时,前面带路的那条人影身到前栽,脱离了身后那两个,那两个遭此迅雷不及掩耳的惊变,一怔之后立即明白,叱喝声中便待行动。 这时候,内院一角转出了背着手的李剑寒。 “你两个还想作困兽之斗么。” 刚被放倒的是倒霉的唐老三,剩下的唐世民跟唐东民同时倒抽一口冷气,人也往后退了几步,失声说道:“是你……” 李剑寒淡然点头道:“不错,我命大没死,二位很吃惊,也很失望,对么。” 唐世民定了定神,大喝说道:“李剑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剑寒道:“我受龙大人之托拿贼,也为朝,廷肃清叛贼。” 唐世民道:“老夫兄弟御前带刀,官同四晶,你说谁是……叫龙腾云出来,让老夫当面问他。” 李剑寒道:“龙大人现在书房里……” 唐世民奸滑诡诈,闪身就要往书房扑。 背后响起了一声冷喝:“你想干什么,杀九门提督,做梦!”一缕凌厉指风袭向他背后重穴。 唐世民这才想起背后还有一个,一惊忙闪身避过,转过身去喝道:“你是……” 李剑寒道:“活报应的爱子,华玉麟!” 唐世民怒声叫道:“好,好,好,你们这些江湖亡命徒,勾结龙腾云……” 李剑寒道:“谁勾结谁,什么罪也比不上身为大内护卫,勾结长白阴家阴谋反叛夺位的罪重。” 唐世民转过身来厉喝说道,“李剑寒,你说谁?” 李剑寒抬手一指那黑衣老者道:“唐世民,这就是最好的人证,你还想撒赖么!” 唐世民凄厉目光直逼那黑衣老者:“我把你这吃里爬外抖出来……”忽然向着那黑衣老者扬了扬手。 李剑寒道:“我都没杀他,岂容你杀他。”横里劈出一掌,直向黑衣老者面前截去。 一声异响行处,黑衣老者左前方草地“砰砰”作响,草色立即焦黄一片,还直冒烟,一望之下,那黑衣老者惊得忙退后一步。 忽听唐世民一声沉喝:“老二,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走了再说。”话落,他当先腾空而起。 李剑寒轻喝说道:“这个给我,你对付另一个。”跟着腾起,直扑已腾起数尺的唐世民。 唐世民阴笑一声:“李剑寒咱们拚了。”抖手就是一片乌芒,向着李剑寒当头罩下。 李剑寒冷笑一声道:“你这是自求速死。” 双掌扬起,向外一翻,那片乌芒立即倒射而回,比来势还快还猛,唐世民躲闪不及,全身被乌芒罩住,惨啸一声落了下来,混身是血。他临死还不饶人,趁着最后那一股气,挥手向华玉麟打出一颗黑忽忽之物,拚力叫了一声:“老二,快走。” 李剑寒看得清楚,连忙喝道:“玉麟,小心。”人跟着掠至,飞弹一指袭向那颗黑忽忽之物。 适时华玉麟已然惊觉,忙闪身后退,而那位老二唐东民却乘机拔身而起直上夜空。 可惜,他跑是迟了,运气不好,那颗黑忽忽之物被李剑寒一指袭中,比他还早一步地上了夜空,只听“波”地一声异响,那颗黑忽忽之物随风爆裂,银光四射,唐东民恰好碰上,大叫一声苦着脸栽了下来,一头栽在地上,脑袋立时破裂,红白之物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转眼工夫不到,唐家三兄弟倒下一对半,而且有两个是丧生在自己歹毒霸道的独门暗器之下。 这也许是报应,他三兄弟以这种有伤天和的玩艺儿伤人太多的报应。 华玉麟首先开口说道:“没想到这么容易。二叔,我没误您的戎机吧。” 李剑寒还没有说话,那断臂黑衣老者已走过来叫道:“李大侠……” 李剑寒一挥手道:“我说话算话,你走吧!” 那断臂黑衣老者道:“我的穴道……” 李剑寒道:“如今半个时辰已过,你可曾受到搜魂之苦?” 那断臂黑衣老者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李大侠是没有……” 李剑寒道:“你可曾听说过‘一指搜魂’可以暂缓发作么?” 那断臂黑衣老者怔住了。 李剑寒挥手说道:“带着你的同伴走吧,假如你的仇恨重,日后尽可以找我,我人永远在江湖之中的。” 那断臂黑衣老者以异样目光看了李剑寒一眼,半句话没说,头一低,转向书房行去。 李剑寒向华玉麟递过一个眼色,道:“玉麟,请龙大人去。” 华玉麟会意,快一步跟了过去。 有顷,那断臂黑衣老者一只手抱着同伴出来,腾身而起,破空而走,他带着一个人,还能这么的走法,的确不凡。 华玉麟也请得龙腾云走了过来,龙腾云近前便拱手:“李大侠的恩德,龙腾云……” 李剑寒截口说道;“龙大人不必客气,这几首尸体还得……” 龙腾云忙道:“这个李大侠不必管,这自会派人料理,只是……”顿了顿,接问道:“宫里的事,还请李大侠指示一二。” 李剑寒没有客气,道:“龙大人可以暗地里进宫去说一声对外不必张扬,更无须来取什么行动,全当没什么事,我想那些跟他三兄弟有交往的人心里明白,应该知道李剑寒。” 龙腾云连声应是。 李剑寒张望华玉鳞道:“玉麟,我这就赶到长白去,你留下来……” 华玉麟忙道;“怎么,你要我留下来。” 李剑寒道:“你留下来等他们,他们到了之后就说我说的,要他几个留在龙大人这儿临时护卫龙大人,以防阴家派人前来报仇……” 华玉麟道:“可是您一个人……”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你还怕阴家吃了我不成。” 华玉麟道:“那倒不是,只是怎么说您一个人去有点冒险……” 李剑寒道:“不碍事,我有把握阴家父子奈何不了我,你只全心全意地留在这儿护卫龙大人就可以了。” 绛雪跟红云走了过来,绛雪道:“爷一个人要去长白救姑娘去?” 李剑寒点了点头道:“我把玉麟交给你两个了,你好管教他,别让他到处乱跑去,他可是个惹事的啊!” 华玉麟道:“瞧您说的。”李剑寒道:“说错了你么。” 华玉麟窘笑说道;“没有,不过在这儿您尽可以放心……” 李剑寒道:“我是很放心,你绝不敢不听话。” 一句话红了三张脸,李剑寒接着转向龙腾云道:“大人,我要告辞了!” 龙腾云忙道:“李大侠怎么说走就走!” 李剑寒道:“事不宜迟,早到一步总比迟到一步好。” 龙腾云道:“那……我不再留您,您请等等,我让绛雪去取些盘缠……”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多谢大人好意,我用不着。”腾身破空而去。 李剑寒走了,他留下华玉麟一个人走了。 当然,除了让华玉麟留下来截人,以便护卫龙腾云之外,他也有别的用意,这用意,华玉麟、绛雪和红云三个都明白,他三个心里也都感激。
第二十一章 长白行 东北风景别有特点,它是一片冰天雪地,长白山头,原始窝集,滚滚江流,兴安的白雪,海里来的风沙,一切都是粗犷雄大的东北,山以长白为最,江水以黑龙为主,故有那白山黑水之称。 长白山的冰天雪地之中,有一个小村落,这个小村落里住的只有百来户人家,大部份是靠长白为主的猎户。 这村落太小,又处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是它挺热闹,进出来往的人也非常多,只因为想靠长白山发财的人很多。 这些人有来参的,有打猎的,有药材商,有皮货商,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谁要在这三样天然东西下功夫,谁就能发上一笔财,所以,远近的人逗留了长白山,进长白一天往返是不可能的,而且一天往返也从不会有什么收获,进长白一趟多少也得十天半月,所以必须得找个近处歇息几天,补充一些吃用,然后才能进山。 也因为这,这小村落里就有客栈,满村也就应运而生所谓客栈,也不过是当地猎户来说自己的房子加上几张床,几床棉被,每年乘机发一笔小财。 所谓客栈,仅仅是几间破草房子,供吃喝,满处高梁酒,这玩艺儿多喝了能从里头暖和到外头,不怕冷,凡是到了这儿的人,谁都会没事喝上几杯。 村口那个客栈最大,没有招牌,只在天然的寒风里挑着一根酒旗儿,掌柜是个上了年纪“退休洗手”的老猎户,他那儿酒最好野味最全,加之他进出长白数十年,是个老长白,经验丰富,谁都想跑到他那儿打听一下山里那个客栈,那个酒馆,所以他的主意就特别好。 一大早,这家酒馆刚冒烟刚开门,村子外冒着风,顶着雪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一件皮袍子,脚下是薄底但上过相油的软棉鞋,身材颀长,手里提着一只长长的行囊,看上去神采飞扬,也很潇洒。 这个人进村就直进这家酒馆,在屋檐下跺了跺脚,连身上的雪花没挥,掀开棉布门帘就走了进去。 一阵刀儿一般的寒风卷进酒馆,站在柜台前,弯腰在火盆里烤火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脖子一缩:“喔,好冷。” 把火钳往火盆里一丢,伸了个腰,道:“这位客官冷啊。” 来人近卅年纪,长得长眉入鬓,秀美英挺,腰干儿挺得笔直,似乎根本不相信,闻言含笑点头:“你早,这么早有吃喝么?” 小伙子忙道:“有,有,那一排都是现成的,您瞧,后头火升上了,要热的马上就到!” 扭头向后大着喉咙叫道:“爹,有客人来了,出来招呼一下呀。” 转眼间从后面转出一个身穿破布棉袄,挺精神的瘦老头儿,老儿看上去快六十了,可是筋骨还挺健,身子也还挺结实,看,没一点儿龙钟老态,那张老脸气色也很好,进前便哈腰忙道:“这位你早。” 俊汉子笑笑道:“昨天晚上赶了一夜路,因之一早来打扰。” “那什么话,”瘦老头忙道:“财神爷上门,迎都怕来不及,做生意么,怕什么打扰,你请坐,请坐请随便坐!” 他招手让客,俊汉子就在身边一副座头上坐下,把手里的行囊靠在桌子腿儿上。 瘦老头儿不经意地扫了那只包袱一眼道:“你要吃什么?” 俊汉于道:“来壶酒,其他的随便拿两样来就行了。” 瘦老头叫着小伙子一挥手道:“小子,听见了么,快去快去。” 小伙子应声传进了后头。 俊汉子笑道:“老人家,这位小兄弟是您的……” 瘦老头儿道:“劳您动问,是我那不长进的小儿子。” 俊汉子道:“老人家的福气。” “你客气。”瘦老头儿道:“老大整天在外头跑,不着家,快卅岁了,连个媳妇儿也没讨着,老二整天在家不出门,这能帮我什么忙,打打杂,可也够忙手忙脚的……” 俊汉子笑道:“老人家客气。” 瘦老头儿抬头说道:“一点都不,我说的没半句假话……” 说罢一转,接问道:“您说昨晚上赶了一夜的路。” 俊汉子道:“可不是么,一路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瘦老头儿点点头说道:“我们这儿就这样走几十里,难见人影……”话风忽又一转,接问道:“您要往山里走!” 俊汉子道:“我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机会。” 瘦老头儿道;“你这到长白来是……” 俊汉子道:“我是为做生意的,想在这儿买点皮货和药材。” 瘦老头道:“那是应有尽有……” 小伙子端着酒走进来了,把酒菜往桌上一放,瘦老头忙走过去道:“这张桌子不结实,您坐着可要小心点。” 过来拉了拉桌子砰然一声,靠在桌子腿儿上的一只行囊滑向一旁,摔在地上。 瘦老头两眼一直,道:“怎么,你还带着镓伙。” 俊汉子笑笑说道:“要往山里去,怎么能不带这个,带样东西,心里也安实点儿。” 瘦老头儿忙道:“说得是,说得是,想要进长白的人,多少想得带样镓伙,对不起你,让我给你扶起来。”说着,他弯腰就要去拿那行囊。 俊汉子忙道:“怎敢劳动老人家,我自己来。”挥手一下把那行囊扶了起来。 瘦老头站起身子摇摇手道:“看您像个老行家,不像头一回进山,怎么以前没见过您。” 俊汉子笑笑道:“我不是头一回进山,可却是头一回到长白来。” 瘦老头儿释然地点头说道:“那就难怪了,您是从……” 俊汉子道:“从河北来。” 瘦老头“哦”一声道:“河北,那不近哪,我是土生土长的,长白进出几十年了,可说没出过远门,也根本不知道外边儿什么样几,您可别见笑啊!” 俊汉子道,“老人家那儿的话,你看这个人,一天到晚东奔西跑,到过的地方不少,可并不是有什么福气。” 瘦志老头儿道:“您客气,请教,您贵姓。” 俊汉子道:“李,十八子李。” 瘦老头道:“原来是李爷……” 俊汉子道:“不敢当,老人家贵姓。” 瘦老头儿道:“我姓井,这村子里姓这个姓就有两三家,说起来都是亲戚。” 俊汉子道:“井老人家,我打听件事儿,这儿是进长白唯一的一条路么?” 瘦老头儿忙道:“不,进长白有三条路好走,从高丽能进长白,从千山也行,从哈达岭、老爷岭、拜林山……” 俊汉子笑道:“这我知道,我是说上长白的主道,最好走,最近的一条路是不是在这儿?” 瘦老头儿点头道;“那是,那是,从这儿上白头山,老手走得快,一天就能到了,要从别处去,少说也得三五天。” 俊汉子点点说道;“那我就没走错路。” 瘦老头儿道:“怎么,您打算上白头山去。” 俊汉子道:“我打算上天池去。” “天池。”瘦老头儿两眼一直出神。 俊汉子道:“听说那儿出了一棵参王,我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忍饥挨饿,冒风雪之苦,就为了这来这价值连城的参王。” 瘦老头儿道:“您是说成了形的参王?” 俊汉子道:“是啊,那又叫‘何首乌’。” 瘦老头儿呀然说道:“我就住在这长白山根儿下,怎么没听说天池什么时候出了一株成了形的参王呀。” 俊汉子道:“我也是无意中听来的,一株参王功能去死人而生白骨,稀世之宝,价值连城,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老头道:“不会吧,李爷,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您是在家听说的?” 俊汉子道:“在北平一家酒楼上,恰好那儿两个来参客在喝酒,他俩说天池附近有来参么,逮了好几天没得挖着……” 瘦老头儿,闻声说道:“这就怪了,要真有这回事儿,我该知道,这么……” 目光一瞬,道:“李爷,别是那两个酒后胡吹乱擂,据我所知,天池平常人上不去的。” 俊汉子笑笑说道:“老人家,来参的都有一副好身手。” 瘦老头儿抬头说道:“我看您准是让人骗了。” 俊汉子道:“我跟那两个来参的素不相识,他们骗我干什么?” 瘦老头儿道;“我不是说他们有心骗谁,您知道,有的人喝了酒没话找话编也要编出个故事,他们是随便编的,可是听进别人的耳朵里,往往就当了真……” 俊汉子含笑说道:“老人家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老人家知道,万一真有这么回事,让人捷足先登了去……” 瘦老头儿说道:“不会的,绝不会,要有我一定知道!” 俊汉子笑笑没说话。 瘦老头儿脸色一整,道:“李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俊汉子道,“我知道,老人家,参在冰天雪地,深山大潭之中,来参的那有不冒险的不往深处走的,就别想找到上好人参。” 瘦老头儿道:“话是不错,李爷,您要是早个把月两个月么我不拦您,可是如今您到晚了,说什么我也得拦您……” 俊汉子道:“我怎么到晚了,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长白积雪长年不化,想进长白就少不了险,这不必说,可是天池在每年八月之后就被大雪封住,连池水都结了冰,别说人了,就是鸟都飞不上去。” 俊汉子眉毛一皱道:“真的么,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我怎么会骗您,不信您在这村子里到处打听一下,问一问,谁都知道,我要是骗了您,您拆我的店!” 俊汉子笑道:“老人家是为我好,我怎么会这么不通人情,就算是假的,我也只有感激,只是,老人家,要等到雪化了,那得好几个月,我不能在这儿久住,明年再来又怕落人后边。” 瘦老头儿道:“李爷,身子要紧。” 俊汉子道:“老人家,我既然来了,好歹也要去试一试,如果我能捉到这株成了形的参王,往后去就不怕了,参王能使得在家里享福,就用不着长年在外东奔西跑,受饿受苦了,为这个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瘦老头儿迟疑了一下道:“您……有家么。” 俊汉子笑道:“没家我就用不着冒这么大脸了,一个人只要安顿下来也就够了,干什么还长年在外头东奔西跑呢?就是为这,一家老小……” 瘦老头儿道:“话是不错,李爷,可是您也得为家里的妻子想想,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两处儿离的远,您又在冰天雪地的深山里叫您的妻子……” “谢谢老人家。”那汉于道:“我也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也就是为了他们。” 瘦老头儿道:“李爷,您是干这一行的,应该知道,就是这种稀奇东西,旁边一定有凶物等着、冰雪、加上凶物,您想想……” 俊汉子道:“老人家,我既然来了,就有对付凶物的法子。” 瘦老头儿道:“您有对付凶物的法子,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是送命,我打猎打了几十年了,进出长白也有几十年了,有不少回差点把命丢在长白,那还是平常的兽类,要是厉害一点的凶物,十几个壮汉于也对付不了他!” 俊汉子道:“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心领。” 瘦老头儿,抬头说道:“李爷,不是我罗嗦,也不是我太爱管闲事,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日子没多少了,能多积点德我想希望多积它一点,您要是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 俊汉子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瘦老头儿一惊忙道;“难言之隐,我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有嘛,也只是那句这时候上天池,那是有去无回准送命……”呆笑一声道:“对不起,李爷,我还是说出来了。” 俊汉于抬头说道:“老人家,我没那么多顾忌,像我这种人,也从不顾忌这死字。”瘦老头儿傻笑笑说道:“其实,李爷,还有一事您不知道。” 俊汉于目光一懔道,“什么事儿,老人家。” 瘦老儿道:“长白山有神。” 俊汉子“噢”地一声道;“是的,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您没听说过么,长白山上有个湖叫‘布泉胡里’湖,那里当年有三位天女,大的叫思大伦,二的叫正古伦,三的叫佛古伦,有一回,三位天女在湖里洗澡,看见一只喜鹊叨了个红果放在佛古伦的内衣袋里,佛古伦看着喜欢,就把它吃了,这一吃就有了喜,后来生了个儿子,落地就会说话了,她这个儿子后来服了三姓,服了三姓,自称他姓爱新觉罗……” 俊汉子笑道:“老人家,这是神话。” 瘦老头儿神色郑重地道:“李爷,神可不能不信,这村子里的人都看见过,每逢初一十五白头山上就会闪发一种金光,村子里的人要进山之前,没一个敢不先烧香的……” 俊汉子道:“这么说我烧它一炷香,求求神赐我平安,不就行了么?” 瘦老头儿道:“李爷……” 俊汉子截口说道:“老人家,我不是糊涂人,你的好意我懂,我明白,我心领。白头山既便有神,我这个人又不去惹他,有什么怕的,难道神会无缘无故的害人不成。” 瘦老头儿一笑说道:“这……这……李爷既然这么坚决,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您自请吧,我还得忙后头去呢。” 说着,他告了个便,往后走了,并且冲着那小儿子说了句:“跟我到后头帮把手,帮个忙去。” 他带着他那小儿子去了后头。 这里,俊汉子拿起一杯酒微微皱了眉头,像是在想什么。 算算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可是这家酒馆除了一大早来了个要往长白来参的汉子外,至今没见第二个客人进门,不,有,来了。 外头雪地上有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捷,很快就到了酒馆门、口,紧接着棉布帘一掀,一股小寒风吹了进来。 够冷的,房子里有火盆,不觉得怎么冷,可是突然进一股小寒风,那滋味就够人受的。 无如,俊汉子没动,他似乎不怕冷,不但没回头看,身子便连抖一下都未曾。 酒馆里进来个人,一个满卅的壮汉子,皮裤袄,头上扣顶三块瓦,脚下是双麂鞋皮,打扮挺精神,挺俐落。 这壮汉子的净净的一张脸,长眉细目,神色中透着一股阴险,望之令人皱眉,他进门头一眼便看上了俊汉子,俊汉子像根本不知道,依然吃喝他的。 那壮汉子唇边泛起一丝森冷笑意,忽然高叫了一声,“后边有人么?” 话声中他迈往里走,当他走过俊汉子所坐那副座头时,脚一勾,突然向俊汉子身边那行囊踢去。 这一着出人意料,而且飞快,眼看俊汉子那行囊就要被他中。 忽听俊汉子一声轻笑:“我早就料到了。”手往下一弹,一把抓住了壮汉子的小腿,一掀一挥,壮汉子人飞了起来直向左进一副座头撞去,碰哗啦,桌倒椅翻,壮汉子来了个四脚朝天。 他结实,没吭一声,身手也不错,翻身爬了起来,探腰摸出一柄手攮子,阴叱一声:“没想到你真有两手,怪不得你敢……” 闪身摸了过来,进前手腕一挺二送,攮子直扎俊汉子的两个双眼,出手既狠又快。 俊汉子淡淡一笑道:“来这个你还差得远。” 筷子一扬,一下子,敲在壮汉子的腕脉上,壮汉于叫了一声,松手去扔攘子,俊汉子筷子再送,又在他肚子上点了一下,他闷哼一声,抚着肚了倒了下去。 俊汉子脸色一正,道:“我要不是看在令尊井老人家的份上,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李爷,”后面匆忙含笑地跑出了瘦老头儿,进前就作揖,苦着脸寒声说道:“高抬贵手……” 俊汉子淡然一笑道:“老人家,这位就是您的大儿子。” 瘦老头儿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您千万……” 俊汉子截口说道:“他不碍事,我刚说过,不是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我就废他一只手,他出手太猛太毒了。” 瘦老头儿道:“我知道,李爷,这两个孩子从小没了娘,是我惯坏了他们,尤其是,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结交的都是……” 躺在地上的壮汉子突然抬起了头,瘦老头儿倏地住口不言,旋即招呼俊汉子说道:“谢谢,李爷,你的恩德……” 俊汉子两道:“老人家且请一边坐下,我有句话要问问他。” 瘦老头儿道:“李爷……” 俊汉子道:“老人家,我要他知道一下为人子的道理。” 瘦老头儿看了俊汉子一眼,点头应了几声是退向后边。想必痛消了,壮汉于猛可地站了起来。 俊汉子应声说道:“还不够么,你还想干什么?” 壮汉子神色一怔,得身就要往要跑。 俊汉子道:“我不信你从我眼前跑掉。” 手一挥,一根筷子递了出去,正落在壮汉子的左脚面上,只那么一小下,他大叫一声躺了下去。 瘦老头儿大惊忙道:“李爷……” 俊汉子抬头说道:“老人家,您疼他,他可不心疼您,这种儿子心疼不得,话说在前头,他要敢再跑,我就要他的一条腿。” 壮汉子身子为只一抖。 俊汉站着喝道:“跪下,面向令尊跪下。” 壮汉子没动。俊汉子道:“我看骨头相当硬。”推杯站了起来。 天知道,壮汉子硬不硬,他忙双膝落地。 瘦老头儿忙道:“李爷,您这是……” “老人家,”俊汉子正色说道:“您的儿子跪在您面前,您应该受得住。” 瘦老头儿没再说话,可是他好生不安,拿眼瞧面前的粗壮汉于。俊汉子坐了回去,淡然一笑,缓缓说道;“我看得出来,对令尊,你很孝顺,是么。” 壮汉子没说话,瘦老头儿道:“李爷,这都是我惯怀了的……” 俊汉于道:“老人家,您请别说话,行么?” 瘦老头儿苦笑一下,闭上了嘴。 俊汉子转望壮汉子道:“答我问话。” 壮汉子仍没说话。俊汉子道;“你以为令尊在,我不能下手治你,令尊他管不了,你信不信。” 壮汉子开了口,很横,很恶:“我不懂什么孝顺不孝……” 俊汉子一扬手,一杯高梁飞了过去,壮汉子“哎哟”一声捂住了嘴,俊汉子微微一笑道:“我教你点规矩,在我面前说话不准那么横!” 壮汉子既不敢横,也不敢恶了,捂着嘴含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俊汉子道:“答我问话,我问你对令尊是不是很孝顺?” 壮汉子道:“那你何必问我,我爹在这儿……” 俊汉于道:“怎么,又来了,嘴上还想添一下。” 壮汉子忙改口说道:“我不孝顺。” 俊汉子微一点头道;“这是实话,我看得出,令尊也很怕你,是么?” 壮汉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俊汉子淡然一笑道:“你进长白打过猎么?” 壮汉子又点了点头。 俊汉子道;“那么禽兽老哺小,甚至于为护小而牺牲自己,还有那反哺的情景,你必见过不少,对么。” 壮汉于没说话,也没点头.俊汉子道:“见过没有,说话!” 壮汉子忙道:“见过。” 俊汉子道:“这么说,你这个有灵性的人,反而不如那无知的禽兽了。” 壮汉子没说话。 俊汉子道:“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不谈究竟父母,生我劬劳,听令尊说,令堂过世早,这么说你弟兄俩就是令尊一手扶养长大,几十年,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个朋友这份恩情也够你报的,何况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你这样对待令尊,深夜扪心自问,你良心能安么?”壮汉子没有说话。 俊汉子淡然说道:“答我问话!” 壮汉子道:“我从没有想过……” 俊汉子道:“只怕这是实话,假如你想过,那怕是一次,你一定会发觉你罪孽深重,忤逆不孝,愧对父母,死有余辜,有时间你不妨一个人坐在静处扪心自问,想上一想。” 壮汉子没有说话。 俊汉子又道:“不为人父母不知父母恩,有朝一日你也会有子女的,假如你的子女这般对你,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壮汉子仍没说话,可是他微微低下了头。 