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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一章 翡翠之宫

翡翠宫,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名称!   人们可以从这三个字上,想到那一定是一座美仑美奂的宫殿,豪华得用绿玉为梁,翠玉为壁,到处一片晶莹,宝光耀目!   除了四海龙王的水晶宫,大概人间没有一处宫殿可以和它媲美了。   这不过是人们的想象而已,其实没有人到过翡翠宫,更没有一个人见过翡翠官。但翡翠宫这三个字,早在百余年前,就已喧腾武林。   据说,翡翠宫是在某处深山山腹之中,整座宫殿,都是以翠玉凿成。翡翠宫有一个女主人,不但貌若天仙,武功更是高不可测,宫中侍女如云,当然也一个个是人间绝色。最使人听得怦然心动的,是翡翠宫到处都是人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哪怕你随便在宫中捡上一堆石头,你就可以吃用不尽。

这种传说,当然迹近神话,但任何一件事,无风不起浪,无因不成果,决不会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出一个翡翠宫来的。   因此有不少人怀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情,到处查访,踏遍了名山大川,在当时确实也轰动过一个时候,结果,当然没有找到,但反过来说,即使有人找到了,你也不得而知。   这是百余年以前的事了,经过漫长的百余年时光,人们早已淡忘久矣。有时当然也会有人提到,那只是老祖母哄着孙子,当故事说罢了!   不料,沉寂了已有百余年的翡翠宫,近日来突然像死灰复燃,又在江湖上盛传开来!本来的传说,还是宫在虚无飘渺间,但这回却言之凿凿;而且还有了确切的地点。于是,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不出数日,就已传遍了整个江湖。

浙东的天台山,有一个美丽的神话,那是刘,阮入天台的故事。   据说,从前有刘晨、阮肇两人入天台采药,遇见两个仙女,邀他们还家,遂成夫妻。住的是绛罗帐,吃的是胡麻饭,款留了半年,两人恩归,二女殷勤相送,指点归路,回到多邑,已经过了十世。   如今,盛传中的翡翠宫就在天台山。   这也许是巧合,但也使人会联想到刘、阮遇上的仙女,不要就是翡翠官的女仙?于是闻风赶来天台山的武林人物,心中更觉得飘飘然了!   天台山周遭八百余里,高达一万八千丈。从天台县至山麓约十里,为国清寺,寺前七塔环峙。上行一日,经高明寺、真觉寺、桐柏宫,可至华顶峰,上拜经台,群峰相向若偻。再上有上方广寺,在千岩深抱之中,更上至昙华亭下,有石梁横跨两崖,长三丈余,下临深涧,瀑响如雷,胆壮者可以越过石梁,胆小者到此便已却步。由昙华亭北翻岭而上,八里至铜壶滴漏。又里许为水珠帘,十五里至万年寺,二十里至挑源洞,就是刘,阮遇仙的地方了,山径险绝,有桃源址,绣壁萝嶂,深壑千寻,幽深清寂,再前就没有可通的路径,殆非人境。

盛传江湖的翡翠宫,就是从桃源洞还要上去,深入约半日光景的一座幽谷之中。那座幽谷,就叫翡翠谷。   谷口右方,有一方壁立如削的大石崖,崖上有三个古篆擘窠大字“翡翠谷”。   这三个字,本来是藤蔓掩藏,苔藓遍侵,不知掩没了多少年代,如今已经被人清理了出来。只要你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笔意苍古的字划,已可清晰的看到。   翡翠谷,当然是翡翠宫的入口,找到翡翠谷,翡翠宫自然不会太远了。   翡翠谷,果然是一片翠绿,清新可喜,谷前十余丈外,是一道曲折的山涧,涧底乱石如笋,清流缓萦!   谷口左首,是到翡翠谷来的唯一通道,绕着一座插天高峰的山脚而来,上面危石突出,形成一条天生的走廊,约有二三里长,你不经过这条天然走廊,就无法体会造物之奇。   谷口右侧,在大石崖前面钓六七丈处,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覆盖如亭,树下有一方形如桌的巨石和两个较低的圆形石凳。   好了,这就是翡翠谷前面的形势。   本来人迹罕至曲翡翠谷,今天已经来了不少人。最使人惹目的,是谷口右侧那棵大树底下坐着的一个老人了。   此人就踞坐在圆石凳上,看年纪约莫已有六十七八,中等身材,秃顶苍髯,瘦削脸,脸色红润,双颧突出,身上穿一件蓝布大褂,灰布扎脚裤,看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他身边放一个红泥为盖的大酒坛,这一坛陈年花雕,足有五十斤装,坛盖已开。石桌上放一个可容五斤酒的大毛壶(即装酒的锡壶,可以放在火上烫酒的,谓之毛壶)和一个白底蓝花的粗海碗。海碗里装的当然是酒,此老喝酒就像喝茶,不用下酒菜,而以淡巴菰下酒。

淡巴菰是烟。原来他一面喝酒,一面抽烟,大有旁若无人之概!   谷口右侧远处,站着七个人,最使人注目了。那是五个头椎道髻的蓝袍背剑道士,和两个手持黑黝黝镔铁禅杖的灰衲僧人。五个蓝袍背剑道人一望而知是武当派的弟子,因为武当弟子有一个特别标记,那就是头簪乌木如意簪,身穿蓝袍,肩背青穗长剑,这五个道人就是这般打扮。另外两个灰衲僧人,则是少林寺罗汉堂的护法弟子,少林寺只有罗汉堂的职司是联系各大门派和在江湖走动的,也可以一望而知。

少林、武当的弟子已经到了谷口,却没有看到他们的师长,不用说,他们师长已经入谷去了。   谷口左侧,天然走廊的出口处,也站着七八个人。能够翻峻岭,越危岩,找到这地方来的人,身手就不会太含糊,凡是找到这里来的人,也决不会光是为了好奇。但他们不辞跋涉,赶到了这里之后,却只是站在天然走廊出口处不远就停了下来,趑趄不前,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踞坐大树底下喝酒,抽烟的老人!   只要在江湖上跑过的人,就算没见过这位老人,也总听人说过。   这位老人有三个特征,就是他经年都穿一件蓝布大褂,两只衣袖的肘底,都补缀了两块羊皮。   他那只旱烟管是竹根做的,红得发紫,但烟斗却是纯金的,因为他烟不离嘴,只有纯金烟斗才不会烫手,但他的纯金烟斗,也早已被熏得发黑看不出是纯金的了。   另外此老还有一个怪癖,就是以烟下酒,喝酒的时候抽烟,抽烟的时候喝酒。   有这三个特征,就算你不认识他,也决不会陌生。   此老是谁呢?就是被誉为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   “皮刀孟”是此老的外号,他的真名叫做孟真。据说他从前是个皮匠,在京师专门给富豪人家缝制皮衣,不论貂皮、狐裘,经他缝制的皮衣,看不出一丝拼裁的痕迹。“皮刀孟”这三个字还是那时候出的名,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

皮刀孟的绝技,是三刀一针。   三把刀,是裁皮的刀。裁皮刀和普通刀完全不同,形状有些像没柄的斧头,大的只有手掌那么大,小的可以握在手掌里。皮刀孟的三把刀,一大二小,大的可以在百步之内,割断你的喉管。另外还有一支针,当然也是缝皮针了,他这支针,针屁股还穿着线,发针取穴,还可以把你从老远的地方钓过来。三刀一针,例无虚发。

皮刀孟是个血性汉子,年纪虽老,耿直如故,平生嫉恶如仇,江湖上人看到他莫不退避三舍,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孟不假。孟不假当然就是孟真,不假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说他手底下不含糊。   有皮刀孟不假踞坐在谷口喝酒,抽烟,大家在没弄清楚他的动向以前,有谁敢冒冒失失的走上前去?但此时却有两个人从天然走廊过来,居然排众而出,并没理会皮刀孟,并肩朝谷中行去。   这两人年纪四旬开外,像是同胞兄弟,同样是一张青蟹脸,颏间长着寸许长的黄髭,身上同样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黄衫,脚步轻快而稳。   人丛中发出一声低呼:“是狼山常氏兄弟。”   就在两人快走近离谷口还有五六丈远近,皮刀孟不假从他嘴里取下旱烟嘴,带着满口烟雾,沉声道:“来人止步。”   两个黄衫汉子脚下略为一停,左首一个侧过脸去,阴阳怪气的道:“阁下有何见教?”   孟不假道:“你们可是想进谷去么?”   左首汉子生硬道:“不能去么?”   “不错。”孟不假举起酒碗,喝了一口,才道:“你们最好等一等。”   右首汉子道:“为什么?”   孟不假道:“你们没看到老夫守在这里么?”   左首汉子道:“阁下守在这里怎么样?”   盂不假吸了口烟,朝两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应裴盟主之邀,暂时守住谷口,不准有任何人进去。因为江湖传言,未必可信,此中也许另有谲谋,因此裴盟主邀约了少林、武当两派,先要会同查勘虚实。方才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生道长已经先进去了,裴盟主很快就会来了。”他和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是刎颈之交,也只有裴盟主才请得动他。

听他口气,裴盟主对此次江湖上盛传着翡翠宫这档事已经起了疑心,才会邀约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前来会同查勘。   左首汉子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少林,武当,已经有人进去了?”   盂不假道:“不错,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已经先进去了。”   右首汉子道:“少林、武当是大门派,可以进去,旁人就不能进去,这是谁规定的?”   孟不假耐着性子道:“他们是入内查勘去的,人去多了,就会杂乱。”   左首汉子嘿然道:“咱们自己会去看的,用不着别人查勘。”   孟不假道:“老夫受裴盟主之托,在盟主未到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去,你们还是在这里等一会的好。”   右首汉子冷笑道:“武林盟主只是八大门派的盟主,也只有八大门派才受他节制,难道还要天下人都听他的么?”   孟不假听得不觉老脸一沉,哼道:“你们两个小伙子是何人门下?竟敢对老夫如此说话,难道是你们师长教你们说话这么冲的么?”   左首汉子阴阳怪气的道:“咱们狼山常家的人,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孟不假喝了一口酒,呵呵笑道:“真是有种出种,原来你们是老狼精的宝贝儿子,退远些,老夫懒得和你们后生小辈多说。”   右首汉子道:“老人,和他多噜嗦什么,咱们走!”   原来左首汉子是狼山老狼主常九的大儿子常仁,那么右边汉子一定是老二常义了,因为他们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老狼主常九,可不是番邦的狼主,因为他住在狼山,又是一方霸主,大家替他取的外号。   老狼主一身武功,另走蹊径,虽是邪派人物,除了刚愎自用,为人还算正直,唯一的毛病,就是护犊。他有五个儿子,按仁、义、礼,智、信取的名字,这五个宝贝儿子仗着乃父一点名头,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也给他们老子招惹了不少麻烦。

这两人正是老大常仁,老二常义,他们除了老子之外,当然谁也不在他们眼里。常义口中说了声“走”,两人双脚一顿,化作两道黄影,同时腾空掠起,疾如流星,朝谷中激射过去。   别看他们说话阴阳怪气,那是平日目空四海惯了,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一身功夫,可已得乃父老狼主的真传,着实不赖!   两道人影,就像浮矢掠空,好快的身法!   皮刀孟不假吸了一口烟,依然坐在石凳上,大笑道:“你们不过是两只小猴子罢了,还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他明明踞坐在圆石凳上,没见他追上去,但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站在谷口,一手提着旱烟管,沉下脸色,说道:“老夫只是看在你们爹的面上,没难为你们,你们把老夫看成了病猫?”

就在常仁,常义飞身掠起的时候,谷中左侧人丛中,也轻巧的闪出一个瘦个子来,这人尖瘦脸,双目如鼠,不,一个人也活像一头老鼠,耸着肩,掩掩藏藏,一颠一颠的试探着朝大树下挨近过去。   敢情他想俟机溜进谷去,但又有些畏缩,想先看看风头,故而走近大树就趑趄不进,站定下来。   常仁,常义眼看被孟不假截住,不由得激发了凶性,两人不约而同暴喝一声,身形扑起,各抡右手,五指勾曲,一抓天灵,一抓当胸,朝孟不假同时攻到。他们当然看得出盂不假不是易与之人,因此一出手就使出了老狼主的独门绝技“天狼爪”。

就在两人堪堪扑近,只听孟不假打鼻孔里“嘿”了一声,同时也响起常仁、常义的一声怪叫,两条人影同时向后暴退。   常仁左手握着右腕,痛得一张蟹青脸涨成猪肝色,常义右手掌心燎起了泡,也痛出了眼泪。   原来常仁爪还没有抓落,腕骨上就挨了一记烟斗,常义抓向孟不假胸口,却抓到了一团从烟斗中敲出来的正在燃烧的烟丝。   孟不假不知何时,又已回到了大树底下的石凳上,随手端起酒碗,大口喝了一口。   那尖瘦脸汉子就站在离大树不远之处,此时一见孟不假已回到了凳上,不由大吃一惊,正待缩身后退,孟不假喝道:“你别走!”   “是!是!”那尖瘦脸汉子口中没命的应是,一张脸早巳吓黄了。   孟不假也没去理会,目光一抬,朝常仁,常义说道:“老夫说过不想难为你们,这是你们自己找的,老夫只不过略予薄惩。你们想听结果,站到那边去,只要等裴盟主到了,查勘之后,自会告诉大家,到时是不是让大家进去,老夫就不管了。但在裴盟主未到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擅入一步,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说完,拿起酒碗,一口喝干,顺手取过大毛壶,又满满倒了一碗,就自顾自装起烟来。

他这话虽是对常仁、常义而言,但也是向大家提出的警告。   常仁、常义平日不可一世,如今当着众人,吃了大亏,哪还有脸再耽下去?一声不作,回头就走。   那尖瘦脸汉子尴尬的站在那里,这时堆起一脸谄笑,伸着脖子,尖声道:“你……老……话说完了么?”   孟不假回过头去,哼道:“老夫瞧你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罚你站在这里。”   “是!是!”尖瘦脸汉子陪着笑脸,连声应是,说道:“在下站一会儿没关系,这里比他们站的地方要近些。”他还用手指指站在远处的人,好象他站得近些,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孟不假装了一筒烟,敲着火石,吸了两口,含笑问道:“你比他们站得近些,有什么好处?”他一个人尽管抽烟喝酒,自然有些无聊,因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尖瘦脸汉子聊了起来。   尖瘦脸汉子偷偷的望了孟不假一眼,依然陪笑道:“好处自然有。翡翠宫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先进去的人,总比迟进去的人要多占些便宜。”   孟不假道:“你如何先进去呢?”   尖瘦脸汉子鬼笑道:“譬如你老喝醉了,裴盟主还没有来,就再也没人阻拦,大家势必一窝蜂的抢着进去,在下比他们近了好几丈,自然可以抢在最前面了。”   “哈哈!”孟不假仰天大笑道:“老夫会喝醉……”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双目之中,暴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直向尖瘦脸汉子射来。   尖瘦脸汉子脸上神色略现惊恐,但瞬即平静下来,依然谄笑道:“你老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孟不假沉声道:“说!可是你在老夫酒碗中做了手脚?”   “没……没有。”尖瘦脸只是摇手,陪笑说道:“你老只管放心,这碗里在下保证没……毒……”   盂不假问道:“那你怎知老夫会喝醉?”   尖瘦脸汉子道:“有你老在这里坐镇,谁也莫想进入谷去。”   孟不假“唔”了一声。   尖瘦脸汉子续道:“但这世间上,唯有财帛动人心,谁不想到翡翠宫去发上一笔大财,可以一世享受不尽。有你老坐镇在这里,岂不挡了大家的财路,所以……所以……”   孟不假道, “所以什么?”   尖瘦脸汉子谄笑道:“所以在下趁你老去阻拦狼山常氏兄弟的当口,偷偷在你老碗里放了三颗断肠金丹。”   断肠金丹,就是穿肠毒药,一粒断肠,他放了三颗,就算是大罗天仙,也得穿肠而绝。   孟不假嘿然道:“果然是你,方才如何还说碗里无毒?”   尖瘦脸汉子依然心存顾忌,没敢走得太近,只是陪笑道:“你老方才一回来,就把那碗毒酒一口喝干,在下保证的是现在这一碗已经没有毒了。”   “很好。”盂不假猛吸了两口烟,举起酒碗,又把一碗酒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尖瘦脸汉子看他若无其事的吸烟喝酒,心里大感惊异,忍不住试探着道:“看来你老好象不相信在下说的是真话了?”   孟不假微晒道:“老夫确实有些不信。”   尖瘦脸汉子脸色微变,矍然道:“这么说,你老没中毒?”   孟不假道:“中毒没中毒,老夫自己清楚得很。”   “但……但……”尖瘦脸汉子脚下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警疑的道:“在下明明看到你老把一碗毒酒喝了下去……”   “哈哈哈……”孟不假笑道:“老夫可以还给你!”一张嘴,但见从他口中,喷出一道黑色的酒箭,像匹练般朝尖瘦脸汉子射来。   原来他是故意和尖瘦脸汉子说话,暗中正在运功毒。   尖瘦脸汉子直到此时,才看出他的武功来,只见他身子轻轻一闪,向左移开了五尺光景,身法之灵,竟然快捷无比,孟不假的一道酒箭,喷到两丈开外,就洒落了一地。   尖瘦脸汉子朝地上瞥了一眼,脸上的惊恐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又蹩回到原地,谲笑道:“你老能把喝下去的毒酒,用内功住,一口喷将出来,一身功力委实惊人得很,在下对你老真是钦佩到五体投地。只可惜你老是在发现中毒后才运气把它托住的,如果事前有了防范,以你老的功力,自可无事。但断肠金丹,不是普通毒药,一滴即可穿肠,你老只怕……”

盂不假道:“你怎知老夫事后才运气托住的?”   尖瘦脸汉子道:“你老如果事前以真气把毒酒住,吐出来的酒,依然是黄的。你老吐出来的酒,已呈黑色,这就是毒酒已在体内逐渐发作,你老才运气把它出来。断肠金丹,一滴穿肠,你老内功再好,只怕也未必顶得住。”

盂不假怒喝一声道:“你果然心机恶毒,老夫今夫应老友之邀,本来不想伤人,但像尔等这等恶毒小人,老夫说不得只好出手了。”   说到这里,右手大袖一挥,从他大袖中飞出一把通体黝黑,只有刀口锋利闪着光亮的皮刀,冉冉朝尖瘦脸汉子咽喉飞来。   别人发出来的飞刀,都是用腕力以暗器手法打出,唯有孟不假的皮刀是以内力催动,皮刀出袖,凌空缓飞,全以真气指挥,故能百步取人,无人躲闪得开。   尖瘦脸汉子眼看皮刀盂的皮刀出手,心头不禁一慌,正待闪避,就在此时,瞥见凌空缓飞的皮刀,刚到半途,忽然在空中起了一阵颤动,“呼”的一声,跌落地上。   尖瘦脸汉子看得大喜,皮刀中途跌落,正是表示自己没有猜错,孟不假虽已吐出毒酒,但已经毒发了。他双肩一耸,干笑道:“你老现在相信了……”   他底下“吧”字还未出口,忽然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像皮球似的,被人踢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一看,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腰束阔带,佩着一柄绿鞘长剑,一手按着剑柄的少年。

这人年约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笔挺的鼻子,脸被太阳晒得稍微有些发黑,但却黑得英俊、挺拔,另有一股*人的飒飒英风。   “是这小子踢了自己一脚!”尖瘦脸汉子心里自然不会服气,口中狠狠的轻哼一声道:“好哇,小……”   “子”还没出口,突听一个苍老声音喝道:“徒儿,不准难为他。”随着喝声,一个身穿蓝袍的老者,已然从天然长廊出口处缓步走了过来。   这老者年约五十六七,身材颀长,生得长眉凤目,面貌清癯,头顶微秃,看去是个刚毅正直的人。   “啊!裴盟主到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低呼。   尖瘦脸汉子看到此人,心头不由一紧,暗暗叫了声:“糟糕!”   原来那蓝袍老者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青衫少年——则是他的门人楚秋帆。   裴元钧走到皮刀孟不假身边,关切的问道:“老哥哥,你不要紧吧?”   孟不假本来正在闭目运功,闻言缓缓睁开眼来,说道:“盟主老弟,你终于来了,老哥哥中了毒,正在逐渐发作……”   裴元钧道:“兄弟知道,此人乃是唐门逐徒唐宝琦。”   原来那尖瘦脸汉子乃是四川唐门的远房侄子,叫做唐宝琦,因触犯门规,被逐出门。但他为人谲诈,又擅于用毒,江湖上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黄鼠狼”。   唐宝琦看到来的是裴盟主,自然心头着慌,正待悄悄溜走。   “站住!”裴元钧喝道:“你在孟老哥身上下的是什么毒?”   唐宝琦连忙陪笑道:“回盟主,在下用的是断肠金丹,但孟老已经吐出来了许多……”   裴元钧没待他多说,沉声道:“可有解药?”   唐宝琦连连躬身道:“有,有。”伸手入怀,摸出一个药瓶,倾了—粒黄豆大的药丸,双手奉上。   楚秋帆伸手接过,裴元钧吩咐道:“快给孟师伯服下。”   楚秋帆应了声“是”,转身把药丸送到孟不假面前,孟不假纳入口中,用口水吞咽下去。   楚秋帆瞪了唐宝琦一眼,冷然道:“你还不走?”   唐宝琦陪笑道:“在下要等孟老爷子解了毒,才能走。”   过了一盏茶功夫,皮刀孟不假倏然地睁开眼来。裴元钧问道:“老哥哥,是否完全好了?”   孟不假长长吁了口气,才笑了笑道:“断肠金丹,果然厉害。这狗娘养的小贼,老夫非劈了他不可。”   裴元钧急忙伸手一拦,说道:“老哥哥,算了,让他去吧!”一面回头喝道:“你走吧!”   唐宝琦拱拱手道:“多谢盟主。”   孟不假喝道:“小贼,你记住了,下次别再遇上老夫。”   唐宝琦迅快的掠出四五丈外,回头道:“在下永远也不会和你老再见面了。”说罢,朝左首山道上疾窜而去。   裴元钧道:“老哥哥也是闻风赶来的么?”   孟不假道:“老哥哥是你盟主老弟捎信邀约来的,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裴元钧听得一怔,说道:“兄弟并没有邀约老哥哥来此。”   孟不假也不期一怔,说道:“这就奇了,那捎信的人,明明说是奉了裴盟主之命去找我的。”   裴元钧问道:“他和老哥哥说了些什么?”   孟不假道:“那人说,盟主因江湖上盛传着翡翠宫就在此地,其事未必可信,也许另有诡谋,故而由盟主出面,邀约了少林、武当两派的人,来此会同查勘。在未查明真相以前,要武林同道不可轻信传言,因此嘱老哥哥到谷口来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你看,少林、武当的人,不是已经来了么?”说话之时,伸手朝右首指了指。

裴元钧看了站在右首的少林、武当门人一眼,问道:“他们师长还没有来么?”   孟不假道:“谁说的?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已经来了半天,因你还没到,他们就先进去了。”   裴元钧微微皱了下眉,暗自忖道:“自己是接到少林智善大师的函邀才赶来的,大概智善大师怕请不动孟老哥,才用自己的名义,把这位老哥哥请了来,把守谷口的。”   心念转动,一面含笑道:“此次翡翠宫已被人发现的谣言,传播极快,此事真相如何,确有查勘的必要。既然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已先行入谷去了,事不宜迟,兄弟得赶进去和他们会合才好。这里就有劳老哥哥把守,劝阻闻讯赶来的江湖同道,在真相未明以前,不可轻入。”

孟不假拂须笑道:“盟主老弟,你只管放心,老哥哥在这里已经守了整整一天了,这点事,我办得了。”   裴元钧含笑道:“兄弟那就失陪了。”一面回头朝楚秋帆道:“徒儿,咱们走。”当先举步朝翡翠谷走去。   楚秋帆紧随师父身后,亦步亦趋,往里行去。   谷口是两座十余丈高的崖石,对峙如门,进入这道石门,则是两山夹峙的一道干壑,壑底巨石磊磊,石隙有一道小溪流,溪水潺湲。右首山壁间,有一条似有若无的小径,杂草丛生,曲折往里延伸。本来已难辨认,好在已经有人践踏过,可以循着往里寻去。

师徒二人走了一段路,只觉山势渐渐开朗,形成一片山谷中的盆地,除草长及人外,三面俱是石山,山瘦露骨,只要举目略作瞻颐,这片山谷已可一目了然,并没发现人迹。   裴元钧没有说话,依然一路往里行去。   谷底两山复合,形成另一个谷口,状若葫芦,谷内巨石如屏,矗然峙立,上尖下丰,好象堆砌的一座假山。要进入谷去,必须从左右小径绕着过去。   裴元钧师徒二人从左首小径绕过这方巨石,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群山挹翠,白云舒卷,右边是一个天然湖泊,波光潋滟,左首是一片浓林,面临湖泊,隐约似有路径,可以缘湖而行。   就算没有翡翠宫,这谷中景色,称它为翡翠谷,也并不为过。   楚秋帆道:“师父,翡翠宫在哪里呢?”   裴元钧一手拂着垂胸长髯,微笑道:“为师总觉得此次传说突如其来,其中只怕有诈!”   楚秋帆怀疑的道:“弟子愚鲁,想不出诈在哪里。”   裴元钧望着他门人,蔼然笑道:“江湖上人心谲诈,你阅历尚浅,自然想不到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沿着湖滨,走了一段路。   裴元钧一路行来,虽在和徒儿说话,目光却不断的向左右搜索,此时话声甫落,口中忽然“咦”了一声,脚下突然加快,朝前奔掠过去。   楚秋帆不知师父发现了什么,也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原来离他们一箭来远的林下,正有两个人盘膝趺坐,瞑目垂帘,不言不动。这两人一僧一道,正是少林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和武当派的清尘道长。   他们是查勘翡翠宫来的,趺坐林下,当然不是为了欣赏这里美好的风景,此时此地,当然更不会修身养性,在这里做起功夫来。   那么只有一点,他们不是中了毒,便是负了伤,此时正在运行本身真气,以内功疗治。   裴元钧看得心头大感惊凛,掠到两人身边,急急问道:“兄弟迟来一步,大师,道兄怎么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虽在运功之际,但裴元钧说的话,他们自然听得到,但他们却连眼皮都没睁一下,依然不言不动,趺坐如故。   过了半晌,才见智善大师右手缓缓抬起,朝小湖对岸指了指。   裴元钧看他食指斜向上指,不觉依着他手指指处,凝目看去。   对岸,山势十分陡削,临湖这一面,都是数十丈壁立的峭壁,掩映在茂密浓深的树林之间,看不清有何异处。   楚秋帆忍不住问道:“师父……”   裴元钧目注远处,忽然伸手一拦,止住了徒儿的话头。   原来他发现对面山林间,依稀冒着白气!此时晴日当空,万里无云,别处山头,都没有白气,何以对面山林间,会冒出白气来?   据他凝足目力观察所得,那里似乎是一处山坳。冒出来的白气,只笼罩一小块山林,应该不是云气,那么许是炊烟无疑!   智善大师及清尘道长不能开口说话,显然正是运功紧要关头,自己已然有了发现,那也不用多问了。   裴元钧缓缓回过头去,朝楚秋帆吩咐道:“徒儿,你可在此守着大师、道长,不用跟为师来了。”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钧立即洒开大步,沿着湖滨绕到左首,发现树林之间,似有一条碎石小径。不!还不能说它是“径”,只是树与树之间的沙石,经常遭水流冲洗,没生青草,看去像小径罢了。   裴元钧估计那冒出白烟之处还在山腰之上,自己正好从这条小径往上抄去。   这样一路循行,有如拾级而登,倒也并不吃力,入林渐深,小径也愈见曲折,渐渐可以因风闻到燃烧木柴的气息,心知距离已近,举目看去,那白烟就从前面山坳树林间飘散出来,相距还有十数丈远近!   这就提气而行,一路往上窜行,十数丈距离,不过几个起落,便已登上山坳。此处依然树柯交叉,林木极密,一阵阵浓烟甚是呛鼻,树林间的景物也几乎被一层白烟所笼罩,但却寂无人声!   裴元钧艺高胆大,自然不以为意,冒着浓烟,继续屏息寻去。   树林将近,已可隐约听到极轻的“啪”“啪”之声,那好象有人正在生火,用扇扇着炉子!   裴元钧心中暗暗奇怪,他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没有看清情形之前,岂肯贸然直冲出去?这就挪移身形,抄到树林右首,朝林外看去。   这是山坳间的一片悬岩,不过十来丈大小,中间有一方平整的巨石,石上放着一把精致的紫砂茶壶,一个小巧的茶杯,用这样精致茶具的人,自然是个雅人!   北首,是悬岩的突出部分,可能下临绝壑。   巨石右首,有一个身穿蓝袍的老人,蹲着身子,用扇扇着炉火,炉上搁着一把烧水壶,正在烹茶。敢情他烧的木柴,就地取材,并不太干,因此炉火就并不旺,扇出来的却是一炉子烟,经天风一吹,浓烟全灌到树林子里来了。

隐居山谷,汲泉烹茶的老人,当然是隐逸一流。   裴元钧因对方背着身子,虽没看清他面貌,但已经看清周遭的情形,先前的疑虑,也随着去了大半,既然遇上,岂肯失之交臂?当下缓步走出,含笑道:“老哥隐迹山林,雅兴不浅!”   那蓝袍老者口中“噢”了一声,停下扇子,缓缓的站起,缓缓的转过身来!   这下面对了面,裴元钧自然看清楚了,此人年约五十六七,身材颀长,面貌清癯,生得长眉凤目,黑须飘胸,头顶微秃,面含微笑,望着自己。   裴元钧骤睹此人,神情不由一怔!因为这蓝袍老者无论面貌、身材、衣着、神态,莫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就象你面对着一面大镜子,看到你自己一样!   裴元钧身为武林盟主,经历过多少大风浪,见多识广,此人竟然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绝无如此巧合之事。他一怔之后,立刻意味到此事并不寻常,目注对方,肃容道:   蓝袍老者蔼然笑道:“兄弟寄迹山林,姓氏早就遗忘久矣。”他还以隐逸自居,故作清高。   裴元钧当然不会相信,双目精芒闪动,嘿然道:“阁下乔装裴某,可见是有意把裴某引来的了。”   蓝袍老者一手捻须,依然含笑道:“老哥此言错矣!兄弟隐迹山谷,与世相遗,与人无争,是老哥寻到此地来的,怎说是兄弟把你引来的呢?”   这当然是鬼话。   裴元钧修眉微微一剔,突然往前跨上一步,沉声道:“朋友到底是谁?”   蓝袍老者深沉一笑道:“老哥一定要问么?”   裴元钧道:“不错。”   “好!”蓝袍老者缓缓说道:“兄弟裴元钧。”   裴元钧方才看他假扮自己模样,虽已想到对方必有阴谋,但此时听对方对着自己居然报出自己的姓名来,也不觉微一错愕。   这一瞬间,登时想起孟不假曾说是自己派人捎信把他约来的,还说是自己邀约了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来此会同查勘,但自己却是接到智善大师的函邀才赶来的,当时还以为智善大师怕请不动孟不假,才冒用了自己的名义,如今想来,此中果然另有阴谋!

在他思忖之际,那蓝袍老者只是脸含微笑,静静的望着他,看他的反应。   裴元钧双目精芒暴射,沉声道:“如此看来,江湖上盛传此地发现翡翠宫这档事,都是阁下一手造成的了?”   “哈哈!”蓝袍老者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笑,微微颔首道:“只可惜裴盟主知道的已经太迟了!”   裴元钧道:“何以见得?”   蓝袍老者面露诡笑,徐徐抬头,望了他一眼,才道:“难道裴盟主方才没有闻到烟么?”   裴元钧心头猛然一震,但力持镇定,说道:“闻到了又如何?”   蓝袍者阴声道:“闻到了就好!”这话就表示方才林中的浓烟,大有问题!   裴元钧在他说话之时,暗暗吸了一口,这一吸气,他立即感到不对,自己一身真气,竟然在这一瞬之间,几乎消散殆尽,心头虽然极为惊骇,但脸上却丝毫没露。他可以想得到对方心思恶毒,处心积虑,把自己引来,为的就是要取代自己。自己个人生死事小,如果让他阴谋得逞,平静的江湖,只怕立时会变成多事之秋,正义荡然。今日之事,自己拼着最后一口气,也非将此獠除去,以绝后患!

“哈哈!”裴元钧一面暗暗凝聚全身消散的真气,口中却发出一声嘹亮的大笑,凛然道:“阁下这点鬼域伎俩,只怕未必能得逞!”   蓝袍老者听他笑声铿锵,心头微凛,依然含笑道:“这么说裴盟主似乎没有中毒了?“   “不错!”裴元钧沉喝声中,身形倏然欺近过去,左足向左一拦,右手一掌,横劈对方面门,左手由下翻起,骈指若戟,直截对方右肋“游魂穴”。掌势带起了一股轻嘶,指风更是劲急,一招两式,凌厉*人!   蓝袍老者没防他会突然出手,心中一凛,要待躲闪,左右门户,已然被裴元钧掌势封死。他自然知道三湘大侠裴元钩功力深厚,不会和他硬打硬拼,匆忙之间,立即吸气后跃。   哪知裴元钧早已存了毙敌之心,他出手的一掌一指,看去虽是势道凌厉,其实却是一记虚招。那是因为他算准了自己一旦出手,对方决不肯和自己硬拼,那么只有往后跃退,自己封住他左右两侧的退路,就是要他后跃。

裴元钧脚踩“六合步”,如影随形,快似雷奔电闪,倏然欺上,横劈右掌,突然平胸推出。这一掌,他已经凝聚了全身未散的十成力道,掌势出手,一道强劲的潜力,随掌而生,直撞过去。他是随着蓝袍老者后退之势跟过去的,手掌往前一送,几乎已可触到对方前胸!这等凌厉的掌力,直*前胸,你就是想不接,也已无可避免。

只听蓝袍老者森笑一声:“裴元钧,你当老夫真的怕你不成?”右手急抬,手掌直竖,朝裴元钧掌势迎击而出。   裴元钧心中暗喜,右掌发出的十分功力,突然减去了五成,把五成功力,运到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交并如撮,闪电般啄向对方心窝右下方的“斩命穴”。   这是六合门的一记奇招,称为“以掌易指”,在掌势要接未接之际,暗中变换力道,使人防不胜防。但这样变换方式,必须本身功力已臻收发自如,方可施为,在各大门派之中,也只有六合门有此心法。   两人双掌乍接,发出“砰”,的一声震响,裴元钧因掌上力道,已在暗中减去了五成,一个人登时被震得往后飞起,跌出寻丈,立时昏死过去。   须知六合门这一奇招,在施展之时,右掌虽是志在诱敌,但必需衡量对方功力,自己能把对方的掌力接得下来,才能左手出指,因此决不会损及己身。   裴元钧此时可不一样,他一身功力,已因中了对方奇毒,正在消散。他仗着数十年修为之功,勉强才提聚了全身仅存的十成力道,这一招,就存着和对方同归于尽,因此已不再顾虑右掌分出五成力道,是否能接得下对方的掌力,而把另外五成力道集中在左手一啄之上。

蓝袍老者没想到裴元钧有此一着,他是被裴元钧*得只有硬接,这一掌自然全力而发,但就在双掌骤接之际,突觉胸下“斩命穴”上如中巨鎚一击,口中大叫一声,脚下连退了五步,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要知“斩命穴”若被重手法所伤,就得立时无治,但一来蓝袍老者一身功力相当精纯,二来裴元钧真气正在消散之际,这从右手分出来的五成功力,实质上还不及他平日三成力道,因此“斩命穴”虽是死穴,蓝袍老者却是命不该绝,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双足总算给他站住了桩!他左手紧紧按在伤穴之上,缓缓吸了口气,急忙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药瓶,用牙咬开瓶盖,吞了几粒药丸,压住伤势,举目看去,只见裴元钧嘴角血迹殷然,正从地上缓慢的站起身来,脚下跄踉退后三步,似在凝神调息。

蓝袍老者岂容他有调息的机会,双目满布红丝,厉笑道:“裴元钧,你功力全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哪知话声未落,裴元钧一言不发,重又疾冲过来,左手一扬,当胸按来。他不顾生死,重又冲了上来,大大出乎蓝袍老者意料之外,急忙右手一挥,朝前格去。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二章 移花接木

裴元钧全身真气涣散,这一掌只是凭着他坚强的意志,与敌拼命,其实早巳成了强弩之末,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一个人又被挥得斜冲出去七八步远,砰然摔倒在地上。   蓝袍老者也身子一阵晃动,移动双足,稳住了重心,站立原地,运气调息。过了半晌,蓝袍老者药力发散,伤势已然好转了许多,突然举步朝裴元钧逼去。   裴元钧两次力拼,连体内一点剩余的真气,都已消散,眼看对方举步走来,口中暗暗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蓝袍老者双目尽赤,面露狞笑,双手抓起裴元钧的身子,阴声道:“从现在起,老夫就是裴元钧了。”   裴元钧喘息着道:“你会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蓝袍老者厉笑道:“就算有这一天,你也看不到了。”他把裴元钧高举过顶,奋力往悬岩外摔去,一个人影像殒星一般,一下子掉落千丈悬崖。   蓝袍老者仰天发出一阵慑人的大笑,举步往下走去。   这时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已经运功完毕,坐在林前大石上。   楚秋帆站在一旁,瞥见师父从湖边走来,立即低声道:“家师回来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同时站了起来。智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盟主可曾发现了什么?”   裴元钧拱拱手问道:“二位道兄没事吧?”   清尘道长稽首道:“贫道和大师方才搜索山林,极似中了毒物,又怕盟主寻来,找不到咱们,故此在林前运功逼毒,如今已经没事了。”   “如此就好。”裴元钧微微颔首道:“不错,兄弟方才登山搜寻,确也发现林间有毒……”他说话之际,探手入怀,取出一颗药丸,朝楚秋帆递了过去,说道:“徒儿,这是解毒药,你也快吞服一颗,以防万一。”   楚秋帆恭声应“是”,双手接过药丸,纳入口中。   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互望了一眼。   智善大师才合掌道:“盟主方才查勘的结果……”   裴元钧道:“兄弟把谷中一片山林都看过了,并无任何迹象可以肯定翡翠宫就在此地,而且林中到处被人撒下了奇毒。依兄弟之见,似系有人故意布下奇毒,诱杀闻风赶来的江湖同道。也可能是有人发现谷口‘翡翠谷’三字,以讹传讹,误认为是翡翠宫了。”

智善大师合掌道:“盟主说得极是。只是林间奇毒总是祸害,如何把它清除了才好。”   裴元钧笑道:“大师悲天怜人,菩萨心肠。林中剧毒,要把它清除,并非易事,但只要一场大雨,就可以冲洗干净了。”   清尘道长道:“盟主言之有理,此谷人迹罕至,林内纵有剧毒,也不足为害,一场大雨,就可以冲洗干净,那就更不用多虑。翡翠宫既属子虚,咱们可以走了。”   智善大师合掌躬身道:“盟主请。”   裴元钧也不和两人客气,当先举步往谷外行去,接着是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楚秋帆走在最后。四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翡翠谷口。   谷口,闻风赶来的武林中人,已是愈聚愈多,拥挤在谷前一片空地上,因为大树底下坐了一个皮刀孟不假,予人以镇慑作用,因此没有一个人敢越雷池一步。其中,有些先到的人,正和后来的人打着招呼,说盟主会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入谷查勘去了,要大家在谷口静候消息。

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一生光明磊落,守正不阿,在武林中素为黑白两道所推崇,九年一任的武林盟主,他已连任了一十三年之久。   有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三人会同进去查勘,大家自然相信得过。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裴盟主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谷前百余双眼光,刹那闻,一齐集中在谷口一道石门之间,全场也刹那间就静寂鸦雀无声。   石门中当先走出来的正是武林盟主裴元钧,接着是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和裴盟主唯一的门人楚秋帆。   裴元钧走出谷口,目光一掠聚集在谷口前的人群,抱拳连拱,干咳一声,才道:“有劳诸位老哥久等了,兄弟因此次江湖上盛传着有人在此地发现了翡翠宫,这一消息,播传极快,数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武林。兄弟认为其中只怕有诈,武林同道不明真相,贸然闯去,可能会发生意外,因此特别邀请老友孟老哥守住谷口,劝阻闻风赶来的人,一面邀约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兄前来,会同入谷查勘……”

人群之中,要听的就是下文,是以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透一口,肃静得坠针可闻。   裴元钧一手摸着长须,续道:“方才经兄弟和智善大师、清尘道兄入谷查勘的结果,谷中并无翡翠宫,江湖传言,尽属子虚。据兄弟推想……”他拖长语气,用手指了指谷口崖石上‘翡翠谷”三个大字,才道:“也许有人发现石壁上镌着的‘翡翠谷’三字,以讹传讹。认为翡翠谷就在谷中,一时轰传开去,现在事实证明,只是误传而已!”

这些江湖上人,本是闻风赶来,抱着极大的希望,如今经盟主这一说。无异乘兴面来,败兴而返,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裴元钧轻咳一声,接著又道:“本来此事经兄弟和智善六师、清尘道兄查勘之后,传说中的翡翠宫既不在此谷之中,何况诸位已经到了谷口,正该让大家进入谷去实地看看,也可证明谣言无稽。只是方才经兄弟三人仔细查勘,发现谷中多处树林之间,均散布了剧毒,如果有人贸然进入,可能会发生意外,必须经过一场大雨冲洗,方可无事。因此兄弟和智善大师、清尘道兄磋商决定,在未经大雨冲洗之前,暂时必须将此谷予以封闭,也奉劝诸位,切勿轻易进入。”说完,回身朝孟不假拱手道:“老哥哥,兄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哥哥俯允。”

孟不假一直坐在大石上抽他的旱烟,闻言笑了笑道:“盟主老弟,你的意思,可是要老哥哥在这里一直守到老天爷下一场大雨,再离开么?”   裴元钧含笑道:“兄弟正是此意。俗语说得好,一客不烦二主,老哥哥已经来了,山中多雨,最多也不过耽上一两天时光。谷内深林间,到处都有剧毒,为害甚烈,兄弟才出此下策。也只有老哥哥在这里坐镇,方可使心存好奇的江湖朋友,不敢擅入。此事还望老哥哥大力支持,勉为其难。”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盟主说的极是,只有老施主在此,才能劝阻得住闻风而来想冒险入内之人,老施主能耽上一、两日,功德无量。”   清尘道长接着稽首道:“只要经过一场大雨,谷中剧毒,必可冲洗干净,到时就可让大家进去一看究竟,以释群疑。老施主望重武林,坐镇守关,劝阻来人,真是非老施主莫属,还望老施主俯允所请才好。”   孟不假人老心不老,是个老而好强之人,经裴盟主、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主人这么一说,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头一喜,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呵呵大笑道:“谁叫我孟不假和盟主老弟有过命的交情,好吧!我就在这里耽上几天,等下过一场大雨再走。没有问题,只是这坛酒已经剩下不多……”

裴元钧没待他说完,接着笑道:“老哥哥不用说了,兄弟要小徒留下来,陪着老哥哥。你要喝几坛,只管吩咐小徒到山下去搬,这样可好?”   盂不假点点头道:“要得,要得。老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正嫌寂寞,秋帆这孩子不错,蛮勤快的,那就要他留下来吧!”说到这里,朝楚秋帆笑了笑道:“小子,你师父要你替我到山下去搬酒,这是公事,但盂师伯不会叫你白搬的,到时候自会有你的好处。”

楚秋帆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这时,站在谷前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   裴元钧拱拱手道:“如此,多谢老哥哥了。”一面回身朝楚秋帆道:“徒儿,你留在此地陪盂师伯,为师和大师,道长二位还有事去。”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钧又朝盂不假拱了拱手道:“老哥哥辛苦,兄弟那就先走一步了。”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向孟不假行了一札,随同裴盟主身后走去。   少林,武当门人自然也紧随着师长身后,鱼贯退走。   还有少数江湖上人,眼看裴盟主和少林,武当的人都已离去,谷口又有皮刀孟不假坐镇,入谷无望,而且盛传江湖的翡翠宫,至此全已幻灭,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然也跟着全退走了。   本来,翡翠谷前人头拥挤,至此已走得一个不剩,留下来的,只有皮刀孟不假和楚秋帆二人。   孟不假拿起酒壶,斟了一大碗酒,边喝边道:“小子,你师父神色有点不大对,你看出来了没有?”   楚秋帆惊异的抬起头,望着孟不假,说道:“晚辈愚鲁,没有看得出来。孟师伯认为家师怎么了?”   孟不假吸了口烟,才道:“你师父好象负了伤。”   楚秋帆吃了一惊,矍然道:“师伯说家师负了伤?”   孟不假道:“孟师伯这双老眼,可没昏花,还会看走了眼?你师父脚步虚软,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点嘶哑,显然内伤不轻。虽然他功力深厚,暂时遏制住了,但只怕没有十天半月,决难复原。你倒说说看,他们入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没有呀!”楚秋帆惊诧的道:“晚辈并没有听家师说起。”   孟不假奇道:“怎么,你没跟令师进去?”   “进去了。”楚秋帆道:“晚辈和家师进入谷里,就发现智善大师、清尘道长瞑目趺坐林下,不言不动……”   孟不假问道:“他们也负了伤么?”   楚秋帆道:“不是,他们是中了毒,”接着就把智善大师用手指指对面山坳,师父因两人正在运功紧要关头,就要自己留下来,替两人守护。师父一人寻上对面山坳去,师父回来时,只说树林间有人布了剧毒,没听他老人家说曾和人动过手和负伤之事。

孟不假一手拈着苍髯,沉吟道:“这就奇了。”   楚秋帆道:“孟师伯认为……”   孟不假道:“你师父回到山下,没跟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说寻到对面山坳去的经过么?”   “没有。”楚秋帆笑了笑道:“家师寻上对面山坳去,大概不会遇上什么事故的。要是遇上了事故,家师就会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说了。”   “唔!”孟不假举起酒碗,轻轻呷了一口,就放下酒碗,说道:“也许你师父在山坳间,遇上的就是那个在林中施放剧毒的歹徒,两人动上了手,你师父把他除去了,他自己也负了伤。此事既已过去,也就不用再提,因此没和两人说了。”

楚秋帆点头道:“师伯说的很有道理。”   孟不假却摇摇头道:“不对。你师父终身不娶,数十年修为,一身功力,当今之世,能与他匹敌的已是屈指可数,能和他打成两败俱伤,这人会有谁来?但你师父身上负了伤,决不会错!”他敢情想不出答案来,只是自顾自的喝酒吸烟。楚秋帆也无话可说,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山石上,捡了一支枯枝,在沙地上划着。

时间渐渐由下午到了傍晚,群鸟归巢,响起一片喧噪,夕阳衔山,斜照到谷口,已然显得有气无力!   孟不假从他坐的大石旁,提出一个皮囊,侧脸道:“小子,是晚餐的时光了。来,你看老夫带来的干粮,可着实不错呢!”随着话声,伸手从皮囊中取出两个油纸包来,打开纸包,里面有整只的熏鸡,四五斤卤牛肉.二十来个卤蛋,另外一包还有二三十个馒头。

楚秋帆看得笑道:“孟师伯,你老放着这许多下酒菜,怎么一个下午,只喝酒,不吃菜呢?”   孟不假朝他笑笑,说道:“老夫用烟下酒,从不吃下酒菜。这些菜,在我来说,是饭菜,不是下酒菜。老夫一向烟不离嘴,酒不离手,但只有吃馒头的时候,烟和酒都得暂停,没有这些菜,总不成拿烟裹着馒头吃吧?”

