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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人--水晶人 水晶人 萤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七月初七。 夜已深。 苏伯玉仍然独卧在庭院中一架葡萄下。 夜凉如水,他逐渐也感觉到有些寒意。 经已两次他坐起了身子,但很快又在椅上卧下来,一种说不出的疲倦,就像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甚至在开始侵蚀他的骨髓。 剧毒一样,他今天并没有到处走动,而且过得很平静。 疲倦的其实是他的心。 人到中年万事休,在一个方退出江湖的江湖人来说,这种感觉尤其尖锐。 他退出江湖才不过三个月。 十年江湖,他的一柄折扇也闯下不小的名堂。 对于江湖他可以说仍然未感觉厌倦。 三个月之前一天,他方与几个江湖朋友在醉仙楼头狂歌痛饮,一封家书就送来,告诉他,他的妻子正重病垂危。 一读罢,他立即掷杯上马,日以继夜赶回去。 可惜仍然迟一步。 这件事令他感觉到很难过,很歉疚,因为他们到底是青梅竹马长大,情投意合的一双夫妇。 也许就因为这一份歉疚,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突然间完全失去兴趣,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再踏出家门半步。 在他来说,他人在江湖的一切恩恩怨都已经终结。 但是别人呢? 庭院静寂。 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入睡,苏家的上下人等地没有例外。 苏伯玉并没有干预他们,也没要他们陪伴一侧。 他只想一个人留在庭院。 今夜的天色非常好。 故老相传,每一年的今夜,牵牛织女双星都会在天上的鹊桥相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想到爱妻与自己天上人间,最难相见,苏伯玉心头不禁又一阵怆然。 厅堂内灯火未灭,庭院中也有两盏长明石灯,相互辉映,虽然并不怎样光亮,也不怎样黑暗。 灯光凄迷,几只萤火虫飞舞在庭院内在灯光中。 晶莹碧绿的萤火,骤看来非常美丽。 美丽而妖异。 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该是何等动人景色? 方才苏家的小丫环也有几个把扇在庭院中追扑那些萤火虫,苏伯玉虽在心头怆然,那看在眼内,也曾经因为这如诗似昼一般的景色陶醉。 众人散去,那些萤火虫给他的感觉也还是美丽。 可是现在他却竟突然生出了妖异的感觉。 风很淡,几乎感觉不到有风的存在。 那些萤火虫幽然上下飞舞,很奇怪,始终都留在这个庭院之内。 苏伯玉一直都没有留意,现在忽然留意。 他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冷然盯着那些萤火虫。 也就在这个时候,庭院中突然飘来了丝丝雾气。 乳白色的雾气,就像是绵线蚕丝一样飘进庭院,缠向那些花木,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夜雾怎会是这样? 苏伯玉心念方动,又发觉无数只的萤火虫随着雾气飞进来。 开始的时候,一只追随看一只,贬眼间二三两两,然后就五六成群。 不过片刻,庭院中到处都是萤火虫。 苏伯玉开始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在数,到数到一百三十的时候,再也数不下去。 怎会有这么多萤火虫飞进来? 苏伯玉实在诧异之极,一双眼睁得老大。 那些萤火虫仍然继绩飞进来,上上下下,漫天飞舞。 一点点晶莹碧绿的萤火不住游移,就像是一条条碧绿晶莹的丝线交织在半空中,整个庭院骤看来就像是罩在一个晶莹碧绿的萤网内。 萤火虽是那么微弱,但那么多萤火集中在一起,已足以照亮这个庭院。 变但庭院被照得碧绿。 简直就不像是人间的地方。 苏伯玉的眼睁得更大,却非独数之不清,眼也看得有些发花了。 怎会这样子? 一种强烈的恐惧猛袭上他的心头。 无知本就是一种恐惧。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起了身子,目光无意中一落,才发觉那一身衣衫已经被萤火映得碧绿。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藏在袖中的左手。 那只左手也立时被萤火映绿。 萤火不住的流动,他那只左手的皮肤也好象在流动,要流出他的身体之外。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左手变成这样,虽则明知道那完全是因为萤火游移不定,可是仍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妖异感觉,忙将手缩回。 到底什么事? 他心中旋即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危险迫近的时候,他就会生出这种感觉。 这时候,庭院中的雾气更浓了。 苏伯玉的视线逐渐移向雾来处,整个身子却一动都不动。 好几只萤火虫在他的身侧,在他的眼前飞过,他始终不为所动。 萤火过处,绿芒一亮。 站在萤火中的苏伯玉就像是一个身上不时发出绿光的怪物,这时候,若是有人走进来这个院子,看见他,少不免大吃一惊。 即使没有看见他,也不免吃惊。 这么多的萤火虫实在罕有,已多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雾更浓。 那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忽然间都向庭院中的一族芭蕉树飞去。 千万点萤火同时间奔投向一个目标,实在是一个奇妙的景像。 苏伯玉视线随即转向那边,只看得膛目结舌。 千万点萤火很快聚在一起,凝成了一团碧绿的灯火也似。 那附近一带逐渐被映成了碧绿色。 本来就碧绿的芭蕉也就更加碧绿了。 那也正就是雾最浓处。 萤火方奔投,那簇芭蕉的前面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好象突然出现,又好象早就已站在那里,只因为萤火奔投,才将她照现出来。 她整个身子都里在雾中。 那丝线一样的雾气正从她身子周围一缕缕的向外双飞,彷佛就像是在她体内散发出来。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棠,现在却已因为萤火的聚集由淡青逐渐变成碧绿。 她的面更加碧绿。 萤火正结集于她头上三尺不到之处。 她的身材很窈窕,相貌很漂亮。 罕有的漂亮,罕有的妖异! 苏伯玉十年江湖,见过不少女孩子,更漂亮的也有,但好象这样妖异,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个女人甫出现,他心头已自怦然一跳! 这当然是因为那个女人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但到他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庞,那颗心却几乎跳出来。 并非因为那个女人的面庞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她一样有眉毛,有鼻子,有眼睛嘴唇,与一般人无异,只是它的面色,竟然是翠绿色。 这绝非因为萤火的关系,苏伯玉对于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 他虽然也不能肯定那个女人在什么时候出现,然而他可以肯定,在那个女人出现不久,在萤火开始奔投之际,他已经看见那个女人。 由那一剎那开始,他的视线并没有再移动过。 他绝对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面色本来就是碧绿色。 在那个女人的面庞之上,就像是盖上一层水晶。 翠绿而晶莹的水晶。 那张面庞因而变得很奇怪,好象并不是真的。 萤火闪,那张面庞也在闪光。 苏伯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双眼一贬也不一贬,气息也彷佛开始凝结。 人怎会这样? 他正在怀疑,那个女人忽然抬起了她的右手衣袖,温柔已极的一拂。 聚集在她头上三尺空中那群萤火虫立时四散,旗火烟花般四散,流星般四散。 蛛网般四散! 这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景像,苏伯玉却已无心欣赏,凝结的眼神剎那彷佛凝结成了冰石,冷然散发出一种寒冷的光芒。 他感觉到了杀气,一股浓重的杀气!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杀人如麻的高手,在准备杀人的时候才会发出这么浓重的杀气。 苏伯玉并不是第一次被高手追杀暗杀! 他的右手随却缓缓从衣袖中抽出来,在手中,已然握住了他仗以成名的那柄铁扇。 扇长尺半,寒铁打造,形状与一般的有些不同。 这不同之处并不多,然而已足够施展他的独门武功,是他精心设计的一种独门兵器。 折扇出袖,他彷佛就里在一团淡雾中。 灯光萤火交映下,他整个身子逐渐的彷佛已变得蒙陇。 杀气! 他也已动了杀机,以杀止杀,正就是他做人的一个原则。 飞向他的几只萤火虫剎那间有如飞撞在一幅无形的墙壁上,一只又一只,打了几个旋子,堕向地面,半晌才飞起来,双翅彷佛已无力,萤火也变得黯淡。 其余的萤火虫竟然好象知道不能够再飞前去,一接近,立即弧形绕开去。 那个女人也就在这个时候从袖中伸出了她的手。 左手。 晶莹翠绿,似罩着一层水晶,正如她的脸一样。 她轻舒左手,漫不经意的凌空一招,已然抄住了三只萤火虫。 也不知何故,那三只萤火虫一到了她手上,竟好象失魂落魄一样,双翅搧动了几下便完全静止下来。 那三点萤火反而更加闪亮。 她的手也就更显得晶莹了。 苏伯玉目不转睛,目中充满了疑惑,他实在看不出那个女人的动作有什么意思。 不过那个女人并没有要他久候,很快就让他知道了。 她抄住了那三只萤火虫,随即抬起了她的左手,竟然将那三只萤火虫纳入口中。 那三只萤火虫一进入她口内,立刻又展翅飞舞。 她的嘴唇这时候已经闭上,可是苏伯玉仍然能够看见那三只萤火虫! 那三只萤火虫赫然就是在那个女人面部的皮肤内飞舞! 那个女人面部的皮肤那剎那竟好象分成了薄薄约两层,三只萤火虫也就飞舞在这两层皮肤之间。 萤火已因为隔着一层皮肤变得蒙眬,就像是三团鬼火。 那个女人的面部彷佛已变成透明,鬼灯般幽然散发出一蓬碧绿色的光辉。 萤火不停在移动,她的面容也好象水母一样,彷佛不停在变动! 可是无论怎样变,看来始终是那么美丽。 这种美丽已绝非人间所有。 苏伯玉当场膛目结舌,他心中的感受已不是惊讶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 一股寒气正从他背后脊骨冒起,尖针般刺入骨髓深处。 只不遇片刻,他整个人已好象浸在冰水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噤。 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那片刻之间纷纷涌上他的心头。 这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苏伯玉不觉脱口问道:“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声音异常的嘶哑,完全不像是他本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苏伯玉一眼,才回答道:“来杀人的人!” 幽幽的语声,听来是那么微弱,入耳却又非常的清楚。 虽然那么说,但听来似乎又并没有那个意思,那种声调倒有点像一个多情的少女正向她的情郎细诉她的情话。 那实在非常动听,却绝不像是人间的声音,最低限度苏伯玉就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语声。 他一怔,问道:“杀谁?” 那个女人道:“你!” 苏伯玉追问:“我与你有何仇怨?” 那个女人道:“你放心,我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要杀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苏伯玉立即道:“那么先告诉我你是……” 那个女人截口应道:“水晶!” 苏伯玉又是一怔,诧异已极的道:“水晶?” 那个女人道:“这是一个好名字。” “嗯。”苏伯玉不能不承认,接问道:“你是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也觉得好笑,那个女人岂非已告诉他是一个人? 那个女人颔首,却应道:“水晶人!” 水晶,苏伯玉知道是怎样的一样东西,水晶人?他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人。 眼前这个叫做“水晶”的女人,难道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 苏伯玉苦笑道:“无论你是什么人也好,我只想问清楚,为什么你要来杀我?” 水晶幽幽的问道:“你是否还记得万户侯这个人?” 苏伯玉动容道:“天府万户侯?” 苏伯玉冷笑道:“即使我已忘掉,他也绝不会忘掉的!” 水晶道:“因为你杀了他唯一的儿子。” 苏伯玉道:“我知道他只有那一个儿子,可惜他那一个儿子实在该死。” 水晶道:“你实在应该连他也杀掉的。” 苏伯玉摇头道:“可惜他却并不该死。” 水晶道:“这样说,你杀人是有你的原则!” 苏伯玉冷冷的道:“杀该死的人。” 水晶道:“我也有杀人的原则,与你可不同。” 苏伯玉道:“请说。” 水晶道:“谁出得起钱请我,我就替谁杀人!” 苏伯玉恍然大悟,道:“是万户侯出钱请你来杀我?” 水晶领首道:“他虽然不懂武功,然而他出的价钱,已足以雇请任何职业杀手替他杀人。” 苏伯玉道:“你是一个职业杀手?” 水晶道:“不错。” 苏伯玉道:“看来不像。” 水晶道:“一个杀手若是被人看出是一个杀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苏伯玉道:“你也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水晶道:“哦?” 苏伯玉解泽道:“因为我虽然看不出你是一个杀手,在你出现的时候,便已感觉到你想杀我。” 水晶道:“因为我身上的杀气?” 苏伯玉道:“正是。” 水晶道:“所以你已经有所防备。” 苏伯玉道:“随时都准备应付你的袭击。” 水晶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下。” 苏伯玉冷笑道:“自信心倒很强。” 水晶道:“这也是一个职业杀手的主要条件。” 苏伯玉上上下下打量了水晶几遍,忽然道:“你看来非独像一个职业杀手,而且不像一个人。” 水晶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 苏伯玉听不到水晶的笑声,只是蒙胧的看见水晶在笑。 这一笑,水晶更变得妖异一个人彷佛变成两个。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却像春风解冻,笑得那末温柔。 三只萤火虫仍然在她的面庞内飞舞,碧绿的萤火鬼火般幽然发光,她面部的皮肤本来就像已分成了两层,现在这一笑,更加明显了。 在外的一层已完全透明,既像水晶,也像冰雪,更像蝉壳,在闪的一层这下子就像是正在蜕变的秋蝉一样。 苏伯玉心头发寒,但仍然力持镇定。 水晶笑应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是水晶雕琢出来的。” 苏伯玉闷哼道:“也是说,你原是水晶的精灵的化身,是妖怪的了。” 水晶只笑不语。 苏伯玉接问道,“妖怪难道也需要杀人赚钱?” 水晶道:“可惜将我雕琢出来的却是个凡人。” 苏伯玉道:“你是受那个凡人的支配。” 水晶道:“我若是不服从他就只是水晶而已。” 苏伯玉奇怪问道:“那是谁?” 水晶仰眼向天,道:“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其实已经可以死而无憾的了。” 苏伯玉不觉点头道:“不错。” 水晶幽然叹了一口气,一只萤火虫随着从她的嘴层飞了出来。 那一点萤火彷佛更加光亮,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虽然那只萤火虫迅速混进漫天飞舞的萤群中,苏伯玉仍然知道它的存在。 似乎那只萤火虫与一般的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不觉转注在那只萤火虫之上,但立即转回去水晶那边。 这剎那之间,水晶碧绿的面庞已经暗了下去,其余约两只萤火虫都已从它的嘴唇飞了出来。 苏伯玉又感觉到杀气! 比此前他所感觉到的更浓重。 他一声轻叹,道:“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惜我这种人绝不会束手待毙!” 水晶道:“看来亦不像。” 苏伯玉道:“你好象很有信心。” 水晶道:“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失手。” 苏伯玉道:“这一次也许会例外。” 水晶冷笑。 苏伯玉接道:“从你的说话转来,你杀人已经不少。” 水晶道:“事卖已不少。” 苏伯玉道:“奇怪江湖上并没有关于你这个人的传说。” 水晶道:“我开始杀人不过一年,在我的剑下,也从无活口!” 苏伯玉目光一沉,道:“你用剑?” 水晶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剑。 她听说一笑,道:“剑在我袖中!”说着她突然转身,右手同时疾挥了出去! “铮”一声,一道寒芒剎那从她右手衣袖中飞出,疾射向她身旁一株芭蕉树的后面。 “夺”地一下异响立时在那里传出来! 苏伯玉看在眼内,一怔,面色倏一变! 寒芒一闪飞同,是一支软剑,三尺三寸,剑峰有如一湖私水,晶莹清亮。 剑尖在滴血。 一仆人装束的中年人,连随从那株芭蕉树后冲出,一冲牛丈,倒在水晶前面,咽喉鲜血箭也似激射。 苏伯玉失声道:“苏松!” 水晶冷笑道:“他是你家中的仆人!” 苏伯玉点头。 水晶道:“你这个仆人的好奇心未免重了些。” 苏伯玉瞪着水晶,眼中彷佛有怒火正在燃烧。 水晶道:“他若是以为我不知道他蹑足走近来偷窥,可就大错了。” 苏伯玉道:“我这个仆人也该死?” 水晶道:“接近我的人,都该死!” 苏伯玉不愁反笑,硕长的身子突然射出,射向那簇芭蕉树前的水晶! 他在轻身提纵方面也有相当造诣,三丈距离,一跃即至! 人到扇到,“刷”地一声,扇面打开,切向水晶咽喉! 那柄折扇十三支扁骨都是寒铁打造,扇面却是纸糊的,上面还有一幅工笔望月怀远图,还写着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 即使没有铁骨,只是一柄普通纸扇,贯注苏伯玉的内力,已有如利刃,已足以切断一个人的咽喉! 水晶只看来势,不等扇到,一声“好”,身形已飞闪开去。 苏伯玉冷笑道:“还有更好!”紧追上前,扇一抹,一连三式,仍然是切向水晶的咽喉。 水晶一闪再闪,三闪,突然开口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这正是扇面上写着的,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诗的上四句。 这个水晶人好利的一双眼。 到“相思”两字出口,她人已掠上了一座假山之上,接吟道:“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语声末已,苏伯玉已向她连攻二十一扇,却都被她一一闪开,飘然从假山上掠过。 苏伯玉的身形并不比她慢多少,方才紧追而上,此刻又紧追而下,扇一招三式,一式十二变,“刷刷刷”,三十六扇抢攻! 水晶仍然只是闪避,竟还能够抽空说话:“张九龄这首诗实在不错,写景处不离情,写情处不离景,篇中绝不提望字怀字,却处处有望字怀字。” 苏伯玉冷笑道:“少废话!”折扇“啪”地一合,剑一样戮向水晶的胸膛! 水晶剑终于还击,一挑震开了来扇,一引反刺向苏伯玉的胸膛。 这一剑非独迅速,角度的刁钻,尤其出人意料! 铁伯玉也想不到,折扇回玟不及,怆惶急闪! 水晶抢制先机,再剌十三剑,将苏伯玉一连迫开了十三步,忽然又说道:“听说你文武双全,诗也作得很不错,怎么将别人的诗录在自己扇上?” 苏伯玉道:“与你何干?” 水晶道:“你扇上那幅画画得很秀气,字也是,倒像是出自女孩子的手底,这莫非是那个女孩子送给你的订情之物?” 苏伯玉厉声道:“废话!”乘隙抢上,扇刷地又打开,斜切水晶面庞! 他语声虽然凌厉,心中实在也有些佩服。 那柄折扇之上的诗昼,的确并不是出自他。是出自他的妻子,也的确是他们的订情之物。 水晶横剑将来扇架住,柔声道:“若真是订情之物,你就该好好珍惜才是,拿来与别人交手,万一弄破了如何是好?” 苏伯玉道:“你少管!”扇招三变。 水晶剑式也三变,封死了苏伯玉的折扇,倏的凝目町着苏伯玉,道:“我不管怎成!” 苏伯玉不由自主地凝盯着水晶。 一动手,两人的距离便已接近,很奇怪,越接近,苏伯玉反而就越看不清楚水晶的相貌。 水晶的面部就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越接近,反而越朦胧。 可是这剎那,双方的目光一凝一触,苏伯玉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一清。 他几乎同时失声道:“香霞!” 香霞乃是他妻子的名字,那剎那,他突然发觉水晶的容貌并不是方才所见的那样,简直就变了另外一个人,与他的妻子楚香霞竟然完全一个模样! 那利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所有的机能那利那完全停顿! 水晶怎会变成了香霞? 他惊讶末已,轨听到裂帛一声,然后感觉咽喉一阵锥心的刺痛! 剎那他完全清醒! 他眼前楚香霞的面庞烟雾一样散开,旋即他又再看见了水晶。 朦胧的面庞,冰冷的眼神,水晶仍然是那个水晶,模样一些也没有变易。 香霞呢? 他很想间清楚水晶香霞在何处,可是他一个字也都说不出! 他的咽喉已经被切断。 那柄折扇亦裂开两边,水晶的软剑从折扇裂口处穿过,刺进了他的咽喉! 剑尖现在仍然留嵌在他的咽喉之内。 现在他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始终不明白香霞怎会出现在他眼前。 难道香霞要与我并肩携手走在黄泉路上? 香霞孤零零一个,我也该与她一起才是。 他缓缓露出了笑容,是那么凄凉,却又是那么满足。 水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苏伯玉,苏伯玉面容变化完全在她眼内。 她冰雪一样的眼睛彷佛逐渐的溶解,忽然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将剑抽出。 鲜血旋即从苏伯玉的咽喉激射出来,他一声不发,含笑倒在水晶身前。 水晶目光一落,又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太多情,并非一件好事。” 多情自古空余恨。 雾末散,千百点萤火漫天飞舞。 水晶叹息着以指弹剑,“嗡”一声龙吟,剑上的余血雨粉一样飞散。 然后她从怀中抽出了一张淡青色的信签,抖开。 她右手那支软剑随即划出,凌空一卷,剑锋上已然多了十几只萤火虫! 萤火碧绿,与剑光辉映,剑锋于是更加晶莹。 剑火萤火照亮了水晶的面庞,也照亮了那张淡青色的信篆。 信签上以淡墨写着几行字。 七月初七苏伯玉七月初八魏长春七月初九石破山水晶目光再落在苏伯玉的尸身之上,左手倏一挥,那张淡青色的信签飞上了半天! 剑光与萤火同时一闪,在那张淡青色的信签之上划过。 