俊汉子接着说道:“你信不信,尽管你是这么对令尊,在令尊眼里你仍是他的儿子,随时随地都会疼你、护你,甚至于能为你拚了他的老命,这从刚才我出手整你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 瘦老头儿突然流泪说道:“李爷,您这是何必……” “老人家”俊汉子道:“我不多说了,话说多了没有用,他要有良知,能悔过,一句话也就够了,要不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没有用——”壮汉子的头突然垂了下去,垂得很低很低:“以前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我想,要是早有人对我说这些,要我想一想……” 不知道为什么,余话他没说下去。 俊汉子话音忽转,道;“告诉我,你跟阴家有什么关系。” 壮汉子低着头道:“这村子是上白头峰的唯一近路,因为我住在这儿,所以他们就叫我替他们留意来往长白的人……” 俊汉子道;“听说我要上长白去,所以你回来向我下手。” 瘦老头儿道:“李爷,是我叫他回来的。” 俊汉子道:“我知道,老人家是知情不敢不报……” 转眼望向壮汉子道:“怎么天池不能去么?” 壮汉子道:“阴家就住在天池,向来不许人去。” 俊汉子道:“这简直是占山为王,长白又不是他阴家的私产,我问你阴小卿回来了没有?” 壮汉子道:“回来了,前天才从这儿过。” 俊汉子道:“跟他在一起的都有些什么人?” 壮汉子道;“我只看见一位姑娘,没别人,阴家少主要我叫那位姑娘少夫人,大概是阴少主从外面带回来的。” 俊汉子道:“不对!该还有一位姑娘。” 壮汉子摇头说道:“没有,就只一位,跟阴少主在一起的只有一位,前些日子倒有一位姑娘被先送进了山。” 俊汉子双眉一扬,道:“那就对了,你常往山里去么?” 壮汉子道:“不常去,只是有事的时候才去。” 俊汉子道:“有事的时候,像你如今发现有人要上天池去,这算不算有事?” 壮汉子道:“这当然算,不过不用往山里去,只到山口那边送个信儿去就行了。” 俊汉子道:“怎么,山口那边还有阴家的人?” 壮汉子道:“山口那边有一个山洞,里边住着一个猎户王九,他就是阴家派在山下的人,他不叫王九,真名实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阴家的好手,这村子里的人他都认识,进山他不管,要是有外来人进山,只要他觉得那人可疑,那人就绝进不了山口。” 俊汉子道:“那儿只有他一个人么?” 壮汉子道:“只他一个人,他一个人也就够了,往天池去的那条山路,每隔半里就有人住着,都是一个人。” 俊汉子道:“沿途设下关卡,没想到阴家警卫这么森严,你要在有什么事的时候才往山里去?” 壮汉子道:“我每个月总要往山里送一趟盐。” 俊汉子目中异来一闪,道:“一天三顿,顿顿少不了盐,你每个月什么时候往山里送盐去?” 壮汉子道:“总在十五前后。” 俊汉子用眼望向瘦老头儿道;“老人家,日子我都过糊涂了,今天是……” 瘦老头儿忙道;“李爷,今儿个十一了。” 俊汉子点了点头,移转目光道;“这个月的盐送进去了么?”壮汉子道:“还没有。” 俊汉子道:“那么你打算那一天送去?” 壮汉子道:“不一定,反正总在十五前后。” 俊汉子道:“怎么个送法,往里去车马难行……” 壮汉子道:“他们有办法,只要我把盐背进山口,他们就会把我一段段地拿绳吊上去。” 俊汉子道:“既然这样,你只把盐送进山口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把你一段段地吊上去?” 壮汉子道:“从这一段到那一段中间还要有一段不算近的路,他们都是阴家的好手,在阴家身分也不低,谁肯背那一大包盐。” 俊汉于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他们只把自己当人,你进过阴家么?” 壮汉子道:“只进去过一次,以后就到门口自有人接去那包盐,我交了盐就走,那一回也只是进了门,并没有往里去。” 俊汉子沉然了一下道;“他们想必都认识你。” 壮汉子道:“不一定,阴家派在那条路上的人,每三个月换—回,他们不见得全认识我。”俊汉子“哦”地一声道:“不认识你,会放你上去么?” 壮汉子道:“我有腰牌,其实进山之后风大雪大,整个脸都要拿布包上,他们谁也看不见我的脸,只要能进山口,往上去谁也懒得看腰牌了,有时候也会看,不过我没碰上一两次。” 俊汉子沉默了一下,道,“我要你帮我个忙,你可愿意。” 壮汉子道:“你要我带你进山去,那不行,你是外来人,山口那一关就通不过。” “不,我不是让你带我进去,而是这个月,那趟盐,让我替你送进去。” 壮汉子一怔,转过了身,道:“那怎么行,要是被他们知道,我这—家三口……” 俊汉子淡然一笑道:“听我说,我们有安排,你们一家三口不必在这儿住了,离开这儿,越远越好我给这个……” 翻衣服取出一颗珠子放在手上,道:“有这个,你一家三口足够吃用半辈子的。” 壮汉子忙道:“那不行,我们世代都住在这儿,我爹不愿意离开……” 瘦老头儿突然说道;“我愿意走。” 壮汉子一怔回过头去道:“您愿意走。” 瘦老头儿点头说道:“李爷对咱们有大恩,住在这儿我只有一个儿子,离开这儿我有两个儿子,我还求什么。” 俊汉子道:“谢谢您,老人家。” 瘦老头儿道:“您可别这么说,该谢的是我,只是我身受您的大恩,不敢轻易言谢……” 壮汉子人很激动,寒着脸道:“爹,您……”瘦老头儿道:“什么都别说,李爷这个忙咱们一定得帮。” 壮汉子道:“可是咱们走不了多远,逃不掉的!” 俊汉子道:“这个你尽可放心,我自会等你三口走远后才往山里去。” 壮汉子道:“你为什么要往山里去,来参也用不着这样做。” 瘦老头儿道;“这还来什么参,你看不出么,李爷是位江湖好手,一定是跟阴家有什么仇。” 俊汉子含笑说道:“老人家高明,不瞒老人家说,阴小卿在江北杀了我的朋友一家近百口,而且把九门总督龙大人的掌珠掳来了长白,前几天被送进山里那位姑娘就是……” 瘦老头儿吃了一惊,脸上变了色道:“我料想是他在外面惹祸了,结了仇,可没想到他敢动九门提督的姑娘。李爷,我不敢再拦您,只是阴家可不比普通人家,您可千万小心。” 俊汉子道:“谢谢老人家,我省得,自会小心。” 瘦老头儿转望壮汉子道:“老大,你什么时候进城运盐去?” 壮汉子道:“要是李爷急的话,我现在就去。” 瘦老头几点头说道:“也好,早一点去可以早一点回来,你走吧。” 壮汉子站了起来,俊汉子刚才那一顿打得不太重,所以他现在可以站得很稳,他向俊汉子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前走,瘦老头儿叫住了他道:“老大,李爷是咱们的大恩人,可别做出对不起他,对不起咱们自己良心的事。” 壮汉子道:“爹,我知道,我要那样我就不是人了。”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壮汉子出了门,瘦老头儿收回目光,满含感激神色地望着俊汉子道:“李爷,我可没想到您只这么几句话……” 俊汉子含笑说道:“老人家,人都有良知的,便是江湖上的巨奸大恶,他也有个清醒的时候。” 瘦老头儿道:“不管怎么说,您这份恩情……” 俊汉子道:“老人家,咱们不谈这个行么?” 瘦老头儿沉点一下,转了话锋,道:“李爷您有把握蒙得过去么?” 俊汉子道:“希望能,真要不行的话,我只有硬闯了。”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我看不容易,,你的个头虽然跟老大差不多,可是熟人只要稍微留点意,一眼就会看破,别的地方不说,只那山口一关,怕就难通过。” 俊汉子道:“那个叫王九的很厉害么?” 瘦老头儿道:“您想嘛,派在头一关的还错得了。” 俊汉子沉吟了一下,忽地抬眼说道:“老人家,他们见过您的二少爷没有。” 瘦老头儿摇头说道:“没有,老二整天难得出门一步,这孩子的脾气跟他哥哥完全两样,老大小时候就爱往外面野,老二赶都赶不出去。” 俊汉子笑笑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老人家,他们知道他有个兄弟么?” 瘦老头儿道:“那怎会不知道,人家早就把他摸清楚了。” 俊汉子吁了一口气,点头说道:“那就好办了,老人家,老大叫……” 瘦老头儿道:“老大叫井森,老二叫井林。” 俊汉子道:“那我就冒充林兄弟走一趟好了。” 瘦老头儿呆了呆道;“怎么,您打算冒充老二。” 俊汉子道:“冒林兄弟比冒充森大哥容易一点,反正没人见过林兄弟,谁也无法指出我是冒充的。” 瘦老头儿一点头,喜道:“对了,我可没想到,就这样办吧,您坐坐,我去把老二的衣裳找两件给您换上。”说着,他转身走向了后头。 晌午刚过,壮汉子井森回来了,扛着一口袋盐,头上冒出了汗,进门把盐往地上一放,冲着俊汉子哈了个腰:“李爷!” 俊汉子含笑点头道:“怎么,就这一口袋么?” 井森一边擦汗,一边说道:“这一口袋够山上吃一个月的。” 俊汉子道:“这么说阴家的人不太多。” 井森道:“怎么知道阴家的人不太多?” 瘦老头儿一旁接口说道:“这你就要学李爷了,不会看么,要是人多这一口袋盐够吃一个月的么?” 井森“哦”了两声道:“还是李爷行,我送了这么久的盐,就没想到这一点。” 瘦老头儿道:“你要是想到了,也能到江湖上称高手了。” 井森不好意思地笑了,旋即他目光一凝讶然说道:“李爷怎么穿了老二的衣服。” 俊汉子笑笑说道:“我打算冒充林兄弟到山里走一趟去。” 井森忙道:“冒充老二,这样行么?” 俊汉子道:“应该比冒充你还容易些。” 井森忙问所以,瘦老头儿接过话把原因说了一遍,听毕,井森释然地点头说道:“对,对,冒充老二是容易些,只是……李爷,多少年来我没让别人送过盐,总该有个理由啊!” 俊汉子道:“随你编个理由不就行了么。” 井森沉吟了一阵道;“我每年总要生一阵子冻疮,就说我老毛病又犯了,脚上长了冻疮,连床都下不了。” 俊汉子道:“好理由,好主意!” 井森道:“这个别人不知道,王九知道,您说我长冻疮,不能走路,他一定信,一定当真。” 俊汉子道;“那最好,一路上那些人,你怎么称呼他们?” 井森道;“你既打算冒充老二,每个人叫声爷就行了,至于王九,我一向都称他一声九爷,他就喜欢人家叫他九爷。” 俊汉子点了点头,笑道:“九爷,他也真受得住,森大哥往常什么时候往山里去?” 井森道:“去的时候都在一大早,等到了天池,天就快归中了。” 俊汉子道:“那么今天迟了,我就明天再去吧!”目光落在地上,道:“很重么?” 井森点头说道:“您知道这东西最吃重,死沉,死沉的。” 俊汉子脚一抬,那口袋盐应脚飞了起来,俊汉子伸手一托托在掌上,轻若无物,他含笑点头:“还好,一阵子还不至于太累。” 瘦老头儿跟井森都直了眼,井森叫遣:“乖乖,李爷好高的功夫!” 俊汉子把那口袋盐轻轻放下了地,道:“没什么,凡练过几天的人都行。” 井森道:“我也练过几天,我就不行。” 瘦老头儿道:“你那叫什么练哪,今几个跟这个摆个架式,明儿再跟那个学两手儿,那怎么行,李爷说的这练,是真练、苦练,你可别真当成几天,没个三年五载,不举石担,扔石头就别想来这—套。” 俊汉子笑道:“老人家敢情是位大行家。” 瘦老头儿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练功夫的事我听说过,不过,也亲眼见过,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呀,头一个就得能吃苦才行,走江湖不容易,练功夫,学本事更难,那身功夫可不是一两天学来的,那是拿血汗换来的,看江湖的侠客有多神,谁知道人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折磨,那也得碰上名师,要没有名师指点,难有所成……” 井森迟疑了一下,先点头,然后说道:“李爷,您看我还能练么?” 俊汉子道:“年岁一大不是不能练,而是练起来较为吃力,难有所成,年纪小筋骨软,身子纯,只要肯专心,能吃苦,真下功夫,练个几年就很不错了,至于森大哥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童身……” 井森脸一红道:“我什么坏事都干过,就这一点……” 俊汉于一点头道:“那行,只要你有名师指点、肯专心、能吃苦、下工夫练个三五年,我担保你前后判若两人。” 井森道:“真的么,李爷。” 俊汉子道;“怎会骗你。” 井森道:“只是……只是,听说名师难求……” 俊汉子目光一凝道:“森大哥真打算练。” 并森道:“当然是真的,像现在这几年,能有多大出息!” 俊汉子摇头道:“森大哥要这么想那就错了,人在世上不一定练一身好本事,在江湖上立名扬万才才算有出息,一个人无论做那一行,只要干得正,坐得端,就是有出息,做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有出息,江湖事能不沾最好,躲它远点儿,一旦沽上再想脱就脱不掉了!” 井森道:“为什么要脱?” 俊汉子道:“恩怨、纷争、厮杀、血腥、是很厌烦的,就拿阴家来说吧,他家大业大势大,在江湖上没人敢招,没人敢惹,可是谁也不敢说他没有家破人亡,片瓦无存的一天。还有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无疑是有了点名气,实际上我落得了什么,一无所有,至今仍然南奔北跑,东飘西荡,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这种生活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呢。” 并森道;“江湖上的事真是这样么?” 瘦老头儿道:“怎么不是,李爷还会骗你,没有一句话不是真的,你可别拿江湖事当好玩……” 井森道:“可是那有什么脱不掉的?” 瘦老头儿道:“有什么脱不掉的,扛湖人没一个不结仇的,既然结了仇你还想脱掉么,想脱掉也行还一条命出来,就拿阴家那位少主来说吧,他在江北杀了一家近百口,如今李爷扑了来,他不偿命,行么?” 井森迟疑着说道:“要是他的本事比李爷大……” 俊汉子笑笑说道:“那我多赔进一条命去,不过世上没有不败的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我或许不敌阴小卿,可是世上不乏能治他的人……”瘦老头儿道:“你可别当了真,这是李爷客气,没听说过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李爷既然来了,他就有把握,是条猛龙,我敢说这回阴家非糟不可。” 井森道:“我可不知道走江湖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俊汉子笑道:“麻烦事多着呢,假如能不学武,最好别学,江湖事能不沾,最好也躲它远点儿,森大哥跟老人家离开这儿后,三百六十行,行行可干,过一阵子讨房儿媳,生个白胖子,让老人家早点抱孙子,一家人乐享天伦,不比什么都好……” 井森红了脸道:“讨媳妇,那家姑娘看得上我。” 俊汉子道:“森大哥,这可难说啊,只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何愁讨不到媳妇。” 井森红着脸笑了:“怕只怕这辈子光棍要打到底喽!” 瘦老头儿道:“好意思,不会听听李爷的么。” 俊汉子笑道:“一个人只怕妄自菲薄,自己看轻自己,你讨不到媳妇不要紧,耽误了老人家抱孙子老人家可未必答应。” 瘦老头儿道:“这可是实话。” 井森轻声说道:“爹,您干脆多拿点酒菜出来,咱们跟李爷多聊聊。” “对,”瘦老头儿一点头道;“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反正带不走,不吃不喝干什么,你跟李爷坐坐,我去张罗去。” 他往后去了,俊汉子也没拦也没柞客气;井森抬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李爷,说了半天,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俊汉子没迟疑,道:“森大哥,我叫李剑寒。” 井森刚坐下,霍地又跳了起来,叫道:“李剑寒,您就是李剑寒!” 李剑寒含笑说道:“难不成森大哥也听说过我。” 井森目光发直,两眼瞪得大大地,叫道;“何止听说过您,谁不知道您是江湖第一好手,江湖上有数不清的英雄,道不完的好汉,您坐头把交椅,您是位大侠客,您是位大英雄,嗳,李爷,您该早说,要早知道是您,杀了我,也不敢乱动……” 扭过头去向后叫道:“爹,爹,您快来啊,快出来呀。” 后面匆忙地跑出瘦老头儿,他道:“什么事这么嚷嚷!” 井森迎上去急道:“爹,您知道李爷是谁。” 瘦老头儿道:“是谁,李爷就是李爷嘛!” 李剑寒叫了一声:“森大哥……” 井森没听见,道:“爹,咱们全……李爷就是李剑寒哪!”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谁,老大,你说李爷是谁?” 井森道;“您怎么没听真,李剑寒,李爷就是……” 瘦老头儿“哦”地一声惊呼,霍地转过脸来道:“李爷,您就是……” 李剑寒别扭地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瘦老头儿又喜又急,直跺脚道:“唉,您怎么不早说。真是,您怎么不早说,要早知道您是……唉唉,福气、福气,老大,咱们的福气来了,我这辈子没白活,你既得李爷的教训,这是你的造化,祖上有德,别人求还求不到呢……” 李剑寒道:“老人家,您让我有如坐针毡之感,好生难受不安。” 瘦老头儿道:“李爷,我这可是心眼里的实话!” 转过脸去道:“老大你看,我们说得没错吧,阴家非糟不可,李爷不但是条猛龙,简直就是条神龙阴家……” 李剑寒道:“老人家别小看了……”忽一凝神,道;“有人来了,森大哥看看是谁。” 井森定了定神,忙闪身到门旁,从绵布帘缝里往外一看,忙扭过头来道:“李爷,糟了,是阴家的二鬼……” 李剑寒神情一震,道:“文千、巴海。” 井森道:“正是,您认识……” 他话还没说完,李剑寒已抓起桌下的行囊站了起来道:“老人家,让我避一避。” 瘦老头儿忙向后一指,李剑寒一跨步人已隐入后面。 瘦老头儿再抬手往李剑寒刚坐的那副座头一指,向着井森递过个眼色,井森会意,忙自门边闪身过来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步履声已近,门口棉布帘猝然飞起,酒肆内迈步走进阴小卿手下的二鬼文千、巴海。 这两人在河北却够横的,如今在自己的家门前当然更是不可一世,进门往那儿一站那股傲气逼人。 井森“哟”地一声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文爷跟巴爷二位,里边儿坐,请里边儿坐;”哈腰陪笑,卑下异常地往里让。 文千、巴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文千大刺刺地两眼一翻道:“酒肆到底是自家开的;一个人儿躲在屋里吃喝,好主意啊。” 井森忙道:“文爷说笑了,这酒肆还不是您的一样,来,二位请坐坐,让我孝敬孝敬!” 巴海突然咧嘴一笑道:“不坐了,我两另有公干,要不然非吃喝你一顿不可。” 井森道:“那……二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巴海点头说道:“没错,我两个顺便弯到这儿来告诉你一声,这个月不用往山里送盐了。” 井森一怔道:“怎么,这个月不用往山里送盐了。” 巴海“嗯”了一声道:“是的,这个月不用往山里送盐了。” 井森讶然说道:“那为什么,上个月的盐还有么?” 文千冷然说道:“不为什么,不用送就是不用送了。”井森忙道:“是,是,只是,文爷,您瞧,盐都提来了!” 他指了指地上那口袋盐。.文千道:“我早就看见了,留着你自家吃吧,—天三顿那一顿也缺不了盐,你老头儿烧菜更少不了它。” 井森皱了眉,可是他只有应是的份儿。 文千话声一顿,接着说道:“走吧,老巴,别耽误了公事。” 说完了话,他两个转身要走。 适时,绵布帘一掀,从门外进来个人,是李剑寒,他绕到前头进来了:“二位请等等。” 井森一怔,瘦老头儿为之一惊。 只听文千冷冷问道:“你叫我两个等等,干什么?” 当日李剑寒易了容,如今是以本来面目出现,更何况李剑寒如今是一身当地皮袄裤装束,文千、巴海当然看不出眼前这位就是李剑寒,再说他两个也知道李剑寒已经尸陈石家庄抱犊寨后那条河里,绝想不到李剑寒如今会站在他两个眼前。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送龙姑娘到长白来的可是你两个?” 文千脸色一变,喝问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李剑寒摇头说道:“别问这些,先答我问话,送龙姑娘到长白来的是不是你两个?” 文千冷哼一声,飞起一掌劈向李剑寒心窝。 李剑寒道:“难怪,在自己家门口嘛,只是你还差一点。” 翻腕抓住文千腕脉,五指只用一力,文千“哎呀”一声,矮了半截,巴海大惊,叱喝一声便要动。 李剑寒道:“你敢动一动,我废了你一条膀子。” 这句话吓住了巴海,他迟疑着没敢动,喝问道;“朋友,你是……” 李剑寒微一抬头道:“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听我的,文千替我带句话,就说我要龙姑娘,在这儿等两天,两天内不把龙姑娘送下长白,我杀巴海,你走吧!” 手往后一扯,文千踉跄前冲,砰然一声撞在棉布帘上,然后又冲了出去,连滚带爬,翻出老远。 文千一走,巴海没了顾忌,大喝一声,欺身便扑。 李剑寒道:“你不见得会比文千高明。”。 左手一晃,引得巴海要抬手招架,下面飞起一腿正踢在巴海的小肚子上,巴海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李剑寒抬眼望向瘦老头儿道:“老人家,您这一家三口怕要提早走了。” 巴海猛抬头,咬牙说道:“好小子,你敢吃里爬外……” 李剑寒道:“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抖手一掌打得巴海满脸开花,唇破牙落,鼻子冒血,人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还恶狠狠地道;“好井森,你这一家三口要走得了……” 李剑寒一扬手道:“怎么,一下还不够么。” 巴海可真怕,连忙闭上了嘴,话是不说了,可是他恶狠狠,一双充满阴毒的眼直瞪井森。 李剑寒道:“留神我挖你的眼珠子。” 巴海一懔,连忙垂下目光。 瘦老头儿这时候才开口说道:“李爷,您怎么……” 李剑寒道:“盐既送不成,只好换另一个法子。” 瘦老头儿还待再说,李剑寒已然又道:“老人家,事不宜迟,最好趁文千没带人来之前快走,要是等他们来了,我怕照顾不了三位。” 瘦老头儿又迟疑了一下,道;“那……我们从后头走,什么也不要了。老大,先走一步叫老二。” 井森应声走向后头。 瘦老头儿道,“李爷,您的大恩……” 李剑寒道:“老人家,您非等他们到了后才走么。” 瘦老头儿没再说话,突然伏在地上向李剑寒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而去。 李剑寒没想到他会来此一着,没来得及躲,只有皱着眉抬了抬头。 只听巴海问道:“朋友你姓李?” 李剑寒抬过一把椅子坐下,道;“不错,怎么样?” 巴海道:“不怎么样,我问问。” 李剑寒点点头道:“那就好……巴海,我问你……” 巴海道:“朋友,你怎么知道我叫巴海?” 李剑寒淡然一笑:“阴小卿手下的二鬼名满遐迩,我怎会不知道。”巴海听不出是捧是损,当即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少主手下二鬼之—……” 李剑寒道:“别说是阴小卿手下二鬼,就是他本人也没在我眼里。” 巴海双目微耸道:“好大的口气。” 李剑寒道:“你不信么,我不勉强你,不信就算了,我问你,龙姑娘现在怎么样。” 巴海道:“谁说龙姑娘来了长白。”李剑寒道:“你是找我下手整你。” 巴海忙道:“她很好,我家老主人跟少主人待她如上宾。” 李剑寒点头说道:“应该真而不假,那我多少还放心点。石玉屏呢?” 巴海道:“石姑娘怎么。” 李剑寒道,“我问你她现在好不好。” 巴海道,“当然好,为什么不好。” “说得是!”李剑寒点道说道:“马上就要成为阴家的少夫人了,她当然好。” 巴海望了他一眼道:“朋友,你知道的事不少啊。” 李剑寒道:“当然,还有,你要不要听。” 巴海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剑寒道:“赵石两家的事,阴小卿跟石玉的作为我全知道,我还知道你跟文千在江北吃过人的大亏……” 巴海脸色一变道:“朋友,你究竟是谁?” 李剑寒道:“你绝想不到,说了你也未必全信。” 巴海道:“何妨说说看。”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李剑寒,你想得到么?信么?” 巴海大吃一惊,身子往后挪了挪,叫道:“你,你是李剑寒……” “不错,”李剑寒笑问道:“不像那晚上整你两个的那个,据你所知,李剑寒已经死在抱犊寨后那条河里了,是不是。” 巴海道:“不错,这么说你没死……” 李剑寒道:“死了怎会跑到长白来跟你说话,我命大……” 巴海道:“我不信。”李剑寒道:“信不信由你,我不勉强。” 巴海凝目看了李剑寒一阵,道;“你真是李剑寒。” 李剑寒道:“那要看你信不信,信就真,不信就假。” 巴海道:“李剑寒明明中了我家少主的独门暗器,人又掉在河里……” 李剑寒道:“你可是信。” 巴海道:“我本就……”他脸色陡然一变,住口不信。 没别的,他想起了两件事,第一、眼前此人要不是李剑寒,他不会知道那么多,连他跟文千丢人的事都知道。第二、眼前此人要不是李剑寒,他绝不敢找上长白。 想到这两点,巴海只觉外面的寒风从棉布帘缝里透过来,吹得他全身冒冷气,连心里都哆嗦。 好半晌,他才勉强使自己镇定了一些,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李剑寒道:“没听见么,我要拿你换龙姑娘,如果两天之内阴小卿换龙姑娘送下长白,我马上放你回阴家。” 巴海道:“要是我家少主不还龙姑娘。” 李剑寒道:“那很简单,我杀你,拿你开刀祭剑!” 巴海道:“你要知道,比起龙姑娘来,我微不足道,我家少主宁可少一个我,也绝不会放龙姑娘回去的。” 李剑寒道:“那全在他了。其实,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 巴海道:“怎么个不一样法,你以为我家少主会拿龙姑娘换我。” 李剑寒抬头说道:“会不会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他该拿龙姑娘来换你。” “该?”