楚秋帆听得不觉哑然失笑。   孟不假忽然扬了扬手,说道:“有人来了!”   楚秋帆举目望去,不见有人,心中方觉奇怪!   只听一个尖沙的笑声传了过来:“老皮匠,你耳朵倒灵得很!”话声入耳,大树前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楚秋帆悚然一惊,正待站起,孟不假朝他微微摇头,说道:“小子,没你的事,你只顾吃你的馒头。”随着喝了口酒,站起身来,拱拱手,笑着招呼道:“什么风把九老哥吹到这里来了?来,兄弟还有半坛好酒,坐下来喝几碗如何?”

楚秋帆心中暗道:“原来来的是孟师伯的朋友!”一面侧过脸看去,只见来人是个瘦小老头,约莫六十出头,生得一张瘦脸,山羊胡,双目炯炯,闪着异芒,身上穿一件老狼皮半长不短的大褂,赤脚,穿一双麻鞋。   楚秋帆心头猛然一动,登时想起这副打扮,自己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狼山的老狼主常老九。   不错,准是他!方才孟师伯不是叫他“九老哥”么?   常老九冷冷的道:“不用风吹,是兄弟自己来的。”   孟不假吸了口烟,望望常老九,说道:“怎么,九老哥有事?”   常老九依然冷冷的道:“没事我会到这里来?”   孟不假攒攒眉,说道:“这么说,九老哥也听信江湖传目,认为这里真的发现了翡翠宫?”   “翡翠宫?”常老九发出狼嗥般长笑,摸着一把山羊胡子,说道:“就算翡翠宫美女如云,珍宝如山,常某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不是没有见过。”   孟不假释然一笑,问道:“那么老哥到这里来,又是何事?”   常老九微哼一声道:“常某特地来会会你孟老哥的。”   “会会兄弟?”孟不假望着他,喷了口烟,笑道:“老哥不是找兄弟打架来的吧?   常老九浓嘿道:“你说对了,常某就是找你孟老哥较量来的。”   孟不假看他神色,不像是说笑话,不觉奇道:“听九老哥的口气,好象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常老九道:“你说过什么话,自己心里难道会不明白?”   孟不假道:“兄弟说过什么话来了?”   常老九沉着脸,冷哼道:“你当着许多武林同道,说我常老九不过尔尔,这话可是你说的?”   孟不假道:“老哥相信这话是兄弟说的?”   常老九冷声道:“这还错得了?”   孟不假又抽了一口烟,问道:“你老哥听谁说的?”   常老九道:“是我老大回来告诉兄弟的。”他老大,就是他大儿子常仁。   盂不假道:“你相信了?”   常老九道:“他是我儿子,我若是连儿子的话都不相信,还相信谁的?”   孟不假知道他护犊,这一定是常仁,常义硬要入谷,被自己赶走,在他老子面前加油加酱搬弄了是非,不觉笑了笑,道:“老哥这么说,兄弟就无话可说了。“   常老九吼道:“你本来就无话可说了。”   孟不假点点头笑道:“老哥就是护犊,也该把事情弄弄清楚……”   常老九道:“你没有儿子,你若是有了儿子,你也会护犊。再说儿子受人欺侮,还连老子都被骂了进去,做老子的不出头,还有谁替他出头?”   孟不假摇摇头道:“老哥活了一大把年纪,真是越老越无可理喻!”   常老九瞪着两颗金光熠熠的眼珠,怒声道:“咱们这档事,本来不用讲理,你说兄弟不过尔尔,咱们不妨较量较量,看看到底谁不过尔尔。”   江湖上人,往往如此,为了一句话,就翻脸成仇。其实不是江湖上人,也是如此,一言不合,老朋友变成仇家的也多的是!   孟不假也不是涵养好的老人,闻言不觉气往上冲,狂吸了三口烟,呵呵大笑道:“常老九,你既然不听信孟某的解释,孟某也毋须再向你解释了。你认为该当如何,划下道来,盂某照办就是了。”   常老九也狼嗥一声道:“这样最干脆了。”他两道目光,一下投到楚秋帆身上,问道:“这小伙子是你徒弟吧?”   孟不假道:“孟某从不收徒。他是三湘大侠裴盟主的传人楚秋帆。”   “那就好极了!”常老九招招手,说道:“小伙子,老夫和你师父也算是朋友,你过来。”   楚秋帆站起身,抱抱拳道:“老前辈……”常老九拦着他话头,说道:“老夫要和老皮匠比划比划,你是裴盟主的徒弟,就给咱们做个证人。”   楚秋帆拱手道:“二位老前辈,这是小误会……”   “谁说这是小误会?”常老九瞪着眼,不悦道:“咱们的事,你不用多管,老夫要你当公证人,你就做公证人。”   孟不假道:“小子,你和他说不清的,你就做个公证人好了。”   楚秋帆看他们两人固执成见,各不相让,一时觉得很难开口。   孟不假道:“好了,老哥要怎么比划,你就划道吧!”   常老九道:“你叫皮刀孟,那就使你的皮刀好了,看常某接得下来接不下来?”   孟不假双目精光闪动,宏笑道:“你呢?你以‘天狼爪’成名,就施展你的‘天狼爪’,兄弟也以双手奉陪。”   常老九道:“这样你不认为吃亏?”   孟不假道:“咱们双手对双手,兄弟哪里吃亏了?”   “也好。”常老九点点头道:“那就可以开始了!”   孟不假放下了他烟不离嘴的旱烟管,说了声:“请!”   “嘿,嘿!”常老九喉头进发出两声干笑,尖声道:“兄弟那就不客气了!”话声出口,左手一探,就朝孟不假抓来。   他和孟不假至少还有七八尺距离,这伸手一抓,手臂最多伸出去两尺光景,应该还差得远。但常老九这一探手之际,楚秋帆只觉他的手仿佛就要抓到孟师伯肩头!   孟不假身形略为一侧,举手朝他抓来的手腕切出。   常老九左爪一缩,右爪又凌空抓了一把,好象是要抓孟不假的面门,孟不假右手食中二指一骈,虚虚朝抓来手爪的掌心点去。   两人出手之快,楚秋帆只觉他们这两招,近身相搏,几乎快逾闪电,目不暇接,但再定睛瞧去,两人明明站在原来的地方,相距足有七八尺远,不知他们方才这两招。是如何交的手!   只听孟不假呵呵大笑道:“九老哥‘天狼爪’果然不凡!”   常老九得意的道,“彼此!彼此!”   孟不假道:“咱们点到为止,谁也没输给谁,这样可以了吧?”   “这算什么话?”常老九不以为然的道:“咱们既然交上了手,总得分个高下出来,才能歇手。”   孟不不假怫然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老哥一定要把一世英名毁在这里不成?”   常老九脸色发青,狼嗥般吼道:“孟真,你果然狂得很,你有多大的能耐?”   孟不假也大声道:“孟某别的能耐没有,几十年来,在我手里,不知剥过几百千张狼皮了。”   他原是皮匠出身。   常老九的外号就叫老狼主,孟不假这话,自然听得他大为愤怒,厉声道:“姓孟的,今天就教你识得常某的厉害!接招!”喝声未落,人已似饿狼般凌空扑起,双手箕张,朝孟不假迎头抓来。   孟不假早巳凝足功力,口中宏笑一声:“来得好。”双臂上迎,不待常老九爪势临头,便已反击过去。   但听“蓬”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家掌力这一接之下,劲气回旋,狂飙顿起,砂石飞卷,仿佛海立云垂一般,一丈方圆,几乎不辨人影!   孟不假双足移动,连退了三步,身上一件蓝布大褂象灯笼般被他一身真气鼓了起来。   老狼主常老九一个人凌空翻腾,泻落一两丈外,落到地上,须发如戟,根根像刺猬般竖了起来,双目发赤,神情狞恶,厉笑道:“你也不过如此!”双爪连挥,倏然直欺过来。   楚秋帆站在边上,差点被两人发出来的真气推得站立不住,往后斜退了几步。   只见常老九双臂向空连挥,等到期近孟不假身前,这一眨眼之间,他身上登时多出了六七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在伸屈划动,爪式各异,朝孟不假攻去。   他这八条手爪,就象海中的章鱼一般,上下飞舞,参差不一,几乎笼罩了孟不假身前所有大穴!   楚秋帆看得心头暗暗吃惊,忖道:“这是什么武功?”   再看孟师伯,却似喝醉了酒一般,一个人脚下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双手也不像方才那样,和常老九硬拼,只是随着身子的倾侧,似挥似舞,指东划西,招式当然也凌乱得不成章法,但又恰好可以避过常老九参差抓来的爪指,有时他随意挥出来的手,反而会把常老九的爪影逼退。任他常老九八条手臂,八支利爪,如何抢扑,看去明明可以抓到的,就这么毫厘之差,擦衣而过!

楚秋帆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侠的高足,虽然年事尚轻,一身武功,可说已得薪传,这时眼看孟师伯身法,手法十分怪异,心知一定是一种极为奇奥的武功。   这两人都是当代一等一的高手,这种机会,可说千载难逢,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双目凝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动手。   先前还看得清两人一个幻起八条臂膀,上下挥舞,一个只是东倒西歪,忽倾忽跌。常老九的攻势愈攻愈快,孟不假闪避的身法,也随着加快,两个人一进一退,不过数步,但因双方手法,身法都在逐渐加快,本来倏分倏合的两条人影,如今已经合而为一,变成了一幢淡淡的影子!

楚秋帆目力虽好,到了此时,也已看得眼花缭乱,哪还分得清楚谁是谁来?   本来两人是老朋友,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这两个老人都是生性执拗的人,一旦动上了手,就激起了好强逞胜之心,谁也不肯退让,终于形成了这场拼搏。此时两人不但进入了舍生忘死之境,而且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杀机隐伏,一角衣袖,一点袍带,都会置人死命。

这一场搏斗,实在凶狠已极!   楚秋帆凝足目力,也只能看清他们动手情形十之一二,但这十之一二,稍加思索,即成为精奇的妙着,一时直把他看得怔怔出神,时有所悟。   就在此时,突听“啪”的一声,人影乍分,老狼主常老九敢情中了孟不假一掌,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震得一跤跌了出去,在地上连翻带滚,翻跌出去两丈来远。   孟不假不觉呵呵大笑道:“老狼,承让,承让,这下孟某总算是稍胜一筹了,哈哈哈哈哈……”笑声由高亢渐渐低沉下去,人也随着突然往后栽倒下去。   被他一掌震飞出去的常老九,此刻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本已一脸凶狞,老羞成怒,正待找孟不假拼个同归于尽,就在跃起之时,忽见盂不假跟着往后栽倒,不由发出狼嗥般一声狂笑:“老皮匠,你也不过尔尔!”双脚顿处,笑声摇曳而去。

楚秋帆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一掠而近,俯下身去,问道:“孟师伯,你怎么了?”   盂不假双目努力睁了一下,却又很快的就闭上了,嘴皮微动,说道:“毒……毒……”他只说了两个“毒”字,口齿已然不清。这还是他功力深湛,才能在毒发之后,还能说话,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楚秋帆抱着他身子,急得六神无主,附着他耳朵,问道:“孟师伯,你中了老狼主的毒是不,你身上有没有解毒的药?”   孟不假虽然迹近昏迷,但仗着一身修为,尚有几分意识,微微的摇了摇头,张张口道:“不……”   这一个“不”字,发音模糊,还是要从他张口说话的形状中揣摩出来的。但不知他说的这一个“不”字,是指下毒的不是老狼主常老九,还是说他身上没有解毒药丸。   楚秋帆心头十分焦急,在这天色已黑的深山野外,何处去找治病的大夫?就算脚程最快,赶到城镇,也已经是夜晚了,自己对当地并不熟悉,哪里去找大夫?就算敲着人家大门,问了路,找到了大夫,他会不会治毒,也是问题。

这该怎么办呢?他想到不管如何,总不能眼看孟师伯剧毒发作,在这里等着他死去。这就双手抱起孟师伯的身子,以最快的脚步,离开翡翠谷,一路翻山越岭,提气疾掠,走的尽是危岩断壁,人迹不到的绝险之路。   这样奔行了三四十里山路,忽然感到一阵气喘,心跳加剧,还以为自己只顾赶路,奔行得太快了,体力消耗过剧,打算稍作休息。   哪知脚下这一站停下来,突觉腹内一阵绞痛,十指指尖,也起了麻痹之感。心头不由十分惊骇,急忙把抱着的盂师伯,缓缓的放到地上,这一俯下身去!待得再直起身来,只觉两眼发花,一阵天昏地暗,几乎站立不稳。

“毒,难道自己也中了毒……”心念转动之际,人已“砰”的一声,扑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脑中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楚秋帆醒来的时候,眼皮沉重得好象压着沉铅,头脑又昏又胀,好象被人家打了一记闷棍,刚苏醒过来,只觉自己四平八稳,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躺在这里?他一点想不起来,脑袋昏沉沉的,也不容他有较多的思索。他努力睁开眼睛,睁了几次,才算慢慢的睁开来了。   这是一间不太大的石窟,因为窟顶和四壁都是凹凸不平的粗石。壁间挂了一盏镂刻精细的六角宫灯,用浅湖色的宫绢为纱,燃着一支红烛,灯光显得十分柔和。在这座石窟之中,挂上这盏精致的宫灯,是极不相衬的,这盏精致的宫灯,应该悬挂在画栋雕粱,金碧辉煌的宫室里。才不辱没了它,也才能显出它的精致与华丽。

楚秋帆此时当然没有心情,也不会去细细的欣赏这盏宫灯,他只是借着灯光,转动着眼睛,约略察看了一下四周的景物。石窟里面,地方不大,静得听不见一丝人声,也没见一个人影。自己就静静的躺在地上,躺在一张柔软的兽皮上。他觉得十分奇怪,想翻身坐起,但全身骨节好象散了一般,软得支撑不起来。

不,他勉强挣起了一半,又乏力的躺了下去。   这挣起一半,却发现了另一个人,那是在他对面的壁下,也躺着一个人。他虽然只瞥了一眼。但已可从躺着的那人的容貌,认出是谁来了。   楚秋帆矍然一惊,心中暗道:“会是孟师伯……”他重又昂起头来,定睛看去,躺着的那人,不是皮刀孟不假,还有谁来?只见他闭着双目,仍在昏睡之中。   “自己和孟师伯怎会躺在这座石窟里的呢?”他渐渐想起了翡翠谷前面的一幕,孟师伯毒发昏迷,自己抱着他奔向山外,中途自己突觉腹痛如绞,栽倒地上,后来……   看情形,自然是有人把自己两人救到这里来的,只不知道这人是谁?   就在他思忖之际,石窟门口悬挂的一道布帘掀动,有人悄然闪入。   楚秋帆抬眼望去,进来的是一个一身青色衣裙的少女,约莫十几岁,有着颀长而苗条的身材,生得眉清目秀,美而且慧,鼓腾腾的胸前,左右两边垂着两条乌油油的发辫。   瞧她这身打扮,像是个使女,但决不是山中人家的女儿。   青衣少女闪入石窟,目光一转,俏生生走近过来,含笑道:“公子醒过来了?”   楚秋帆朝她点头为礼,说道:“姑娘请恕在下躺着说话。”   青衣少女腆颜一笑,说道:“公子身中奇毒,不可挣动,还是躺着的好。”   楚秋帆道:“在下和盂师伯,是姑娘救来的了?”   青衣少女摇摇头,但接着俏皮的笑道:“就算是吧!”   楚秋帆听她回答的很奇怪,接着问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青衣少女道:“山洞。”   这回她没有待楚秋帆再问,就接着道:“光是这个山洞,我们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又到山下猎人家去买了两张兽皮,连这棉被,也是借来的呢!”   楚秋帆道:“真是多谢姑娘了。”   青衣少女道:“不用谢。”   楚秋帆问道:“姑娘方才说的你们,不知还有一位是谁?”   青衣少女一怔,嗫嚅的道:“那是我家……主人咯!”   楚秋帆问道:“你家主人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衣少女粉脸泛红,急急的道:“小婢……不能告诉你……”她口中轻哦一声,说道:“小婢是来喂你服药的。现在是午时了,该是服药的时候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玉小瓶,倾出三颗碧绿的药丸,俯下身道:“公子快张开嘴来,把药丸含在口中,不可吞下,要让它慢慢化去。”

楚秋帆觉得甚是口渴,说道:“姑娘,在下口渴得很,可不可以先给我一点水喝?”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不成,我家小……主人说的,公子中的是断肠毒,不能喝水。”   楚秋帆又道:“在下还想请问姑娘一句……”   青衣少女手掌里摊着三颗药丸,瞧着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服了药,就不能开口了。有什么话,那就问吧。”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的孟师伯,他怎么还没有醒来呢?”   青衣少女道:“小婢听主人说,这位老伯伯中的毒,比公子还要厉害,他仗着内功精湛,逼住了毒,后来又和人动手,消耗了不少真力,以致毒入气分,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要不是遇上我家主人,只怕谁也救不了他呢!”

楚秋帆听得一急,问道:“那他还有救么?”   青衣少女咭咭的笑道:“没有救,还能捱得到今天么?我家主人说,这位老伯伯大概明天才会醒过来,最少也要有七天时间,才能把体内余毒化尽……好啦,公子现在可以服药了。”她伸过手来,送到楚秋帆口边,把药丸纳入他口中,才盈盈站起,接着又倾三颗药丸,转过身去,纳入孟不假的口中。

楚秋帆只觉药丸入口,就有一股清香,甘中有苦,随着津液,慢慢溶化。   青衣少女早已站起身,回眸一笑道:“公子现在不可说话了,安心静养,等该服药的时候,小婢自会进来的。”说完,低着头往外行去。   楚秋帆目送她走后,心中暗自忖道:“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听青衣少女的口气,若不是遇上她主人,自己和孟师伯都没救了,由此可见她主人一定是位医道很好的隐士了。”   口中药丸,渐渐化去,随津咽下,果然不再觉得口渴,连昏胀的头脑,也清爽多了。只是浑身依然象脱了力一般,躺着的人,连想转动都办不到,只得躺着不动,两只眼睛可以望到的,只有那盏挂在壁间的宫灯。   他怔怔的望着宫灯,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想着青衣少女,从她谈吐举止看来,极不像是山中的人,尤其这盏制作精巧、式样华丽的宫灯,就算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更不会是普通人家之物!   那么他们主仆,会是怎样的人呢?   得不到答案,他眼皮渐渐觉得沉重,终于睡熟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仿佛觉得有人喂他服药,药丸在他口中渐渐化去,随着口水咽下,只是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之后,他又迷迷糊糊的睡熟了。从那天起,他没有再看到青衣少女,也没有再清醒过来,每次服药,都是迷迷糊糊的,好象口中含了药丸。因为药丸有一股清香的气味,使他可以感觉得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这天,楚秋帆在睡梦之中,感觉有人在摇撼着他的身子,不,有人用手掌拍着自己面颊!   “小子,你醒一醒!”   楚秋帆听到说话的是孟师伯的声音,霍然惊觉,睁开眼看,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孟师伯满脸惊异的蹲在他身前,叫道:“小子,你总算醒了。”   楚秋帆急忙一跃而起,刚叫了声:“孟师伯……”   孟不假搔着头皮,说道:“这真是怪事!老夫明明记得昨晚和常老九打了一场,体内剧毒突然发作,不支倒地,怎么过了一晚,全没事了?”   “剧毒发作”这四个字听到楚秋帆的耳里,登时想起那晚孟师伯毒发之后,自己原想抱着他下山求医,哪知半途上自己也腹痛如绞,昏倒山中……后来,自己好象清醒过一次,在那山窟之中,壁间悬挂了一盏精致的宫灯,有一名青衣少女喂自己服药……

是梦?但梦境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举目四顾,自己和孟师伯依然在翡翠谷外,此时晨曦初升,眼前山林间,一片金黄。口中忍不住“咦”了一声,急急问道:“孟师伯,你老也刚醒来了?”   孟不假道:“不错,老夫醒来,看你睡在地上,睡得很香,叫都叫不醒呢!”   楚秋帆又道:“你老呢?睡在哪里?”   盂不假嘿的笑道:“老夫是伏在石桌上打盹。”   “奇怪!”楚秋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孟师伯道:“孟师伯,你老想想看,咱们睡了几天了?”   孟不假笑道:“小子,你睡昏了头,你说你睡了几天?”   楚秋帆道:“孟师伯,这几天,咱们遇上了一件十分怪异的事情。”   孟不假道:“怪异倒是有一点。老夫不解的是明明剧毒已经发作,睡了一晚,居然会没事!”   楚秋帆道:“那天晚上,晚辈也中了剧毒,在半途中毒发不支,后来有人救了我们,只是……”   孟不假道:“什么?你也中了剧毒?在半途中毒发不支?到哪里去的半途中?那是什么人救了咱们?”   “不知道。”楚秋帆就从孟不假和老狼主交手说起,一直说到自己抱着他赶下山去求医,但只奔行了三四十里,自己也毒发倒地……   盂不假道:“那么咱们醒来,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楚秋帆又把自己醒来,发现躺在一座石窟之中,有一个青衣少女喂自己两人服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孟不假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经你一说,老夫也想起来了。老夫迷迷糊糊之中,果然象是有人喂我药丸。唔,不错,老夫可以感觉到确是有人点了老夫的黑甜穴……”   楚秋帆被他一言提醒,矍然道:“这就是了。那青衣少女曾说孟师伯已有两天两夜尚未醒来,那时晚辈除了浑身像脱了力一般,人却是清醒的。后来就一直没清醒过,觉得有人喂药,也总是恍恍惚惚的,一定是那青衣少女点了晚辈的睡穴。”

孟不假问道:“你说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救了咱们?你问过她主人是谁,她不肯说了”   楚秋帆道:“是的。”   孟不假思索着,又问道:“你说那石窟壁间悬挂着一盏镂刻精细的宫灯?”   楚秋帆点点头道:“是的,晚辈记得那晚躺着不能动,所以对宫灯看得十分仔细。”   “唔!”孟不假只唔了一声,没有再作声。   楚秋帆道:“孟师伯,你老见多识广,是否可以想得出这盏宫灯的来历?”   孟不假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徐徐说道:“只有一个可能。”   楚秋帆追问道:“那会是什么人呢?”   孟不假一字一字的道:“那是翡翠宫的宫灯。”   “翡翠官的宫灯?”楚秋帆深感意外,急着问道: “真的有翡翠宫?”   孟不假道:“那也只是传说,据说当年……不,如今说来,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江湖上出了一位自称翡翠宫主人的人,没有见过她的人,但有人见过那盏宫灯,只要有那盏宫灯出现,就会有人断送性命。据说当时死了不少人,其中有八大门派中人,也有无恶不作的凶人,这些人当然有他该死之处,而且死状如一,没有人能说得出是如何被置死的。‘翡翠宫’这三个字,就这样传遍了天下,但始终没有人知道翡翠宫的主人是准,后来就这样在江湖上消失了。”

楚秋帆道:“晚辈也听家师说过,好象还有不少人找寻过翡翠宫的下落,都没有结果。”   孟不假笑道:“若是找出结果来了,江湖上还会有许多关于翡翠宫的传说么?”   楚秋帆道:“孟师伯,既然是翡翠宫的人救了咱们,为什么又把咱们送到这里来呢?”   孟不假道:“也许他们不愿让人知道。唉!反正咱们这条老命总算是捡回来了。哦,奇怪,你小于怎么也会中毒的呢?”   楚秋帆道:“是啊,晚辈也不知如何中的毒,而且晚辈随家师退出谷来之时,家师已经给晚辈服过一颗解毒丸了。”   盂不假也服过解毒丸。   楚秋帆在说话之时,无意间伸手入怀,忽然摸到一个东西,急忙取出一看,却是一个比拇指略大的翠玉小瓶,晨光之下,那翠玉瓶碧绿可爱,晶莹夺目,口中不觉惊异出声,忙道:“孟师伯,你老快瞧,这就是那天在山窟石洞中,青衣少女喂我们服药的药瓶!”

孟不假从他手中接过绿玉小瓶,仔细端详了一阵,口中唔道:“这瓶是用整块祖母绿雕刻的,光是这个小瓶,就值个上千两银子……”目光一注,才看清玉瓶中央镌有一行比蝇头还细的簪花小字,赫然是“翡翠宫虔修祛毒丹”八字!

这下直把孟不假看得一愣,心中暗道:“世上果然会有‘翡翠宫’!”一面赶紧把绿玉小瓶塞到楚秋帆手中,说道:“你好好收藏起来。哦,小子,再摸摸看,怀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楚秋帆接过玉瓶,再伸手入怀,摸出一方折叠成小方块的白纸来,急忙打将开来,那是一张狭长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赠君‘祛毒丹’一瓶,可备不时之需。谷中绝壑千寻,欲明真相,可与孟老英雄同下一探。”

字条放在自己怀里,自然给自己的了,只是并没具名,会不会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写的呢?只要看这一行字迹,清丽娟秀,明明出自女子的手笔!   孟不假看他瞧着纸条发愣,忍不住问道:“小子,这字条上写了些什么?”   楚秋帆不禁脸上一红,把字条递了过去,说道:“你老请看。”   孟不假接过字条,看了一眼,不觉自言自语的道:“难道说翡翠宫真的会在这座谷中不成?”   “翡翠宫!”楚秋帆惊异的道:“孟师伯,你说的翡翠宫就在谷中?”   孟不假道:“这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么?欲明真相,可下壑去一探吗?”   楚秋帆道:“但家师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不是进去查勘过了么?”   孟不假把手中字条递还给楚秋帆,一面笑道:“也许他们没下壑去。翡翠宫岂会建造在山林之间,轻易就让人家找寻得到的?”接着低声道:“小子,你把这张字条好好带在身上,咱们这就走。”要楚秋帆把字条好好带在身上,乃是万一在谷中遇上翡翠宫的人,免得多生纠葛,这是老江湖设想周到之处。

孟不假连还有半坛的酒都来不及喝了,话声一落,伸手取过旱烟管,举步朝谷中走去。   楚秋帆依然把字条折成小方块,收入怀中,就紧随着孟师伯身后一路行去。   翡翠谷,经裴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会同勘查,证实了谣传的翡翠宫并不在此,而且谷外又有皮刀孟不假的守护,江湖上人,自然不会再感兴趣,而且也没有人敢来轻捋孟不假的虎须。   因此,这原始的山林,依然保持了往昔的宁静。   翡翠谷,是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就进入了谷里,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恬静的湖光山色。   孟不假走在前面,口中发起一声轻喟,说道:“这片山谷湖泊,景色宜人,真不愧翡翠之名,纵非仙境,也使人觉得心旷神怡。老夫真弄不懂,江湖上人整日争名夺利,不知所为何来?”   楚秋帆道:“孟师伯好象有归隐山林之意呢!”   孟不假道:“老夫早就厌倦江湖了,要不是为了你师父当了盟主,硬拖着老夫再帮他几年忙,老夫早就找个人迹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了。”他边走边说,两道目光,只是到处乱转。忽然脚下一停,回头问道:“小子,你倒说说看,那天跟你师父进来,在什么地方遇到智善大师他们的?”

楚秋帆伸手一指,道:“就在前面林下。”   两人走近林下,孟不假又道:“后来呢?你师父如何走的?”   楚秋帆又伸手指指湖对岸的山林,说道:“当时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都在运功逼毒,不能开口,家师问了他们两句,都没有说话,只有智善大师用手指了指对面山林,他手指的那片山林,好象正在冒着白气。家师凝目注视了一会,吩咐晚辈留在这里守护,他老人家就一个人沿湖过去了,大概去了足足一顿饭的时光才回来。据家师说,这片山林间,都布有剧毒,给了晚辈一颗解毒药丸,那时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也都已运功完毕,就一同出去了。”

孟不假心中觉得可疑,问道:“这么说,他们并没有查勘整个山谷了?”   楚秋帆道:“听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说,这边的山谷,他们全已查勘过了,因为发现中了毒,因此就在林下坐下来等侯家师,只有对面一片山林,尚未查勘,所以请家师去查看的。”   盂不假道:“这就奇了。你既没深入山林,而且已经服过你师父给你的解毒药丸,又如何也会中穿肠毒的呢?”   楚秋帆道:“这个弟子也不清楚。”   “不对,不对!”孟不假续道:“老夫虽然不会用毒,但听到的,见到的,也不算不多。最精于用毒的人,可以隔空使毒,那是使用内力发出,可以把毒粉、毒烟传到较远之处,由你呼吸或毛孔传入,置人于死命,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无形之毒。但穿肠毒不同,它必须由你口中吃到肚里去,才会发生中毒。你一直和你师父在一起,你师父没有中毒,你怎会中穿肠毒的?”

楚秋帆道:“弟子所以也想不明白。”   孟不假道:“这事将来再说,咱们走吧。”他审视地形,走的路径,也和当日裴盟主一样,是沿着湖泊绕向左首寻去。以孟不假的江湖经验,当然很快就发现了树林之间的一条碎石小径。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的循着小径拾级而上。(这不是石阶,只是树之间的沙石,经水流冲洗,有许多地方,露出了树恨,树根是不会被水冲走的,因此就像天生的阶级一般,隔上几步,就有一级,这种情形,山林间极为常见。)

要知皮刀孟不假和三湘大侠裴盟主的出身不同。裴盟主是武林世家子弟,虽也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交往的多是名门正派人,究不如孟不假出身贫寒,小时候就在山上牧过牛,而且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两人身世、阅历各异,见解也就不同了。

就以这条林间小径来说,裴盟主认为这是山林间流水冲洗出来的,是以并未深加注意,但孟不假走了一段路,就发生了疑问。   如果这条小径是经流水冲洗出来的,石子就该略呈黄褐色(水渍),但这一路上,沙中石子,依然是石子本来的颜色,毫无水渍!   如说这小径是因人践踏走出来的,也该有经常践踏的痕迹!   但这两者都不像,它只是沙石间不很明显地显示出一条时断时续的模糊山径而已!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三章 如梦如幻

而且有些地方,还有草根存在,草断之处,并非因人践踏而枯萎,似是有人故意用脚把它扫断的。由断草枯萎的情形看来,为时应该不久<时间稍久,枯草又生长了)。由此可见,这条小径分明是有人在不久之前故意制造出来的。

此人制造出似有若无的小径,用意何在呢?这问题当然很好解答,那自然是想引人从这条小径上去。但他要引人从这条小径上去的目的又何在呢?那就较难说出理由来了。   不过这也不难推想得到,这和此人故意把谷口崖石上那早已被藤蔓石藓掩没的“翡翠谷”三个大字清理出来,应该是同一目的的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眼看孟师伯全神贯注,似在搜索着什么,他随师多年,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是不宜开口说话的,因此也就不敢发问。   不多一会,两人先后登上山坳间的一片悬崖。   孟不假目光如炬,迅速朝四周一掠,只见这片悬崖,地方不大,不过亩许光景,北首是悬岩的突出部份,下临千寻,云气潝然,深不见底。平台中间,有一方平整的巨石,和一个圆形的石鼓,可以作凳,除此之外,就别无一物。

但皮刀孟不假的目光何等锐利,他在走近右首一片树林前面,发现一棵松树根部有一段烧焦的木柴,心中不觉一动,暗想:“楚秋帆说那天他看到这里山林间冒着白气,莫非会是有人在这里做炊?”他俯身从地上把那段木柴拾起,鼻中也同时闻到了一股轻微的异样气味!

孟不假三教九流,见识的多了,闻到木柴上这股刺鼻的异味,不禁又是一怔,忖道:“这段松枝上如何会有江湖下五门的散功毒烟的气味?”一时之间,手中执着这段烧焦了的松枝,仔细推想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的中毒,智善大师手指这片山林,那时树林间正在冒着白气,以及后来裴盟主退出谷去之时,身上分明伤得不轻!

这几件事,一经串联在一起,就可发现其中果然发生过事情,而且还和这段烧焦的松枝必然有着极大的关联!   何以裴盟主会没和自己说呢?以自己和裴盟主数十年的交情,像这样的事情,他断无不言之理!   楚秋帆看他手中拿着半段木柴,只是怔怔不语,忍不住问道:“孟师伯,这段木柴,可有什么异处么?”   盂不假微微摇头道:“没有。老夫只是在想。你们当日看到此间山林冒着的白气,很可能是炊烟,如今在这里发现了这段松枝,证实确是有人在这里生火了。”   楚秋帆走近一步,低声道:“孟师伯,北首悬岩底下,是一道绝壑,字条上指的,大概就是这里了。”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声,把手中半段松枝放到中间巨石脚下,然后走近突岩,探首往下仔细打量了一阵。只见这道绝壑夹在两座高山之间,下面云气迷濛,深不见底,两边石壁陡峭如削,根本没有容足之处,要想下去,除非背上生出两支翅膀来。

楚秋帆等了半晌,依然不见孟师伯开口,忍不住问道:“孟师伯,这里下得去吗?”   孟不假回过身,再从地上拾起半截烧成了炭的松枝,放入他大褂口袋之中,说道:“小子,咱们走。”   楚秋帆迟疑的道:“咱们到哪里去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问,跟老夫走就是了。”说完,回身朝左首树林中行去。   楚秋帆不敢多问,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孟不假穿林而入,一路往上攀登。这是从无人迹的森林,既无山径,到处又都是交叉的树柯,若是换了平常之人,可说寸步难行,孟不假、楚秋帆都有一身武功,但也无法走得太快,这样足足穿行了顿饭工夫,才攀登上一处山岭。

孟不假略为审察山势,就沿着连绵岭脊,一路往西,这样大概越过了两座山岭,然后随着山势往山后觅路而下。   这后山一带,到处都是巉岩峭壁和风化的断层,两人连纵带跃,又奔行了顿饭工夫,才算落到山脚,此处已是群山之间的另一个山谷。   纵目望去,但见谷中俱是大小不等的乱石,荒草及人,一片荒凉。前面是景色宜人的翡翠谷,这里就该称之为“乱石谷”了!   孟不假脚下没停,转身循着山麓往东就走。他方才是往西来的,现在又往东去,该是走的回头路了。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早已走得满身大汗,此刻突然领悟过来,说道:“孟师伯,晚辈知道了,你老是因那边突岩无法下来,所以才绕上一个圈子,再抄过去了?”   孟不假哼道:“这道理本来最是简单不过,你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还自以为聪明么?”他边说边走,装了一筒烟,打起火石,吸了两口,才长长的舒着气道:“几十年来,老夫烟不离嘴,酒不离口,只有今天,一口酒都没喝,老夫肚子里的酒虫,还以为老夫戒了酒呢!哼,咱们这次出去,老夫非找你师父好好的算帐不可。”他口中说着,脚下却丝毫不停,踏着高低悬殊的石块,一路寻去。

转过几重山脚,山势渐合,两山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干壑,地势也随着往下,不时有巨石挡路,两人深人了里许光景,两座插天高峰,叠立入云,中间就像刀劈来的一般,陡壁如削,仰首不见天日!   孟不假一路当先,随着地形,忽高忽低的走着,手中旱烟管却依然搭着嘴唇,一路狂吸,敢情他没有酒喝,只有抽烟过瘾了!正行之间,忽然脚下一停,左手同时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跟在后面的楚秋帆止步。   楚秋帆急忙刹住身形,低声问道:“孟师伯,你老发现了什么?”   孟不假用烟管向左首十丈外的一方巨石指了指,压低声音说道:“石后有人!”   楚秋帆紧张的问道:“你老看到了什么人?”   孟不假微微摇头道:“没看清楚,老夫看到的只是一点衣角。”他不待楚秋帆再问,低声道:“小子,你在这里稍候,老夫过去瞧瞧。”话声出口,人已凌空飞起,有如大鹏展翅,划空朝那方巨石飞扑过去。   等他扑到巨石后面,才发现一个灰衣人头下脚上,仆卧在乱石之间,敢情是一具死尸,头颅碎裂,四肢也断缺不全,从他身上穿的一件深灰僧袍看来,应该是一个和尚,而且死已多日,尸体腐烂,一股尸臭,令人欲呕!

孟不假看得暗暗纳罕,这和尚明明是从上面失足跌坠下来的,翡翠谷人迹罕至,此处怎会有僧人的尸体呢?   正在思索之际,楚秋帆也赶了过来,问道:“孟师伯,这人……”话声未落,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俯身从石堆中拾起一串檀木念珠,说道:“你老快瞧,这是一串念珠!”   孟不假接到手中,但见十八颗檀木念珠,已经色呈紫红,少说也拨了几十年之久,才会有这种色泽,可见这僧人年岁已高。再一注目,他脸上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因为这串念珠上,还穿着一面紫金佛牌,正面刻的是“阿弥陀佛”四个小字,反面赫然是“少林寺罗汉堂”六个篆文!   少林寺僧一般佛牌,都用铜制,念珠上用紫金佛牌的人,只有几位长老。这面紫金佛牌镌盲“罗汉堂”三字,岂非正是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之物?   念珠是和尚随身之物,不用之时,就套在手腕上,决不会遗失,难道这具尸体会是智善大师……   孟不假心头不觉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俯下身去,翻过尸体,伸手朝他怀中一阵掏摸,取出一个破损的信封和一个锡制的药瓶。当下小心翼翼的从信封中抽出一张信笺,虽已破损,但拼凑起来,仍可看清字迹。那是裴盟主的手笔,写给智善大师的一封信,大意就是邀约智善大师会同查勘翡翠谷,下面还有裴盟主的亲笔签名。锡瓶上,也刻有“少林药王殿虔制保命金丹”字样。

从这三件东西看来,这具尸体该是智善大师无疑了。但智善大师明明已和裴盟主同时离去,难道他去而复返,在自己中毒之后,又潜入翡翠谷,才遭人毒手,弃尸于此?   孟不假愈想愈觉疑云重重,尤其自己明明是裴盟主邀约来的,但那天裴盟主却说不是他约自己来的,如今想来,此中莫非另有文章?   他和裴盟主数十年交情,裴盟主的手笔,他自然看得出来,不觉回头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你师父邀约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前来查勘翡翠谷的,还是智善大师邀你师父来的?”   楚秋帆道:“据晚辈所知,家师是接到智善大师的邀约才赶来的,但看这封信上,却是家师邀约智善大师来的了。”   孟不假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封信会不会是别人假冒你师父笔迹写的?”   楚秋帆又朝破损的信笺上看了一眼,说道:“这封信好象不假……”   孟不假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折好,重又小心翼翼的装入破损的信封之中,一面嘿然道:“就算是假的,当然也和真的一样,才会把智善大师诳来了。”   楚秋帆吃惊道:“你老是说这封信是假的?”   孟不假把念珠、信封、锡瓶一起塞入怀中,说道:“走,咱们再进去瞧瞧。”   楚秋帆道:“这位大师父的尸体呢,要不要把他埋了?“   孟不假道:“自然要埋,但等咱们出来再动手不迟。”   两人继续往前行去,这回孟不假更加留上了神,他因翡翠宫主人留给楚秋帆的那张字条上要自己两人下来瞧瞧,自己当时还以为翡翠宫就在绝壑之下。但此刻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情形就有显著的不同,翡翠宫主人要自己两人下来,此中必然另有深意。因此他示意楚秋帆沿着东首山脚行进,自己则沿着西首山脚而行,两人分头找寻。因为这道干壑,依然相当辽阔,中间不少巨石,矗立如屏,比人还高,单是一路行进,就不易发现。

两人一路搜索,约莫走了一箭来路,突听楚秋帆的声音叫道:“孟师伯,你老快来,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盂不假早就料到谷底既然发现了智善大师的尸体,那天晚上,自己因中毒之故,由楚秋帆抱着离开翡翠谷,武林中自然会有不死心的人,偷偷潜入谷来。以智善大师的武功,尚且坠崖而死,当然也会有其他的人坠下此谷,楚秋帆又发现尸体,也就不足为奇了!

孟不假循声掠去,只见楚秋帆神情木然,怔怔的站在一条浅流曲折的小溪边上。浅流中仆卧着一具尸体,此人从山上坠落之时,敢情是头下脚上,因为头颅已碎,深埋入浅沙之中,双脚却搁在石上,当然腿骨已断,尸体大半浸在水中,也巳腐烂,秽臭冲鼻!

孟不假一眼瞧到尸体,不由得心头猛然一沉。因为这具尸体,无论身材,衣着,都极像武林盟主裴元钧,尤其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双梁黑缎软底靴,正是裴盟主日常穿着的便鞋。   楚秋帆看到孟不假赶来,急急问道:“孟师伯,你看这具尸体,像不像……”他“家师”二字,实在不忍心说出来,也苦涩的说不出口来。   “小子,你镇定些!”孟不假口中要他镇定,自己拿着旱烟管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和他的一颗心一样,起了一阵颤栗!   他和裴盟主有数十年过命的交情,焉会看不出来?这仆卧地上之人,纵然头颅已碎,面目难认,但明明就是裴盟主无疑。一时面色凝重,缓缓的吸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他是你师父?”   楚秋帆双目凝含泪水,颤声道:“孟师伯,你也认为他就是家师么?”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孟不假吸了两口烟,但烟斗已熄,没喷出一丝烟来,他也顾不得点火,只是微微摇着头,说道:“不大可能,你师父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会勘此谷之后,已经连袂离去,才托付老夫守谷,决不可能去而复返。再说……”他忘了烟斗里已经没火,但习惯的又吸了一口,当然并没吸到烟,一面接着道:“据你所知,老夫那次中毒,需有七日方可复原,那么今天应该是第八天了,从这具尸体腐烂的情形看来,少说也有七八天了。”

楚秋帆道:“但……但家师这双鞋,晚辈认得出来,确是家师之物,何况衣着、身材和家师如此相似,天底下只怕没有这般巧合之事……”他审视着仆卧的尸体,越看越像师父,话声未落,忍不住泪水又滚滚而下!   “小子,别哭,凡事需要镇定,何况事情尚待证实。”   孟不假何尝看得不像,但他实在不敢相信死的真会是裴盟主,不觉又猛吸了两口烟,还是摇着头道:“老夫实在想不出他会是令师的理由来,以令师的武功来说,放眼武林,也没有人能把他逼下悬崖来……”他突然想到那半截烧焦的木柴,和附在木柴上的散功毒烟的气息,话到一半,心头不禁一窒,接着道:“好吧,你要是不信,不妨把他翻过来,看看他怀中有些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楚秋帆应了声“是”,拭拭泪水,俯下身去,把尸体托起,仰放到较为平坦的沙石上,然后探手入怀,摸了一会,取出几锭碎银子,和已经被水腐蚀不堪的一个信封,字迹模糊,全然不可辨认。   孟不假细心的剥去一层信封,但里面信笺,也已黏在一起,连一个字也无法看得清,一面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没有了。”楚秋帆抬头道:“盂师伯,家师身上,平常也不带什么东西的。”   “有。”孟不假道:“老夫想起来了,你师父腰间有一块紫玉汉玦,据说是家传之物,从不离身……”他不待说完,迅速的翻起尸体蓝袍,目光接触到尸体腰间,不禁一呆,两行老泪,再也忍不住,从面颊上直滚下来,失声哭道:“裴老弟,果然会是你,你死得好惨……”

原来那尸体腰间,赫然挂着一块紫玉汉玦!   “师父……”楚秋帆双膝一屈,哭叫出“师父”两字,头上如中巨杵,轰然一声,昏了过去。   孟不假一把扶住楚秋帆身子,左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掌。   楚秋帆张口吐出一口顽痰,人就随着醒转,眼看师父惨死,心头一恸,不觉跪抱尸体,放声大哭。   孟不假究竟是老江湖了,忍着悲痛,一言不发,迅速的解开尸体上的蓝袍和内衣。尸体虽已腐烂,但如果死前负了重伤,依然可以验得出来。   经他仔细检验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不但死前已经身中奇毒,而且也伤得极重,内腑似是为外门掌力所震裂。尸体头下脚上,显然是被人从悬崖上掷下来的!   这厮如此心狠手辣,到底会是谁呢?   他和裴元钧数十年交情,眼看他惨遭毒手,死后还粉身碎骨,但觉仇怒之火从心头直涌上来,一时须发根根直竖,切齿道:“盟主老弟,你英灵不远,我孟不假誓必找到此獠,不把他碎尸万段,为你复仇雪恨,我孟某誓不为人!”