那张淡青色的信签立刻分成了两边,左右飞开,水晶的左手再抬,接住了左半边的信签。 右半边她没有理会,就让它飘落地上,在那边信篓之上,只有一行字。 七月初七苏伯玉这也许就是一张杀人名单,苏伯玉这名字现在已从名单上剔除。 那半边信签落到地上的时候,水晶剑已经回袖,幽然学步向院外走去。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千丝万缕的雾气一齐向院外飘飞。 那些萤火虫有若她的随从,紧追在她身后,亦向院外飞出去。 千万点碧绿色的萤火,拥看一个里在千丝万缕的雾气之中的水晶人,若非亲眼看见,有谁相信这是事实。 如此良夜,竟发生一件如此诡异恐怖的事情。 水晶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断魂枪 七月初九。 夜未深。 石破山冷然坐在家门前面的一张竹椅上,一双眼睛似开还闭,就像是一头欲醒未醒的睡狮。 他头发蓬松,虹髯如战,衣衫航脏而破旧,一身汗臭,丈外可闻。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修边幅。 他魁梧的身子已塞满了那张椅子,一双手平搁在左右椅把之上。 那双手肌肉朻结,指掌生满了老茧,看来是那么的结实有力。 但除非知道他的底细,否则只怕很难会相信他是一个武林高手。 他看来事实不像,倒像是一个农夫。 在他的后面,是一间典型农家小屋,也就是他惟一的家,一年之中,他最多只有一个月留在这个家之内,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江湖上闯荡。 一离开这个家,他简直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他会穿最华丽的衣服,上最高贵的馆子,玩最泼辣的女人,骑最烈的马,闯最大的强盗窝,杀最凶悍的强盗。 他曾经浴血恶战一昼夜,将两河最出名的连云寨十二个寨主一一刺杀枪下,尽逐连云寨所有喽啰,然后将连云寨历年劫夺得来的财物,分载在十二辆大马车之上,运出连云寨。 跟着他开始花钱。 整整花了四个月,他才将那笔财物花光。 于是他变得更有名,然而他却在那个时候回去他建在山中那间小屋。 也许他实在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实在已再无钱可花。 有人说他是一个侠客,亦有人说他是一个疯子。 他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只是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好象这样一个人,仇家当然不会少。 想杀他的人很多,敢杀他的人也不少,但敢杀而又有本领杀他的人,到现在仍然没有。 那些敢杀他的人,来杀他的人,都已一一伏尸在他那双断魂枪之下。 那双断魂枪现在正左右插在他椅旁,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枪杆深嵌在泥土之内。 他实在不希望将血腥味带到来山居这个宁静的地方,只是他今夜,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现在他正准备杀人,也准备被人杀。 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人能够杀死自己,可是今夜敌人未到,他这份信心已经在动摇! 因他已知道,今夜来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水晶人! 今夜的风并不急,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却已经足以吹动枪锋下的红缨。 屋前的空地上斜插着两支丈多两丈长的竹竿。 竿顶各悬看一个白纸灯笼,灯火已然亮。 灯光下,红缨红得有如鲜血般,也不知本来就是那种颜色还是被鲜血染成那样。 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灯火凄迷,周围看来是那么平静。 天上有星,山中无雾。 忽然有雾。 一丝丝一缕缕的白雾不知何处吹来,幽然飘浮在苍白的灯光中。 石破山若无所觉,一双眼仍然欲开还阖。 雾更浓,冷雾中攸然多了一点碧绿色的光芒。 萤火! 一只萤火虫幽然飞舞在冷雾中。 从何处飞来,欲飞往何处? 那张竹椅几乎同时片片碎裂,那剎那之间,他体内的真气有如脱疆野马一般流窜,一个身子已好此铁打的一样。 除了断魂枪之外,他还兼练十三太保,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 他并非有意示威,只是那剎那之间,不觉运起了真气,好好的一张竹椅子便被他震碎。 然后他转过半身,瞪着水晶,问道:“你就是水晶人?” 洪亮的语声,霹雳般震动。 水晶听得说,不由得一怔。 向来就只有她令对方惊讶,可是现在对方一开口,却竟就说出她水晶人的身份,这在她,已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仍然点头。 石破山接道:“是‘千里追风’丘独行重金请你来杀我?” 水晶奇怪道:“你都知道了?” 石破山道:“我而且知道七月初七你杀了铁扇苏伯玉,初八杀了绵掌魏长春。” 水晶冷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语声明显的带着强烈的惊讶,石破山知道之多,无疑是大出它的意料之外。 石破山也没有要她伤脑筋,连随说出了其中秘密,道:“这都是丘独行告诉我!” 水晶一怔道:“哦?” 石破山道:“他名虽大侠,事实却是一个剧盗,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小人,何况他又是在做案的时候撞上我。” 水晶道:“你应该当场将他刺杀才是。” 石破山道:“我看他平日并没有滥杀无辜,所以也没有存心取他性命,再说他虽被我挑断右脚,仍然能够夺马及时逃出去!” 水晶道:“你若是有意追杀,相信他还是逃不了的。” 石破山道:“不错。” 水晶道:“如此又何致于有今夜?” 石破山道:“石某做事向来都不会后悔。” 水晶道:“好。”一顿接道:“丘独行想必知道你是一条血性汉子,所以在我到来之前先给你打一个招呼。” 石破山摇头道:“他告诉我目的只是要我恐惧一下,死前也不好过,所以连苏伯玉魏长春的死在你剑下,也一并告诉我。” 水晶冷笑道:“他怎么知道这许多的事情?” 石破山道:“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大小人,从来都不相信他人说话,是以拿出了钱之后仍然怀疑你有没有能力杀我,一直都在旁暗中监视。” 水晶听了之后身子不由的起了颤抖,心情似乎很激动,冷笑道:“千里追风不愧是千里追风,虽然没有两条脚,轻功仍然是高人一筹,追踪了我那么久,我竟一些也都不觉察。” 石破山道:“若非如此,方才我已经将他刺杀在枪下!” 水晶道:“他还有一条脚的时候,你可以追及将他刺伤,到现在他两条脚都没有,怎么你反而让他逃去。” 石破山道:“这是因为他早已准备好马匹在旁,话一说完,立即飞身上马——不过他这几年来,显然也下周一番苦功,否则在上马之前,已经被我那脱手一枪刺杀!” 水晶道:“现在也许他又已来了,他恨你如此之深,不亲眼目睹你倒下,如何心甘?” 石破山纵目四顾一眼,道:“这附近周围百丈,并无任何可以掩蔽身形的东西!” 水晶看得比他更清楚,颔首道:“你选择这样的地方建屋子,相信也是为避免被别人暗算!” 石破山道:“一个人仇人太多,总该小心一点,何况我那么喜欢喝酒。” 水晶道:“你今夜看来滴酒也末沾唇。” 石破山大笑通:“我若非知道你曾杀铁伯玉魏长春,必定痛饮三斗,才与你拼一个高下!” 水晶无言。 石破山接道:“强敌当前,焉可大意!” 他连随俯身探手,抓起了一个酒坛。 那个酒坛就放在椅旁地上,泥封未开,石破山手抓酒坛,道:“这坛中载的乃是陈年美酒,今夜我若是能够杀你,必将之开怀畅饮。” 水晶道:“不怕丘独行乘醉将你刺杀?” 石破山笑道:“丘独行算是什么东西,在江湖上虽然人称他名侠,根究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只有那几下子三脚猫轻功本领,我便是酒醉九分,也一样可以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水晶道:“哦!” 石破山笑接道:“我若是死在你剑下,这坛酒你不妨带走,开怀一醉!” 一顿又说道:“石某人匹马江湖,至今仍未逢敌手,你真个难够杀我,也实在值得高兴。” 水晶淡然道:“我会的。” 石破山又道:“能够杀死苏伯玉魏长春的也绝非庸手,能够与如此高手一拼,石某人死又何憾!” 语声一落,他反手将酒坛摔在地上! “璞”一声,酒坛深嵌入泥土内,却竟然未碎。 他双手连随一分,拔起插在左右的那两支缨枪! 缨枪在手,颓态尽扫,神采飞扬! 他左手缨枪随即一指水晶,厉喝道:“下来!” 水晶淡然一笑,随着她这一笑,那几只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从她的嘴层飞出来。 她发亮的面庞逐渐暗淡了下去。 石破山只看得头皮发作,双枪却握得更加紧。 最后一只萤火虫飞出水晶的嘴唇,水晶便站起身子,她的动作是那么缓慢,那么温柔,且又是那么娇美。 然后她从屋背上飘然跃下。 千丝万缕的白雾里着她窈窕的身子,彷佛就是从它的体内散发出来,骤看之下,简直有似天外飞仙降临人间。 石破山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动作这样娇美,这样动人的女孩子。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有谁相信? 他动念末已,水晶已落在他身前两丈的地上,摇摆柳腰,向他走来! 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孩子的腰肢竟然还没有他的臂膀粗。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谅她也没有几斤气力,杀人用的必是旁门左道的技俩,非要认真小心防范不可。 他方自暗嘱自己小心,就感觉到一股浪重的杀气排山倒海也似压来! 在他的面前也就只得水晶一人。 好象这样微弱的女孩子怎能够发出这么凌厉的杀气? 他方感惊讶,水晶就发出一声叱喝! 这一声叱喝凌厉之极,完全不像发自她口中,利剑一样刺进石破山的神经! 石破山竟然被喝得混身一震! 水晶向前缓缓移动的身子实时一变,箭矢也似的射前,丈三四距离一射即至! 她藏在袖中那支软剑同时射出飞刺石破山咽喉!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就闪电一样! 石破山实在意外之极,但毕竟临敌经验丰富,身形急变让开。 水晶一剑落空,又一声娇叱,身形一落即起,人剑凌空飞扑击下! 剎那间,她经已凌空连刺一十七剑。 一垂手,一提足,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狠劲,人与剑.彷佛已合成一整体! 剑风呼啸,衣袂猎猎作响,竹竿上挂着的灯笼也彷佛被影警,灯火摇曳! 石破山一时间竟然被迫得无从招架,身形一退再退,双枪完全无暇刺出去。 水晶紧紧追击,叱喝连声,混身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简直都在动,利剑急刺,一剑急一剑,一剑狠一剑! 与方才比较,她简直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石破山也是到现在为止,从未见过一个动力这样充沛凌厉的女孩子! 即使是男人,也一样罕有! 他几乎以为,同自己攻击的是一条野兽,不是一个人。 一失先机,他空有一身武功,完全施展不出! 倒要看你有多少气力! 他心中冷笑,左右手交飞,以枪杆护住了身前的所有要害! 铮铮声中,水晶手中利剑连连刺在枪杆之上,一有空隙,立即刺进。 她连刺一百七十三剑,总算有两剑刺在石破出的身上! 两剑都是刺入胸膛,人肉虽只一寸,鲜血已染红石破山的胸襟! 她体力的充沛,远在石破出的推测之外,飞腾跳跃,狠辣迅速,所有动作,非独与她的外形迥异,甚至不像一个人! 男人女人也不像。 只像是一条雌豹,凶悍!敏锐! 她彷佛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但求将对方刺杀剑下,便同时死在对方楼下亦不在乎。 石破山匹马江湖,身经百战,却从未迫上通这断可怕的对手。 他不觉由心寒了出来,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绝不是畏死,他绝不是贪生畏死的那种入。 他只是惊讶天下竟然有一个水晶这样的女人! 难道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才只有三个字,水晶已疯狂一样向他刺出了一十三剑! 十剑刺在枪杆上,还有三剑又刺进了石破山的胸膛! 血透胸襟! 刺的虽不是要害,石破出已感觉到疼痛,突然大吼一声,双枪不顾一切的疾刺了出去! 这时候他简直有如一头负伤的野兽,咆哮声中,双枪舍生忘死的刺出! 他满头乱发,满面扎髯同时刺猥一样扬起来,面色通红,一双眼铜铃般睁大! 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给他这一吼,再看见他这副模样,只怕已软了半截。 水晶却完全不为所动。 她的神经简直钢丝般坚纫,人与剑继续疯狂的扑刺石破山! 枪锋如雪,红缨如血,枪一振动,红缨彷佛已尽飞!枪势如龙,其急如电,石破山的咆哮声亦有如霹雳一样。 水晶剑与人始终闪电也似飞射! 变枪一剑迅速在半空交错,人剎那几已无踪! “刷”一声,一支竹竿在枪锋下断成了两截,断竹与灯笼流星般半空中落下! “璞”的灯笼落在地上,火焰飞卷而出,灯笼迅速化成了一团火焰。 枪芒剑光那剎那突然消失! 水晶剑与人飞退两丈,剑尖上一缕鲜血飞曳,弧形散落在地上。 石破山木立原地,一翻腕,枪尖向下,变枪齐插在身旁的地上。 入地只半尺,他混身的气力彷佛已十散八九。 一股血箭正从他的胸膛向外激射开去! 他突然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 第二句“痛快”出口,他双手连枪杆都已握不稳,手一松,推金山倒玉柱的蓬然仆在地上。 水晶冷然看着他倒下,以指挥剑,沾在剑尖上的余血“嗡”然剑吟中尽散! 她的左手连随从怀中抽出半截淡青色的信签,移近嘴唇,轻轻的一吹。 那半截信签幽然飞入了半空。 在上面只有一行字。 七月初九石破山夜更深,山风仍然是那么温柔,漫天萤火也飞舞依旧。 那半截淡青色的信签萤光中悠悠飘落地上。 水晶终于学起了脚步,突然间,她混身猛可一震,才举起的脚步倏的放下! 在她身后两丈不到之处,一块约莫丁方两尺的地面几乎同时裂开,泥土飞扬中,一条人影怒鹊一般从地下射出,笔直射上了半天。 那是一个葛衣老年人,年纪相信已超过六十,但丝毫老态也没有。 他的腰身看来比一般人瘦长,但整个身子平均却此一般人矮小,那是因为他的一双脚都已齐膝断去。 在他的左右胁下都夹着一支拐杖,精光闪闪,竟然是铁打的。 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受到这两支铁拐的重量影响,只手策拐,“飕”一声,身形直飞上三丈,凌空一个翻滚,斜斜落下。 叮叮两声,双拐先着地,骤看来,这个人就像是挂在铁架上的烤鸭一样。 苍白的灯光,碧绿的萤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只见他的脸庞虽然刀削一样,但眉目清朗,一脸正气,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邪恶之徒。 在他的口中,刁看一支拇指般粗细的金属小管子,也就因为刁着这支金属管子,他虽然在笑,那笑容也变得很奇怪。 他正落在水晶身前三丈,含笑望着水晶。 水晶没有动,整个人就像真的是水晶雕琢出来,没有生命的水晶玩偶一样。 她的眼撞也彷佛经已凝结,没有人能够从她的面庞,从她的眼睛看得出她内心的感觉。 一蓬碧绿的光泽幽然从她的面部散发出来,不知何时,在她面部的皮肤之内又已飞舞着两只萤火虫。 碧绿色的萤火鬼火般闪动,使她的俏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妖异,是那么的美丽。 那种美丽妖异绝不是任何词句所能够形容,也绝非人间所有。 她现在更不像一个人,但虽然一丝人气都已没有,仍有生气。 因为两只活生生的萤火虫正飞舞在她的面庞内。 碧绿色的萤火不住在闪动,使她的面部看起来好象在不停移动,随时都会淌下来一样。 葛衣人看在眼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他仍然在笑,那笑容却已显得有些生硬,倏的张开口一喷,将刁着那支金属管子喷了出来。 “叮”一声,那支金属管子落在地上,水晶却一些反应也都没有。 葛衣人盯着她,忽然道:“你可知这支金局管子是什么东西?” 水晶没有同答,没有反应。 水晶人--名侠 名侠 葛衣人接道:“凭你的武功,绝不会这么快就话也说不出来。现在不说话,你永远不会有机会说的了,所以你现在不说,实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水晶终于开口道:“若是我没有走眼,这该是四川唐门的七步绝命针。” 她虽然说话,面部并没有任何变化,就好象说话的是另有其人。 本来她说话的语声很柔和,很悦耳,现在却变得很嘶哑。嘶哑而刺耳。 “不错,”葛衣人应道:“这种七步绝命针乃是唐门秘制十三种毒药暗器之一,它厉害的地方并不在针上所猝的毒药,乃是在射出之时,只发出极轻微的声晌,到察觉之际,只怕已经被射入体内!” 水晶道:“我已经知道。” 葛衣人又道:“江湖上在这种七步绝命针出现以来,最少已经有一百人死在其下,知道有这种暗器的人虽多,但见过这种暗器的人,除了唐门的子弟,可以说绝无仅有,因为这种暗器的体积实在太小。” 水晶冷笑,却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葛衣人接道:“唐门外流的暗器无疑很多,我说的那十三种则是例外,因为它们特殊的构造,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模仿,何况有资格使用那十三种暗器的都是唐门高手,要将之从他们手上夺过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水晶道:“你又那寻来的?” 葛衣人道:“在一个唐门高手的身上。” 水晶冷笑道:“想不到你有这个胆子。” 葛衣人笑笑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去死不远,至于他是被仇家击伤抑或怎样,不管他,也与我无关!” 水晶道:“死人的便宜不妨检的。” 葛衣人道:“在他的身上一共有两筒七步绝命针,为了彻底了解它的功效,我已经用去一筒。” 水晶道:“拿人来试验?” 葛衣人点头道:“而且还算是一个高手,功效在我的理想之外。” 水晶道:“那么你尽可以拿来暗杀石破山,又何必化那么多银两找我?” 葛衣人道:“石破山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还身兼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肌肤的坚韧迥异常人,那些七步绝命针能否射进他体内,实在是一个疑问。” 水晶道:“你倒是怕死得很。” 葛衣人道:“蚂蚁尚且贪生。” 水晶道:“你却敢胆拿七步绝命针来暗算我。” 葛衣人道:“因为我知道女孩子是绝不曾练铁布衫那之类的功夫,而且在你击杀石破山之后,整个人的精神以至体力都会不由自主放松!” 水晶道:“正是你暗算我最好的时机!” 葛衣人道:“一击不中,我仍然有机会逃生。” 水晶道:“这儿的地下莫非挖有一条地道?” 葛衣人点头道:“姑娘到底是一个聪明人。” 目光一落,接道:“这条地道一共有三十丈长,前后一共挖了我三年的时间。这三年内,石破山在家的时候也未免多了一些,他在家的时候,我不能不停下来,断断续续,就是三年。” 水晶道:“这是名侠的行径?” 葛衣人道:“不是!以暗器暗算更不是!丘某人虽然侠名满江湖,但绝非一个侠客。” 水晶道:“相信这是真实话的了。” 葛衣人不是别人,正就是享誉大江南北,侠名满江湖的名侠“千里追风”丘独行。 从他的种种行径看来,他的确没有资格称为名侠,石破山对他的批评无疑也非常中肯。 可惜好象石破山那样的人实在不多。 表面工夫丘独行也实在做得很足够,从表面看来,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侠客。 是以石破出将他惟一那条脚刺断,江湖上的朋友大多数都为他深感不平,在他们的眼中石破山一直是一个善恶不分,一切看自己高兴的恶人。 每当听到这种说话,丘独行就觉得好笑。 几个要出面替他大兴问罪之师,向石破山讨一个公道的朋友都被他一一婉拒,石破山口没遮拦,说话间,不难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揭露出来,何况好象他那样的一个名侠,又岂能假手别人替自己报仇雪恨? 他只有自己设办法解决石破山。 这并非报仇雪恨那么简单,还为了灭口。 现在他总算成功了,用的却绝非侠客的手段。 他自己也承认,笑应道:“在将死的人面前,我从来不说假话。” 水晶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丘独行点头道:“所以你的杀苏伯玉、魏长春我全都看在眼内,也能够及时通知石破山了。”水晶道:“好使我们拼一个两败俱伤。”丘独行咽了一口气,道:“可惜他虽然早已有防备,结果还是死在你剑,还是要我亲自出手来杀你灭口。”水晶道:“杀了我之后,你仍然是一个名侠,而且有石破山与我的尸体做证明。” 丘独行笑道:“石破山的尸体我一定会带在身旁,??娘的恕我还没有这个胆量!” 水晶道:“因为你对我的来历仍然不清楚。” 丘独行道:“不过以我几天来跟踪你所得到的资料,惟一与你接触的只有一个人——百花楼的名妓丁香!” 他说着腾出右手,在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抖开,拋在水晶脚前。 包袱内是一个木盒子,落地盒盖被撞开,一蓬石灰激飞,一个女人的头从中滚出来。 水晶下觉脱口一声:“丁香!” 丘独行道:“我袒保她自己也不知道死在什么人手中。” 水晶冷冷道:“对付丁香,这你应该做得到有余!” 丘独行道:“在丁香死后,她居住的那一撞小楼亦离奇失火,化成灰烬。” 水晶道:“当然又是你放的火。” 丘烛行道:“当然我是在仔细搜索之下,才决定那样做,那么我买你刺杀石破山纵使有证据留下来,也得灰飞烟灭的了。” 水晶冷笑道:“好一个名侠。” 丘独行嘿嘿一笑,接道:“还有我跟踪下来,到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你只是一个人,并非什么水晶精灵。” 水晶道:“所以你才敢下手。” 丘独行道:“不错!” 水晶道:“我只是奇怪,你对于那种七步绝命针既然是如此有信心,何不在找我之前一试能否将石破山射杀,也省却这些麻烦。” 丘独行道:“都因为我怕死。” 水晶道:“一击不中,你不是仍然可以由那条地道逃出去。” 丘独行道:“问题在石破山对这附近的地形实在太熟悉,何况凭他的功力也实在不难将那条地道震塌!” 水晶慨然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丘独行道:“一个人若是不怕死,又焉会这样小心?” 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些虽然是老话,其实很有道理的。” 这番话无疑有些突然,但水晶仍然听得明白,道:“你是说我虽则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上了你的当,跟你谈上这许多话。” 丘独行道:“你应该趁这个机会运功试试能否将那些毒针迫出来!” 