巴海道;“为什么,怎么该?” 李剑寒道:“要是我是阴小卿,我会这么想,龙素梅不过是一个女子,除了她长得好,出身宦门之外,跟一般女子没什么两样,而巴海你,却是一个跟随身边多年,流过汗,流过血,忠心耿耿的死犬,得力的手下,却不可多得。” 巴海道:“你这么想么?” 李剑寒道:“不错,要是我是阴小卿,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拿龙素梅来换你,我认为阴小卿他该这么做,该这么做,所以我才把你当为人质。” 巴海摇头说道:“你错了,我家少主不会这么想,这么做的。” “不,”李剑寒像是很有把握地抬头说道:“我认为他会这么做,而且该这么做。” 巴海道:“不会的,他绝不会……” 李剑寒道:“别忘了你跟随他多年,为他流过血,流过汗。” 巴海道:“这没有用,在阴家我只是个下人……” 李剑寒招手说道:“咱们谁也别再多说,只管等着好了。” 巴海沉吟一下道;“你真以为我家少主会……” 李剑寒截口说道:“我说的已经够多了,他不该么。” 巴海道:“你说的不错,真要说起来,他是该拿龙姑娘来换我,希望你说对了,希望你说对了……” 李剑寒一凝神,抬眼望向棉布帘道;“有人来了,定然是文千搬来了救兵……” 巴海翻身站起就往外冲。 李剑寒说道:“你急什么,阴小卿把龙姑娘送下长白,我自会放你回去,等他来换你再走,也并不迟啊。”抬手一扬点了出去,巴海应指而倒,趴在地上。 只听外面有人喝道:“里边儿的那小子,你滚出来。” 是文干的话声。 李剑寒道:“文千,小心外面风大,闪了舌头,我懒得出去,要嘛你就给我滚进来。” 文千没说话,忽听一个阴侧侧的话声说道:“文千,你不敢进去么?” 随听文干说道:“哈老,您又不是不知道,巴海在那小子手里……” 那阴侧侧话声说道:“那么你叫我来是干什么的。” 文千道:“自然是先救巴海……” 那阴侧侧声道:“你进去就能救巴海了。” 文千没说话,李剑寒听得清楚,门外响起了一阵衣袂飘风声,心知文千被逼不过闯进来了。 果然,刷地一声地棉布帘飞起老高,文千带着一阵寒风扑了进来,但他只是适可而止,进门就停了身。 李剑寒趁着那棉布帘一掀的刹那向外看;门外雪地上空空的,他没看见一个人影,只一想,他马上知道那一个定然绕向了屋后。 他这里心念转动,文千那里恶狠狠开了口:“小子,你快把巴海交过来!” 李剑寒淡然一笑,截口说道:“我叫你带话给阴小卿,你居然敢不听我的,好,这回我让你带点彩回去。” 话落身动,只见人影一闪,文千“哎哟”一声,手捂上了左半边脸,血从指缝里流下,泉涌一般,他龇牙咧嘴,脸上却变了色。 李剑寒手里,握着一只耳朵,笑道:“要是敢再不听我的,下回就轮到那一只了,阁下留神。” 手往后“叭”地一声,带着一道血光向后射去。 只听身后“叭”地一声,随听又响起了一声惊呼。 李剑寒转过了身。眼前,桌子的那一边,站着个一身猎户打扮的鸡眼鹰鼻瘦削老者,这老者肤色黝黑,一脸的残忍狠毒,如今他那鼻梁上沾着一片血渍。 李剑寒笑了:“背后偷袭,岂是英雄行径,我若是多用上一分真力,只怕阁下的鼻梁……” 那鸡眼鹰鼻老者黑脸一红,冷哼一声,接着桌子抬手劈出一掌,这一掌轻飘飘的无一丝力道。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你不差,比文千巴海高明得多。” 左臂一抬,反手挥出一掌,这一掌也是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可言,然而,倏地,鸡眼鹰鼻老者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 李剑寒一动没动,笑问道:“你阁下想必就是守在山口的那个王九了。” 鸡眼鹰鼻老者没说话,手一提,那张桌子带着杯盘飞了起来,直向李剑寒撞去,同时他闪身扑向巴海。 李剑寒笑道:“阁下的心眼手法可称高明,只可惜碰上了我。” 容得桌子飞近,他左手一按桌面,桌子斜飞,忽地一声又向鸡眼鹰鼻老者砸去,力道比刚才还猛。 鸡眼鹰鼻老者吃了一惊,他明白,只要被桌子砸中那绝不只是受伤,他没敢往前扑,桌子来势既猛又快,也不容他躲,匆忙间没奈何,他只有提一口真气,挥掌劈向当头砸下的桌子,哗喇一声桌子为之粉碎,碎木飞射激扬,声威吓人,但他既被那桌子的猛力道震得踉跄后退,碰倒一张桌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怕李剑寒趁势扑击,忙挺身站了起来,谁知李剑寒站在那儿没动.看着他笑哈哈地道:“我只是让阁下知道,阁下也救不了巴海。” 鸡眼鹰鼻老者目中凶光一闪,冰冷说道:“我就不信。” 这回他不来快的,迈步逼向了巴海。 李剑寒忽一抬手道:“阁下,慢一点。” 鸡眼鹰鼻老者停步说道:“你要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拿巴海跟你阁下赌个东道。” 鸡眼鹰鼻老者道:“你拿巴海跟我赌什么东道?” 李剑寒道:“我说阁下救不了巴海,阁下不信是不是。” 鸡眼鹰鼻老者冷然点头道:“不错,我是不信。” 李剑寒道:“我就拿这跟阁下赌个东道,假如阁下救得了巴海,我自缚双手跟阁下到阴家去听您处置,要是阁下救不了巴海,那么我要委曲阁下留下来陪巴海,如何。” 鸡眼鹰鼻老者冷笑说道:“好算盘,我若救得了巴海,那就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既然不是我的对手,自然得受制在我手下。” 李剑寒道:“阁下并不吃亏,同样的道理,阁下若救不了巴海,那也表示阁下不是我的对手,既不是我的对手,就休想再走出这酒肆去。” 鸡眼鹰鼻老者目中异来一闪点头说道:“不错,我没想到,使得。” 话落,人动,奇快无比地向地上巴海扑去。 李剑寒笑道:“投机取巧不是英雄行径。”闪身过去,出掌横截鸡眼鹰鼻老者。 鸡眼鹰鼻老者好不奸滑,他上面出掌迎击李剑寒,下面飞起一脚直向巴海踢去.口中并喝道:“文千,接住。” 李剑寒笑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也飞起一腿扫了出去,鸡眼鹰鼻老者来不及躲闪,被李剑寒一脚正蹋在脚踝上,这地方岂是能蹋的,他痛澈心脾,“哎哟” 一声踉跄后退,忙伸手扶住一张桌子。 李剑寒要在这时候进击,那该是十拿九稳,可是他并未进击,站在巴海身边摇头笑道:“看来阁下的骨头不及我硬……” 鸡眼鹰鼻老者神色忽转凄厉,厉笑一声探腕抖出一柄四射的软剑,剑芒吞吐,飞袭李剑寒。 李剑寒不防有此,他微微一惊脚下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他刚退,鸡眼鹰鼻老者欺身而上,依着葫芦画瓢,又是一脚向地上巴海踢去。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好心智,阁下留神。” 左手曲指一弹,一缕指风袭向鸡眼鹰鼻老者掌中软剑,右手一抖,一点银光直袭鸡眼鹰鼻老者的脚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鸡眼鹰鼻老者脚踝还在疼,那敢再挨一下,再说匆忙间他也不知道李剑寒打出的是什么东西,一惊连忙放腿“叭”地一声,银光落地粉碎。鸡眼鹰鼻老者只顾下面,上面躲得稍迟了一下,就这么一迟,“哨”地一声龙啸,指风又中剑身,逼得那柄金色软剑向旁边一苗。 李剑寒闪电再出掌,一把抓上鸡眼鹰鼻老者持剑腕脉,五指只一用力,鸡眼鹰鼻老者再也难握剑,闷哼一声松了手,李剑寒右手一探接住了软剑,反手疾出,剑头正抵在鸡眼鹰鼻老者的心头上,道:“阁下,如何,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鸡眼鹰鼻老者大惊失色,骇然惊叫道:“好身手,你是……” 李剑寒道:“这无关紧要,我只问你,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鸡眼鹰鼻老者脸色煞白,道:“我从不说个输字……” 李剑寒右手垂剑,左手一松,道;“既然这样的话,去留任凭阁下。” 鸡眼鹰鼻老者脸色大变,厉声说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李剑寒没说话。 鸡眼鹰鼻老者刹时间怕人凶态收住,半句话没说,头一低,矮身坐了下去。 李剑寒转脸向呆立门边的文千道:“你看见了,也记住我的话,别再来二回了,走吧!” 文千如大梦初醒,机伶一颤,翻身奔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雪夜之战 文千跑了,李剑寒一掌拍开了巴海的被制穴道,巴海翻身坐起,一眼瞥见坐在一旁的鸡眼鹰鼻老者后不由一怔:“哈老,怎么您也……” 鸡眼鹰鼻老者冷冷翻了他一眼,没说话。 难怪他不说话,这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 巴海人也挺机灵,他没敢再问,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了,眼球子一转动,一眼又瞥见不远处地上那只耳朵,他吃了一惊,抬眼望向李剑寒道:“这是……” 李剑寒淡然笑道:“文千的,带话给阴小卿,他先不听我的话,我只好略示薄惩。” 巴海一听那只耳朵是文千的当即脸色就是一变,道:“那!他人呢?” “走了!”李剑寒道:“我放他走了,这次他要再不听我的话那就要割另一只耳朵了。” 鸡眼鹰鼻老者突然说道:“你难活过今夜,说什么要别人的耳朵!” 李剑寒淡然问道;“是,是。” 那鸡眼鹰鼻老者冷冷说道:“你等着好了,文千是不会再来了,可是阴家的人不止文千一个,还有好手,还有别人……” 李剑寒笑道:“阁下想必是指置设在一路上的那些关卡!” “不错!”鸡眼鹰鼻老者:“他们都是跟随老主人当年的好手,只要他们一到,你的死期也就来临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不怕来一个要留下一个,来两个要留下一双,我扣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换回龙姑娘……” 那鸡眼鹰鼻老者冷哼说道:“来一个留下一个,来两个留下一双,好大的口气!” 李剑寒道:“你阁下信不信,就是阴小卿来了,他也得照样留下。” 鸡眼鹰鼻老者突然仰头一阵狂笑。 李剑寒道:“阁下就是不信?” 鸡眼鹰鼻老者冰冷说道:“我自是不信,我家少主何等功力,何等身手,得老主人真传十之七八,在当今江湖上是位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算什么,身手不过较我要胜一筹,竟敢出此大言……” 李剑寒笑道:“我看你把阴小卿估得太高,把我估得太低了。” 那鸡眼鹰鼻老者冷笑一声,还得再说。 巴海突然说道:“哈老,您大概还不知道他是谁……” 鸡眼鹰鼻老者冷笑说道:“是谁也是一样,江湖上除了一个李剑寒之外,我不信还有谁的身手能胜过咱们少主的。” 李剑寒笑了。 巴海道:“哈老,他就是李剑寒!” 鸡眼鹰鼻老者一怔,冰冷笑意凝注:“怎么说?” 巴海道:“他就是李剑寒。” 鸡眼鹰鼻老者抖手一掌把巴海打得仰翻在地,恨道:“放你的屁,你还敢代他瞒我,少主进山的时候就对我说了,李剑寒在河北丧命在他那独门……” 巴海翻身坐起,手摸着半边红肿的脸叫道;“哈老,他真是李剑寒,他没死……” 鸡眼鹰鼻老者脸色一变,扬手又要打。 “够了。”李剑寒伸手一拦道:“这儿不是阴家,不是你阁下逞横展威的地方。” 鸡眼鹰鼻老者双肩一耸,探掌抓回李剑寒横在他眼前的那只手的腕脉。 李剑寒反掌一抓,却扣住了他的腕脉,含笑说道:“这不只比你高一筹吧!客气么?” 鸡眼鹰鼻老者冷哼一声,提气沉腕要挣。 李剑寒五指一紧,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对我服不服气无关紧要,只记住,这儿不是阴家,没有身分阶级之分,你跟巴海一样,也是我扣的人质,最好别再动辄逞横发威,要不然还有你受的。”松开手腕走过一边。 鸡眼鹰鼻老者猛然直瞪双眼,一脸狰狞色,恶狠狠地望着李剑寒的背影,作势欲扑。 忽听巴海一声轻咳道:“李剑寒……” 李剑寒转过了身,鸡眼鹰鼻老者刚仰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李剑寒向巴海问道;“什么事?巴海!” 巴海道;“你真打算在这儿等我少主两天么?” 李剑寒道:“当然是真的,你不信?” 巴海道:“我倒不是不信,我是为你……这么说你也打算在这儿过夜了?” 李剑寒道:“当然,这林子里有客栈,可是那跟这儿没什么两样,也不见得比这儿舒服,我不愿意去。” 巴海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吃什么?” 李剑寒道:“我有的吃,也饿不着你,井老人家一家三口什么都没带,这儿要酒有酒,要菜有菜,还愁吃喝么,只怕吃上三天也吃不完!” 那鸡眼鹰鼻老者突然说道;“井森一家上那儿去了?” 李剑寒道:“走了!”鸡眼鹰鼻老者霍地转望巴海,沉喝说道:“巴海,我问你!” 巴海道;“我不知道,他老少三个走了,却不知道……” 那鸡眼鹰鼻老者道:“我问你他一家三口为什么走?” 巴海道:“井森这小子吃里爬外,想……” 那鸡眼鹰鼻老者目闪寒光,冷哼一老道:“我说嘛,他三口都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好端端为什么突然要走,原来……该杀的东西。”霍地站了起来。李剑寒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道:“阁下要干什么?” 那鸡眼鹰鼻老者冰冷说道:“你知道!”抬手向李剑寒当胸拂去。 李剑寒道:“我就不信你那么难驯。”侧身一闪,扬掌劈了下去,他取的是对方腕脉。 那鸡眼鹰鼻老者也不等闲,沉腕一缩立即闪了开去,谁知李剑寒这一招原可虚可实,左掌一抬,砰然一声击在鸡眼鹰鼻老者的肋上,鸡眼鹰鼻老者刚一弯腰,李剑寒右掌落下,正击在他的胸后,他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趴在地上,他抬起了脸,嘴角挂着一缕鲜血,目光狠毒地望着李剑寒,但没再动。 再看巴海他已然吓白了脸,而李剑寒接着含笑说道:“巴海,我谢谢你!” 巴海忙道:“你谢我什么?” 李剑寒道:“刚才他要从背后袭击我,多谢你及时叫了我—声!” 巴海大惊,身子忙向后挪去。 那鸡眼鹰鼻老者转眼望了他,咬牙说道:“巴海,你跟井森一样,也该杀。” 巴海忙道:“哈老,您听他的,我可不会……” 李剑寒笑道:“巴海,你听见了,我虽然很感激你,可是我劝你别再这样了,他跟上了你,得空他就会杀你,你这不是自招杀身之祸么,你要真为了我把命送在他手里,我一定会不安的。” 巴海惊怒地道:“李剑寒,你……” 李剑寒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头,望着地上鸡眼鹰鼻老者道:“半天了,我一直忘了请教……” 那鸡眼鹰鼻老者道:“告诉你何妨,哈北山,阁下清楚了么?” 李剑寒道:“哈北山,原来是当日纵横东北的黑无常。” 黑无常哈北山道:“你也知道我?” 李剑寒道:“你阁下大名鼎鼎,恶绩难数,凶名震东北,为人残忍冷酷,杀人无算,两手沾满血腥我怎么不知道。” 哈北山道:“知道就好,小心我手上沾你的血……” 李剑寒抬头说道:“你没有机会了,这辈子也永远别想了。” 一脚跺了下去,哈北山的一只右手永代生地被跺碎了。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李剑寒又是在他左肘上补上一脚,刹时,这残忍冷酷的老人变成废人。 李剑寒道:“我要是不废他两只手,无以对那么多屈死冤魂,这也是为了你,从现在起你就用不着再怕他了,他杀不了你了。” 巴海心胆俱寒,那还顾得说话。 李剑寒没再说话,走到窗前推开了车门向外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天不早了,都快要黑了……” 巴海仍没说话。 李剑寒转过身来道:“巴海,饿了?” 巴海一惊,忙抬头说道:“不饿,不饿!” 李剑寒道:“不饿就别吃别喝,什么时候饿了,自己找东西吃去,自信走得掉尽管走,要是走不掉被我抓回来,你的两条腿就会跟哈北山的两只手一样!” 巴海机伶一颤道:“我才不走呢,等少主把龙姑娘送来,或是救我出去,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走不好么?” 李剑寒笑道:“说得是,这才是智者智举。”话锋忽转,接问道:“要是哈北山没说错,他们也快赶到了,是么?” 巴海转头说道:“我不知道。” 李剑寒道:“我是问你!” 巴海道:“什么时候!” 李剑寒道:“我推算的时候对不对,差不差?” 巴海道:“那我怎么知道,看从那儿到这儿来,要从天池到这儿来,至少要等到半夜才得到……” 李剑寒道:“要从一路路那些桥卡来呢?” 巴海道:“谁知道从那一桥那一卡,近嘛就到得很快,到得早,远嘛就到得慢,到得迟。” 李剑寒道:“这倒是实话。” 巴海道:“也许他们要等天黑,再不就上山搬请少主亲自下山来。” 李剑寒道:“前者恐怕还要等等,除非他们知道我是谁,要不然他们不会轻易搬请阴少卿的,阴家的人都够高傲的,他们定然认为几个高手就能收拾我了。” 巴海道:“那……那他们必是要等天黑了。” 李剑寒转向窗口,道:“天又快黑了,不过雪地上远近还看得很清楚,唉!巴海,怎么村子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一盏。” 巴海道;“只怕他们知道这儿是出事儿了,谁还敢点灯,谁还敢往外张望,熄着灯,关上门,在家里可以免祸消灾。” 李剑寒点了点头道;“大概你说对了……” 转身走了回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有点饿了,现在要不吃点喝点,待会儿怎有力气动手搏斗,也许,劳个架到后面去一趟,找些东西来给我饱餐一顿。”垂手闭了哈北山的穴道。巴海刚站起,睹状问道:“你还怕他跑么?” 李剑寒道:“我怕待会儿追你的时候,他醒过来乘隙逃走,到那时我顾此失彼,岂不是要少个人质。” 巴海脸色一变道;“我不会跑的。”转身往后行去。 李剑寒还真放心,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事实上他放心得没错,巴海没跑,没多久工夫端着一大盘酒菜就从后面走了出来,往桌上一放道:“拿来了。” 李剑寒随手又拉过一把椅子道:“来,你也坐,别对着窗口,别对着门,屋里黑,他们看不清楚,暗器也没眼,别伤着你。” 巴海还真怕,抬眼望了望窗户,把椅子拉了拉,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他坐定,李剑寒拿起了酒壶道:“听说这高梁是自酿的,我早年喝过,挺不错。” 当即满斟了两杯,放下酒壶笑道:“咱们不能点灯,摸黑吃喝,你行么?” 巴海一时不知那来的豪兴,一点头道:“行,捞着盘儿里的东西只管往嘴里送,别往鼻子里送就行了。” 李剑寒笑道:“你话说得是,来,如今咱俩是朋友,喝一杯!” 他拿起酒杯。 巴海迟疑了一下,也拿起酒杯。 一杯饮尽之后,李剑寒一边斟酒,一边笑道:“巴海,你错过了机会。” 巴海微愕说道;“我错过了什么机会?”李剑寒笑道:“你要在这里做点手脚,不然可以轻易放倒我了么!” 巴海呆了一呆脸色微变,没说话。 李剑寒笑问道:“你身上带的有,可是没想到这一着,是不是?”巴海仍没说话。 “不谈了。”李剑寒转移话锋笑道:“谈这个杀风景,扫酒兴,咱们现在是朋友,摸黑吃喝人生难得几回,别有一番情趣,咱们暂时化敌为友,相对吃喝,把杯言欢,也算得上人生难事,来,喝酒。” 又一杯饮下,李剑寒挟了一块珍味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问道:“巴海,你是那儿的人?” 巴海道:“就是关外。” 李剑寒笑道;“听说这是你的地盘,成家了没有?” 巴海摇头说道:“还没有。” 李剑寒笑道:“阴家家大业大,家里粉黛成行,应该尽是天下美色,求阴太常随便赏一个,不就行了么?” 巴海很勉强的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剑寒播了摇头,颇为感触地道:“当然,像你们这种人,想成个家也的确不容易,就拿我来说吧红粉知己并非没有,可是我就不敢轻言成家,连动那念头都不敢……” 喝了一口酒道:“你知道,咱们江湖人,飘荡四海,浪迹天涯,人无恒产,居无定所,一旦成了家拿什么养活人家,难道叫人家跟我们东飘西荡,南奔北跑不成,真要说起来,这还事小,咱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生涯,没有一天不担风险,女人家嫁人想的是过个平安稳当日子,谁也不愿跟咱们过这种日子,当然,愿意的也不是没有,咱们自己不能那么做,你说是不?” 巴海点了点头道:“你这话我有同感,不瞒你说,其实你也知道,我们少主是最风流不过的,加之家大业大,人长得好,所以有不少女人愿意自动献身,看得上眼嘛?少主自己要了,看不上眼,就是赏给了我们这些人,按说这跟有老婆没什么两样,可是成了家,讨老婆岂又是为了这,而是想有个窝,有个自己的家,有个伴儿,生个一男半女的传传业,接接代,可是不敢哪,正像你所说的,咱们没有平安日子过。” 李剑寒道:“真要说起来,像你还好,像我可就难了。” 巴海道:“怎么?” 李剑寒道;“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肥’,凭心而沦,你的名气比起我来差得多,一旦这江湖上没了阴家,你找个伴儿往远的地方一住,这就是平安日子了,我就不同了,名气是闯出来的,闯就难免结仇树敌,名气越大,那就仇敌越多,我能躲到那儿去,住到那儿去。” 巴海道:“那可不一定,江湖上谁敢惹你。”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巴海,从古到今,世上没有一个打不倒的人,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最后如何?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恨天无痕,恨地无环,倒头来被逼得自刎乌江,再看看我,谁都知道阴小卿不是我的对手,石玉更难接我十招,我的命却差一点断送在他两人手中。” 巴海道:“你的意思……你这趟来真打算毁了阴家么?” 李剑寒道:“世上容不得阴太常父子这种人。” 巴海道:“你有把握么?” 李剑寒道:“阴太常一身所学不在我之下,除了斗力之外,还必须斗智,斗智这一途,他不如我远甚。” 巴海道:“你对阴太常好像知道得不少。” 李剑寒道:“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恐怕你还不知道,说起来阴太常他还是我的师兄!” 巴海一怔叫道:“怎么,说起来老主人是你的师兄!” 李剑寒道:“我的师父同他的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我的师父居长,只因为我那位师叔性情高傲怪异,跟我师父合不来,后来脱离了师门自立门户,阴太常就是他唯一的徒弟。” 巴海很紧张,说道:“原来你跟我家老主人还有这种关系,既是这样,那怎么好……” 李剑寒道:“我已一忍再忍,如今已经是不得不了,阴太常他不把我当师弟,我也只有不把他当师兄了。” 巴海道:“师兄弟间有什么话不好说……”李剑寒道:“劫掳龙姑娘,以歹毒暗器对我,几乎要了我的命,阴太常他不闻不问,这还有话好说么?” 巴海道:“老主人做事有时未免过了些,可是……” 李剑寒道:“岂止过了些,你跟随他多年,阴家的作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即使我不动他,也总有一天会有别人动他。” 巴海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候,李剑寒拿起一枝鸡骨突然挥手向窗外打去,听听窗外响起一声痛呼。 巴海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李剑寒伸手将他按了下去道:“别动,屋里黑,他们可看不清楚你是谁,你一动他们要把你当我那可就惨了。” 巴海一凛,没敢再动。 李剑寒随即扬声说道:“几位可愿意进来喝杯水酒?” 屋外传来一声厉喝:“小子,你给爷滚出来!” 李剑寒道:“我难耐外边风大雪寒,几位要是有雅兴的话,不妨进来坐坐,喝杯水酒,要不然的话我……” 抓起酒杯向身后打去,同时抬手一掌把巴海推个人仰椅翻,摔倒在地上,呼地一声,一物从巴海坐处打过,砰然一声打在地上,屋后也响起一声惊叫。 这一连串的变化快捷如电,间不容发,李剑寒若是迟一点把巴海推倒,巴海非伤在那暗器下不可。 巴海心里明白,翻身滚进李剑寒道:“谢谢你,李……李爷。” 李剑寒道:“我没说错吧,暗器没长眼,也说不定他们打算把咱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巴海道:“这……来的人恐怕不少!” 李剑寒道:“五个,前面三个后面二个……” 又抓起一把骨头向屋后打去。同时长身而起,直扑屋门,砰然一声,棉布帘掀动,一条黑影带着寒风冲了进来,正好碰上李剑寒,李剑寒抖手一击,喝道:“现在进来迟了,滚出去!” 一声闷哼,那条人影整个人飞起摔了出去,把一块棉布帘都带走了,只见他被棉布帘裹住,在雪地上滚出了老远。 这下这酒肆门连个挡头也没有了,屋里看外面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适才那黑影翻身站起,踉跄着往一旁遁去,别的没见人影。 忽听巴海轻叫说道:“是窦爷……” 李剑寒道:“谁?” 巴海低低说道:“第二关的窦南,此人一身横练功夫……” 李剑寒道:“怪不得能硬挨我一下……” 砰然一声,后墙门开了个洞,一个高大黑影带着四射激扬的灰土干草掩了进来,李剑寒双眉一扬,喝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闪身迎了过去。 那高大黑影沉喝道:“小子,你天大的狗胆。找死!”忽地一掌攻了过来,掌力好不雄深威猛。 