楚秋帆含泪道:“孟师伯,你看家师是什么人害死的?”   孟不假目含泪光,摇头道:“老夫也说不出来。但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必可找出害你师父的真凶来。”   楚秋帆“哦”了一声,颤声道:“孟师伯,凶手会不会是翡翠宫的人?”   “不!”孟不假截然道:“绝不会是翡翠宫的人。”   楚秋帆问道:“何以见得?”   孟不假道:“咱们毒发将死,是翡翠宫的人救的,她还留下字条,指点咱们要这里来。若是翡翠宫的人害死了令师,她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干脆让咱们两人死了不好么?”   楚秋帆道:“那……会是谁来?”   孟不假道:“老夫此时心乱得很。小子,目前第一件事是死者入土为安,咱们先把令师埋了,复仇之事,且等出去再说不迟。”   楚秋帆哭道:“你老的意思,就把师父埋在这里么?”   “不!”孟不假道:“此处荒凉阴湿,不是你师父埋骨之所。裴盟主一生光明磊落,为武林尽了毕生之力,应该择一山明水秀之处,他死在翡翠谷,咱们就把他运上去,葬到翡翠谷去。”   楚秋帆含泪点头道:“孟师伯说得是。”   孟不假道:“还有智善大师,他和令师同日殉难,咱们也该把他运上去才是。”   楚秋帆听得又是一怔,问道:“你老是说,那位大师父的尸体会是智善大师么?”   孟不假道:“本来老夫还有些怀疑,但如今令师在此遇害,那么那具尸体是智善大师,也可以确定了。”   楚秋帆道:“这么说,当日入谷来察勘的人当中,只有清尘道长没有被害了。”   孟不假心中突然一动,忖道:“对了,裴盟主和智善大师两人在此遇害,显然和查勘此谷有关,如今只有清尘道长一人尚在,出谷之后,该当先去找他多了解一下当日他们入谷之后的真正内情才好。”心中想着,一面说道:“小子,抱起你师父的遗体,咱们走吧!”

楚秋帆点点头,含着满眶泪水,抱起师父的遗体,两人从原路退出,孟不假也抱起了智善大师的尸体,一路轻蹬巧纵,飞掠而上。回到前山,孟不假选择了坐北朝南,面向一片湖水的山麓间,两人一齐动手,挖了一个坑,把裴盟主的遗体,平放坑中。

楚秋帆眼看师父身上,即将覆盖黄土,从此就再也看不到师父了,一时忍不住悲从中来,跪倒坑中,扑在师父的遗体上,号啕大哭起来。   孟不假也扛着老泪,把裴盟主身上那方紫玉汉玦解下,塞到楚秋帆手中,说道:“小子,你把这个好好收起来。”   楚秋帆低头看是他师父随身的佩玉,忙道:“孟师伯,这是师父随身之物,应该留在师父身上,弟子不要。”   “不!”盂不假道:“老夫叫你留着,你就留着。别说这是你师父随身之物,也是你师父唯一可以留给你的纪念,见玉如见你师父一样,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呢!”   楚秋帆听盂师伯这么说了,只好勉强收入怀中。   孟不假道:“好了,现在咱们得盖土了,你师父的遗体,总不能一直让他暴尸于此吧?”   楚秋帆含着泪,点点头。两人一齐动手,把黄土盖上,楚秋帆忍不住又掩面痛哭起来。   孟不假道:“小子,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师父死了,伤心在所难免,你要矢志为师父湔雪血仇,老是哭有什么用?”   楚秋帆拭拭眼泪,说道:“孟师伯教训得是。”   孟不假在裴盟主坟的右首不远处,挖了个坑,把智善大师埋了。   楚秋帆道:“孟师伯,咱们该在师父和智善大师的坟前立个碑吧?”   孟不假道:“目前还非所宜,但咱们不妨去取几方大石来,在坟前做个记号,免得日后重来,找不到你师父和智善大师的埋骨之所就好了。”   楚秋帆听说目前不给师父立碑的话,不知孟师伯心中想些什么,只得唯唯应“是”。   两人在湖边抬了几方一人来高的巨石,移到坟前,放在四周,楚秋帆在石上做了两处暗记,才算完毕。   孟不假在湖水中洗了洗手,说道:“小子,咱们该走了,你去给师父磕几个头吧!出了此谷,咱们就开始要做查缉凶徒的工作了,天涯海角,不逮到害死你师傅的凶手,决不罢休。”   楚秋帆又应了声“是”,走到师父坟前,跪拜下去,泪如泉涌,口中默默的祷告了一番,才拭着泪站起。   孟不假也在旁双手作揖,含泪道:“盟主老弟,你安息吧,老哥哥要走了,我再来的时候,会把杀害你的凶手押到你坟前来,我要用他的头颅来向你致祭,告慰你在天之灵。”说完,举袖拭拭泪水,转身道:“小子,咱们走。”当先大步行去。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绕过湖泊,刚走到那天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盘膝趺坐的林前,盂不假脚下忽然一停,目注林内,沉喝道:   “什么人?还不给老夫出来!”   楚秋帆凝神听去,林内果然依稀有声,但不见有人出来。   孟不假冷嘿一声道:“老夫面前,你躲躲藏藏,又有何用?”随着话声,举步往林中走去。楚秋帆自然也跟着走了进去。两人走没几步,就看到一棵大树的横干上,离地三丈多高处,头下脚上,倒悬着一个人。此人双手反剪,双足也被山藤捆绑,口不能言,只是从喉头发出嘶哑的“唔”“唔”声。

孟不假脚下一停,回头道:“小子,你上去把他放下来。”   楚秋帆答应一声,纵身上树,解了半天,才算把山藤打的结解开。提着那人,一跃下地,然后又替他解开了手上、脚上捆绑的山藤。   那人敢情被捆绑了好一会,此时山藤虽解,一个人委顿在地,除了眼睛还能眨动,依然半点动弹不得。   孟不假问道:“你是何人,被什么人挂在树上的?”   过了半晌,那人才慢慢坐起,双手在口中一阵掏挖,挖出许多沙石,又吐了一阵,才算把塞在嘴里的沙石吐干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孟大侠饶命。”   盂不假道:“你起来,老夫问你是被什么人挂在树上的?”   那人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子,说道:“小的该死,不该偷偷的跟着你老进来,但小的是奉盟主差遣,来察看谷外动静的……”   “奉盟主差遣?”孟不假怔了一怔,问道“你奉哪一个盟主差遣来的?”   那人陪笑道:“自然是裴盟主了。”   楚秋帆道:“你说是我师父?”   “是,是!”那人连声应是,说道:“裴盟主七日前驾临仁山庄,因惦记孟大侠、楚少侠二位,不知是否已经离去,才命小的赶来探看。小的今晨赶来谷口之时,正好看到二位往谷中走来,忍不住心中好奇,也想看看谷中情形,才偷偷跟了进来。”

楚秋帆听说师父现在仁山庄,那就证明师父未死,壑底那具尸体,显然不是师父了,心中一喜,急忙回头道:“孟师伯,师父……”   孟不假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朝他微微摇首,截住他话头,向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小约乐荣。是仁山庄的总管。”   孟不假道:“你说裴盟主现在你们庄上,还有什么人和裴盟主同去的?”   乐荣道:“那天和裴盟主同去的,还有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另外还有两位大师父,五位道爷。”他说的正是两个少林罗汉堂护法弟子和五个武当蓝袍弟子,也正是那天随同裴盟主退出谷去的人数。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跟随老夫二人入谷,那是什么人把你捆绑挂在树上的呢?”   乐荣望望孟不假,嗫嚅的道:“小的不该偷偷的跟随孟大侠身后进来,小的知罪。”他这话自然是认为把他捆绑了挂在树上的人,就是孟不假了,直到此时,孟不假即将退出谷去,才把他放下来的。   孟不假装了一倘烟,打起火石,吸了两口,才道:“你把当时情形,说出来给老夫听听。”   乐荣身为仁山庄总管,在台州府地面上,也是响噹噹的人物,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心中暗道:“自己还以为把自己吊在树上是他所为,如今看来,好象不是他了。”一面欠欠身道:“回孟大侠,小的当时只为一时好奇,才偷偷的跟在你老身后走来,但又怕被二位发现,因此落后甚远。那时二位已经绕着湖岸过去,看不到人影,小的才掩掩藏藏的走到这里。就在小的闪入树后之际,只觉腰眼上一麻,就失去了知觉,后来直到小的被倒挂在树上,那人才拍开小的穴道。小的根本连人影都没看到,一直到这时候,楚少陕才把小的放下来。”

孟不假看他说得好象不假,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人是谁。但他无异暗中帮了自己的忙,不然,自己两人下壑去的事,岂不都给乐荣看到了?   楚秋帆惊异的道:“孟师伯,依你老看,这人会是谁昵?”   孟不假吸着烟,呵呵一笑道:“此谷既无翡翠宫,谷中剧毒也在一场大雨之后全消失了,此谷已无危险。裴盟主曾经说过,任何武林中人,均可入谷察看,此人是谁,咱们也就不用过问了。”   楚秋帆听出孟师伯言不由衷,虽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但口中还是应了声“是”。   孟不假不待他开口,挥挥手道:“裴盟主既在仁山庄作客,咱们也该到仁山庄去了。乐总管,你可走在前面带路。”   乐荣连忙堆笑道:“家主人生性好客,小的能把孟大侠请去,家主人不知会如何高兴呢!”说罢,果然大步走在前面。   三人一路退出翡翠谷,往山外行去。   楚秋帆紧跟在孟不假身后,低声道:“孟师伯……”   孟不假回头道:“小子,你以为在仁山庄的,真是你师父么?”   楚秋帆满以为师父未死,闻言不觉心头猛然一凛,急忙问道:“孟师伯,难道……他不是……家师……”   孟不假嘿然道:“很难说,一切等到了那里自可见分晓。不过你小子可要记着,这几天咱们遇上的事儿,一句也不可泄露。”   楚秋帆道:“那……那……晚辈该怎么说呢?”   盂不假道:“你只说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老夫要你一同入谷去看看就是了。”   楚秋帆道:“但晚辈曾中了毒,这该如何说呢?”   孟不假道:“你说当晚腹痛如绞,是老夫喂你服了一颗药丸。”   楚秋帆道:“晚辈记下了,但那人如果不是家师,晚辈又当如何呢?”   孟不假道:“你不用多问,到时看老夫的眼色行事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声音说得很低,乐荣只顾走在前面,自然听不见了。   王都(地名)仁山庄,在台州是赫赫有名的巨富,也是台面上的一方雄主。大庄主乐怀仁,二庄主乐友仁,人称东海双雄,江湖道上,只要提起乐老大,乐老二,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来,说东海双雄够意气、够朋友的。因为乐氏兄弟为人四海,不论识与不识,有什么急难,只要找上他们,无不倾囊相助,在台州府方圆一、二百里,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这次武林盟主偕同少林长老、武当道长连袂驾临,已使乐氏兄弟脸上好象贴了一层金似的,光彩非凡。   如今总管乐荣又引着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不假前来,这是平常请都请不到的人物,焉得不使乐氏兄弟喜出望外?接到通报,急急忙忙的迎将出来。   孟不假一手提着旱烟管,由乐荣引路,刚走到仁山庄大门前的广场中间,乐怀仁、乐友仁已从中门急步迎出,鹄俟阶前。乐怀仁拱着手道:“孟大侠光临,愚兄迎迓来迟,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好说,好说!二位就是乐大庄主、乐二庄主了。兄弟久闻二位是出了名的孟尝君,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哈哈……”孟不假拱拱手,接着道:“兄弟听说裴盟主现在宝庄作客,特地赶来,不速之客,实在不敬……”

乐友仁不待他说完,忙道:“孟大侠盛名久著,武林共仰,在下兄弟每以不识韩荆州为憾,若在平日,只怕请都请不到呢!”   孟不假大笑道:“兄弟现在不请就来了。”   乐怀仁道:“这是敝庄的荣幸。”   孟不假回头朝楚秋帆道:“小子,快来见过乐大庄主,乐二庄主。”   楚秋帆走上步,抱拳道:“在下楚秋帆见过乐大庄主、乐二庄主。”   乐怀仁、乐友仁连忙还礼道:“这位楚少侠,大概就是盟主的高足了。”   孟不假点头道:“正是裴盟主的令徒,兄弟不拘俗礼,从小就叫他小子叫惯了,二位庄主莫要见笑才好。”   乐怀仁忙道:“这就表示孟大侠是性情中人。”   乐友仁道:“大哥,孟大侠,楚少侠远来,请到里面奉茶。”   乐怀仁道:“正是,正是,二位快请里面坐。”说着连连肃客。   孟不假说了声“请”,就由乐氏兄弟陪同,跨上石阶,进入大门,乐氏兄弟一路把二人让入花厅。   这是一座陈设精雅的敞轩,孟不假堪堪踏入厅门,厅内已有两人一起迎了出来。   这两人正是少林罗汉堂主持智善大师和武当三子中的老二清尘道长。   智善大师合十一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孟施主怎么今天才来?”   清尘道长跟着稽首道:“老施主请了,快请里面坐。”   “哈哈!”孟不假口中打着哈哈,目光一注,早已看到智善大师手腕上套着的一串檀木念珠,色泽虽然光润,略带红紫,但比起翡翠谷后山壑底那具尸体上的念珠,紫中透光,就差得多了,不觉暗暗点了点头,只是面对面,丝毫看不出他神情笑貌有何异样之扯。笑声一落,就接着说道:“这是裴盟主交给兄弟的好差使,你们安安适适的到仁山庄来当了上宾,却教兄弟在荒山野谷等雨。偏偏老天爷又和兄弟作对,大天都是晴天猛日头,一直等到昨晚,才算下了雨,兄弟才算交了一趟苦差事。”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孟老施主这趟差使虽苦,却是一件大大的功德。试想若非老施主在谷口坐镇,定然会有不少江湖好奇之士贸然进入,不知有多少人耍中毒丧生,真是功德无量!”   孟不假大笑道:“这么说,兄弟倒好象可以多活上十年二十年了。”   楚秋帆走上前去朝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行了礼。   大家分宾主落座,早有庄丁替二人送上香茗。   楚秋帆路上听了孟师伯说过,好象在仁山庄的师父是假冒师父之人,因此到了仁山庄,心中只是忐忑不安,不知见了这假冒师父的人,自己该当如何。此时眼看花厅中只有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二人,不见师父在座,忍不住站起身,抱抱拳问道:“请问大师,家师……”

智善大师手指拨着念珠,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请坐,此时午刻已偏,盟主在静室坐功,也快完毕了。”   楚秋帆自然知道,师父并无子卯酉坐功的习惯,暗道:“看来此人当真不是师父了。”一面依言回身坐下。   孟不假心中同样暗暗一动,忖道:“那天从谷中走出来的,果然已非裴老弟,自己看他身负重伤,也没看走了眼。正因他身负重伤,才需要在子午二时运功疗伤。对了,由此可见那天进入谷去的还是裴老弟,出来之时,已经换了一个人。那么由此推想,莫非他的伤势,是和裴老弟动手负的伤……”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四章 雪压梨花

他果然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裴元钧遇难之事,虽没亲眼瞧见,但他仅凭判断,居然见微知著和亲眼看见的一般!   孟不假在思索之时,故意动手装烟,这时打着火绒,吸了两口烟,回头笑道:“小子,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连你师父是哪一门派出身,都忘了么?”   楚秋帆一怔,急忙欠身道:“孟师伯……”   “还叫我孟师伯?”孟不假吸着烟,笑道:“六合神功练的就是子午卯酉,你也忘了?”   楚秋帆心头登时明白,脸上一红,嗫嚅的道:“晚辈只是……只是……”   孟不假呵呵一笑道:“只是几天没见师父了,是不是?”他假戏真做,说得真率,大家听了也都笑了起来。   这时,两名庄丁手托银盘,送上酒菜,在花厅右首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摆上杯筷,一面躬身道:“启禀大庄主,可以入席了。”   乐怀仁连忙起身,朝孟不假道:“时已过午,孟大侠二位远来,想必尚未用餐,淡酒粗肴,不成敬意,请先用过酒饭,再谈不迟。”   孟不假吸着烟,洪笑道:“好,好,既然来了,兄弟就不客气打扰了。贤昆仲招待兄弟,用不着山珍海味,只要有酒就好。江湖上人给兄弟两句话,叫做酒不离口,烟不离手,兄弟一向以烟下酒,菜有没有,倒是小事。”

乐有仁陪笑道:“孟大侠真是快人快语。寒庄匆促之间,菜是粗肴,但酒却是寒庄自酿的。而且足有二十年陈了,孟大侠一试便知。”   孟不假道:“有酒就好,二十年陈,当然更好。兄弟有时在酒店里喝兑了水的酒,一样可以过瘾。因为兄弟喝得多,十斤酒中,他就是兑了四斤水,总有六斤真酒到了兄弟肚里。有六斤,也差可应付酒虫了。”   乐友仁大笑道:“孟大侠真会说笑话。”   “这是真的。”孟不假回头朝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道:“二位也来喝一盅如何?”   智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孟老施主请吧,贫衲和清尘道兄已经用过素斋了。”   孟不假又朝乐氏兄弟道:“贤仲昆大概也用过饭了,咱们那就不用客气,二位也不用陪兄弟喝了。兄弟喝酒,最好就是自斟自酌,不惯和人酬酢。来,小子,你不会喝酒,就自己吃饭吧。”他不用人让坐,就在上首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手取过酒壶,也不用酒盏,取过一只饭碗,斟满了一碗,就一口气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再吸了两口烟,大笑道:“痛快!痛快!真是好酒!”接着又斟了一碗,边喝酒,边吸烟,满桌佳肴,连筷也不动。

乐氏兄弟知道他是武林一奇,奇人奇行,也就见怪不怪。   乐怀仁看他生性豪迈,自然欢喜,含笑道:“孟大侠,愚兄弟那就不陪了。”   孟不假吐着满口白烟,又喝干一碗,才笑道:“贤昆仲不用和兄弟客套。”   楚秋帆已由庄丁装了一碗饭,坐在横头,自顾自吃饭,耳中只听孟不假以“传音入密”说道:“小子,待会见了你师父,千万不可露出马脚,咱们总得从他身上找出线索来才是。”   楚秋帆不好答话,也不好点头,只是低着头吃饭。   一会工夫,孟不假已经喝了十几碗酒,依然没动过筷,只是以烟下酒,烟却已经装了三筒。   清尘道长微笑道:“孟老施主真是世之奇人!”   孟不假应声笑道:“奇倒不奇,只是有些怪罢了。”说话之时,只见一名庄丁匆匆走入,朝乐友仁低低说了两句。   乐友仁连忙拱手道:“孟大侠,裴盟主听说孟大侠来了,请你到静室一晤。”   “好。”孟不假放下酒碗,一手提着烟管,站起身道:“裴盟主静室在哪里?”楚秋帆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孟不假回头道:“小子,你只管吃饭,你师父大概有什么事要和老夫说,你不用跟去。”   乐友仁忙道:“盟主静室,是在书房里,离此不远,兄弟替孟大侠带路。”抢身走在前面带路。   孟不假随着他穿过一条曲折相通的长廊,迎面是一道青砖砌的月洞门,跨进月洞门,是一个布置精雅的小花园,假山、小池,均经一番匠心,具见巧思!一排五楹精舍,画廊雕梁,垂着湘妃竹帘,昼长如年,幽而且静。阶前两侧,各有两排花架,架上摆满了盆栽的奇花异卉,幽香扑鼻。

乐友仁引着孟不假跨上石阶,走到长廊尽头处,左首一道朱红雕花门道,早有一名青衣美婢迎了出来,躬身道:“小婢叩见二庄主。”这美婢不过二十出头,秀发披肩,眉眼盈盈,好不俏丽!   乐友仁一摆手,然后朝孟不假拱拱手道:“盟主就住在这间静室之中。她叫春云,是侍候这间静室的使女,孟大侠请进,兄弟暂且告退。”   盂不假忙道:“二庄主请便。”乐友仁抱抱拳,转身退出。   那青衣使女春云垂手伺立,朝孟不假说了声:“孟老爷子请。”声音娇柔,听来令人觉得十分悦耳。   孟不假道:“姑娘只管在前带路。”   春云道:“小婢那就有僭了。”她每一句话,都如出谷新莺,娇稚动人。话声一落,莲趾轻移,一手推开雕花朱门,俏生生先行走入,然后又侧身站停下来,说道:“孟老爷子请。”孟不假跨进门,因为春云侧身伺立门内,自然要从她身前擦身而过,鼻中闻到从春云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似兰似麝的幽香!女孩子嘛,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香喷喷的?

春云等盂不假走入,一手掩上了门,才一闪身,抢在前面领路。   孟不假原以为这扇雕花朱门之内,就是静室了,哪知进入朱门之后,却是一条宽阔的长廊,左首一排十二扇长窗,蒙以轻纱,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小园中的景色,右首每隔数步,就有一个半人高的古木花架, 架上放一个白瓷描金花盆,栽着盛开的春兰,一串串兰蕙,素心紫蕊,各自吐着清芬。

春云走在前面引路,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尤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有着女性特有的诱人气息!长廊上经她轻盈的步伐走动,带起了本来飘浮在空气中的兰香,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兰花的香气,还是人的幽香,反正这香味淡淡的,幽幽的,一缕缕沁人心脾,令人有飘飘然的感觉!孟不假跟在她身后。不由得心头微生荡漾,不觉暗自失笑,自己已是古稀老人,居然还禁不住春云的诱惑!

长廊尽头,又是一道月洞门,里面是一个小小庭院。院中铺着嫩油油一片绿草,中间一个圆形花圃,繁花如锦,嫣红姹紫,不知其名,除了花气氤氲,不闻一点声息。   春云走在前面,跨登石阶,脚下俏生生一停,轻启樱唇,躬躬身道:“启禀盟主,孟老爷子来了。”   只听屋中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说道:“快请老哥哥进来。”   春云应了声“是”,直起身,站到门边,轻举皓腕,掀起一道门帘,躬着身道:“孟老爷子请进。”   孟不假举步走入,春云侧身而立,他自然又要从她身边走过,就在举步跨入门去之际,鼻中又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甜香。这回她是躬着身,恭候孟不假入内,因此孟不假很快就发现这缕甜香是从她颈口胸脯间散发出来的,香味之中,还可使人体会得出带着些热呼呼的气息!

孟不假年逾古稀,生平不好女色,自然不是好色之徒,这一瞬间,竟尔怦然心动。一时不由得心头一凛,忖道:“此女体香何其诱人,莫非又是他使的阴谋不成?自己可得小心!”心念这一转动,登时屏住呼吸,急步走过。

这是一间相当精致的静室,中间放一张紫檀软榻,两边是四把紫檀椅几。这时,裴盟主已从榻上站起,急步迎了过来,堆起满面欢愉的笑容,说道:“老哥哥,这趟真是辛苦你了。”随着话声,伸出双手来和孟不假握手。

孟不假不能不让他握手,立即暗暗凝聚功力,脸上丝毫不动声色,一面呵呵笑道:“老哥哥在荒谷里等了七天雨,你盟主老弟却在这里坐享清福。”四手相握,两人极为亲切的摇撼了几下。   裴元钧放开手,说道:“老哥哥,快快请坐。”   两人刚一落座,春云手托银盘,袅袅婷婷走到孟不假身前,上身微俯,把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嫣然一笑道:“孟老爷子,请用茶。”   她这一俯身,孟不假鼻中又闻到了一缕沁人的幽香。   不,这回孟不假端坐在椅上,面对了面,才发现春云胸前领口很低,衣衫又穿得很宽,无怪只要身子一躬,就会有一缕带着微温的幽香从她领口透了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老去的春情,忽然活泼起来,一股暖流,迅速的从丹田散布到全身,使人有热烘烘暖洋洋的感觉,好象周身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青春气息!他灼灼双目,贪焚的望着她低胸的领口,几乎快要喷出火来,只是他自己不觉得罢了。

春云放下茶盏,及时发觉孟老爷子的目光有异,直愣愣瞧着自己领口,粉颊不觉骤然飞起两片红云,娇羞不胜,迅速直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孟不假兀自瞧着她妖娆、娉婷的后形,怔怔出神,几乎要脱口嚷出“这般可喜娘罕见”来!   裴元钧目中异采一闪,呵呵笑道:“老哥哥,请用茶。”   孟不假悚然一惊,他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何以对这小妞会动起情来,幸好裴元钧似未察觉,口中轻咳一声道:“裴老弟,这几天,老哥哥一直牵挂着你,不知伤势痊好了没有?”这是投石问路,试探对方的口气。   裴元钧听得身躯猛然一震,瞪目问道:“老哥哥怎知兄弟负了伤?”   孟不假装着烟,吸了一口,喷着满口白烟,笑道:“老哥哥老眼不花,那天老弟从翡翠谷出来,脚步虚软,连声音都有点嘶哑,分明是负了极重的内伤。据老哥哥推测,你老弟纵然精通‘六合神功’,没有十天半月,也决难复原。方才一到这里,听说你正在静室运功,‘六合神功’练的是子午卯酉的功,自然更证实了老哥哥的想法没错了。”他说得极为缓慢,而“六合神功”和子午卯酉练功,都是他捏造出来的,他在说话之时,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位“裴盟主”。

说实在,他简直无法看出此人假冒裴元钧的一点异处来!   一个人,要假冒另一个人,这究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能瞒得过天下人,但绝不能瞒得过几十年的老朋友!   但他毕竟连自己都瞒过了,无论声音,笑貌,举止,无一不丝丝入扣,活脱脱的是三湘大侠裴元钧,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他易过容的痕迹!   如果说他是假冒的人,要能装得如此惟妙惟肖,至少也得花费几年的工夫。   孟不假心头止不住疑惑了,难道他真是裴老弟?难道自己的判断不确?   裴元钧呵呵一笑道:“兄弟知道瞒不过老哥哥的眼睛,只是当时当着众人面前,兄弟不便明告……”   “哦!”孟不假目注裴元钧,急切的问道:“盟主老弟果然负了伤,只不知现在可曾痊好了没有?”   裴元钧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哥哥的关怀,若非兄弟练的是敝门‘六合神功’,伤势只怕还不能好得这么快。现在差不多已好了十之八九,已经不碍事了。”他这句话,就露了马脚。   “六合神功”只是孟不假临时捏造的名称,六合门根本没有“六合神功”。因为三湘大侠裴元钧武功精湛,大家只知道他是六合门出身,没有人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功,因此孟不假在前厅听了裴盟主午时练功之言,才说出“六合神功”来的。

只此一点,已可证明眼前的裴元钧,就算你声音、笑貌、举止一丝不假,但也可证实已是假冒之人了!   孟不假虽已试出此人显然不是裴老弟,但他究竟是老江湖了,脸上神色丝毫不动,故意舒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裴元钧道:“兄弟所以请老哥哥到这里来,就是要把兄弟当日入谷的情形奉告……”   “哦!”孟不假吸着烟道:“此事老哥哥正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人能和你老弟打个两败俱伤?”   裴元钧轻喟一声道:“此事只怕是一件极大阴谋,也是此次故意在江湖上传出翡翠宫这个谣言的真正目的……”   “哦!”孟不假故意睁大眼睛,作出惊哦之声。   裴元钧续道:“兄弟入谷之初,发现智善大师和清尘道兄身中剧毒,正在林前调息。兄弟想问问他们经过情形,那时他们正当运功紧要关头,无法开口,还是智善大师功力较深,抬手指了指对面山林。兄弟凝目望去,只见对面山林问冒着一片白气……”

盂不假没有作声,心中暗道:“他这段话,倒是和楚秋帆说得一般无二!”   裴元钧续道:“兄弟一路寻去,找到对崖山坳间,烟气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那是一片悬崖,正有一个老人蹲着身子用小炭炉烹茶。”   孟不假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自己拾到的一段松枝,正是烹茶用的。”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裴元钧道:“兄弟还没现出身去,那老人已笑着道:“裴盟主来了么?’兄弟看他已经知道,只好和他现身相见。那老人转过身来,不禁使兄弟大吃一惊。”   盂不假吸了几口烟,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他是什么人?”   裴元钧道:“此人面貌、衣衫,居然和兄弟一般无二!”   盂不假暗暗一惊,迅快忖道:“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下壑去查看的事了,不然他何用跟自己说这番话呢?”一面“哦”了一声,问道:“后来如何?”   裴元钧道:“此人在木炭中早已暗置了散功毒药,问兄弟是否发觉有什么不对,哈哈,其实兄弟发现智善大师、清尘道兄无故中毒,入林之时,早已含了一颗解毒药丸,因此并未中毒。兄弟要他说出假冒兄弟的目的何在,但那厮却以为兄弟已经中毒,两人就这样交上了手……”

孟不假因静室之中,并没有酒,他以烟下酒惯了,吸了几口烟,又端起茶盏喝茶,一面问道:“此人到底是谁呢?”   裴元钧道:“老哥哥怎么不问兄弟交手的情形呢?”   盂不假大笑道:“你老弟练成‘六合神功’,已是天下无人可以抗手,这有什么好问的?”   裴元钧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一身功力,实在不在兄弟之下,设若兄弟不擅师门奇功,只怕还接不下来。咱们连对数掌,那厮忽然闷哼一声,栽倒地上。兄弟看他已经昏死过去,想去看看他是否戴了人皮面具,哪知那厮昏倒地上,只是诈死,等兄弟俯下身去之际,突然跃起,一掌印在兄弟心腹之上。兄弟一时愤怒,飞起一脚,把他踢下悬崖去了。此人到底是谁,也就不得而知了。这件事既已过去,而且说出来了,未免惊世骇俗,所以兄弟一直没有说出来,连智善大师、清尘道兄都不知道。”他这段话,和当时发生的真实事故,也相差无几,只是把两个人刚刚说成相反罢了。

孟不假在悬崖上抬到一段枯焦的松枝,又在壑底发现了智善大师和裴盟主的尸体,本来还只是凭自己数十年的经验,猜测判断裴盟主遇害的情形。如今经他一说,心中登时明白,这倒好,你已经不打自招了。自己此时还不能揭穿,待会到了厅上,当众揭开,师仇徒报,该由楚秋帆亲手替他师父报仇才好。

他狂吸了几口烟,又喝了一口茶,强压着心头的激动,不使对方惊觉,一面沉哼一声道:“这厮好歹毒的手段,只可惜……”他发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忍不住举手摸了一把脸颊。其实不用他伸手去摸,坐在他对面的裴元钧早就看到了,他一张老脸,此刻已经红得像胭脂一般!

裴元钧把这情形看在眼里,脸上微现笑意,抬头叫道:“春云。”门口春云娇唷一声,就像一朵彩云般轻俏的款款走入,躬身道:“盟主可有什么吩咐?”她虽在向盟主说话,但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却水灵灵的朝孟不假偷偷的瞟来!

孟不假在她还没进来之前,先听到了银铃般那声娇唷,脑袋瓜子里就如响斯应,轰然一声,如同爆发了一般,感到有些晕眩。心头猛然一惊,倏地站起,沉喝道:“你……在茶中……”他究竟数十年修为,功力深厚,此时还算清醒。但他只说到“茶中”两宇,底下的话,还没出口,脑海已然感到一片浑噩,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了!

春云娇笑一声道:“孟老爷子可是要冲茶么?小婢这就给你来冲水。”   孟不假看到的只是春云的媚眼、笑靥,嫣红的香唇、苗条的娇躯,听到的只是春云的娇美的笑声,柔婉的语调。春云一个人,倏忽之间,竟然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衣香缤纷,眼花缭乱……他直着眼,盯住面前花枝招展的人影,目光之中,止不住冒出了贪婪的火焰,张口结舌,惘然的道:“冲……茶……好……好……冲……茶……”口中说着,一个人已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裴元钧站起身来,含笑道:“春云,你快扶住盂老爷子,让他在这里歇一会,你要好好伺候。”   春云脸上飞起两片红云,羞涩的应了声“是”,急忙走上一步,伸手扶住了盂不假的身子,低声道:“孟老爷子,你……”   盂不假气息咻咻的道:“你……你……”猛地双臂一张,把娇小玲珑的春云,紧紧拥入怀里。   裴元钧早已在春云去扶孟不假的时候,悄悄退出了这间充满青春气息的静室。   上灯时分,花厅上,乐怀仁兄弟陪着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正在谈天。   楚秋帆是晚辈,自然不好插口,只是闷闷的坐在一旁。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孟师伯,怎么还不出来呢?他深知孟师伯的武功了得,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一颗心像是悬着一般,放不下来。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庄丁不待吩咐,关上了四周的花格子窗,在花厅四角点燃起明角灯,柔和的灯光,更衬托出雕梁画栋,鲜明的彩绘,何等富丽堂皇!   楚秋帆几次要想站起身来,借口进去叩见师父,到静室里去瞧瞧,但都没有机会开口。因为智善大师、清尘道长和乐氏兄弟谈古论今,说得正在兴头上,自己究是作客来的,不好打断人家的话头。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呵呵大笑,传了进来。   那正是师父的笑声,楚秋帆从小听到大了,自然一听便知,心中暗暗一愣,忖道:“难道师父真的没死?”   清尘道长道:“盟主来了。”   花厅上坐着的几个人,已然纷纷站了起来,楚秋帆自然也只好跟着大家站起。   笑声中,裴元钧、孟不假二人相偕缓步走入。   楚秋帆仔细的打量着裴元钧,只觉他身材,举止、神情,无不和师父一模一样,不是师父,还是谁呢?他心中不由得惊疑不定!照说,师父来了,第一个上前去叩见的,应该是楚秋帆了。但据孟师伯的判断,师父明明死了,这个假冒师父的人,应该就是杀害师父的仇人了,自己怎能去叩拜杀师仇人?因此他站在众人后面,故作不见。

裴元钧一脸俱是笑容,跨进书房,就朝乐氏兄弟拱拱手,呵呵大笑道:“哈哈,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兄弟特来向贤昆仲讨个人情作冰人来的。”他要作撮合山,自然没工夫看到门人了。   “冰人?”乐怀仁怀疑的望着裴盟主,堆笑道:“盟主是说小女……”   他膝下只有一女,小名兰芬,今年正好十八岁,盟主要作冰人,自然是给他女儿说媒了。他目光轻轻掠过站在一旁拘谨而英俊的楚秋帆,心中自然想着:“有婿如此,于愿足矣!”   裴元钧没待他说下去,呵呵笑道:“非也,兄弟是给我老哥哥说媒的。”   他老哥哥,自然是指皮刀孟不假了,他给孟不假说媒?在场诸人,不觉齐齐一怔!   裴元钧是和孟不假并肩走进来的,这两句话的工夫,已经走到中间。他虽在仁山庄作客,但他以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待主人谦让,一抬手道:“大家坐下来好说,请,请。”口中说着“请”,人已大马金刀的在上首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大家依言落座,楚秋帆也跟着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下,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听他口气,他要给孟师伯作媒,这一定是一个极大的诡计!”心中想着,忍不住朝孟师伯瞧去。   孟不假虽和裴元钧并肩走入,也同时在上首落座,裴元钧说出要替他作媒的话来,他脸上除了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却一句话也没说。这情形,似是他对裴元钧说的替他作媒之事,表示欣然同意了。   这一点自然看得楚秋帆更是狐疑不止!   孟不假坐下之后,朝他瞪了一下眼睛,喝道:“小子,你见了师父,怎不过来叩见?”   楚秋帆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孟师伯在暗示自己,目前还得装作不知,不可露出马脚?”心念这一转动,立即站起身,走到裴元钧面前,恭敬的躬身道:“弟子见过师父。”他明知面前这人不是师父,心头几乎要滴出血来,但表面上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叫他“师父”。

裴元钧脸含慈笑,微微颔首道:“你回来了就好。”说完,略为抬手,示意他回座。楚秋帆回到原来的椅上坐下。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双手合十,望着裴盟主问道:“撮合姻缘,正是最大的功德,只不知盟主是替乐大施主庄上哪一位说媒?”他这句话,也正是乐怀仁,乐友仁兄弟想问的话。   仁山庄主,只有大庄主有一位千金,今年才十八岁;二庄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刚满三岁。裴盟主说媒的乾方,是皮刀孟不假,已经六十开外,接近七十大关的人了,总不至于是给大小姐做媒吧?因此,他们实在想不出庄上还有什么人来。

裴元钧得意的呵呵一笑道:“良缘天定,这是半点也由不得人,兄弟只是做个现成媒人罢了!”他似是有意卖关子,说到这里,取起茶盏,掀了下盖,轻轻喝着。   花厅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待着裴盟主的下文。   裴元钧放下茶盏,轻咳——声,才道:“我这老哥哥,生平从不二色,自从四十丧偶,就不曾续弦。当年许多好友,都曾劝过他,老哥哥只自摇头,没有答应。这话一晃眼,又是三十多年了,一直是一个人过着光棍生涯,哈哈……”他突然打了个哈哈,接着道:“不道这回兄弟邀他到天台来,却动了红鸾星……”他依然没说出做媒的对象,却拿眼望了孟不假一眼。

孟不假没有开口,只是吸着他的旱烟,但老脸是一副喜孜孜的神色。   大家仍然没有说话,目光却集中在裴盟主一人身上。   裴元钧含着笑,朝乐怀仁兄弟二人说道:“方才老哥哥到静室里去,看到静室里伺候茶水的春云姑娘,颇为中意,挽兄弟向二位庄主作伐,玉成其事。”   楚秋帆听得大为惊异,孟师伯竟会看中仁山庄一个使女?不好,莫非孟师伯中了他什么诡计不成?不然,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孟师伯几十年不娶,会在今天一见钟情,看中一名丫头?而这个丫头,又正好是伺候静室的,而这间静室,又恰好是这厮(假冒师父的人)运功的地方!   他偷偷的朝孟师伯看去,孟不假只是吸着烟,神色自若,坐在裴盟主边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之处。   乐怀仁大笑道:“盟主说的原来是春云姑娘。哈哈,孟大侠果然有眼光。春云姑娘本是宦家之后,流落台州,为人聪明温柔,知书达礼,去岁才到敝庄来。兄弟看她气质不凡,就把她派在静室工作。只是……这是她终身大事,兄弟还是问问她自己……”他在说话中,不称“春云”,还加上“姑娘”二字,是为了孟不假的颜面,抬高春云身份,表示她并非仁山庄的丫头。

裴元钧手拂苍须,呵呵笑道:“乐大兄顾虑极是,至于春云姑娘,兄弟来时,已经问过她了。”   乐怀仁道:“不知她的意思如何?”   裴元钧含笑道:“春云姑娘似乎已经同意了,她对兄弟说:‘但凭庄主作主。’”   “哈哈!”乐怀仁听得大喜,他们兄弟结交江湖好汉,此次能把武林盟主请到庄上来,这是何等光耀之事?如今孟不假居然会看上春云,再有盟主作伐,自然更觉脸上有光了。这就连连点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乐怀仁举手击了两掌。

一名青衣童子急步趋入,垂手道:“小的在。”   乐怀仁挥着手,催道:“快去叫乐荣进来。”   青衣童子躬身应“是”,急步退出。   不多一会,总管乐荣趋了进来,躬着身道:“大庄主有何吩咐?”   乐怀仁道:“你去看看皇历,哪一天是黄道吉日?”   裴元钧摇手道:“乐大兄,咱们都是武林人,不用俗套,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好了。”   乐荣不知他们说的什么,愣愣的站在下首。   乐怀仁一愕道:“这不太急促了么?”   裴元钧大笑道:“老哥哥又不要你们嫁妆,有什么措手不及的?只要叫贵总管吩咐厨下备一席丰盛的酒菜,再给春云姑娘开个脸,穿上吉服。哦,还有,你还要替孟大侠准备一套新郎的吉服……”   乐友仁含笑站起,说道:“大哥,事情太多了,乐荣一个人也照顾不来,这事你交给兄弟来办好了。”   乐怀仁:“这样就好。”   乐友仁率着总管乐荣,匆匆而去。   裴元钧站起身,拱手道:“恭喜老哥哥了。”   孟不假放下他“烟不离口”的旱烟管,跟着站起,感激又高兴的道:“谢谢盟主老弟,谢谢你的大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跟着站起,向乐怀仁,孟不假二人施礼道:“恭喜盂老施主,恭喜乐大庄主。”   孟不假、乐怀仁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裴元钧道:“大师,道兄,你们说话可得留神,如今老哥哥要做新郎了,你们称呼他老施主的‘老’字,可得取消了才好。”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连连陪礼道:“盟主说得极是,孟施主多多原谅了。”   楚秋帆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出这场“喜事”,似乎是假冒师父的这厮一手造成的。他想不出孟师伯何以会听他的摆布,哦,莫非孟师伯是“将计就计”?想到这里,也立即趋上前去,拜道:“晚辈恭喜孟师伯。”   孟不假重又点起了烟,笑嘻嘻的道:“小子,你想不到盂师伯一大把年纪,还会娶个新媳妇吧?这就叫做缘。”   楚秋帆欢愉的道:“说实在,你老早该有个家了。”   孟不假粗大的手掌,拍拍楚秋帆肩膀,口中喷着烟,笑道:“小子,你是不是也想成个家了?”   楚秋帆涨红着脸,说道:“晚辈年纪还小。”   仁山庄是台州的首富,有钱人家,办起事来,自然迅速有效,可以叱咤立就。   这场婚事,不过在晚餐前才决定的,虽然仓促,但是有仁山庄二庄主乐友仁担任总提调,总管乐荣指挥着全庄人员,布置礼堂的布置礼堂,布置新房的布置新房,人多好做事,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从大门到大厅上,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对仁山庄来说,这场婚事,虽然只是一名使女出嫁,但春云姑娘如今可不是使女了,她已由大庄主乐怀仁,二庄主乐友仁认作了义妹,新郎又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三奇之一皮刀孟不假,大媒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观礼的有少林长老智善大师和武当三子的清尘道长,这是仁山庄天大体面之事,如果传出江湖,不知要如何轰动呢!因此纵然为时仓促,却也不能简陋。

婚礼定在戌时(九时)举行,现在已经快要接近戌时了,大厅上灯火通红,四周雪白的墙壁,也张挂起大红绸幛,经灯光照耀,显得喜气洋洋。   正中间挂上了一幅福禄寿三星的神像和大红泥金喜联,礼桌上已经点燃起一对儿臂粗的龙凤花烛。廊前右首,十来名吹鼓手肩披红绸,早已坐在几条长板凳上伺候,进进出出的庄丁们,衣襟上也都佩上了红绸,气氛就更显得热闹!