他淡淡一笑又道:“七步绝命针显名思义,可知其毒性的厉害,你虽然一步也没有动,但毒性并不会就此停止侵入你的血管内。” 一顿又说道:“你支持到现在,足见你内力高强,若是不跟我说话,绝你这种精湛的内力,实在不难将大半的毒针迫出来。” 水晶冷笑道:“你焉知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运功迫毒?” 丘独行笑道:“一个人显得说话,就不及运功迫毒的了。” 水晶道:“可惜我是一个水晶人!” 她说罢呼了一口气,飞舞在她面部那两只萤火虫立时从她的嘴巴飞出来。 她发光的面庞旋即暗下去。 然后她举起了脚步,同丘独行走去。 她的步伐看来是那么稳定! 三步!四步! 到水晶第四步跨出,丘独行的面上已全无笑容,不由自主倒退两步,讷讷道:“怎么你还不……” 水晶一面跨出第五步,一面道:“到现在你离该相信我的说话的了。” 丘独行再退一步,道:“你难道真的是水晶雕刻出来的?” 水晶道:“事实如此!”第六步跨出。 丘独行陡地怪叫一盘,变拐一顿,整个身子疾往上拔了起来。 水晶纤巧的身子差不多同时射前去,人剑凌空飞刺丘独行。 那剎那之间,丘独行已凌空接连翻了三个肋斗,身形斜刺里落下,与方才置身之处相距已经有六七文之远! 这个人虽然双脚尽断,但身形仍然如此迅速。 千里追风不愧是千里追风! 水晶却竟然差不多同时落下,一剑飞刺丘独行的后脑。 丘独行耳听破空声晌,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来不及转身,右拐急从胁下穿出,迎向来剑。 铮一声,剑正刺拐上,距离丘独行的后脑只不过三寸。 这一拐挡得实在险! 水晶凌空一撑腰,身形落下,这片刻之间,又已连刺七剑。 丘独行左手拐杖这时候已嵌入地面半尺之深,也就以这支拐杖为轴心,身形滴溜溜一旋,挡三剑,避四剑! 剑剑都是那么凶险,这七剑挡避下来,他只手部经已捏了一把冷汗+他身形一停,右拐往地面一点,左拐同时拔出来,连人带拐又射入了半空。 “霍霍”两声,他半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又再向外飞掠出去。 他非独无心恋战,简直就是在逃命的了。 水晶这一次没有纵身追击,右手猛一挥,剑突然脱手飞出,射向丘独行! 这一剑的速度可以说已到了人力的极限,剑脱手那剎那还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支剑,那一道白光飞来打在丘狩行的腰一上。 他一变拐杖才后挡,就感觉腰脊猛一阵刺痛,整个身子同时向前猛一栽。 这也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感觉。 水晶那支剑从他的腰脊插入,直没入柄,胸腹穿出,剑上蕴藏的内力同时震碎了他的肺腑。 鲜血随着剑尖的穿出激射而出,他的七窍亦鲜血迸流,一声闷哼中,身形笔直的堕下,一双铁拐“叮当”的脱手散落一旁。 他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以肘支地,免强爬起半身,望着水晶,欲言又止,但一个字也都未出口,又倒了下去,动也都不再动。 水晶冷冷的盯着他倒下,冷冷的道:“你无疑很小心,但仍然不够,否则在暗器发出之后,便该从地道立即离开。” 丘独行并没有回答她,死人当然不能够说话。 水晶接道:“一个人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这句话出口,她倏的叹了一口气,举步走向丘独行。 她绕着丘独行的尸体走了一圈,才探手将她那支剑拔出来,动作是那么的缓慢,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剑锋上仍然有血,她例外的并没有弹剑将余血抖散,也没有将剑收回,就倒提着那支剑缓步向山下走去。 在她的周围,仍然飘浮着白雾千丝万缕,飞舞着无数的萤火虫。 那些白雾彷佛就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徐徐飘向山下。 群萤无疑就是她最忠实的随从,紧紧追随在她身后。 白雾渐淡,萤光渐暗,人也逐渐朦胧,终于消失在山下杂木杯中。 亦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以后的三年,一直没有再出现。 苏伯玉并不是水晶人杀的第一个人,在杀苏伯玉的时候,水晶人这三个字已经在江湖上传开来,已经很有名。 很多人都在找她,其中有死者的亲戚朋友,有要雇她替自己杀人的人。 然而没有一个能找到水晶,这个水晶人彷佛己不存在人间。 她到底是人抑或是水晶的精灵?始终是一个谜,没有人清楚知道,也所以成为江湖争论的一个语题。 三年却到底并不是一个短日子,这个水晶人已逐渐被遗忘。 一直到三年后的秋天残秋。 落叶萧萧,古道上一片苍凉,时已接近黄昏。 龙飞锦衣白马,正走在这条古道上。 他神采飞扬,看来并没有被眼前的苍凉气氛感染,也许因为他仍然年轻。 年轻人对于残秋日暮的感觉本就该没有中年人老年人那么敏锐。 更何况,在江湖上他现在,正如日中天。 江南武林,双剑三枪九飞环,人尽皆知。 萧立三枪追命,丁鹤一剑勾魂,据说都未逢敌手,然而俱已是二十年前成名的英雄,近十年更已于退隐的状态。 有道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不过这两人却是结拜兄弟,至于这两人私底下有没有互相切磋,武功谁高谁低,只怕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江南武林的后生一辈,对于这两人已逐渐淡忘,所以两人的死亡,也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这说来,又已是半年前的事情。 萧立三枪,丁鹤只一剑,双剑三枪九飞环中还有的一剑九飞环,都是属于一个人。 龙飞! 龙飞出道不过三年多,声名已凌驾丁鹤萧立二人之上,他却绝不是为了声名才去行侠仗义。 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不难明白,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他这个朋友。 黑道中人却例外,对于龙飞部份简直就恨之澈骨,赤松林的强盗头子一阵风更曾经散发绿林帖,要与周围千里的十个大寨联手对付龙飞,只因为龙飞废了他惟一那个宝贝儿子的一身武功。 他这个建议并没有被接纳。 盗亦有道,他那个儿子却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完全不管那许多,一切只看自己的喜恶。 他有些作为非独龙飞瞧不过眼,就是那些绿林朋友也为之侧目。 所以他们的袖手旁观实不难理解。 龙飞听到这个消息,无动于中,他并非瞧不起那些绿林朋友,只是他自问并没有做错,无愧于心。 他废去一阵风那个宝贝儿子的武功之时,也没有顾虑到将会有什么后果。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水晶人--一剑九环 一剑九环 骏马嘶风,铁蹄过处,踢起了无数的落叶。 落叶“沙沙”的激飞,啼声“得得”的作响。惊碎了古道的寂静。 这条古道龙飞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趟,一直都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一趟却一进入,就觉得与以往不一样。 实在太静了。 这条古道乃必经之路,平日很多人往来。现在却冷清清的,就只得龙飞一骑。 龙飞却并不在乎,策马继缓可前,速度始终没有变。 转过一个弯,他总算看到一个人,还有一匹马。 那个人静静的坐在道旁一株大树下,书生装束:年纪约二十七八,面如冠玉,英俊潇酒。 他面带笑容,这笑容却不知怎的,显得很特别。 那匹马就立在他身旁:也是静静的,半晌才踢一下脚。 这一人一马看来就像是在歇息,但给龙飞的却不是这种感觉,他只是感觉得很奇怪。 奇怪这个人到底在那里干什么,马也是。 这一人一马给他的竟然就是不知在干什么的感觉,人也许就因为那种特别的笑容,但马呢? 他不由放缓坐骑。 书生也许因为听到蹄声,早已转面向龙飞这边来.,看见龙飞,目光陡然一亮。 龙飞这时侯亦已看清楚那个书生。 好象在那里见过。 在那里?这个人是谁? 他正在沉思,那个书生已站起身来,招呼道:“龙飞兄!” 龙飞一怔,催骑奔至书生身旁,其间他已经搜遍枯肠,始终省不起来。 怎么近来记性这么坏。 他暗叹了一口气,勒住了坐骑,道:“阁下是……” 书生道:“公孙白!” 龙飞一言惊醒,道:“原来河北小孟尝,失敬失敬。” 公孙白抱拳道:“龙兄言重,黄鹤楼一别,不觉也有一年了。” 龙飞道:“也有了。” 公孙白笑道:“当日我们一伙二三十个朋友连袂齐登黄鹊楼游玩,得会龙兄,闻名已久,俱都早有结识之意,那肯放过机会,当时都纷纷将姓名报上,二三十个姓名,龙兄一时间如何记得那许多。” 龙飞苦笑道:“当时我绝了一个朋友在那儿见面,赶去做一件事情,诸位一到不久,那朋友也到了。心中有所牵挂,何况我的记性不大仔,所以不能够记下,休怪休怪。” 公孙白道:“那的话,若换是我,到现在,只怕一些印象也都没有了。” 龙飞道:“大家都好吧。” 公孙白道:“都好,只有一个例外。”说着苦笑一下。 龙飞看在眼内,道:“莫不是公孙兄。” 公孙白无言点头。 龙飞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孙白摇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应付得来。” 龙飞道:“公孙兄这样说可是不将我当朋友。” 公孙白盯看龙飞,忽然大笑道:“有龙兄这句话,公孙白死已无憾!” 龙飞皱眉道:“什么事?” 公孙白却反问道:“龙兄将要去那儿?” 龙飞道:“前面清水镇,却是找一间客栈歇宿而已,并没有其它事情。” 公孙白仰眼望了一下天色,道:“时已不早,这里距离清水镇仍有一段路程,龙兄现应该动身。” 龙飞道:“那么公孙兄……” 公孙白道:“我必须留在这里等。” 龙飞道:“等什么?” “死!”公孙白仰眼望天。 龙飞又一怔,道:“公孙兄莫不是约了什么人到来这里决斗?” 公孙白道:“不是。” 龙飞正要追问下去,立在公孙白旁边那匹马突然一声悲嘶。 公孙白应声目光一转,道:“我这匹坐骑也是神骏非常,相信绝不在龙兄那匹坐骑之下。” “看得出,”龙飞半瞇起眼睛,道:“它看来不妥。” 公孙白道:“它也在等,等死!” 话口未完,那匹马已倒下,一股黑血从口角流出。 龙飞目光及处,动容道:“中毒?” 公孙白道:“毒药暗器!” 龙飞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公孙白道:“半个时辰之前,却是到现在才发作。” 龙飞道:“是什么毒药?” 公孙白道:“阎罗针。” 龙飞道:“毒阎罗?” 公孙白道:“他的左右双判施放的,他本人却也快要到了。” 龙飞道:“你坐在这里,就是等候毒阎罗到来要你性命?” 公孙白道:“不等不成。” 龙飞目光一转,道:“这里……” 公孙白道:“已经布下天罗地称,我不走倒还罢了,一动身,只怕立即要变成蜂巢!” 龙飞道:“为什么他的人不动手?” 公孙白道:“等他到来,在他来到之前,只要我不走,他们是绝不会动手的。” 龙飞颔首道:“原来如此。” 公孙白道:“不过,毒阎罗即使已至,要杀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龙飞道:“我知道这个人有一种怪癖,不喜欢在太阳未下山的时候杀人。” 公孙白道:“他的手下却没有。”一顿接道:“龙兄现在既然已清楚,应该离开了。” 龙飞道:“这是什么说话,除非我不知道,既然已知道,叉怎能撇下不管。” 公孙白道:“龙兄。J龙飞道:“公孙兄不必多言,莫说他要杀的是我认识的朋友,即使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笑笑又道:“毒阎罗这个人,我早就想会会的了。” 公孙白叹了一口气,道:“在这个时候遇上了龙兄,也不知是我走运还是龙兄倒霉,不过……” 龙飞大笑道:“河北小孟尝风闻快人快语,怎地会如此婆妈?” 公孙白一愕,苦笑道:“龙兄这样说话我还有什么话说?” 龙飞“刷”地翻身下马,跃落公孙白身旁,笑道:“敢与毒阎罗作对的人实在不多,河北小孟尝却也不愧是河北小孟尝!” 公孙白道:“龙兄这样说,倒叫我无地自容,这一次可不是我找毒阎罗麻烦,是毒阎罗找我麻烦!” 龙飞道:“哦?” 公孙白摇头道:“龙兄运毒阎罗什么事找我都未知,却便要助我一臂之力,侠客毕竟是侠客。” 龙飞道:“毒阎罗为人如何人皆尽如,公孙兄就算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相信也是只好不坏。” 公孙白苦笑道:“我倒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只知道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公孙白道:“我没有说,他们不敢对我怎样,因为他们的武功远不如我。” 龙飞道:“那若是他们很想如道的秘密,他们只怕会找人帮忙。” 公孙白道:“已经找了,他们找来的都是高手,而且不只是一个,我既不能说,就只有逃避。” 龙飞奇怪的盯着公孙白。 公孙自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逃避了七日夜,可惜无论我去到那里,总是很快就被他们找到。” 龙飞只是盯看公孙白。 公孙白叹息接道:“他们即使找到我,我坚决不说,相信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一来他们是侠义中人,二来对于公孙世家他们都不无顾虑。” 龙飞道:“毒阎罗不同。” 公孙白点头,道:“而且我可以肯定,在问出秘密之后,必定会下手杀我!” 龙飞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以我们知,从来没有一个开罪他的人能够保存生命!” 公孙白道:“所以我已决定必要时以死守口!” 龙飞没有作声。 公孙白苦笑一下,道:“其实现在我就已经可以死的了,我坐在这里,就是在考虑生死这个问题。” 龙飞道:“一个人要活着固然不容易,要死也要下很大的决心的。” 公孙白道:“反正是毒阎罗到来,事情简单得多,因为,在他的面前,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龙飞道:“嗯。” 公孙白道:“若是我现在已经七老八十,行将就木,也根本无须多作任何的考虑。” 龙飞道:“你现在却是如此年轻。” 公孙白道:“龙兄是必瞧不起我这种贪生畏死之徒。” 龙飞摇头道:“易身而处,我也是不甘心就此丧命的。” 他目光一转,道:“但坐在这里等死,也不是办法!” 公孙白道:“若是我不怕死,早就拼命闯!” 龙飞皱眉道:“这里的埋伏,真是那么厉害?” 公孙白缓缓站起身子,指道:“龙兄可有留心那边的地上?” 龙飞循所指望去,那边地上的枯叶堆中,赫然倒毙着几只马儿。 公孙白道:“那些鸟儿是他们放出来的,但连随被他们以毒针射杀,这是警告。” 龙飞皱眉道:“若是强弓大弩倒还罢了,如此细微的暗器,可真不容易应付。” 公孙白道:“据说周围一共有七七四百九十支这样的毒针筒在伺候着我。全部以机簧发射。” 龙飞笑道:“若是如此,非独你不敢动,天下高手中相信也无一人敢妄动。” 公孙白道:“龙兄现在仍然来得及离开,因为他们只是受命将我一人留下,这之前,也有不少人经过,他们都没有加以留难,只是呼喝他们赶快离开这附近。” 龙飞道:“倒没有对我呼喝。” 公孙白道:“龙兄若是没有被我留下,再前行数丈就会听到的了。” 龙飞道:“但现在即使我前行,相信也不会听到呼喝,只会有毒针射来。” 公孙白道:“怎会。” 龙飞道:“很简单,我跟你谈了这么多说话,不是朋友又是什么,他们难道不怕我与你前后夹攻?” 公孙白道:“我本不该与你……” 龙飞大笑道:“河北小孟尝难道真婆妈如此?” 公孙白苦笑。 龙飞伸手一拍公孙白的肩膀,道:“他们到底躲叫在什么地方?” 公孙白道:“树上树后。” 话口未完,前后约莫二十丈开外的树上人影一闪,两条人影飞鸟般跃下来。 那两人身裁俱是差不多,虬髯如戟,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一穿黑衣,一穿白衣。 除了服色不同,两人骤看来都好象没有多大分别,就连相貌也简直一样。 一入眼,龙飞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脱口道:“这两人好象在那里看见过。” 公孙白忽道:“是不是一些庙宇中的阎王殿?” 龙飞一怔,点头道:“阎王殿中塑的判官与他们的确是有些相似。” 公孙白道:“他们正是毒阎罗左右黑白双判。” 龙飞道:“人如其名,果真是判官那般模样,看来毒阎罗对于手下倒也经过一番严格的选择,只不知他本人又如何?” 公孙白道:“这个倒不清楚,我还没有见过这个人。” 龙飞道:“我也是。” 目光一转又道:“他们既然现身,我们无妨上前跟他们谈一谈。” 公孙白忽道:“龙兄还没有问清楚我一件事。” 龙飞道:“你知道什么秘密?” 公孙白道:“龙兄难道不想知道。” 龙飞道:“与我可有什么关系?” 公孙白道:“也许。” 龙飞道:“听你这样说,你知道的那个秘密与很多人似乎都可能发生关系。” 公孙白无言颔首。 龙飞不觉追问道:“到底是……”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他知道,若是他开口,万一那个秘密又真的与他有关,难保不追问下去,到时候,公孙白必定大感为难,也不知如何回答。 公孙白看得出龙飞的心意,道:“不过那也许与龙兄一些关系也没有。” 龙飞苦笑一下,欲言又此。 公孙白道:“龙兄……” 他一顿,一咬牙才道:“龙兄可曾听过水晶人?” 龙飞听说一怔,道:“水晶人?” 龙飞想想道:“我听过有这个人,据说苏伯玉魏长春等好几个高手,都是死在这个人的剑下。”公孙白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死在她剑下的一共右十九个武林高手!” 龙飞道:“十九个?” 公孙白道:“只是十九个,然而每一个都是真真正正的高手。” 龙飞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如道得这样清楚?” 公孙白沉声道:“因为我认识她!” “水晶人?” “是她告诉我。” “这个水晶人可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公孙白接着摇头道:“但又好象不是。” 龙飞道:“哦?” 公孙白苦笑道:“因为我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水晶的精灵。” 他的目光逐渐朦胧起来,接道:“有时我看地分明是一个人,但仔细再看,又发觉她好像是用水晶雕刻出来,并非真的是一个人。” 龙飞嘟喃一声:“奇怪。” 公孙白又道:“而死在她剑下的人,据悉都以为她不是一个人,只是水晶的精灵化身。 ”他苦笑一下又道:“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我实在不敢肯定。” 龙飞伸手摸着自己的面颊,道:“那么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一点我倒可以肯定,毫无疑问,是一个女的!”公孙白的目光更朦胧,好象蒙上了一层薄雾,道:“一个很美丽,很可爱的女孩子。” “女孩子?” “她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若是一个人,武功倒真不简单,”龙飞不觉接问道:“你是在那儿看见她的。” 公孙白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龙飞忽然又省起了一件事,道:“听说毒阎罗只有一个儿子,二年前被人刺杀,刺杀他的莫非就是水晶人?” 公孙白道:“所以毒阎罗要找我。” 龙飞道:“查问水晶人的秘密?” 公孙白道:“的所在!” 龙飞道:“怎么这么多的人知道你这件事?” 公孙白叹息道:“酒醉误事,我是醉酒中不觉说了出来,当时好些朋友在旁边,我虽然叫他们千万要保守秘密……” 龙飞道:“这么多人知道的事情,又怎能够再保持秘密?” 公孙白苦笑道:“所以找回家没多久,就有人找到来,我实在不愿意带给家人任何麻烦。” 龙飞道:“你只有离开逃避。” 公孙白道:“不错,这七日七夜之间,我也没有去投靠任何朋友。” 龙飞道:“你也不愿意带给朋友任何麻烦?” 他笑说着又一拍公孙白的肩膀,道:“不过你也该知道,真正的朋友,根本就不会计较你给他们添麻烦。” 公孙白一呆,终于放声大笑道:“他们若是有龙兄你那么好的身手,我一定去给他们添添麻烦,可惜他们并没有。” 笑语声中,那两个判官也似的大汉已然前后举步缓缓的走过来。 龙飞看在眼内,道:“他们终于耐不住了。” 公孙白道:“只怕另有用意。” 龙飞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们突围的好机会。” 公孙白明白龙飞的说话,道:“不错,投鼠忌器。” 龙飞道:“见机行事,必须要尽量小心!” 公孙白道:“彼此!” 这句话出口,那两个人汉已然先后停下脚步,在龙飞前面那个旋即振吭呼道:“白马锦衣的可是一剑九飞环龙飞兄?” 龙飞应声道:“正是,阁下又是那一位?” “毒阎罗属下黑判官!” 另一个接道:“白判官!” 龙飞道:“黑白双判,龙某人久已闻名!” 黑判官道:“龙兄名满江湖,我们早已如雷贯耳,今回总算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道:“有话无妨直说,好象那些客套话,窃以为不说也罢!” “好!快人快语,我们也就直说了。” “洗耳恭听。” “我们教主想向那位公孙朋友打听一些事情,尊驾有事,请先离开。” 龙飞道:“我可没有事,老朋友道左相逢,正准备好好的聚一聚,前面路出口小镇有一间小酒家,贵教教主到来的时候,请他劳驾走一趟,我们在那儿等他!” 黑判官道:r龙兄何不先走一步,我们教主现在已赶来此,跟公孙朋友谈过之后,自当送他到那间酒家去与龙兄相聚。” 龙飞道.:“此处既无椅,又无桌,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白判官那边冷笑一声,道:“公孙白好象并没有你这个朋友。” 龙飞道:“阁下又何以得知。” 白判官道:“对于这个人的事情,我们调查得很清楚。” 龙飞道:“最低有一件事情还未清楚。” 白判官道:“是那一件?” 龙飞道:“就是我与他并非今天认识,今天才成为朋友。” 白判官道:“纵然如此,相信也非深交,不然,怎么未听过你们时常有往来?” 龙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白判官冷笑道:“好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 黑判官接道:“闲话少说,龙朋友老实给我们说一句。” 龙飞道:“说什么?” 黑判官道:“准备怎样?” 龙飞道:“已经说过了。” 黑判官道:“龙朋友若是真的要与姓公孙的一起走,那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龙飞道:“即使又如何?” 黑判官道:“那些鸟尸龙朋友相信已见到了。” 龙飞道:“公孙兄也跟我说过,你们在周围埋伏了七七四百九十支毒针筒,即是,一发动,每管便是只一支最少有四百九十支阎罗针同时向我们射来!” 黑判官道:“事实如此!” 龙飞道:“果真如此,你们又何必迫我单独离开,干脆将我射杀就是了!” 黑判官冷笑道:“我们这是敬你一条好汉,再说,也不是你一人例外,任何人经过这里,没相干的我们都催促他快离开。” 龙飞道:“是你们怕暴露实力,如果我推测没有错误,射杀公孙兄那匹马的阎罗针只怕也是数量有限。” 黑判官冷笑。 龙飞接又道:“以我所知,毒阎罗的阎罗针虽不致于珍如拱璧,也不轻易送与人,你们双判是他的心腹左右,得到他的阎罗针不足为奇,但是其它人,若是也人手一支,可就奇怪了。” 黑判官面色一沉,那边白判官实时一声冷笑,道:“说得如此肯定,不妨试与姓公孙的闯过去!” 龙飞立刻道:“正要试一试!” 