李剑寒手掌一抖,硬迎了上去,砰地一声,那高大人影踉跄后退,一下子撞在后墙上,为之一阵摇晃。 那高大人影够结实,这一下他不在乎,身子一挺,又扑了过来,这回他手里多了一柄钢刀,刀光一闪,向着李剑寒当头劈下。 李剑寒先见刀光一闪,再听金刃破风声,心里当然明白,身形一闪,矮身抓起他那行囊,一抖,一柄长剑又转在手中,反腕一剑,一挑一挺,那高大人影痛呼一声,钢刀落了地,他则飞快地后退从那墙洞里侧身射了出去。 李剑寒的剑术独步江湖,傲夸天下,他一剑伤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眼见那高大人影退去,立即收剑问道:“巴海,此人是谁,内力不差!” 巴海道,“四关的马文,外号‘神力霸王猛金钢’。” 李剑寒道:“真是,人如其名!” 反手振腕,长剑往后一捋,一阵叮当澈响,蓝汪汪的牛毛状物掉了一地,李剑寒道:“好狠毒的东西!” 巴海低低说道:“这是三关‘千手阎罗’的‘蜂尾针’……” 李剑寒道:“阎罗称千手,此人可知,蜂尾针不是阴小卿的么?” 巴海道:“少主的蜂尾针就是他教的。” 李剑寒双眉陡扬,霍地转身过去,扬声喝道:“那位是千手阎罗……” 只听门外响起个阴侧侧的话声:“老夫就是,干什么?” 李剑寒道:“请站在明处说话。” 那阴恻恻话声冷笑说道:“好主意,你小子躲在暗处,却叫老夫站在明处。” 李剑寒道;“你要是胆怯,自可不必往明处站。” “胆怯,哈哈!”那阴恻侧话声一声冷笑道:“老夫生平最怕激……” 门外雪地上一花,再看时,几丈外雪地上又多了个瘦瘦小小的黑影,只听他说:“老夫站出来了,你……” 李剑寒闪身抖剑扑了出去,只听门外一声惨号,惨号之声未落,李剑寒已退回屋里,门外雪地上那瘦小人影一声倒地,一片黑忽忽之物从他身上流出,在雪地上向四下蔓延。李剑寒这一手奇快若电,几乎到了御剑飞行地步,这么高的剑术,放眼江湖还找不出第二个。 门外那另外几个显然是被震住了,久久未闻动静。 倒是屋里巴海吃惊地开了口:“李爷,您杀了人!” 李剑寒道:“他该教阴小卿学点好的!” 巴海道:“就因为他教了少主一手‘蜂尾针’,少主对他另眼看待,简直就把他当成了师父,您如今杀了他,只怕……” 李剑寒道:“我就是不杀他,阴小卿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再说我既然来了,也没有打算善了……” 扬声笑道:“千手阎罗就是个好榜样,我不愿多伤无辜,劝你们速速回山叫阴小卿把龙姑娘送下山来……” 只听有人沉声说道:“做你妈的好梦,一命换一命。你拿来吧!” 由门边闪出一条人影,疯狂一般地撞了进来。 李剑寒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出是那位刚才挨了他一掌的窦南,他也看得清楚,窦南手里握其一物似剑又像钩的奇形兵刃,当下他也不得再说,立即一挥掌中长剑往前递去,口中并喝道:“姓窦的,你留神。” 窦南倏地退向后去,睁着一双圆眼道:“你知道我。” 李剑寒道:“别忘了,我这儿扣有两个人质。” “那好。”窦南厉笑一声道;“咱俩交个朋友。” 一挥那奇形兵刃,闪身扑了过来,寒光一闪,直取李剑寒胸腹重穴,出手既狠又辣。 李剑寒长剑一吐一绞,喝道:“我不愿伤你,滚。” “哼”一地声,窦南掌中奇形兵刃,向旁荡了开去,他这奇形兵刃不但奇形,而且用起来也奇,忽地一声突然由中弯曲,尖端直向李剑寒眉头点到。 李剑寒不防有此,回剑招架为时已迟,匆忙间塌肩停步,横里躲闪,却仍嫌稍慢“嘶”地一声,井林的那件皮袄从肩头到手肘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再长分毫李剑寒这条膀子非废不可。 窦南一招得手,信心与勇气陡增,厉笑一声道:“小子,我还当你真神气,原来你不过如此。”奇形兵刃一围,拦腰扫了过来。 李剑寒不敢大意了,跨步一闪,握腕出剑,刹那之间攻出三剑,逼得窦南连后退,眼看就到了门边只听外面一声,沉喝:“老窦,我来帮个忙。” 一条人影破室掩了进来,带着一片劲风,向着李剑寒当头挨到,随声窦南笑道:“你早该进来了,这小子不难收拾。” 奇形兵刃一挥,攻向李剑寒下盘,这一来一上一下,威力大增,李剑寒被逼不得不退了几步。 这一退,那两个得意了,如影随形地逼了过来。 李剑寒双眉陡扬,长剑一挥,刹那六剑,惨呼惊叫声中,窦南那奇形兵刃坠地,人抱着胸口,眨眼退了出去,刚出门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一歪倒下,没再起来。 雪地上亮,看得清楚,他胸口一个血洞,正在冒血。 那另一个手握着右肩,楞楞地站在那儿,垂着的那只手里,握着一把长逾四尺的弯刀。 李剑寒冷然一笑道:“你还等什么……” 那人如大梦初醒,猛然一惊,腾身倒射了出去。 李剑寒没近击,要有杀他的意思,刚才再出一剑就了帐了,他缓缓垂下了掌中长剑。 只听巴海性情地问道:“李爷,窦南也完了。” 李剑寒“嗯”了一声。 巴海道:“只剩三个了。” “不,”李剑寒道:“只我一个了,那马文跟刚才此人一个伤腕一个伤肩,已经不能再动手了。” 巴海道:“不知道没伤的那个是谁……” 李剑寒道:“我还没见他现身!” 巴海道:“我看他不敢再现身了!” 蓦地一声异啸从远处传了过来,啸声裂石穿云,大有划破夜空之势,听来震人心弦。 巴海惊叫说道:“少主来了!” 李剑寒精神一振,道:“那最好不过,我料他迟早会来的。” 啸声犹身萦绕夜空,李剑寒看得清楚,四条人影闪电一般从百丈外射了过来,转眼间已到十丈外,一起刹住身形,一前二后,另一人则垂手站在一旁。 一前二后的,前面那一位一身仪表,俊美风流,正是多情公子阴小卿,后面两个是身穿黑服的中年汉子,垂手站在一旁的那个则是文千。阴小卿一到,第一眼就看见了酒馆门外那一远一近的两具尸体,脸色陡然一变,目中飞闪寒芒,冷喝说道·:“过来。” 三条人影由旁边掠了过去,是马文二个。垂着手,低着头,—句话没说。 阴小卿冷然说道,“禹老没了,窦南也完了。” 马文说道:“少主,那小子扎手……” 阴小卿道:“哈老跟巴海呢?” 马文道:“还在那小子手里。” 阴小卿道:“去一个他出来,我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人物。” 那三个迟疑了一下,却没一个动。 阴小卿脸色一变,方待叱喝。 李剑寒在屋里开了口:“阴小卿,他三个魂已飞,魄已散,你不会自己过来么!” 阴小卿神情一震,倏地转眼凝目:“你是……” 李剑寒道:“怎么,不记得了么。” 阴小卿叫道:“李剑寒……” 李剑寒道:“还好,你还记得。” 那三个同声惊叫:“李剑寒……” 他三个明白了,原来是李剑寒。 阴小卿退了一步:“李剑寒,你,你没有死……” 李剑寒道:“要是死了还会到你阴家门口来么?” 阴小卿趋转平静,冷笑道:“李剑寒,你的命好大!” 李剑寒道:“我的命本就不小,要不然早死在江湖道上了。”阴小卿道:“你要找我要龙素梅。” 李剑寒道:“不错,她怎么样了。”阴小卿道:“很好,我阴家待她如上宾,吃、穿、用全是世上最好的,比她在她那九门总督府还好好。” 李剑寒道:“那还好,你怎么说。” 阴小卿道:“什么怎么说。” 李剑寒道:“你知道我是来找你要人的。” 阴小卿道:“你是问我还不还人?” 李剑寒道:“不错,我正是这意思。” 阴小卿道:“你看呢?” 李剑寒道:“姓哈的跟巴海在我手里。” 阴小卿道:“我知道!” 李剑寒道:“你既然知道,就用不着我再说什么了。” 阴小卿道:“你想用他两个换一个龙素梅。” 李剑寒道:“以二换一,你并不吃亏。” 阴小卿道:“以我看十个哈老跟巴海也抵不过一个龙素梅。”李剑寒低低说道:“巴海,恐怕我错……” 巴海没说话。 李剑寒当即扬声说道:“我的想法根你不一样。” 阴小卿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李剑寒道:“天下美色尽多,而好手或跟随自己多年,为自己流过血,流过汗的死士却难求。” 阴小卿笑道:“在我眼里,美色重于一切。”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不怕姓哈的跟巴海听了伤心么。” 阴小卿道:“不会的,他两个明白我的为人,尤其是巴海……” 李剑寒低低说道:“巴海,看来你对了……” 仍未听到巴海说话。 只听阴小卿说道:“李剑寒,你怎么知道龙素梅我带来了长白?” 李剑寒道:“你既没有送她返京回家,自然是把她带来了长白。” 阴小卿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送她返京回家?” 李剑寒道:“事实上我并没有找错,你刚才还说……” 阴小卿截口说道:“你到龙腾云那九门提督府看过了,是不是?” 李剑寒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阴小卿道:“你要是去过龙腾云那九门提督府———” 李剑寒接口说道:“你派在龙大人身边那两个就遭殃了,是不是。” 阴小卿惊声说道:“你知道……李剑寒,他两个怎么样了?” 李剑寒道:“我送他两个回长白了。” 阴小卿诧声说道:“你送他两个回长白来了?” 李剑寒道:“长白不是他两个的家么?” 阴小卿明白了,惊怒喝道:“李剑寒,你敢伤我的人……” 李剑寒道:“伤了,你要怎么样!” 阴小卿忙道:“李剑寒,你真伤了他两个了?” 李剑寒道:“你想我会对他两个客气么?” 阴小卿道:“李剑寒,你……你出来……” 李剑寒没理他。 阴小卿又叫道:“李剑寒,你聋了么?”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想杀我。” 阴小卿道:“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李剑寒道:“那容易,你进来好了。” 阴小卿道:“你为什么不敢出来!” 李剑寒道:“你为什么不敢进来!” 阴小卿怒喝说道:“李剑寒,你……” 李剑寒道:“阴小卿,别急,别气,到时候不用你讲我自会出去的,现在我想多跟你聊一会儿。” 阴小卿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李剑寒道:“有,譬如说聊聊唐家三兄弟……” 阴小卿说道:“他三兄弟如何!” 李剑寒道:“回四川老家去了。” 这回阴小卿懂了,激怒叫道:“李剑寒,你敢……是龙腾云那老匹夫告诉你的……” 李剑寒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么?” 阴小卿咬牙说道:“好个龙腾云,他不要他的女儿了……”忽然一笑道;“李剑寒,你敢欺我,唐家三兄弟身在大内……” 李剑寒道:“我不会把他三个引出来么,你知道这在我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消略动心智,他三个就会乖乖地出来。” 阴小卿笑道:“可巧他三个也是出了名的奸滑。”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何不派个人到他家里去问一问。” 阴小卿突然咬牙说道:“李剑寒,你这个……” 李剑寒道:“阴家的多情公子,别苛那淫妇王婆。” 阴小卿没再骂,却冷笑说道:“我告诉你,即使你真做了,唐家三兄弟也没有用,大内护卫有一千以上……” 李剑寒道:“唐家三兄弟死了,你想其他的还会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没个煽动的人,谁又愿意丢这个脸,再说我杀一儆百,官家再施以恩,还愁那个不服贴。” 阴小卿咬牙说道:“李剑寒,你……可是我还掌握了龙素梅,那等于掌握了龙腾云这个九门提督。” 李剑寒道:“掌握一个九门提督又能有多大用?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龙素梅干什么,舍得着为她牺牲?” 阴小卿道:“谁说掌握了九门提督没大用?他兼步兵统领,掌握内城九门钥匙,叫他夺下内城那是轻而易举。” 李剑寒道:“九门提督兼步兵统领,掌管内城九门钥匙叫他夺取内城固然不算难事,只是,阴小卿他肯么?” 阴小卿道:“你说他肯不肯?” 李剑寒道:“想必你以为龙素梅握在手里,就能逼龙大人乖乖就范,是不是。” 阴小卿道:“我是这么个看法,想必你的看法跟我又不同。” 李剑寒道:“不错,你说着了,你低估龙大人,也看错了龙大人,他这个官儿可跟一般的官儿不同的。” 阴小卿道:“我看不出他跟别的官儿有什么不同。” 李剑寒道:“那是你只知己而不知彼,岂能稳操胜券。” 阴小卿道:“他要是跟别的官儿不同的话,就不会求助于你了。” 李剑寒道:“你是说他还是要自己女儿。” “当然!”阴小卿道:“那个做父母的不要自己的子女,除非他天生的狠心肠。”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还是不够了解龙大人,难怪你无法展利,要一败涂地了,龙大人统率步军麾下兵多将广,然而他无法对付那些高来高去的大内侍卫跟你阴家,所以他才求助于我,能趁这机会救回他的女儿,他又何乐而不为。” 阴小卿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坚持不放龙素梅,一定要逼他就范的话,他能公而忘私,大义灭亲,不要自己的女儿。” 李剑寒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事实上龙大人就是这么一位官儿,这么一个人。” 阴小卿笑道:“那么试试吧,我倒要看看龙腾云他的心有多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了。” 李剑寒道:“阴小卿,当公私不能兼顾,不能两全的时候……” 阴小卿道:“别多说,咱们试试看不好么?” 李剑寒道:“阴小卿,你当真不还龙素梅。” 阴小卿好像没听见,他转移话锋问道:“李剑寒,听说龙腾云对江湖人一向深痛恶绝。” 李剑寒道:“不错,这是事实,只是……” 阴小卿接着说道:“对你这个夺去他女儿芳心的江湖人,尤其深痛恶绝对不对。” 李剑寒道:“我不否认,这也是事实,不过……” 阴小卿没让他说下去,接着说道:“那么,李剑寒,你何苦,又为的是什么,假如你点个头,千金只一诺,我愿以长白阴家让你跟龙素梅成亲,然后在长白拣一风景绝佳之处给你两个盖一幢房子,让你两个艳福双修,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李剑寒淡然笑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即使我有成家伪打算,世上名山大泽多的是!” 阴小卿道:“这么说你是不肯点头了。” 李剑寒道:“这个头我不能点。” 阴小卿道:“李剑寒,你到底图些什么?” 李剑寒道:“一个字,义。” “义?”阴小卿笑道:“身为江湖豪主,为官家卖力卖命,这叫义,你这个义字是对谁说的,就是这么个解释法么!”李剑寒道:“阴小卿,我为的是天下百姓生民。” 阴小卿道:“李剑寒,这话怎么说?” 李剑寒道:“我认为一旦天下落人你阴家私囊,百姓生民的处境要比现在还惨还糟,丧心病狂,那岂不是……” “李剑寒。”阴小卿叫道:“你是这么想的么?”李剑寒道:“不错,我是这么想的,应该没错吧!” 阴小卿道:“你们以为千对万对,岂不知你错了,而是大错特错,李剑寒,永远别忘了,咱们是汉人……” 李剑寒道:“汉人之中不能说没有奸邪的败类……” “李剑寒!”阴小卿叫道:“你说谁是败类?” 李剑寒道:“你阴家就是江湖上的祸源,江湖上的败类。” 阴小卿怒声说道:“李剑寒,你要再敢胡说,别怪我心狠手辣,拿龙素梅开刀。” 李剑寒笑道:“阴小卿,你别忘了,哈北山跟巴海还在我手里。” 阴小卿道:“我没有忘,只是那没有用,在我眼里龙素梅胜于一切。” 李剑寒道:“这么说,你仍是不放龙素梅了。” 阴小卿道:“套你一句话,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李剑寒一点头。“那好,我不说了……” 阴小卿道:“您本就不该多说了,说了也没有用。” 李剑寒道:“不交还龙素梅?” 阴小卿道:“你多此一问。” 李剑寒道:“好吧,你我斗斗好了。。 阴小卿道:“奉陪,你出来吧。” 李剑寒道:“为什么非要我出去不可?” 阴小卿道:“你不是说要跟我斗么,屋子里地方狭窄……” “谁说的?”李剑寒道:“这儿宽阔得很,四五个人动手也能施展得开,你要是不信,可以进来看看,我在这儿先后跟七个人动过手。” 阴小卿道:“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不得人么。” 李剑寒道:“你又为什么不肯进来。” 阴小卿道:“屋里漆黑一片,我明你暗,万一被你暗算,遭你擒住,以我去向我爹交换龙素梅,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假如你是英雄,就该站出来都在明处,放手一搏。” 李剑寒笑道:“阴小卿,堂堂的阴家少主说这种话,会笑掉人的大牙,弱了你阴家的威风,你何不说……” 阴小卿道:“李剑寒,我可不怕激,一句话,我问你究竟放不放哈北山跟巴海?” 李剑寒道:“放,我压根儿也没说不放,只要你把龙素梅送出来,我马上放哈北山跟巴海。” 阴小卿道:“李剑寒,你少打如意算盘,趁早死心,我绝不会放龙素梅的。” 李剑寒道:“那好,你等着吧,我放了哈北山跟巴海之后再闯长白。” 阴小卿道:“你放哈北山跟巴海可以,可是你如果想闯长白!哼,哼,你敢上长白一步,我扎你那龙素梅一刀!” 李剑寒道:“真要那样,你阴家便算完了。” 阴小卿道:“我阴家完不了,多少年来阴家一如长白始终挺立于世,没人能动它分毫,你李剑寒也未必能动得了它!” 李剑寒道:“试试看好么?” 阴小卿道:“李剑寒,反正你要不走龙素梅,擒一个哈北山跟巴海与事何补?反而害了你的红粉知己心上人,为了你的红粉知己心上人,我劝你还是……” 李剑寒道:“阴小卿,我也要这么劝你,反正你阴家已成事无望,何必为一个龙素梅牺牲两名高手不如把龙素梅送下长白交.给我,我马上离开东北。” 阴小卿哼哼笑道:“李剑寒,你少费唇舌吧,阴家不夺得天下,我父子不登上九五,我阴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剑寒道:“阴小卿,话说到这儿,你我间的情势算是僵了,既然如此,你我都不必费,唇舌大家来凭本领斗一斗好了。” “行,”阴小卿目闪寒芒,猛一点头道:“李剑寒,你真不肯出来。” 李剑寒没有理他。 阴小卿笑说道:“我自有办法逼你出来,看你能缩到几时。” 挥手沉喝:“放火。” 文千没动,他身后那两个跟马文三个立即应声向四下凝目望去,脱离了李剑寒的视线。 而,李剑寒反而笑了,那是只有他自己觉查的一丝轻微笑意只听巴海惊声说道:“李爷,他要放火了……” 李剑寒道:“我听见了,让我提醒他一声……”扬声说道:“阴小卿,你不要哈北山跟巴海了。” 没听阴小卿答话。 只听巴海急急说道:“李爷,少主他没理您!” 李剑寒道:“想不到阴小卿他竟然会不顾……”至此一顿,忽然改口说道:“也许他是想逼我带哈北山跟你出去,然后再下手救哈北山跟你。” 巴海哼哼一笑说道:“李爷,到了这时候,您怎么还……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他么,他只想逼您出去,根本就没想到哈老跟我。” 李剑寒道:“不会吧,巴海!” 巴海道:“您真是……不信您瞧着好了。” 李剑寒不解地道:“我就想不通,他为什么非逼我出去不可?” 巴海道:“您刚才没听他说么,您暗他明,他不敢进来,不敢进来吓,就拿您没法子,只好逼您出去再下手对付您了!” 李剑寒道:“逼我出去之后,他就有办法对付我么?” 巴海道:“那可难说啊!李爷,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也许外边早设好了埋伏……”话声一顿,忽然惊声接道:“李爷,您闻到烟味没有?” 李剑寒点头说道:“闻到了,火已经点上了,外边风大,这又是座草房子,一烧起来只怕在顷刻间了……” 只听一阵“劈拍”声从屋东头儿传了过来。 李剑寒道:“听!火大了。” 巴海忙道:“我听见了,怎么办?您出去不?” 李剑寒道:“不出去怎么行,难道坐以待毙,被火活活烤死,最后落个尸骨无存不成,出去终归是要出去的,只是……”微一摇头,接道:“算了,反正用哈北山跟你要挟不了阴小卿,我不再好让你两个跟着我受惊担险了!” 话落,抬手拍开了哈北山的被制穴道,哈北山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李剑寒接着说道:“哈北山,阴小卿已经到了,他在外面放了火,这屋里不能待了,出去找你那位少主吧!” 哈北山够上狠的,他挺身站了起来,并没有因断腕之伤有一点痛楚表现,他一凝神就知道李剑寒所说不假,当即说道:“你放我走?” 李剑寒道:“阴小卿把龙素梅看得重于一切,我要你还有什么用,杀你那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你我无怨无仇……” 巴海惊叫一声道;“李爷,火烧进来了!” 可不是么,火光连闪了几闪,屋东头儿已放进两条火舌,炙热逼人,满屋子是烟!哈北山霍然望向巴海道:“巴海呢?” 李剑寒道:“你走你的,就别管他了。” 哈北山冷哼一声道:“见了少主我自会陈明一切,出去之后有他受的!”闪身冲了出去,仍是那么敏捷。 可是,他刚出门,却惨叫一声倒在雪地上,滚了几滚,翻了几翻就不动了。 巴海惊叫一声道:“哈老……” 没听见外边有动静,也不知道阴小卿他们是不知道杀错了人,还是根本就打算一个不留。 李剑寒扬声说道:“阴小卿,你杀错了人了!” 只听阴小卿冰冷答了话,虽然四下的“劈拍”声入耳,但时阴小卿的话声仍可听得很清楚:“灭我阴家威风者杀无赦!” 李剑寒道:“巴海,看来你是不能出去了,我没想到阴小卿会……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看你自己了,只是我害了你,我很不安。” 只听巴海说道:“李爷,我不怪您,您呢?您怎么办?” 李剑寒道:“别管我了,我可以冲出去,或许奈何不了他,但他未也必能奈何我,只是你……” “我?”巴海笑了,笑得有点悲愤道:“横竖都是一死,怎么着不一样,没想到,真没想到,跟他这么多年,流过汗,洒过血,换来的却是这个!” 李剑寒道:“巴海,我有个既不用出去,而又不会被烧死的去处,只是你要是跟着我走,那就等于背叛了阴家……” “李爷!”巴海道:“我忠心耿耿这多年,只换来了这个!” 李剑寒道:“你想跟我走?” 巴海道:“只看李爷您要不要我了!” 李剑寒霍地站了起来,道:“跟我来!” 巴海挺身跃了起来,李剑寒忽又伸手一拦道:“慢点!咱们得演出戏给阴小卿看,这,你行么?” 巴海道:“您要我演什么戏?” 李剑寒道:“我把房梁劈下一根来,你及时大叫一声李剑寒,然后再惨叫一声就够了,行么?” 巴海点头说道:“让我试试,这容易,大概行!” 李剑寒微微一笑,虽即轻喝:“留神!” 扬掌向房顶劈去,“吨擦!”砰砰!”房梁断了,房梁一断,半个屋顶塌了下来,一大片火跟着泻下。 巴晦还真行,忙大叫一声李剑寒,然后又来了那么一声凄厉怕人的惨叫!他那声惨叫还没叫完,李剑寒一把将他拉到了通往屋后的那狭窄门口,紧挨着那道窄门有黑黝黝的一小间,李剑寒一弯腰,从那一小间地上掀起了块板儿,道:“下去!” 巴海叫了一声:“地窖!我怎么没想到……您呢?” 李剑寒道:“别管我,你只管在里头等着,我自会来找你!” 巴海道:“您是要……” 砰然一声,那另半个屋顶又塌了下来,火势猛地往这边一冲,李剑寒忙道:“再迟就来不及了,别再问了,快下去吧!” 巴海明知李剑寒所说是实,没敢再问,没敢再耽搁,忙纵身跃了下去,李剑寒随手盖上那块板,挥起两掌把那一小间也震塌了,然后闪动身形,直往后面扑去。 只听屋后响起几声惊叫:“在这儿……” “李剑寒……” 两声闷哼,一声惨叫,随即一切归于寂然。 风大,火烧得快,井老头儿的这片酒馆很快地烧垮了,表面上看,灰烬一片,什么都没留下,实际上灰烬下面却有那没烧完便灭了的东西。为什么上面尽是灰烬,下面投烧完呢?只因为四下里的积雪经火一烤,溶化了足有好几丈远近,而这些由雪化成的水难保不往屋里流,不往屋里淌,这么一流一淌,下面烧着的东西焉有的不灭道理!静静地,不见灯光,不见人影,连一点火花都没有了。 村子里外只有那刀儿一般呼啸着的寒风。 真的,这时候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村子西边百十来丈远近处,有片树林子,上面压着雪,里面黑黝黝的,阴森森的,瞧上去怕人。 就在这四下寂静,空荡的当儿,从这片树林子走出来个人,一身皮袄裤,头上还戴着顶皮帽,是李剑寒。 百铺十来丈距离,在李剑寒脚下似乎只有几步路,转眼工夫他就到了井老头儿那片酒馆之前。 脚下是双麂皮靴,这玩艺儿能在长白山里爬高上低,踏山涉水,既不怕脏又不怕扎,李剑寒跨两步便进了那片灰烬之中。 弯腰扒了两扒,一拉,掀起了一块板儿,叫道:“巴海,上来吧!” 没听巴海答应。 李剑寒一怔,忙又叫了一声:“巴海!” 这才听见地窖里响起声带着颤抖的答应,随见巴海抖着身子,四肢不听使唤地爬了上来。 李剑寒吁了一口气道:“吓了我一跳!” 巴海脸色发白,嘴唇儿没一点血色,牙关格格作响,苦着脸道:“吓了您一跳?可没把我冻死,缩在那一堆白菜、萝卜堆里,连动都不敢动一动,起先上面有火烧着还好,后来火灭了,雪水直往里灌,板缝儿里透下那风,比刀儿还厉害,都冷进骨头里去了……” 李剑寒笑笑说道:“这总比哈北山强得多。” 巴海抬眼一扫道:“李爷,他们走了?” 李剑寒道:“早走了,连尸首都抬走了!” 巴海目光发直地道;“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李爷,这都是您……”两腿一弯,身子一矮,便要往下跪。 李剑寒一把拉住了他道:“下边儿脏,我不习惯这个。” 巴海勉强笑笑说道:“李爷,我记在心里了。” 李剑寒没多说,道:“巴海,我可只有一个人,一把剑!” 巴海道:“李爷,阴家什么都有,今儿晚上给我的更多!” 李剑寒道:“你只要不嫌,吃得了这苦就行。” 巴海道:“只要跟着您,一天喝三口凉水,没裤子穿光着屁股我都乐。” 李剑寒失笑说道:“你乐别人可未必乐!” “那是,谁愿意看个人光着屁股到处跑。”巴海也笑了,爽朗了不少,他道:“李爷,如今您打算怎样……” 李剑寒道:“说什么我得救回龙姑娘,阴小卿已经知道京里事坏了,事还不能迟,我打算上去!” 巴海两眼一睁道:“您打算闯?” “不!”李剑寒摇头说道:“我打算来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从背后摸上去!” 巴海欣然说道:“您打算从背后摸上去!” 李剑寒点了点头,道:“这恐怕要借重你了!” 巴海傻了眼道:“借重我?” 李剑寒道:“你应该知道上天池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 巴海忙点头说道:“不行、不行!李爷,不行!” 李剑寒道:“别管行不行,我只问有没有别的路?” 巴海道:“路倒是有,可是那根本不是人走的!” 李剑寒道:“难走?” 巴海道:“何止难走,其实那根本不能叫路,既陡又滑,更积着雪,您想那怎么走,扒不知道那儿能扒,攀不知道那儿能攀,更不知道那儿有沟,那儿有坑,万一不小心再来个雪葬……” 李剑寒道:“别那么吓人好不!”巴海道:“李爷,我这可是实话,您不会不知道……” 李剑寒笑笑说道:“说着玩儿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巴海,你也该知道,无论怎么个难走,无论怎么个险法,我也得试试。” 巴海道:“李爷,从后面上去可比从前面上去要花不止一倍的工夫。” 李剑寒道:“我知道,那是必然的,可是那总比硬闯杀人,再让阴小卿有个防备好。” 巴海目光一凝,道:“李爷,你真打算……” 李剑寒道:“你看我是说着玩儿的么?” 巴海猛一点头道:“那好,您跟我来!”迈步走出了那片灰烬。 李剑寒快一步跟了出去,道:“咱们往那儿走?” 巴海道:“往西走,出了这林子,绕过一处山脚,那儿有个山沟,叫‘老虎沟’,咱们从老虎沟翻上去!” 李剑寒道:“地方我知道了,可是像咱们这样走法,似乎是慢了些!” 巴海道:“您真是!吩咐一声不就行了么,我带路了!” 提一口气腾身掠了出去,巴海是阴小卿手下的二鬼之一,身手已列一流,跑起来自是不慢,只见他在雪地上像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子,敏捷异常。 李剑寒微微一笑,闪身跟了上去,当然,他更轻松、更从容,只落后一步地紧跟着巴海。 这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快如脱弩之矢,轻得没带起一点积雪,很快地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