两名帐房先生,早已分别站在礼桌左右两边,权充司仪,左边一个拉大嗓子高喊:“鸣炮,奏乐。”   大门外立时响起三声“冲天炮”和一串“带子入朝”。   右边一个跟着高喊:“奏乐。”右廊吹鼓手跟着奏起一阵悠扬的乐声《永结秦晋》。   左边一个又在高喊着:“请新郎,新娘入画堂。”   这是婚礼进入了高潮,首先步入大厅的是大庄主乐怀仁,他穿上了簇新的蓝袍大褂,走到礼桌前站定,他是今天婚礼的主婚。接着是观礼的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楚秋帆、总管乐荣以及仁山庄一千男女仆佣,一个个换上了新衣,脸上也洋溢着喜气。

接着从左首厢房门内走出两名手提纱灯的童子前导,新郎孟不假由大媒裴元钧陪同,徐步踏进礼堂。这同时,从右首厢房门内也走出两名手提纱灯的宫装使女前导,由二庄主乐友仁和大小姐乐兰芬一左一右挽扶着头覆红巾、身穿霞帔绣裙的新娘徐步走入,双方在礼桌前站停。

左首赞礼的高声道:“主婚人上香,献爵。”   总管乐荣连忙把点好的香送到乐怀仁手中,乐怀仁朝上一拱,仍交由乐荣插入香炉,再从桌上取过酒爵,送到乐怀仁前面,乐怀仁举爵一拱,再交由乐荣放回礼桌。   左首赞礼的又叫:“读祝。”   右首赞礼的于是取出一份正楷书写的“祝文”,提高声音,抑扬顿挫的朗诵起来。等他读完,乐怀仁行礼而退。   左首赞礼的高声叫道:“新郎、新娘跪拜天地。”   新郎、新娘跪拜完毕。   右首赞礼的又道:“新郎、新娘行交拜礼。”   新郎、新娘对立交拜。   左首赞礼的又高叫:“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右首赞礼的高叫:“鸣炮!”   于是门外又礼炮齐鸣,乐声大作,四盏纱灯前导,喜娘、丫环簇拥着新郎、新娘往后进新房而去。   裴元钧呵呵一笑,朝乐怀仁,乐友仁拱手道:“恭喜贤昆仲。”   乐怀仁、乐友仁也含笑还礼道:“多谢大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接着向乐氏兄弟道贺。再接下来的是仁山庄的男女仆佣,纷纷向大庄主、二庄主道喜。   婚礼虽然仓促,但悉合古礼,简单而隆重。   庄丁们在婚礼结束之后,立时迅速的在大厅上摆起一张圆桌,铺上红毯,摆上银筷银盏,由裴元钧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三人坐了上首,乐怀仁、乐友仁夫妇和大小姐乐兰芬作陪。楚秋帆是小辈,恰好和乐兰芬姑娘一同坐在下首,他身边坐了这么一个容色娟好,明眸皓齿的绝色姑娘,这下可把楚秋帆拘束得连头都不敢动一下。

使女们端上酒菜,替每人面前斟满了酒。   智善大师合十道:“孟大侠和新娘怎么不来入席?”   裴元钧大笑道:“大师这就外行了,新郎、新娘的合卺酒,是设在新房里的。”   智善大师用手一拍脑袋,笑道:“贫衲从没吃过合卺酒,怎会内行呢?”这话听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乐兰芬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一双盈盈秋波还有意无意的朝坐在左首的楚秋帆瞟来。   楚秋帆跟随师父多年,和智善大师极熟,他从小看到的智善大师庄严慈祥,从不说笑,哪有眼前这个“智善大师”举手拍着脑袋瓜这等庸俗举动?一个有道高僧,也绝不会说出“从没吃过合卺酒”这等话来,由此看来,他果然是假的了!

别人在笑,他哪里还笑得出来,心中只是在想:“孟师伯如果这是将计就计,但婚礼已经举行过了,这总不能假吧?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裴元钧坐在上首,正好是他的对面,楚秋帆的神情,他自然看在眼里了。   这时,恰巧乐怀仁站起身来向盟主敬酒,大家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新郎,新娘由喜娘,丫环簇拥着步入大厅,前来敬酒,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楚秋帆跟着站起,仔细看去,只见新郎孟师伯容光焕发,满脸都是喜洋洋的神色,兴致极好,完全是一副做新郎的兴头!   新娘身上依然穿着霞帔绣裙的衣服,但盖头红巾已经除去,在柔和的灯光下,只见她眼如秋水,脸如芙蓉,美中透艳,艳中带媚,果然美得出奇,艳得神秘!   楚秋帆看得不禁一呆,暗道:“果然是美人计。孟师伯他……”   裴元钧呵呵一笑,举起手中酒杯,说道:“恭喜孟兄,来来,兄弟就是等着敬你和大嫂一杯。”   孟不假连连拱手,喜色洋溢的道:“盟主老弟,你是大媒,老哥哥打了几十年光棍,没有你老弟作伐,老哥哥哪来的如花美眷。今晚老哥哥第一个就是要谢你大媒,来,换个大杯子,我先敬你主大杯……”   “慢着!”智善大师一摆手道:“杯子该换大的,但新郎、新娘可要各敬三杯。”   孟不假道:“大师,换大杯子,是兄弟谢大媒的,新娘女人家量浅,还是用小杯吧!”   智善大师道:“不成,你进了一趟洞房,就袒护起新娘来了,新娘也要谢大媒呀!”   “大师怎么也作难起兄弟来了?”孟不假道:“这样好不,新娘的三大杯,也由兄弟代喝总可以吧!”   一阵阵的喧哗,钻进楚秋帆的耳朵,他脑袋几乎昏胀欲裂,眼前的人影,也几乎模糊不清,这明明是喜筵,他却如坐针毡!   不知何时,他耳中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徒儿,孟师伯大喜,你也该敬他们一杯。”   楚秋帆心头一震,慌忙站起身来,随手取过面前的酒杯,朝一脸喜色的孟不假道:“孟师伯,晚辈敬二位一杯。”说罢,一干而尽。   孟不假含笑道:“秋帆,谢谢你。”和他干了一杯,新娘媚笑着,举杯略为沾了沾唇。   这是一杯苦酒,楚秋帆喝是喝了下去了,心头直是想吐。   完了,看样子孟师伯已经中了这厮(假裴元钧)的诡计,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一席酒,足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才带着几分酒意,起身散席。   裴盟主囡需运功,单独住在书斋左首的静室里。智善大师、清尘道长是仁山庄的贵宾,被招待在西花厅右首一排五间自成院落的精雅宾舍之中。楚秋帆是盟主的高足,自然也住在宾舍里了。   这时筵席初散,仁山庄上到处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楚秋帆心中塞满了重重心事,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手扶雕栏,凝视着远空,只是思索着自己该当如何行动。   对了!当日进入翡翠谷查勘的三人,师父和智善大师都已遇害,而且被贼人假冒了,只有清尘道长并未遇害,他是武当三子的老二,在武当派,在武林中,都有极高的声望,并不下于孟师伯。   如今孟师伯似已陷入对方圈套之中,自己何不去找清尘道长商量商量?   清尘道长房中还有灯光,他刚回来,当然还没有睡。   楚秋帆走近门口,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房门开处,清尘道长探出头来,看到楚秋帆,立即含笑道:“原来是小施主。”   楚秋帆道:“道长还没睡吧?”   “还没有。”清尘道长连连欠身道:“小施主请进。”   楚秋帆跨进房中,清尘道长随手关上了房间,一面稽首道:“小施主请坐”。   楚秋帆在他对面的一张椅上坐下,抬头道:“晚辈有一件事,想奉告道长,不会太打扰吧?”   “那怎么会呢?”清尘道长蔼然笑道:“小施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楚秋帆道:“是有关家师的事。”   “令师?”清尘道长神情微凛,问道:“盟主有什么事呢?”   楚秋帆目含泪光,神色一黯,惨然道:“家师已经死了。”   清尘道长听得变了脸色,耸然道:“小施主,你说什么?”   楚秋帆拭拭泪,低声道:“不瞒道长说,当日和道长一同到仁山庄来的,已经不是家师了,连智善大师也不是了。”   清尘道长听得神色连变,目注楚秋帆,说道:“小施主此话不可乱说,盟主和智善大师,贫道相识数十年,如是有人假冒,贫道岂会看不出来?”   楚秋帆望着清尘道长,郑重的道:“道长,晚辈说的是实话,也是实情。”   清尘道长一手摸着垂胸黑须,面情严肃,问道:“小施主何有所据?”   楚秋帆道:“事情是这样……”   他从孟不假毒发说起,自己抱着他出外就医,中途也感到腹痛如绞,如何被人所救,在一处山洞中大概耽了七天之久,等到再度醒来,自己和孟师伯已在翡翠谷外……   清尘道长目中神光连闪,问道:“小施主可知道救你们的青衣使女是谁呢?”   楚秋帆道:“据孟师伯的推断,那位姑娘可能是翡翠宫的人。”   “翡翠宫?”清尘道长脸有惊异之色,莞尔笑道:“翡翠宫绝迹江湖,事隔百年,怎么还会有翡翠宫的人?”   楚秋帆认真的道:“后来证实那青衣姑娘确是翡翠宫的人。”   清尘道长道:“如何证实她是翡翠宫的人呢?”   楚秋帆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玉药瓶,送到清尘道长面前,说道:“后来晚辈在无意之中,摸到怀中有一个玉瓶,就是这个,瓶上刻有翡翠宫字样,道长请看。”   清尘道长接到手中,就着灯光注目一看,瓶上果然刻有“翡翠宫虔修祛毒丹”字样,不觉愣得一愣,点头道:“看来果是翡翠宫之物。唔,后来呢?“他随手又把玉瓶还给了楚秋帆。   楚秋帆接过玉瓶,收入怀中,接着又说了自己如何发现怀中另有一张字条,上面有一行小字写着“谷中绝壑千寻,欲明真相,可与孟老英雄同下一探。”   清尘道长听得悚然动容,问道:“她要你们到壑底去看什么?”接着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们下去了没有?”   楚秋帆道:“下去了。”   清尘道长神色微变,问道:“可曾在壑底发现了什么?”   楚秋帆把如何在壑底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的尸体,大概说了一遍。   “会有这等事?”清尘道长瞪大双目,惊异的道:“你们发现的尸体,既已面目全非,尸体腐烂,不可辨认,怎能确定是智善大师和盟主呢?”   楚秋帆道:“智善大师身边有一串念珠可以证明,至于家师,除了脚上一双鞋,晚辈认得出来,衣着、身材也和家师十分相似。后来晚辈在家师身上,发现一方紫玉汉玦,那是家师传家之物,从不离身……”他含着满眶泪水,从自己腰间解下紫玉汉块,双手递了过去,垂泪道:“道长请看。”

清尘道长只看了一眼,徐徐说道:“贫道和盟主相识数十年,这方玉佩,贫道倒是没有见过。”人家挂在身内之物,他当然没有见过了。   “唔!”他一手捻须,目光盯注在楚秋帆脸上,问道:“你们还在壑底发现了什么?”   “没有。”楚秋帆道:“晚辈发现了家师遗体之后,就没有再深入查看了。”   清尘道长轻轻吁了口气,点着头道:“既然孟老施主确认为那两具坠崖的尸体,是盟主和智善大师,那就不会错了,只是……”他又看了楚秋帆一眼,徐徐说道:“贫道和盟主,智善大师俱已相识多年,但眼前的盟主和智善大师,面貌神态,丝毫没有易容和改扮的痕迹。就算易了容吧,神情笑貌,不可能会如此逼真。贫道和他们相处已有多日,焉有瞧不出来之理?”

楚秋帆道:“他们计划周密,这是早有阴谋的了。就以这次在江湖上传播翡翠宫的谣言来说,一定也是他们事前就计划好的事。”   清尘道长微微颔首道:“小施主说的也是,盟主和智善大师真要业已遇害,由他们冒名顶替,取得了武林盟主和少林罗汉堂住持,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他目光凝视着地板,过了半晌,抬头问道:“孟老施主江湖阅历极丰,他既已知道此事,又和小施主同来,可有良策?”

楚秋帆道:“孟师伯在路上一再叮嘱,见到他时,切不可露出半点口风,更不可轻举妄动。”   “不错。”清尘道长连连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小施主切忌冲动。”   楚秋帆道:“只是孟师伯自从进去静室之后,忽然和仁山庄春云姑娘结缡,晚辈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方才举行婚礼之时,晚辈看他一脸俱是喜色,好象已被老贼所迷,晚辈思量再三,只好向道长求援了。”   “唔!”清尘道长捻着他垂胸黑须,徐徐说道:“贫道也觉得盂老施主忽然答应盟主提亲,也颇感意外,但若说一个人如果神智被迷,他的眼神和举动必然会和常人有异,贫道看孟老施主眼神清澈,举动也极为自然,不似被人所迷……”

楚秋帆道:“那也是老贼施的美人计了。”   “唔!”清尘道长口中又唔了一声,忽然抬头道:“以贫道推想,目前知道盟主和智善大师遇害的,只有孟老施主和小施主二人。孟老施主如果坠入了他们预设的美人计,或者神志被迷,那么真正知道这一秘密的,已只有小施主一人了,若被对方发现,小施主只怕随时都有危险……”

楚秋帆道:“晚辈前来仁山庄,早已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危险更非所计,只要能揭破他们的阴谋,替先师报仇,就是粉身碎骨,晚辈也死而无怨。”   “唉!小施主这就是太冲动了。”清尘道长轻轻叹息一声,看着他,缓缓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仅凭一方玉玦,岂能算是证据?要揭破阴谋,必须搜集更多的证据,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事贫道既然知道了,我武当一派,自然责无旁贷。孟老施主说得不错,此事目前绝不可吐露半点口风,也切忌冲动。小施主仍须以师礼相事,方可在暗中查明他们是受人主使,还是他们自己的阴谋,有多少同谋之人,他们的目的何在?才能把他们阴谋公诸于世。”

楚秋帆道:“道长说得极是,晚辈自当全力以赴。”   “只是……”清尘道长修眉微拢,又看了他一跟,才道:“只是贫道耽心的是万一他们发现了小施主的秘密,存了杀人灭口之心,小施主设若遇害,不但盟主沉冤莫白,贫道纵然知道此事,也难以揭发了,因此贫道觉得小施主在他身边实在危险万分。”

楚秋帆道:“那么依道长之见呢?”   清尘道长道:“贫道认为他既非小施主的师父,自然早已存有除去小施主之心,小施主最好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使他无法对小施主下手。至于这搜集证据之事,不妨交由贫道来办好了。”   楚秋帆道:“道长说的自是实情,但在没有揭开他身份之前,他就是晚辈的师父,晚辈如何能离他而去呢?”这话没错,徒弟自然得随侍师父身边才是。   “这个……”清尘道长手捻长须,沉吟有顷。才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好在目前大家都在这里,他决不会明目张胆的向你下手,且让贫道想想。”   楚秋帆因时间已晚,这就起身道:“道长,晚辈那就告辞了。”   清尘道长跟着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小施主,切切谨记,不论在他面前,或是人前千万不可露出生毫形迹来。”   楚秋帆道:“晚辈自当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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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搜集证据

“哦,还有。”清尘道长又道:“至于孟老施主,目前是否为人所迷,还不得而知,你不可再在他面前提起,万一他真要中了美人计,把你说的话,让新娘知道了,岂非泄露了机密?自古以来,有多少机密之事,坏在女子口中的。小施主要千万留意。”

楚秋帆道:“晚辈晓得。”   清尘道长含笑点头道:“好,小施主那就去休息吧!”   楚秋帆跨出清尘道长的房门,虽然已有清尘道长的保证,武当一派可以支持自己,但心中依然觉得十分紊乱,眼看月色如水,他循着长廊,走出月洞门。门外有一条白石铺成的小径,月光照在白石上,洁润得有如白玉一般。

楚秋帆沿着小径,走上白石小桥,桥有三曲,架在一个不规则的荷花池塘之上,桥左是一座假山,一丛翠竹,新篁初箨,看去像一幅墨竹,十分幽静。   楚秋帆就在竹丛边上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轻轻吁了口气,觉得胸头的烦燥,稍稍清静了些。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脚步细碎,自然是女子了。楚秋帆要待回避,已然不及,但见一个苗条人影,轻盈的从假山一侧,转了过来。

月光再皎洁,总是有些朦胧的,他只看到那苗条人影身上穿着一套浅绿衣裙,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只要看到她玉立婷婷的身材,这姑娘一定是个绝色佳人无疑。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自然也看到他了,他没看清她的面貌,她当然也没看得清楚。她一怔神,脚下蓦然停住,娇叱道:“你是什么人?”   楚秋帆连忙站起,抱拳道:“在下楚秋帆,惊动姑娘了。”   绿衣少女又是一怔,停下来的人,又踏着细碎脚步,款款走近,展齿喜道:“原来是楚少侠,我们方才还同过席呢!”   这一走近,楚秋帆认出来了,她就是乐大庄主的掌珠,方才坐在自己左首的乐大小姐!   月光照在她带着红晕的脸上,艳如芙蓉,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喜孜孜的正朝他投来。   刚才她坐在他边上,他没有看清楚她,这回面对了面,他才发现她的明艳,在月光之下,她有使人明亮的感觉。   他看得一呆,拘谨而嗫嚅的道:“是……乐姑……娘……”   绿衣少女被他看得脸上更红,腼腆一笑,低着头道:“我叫乐兰芬。”   楚秋帆道:“在下无意闯到姑娘的花园里来了,深感冒昧……”   乐兰芬嫣然一笑道:“这里是东花园,我住的小楼,还要过去呢……”她忽然发觉自己第一次和人家说话,就说出了自己住的地方,不觉口气一顿,低着头道:“我是睡不着,才出来散步的。”话声出口,又觉得不对,自己怎好把睡不着也告诉他了?她偷偷的瞄了他一眼,脸上不禁又飞起一片红云,低垂粉颈,用足尖蹴着碎石。

楚秋帆道:“我也是,今晚睡不着觉,才信步走到这里来了。”   乐兰芬偏过头来,含笑道:“刚才在酒席上,当着许多人,我不好意思和楚少侠打招呼,你不会怪我吧?”   楚秋帆道:“在下也有这样感觉,当着许多人,就不会说话。”   乐兰芬嫣然道:“我看得出来,方才楚少侠好象很拘束,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她没待楚秋帆开口,接着道:“其实我心里很想和楚少侠谈谈,因为你是盟主的唯一高徒,武功一定很高,我想请你多多指教呢!”   “多多指教”这四个字,本来是极普通的客套话,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眼光之中,也同时流露着倾慕之色,就显得她说话的认真和诚挚。   楚秋帆道:“姑娘太客气了,‘指教’二字,在下如何敢当?”   乐兰芬郑重的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楚少侠如果愿意和我做朋友,我武功不好,你以后就要时常指点我,如果不愿意和我做朋友,那就不用说了。”   楚秋帆心头一阵跳动,嗫嚅的道:“姑娘言重,在下自然愿意了……”   乐兰芬挑着眉毛,眼中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喜形于色,说道:“啊,真的?”   楚秋帆看她娇憨神态,心中也着实喜爱,点头道:“只要姑娘不弃,在下……在下……”连说了两个“在下”没有说得出来。   乐兰芬俏眼盯着他,咬咬嘴唇,问道:“在下什么呢?你快说嘛!”   楚秋帆壮着胆,嗫嚅的道:“在下求之不得。”   “嗯!”乐兰芬心头一甜;红着脸道:“原来你也不老实。”她这一娇嗔,更增加了几分稚气,眨动乌黑的眼珠,接着道:“我们既是朋友了,你就不许再叫我姑娘,也不许再自称在下了。”   楚秋帆迟疑的道:“那么在下叫你什么呢?”   乐兰芬偏着头道:“你叫我名字,我叫你楚大哥,好不?”   楚秋帆道:“这个在下如何……”   “敢当,敢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乐兰芬道:“你真像是书呆子,朋友互相叫名字,不是很普通么?”   楚秋帆道:“但……你是姑娘家……”   乐兰芬撇撇嘴,吃的笑道:“亏你还是盟主的高足,婆婆妈妈的,一点豪气也投有。我时常听爹说,武林儿女,不要拘泥于世俗之见。”   楚秋帆听她说自己没有豪气,不觉挺挺胸道:“在下怎么没有豪气?”   乐兰芬道:“那就叫我名字咯。”   楚秋帆道:“好,我就叫你兰芬。”   “楚大哥。”乐兰芬羞涩的叫了他一声,低低的道:“今晚时间太晚了,我该回房去啦。明关晚上,我在这里等你。”话声一落,人已翩然急步面去。   第二天早晨,楚秋帆盥洗完毕,就到书房里去,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已由乐怀仁兄弟陪同,在左首一间居室里用早餐了。   乐怀仁看到楚秋帆进来,立即站起身招呼道:“楚少侠,快来用早餐了。”   一名青衣使女不待吩咐,给楚秋帆装了碗稀饭送上。   吃过早餐,大家又在书房闲聊了一阵,才见皮刀孟不假穿着簇新的蓝缎长袍,黑缎粉底靴,施施然走了进来。   智善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孟施主新婚燕尔,不在新房里陪伴新娘,到书房来作甚?”   孟不假脸上容光焕发,呵呵大笑道:“兄弟那新媳妇,不让兄弟耽柱新房里,只好到书房里来找老朋友了。”他当了新郎官,居然把几十年“烟不离手”的旱烟管都丢了!   楚秋帆想起昨晚清尘道长说的话来,细看孟师伯,果然眼神清澈,举止自然,说话也极为清晰,丝毫没有神智被迷的迹象。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忖道:“孟师伯神志如果没被迷失,怎会一到仁山庄,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和从前完全变了!”

乐怀仁连忙让坐道:“孟兄请坐。”   孟不假含笑道:“乐大兄、乐二兄不用客气。”随着话声,各自落座,他们如今成了干郎舅,就是自己人了。   楚秋帆走到孟不假身前,行了一礼,说道:“盂师伯早,晚辈恭贺你老新婚愉快。”他这是故意试探孟师伯的,看看他是否记得起什么来?   孟不假忽然呵呵大笑道:“小子,孟师伯差点忘了,哈哈,你是老夫唯一的侄子。走,去见见新师伯母,找她要见面礼去。”说完,一手拉起楚秋帆的手,大步往外就走。   他本是武林中出名的三奇之一,行事随心,不同于常人,乐氏兄弟看他拉着楚秋帆就走,自然也不以为奇。   清尘道长目中闪过一丝异采,不由得缓缓站起身来。   智善大师手中拨弄着念珠,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率性之谓真,孟施主真是性情中人。”   孟不假拉着楚秋帆走出书房,大步穿越长廊曲槛,走得极快。仁山庄不失是武林一方之霸,到处都有伺候的下人,从长廊绕曲槛,行经之处,每逢转角,都有穿青布长衫的庄丁站在那里,有什么事,只要你吩咐一句,真有一呼百诺之概。但也无异到处都有眼线,监视着你行动一般,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入去报告总管。

孟不假握着楚秋帆的手,一路行来,一句话也没说,直等走进第二进左首一座院子;穿过小客堂,才呵呵笑道:“到了,新房就在楼上。”   早有一名青衣使女看到两人进来,飞也似的往楼上奔去。   孟不假领着楚秋帆从小客堂后面一道宽阔的楼梯上楼,就在此时,楚秋帆忽然觉到孟师伯似有一件东西,塞入自己的怀里,心中不觉一怔,问道:“孟师伯……”   孟不假轻声道:“方才使女已经上去报讯了,你新师伯母大概已在等着咱们了呢!”   (此处应该是缺几个字,但书上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算很轻了,但他生平就是大嗓门的人,在他已是说得很轻,其实却算不得是轻轻说话。   两人登登的拾级而上之际,楚秋帆耳中却响起孟师伯“传音入密”的话声:“小子,记着,此地不可久居,必须及早设法离开才好。”   楚秋帆又是一怔,暗道:“如此看来,孟师伯果然没有被迷失神志了!”心头方自一喜,只听楼头已经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老爷子,你请了谁来了?”楼梯口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的俏妇人,笑靥相迎,正是新娘乐春云!

孟不假大笑道:“老夫是要我唯一的侄儿来拜见新师伯母的。”说话声中,已经登上楼梯。   新娘乐春云一身粉红绣花衣裙,乌黑的秀发,梳着堆鸦宫髻,一张粉脸,蛾眉淡扫,轻脂薄匀,更显得又娇又美,艳光照人。这时满脸堆着笑容,宜喜宜嗔的道:“啊唷,这个妾身如何敢当?”   她清澈而发亮的水样秋波,一下转到楚秋帆的脸上,娇柔笑道:“这位是楚少爷吧?快请房里坐。”   孟不假携着楚秋帆跨进房门,乐春云纤手扶着两个青衣使女的肩头,也紧跟着走入新房。   楚秋帆跨进房中,但觉浓香沁人,洞房虽是昨晚临时布置的,但绣帐、锦墩、明镜妆奁,竟然全是新的,陈设十分华丽。他恭敬走到新娘的面前,跪拜下去,口中说道:“侄儿楚秋帆给新师伯母叩头。”   乐春云口中“唷”了一声,身形轻轻闪开一旁,一面忙道:“楚少爷快快请起,这个我可担当不起呢!”   孟不假早已一把把楚秋帆拉了起来,呵呵笑道:“说说就好,你倒真的行起大礼来了。”   楚秋帆看她闪开去的身法,轻灵美妙,连流云似的百褶湘裙都没有飘动一下,分明一身武功相当高明,心中暗想:“有这样一个妖艳迷人、身手不弱的新人,整天整晚陪伴在孟师伯的身边,岂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儿?”一面站起身子,恭声道:“侄儿叩拜新师伯母,礼不可废。”

乐春云红馥馥的娇靥上,漾起甜美的笑容,说道:“老爷子,你快请楚少爷坐呀!”   孟不假着到新娘,就好似换了一个人,连连含笑道:“是,是,娘子也请坐。”   他拉着楚秋帆坐下,一名使女端上茶来。   乐春云亲自从方桌上拿起果盘,笑吟吟的送到楚秋帆面前,说道:“楚少爷吃些糖果吧!”   楚秋帆站起身,取了一块田字酥,口中说了声:“多谢师伯母。”但却不敢吃,只把它放在身边的茶几上。   乐春云放回果盘,依着孟不假身边坐下,娇柔的道:“老爷子,楚少爷今年几岁了?盟主高足,自然身手不凡,但贱妾看他却像个斯文相公呢!”   孟不假哭道:“盟主老弟文武两途均有极深造诣,他调教出来的徒弟,肚子里自然也装了不少书,所以秋帆这孩子看时和他师父一样,有些酸气。唔,小子,你今年几岁了?”   楚秋帆道:“二十。”   乐春云嫣然道:“楚少爷比大小姐大两岁。老爷子昨晚不是见过大小姐了,你看是不是和楚少爷正好一对?”她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指乐兰芬了。   楚秋帆被她说得脸上蓦地红了起来。   孟不假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娘子说的是乐老大的女儿,这个妞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只是秋帆年纪还小,练武的人,亲事不宜太早……”   乐春云白了他一眼,娇嗔着嗯道:“老爷子也要楚少爷和你一样,到七老八十岁才成亲?”   “哈哈!”孟不假打了个哈哈,说道:“娘子又说到老夫头上来了。哦,娘子,秋帆头也叩了,你做师伯母的,该拿出见面礼来了。”   乐春云媚笑道:“原来老爷子带楚少爷上来,是跟贱妾要见面礼。奇珍异宝,贱妾又拿不出来,老爷子这不叫贱妾作难么?”她口中说着,人已俏生生站了起来,转身往里间走去。   楚秋帆不好意思的道:“孟师伯,晚辈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什么见面礼?”   孟不假道:“瞧,你师伯母不是到里面去拿了么?”   不过转眼工夫,只见乐春云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果然拿着一个小小的红包,贝齿微露,含笑道:“我只有这点东西,还拿得出手。楚少爷,你别见笑才好。”   楚秋帆涨红着脸,站起身道:“师伯母,小侄……”   “收着。”乐春云把手中一个小小红包,塞到楚秋帆手里,还帮他把手指握拢,柔声道:“你好好收起来,记着,没事不许拆开来看。”   孟不假道:“娘子,你送的是什么见面礼,总该让老公知道吧?”   乐春云横波嫣然一笑道:“这是贱妾送给楚少爷的礼物,没你的事,自然不能看了。”   “好,好!”孟不假含笑道:“秋帆,还不谢谢你师伯母?”   楚秋帆只觉得掌中这个红包,红纸包得很紧很小,根本摸不出究是何物,只得腼腆的道:“谢谢师伯母。”随手把红包收入怀中,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串念珠,心中不禁一动,登时想到是刚才孟师伯塞入自己怀中的,那一定是智善大师之物无疑!“是了,盂师伯是因成了亲,怕被春云发现,才把这串念珠交给自己收藏的了。”

乐春云甜笑道:“不用谢,谁叫我是你师伯母呢?这是应该的。哦,楚少爷,你用茶呢!”   楚秋帆口中应声“是”,但却不敢喝茶。   孟不假起身道:“好了,小子,你师父大概已经运功完毕了,咱们可以下去了。”   楚秋帆应声“是”,恭敬的跟师伯母告退。   乐春云娇笑道:“楚少爷真懂得规矩。”   她一直送到房门口,又叮咛道:“贱妾送你的见面礼,千万别丢了。”   回到书斋,裴元钧已经运功完毕,正在书房中和智善大师,清坐道长等人闲谈,看到楚秋帆随着孟不假走入,不觉回过头来,蔼然问道:“徒儿,你去了哪里?”   楚秋帆明知他不是师父,也只好低着头道:“弟子是随同孟师伯拜见新师伯母去的。”   裴元钧微微点头,还没开口,孟不假已经装了一筒烟,打着火石,吸了一口,大笑道:“盟主老弟,你这大媒,老哥哥这后半辈子,着实感激不尽,只是也苦了老哥哥了。”   裴元钧抬目道:“瞧你昨晚当新郎官,还是喜气洋洋、兴高彩烈的,怎么成亲还不到一天,就跟兄弟诉叹起苦经来了?”   孟不假又猛吸了两口烟,才道:“老哥哥已有多年没人管了,讨了个新媳妇,别的都好,就是这根烟管苦了老哥哥。”   裴元钧笑道:“怎么,新娘子不准你抽烟?”   孟不假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只是老哥哥不好意思在新房里抽,把一间新房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所以只好硬憋着不抽。老哥哥烟瘾又大,你想硬和烟瘾憋着,这有多苦?”   智善大师合掌笑道:“阿弥陀佛,所以还是当和尚自由自在。”   孟不假道:“可惜你老和尚不会抽烟。”   清尘道长适时打了稽首,说道:“贫道有一件事,要向盟主禀报。”   裴元钧连忙还礼道:“不敢,道兄有何见教,只管请说。”   清尘道长道:“贫道当日奉敝掌门人令谕,赶来台州,为时已有多日,盟主如别无差遣,贫道就想告辞,回山覆命。”   智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善哉,善哉,贫衲也该回寺覆命去了。”   乐怀仁道:“道长,大师二位,既然到了寒庄,总该多盘桓几日再走。”   清尘道长道:“大施主厚爱,贫道十分感谢,只是贫道是奉命协助盟主查勘翡翠谷而来,如今此事已查明,贫道自该回山覆命。他日定当专诚趋谒,再作欢叙。”   裴元钧点头道:“乐兄贤昆仲,一向好客。但智善大师和清尘道兄确是奉命而来,该回山覆命,时日不能耽得太久……”   乐友仁道:“那也不忙在今日就走,大师、道长难得光临、总得让残下兄弟略尽地主之谊。”   乐怀仁接口道:“二弟说得不错,这样吧,二位既须回山覆命,在下兄弟也不敢强留,大师、道长明日再走如何?”   裴元钧道:“主人既然这么说了,二位就再留一日走吧!”   乐怀仁道:“大师,道长要回山覆命,只肯多留一日,盟主和孟大侠可得在寒庄多住些日子了。”   裴元钧笑道:“孟老哥如今是乐家的女婿了,就是长年住下去,也没得话说。兄弟嘛,叨孟老哥的光,大家多盘桓几日,倒是无妨。”他是伤势尚未复原,要在仁山庄养伤。   乐氏兄弟听得大喜,齐声道:“盟主太客气了,盟主肯在寒庄多住些时,这是寒庄的荣宠!”   清尘道长又道:“贫道还有一事,想请盟主俯允才好。”   裴元钧目中闪过一丝奇光,拂须笑道:“道兄和兄弟相交数十年,有什么事,但请明言,兄弟无不遵命。”   清尘道长含笑道:“下(四)月十四,是吕祖诞辰,敝派南岩宫有盛大法会。贫道来时,观主清云师弟原拟邀请盟主莅临拈香,但贫道认为此次法会仅系敝派南岩宫主办,不好惊动盟主大驾,因此贫道拟请楚小施主代表盟主前往拈香,不知盟主是否俯允所请?”

武当派共有八宫,为净乐、迎恩、五虎、遇真、南岩、紫霄、玉虚、太和。南岩宫的法会,自然不好请盟主去拈香了。   这自然是清尘道长替楚秋帆安排的脱身之计。   “小徒年幼识浅,怎好……”裴元钧回头看了楚秋帆一眼,底下的话,还未出口,孟不假满口喷着烟雾,接口道:“盟主老弟,秋帆年纪也不算小了,有机会,正该让他去见识见识。武当派又不是外人,你还伯他们抢了你的徒弟不成?”

裴元钧深沉一笑道:“你总是帮着秋帆说话。”接着朝清尘道长笑道:“道兄认为小徒可以,那就随道兄去好了,不过……”他又回过头来,朝楚秋帆正容道:“徒儿,你随着道长前去武当,凡事须听道长嘱咐,不可失了礼数!”

楚秋帆只得躬身道:“弟子自当谨记。”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当天晚上,是东海双雄乐氏兄弟替智善大师、清尘道长饯行,满桌佳肴,荤素杂陈,自然十分丰盛。   席上除了智善大师、清尘道长、裴元钧、孟不假和他新婚妻子乐春云、楚秋帆之外,就是由主人乐氏兄弟作陪,别无外人。   正因席间有一对新人,大家兴趣更浓,欢笑洋溢,杯到酒干,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方始散席。   楚秋帆总后辈,敬陪末座,面对假师父和假智善大师,却不好露出形迹。他酒喝得很少,但大家都喝得很多,他喝得最少,也不会少哪那里去了,因此散席之后,他脸颊已酡,醺醺欲醉!   裴元钧等人,还在书房里瀹茗谈笑,他悄悄退出,回转宾舍,突然想起昨晚曾和乐兰芬约好了在东园假山见面。   他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心头止不住一阵跳动,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循着走廊,跨出月洞门,越过曲桥,走近假山。   皓月当空,竹影在地,敢情时间尚早,她还没来,他就在昨晚坐过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经轻风吹拂,本来已有几分酒意,渐渐清醒,只是不见乐兰芬的纤影。   他仰首望望天色,心头不禁有些焦急,昨晚她和自己谈得十分投机,而且今晚还是她约自己来的,她自然不会爽约不来!   他站起身,在草地上走动了一圈,又回到大石上坐下,坐下来了,又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心中暗自想着她昨晚说过她住的小楼还要过去,他情不自禁翘首凝目,朝东北首遥作眺望。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救的声音!   楚秋帆心头不觉一怔,他清晰听出那呼救的是个女子声音,虽然因风传来,但可以辨得出那女子声音正是从东北首传来!   “难道会是乐兰芬?”心念这一动,更不犹豫,立即腾身跃起,施展八步赶蝉轻功,掠过假山,朝东北方向赶去。   经过假山,园林忽然开朗,花木扶疏,在夜色中,更显得幽静。较远的花丛树中露出一角小楼,窗子里还有灯,由窗纱中透出来的灯光是紫红色的,这可证明这小楼上住的一定是女子。   楚秋帆正在停步打量之际,突听小楼中又传出女子两声轻“唔”,声音虽轻,但在夜间,仍可传到远处。   声音入耳,楚秋帆心头不由一紧,这两声轻“唔”,分明是楼中人被人掩住了口发出来的声音!   深更半夜,小楼先有呼救声,如今又有人掩住口的“唔”声,分明非奸即盗!   一时哪敢怠慢,双臂一划,长身掠起,一连几个起落,赶到楼下,双足一点,身形直拔而起,跃登檐瓦,举目看去,原来窗户只是虚掩着,但就在他纵身跃登之际,屋中灯火倏地熄灭。   楚秋帆如今已可认定这是乐兰芬的卧房,他救人心切,左手护胸,右手拨开窗户,一式“燕子穿帘”,穿窗而入,身形落到楼板上,口中叫道:“乐姑娘,你没事吧?”   趁着月色,目光一注,不觉大吃一惊!   但见乐兰芬一动不动的斜躺在牙床上,一身衣裙,全已褪下,呈露在眼前的,是一个雪白而晶莹的胴体,月色映照,像圣洁的玉女,羊脂白玉的雕像。   楚秋帆心头一阵狂跳,要待退出,但因匆匆一瞥,不知她昏了过去,还是被人点了穴道。自己既已发现,总得把她救醒才是,心念转动,只好别着头,缓缓的朝床前走近过去。   猛听身后疾风飒然,有人大喝一声:“大胆狂徒!”一记掌风,急劈过来!   楚秋帆听风辨位,急忙朝旁闪出,迅快转过身。   那人似是十分愤怒,一掌落空,冷笑道:“好个淫贼!你敢……”左手又是一掌,迎面劈到。   楚秋帆听他骂自己“淫贼”,心知误会,这一对面,他已认出来人正是仁山庄的二庄主乐友仁。急急后退一步,口中叫道:“乐二庄主来得正好,在下……”   乐友仁这回也看清楚了,他不禁大大的一怔,铁着青脸,望了楚秋帆一眼,再回头看看床上—丝不挂的乐兰芬,急忙伸手拉过一条丝被,盖到她身上,冷笑道:“原来会是你!哼,我来得自然正好,你……你……居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楚秋帆暗暗叫了声“糟糕!”一面涨红着脸道:“乐二庄主,这……这是误会。”   “老二,兰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房门打开了,乐怀仁一脸焦急的赶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走进来的竟然是裴元钧清尘道长和智善大师,他们自然也是听到呼救的声音,才赶来的。   乐友仁已把躺卧在花梨桌旁的小丫环一掌拍醒,一面迎着道:“大哥,你来了就好。”   乐怀仁目光一转,看到楚秋帆,讶异的道:“楚少侠也赶来了,兰儿她……”   那小丫坏在桌上点起了灯。   乐怀仁道:“大哥,兰儿被人点了穴道,兄弟实有不便……”   “哦!”乐怀仁急忙走到床前,正待伸手去揭丝被,乐友仁急忙拦着道:“大哥且慢,兰儿她衣衫未整……”   裴元钧进房之后,两道炯炯目光,只是严肃的盯住着楚秋帆,此时沉声道:“徒儿,你来此作甚?”   楚秋帆涨红着脸,说道:“这是误会。弟子……”   清尘道长及时道:“盟主,有话到书房再说。”   乐友仁道:“大哥,你在这里照顾兰儿,兄弟陪盟主三位到书房里去了。”   乐怀仁业已看出内情,立即点点头道:“好吧。兰儿只是穴道受制,看来并不要紧,你陪盟主下楼去吧!”   裴元钧沉喝一声:“徒儿走!”转身当先跨出门去。   乐友仁回身道:“春雀,你随我来。”   那青衣小丫环应了声“是”,跟着走出。   大家跟在裴盟主身后,相继下楼,春雀却跟在乐友仁身后而行。   楚秋帆虽然明知他不是师父,但苦于不能说破,这回他却成了待决的犯人似的,跟在众人身后,心里历乱如麻。这件事自己虽然问心无愧,但却背上了黑锅,有口难辩。就算你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   回到书房,裴元钧一直沉着脸,独自在上首一把太师椅上坐下,目光一抬,沉声道:“徒儿,你说,你到乐大小姐房里去作甚?”他这两句话,几乎问得声色俱厉,不像是个假师父了。   楚秋帆心头几乎要爆炸了,他很快就猜想到今晚之事,可能是贼党安排好的陷阱,故意要把罪名套在自己头上的。心中这一想,哪还把他当作师父?自然也不肯再躬着身说话了,身上笔直而立,说道:“弟子是听到呼救声才赶去的……”

裴元钧哼道:“没有别的企图?”   楚秋帆抗声道:“我有什么企图?”他这句话连弟子也不称了。   乐友仁道:“盟主要知道真相?不妨问问在舍侄女房里伺候的小丫环春雀,她是今晚唯一的目击人了。”他带来了乐兰芬房里的小丫环春雀,一直站在一边,低垂着首,连头也不敢抬。   裴元钧目光一抬,朝春雀问道:“你叫春雀,是大小姐房里的人?”   春雀怯怯的道:“是的。”   裴元钧问道:“今晚你都一直和大小姐在一起么?”   春雀点点头道:“是的。”   裴元钧又道:“那么今晚大小姐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看到的了!”   春雀又点点头应道:“是的。”   她确是今晚唯一的目击人了!   裴元钧道:“好,你现在仔细想想,把当时如何发生的事,不许遗漏,从头说出来。”   春雀想了想,说道:“大小姐今晚好象兴致很好,吃过晚餐,她就倚着楼窗看月亮,口中还轻轻的哼着小曲,一会对着镜画眉,一会又对着镜梳妆。小婢问她这么晚了,大小姐还打扮得这么整齐要做什么,大小姐举手要打小婢,不许小婢多说,但小婢看得出大小姐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楚秋帆站在边上,听得心头禁不住一阵波动,脸上也禁不住有些发烧。   裴元钧很有耐心的听着,问道:“后来呢?”   春雀道:“后来……小婢正好去给大小姐倒茶,好象从窗口飞进一个人来,小婢只听到大小姐惊颤的问他是谁,那人一下点了大小姐的穴道。小婢跨进房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抱着大小姐朝床前走去,小婢看得大吃一惊,把手上捧着的茗碗跌落地上,打得粉碎,小婢就大声叫喊起来……”

她说到这里,好象犹有余悸,呼吸有点急促,继道:“但小婢只叫了一声,那人放下小姐,朝小婢扑来。小婢挣扎着想喊,已被那人用手掌堵住,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秋帆只听到一声呼救的声音,稍后听到的“唔”声,是被人掩住了嘴发出的声音,和她说的完全吻合了。   裴元钧问道:“你有没有看清这人面貌?”   这句话,自然很重要。   春雀道:“小婢先前看到的,只是这人的背影,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青布衣衫……”   书房中,身材颀长,穿青布长衫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楚秋帆。   春雀眼角偷偷的看了楚秋帆一眼,续道:“后来他向小婢追过来,小婢才看清楚……”   楚秋帆暗暗松了口气,她看清楚了就好。   裴元钧没待她说完,急着问道:“这人是谁?”   春雀道:“他……他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睛,没看清他的面貌,但……但……小婢看到他……”她又偷偷的溜了楚秋帆一眼,底下的话,就没敢再说。   乐友仁瞪着眼道:“春雀,你不用害怕,只管说出来。”   裴元钧和声道:“不错,你看到了什么,但说无妨。”   春雀身躯有些发颤,低垂着粉颈,嗫嚅的道:“他……他右肩衣衫上,好象沾着白粉……”这句话,她说得很吃力,好像是从喉咙里硬逼出来的一般!   裴元钧严厉的目光,一下转到楚秋帆的身上,人已虎的站了起来,沉喝道:“孽障,你还有何话说?”举手一掌,朝楚秋帆当头劈落!   谁都看得出他这一掌含怒出手,掌上力道甚是强劲,就算是石头,也会被他掌力劈得开来!   楚秋帆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会突下杀手,心中方自一愣,几乎忘了躲闪!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六章 安排毒计

清尘道长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跨上一步,举起手臂,一下架住了裴元钧的手掌,口中急急说道:“盟主息怒,有话好说。”   智善大师也在旁单掌打讯,口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盟主高抬贵手,是非曲直,还是问清楚了才是。”   说话之时,孟不假也闻讯赶了进来,一脚跨进门口,就大声道:“半夜三更, 你们都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秋帆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右肩,果然有一块手掌大的白粉痕迹,像是从粉墙上擦来的,一时心中大为惊奇,这块白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看到孟师伯,就如遇见了救星,急忙叫道:“孟师伯。晚辈是冤枉的,这是一场莫须有的误会。”

孟不假口中方“啊”了一声,就被乐友仁一把拉过一边,附着他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孟不假先是一怔,继而呵呵笑道:“盟主老弟,别生这么大的气了。这也末始不是好事,乐仁兄,依我孟老大之见,秋帆是盟主的高足,年龄也不小了,不如……”   裴元钧突然一挥手,沉声道:“老哥哥,不用说了。这孽障平日都是你老哥哥护着他,倒也没有滋生事端,但今晚之事,兄弟决难徇私……”   孟不假一手装着烟,连火都忘了打,随口吸了两口,发现没火,才一面打着火石,偏头问道:“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人家乐姑娘白璧无暇,干么……”   “老哥哥,你不知道。”裴元钧截住他话头,神色严肃的道:“兄弟是他师父,岂无师徒之情,只是此子……”他轻笑一声,脸现痛苦之色,底下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楚秋帆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你不是我师父!”但他知道此时此地,自己嚷出来了,也没有用。因为此时如果嚷出来,倒似成了挟怨诬蔑师父之嫌,传出江湖;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孟不假道:“什么事,老哥哥不知道?秋帆他到底怎么了?”   裴元钧斩钉截铁的道:“这孽徒什么事都可以原宥,唯独犯了淫字,兄弟决不宽恕。”   孟不假道:“但他并没犯淫。”   裴元钧痛心疾首的道:“因为他是孽种。”   楚秋帆听得全身颤抖,大声道:“你说什么?”   清尘道长怜悯的道:“小施主不可如此;凡事激动不得。”   “激动不得”这四个字,无异暗示他此时千万不可出言顶撞。   孟不假吸着烟,说道:“盟主老弟,你歇歇怒,秋帆……”   裴元钧面有怒色,说道:“老哥哥,你不知道。”   孟不假搔搔头皮,说道:“究竟有什么事,我老哥哥不知道的?”   裴元钧神色凝重,转向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徐徐说道:“大师、道长二位,还记得十八年前一段公案么?”   他本是教训自己徒弟,如今忽然提起十八年前的一段公案,听得在场之人,不禁齐觉惊讶。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合掌道:“十八年前的公案,盟主是说常老九大闹敝寺……”   “不是。”裴元钧摇头道:“就是常老丸坚欲和贵寺比武,贵寺方丈智通大师不愿和他结怨,正好兄弟在贵寺作客,要兄弟替双方排解,兄弟刚把常老九劝走,武当派派人下书,邀约贵寺派人会同剿贼,这档事,大师如何忘了?”