按在公孙白右肩上的左手霍地一抓一挥,将公孙白拋上自己的坐骑,身形同时如箭般向前射出,射向黑判官! 公孙白也不是呆子,立即策马奔前! 马快如飞,他双手一翻,左右手已然从双袖之中撤出一对短剑! 那对短剑长只尺许,阔仅两指,晶光闪耀,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公孙世家秘传袖剑绝技,据说也曾打遍两河,然而却已是多年旧事。 公孙白这个公孙世家的子弟又如何? 龙飞身形箭射,竟然比奔马还要快! 一个起落离黑判官已不到七尺,身形一落即起! 黑判官看在眼内,左手一翻,已然多了一支尺许长的铁管子,对准了龙飞! “卡”一声机簧响动,七点寒芒疾射向龙飞! 是七支蓝汪汪的毒针——阎王针! 龙飞人在半空,黑判官所有的动作他却都全看入眼,他的右手已握在剑柄之上! “铮”一声,剑出鞘,匹练也似的剑光一闪,七点寒芒全都被震飞! 黑判官心头一凛,手一翻,那支铁管一转,前端变做后端,后端转为前端! 龙飞的左手实时一抬,“呜”一声,一枚巴掌大小的金环疾飞而出,闪电般疾打黑判官那支铁管之上! 这正是黑判官那支铁管方转定的剎那! “叮”一声,金环激飞,那支铁管亦被打得从黑判官右手飞了出去! 黑判官并不是没有发觉,可是那枚金环来得实在太快,他一个念头尚未转过铁管便已打得脱手飞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黑判官惊呼一声出口,身形已冲天拔了起来! 一道剑光剎那从他的脚下飞过! 这一剑虽然没有穿中,激厉的剑风已激起黑判官的衣袂,黑判官混身不禁悚然! 龙飞剑到人到,身形一转,又是两剑剌出! 两剑都落空! 黑判官身形冲天一拔三丈,一缓身,斜落在旁边一株大树的树干上,身形方稳,一声吆喝立即出口:“射!” 弓弦声应声四起,数十支弩箭分从两旁树上,树下,树丛中,草丛中射出。 箭如飞煌,乱射龙飞! 公孙白一骑同时从龙飞身旁奔过! 龙飞一声:“小心!”左手一翻,将外单长衫却下,“呼”一声,疾扫了出去。 他右手长剑亦划出。 “劈劈拍拍”一阵异晌中,数十支弩箭大半被龙飞的长衫扫飞,还有向他射到的几支,也被他右手长剑拿下! 他身形一凝,又向前射去。 一掠两丈,第二蓬乱箭便已飞煌般追射到来! 龙飞长衫飞卷,身形闪跃鹊挪,箭雨中继续向前飞射! 这片刻之间,公孙白一骑经已奔出了数十丈,两旁疏疏落落的也有几支箭向他射到,但都被他双手短剑一一封开! 他的骑术显然也不比寻常,双脚紧夹马腹,上半身翻滚,左右短剑穿梭般飞舞,护住了自己,也护住了龙飞那匹马。 再奔前十丈,已没有弩箭射来,他双剑一翻,坐正了身子,不知何故,混身突然一颤,一俯,紧伏在马鞍上! 马不停蹄,公孙白紧伏在马鞍之上,也没有催策坐骑,就让那匹马自行前奔。 那匹马无疑是骏马,也彷佛已通灵,好象知道危险,逗留不得,四蹄怒洒,迅速奔前。 龙飞一面从箭雨中突围,一面也兼显公孙白,看见公孙白那样子,暗呼不妙,身形更加迅速! 黑判官树上看得清楚,不由自主脱口一声:“好一个龙飞!” 语声未落,白判官经已从那里飞掠到来,身形在树下一顿,仰呼道:“如何?” 黑判官道:“追!”手一翻抄住了身旁一条树藤,大喝一声:“停止放箭!”身形已疾荡了出去! 那条树藤也长得可以,黑判官手抓树藤,一荡两丈,手一探,又已抓住了另外一条,再一荡,已追贴龙飞! 只见他手一松,身形便怒鵰般扑下,半空中双手一翻,已撤出倒插在腰带上的一对判官笔,凌空疾向龙飞刺下! 龙飞耳听风声,身形一顿陡转,一剑划出,叮叮两声,已将那双判官笔接下。 黑判官身形一翻,左右判官笔“双龙出海”,一齐扎向龙飞双胁! 龙飞长剑一震,两道剑光飞出,再接双笔,半身猛一凝,实时“卡”一声机簧晌动,七点寒芒在龙飞身旁射过! 白判官也已到了! 他手中一支铁管一射落空,“霍”一转,机簧声晌处,又是七支阎王针射向龙飞二寒芒闪处,龙飞倒踩七星步,闪身让开,左手一翻,一枚金环飞出! 阎王针一再落空,铁管往腰旁一插,双手一翻,亦迅速撤出两支判官笔。 也就在那剎那,龙飞那枚金环已飞至,白判官目睹金光一闪,判官笔知道来不及封挡,一个身子已经在撤笔同时疾闪,但竟然慢了一分! “嘛”的裂帛声晌,金环正打在他左肩之上,鲜血激飞! 白判官闷哼一声,左手判官笔“呛”堕地! 龙飞金环出手,长剑亦自剌出,一刺十七剑,分刺黑判官十七处的穴道! 这十七剑竟然像同时剌出,简直就一柄剑突然变成了十七柄也似! 黑判官也知道厉害,双笔全力施展,连接十六剑,还有一剑! 那一剑从双笔空隙中刺入,刺在黑判官右臂上! 寒芒一闪,血光崩现! 黑判官右肩上三寸长一道血口绽开,穴道竟然同时被封住,身子一剎那完全酸麻! 龙飞这时候再加一剑,必杀黑判官无疑,可是他并没有再出手,倒翻了出去! 一掠三丈! 西风落叶。 龙飞逆风掠前,身形一些也不受影晌,其快如箭! 他虽然是以一剑九飞环成名江湖,轻功方面的造谙,绝不在九环一剑之下。 一掠三丈,再掠又是三丈。 那身形过处遍地的落叶不少激飞起来。 激飞的落叶再落下的时候,龙飞入已不知何处。 黑白双判看看那些落叶激飞,落下,龙飞的身形迅速消失,齐皆怔住在那里。 他们并没有追上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凭他们的轻功,无论如何追不到的了。 两旁的树木缓中箭射不停,但没有一支追得上龙飞的身形。 到龙飞远去,树林丛中仍然还有箭射出,三三两两,疏疏落落。 黑判官看在眼内,忍不住厉声此道:“人都不在了,还放什么箭,住手!” 给他这一喝,箭立时停下。 他方才被龙飞以剑封住的右臂穴道这时侯已冲开,也感觉到了痛楚,左愚不由自主的按口之上。 “那是公孙白走运,却是我们倒霉了。” “龙飞那个小子武功的高强,实在在我们意料之外。” “说到头儿,也该到了。” “不错,以我看,若是单打独斗,也许只我们头儿堪足与他一战。” “纵然到了,在黑夜未降临之前,他是绝不会出现的。” “这是老习惯的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 “他若是看见我们没有将公孙白留下,定必雷霆震怒。” “技不如人,可也怪不得我们,知道将公孙白带走的是龙飞,相信他也明白绝不是我们所能够阻止。” “因为头儿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公孙白,万不得已才取他性命。” “其实即使龙飞不来,公孙白若是拼死闯出去,我们也一样留不住他的。” “这厮到底是贪生畏死,总算被我们虚张声势唬住了,可恨龙飞偏就在这个时候到来,看破了我们的狡计。”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 黑判官倏的冷冷一笑,道:“以我所知,聪明人都不长命。” 白判官亦自冷笑道:“聪明而又好管闲事那更就短命了。” 两人相顾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传来,道:“你们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 这个声着飘飘忽忽,好象从天上降下,又似在地底涌出。 黑白判官面色齐变,笑声那剎那郡一顿,黑判官连声道:“大爷已经到了?” 那个声音道:“方到。” 黑白判官这个时候好象已分辨得出声音的来处,一齐举步,便待向那边走去。 那个声音实时喝止道:“都给我站住。” 黑白判官举起的脚步立时放下,对于这个人,他们显然都畏惧得很。 他们称呼那个人做大爷,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毒阎罗了。 江湖上传说,毒阎罗一身毒药暗器,举手投足甚至手不动,也能够将对方毒杀。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有人说,他乃是四川唐门的叛徒,至于事实是不是,却没有人能够证明。 倘若是,连唐门也动不了的人,厉害就可想得知。 江湖上还有一个传说,就是这个人有一样怪癖,从来不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是黑夜降临之后。 也所以有阎罗之称。 现在看情形,这个传说也并非传说而已。 虽然他现在已经到来,但只是听到声音,并没有现身。 他甚至不让黑白判官接近。 这在黑白判官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们跟随毒阎罗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接近。 一种难言的恐惧那剎那猛袭上他们两人的心头。 夕阳已西下。 黄昏。 残霞的光影从枝叶缝中透进来树林之内,树林之内却已经变得很阴沉。 虽然残秋时候,不少树叶都已落下,但树林之内多的是百年老树,枝叶茂盛,尽管落下了不少,仍足以隔断大部份天光。 在两株大树之中,幽灵般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身裁很高,但并非瘦削的高,站在那里就如半截铁塔一样。 一个人有这种身裁,即使相貌是长得柔顺一点,给人的,也应该是雄纠纠的感觉,但是这个人站在那里,给人的,却是阴森森的感觉。 在他的头上罩着一个黑布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袭黑色的衣棠,袖长及地,一变手都藏在衣柚之内。 树林中本来已经幽暗,那两株大树之间更加幽暗。 黑衣人彷佛已经与那份幽暗融合在一起。 可是无论什么人,只要在他的面前经过,相信都不难立即发觉他的存在。 在他站立的地方周围,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存在,已经变得阴森森的,走过都不难感觉那一般阴森。 也许他丑恶如钟馗,恐怖如夜叉罗剎,但亦不无可能英俊如潘安宋玉,无论他长得如何,现在都已被那个黑布袋所掩盖。 然而尽管隔看一个黑布袋,看不见他的真面目,看见他的人,若是胆子小一点,都不敢再多望他一眼。 或者就因为那一变磷火一样的眼瞳。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姓名。 江湖上的人称呼他做毒阎罗,他的手下称呼他做大爷。 也没有人能够接近他周围七尺。 他的属下是不敢,他的仇人在接近他七尺之前,已经变成了死人。 到现在还没有人例外。 至于他的出身更就是一个谜,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解开的谜。 对于这一点,江湖上有很多的传说,举凡用毒的门派,用毒的高手,全都拉上了关系。 这些传说他当然大都知道,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江湖上这个毒阎罗就是这样神秘的一个人。 他手下之多,江湖上也是罕有。 阎王令到处,他随时可以召来一大群的手下。 无威不足以服众,无钱不足以聚众。 威之外还有恩,再加上金钱的分配得宜,他之有那么多的人听候差遣,绝非奇迹。 他那么多的手下,没有一个敢胆反叛他。 反叛他的人,向来都只有一种收场——死亡。 他的行踪是那么飘,是那么迅速,简直与幽灵无异。在他出现之前,树林中埋伏的他那些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经已到来,可是到他一出现,却几乎无人不立即知道。 他们立即悄然退过一旁。 毒阎罗并没有理会他们,磷火一样的双瞳幽然盯着林外的黑白双判。 黑白双判已跟了毒阎罗多年,是能够此较接近他的少数人之中的两个。 可是他现在却拒绝他们接近。 在黑白双判来说,这还是破题儿第一趟,不过在毒阎罗来说,此前已经有两个人这样子被拒绝。 结果那两个人都死在毒阎罗的面前。 这两件事黑白双判当然都知道,也所以,难怪他们都心生恐惧。 黑判官忙道:“大爷,我们在这里……” 毒阎罗截道:“你们在这里故布疑阵,一心将公孙白留下,等候我至来处置。” 黑判官道:“大爷是这样子吩咐我们。” 毒阎罗道:“不错,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我才改变了初衷。” 黑判官脱口问道:“为什么?” 阎罗道:“在一个时辰之前我收到了一份有关公孙白的很详细的报告。根据那份报告毒子弟无异若是将他迫的资料,公孙自是一个世家子弟,那种世家子弟的脾气与一般的世家,,紧了,他一定拼却一死,也不会说出他心中的秘密。 黑判官道:“我看他,骨头并没有那么硬。” 毒阎罗道:“提供那份报告的人并不是凭空推测,一向也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未看错人。” 白判官大着胆子道:“大爷不是时常说,任何人都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毒阎罗道:“那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判断错误过一次,也许这一次例外,然而,我仍得再相信他一次。” 白判官不能不点头。 毒阎罗接道:“所以我匆匆赶来,希望能够及时制止你们采取行动。” 白判官苦笑道:“我们虽然已采取行动,并未能将他留下。” 毒阎罗道:“你们方才的说话我都听得很清楚。” 白判官道:“事卖如此。” 毒阎罗道:“我相信你们的说话。” 白判官立即道:“大爷明察!” 毒阎罗道:“我并没有怪责你们,事实凭你们两人的武功,又焉能够将龙飞留下来!” 一顿才接道:“这个龙飞又岂独武功高强,心思的慎密,临敌的经验,都绝非一般人所能够比喻,你们的疑兵之计给他瞧出来也并不奇怪。” 白判官连连点头,道:“大爷说的是。” 黑判官亦阿谀道:“若是大爷早来一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了。” 毒阎罗截道:“也都是这样。” 黑判官一怔,道:“属下险些儿忘记,大爷此次赶到来,目的乃是在阻止我们采取任何行动。” 毒阎罗道:“公孙白现在已知道我在找他,所以不敢回家,到处躲避,最后不难有可能逃到水晶人那儿。” 白判官插口道:“不过大爷早先却有话吩咐下来,若是留他不住,尽管将他射杀!” 毒阎罗道:“这种世家子弟以找所知,大都很爱惜生命,只要将他的坐骑射倒,让他知道你们有能力将他射杀,应该已可以将他留下的了。” 白判官“嗯”的一声,正想说什么,毒阎罗说话已经接上,道:“然而人算总不如天算。”一顿又接道:“也正如我那句说话,任何人都难免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黑判官插口道:“龙飞武功的高强,实在在我们的意料之外。” 白判官赶紧接道:“我们虽然已竭尽全力,仍然不能够阻止他将人救走。” 毒阎罗忽然问道:“你们真的已竭尽全力?” 白判官点头,道:“而且都伤在龙飞九环剑之下。” 黑判官补充道:“我们若是免强将他截下来,惟死而已。” 毒阎罗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明知是送死,也要去送死,只有呆子才会那么做,你们若是呆子,也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手下。” 黑判官道:“大爷也不时教我们随机应变。” 毒阎罗道:“你们都还记得。” 黑判官道:“不敢忘怀。” 毒阎罗道:“那么,方才明知阻止不了龙飞,你们应该有所打算的了。”他缓缓接道:“臂如说,你们最低限度也应该追踪前去,又或者——”语声忽一断,他半晌才接道:“有很多事情你们都可以去做的,也当然应该想得到,可是,你们却只是呆在那里大笑。” 黑白双判的脸庞齐都变了颜色。 毒阎罗接问道:“是不是因为恐惧龙飞突然折回来?” 黑白双判正待要分辨,毒阎罗已紧接道:“一个人如此贪生畏死,还能干什么?”语声更加阴森,道:“有这样的手下,在我来说,未尝不是种耻辱!” 黑白双判面色大变,白判官急呼道:“大爷,不是我们贪生畏死……” 黑判官亦嚷道:“手下留情!”这句话出口,他的身形却拔了起来,凌空一个倒翻,疾往外掠出去! 白判官一眼瞥见,那里还敢怠慢,身形亦掠出,却是掠向相反的方向。 对于毒阎罗的脾气,的手段,他们当然都很清楚,听到毒阎罗那样说话,已知道他动杀机。 亦知道再没有分辩的余地,黑判官反应较快,立即开溜,白判官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他们虽然快,毒阎罗此他们更加快。 因为他早已动了杀机,早已准备出手,黑白双判身形方动,他双袖已然扬起来,一双手迅速从袖中穿出! 惨白色的一双手,一丝血色也没有,甫现即收,又藏回变袖之内。 那剎那,只见两道寒芒从他的手中电射而出,左右分射黑白判。 都准确地射在黑白判的身上! 那正是黑判官凌空一个倒翻,白判官身形方掠出之际。 黑判官凌空一掠半丈,身形便落下,霍地转身,满面惊惶之色,惨呼道:“大爷饶命!” 毒阎罗阴森的语声划空传来,道:“饶不得!” 黑判官惨笑举步。 一步,两步,三步! 只走出三步,就“噗”地倒下,白判官差不多同时倒下,只掠出了两丈。 整条大道立时静寂下来。 死亡一样的静寂。 树林中更加静寂,那些手握箭弩的黑白双判的手下一个个经已不觉现身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作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毒阎罗仍然站在两株大树之间,倏的道:“舒服的日于过得太久,一个人难免就会变得贪生畏死,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句老话其实是错误的。” 没有人敢胆接口。 毒阎罗接道:“这两人现在不死,迟早都会死在别人的手上,一个人越怕死,反而就会越容易死。” 树林中终于有人应了一声:“是!” 毒阎罗又道:“与其死在别人的手下,到不如现在死在我的手下。” 这句话当然又没有人敢应的了。 毒阎罗也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离开站立的地方。 树林中再次静寂下来。 那些弩箭手一个个望向毒阎罗所在,既不敢作声,更不敢移动。 没有人知道毒阎罗在打什么主意。 事情无疑已告一段落,为什么他仍然不离开? 风渐急,吹进了杯中,“飕飕”的作晌。 不少树叶被吹下,却没有一片掉在毒阎罗的身上。 在他的身外周围,彷佛包围着一层无形的物质,隔绝了外来的东西,那些落叶才接近他的体外二尺,轨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开。 一个人的内功气功修练到这个地步,也实在罕有的了。 他看来并非有意炫耀,只是整个人都在戒备的状态中。 一个高手之中的高手,本来就像是刺猬一样,混身都布满尖刺,随时都可以伤人。 但是一只刺猬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混身的尖刺才会竖起来。 一个高手也只有在临敌前才会运起本身的功力。 现在并没有敌人到来。 毒阎罗也知道没有,他所以运起本身的功力,只因为他现在很紧张。 其实他无时不是生活在紧张的状态下。 仇人太多是一个原因,紧张的性格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生来就是那么紧张,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弦的箭,随时都可发射。 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轻微的误会有时都足以导致死亡! 没有人比这种人更危险的了。 你跟他打一个招呼,极有可能换回来一支阎王针! 好象这种事情,已发生过多次。 又是一阵风吹进,吹下了无数落叶。 毒阎罗倏的问道:“事情怎样了?” 一个声音已答道:“都已经办妥。” 声落人落。 一株古树近梢的枝叶一分,一人飞燕也似落下。 是一个男人,长得很英俊。 英俊得来却带着几分脂粉气味,身裁也比较一般的男人来得纤巧,轻捷如燕,着地无声。 从外表看来,他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头发乌黑发亮,用一条紫巾束着。 他身上也是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棠。 人落在毒阎罗身前七尺之处。 毒阎罗目光一落,道:“那支阎王针,你射在公孙白身上的什么地方?” 紫衣人道:“左腰,并非要害。” “哦?”毒阎罗道:“没有弄错吧。” “没有。”紫衣人道:“我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毒阎罗道:“你是的。”一顿缓缓接道:“那种阎王针上的毒不足致命,但公孙白当然不清楚。” 紫衣人道:“当然,他只道中了阎王针,死路一条,只怕连运功迫住毒气也提不起劲。” 毒阎罗道:“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贪生畏死之辈?” 紫衣人道:“以我看就是了,所以只要我们提出用解药来交换水晶人的秘密,相信他一定会答应。” 毒阎罗道:“希望如此。” 紫衣人转问道:“方才我看见有一个年青公子紧追在公孙白的坐骑之后,快如奔马。” 毒阎罗轻呼了一口气,道:“这个人的轻功实在高明。” 紫衣人道:“到底是谁?” “龙飞。” “一剑九飞环那一个龙飞?” “正是。” “不成就是他掩护公孙白逃走?” 毒阎罗无言点头。 紫衣人道:“以找所知,公孙白与他并不是朋友。”一毒阎罗道:“你当然也知道这个人出了名好管闲事。” 紫衣人道:“他是一个侠客。” 毒阎罗道:“这种人最该死。” 紫衣人道:“方才我原想抽冷子给他一支绝毒的阎王针,但一想,可能会误了大事,却也只是那么一犹豫,他人已去远。” 毒阎罗道:“迟早有这个机会的。” 紫衣人冷然一笑。 毒阎罗接问道:“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吗?” 紫衣人点头道:“由这里直去五百里之内,我们的人都会迅速收到消息,留心公孙白的去向。”毒阎罗沉吟半晌,道:“再传我命令,叫他们也小心龙飞这个人,公孙白已经受伤,龙飞是与他走在一起。” 紫衣人再一点头,身形“飕”的拔起来,消失在枝叶丛中。 毒阎罗连随把手一挥,道:“你们都可以离开的了。” 那些弩箭手齐应一声,如获大赦,迅速的四面退下。 毒阎罗再没有理会他们,背负着只手,仰眼望天,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黑夜也快降临了。” 这时候,残霞已逐渐消散,黄昏已将逝,黑夜已将临。 树林中一株古树的树梢之上,“拔刺”的羽翼声晌,两只白鸽疾飞了起来。 那两只白鸽迅速的消失在阴沉的天空中。 白鹄的腿上缚着一个金铃。 铃声清脆,迅速远游。 古道漫长,彷佛无尽。 仍然是黄昏时份。 龙飞身形其快如奔马,奔驰在古道之上,迅速追向公孙白的去处。 一落即起,三十多起落之后,他已看见了自己那匹坐骑。 公孙白俯伏在马鞍上。那个身子看来摇摇幌幌的,好象并不怎样的稳定。 龙飞身形再一个起落,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 在长啸声中,他那匹坐骑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下。 公孙白的身子旋即马鞍上一侧,跌下了马鞍。 “不好!”龙飞身形更加急,飞快的掠到公孙白的身旁。 那身形一顿,他立即俯身探手将公孙白扶起来。 公孙白双眼半睁,目光已有些呆滞,而庞上隐隐泛起一层紫气。 龙飞一邹变眉,一声微叹:“中毒。” 公孙白居然还有知觉,眼盖顶抖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道:“是龙兄?” 龙飞连忙问道:“伤在那里?” 公孙白道:“左腰。” 龙飞的右手回剑入鞘,往公孙白的左腰一抹,突然停住。 他的目光亦落下,拇食指一捏一拔,拔出了一支长逾三寸钢针。 那支钢针蓝汪汪的,一看便知道上了毒药。 公孙白目光落在那支钢针之上,面色一变,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是阎王针!” 他的语声已起了颤抖。 龙飞的面色亦自一变,沉声道:“据说阎王钉子不过午……” 公孙白苦笑道:“这是说已经封住了穴道,将毒药进入内脏的时间延长,若是穴道没有封住,一时半刻,准得完蛋的了。” 