第二十三章 伊人来 天近中午的时候,白头峰天池之后的一块矗立云天,奇陡如削山壁之下,缓慢地翻上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头一个是巴海,紧挨着这块峭壁的是一片平地,他一翻上来就趴在了雪地上直喘,两只手上满是血渍;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自然是李剑寒,李剑寒从峭壁下翻上来后,虽然不像巴海那么疲累,一下就趴在了雪地上,可是他的步履也显得那么缓慢,身子看上去也够乏力的,他到了巴海身边,身子一矮,就坐在了雪地上。良久,良久,才听他问了一声;“巴海,到了?” 巴海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可是抬起头来仍显得那么无力,他道:“还有一段路,李爷,这儿不是天池.,您瞧见了么,眼前这块峭壁,咱们得爬上去,翻到上头去,才算是到了天池之后,可是距天池仍迹有百丈远近!” 李剑寒皱了皱眉,道:“以你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巴海强笑一声道:“那要看咱们怎么个走法了,要像咱们如今这走法。翻上眼前这块峭壁天就黑了了!” 李剑寒没话说。 巴海接着说道:“也得看咱们什么时候往上去,现在就走,翻上峭壁天就黑了,多休息一会儿,就晚一会儿……” 李剑寒抬眼望了过去,只见置身的这块平地那一边紧挨着一块峭壁,看看足有近百丈高下,峭壁的陡势像刀削的一般,积着雪,结着冰,滑难留手,连个可资攀抓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他摇了头,道:“别赶了,歇够了再走吧,迟就迟吧!” 巴海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李剑寒收回目光,落在巴海脸上,道:“饿么?” 巴海道:“天知道我饿不饿,现在我能一口气吃下一条牛去。” 李剑寒倏然强笑,道:“咱们该带点吃喝的,不该任它全烧了……” 巴海道:“别说了,李爷,您越说我越饿。” 李剑寒勉强地笑了笑,转移话锋,道:“手怎么样,疼么?” 巴海道:“那些个石头比刀儿还利,不疼,李爷,要不为了天冷,我这双手早麻了,您瞧,血都凝住了!” 李剑寒道:“让你跟我受罪,我很不安。” 巴晦道:“李爷,到了这时候您怎么还说这种话,固然,我为您是受了点儿罪,可是要不是您,我不死在火里也死在雪地上,想受这点罪还受不到呢!” 李剑寒抬眼又望向前去,道:“咱们非得从这儿翻上去不可么,别处还有路么?” 巴海道:“您瞧得见,咱们置身这地儿是半山上的一块断崖,三面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只有眼前这块峭壁……” 李剑寒道:“我只是怕等咱们翻上这块峭壁,精疲力竭之际,恰好碰上阴家的高手或巡逻的人,咱们可只有……” 巴海道;“这您大可放心,这条路谁能上得来,谁会冒这个险,阴家绝想不到,也绝不会防,上头有个山洞,等咱们翻上去后,可以先躲在山洞里休息够了,然后再摸到天池去!” 李剑寒道:“这么一块峭壁,怎么个往上爬法?” 巴海道:“总得想办法,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 李剑寒转眼一扫四下,道:“怎么这儿连株树都没有?” 巴海道:“您问这干什么?您是要……” 李剑寒道:“要是手里有几根树枝,爬上这块峭壁也许容易点儿!” 巴海道:“您是打算……” 李剑寒摇头说道:“打算归打算,没有树枝也是枉然!” 巴海道:“树是没有,刀管不管用?” 李剑寒道:“管用是管用,可是一时那来那么多刀?” 巴海道:“您需要几把刀?” 李剑寒往那块峭壁看了看,道:“至少也得十把。” 巴海道:“李爷,我有八把飞刀,您看能不能凑合?” 翻个身接起了皮袂,从腰间解下一条宽皮带来,那条宽皮带上挂着十个皮套,挂着八把比匕首略小一点的飞刀。 李剑寒精神一振,伸手接了过来,道:“你从那儿弄的……” 巴海道:“不瞒您说,这几把飞刀是我长年不离身的。” 李剑寒道:“那你昨晚上为什么不用?” 巴海道:“拿这玩艺儿对付您,那岂不等于向您掷纸片儿,弄不好您再来个完璧归赵那更惨!” 李剑寒笑了,道:“有了这八把飞刀情形就不同了,咱们现在就走,等到了上头再休息,你吃得住么?”巴海道:“您是要……” 李剑寒道:“你跟在我后头往上爬就是。” 巴海微一点头道:“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走!”支持着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李剑寒迈步当先,直向峭壁行去,到了峭壁前,他扭过头来问道:“巴海,提气腾身,你一下能跳多高?” 巴海道:“要在平时跳个十来丈不成问题,如今嘛,恐怕难到十丈高了。” 李剑寒道:“别强行了,万一半途没劲儿了就休息一会儿,跟着我,小心劲风,上去之后身子紧贴着峭壁。” 话落,他提一口气腾身而起,约摸到了八九丈高处,他抽身一把飞刀贯注真力插进了峭壁中,然后手按刀把借力,腾身再起,到十六七丈处又插进了一把。 就这么,转眼工夫他已上了半山腰,到了四五丈处,他停住了,站在一把飞刀上,身子紧贴着峭壁向下招了招手。 巴海看直了眼,一见李剑寒招手,他精神为之一振,猛提一口气跳了上去。 他在每一把插好的飞刀上借力,一段一段地往上跳,李剑寒没有等他,又继续往上跳去。 巴海毕竟比不上江湖人称最高身手的李剑寒,李剑寒一口气翻上了峭壁,他却才到峭壁的一半,而且中间休息了两三回。 八把飞刀一把一把地往上插,飞刀都插完了,百丈高低的峭壁还剩下近三十丈没有攀抓之处,李剑寒足下一掠三十多丈.,轮到巴海可就难了,他站在那最后一把飞刀上,仰望还有近三十丈的断崖没敢再动,叫道:“李爷,怎么办?我上不去了!” 李剑寒道:“你等等,站稳了,贴紧了,让我想个办法!” 说完了话,他皱着眉头转过了身,眼前是一大片看不见边儿的平地,到处是雪,简直就是个粉装玉琢,琉璃世界,风强劲得吓人!这儿,不比下头,东一片树林子,西一片树林子,可是这些树林子的树,几几乎每一株都粗有合围根本不合用。 再找,李剑寒的目光突然凝注在左前方二三十丈处,那儿有一堵山壁,山壁下有个洞穴,洞口上却吊挂着根着雪的山藤。 行了,李剑寒立即走过去扯下了几根山藤,几根山藤连接起来,长短足有三十丈,正够用。 他提着山藤退回断崖边上,把一头投了下去,道:“巴海,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山藤的一头到了巴海的头上,巴海没伸手去抓,却向上叫道:“李爷,您不用费劲儿拉,您只管把那一头抓住,让我自己来吧!” 话落,提气,猛一提气从飞刀跳了上去,八九丈处,他气尽力竭,一下子抓住了山藤,两腿曲起脚在峭壁上一踹,碰也没碰着他。 他休息了一下之后,再度提气跃起,又是八九丈,这下距离崖顶只剩十丈高低了,当他气尽力竭去抓山藤的时候,上头李剑寒一声沉喝:“巴海,抓紧了!” 巴海抓住了山藤,抓得很紧,李剑寒在上头猛然一抖山藤,藤起人飞,巴海一个身子直向上跃去,一跃十几丈地到了崖顶,李剑寒回腕收藤,他要把巴海拉到崖上去,就在这时候,刚才那一抖,加上如今这一拉,山藤突然叱一声,由中而断,巴海抓住的那一头已顺着断势往崖下坠去。 李剑寒猛然一惊,身动如电,闪身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断头,抖手又是一抖,巴海忽地一声上了崖顶,连滚带翻出了近丈。 看看李剑寒,他停身处就在断崖边边上,再有半尺他自己也下去了,他站在那儿,良久没动! 再看巴海,他脸都白了,这么冷的天,额上却见了汗。 半响,李剑寒转身缓步走了过来,巴海叫了一声:“李爷……”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还好!”巴海人像脱了力,一顿躺了下去。 李剑寒到他身边坐了下去,道:“现在总算到了吧!” 巴海抬手往头顶指了指,道:“您瞧见那片大树林子了么?过了那片大树林子就是天池,也就到了阴家了!” 李剑寒早看见了,那片树林子还在百丈以外,上面压着积雪,里面黑黝黝的,他当即说道:“这么说来,阴家跟天池被那片树林子挡得死死的!”巴海道:“正是这样!” 李剑寒抬眼望了望天,乌黑低沉一片,压得人几几乎有窒息之感,他道:“再过两三个时辰怕天就要黑了。” 巴海道:“山上黑得比平地要迟一点。”李剑寒道:“还能走么?” 巴海道:“难不成您现在就……” “不!”李剑寒道:“风大又冷,在这儿躺着不是办法,那儿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洞了,咱们到那儿去躺着等天黑去!” 巴海道:“那我还走得动,休息一会儿我得先找点吃的。”翻身爬了起来,跟在李剑,寒之后一步难似一步地往那堵山壁下的洞口走去。 李剑寒道:“这儿上那儿找吃的去!” 巴海道:“现在没有,快天黑的时候就有了,几个树林子里有活物,到时候它们会出来找食的。” 李剑寒笑道:“它们出来找食,却成了你的果腹之物……” 说话间已到了洞口前,巴海急不可待地一下子窜了进去,等到李剑寒进了洞,他已四平八稳地躺在那儿了。 这个洞不深,也挺干净,一点也不潮湿,李剑寒也倒身躺了下去,两个人都没说话。 苍穹越来越暗,越来越低沉。 风也越来越大,而且呜呜的直叫。 几处树林子里探头探脑地走出了几个黑影,起先有点犹豫,怯怯地,很慢,后来就大胆了,没有顾忌地在雪地上四下跑了起来,东两个,西三个,动起来奇快。 突然两团黑影倒在了雪地上,没再动,山洞里扑出了巴海,一下子抓到了那两团黑影之前,吓得各处的黑影箭一般地跑回了树林子,刹时间全没了影儿。 巴海没顾别的,他俯身提起了那两团黑影,是两只野兔子,他抖了抖两只野兔身上的雪,转身掠回了洞里。 洞里,李剑寒摇了头:“弱肉强食,它出来只为难耐饥饿,咱们杀它,也只为难忍饥肠辘辘,要在平时……唉……” 巴海道:“李爷,人到那一步说那一步,没法子,咱们要碰上制不住的兽类,还不是照样成了它的果腹物!” 李剑寒道:“这跟江湖上的情形一样……” 巴海道:“行了,您等着吧,没水咱们吃雪,把皮毛蜕过凑合了,等不了多久您就能吃上我烤的兔肉了。” “烤?”李剑寒道:“那里去找火?” 巴海道:“有树林子您还怕没有火?您等等,我去检些树枝来。”把两只死兔子往地上一丢,翻身又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抱着一堆树枝回来了,把树枝往地上一放,笑着说道:“您看我的,烤野味我拿手,在阴家的时候,我没事常跟文千……” 一摇头道:“不提了,提起来浑身不舒服。” 他没再说话,动手折了几根较粗一点的树枝,先搭了个架.子,然后把两只死兔子撕去皮毛,弄干净脏腑,往一根树枝上一穿,探怀摸出火种,他就要点火。 李剑寒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一拦道:“不行,巴海……” 巴海一怔道:“怎么,李爷!” 李剑寒道:“天黑了,这儿离阴家不远,一有火光……” 巴海“呕”地笑道:“原来您是怕被人瞧见火光,没关系,李爷,我早想着了,您大半是没留意这堵山壁背向阴家,洞口向着断崖,正好瞧不见。” 李剑寒抬眼向洞外一看,笑着收回了手道:“我还真没留意。” 巴海点上了火,跟着忙了起来,他一手握着穿着两只兔子的那根树枝乱转,另一只手还不住地拨弄着火。 看巴海的手法,就知道他是个老手,虽然没有佐料,但兔肉的肉香也是够人垂涎的,尤其现在正饿的时候,连李剑寒都直了眼,就别提巴海那副馋像了。 好不容易地烤好了两只野兔,巴海顾不得先熄火,其实用不着,反正别人看不见,有火洞里就觉得暖和点,他急不可待地把那根树枝从中一折而断,把烤熟了的野兔连同断树枝递给了李剑寒一只,道:“来,李爷,趁热,您尝尝看,没佐料,凑合了!” 李剑寒挺腰坐起,刚接过一只,那里巴海急不可待地就是一口,汤嘴事小,肚饿事大。 巴海刚咬下一口兔肉,还没嚼,蓦地——“巴海!”一个女子呼叫随风送进了洞中。 巴海一怔也一惊,差点没把刚吞下的一口兔肉吐出来,他一定神,就要往上爬,李剑寒一把按住了他。 巴海会意,顾不得吃了,把那只兔子往地上一扔,三脚两脚把那堆火踩灭了。 只听洞外那女子又道:“巴海,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一下。” 巴海抬眼望向李剑寒,李剑寒低低说道:“问问她是谁?” 巴海立即扬声说道:“你是谁呀!” 只听洞外那女子说道:“我就知道你没死,果然……” 巴海急道:“李爷,她施诈,咱们上当了!” 那洞外女子接着说道:“你听不出来我是谁么?” 巴海迟疑了一下道:“风大,听不清楚!” 的确,洞外的风呜呜直叫,话声经风一吹,听来很微弱,也变了音,根本就听不清楚。 洞外女子说道:“我是石玉屏!”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脱口说道:“石玉屏?是她……” 巴海也道:“是少夫人,她怎么……” 李剑寒一定神道:“问她还有谁?” 巴海扬声说道:“原来是少夫人,除了少夫人之外还有谁?”洞外那女子说道:“没有别人,只我一个。” 李剑寒道:“问她怎么知道你没死?” 巴海扬声说道:“少夫人怎么知道我没死?” 洞外女子道:“来人既然能擒下你跟哈老,连挫诸高手,自然是位奇人高士,有奇人高士跟你在一起,你还会死吗,再说来人放了哈老而没放你,我就猜想他是故意留你不放的,既然是故意留你不放,怎会任你被火烧死?……” 巴海低低说道:“好厉害!” 李剑寒道:“问她又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巴海扬声说道:“少夫人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洞外女子说道:“来人为什么留你不放,不让你死,自然是有他的用意,这用意无外是想借重你登上天池,既然要借重你登上天池,当然不会是硬闯,而该是要你带路从别处偷偷的摸上来,这儿是除从前山硬闯之外唯一的一条路,你不在这儿在那儿?” 巴海低低叫道:“厉害,厉害!” 李剑寒道:“问她来干什么?” 巴海扬声说道:“少夫人到这儿来是……” 洞外那女子道:“我来看看跟你在一起的高人,究竟是当今江湖上的那一位?” 李剑寒道:“问她是什么意思?” 巴海道:“少夫人的意思是……” 洞外女子道:“来人是为救回龙姑娘的,而据我所知,敢上长白找阴家的人,而又具如此高身手的当今江湖上只有一个,那人就是李剑寒。” 李剑寒道:“告诉她我是官家派来的人!” 巴海忙道:“少夫人错了,这位是官家派来的高手!” 洞外女子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当今江湖上还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有这种身手!” 巴海低低说道:“李爷,您听,她不相信!” 李剑寒道:“告诉她,信不信由她!” 巴海一点头,刚要说话,李剑寒忙又说道:“问她以为我是谁?” 巴海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扬声说道:“那么少夫人以为这位是谁?” 洞外女子道:“这世上只有李剑寒一人有这个胆,有这种身手,也只有他才会千里迢迢跑到长白来救龙姑娘。” 李剑寒道:“李剑寒已经死了!” 巴海忙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李剑寒已经死了!” 洞外女子道:“我知道,所以我奇怪,所以我跑来看看。” 李剑寒道:“她必然是从阴小卿那儿听说的,难道阴小卿没告诉她……” 巴海立即说道:“难道少主没告诉少夫人么?” 洞外女子道:“他只说有人来救龙姑娘了,可没说是谁,我问过他,他说不知道,不认识!” 李剑寒道:“连阴小卿都不认识这人,她又怎会知道?” 巴海道:“少夫人,连少主都不认识这位,说出来您也未必知道。” 洞外女子道:“我不相信他会是别人,可是我又明知道…… 巴海,跟你在一起的那位为什么不说话呢?” 巴海抬眼望向李剑寒。 李剑寒道:“告诉她我不想说话,不想跟任何一个阴家的人说话。” 巴海忙把这意思传了出去。 洞外女子道:“他在山下没跟阴家的人说话么,你不是阴家的人么!” 巴海自作了主张,道:“少夫人,在山下那是不得已,至于我,我已经不是阴家的人了!” 洞外女子“哼”了一声道:“你已经不是阴家的人了,真的?” 巴海道;“我要还是阴家的人,我就不会带这位从这条路翻上来了!” 洞外女子道:“的确,巴海,我为你喜,为你贺……” 巴海一怔道;“少夫人为我喜,为我贺?” 洞外女子道:“是的,巴海,你不信么?” 巴海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懂少夫人的意思。” 洞外女子道:“我也不是阴家的人!” 巴海又复一怔,道:“少夫人,您是……” 洞外女子道:“我要是阴家的人的话,我就不会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李剑寒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她是不是一个人!” 巴海道:“少夫人当真是一个人来的?” 洞外女子道:“你要是不信,尽可以出来看看!” 巴海望向李剑寒,李剑寒冷笑说道;“只怕你一出去,就会落个跟哈北山同样的下场。” 巴海忙道:“少夫人,我不愿意学哈北山……” 洞外女子道:“巴海,你错了,我要有害人之心,在洞口放起火来只怕你准死活不了,我何必非骗你出来不可!” 巴海又望向李剑寒道:“李爷,她这话有理……” 李剑寒沉声说道:“既然被人发现了,迟早咱们总是要出去的。” 巴海道:“那么先让我出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来的!”话落身动,一下子闯了出去。 李剑寒大惊,一下没来得及拉住他,忙自地上站起就要跟出去,可是这时候他一眼瞥见巴海站在洞外雪地上好端端的,没有受到一点袭击和伤害,他心中微微一松,忙又停住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巴海,他要看看洞外究竟会有什么动静,石玉屏究竟是要干什么!巴海出了洞一抬眼,只见身左十丈以外着站个从头到脚一身雪白的女子,可不正是冷观音石玉屏!的确,除了她之外,视线以内再也没有别。的人。 当即他扬声说道:“果然只少夫人一个人……” 这话他是有意说给李剑寒听的。 石玉屏闪身掠了过来,直落跟前,巴海身不由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双臂凝聚起了真力。 石玉屏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问道:“现在你相信了,是不?” 巴海道:“少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玉屏道:“你叫我少夫人,不如叫我一声石姑娘!” 巴海没说话。 石玉屏又道:“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巴海微一点头道:“是的,少……石姑娘!” 石玉屏道:“这称呼听来顺耳多了,我只是要你跟洞里的那位知道,我不是阴家的人,我也没有恶意!” 巴海道:“石姑娘,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石玉屏道:“巴海,你先告诉我,洞里的那位究竟是谁?” 巴海迟疑了一下道:“石姑娘非要问这干什么!” 石玉屏道:“我不是说过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胆量,有这身手,也只有他才会千里迢迢跑来长白救龙姑娘,而我又明知道他已经死了。” 巴海道:“那石姑娘还何必多问?” 石玉屏道:“因为我不相信世上还有第二个有这胆量,有这身手!” 巴海道:“可是石姑娘明知道李剑寒已经死了……” 石玉屏道:“我知道,所以我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巴海摇头说道:“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石玉屏道:“巴海,你别骗我!” 巴海只觉脸上一热,道:“我为什么要骗石姑娘,又怎么敢!” 石玉屏道:“巴海,我没有恶意。” 巴海道:“我知道!” 石玉屏柔声说道:“告诉我他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好么?” 巴海道:“石姑娘,你为什么……” 石玉屏道:“巴海,这你不会懂的!” 巴海一怔道:“我不懂?石姑娘,什么我不懂?” 石玉屏摇头说道:“你别管那么多,一时我说也说不完,只告诉我他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好不好!” 巴海既难又急,想说,明知道李剑寒不愿说,不说,面对这位冷观音,他又不忍,无奈之余他皱眉叫道:“石姑娘,其实这你又何必问我……” 石玉屏美目中异来一闪,道:“你是要我自己去看?” 巴海没说话。 石玉屏道:“谢谢你提醒我,巴海!”迈步向洞口走去。 巴海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石姑娘!” 石玉屏停步问道:“什么事,巴海?” 巴海直搓手,可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石玉屏没再问,偏过螓首又迈了步。 这时候李剑寒在洞里待不住了,纵身钻了出去,冷然道:“我出来了,石姑娘不必再往前走了!” 石玉屏一怔停步,娇靥上随即掠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那表情也让人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她失声说道:“剑寒,是你!” 李剑寒淡然说道:“是我,李剑寒!” 石玉屏道:“剑寒,你没有……” 李剑寒道,“石姑娘,我命大,苍天怜我!” 石玉屏美目一闭扑簌簌落下泪珠两行。 李剑寒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旋即,石玉屏睁开了眼,就在这刹那间,她变得平静得出奇,她柔声说道:“剑寒,我想到洞里坐坐去,行么?” 李剑寒道:“山是长白山,地近天池,这儿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该是阴家的,石姑娘要进洞去坐坐自无不可,请!” 他跨步让开了洞口。 石玉屏低着头走了过去。 李剑寒却站在那儿没动。 石玉屏进了洞,她回过身来柔声说道;“剑寒,我有话跟你说!” 李剑寒叫道:“巴海……” 巴海忙扬声说道:“李爷,您进去吧,我在外头走动走动。” 李剑寒眉锋一皱。 只听石玉屏在洞里叫道:“剑寒……” 李剑寒转身进了洞,道:“石姑娘要跟我说什么?” 石玉屏道:“坐下说,好么?” 李剑寒没说话,蹲身坐了下去。 石玉屏跟着坐了下去,她可没管地上脏不脏,会不会弄脏了她那身名贵的狐裘,坐定,她抬眼凝注美目中仍闪动着泪光:“剑寒,我怀疑是你,可是我又明知道……没想到果然是你……” 李剑寒道:“石姑娘,是我又怎么样!” 石玉屏摇了摇头,道:“至少我的罪孽减轻了不少。” 李剑寒道:“石姑娘就是要跟我说这些么?” 石玉屏道:“不,剑寒,我的来意是……让我先告诉你,玉麟……” 李剑寒道:“我知道了。” 石玉屏一怔道:“你知道了,听谁说的?” 李剑寒道:“玉麟。” 石玉屏美目猛地一睁,道:“玉麟!这么说他也没有……” 李剑寒道:“他跟我一样地命大!” 