智善大师哦道:“盟主说的是千手郎君?”   裴元钧道:“不错。”   清尘道长稽首道:“此事确是敝派奉邀少林派会剿的,因为千手郎君不仅武功绝高,又善使暗器,敝派已有不少弟子伤在他喂毒暗器之下,依然无法把他逮住。当日原不知盟主大驾就在嵩山。”   孟不假插口道:“这件事,兄弟如何不知?千手郎君江上云淫恶滔天,又善易容之术,闹得江湖上到处鸡犬不宁,后来还是盟主老弟把他制住的。”   裴无钧微微摇头道:“事情经过并不如此。千手郎君狡猾成性,少林,武当出动数十高手,到处搜索追踪,仍然鸿飞冥冥,无法找到他隐匮何处。兄弟当时认为追捕他的人数一多,反而使他提高警觉,更难找得到他,才要两派的人暂且回山,此事由兄弟一人侦访……”

大家听他追述往事,谁都没有插口。   裴元钧口气微顿:续道:“兄弟经过一月明查暗访,终于在云梦找到他的老巢。兄弟劝他随我回去武当,他仗着一身武功,自然不肯就范,和兄弟动上了手。如论武功,他原非兄弟之敌,但他外号千手郎君,双手在对敌之时,暗器层出不穷,均一一为兄弟破去。最后他使出暗藏袖中的‘青蜂针’,一按机簧,就可发射七十二支细如牛毛的毒针,而且这种针体积细小,不畏掌风,兄弟差点就把性命送在他的针下……”

孟不假道:“这个老哥哥听你说过,所以后来经各大门派公议,把‘青蜂针’列为武林禁物,不准江湖上任何人使用了。”   清尘道长道:“盟主差点负伤之事,贫道倒没有听人说过。”   “此事兄弟从未向人提过。”裴元钧续道:“就在千手郎君射出‘青蜂针’之时,总算来了一个救星,来人以一柄银丝拂尘,破了千手郎君的七十二支毒针,兄弟也乘机一指,废去他右手穴道。”   智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来人莫非是白鹤道长?”   武林中只有武功山灵禽观白鹤道长一柄银丝拂尘,擅破天下各种暗器,武林中把他列为三奇之一,与皮力孟不假齐名。   “不错,正是白鹤道兄。”裴元钧道:“他因门下大弟子死在千手郎君暗器之下,才找到云梦去的。当时千手郎君自知决难逃脱,含泪跪地,请求白鹤道兄和兄弟二人,允许他回入屋中,和妻儿诀别。白鹤道兄先前还怕他逃逸,他指天为誓,自言恶贯既满,绝不再逃。兄弟看他神色似乎不假。就答应了他,好在他只有一间木屋,由兄弟和白鹤道兄扼守,谅他也插翅难飞。”

他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楚秋帆一眼,接着道:“哪知他入屋之后,久久未见出来,兄弟和白鹤道兄不觉起疑,推门进去,只见他和妻子已经双双服毒自戕。七孔流血,死状极惨。桌上还有他一封血书,上面除了他忏悔一生淫孽太重之外,并要求白鹤道兄在他遗书上署名为证……”

孟不假:“他既已畏罪自戕,以谢天下,还要白鹤道长署名作甚?”   裴元钧一字一字的道:“因为这封血书,他指定要兄弟保管……”他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已经陈旧的发黄的信封,递将过去,说道:“老哥哥看了就会明白。”   孟不假接过信封,仔细的抽出一张信笺,那信笺上果然血迹斑斑;是用手指滴血所书,血字已经发黑,字迹也极为模糊,但仔细辨认,仍可看出字句来。   孟不假看了一遍,信后果然有用墨书写的“白鹤子”三字,不禁瞪大双目,满脸惊异的道:“这……”   裴元钧冷冷的道:“老哥哥现在相信了吧?”   孟不假回头看看楚秋帆,不禁攒眉道:“会有这等事?”   裴元钧道:“兄弟何用捏造?何况信上还有白鹤道兄的亲笔,他尚健在,老哥哥若是不信,不妨上一趟武功山,当面去问问他,当年的经过,是否如此。”   清尘道长犹疑的道:“盂施主,千手郎君血书上究竟写些什么?”   孟不假没有作声,就把血书递了过去。   楚秋帆看孟师伯神色有异,心中止不住暗暗狐疑。   只见清坐道长看完了血书,又递给了智善大师,智善大师看了一遍,口中只是低低的诵着佛号,依然把血书交给裴元钧。   裴元钧并未把血书收起,脸色凝重,凛然道:“诸位道兄,现在都已明白兄弟的心情了,与其贻祸人间,不如壮士断腕。兄弟决不允许我裴某门下,出一个淫恶之徒……”说到这里,目光一下落到楚秋帆的身上,沉痛的道:“徒儿,为师扶养教育了你十八年,但你秉承你父遗传淫恶孽根,终几险害武林,为师不得不除恶务尽……”

正待举拳!   “且慢!”楚秋帆退后一涉,说道:“你说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   “不错!”裴元钧道:“当时为师和白鹤道兄进入木屋之时,江上云夫妇服毒自戕,床上遗留了一个两岁的孩子,托我扶养,所以要白鹤道兄在血书上署名为证。我不愿你姓江,又因你是从云梦抱来的,所以就以楚为姓,这是你父的手迹,你也不妨拿去看看。”果然把血书递了过来。

楚秋帆虽然不信,因为他并不真是自己师父,他们一定是设计了阴谋,陷害自己,但这封血书,他却非看不可。接到手上,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上云年仅而立,纵横江湖,屈指已有十年。因误入歧途,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乃心存报复。十载以还,作案累累,淫孽滔天,树敌亦众。近年颇知改悔,娶一渔家女为妇,匿居云梦,方期以渔夫终老,不意为裴盟主、白鹤遣长追踪至此,必令同赴武当,向天下人谢罪。

上云自知罪孽深重,去则难贷一死,不去亦一死耳,实逼处此,惟有与妻仰药赎罪。上云死不足惜,惟遗一孤雏,年方二龄。孺子嗷嗷,罪不当诛,夙仰裴盟主为仁人君子,如荷收养教导,他日或可成器,庶几不蹈乃父覆辙为幸也,如何鼎诺!并恳白鹤道长署名于后,藉为证人。上云虽没,亦戴恩不尽矣,江上云绝笔。”下面果然另有“白鹤子”三字,乃是墨笔签的名。

纸已陈旧发黄,几乎快要破碎,果然是一二十年之物,血书字迹,有浓有淡,看来也确是书写多年之物。   楚秋帆读完此信,一时呆立不语。   如果眼前这位师父真是自己师父,那么这封血书自然可信。但眼前此人并不是自己师父,他只是假冒师父的仇人,那么这封血书,自然也不可信了!   他一念及此,心头愤怒已极,望着裴元钧,几乎目皆欲裂,大声道:“你说我是江上云的儿子?”   裴元钧冷厉的道:“你还不相信么?”   楚秋帆突然狂笑一声道:“我听师父说过,我是三湘一家楚姓农人之子,爹娘死于疫症,为师父所收养。这封血书,不过是心怀叵测的匪徒,捏造虚构,诬陷于我……”   “住口!”裴元钧厉喝道:“孽障,难道是为师捏造虚构,故意诬陷你不成?”   楚秋帆大声道:“师父当然不是虚构陷害,只可惜你不是我师父!”   “孽徒,你说什么?”裴元钧气得脸色铁青,身上长袍,一阵拂拂自动,凛然喝道:“反了,你这逆畜,我劈了你……”   正当举掌,清尘道长早巳一把握住他的手,劝道:“盟主息怒,年轻人一时冲动,你就看在贫道面上……”   智善大师同时朝楚秋帆连连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千万不可如此说法,天地君亲师,这是人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楚秋帆在这一瞬间,脑海中思潮如涌,暗想,“这事既然说出来了,我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   他把血书往怀中一塞,高声道:“诸位都是武林前辈,今晚就请为我主持正义。这老贼在翡翠谷悬崖上,害死我师父,乔装而来,他根本不是我师父了。在下追随盂师伯,来到仁山庄,就是查访此人来的,不信,我有先师汉玉玦为证……”他从身边取下玉玦,在手中扬了扬,续道:“这玉玦是先师随身之物,我从千寻绝壑下,找到先师遗体,才找到的。诸位再若不信,不妨问问孟师伯,他就是人证……”

“大胆孽障!”裴元钧厉声道:“原来你窃取了老夫佩玉,居然还敢诬蔑老夫!老夫扶养了你一十八年,你竟然天良泯灭,敢对老夫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说得愤怒已极,倏地转过身来,朝孟不假道:“老哥哥,你说,这逆畜还说你是人证?兄弟果然是乔装假冒的人么?”

孟不假神情一呆,茫然道:“这小子胡说。老哥哥和你几十年相交,难道连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么?”一面朝楚秋帆洪喝道:“小子,你疯了!你怎好对恩师如此说话?”   楚秋帆也不禁一呆,他没想到孟师伯帮着人家说话,目中不觉滚出泪水,失声道:“孟师伯,你老真的被老贼迷失了神智……”说话之时,耳边突听清尘道长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你还不快走?”   裴元钧面现郁怒,沉喝道:“孽种,你真是孽种。老夫想不到饲狼反噬,把你教养了十八年,依然孽性难改.老夫本待杀了你这叛师背道的逆畜,你既然认为这份血书是老夫伪造的,老夫就留下你一命!好在白鹤道长名列三奇,望重武林,他在血书上签了名,是这份血书的唯一的证人,你可以去问问。我裴元钧从此没有你这徒儿,你也从此不准再提是我裴某的门人,今晚当着大师、道长和老哥哥这些人,我要收回武功,把你逐出门墙……”话声出口,人已朝楚秋帆逼近过来。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做师父的要把徒儿逐出门墙,收回武功,这自然是没人可以阻拦之事。   盂不假叫道:“盟主老弟……”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同声劝道:“盟主息怒……”   三人几乎同时出声,盂不假要待拦阻,却被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两人因解劝盟主,反而挡住了路。   裴元钧虎目含威,一步跨了出去,连头也不回,只是喝了声:“老夫处置逆徒,你们不闲再劝了。”五指箕张,怒容满面的直欺过来。   楚秋帆心头猛然一凛,他自知不是对方的敌手,如果真被老贼废去了一身武功,日后还能替师父报仇吗?   这时又听耳边响起清尘道长的声音,喝道:“小施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走!一不错,自己必须及时逃走才行!”心念一动,立即身往后退。   裴元钧嗔目沉喝道:“逆畜,要走也得留下你的武功!”高大身形一闪而至,如钩爪影,已然笼罩住楚秋帆身前几处主要穴道!   就在此时;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尖声哭道:“盟主,求求你,不能毁了他……”—祭人影疾快的冲了进来,这人正是乐兰芬,她泪流满脸,奋不顾身挡在楚秋帆的身前。   裴元钧一身功力,何等精纯,虽然事出意外,但依然能发能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头微微一怔,立即把指上力道及时收了回去。   追着乐兰芬身后来的是大庄主乐怀仁和孟不假的新婚夫人乐春云。   乐怀仁紧随女儿身后,跨进门就伸手一推,低喝道:“楚少侠,快走!”   楚秋帆哪还敢怠慢,一个旋身,飞掠出走廊,双足一点,长身纵起,宛如离弦之箭,凌空往庄外激射出去。   裴元钧还待追出,却被乐怀仁劝住,说道:“盟主就饶了楚少侠吧,小女并没有什么,还望盟主息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及时拦着他,同声劝道:“盟主一向仁爱待人,就让小施主去吧!人孰无过,就饶他初犯,楚小施主年纪还轻,总该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裴元钧浩然长叹一声道:“此子孽根天生,今晚让他这一走,留下了他一身武功,将为江湖带来许多纠纷,诸位到时就知道兄弟做得对了。”   清尘道长稽首道:“依贫道看,楚小施主只是一时冲动,还不至于重蹈江上云的覆辙。”   裴元钧道:“道兄能担保他以后不胡作非为么?”   清尘道长微笑道:“贫道愿意作保。”   楚秋帆掠出仁山庄,沿着一条石板大路,信步奔行,心中混乱已极!   他想着师父自幼对自己慈爱有加,自己不能替他老人家报仇,反而逃了出来,这血海深仇,到底要几时才能得报呢?   孟不假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和师父交谊深厚,光是“美人计”是羁绊不住他的,除非是被迷失了神智。但今天早晨他在楼梯中塞给自己智善大师的一串念珠,又以“传音入密”要自己尽快离开,明明神智未失,何以方才到了紧要关头,他反而帮着龙贼说话?

老贼这封血书,自然出于伪造,故意布下的陷阱,诬陷自己。但白鹤道长是武林中的一代耆宿,声望索隆,与孟师伯齐名,老贼伪造血书,何用牵连上白鹤道长?难道他不怕自己向白鹤道长去问?如果白鹤道长的签名也出于假冒,岂不立时就被戳穿了?

所幸自己昨晚已把真相全告诉了清尘道长,看他今晚处处都回护着自己,有清尘道长替自己作主,报雪师仇,也并非无望。自己目前第一步,应该先赶去武功山,谒见白鹤道长。只要白鹤道长证实这封血书出于老贼伪造,他的身份自然也立可揭穿了。

他这一路上心中暗自盘算,脚步也自然慢了下来。   眼看东方渐渐黎明,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也不好再放腿急奔了。正在踽踽独行之际,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楚少侠,你等一等。”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楚秋帆不觉脚下一停,回过身去,只见一条绿影,如飞奔行而来。   他目光锐利,一下就认出是乐兰芬来了,心中不觉一怔,再看她身后,并没有人跟着追来,这就等她奔近,才迎着道:“乐姑娘,你来作甚?”   乐兰芬跑得粉脸通红,鬓边隐见汗珠,胸口也起伏不停,娇喘着道:“你走得这么快,人家赶了这许多路,才把你赶上,好象我不该来找你似的?”   楚秋帆看着她娇喘吁吁的模样,心下感到一阵愧歉,忙道:“方才多蒙你挺身相救,不然,我只怕巳被老贼废去了武功呢。”   乐兰芬羞涩的一笑,说道:“我不救你,还有谁能救你?”   楚秋帆道:“你赶来,令尊知道么?”   乐兰芬摇着头道:“我爹不知道,但春云姑姑知道。”   楚秋帆道:“你来作什么的呢?”   乐兰芬道:“我是追你来的呀!”   楚秋帆道:“我不会回去的。”   “谁说要你回去了?”   乐兰芬轻俏的转了下身,说道:“我也不回去了。”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楚秋帆一怔道:“你怎么可以不回去?”   乐兰芬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春云姑姑说,你离开仁山庄,心里一定很苦,她还说……还说……”   楚秋帆道:“她还说什么?”   乐兰芬粉颊飞红,手指用力卷着罗帕,低低的道:“她说……我如果喜欢你,就该鼓起勇气追上你,和你患难与共……”   楚秋帆骇然道:“姑娘这番心意,在下十分感激,但姑娘不能和在下一起,你还是快回去的好。”   乐兰芬道:“为什么?”   楚秋帆道:“因为那老贼捏造血书,说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才好借口把我逐出门墙,使我在江湖上,陷于孤立无援之境。今晚之事,虽然只是他借题发挥,但总和姑娘有关,姑娘不告而别,偷偷的出来,如果再和在下走在一起,在下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乐兰芬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清白,关人家什么事?”   “不成。”楚秋帆道:“你非回去不可。否则,会陷我于不义。”   乐兰芬忽然眨动眼睛,流下泪来,说道:“你只知道自己洗不清,也不想想我洗不清么?我女儿清白之体,都……都给你……看到了,我哪还有脸见人?所以春云姑姑鼓励我来找你。你只知和我在一起会陷你于不义,却不知道对我不顾而去,你才更不义呢!”她哭得很伤心,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眼角滚出来,当真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楚秋帆从未和女孩子接触过,更没见过女孩子哭起来,竟会如此令人感动,心头一软,说道:“姑娘快别再伤心了。在下方才也许言语说得太重了,其实也是一番好心。在下如是去游山玩水,有姑娘作伴,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在下恩师遇害,师仇未报,又被那老贼假冒师父,横加诬蔑,当众把在下逐出门墙,在下此刻已被武林中人所不齿,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姑娘如何能和在下同行呢?”他说到师父遇害,再提及自己受屈,两行热泪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乐兰芬看他也哭了起来,心中更是不忍,急忙把手中罗帕递了过去,幽幽的道:“楚大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快把眼泪擦干了。”   楚秋帆没有去接她的手帕,只是举起衣袖,拭着泪水。   乐兰芬柔声道:“就是因为你心里很苦,前途又十分艰难,春云姑姑才同意我来追你,还要我多鼓励你。我不管,我出来了,决不再回去,你到哪里去,我也到哪里去。”   “这……”楚秋帆道:“兰芬,你是姑娘家,又从没出过远门,我们同行,实有不便。”   乐兰芬道:“你不会说,我们是兄妹么?”   “这跟谁说?”楚秋帆听她说得很幼稚,不觉笑道:“你要我跟每一个过路的人说去?我是说咱们孤男寡女,一路上食宿都有不便。”   乐兰芬想想,自己也笑了起来,接着道:“这也不要紧,等到了大镇上,我去买一套男人衣服穿,我们就成了兄弟了,人家就不知道了。”   楚秋帆心想:“你就是换上了男人衣衫,究竟还是姑娘家,这有什么不同?”一面依然摇头道:“兰芬,你如果把我当作朋友……”   乐兰芬道:“不,你是我大哥。”   “好!”楚秋帆道:“你既然把我当作你的大哥,你就更该听我相劝,回转仁山庄去。”   乐兰芬看他只是不肯答应和自己同行,痴痴的望着他,终于点点头道:“好,我回去。楚大哥,你一路珍重。”说完,没待楚秋帆再说,突然扭转身子,急奔而去。   楚秋帆没想到她突然之间,会改变主意,走得这般快法。心想也许自己一再峻拒,伤了她的心,心中觉得甚是歉疚,目送她纤影远去,更是忽忽若有所失!   她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子,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如此辜负了她……但再一想,自己师仇未报,有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的毅力去完成,哪能顾得到儿女之私。一念及此,顿觉心胸开朗,迈步往前行去。   中午在路上打了个尖,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磐安。   这是一个山城,城中只有一条大街比较热闹,街上只有一家客店,生意当然也不会很好。   这家客店,叫做老招商,本来有三开间门面,两层楼的房子,敢情因为生意不太好的缘故,楼下店面,左边租给了一家面店,右边租给了一家估衣铺。   楚秋帆没有选择,就落脚在老招商客店里。上灯时分,他打算到面馆里去吃一碗面,因为他身边没有多少银子,要省吃俭用才够。   就在他跨出房门正待随手关门之际,只见一名店伙匆匆走来,含笑道:“客官,有一位公子爷说是你的老朋友,马上要来拜会客官,请你老不要出门了。”   楚秋帆奇道:“在下初到贵地,哪来的朋友?”   店伙陪笑道:“那位公子爷说,他认识你。”   楚秋帆问道:“他人在哪里?”   店伙道:“那位公子爷就住在上房,现在正在盥洗,马上就会下来了。   楚秋帆又道:“他有没有说姓什么?”   店伙陪着笑道:“客官看到了,自然就会认识。”   楚秋帆道:“好,那我就在房里等他。”   刚说到这里,只见两名伙计模样的人,各人手中提着一只大食盒,朝里走来。当前一个朝店伙问道:“小王,送到哪一个房间里?”   店伙连忙招呼道:“就是这一间。”他抬抬手,领着两个店伙走入。   楚秋帆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店伙陪笑道:“是三元楼送来的。”   楚秋帆道:“他们大概送错房间了。”   “没错,没错!”店伙连连陪笑道:“酒菜是小的去叫的,这是那位公子爷吩咐送到客官房里来的。他说,他和客官有多年不见,难得会在这里遇上,正好把盏剪烛,一倾契阔……”   “多年不见的朋友?”楚秋帆心头暗暗奇怪,忖道:“这人会是谁呢?”   那两名三元楼的伙计,早已在房中一张小方桌上放好杯盏和一把装酒的锡壶,又从食盒中取下四盘冷盆,四个热炒,都用盘子覆着,以防酒菜冷了。他们放好酒菜,便自退去。   过了一会,才听楼梯上响起橐橐履声,有人下来了。   店伙伺候这位公子爷,可说巴结上了天,才一听到脚步的声音,就像老鼠一般,耸肩欠身,急步趋了出去,还没看到人,就垂下双手,躬着腰站在房门口恭候了。   那位公子爷终于下楼了,他左脚刚一着地,店伙已很快的趋了过去,躬身抬手道:“公子爷请!”他侧着身抢在前面,引着公子爷走到楚秋帆的房门,才停住脚,又倾着前身,说道:“公子爷,楚爷就住在这里。”   楚秋帆因人家前来拜会自己,不得不迎了出去,举目看去,那位公子爷已经快到门口了。只见他身穿天青绸衫,足登粉底薄靴,手播洒金摺扇,昂首阔步的走来。   这人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目若朗星,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像个读书相公,只是自己和他素未谋面,并不相识。   那青衫相公一眼看到楚秋帆,立即含笑抱拳道:“楚兄请了,多年不见,想不到会在这里和楚兄相遇,真是他乡遇故知,难得极了!”   楚秋帆听他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心中甚是惊疑,抱拳答礼道:“兄台……”   青衫相公含笑道:“楚兄别急,有话到里面再说不迟。”   楚秋帆心中虽是疑窦丛生,但也只好把他让入屋中,两人分宾主落座,店伙急忙替两人沏了茶送上。   青衫相公一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侍候了。”随着递过一锭碎银。   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又像老鼠一般颠着屁股,急步走出,随手关上了房门。   楚秋帆望望青衫相公,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忍不住又问道:“兄台……”   青衫相公朝他展齿一笑,露出一排又细又白的牙齿,起身道:“楚兄,酒菜快要凉了,我们边谈边吃吧!”   楚秋帆只得跟着站起,和他在小方桌对面坐下。   青衫相公拿起酒壶,先给楚秋帆面前斟上了酒,然后又在自己面前也斟了一杯,含笑道:“我们在客地相逢,应该先干一杯。”   楚秋帆看他双手十指纤细,肌肤白润如玉,尤其说话的尾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心下兀自觉得奇怪,不觉怔怔的望着他。   青衫相公笑道:“难道楚兄真的想不起小弟来了?楚兄小时候,和我最要好了。你还记得不?有一次我们到山上去玩耍,你爬到松树上去捉松鼠,那松鼠一下跳了下来,钻入松树底下一个洞穴,你伸手去捉,拉住了他的尾巴,拉了出来,却是一条……一条……斑斓的毒蛇,把小弟吓死了……”

楚秋帆越听越奇,自己小时候时常到山上去玩,但都是一个人,很少有人和自己作伴,何况山村间都是些顽童,更没有像青衫相公这样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啊!这些话,今天早上曾和乐兰芬说过,难道被他偷听到了?心中想着,忍不住问道:“兄台到底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衫相公忽然轻“唉”一声,说道:“从前小弟一直叫你楚大哥的,看来你真的把小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这声“楚大哥”,叫得楚秋帆又是一怔,他声音竟然十分像乐兰芬的口吻,但细看他面貌,却又不像……   青衫相公看他一脸迷茫,不觉咕的笑了一声,说道:“你我兄弟相处一室,现在可以证明,没有什么不便了吧?”   楚秋帆口中哦道:“你……是……兰芬?”   “谁说不是?”青衫相公举手在脸上轻轻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笑得像春花般的面貌,低声道:“楚大哥,你想不到吧?”   楚秋帆伸手从她手上取过面具,仔细察看,只觉这张面具,又韧又薄,好象是一层不大透明的薄膜。上面也有着极细的毛孔,制作十分精巧,是以戴在脸上,丝毫看不出来。把玩了一阵,随手递还,一面注目问道:“你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乐兰芬怕被人看见了,急忙又戴到脸上,用手掌轻轻在脸颊四周贴好,才道:“这是昨晚春云姑姑背地里送给我的。她说,我出门在外,戴上这个,可以减去许多麻烦,你看好不?”   楚秋帆心中暗道:“春云本来只是仁山庄的一个丫环,最近因嫁给了孟师伯,才抬高了她的身份,成了东海双雄乐氏兄弟的义妹。一个丫头,身边哪会有制作如此精细的面具?由此看来,她果然早就是贼人一党了,也由此可以证实她嫁给孟师伯,果是老贼早就设计好的陷阱了!”

乐兰芬看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桌面出神,轻声问道产楚大哥,你在想什么?”   楚秋帆问道:“你可知道春云姑姑到仁山庄有多久了?”   乐兰芬想了想道:“好象是去年三月里来的。”   楚秋帆又问道:“是什么人把她引到仁山庄去的呢?”   乐兰芬道:“自然是乐总管乐荣了。庄上有许多事,爹和二叔都不管的。你问这些干么?”   楚秋帆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乐兰芬道:“那就快吃菜吧,菜都凉了。”   两人刚举筷吃莱,店伙又领着一名面店的伙计走入,送上两碗面来。   楚秋帆笑道:“贤弟真想得周到。”   乐兰芬道:“是我叫店伙办的。”   店伙陪着笑道,“是,是,二位公子爷吃了油腻的洒菜,面就得清淡些才是。这鸡火面是用真正金华火腿的腰肪切丝,再加鸡胸脯肉丝做配料,吃起来又香又嫩,清而不腻。小的别关照他们,是二位公子爷吃的,要特别做得好,二位公子一尝就知道了。”他难得遇上出手阔绰的公子爷,是以特别巴结,处处讨好。

乐兰芬一摆手道:“很好,明天我会重重的赏你。”   店伙听说有重赏,更是高兴,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两人边谈边吃,乐兰芬不会喝酒,吃了些菜,就先吃面。楚秋帆平日师父规矩极严,常说酒能乱性,少年人不能喝酒,是以也不大会喝,喝了几杯,也就不喝了。倒是那碗面,果然香腴可口,十分鲜美。   饭后,店伙进来收过杯盘,又给两人沏了新茶,才行退去。   乐兰芬问道:“楚大哥,你打算到哪里去呢?”   楚秋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准备上江西武功山去找白鹤道长的事和她说了。   乐兰芬道:“听楚大哥口气,难道裴盟主真的不是你师父?”   “不是。”楚秋帆又把自己和孟师伯在壑底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尸体之事详细说了—遍。   “唉!”乐兰芬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原来还有这许多事,难怪春云姑娘说你心里很苦,要我来追上你,帮助你。彝云姑姑真是好人!”   楚秋帆听得心头一动,急忙低声道:“我今晚和你所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春云姑姑面前都不能吐露一点口风。”   乐兰芬嫣然笑道:“你想我会告诉人家么?”   楚秋帆道:“你自然不会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乐兰芬才起身道:“我要回房去啦,楚大哥,明天见。”翩然往外行去。   楚秋帆起身关上房门,他喝了几杯酒,觉得微有醺意,也就解衣就寝,但一时竟然睡不着觉。   他从乐兰芬的面具,想到乐春云既是老贼一党,何以会鼓励乐兰芬来找自己,莫非这中间又是老贼安排的什么诡计不成?   他一想到假冒师父的老贼,心中不禁暗暗切齿,自然更睡不着了。披衣起床,取过冷茶,喝了两口,正待上床,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叱喝,隐隐还夹杂着妇女呼救之声。   楚秋帆追随师父多年,生成侠义之心,给他听到了呼救之声,岂肯上床睡觉!这就略事结束,一手提剑,轻轻推开后窗,飞身而出。   这山城僻县,客店虽是面临街道,但从后窗飞出,只是几间破旧的房舍,再过去就是一片菜田和荒芜旷野了。   楚秋帆方才并未听清那几声叱喝和呼救之声来自哪一方,此时掠过两间瓦房,在空旷之处站停下来。要待仔细辨别方向,却又寂然听不到半点声息,心下不禁暗暗作难。   就在此时,又听一声尖叫隐隐传来,声音似乎比方才已经远了许多。   虽然只此一声,但楚秋帆已可清楚的辨认出那呼声是从东北方传来的。一时哪敢怠慢,立即纵身掠起,施展轻功,朝东北方追了下去。   不过盏茶工夫,他已追出二三里远近,眼看快到城墙,地势也愈见荒僻。   正在追踪之时,突然左首林间,响起一个女子的呼声,“爹!”   楚秋帆脚下猛然一停,刹住身形,回首喝道:“林中什么人?”   接着只听林中轻轻“嘘”了一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压低着话声道:“乖女儿,你快别作声!”   楚秋帆一手提剑,已然循声闪入。树林中虽然幽暗,但他目力过人,一眼看去,只见一个老人扶着一个女子,斜倚在树根旁,只是喘息。   楚秋帆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老者心头一慌,扑地跪倒地上,连连叩头道:“大王饶命,大王就饶了小老儿父女性命吧!小老儿只此一女……”   他把楚秋帆当作了强人!   楚秋帆道:“在下不是强盗,老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者听说不是强盗,但依然跪在地上,叩头道:“英雄救救小老儿父女性命。”   楚秋帆道:“老丈请起,有什么话,慢慢的说吧!”   那老者从地上爬了起来,依然牙齿打颤,哆嗦道:“小老儿父女路过此地,不料遇到一伙强人。小老儿父女是从后门逃出来的,他们一路紧追不舍……”   刚说到这里,只听远处又传来一阵叱喝之声,只要听声音,就知人数不少。   那老者吓白了脸,颤声道:“他们追……来……来了……”   他惊慌失措,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扯着楚秋帆衣袖,一下塞入袖中,说道:“这包东西要是给他们搜到,小老儿父女就没命了!”   楚秋帆安慰道:“老丈不用害怕,有在下在此,他们绝不会伤害你的。”   两句话的工夫,叱喝之徒,已经渐渐接近。   楚秋帆一手按剑,回头道:“老丈父女,只管躲在这里,在下出去打发了他们……”   “啊!”那老者十分害怕,一把拉住楚秋帆的衣衫,颤声道:“英雄,你只有一个人,千万不能出去。”   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已然迫近林前。   有人叱喝道:“别让他跑了!”   接着又有三五个人同声道:“快把树林围起来。”   那老者吓得直是哆嗦,放开楚秋帆的衣衫,一个人双脚发软,像狗爬似的在地上连拖带爬,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   楚秋帆目光一抬,但见树林外面,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影,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已然分散开来。心中不觉大怒,磐安虽是山城僻县,但在县城里这般明日张胆的杀人越货,结伙抢劫,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今晚给自己撞上,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心念转动,正待大步走出林去,只见那群强人之中,为首一人,已然手持钢刀,面向林内大声喝道:“采花淫贼,还不出来,你已经逃不掉了,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就因假冒师父的老贼诬蔑他是采花大盗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对“淫贼”二字,有着极大的反感。这时听到对方骂他“采花淫贼”,心头不禁大怒,剑眉一挑,左手握着长剑剑鞘,一下从树林中飞掠而出,落到那为首汉子的面前,沉喝一声:“好一伙有眼无珠的东西,你说什么?”

就在他飞身出林之际,分散在四周的十来个壮汉,也立即从四周围了上来,但他们脚下刚一移动,忽然间纷纷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但听钢刀落地和十来个人倒地的声音,这些人倒下去之后,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没有再挣动一下。   那为首的壮汉看得悚然一惊,切齿道:“好个淫贼,你好毒辣的手段,我和你拼了!”手中钢刀一紧,纵身扑上,刷的一刀,当胸直劈过来。   楚秋帆眼看围上来的人突然一齐倒了下去,心中也暗自惊疑不止,一见那为首汉子抡刀扑来,只要看他出手,便知武功平常,当下连剑都没有出鞘,只是身形一侧,左手举剑一拨,“拍”的一声,就把对方钢刀压住,沉声道:“你说什么?”

为首汉子已经双目通红,怒声道:“淫贼,你使歹毒暗器,杀了这许多人,难道还想赖么?”他钢刀从下翻起,刀光一闪,又朝楚秋帆横劈面来。   楚秋帆被他一口一声骂着“淫贼”,心头不禁火起,左手一挥,剑鞘“嗒”的一声,又压住了对方钢刀。他这下存心让对方吃些苦头,剑鞘在压住钢刀之际,功运左腕向外引出,口中大声喝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结伙抢劫,还敢诬蔑小爷,你再叫一声淫贼,休怪我出手无情。”

为首汉子钢刀堪堪劈出,陡觉刀上猛烈剧震,整条右臂立时麻上肩胛,一个人跟着刀势,踉跄跌撞出去。   他心知自己不是这淫贼的对手,匆忙之间,接连斜冲出去三步之多才刹住身子,手中钢刀几乎掌握不住。但他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不屈,站停身子,就破口大骂道:“你夜入宋家庄,劫持我家大小姐,难道还不是淫贼?你若是怕人家骂你淫贼,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楚秋帆听得心头微微一怔,一个箭步掠到为首汉子面前,沉喝道:“你胡说什么?你们结伙打家劫舍,还敢诬蔑我么?”   就在一步跨到为首汉子面前之际,耳中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分明已有敌人欺近,同时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宋义,你退下。”   那为首汉子听到声音,心头不禁不喜,急忙叫道:“老庄主,这淫贼……”   楚秋帆回身看去,朦胧月色之下,但见自己右首并肩站定三人。   中间一个是蓝袍老者,胸前飘着几绺疏朗朗的花白长须,双目炯炯,手中不带兵刃,但自有一股严肃之气。   左右两人则是两个劲装青年,年在二十开外,手中各持一柄雁翎刀,望着楚秋帆,一脸俱是激愤之色,大有出手之意。   蓝袍老者没让宋义再说下去,一摆手道:“你快去看看,庄丁们还有救么?”   宋义应了声“是”,向旁退下。   蓝袍老者目注楚秋帆,沉声道:“年轻人,你劫掳小女,还杀伤多人,究竟和我来家庄有何过节?小女现在何处?”   楚秋帆大感惊异,望望蓝袍老者,看他一脸正气,不似强徒,一面略为抱拳道:“老丈说在下劫掳令爱,此话从何说起?”   左首青年雁翎刀一指,厉喝道:“你夜入宋家庄,劫掳我妹子,难道还想赖么?”   他刚说到这里,那宋义已经检查了几个倒在地下的庄丁,直起身来,悲愤的道:“回……回老庄主……,他……他们都被歹毒暗器打中,毒发身死。”   右首青年一跃而出,说道:“伯父,侄儿去把他擒下。”雁翎刀一抡,朝楚秋帆直欺过来。   左首青年正待跟踪掠出,蓝袍老者回首道:“瞻儿,你和宋义到林中附近去找找看,可有你妹子下落?”   左首青年答应一声,和宋义一同往树林中找去。   楚秋帆暗道:“糟糕,今晚之事,虽是一场误会,但如何才能解释得清呢?”   右首汉子却一下欺到他身前,喝道:“小贼,你亮剑!”   楚秋帆手中长剑仍未出鞘,只是后退了一步,喝道:“且慢,我要向这位老丈说几句话。”   右首青年哪里还容他说话,口中冷笑道:“等我把你拿下了,自会要你从实招供。”雁翎刀“唰”的一声,分心进招。   楚秋帆身子一侧,避了一刀,怒声道:“你们宋家庄的人讲不讲理?”   右首青年哼道:“和你这种江湖败类,还有什么道理好讲?”口中喝着,手中突然一紧,接连又是两刀,疾劈而出。   这两记刀招,一记比一记凌厉,刀刃劈风,嘶然有声!   楚秋帆回眼看去,但见那蓝袍老者只是袖手旁观,听了自己的话,并未喝阻右首青年,显然把自己看作了劫掳他女儿之人,有把自己擒回去之意了。   此人虽然站着不动,但气度沉稳,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楚秋帆自小就由三湘大侠裴元钧一手调教,今年不过弱冠年纪,在武功上却已有十几年的苦练之功,哪会把右首青年放在眼里。   对方刀招虽然凌厉,但每一刀都被他避了过去,口中朗声道:“阁下再不住手,莫怪在下要出手了。”   右首青年眼看自己接连三招都伤他不得,心中更是怒恼,厉喝道:“要我住手,除非你立即束手就缚。”手腕翻动,又是一刀斜劈过去。   楚秋帆冷笑道:“好!”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刀剑相交,发出叮然轻震,把右首青年的雁翎刀震开了数尺。   右手青年疾步一退,但一退即进,刀光平削,左掌随刀正击而出,右足又紧随掌势,陡然上踢,正是少林“刀掌腿连环式”。   楚秋帆对八大门派的武功,自然是常听师父谈起,耳熟能详,口中冷笑一声,长剑倏然收回,紧贴肘后,食、中二指一骈,朝对方手掌格出,同时左手握着的剑鞘当作点穴鉴使用,朝对方踢来的右脚“公孙穴”上点去。

这“公孙穴”在足踝内侧,正面对敌,原不易被敌人点到,但右首青年这一记踢出来的正是“怀心腿”,抬足踢向楚秋帆头部,自可轻取“公孙穴”了。   右首青年没想到他有此一招,心头一惊,匆忙中赶紧趁势一个翻身,倒退出去寻丈远近。   这时那左首青年和宋义二人,已从林中扶着一个用披风紧裹身子的姑娘走了出来。   蓝袍老者急忙问道:“珍儿可曾受到伤害么?”   左首青年答应:“爹,妹子被这厮掳来林间,点住穴道,差幸宋义率人赶到,总算没事。”   “如此就好。”蓝袍老者缓缓吁了口气,突然回过身来,神情极为震怒,瞋目喝道:“淫贼,你还有何话说?”挥手一掌,朝楚秋帆迎面劈来,他在盛怒之下,这一记“劈空掌”威势十分强大。   楚秋帆眼看双方相距还有丈许远近,但拍到时风势逼人,心知厉害,不敢正面和他硬接,右手长剑与左手剑鞘护住身前要害,急忙跃开数尺,口中叫道:“老丈住手,这是一场误会,老丈可否听在下一言?”   蓝袍老者一击未中,嘿然道:“你劫掳小女,又以歹毒暗器杀害我八名庄丁,老夫岂能轻易放过了你?”身形一晃,已然纵到了楚秋帆身前,右掌一收,左掌如铁,当胸按来!   “住手!”楚秋帆急急后退,一面抗声道:“你就是要在下偿命,也该先听在下把话说完了,再动手不迟。”   此时远处正有一条人影朝场中飘然行来,口中叫道:“宋老施主掌下留情,听贫道一言。”   相距尚远,但话声清朗,宛如对面说话一般。   蓝袍老者一怔,抬目道:“来的可是清尘道兄么?”   “哈哈,宋老施主果然目力过人,贫道正是武当清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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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蛇鹤相争

话声传来,一个宽袍大袖的老道人已经到了面前,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说道:“贫道来的突兀,还请宋老施主见宥。”他,正是武当三子中的清尘道长!   楚秋帆看到清尘道长赶到,心头大喜,急忙趋了上去,拱手一礼道:“道长来的正好,晚辈被这位宋老丈发生误会,竟然不容晚辈有剖白的机会。”   蓝袍老者面有讶容,望着清尘道长,问道:“道长,此子究是…………”   他“何人”二字还未出口,清尘道长已然含笑道:“这位小施主,乃是裴盟主门下,姓楚,名秋帆。只不知和老施主如何起的冲突?”   左首青年愤然道:“就算他是盟主门下,劫掳我妹子,还用歹毒暗器杀死了敝庄八名庄丁,也不能和他善罢甘休。”   蓝袍老者脸色一沉,喝道:“瞻儿,在道长面前不得无礼。”   清尘道长含笑看了两个劲装青年一眼,问道:“这二位施主是宋老施主的公子么?”   蓝袍老者一指左首青年说道:“这是犬子子瞻。”接着又指指右首青年说道:“这是老朽的侄子子祥。”然后朝两人喝道:“你们还不上前去见过清尘道长。”   宋子瞻、宋子祥一齐上前见过了礼。   清尘道长才向楚秋帆含笑道:“楚小施主,这位宋老施主和盟主也是素识,磐安宋家,以铁掌、雁翎刀驰名武林,尊师自然也和小施主说过,你如何忘了?”   经他一提,楚秋帆登时想起师父曾和自己说过,磐安宋家,乃是少林嫡传,老底主宋仰高,昔年以一柄雁翎刀,一双铁掌,力战河朔五雄,名动江湖,无怪刚才那一记劈空掌,刀道之猛,凌厉无匹。心中想着,连忙抱抱拳道:“在下曾听家师说过老前辈的盛名,方才多有得罪……”

宋仰高嘿然道:“少侠使用歹毒暗器,杀死敝庄八条人命,岂是得罪二字就可以交代得过去么?”   楚秋帆道:“贵庄八位庄丁,并非在下杀的……”   宋仰高冷然道:“那是什么人杀的?”   楚秋帆道:“这个在下也并不清楚,但方才在下走出林来之时,贵庄宋义和在下面对着面,在下若是使用暗器,宋义应当首当其冲。而且在下有没有抬手发出暗器,他应该看得清楚。”   宋义大声道:“你出来之时,骤下杀手,时在黑夜,我如何看得清楚?何况那时这林中,除了你,并无第二个人,你说不是你,有谁能信?”   清尘道长微微皱了下眉,说道:“二位且莫争执,此事经过如何,贫道想先听听宋老施主的意见。”   宋仰高道:“事情是这样。今日是小女珍姑十八的生辰,白天有几个舍亲前来,晚上家人欢聚。老朽多喝了几杯,刚回到静室,就听到后宅似有叱喝之声,老朽也并未在意,后来听犬子来报,说是小女被一个青衣蒙面人掳去,才大吃一惊,率同犬子和侄儿匆匆赶出。无奈贼人似有同党,老朽三人追出不远,就听到有人高呼捉贼,又见一人一路狂奔。老朽还以为就是劫掳小女之人,追上那人,问明方向,一路追了下去,竟是上了贼人的当,一无所获,才回头追来。这位少侠正和敝庄管事宋义在林前动手,八名庄丁早已身中暗器死去……”

他回头看了楚秋帆一眼,续道:“后来经犬子在林内寻到小女,一身衣衫竟被贼子撕破,差幸宋义等人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女已许配金华薛老哥天游的令郎薛少游为室,若是有损清白,教老朽这张脸,如何见人?兄弟一向尊敬裴盟主,没想到他门人竟会作出这等下流勾当,实在令人切齿!”他说到最后,已是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十分气恼。

楚秋帆接口道:“道长,今晚之事,幸有道长赶来。晚辈为人,谅是道长素谂,这……实在是莫大的误会……”   清尘道长因有仁山庄当晚所发生的事,心中不禁起了一阵犹豫,暗道:“难道盟主说的果然不假,此子年事渐长,真有着千手郎君江上云遗传的孽根不成?”   他深深望了楚秋帆一眼,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蔼然笑容,微微点头道:“楚小施主,方才宋老施主说的你大概也听清楚了,事情如何,贫道不敢遽下断语。现在就听听小施主的说法了。”   他这话,虽未明言,但语气之间,已然认为宋仰高说的是实情了。   楚秋帆哪会听不出来,心头暗暗一怔,但想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毫不放在心上,坦然道:“晚辈今晚落脚老招商客栈,也是听到呼救之声才赶来的。”   当下就把自己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清尘道长等他说完,略为沉思,问道:“小施主在林中所见父女二人,说是遇上强人,他指的强人自然是宋义等人了。那老者向你求援之时,你可曾看清他的面貌?”   楚秋帆道:“那位老丈年约五旬左右,身材矮小,因他伏地叩头,晚辈并未看得清楚。”   清尘道长又道:“那么那位姑娘,可是宋姑娘么?小施主曾听她在林中叫了一声爹,后来可曾说话?”   “没有。”楚秋帆道:“那位姑娘斜倚在树根上,好似受了极大惊吓,一直不曾开口。”   宋子瞻冷笑道:“我妹子被你点了穴道,自然不会开口说话了。”   清尘道长又道:“小施主说那老者听到林外有人赶来,他曾有一包东西,托小施主代为保管,那是何物?”   楚秋帆道:“这包东西,还在晚辈袖中。”说着,探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黑布小包,朝清尘道长面前递了过去,说道:“那位老丈塞入晚辈袖中,晚辈并未动过,请道长过目。”   清尘道长接到手中,低头一看,清癯的脸上不禁变了颜色,两道目光注视着楚秋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楚秋帆看他目光之中,隐含严厉之色,心中方自一奇。   宋仰高站在一旁,嘿然道:“这方黑布,应该是蒙脸之物了。”   他说得没错,这方黑布,略呈长方,上面还有两个眼孔,分明正是蒙面之用。   清尘道长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圆筒,神情显得异常凝重,缓缓说道: “小施主,这东西哪里来的?”   楚秋帆道:“晚辈方才已经奉告,是那位老丈塞入晚辈袖中的。”   宋仰高厉声道:“你这话有谁能信?”   楚秋帆听得心中有气,大声道:“老丈纵或未信,道长和家师相交数十年,是看着在下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在下为人么?”   清尘道长徐徐说道:“小施主说得不错,贫道和盟主相识数十年,一向尊敬盟主的为人,而且也看着小施主从小长大,应该对小施主可以信任,只是……”他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下去。   楚秋帆看他说话吞吞吐吐,心头大疑,说道:“道长有话但请明说。”   清尘道长左手一举,说道:“小施主应该知道此是何物了?”   楚秋帆道:“晚辈不知道,还请道长见教。”   宋仰高冷笑道:“阁下当真是自欺欺人,你持此歹毒暗器,杀死我宋家庄八名庄丁,难道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秋帆道:“你说我用它杀死了你们八名庄丁,这是那老丈塞入在下袖中,在下并未取用。杀死贵庄庄丁,只怕另有其人……”   宋仰高大笑一声道:“事实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   楚秋帆望着清尘道长,口中叫了声:“道长……”   清尘道长这回没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这是盟主当年会同各大门派一致决议,不准江湖同道使用的袖里‘青蜂针’,小施主究从何处得来的?”   袖里“青蜂针”,正是千手郎君江上云昔年的独门暗器!   楚秋帆听得心头不由一凛,失声道:“它会是‘青蜂针’?”   宋仰高嘿然道:“你黑布蒙面,劫掳小女,蒙面黑布是在你袖中取出来的,袖里‘青蜂针’又在你袖中,人证,物证俱全,你倒说说看,你……还有何说?”   他不待楚秋帆再说,回头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兄,此子劫掳小女,只要小女无事,还可以揭过不说。但敝庄八条人命,俱死在此子歹毒暗器之下,该当如何了断,兄弟悉凭道兄一言。”   清尘道长抬目望望楚秋帆,面情严肃的道:“楚小施主如果别无理由,贫道希望你跟贫道去见盟主。”   楚秋帆一怔道:“晚辈前晚已经面陈一切,他不是我师父,晚辈不能跟道长去见他。”   清尘道长凝重道:“贫道前先还把小施主说的话,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小施主说的,竟然全是谎言了。”   他说出这番话来,面情严肃之中,似乎十分痛心,眼看一个大好青年,即将走上歧路,重蹈他爹的覆辙,而感到悲哀。   楚秋帆悚然一惊,道:“道长,晚辈说的句句是实,从没骗过道长半句。道长,求求你,你一定要相信晚辈。”   “善哉!善哉!”清尘道长徐徐说道:“人命关天,小施主闯下这场大祸,除了跟随贫道回去,听候盟主发落,贫道也作不了主。”   宋仰高道:“道兄说得极是。此事应该由盟主来处置。”   楚秋帆道:“道长应该明白,晚辈不能去见他。”   宋仰高冷笑一声道:“你劫掳小女,残杀八名庄丁,证据确实,铁案如山,你想不去,那可由不得你。”   楚秋帆大声道:“那都不是在下干的,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相信我呢?”他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心头一阵伤感,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颤声道:“道长,你一定要给晚辈作主。”   “唉!”清尘道长无限同情的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教贫道好生作难!”   在他感叹声中,却以“传音入密”向楚秋帆说道:“小施主赶快走吧!”   楚秋帆一怔,突然领悟到清尘道长乃是有道之士,他自然不好公开释放自己,只好由自己趁机突围逃走,但如此一来,这黑锅就永远无法洗清了!继而一想,自己如果不走,被他们送到假冒师父的老贼那里去,也一样洗不清罪名,反而连性命都得陪进去,师父大仇,又有谁来报?