龙飞道:“你已经封住穴道?” 公孙白点头。 龙飞右手食中指一并贴下,再封住了公孙白的好几处穴道。 公孙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龙兄这样做也是白费心机。” 龙飞道:“阎王针名虽恐怖,到底是人制造出来的,只要是人制造出来的东西,无论怎样毒,人也应该有化解的办法。” 公孙白反问道:“对于药物这门子学问龙兄莫非也大有研究?” 龙飞摇头,道:“没有,不过我认识的朋友中,有好几个都是个中能手。” 公孙白道:“他们就在附近?” 龙飞叹息一声,道:“遗憾的并不在。” 公孙白道:“龙兄不知道是否听过一件事?” 龙飞道:“什么事?” 公孙白道:“阎王针下从无活口。”他缓缓接吟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龙飞道:“这个毒阎罗可不是真阎罗。” 公孙白苦笑道:“他那些阎王针却是真的要命。” 他阖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感觉毒性在缓缓的内侵的了。” 龙飞摇头道:“是心理作用而已。” 他说看将公孙白抱起来,抱上马鞍。 公孙白眼睛又张开,双手免强扶住了马鞍,道:“龙兄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龙飞道:“到前面的市镇走走,看看能否找到一个好大夫,用药物先将毒性压下来。” 公孙白笑道:“一个大夫若是有办法控制阎王针的毒性,必然已非常有名,我却未曾听说过在前面市镇有什么名医。” 龙飞道:“也许是没有,但碰巧走过亦末可知。” 公孙白忽然大笑,道:“能够交到龙兄你这样的朋友,公孙白也不枉此生了。” 一顿接道:“你却也不必安慰我,人在江湖,生死乃是平常的事。” 龙飞无言。 公孙白仰眼望天,接道:“生既不欢,死又何憾?” 这句话是说得那么的无可奈何,天地间也彷佛受了这句话影晌,变得更苍凉。 急风吹过,雨忽然落下来。 淡淡的烟雨。 漫天的残霞这时候也变得淡薄起来,好象不少被烟雨洗去,又好象这烟雨根本就是由那些残霞化成,从天上飘下。 那些淡薄的云霞急风中也起了变化。 公孙白目光及处,忽然道:“龙兄,你看那边的那团云霞像什么?” 龙飞一怔,循目光望夫,问道:“你是说那团血红色的?” 公孙白道:“不错,你看它像什么?” 龙飞笑笑道:“公孙兄问得也真奇怪。” 公孙白道:“我此际的心情龙兄焉又知道?” 龙飞终于同答道:“我看它倒像是一只剔翼欲飞的仙鹤。” 公孙白道:“在我的眼中却一些不像,倒像是一个散发飞扬,刚被斩下的人头!” 龙飞又是一怔。 公孙白接道:“鲜血激溅,整个人头都已被染得通红。” 他莫非毒性已发作,神智已有些儿模糊? 龙飞不禁生出了这个念头,却说道:“像什么也好,管它呢。” 公孙白自顾吟道:“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转变成苍狗。” 龙飞道:“公孙兄感慨何深。” 公孙白轻魂一声,接道:“人生岂非就有如云霞一样,变幻无常。” 龙飞道:“若是完全都没有变化,岂非就索然无味?” 公孙白一愕,突然大笑道:“说得是!说得是!” 笑语声是那么嘶哑,他那个身子在笑语声中亦自摇摇欲堕。 龙飞忙将公孙白扶住,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无妨到前面市镇一碰运气。” 公孙白道:“我有生以来,运气一直都很不错,也许这一次是例外。” 龙飞道:“现在距离毒发仍然有一段峙间,公孙兄若是现在就绝望,不是早一些。” 公孙白道:“好象我这个年纪,其实无论好恶都应该活下去的。” 龙飞道:“公孙兄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公孙白道:“也许我真的要听听龙兄劝告,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活下去。” 龙飞道:“本就该如此。” 公孙白道:“龙兄若是有事在身,尚请自便,不必管我。” 龙飞道:“公孙兄这是什么说话?” 公孙白道:“龙兄……” 龙飞截口道:“我恰好没有事。” 公孙白转过话题,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固然困难,要死却也不容易。” 他倏的又笑起来,笑得是那么苦涩,接道:“虽然就只有一栈生机,不知道倒还罢了,一知道,就总想试试,看看能否活下去。” 龙飞道:“公孙兄说话中好象还有说话。” 公孙白没有回答,就只是笑笑。 龙飞也没有追问,取过缰绳,牵马学步向前走。 公孙白忽然挥手止住,道:“龙兄,可否与我往西行?” “西行?”龙飞奇怪的望着公孙白。 西面是一片树林。 公孙白有气无力的一点头,道:“阎王针霸道无此,普天下除了毒阎罗之外,只怕就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我。” 龙飞道:“那个人住在西面?” 公孙白颔首道:“过了这片树林,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在毒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去的了。” 龙飞道:“那个人……” 公孙白截道:“住在一个很神秘,很奇怪的地方,若是途中我毒性开始发作,不能够开口说话,给你指引,唉——”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我简直就是不信任龙兄你,也罢。”说到这里,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羊皮,塞进龙飞手中,道:“这是一幅地图,你依着图中以血昼出来的路线走,就会找到去那里。” “那里?” “杜家庄。”公孙白无可奈何的道:“到了杜家庄,你就会见到她。” “谁?”龙飞不由自主的追问。 公孙白欲言又止,沉默了下去。 龙飞试探道:“水晶人?” 公孙白摇头,道:“不是她。” 龙飞道:“到底是谁?” 公孙白仰眼望天。 天边那一团血红色的云雾经已消散。 风吹落叶,暮色渐浓。 烟雨不停在飘飞,披满了公孙白的脸庞。 公孙白吃力的抬起右手,一抹脸庞上沾着的雨粉,终于从口中说出了两个字——“翡翠!” 龙飞一怔道:“你说的可是一个人的名字。” 公孙白道:“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龙飞奇怪的追问下去:“这个翡翠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公孙白苦笑道:“我地想给你说一个明白,可惜我知道的,只是翡翠这个名字。” 龙飞道:“你难道未见过她的。” 公孙白点头。 龙飞苦笑道:“那么你凭什么相信她能够化解阎王针的毒药?” 公孙白道:“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只知道一件事——水晶是绝不会骗我的。” 一顿又说道:“水晶也说过,无论我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到杜家庄找到翡翠,总会有一线希望。” 龙飞道:“哦?” 公孙白的语声已有些嘶哑,接道:“现在我最感为难的却是该不该到杜家庄?” 龙飞道:“我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瓜葛,但,一个人只要问心无愧,什么地方都可去。” 公孙白道:“不错。” 龙飞道:“除非你根本已无求生之念,否则说应该设法活下去。” 公孙白颔首,道:“那张羊皮地图也便是信物,龙兄要小心收好。” 龙飞道:“自当小心。” 公孙白接又叹了一口气,道:“西行。” 这两牢出口,他身子仆前,伏在马背上。 龙飞也不再多言,右手将马匹接转,右手旋即就将地图抖开。 水晶人--翡翠 翡翠 他约略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道:“幸好并不远,赶快一点,三个时辰总该到了。” 语声一落,他身形急起,上了马背,右手将羊皮地图揣进怀中,转扶着公孙白。 公孙白随即又说道:“若是赶不及,死便埋我,将我的尸体弃在荒郊中方无不可。” 龙飞轻叱道:“胡说什么!”右手再又将公孙白的几处穴道封住。 公孙白头一侧,终于失去知觉。 他半边身子的穴道都已被龙飞封住,那能不昏倒,龙飞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延长毒性内长的时间。 他连随一声喝叱,策马奔入了西面树林之内。 这时候,暮色更浓了。 树林中尤其阴暗,龙飞进入的地方并无道路。 他策马在树丛中左穿右插,前行的速度并不怎样快。 幸好这附近的树林并不浓密,也并不深远,暮色四合,黑夜降临之前,他已经走出了林外。 前面是一片平原,龙飞耳了一口气,策马急奔了出去。 他那匹坐骑乃是万中选一的千里良驹,虽然多负了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其快如飞夜渐深。 烟雨已停下,风仍急。 夜空无云,却有月,有星。 已将十五,星光灿烂,月明如镜。 星光月色之下,道路仍然可以分辨得很清楚,龙飞一直西行,途中两次将那卷羊皮地固取出来,剔着火折仔细看,他肯定自己所定的道路没有错误。 天上有月,方向更容易辨别了。 再前行二里,又看见了一个林子。 道路从杯中穿过。 龙飞马不停蹄,奔了进去。 夹在林木中这条道路也颇宽阔,笔直的向前伸展,黑夜中看来,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杯中披着月光,在地上留下了影子,参差不齐,形状不一。 风吹树摇影动,有如群鬼乱舞。 龙飞并没有在意,这个时候走经这种地方,在他来说也不知多少次了。 路是那么平直,当然就最好走不过,但前行数丈,不知何故,龙飞突然将坐骑勒住。 急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头巾,“猎猎”地作普,“缓”一声,他突然翻身下马。 难道这就是公孙白要他到来的地方? 也就在这个时候,两旁树林陡然光亮了起来,四盏白纸灯笼在左右树林之内亮起。 纸白如雪,灯光惨白。 四个白衣长发少女旋即在龙飞身前四丈,左右树林中走了出来,灯笼也就握在她们的手中。 不知是否灯光影响,那四个少女的面色都是惨白如雪,毫无血色。 她们的脸庞亦好象被冰雪封住了一样,肌肤彷佛都已僵硬,全无表情,一变眼珠子更就是冰珠子般。 她们都望着龙飞。 龙飞不禁由心寒出来。 若非那四个少女行动与常人无异,他几乎以为是四具僵尸。 那四个少女一字在路上排开,左边两个与右边两个之间,却空出一个相当阔的空位。 这个空位足可以容下龙飞牵马走过去。 龙飞并没有那么做,他也知道那个空位的作用,并不是让他走过去。 他甚至一动也不动,只是静止在原地。 那四个少女也没有说什么,一字儿排开。 好一会,龙飞忽然开口道:“阁下还等什么?” 一个阴森森的语声应道:“年青人到底是年青人。” 语声阴冷而飘忽,也不知来自何处。 龙飞的目光却盯着左边的林木。 阴森飘忽的语声一落,一个黑衣蒙面人缓步走到那四个少女之中。 毒阎罗! 龙飞虽然从未见过毒阎罗,但心中早已有数,所以一些也不觉意外,语声也保持平淡,道:“原来阁下就是毒阎罗,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毒阎罗挥手道:“废话!” 龙飞转问道:“不知道阁下深夜到来这里,有何贵干?” 毒阎罗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龙飞道:“假的。” 毒阎罗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龙飞道:“要看前辈打算怎样了。” 毒阎罗道:“将公孙白留下,你尽可以随便离开。” 龙飞道:“阁下这是要我做一个不义之人?” 毒阎罗道:“有何不义?” 龙飞道:“公孙自是我的朋友,朋友中毒垂危,我竟然弃之而去……” 毒阎罗截口道:“你留在他身旁,也于事无补,反倒是将他交给我,反而可以活下去。 ”龙飞道:“因为他中的阎王针本来就是你这位毒阎罗制造出来的。” 毒阎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龙飞冷笑道:“你肯给他解毒药?” 毒阎罗道:“只要他告诉我那个秘密。” 龙飞道:“水晶人的秘密?” 毒阎罗道:“不错,他已经告诉你了。” 龙飞道:“嗯。” 毒阎罗追问道:“水晶人在那里?” 龙飞道:“他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 毒阎罗沉吟一下,才道:“你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老实人并无不好。” 毒阎罗道:“一般来说是的,不过一般来说,老实人总比较吃亏。” 龙飞道:“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吃亏一点又何妨。” 毒阎罗盯着龙飞,缓缓道:“很好,我喜欢你这种青年人。”一顿又说道:“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龙飞道:“哦?” 毒阎罗道:“我的儿子对我也很老实。” 龙飞道:“所以你很喜欢他。” 毒阎罗道:“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我只有一个儿子。” 龙飞道:“我明白。” 毒阎罗道:“这些事情你明白与否都无关轻重,只是有一件事情,你却是非要明白不可。” 龙飞道:“请说。” 毒阎罗道:“阎王针之上一共粹有七七四十九种最毒的毒药,普天下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解。” 龙飞道:“这种毒针的厉害,我早有耳闻。”目光落在公孙白面上。 公孙白双目紧闭,面庞已发紫,但鼻息仍均匀。 毒阎罗的目光也落在公孙白面上,道:“看来他已经封闭了半身穴道,然而这只是能够暂时延迟毒性发作,并没有多大作用。” 龙飞道:“总之暂时死不了。” 毒阎罗道:“阎王钉子不过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例外。” 龙飞道:“由现在到毒发之时相信最少还有两个时辰。” 毒阎罗道:“不一定,但,看面色,一个时辰之内他还死不了。” 龙飞呼了一口气,道:“这是说,在一个时辰之内,我还用不着太过袒忧。” 毒阎罗上上下下打量了龙飞两遍,道:“好象你这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 龙飞道:“好象你那么紧张的人,也实在少有。” 毒阎罗“哦”的一声,道:“你知道我很紧张。” 龙飞道:“我感觉得到,你就像是一支已上弦拉紧的箭,随时都好象准备射出!” 毒阎罗盯稳了龙飞,道:“很好。” 龙飞道:“一个人太紧张却不是一件好事。” 毒阎罗道:“最低限度,随时都可以应付任何突然而来的袭击。” 龙飞道:“你仇人很多?” 毒阎罗道:“多得要命。” 龙飞道:“这岂非终日食不知味,寝不安息。” 毒阎罗道:“有何相干?” 龙飞道:“这种生活,一天只怕我也受不了。” 毒阎罗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龙飞道:“也许你生来就是如此紧张。” 毒阎罗冷笑道:“也许。” 龙飞转问道:“你准备将我们留在这儿?” 毒阎罗摇头,道:“不准备!” 龙飞道:“那你到底打算怎样?” 毒阎罗道:“由现在开始一个时辰之内你不妨考虑清楚,一个时辰之后我将会再来找你,到时你轻该有答复的了。” 龙飞道:“我现在已经答复得很清楚。” 毒阎罗自顾道:“过了这一个时辰,便是大罗神仙,也会束手无策,你记稳了。” 龙飞沉默了下去。 毒阎罗道:“以水晶人的秘密换取解药,在目前,你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公孙白醒来,你不妨与他细说分明,他若是昏迷不醒,你就只有自行决定取舍了。”他冷笑一声,接道:“你当然不愿意看见朋友在面前毒发身亡。” 龙飞忽然道:“也许另外还有一条路。” 毒阎罗居然明白他的说话,冷笑道:“凭你的本颔,也许能够将我制服,迫我拿出解药。” 龙飞道:“也许的。” 毒阎罗道:“可惜你身旁还有一个公孙白,我杀你也许力有未逮,但在你的保护下取公孙白性命,相信易如反掌?” 龙飞道:“因为我只有一个人,一支剑难在战你同时,兼顾他。” 毒阎罗道:“我虽然目前绝不想杀公孙白,但迫不得已,还是会杀的。” 他悠悠接道:“知道水晶人秘密的相信绝不止公孙白一个人。” 龙飞无言。 毒阎罗又道:“只有一个时辰,龙朋友不妨考虑清楚。” 语声一落,他断身就走,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四个白衣少女亦左右散开,走回两边树林之内。 灯光一剎那熄灭。 周围又回复黑暗,又回复静寂。 龙飞只是冷冷的目送他们消失,没有动。 ——这周围一带相信都已在毒阎罗的手下监视之下,否则绝不会有一个时辰再找我这种说话。 龙飞皱起了眉头。 ——这末尝不是一件好事,翡翠即使束手无策,解不了公孙白体内的毒药,还可以找这个毒阎罗。 ——但是在目前,无论如何得摆脱他们的监视,否则将他们引到了杜家庄,可是大大的不妙。 龙飞心念一转再转,“擦”地又翻身上马,策马前奔。 风吹萧索,月冷凄清。 明月一轮人独立夜更深。 龙飞继续西行,飞马奔驰在山路上。 山路寂静,偶然一声狼嚎,凄厉已极,动魄惊心。 越西,道路便越偏僻,非独不见屋子,甚至完全就不像人居位的地方。 拿那条路来说,根本就不像是一条路。 龙飞再一次将那张羊皮地图取出来抖开,他实在怀疑自己看错,走进了另外一条路。 夜空是那么清朗,月光是那么明亮,龙飞还剔着了火折子。 火光月光下,龙飞看得很清楚,事实并没有走错路。 那张羊皮绘画得也非常详细,那里有一片树林,那里右一个山幼,一一都标明。 这路是走对了,就是如此荒凉,一路走来,一户人家也都没有。 地图若是没有错误,杜家庄倘若真的建筑在这种地方,只怕就大成问题的了。 这个杜家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龙飞不由生起了这个念头,却没有将坐骑缓下来。 那匹马无疑神骏,龙飞的骑术也无疑登峰造极,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 他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将羊皮地图抖开细看,居然还能够兼顾公孙白。 公孙白这时候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状态,火光下,脸庞显然变得更紫了。 龙飞看在眼内,收起羊皮地图,连随伸手摸了一下公孙白的脸庞。 触手冰冷,彷佛冰封过一样。 龙飞由心一寒。 阎王针果真如此厉害? 他不觉反掌击在马臀上。 那匹马负痛一声悲嘶,速度似乎又快了一些,龙飞却知道事实没有,也知道那匹马事实已快到不能够再快的了。 他本来是一个惜马之人,可是公孙白的性命现在却操在他手里。 只有一个时辰,现在已过了一半,他必须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赶到杜家庄,找到那个叫做翡翠的女孩子。 倘若翡翠束手无策,迫不得已,就惟有将公孙白交给毒阎罗的了。 他不知道水晶人的秘密对公孙白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但从公孙白的言谈听来,却听出公孙白大有宁可死,也不肯将水晶人的秘密说出来的意思。 然而在真的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公孙白是否仍然会继续坚持下去?他可也不敢肯定。 公孙白与他到底向无来往,只是昔年在黄鹤楼见过一面,打过招呼。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卖在不大清楚。 不过,公孙世家向以侠义为重,公孙白有河北小孟尝之称,他都是如道的。 但既是侠义中人,怎会与水晶人这种杀手拉上关系,又何以宁死也要维护水晶人? 龙飞虽然觉得很奇怪,对于公孙白,仍然没有任何的恶感。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么的巧合,也许水晶人曾经救过公孙白的性命,也许水晶人本来就是公孙白最好的朋友,也许……每一种可能都可能成为事实。 至于水晶人是不传说中的那么邪恶?龙飞亦不能肯定,因为他从来没有遇上过那个水晶人,他所认识的朋友,也没有一个亲眼目睹。 传说毕竟是传说。 江湖上侠义中人日渐凋零,好象公孙白这样的一个青年人,龙飞实在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 他也是一个青年人对于青年人当然也特别容易发生好感。 可惜他对于药物所知不多,尤其是阎王针之上所猝的那种剧毒,他自然束手无策。 在目前,他只有尽自己的能力,去抢救公孙白的性命。 毒阎罗所说的若是事实,那么他更就非赶快不可的了。 黑夜中赶路,本来就比较白天缓慢一些,而且,亦容易出错。 一出错,公孙白的性命就大成问题的了。 所以他不得不多走一段路,拿出那卷羊皮地图来看看。 一路上,他总觉得往每隔相当距离,就有人隐藏暗中监视。 有一次,他甚至已见到两个人。 那两个人虽然身穿黑衣,又藏在乱石影中,但因为行动不大小心,仍然被龙飞看见。 龙飞并没有理会他们。 他肯定那两人是毒阎罗的手下,对于毒阎罗的说话他并不怀疑。 这一次毒阎罗必然已出动很多人,散布在周围留意我们的去向。 怎样才能够摆脱他们。 龙飞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以他的武功经验,绝对可以将那些人找出来,一一的制服。 但是他这样做,是必会浪费很多的时间。 在目前来说,他们怎能再浪费任何的时间? 也罢,就让毒阎罗找到去,万一翡翠解不了阎罗针之上的毒药,仍可以立即找到毒阎罗。 对于公孙白的说话龙飞也并不怀疑。 可是他却不能不考虑到一样可能,那就是翡翠可能已外出。 翡翠若是在,又能够解去针之上的毒药,毒阎罗找到来又将会如何? 关于这一个问题,龙飞亦已经考虑清楚。 惟一战而已! 到时候,他亦已完全可以放心与毒阎罗一战。 毒阎罗这个人龙飞也早就有意一战的了。 因为他到底也是一个侠客。 前行再半里,道路仍然是那么偏僻。 这半里龙飞没有再拿出地图来看,道路就只是一条,并设有岔开。 半里后,道路便被无数的巨石截断。 龙飞将马停在巨石之前。 在他的眼前,尽是奇形怪状的岩石,一块紧靠着一块,俨然一道石屏风。 那道石屏风左右伸展开丢,一望无尽,也不知有多宽阔。 龙飞却反而耳了一口气,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地图。 巨石名符其实是巨石,有些竟然高达七八丈。 龙飞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一个这样奇怪的地方。 那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出突然四分五裂,四方八面缓缓的倾下来,形成这样的一个地方。 巨石巨大的影子投在地上,也有好几丈,龙飞他们当然就置身石影之中。 他连随又取出火折子剔亮,借着火光,细看了那张地图一遍。 这一遍他显然看得很细心,到他将地图收回怀中,目光就落在石屏风之上。 也只是片刻,他将坐骑勒转,向左面奔去。 左面是一个杂木林子,与石屏风之间有约莫半丈的一段距离。 那也末尝不可以说是一条路。 龙飞策马沿着这条路走去,他似只是随随便便走着,事实暗中一直在计算。 以一般脚步的距离来计算。 九九八十一步之后,他又将马勒住。 左面仍然是树林,右面也仍然是巨大的岩石。 龙飞“刷”地翻身下马,走到岩石面前,伸手按在其中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 那块岩石约莫有三丈高下,表面凸凹不平,与其它并无分别。 