石玉屏美目一闭,又是两滴晶莹的珠泪滑过白净的娇靥,落在胸前那一丛柔而密的茸毛上,她欢声说道:“谢谢天,谢谢天……” 李剑寒冷笑一声道:“石姑娘,我真不懂,当初把玉麟打下河里的是你,如今听说他大难不死而谢天的也是你……” 石玉屏美目一怔,拿出罗帕擦了擦泪,然后一转平静,抬起眼来缓慢而淡淡地道:“剑寒,过去的事不提了,你气我也好,恨我也好,就是你要杀我,那也任你……” 李剑寒道:“李剑寒生平诛恶无算,但还没杀过一个女人!” 石玉屏道:“剑寒,你听我说说我的来意……” 李剑寒道,“我一直在听,你只管说就是。” 石玉屏道:“你要救龙姑娘,我可以把龙姑娘送到这儿来交你带走,可是我求你别到天池,别近阴家……” 李剑寒双目微扬道:“为什么,怕我伤了阴家的人,杀了阴小卿?” 石玉屏一点头道:“是的,剑寒,阴小卿是我的丈夫,他的家也就是我的家,我不能不为我的丈夫我的家着想!” 李剑寒神情陡然一阵激动,良久才趋于平静,道:“石姑娘,前者,我心领,后者我办不到!” 石玉屏忙道:“剑寒,你的意思是……” 李剑寒道:“救素梅,我要靠我自己这个人,这双手,绝不愿意靠任何别人,更不敢接受石姑娘的帮忙,至于后者……” 他吸了一口气,道:“姑不论阴小卿跟我是否有私仇,他父子阴谋造反,我绝不能坐视百姓生民陷入水火之中。” 石玉屏道:“剑寒,这就是你的理由?” 李剑寒道:“是的,很够,很充分了。” 石玉屏道:“只要能救出龙姑娘,怎么救不是一样?” 李剑寒道:“在我看来,靠自己跟靠别人绝不相同!” 石玉屏道:“你可以不接受我这番好意,因为你天生一副傲骨,而后者,我却以为您是仇恨我跟阴小卿。”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随你怎么说都行!” 石玉屏道:“你意图报复……” 李剑寒没说话。 石玉屏道:“你假公济私……” 李剑寒眉梢儿扬了一下,但仍没说话。 石玉屏道:“变心的是我,并不是阴小卿横刀夺爱,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你可以杀我,可别伤害我的丈夫。” 李剑寒淡然说道:“石姑娘,办不到,阴家父子有他应得的罪,我要是放过了他们;无以对天下武林,无以对百姓生民。” 石玉屏叫道:“剑寒……” 李剑寒道:“假如石姑娘没有别的事……” 石玉屏道:“我求你看在你我过去的情份上……不管怎么说,你我总有—度……” 李剑寒道:“石姑娘,过去的已成过去,过眼烟云,无影无踪,李剑寒不能因私废公。” 石玉屏突然由坐而变成了跪,悲声叫道:“剑寒,我求你……” 李剑寒变色起身闪避,道:“石姑娘,你这是……我不敢当……” 石玉屏流泪说道:“剑寒,我求你……” 李剑寒双眉陡扬,道:“石姑娘,我答应你留他父子一命……” 石玉屏道:“不,剑寒,我求你根本别近天池。” 李剑寒冷然摇头道:“石姑娘,这已是我最大让步,我留他父子一命,仅仅废去他父子一身仗以为恶的武功,这已是……” 石玉屏道:“剑寒,你还要我怎么样,只要你答应别近天池,别去阴家,你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 李剑寒道:“李剑寒不愿跟石姑娘你这么一个女流说条件,我要你马上回到阴小卿身边去!” 石玉屏流泪叫道:“剑寒,你……” 李剑寒道:“石姑娘,你不走我走!” 他当真就要迈步。 石玉屏痛哭说道:“别,剑寒,你别走,我走。” 她支撑着站了起来,泪眼相望,悲声说道:“剑寒,你的心够狠,可是我不怪你,这是我罪有应得自.作自受,剑寒,我最后求你……” 李剑寒道:“石姑娘,我碍难从命。” 石玉屏香唇抖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终于她没说,头一低,就要往门外走。 李剑寒突然说道:“石姑娘,素梅现在怎么样?” 石玉屏低着头道:“她很好,阴家对她很客气。” 李剑寒道:“我听说阴家待她如上宾。” 石玉屏道:“这是实情。” 李剑寒道:“那就好。” 石玉屏道:“剑寒,我走了。” 李剑寒道:“恕我不送了。” 石玉屏道:“别跟我客气,在这时能见你一面,我很知足,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李剑寒道:“我也没想到石姑娘会来见我,为阴家来见我。” 石玉屏带泪美目眨动了一下,道:“剑寒,你这话……” 李剑寒淡然说道:“石姑娘,没什么!” 石玉屏道:“那……我走了,没走之前我还是希望你……” 李剑寒迈步走出洞去。 石玉屏突然住口不言,深深望了李剑寒那颀长的背影一眼,美目中珠泪泉涌而出,头一低,默然出了洞,沿着洞边向来路行走。 李剑寒面对断崖,没动,也没说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石玉屏一眼。 倒是巴海不安地招呼了一声:“石姑娘,您走了。” 石玉屏抬眼轻笑点头,没说话,走了。 眼望着石玉屏的身影远去,巴海快步走了过来:“李爷,石姑娘,她到底是来……” 李剑寒淡然说道:“跟我谈条件来的,她把龙姑娘交给我,让我带着龙姑娘马上走,别再动阴家人根本就别靠近天池。” 巴海道:“您答应了么?” 李剑寒微一抬头道:“没有,我没有答应。” 巴海道:“这不是挺好么,您怎么不答应,您可以顺顺利利地带走龙姑娘……” 李剑寒道;“巴海,我要自己救出龙姑娘来。” 巴海道:“您要自己……在山下您不也对阴小卿说要么,只要他交出龙姑娘,您马上就走。” 李剑寒道:“那是阴小卿自动把龙姑娘交出来。” 巴海道:“那有什么不同,石姑娘是阴家的少夫人……” 李剑寒道:“就是因为她是……巴海!你不懂,你不会懂的!”巴海一怔,讶异地低低说道;“我不懂,我又不懂……” 目光一凝,倏转话锋,道:“李爷,石姑娘知道咱们在这儿了?” 李剑寒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咱们又用不着再躲,也别想给阴家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巴海道:“您以为石姑娘会把咱们的藏身处说出去么?” “巴海,”李剑寒道:“她是阴家的人,更是阴小卿的妻子。” 巴海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咱们怎么办?” 李剑寒道:“皇帝不差饿兵,咱们的兔子还没吃,赶快吃了增加点力气准备搏斗厮杀去!” 巴海如今是饿了,闻言应了一声,很快地走向洞口。 李剑寒脸上掠起一丝异样的神色,喃喃自语道:“玉麟那么说,我原相信了你,料不到你会不顾自己地为阴小卿父子乞命,而且根本不让我靠近天池…” “李爷,您怎么不来了,快来吧,都凉了。”巴海在洞里叫了一声。 李剑寒答应一声,转身走回洞里,巴海正在那儿大咬下嚼,恨不得一口都把它吞下去。 天,更黑了,更深沉了。 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响了。 巴海抓着一只兔腿,道:“李爷,他们要来的话,也快来了。” 李剑寒道:“对付咱两可不简单,他们必须从长计议一番,调好兵,遣好将才会开始攻咱们。” 巴海点了点头,没说话。 半晌才听李剑寒开口说道:“我料石玉屏一回抵阴家,把情形说明后,他们就会很快的攻过来。” 巴海道:“那……您看咱们……” 李剑寒道:“坐着等他们,等差不多了再往天池闯。” 巴海头一偏,道:“不会吧,李爷,石姑娘对我很客气,也没见她带人……” 李剑寒截口说道:“带人那多麻烦,这是她的高明处,不带一兵一卒寸金寸铁,不这样岂能让人相信,不这样焉能捕人,我没答应她之要求,相信她回去后,一定会告诉阴小卿,阴小卿又岂会放过咱们那不是一样么?” 巴海一直在点头,没说话。 风不住地在吹,那刺耳的声音也一直在叫。 过了不久,巴海忍不住诧声说道:“李爷,怎没见他们来……” 李剑寒抬头说道:“谁知道,大半是他们还没有动。” 巴海道;“他们还等什么?” 李剑寒摇头说道:“谁知道,反正他们迟早会来的,你急什么!” 忽一凝目,接着:“我没料错,来了。” 巴海神情一震,忙也凝了神,他听了一下之后道:“李爷,我也听见了,像是在后……” 李剑寒点头说道:“不错,只有一个人。” 巴海讶然说道:“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够什么用?” 李剑寒道:“谁知道,想必是看咱们……” 巴海满脸的错愕色,瞧着李剑寒,没说话。 只听门外传来个包含惊喜的女子叫唤:“剑寒,剑寒,你在那里……” 李剑寒精神一振,霍然站起。 巴海忙问道:“李爷,是……” 李剑寒道:“龙姑娘……” 闪身扑了出去,洞外不远处雪地上,站着个身穿轻裘的女子,李剑寒看得清楚,不是龙素梅是谁。 他怔了一怔,脱口叫道:“素梅,怎么是你………” 龙素梅娇躯闪动,飞一般的扑了过来,进前,她想往李剑寒怀里扑,可是突然她又停住了,美目中闪动着泪光,冻得发白的娇靥上,满是惊侠瘩色:“剑寒,我终于看见了你……” 李剑寒道:“素梅,你怎么……” 龙素梅道:“外边儿风大,进洞里说去。” 李剑寒转身带路,差点碰上了紧跟在身后的巴海,他连忙制住身形,回过头来向着龙素梅道:“素梅,这是……” 龙素梅道:“我知道,是巴海。” 巴海上前欠身一礼道:“见过龙姑娘。” 龙素梅答了一礼:“别客气,多亏你带得剑寒来,我还没谢你。” 李剑寒道:“进去再说吧。” 李剑寒跟龙素梅进了洞,巴海却仍站在洞外面,龙素梅要叫他进来,李剑寒却摇摇头道:“任他吧他不会进来的!” 龙素梅道:“那怎么好意思。” 李剑寒笑笑,没说话。 两个人席地坐定,龙素梅劈头便问道:“听说玉麟也……他人呢?” 李剑寒道:“我留他在家里护卫大人。” 龙素梅道:“你是从家里来的,究竟怎么回事?” 李剑寒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龙素梅笑了,道:“难得爹到底变了观念,你做了好事,把玉麟留给了绛雪跟红云,你会替人着想,为什么就不会为自己……” 李剑寒道:“我这个人一生只会为别人着想。” 龙素梅放过娇媚一瞥,道:“可爱处,令人欢心处也就在这儿。” 李剑寒笑笑没说话。 龙素梅神情忽地一黯,道:“剑寒,你躲我躲了不少年,可是终于没躲掉。” 李剑寒道:“素梅,过去的事儿不提了,好不?” 龙素梅道:“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泪。”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素梅,我负你良多……” 龙素梅眼见个即如此,她自也不忍,其实她无论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流过多少泪,如今面对个郎,那些苦,那些罪,那些泪珠,她早忘了,更不会计较,也不会见怪,世上每一个有情的儿女莫不如此。 她展颜一笑,转了话题:“剑寒,刚才石姑娘来过,是不?” 李剑寒双眉一扬,点了点头。 龙素梅道:“到现在还不愿接受她这番情意,是不?” 李剑寒道:“救你,我要靠自己……” “剑寒!”龙素梅道:“石姑娘这番情意我领受,我感激,而且我要牢记一辈子,我要尽我的所能报答她!” 李剑寒没说话。 龙素梅道:“剑寒,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说心里的话,你心里还有没有她,你还要不要她?” 李剑寒扬了扬眉,道:“素梅,你不该作此问。” 龙素梅道:“该,千该万该,你告诉我。” 李剑寒道:“素梅,如果你真要问,我只有一句话,我够了。” “够了,”龙素梅道:“为什么?只为她变了心,她欺骗了你?” 李剑寒道:“难道这还不够。” 龙素梅摇头说道:“剑寒,你错了,你误会了她,你冤枉了她!” 李剑寒道:“是么?” 龙素梅道:“当日她突然离开了你,是赶回去救赵家,不错,当初她是奉命巧布美人计的,可是她后来假戏真做,情难自禁,只因为你是个英雄,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侠骨柔肠,剑胆琴心,不欺暗室,不越礼,她自愿献身,你能无动于衷……” 李剑寒道:“她告诉你的不少。” “当然喽!”龙素梅道:“你不告诉我,人家先告诉我难道这不对么?” 李剑寒道:“素梅,我无遮瞒你什么……” 龙素梅道:“至少你躲我多年,拒我千里,当我伤心流泪,柔肠寸断餐风露宿,跑遍江湖,吃苦受罪,冒险到处找你的时候,你却轻易的接受了她的情意,跟她卿卿我我,成双成对,这是大不该,本令人难受。”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道:“素梅,不瞒你说,起先我以为我是为你好,后来经石玉屏一番解说,我才决定派玉麟上京……” 龙素梅摇头说道:“其实也难怪,像冷观音这么个人儿,我见犹怜……”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素梅,事已成过去,我求你……” 龙素梅笑容一敛,截口说道:“你不必求我,事也不算过去,我要告诉你的,还没有说完。” 李剑寒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听着了,你说吧!” 龙素梅道:“等她返回石家庄后,她迟了一步,石家的高手又早一天去了保定,她所以没有再回到你的身边去,那又为救她的父兄,你知道阴小卿假如得不到她,会对石家怎么样,尽管她的父兄是那种人,那么对她,可是她身为人女,不能不顾一个孝字…… ” 李剑寒没有说话。 “之后,”龙素梅接着说道:“你含怒找上石家庄,一半是为赵家,一半儿是为她,阴小卿,石玉之对你,她三番两次地要你走,你不听,也根本就没懂,后来你终于中了阴小卿的暗算冲出了石家庄,她知道恶耗之后,自责良深,痛不欲生,曾到后山河边悲哭,曾到我面前倾诉,当时她就决定舍身杀阴小卿为你报仇……” 李剑寒仍没说话,没有反应。 龙素梅接着又道:“后来玉麟也找来了,当然不是阴小卿的对手,当阴小卿要下毒手的时候,她一脚把玉麟踢进了河里,当然,这是救玉麟,要是让阴小卿下了毒手,玉麟也绝无生还,她跟阴小卿去了长白,条件是把我送回去,而且不上长白,她也没机会刺杀阴小卿了,剑寒,她心碎、肠断、泪尽,都不得不强颜装欢,任阴小卿调笑,任阴小卿轻薄,你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剑寒,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么个痴心姑娘可怜人,你怎忍心再对她……” 李剑寒的眉毛跳动一下。 龙素梅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难道玉鳞他也糊涂,她也不知道石姑娘的……” 李剑寒突然开口说道:“玉麟知道,他对我说了,我也信了。” 龙素梅道:“那你为什么还……” 李剑寒道:“你知道她刚才来干什么?她是来为阴小卿乞命的,为了阴家她不惜跪地求我……” 龙素梅悲笑抬头,道:“剑寒,你好糊涂,你好恼人,我恨不得打你几下,你以为她是为阴家,为阴小卿不惜跪地求你。” 李剑寒道:“难道不是?” 龙素梅道:“剑寒,她是为了你啊!” 李剑寒道:“为了我!” 龙素梅道:“说起来阴太常不是你的师兄么,告诉你吧,阴太常的师父,也就是你那位师叔仍在,且人现在长白,在阴家百丈内设置了不少阴毒埋伏,只要你一进阴家百丈内,你就绝难幸免,石姑娘知道,她怎么能任你去闯阴家……” 李剑寒呆了一呆道:“她怎么不告诉我?” 龙素梅道:“你的脾气她还不知道么,你—身傲骨,服过谁,怕什么,只怕又说不过你,一说你反而非去不可,所以她宁可让你误会她,宁可自己受委曲,以护阴家来求你,希望你能看在过去情份上答应她,谁知你的心竟那么硬,她没奈何,只好回去救我出来让我来劝你……” 李剑寒道:“我怎知道,她没告诉我,她没告诉我……” 龙素梅道:“如今我的话说完了,你也明白了,我也脱离魔掌,告诉我,你走不走?” 李剑寒突扬双肩,道;“素梅,我让巴海送你走。” 龙素梅道;“你还不走?” 李剑寒道;“素梅,我要找着她,跟她说几句话,而且要求她跟咱们一块儿走。” 龙素梅突然笑了,道:“还好!你假如说个走字,看我这辈子还理你不!那个女儿家敢跟个这么绝情的人呀!” 李剑寒霍地站了起来,道;“素梅你跟巴海先走,我这就去找她去。” 龙素梅跟着站丁起来,道;“不,剑寒,要走咱们一块儿走!” 李剑寒道:“素梅,长白不是善地……” 龙素梅道:“所以我要跟你一块儿走。” 李剑寒道:“素梅……” 巴海突然颤颤撞撞地跑了进来。 李剑寒脸色一变,伸手把龙素梅拉进洞深处,道:“巴海……” 巴海张慌地道;“李爷,糟了,他们来了,老主人,少主人,还有个光头老和尚,还有……” 李剑寒目中寒芒一闪,道:“巴海,别惊慌,听我说,待会儿出洞之后,你陪着龙姑娘先走,一路护送龙姑娘到家里……” 巴海忙道:“李爷,您呢?” 李剑寒道;“我断后,而且还要找石姑娘。” 巴海呆了一呆,道:“怎么!你也要找石姑娘?” 李剑寒道:“我现在没工夫说,我把龙姑娘交给你了。” 巴海道:“您放心,巴海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卫龙姑娘,只是李爷,您叫龙姑娘那里走,咱们上来的这条路……” 这条路龙素梅怎么能走,就是巴海他也未必下得去。 李剑寒呆了一呆,脸上变了色,旋即他一转身道;“我先送龙姑娘跟你从前山冲下去……”蓦地,阴小卿那冰冷的话声随风传了进来:“李剑寒,你可以出来了,别老藏在洞里了。” 李剑寒随手抓起地上的行囊,道:“巴海,护着龙姑娘,紧跟在我后面。” 话落,他就要往外走,忽听身后龙素梅一声惊叫,他心头一震,霍地转了过去,只一眼他怔住了。 那洞口深处,也不知道何时,更不知道从那儿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小,身着黑袍的干瘪的老头儿。 巴海方先叫道:“皮老头儿,您怎么……” 李剑寒定过神采,立即喝问道:“老人家是……” 巴海忙道:“李爷,这是阴家的牙唇皮老头儿……” 李剑寒一听是阴家的人,双眉一扬,闪身要动。 那皮老头儿忙抬手说道:“李大侠,别动手,我是奉石姑娘之命来的。” 李剑寒一怔忙刹住扑势,道:“老人家是奉石姑娘之命……” 那皮老头儿道:“石姑娘知道龙姑娘不能走后山这条路,也知道从前山冲下去不容易,所以命我来带几位从一条小路下山。” 巴海讶然道;“别处还有路么?” 那皮老头儿道:“巴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阴家待了几十年,这白头峰一带我最熟,那儿的一草一木我都知道。” 巴海转望李剑寒道:“李爷,您看……” 李剑寒凝望皮老头儿道:“真是石姑娘叫老人家来么?” 那皮老头儿道:“李爷不必置疑,我在阴家虽然有几十年了,可是我早就厌了阴家,经常只苦没机会脱身,如今正好趁这机会离开他们。” 李剑寒道:“老人家,石姑娘现在……” 那皮老头儿神情一默道:“石姑娘又得被他们关起来了,就在阴家后面的冰牢里,可怜……” 龙素梅突然说道:“老人家,这洞怎么……” 皮老头儿立即改口说道:“龙姑娘,这洞是当年一位异人的修真处,洞府这块石壁是活动的,能转这个洞直通后山的小路……” 只听李剑寒道:“老人家,李剑寒生平没有愧对人之处,我信……” 皮老头儿道:“李大侠,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也这么大把年纪了。”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老人家,你请带路。” 皮老头儿应声一推石壁,那石壁应手而转,露出两人来宽的一条缝隙,李剑寒道:“巴海,护着龙姑娘,走。”抬手把龙素梅推了过去。 巴海不敢怠慢,跟着扑了过去。 容得皮老头儿也过去后,李剑寒立即推上石壁,用手施力地顶着:只听那边传来龙素梅的声声叫唤他来个充耳不闻,没多久,那边没有声音了,一片寂然,他心知龙素梅已经走了,这才放手迈步冲出洞去。 刚出洞,忽地一阵金刀破风当头扑下。 李剑寒往左一跨步,手中行囊扬扫了下去,只听一声大叫,一条黑影甩出老远,砰然一声,雪花四溅,那人却没再爬起来。 他缓缓转身抬眼,洞左,六七丈外,并肩站着三个人,左边是阴小卿,中间是个身穿单层僧衣,身材瘦小干瘪,肤色黝黑,神情冷峻逼人的老和尚,右边是个身穿狐裘,极其气派,俨然一方富绅的魁伟老者,他,虎头豹领,浓眉大眼,甚是威猛,一脸暴戾盛气凌人。 雪地上就这三个人,别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他当即冷冷说道:“阴小卿,你只会指使他人暗中伤人,替你送命么!” 阴小卿道:“少废话,龙素梅呢?” 李剑寒道:“在洞里,干什么?” “干什么!”阴小卿道:“问得好,叫她出来乖乖的跟本少主回去!” 李剑寒点头道:“可以,捉到我后,你得到的不是一个龙素梅。” 阴小卿冷笑道:“你以为我捉不到你么,告诉你,往日任你在江湖上称强称最,今天可不同于往日那样!” 李剑寒道:“我看不出今天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阴小卿道:“李剑寒,你瞎了眼……” “住口,”李剑寒一声沉喝道:“阴小卿,先告诉我,石玉屏呢?” 阴小卿冷笑一声道:“你问她么?我劝你还是别问的好,我怕你受不了……” 李剑寒道;“阴小卿,话说在前头,我不问你怎么对付石玉屏,只要石玉屏有毫发之伤,我要你付出十倍偿还。” 阴小卿仰天狂笑道:“死期临头,你还口出大言,本少主愿意付出百倍偿还,你拿得去么?” 李剑寒道:“阴小卿,那要试试看……” 只听一声震人耳鼓,撼人心神的冷哼,那枯瘦老和尚突然开了口:“你就是李剑寒么?”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李剑寒。” 那枯瘦老和尚道;“你就是‘大愚’的徒弟。” 李剑寒道:“他老人家正是家师。” 那枯瘦老和尚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剑寒道;“恕我眼拙,不识大和尚……” 那魁伟老者突然一声沉喝:“大胆……” 那枯瘦老和尚一抬手,道:“太常,任他倨傲……” 魁伟老者微一欠身,没再说话。 枯瘦老和尚望着李剑寒道:“我上一字大,下一字痴,你可认识。” 李剑寒道:“大和尚这么一说我就认识了,听家师说过,他老人家有位师弟……” 枯瘦老和尚道;“你师父的师弟,是你的什么人?” 李剑寒道:“家师的师弟,自然是我的师叔。” 枯瘦老和尚道:“那么,师叔当面,你就这般傲慢无礼么!” 李剑寒做一欠身道:“不敢,剑寒见过师叔。” 枯瘦老和尚道:“见过你太常师兄。” 李剑寒毫不犹豫,欠身又是一礼:“剑寒见过太常师兄。” 魁伟老者阴太常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敢当好师弟这一礼。” 枯瘦老和尚转喝说道:“太常,我的徒弟不许这么小气。” 阴太常欠身恭礼答应了一声:“是。” 枯瘦老和尚他可没让阴小卿拜见师叔,当即说道:“你既然认识我这个师叔,那就好说话,过去的事师叔做主,一笔勾销,同门反目,兄弟阋墙,那会让天下人笑话,有我在断不容你们如此胡闹,你把龙腾云的女儿交出来,走你的……” 李剑寒道:“师叔,这个剑寒碍难从命。” 枯瘦老和尚双眉一扬,道:“你不听师叔的。” 李剑寒道:“剑寒还没那个胆,只是,师叔可知道太常师兄所以要这位龙姑娘,是为了什么。” 枯瘦老和尚一点头,道,“我知道,他在长`白待腻了,想到京里住一阵子去。” 李剑寒道:“我不以为师叔该纵容他这么做。” 枯瘦老和尚道:“你敢教训师叔,怎么不该。你师父什么时候教你管官家的事了。” 李剑寒道:“师叔明了,剑寒为的是天下生民,世上百姓!” 枯瘦老和尚哼地一声道:“好冠冕堂皇的说辞,只怕你是弃师忘祖,变节移志,卖身投靠,为了龙腾云这个女儿吧!”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师叔,剑寒不是那样人。” 枯瘦老和尚双眉一耸道:“我不管你是那种人,我只要你交出龙腾云的女儿,然后离开长白……” 李剑寒道:“剑寒说过,碍难从命,还请师叔谅宥。” 枯瘦老和尚道:“你要知道。不听师叔的话,就是违抗师命。” 李剑寒道:“剑寒知道,无如师命也有遵不遵之分。” 枯瘦老和尚道:“什么当遵,什么不当遵。” 李剑寒道:“一言以蔽之,凡仰愧于天,俯怍于人者不当遵。” 枯瘦老和尚怒声说道:“你说什么。” 李剑寒道:“师叔原谅。” 枯瘦老和尚怒声说道:“你要明白,你要是不听师叔的话,可别怪师叔把脸拉下来,要以门规治你了……” 李剑寒道:“师叔,剑寒无罪。” 枯瘦老和尚怒声说道:“你还说无罪,你违背门规,为官家……” 李剑寒截口说道:“剑寒为的是世上百姓,天下生民,就是家师知道,谅老人家也不会降罪。” 枯瘦老和尚道:“他不降罪我降罪。” 李剑寒道:“如果师叔真要降罪剑寒的话,那只有任凭师叔了。” 阴太常徒然说道:“目无尊长,你好大的胆子。” 李剑寒淡然说道:“太常师兄不必生气,更不必呵责,我有一个条件,如果太常师兄能点头的话我马上离开长白。” 阴太常怒态稍敛,疑惑地望着李剑寒道:“你有条件么?你有什么条件。” 李剑寒道:“开放前山路,让我带着龙素梅、石玉屏、巴海离汗长白。” 阴太常道:“谁?还有谁。” 李剑寒道:“石玉屏石二姑娘。” 阴太常道:“你做梦,一个龙素梅我已……” 枯瘦老和尚一抬手拦住了他,目注李剑寒道:“你要石家的女儿是为了什么?” 李剑寒道:“不敢瞒师叔,她跟剑寒有婚约,而且剑寒欠她良多!” 枯瘦老和尚一抬头道:“不是师叔不近情理,强行你取销你跟石家女儿的婚约,而是你不能再要她了,她也不能再跟你了,这话你懂么。”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剑寒不懂,师叔明示。” 枯瘦老和尚道:“她已经是小卿的人了,论起来该是你的侄媳,你怎么能再要她,她又怎么能再跟你……” 李剑寒脸色一变,霍地转望阴小卿道:“阴小卿,是你……” 阴小卿淫邪地笑道:“我跟玉屏两心相许,两情相投,师叔是位明白人.当知道更是无法勉强的事她愿意跟我,我又何乐而不受。” 李剑寒脸色大变,道:“阴小卿,我说过,你要付出十倍……” 阴小卿笑道,“我也说过,我愿付出百倍偿还,只是,有用么?” 李剑寒陡然扬眉,右手抚上了左手提着的行囊。阴小卿身不由主地往退了一步。 枯瘦老和尚冷然说道:“你想干什么。” 