心念闪电一动,觉得还是走好,这就朝清尘道长拱拱手道:“道长,晚辈不能见他,那只好失陪了。”话声甫落,双足一顿,人已凌空飞掠出去。   三湘大侠裴元钧是六合门的高手,六合门一向以轻功,剑术享誉武林。楚秋帆自幼跟随师父奔走江湖,一身轻功,造诣极深,此时凌空飞起,就像一头飞鹤,掠空飞过,去势十分神速。   这下事出仓促,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清尘道长面前说走就走,等到发现,楚秋帆已然飞射出去七、八丈外。   宋仰高看得大怒,厉喝一声:“好小子,你还往哪里走?”   正待纵身掠起,他身旁的宋子瞻、宋子祥同时叱喝乍起,两条人影相继长身扑起,跟踪追去。   清尘道长目送楚秋帆人影远去。缓声道:“无量寿佛!宋老施主,随他去吧。盟主犹在仁山庄作客,此事自有盟主作主。”   楚秋帆一口气提纵急掠,先前宋子瞻,宋子祥兄弟二人还衔尾疾追,但追出不远,就被宋仰高叫了回去。   楚秋帆当然并不知情,奔出里许光景,回头看去,不见身后有人追踪,不觉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楚秋帆,你给我站住。”   这是一个女子声音!   楚秋帆心头一喜,急忙转过身,叫道:“兰芬,是你!”   从暗影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相公,正是乐兰芬,她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她一双秋水般眼神中却含着愤怒和委曲之色,冷哼一声道:“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楚秋帆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乐兰芬道:“我都看到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是这种人!”   楚秋帆听得一怔,说道:“兰芬,你也不相信我……”   “不要叫我。”乐兰芬气鼓鼓的道:“昨晚,我还相信真的不是你,但今晚……今晚你又做出这种事来,你……你这骗子……”“啪!”举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楚秋帆脸颊上,尖声道:“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了,呵……呵……”转过身,急奔而去。

楚秋帆急忙叫道:“兰芬,你等一等,听我解释,这是天大的冤枉!”   乐兰芬没有听他,只是放腿急奔,转眼工夫,已经在夜色中消失。   楚秋帆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望着她消失的身形,怔怔出神。   这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虽然只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却比内家掌力打在他胸口心脉上,还要来得沉重!   他自小跟随着师父,和师父相依为命。师父遇害之后,一心要替师父报仇,在他心里,觉得还有一个孟师伯可以相助。到了仁山庄,孟师伯好象变了个人。差幸还有清尘道长一口答应,武当派可以支持自己,但今晚这一来,听清尘道长的口气,似乎也对自己起了怀疑。至少,还有一个乐兰芬,她知道自己心里很苦,前途艰难,誓言要和自己患难与共,她是自己的红粉知己。多么难得的友情,在心理上,她对自己有多大鼓励!

如今,她也对自己有了误会,绝情而去!   好象自己真成了一个万恶淫贼,在这天地间,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   朦胧的月光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影子……   他心头一片茫然,眼前也是一片茫然!   “师父……”他从喉头发出一声苦涩的号呼,忍不住发足狂奔!   他不知道奔向何处,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奔行,只是用尽力气,往前狂奔而去。   他成了一头发狂的野兽,不住的纵跃,好象越过城垣,越过田野,越过溪流,也越过不少山岭。他并没有停住,只是一路狂奔,不辨路径的狂奔。   由月在中天渐渐到了月落参横,他已经奔得满身大汗,四肢疲惫,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也并不计较这是什么所在,只觉脚下踏到的青草很柔软,他就躺了下来,胸口还在喘着息,人已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觉有无数金针,在眼前乱晃,十分刺眼,他才霍然惊醒。睁眼一瞧,原来红日当空,已经快要晌午了,自己躺卧在山林前的一片草地上。   他揉揉眼睛,翻身坐起,觉得头脑空洞洞的,腹中一阵饥饿,举目四顾,四面群山起伏,峻岭插天,似乎已在万山之中。   他身上当然没有干粮,肚子饿了,只好在山中去寻找野味。   于是走到一条溪边,双手掬起溪水,洗了把脸,心想,要去找野兔,就得到林深草密之处才有。这就沿着山溪,一路寻去。   越过一重山脚,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鹤唳。   深山中有野鹤,那也并不足奇,他依然只是自顾自的往林中走去,哪知没走多远,只听呱呱两声怪叫传了过来。   楚秋帆经常跟随师父在名山大泽间走动,听到这两声“呱”“呱”怪叫,心中不禁一怔,暗道:“这怪异的啼声,分明是毒蟒的叫声了!”   心念方动,但听半空中又是一声嘹亮的鹤唳,好象随着声音俯冲而下,接着又是“呱”“呱”两声对空而叫。   楚秋帆知道野鹤和毒蛇是天生的仇家,遇上了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鹤和蛇斗,他虽然听师父说过,但却从未见过,一时动了好奇之心,穿行树林,循声寻去。   这一路果然不时听到鹤唳和蛇叫的声音,越来越近。   渐渐已在林前不远,他怕惊动了双方,脚步放得极轻,悄悄走到树林尽头,拨开一人高的青草,往林外看去。   只见草坪间一棵大树底下,蟠着一条比海碗还要粗的巨蛇,蛇身斑斓如锦,一颗三角形的头上,长着一个腥红的肉角,昂首向天,吞吐着红信,足有一二尺长。   楚秋帆看得暗暗一惊,忖道:“这是什么怪蛇?”   就在怪蛇的对面,相距足有丈许光景,站着一只高大的白鹤,翎毛如雪,红冠如球,歪着头,两颗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怪蛇。   这只白鹤,站着比人还要高出许多,神骏非凡,少说也有上百岁了。   白鹤盯着怪蛇不动,怪蛇也盯着白鹤不动,双方剑拔弩张,各自蓄势,但谁也不敢抢先发难。   白鹤瞧了一会,忽然在怪蛇前面左右来回走动,那蟠成一大堆的蛇身,虽然不动,但它一颗昂起的三角头,却随着白鹤来回摆动,防守极严。   白鹤走了一会,敢情依然无隙可乘,突然一声长鸣,振翅向天空飞去。   怪蛇也不甘示弱,昂首向天,发出“呱”“呱”两声鸣声。   白鹤凌霄直上,在天空一个盘旋,俯冲而下,长喙朝怪蛇眼睛啄来。   这一下来势快速无比,怪蛇昂首为侧,“呱”的一声,张口就喷出一股灰红色的毒雾,向白鹤喷了过去。   白鹤对怪蛇喷出来的这股灰红色毒雾似乎十分忌惮,身子一偏让了开去。   怪蛇对这一机会,岂肯轻易放过?突然身如匹练,箭一般朝白鹤射去,大口一张,咬向头颈。   白鹤双翅倏张,右爪如钩,迅快向怪蛇七寸抓下。   双方互搏了一招,怪蛇已然退回原处,白鹤又侧着头朝怪蛇看去,怪蛇也吐着红信,紧盯住白鹤。   楚秋帆心中暗道:“师父从前说过,白鹤道长昔年原是少林俗家弟子,生性好道,就出家当了道士。有一次在山中看到白鹤和毒蛇相搏,悟彻武学玄机,创了一套‘白鹤掌法”,后来创立白鹤门,成为一派宗主。看来这蛇鹤相搏,当真和人动手一样,隐含武术招数!”

他看了一会,发现白鹤亮翅发爪有许多动作果然与武学相暗合,心中暗暗觉得高兴,这就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白鹤和怪蛇的每一动作,一面心中暗暗摹拟,倒也觉得颇有心得。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际,突听一个破竹似的大笑传了过来,接着又响起一声清越的长啸!   这一笑、一啸,正是人的声音!楚秋帆可以从笑啸声中,分辨出那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人的内劲之强似乎并不在师父之下,心中更觉得奇怪,不觉舍了蛇鹤相搏,悄悄循着声音寻去。   他斜穿密林而行,慢慢的走进一个深谷。   这山谷地势相当隐僻,除了两边是茂密的杂林,到处都是一堆堆的乱石,就在那片乱石堆上,正有两个人拳来掌去,舍命相搏。   这两人一个是穿青袍的老者,须发已白,头簪白玉如意,脸色红润,使的是双掌。   另一个是身穿绿袍的老人,颏下留一把苍须,个子较矮,使的非掌非指,五指撮拢,专取人身大穴。   楚秋帆看得暗暗惊奇,谷外蛇鹤缠斗,谷中搏斗的却是两个老人,他们都已垂暮之年,干吗还要龙争虎跃的好斗?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高手相搏,他慢慢在林中藏住身形,凝目细看,这一看,不由得惊喜交集。   原来两人出手虽然极为凌厉,但主要不在赌赛功力,而是各以精奥的招数求胜,因此一招一势,此来彼往,楚秋帆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袍道人双手大开大合,忽爪忽掌,每一出手,都有拂拂风声,脚下也配合掌势,倏进倏退,倏而双足连环飞踢,倏而双手同时飞攫,变化极尽繁复。   绿袍老者身材矮小,不住的绕场游走,双手五指并拢,如撮如啄,双臂更是十分柔软,晃动之间,不住的漾起幻影,使人莫测虚实。   楚秋帆看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两人的招式,不是和谷外搏斗的蛇鹤十分近似么?”   他原是绝顶聪明之人,何况武功已有相当根基,这一领悟,再细看两人手势,那青袍老道使的掌法果然和白鹤的进击十分相似,绿袍老人的手法,也和那怪蛇的盘旋极为神似。   只是白鹤和怪蛇究非人类,这一道一叟,变化神奇,自然超过白鹤和怪蛇甚多,因此招数也愈见精妙。   楚秋帆躲在林中,愈看愈觉心领神悟,双手在不知不觉中跟着他们比划。一会学青袍道人的手法,一会儿又学绿袍老人的手势,一面摹仿,一面潜心记忆。   要知平时如果光看某一个人练武,许多招式没经名师指点,你偷学了来,不知如何使用,不明精义,最多只能一知半解,并无多大用处,   但这回两人互相搏击,互相拆解,可就不同了。你看到他出手的招式,初时还不解他的用意,等到另一个人出手化解,你就可立时明隙,方才那一招,是攻击他的某一部位了。   这一情景,岂不是等于有二位名师指点着你这一招如何取敌和对方如何化解,使旁观的人能从实际使用上吸取经验?   双方攻击纵然凌厉无匹,但双方也都能化险为夷。两人一来一往,变化愈出愈奇,对拆了数百招之后,依然不分胜负。打到后来,出手发招,越来越慢,一攻一解之间,似乎都只在比划手势,但其中精微变化,却是愈出愈奇,奥妙无穷。

这样又比划了将近百招,只听青袍道人长笑一声,往后退寻文,说道:“任道兄,可以住手了。”   绿袍老人双手一敛,声音沙哑的道:“为什么?”   青袍道人道:“咱们几十年来,一直半斤八两,再比下去,也依然分不出胜负来,何用再争这区区浮名?”   绿袍老人仰天狂笑一声道:“浮名,嘿嘿,你这老杂毛几十年来一直把名字排在老夫头上。再说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的武功正好是老夫的克星,老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几次找上你那所破道观,几个小道士都说你云游未归,好不容易在这里遇上了,咱们不分个高低,你认为老夫会让你走么?”

楚秋帆暗道:“这两人不知是谁?以他们的武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只是为了一个‘名’字,难道就非拼个两败俱伤不可?”   青袍道人含笑道:“现在道兄已经证明,任道兄的武功只在贫道之上,不在贫道之下。贫道微末之技,如何克制得了任道兄,道兄应该满意了吧?”   绿袍老人双目精光熠熠,哼道:“不成,咱们必须在功夫上分出高低来,你光是口头认输,算不了数。”   青袍道人道:“依任道兄之见,那要贫道如何呢?”   绿袍老人沙哑的笑道:“咱们拳掌上分不出胜负来,自然要从兵刃上分个高低。”   青袍道人为难的道:“这个……”   绿袍老人瞋目道:“怎么?你不答应?”   青袍道人道:“贫道和任道兄无仇无怨,怎好动用兵刃?”   绿袍老人怪笑道:“好,好,老杂毛,你不肯动用兵刃,那也无妨。”   青袍道人稽首道:“道兄终于放弃成见了……”   绿袍老人一阵嘿嘿冷笑道:“老杂毛,你要不动兵刃可以,从今以后,你给老夫关闭了那所破道观,别再以开宗派主自称,你办得到么?”   青袍道人一手摸着垂胸白髯,微微攒眉道:“任道兄这话太过份了。”   绿袍老人大笑道:“老杂毛,你要保持开派祖师的身份,那就得按老夫几招青竹杖。”话声出口,回手捞住插在离他身旁不远草地上的一根通体墨绿的龙头杖,随手一挥,呼的一声,向青袍道人迎面劈击过来,口中喝道:“老杂毛,还不掣出剑来?”

他这一招虽然只是一记虚招,但楚秋帆看得出他杖势之厉,激荡成风,非同小可。   青袍道人斜退一步,只好抬手从肩头掣出长剑,但听一声龙吟,登时青光大盛!   楚秋帆暗暗叫了声:“好剑!”   只见青袍道人斜抱长剑,打了个稽首道:“任道兄一再相逼,贫道只好舍命奉陪。只是毒龙杖名满天下,贫道这柄剑,也削铁如泥,你我并无深仇大怨,自以点到为止,不伤和气才好。”   楚秋帆听他说出“毒龙杖”三字,心中不禁“哦”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他口口声声称绿袍老人“任道兄”,明明就是毒龙叟任无咎,自己一时竟会想不起来。   那么青袍道人,莫非就是灵禽观主白鹤道长了?   要知白鹤道人和皮刀孟不假、毒龙叟任无咎被江湖上称为武林三奇。其中以白鹤道人创立白鹤门,乃是一派开派宗主,列名第一。皮刀孟不假一生正直豪爽,列名第二。毒龙叟任无咎心胸狭窄,出手阴狠,不得人缘,故而屈居第三。

这三人一身武功,都是另辟蹊径,卓然成家,才有三奇之称。其实论各人武功造诣,也只在伯仲之间,名次并不是以武功的高低来排定的。   却说楚秋帆想到那青袍道人可能就是白鹤道人,心中不禁大喜,暗道:“自己正打算远上武功山白鹤峰去叩谒白鹤道长,不想误打误撞,竟会在这里遇上,这就省却自己长途跋涉了。”   就在他思忖之际,青袍道人和毒龙叟已经剑、杖并举,斗在一起。   青袍道人长剑施展开来,一身青光缭绕,依然如鹤舞中庭,风前飚影,月下孤飞,开合之间,轻灵至极,真有始连轩以凤跄,终宛转而龙跃的气势!   毒龙叟一根毒龙杖却也丝毫不弱,挥去如神龙夭矫,挥来似灵蛇盘空,同样有翻江倒海、奔雷惊霆之功。   这一番比斗,比方才比拚拳掌更具威势,更见惊险,也更加千变万化,出奇制胜。   楚秋帆方才潜心默记,领悟了许多精奥手法,获益不浅。   他从小练剑,学的是师门“六合剑法”,这下只是目不旁骛,专心注意青袍道人的剑势,直看得他惊心动魄,如醉如痴,一面暗自以手代剑,不住的随着比划。   场中两人剑来杖往,从日正当中一直缠斗到傍晚时光,依然难分轩轾!   楚秋帆遇上了这场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心一意全放在剑招杖势的揣摹研练之上,连整整一天没吃东西都已丝毫不觉得饥饿了。   这时已经暮气四合,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楚秋帆已经看得如痴如狂,浑然忘我,专心一志,以指代剑,随着青袍道人的剑势斜划出去。   正因他心神合一,以意使形,手掌这一划之势,竟然真气骤涌,随掌扫出,但听“喀喇”一声,他右首数尺外的一棵松树,应手齐中折断。   这一声树干折断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场中二人正在拚搏之际,这突然其来的声响,尤其声响发自毒龙叟的身后,毒龙叟不由得心神激动。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疏神,他这一分神,手上自然随着一慢,正好青袍道人一记“龙顶摘珠”,长剑匹练飞处,一掠而过。但听“嗒”的一声,剑芒扫过,把他手中那根毒龙杖头上的一只独角,被削了下来。   但见一大蓬灰红色的毒雾,从他毒龙杖龙头上喷出。   楚秋帆方才看到谷外那条怪蛇和白鹤搏斗之中,曾喷出过一口毒雾,颜色灰红,正和毒龙杖上喷出来的一般无二!但怪蛇喷出来的只有一股而已,毒龙杖上喷出的却是一大蓬毒雾,足有怪蛇喷出来的十倍之多!   青袍道人本无削损对方兵刃之念。   毒龙叟的毒龙杖中,虽然内贮毒雾,只是近年来他功力大进,从不轻使。尤其今日,只想以武功胜过对方,原无放毒之心。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毒龙叟因分神之故,杖势稍缓,才被青袍道人削断龙头上的独角,以致杖中本可作十次喷出的毒雾,因独角的被削,悉数喷了出来。   青袍道人眼看自己无心之失,削断对方杖头上的龙角,心头方自一怔,一大蓬毒雾已然喷到面前,转个念头都来不及,眼前一黑,突然栽倒下去。   “可惜,可惜!”毒龙叟望着倒下去的青袍道人,连连摇首,沙声说道:“老杂毛,老夫并无杀你之心,谁要你仗着手中利器,削下老夫杖上龙角。这只能说是天意使然,可怨不得老夫……”   说完,倏地转过身来,目注林内,喝道:“林中何人,还不给老夫出来?”   楚秋帆眼看毒龙叟杖中喷出毒雾,以青袍道人的武功修为,居然闻到毒雾就一声不作,倒了下去,心头不禁大为凛骇。   他不知道毒龙杖中所贮可作十次喷出的毒雾,一次喷出这有多厉害。试想天生专斗克制毒蛇的大白鹤,看到怪蛇喷出一口毒雾来,还要闪避,青袍道人修为虽深,自然抵抗不住比怪蛇口中喷出来还要多十倍的毒雾。   这时,他听毒龙叟的口气,好象并无替青袍道人解毒之意,心中更是一急,身形急掠而出,大声道:“这位道长中了毒雾,老丈身边该有解药吧?”   他闪身而出,正和毒龙叟向林中喝问,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   毒龙叟眼看从林中窜出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年,口中嘿了一声道:“小子,你是老杂毛的徒弟?”身形一晃,便已到了楚秋帆的面前,左手五指箕张,朝他右腕抓来。   楚秋帆心头一惊,右腕漾起,五指并拢如啄,朝他“脉腕穴”啄去。   他这一记正是刚才看两人近身相搏时,毒龙叟化解青袍道人擒拿手使出来的手法,他潜心默记,是以不假思索就使了出来。   毒龙叟看他使的竟是自己的功夫,心头微微一怔,口中沉笑一声道:“很好。”左腕一缩,同时五指翻起,由下而上,反扣楚秋帆脉门。   楚秋帆身子疾向左转,趁着一转之势,人已到了毒龙叟侧面,右手啄向对方执杖右肘“捉筋穴”,左手后发先至,啄取对方搏膂(背筋)。   这一下不但出手快捷,取穴、取筋也都极为准确。他使的依然是毒龙叟的手法,连身法也摹拟得十分相近。   毒龙叟心中暗暗惊奇不止,忖道:“这小子几时偷学了老夫的武功?”   他右手握着龙头杖,并未出手,身形随着反旋,化解楚秋帆的两记手法,左手连啄三啄,快得如同电闪!   楚秋帆眼前一花,但觉左肩“肩井穴”,左臂“曲池穴”,右腕“腕脉穴”三处,全都被他啄了一下。   他出手不重,但楚秋帆已是双手下垂,全身转动不得,再也使不出功力来。   毒龙叟一手柱着龙头杖,双目炯炯望着楚秋帆,说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口气,还算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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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连番奇遇

楚秋帆道:“在下楚秋帆。老丈,这位道长中了你老杖中喷出来的毒雾,你老身边定然有着解药,求求你老,先救救他吧!”   毒龙叟微微摇头道:“没有用,老夫不是不想救他,但白鹤子中毒已深,解药也无用了。”   “果然是白鹤道人!”楚秋帆心头更急,大声道:“既有解药,怎会没有效呢?大概是老丈不愿救这位道长了。”   毒龙叟生性怪癣,但今日之事,他确实无心杀害白鹤道人,闻言不由大怒,哼道:“小子,你懂什么?白鹤子削断老夫杖上龙角,喷出来的毒物,比平常多了十倍,即使是大罗天仙,也无药可救了。”   楚秋帆道:“老丈快放开在下,让在下去瞧瞧。”   “老夫自会放你。”毒龙叟沙着声音阴,恻侧的道:“低必须先告诉老夫,你方才使出来的手法,是哪里学来的?”   楚秋帆道:“在下刚才躲在树林里,看到老丈和这位道长比斗,学会了几招。老丈现在可以放开在下了。”   毒龙叟炯炯双目,又打量了他几眼,点头道:“好。”挥手一拂,楚秋帆但觉一股极大力量,撞在身上,身躯一震,三处受制穴道,果然立解。心中暗暗惊骇,忖道:“毒龙叟这份功力,似乎还高出师父甚多,自己可得小心!”一面朝毒龙叟拱拱手道:“多谢老丈。”急步朝白鹤道人奔了过去。

毒龙叟沉喝道:“小子站起,白鹤子中毒已深,你不可碰他身子。”   楚秋帆没有理他,掠到白鹤道长身边,立即蹲下身去,凝目一看,但见白鹤道长双目紧闭,脸上肤色好像笼罩了一层黑气。他虽不懂医道,似也看得出白鹤道长中毒已深,一时哪敢犹豫,立即探手入怀,取出翡翠小瓶,打开瓶塞,倾了七粒“祛毒丹”,然后用手掰开白鹤道长牙关,把药丸塞入他口中。

毒龙叟呵呵一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药丸?”   楚秋帆把药瓶揣入怀里,正容道:“这是先师的解毒丹。”   他想到毒龙叟可能会说“你给老夫瞧瞧’,若然不给他看,自己武功和对方差得太远,说不定会被他强抢过去。但这药瓶之上,镌有“翡翠宫虔制祛毒丹”字样,他看到了必然会逼问自己翡翠宫在哪里,岂非横生枝节?故而神色庄重,说出“先师的解毒丹”来。

但楚秋帆哪里知道毒龙叟方才看他使用自己的招术和自己对拆过两招,天下武林,能接得下毒龙叟两招的人,已然不多,何况使的又是自己精研了几十年的独门武功,心中暗暗惊异这小于天分之高和悟性之强,不觉动了收徒之念。

此时听到楚秋帆说出“先师的解毒丹”,心中更自高兴。要知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尊师重道,楚秋帆若是师父未死,也许他不肯转投到自己门下,如今他师父既死,要他投到自己门下,自然会答应的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呵呵一笑道:“好,好,小子,你师父既然死了,老夫看你资质甚佳,那就拜老夫为师吧。”   楚秋帆拱拱手道:“老丈好意,在下……”   毒龙叟不待他说完,大笑道:“你既然同意,就该称老夫师父,快点叩头拜师才是。”   楚秋帆微微摇头道:“在下不能拜老丈为师。”   毒龙叟任无咎,名列武林三奇,他以为自己说出来了,楚秋帆该纳头就拜才是,没想到楚秋帆居然不肯,不由得怔了一怔,双目精光熠熠,颇感意外酌望着楚秋帆道:“小子,你不愿意?”   楚秋帆道:“老丈原谅,在下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哈哈!”毒龙叟仰天长笑一声道:“天底下要想拜老夫为师的人,何止千百?老夫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老夫愿收你为徒,你小子倒端起架子来了。”   楚秋帆道:“在下师仇未报,有许多事要做,实在不能拜老丈为师。”   毒龙叟道:“你师父可是被强敌所害?要报师仇,拜老夫为师,那就没错了,老夫保管你如愿以偿。”   “不成。”楚秋帆道:“在下……”   “哈哈!”毒龙叟又是一声长笑,说道:“老夫言出如山,既然说出要收你为徒,你非拜老夫为师不可。走,你跟为师去……”话声出口,探手之间,一把抓住了楚秋帆的手腕,腾身跃起,往谷外掠去。   “不,不!”楚秋帆急道:“老丈快快放手,在下还有事要办……”   他说的有事要办,自然是要守在白鹤道长身边,等他清醒之后,问问白鹤道长在血书中签的名,是真是假。   毒龙叟一把抓住了楚秋帆,五指就像铁箍一般,岂容他有挣扎的机会,口中哼道:“你跟为师走,决不会错。以你的资质,不出三年,就可尽得老夫真传,为你死去的师父报仇,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他一身功力,何等精湛,脚下步履如飞,说话却依然从容得很。   楚秋帆身不由己,被他拉着奔行,但觉脚下有如流水行云,双耳风声呼呼,树林山谷飞一般的往后驰去,急得断断续续的道:“老丈……快……快……放开……在下……有……一件重大……大……”逆风迎面灌来,奔得越快,风势也越强,他几乎连话都无法说清楚。

这样足足奔行了半个时辰,也不知奔过了多少山岭,楚秋帆虽有毒龙叟拉着,也累得满身大汗,心头更是焦急不已大声道:“你快……停一停。”   毒龙叟侧脸看了他一眼,才道:“徒儿,你走累了,那就在这里歇息脚也好。”脚下一停,刹住身形,左手五指一松,放开了楚秋帆。   楚秋帆停住之后,长长吁了口气,听他“为师”“为徒儿”的说着,心下甚是气恼,愤然道:“在下并没答应拜老丈为师,老丈怎能强人所难?”   毒龙叟望着他道:“你还不承认?”   楚秋帆道:“拜师须得在下愿意,在下并来同意,老丈怎好相强?”   毒龙叟脸色一沉,哼道:“只要老夫同意了就好,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莫看老夫好说话,只要再敢说一个不字,老夫就毙了你。”   楚秋帆道:“老丈就是打死在下,在下也不会答应的。”   “好小子!”毒龙叟怒哼一声,右手化掌,朝楚秋帆当头劈去。   他手掌甫举,眼看楚秋帆傲然挺立,丝毫不见畏怯之色,心中忽然一动,暗道:“看来这小子倔强成性,就算把他打死了,也未必心服,自己该把他收得心服口服才好。”   心念这一动,举起来的手掌,又缓缓收转,目注楚秋帆说道:“小子,老夫要收你为徒,原是一番好意。但数十年来,老夫说出来的话,从无更改,你如不愿拜老夫门下,只要接得下老夫三招,即可离去。”   楚秋帆道:“在下若是接不下老丈三招呢?”   毒龙叟道:“那就得投在老夫门下了。”   楚秋帆心中暗想:“毒龙叟和孟师伯齐名,武功之高,江湖上罕有对手。但自己方才用他的手法,就曾接过他两招,何况今天他和白鹤道长比拚了一天,两人精妙招数层出不穷,互相破解,这上千招手法,自己虽然不能全数记下,但也差不多记住了十之二三。纵然不敌,料想化解他三两招,也许可以办得到。不如就接他三招,总比这样被他纠缠不清要好得多了。”

这就点点头,拱手道:“老丈既然说出来了,在下愿意一试。”   毒龙叟沉哼了一声道:“好!小子接着了。”左手一扬,五指并如蛇头,从他大袖中飞出。   这一招宛如毒蛇出洞,五指一昂之间,几乎笼罩了楚秋帆胸前所有穴道,五指连点,就有几缕尖风像飞锥一般朝“玄机”、“锁心”、“捉命”、“斩命”、“扫阴”、“游魂”、“幽关”七处袭来!   他一出手,就同时袭取七处死穴,自然使楚秋帆大吃一惊。要知楚秋帆在他未出招前,早已全神贯注,注视着他的手势,他一出手,立即记起上午毒龙叟也曾使过这一招。   白鹤道长化解他的手法,是极普通的“白鹤亮翅”,右手朝前斜拂,五指轻弹,正好远拂对方阳明经“合骨”、“阳谷”和手太阳经“腕骨”、“阳谷”四穴,他若是不赶快缩手,这条手臂,就得全废了。   楚秋帆脑际闪电一转,双手倏然一张,身形跟着后退半步,避让来势,左手已然朝前斜拂出去。   毒龙叟果然及时缩手,收了回去,心中对楚秋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却大为赞许:“这小子果然是练武的奇才,上午自己和白鹤子动手,确曾使过这一招,他无师自通,学白鹤子的手法,也居然有三四分相像了!”口中沉笑道:“很好,老夫第二招来了。”喝声出口,欺身直进,左手往前一啄,已然到了楚秋帆面门。

楚秋帆方自一惊,急忙身形后仰,一个急转,向左避开,不意毒龙叟右手柔若水蛇,一下缠上了颈子,随手一拨,楚秋帆只觉眼前一黑,一个人就跟着他手势打了个转,几乎扑倒。   就在此时,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上身下扑,右手使‘玄鸟划沙’,取他右足‘委中穴’。”   楚秋帆心头清楚,但毒龙叟一只右手就像贴在颈子上一般,他手势一圈,自己就得跟着他打转,此时正在他前面,上身如何扑得下去?又如何能取他右足“委中穴”?(委中穴在膝盖正后方)   哪知事情就有这么奇妙,毒龙叟右手又打了半个圆圈,沉笑道:“小子,你给老夫躺下。”右手一松,朝右挥出,楚秋帆当真头前身后,随着他手势往右侧冲出。   毒龙叟只是为了要收服他,出手自然不重,楚秋帆顺势后冲,正是上身下扑之势,用这一式施展“玄鸟划沙”,只要右手划出去就好,真是最恰当的机会了!   楚秋帆哪还思索,右手疾快向右划出,指风无巧不巧扫上了毒龙叟右足“委中穴”,左手同时在地上一撑,“刷”的一声,贴地掠出去数尺远近,脚尖一点,挺身站了起来。   毒龙叟怎么也想不到楚秋帆居然会急中生智,右手扫点他“委中穴”,等到察觉,穴上已被楚秋帆指风扫中,心头不禁暗暗一惊。但他功力何等深厚,虽被楚秋帆指风扫中,却恍如未觉,口中“嘿”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

楚秋帆拱拱手道:“老丈,这一招两下扯直,可以算是在下接下的了?”   毒龙叟哼道:“就算你接下的好了。”   楚秋帆道:“如此多谢老丈。”   毒龙叟脸色阴沉,说道:“你不用谢得太早,还有第三招!”   他前面两招只是为了要降服楚秋帆,出手自然不会太重,但这两招却被楚秋帆取巧接下,后面这一招,已是第三招了!如果再让楚秋帆接下,不但收不成徒弟,而且对他名列武林三奇的毒龙叟面上也太不好看了!   因此,这第三招上,他非制服楚秋帆不可。   这时楚秋帆又听到那极细声音在耳边说道:“不好,抽这第三招一定极为凶狠,你得先使‘闭门推月’,然后以‘缠丝步’急退三步,再使‘疏影斜横’。”   就在那声音说话之时,毒龙叟同时沉喝一声:“第三招来了!”声出人至,疾如飞蛇,直欺过来,双手同发,好象两头毒蛇,柔中带颤,直奔楚秋帆双肩。   这一招奇快无比,但楚秋帆听到那极细声音说的话,心知暗中有高人指点,此时情势十分紧急,他连毒龙叟的人影都没看清,就依着那人所说,双手一抬,一招“闭门推月”使将出去。   他这一招和毒龙叟几乎是同时出手,等到毒龙叟双手啄到,他已封住门户,无隙可乘!   不!他推出双手,正好推在毒龙叟啄来双手的脉腕之上,他功力不如毒龙叟,推出的力道自然微不足道。   但须知毒龙叟这一招“两头分啄”,使的正是两头蛇噬人的姿势,楚秋帆双手推在他脉腕上,正是两头蛇的七寸上,毒龙叟焉得不惊?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楚秋帆双手一接,立即依着那人所说,足踩“缠丝步”,往后急退!   毒龙叟被他接连下三招,心头不禁大怒,要知他原是邪派中人,眼看三招已过,收徒不成,不由得顿起恶念,心想:“这小子既不肯拜在我门下,那就绝不能放他活着回去。”   心念一动,口中“嘿”了一声,右手疾发,宛如灵蛇颤动,对准楚秋帆当胸点来。   他不知道楚秋帆得到高人暗中指点,此刻早已双足划地,使出“缠丝步”,往后连退。(缠丝步双脚半屈,进时左手划半圆形在先,右脚划半圆形跟进,退时亦然。这是南少林的基本步法,进退都如“之”字,灵活矫捷,为拳术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一种步法。六合门源出少林,楚秋帆自然练过了。)

毒龙叟这一记“灵蛇问心”,原由“凤凰三点头”变化而来。五指撮如蛇头,连点三点,可以乘胜逼进,连续追击,手法极是阴狠毒辣!   楚秋帆这三步后退,身形左右转动,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中,恰好避过了毒龙叟的狠毒三击。   毒龙叟心头又急又怒,正要抢上攻他后路,但楚秋帆使完“缠丝步”,依着那人的指点,身形倏的斜转过来,右手随着一招“疏影斜横”,向右划出。   这一招“疏影斜横”,原是极普通的功夫,并无特别奇奥之处,但在此时此地使了出来,就成为一记出奇之招了!   原来毒龙叟追击过来正要抢上之时,楚秋帆忽然旋身发招,这一来,倒象毒龙叟自己凑上去的一般。他在快步抢上之时,这出奇不意的一招,如何躲闪得开?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楚秋帆划出的右手,已然划上他的腰间!   毒龙叟做梦也想不到楚秋帆居然料敌机先,会有这一手,心头一惊,立即一吸真气,身如风飘,一下飞闪出去八尺远近,目中凶光熠熠,注视着楚秋帆,沉声道:“小子……”   他刚叫出“小子”二字,陡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任老兄,你也算是成名人物,说话算不算数?”   毒龙叟听得不期一怔,这小子果然有人暗中指点,这人练音成丝,以自己的功力,竟然听不出他隐身何处,由此可见此人武功,高出自己甚多!   这人会是谁呢?   他目光仰视,冷冷的道:“何方高人,怎不请出来和老夫一见?”   楚秋帆自然也想一见暗中相助自己的是哪一位高人,目光随着左右转动。   哪知过了半晌,依然寂然无声,不见有人答话。   毒龙叟平日原是自视甚高之人,眼看那人躲在暗处,不肯出来,口中嘿然干笑,一手抓起拄立地上的毒龙杖,回过头.冷厉的看了楚秋帆一眼,喝道:“你很好!”左手一拂,飘然而去。   楚秋帆躬身道:“老丈好走。”   说话之时,只觉有一片天风,吹拂而过。   他还不知道毒龙叟临去时左手一拂,就下了杀手,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把那股阴毒劲风化解开去,此时他早已身负重伤了。   却说楚秋帆目送毒龙叟远去,立即双手抱拳,向空作了一揖,说道:“晚辈楚秋帆方才多蒙前辈高人暗中赐助,晚辈谨此致谢。”说完,正待辨认山径,赶去白鹤道长负伤的山谷,突听耳边响起那个极细的声音问道:“小哥要去哪里?”

楚秋帆忙道:“白鹤道长方才中了毒龙叟杖中剧毒,晚辈想赶去瞧瞧。”   只听那极细的声音道:“白鹤子业已被人救走,小哥不用去了。”   楚秋帆听不出这说话的人隐身何处,只得仰首道:“晚辈不知前辈名号,前辈可以赐告么?”   那极细声音道:“不用了。”   楚秋帆心知前辈高人多半淡泊名利,隐迹山林,既然不肯见示姓名,只得罢了。依然恭敬的道:“如此,晚辈那就告辞了。”说完,向空作了长揖,才转身向山外行去。   此时差不多有二更光景,夜色已深,山林间雾气弥漫,根本莫辨方向。他走了一段崎岖山路,总算找到了一条山径。   正行之间,忽然因风传来一阵琴声,心中不禁大奇,暗想:“这荒山之中居然会有高人雅士在操琴!”   他虽然不懂琴音,但不觉起了好奇之心。循着琴音,一路行去,转过山脚,果见山坳林间,隐隐似有灯光,琴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走近林前,才发现林中有一条石板铺成的道路,只是久无人行,石缝之间都长满了青草。他循着石板路,走到树林尽头,原来是一座荒芜已久的山神庙,前殿大半业已荒颓,灯光和琴声,似是从后进传出来的。   楚秋帆越过天井,跨上大殿,再从殿后一道门户进入后进,果见右厢花格子窗上,隐隐透出烛光,琤琤琴声,弹来清越悦耳。   楚秋帆脚下不觉一停,心想:“这人隐迹山林,正在全神操琴,可见是一位隐士无疑,时当深夜,自己怎好去惊扰于他?”   就在此时,但听琴声戛然而止,室内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夜色已深,何来雅人?”   随着话声,但觉双扉开启,走出一个一身青衫、貌相俊逸的白面书生,目若朗星,轻轻一转,便看到了阶下的楚秋帆。不觉喜形于色,拱拱手道:“兄台大概是夜行迷路,闻琴而来,快请里面坐。”   楚秋帆连忙还礼道:“兄弟确是夜行迷路,听到琴音,一路寻来,只是不敢有扰雅兴……”   青衫书生微微一笑道:“兄台太客气了,既能闻琴寻来,就是兄弟的知音,萍水相逢,焉知不是前缘?”   他把楚秋帆让进屋中,就拉过一条椅子,含笑道:“兄台请坐。”   楚秋帆略一打量,但觉这右厢地方不大,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案上除了一张焦尾琴,还有几函书籍和一些文房四宝,虽是随意搁置,却丝毫不见零乱。   楚秋帆看他情意甚是恳切,也就在木椅上坐下。   青衫书生转身取过一只白瓷茶盅,倒了一盏茶,送到楚秋帆面前,含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兄弟不善饮酒,兄台就请喝盅茶吧!”   楚秋帆连说不敢,急忙起身接过茶盅。   这会,烛光掩映,只觉这青衫书生修眉星目,玉面朱唇,好不俊俏,看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就含笑道:“深夜打扰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书生道:“贱姓荀,草字兰荪。”   楚秋帆抱拳道:“原来是荀兄,兄弟楚秋帆。”   两人各展邦族,谈得极为投机,从经史诗文,谈到了琴棋书画,医卜星相。   楚秋帆的师父三湘大侠裴元钧博闻强记,学识丰硕,楚秋帆自小跟着师父长大,书读得不少,平日听师父说的,自然也听得不少。这回和荀兰荪剪烛品茗,一番长谈,把平日所读所闻都说了出来,两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苟兰荪喝了口茶,目光一抬,含笑道:“楚兄好象对医道很在行?”   楚秋帆道:“荀兄休得见笑。先师在日,曾和兄弟讲解过一些医理,兄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那好极了。”苟兰荪欣然道:“兄弟前些日子曾在书肆中购得一册手抄本,叫做《运气图解》,里面载的都是些太虚、阴阳和脉络的歌诀,词句古奥,兄弟看来看去,依然一窍不通。但兄弟觉得这一定是名家家传的秘抄,一直什袭锦藏。楚兄学识渊博,自然看得懂了。”

他不待楚秋帆回答,回身从书夹中取出一册薄薄的手抄本,递到楚秋帆面前。(我国古代医籍中有《运气篇》,叙述五运六气、五行生克之学。)   楚秋帆接到手中,含笑道:“荀兄太夸奖了,医学一道,博大精深,兄弟只是略识皮毛,荀兄尚且看不懂,兄弟只怕更看不懂了。”口中说着,一面翻开首页,只见第一行果然写着“运气图解”四个字,接着就是“太虚图”、“阴阳图”。每一图下,都有歌诀和小字注解,再下去是“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游气图解。每一经络都有极为详尽的注释,字迹娟秀,似是出于闺秀手笔。

这册《运气图解》粗看起来,果然是医书上的运气要诀,但仔细读下去,却是一册武学上的内功心法。   楚秋帆看了一页,觉得有些歌诀和自己所学内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比师父教自己的内功深奥得多。心中暗暗奇怪,不知这是哪一派的心法,他就合上了书,说道:“荀兄,这不是医经上的运气歌诀。”   荀兰荪惊奇地问道:“那会是什么呢?”   楚秋帆道:“这手抄本乃是武功中极为深奥的内功心法。”   荀兰荪听得更是惊异,说道:“楚兄如何看出来的呢?”   楚秋帆道:“先师精于技击,兄弟从小跟着先师也练过几年。”   “啊……”荀兰荪目中闪着异采,喜道:“原来楚兄文武兼资,真是难得。楚兄,这册《运气图解》既是武学中的内功心法,兄弟读书之人,留着无用,就请楚兄收下吧!”   楚秋帆忙道:“这个如何使得……”   荀兰荪不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楚兄如果推辞,那就见外了。古人说得好,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楚兄既是武林中人,兄弟把此书举以奉赠,正是替这册手抄本找到了主人。如果留在兄弟的敝箧之中,不但一无用处,最后难免被蠡鱼蛀食,岂不可惜了?”