但是龙飞那只手一按下,那块岩石突然一阵“轧轧”声晌,丁方约莫一丈的一块石壁突然缓缓后移,在那块岩石之上,立时出现了一个洞口。 龙飞看在眼内,一些也不惊奇,因为这一切都已经记载在那块羊皮地图之上。 紧接又一声惨叫,再一声蓬然巨晌,都是发自杂木林子内。 龙飞几乎立即确定了方向,心念一转,身形飞燕般掠起,射入杂木林子,直扑惨叫声的来处。 人在半空,剑已出鞘口他右手拔剑,左手却没有扣向那些金环,反而伸入腰带,取出火折子,“嚓”的又剔亮。 火光迅速驱散了黑暗,龙飞目光及处,看见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身黑衣,一个中年,一个才不过十八九,都是腰挂长刀。 他们的长刀却没有出鞘,毫无疑问,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死亡已经迫近。 到他们知道的时候,已显然几乎立即死亡! 这一点从他们面上的表情已可以看得出。 他们都不是伏尸地上,那个中年人的身子一半陷进一株老树的树干中,胸膛塌下了一大片,彷佛被一样坚硬的东西猛撞在胸膛之上,撞碎了那部份的肋骨,再将他撞进那株老树的树干内。 那株老树的树干已经迸裂,中年人的尸身紧紧嵌在树干内,也所以没有倒下来。 这一撞的力道已足.以致命。 这凌厉的一击到底来自什么人? 龙飞虽然不知道:全头已不由自主一凛。 毫无疑间,那必然是一个高手,也只有高手才能够在黑暗之中发出那么准确致命的一击。 那个青年人也不是伏尸地面,是拦腰挂在一条树枝之上。 那条树枝距离地面怎也有一丈高下,青年人的尸体挂在那里,犹自缓缓的幌动。 他仰天挂在那里,那个身子差不多对折在一起,若情形,腰脊也折断。 龙飞目光先后在那雨具尸体之上一停,转向旁边的一丛矮树。 一团惨绿色的光芒实时在那丛矮树之后亮起来。 那是一盏长圆的灯笼,糊纸惨绿色,灯光也所以变得惨绿。 灯笼再出现,一个人就从矮树丛中冒出来,那只灯笼也就是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但是在灯光之下,也变成了惨绿色,骤看下,有如地狱出来的恶鬼。 老人的相貌事实长得非常凶恶,再加上一头散发怒狮一样倒竖,一面的凶光杀气,彷佛随时都准备杀人也似,只看他这副模样,便已经令人不寒而栗的。 龙飞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神态相貌这样凶恶的人,却只是一怔,道:“这位老人家…” 老人家恶狠狠的道:“我叫做杜恶,杜家庄的人!” 杜恶接道:“你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龙飞又一怔,道:“哦?” 杜恶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在看那张羊皮地图。” 龙飞道:“那张地图是一件信物。” 杜恶道:“所以找没有出手。” 龙飞道:“当时我是在那里?” 杜恶道:“三里之内,任何人踏进这周围三里之内,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的了。” 他狠狠的盯看龙飞,接道:“持有杜家庄的信物的人当然例外。” 龙飞目光转向那雨具尸体,道:“他们也许都……” 杜恶道:“那种地图就只有一张在外仍未收回。” 龙飞道:“不怕是假的?” 杜恶冷笑道:“那么到你进入杜家庄,将地图交还我家老爷的时候,就是你死亡的时候。” 一顿又说道:“现在无论那是真也好,假也好,只要知道你是拿着地图进来,我都会让你进去。” 龙飞目光又转向那雨具尸体,道:“阁下好深厚的内功!好狠辣的心肠!” 杜恶冷冷的说道:“若不是这样,死的就不是他们,是我了!” 说着他将横枝上挂着的那具尸体的右足踝一把抓住拉下,搁在自己的肩膀之上,然后横移三步,来到嵌入树干的那具尸体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胸襟一拉。 “勒”一下听来令人牙龈发酸的异晌,那具尸体被他硬硬的拉了出来,却留下一大片皮肉连带衣服黏在树干之上。 龙飞只看得毛骨悚然,一皱眉头道:“这两个人也许是……” 杜恶冷截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龙飞道:“相信是毒阎罗的手下。” 杜恶道:“毒阎罗的手下都不是好人,但无论好坏与否,只要他们闯入禁地,我就得将他们杀掉。” 龙飞忽然问道:“你杀了他们多少人?” 杜恶道:“十四个。”他盯着龙飞接道:“看来毒阎罗对你倒是关心得很,据说在周围百里,每一条通路上都有他的人在留意着你的行踪。” 龙飞道:“消息也真快。” 杜恶道:“飞鸽传讯,如何不快。” 龙飞道:“黑夜之中他竟然还能够利用飞鸽传讯,实在不简单。” 杜恶冷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此起我家主人来,这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 龙飞道:“你家主入到底是……” 杜恶倏的截口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绝不是一件好事。” 他面容一沉,郑重的接道:“这句话你朋友最好就放在心上,尤其在进入杜家庄之后。 ”龙飞道:“我已经放在心上的了。” 杜恶面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可惜聪明人有时也会做胡涂事。” 杜恶笑容一敛,道:.“能够不做当然还是不做的好。” 龙飞转问道:“你杀了毒阎罗十四个手下,未必就能够阻止毒阎罗找到杜家庄。” 杜恶道:“我杀他那些手下,只因为他们闯入杜家庄的禁地,他们与你都是在这附近失踪,毒阎罗当然会找到去。” 龙飞道:“抱歉给你们增加这些麻烦,我本来可以一路小心行踪,但如此一来,我那个朋友的性命就成问题的了。” 杜恶道:“你当然就是为了救他的命才到来杜家庄。” 龙飞并不否认。 杜恶淡然一笑,接道:“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你送他到来杜家庄,只要他还有气,你都可以绝对放心,他绝对死不了。” 龙飞道:“我那位朋友也是这样说。” 杜恶道:“他当然清楚得很,那张地图本来就属于他的,他叫做公孙白,是不是?” 龙飞道:“是。” 杜恶道:“他总算来了。” 龙飞试探道:“你以前曾见过他?” 杜恶没有回答,自顾道:“我们流传在外面惟一的地图就是在他手中,也就是因为这张地图,这个地方始终不能够完全封闭,现在可好了。” 龙飞道:“他本来是不想到来的。” 杜恶道:“可惜他中了阎王针,要活下去除非他接受毒阎罗的条件,否则就必须来一趟。” 顿一顿,又道:“好象他这个年纪的人,对于生命当然很留恋,他既不肯跟毒阎罗谈条件,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龙飞奇怪道:“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杜恶道:“我杀第一个毒阎罗的手下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他冷笑一声,接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无论是好人抑或坏人,在生死关头,大欢会变得比较软弱,可惜他虽然说了出来,还是一样要死的。” 龙飞无言。 杜恶转过话题,道:“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龙飞道:“进入那道石门之后,是否依照地图上的指示前行?” 杜恶道:“否则要那张地图何用?” 说完这句话,他就移动脚步向林外走去。 那两具尸体在他来说,彷佛没有存在的一样,那盏惨绿色的灯笼他仍然握在手中。 惨绿色的灯光下,鲜血也彷佛变成了惨绿色。 鲜血从那具后背绽裂的尸体上渗出,滴下湿透杜恶的衣衫,他却是若无其事。 这其实他大可以避免,也不知他是并不在乎,抑或是喜欢浴在鲜血当中。 他脚步移动得看来相当快,既快且轻盈,幽灵般眨眼去远。 那盏惨绿色的灯笼就像是鬼灯一样穿插在树木丛间,也消失在其间。 龙飞目送杜恶远去,一面移步走向林外。 那匹马仍然在林外石壁那道暗门之前,公孙白也仍然伏在马鞍上。 他双目紧闭,嘴唇发自,触手冰雪般寒冷,气息更弱如游丝。 龙飞那里还敢再怠慢,牵马急走入暗门之内。 这暗门之内,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并不知道,但直觉,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如果有危险,好象他这种高手,应该会有祈感觉。 这当然是指人为的,譬如有人埋伏暗算之类。 因为他武功纵然怎样高强,耳目又怎样灵敏,到底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他既不能够预知未来,也没有逢凶化吉的本领。 只不过他比起一般人,感觉无疑是灵敏一些。 暗门后又是一面石壁,右边也是,左边却有一条甬道向前伸展。 龙飞毫不犹豫,牵马向左边甬道走去。 甬道夹在两道石壁之间,由下望上去,仍可以看见星光闪灿的夜空与及照在石壁上苍白凄凉的月光。 前行不到三丈,是一个弯角,转过了这个弯角,又是一条甬道,也是三四丈的长远而已。 龙飞顺着甬道向前行,左一转,右一折,也不知转了几个弯角。 他的耐性一向很不错,但因为牵挂公孙白的伤势,这样子转来折去,不免有些儿焦急。 难道没有一条此较直接的道路。 这若是一个迷阵如何是好? 他思潮起伏,正准备再拿出那张羊皮地图来看看,又转过一个弯角。 一道光立时射在他的面上。 是月光。 转过这一个弯角,竟然就已经出了甬道。 在他的前面不远,是一座小石山,那座小石出的正面笔直如削,约莫有三丈高下。 月光这时缓已轻开始西沉,那座右山背西向东,笔直如削的一面完全在暗影中。 可是龙飞仍然看见那之上的三个字。 杜家庄! 那也不知涂上了什么,黑暗中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骤看来竟然好象不住在移动,令人有将会破壁而出的感觉。 笔划又是那么的有力,刀一般,剑一样,龙飞目光一落的剎那,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 石壁上那三个字好说不到,但笔划之间,竟然有杀气存在,这却就不简单了。 这些字绝不简单,写下这些字的人更不简单! 龙飞此念方动,眼前忽然一暗。 并不是月亮突然下沉,只是石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从龙飞站立的地方望上去,月亮正压在石山之顶,那个人正出现在月亮正中。 是一个女人。 她背看月亮,面向着龙飞这边,浴着月光,全身的轮廓是显得那么鲜明,但细看之下却又那么迷蒙。 在她的身上彷佛有一蓬光散发出来。 那就像萤光一样。 但,却又似并不是一蓬光,而乃是一对蝉翼也似,接近透明的翅膀,因为月光的照耀,虽有形,却又似无形。 地出现得那么的突然,简直就像是从月中飞出来。 龙飞实在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却已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明月一轮,佳人独立。 令夕何夕? 非独令夕何夕,此时何时,此地何地,那剎那龙飞彷佛都已经忘却。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那么美丽的形像,那种美丽已简直并不是人间所有。 难道那个女人竟然是来自传说中的月殿? 那个女人长发披肩,夜风中轻烟般飘飞,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动人。 她混身的线条更就是柔和动人之极。 她好象已看见龙飞,在望看龙飞,又好象并不是,缓缓的转过半身,忽然跪下来。 龙飞看不见她的容貌,当然更就看不见她的神情,可是那剎那,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她正在流泪的感觉。 那剎那,他竟然又生出了一种,已为之心碎的感觉。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不寐立中宵? 那个女人始终跪在明月中,一动也不动,彷佛并没有发觉龙飞的走近来。 到龙飞走到石壁之下,她仍然无动于中。 龙飞收住了脚步,拉住了坐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 他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那个女人真的在哭泣,声音是那么低沉,是那么凄凉。 龙飞那种心碎的感觉又来了。 好象他这样的一个江湖人,心肠竟然变得这样的脆弱,就连他自己,也奇怪。 他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姑娘!” 那个女人一些都没有显得意外,应声缓缓将头转过来,目注着龙飞。 她的眼瞳是那么晶莹,面颊上挂着两行珠泪。 为什么她这样伤心? 龙飞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走上去替她将泪珠抹干。 那个女人实时幽幽道:“你叫我?” 幽幽的语声,彷佛就来自天外。 龙飞道:“是。” 这时候他总算看清楚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容貌非常美丽,但不知怎的,他越看就越觉得,那种美丽不像是人间所有。 他跟着竟然又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根本就仍然没有看清楚那个女人。 这种感觉一生出,在他的眼中,那个女人的容貌又迷蒙了起来。 那个女人这时候又问道:“为什么你叫我?” 龙飞怔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好。 那个女人的眼泪忽然又流下。 龙飞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道:“姑娘,为什么你这样的伤心?” 那个女人道:“我伤心?” 龙飞道:“若不是伤心,何以独个儿在这里流泪?” 那个女人道:“我流泪,当然就是伤心了。” 龙飞又问道:“为什么?” 那个女人道:“你不知道吗?” 龙飞一怔道:“我?” 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我怎能不伤心呢?” 龙飞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认识我?” 那个女人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龙飞怔住在那,思想却迅速的动起来。 他始终想不出在那里见过那个女人。 若是不认识,又怎会这样说话? 那个女人看着他,缓缓的接道:“你不来,这里是很太平的,你一来,就再不太平的了。” 龙飞道:“哦?” 那个女人道:“你难道没有发觉,已经将灾祸带来这里?” 龙飞心念一动,道:“姑娘是说我引来了那个毒阎罗?”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转过脸,目注那一轮明月,道:“你看这月亮多么美丽,这月色多么蛟洁!” 龙飞道:“嗯。” 那个女人道:“却只是今夜的了,过了今夜,这月色,这月亮,都不会再这样蛟洁,再这样美丽。” 龙飞听得实在奇怪之极,道:“又是什么原因?” 那个女人道:“因为都已被鲜血染红。” 龙飞道:“姑娘,恕我不明白。” 那个女人道:“到时候总会明白。” 她仍然目注那一轮明月,接道:“不过,血淋淋的明月,亦未尝不美丽,可惜这里到时候已没有人能够欣赏得到的了。” 龙飞苦笑,只有苦笑。 那个女人忽然漫声轻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幽幽的语声,是那么伤感,诗句又是那么的凄凉。 龙飞只听得心头一阵怆然。 那个女人忽然将头转过来,道:“这首请你有没有印象?” 龙飞颔首,道:“这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那个女人又问道:“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龙飞道:“我知的。”他接道:“长夜寂寥,只有明月千里普照,天涯相共,也就只此千里月色,别情萦心,如何能够安寝入睡?” 那个女人道:“你真的知道。” 龙飞道:“灭烛因月光之盛,露滋则因人已在户外,伫立中宵多时,姑娘——”一顿他才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不寐立中宵?” 那个女人并没有回答,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该回去的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子,,手忽然一掬,道:“我送你一捧月光好不?” 龙飞不觉伸出一变手去接。 那个女人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笑得是那么的凄凉。 然后她飘然后退,幽灵般消失。 龙飞呆然目送她消失,心头忽亦感觉凄凉之极。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谁是深闺梦里人? 龙飞举步,牵马前行。 他现在才醒起还没有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这里什么人。 他很想追上去一问,但到底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有缘总有再见一日。 若是无缘,问名何用? 明月已西斜。 石出旁边那一个杂木林已照不到月光,林子内一片黑暗。 杜恶扛着尸体,提着灯笼,仍然走在杂林子内。 那个杂木林子也算大的了,树叶虽然不怎样浓密,足以遮蔽天空,若是仰首向上望,目力差一点的人,就只见一片黑漆而已。 杜恶并没有抬头上望,只是幽灵一样的移前。 他移动得是那么迅速。 灯光不住在幌动,惨绿色的灯光就像是鬼火一般,闪烁着向前飘去。 再转几个弯,前面逐渐光亮了起来。 迷蒙的光芒,也不知来自何处。 灯光这时候却逐渐变得迷蒙,却不是因为那光芒影晌。 林子的这一边赫然就笼罩在迷蒙雾气之中,杜恶也就是走在雾气之内,非独灯笼,就是他整个人也已被雾气包里。 灯光也因此迷蒙。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杜恶带着尸体走来这里到底干什么了? 水晶人--碧落赋中人 碧落赋中人 月光下,那个天蔪中雾气翻滚,就像是一窝煮沸了的白粥,两三丈以下便已经完全看不到。 树林中的雾气也就是从这个天蔪涌上来。 走到了这里,杜恶手中的灯笼已变得有如萤火一样,只见淡绿色的一团。 杜恶并没有将灯笼吹灭,缓步走出了杂木林子,走到天垫的断崖边缘。 也就像在步向那一轮明月当中。 龙飞这时若是看见,只怕会怀疑这一轮明月是否那一轮明月。 那一轮明月之中佳人独立,泪流变颊,明月彷佛也要化成了泪珠,月色在他的眼中看来是那么凄凉。 现在的月色,比他的只怕就只有肃杀的感觉。 绝不是因为那两具尸体,也绝不是因为鲜血已湿透了衣棠。 杀气仍是从杜恶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甫一踏出林子外,整个人就彷佛已变成了一把刀。 一把准备杀人的利刃。 他步向那一轮明月,就像要将那轮明月斩开来。 涌向他的那些雾气同时间左右分开,彷佛遭遇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阻力,不能够再接近杜恶的身旁。 若不是目睹,有谁相信一个人竟然能够显示出这么凌厉的威力。 然而这一种威力,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觉察得到。 但龙飞若是就在一旁,一定可以觉察得到,因为他也是一个高手。 只有高手才能够感觉到高手的威力。 明月当然仍是那一轮明月。 出现在这轮明月之中的却不是绝色佳人,是一个恶人。 杜恶这时候真的人如其名。 方才在他杀人的时候,也许亦这样杀气奔腾,然而到龙飞看见他,却虽然感觉得到杀气,看见到他一面的凶光,彷佛随时都准备杀人,但是与现在相较,先前的杜恶简直就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 即使是疯子,也不会毫无缘故动杀机。 杜恶并不是一个疯子,好象他这种高手,又岂会毫无缘故杀气毕露。 夜风吹急,吹得杜恶一身衣衫“猎猎”到作响。 他突然霹雳一声暴喝,一振臂,倒提在手中与及扛在肩膀上那两具尸体,一齐“呼”的飞起来,飞投向那个天塑! 月光下人影一闪,雾气一开即合,那两具尸体迅速消失在雾气中。 在杜恶的身后,杂木林子之内实时亮起了四团光芒。 是四盏灯笼,分握在四个少女手中。 灯光惨白,那四个少女的面色亦是有如纸白,毫无血色,也不知是灯光影晌还是本来就如此。 她们两两分站一旁,当中空出了约莫一丈的距离,一个黑衫人鬼魅一样出现在她们之间。 ——毒阎罗! 杜恶彷佛什么也没有感觉,仍然是面向着那一轮明月。 毒阎罗森冷的目光正落在杜恶背后,一瞬也都不一瞬,身形一稳定,没有再移动,与目光同样,彷佛已凝结。 惨白的灯光与迷蒙的月光辉映之下,飘浮在他身外雾气那剎那亦有似被一变无形的大手,横挥了开去。 毒阎罗的身子却竟然反而变得迷蒙起来。 是杀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杜恶缓缓的转过身子,道:“毒阎罗?” 毒阎罗道:“正是!” 杜恶道:“很好。” 毒阎罗道:“什么很好?” 杜恶道:“我是说,你也是一个高手。” 毒阎罗冷笑。 杜恶道:“你非常紧张。” 毒阎罗道:“嗯。” 杜恶道:“天生的?” 毒阎罗道:“与你何干?” 杜恶冷笑,道:“我不喜欢与你那么紧张的人站得这么的近。”一顿接道:“这与一个疯子站在一起并没有多大分别。” 毒阎罗道:“疯子随时都会杀人。” 杜恶道:“不错,没有人此疯子更危险的了。” 毒阎罗目光一寒,道:“疯子最低限度会让人知所防避。” 杜恶道:“不错,就正如恶人一样。” 毒阎罗道:“就正如你。” 杜恶冷笑道:“所以我们彼此都没有占对方的便宜。” 毒阎罗道:“好象你长得这样凶恶的人也实在少有。” 杜恶道:“这末尝不是一种荣耀。” 毒阎罗忽然道:“高姓——大名?” 杜恶道:“姓杜——名恶!凶恶的恶,恶人的恶!” 毒阎罗道:“人如其名,很好!” 杜恶道:“无论谁看见我都会退避三舍,否则也一定会生出了戒备之心。所以严格说起来,你比我实在危险得多。” 毒阎罗道:“也许。” 杜恶道:“一个人是否紧张,差一点的人,是感觉不出来的,何况你面上还幪看黑布? ”毒阎罗道:“这是说,你是一个高手的了。” 杜恶道:“相信绝不会比你稍差。” 毒阎罗道:“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知道。” 杜恶道:“相信是。” 毒阎罗突然问道:“你杀了我十四个手下?” 杜恶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毒阎罗道:“他们并没有开罪你。” 杜恶道:“并没有,如果他们不踏进这周围三里之内,我也绝不会出手。” 语声一沉,道:“任何人踏进这三里之内,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了。” 毒阎罗道:“现在我人已在这三里之内。” 杜恶一字字的道:“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毒阎罗倏的冷笑一声,道:“凭你的武功,绝不是我的对手。” 杜恶道:“你有此信心?” 毒阎罗道:“绝对有。” 杜恶一皱眉,道:“凭什么你这样肯定?” 毒阎罗道:“因为我见过你出手。” 杜恶道:“在那里?” 