李剑寒道:“师叔,现在一切都谈不拢了,家师教我行侠仗义,除暴去恶,我要是任阴家父子活在这世上,我无以对……” “大胆!”枯瘦老和尚怒恨说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叔李剑寒道:“假如师叔愿意做主……” 枯瘦老和尚道:“我要你交出龙腾云的女儿,即刻下山。” 李剑寒道:“我办不到。” 枯瘦老和尚两眼暴睁,道:“好,好,好,你竟敢……拿下了。” 一声叱喝,山壁上鹰隼般掠下一条人影,凌空向李剑寒扑下,人没到那金刃破风之声便阴阴逼人。 李剑寒右掌一挥,铮然一声长剑出鞘,顺手一挥一撩,惨嚎声中那人影摔出老远,血洒了一地,染红了积雪。 枯瘦老和尚脸色一变,道:“李剑寒,你竟敢……” 李剑寒道:“我这是自卫,师叔原谅。” 枯瘦老和尚冷哼一声,袍袖陡然一挥。 他这么一挥,四五条人影从四下窜起,闪电一般地向着李剑寒扑去,同时,阴小卿闪身扑向洞口。 李剑寒身形飞旋,长剑一抡,刺伤了一个,逼退了四个,跨步一闪,恰好截住了阴小卿,长剑一递冷然说道:“阴小卿,你这是往我剑上碰。” 阴小卿吓得连忙倒纵了回去。 适时,被逼退的四个阴家高手兵双齐举又扑了上来。 李剑寒回剑出招,一连三剑,快捷如电,惨叫声中又倒下了两个,另两个硬被震住,缩在丈余外没敢再动,枯瘦老和尚冷哼一声道:“好身手,我倒要看看是你行,还是我的徒弟行,太常,你过去看看行么。” 阴太常应声迈步,直向洞口行去。 李剑寒横跨一步拦住了路,道;“太常师兄……” 阴太常停了步,一双充满暴戾之气的虎目,直望着李剑寒掌中长剑。 李剑寒眉稍一扬,立即回剑入鞘,英雄本色,阴太常两手空空,他也不愿用剑。 那知,他长剑刚人鞘,阴太常突然挥起右掌,忽地一声异啸,一片森冷白光迎面射向李剑寒。 李剑寒看得清楚,那是一种奇异兵刃,一条极细的银丝,一头击在手腕上,另一头是个犀利无比的月牙状物,也就是耀眼的那片森冷白光。 他一惊,忙仰身躲闪。 阴太常跨步欺进,忽地又是一下,快得令李剑寒无从还手,李剑寒是剑人了鞘,也不敢还手,实际上阴太常也就是逼得他没机会抽剑。 一连三下,把李剑寒逼得直往后退,一直到了洞口,到了洞口只一眼,阴太常突然色变,转过身来喝问道;“李剑寒,人呢?” 李剑寒松了一口气,心中也骇惊阴太常果然身手高绝,不在他之下,闻言立即答道:“走了。” 阴太常叫道:“走了,那儿去了?” 李剑寒道:“自然是下山去了。” “胡说!”阴太常沉声喝道:“这洞是个死洞,我明明知道她在洞里……” 李剑寒道:“事实上你看见了,洞里是空的。” 阴太常暴喝说道:“李剑寒:你竟敢……”挥起那奇异月牙又袭了过来。 人影一闪,枯瘦老和尚挟逼人劲气掠到,手一抬,拦住了阴太常,日注李剑寒道:“我问你,龙腾云的女儿什么时候走的?” 李剑寒道:“早在我出来之前就走了。” 枯瘦老和尚道:“她是怎么走的。” 李剑寒道:“当不会借土遁……” 阴太常闪身扑进洞中,李剑寒没来得及拦他,其实也没有再拦他的必要了。 转眼间阴太常从从洞里掠了出来,铁青着一脸道:“师父,洞底那块石壁是活动的……” 枯瘦老和尚脸色大变,目注李剑寒厉声喝道:“跪下。” 李剑寒伫立没动,道:“师叔……” 枯瘦老和尚道:“我叫你跪下。”袍袖一抖,虚空向李剑寒双膝拂去。” 李剑寒一时不敢硬接,闪身退向后去,砰然一声,雪花四溅,他适才卓立处成了一个大洞,好不惊人。 枯瘦老和尚一击不中,大为羞怒,一声:“你竟敢躲。”闪身便要欺过去。 阴太常跨进一步看:“有事弟子服其劳,让我来。” 抬眼望向李剑寒,道:“在老人家面前跪下。” 李剑寒没动,也没说话,手抚上了剑柄。 阴太常视若无睹,道:“别等我打断你两腰……” 李剑寒悲怒而笑道:“这样的师叔,这样的师兄,不要也罢!” “该死!”阴太常大喝一声,挥起月牙直向李剑寒的两腰扫去。 李剑寒未敢轻视,长剑闪电出鞘,垂剑下扫,直向那片月牙截去,他应变不可谓之不快,谁知阴太常比他更快,冷哼一声,月牙忽然翻起,直向李剑寒心上擅去。 李剑寒一惊仰身,剑尖上撩,直点那片月牙。 这一剑比刚才那一剑还快,“当”地一声,点个正着,那片月牙带起一道寒光折了回去。 阴太常也吃了一惊,他连忙沉腕收势,把月牙带回身后,月牙由他胁下掠过,劲道十足,差一点就扫上他的右肋,他脸上变了色,厉笑说道:“你居然还敢还手,我先斩你两手再斩你双腰。” 月牙一抡闪身扑了过去。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孰可忍,孰不可忍……”挥剑迎了上去。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更何况是这两位绝世高手,转眼之间两个人又互换了十几招,但见人影交错闪动,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 蓦地,一声闷哼,一声金铁交鸣声,紧接着一点寒光临空射起,直落断崖之下,两条人影突然分了开来,李剑寒退身丈余外,阴太常回到了原处。 李剑寒左肩上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往外流。 阴太常左臂上狐裘破裂,殷红一片,右手里只有一条银丝,那个月牙状物却不见了。 李剑寒没说话。 阴太常却咬牙开了口,神态怕人:“李剑寒,剑术不凡,端的好身手……” 枯瘦老和尚冷哼一声道:“阴太常,你退后。” 阴太常铁青脸往后退了几步。 枯瘦老和尚目注李剑寒,冰冷叫道:“李剑寒……” 李剑寒道:“师叔……” 枯瘦老和尚道;“我不是你的师叔,好在你也没把我这个师叔放在眼里。” 李剑寒道;“剑寒不敢。” 枯瘦老和尚道:“你当真不敢。” 李剑寒道;“剑寒不敢赚瞒师叔。” 枯瘦老和尚冷然一点头道:“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师叔那就好,给我跪下自绝,别等我这个师叔亲自动手。” 李剑寒道:“这个剑寒不能从命。”枯瘦老和尚道:“你敢不听我这个师叔的……” 李剑寒道:“剑寒没有天胆,无如剑寒无罪。”枯瘦老和尚道:“你背叛师门,卖身投靠,已是大罪一行,复又伤你太常师兄,罪上加罪,这还不够么!” 李剑寒道;“师叔明了,前者剑寒为的是生民百姓,后者剑寒纯属自卫,师叔也看见了,先出手的不是剑寒。” 枯瘦老和尚道:“你太常师兄代我清理门户,你竟敢动手抗拒,难道这不是罪么。” 李剑寒道;“剑寒仍是那句话,剑寒无罪,假如师叔要清理门户的话,该治罪的不是剑寒。” 枯瘦老和尚道:“不该是你该是谁。” 李剑寒抬眼一扫,冷冷说道:“太常师兄父子。” 阴太常脸色陡然一变,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枯瘦老和尚已然激怒异常地厉声说道:“好,好,好你竟敢跟我强嘴,这就是你师父教你的么,惩治了你以后我再去找你师父,跪下。”欺身而至,袍声一挥直向李剑寒双膝拂去。 李剑寒忙闪身退后,道:“师叔,请……” “请什么,”枯瘦老和尚道;“你不听我的,我只有自己动手了。”忽然又是一袖。 李剑寒再度退后避过,道:“师叔,怎么说您是家师他老人家的师弟,我敬您为师叔…” 枯瘦老和尚道:“你不必再敬我这个师叔了,你眼里根本也就没有我这个师叔,还不给我跪下。”抖手又是一袖。 砰然连震声中,雪泥四射激扬之下,李剑寒闪身再退,道;“师叔,事不过三……” “好啊。”枯瘦老和尚怒笑说道:“你竟敢跟我说这种话…… 我这就是第三下,你不必有任何顾忌尽管跟我动手好了。”猛然又是一袖。 李剑寒动了动掌中的长剑,但旋即他三次转身退后道;“师叔,当年您曾脱离师门,自离门户……” 枯瘦老和尚三次未中,心理是够羞恼的了,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厉笑说道:“我说谁给了你天胆,你竟敢连我这个师叔也不放在眼里,原来如此,不错,当年我已自立门户,跟你那师父谊已无,情已断,你尽管放心大胆跟我动手吧。”闪身欺了过去,两只袍袖连连挥击,狂风暴雨般似的向着李剑寒袭去。 李剑寒没有还手,被逼得连连后退,得眼之间离那断崖已不到一丈,他一边闪身躲避,一般叫道;“师叔,请别再逼剑寒。” 说话之间他又逼退后四五尺。 “逼你又如何,我叫你放心大胆出手。” 双掌猛地一翻,逼得李剑寒又退了三四尺,眼看他离断崖已不犀一尺。 他忍无可忍,一声:“事非得已,师叔原谅。”振腕挥剑,便已迎上去。 枯瘦老和尚厉声说道:“你果然敢跟我动手。”袍袖猛挥,直向李剑寒当胸拂去。 李剑寒没奈何,反手回剑夹在胁下,抖手一击,迎了上去。 枯瘦老和尚冷哼说道;“我等的就是你这一掌。” 双臂突然暴张,向前伸了半尺,碍然一声大震,枯瘦老和尚僧衣狂飘,踉跄退了两三尺。 李剑寒一脚后退,正踏在断崖边上那松松的积雪上。“哗”地一声,雪掉下去了,李剑寒脚下一空身形猛然向后一仰,他随着一惊,就要提气收势。 而,枯瘦老和尚一退又进,两只双袍袖又是狠命一抖,李剑寒躲无从躲,招架也无法招架,前胸被这一拂之力击个正着,霍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一个身子飞离断崖,直向崖下坠去。 阴太常跟阴小卿闪身掠近断崖,往下一看,李剑寒恰好落地,但是崖下雪花一阵飞扬,只听不见声响。 阴小卿大喜,首先叫道:“师爷,他掉下去了。” 枯瘦老和尚一点头道:“他带着伤掉下去了。” 阴小卿眉飞色舞地道:“还是师爷行,轻易地就把李剑寒收拾了。” 枯瘦老和尚脸上掠起一丝得意神色,道:“他岂是你师爷的对手……” 阴小卿道:“派个人下去瞧瞧他死了没有。”抬手就要召人。 枯瘦老和尚一抬头道:“不必了,这断崖高低是有百丈,好人掉下去也难错免,何况他是带着内伤他活不了了。” 阴小卿道:“那……” 枯瘦老和尚道:“任他在那儿好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阴小卿岂敢再说什么,当下阴阴一笑道:“早叫你走你不走,如今怎么样……” 枯瘦老和尚道:“大患已除,从此你们爷儿们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阴太常道:“那您不就是现成的太上皇么。” 枯瘦老和尚笑了,笑得好不得意,好不傲,他可不知道李剑寒吃亏是没还手,吃亏是吃亏在站错了地位。 笑声中,这几个人,踏上了来路,这洞前雪地上只留下了几滩血渍,跟几具尸首,没人清理,没人收…… 夜原本已深了,这时候更黑暗低沉,风也似乎更大了些,还多了几分凄凉、悲惨…… 各处树林子里的小动物,已被这场人与人的搏斗,丑恶的厮杀吓破了胆,是再也不敢露头了。 风,一阵阵的呼啸,一阵阵的刮。 雪花,一阵阵的飘落,一阵阵的飞。 那几具尸首边上的积雪,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良久,良久,一个胆大的小动物从一处树林子里抬头探脑,畏畏缩缩溜了出来。 那一双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惊吓,还有几分机警。 小眼珠骨碌碌的转,小鼻子不住在风里闻.最后,它停在一滩血渍上,伸过鼻子刚打算闻闻这人血是什么味道,忽然有所惊觉,小眼睛往断崖方面一转,掉头忽地一声窜了回去,转眼间没了影儿。 就在这时候,断崖边上口爬上了一个人,起先是头,然后是一双手,最后是身子,是腰,是李剑寒他竟然还活着。 李剑寒的嘴边全是血渍,左手里握把飞刀,右手里则是他那柄长剑,敢情他是一下一下插着石壁爬上来的。 他上来了,爬在断崖边上好一会儿,然后才吃力地站了起来,跄踉着,直向那洞口行去。 还好断崖离那洞口没多远,他很快地到了,一头钻进了洞里。 进了洞,他推开了那能旋得的石壁,又钻进了那一边,然后,他又推上了石壁,身子靠着石壁往下滑,滑,脱力一般地一下坐在了地上。 他仰着脸喘着,刀跟剑都松了,放在他身两旁。 洞外风刮雪,很快地盖住了那一行脚印。 那几具尸体,也只剩了一小片,一小片了,远看黑黑的,很难看出那是什么。 李剑寒坐在洞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呻吟。 他吃力地睁眼打量了一下置身处,只觉得风一阵阵地往里灌,眼前一片默黑,就看不清什么。 靠了一会儿,他想坐直身子,手伸向身旁地上,想扶着地借力坐直,突然,他摸着了一样东西——身子的这边该是长剑,可是这东西绝不是剑柄,也不是剑身,圆圆的,滑滑的,冰冷冷的,还有叶子,他一怔,连忙伸手再摸,不知道他究竟摸着了什么,但听他颤声说了一句:“天可怜我……”
第二十四章 血洒长白 夜色不那么黑了,苍空也不再那么低沉了。 雪少了,风也转弱了。 看来似乎是天亮了。 山洞里,靠断崖这一边的小洞里窜出了李剑寒,身子不再摇晃,不再踉跄,步履是那么稳,那么轻身子挺直的就像这座白头峰,再大的风雪也吹不动它。 他嘴边的血渍没有了,失神的一双眼睛,如今神采十足,较他以往还足,还亮,跟昨晚上简直就形若两人。 他左手倒提着他那柄长剑,踏着积雪,便向天池方向走去。 天池距离断崖不过百丈远近,中间隔着一片树林,经过这片树林,天池立即呈现眼前。 天池原是个大火山口,周围为溶液所凝成的绝壁,成物状,椭圆形,天成的奇景。 北角溢出的水成瀑布下泻,那就是松花江的源头。 天池湖水澄碧,四周奇峰罗列,风景亦美亦奇。 天池通常于八月后大雪封山,池也结冰。在盛夏时,风景幽绝,实有天上人间之成。 这时候看天池,一片粉妆玉琢琉璃世界,清奇绝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李剑寒站在树林里,目光从天池上移过,落在天池旁一块绝壁下大宅院上。 这大宅院,如今全被积雪所压,然而不难看出红墙碧瓦,朱栏红檐。 大宅院占地很广,很深沉,很气派,围墙丈高,丈高的围墙里,不管流檐,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这清秀绝美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宅院,应该是神仙府邸,然而它却是当代枭雄,巨奸大恶的巢穴。 这时候的阴家,静静的,没一点动静,没一点声息,大概一夜庆功狂欢,至今酣醉未醒。 打量了一阵之后,李剑寒提着剑走了过去。 这树林就在阴常左近,所以转眼工夫李剑寒就到了阴家大门前。 他在阴家门前站了一站,然后左转,站着那丈高围墙绕向了后头。 阴家后头紧挨着绝壁,什么都没有,他没犹豫地腾身掠了进去。 李剑寒的落地处,是那亭、台、楼、榭俱全,朱栏小桥卧波,画廊缓回曲折,晨间带着一种迷蒙的美的后院,他刚落地,没有一点动静的阴家后院里,“鸣”地一声窜出一条灰影,直向李剑寒扑到。 李剑寒一惊凝目,只见那是一只牛犊般大小长得狰狞可怖的獒犬,这东西厉害,两三个状汉都怕它假如再稍加训练,足抵一名高手。 李剑寒可没把他放在眼里,容它接近,反手一剑挥出,剑身拍在那獒犬头上,一颗脑袋立时粉碎。 这只獒犬转眼间了帐,然而——哆嗦之声大作,只只灰影从各处窜了过来,竟有十几只之多,连窜带叫地直扑李剑寒。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喝传了过来。 还真灵,那十几只獒犬立即抬头摇尾退了回去。 一处画廊上,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他一眼瞥见站在院子里的李剑寒一惊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进阴家,你是……” 李剑寒道:“李剑寒。”那汉子两眼一直,机伶一颤,睡意全消,叫了声:“李剑寒……”扭头就要往回跑。 而李剑寒已经到了,隔着雕花朱栏,长剑抵在他的咽喉道:“告诉我,石玉屏石姑娘在那儿?” 那汉子面无人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剑寒喝道:“在冰牢里,是不是?” 那汉子道:“原在冰牢里,可是现在不在了。” 李剑寒道:“那么她现在在那儿。” 那汉子道:“昨晚土被少主提去了……”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阴小卿他住在那间屋里?” 那汉子抬手刚要指,一片金刃破风之声从李剑寒背后飞快袭到,取的是李剑寒的后脑。 李剑寒冷哼一声反手挥剑,背后响起一声惨叫,随听砰然一声,李剑寒转过了身,一个黑衣汉子倒在院子里,血从身上流了出来。 这一来岂有不惊动各处的道理,叱喝声中,人影闪动,后院里一下子落下十几条人影,全是阴家高手。 一落地,便听有人惊叫道:“李剑寒……” “不错,是我。”李剑寒道:“想必你昨夜去过断崖……” 一声苍劲沉喝传了过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来扰骚阴家。” 随着这声沉喝,水榭边上那间精舍里一前一后掠窜两个人来,是那枯瘦老和尚跟阴太常。 一眼瞥见是李剑寒,枯瘦老和尚跟阴太常一怔停步,枯瘦老和尚旋即变色而笑:“原来是你,你倒命大得很啊……” 阴太常惊声说道:“师父,他……” 枯瘦老和尚抬手拦住了阴太常的话头,然后带着阴太常走了过来,直逼近前,枯瘦老和尚道:“你能不死,简直令人难信……” 李剑寒淡然说道:“毕竟我还活着,而且还找上了门来。” 枯瘦老和尚道:“你或许命大能不死,但我不信你能在一夜之间疗好你的伤势。” 李剑寒道:“无如我确在一夜之间疗好了我的伤……” 枯瘦老和尚还待再说。 李剑寒又冷然道:“不必再说了,也不必管那么多,反正我没死,而且很快地疗好了我的伤是实。” 枯瘦老和尚满脸疑惑地望着李剑寒,道:“这简直令人难信,这简直令人难信……” 李剑寒道:“信不信并不关紧要……” 枯瘦老和尚道:“你这是跟师叔我说话。” 李剑寒淡然笑道:“还想让我敬你为师叔,叫你一声师叔么?” 枯瘦老和尚激怒地道:“李剑寒,你敢……” 李剑寒道:“别说了,告诉我,石姑娘她……” 枯瘦老和尚道:“昨晚上被带进了小卿房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李剑寒强忍悲怒,道;“我知道,阴小卿他住在那间屋?” 阴太常突然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要杀他。” 阴太常冷冷一笑道:“你还这么不知死活……” 李剑寒道:“谁死谁活还难说。”枯瘦老和尚激怒说道:“该死的孽障,你还敢……”抖手击出一掌。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该让的昨夜我已经让了,今天我不再让了。”挺右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李剑寒没动,枯瘦老和尚却退了三四步。 老和尚脸上变了色,叫道:“怎么今早你……” 李剑寒道:“我得了天助。” 枯瘦老和尚怒声说道:“我看像是得了鬼……” 李剑寒道:“无论得了什么助,只能略强一筹就行了。” 枯瘦老和尚冷笑说道:“你还想胜么。” 李剑寒道:“当然!谁不想胜,今日之势胜者挺立,败者倒下……” 枯瘦老和尚道:“这么说你跟阴家是誓不两立了。” 李剑寒道:“既有了昨夜事,你以为谁还会放过谁么!” 枯瘦老和尚一点头道:“说得是,那么我也算在内了。”一挫牙,接道:“孽障,你罪该万死。”闪身欺了上去。 李剑寒掌中长剑一挥,把他逼退了几步道:“怎么说你跟家师曾有过同门之谊,论起来也算是我的师门长辈,假如你能撒手不管,离开长白……” 枯瘦老和尚怒叫说道;“你这是做梦,我只有太常这么一个徒弟……” 李剑寒道:“这样的徒弟不要也罢。” 枯瘦老和尚身子一抖,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有必胜的把握……” 李剑寒道;“昨天晚上我没有还手……” 枯瘦老和尚道;“今天你只管还手试试。”闪身扑了过去。 李剑寒长剑一翻,飞递而出。 枯瘦老和尚冷哼一声,振袖向剑身挡去。 李剑寒长剑一翻,沉腕收势,他还有一念仁慈,不欲出招去削枯瘦老和尚手腕。 枯瘦老和尚可没有这种心,揉身欺近,抖双袖猛向李剑寒当胸撞去,这是辣招重手法,根本就要是置李剑寒于死地。 李剑寒本可以挥剑反击的,但他却跨步闪避。 只听枯瘦老和尚一声冷笑;“你怎么又不还手了,你要是不还手,可别再怨别人。” 李剑寒道:“我请你远离这种是非……” 他话还没有说完,枯瘦老和尚已然扑到,一连击出三掌,掌掌凌厉绝伦,尽是致命绝招。 李剑寒躲不了了,不还手势必伤在掌下,无可奈何之余,长剑一挥,一连疾出三剑,最后一剑奇快“嘶”地一声,在枯瘦老和尚衣袖上划了个口子。 枯瘦老和尚一惊色变:“你真敢……” 李剑寒道:“请原谅,你一再相逼……” 枯瘦老和尚厉笑说道;“生死之搏,说什么原谅,我还要逼你,有这个胆子你就杀了我。”闪身又欺了上去。 李剑寒无可奈何,不得已挥剑迎了上去.刹时间只见人影交错,快捷如电,二十招过去,“噗”地一声,血光涌现,两条人影乍分,李剑寒仗剑而立,脸色有点异样,枯瘦老和尚面如死灰,右肋僧衣殷红一片。 阴太常大惊,忙扑了过去道;“师父,您……”枯瘦老和尚冷然抬手,道:“不要紧,皮肉之伤,我死不了的。” 阴太常霍然转注李剑寒,厉声喝道;“你竟敢伤师门长辈……”闪身就要扑过去。 枯瘦老和尚抬手一拦,道:“太常,别动,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阴太常没再动。 枯瘦老和尚目注李剑寒道:“我认输,愿意把石家女儿交你带走……” 李剑寒冷然说道:“大和尚,现在太迟了。” 枯瘦老和尚道:“怎么太迟了。” 李剑寒道:“大和尚应该明白。” 枯瘦老和尚道:“这么说你是不要石家女儿了。” 李剑寒道:“不,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人,可是如今我除了要她之外,还要多要一个人,假如大和尚答应,我马上就走。” 枯瘦老和尚道:“除了石家女儿之外,你还要谁?” 李剑寒道:“阴小卿。” 阴太常闪身欲扑。 枯瘦老和尚拦住了他,道:“你要小卿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说过,我要他付十倍偿还,他也说过,他愿意付出百倍偿还……” 阴太常叱道;“李剑寒,你做梦!” 枯瘦老和尚沉声说道:“太常……” 阴太常叫道:“您老人家听听,他竟要——,” 枯瘦老和尚冷然截口说道:“我自有道理。” 阴太常没再说话。 枯瘦老和尚望着李剑寒道:“你是个明白人,纵然你杀了小卿,于事何补?” 李剑寒身子一阵轻抖,道:“我说过的话,不能不做。” 枯瘦老和尚道;“怎么说你跟阴家有同门之谊,假如说为一个女子你这做叔叔的杀了师侄,不但背情背理背人伦,而且还会让天下人笑话。” 李剑寒道:“在我眼里,阴小卿只是个十恶难赦的奸邪败类!” 枯瘦老和尚道:“事实上他毕竟是……” 李剑寒冷然说道:“我不承认有这么一个师侄。” 枯瘦老和尚沉默一下道:“你太常师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李剑寒道:“我也没有这么一个师兄,阴太常教子无方,纵容溺爱过甚,他应该负责任,再说已不正又何以正人。” 枯瘦老和尚道:“他是你师叔的徒弟,这总是无可否认的。” 李剑寒道:“大和尚当真把我当师侄。” 枯瘦老和尚道:“我是你的师叔,你是我的师侄,这还有假么?”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假如大和尚当真把我当师侄的话,就不会有昨夜事了。” 枯瘦老和尚脸色一变,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那算师叔我糊涂,师叔求你。” 李剑寒道:“我不敢当大和尚这个求字。” 枯瘦老和尚道:“剑寒,难道师叔我给你跪下不成么。”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大和尚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过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脸色大变:“剑寒,你……” 话锋忽转,接道:“剑寒,你对石家女儿那么有情么?” 李剑寒道:“石姑娘对我真情万斛,给与我的太多,我岂敢不作还李之报。” 枯瘦老和尚道:“你既然对她这么有情,你就该为她着想。” 李剑寒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说。” 枯瘦老和尚道,“你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跟别人了,也就是说她这辈子得跟定了小卿,你要是杀了小卿,那岂不是……” 李剑寒道:“只怕石姑娘不会跟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她还能再跟别人么?” 李剑寒道:“我认为她永远是我李剑寒的人。” 枯瘦老和尚说道:“剑寒,她不会再跟你了。” 李剑寒道:“她也绝不会跟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她愿意跟阴小卿,你就会……” 李剑寒道;“我一样地要杀阴小卿。” 阴太常突然叫道,“李剑寒,你……” 枯瘦老和尚沉声说道:“太常,我刚才怎么说的。” 阴太常立即低下头去。 枯瘦老和尚抬眼望向李剑寒,道:“你要这样的话,就不能说是为石家女儿着想了。” 李剑寒道:“我这是为更多的妇女着想,我这是为天下武林着想。” 枯瘦老和尚如今变得毫无脾气,道:“剑寒……” 李剑寒道;“我说出的话绝无更改,大和尚可以不必再费唇舌了。” 枯瘦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剑寒,你真不放过小卿。” 李剑寒道;“大和尚不该作此一问。” 枯瘦老和尚一脸悲愤色,道:“太常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未免太狠……” 李剑寒道:“大和尚,石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赵家近百口又怎么说。” 枯瘦老和尚低下头,旋又抬头说道:“这样好不,你别下手,让我下手。” 李剑寒为之一怔:“大和尚,你要下手。” 枯瘦老和尚道:“我身为他的师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他,假如是由我下手,我心里多少会好受点。” 