楚秋帆道:“兄弟虽不知这册《运气图解》是哪一派的内功心法,但可以断言,这上面所载乃是一种极高深的武学,荀兄以此见贶,兄弟实在受之有愧。”   荀兰荪笑道:“兄弟和楚兄虽是初交,但却一见如故。我辈相交,贵在知心。楚兄再要多说,岂不成了俗人了?”   楚秋帆爽朗的一笑道:“苟兄说得是,兄弟那就拜领了。”   荀兰荪看了楚秋帆一眼,斯文一笑道:“楚兄,我们年岁相若,一见如故,如果楚兄不嫌弃的话,我们结个异姓兄弟,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楚秋帆早就对荀兰荪的人品俊逸、文采翩翩感到相见恨晚,闻言不觉大喜,欣然道:“荀兄不谈,兄弟也正有此意呢!”说到这里,望着荀兰荪又道:“兄弟今年虚度二十,是三月十二日生的,苟兄贵庚多少?”   荀兰荪脸上一红,忽然低头望着地上,说道:“小弟今年十九岁,楚兄刚刚长我一岁,我该叫你大哥了。”   楚秋帆看他脸有腼腆之色,只当他读书相公较为脸嫩,也并不在意,心中一喜,爽朗的笑道:“这么说来,愚兄痴长你一岁,你是我贤弟了。”   目光抬处,发现窗外已经有了曙色,不觉失笑道:“荀贤弟,你看我们只顾说话,不觉天色已晓,累了贤弟一夜未眠,贤弟快到床上去休息一会吧!”   荀兰荪微笑道:“小弟不累,而且今天城里有个文会,必须赶去参加。天亮之后,小弟就要赶进城去。大哥累了,就只管在这里休息,一日三餐,小弟包给了山下人家,自会有人按时送来的,好了,小弟要走了。”   楚秋帆问道:“贤弟什么时候回来?”   荀兰荪道:“小弟大概傍晚时分就可以赶回来了,大哥没事,就在这里多盘桓几天嘛!”说话之时,匆匆从桌上取过一把摺扇,举步往门外走去,一面说道:“小弟走了,大哥一晚未睡,到床上去睡一会咯……”   楚秋帆看他走得匆忙,跟着送到门口,叮咛道:“贤弟好走。”   荀兰荪已经走到前殿,快要转弯了,回过身来,笑着说道:“大哥不用出来了,这条路小弟已经走熟了,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得进城去。”说完,朝楚秋帆挥挥手,转身走出。   荀兰荪走后,剩下楚秋帆一个人,就有岑寂之感,再加一晚未睡,不觉打了个呵欠,觉得一阵困倦袭上心头。   靠壁处是一张木床,床上被褥齐全,收拾得十分干净正待上床休息,只听门外晌起“笃”“笃”两声叩门之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叫道:“楚相公,开开门。”   楚秋帆心中暗暗奇怪,不知道这叩门的是谁,他怎么全知道自己姓楚的?这就过去拔开门闩,打开房门。   只见一个身穿蓝布大褂,须发俱白的弯腰老头,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含笑道:“你就是楚相公?小老儿是送早餐来的。”   楚秋帆道:“老丈请进。”   蓝褂老头走入门内,打量着楚秋帆,不住的点头,含笑道:“方才路上遇到荀相公,他说楚相公是他结义大哥,你们两个谈得如何投机,如今看来,楚相公果然人品如玉,俊逸不群。”   楚秋帆道:“老丈夸奖了。”   蓝褂老头道:“小老儿从前住在城里,看过不少人,自信老眼还不会看错人呢。楚相公少年老成,是个难得的青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一边说话,一边从竹篮中取出一小锅稀饭、两碟小菜和一双竹筷,放到桌上,接着道:“楚相公快用早饭了,粥凉了就不好吃。小老儿还有事去办,相公吃好了,放着就好,中午小老儿送饭来,再收回去。”

楚秋帆忙道:“多谢老丈。”   “不用谢。”蓝褂老头弯着腰,回身朝门外走去,口中接着道:“小老儿给荀相公送饭,已经送了多年啦。荀相公喜欢静,才一个人住到山中来读书,这里没人打扰,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他年纪大了,说话之时,就显得唠叨,也不知他是和楚秋帆说的,还是和他自己说的,反正他已走出去了。   楚秋帆足足已有一天一晚未进饮食,这就坐下来,装了一碗稀饭,吃得津津有味,索性把一小锅稀饭全吃完了。   荀贤弟既然要傍晚才回来,也就不客气,脱下衣衫,拉过薄被,在床上躺了下来。只觉枕软被轻,一交睫,就浑然入睡。   这一觉自然睡得十分舒服,等到醒来,差不多已经快要晌午时光。他睁开眼睛,发觉枕上隐约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位荀兄弟真是个风流书生,连被上还薰过香。   他穿衣下床,看到床边木架上有个面盆,贮着清水,胡乱洗了把脸。   过了不久,那蓝褂老头果然又送午饭来了。他放过早餐盘碗后,从竹篮里取出四盘菜肴,一箩白饭,放到桌上,招呼着笑道:“楚相公,用饭了。”   楚秋帆问道:“在下还未请教老丈贵姓呢!”   蓝褂老头笑笑道:“小老儿姓董,大家都叫我董老实。”   “原来是董老丈。”楚秋帆接着问道:“老丈就住在山下么?”   董老实道:“从这里去,还有三里多路。”   楚秋帆道:“老丈住得这么远,一天三餐都要老丈送来,真是太麻烦了。”   董老实笑着:“走惯了,也不觉得远了。小老儿从前在荀相公府里作事,这点差事,也是份内的了。”他挽起竹篮,回身走出。   楚秋帆独自装了碗饭,举筷一尝,只觉这四盘菜虽然只是竹笋、青菜、炒蛋,腌肉之类,却做得十分鲜美可口,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才算吃饱。   只见董老实手中提着一把茶壶走入,说道:“楚相公,吃好了?小老儿给你烧了一壶开水。”   楚秋帆道:“老丈何必这么费事,你在哪里烧的?在下自己去烧好了。”   “就在庙后,这又不费什么气力。”董老实一面说话,一面从几上取过茶罐,抓了一把茶叶,替楚秋帆沏好一盏茶,又道:“荀相公饭后就要喝茶,小老儿侍候惯了。”   楚秋帆道: “真是多谢老丈。”   “楚相公不用客气。”董老实收过碗盘,走到门口,回头道:“楚相公一个人如果觉得无聊,荀相公桌上放着书,你不妨看着解个闷儿。”   楚秋帆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觉得满口清芳,香留齿颊,不但茶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连茶盏也是洁白精细的江西名瓷。心想这位荀贤弟当真懂得享受,只是想不通像他这般俊逸少年,何以要独自住到这山中破庙里来?

放下茶盏,不觉想起董老实方才说的话,伸手从书案上取过那册手抄本的《运气图解》,仔细研读起来。   他昨晚只是随手翻阅,已可从注解中发现这是一册极为上乘的内功心法。此时仔细研读,但觉文中所记练气运功的诀窍,似乎比师父传自己的六合门内功还要高深得多,尽管书中除了图文,还有细字注解,但一段中间,总有许多词句无法解释,心中愈看愈觉惊奇。

反正也无事可做,这就从第一页“太虚图”开始,把下面一段歌诀先行通读了几遍,背熟之后,就在床上盘膝坐好,照着书上细字注解之法,自第一句练习起。   他从师十多年,对六合门的内功已有相当基础,故而练起来倒也并无多大困难,极自然的依着第一段口诀练了一遍。   这一段运气功夫,有如水到渠成,其中有不少词句本来晦涩难明,但经过这一实习,竟是豁然贯通,不解自解。   一天很快的过去,转眼已是暮霭余晖的傍晚时光。楚秋帆久候荀兰荪不至,心中觉得忽然若有所失,跨出房门经过前殿,在山门口伫立了一会,依然不见荀兰荪回来,但见四山云气渐合,眼见天色就要黑了。   正在盼望之际,山径上一个佝偻的老人蹒跚行来,那正是董老实又给自己送晚餐来了。   他看到楚秋帆负手站在山门前面,老远就招呼道:“楚相公,你站在这里,可是在等荀相公?他今晚不回来了。”   楚秋帆迎着道:“老丈怎么知道的?”   董老实渐渐走近,笑着说道:“荀相公方才要人捎口信来的,他几个同窗好友,诗酒流连,不肯放他回来,只怕还有两三天盘桓呢!他要楚相公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山居恬静,正好读书。”   荀贤弟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楚秋帆脸上微有失望神色,沉吟道:“只是在下……”   董老实没待他说完,笑着道:“楚相公也不用性急,说实在的,在这里读书,没人打扰,最安适不过。不见所欲,其心自清,真是用功的好地方。”他弯着腰边说边走,一路自顾自往里行去。   楚秋帆心中一动,他觉得董老实这几句话,正是针对自己说的,好象他知道自己正在练功一般。但继而一想,董老实只是一个山间老农,他因荀贤弟独自一人在山中读书,不愿有人打扰,说的也只是一般读书相公而已!心中想着,也就跟着回入房去。

董老实已在屋中点上了烛火,放好饭菜,含笑道:“楚相公快来用饭了,今天时间已晚,小老儿还得赶下山去,不陪你了。”   楚秋帆忙道:“老丈不用客气,快请回吧!再迟天就黑了。”   董老实也不再说,挽起竹篮,匆匆走了。   饭后,楚秋帆独自在山门前徜徉了一阵,想起昨天看到白鹤道长和毒龙叟比拚的情形,自己默默记下了不少精妙招数,闲着无事,就在空地上演练起来。   他一会练的是白鹤道长的手法,飞旋扑击,有如鹤舞中庭;一会练的是毒龙叟的手法,双手低昂回顾,有如毒蟒翻身。   这原是两人搏斗时互相攻拒变招式,本来一直连贯下来的,但楚秋帆所能记住的,不过两人动手的三分之一,有些虽能连贯,有些却断断续续,不复记忆,变成了散手。   要知当天两人缠斗了不下千招以上,他纵然只记得了三分之一,也不下三数百招之多,此刻一经演练,就觉得千头万绪,无法贯通。   心中忽然奇想,自己何不把这些记得的手法,加以整理,去芜存菁,看看能不能把它编成一套?   一念及此,立即从头把记忆所及,两人的一招一式,仔细的揣摩演练,把其中重复和相似的删去。   这样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从师十年,对拳掌功夫本已有相当基础,经过耐心求证,去芜存菁,删繁就简,三百招之中,又减去了将近一百招,渐渐已经理出了相当头绪,觉得其中许多精妙招数也渐渐可以串连得起来。

但白鹤道长使的招数,取形白鹤的飞翔攻击,毒龙叟的招法,取法于蛇,这两种手法,本来就截然不同,无法融化为一。他能串起来的,依然是鹤形归鹤形,蛇形归蛇形,这下居然可以演练为两套掌法了。   这虽然只是初步工作,但楚秋帆心头这份喜悦,已是不可言喻。看看夜色渐深,回到房中,就在床上坐定,继续练习那册手抄本上的内功心法。   一连三天,晃眼过去。他除了修习内功,就孜孜不倦的研练鹤形,蛇形两套掌法。   他不知自己修习的内功心法叫什么名称,因手抄本上第一篇是“太虚图”,自己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太虚玄功”。   这三天的时间,由于他有六合门的内功做基础,是以循序渐进,居然进展极为顺利。   他研练的两套掌法,在三天时间中,触类旁通,时常会从记忆中想起本来已经记不得的手法,随时都有增加或删改。   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他自己却可以体会得出,三天之中,他在武功上,无异朝前跨进了一大步。   这三天来,他虽然忙于练功、学武,并不寂寞,但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想起荀贤弟,当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傍晚时分,楚秋帆又在山门前拧立着,盼望苟贤弟,但来的依然只是佝偻着身子的董老实,他又替自己送饭来了。   楚秋帆急忙迎了上去,问道:“老丈,荀贤弟他……”   董老实朝他笑笑道:“楚相公每天都要跟小老儿问上三遍,你们兄弟真是情意深长,其实荀相公也惦念着你呢!只是他说,他把这地方让给你,也是为你楚相公好,要你在这里好好用功读书。楚相公可莫要辜负了他一番心意才是!”

楚秋帆听得不禁一呆!   他原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下自然全明白了!荀贤弟那晚送自己一本《运气图解》,第二天就推说要去参加城里的文会,原来是有意要自己留在这里练功。   这一想,登时使他想起那天和毒龙叟动手之际,有人以“传音入密”指点自己出招,莫非也是荀贤弟不成?荀贤弟年岁不大,如何会有这般高深的武学呢?   他望着董老实,忍不住问道:“老丈,你说荀贤弟把这里让给在下,难道他不回来了么?”   董老实一手挽着竹篮,边走边道:“这个荀相公没有说,小老儿也不知道。他只吩咐小老儿转告相公,好好用功,要小老儿按时给相公送饭来,哦……”他跨进山门,口中“哦”了一声,脚下一停,回头道:“荀相公还说,楚相公至少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呢。”

“三个月?”楚秋帆心中暗道:“苟贤弟说自己至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莫非‘太虚玄功’最少须得三个月时间才能练成?”一面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董老实又回身往里走去,边走边道:“小老儿没见到荀相公,他是要伺候他的小奇捎口信来的。口信里就这么说,小老儿也就这么说。”   楚秋帆跟在他身后,问道:“老丈从前是在荀贤弟家做过事,荀贤弟他……”   他想问问荀贤弟的身世,但这话一时说不出口来。   董老实没待他说完,笑笑道:“楚相公,依小老儿看,荀相公对你楚相公可是纯出一片好意。你也不用多想,就照荀相公说的,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好好用功,才能出人头地。古人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好了书,就会名满天下,那时候,天下谁敢瞧不起你?”

“谁敢瞧不起你”这几个字,有如当头棒喝,只听得楚秋帆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震!   董老实像是说者无心,走进屋去,习惯的在桌上点起灯烛,放好饭莱,回头笑道:“楚相公,菜凉了,快用饭吧!”他挽起竹篮,自顾自的走了。   楚秋帆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董老实只是一个山间的老农,但他每一句话,都好象含有深意!   师父被恶贼害死,血仇未报,自己反而蒙上了一个罪恶的名声——淫贼。   孟师伯,是师父好友,清尘道长,是武当名宿。他们都该是主持正义的人,如今不但对自己没有帮助,可能反而都听信了老贼之言,认为自己真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孽种了。   天下虽大,看来要替师父洗雪血仇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董老实要自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好好用功,才能出人头地。   万恶淫为首,江湖上共所不齿的就是淫贼。自己背上了这个恶名,可能这几天老贼假冒师父之名,已经公开宣布把自己逐出门墙了。这—来,江湖上只怕更没有人瞧得起自己了。   董老实说得对,只要读好书(练成武功)就会名满天下,报得师父大仇,洗刷自己恶名,天下谁敢瞧不起自己?   他在沉思中想着荀贤弟的这—番苦心,心头一阵感动,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仰首向天,喃喃的道:“荀贤弟,你对我太好了!此恩此德,愚兄何以为报……”   突听窗下“嗒”的一声,好象有人践踏到碎瓦发出来的声音。   楚秋帆自小修习内功:这声音虽轻,如何瞒得过他的耳朵?心头猛然一怔,大喝一声:“什么人?”身形一晃,迅速的穿门而出。但见明月斜挂帘角,四周静悄悄的,哪有半点人影?   但就在他追出之时,在廊前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   这一缕幽香,淡到不可捉摸,一瞬之间,就已消失,似真似幻,但他确确实实闻到了!   回转房中,饭菜都已凉了。他匆匆吃毕,收过饭碗,就独自往山门外走来。   这三天来,他已成了习惯,吃过晚饭,就到这里来研练两套掌法,然后回房练习“太虚玄功”。   荀贤弟要自己在这里住上三个月,他除了吃饭,自然日以继夜的练功。   只是这册薄薄的手抄本——《太虚玄功》,前面的一二页,因他内功早有基础,按图练习,甚是顺利,进展极快。但越练到后面,就越艰深奥妙,进展就逐渐缓慢下来。三个月的最后一个月,进步得也愈慢。   好在这地方没人打扰,这最后一个月,他只好放弃每日研练的两套掌法,一心一意,日夜练功,才算把艰深奥妙的口诀一气贯通。但这不是说他已练成了“玄功”,只能说已经学会而已,如论火候,那还差得远呢!   这天,晚餐之后,楚秋帆揭开手抄本的最后一页,那已不属于“太虚玄功”的练功心法,只见第一行写着:“万法归宗要诀”,下面一共写着密密麻麻的一页,都是口诀。   本来,手抄本每一面运气行功的图下,都有解说和细字注解。但这一页既无图解,又没注释,从头到尾,都是艰涩难懂的文字,似诗非诗,似歌非歌,最后有一行小字,写着:“熟读此诀,百家手法,胥宗于此。”   楚秋帆心中暗想:“看来这口诀是各种武功之祖,荀贤弟的意思,敢情是要自己先把它熟读了,记在心中,慢慢再去领悟了。”当下就耐着心,不问是否懂得口诀中的精义,按照字句,生吞活剥,背诵了几遍,渐渐已能朗朗上口,这样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算背熟。

等到背熟之后,虽然词句仍多不解之意,但却也稍有所悟。   他发观这些词句全是极为深奥的手法原理,试把师父教目已的拳术和自己默记下来的白鹤道长、毒龙叟的手法互为参证,果然有许多暗合之处,但也有不少相悖之处。   暗合之处,就是这些手法的变化精微之处。至于和口诀相悖之处,再仔细加以思索揣摩,竟然发观这些手法似有破绽。   这不就是说这篇《万法归宗要诀》,真成了天下武学之祖的宝库了么?   这就难怪那天晚上,自己明明不是毒龙叟的对手,但暗中指点自己的那人却能洞烛机先,破解毒龙叟的招法。   他有了这一发现,心中又是喜欢,又是骇异,慨叹武功一道当真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想到这里,就专心一志,逐字逐句的钻研文句,化了大半夜工夫,果然又稍稍领会了一些。   一来他究竟练武的时间尚浅,对敌经验不足,二来,他对各门各派的武功一无所知,也没有机会见识过。   他所熟知的,只圃于师父教的六合门拳剑和目睹默记的白鹤道长和毒龙叟的几百招攻拒手法,因此他在文句上所能体会领悟的,也只有局限于这些而已。   楚秋帆就凭着这点领悟,把自己串连起来的两套掌法(鹤形、蛇形)逐式研练,再作了一番去芜存菁、改正破绽的整理工作。   这样又花了几天时间,才算完成了初步工作。他把二百多手鹤形掌—再浓缩,暂定为八十一招。二百多手蛇形掌,暂定为七十二手,心想:“今后只要自己对口诀多有领悟,随时可再修改增删的了。”   这是三个月后的早晨,晨曦初上,楚秋帆刚刚盥洗完毕。   董老实左手挽着竹篮,兴冲冲的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楚秋帆,就拱着手含笑道:“恭喜楚相公读书有成,总算功行圆满了。”   楚秋帆望着董老实,心中暗暗觉得诧异,问道:“老丈怎么知道的?”   董老实放下竹篮,摸了把下巴,笑道:“小老儿哪会知道,还不是听荀相公说的。”   楚秋帆欣喜的道:“荀贤弟来了么?”   董老实道:“荀相公已经走了,他说楚相公已经把一本什么经书全读熟了,今天可以下山去了。”   楚秋帆失望的道:“苟贤弟怎么不上山来呢?”   董老实道:“苟相公说,他还有事待办,不能赶来送行,楚相公下山之后,他自会赶去和楚相公见面的。兄弟如手足,也就不用拘泥形式了。”   楚秋帆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董老实忽然笑道:“看,小老儿只顾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荀相公有一封信,要小老儿面交楚相公的。”说话之时,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楚秋帆接到手中,上面果然写着:“面呈 楚大哥亲启”,字迹清瘦,极为妩媚,封口也并未粘上。当下急忙从里面抽出一张素笺,映入眼帘的是数行娟秀的簪花楷字,写着:   书奉 大哥右案:别来无时不萝毂为劳,每思长夜剪烛,一倾契阔,弟念及大哥朝夕用功正勤,不宜有扰清神,徒自临风怅触而已!   屈指三月,修习玄功,当届功行圆满之期,可喜可贺。弟因要事远行,不克把盏送行,良感歉疚,手足之谊,当不弟责也。一月后,请至铜官山罗汉庵问铜脚道长,切切勿忘。   临颖依依,书不尽言。弟兰荪沐手拜上。   这三个月来,楚秋帆天天都研读着那册手抄本的《运气图解》,书上字迹,早就看得极熟。   这时看到荀贤弟的信和书上字迹,分明是—个人的手笔!一时心中顿然明白过来,这手抄本明明就是荀贤弟抄的。他有意成全自己,又怕自己不接受,才说他这册书是他无意中得来的,把它送给自己,就是要留自己在此修习玄功。

这份感情,除了师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就是荀贤弟了!   他手中拿着信笺,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董老实只作不见,自顾自从竹篮中取出碗筷,摆好两碟小菜和一锅稀饭,才回头道:“楚相公,快吃早餐了。”   楚秋帆用衣袖拭干眼泪,问道:“老丈,荀贤弟信上说要在下一月之后去铜官山罗汉庵问铜脚道长,他可曾和你提及?”   董老实摇摇头道:“这个荀相公倒没有说起,不过他信上这么说了,必然有事,楚相公不可忘记了。”   楚秋帆道:“荀贤弟对在下义重如山,在下怎会忘记?”   董老实低“哦”一声道:“荀相公只在给你信上写了,没对小老儿说,可见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楚相公下山之后,切莫对人提及才好。”   “老丈说的是。”楚秋帆点点头,把信收好,一面问道:“但不知老丈可知铜官山在哪里么?”   董老实笑道:“这个小老儿知道,铜官山在皖南铜陵南首,楚相公到了皖南,一问便知。”   楚秋帆忽然想到荀贤弟送给自己这册手抄本《运气图解》,其实乃是一册修习上乘内功的秘笈。自己下山之后,行走江湖,万一遗失,岂不愧对良友?心念一转,这就说道:“老丈,在下有一事奉托。”   董老实笑道:“楚相公怎么客气起来了,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楚秋帆取过手抄本,双手交给董老实,郑重的道:“这册书,乃是海内孤本,十分珍贵。在下行走江湖,带在身边,实有未便,想请老丈代为收藏,等苟贤弟回来,交与荀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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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白衣少女

董老实看他神色极为郑重,他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也用双手接过,笑道:“楚相公放心,小老儿会好好保管的。”说罢,果然揣入怀里。   董老实又从竹篮中取出一个青布小包,轻轻放到桌上,含笑道:“楚相公,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和五十两金叶,是荀相公要小老儿转交给你的,楚相公请收下了。”   楚秋帆道:“怎好叫荀贤弟如此破费?”   董老实陪笑道:“苟相公知道楚相公是个狷介之人,但出门在外,到处都得花钱。荀相公家财万贯,这点银子,算不了什么。何况他和相公又是情同手足的异姓兄弟,楚相公也不用推辞了。”   楚秋帆原是性情豁达之人,闻言爽朗一笑,点头道:“荀贤弟对我情义,胜过同胞手足,对我厚赐也胜过金银,何止万倍。他知道我身无分文,故而赠我盘缠,在下岂会推辞?”   董老实也爽朗的大笑道:“楚相公侠骨柔情,果然豪迈过人,荀相公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楚秋帆自小追随师父,各门各派的人也见得多了,他一直以为董老实只是一个山间老农,但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中不禁一动,暗道:“看来这位董老丈,似乎也是隐迹林泉的高人,自己真是看走眼了。试想一个山间老农,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不知他和荀贤弟是什么关系?”

但仔细打量,董老实弯腰驼背,行动蹒跚,双目也老眼迷矇,又不像是有武功的人,一面连忙拱手道:“老丈过奖,在下在这里一住三个月,每天三餐,都要老丈亲自送来,这份厚爱,在下不敢言谢,只好永铭在心了。”

董老实道:“楚相公言重。小老儿给荀相公送饭,这段山路,早就跑惯了,算不得什么。粗肴淡饭,小老儿也没和相公客气哩。”   楚秋帆伸手取起桌上银包,问了下山路径,就向董老实拱手作别。   董老实一直送出山门,说道:“楚相公,小老儿不送了。”   楚秋帆别过董老实,依着他的指点,奔行下山。但见群峰起伏,连绵不绝,到处都是人迹不到的奇岩断崖,数十里之间,哪有人烟?   心中越走越奇,董老实说他就住在山下,那山神庙离山下人家不过三两里路,如今自己奔行了已有五十来里,却依然还在山中。   由此看来,董老实分明是瞒着自己,不肯实说,荀贤弟赴城中文会,也是骗自己的了。荀贤弟和董老丈,敢情都是隐居山中的高人,只是不肯泄露他们的身份而已!   对了!楚秋帆脚下忽然一停,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曾听到窗外“嗒”的一声,好像有人践踏到碎瓦,出去又不见人影,那一定是荀贤弟了。他根本没有离去,只是没和自己见面而已,所以知道自己修习玄功的进度,已经功行圆满,今天可以下山了。

“只不知他要自己一月之后,到铜官山去,又是什么事儿?”   他一路奔行,又越过了几重山岭,渐渐已有人家。   他到了一处地名叫桐琴的村落,再一问路,原来已到了武义,自己是从括苍山出来的。   这时已是未牌时分,那农家只当他在山中迷路,自然没吃午饭,就端出饭菜来。   楚秋帆也不客气,吃过饭,取出一锭碎银,作为酬谢。那时民风淳厚,农家坚不肯收,楚秋帆只得再三称谢,问明了路径,别过农家,继续上路。   傍晚时候,赶到金华。这金华乃是府治所在,商业殷盛,人烟稠密,楚秋帆在街上买了两套衣衫,找到一家客店落脚,盥洗完毕,换过一套新衣,就出了客店,沿着大街走去。   此时华灯初上,大街上行人摩肩,茶馆酒肆,都已高朋满座。   楚秋帆因自己在括苍山中耽了三个月,那老贼假冒师父,不知近日江湖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故,因此想到茶楼酒肆去听听消息。信步走入一家酒楼,上得楼来,但见酒客乱哄哄的,差不多已有八成座头。伙计招呼他在一张空桌上坐下,送上茶水。

楚秋帆因自己想听听江湖上的消息,自然得多坐一会儿,这就叫了几样酒菜和半斤绍酒。伙计退去之后,他端起茶盏,慢慢的喝着,一面打量着座上酒客。但放眼看去,这些人大半只是商贾行旅,所谈的不是生意,就是女色,根本听不到江湖的近况。

心中正感不耐,正好店伙送上酒莱来。楚秋帆接过酒壶,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这时从楼梯又上来了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虽然身上穿着长衫,但脚步沉稳,一望而知是会家子了。店伙把他们领到右首一张靠着柱子的空桌上落座,问过要些什么酒菜,就退了下去。   楚秋帆缓缓的喝酒吃菜,一面暗暗打量着两人,只见一个是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似乎较为年长。一个脸色白皙,较为斯文,但也城府较深,他端起茶碗,就着嘴唇喝水之时,有意无意的侧过脸,目光朝楚秋帆投来。

楚秋帆只作不知,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自顾自浅斟低酌。   只听那浓眉汉子低声道:“三师弟,你盯住她了没有?这雌头落脚在哪里?”   白脸汉子徐徐说道:“自然盯住了,她现在就落脚在大街上高宾栈里。”   高宾栈!楚秋帆心中不禁一动,忖道:“自己不也落脚在高宾栈么?”   只听浓眉汉子又道:“听说沈师叔还中了她一剑,这雌头有这么厉害了”   白面汉子哼了一声,才道:“大概沈师叔太大意了,才会阴沟里翻船。那雌头脚踝上中了沈师叔一镖,连走路都一拐一拐的。其实依小弟看,凭咱们师兄弟几个也足够对付了,何须劳动师父他老人家……”   浓眉汉子道:“这册本子,对本门关系极大,志在必得,所以师父他老人家必须亲自赶来!”   说话之时,店伙替他们送上酒菜,两人也及时停住。   楚秋帆心中暗道:“不知他们说的是一册什么本子,浓眉汉子口中的‘本门’不知是什么门派?听他们口气,似乎对那本册子,志在必得,要恃强夺取,而且对方又是一个女流。”   唉,师父一直主张江湖上人互相尊重,各不相犯,才能平息纠纷,但江湖上人却偏偏要恃强凌弱,罔顾公理!   只听白面汉子问道:“师父今晚准能赶到么?”   浓眉汉子道:“师父要愚兄赶来,和师弟取得联络。他老人家今晚不到城里来,明天凌晨,会在西门外等侯。”   “如此就好。”白面汉子点着头,随手拿起酒壶,给浓眉汉子面前斟满了酒,再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二师兄,喝酒。”   “唔!喝酒。”浓眉汉子举杯和师弟对干了一杯,两人话题一转,就谈到粉头上去了,金华城里,有几处赤帜,哪几个红倌最令人消魂。   楚秋帆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这两人不知是哪一门派出来的,竟有如此下三滥的门人?”   他因听不到江湖上什么消息,也就无心饮酒,叫伙计下了碗面,匆匆吃毕,就会帐下楼,回到客栈,稍事休息,就上床练功。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盥洗完毕,想起昨晚在酒楼听到的话,想赶去瞧瞧。一看天色,晨曦已升,似乎已经不早了,一时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到柜台上会了店帐,匆匆赶出西门。   一路上都极平静,不见有何动静,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有两条岔道,一条稍稍向北,是往兰溪去的,一条向西,是往汤溪的路。楚秋帆不知他们说的“在西门外等候”,是在哪一条路上,正感犹豫之际,突听远处响起—阵急骤的蹄声,夹杂着清脆的鸾铃,疾驰而来。

那马跑得很快,是一匹好马,扬鬃踢蹄,高大而神骏!   马上人是—位白衣姑娘,年纪似乎比自己小着一两岁,容貌俏丽,一张瓜子脸,眉目如画,樱唇微翘,带着股骄劲,手中扬起乌黑的长鞭,肩头飘着洁白的剑穗,一阵沁人的香风,从面前吹过,人影、马影,已然晃眼而过。

但楚秋帆目光一瞥,已经看到马上的白衣姑娘右足踝间包着白布,显然是负了伤。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莫非昨晚那两人说的,就是这位姑娘不成?”   哦!大概她还不知道前面有人埋伏,人家志在必得,连他们师父都赶来了。她只是—个小姑娘,单人只剑,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他心念转动,觉得自己遇上了,就得管上一管,眼看那白衣姑娘朝西驰去,也急忙跟着纵身追去。   奔行了不过半里光景,前面就是—片密林,老远就看到白衣少女已经下了马,一脸俱是怒容,指着树林叱骂。   再一注目,姑娘那匹坐骑已经倒卧在林前草地上,显然在她经过林前之时,马身中了人家的暗器。   这—情形,看得楚秋帆也大为震怒,同时也可以想得到这一门派绝非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否则绝不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   他身形一闪,悄悄掠入林中,往前移进。   就在他闪入树林之际,本来隐伏林中的人,已经迅快的掠了出去。   那一共是五个人,当前一个是身穿青袍,面目苍老、头上盘着一条花白辫子的老人,大概就是昨晚两人口中的“师父”了。随着青袍老人身后的是—个五十出头、身材极矮的人,左臂还裹着伤,敢情是他们说的中了女子一剑的“沈师叔”了。随后三人,其中两人就是昨晚在酒楼见过的浓眉汉子和白面汉子,还有一个年纪比二人略大,大概是他们大师兄了。

只见那白衣少女冷冷的扫了五人一眼,心头似是愤怒已极,娇声叱道:“你们这些贼崽子,光天化日,胆敢拦路打劫?”   青袍老人一拱手道:“姑娘莫要误会……”   “误会?”白衣少女不待他说下去,就冷笑一声,气鼓鼓的道:“你们躲在树林子里,一出手就用暗青子招呼,射死我的马匹,不是拦路打劫,还是什么?”   青袍老人道:“老朽百草门俞景岳。”接着一指身边的矮老者道:“他是老朽师弟沈昌冬。”   楚秋帆听师父说过,百草门是江湖上采药的集团,人数不少,全国各省各地,名山大川,都有他们的足迹,除了八大门派之外,声势不在丐帮之下。   赛韩康俞景岳在百草门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俞景岳不待白衣少女开口,接着道:“方才是沈师弟前天伤在姑娘剑下,看到姑娘,一时气愤,出此下策。老朽已经责备过他了,现在老朽敬向姑娘致歉。”   沈昌冬以一手暗器出名,号称空空儿。   白衣少女脸上一脸鄙夷之色,似乎对“百草门”三个字,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从鼻孔里轻哼一声道:“射死了我的马,只说上一句道歉,就可了事了?”   沈昌冬道:“那么你待怎的?”   俞景岳沉声道:“沈师弟,理亏在我,你不准再说。”一面朝白衣少女抱抱拳道:“敝师弟射死姑娘坐骑,百草门自当赔偿……”   白衣少女道:“你们躲在林里,就是为了先射死我的马,再赔偿我的马来的么?”   “当然不是。”俞景岳陪笑道:“老朽在此恭候,是想和姑娘情商一件事……”   白衣少女轻哼一声道:“看你一大把年纪,说出来的话可笑之至。通常‘情商’二宇,必须双方本是素识,才有情面可以商量。我从不认识你们,你们也并不认识我,何来的情商?”   楚秋帆看她说话的神情,挑着眉尖儿,和乐兰芬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心中不觉对她有了好感,再想想她说的话,也大有道理,绝非强辞夺理。   沈昌冬脸有怒意,说道:“你可是白衣门下?”   白衣少女横了他一眼,冷峻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赛韩康俞景岳为人持重,依然陪着笑道:“姑娘如果是白衣门的高徒,那就好说话了,老朽昔年曾和李女侠有过一面之缘……”   白衣少女披披嘴道:“几十年来,天底下见过无双剑女的人,何止千百!她养着的一只老猴子,天天都见到她呢!”   她说得很得意,不禁“噗嗤”一笑!   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就越发显出少女的妩媚来。   但她此话一出,听得赛韩康身后三个弟子个个面有怒容。大弟子鲁承基大喝一声道:“你敢这般对我师父说话?”   沈昌冬也怒声道:“这丫头当真太狂妄了!”大有出手教训之意。   俞景岳急忙一摆手道:“你们不许多说。”一面朝白衣少女抱拳道:“老朽听说姑娘得到了一本药草秘笈,不知可有此事?”   楚秋帆暗“哦”一声,心想:“百草门以采药为生,这白衣姑娘得到了一本药草秘笈,难怪他们有觊觎之心了!”   白衣少女道:“不错,那是我在杭州一家书肆中发现,用钱买来的,难道这也碍着你们百草门了!”   俞景岳依然陪笑道:“姑娘这册书,可是手抄本,叫做《毒本草》,对不?”   白衣少女道:“就是《毒本草》,又怎样?”   “这就是了。”俞景岳含笑道:“这册《毒本草》,原是敝门之物。在十余年前,敝门不幸,出了一个不肖弟子,盗书远飏。敝人曾派人到处追缉,迄无下落,最后听说那不肖弟子,业已中毒身死,敝门秘笈也从此失落了……”

白衣少女冷冷的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话是不错。”俞景岳接下去道:“但《毒本草》乃是敝门秘笈,凡是百草门弟子,都有追回失物的责任……”   白衣少女不待他说完,脸色一沉,哼道:“所以你们纠众而来,先射死我的马,再打算凭仗人多,强取豪夺?”   俞景岳一张老脸微有愧色,拱手道:“姑娘可否容老朽把话说完了?”   白衣少女道:“你说嘛!”   俞景岳道:“但如今《毒本草》既为姑娘所得,老朽自然不好勉强非还敝门不可。”   白衣少女道:“本来嘛,我花钱买来的,百草门凭什么要我还?”   沈昌冬愤愤的道:“师兄,这丫头……”   俞景岳拦着道:“因此,老朽之意,想和姑娘商量,姑娘用多少钱买来的,敝门愿意百倍奉偿,未知姑娘肯否割爱?”   白衣少女道:“我在书肆里看到这册书,本来只是好奇才买来的,既然买来了,就是我心爱之物,为什么要割爱?”   俞景岳道:“君子成人之美,姑娘若能赐还,也全了江湖义气。”   白衣少女道:“我不是君子,也不知什么叫江湖义气。你们也未必是君子,前天这个姓沈的认为我是孤身女子好欺负,先前则向我强索,继而还用暗青子伤人。今天人未照面,就射杀了我的牲口,这难道就是江湖义气么?”

沈昌冬瘦脸发青,厉声道:“好个利嘴丫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衣少女柳眉一挑,冷笑一声道:“你敢一再出言不逊,姑娘马匹是你射杀的,那你就该替我马儿偿命来!”   “呛!”右手抬处,银光乍闪,一支雪亮的长剑,已然朝沈昌冬当胸递来。   沈昌冬没防她说打就打,出手如此快法,一时之间,来不及向腰间取兵刃,身形一晃,向左闪出。   哪知白衣少女一剑刺出,意势不尽,身形一个轻旋,手中长剑依然原式不变追击而至。   沈昌冬被逼得只好双足一点,往后跃退。   白衣少女剑势出手,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故而在旋身追击之时,左手一扬,一支乌黑的皮鞭,同时出手,“唰”的一声,鞭影横回,朝沈昌冬后颈圈来。   沈昌冬堪堪跃起,没料到她左手长鞭有如此怪异招数,自然来曾防备。   俞景岳睹状急忙叫道:“师弟小心!”   沈昌冬也是久经大敌之人,听风辨位,身子硬是向横里窜出,但已是迟了半步,“啪”的一声,鞭梢抽中右肩。肩头衣衫,登时被撕破了一条。   他横窜出去的人,一下落到六七尺外,突然暴喝一声,双手连扬,日光之下,但见一连串银光闪动,至少打出来了七八件暗器。   楚秋帆看得暗暗替白衣少女耽心,不禁在地上抓了几粒石子,正待出手!赛韩康俞景岳见多识广,一看情形,便知师弟定然中了极厉害细小暗器,而且毒性极烈,急忙出指连点了他几处穴道,先行封住要穴,一面向大弟子鲁承基吩咐道:“承基,快给你师叔喂一粒‘祛毒保心丹’。”

这时他二弟子牟承业、三弟子李承善已经把师叔扶着坐起,鲁承基从怀中取出保心丹;喂入师叔口中。   俞景岳直起身,朝白衣少女拱拱手道:“敝师弟冒犯之处,姑娘务请看在老朽份上,敝门和贵门素无过节,请赐解药,老朽感激不尽。”   白衣少女手持银剑,冷峻的看着他们,这时讶然道:“你问我要解药?”   俞景岳道:“姑娘用喂毒暗青子伤了敝师弟,老朽只好向姑娘求取解药了。”   “你没看错人吧?”白衣少女道:“你说我用喂毒暗青子打伤了姓沈的?这真是天大笑话,方才明明是姓沈的用暗胃子向我招呼,我一时气愤,才把长鞭朝他投去的,我又没生三只手,几时使用暗器了?”   俞景岳为人持重,因理亏在己,故而方才一直耐着性子,任她白衣少女出言尖刻,也不曾动怒。此时眼看师弟身中喂毒暗器,自己一再好言相劝,她依然坚不承认,不由得心头有火,冷然道:“姑娘,老朽已经好话说尽,姑娘依然不肯卖老朽的面子,姑娘岂非太不通人情了?”

“我不通人情?你们才通人情呢!”白衣少女冷冷的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使暗青子,更没有解药。就算有,姓沈的本就该死,我也不会给的。”   俞景岳脸上隐泛怒容,沉笑道:“姑娘轻轻年纪,心思却是毒辣得很!”说罢,拱拱手,回头朝三个门人喝道:“你们抱起师叔,咱们走!”   他说话之时,目中隐闪冷芒,看了白衣少女一眼,才大步行去。   楚秋帆究是从小跟随师父行走江湖,看也看得多,此时眼看赛韩康俞景岳举动有异,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俞景岳脸有怒容,沉笑着说话,话又说得很气愤,显见他心头极为愤怒,照说就不该拱手了,这就是不合常情之处。   白衣少女寒着一张脸,那是俞景岳说她心思毒辣,姑娘家自然要生气了。但也没有出声阻拦,任由他们离去。她收起长剑,转过身,望望地上倒毙的马匹,恨恨的道:“真是该死……”   话声未落,突然口中“咦”了一声,双手掩胸,脚下跟着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楚秋帆看得奇怪,暗想:“她怎么也负了伤?唔,大概是方才动手之际,扭到了前天的镖伤,故而右足站立不稳……”   心中正在思忖之际,只见白衣少女拐着右足走了三四步,急忙在林前一块大石上坐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的药瓶,倾了几颗药丸,纳入口中。   这—瞬间,她本来像春花般艳丽的脸上,已然笼罩了一层死灰颜色,一手按在胸口,樱唇微张,似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秋帆本待悄悄离去,但看到这情形,不禁暗暗吃惊,忖道:“看情形,这位姑娘生似身负极重内伤!她好端端的,怎会……”   “哇!”白衣少女坐在石上,自然是想竭力抑制自己的伤势,但终于无法控制,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坐着的人,上身晃动,好象有些支持不住。   楚秋帆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方才赛韩康俞景岳临走之时,朝白衣少女拱了拱手,显得是在他拱手之际,暗下毒手。   他曾听师父说过,天下各派武功之中,最阴毒的莫过于旁门异派中的“阴手”了。它能伤人于无形,数丈之内你被他打了一掌,还一无所觉,此中高手,还能限定你伤发的时间,算得不差分毫。   一念及此,心中暗道:“莫非白衣姑娘是中了赛韩康的‘阴手’不成?他还说白衣姑娘心思毒辣,这人面貌持重,手段却如此阴毒!”这就举步走出林去,含笑拱手道:“姑娘可是负了伤么?”   白衣少女悚然一惊,望着楚秋帆,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她左手掩胸,似是痛得十分厉害,只是强自忍着没有出声。   楚秋帆道:“在下看姑娘伤得不轻,不知姑娘是否需要在下相助?”   白衣少女只当他是过路之人,看到单身女子存心轻薄,闻言不由得柳眉一挑,冷声道:“你快给我滚,姑娘我可不是好惹的!”右手一探,呛然抽出半支长剑来,但她右手这一牵动,胸口登时一阵剧痛,脸色大变,口中不禁“啊”了一声!