毒阎罗道:“就是在你击杀那两人的时候。” “那两人?” “方才你将他们的尸体拋下天塑的那两人。” 杜恶面色一变,道:“方才你已经来到了?” 毒阎罗道:“否则又怎会这么巧,现在在这里出现?” 杜恶一怔道:“我完全没有察觉。” 毒阎罗道:“这大概是因为你全神在击杀我那两个手下。” 杜恶道:“龙飞也竟然没有察觉。” 毒阎罗道:“好象我这种人,站得只要远一些,不是容易察觉的。” 杜恶目光转落向那四个少女的面上,道:“她们当时也是在那里?” 毒阎罗摇头,道:“你放心,她们并不在。” 杜恶轻呼了一口气,道:“好象你这样的高手,一个已经不容易对付,若是再来四个,那还得了。” 毒阎罗道:“一个已经足够。” 杜恶冷笑。 毒阎罗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恶冷笑道:“你却是等到现在才现身出来,才准备动手。” 毒阎罗道:“有件事不怕对你说,方才你看见的那个年青人,我对他是有些顾虑。” 杜恶道:“哦?” 毒阎罗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很少做的。” 杜恶道:“如此说来,你现在是绝对有把握将我击杀的了。” 毒阎罗道:“不错。” 杜恶忽然一笑,道:“可惜纵然如此,你也未必敢动手的。” 毒阎罗道:“是么?” 杜恶道:“也许你必须考虑一下后果。” 毒阎罗沉吟了一下,道:“从你的武功与附近的情形看来,这个地方绝不是一个普通地方。”杜恶道:“绝不是。” 毒阎罗上下打量了杜恶一眼,道:“看你的衣着,你还是一个仆人。” 杜恶道:“我是的。” 毒阎罗道:“仆人的武功已经这样,主人若是也懂武功,简直不可想象的了。” 杜恶忽然道:“你们五人将眼睛挖出,将舌头切下,再留下一双手臂,我杜恶可以做主,让你们五人离开。” 毒阎罗只是冷笑,那四个少女个个木无表情,彷佛泥塑木雕的一样。 杜恶不由颔首道:“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 毒阎罗道:“你就是将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她们也不会害怕的。” 杜恶道:“是么?” 毒阎罗道:“因为她们若是害怕逃命,就算你不杀她们,她们也是不免一死。” 杜恶道:“原来是如此。” 毒阎罗忽然冷笑,道:“你那个主人到底是谁?” 杜恶道:“他也是姓杜。” 毒阎罗冷笑,道:“杜什么?” “杜杀!” 毒阎罗目光一闪,道:“名字够凶恶,可惜在江湖上并没有听人说过。” 一顿接道:“江湖上的名人,我不知道的处大概还没有。” 杜恶道:“大家主人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堂,但江湖上的名人,不知道他的相信也绝无仅有。” 毒阎罗冷笑道:“好象我这样的一个名人,却竟然不知道有杜杀这个人的存在。” 杜恶道:“你真的不知道?” 毒阎罗奇怪的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杜恶缓缓将手中灯笼抬起来。 他已经背看那一轮明月,整张脸都显得有些阴沉,但灯笼一抬高,立即被惨绿的灯光照得发亮。 毒阎罗盯着杜恶,目不转睛,那眼瞳之中,隐约内露出疑惑之色。 杜杀到底是什么人? 他搜遍枯肠,的确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人的存在。 杜恶也在盯着毒阎罗,整张脸已因为灯光变成了惨绿色,说不出的诡异,他的语声也变得诡异起来,倏的轻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蛟镜,是开碧落。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分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五石难补,九野环舒。 星辰丽之而照耀,日月凭之而居诸——” 苍凉的语声,划破黑夜山林的静寂,听来却是那么的诡谲。 那四个少女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诧异的町着杜恶,显然并不知道他是在吟什么。 毒阎罗面幪黑巾,没有人看到他的神情变化,可是杜恶“尔其动也”四字出口那剎那,他的身子却显然一震。 杜恶的语双方一顿,毒阎罗就截道:“这是碧落赋!” “正是!”杜恶一笑,道:“想不到阁下一听就知道。” 毒阎罗道:“我读书虽不多,这首碧落赋也没有读过,却听过。” 杜恶道:“江湖上的名人,纵然目不识丁,这首碧落赋相信也会听过,而且会稳记心头。” 毒阎罗干笑一声,道:“杜杀是碧落赋中人?” 杜恶反问道:“你说是不是?” 毒阎罗冷笑,道:“日月星风雨云雷,他是那一样?” 杜恶道:“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毒阎罗沉默了下去。 杜恶道:“我的说话也就是我家主人的说话。” 毒阎罗一声冷笑,道:“凭你一个奴才,也敢胆如此说话?” 杜恶道:“留下你的眼睛,舌头,还有一双手,滚!” 毒阎罗道:“好一个奴才,大胆。” 杜恶闷哼一声,道:“将性命也留下!” 语声一落,他手中灯笼就飞了起来,飞上了半空。 “扑”一声,那盏灯笼半空中突然粉碎,灯火流星般四射。 毒阎罗右手衣袖实时飞云般卷出,呼一般劲风,直卷向半空中流星般四射的灯火。 那些灯火立时飞蝇般乱射,一点点迅速熄灭。 杜恶脸色一变,道:“好一手飞云袖。” 毒阎罗道:“你也知道这是飞云袖!” 杜恶道:“飞云袖乃是海南秘传的武功,你是海南派的弟子?” 毒阎罗冷笑道:“好利的眼睛,”一只右手突然在衣袖中穿出来。 那只手毫无血色,指缝间寒芒乱闪。 杜恶的身子那剎那疾向上拔了起来,几点寒芒疾从他的脚下射过。 他一声暴喝,身形半空中一折疾向毒阎罗扑下。 毒阎罗的左手正击在杜恶的持剑手腕之上。 杜恶的右腕被击碎,整张脸痛得全都抽慉起来,可是他仍然及时一偏上半身,闪开截向咽喉的那只手。 他的左手更抓向毒阎罗的面门,食中指分插毒阎罗左右眼,还有的三只手指却捏向毒阎罗的鼻梁。 从他这只右手的迅速看来,他显然仍有力反击。 食中指一插中,毒阎罗一双眼非瞎不可,捏向鼻梁那三只手指亦足以将毒阎罗的鼻梁捏碎。 他混身的气力已经集中于这一击之上。 这一击就连毒阎罗也意料不到,但,间不容发的那剎那还是给他避开去。 杜恶的五指却仍然抓住了毒阎罗的幪面黑布。 裂帛一声,那块黑布被撕下来。 毒阎罗藏于黑布后面的面庞立时出现在杜恶面前,杜恶看在眼内,面色骤变,瞳孔暴缩,失声道:“你……” 一个“你”字甫出口,一蓬惨绿色的寒芒就封在他的面上。 ——阎王针! 百数十枚阎王针剎那从毒阎罗的袖中手中射出,将杜恶的面庞射成了蜂巢一样。 杜恶竟然不如道闪避,那剎那一呆,惨呼,暴退! 在他身后不远就是断崖,一脚踏空,直往下飞堕,这时候,他的身子已显得有些僵硬。 阎王针毒性霸道,何况中上那么多。 那个天塑笔直如削,便是好好的一个人堕下去,只怕也是性命难保,杜恶这样跌下去,若是还能够生存,简直就是神话了。 杜家庄之内有人能够化解阎王针的毒药,所以龙飞才不惜昼夜将公孙白送来。 杜恶自己亦曾经说过,无论身负多重的伤,只要进入杜家庄,便绝对死不了,他既然是杜家庄的人,对于杜家庄的情形当然比谁都清楚。 是以阎王针他根本不放在眼内。 公孙白中了阎王针几个时辰仍然死不了e可见得这种阎王针就是毒也毒不到那里去。 却不知公孙白所中的阎王针事实并不是毒阎罗用来杀人的那一种,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毒针一入血,毒性就发作,杜恶立时觉得有如万蛇钻心,他知道除非立即逃返庄内,否则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他当然亦知道,毒阎罗绝不会让自己离开,凭毒阎罗的武功,也绝对可以将自己截下来,所以他只有全力拼命一搏。 毒阎罗仍然轻易将他击倒,他却也撕破毒阎罗幪面的布,终于看见了毒阎罗的面庞,当场却一呆。 那剎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 也所以毒阎罗射向他面门那些毒针无一落空。 毒阎罗经年黑布幪面,据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相貌,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没有人清楚江湖上的朋友亦只在揣测而已。 杜恶也许是惟一看见他真面目的人,一瞥之下,却如此惊讶。 到底是什么令到他如此惊讶? 是毒阎罗的面庞与常人迥异,抑或是他认识的一个人? 这始终是一个秘密。 杜恶虽知道,却带着这个秘密堕下天塑。 那四个少女? 她们并没有看见毒阎罗的面庞,却都知道毒阎罗幪面的黑布已经被撕下,一双双眼睛立时都睁得大大,盯稳了毒阎罗! 在她们来说,那莫非也是一个秘密? 毒阎罗始终是背向着她们,阎王针出手,身形与杜恶暴退同时,陡然疾向上拔了起来。 那之上枝叶浓密,籁一声,毒阎罗消失其中。 夜风吹急,树叶被吹得作响,那彷佛都是毒阎罗发出来的声响,他的人现在到底藏身那里? 那四个少女没有东张西望,只盯着毒阎罗身形消失的那片枝叶。 四个少女的身子不知何故亦显抖了起来。 她们的面上都露出了惊慌之色。 树林中旋即响起了毒阎罗的声着:“你们很想看见我的本来面目?” 语声飘忽,不知从何而来,似从天上降下,竟又似从地底涌出。 四个少女不由自主的点头,一个脱口道:“很想的。” 毒阎罗道:“因为你们以前曾经见过我的本来面目,见过我本来面目的人,没有不想再见的。” 四个少女都一齐点头,晶莹的眼瞳都变得迷蒙起来,就像是朦上了一层雾。 她们显然都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想起了,毒阎罗的本来面目,这若是,从她们的神态看来,毒阎罗的本来面目只怕已深印在她们的脑海中。 毒阎罗一声叹息,接道,“这却已经是多年的事情了。” 一个少女道:“爷,你……” 毒阎罗截道:“你们想必亦因为希望再见我一面,所以甘心留在我身旁,毫无怨言。” 四个少女不觉又点头。 毒阎罗又一声叹息道:“你们都仍然年轻,有些道理,还是不懂——即使怎样完美的东西,也绝不能够永远保存不变的,生命中一剎那约满足,已等于永桓。” 四个少女呆呆的谈着,最右的一个忽然流下两行泪珠,幽声道:“我明白的了。” 这句话说完,她纤巧的身子忽然倒下来。 她的右手按在心胸之上,指缝间鲜血奔流,跌地地上的时候,她的右手才松开。 在它的心胸之上已然插着一支匕首,直没入柄。 她手中的灯笼同时落在地上,化成一团火焰。 其余三个少女看在眼内,惊呼失声,一个脱口间道:“爷,小夏她为什么自杀?” 毒阎罗道:“她所以留在我身旁,甚至可以说生存在世上,只为了再见我一面,现在她既然想通了,当然也就放心去了。”那三个少女怔在那里,看来仍然不明白。 毒阎罗接道:“这样自杀,比你们仍然其实幸福得多。” 一个少女道:“爷若是肯让我再见一面,我亦是死也甘心。” 毒阎罗道.:“小春小秋呢?” 另外两个女孩子一齐点头。 毒阎罗叹息道:“这既然是你们的愿望,我总得成全你们。” 叹息声中,他鬼魅也似凌空落下,正好落在那三个少女的面前。 在他的面庞之上,并没有再幪上黑巾。 那三个少女都看见了,瞳孔都几乎同时暴缩,不约而同失声道:“你……” 这一个“你”字出口,她们就倒了下去,咽喉上都多了三支惨绿的阎王针。 阎王针见血封喉,何况就正射在咽喉上? 她们手中的灯笼同时熄灭,就像被三只无形的魔手同时将灯蕊捏断。 在地上燃烧着的那盏灯笼,亦同时熄灭,毒阎罗的一只脚正踩在那之上。 杂木林子之内立时暗下来。 灯火熄灭的剎那,毒阎罗的身子正蹲下,只手抱起了小夏的尸体,他的面也紧贴在小夏的面上。 “可怜的孩子。”树林中响起他低沉的叹息声。 这时候,明月已经在那边出缺沉下,出缺中只见一蓬迷蒙的光影。 从天塑涌上来的雾气更迷离。 毒阎罗亦迷离在雾气中,他幽灵一样从杂木林子之内走出来,双手仍抱着小夏的尸体,一直走到断崖的边缘。 迷蒙的光影中,小夏的尸体从他的双手中飞起来,飞坠下雾气迷离的天塑。 毒阎罗又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人已经消失。 夜风萧索。 龙飞的心头亦是萧索之极,他手牵坐骑,转过了那座石山,又看见了那一轮明月。 月仍是那么圆,那么亮,月中人却已不见。 龙飞的目光一转,落下,突然间凝结不动。 在他的前面,是一个大湖。 月光下湖水泛起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那一层银色的光辉中,一团团碧绿色的光芒,萤火般闪动。 是灯光。 湖面上赫然有两行石灯露出来,那两行石灯当中空出了两丈宽阔一段距离。 那些石灯的形状非常奇怪,绝不是一般人家,也不是日常所见到的那样子。 龙飞的印象中,只是从一间古剎之中曾经见过类似的石灯。 当时他曾经请教过古剎的僧人。 一个年老的僧人告诉他那是数百年之前的东西。 古剎中那些石灯大都残缺不全,现在湖面上那些石灯,亦都很完整。 那些石灯无疑都是建筑在湖底,湖水若不是只浅不深,单就这一项工程已经惊人。 石灯中燃烧着的也不知是什么,射出来的灯光竟然是碧绿色。 碧绿得有如萤光。 水晶人--杜杀 杜杀 灯光与水光月光辉映,每一盏石灯都里在一蓬碧绿色的光芒中,彷佛都通透,远一些的骤看来,简直就不像石造,而是用水晶、翡翠一类东西雕刻出来。 在两行灯光的尽头,有一座宫殿——碧绿色的宫殿! 那座宫殿的四周,都点缀着碧绿色的灯光,那些灯光而且萤光般不住闪烁。 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幽然在其中散发出来。 那座宫殿也竟就建筑在湖面上,宫殿的基层,赫然是一条条的柱子。 每一条柱子都嵌着一盏灯,碧绿色的灯。 整座宫殿骤看来就像天外飞来,简直就不像人间所有。 龙飞尽管见识多广,几曾见过这样的地方,那能不目定口呆? 也就在这个时候,湖面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烟雾。 一艘小舟从烟雾中幽然穿出,在两行石灯中穿过,直向龙飞这边移来。 烟雾仍然将整艘小舟里住,虽然淡,仍然看得到,彷佛根本说出那艘小舟散发出来。 那艘小舟整艘都是白色,在白色的烟雾包里中,一似由烟雾凝成,随时都会烟雾般消散。 在小舟之上,站着一个人——一个白衣的女人。 一个彷佛也是烟雾所凝成,随时都会消散的女人。龙飞看得不怎样清楚,一直到那艘小舟泊岸,也仍然看得不怎样清楚。 他的眼睛彷佛被烟雾笼罩,耳朵也好象变得没有平日那么的灵敏。 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现在他听来也竟是彷彷佛佛。 那个女人双手拿着一支雪白的竿子,在水中一插,稳定了小舟,道:“马留在岸边,抱起公孙白,上舟跟我来。” 她的语声很温柔,很悦耳,分明是人声,却又不像是人声。 最低限度,龙飞就从来没有听过一个这样温柔,这样悦耳的人声。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温柔,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很年轻,总之很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小孩子。 年轻的女孩子的年纪本来就不容易肯定,那个女孩子就更加难以肯定。 她非独年轻,而且美丽,形容美丽而年轻的女孩子古来有很多词句,龙飞虽然不至于全都背诵,但知道的相信绝不会此任何人少,他的脑筋也非常灵活,可是他现在连一句也都想不出来。 事实也没有一句足以形容那个女孩子的美丽,的风姿。 ——人间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龙飞忽然留意到那个女孩子的衣饰,那种衣饰他几乎立即肯定,绝不是现在这个朝代所有。 他却是从一些壁画中见过类似她衣饰。 那些壁画是唐代的遗迹。 唐朝距离现在已经好几百年了。 ——那个女孩子难道是几百年之前的人。 龙飞心头一片迷惑,他苦笑一下,将公孙自从马背上抱下来,身形一踪,掠上了那艘小舟。 小舟立即转向那边宫殿荡回去,龙飞标枪也似站立舟上,身形丝毫也不受影响,是那么稳定。 距离这么近,他当然已能够看清楚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的肌肤就像是象牙雕琢出来的一样,是那么光滑,那么柔和,那么洁白,那么动人。 她好象发现龙飞在打量自己,笑笑,道:“我有什么好看?” 龙飞一怔,道:“姑娘若是也不好看,还有什么人好看呢?” 少女又笑笑,忽然道:“以找所知,你不是那种油腔滑谓的人。” 龙飞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认识我?” 少女道:“一剑九飞环,已经足以说明你是谁?” 龙飞道:“用这种兵器的人,相信绝非我一个。” 少女道:“然而除了龙飞,又有谁敢与毒阎罗作对?” 龙飞道:“这里的消息倒也灵通。” 少女道:“嗯。” 龙飞目注着那个少女,道:“我说的却都是老实话。” 少女脸庞微红,更见动人,她笑笑,道:“听说你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有时我也说谎的。” 少女道:“你方才说的相信也是的了。” 龙飞摇头,道:“不是。” 少女征猬道:“一个人好看与否,其实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但无论如何,好看总比较不好看好。” 少女笑笑道:“这应该是的。” 龙飞转问:“这里是否有位叫做翡翠的姑娘?” 少女道:“我看你不认识她?” 龙飞道:“不认识,姑娘怎么说得这样肯定?” 少女道:“因为我就是翡翠!” 龙飞道:“水晶人!” 翡翠道:“公孙白告诉你的?” 龙飞道:“他说的却也不多,我事实只在推测,不敢太肯定。” 翡翠道:“你应该是一个聪明人。” 龙飞道:“哦……” 翡翠截口道:“水晶不错就是水晶人。” 龙飞道:“她是一个人。” 翡翠道:“可以这样说。” 龙飞奇怪道:“姑娘,这句话我不明白。” 翡翠道:“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更加好。” 龙飞无言。 翡翠倏的叹息一声,道:“水晶是个可怜人。” 龙飞重复道:“可怜人?” 翡翠道:“她若不是人,反而更加好。” 龙飞道:“如何好?” 翡翠道:“人就会有情——情到深时。就会变恨的了。” 龙飞摇头,道:“不一定的。” 翡翠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龙飞道:“多情自古空余恨?” 翡翠闻言颔首。 说话间,小舟已来到那座宫殿之前。 那座宫殿竟真的建筑在水面上。 一条条粗大的石柱突出水面,那座宫殿也就在那些石柱上建筑起来。 远看来,那些宫殿倒不觉得怎样,接近了,龙飞才发觉那座宫殿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 宫殿中灯火辉煌,一道宽阔的石阶从殿门前斜斜插入湖水之中。 翡翠将小舟停在石阶前,道:“将公孙白放在小舟里,你进去宫殿之内好了。” 龙飞道:“公孙兄——” 翡翠道:“他中了阎王针,随时都会气绝是不是。” 龙飞道:“是……” 翡翠道:“我现在就是送他去医治他中的毒针。” 龙飞道:“那么我……” 翡翠道:“你既不懂得医治公孙白的毒伤,在一旁有何作用。” 龙飞不能不点头,转问道:“这座宫殿是什么地方?” 翡翠道:“你知道是一座宫殿已经足够了。” 一顿又接道:“好了,不妨告诉你如道,有人在殿内等你。” 龙飞道:“谁?” 翡翠道:“他姓杜,是杜家庄的主人。” 龙飞不觉追问道:“杜什么?” 翡翠语声一低,道:“杜杀—” 龙飞一皱眉,那剎那之间,他的思想风车般疾转,可是他印象之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翡翠看在眼内,道:“你不会认识他的,以“杀”字来做名的人,亦可以说,绝无仅有。” 龙飞道:“这个字的确不适合做名字。” 翡翠道:“在一般人的思想,的确这样的。” 龙飞奇怪的问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翡翠笑笑道:“你进去一看,不是知道了。” 龙飞道:“不错!”目光又落在公孙白的面上。 翡翠道:“你果然是一个侠客。” 龙飞正想说什么,翡翠话已接上,道:“在这里,难道还放心不下。” 龙飞一笑道:“一切拜托了。”将公孙自在舟中放下,一长身又掠上了那道石阶。 翡翠也没有再说什么,竿子一点,小舟向左边荡了开去,转了一个弯,消失在迷蒙的碧绿灯光中。 龙飞目送小舟消失,才举步走前。 石阶雪也似,月光灯影下隐泛光泽,就像是玉砌成的一样。 龙飞走在那之上,忽然有一种高处不胜寒感觉。 他有生以来,从未到过一处这样的地方。 这简直已非人间所有。 灯光下,他看得非常清楚,那座宫殿的每一部份都是精致之极。 每一部份的结构,以至雕刻的纹理,也不是一般所能够见得,他现在简直就走进一个数百年之前的境地之中。 ——这应该就是杜家庄了,怎会这样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杜家庄的主人到底什么人? 龙飞的脚步不由得快起来。 宫殿宽敞而高大,当门有一面云壁。 那面云壁差不多与宫门同样的宽敞高低。 雪自的云壁,刻着无数字。 龙飞的目光落在云壁之上,脚步又停下。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他,体象蛟镜,是开碧落。 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 五百难补,九野环舒,星辰丽之而照耀,日月凭之而居诸……云壁上刻着的赫然是碧落赋。 “云梯非远,天路还赊,情桓寄于县邀,愿有托于灵搓。”龙飞一面看,一面读,诧异之色更加浓。 ——这是碧落赋。 ——看云壁上的字已刻下多年,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怎会将碧落赋刻在家门中? 那剎那之间,龙飞突然省起了一件事,面色突然间一变。 也就存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殿内传出:“龙飞么?” 龙飞不觉应道:“是我。” 那个声音接问道:“你在看什么?” 温柔的声着,很悦耳,可是龙飞竟然分辨不出那是女人的声音,还是男人的声音。 他却已从声着中听出曾说话的那个人的内功修为,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说话的人莫非就是杜杀? 他心念一动,应道:“碧落赋。” 那个声音道:“你知道那就是碧落赋?” 龙飞道:“大概在十岁之前,我已读过的了。” 那个声音道:“那么你还看什么?” 龙飞道:“我实在奇怪,为什么你们将碧落赋刻在壁上,放在大门内。” 那个声音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道:“有时的确是。” 那个声音道:“你心中现在大概已想到什么。” 龙飞没有否认,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个声音道:“是前辈高手告诉你的事情。” 龙飞道:“是。” 那个声音道:“你是一个老实人——我喜欢老实人,非常喜欢。” 龙飞道:“不知道……” 那个声音截口道:“你进来。” 龙飞道:“现在就进来?” 那个声音道:“是!” 龙飞道:“阁下是不是……” 那个声音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姓杜,单名杀。” ——果然是杜杀! 龙飞一个念头未转过,那个声着已接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杜杀!” 龙飞一怔,道:“岂敢!” 杜杀叱道:“还不进来!” 龙飞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不由自主的举步走进去。 那片刻他的思想并没有停顿,只想着一件事。 ——杜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灯光辉煌。 