李剑寒道:“就在这儿么?” 枯瘦老和尚道:“你放心,我会让你亲眼看着。”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大和尚,你真要自己下手。” 枯瘦老和尚一脸悲尚,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横竖他都是一死。” 李剑寒一点头道:“好吧,大和尚,我答应。” 枯瘦老和尚道:“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声谢字,今天我要谢谢你。” 回转头向阴太常道:“太常,去把小卿叫来。” 阴太常满脸哀求道:“师父……” 枯瘦老和尚脸上毫无表情,道:“去把小卿叫来。” 阴太常微睁两眼,道:“师父,您为什么不试试……” 枯瘦老和尚道:“我要是试上一试,死的将不是小卿一个。” 阴太常还待再说,枯瘦老和尚霍地转过头去,冷然说道:“太常你什么时候学得不听话了。” 阴太常头一低道:“太常不敢。”办身往后行去。 枯瘦老和尚转回了脸,枯瘦既黑的老脸上没一点表情,也没再说一句话。 李剑寒却忍不住说道:“大和尚,你不会是给他父子机会……” 枯瘦老和尚道:“剑寒,他父子跑得了么,你何妨耐心再等等。” 就这两句话工夫,后面已来了人,李剑寒看得清楚,正是阴太常带着阴小卿走了过来。 他心里好生不安,道:“大和尚,是我……” 枯瘦老和尚微一摇头道:“不必说什么。” 阴太常带着阴小卿走到,阴太常低着头道:“师父,小卿来了。” 枯瘦老和尚转过脸去缓缓说道:“太常,你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假如要你下手,你绝不会忍心再说我也不能那么做……” 阴太常低着头道:“我怎么敢怪您老人家,我知道……” 在这一刹那间,李剑寒几乎为之不忍,但当他一想起天下武林,赵家近百口,还有那可怜的石玉屏时,他又咬了牙。 只听枯瘦老和尚道:“那就好,小卿背着你师祖跪下。” 阴小卿一脸茫然,道:“师爷,您这是……” 阴太常突然大喝说道:“跪下。” 阴小卿忙应了一声,背着枯瘦老和尚跪在了雪地上。 枯瘦老和尚的目中突现泪光,摇头叹道:“人言出家人四大皆空,七情断绝,看起来,我的修为还不够……” 望向李剑寒道:“剑寒,我求你留他个全……” “且慢,大和尚!”李剑寒一抬手道:“让我问他一声,石姑娘现在何处。” 阴小卿没有说话。 枯瘦老和尚道:“小卿,说。” 阴小卿这才说道:“在我房里。” 李剑寒心像被刀刺了一下,双眉一扬道:“大和尚,我没事了。” 枯瘦老和尚道;“可容我留他个全……” 李剑寒一点头道:“任凭大和尚了。” 枯瘦老和尚悲叫一声:“小卿。” 飞起一指点上阴小卿身后,阴小卿应指趴在雪地上。 李剑寒看得清楚,枯瘦老和尚点的是阴小卿的死穴。 枯瘦老和尚低下了头,阴太常也低着头,一时间这阴家后院的气氛好不悲惨。 李剑寒不愿意多待下去,突然扬声问道:“那位告诉我阴小卿的住处……” 枯瘦老和尚抬起了头,老脸上满是泪渍,道:“我带你去。”转身向后行去。 李剑寒迈步跟了过去。 他跟在枯瘦老和尚身后过小桥,走小径到了一座精雅小楼之前,枯瘦老和尚回身说道:“这就是小卿的住处,石家女儿就在楼上,你上去吧。”掉头走回原路。 李剑寒容得枯瘦老和尚远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强忍一腔激动,不走楼门,腾身上小楼。 小楼上,小客厅一片,垂帘小屋一间。 李剑寒站在屋门口颤声轻轻叫了一声:“玉屏。” 只听屋里传出了石玉屏的话声:“是剑寒么,进来吧。” 话声平静得出奇。 李剑寒一怔,闪身掠进,伸手掀起了棉布门帘,眼看处,他又是一怔。 阴小卿的这间卧房布置得香艳绝伦,春意醉人,的确无愧于他那“多情公子”四字名号。 金猊香冷,被翻红浪,屋顶高悬琉璃灯,几上又是一盏,八宝牙床,沙帐玉钩,床头壁上挂着一柄长剑。 这,李剑寒都没有看在眼里,也没心情看。 他的目光只凝聚在一处,床边上,那儿坐着衣衫整齐,乌云不乱,连一动都没动的石玉屏。 小楼春暖,冷观音没有穿那件狐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衣裳衬托得她那晶莹滑腻,欺雪赛霜凝脂般的肌肤越发地惑人。 她的神色很平静,除了娇靥有点苍白,有些清凉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望着发呆的李剑寒她笑了:“进来呀,剑寒。” 李剑寒瞿然惊醒,迈步走了进去,道:“玉屏……” 石玉屏皓腕微摇,道:“先坐下。” 李剑寒道:“不坐了,咱们……” 石玉屏道:“先坐下听我说几句话不好么?” 李剑寒迟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石玉屏没容他开口便说了话:“我知道迟早你会到阴家的,龙姑娘走了么?” 李剑寒道;“走了,谢谢你,玉屏……” 石玉屏摇头说道;“别谢我,这是我应该的,我总该做点好事,对不。” 李剑寒道;“玉屏,别这么说,我惭愧,我不安……” 石玉屏歉然一笑道;“过去的事别提了,告诉我,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要带你走。” 石玉屏美目眨动一下,道:“你要带我走?” 李剑寒道:“是的,玉屏。” 石玉屏道;“我让你看样东西。” 她伸手揭开了被子,被子上有一片鲜明的殷红血渍,她竟无羞涩悲痛之色,望着李剑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明白么。” 李剑寒淡淡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石玉屏“哦”地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李剑寒道:“自然是他们。” 石玉屏道:“那你还来找我.” 李剑寒道:“不该么,玉屏.” 石玉屏道:“剑寒,你知道石玉屏已经不是从前的石玉屏了,任谁也没有办法再还她那清白的处子身了……” 李剑寒淡然说道:“玉屏,李剑寒是那种人么?” 石玉屏摇头说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会计较,可是我计较。”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摇头说道:“剑寒,我不能再跟你了,也不跟阴小卿了,我自有去处,别管这了,赶快下长白去追龙姑娘吧。” 李剑寒道:“玉屏,我要走当初我就走了。” 石玉屏道:“现在我让你走。” 李剑寒道:“玉屏,别让我愧疚终生,一辈子……” 石玉屏摇头说道:“不会的,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何愧疚之有。”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接口说道:“迟了,剑寒,假如我刚到长白的头一天你就赶来,我会惊喜,而且马上就跟你走,可是如今……”摇头笑笑,住了不言。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玉屏,什么叫迟了” 石玉屏道:“这还算不迟么。” 李剑寒道:“那是世俗人之见。” 右玉屏道:“剑寒,我原是世俗女儿。” 李剑寒道:“玉屏,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带你走。” 石玉屏道:“剑寒,无论怎么说,我也不能跟你走。” 李剑寒道;“玉屏,我……” “别逼我,剑寒。”石玉屏又道:“我原不想死的,可是你要是逼急了我……” 李剑寒道:“玉屏,你这是什么话。” 石玉屏道:“我这是实话,剑寒,快走吧,长白非善地,不宜久待……” 李剑寒道:“就是置身龙潭虎穴之中,我又何惧……” 石玉屏摇头说道:“这是长白比龙潭虎穴还可怕。” 李剑寒道;“玉屏,你不走我也不走。” “傻话。”石玉屏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哄道:“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孩子……” 李剑寒道:“玉屏,我这也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石玉屏道:“龙姑娘在路上等你……” 李剑寒道:“她等的不是我一个。” 石玉屏道:“我知道龙姑娘的好意,可是她不知道我……” 李剑寒道:“玉屏,素梅是个女儿家,她想到的比我多。” 石玉屏含笑摇了摇头道:“剑寒,我心意已决,你别多说了,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李剑寒道:“玉屏,我求你,素梅也求你……” 石玉屏道.:“别这么说,剑寒,也许咱两今生的缘份仅止于那些日子,缘已尽,无法强求,你要是真对我有情,候我来生……” 李剑寒一阵激动,两眼欲泣,道:“玉屏,我不愿意在今生有这么一个缺陷。” 石玉屏道:“没人愿意的,剑寒,只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道:“别多说了,剑寒,我总觉得长白不是善地,你还是赶快去吧。” 李剑寒毅然摇头,道:“不,玉屏,你不跟我走,我绝不走。” 石玉屏嗔道:“又来了,孩子气,你不走龙姑娘怎么办,你忍心让她苦等久盼不成。” 李剑寒道:“素梅是个能体谅人的人。” 石玉屏道:“剑寒……” 李剑寒道:“玉屏,套你一句话,我心意已决,你也别多说了,你不跟我走,我绝不走。” 石玉屏眉头一皱,道:“剑寒,你当真还要我。” 李剑寒道:“玉屏,你不该作此间,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石玉屏轻叹一声道:“你真是让我没办法,你忍心让龙姑娘苦等久盼,我可不忍心。好吧,你坐这儿等等,让我换件衣裳。”说着,她抬手就去解胸前的扣子。 李剑寒忙站起说道:“玉屏,你还换什么衣裳。” 石玉屏道:“这身衣裳,是阴小卿给我的,凡是阴家的东西我一样不带,等我一下,马上好。” 她解开了扣子,露出了亵衣跟一片酥胸。 李剑寒忙道:“玉屏,让我出去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背后石玉屏道:“你真走,我都不怕,你……” 她没再说下去。 李剑寒站在门外,背向着屋子,心头直跳。 石玉、屏换衣裳换得的确很快,转眼间便听她在房里说道:“我换好了,进来吧。” 李剑寒转身走了进去,转过身,只一眼,他立即心头猛震,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扑了进去。 石玉屏仍坐在床边,仍是那身衣裳,胸前的扣子也扣好了,然而那酥胸之间心窝上,如今却露出一个刀柄。 李剑寒扑近她就要伸手。 石玉屏一抬素腕,喝道:“别碰我,剑寒。” 李剑寒一时不明所以,一惊忙抬腕收手,叫道:“玉屏,你这是……” 石玉屏含笑说道:“不这样你不死心,也不肯走……” 李剑寒叫道:“玉屏……” 石玉屏笑笑说道:“我要是让你出去避避,你一定会动疑,要是让你自动地避出去,那情形就不同了,是么。” 李剑寒悲声说道:“玉屏,你让我愧疚终生,悔恨一辈子……” 石玉屏敛去了笑容,忽然一转凄婉地道:“别难过,剑寒,有缘不必强求,没缘强求不得,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今生能跟你有那种一段厮守,我已很知足,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我更知足,还有什么好求的,我不敢贪多,也不能贪多。剑寒,我愿意候诸来生……” 李剑寒一边抽搐,颤声说道:“然而今生这缺陷,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天意,剑寒。”石玉屏道:“就当它是天意……” 李剑寒道:“天意要是这样,天心岂非太苛。” “不,剑寒。”石玉屏道:“苍天能让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我认为天心已经够仁厚的了。” 李剑寒陡扬双眉,道:“玉屏,你认为这样能使我放心,这样就能让我一个人离开长白?你错了,玉屏,你错了……” 石玉屏道:“我已经没救了,剑寒。”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我知道,玉屏,可是我仍然要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人,是我李剑寒的妻子啊……” 石玉屏道:“剑寒,别孩子气了……” 李剑寒目光一凝,两眼尽是泪光,道:“玉屏,你认为我这是孩子气么?” 石玉屏道:“难道不是,剑寒,你可不能……”忽地呻吟了一声,身子也为之一晃。 李剑寒一惊,伸手就要去扶。 石玉屏忙喝道:“别碰我,剑寒,我的身子脏…”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又把我当成……我不怕。”伸手过去扶住了石玉屏。 石玉屏一挣叫道:“放开我,剑寒,我这身子让阴小卿……” 她没能挣脱,李剑寒索性侧身坐下,探手抱住了她。 石玉屏惊急叫道:“剑寒,别,剑寒,我求你,别让我这不洁的身子……” 李剑寒流泪说道:“玉屏,够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圣洁的。” 石玉屏没再挣,不但没再挣,反而委顿地偎在李剑寒的怀里,美目一闭,珠泪泉涌,痛哭失声。 李剑寒忙道:“玉屏……” 石玉屏笑着说道:“剑寒,以往我没有哭过,现在让我哭个够……” 李剑寒没动她,没拦她,没说话。 石玉屏脸埋在李剑寒怀里痛哭,泪水湿了李剑寒的衣裳,也湿透了李剑寒的心,他泪水往下流,但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渐渐地,石玉屏的哭声微弱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终于她在李剑寒怀里睡着了…… 没再说一句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李剑寒顺手拿过床里的那件狐裘,盖在了她身上,然后抱起了她,一手提着剑,缓步走向门外。 李剑寒下了楼,阴家后院已经没有人了。 那枯瘦老和尚、阴太常,还有那些阴家高手,却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李剑寒没想那么多,也没心情想那么多,他抱着石玉屏往前院行去。 前院里一样地空旷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穿前院,出大门,到了阴家门外,一阵风雪迎头扑到,扑了他一头一脸,而李剑寒却恍无所觉连眉头也没皱一皱,脸色木木然,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行去,脚底下,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 从前山下去,路是平坦好走的。 所谓平坦好走,那也只是与后山相比。 其实,积雪深厚,山路坡陡,也够走了。 刚过了一堵石壁,忽地随着活动的寒风射来一缕乌芒满天花两状,罩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人虽悲痛,机智犹在,闪身靠在了山壁上,那蓬乌芒擦着身前打过,落在雪地上雪都黑了。 他立即喝问道:“什么人躲在暗处……” 话还没完,两条人影夹带着激动凌厉的金刃破风之声迎面扑到,快如奔电。 李剑寒双眉一皱,抬腕挥剑,惨号声中两条人影倒下了一对,血染红了积雪,一个是文干,一个是马文。 李剑寒看了两具尸身一眼,迈步又向下行。 刚走没多远,又是两条人影从路旁飞起,飞一般地扑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抖手一剑,又是两个倒了下去。 这时候忽听一声期笑传了过来:“你连伤我四高手,还想走么。” 李剑寒闻声一怔,抬眼向道旁树林内望去,惊声叫道:“阴小卿……” “不错,你听对了,是我。” 人影一闪,眼前现出一人,不是那阴小卿是谁。 李剑寒诧声说道:“阴小卿,你没有……” 阴小卿道:“我还活着,你的命大,我的命也不小……”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原来老和尚他欺我……” 阴小卿笑道:“你明白了,是么,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我师爷一番好意,让我来个诈死,然后往长白深处一躲就永不会再有事了,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更不愿意这么白白的便宜你,我非把你埋在长白不可!” 李剑寒道:“老和尚人呢了” 阴小卿道:“他老人家与我爹先走了,要我随后赶去,可是我要眼看着你倒下去才走,你怀里抱的是……怎么她睡着了……” 李剑寒身形倏颤,道;“阴小卿,她自绝了,你满意了么。” “自绝了。”阴小卿笑道:“真是啊,年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是一样,人这么美,又这么年轻,多可惜啊。真的,李剑寒,你就不知道她那身肌肤有多嫩……” 李剑寒颤声说道:“阴小卿,你说完了么!” 阴小卿道:“那要看怎么样说了,你要不想听就没有了,你要是想听,那就还多得很……” 李剑寒道:“我不想听了,让我看看你。” 阴小卿道:“我就站在你眼前,看吧。” “不,”李剑寒摇头说道:“我要看看你的心!” 阴小卿“哈”地一笑说道:“李剑寒,谁看谁的心还很难说呢……” 李剑寒道:“你试试看。”抖手一剑刺过去。 阴小卿忙飘身后退道:“李剑寒,我可是手无寸铁…….” 李剑寒道;“现在我不管那么多了。”闪身欺了过去,抖手又是一剑。阴小卿转身腾射,一掠十几丈地落在一块石壁之下,李剑寒没犹豫,腾身欺了过去,抖起长剑,凌空下垂,只听阴小卿大叫一声:“放。” 他腾身又起,直往山上掠去。 李剑寒跟着掠到石壁前,轰然一声,整块石壁突然由下爆裂,石破天惊,风雪交迫,积雪碎石满天飞扬激射。 李剑寒未料有此,闪避不及,他只怕伤了怀里的石玉屏,匆忙间连忙旋身下落,一片劲石震力袭上后背,震得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随即翻了出去,直滚出了几丈,倒在雪地上,那柄剑也脱手飞出了老远,石玉屏的尸身掉在他身旁,胸前刀柄外露,那件狐袭掉在几尺以外.他躺在那儿没动,而且闭起了眼.转眼间,一切归于静止.人影横空,阴小卿掠了下来,但是他停在十丈以外,两眼望着李剑寒,突然探手拿起了李剑寒那柄长剑,振腕一抖,长剑脱手射出,直取李剑寒的心脏。 敢情他还不放心,想补一剑试试看。 他取的是李剑寒心脏要害,不躲非死不可,要吓就无法赚得他走近,没奈何,李剑寒容得长剑射近突然翻身腾起让过剑身,捞住剑柄,又一提气,连人带剑向着十丈外的阴小卿扑了过去。 阴小卿陡然一惊道:“我就怕你有诈,你果然命大。” 李剑寒人还没到,只手射出长剑,直取阴小卿心窝。 阴小卿又是一惊,慌忙闪身躲避,他只顾躲剑,却忽略了紧跟在剑后的李剑寒,李剑寒如飞而至左手虚空击出一掌,袭向阴小卿右肩。阴小卿不敢硬接,慌忙往左横跨一步,然而,李剑寒右掌跟着袭到,猛然往前一递,只听“卟”地一声,紧接着阴小卿一声大叫,身子往后一仰,接着腰又一软,脸上变了色,身子直抖,睁着一双眼惊骇地望着李剑寒,嘴直张,只说不出话来。 李剑寒叫一声:“阴小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手往后一收,一股血箭喷了出来,雪地上鲜红一道射出老远,阴小卿一跤倒了地,正心窝处一个大血洞,李剑寒那双右手,血淋淋的,鲜血一滴满地还在往下滴。 旋即,他手一松,热腾腾鲜血淋清一物掉在了地上,他也像脱了力,身子一晃,踉跄倒退了几步跟着又吐了一口血,显然那一震之力又伤了他的内腑,真要说起来,只伤了他的内腑这已是天大的侥幸。 他好不容易站稳了,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了一声凄绝悲惨嘶呼:“小卿……” 李剑寒身子一抖,但他没回身,也没停步,反而强忍痛楚,加快了步伐走向了石玉屏。 到了石玉屏身边,他先拾起那件狐裘盖在石玉屏身上,然后抱起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而带着颤抖的话声:“李剑寒,你还想走么?”李剑寒这才缓缓转过了身。 阴太常站在阴小卿尸身边,脸色煞白,两眼赤红,神态好不怕人,他手里提着的李剑寒那柄长剑。 如今,轮到李剑寒手无寸铁了。 本来阴太常的身手就跟他不相上下,如今阴太常有长剑在手,李剑寒却手无寸铁,而且还带着内伤处境之险,情势之劣,不想可知,李剑寒他不会不明白。 李剑寒看了阴太常一眼,淡然问道:“阴太常,是你。” 阴太常道:“不错,是我。” 李剑寒道:“太痴和尚呢?” 阴太常道:“走了。” 李剑寒道:“他不该欺我,阴小卿他更不该留下来……” 阴太常道:“他不听我的话,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 李剑寒道;“我该怎么样,你看见了么,我抱的是谁。” 阴太常道:“十个石玉屏也难抵我儿子一个……” 李剑寒道,“那是你的看法。” 阴太常道:“你不是他的爹。” 李剑寒道:“阴小卿有今日这等下场,你这为人父者……”阴太常道:“李剑寒现在说这些嫌太迟了。” 李剑寒道,“你可知道,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阴太常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死在别人手里,而且死得这么惨。” 李剑寒道:“那你我就不必再多说了。” 阴太常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李剑寒,把石玉屏放下来,不是她我的儿子还死不了,我虽然恨她可是她已经死了,我不愿意再伤她。” 李剑寒道:“你伤不了她的。” 阴太常道:“李剑寒,我给你个机会……” 李剑寒道:“我抱着她照样能拚你。” 阴太常道:“那么,亮你的兵刃!” 李剑寒道:“我的兵刃在你手里。” 阴太常一怔,倏然而笑,笑得怕人:“那好,我不跟你客气了,我要你死在你自己的剑下。” 身形腾起,天马行空一般扑了过来,虽然距离十丈,他一跃而至,快捷如电,人在半途发招,带着威猛剑气当头罩了下来。 李剑寒苦在手无寸铁,怀里更抱着个石玉屏,他不敢硬接,连忙闪身躲了开去,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他一怔收势,赤红目光像两把利刃,一扫李剑寒道;“你受伤了么?” 李剑寒道:“你看像么。” 阴太常道:“你嘴上那来的血。” 他又看了李剑寒嘴上的血痕一眼。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说出来怕你更悲痛,更震怒……” 阴太常倏然狞笑道;“你别想骗我,定然是刚才那爆裂的山壁震伤了你……”李剑寒道:“你要认为是就是吧。” 阴太常狞笑说道:“李剑寒,你是死定了,怕你难逃出十招……”身随话动,猛跨一步,抖手就是一剑。 李剑寒忙闪闪,但稍迟了一步“卟”地一声,左腕上中了一剑,衣破肉绽,血立即流了出来。这只左手抱着石玉屏,本就吃力,如今再中一剑,使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轻地哼了一声。 阴太常双目大放异来,笑意更浓,跨步欺上,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凌厉异常,逼得李剑寒左闪右突,退了老远,脚下也越见踉跄。 阴太常笑道:“加上先前一招,共是四招,李剑寒,我有句说不知你愿不愿听。” 李剑寒带着微笑问道:“什么话。” 阴太常道:“跪下来求我,我剑下留情,赏你个全尸。”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阴太常,你看我是那种人么。” 阴太常道:“时候不同了,大丈夫能曲能伸,横竖你都是死,难道你愿意落个乱剑分尸……” 李剑寒道:“你未必杀得了我。” 阴太常摇头说道:“看来你永远不知道认命。也罢,你就再试试吧。” 振腕抖剑,一连又是快捷凌厉的三剑。 李剑寒闪过了前两剑,却被那第三剑又在吃力而闪躲不够灵活的左臂上划了一下,衣开肉绽,又是一个口于一处伤,血流了半只袖子,连石玉屏身上都有。 阴太常停手笑道:“李剑寒,怎么样。” 李剑寒咬牙强忍外伤的痛楚,淡然问道:“什么怎么样。” 阴太常笑道:“认不认命,服不服。”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阴太常,还没有到时候。” 阴太常道:“什么时候是你认命的时候。” 李剑寒道:“当你剑刺中我要害,我倒下去要断气之前,那才是我认命的时候。” 阴太常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还有三招,看你能不能逃过十招去。”抖手又是两剑。 李剑寒慌忙闪身躲避,两剑是都躲过了,可是他脚下踉跄过甚,雪地上又不好走,在躲过两剑之后身子猛然一晃,砰然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阴太常仰天一阵狂笑道:“你还像李剑寒么。” 李剑寒两手护着石玉屏的尸体,两眼凝注着傲立身前的阴太常,没有说话,也没有一点恐慌之色。 阴太常接着又是一句:“李剑寒,认命不。” 李剑寒道:“还没到时候……” 阴太常陡然一声厉喝:“到了,这就是。”一扬长剑,猛然扎了下去。 眼看着李剑寒就要丧生在阴太常这一剑之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