龙飞沐在辉煌的灯光之下,一身锦衣更显得灿烂,他虽则一路策马狂奔,风尘仆仆,但体力消耗到底不多,稍经休息,即恢复过来,现在丝毫倦态都没有,腰身标枪也似的挺直。 这座宫殿虽然是如此华丽,他置身其中,一些也不觉寒酸。 他有生以来,从未进入过宫殿,尽管他武功如何高强,毕竟是一个平民百姓。 当今天子也许亦听过他的名字,但无论如何,总不会召他人宫,在现在这个承平之世,一国之君与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没有可能发生任何关系。 一些轰动江湖的江湖大事,与国家大事,既不能混为一谈,更完全不能拿来相比。 江湖大事最多也不过影响千百个江湖人的生死,国家大事却往往关系整个国家,所有国民的存亡。 所以一些江湖大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是那么动魄惊心,传入帝王家,不过茶余酒后闲谈资料而已。 同样在江湖人中,亦很少理会帝王家的事情。 对于帝王家的种种繁华,他们当然向往得很,希望有机会能够进入帝王家,见识一下。 人总有好奇心的,龙飞也没有例外。 凭他的本颔,闯入禁宫大概还不成问题,但可以肯定,以后的麻烦是必多得要命。 没有必要,相信没有人愿意惹这种麻烦,龙飞当然是不会例外。 所以帝王家的种种他只是透过种种的传说,种种记载,约略有一个极之虚泛的印象。 现在这个地方,与他印象中的宫殿倒非常相似。 ——这毫无疑问就是一座宫殿,杜杀难道竟然是一个帝王? 水晶人--天人 天人 辉煌的灯光照耀之下,那些本已华丽的陈设更加显得华丽,龙飞看在眼内,不由浮起了那样的念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晶莹的水晶帘,灯光下,异采流转,宛如一道瀑布,亦似倒挂天河。 水晶帘中隐约坐着一个人。 龙飞看不清楚那个人,那个人却好象已经看清楚了龙飞。 龙飞方在水晶帘之前停下脚步,水晶帘后那个人就隐约可见连连在点头。 杜杀威严的声音旋即在水晶帘后透出来,道:“很好,很好。” 龙飞奇怪问道:“什么很好?” “我是说你这个人。”杜杀缓缓道:“很少人好象你这样镇定的。” 龙飞道:“哦?” 杜杀道:“以前你可有进过这种地方?” 龙飞道:“没有”四顾一眼,才接道:“这里布置的华丽,无疑是令人非常惊讶……” 杜杀截道:“你也没有例外?” 龙飞道:“也没有。” “我看你却是若无其事。” “这大概是因为我平生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奇怪的地方太多。” “是么?” 龙飞试探道:“这儿好象是一个宫殿。” “本来就是的。” “很多年的了?” “这座宫殿建筑在七百多年之前,距离现在,正确的时间是七百三十九年三个月,另一十九日。” “你记得这么清楚?”龙飞也实在有些诧异。 杜杀道:“宫中的岁月古来不易消磨,空闲的时间既然是那么多,自不免数数日子,一遍记不稳,千百遍之后,就会记得很清楚的了,何况——” 一顿才接道:“我的记性一向都很好!” 龙飞怔怔的听着,忽然道:“听你这样说,你好象在这里已住了七百三十九年三个月另一十九日。” 杜杀道:“是事实。” 龙飞沉默了下去。 杜杀接问道:“你不信。” 龙飞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七十古来稀。” 杜杀笑道:“人的确很少活到七十岁。” 龙飞脱口道:“你难道不是……不是一个人?” 杜杀道:“我可以说也是一个人,只是另外一种人。” 龙飞追问道:“又是那种人?” “天人!” ——天人又是怎样的一种人? 龙飞正想再问,杜杀已接道:“这座宫殿完成的时候,我已经到来人间。” 龙飞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是说,现在你最少也已经有七百多岁的了。” 杜杀道:“若是由我到来人间那一天开始计算,可以这样说。” 龙飞叹气道:“然则你……” 杜杀道:“我买卖的年纪是一个秘密。” 龙飞道:“嗯。” 杜杀道:“女人的年纪,本来就是一个秘密。” 龙飞脱口道:“你,是一个女人。” “难道你以为我是一个男人?” 龙飞苦笑。 杜杀道:“也许我的声音实在太像男人的声音了。” 龙飞苦笑道:“事实是我分辨不出来。” 杜杀道:“男女不分,这更加糟糕。” 龙飞只有苦笑。 杜杀接道:“一个人老了,声音难免就会发生变化,天人也不例外。” 她叹息又道:“我也实在太老了。” 龙飞只有听看,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七百岁的老女人又是怎生样子? 他实在奇怪。 杜杀实时道:“你掀开水晶帘子,进来。” 龙飞几乎立即举步走上前,将那道帘子掀开。 一股浓重的杀气剎那迎面迫来。 龙飞“嗯”一声,一只手不觉已落在剑柄上! 只有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的高手,的杀手,才能够发出那么浓重的杀气,这是龙飞的经验。 就像有一支剑迎面刺来,必杀的一剑。 好象这样的杀手高手,龙飞先后遇过很多个,然而当他感觉到这么浓重的杀气,对方的兵器即使仍未出击,人距离他已最多不过几尺。 现在他周围两丈之内仍末见人。 那剎那龙飞不禁心头一凛。 杜杀的声音实时又传来,道:“你怎么这样紧张!” 龙飞那剎那亦已看见了说话的那个人——杜杀。奏那是一个老妇人,高坐在上,很老很老的老妇人,满面皱纹,刀刻一样。 她的头上一根黑发也都已没有,银针一样,白而亮,在头顶挽了一个髻。 那个发髻的形式,已不是这个朝代能够看见,插在那之上的几种饰物,亦是形式古拙。 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与翡翠一样,也只是唐朝遗下的壁画中能够看见。 ——这个人难道就是杜杀? 龙飞目光甫落,不期就生出了这种疑心。 那个老妇人的相貌实在太慈祥。 看她的母亲,无论谁相信都会怀疑。 此起任何一个吃长素的老太婆,她那份慈祥相信都是只有过之,并无不及。 最低限度,龙飞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慈祥的老妇入。 可是说话却分明出自那个老妇人的口中。 那个老妇人的目光亦是慈祥之极,一个发出那么浓重的杀气的人,目光又怎会这样慈祥? ——难道这股杀气是来自别人? 龙飞心念方动,那个老妇人已接道:“你在怀疑我是否杜杀?” 龙飞不由自主的点头。 那个老妇人竟好象看到龙飞心深处,道:“无论怎样看来,那股杀气都绝不像发自我的身上,是不是?” 龙飞应道:“实在不像。” “你再看!”老妇人的只眼突然射出两道寒人的光芒,就像是两支剑一样向龙飞射来。 龙飞心头不禁又一凛。 老妇人接问道:“你现在可相信?” 龙飞颔首,道:“这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老妇人道:“杜杀本来就不像一个女人的名字。” 龙飞道:“老人家真的就叫杜杀?” 老妇人道:“你还怀疑什么?” 龙飞摇头,道:“这其中会不会另有意思?” 杜杀道:“你非常聪明。”缓缓沉声道:“我因为杀念太重,所以才会被贬落凡尘,天赐我杜杀这个名字,就是在告诫我不要再妄动杀念!” 龙飞道:“看来在人间这七百多年来,老人家的杀念并没有完全消弭。” 杜杀道:“已径消弭不少了。” 龙飞道:“常人动杀念,就是要杀人,天人动杀念,又如何?” 杜杀道:“也是要杀人!” 龙飞皱眉道:“哦?” 杜杀道:“坐,”手指一个锦垫。 她那双眼睛已回复方才那样的慈祥,可是那股杀气龙飞仍然感觉存在。 他缓步走到那个锦垫旁边,坐下来。 站看他已经感觉到杜杀帝王殿的威严,一坐下,这种感觉更加浓重了。 杜杀看着他,笑笑道:“很不习惯是不是?” 龙飞并没有否认,点头道:“嗯。” 杜杀道:“你是这里的客人,本该请你坐在我身旁,可惜你若是坐在我的身旁,无论你怎样坐都会比我高,我不喜欢别人看来比我高。” 龙飞笑笑。 杜杀道:“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客人的了。” 龙飞道:“能够在这里作客,在我实在是一种荣幸。” 杜杀道:“是真的?” 龙飞道:“我从来没有到过一个这样华丽的地方。” 杜杀道:“这里的华丽,已没有任何的地方比得上。” 一顿道:“若是你早七百年到来,肯定你绝对不会怀疑我的说话。” 龙飞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凡人,能够活上七十年,已经是不易,何况七百年?” 杜杀盯着他,道:“你仍在怀疑。” 龙飞点头道:“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对于这种事情难免有些怀疑。” 杜??道:“可惜我也不能提供你什么证据。” 她淡然一笑,接道:“七百年之前的事情就是告诉你,是否真伪你也是分辨不出。” 龙飞道:“嗯。” 杜杀道:“我既不能够向你证明,在七百年之前就已存在,那你无妨就将我当做一个只得七十岁的老婆婆。” 龙飞道:“这可有影响?” 杜杀道:“并没有。” 龙飞转过话题,道:“这里实在是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 杜杀道:“也许你甚至怀疑这个地方的存在。” 龙飞道:“不瞒老人家,方才我事实有一种感觉——以为自己不过做梦。” 杜杀道:“我明白。” 龙飞道:“建造一个这样的地方也不容易。” 杜杀道:“若是以人力建造,的确不容易。” 龙飞惟有苦笑。 杜杀道:“这里就只有一个进口,本该封闭的了,只因为公孙白,延到现在。” 龙飞奇怪道:“与公孙兄有什么关系?” 杜杀道:“他没有跟你说是怎样得到那张地图?” 龙飞道:“没有,只说过那张地图的功用。” 杜杀道:“那种地图是赐给对本宫曾经有恩惠的人,所谓恩惠,我很难给你一个明白,却可以绝对肯定,不会再出现的了。” 龙飞在听看。 杜杀道:“本宫绝对不愿意接受他人的恩惠,然而有时却不由自己,那只有予以尝还,地图也就是信物,无论那个人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们保留着本宫给他的信物,将信物送回来,本宫都会尽全力替他解决。” 龙飞道:“解决不来呢?” 杜杀道:“没有事情本宫解决不来的,正如这一次,公孙白尽管身中阎王毒针,只要他仍然有气,来到本宫,绝对死不了。” 龙飞道:“这是我最高兴听到的一句话。” 杜杀道:“地图在你的身上?” 龙飞道:“老人家知道?” 杜杀道:“嗯,拿出来,拋给我。” 龙飞将那张地图取出,向杜杀拋去。 他用的力道恰到好处,那张地图准确平稳的凌空落下。 杜杀倏的把手一招。 那张地图忽然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住,速度一快,飞投向杜杀那只手的手心。 龙飞看在眼内,暗忖道:“这个人好深厚的内力。” 他动念未已,地图已碎成千百片,从杜杀的手中飞出来,散落在地下。 那简直就是魔术一样,倘若也是内功的一种表现,杜杀的内功修为,毫无疑问已登峰造极。 “老人家的内功修为实在是晚辈生平仅见。” 龙飞叹息道:“这一次晚辈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杜杀却摇头,道:“你以为这是一种内功表现?” 龙飞诧声道:“不然是什么?” 杜杀道:“你不明白的。” 龙飞苦笑道:“晚辈不明白的实在太多。” 杜杀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无关重要,离开了之后,你就当是做过一场梦是了。” 龙飞道:“不知道晚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杜杀道:“在公孙白未完全痊愈之前,我看你是不会放心离开的。” 龙飞道:“阎王针非同小可。” 杜杀道:“在一般人心目中是的。” 她缓缓接道:“江湖上七种最毒的毒针中,阎王针只是名列第四而已。” 龙飞道:“哦?” 杜杀道:“这件事你也许不如道。” 龙飞道:“事实不知道。” 杜杀道:“因为你对那些东西并没加以研究。” 龙飞道:“然则老人家——” 杜杀眉宇间隐约浮现出一抹黯然的神色,龙飞却没有发觉,在他坐着的位置,要看清楚杜杀已经不容易。 那一抹黯然的神色迅速消逝,杜杀道:“天下间很少事情我不知道的。” 这并非直接回答龙飞的问题,然而她既然这样说,龙飞也再追问不下去了。 杜杀接说道:“我知道,你与公孙白,其实也并非朋友。” 龙飞呆望看杜杀。 杜杀道:“好象你这样的侠客,现在已不多的了。” 龙飞淡淡的一笑。 杜杀道:“我喜欢你这种青年人,所以找请你进来一见。” 龙飞道:“我……” 杜杀截口道:“你就在这里住下,公孙白痊愈之后,你与他一起离开。” 一顿道:“这是你们第一次进来,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这里之后,最好将这里一切完全忘掉。” 龙飞道:“一个人要记忆一件事情固然不容易,要忘记一件事情,却更加困难。” 杜杀笑笑道:“岁月催人老,也会令人的记忆逐渐淡薄。” 龙飞颔首道:“不错。” 杜杀上下打量了龙飞一遍道:“你心中仍然有很多事不明白,想知道?” 龙飞道:“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杜杀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件好事?” 龙飞道:“也不是一件坏事。” 杜杀笑笑道:“不错不错。” 那笑容陡然一敛,接道:“有一点我希望你稳记。” 龙飞道:“那一点?” “这里不欢迎好奇心太重的人。” 龙飞沉默了下去。 杜杀盯着他,一会又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龙飞微猬道:“我本来还要请教老人家一件事,但老人家那么说,我只有放在心中。” 杜杀道:“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那是什么事。” 龙飞道:“哦?”一面的疑惑。 杜杀道:“你是否想知道当门那面云壁之上为什么刻着碧落赋?” 龙飞诧异道:“为什么?” 杜杀道:“这个问题方才你已经问过的了。” 龙飞道:“老人家却没有答复我。” 杜杀道:“方才你不是也已经想到了什么?” 龙飞一怔,道:“难道……” 杜杀截口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大作。尔其静也,体象蛟镜,是开碧落。 ”龙飞失声道:“老人家莫非——莫非就是碧落赋中人?” 杜杀道:“我是的。” 龙飞道:“风雨雷电?” 杜杀道:“非我。” 龙飞道,“那么日月星?” 杜杀道:“我在其中!” 龙飞四顾一眼,道:“这是宫殿,老人家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日后?” 杜杀道:“日后正是我!” 龙飞心头碎然震动。 故老相传,武林中有一群人,住在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武功高强,绝非一般人所能够匹敌。 因为他们都是来自碧落,都是天仙降凡尘,他们所用的,已不是武功这样简单。 他们也就取名于碧落赋中。 风雨雷电,惊世骇俗,却仍得听命于天,惟天命是从。 天也就是天帝,有日后,有夜妃,有月女星儿。 他们一旦在人间出现,整个武林必然都为之轰动,也必然有一大群邪恶之徒命丧。 武林中人称之为天谴。 谁也不如道这“碧落赋中人”到底是凡人还是天人,却如道,他们乃是代表着正义。 有关他们的传说,据云已传说了千百年。 传说中,他们简直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共存。 这也许只是传说而已,但根据历代武林中人的记载,近这二三百年来,他们的确每隔十年就出现一次,清除武林中那些邪恶之徒。 那些记载可以肯定并没有疑问,有些乃是在执笔人死后才发现。 综合所有记载,每一次出现,那些碧落赋中人都是那个样子。 他们若是真的每一次都是同一人,根据记载,他们每一个最少都已经有二三百岁的了”凡人又怎会如此长命? 眼前这个日后看来的确已经有几百岁的了。 龙飞不觉半躬起身子,一再仔细打量了那个杜杀几遍,然后近乎呻吟的一声叹息。 杜杀盯着他,道:“这个答复你应该满意的了。” 龙飞颔首,又是一声叹息。 杜杀双掌旋即一拍,通:“来人。” 两个白衣少女应声从殿旁转出,拜伏在下。杜杀目光一落,道:“你们由现在开始侍候龙公子起居。” 两个白衣少女无言点头。 她们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虽然比不上翡翠,但也有几分姿色。 可是她们的眼瞳都显得有点儿呆滞,神态也显得异常木独。 龙飞看在眼内,暗忖道:“这两个女孩子看来有些失常。” 杜杀也就在这个时候回向龙飞,道:“她们一个叫珍珠,一个叫铃当,是侍候你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她们。” 龙飞点头,方待道谢,杜杀说话已接上。 “但她们只听得懂一些泄白的说话,这点你也必须清楚。” “她们……” “虽非白痴,却好不了多少。” 杜杀淡然一笑。“所以你不必在她们身上功脑筋,向她们打听什么。” 龙飞一皱眉头。 杜杀挥手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龙飞欠身道:“好。” 那两个少女同时站起身来,一齐向龙飞一福,一笑,道:“这边,请!” 一样的声调,一样的说话,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笑容。 笑得与白痴无异,而面上虽然在笑,她们的眼中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龙飞不由得毛骨耸然,他仍然牵起脚步,跟在那两个少女之后。 杜杀目送他离开,亦一笑。 这一笑竟笑得也好象白痴一样。 幸好龙飞并没有看在眼内,他心中这时候已然被种种疑惑填满。 神秘的宫殿,美丽的翡翠,杀气盈腔的杜杀,白痴无异的侍女——他有生以来,何尝来过一处这样奇怪的地方,见过这样奇怪的女人? 她们难道真的就是所谓碧落赋中人? 碧落赋中人也就是天人。 天人难道就是这样子? 清晨,烟雨迷蒙。 宫殿彷佛凄迷在云雾之中,那一湖湖水,也彷佛已经化为云雾。 龙飞推窗外望,几疑已非置身人世。 他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华丽,那么舒服,然而这一夜,他并没有一觉好睡。 他的思想根本没有停顿过,几次想外出走走,看看这附近的情形。 珍珠铃当两个也就侍候在寝室门外,长夜不寐,他三再请她们回房去休息,她们都只是报以一笑。 白痴一样的一笑。 一直到天亮铃当才离开,只留下珍珠侍候门外。 这时候龙飞经已起来。 对窗的那边湖畔,是一片林木,林外山峦起伏,烟雨中,就像是一个剃掉了眉毛的女人,淡淡的微露青色,美丽而抚媚,又带着些儿神秘。 龙飞并不是第一次烟雨中看山峦,却是第一次有看女人也似的感觉。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间有阳光如箭射下。 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 七色彩虹,落在湖中。 落在一个少女的面前。 ——翡翠! 彩虹出现的剎那,翡翠亦恰巧出现,就彷佛为彩虹幻化。 她凭栏站在湖畔,一动也都不一动。 风吹起了她的秀发衣里,更见清丽脱俗。 龙飞呆望着她,不觉亦入神。 水晶人--美人 美人 那片刻,他忽然想起了昨夜那个女孩子——那个掬了一捧月光送给他的女孩子。 月光也可以盈手相赠,彩虹也应该可以了。 翡翠会不会送给我一片彩虹? 那剎那,龙飞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也就在那剎那,翡翠倏地一笑。 这一笑又是如何美丽?如何动人?龙飞只觉得心神俱醉。 翡翠显然是发现了他在看着她,这一笑也显然是为他而笑。 也许可以向她打听一下这里的情行。 此念一动,龙飞不觉移步向房门,目光却不离翡翠那边。 一笑之后,翡翠经已将头一转,也没有再望向这边。 龙飞脚步加快,将门拉开。 珍珠木立在门旁,看见龙飞开门出来,忙就趋前一步,展开笑容。白痴一样的笑容。 龙飞回以一笑,道:“珍珠,还不休息?” 珍珠一呆,道:“我要侍候公子。” 她的语声很奇怪,就像鹦鹉学舌一样,平板而没有感情。 龙飞道:“暂时不用了,你回去休息一下。” 珍珠道:“不用等铃当回来,我也可以休息吗?” 龙飞道:“当然可以,你看来也很累了。”他笑笑,举步前行。 珍珠怔在那里。 走出寝室的时候,龙飞远远的仍看见翡翠凭栏站立在那边湖畔,可是到他转过回廊,走近那边,翡翠已经不在了。 龙飞心头一阵茫然,环目四显,都不见翡翠的影子。 他苦笑一笑,信步向前行。 回廊曲折,水波荡漾,宫殿华丽,迷蒙春雨中更显得神秘。 龙飞目不暇给。 这座宫殿的宽敞,远在他意料之外,在水面上建造一座这样的宫殿,所化费的金钱与人力,实在上难以估计。 难道这座宫殿竟真的不是人力建造? 龙飞只有苦笑。 转了几个弯,前面出现了一道拱门,在门外并没有禁止进入之类的告示。 龙飞所以也没有停下脚步,笔直走进去。 拱门内的一个院子,遍植花木,看来也非常精致。 花木不少已凋零,龙飞目光及处,不觉又感到秋残的萧索。 一个人实时从那边花木丛中转出来。 ——翡翠龙飞看见翡翠,反而一怔,在这里看见翡翠却是在他意料之外。 翡翠此他更意外,“嗯”一声身形骤停,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乎摔落地上。 那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盘子,上面放着一壶酒,一只杯,两碟菜肴,一碗白饭。 那碗白饭仅剩下一半,杯盘狼藉,显然已被人吃过,现在由翡翠收拾出来。 翡翠在这里的身份应该在珍珠铃档之上,要她亲自侍候的,又是什么人? 龙飞奇怪的望着翡翠。 翡翠这片刻回复正常,一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龙飞道:“姑娘岂非比找更加早。” 他的目光转落在那个盘子之上,访探着问道:“是谁这么早就用膳了?是不是杜杀?” 翡翠摇头,道:“不是。” 龙飞道:“莫非公孙兄?” 翡翠道:“也不是,他现在尚在昏迷状态,怎能吃东西?” 龙飞道:“那么是……” 翡翠笑道:“是我。” 她笑得有此勉强,龙飞看在眼内,立时生出了一种翡翠在说谎的感觉。 ——为什么她要说谎? 龙飞更加奇怪的望着翡翠。 翡翠给他这样看,竟好象有些不知所措,道:“你怎么这样子看看我?难道你以为我在说谎?” 龙飞苦笑道:“不知怎的,我竟有这种感觉。” 翡翠叹了一口气,幽怨的望着龙飞。 龙飞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 翡翠叹看气,道:“你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在这里,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道:“连姑娘在内,我已是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 翡翠道:“第一次跟你这样说的人当然是杜恶。” 龙飞道:“然后是杜杀。” 他笑笑接道:“也许我真的应该听听你们的话。” 翡翠只是叹了一口气。 龙飞道:“姑娘若是不想说,我是不会勉强的。” 翡翠道:“能够说的我总会说的。” 龙飞颔首道:“我明白。” 翡翠看着他,道:“你能够明白最好。” 龙飞道:“也许由现在开始我应该压抑住那种好奇心。” 翡翠道,“你以为压抑得住。” 龙飞摇头。 翡翠幽然道:“你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我……” 翡翠截道:“老实人总是比较吃亏的。” 龙飞淡然一笑。 翡翠叮咛道:“是真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还好,知道得越多烦恼也一定越多,何苦由来?” 龙飞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