楚秋帆看她粉额上全是汗水,忍不住道:“姑娘可是很痛么?”   白衣少女瞪了他一眼,负气道:“我痛关你什么事?”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在下原是过路之人,因看到姑娘方才中了赛韩康的一记‘阴手’,想必伤得不轻,故而有意相助,姑娘幸勿误会。”   白衣少女道:“你怎知那姓俞的老贼使的‘阴手’?”   楚秋帆道:“在下也只是猜想罢了,天下只有‘阴手’能在数丈之内伤人于无形。赛韩康朝姑娘拱手之际暗下毒手,当时姑娘并未发现,但等他走后,姑娘伤势才突然发作,因此在下推想,姑娘中的可能就是‘阴手’了。”

白衣姑娘望着他,问道:“你能治‘阴手’的伤么?”   楚秋帆道:“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在下可以助姑娘调理真气,如能暂时遏住伤势,再到前面镇甸上,可以找大夫治疗了。”   白衣少女又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看你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能有多大功力,要替我调理真气?哼,你若骗我,看我会饶过了你!”   要知她原是心机极深的人,心中虽然不信,但此刻胸头十分疼痛,倒真希望他能替自己调理真气,或可减少痛苦。于是眼波一抬,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我试试看,你到底会不会呢?”   楚秋帆道:“在下也没有试过,只知度入真气,可以疗治伤势,至少也可以阻遏伤势恶化,对姑娘有益无损……”   白衣少女气道:“你是卖膏药的?光说不练。既然知道可以度气疗伤,为什么不快些动手呢……啊……”她性子一急,话说得响了,胸口又剧痛起来。   楚秋帆忙道:“好,在下这就给姑娘试试,你且忍耐一些。”   他走到白衣少女身后,伸出右手,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缓缓的把真气源源度入她体内。   白衣少女但觉一股滚热的气流,涌入体内,精神登时好了许多,胸口疼痛也立时大为减轻,不觉缓缓的闭上眼睛,心中暗自奇怪:“这人年纪不大,一身功力似乎极为深厚!”   她哪里知道楚秋帆练成“太虚玄功”,虽然为时尚浅,但放眼武林,已是很少有人能和他比拟了。   楚秋帆把真气源源送入她体内,不过盏茶工夫,已经运走了数转,白衣少女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瘀血,胸口也感到舒畅得多了。   楚秋帆还是第一次给人运气疗伤,看到白衣少女又吐出一口血来,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姑娘怎么了?是否觉得好些?”他一面说话,传送的真气,仍是丝毫没停。   白衣少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低低的道:“谢谢你,好得多啦,我方才吐出来的是一口瘀血,你可以住手了。”   楚秋帆缓缓收回手掌,说道:“姑娘被‘阴手’所伤,目前只是暂时阻遏了伤势恶化,并未全好,仍得找个大夫治疗才是。这里离龙游还远得很,姑娘牲口已死,还能行走么?”   白衣少女眨眨眼睛,觉得他好象是个书呆子,这里离金华不过一、二十里,为何要舍近就远,赶到龙游去?想到这里,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笑,她突觉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几乎连眼泪都痛了起来,口中忍不住“哎唷”一声叫了出来。   楚秋帆吃惊道:“姑娘怎么又痛了?”   白衣少女咬着银牙,过了一会,才低低的道:“我……胸口肋骨,好象被那老贼震断了……”   原来楚秋帆也不知道自己练的“太虚玄功”,乃是先天气功,为旁门异派阴功的克星,在治疗上也有极大的功效。   他方才运功替白衣少女疗伤,只施行了一盏茶的工夫,若能施行大半个时辰,说不定她的伤势也已痊好了。但运气疗伤,只能治疗白衣少女的伤势,她折断的肋骨如果没有接好,仅凭运气治疗,也是接不拢的。   楚秋帆道:“那怎么办?在下接是会接,只是……只是……”   要知练武的人,对于接骨疗伤,也是必修的科目。他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侠裴元钧的传人,自然懂得伤科接骨。   只是他想到对方乃是一位姑娘家,伤处又在胸前肋骨,要替她接好断骨,必须袒衣露胸用手摸索,这个如何使得?   白衣少女不想还好,这一想到自己肋骨已断,竟然连呼吸都痛得难以忍受。楚秋帆的话,她自然听得懂,粉脸不禁一红,幽幽的道:“看来我这肋骨断了是治不好了,你不用管我,只管走吧!”   楚秋帆道:“折骨乃是小伤,只要接上了,很快就会好的。”   白衣少女红着脸道:“就算金华城里有接骨大夫,这二十来里路,我一动就痛,也走不了。何况接骨大夫,也都是男的,谁肯给我接好?”   她这话,自然是故意说的了!   她平日纵然刁蛮泼辣,但究是姑娘家,自己胸前肋骨断了,怎好开口叫楚秋帆替她接骨?   楚秋帆哪会听不出来,她这话明明就是要自己替她接上断骨了。心中一想,觉得此时此地,自己确实也是义不容辞,这就点点头道:“好吧,在下给姑娘试试看……”说到这里,目光朝四周一瞥,接着道:“但这里不成,总得找个避风的地方才是。”

要替姑娘家接骨,自然不能在大路旁施行。   白衣少女道:“那怎么办?我只怕一步也不能动呢!”   楚秋帆道:“接骨疗伤,至少也得在附近找一家农家才能施行,这样吧,我扶着姑娘走好了。”   白衣少女只得点点头,楚秋帆伸手扶着她胳膊缓缓站起,缓慢的朝前跨出。哪知才走了两步,身子稍微牵动,触及断骨,又是剧痛难当,口中忍不住“啊”出声来。   楚秋帆急忙停住,问道:“姑娘很痛么?”   白衣少女咬着银牙,“唔”了一声。   楚秋帆攒攒眉道:“你痛得这么厉害,这怎么办呢?”   白衣少女负气的道:“你不会抱着我走么?”   她说得大方,好象楚秋帆就应该抱着她走的!   楚秋帆一张俊脸却不禁一红,看来也只好抱着她走了,点头道:“好吧!”   白衣少女看他只说不动,不觉气道:“你老是站着干么?还不快些?”   “好。”楚帆秋只好壮着胆子,双手轻轻的抄起她的身子,然后托着她举步朝前走去。   白衣少女口中虽然说得大方,但楚帆秋真的把她娇躯抱起来了,终觉害羞,连肋骨间的触痛都不觉得,一颗头埋在他怀里,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来看。   楚秋帆沿着大路走了里许光景,才在一座小山脚下找到一家农家。两间茅舍,围着短垣,门前还有一片菜地,一个老农夫正在掏着木桶里的粪水浇菜。   楚秋帆抱着白衣少女走近菜田,脚下一停,说道:“老丈请了,我妹子在路上摔伤了,无法走动,想在府上借个地方休息,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农夫打量了楚帆秋一眼,哼道:“你找我老伴去说好了。”又自顾自的工作起来。   楚秋帆抱着白衣少女刚转过身,只听柴房里面响起个老妇女的声音说道:“老伴,你在和谁说话呀?”柴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婆婆来。   楚秋帆连忙迎了过去,说道:“老婆婆,是我妹子在路上摔了一跤,跌伤腿骨,无法走动,想借个地方休息。”   那婆婆看了白衣少女一眼,说道:“没关系,快请进来吧!”   楚秋帆说了声:“多谢!”跟着那婆婆入内。   那婆婆道:“小姑娘动弹不得,你把她抱到房里去,让她躺下来,就会舒服些。”   楚秋帆跟着走进房中,轻轻把白衣姑娘放到床上。   白衣少女身子一动,又痛得直哼。   那婆婆道:“看来你妹子是扭了筋,我去烧一壶热水,你替她敷敷,就会不痛。”说罢,转身走出,到屋后烧水去了。   楚秋帆立即过去掩上房门,悄声道:“姑娘,我这就给你把骨接上了。”   白衣少女点点头。   楚秋帆在床沿坐下,伸手去解她衣衫。   白衣少女身躯一颤,羞急的道:“你……要干什么?”   楚秋帆悄声道:“要接上断骨,总得让我先摸摸部位。”   白衣少女但觉一阵羞涩袭上心头,她如何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宽衣解带?但若是不让他解开衣衫,他如何能替自己接上断骨?她过了半晌,只好低低的道:“我自己来……”   她动手解了两颗扣子,粉脸涨得像大红缎子一般,实在再也不敢解下去了。   这也难怪,不管她平日如何野法,总归是一个玉洁冰清的小姑娘,当着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的面,要她自己解开贴身衣衫,岂不羞熬人了?如何还解得下去?   楚秋帆见她迟迟没有动手,忙道:“姑娘,还是我来吧。”   他怕接骨时,她会忍受不住大声叫嚷,一面叮咛道:“接上断骨,会有一阵剧痛,你可得多忍受一些。”说话之时,迅快的伸手过去,替她解开了衫上的纽扣。白衣少女把两眼闭得紧紧的,只口中低“唔”了一声。   解开外面的衣衫,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件紧身内衣,一排密密的扣子,把胸脯绷得好紧!   楚秋帆从小到大,没跟女孩子接触过,更没见过这般情景,尤其从衣衫里面散发出来的少女体上的幽香,是一种莫大的诱惑气息。他情窦已开,但觉一阵面红耳赤,心头狂跳,双手发颤,再也解不开扣子。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十章 蓬门疗伤

白衣少女锁拢着两条眉毛,眼睛闭得紧紧的,娇躯也有轻微的颤动。她等了一会,依然不见动静,不觉睁开眼来,看到楚秋帆望着自己,怔怔的出神,羞得啐了一口,催道:“你还不快些动手?”   楚秋帆一惊,一时顾不得避嫌,双手使劲把绷得紧紧的内衣扣子一颗颗解了开来,眼前立时现出两团玉球似的胸脯和新剥鸡头般的蓓蕾。他只觉胸口壅塞得连一口气都透不过来,哪里还有勇气去触摸?   白衣少女紧闭着眼,幽幽的道:“是左边的肋骨断了,你快替我接上了!”   她声音说得比蚊子还轻,但听在楚秋帆的耳中,心头不禁一阵愧怍,急忙定了定神,说道:“你忍着些,我要动手了。”他用两个手指,轻轻在她胸肋间按了按。   白衣少女身躯一颤,口中发出呻吟之声。   楚秋帆已经摸到了断骨,两只手掌按上了她滑如凝脂的胸脯,对准断骨,把它接上,然后运起内功,把“太虚玄功”缓缓度去,助她骨脂能够迅快凝住。   白衣少女但觉一阵剧痛,口中轻哼出声,但迅即感到他粗壮的掌心发出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胸脯间渗入,痛楚也随着立即消失,心中感激的道:“谢谢你……”   楚秋帆双手紧紧按住她肋骨,说道:“姑娘再忍耐片刻,这时不可动!”   白衣少女果然不敢说话,任由他滚热的双掌按在自己的胸上,虽觉羞涩,但心头却有着无比的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照进了心扉。   这样约摸过了盏茶工夫,楚秋帆才缓缓收回手去,吁了口气道:“好了。”他拉过衣衫,掩住了胸脯,正待替她扣上扣子,白衣少女依然不敢睁开眼来,只是幽幽的道:“我自己来。”   她双手扣好衣扣,才睁开眼来,只见楚秋帆一张俊脸还绯红得像涂了胭脂一般,呆呆的望着自己,连额角上汗水都忘了拭拂。一时不禁被他看得大羞,轻啐道:“你瞧我作甚?”   楚秋帆嗫嚅的道:“在下方才用内功把姑娘的断骨接住了,大概再有一、二日即可复原了。”   白衣少女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断骨果然不再痛了,欣喜的道:“瞧不出你手法果然高明得很!”   她躺在床上,望着他眨眨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秋帆道:“在下楚秋帆,楚国的楚,秋天的秋,风帆的帆。”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学着他口气,说道:“我叫宋秋云,宋朝的宋,楚秋帆的秋,天上白云的云。”   楚秋帆笑道:“你很调皮。”   宋秋云道:“你知道就好,还凶得很呢!”   只听门外那婆婆叫道:“年轻人,我水烧好了,扭了筋,用热水敷敷就不会痛。”   楚秋帆急忙开出门去,说道:“多谢婆婆。我妹妹是扭了腰。”   那婆婆看了二人神色,已经料到了几分,笑了笑道:“扭了腰也一样,热水多敷敷就会好的。”她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走入,放到桌上,就识相的退了出去,还替两人带上了房门。   楚秋帆道:“看来那婆婆不相信我们是兄妹了。”   宋秋云粉脸一红道:“都是你。你快给我出去。”   楚秋帆一拱手道:“姑娘骨已接上,再有两三天就可复原了。住在这里,没人打扰。在下实在另有要事在身,不克多耽。姑娘安心养伤,在下走了。”说完,转身欲走。   宋秋云听说他要走,不禁一呆,大声叫道:“你……给我回来……”   这大声一喊,不由得粉脸剧变,咬着银牙,口中迸出“哎唷”二字,双手急急掩着胸口,敢情震动了接好的肋骨,又痛起来了。   楚秋帆慌忙回到床前,说道:“你断骨刚刚接好,大声说话,就会受到震动。”   宋秋云咽声道:“你要走就走,反正我无人照顾,接好了再断,你也没看到了,就让我再断好了……”说到此处,眨眨眼睛,一颗亮晶晶的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   楚秋帆忙道:“你快别哭了,我等你伤势全好了再走,总可以了吧?快闭上眼睛,我给你在接好之处再运一回气。”   宋秋云心中暗暗欢喜,举起了两个粉拳,朝他肩头擂去,口中叫道:“都是你……”   她方才只是假装疼痛,好让楚秋帆回来,这两个粉拳虽然投用力,但拳手擂打,牵动胸口,真的感到一阵裂痛,口中不禁又叫了声:“啊唷……”   楚秋帆不再说话,右掌运起“太虚玄功”,在她接骨处按上,把真气缓缓度入。   宋秋云在他手掌按上胸口之际,少女脸嫩,早已闭上了眼睛,只觉胸肋之间,甚感温暖舒畅,痛苦登时若失。   楚秋帆不知她使诈,只当肋骨刚接好不宜挣动,因此这回手掌按着不动,足足运了一盏热茶功夫的功,才轻轻收回手掌,侧脸看去,宋秋云脸上留着微微的笑容,兰息轻匀,业已睡熟。随手拉过一条薄被,替她轻轻盖在身上,自己就在窗外一张木凳上坐了下来,守着陪她。

那婆婆本来就疑心他们不是兄妹,窃听了一阵,先前还听到两人拌嘴的声音,后来好象和好了,心中暗暗好笑:“你们年轻人,还瞒得过我这双老花眼,明明是小两口子,却偏要说什么兄妹,哼,我老婆子早就看出来了。”

晌午时光,那婆婆做了几个可口菜肴,一桶米饭,一小锅粥,端着送到房间里来。   楚秋帆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的道:“婆婆,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来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劳动你送来。”   那婆婆笑道:“不要紧,老身是看你小媳妇扭了腰,动弹不得,你们片刻也分离不得,还是送进来,让你们房里吃的好。老身还替你小媳妇煮了一锅稀饭,等凉—些,你慢慢喂她吃吧!”   楚秋帆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嗫嚅的道:“真是多谢婆婆了。”   两人说话之时,宋秋云也醒过来了,睁开眼睛,问道:“大哥,你和婆婆说什么呢?”   那婆婆眨眨眼道:“你小媳妇醒了,快过去吧,老婆子还要给老伴送饭去呢!”说着,匆匆走了。   楚秋帆走到床前,柔声道:“你醒过来了?这一觉睡得很甜吧?”   宋秋云看他脸颊上红红的,忍不住问道:“那婆婆和你说了什么呢?”   楚秋帆道:“她是给我们送饭进来的,还给你煮了一锅稀饭……”   宋秋云道:“人家问你,婆婆和你说了些什么话?”   楚帆秋道:“没有呀!”   “还说没有!”宋秋云哼了一声道:“她没说我什么,你脸会红?你快说给我听咯!”   楚秋帆道:“其实真的没说什么,她……只说你……”   宋秋云急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我什么呢?”   楚秋帆道:“那婆婆说,你是我的小媳妇……”   宋秋云粉脸蓦地一红,恨声道:“你怎么不跟她解释呢?”   楚秋帆红着脸道:“解释也没用,她一口咬定我们是小两口。”   “哼!小两口就小两口,你占了我便宜,就高兴了?”宋秋云娇嗔着,接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你没说给我接骨的事吧?”   楚秋帆道:“没有。”   宋秋云冷哼一声道:“你若是说出来了,看我还会理你?”   楚秋帆看她娇嗔生气的模样,虽然有些霸道,却也增加了几分妩媚,忙道:“我怎么会说呢?”   宋秋云道:“你对谁都不准提起。”   “好,好,我就像没给你接过骨,这样总好了吧?”楚秋帆顺着她,一面装了一琬稀饭,说道:“你肚子饿不饿?可以吃稀饭了。”   宋秋云道:“自然饿了,我可以坐起来吃么?”   “不成。”楚秋帆道:“你肋骨接拢之处,正在渐渐凝结,不能挣动,还是躺着,让我喂你吃好了。”   “哼!”宋秋云口中又哼了一声,撇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挣动,方才还说要走,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了。你……一点也没把我放在心里……那你就不用管我,只管走好了……”她本是故意逗他的,哪知说说竟然认了真,眼圈一红,盈盈欲泪!

楚秋帆柔声道:“好妹子,快别生气了,我不是说过,等你伤好了再走么?来,我先喂你吃稀饭吧:那婆婆做的菜,看起来很好吃呢,你要不要先尝尝看?”   宋秋云给他柔声哄得嫣然一笑,问道:“婆婆烧的是些什么菜呢?”   楚秋帆道:“一盘是竹笋煨毛豆,一盘是鲜菇炒白菜,还有一盘腌獐腿,切得薄薄的,又红又香……”   宋秋云没待他说完,抢着道:“我肚子早就饿啦,你就快喂我吃吧!”   楚秋帆装了一碗稀饭,把放菜肴的托盘端到床边,然后用汤匙舀着稀饭,凑近她嘴唇喂去。   宋秋云喝到口中,忽然“啊”了一声,说道:“好烫。”   楚秋帆歉然道:“对不起。”   宋秋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说一句对不起,我舌尖可烫到了。你总看到过人家做娘的喂孩子吃稀饭吧?舀起来的稀饭,都是滚烫的,先用嘴轻轻吹着,然后再用舌尖试探一下是否温了,才能喂人吃呀!”   她话是说出来了,但等到说出来了,才想到要他用舌尖试探稀饭温度大是不妥,粉脸不禁有些赧然,故意掩饰的道:“你难道只知喂我吃稀饭,也不夹一筷菜?我要吃竹笋煨的毛豆。”   楚秋帆放下汤匙,夹了一粒毛豆,送到她嘴里。   宋秋云嚼了两下,嚷道;“你只给我一粒,怎么够呢?”她张开殷红的小嘴,等着楚秋帆用竹筷夹了一粒又一粒的喂她。   楚秋帆从来也不曾喂小孩吃过稀饭,只得依着她,舀起一汤匙稀饭,用口轻轻吹着,等稀饭快凉了,又怕她慊脏,卷着舌尖,小心翼翼的在稀饭上试探一下,再凑着她嘴唇喂去,然后放下汤匙,再拿起竹筷,夹了菜肴,送到她嘴边。

宋秋云方才只是把一般母亲喂小孩吃稀饭的情形随口说说,如今看他真的用舌尖试探稀饭温凉,再喂自己,自然觉得大为腼腆,但心里却感到甜甜的。每吃一口稀饭,就故意一下要吃毛豆,一下要吃腌獐腿,忙得楚秋帆一双手一会拿汤匙,一会拿竹筷,大感应接不暇。

宋秋云先前还有些羞意,很快也就习惯了,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两碗,才算吃饱,朝他嫣然一笑,柔声道:“谢谢你啦,有一天如果你负了伤,我也会这样伺候你的。”   楚秋帆喂她吃这两碗稀饭,已经忙得满头大汗,闻言笑道:“算了,在下还是不要你喂的好。”   宋秋云睁大眼睛,问道:“我这话说错了么?我负伤的时候,你对我好,你负了伤,我自然也该对你好了。”   楚秋帆笑道:“你说的当然没错,但一个人总不希望自己负了伤,躺在床上让人照顾,所以还是不负伤的好。”   宋秋云抿嘴笑道:“那就算我说错了。噢,你快吃饭,菜都凉了呢!”   楚秋帆把托盘中的菜肴搬到小桌上,自顾自装了一碗饭,坐在凳上吃将起来。   宋秋云侧着脸,怔怔的望着他,脸上红馥馥的带着点笑意,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缕情丝已经暗暗的系在他的身上。   楚秋帆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很快吃了三碗饭,然后收拾碗筷,端起托盘开门走出,送到厨房。   那婆婆已经送饭回来,朝楚秋帆含笑道:“粗肴淡饭,客官还吃得惯吧?”   楚秋帆道:“婆婆烧的菜,好极了。”   那婆婆笑道:“吃得惯就好,你们小俩口难得来,不妨多住几天再走。”她从楚秋帆手中接过托盘,说道:“客官放着好了,鬼婆子会洗的。”   楚秋帆道:“真不好意思,给婆婆添了不少麻烦。”   “不用客气。”那婆婆用手推着楚秋帆,笑道:“客官还是去陪你小媳妇儿吧。一个人有了病痛,躺在床上,就得有人陪着说话。”   楚秋帆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回到房中,宋秋云果然撅起小嘴,生气的道:“你怎么去了老半天?我一个人躺着有多无聊。”   楚秋帆笑道:“在下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么?那婆婆也催着叫我来陪你。”   宋秋云问道:“她怎么说的?”   楚秋帆道:“她说一个人有了病痛躺在床上,就得有人陪着说话。”   “哼,婆婆不催你来,你还不回来呢!”宋秋云撇着嘴道:“她一定是说,你快去陪小媳妇吧?你想占我便宜,等我伤好了,看我不好好的打你两个耳括子才怪!”   楚秋帆吐吐舌头,笑道:“你这么凶?”   宋秋云朝他皱皱鼻子,哼道:“打两个耳括子就算凶了?要是遇上我师姊,你敢对她看上一眼,保管丢了招子。”   楚秋帆道:“看上一眼,怎么会丢了招子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自然是被我师姊挖了。”   楚秋帆道:“你师姊不准人家看她?”   宋秋云道:“对了,我师姊说,天底下最好没有人认识她。”   楚秋帆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宋秋云道:“师姊是我师父的衣钵传人,自然要跟师父学了。”   楚秋帆道:“难道天底下没有人认识你师父么?”   宋秋云道:“自然没有。天底下可以说连听到她老人家声音的人,只怕都已死光了呢!”   楚秋帆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你师父莫非是……”   宋秋云变了脸色,急忙拦着道:“你要是知道了,那就不用说了。”   楚秋帆看她一脸俱是惊急之容,暗暗忖道:“看来她果然是云里观音的门人了!”心中不禁起了几分戒意。   宋秋云望着他,低低的道:“楚大哥,我们说些别的好么?”   楚秋帆站起身道:“你接骨之处尚未痊好,在下再替你运一会气,明天也许可以起来走动了。”宋秋云点点头,果然闭上了眼睛。   楚秋帆因急于赶去灵禽观,希望她早日康复,另一原因是他听出来宋秋云是魔教中人,也希望早日和她分手。因此,他一看宋秋云闭上眼睛,立即运起“太虚玄功”,右掌缓缓按在她接骨之处,把真气缓缓度入。   宋秋云先前只是害羞,她对楚秋帆虽然芳心默许,但一个大男人的手掌按上胸口,总会羞红了脸,等楚秋帆掌心暖气渗入肌肤,深入腠里,在接上的断骨处缓缓化开,全身有着说不出的舒畅,就渐渐睡去。   楚秋帆把真气足足运行了一盏热茶时光,才收回手掌。眼看宋秋云一张红馥馥的脸上微有汗水,也有着点少女迷幻的笑容。他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惋惜的怅触,暗暗说道:“她本该是个纯洁,善良的少女,怎奈出身会是江湖上视为万邪之薮的魔教中人?今天她断骨初拢,尚无自卫之力,但经过自己三次替她以内功治疗,明天应该可以起来走动了,那么自己就明天走吧!”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有人形容光阴像白驹过隙,你还没看清楚,它就溜过去了。   楚秋帆坐在窗口的一把椅子上,就觉得室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现在该是黄昏时候了。他缓缓站起,看看宋秋云依然睡得很甜。   这时,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楚秋帆急忙开门出去。那婆婆又送晚饭来了,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掌着一盏油灯,望了床上的宋秋云一眼,低声问道:“她好些了么?”   楚秋帆接过木盘,感激的道:“多谢婆婆,她好多了。”   那婆婆放下灯盏,点点头道:“那就好,她睡熟了,不可叫醒她。如果稀饭凉了,拿到厨房里去再热一热就好。”   楚秋帆道:“婆婆真好,只是太打扰了。”   那婆婆道:“不要紧,老婆子闲着也就闲着。”说完,回身走出,随手带上了房门。   婆婆走后,宋秋云跟着醒来,口中“咦”道:“楚大哥,天黑得好快,我睡了很长时间么?”   楚秋帆道:“婆婆晚餐已经送来了,你要不要现在就吃饭?”   宋秋云道:“我伤口好象全好了,我要坐起来自己吃,好不?”   楚秋帆道:“你不要我喂了么?”   宋秋云脸上一红,娇声道:“要人喂着吃,别扭死啦!”   楚秋帆道:“你坐起来试试也好,让我来扶你,不可震动伤口。”他口中说着,伸手从她腋下半抱半扶,把她扶着坐起,拿过枕头,让她垫在背后,然后把托盘放到她面前,又装了一碗稀饭,送到她手上。   宋秋云朝他羞涩一笑,温柔的道:“大哥,你真好。”   楚秋帆道:“你快吃吧!”   宋秋云幽幽的道:“你去装一碗饭来,我要和你一起吃。”   楚帆秋拗不过她,只好去装了一碗饭,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和她一同吃。   宋秋云看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心里一高兴,喜孜孜的低着头拨动稀饭,喝了一口,用筷夹起一片腌獐腿,柔声道:“大哥,你张开嘴来,我……我要喂你吃一片肉……”她把竹筷送到他嘴边,俏脸飞起一片红晕,但一双凤目,却亮得发光,盈盈如水!

楚秋帆和她目光一对,心头不禁一荡,张口吃了,俊脸也红了起来,低低的道:“妹子,谢谢你。”   两人坐在床上,一同进餐。这一顿饭,比洞房花烛的合卺酒,还要旖旎,两人不由得都动了情。   饭后,楚秋帆端过木盘,扶着她睡下。   宋秋云仰着脸,低低的道:“楚大哥,这里只有一张床,你已经累了一天,就……就……睡到床上来好了。我……我是说……,我们……可以各睡一头……”她这两句话,已把一张粉脸,涨得像大红缎子一般!   楚秋帆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在她秀发上吻了一下,含笑道:“妹子,谢谢你……你只管睡好了,我在椅子上调息就好。”   他低头去吻她秀发,她已经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心头怀着羞涩而温馨的等待。但他说完话,就缓缓的退开。她偷偷睁开眼来,他已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心中不觉微微感到有些失望。   楚秋帆在木椅上坐下,就调息用功,“太虚玄功”运转十二周天,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宋秋云躺在床上,一个情怀初开的少女,一旦动了情,绮思如紊,一时哪还睡得着觉。计算时间,差不多初更已过,正有些朦朦胧胧之际,忽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自远而近,迅快的抢到了右首屋角间。   只要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就可以听得出这脚步虽轻,至少也有两人以上。   茅屋邻近路旁,宋秋云住的房间,是在右首,有人欺近屋角,只隔着一道土垣。宋秋云正待叫醒楚帆秋,但又怕被屋外的人听到。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低低的道:“就是这间茅屋了。”   这人一开口,宋秋云就听出是百草门赛韩康俞景岳的三弟子李承善。   接着是他大师兄鲁承基的声音说道:“你没弄错?”   李承善道:“绝对不会。小弟奉命折回树林子里,看那小子抱着那丫头来的。”   二师兄牟承业道:“你说这茅屋里只有一对老不死的夫妇?”   李承善道:“是的。小弟在远处看了很久,只有一个老家伙在田里种菜,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婆缝补衣服,再没有别的人了。”   鲁承基道:“你看那小子抱着那丫头进去,就没再出来?”   “没有。”李承善低声道:“那丫头中了师父一记‘阴手’,听师父说,要明儿个午前才会咽气。现在正在昏迷之中,那小子自然要守着她了。”   鲁承基道:“好,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   牟承业迟疑的道:“大师兄,师父只叫咱们先来守着,等他老人家来了再说。”   鲁承基道:“你说屋里除了一对种菜的老夫妇,只有那小子脚程跑得还算快,好象练过武。那也算不了什么,趁师父没来之前,我把他们全料理了,岂不是大功一件?你们只管守在这里,没错。”   牟承业道:“大师兄,小弟跟你进去。”   鲁承基道:“不用,你们守着就好。”   宋秋云听到这里,悄悄伸手从革囊中掏出两只针来,扣在掌心。   只见楚秋帆已经睁开眼来,朝自己摇了摇手,意思是叫她不可妄动。   就在此时,但听“扑”的一声轻响,敢情那鲁承基已经越过土垣,跳落到院子里面。茅舍柴扉,自然挡不住会武的人,一脚就可踢开。   楚秋帆艺高胆大,自然不会把三个百草门的弟子放在心上,是以只是回头朝宋秋云笑了笑,依然坐着没动。   照说,鲁承基跳进垣墙,就该逼近窗下,或者破扉而入,但等了半晌,依然不见他有何动静,甚至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躺在床上的宋秋云等得大是不耐,忍不住轻轻的“嗨”了一声,朝楚秋帆招招手。   楚秋帆走进床前,轻声道:“什么事?”   宋秋云附着他耳朵,问道:“那姓鲁的不是跳进土垣来了么?怎么会没有动静了呢?”   楚秋帆道:“大概他伏在墙角上,没有动。”   宋秋云轻笑道:“他一定是个胆小鬼。”   墙外二人等了一会,没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也没见他回去,渐渐有些惊疑,只听李承善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进去了一会,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牟承业沉吟道:“唔,事情有些蹊跷,也许是那两个老不死的还没睡呢?”   李承业道:“就算他们没睡,以大师兄的性子,给他们一刀一个不就结了,还等什么?”   牟承业点着头道:“大师兄也真是的,师父和师叔都快要到了,要办事,也总该快些。”   李承善道:“要不让小弟进去瞧瞧,催大师兄一声?在师父,师叔没来之前,就把东西找到了,咱们兄弟面上也有光彩。”   牟承业道:“我看还是我进去的好。”   “好吧!”李承善道:“二师兄,那就要快点了。”   牟承业口中“唔”了一声,双足一点,越垣而入,又是“扑”的一声轻响,落到了地面。   楚秋帆隔着一层板窗,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侧耳细听,那牟承业越过土垣之后,又没有了动静!   以他目前的功力,十丈之内,就算飞花落叶,也可以听得清楚,但就没听到牟承业飞落茅舍前的小院子以后曾移动过一步,好象他落到地面之后,就站停下来,不曾动过。   这下,自然大出楚秋帆意外,心中立时意识到事有蹊跷。   宋秋云听了一阵,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他们怎么了?”   楚秋帆立即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唇上向她打了一个噤声的暗号,然后压低声音道:“快别作声,俞景岳和沈昌冬来了,你听下去,就会明白。”   宋秋云听了一会,依然没听到声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   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听到俞景岳的声音问道:“你大师兄、二师兄呢?”接着响起李承善的声音说道:“回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已经进去了。”   沈昌冬道:“他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李承善道:“大师兄先进去,快有一盏茶的工夫了。”师兄因大师兄进去之后,没有一点动静,才跟进去的,但进去之后,也不见一点动静。”   俞景岳听得不禁一呆。大徒弟鲁承基,二徒弟牟承业跟他多年,有多少武功底子,他自然清楚。江湖上普通武师,十个八个,也不是他们师兄弟的对手,怎会进去了就没有一点动静?   他目注三徒弟问道:“你说这茅舍里,只有一对种田老夫妇?”   李承善应了声“是”。   俞景岳又道:“那丫头是给一个过路的小子抱来的?”   李承善又应了声“是”。   沈昌冬不耐的道:“师兄,不用多问,咱们既然来了,进去瞧瞧,不就明白了么?难道咱们师兄弟还怕了谁?”   俞景岳为人持重,微微摇头道:“不然,承基,承业的身子,在江湖上也算过得去了,决不至于进去之后毫无动静,除非遇上了高手……”   沈昌冬道:“那么咱们就叫明了来,看看是哪一位道上朋友伸手挡横?”他重重咳了一声,提高声音,说道:“百草门俞景岳、沈昌冬请躲在暗处的朋友答话。”   过了半晌,只听屋中那婆婆的声音说道:“老伴,门外好象有人说话呢!”接着一个苍老声音一阵咳呛,说道:“你也真是的!深更半夜,哪会有人说话?不是野猫子,就是野狗,你管它呢!”   “不!”那婆婆道:“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苍老声音又咳了两声,忽然惊哦道:“那莫要是偷菜的?我辛辛苦苦浇水担粪,把菜浇大了,别让小贼偷了去。老伴,你快跟我出去瞧瞧。”   那婆婆道:“老伴,你要出去,别忘了带上把锄头。”于是板门“呀”的一声开了,那种田的老农夫手里持了一把锄头,婆婆手中擎着灯盏,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来。   老农夫口中忽然“啊”了一声,脚下跟着后退半步,叫道:“老伴,果然有贼!”   小院子中,直挺挺站着两个身穿夜行衣,手中持着明晃晃的钢刀的贼人,他们正是赛韩康俞景岳的大弟子鲁承基和二弟子牟承业!   老农夫只退了半步,就怒吼的道:“好哇,你们这两个小毛贼偷老夫种的菜,居然明火执仗的来了,你们还有王法?”   俞景岳站在土垣外面,这时经火光一照,看清了老农夫的面貌,心头不由暗暗一怔,接着呵呵笑道:“田兄久违了。”   老农夫一直走到院中,又打开了柴扉,望望赛韩康,茫然道:“你是什么人?我不姓田。”   赛韩康拱着手道:“田兄怎么连兄弟俞景岳都不认识了?”   楚秋帆心中暗道:“看来这老农夫也是武林中人了,自己当真看走眼了!”   只听老农夫粗声道:“我说过我不姓田。”   赛韩康大笑道:“大名鼎鼎的田舍翁,怎么连姓田都不敢承认了?”   楚秋帆听得心中一动。“田舍翁”这三个字,自己听来十分耳熟!哦,对了,那是孟师伯说给自己听的,田舍翁一生都是庄稼汉打捞,为人老实,有一年娶了一个缝穷女,就没再在江湖上走动过。莫非那婆婆就是缝穷婆不成?心中想着,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在板窗上戳了一个小孔,凑着眼睛,往外瞧去。

宋秋云看他凑着眼只是没有作声,她原来是好事之人,也悄悄的走下床来,凑着楚秋帆耳朵,低低的道:“大哥,你让我瞧瞧好么?”   她说得吹气如兰,楚秋帆但觉耳朵痒痒的,不期转过脸去。她本来凑着他耳朵说话,他突然转过脸去,嘴唇无巧不巧吻在她脸颊上。   宋秋云不由得轻“嗯”一声,粉脸登时羞得一阵发红。   楚秋帆也涨红了脸,低声道:“对不起,我是无心的。”   宋秋云心头跳得很厉害,低着头道:“我不会怪你的。”就凑着眼,往小孔瞧去。   只听那婆婆道:“老伴,人家已经认出你来了,再不承认,人家还当咱们怕事呢!”   他果然是田舍翁!   老农夫田舍翁口中“唔”了一声,点头道:“老伴说的也是,我就是田舍翁吧!难道我种点菜,也碍了你俞老哥的事? ”   俞景岳连连抱拳道:“田兄好说,兄弟门下两个劣徒,不知田兄隐居在此,多有冒犯,还望田兄和老嫂子多多见谅。”   那老婆婆打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半夜三更,翻墙进来,老婆子当他们耗子拿,每人赏了他们一针。既然是你俞大侠的高足,那就饶了他们吧!”左手一招,但见从两人身上飞起两缕白线,一闪而没,回到了她手上。

原来那鲁承基、牟承业两人被两支缝衣针钉住了穴道,针孔上还穿着缝衣的长线,她一招手,连线带针收了回去。穴道顿解,两人活动了下手脚,赶忙躬身叫了声:“师父。”   俞景岳喝道:“你们两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上去谢过田老前辈和田婆婆手下留情。”   鲁承基,牟承业转身朝田舍翁夫妇躬身为礼。   田舍翁“哼”一声,冷冷的道:“俞老哥夤夜找到我两间破田舍里来,到底有何见教?”   俞景岳堆着笑道户田兄不问,兄弟也正要奉告。事情是这样的,敝门有一册《毒本草》遗失有年,如今落到一位白衣姑娘手中。据小徒来报,那白衣姑娘在田兄府上作客……”   缝穷婆婆“哦”了一声道:“是你用‘阴手’打伤了人家小姑娘?无怪她伤得不轻。”   俞景岳听她口气,颇有偏袒白衣姑娘之意,不由怔得一怔,问道:“那位姑娘莫非是老嫂子的……”   缝穷婆婆道:“非亲非故。”   俞景岳松了口气,含笑道:“这就好了。老嫂子,《毒本草》是敝门历代相传的秘笈,兄弟有责把它收回来。而且此书所记载的都是天下剧毒草药,如果落在歹人手中,遗害无穷。只要那位姑娘肯把此书归还,兄弟愿意替她把伤势治好。”

田舍翁朝缝穷婆婆连连摇手道:“老伴,咱们不管这些。那两个娃儿,今晚住在咱们这里,那就不用说了。明儿个一早,你要他们离开咱们这儿,要书,要命,是他们的事,咱们不管。”一面朝俞景岳道:“俞老哥,这样总好了吧?等明儿个他们离开这里之后,你老哥自己和他们说去。”

俞景岳攒攒眉道:“田兄,兄弟实不相瞒,那白衣姑娘中了兄弟一记‘阴手’,只怕挨不到明朝天亮。”   “阴手”伤人,可以预定发作的时间,他此话自然不会骗人。   缝穷婆婆哼道:“那小姑娘明儿个死不了。”   话声甫落,突听一个清朗的话声,传了过来:“挨不到天亮的,只怕是你们两个了!”   田舍翁目光一抬,冷声道:“原来俞老哥还另外约了帮手,那是存心和我田舍翁夫妇过不去了。”   只听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哂道:“和你夫妇过不去的是贫道三人。”   此人话声不响,但极为震耳!   楚秋帆听得心头一怔,低低的道:“这人内功极为精纯,不知是谁?”   宋秋云一直凑着眼睛往外直看,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忍不住回头道:“这说话的两人,怎么没见他们人呢?”   只听田舍翁洪声道:“来者可是崆峒三真么?”   “不错!”又是另一个声音说道:“咱们总算找到你了。”   楚秋帆低低的道:“他们还在半里以外呢!”   话声方落,宋秋云低低的道:“来了,来了,一共有三个人。啊,是三个道人!”   这三个道人来得极快,话声方落,三道人影已经到了柴扉前面。三人一色青布道装,发绾玉簪。中间一个年龄较老,已有七旬左右,留着花白长髯。左右二人也在五旬开外,黑须飘胸,手中各执一柄白玉如意,飘然行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概!

宋秋云低低问道:“崆峒三真是什么人?”   楚秋帆也不知三人来历,轻笑道:“你自己不是说来的是三个道人么?”   宋秋云嗔道:“谁问你这个了?”   楚秋帆“嘘”道:“快别作声。”   只听田舍翁道:“三位道长,田某十五年前已经一再解释,当年之事,实是老伴出于一时误会,失手误伤。我夫妇听从裴盟主之劝,从北方避祸南迁,隐居此地,已算是对贵派负歉之意。三位一定要赶尽杀绝,苦苦相逼,岂不逼人太甚么?”

楚秋帆听他提到师父,只不知缝穷婆婆伤了他们什么人,以致过了十五年之久,还要找上门来。   只听左首道人发出一声清朗的长笑:“崆峒派很少在江湖走动,但门人弟子也不允任何人欺侮。杀徒之仇,若然不报,崆峒派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当年贫道师兄弟碍着裴盟主的面子,权且放过了你夫妇,不料你们从此隐匿不见,害碍贫道师兄弟三人到处查访。今晚大概裴盟主不会再从这里经过,给你们夫妇说情了吧?”

缝穷婆婆哼道:“玄真道人,裴盟主主持武林公道,是就是,非就非,若不是老婆子站得住一个理字,裴盟主会劝三位息事宁人么?若非当年你徒弟见色起意,向我女儿逞强,我会出手伤他么?我若是迟到一步,我女儿清白,不是毁在他手中了么?”

田舍翁道:“老伴,人家既然找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缝穷婆婆道:“我要说,是非公道,总要说个清楚。当时他中了我七修针,原也不至送命,只要俯首认罪,我自全替他取下。哪知他仗着有你们三位师父撑腰,出言不逊,还妄想用手拉针,以致扯断了针线。老婆子要他十二个时辰之内,前来负荆请罪,他却赶着去找你们三位师父,金针循血攻心,神仙难救,这是他自己一误再误,能说是老婆子杀了他么?崆峒三真应该是有道之士,不道你们做师父的管教不严,教出好徒弟来,更不听裴盟主好言相劝,如此苦苦寻仇,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我老婆子当真怕了你们不成?”

这番话,楚秋帆听清楚内情了,理屈并不在缝穷婆婆,因此师父当年替双方排解,既劝解了崆峒三真,又劝田舍翁夫妇南迁避仇,应该是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只听右首道人哈哈一笑道:“贤夫妇自然不会怕贫道师兄弟了。崆峒派只知一句老话:杀人偿命。你用七修针杀了崆峒派的人,总不假吧?贤夫妇兵刃呢?二位不妨一起出手,咱们先从手底下分个高低。崆峒弟子,是你缝穷婆杀的?咱们也只要你一人偿命,决不要你老伴的命……”

田舍翁手中锄头一扬,厉声道:“玉真,你不用多说,咱们败了,就拿我夫妇两条命赔你崆峒门下的淫贼一命好了。”   缝穷婆婆双手一举,手中多出了一大一小两把剪刀,和田舍翁站到了一起。   崆峒三真中间那个白髯老道听到田舍翁说出“崆峒门下淫贼”这几个字,不由得老脸一沉,怒喝一声道:“你们既然这么说,贫道兄弟那就不客气了。”   宋秋云看到田舍翁使的是锄头,缝穷婆婆使的是一大一小两把剪刀,这是十八般兵器以外的特异兵刃,口中忍不住道:“大哥,快瞧,他们一个使锄头,一个使剪刀,江湖上还从没有人使过呢!招法一定很古怪了!”

她一直占着小孔,楚秋帆根本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形,笑了笑道:“我根本没有看到。”   宋秋云甜甜的一笑,低声道:“要看,你不会再弄一个小洞洞?”   这说的没错,一个小孔,两个人看,自然不够,何况外面形势已经愈来愈紧张了,要轮着看,自然不如再戳一个小孔的好。   楚秋帆不再多说,伸指又在板窗上戳了一个小孔,凑着眼看去。   站在左首的玄真目光一掠赛韩康俞景岳,冷朗的道:“你们几位呢?打算如何?”   俞景岳自然知道崆峒三真虽然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但一身武功,实在足可列入武林顶尖高手十名之内,自然不愿平白和崆峒派结怨。闻言立即陪笑道:“俞某此来,只是为了找回敝门失物,和田舍翁夫妇只是相识,并无恩怨可言。三位道长和田兄夫妇动手较量,百草门自当保持中立。”

他故意提出“百草门”三字,表明立场。   玄真哪会把区区百草门放在眼里,只是冷冷的道:“那你们就退出去。”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赛韩康为人持重,工于心机,立即点头道:“道长说得是,咱们自当暂时引退。”只要崆峒三真胜了田舍翁夫妇,那白衣姑娘宋秋云谅她也逃不到天,上去了!   “空空儿”沈昌冬中了两支毒针,几乎送命,今晚虽然跟大师兄前来,但剧毒初祛,体力究竟尚未完全恢复,故而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作声。   这时眼看崆峒三真似乎毫不把自己等人瞧在眼里,才这般出言不逊,心头大是气愤,叫道:“大师兄……”   俞景岳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师弟,咱们就先退出去,又有何妨?走!”率先举步往柴扉外行去。   沈昌冬和鲁承基等三人也只好随着走出。   田舍翁看在眼里,心中也大是气愤,好象崆峒三真已把自己夫妇料理定了,手中锄头一横,粗声喝道:“现在三位道长可以赐教了!”   缝穷婆婆双目精光熠熠,双剪一扬,沉声道:“上呀,你们还等什么?”   “无量寿佛!”太真道人(崆峒三真以太真为首,次为玄真,再次为玉真)口中朗诵了一声道号。   这一声道号,敢情就是他们动手的暗号,只见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朝田舍翁身前欺去,三柄玉如意同时出手。   这一倏然而合,当真快到无以复加,田舍翁早有准备,锄头一挥,朝三人横扫过去。   哪知崆峒三真脚下不知如何移动了下,身形已然改换了方位,田舍翁一锄击空,两柄玉如意随着交叉架住了锄头,三人同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田舍翁的后领,再同时抖手,“呼”的一声,把一个人掷出老远。   太真道人嘿然道:“此事原本与你无关,崆峒三真不杀无辜之人。”他口中说着,动手却丝毫不慢。三人同时左足一探,他们距缝穷婆虽然远近不一,这一探左足,有的一步跨出去七尺来远,也有只跨出五尺的,但都在一步之间,欺到了缝穷婆左右,玉如意划起三道晶莹匹练,同时攻向缝穷婆三处要害。

要知田舍翁武功之强,在武林中也足可排名在十名顶尖高手中,就算三个最厉害的强敌围攻他,也断不可能在一招之间便被架住兵刃,将他擒拿住了掷出去。   楚秋帆看得不禁一怔,但他最近熟读了《万法归宗要诀》,胸中对武学一道可说包罗万有,稍为思索,立时给他想通了。   崆峒三真如论武功,未必就在田舍翁之上,只是他们的步法古怪,一脚踏出之时,正好是田舍翁的空门,而且出手又配合得十分精妙,似是针对田舍翁的武功路数而设,故而能在一招之间,就克制住田舍翁了。   缝穷婆一身武功并不在田舍翁之下,她看到三个道土一下就逼住了老伴的锄头,心中一惊,哪还怠慢,她左右双手虽然分握着两柄剪刀,但见她双袖一抖,同时飞出七缕精芒,朝崆峒三真电射而去。   在黑夜之中,这七缕精芒,一闪而至,悄无声息,可说神速已极,目力稍差之人,只怕连看都看不清!   楚秋帆暗暗忖道:“好那婆婆使的大概就是七修针了!”   但可惜崆峒三真已在这一瞬间掷出田舍翁,身形移动,朝缝穷婆欺了过来,他们这一移形换位,她打出去的七支缝衣针——七修针自然也落了空,三柄玉如意却在此时攻到了缝穷婆的身上。   缝穷婆厉声一笑,两把剪刀忽然上下飞舞,刀口交剪,开合之间,响起一片锋利的“嚓”“嚓”之声,不仅护住了她全身,而且这种快速的节奏,还使人在心理上有被剪的不安感受。   崆峒三真连攻三招,竟然抢不近身去。   这原是眨眼工夫之事,田舍翁只因一时大意,被他们控了出去,这时一声虎吼,一道人影划空而来,人还未到,手中锄头早巳划起一团劲风,朝太真道人当头压下。他在盛怒之下,把数十年功力,一鼓作气,全使了出来,来势之猛,举世罕匹!

太真道人自然不敢轻撄其锋,右手玉如意斜挥而出,人也跟着向后斜退出去。   田舍翁一击未中,得理不让人,人已迅快落到地上,口中又是一声虎吼般大喝,锄头左右挑动,跟踪急攻而去。一连三招,急骤得如同狂风暴雨,海立云垂,勇猛绝伦!   太真道人只是不住的移形换位,连连后退,始终避重就轻,不敢和他硬接。   田舍翁不由得手中一停,沉喝道:“太真,你不敢和我动手,那就带着你两个师弟走吧!”   太真道人狂笑一声道:“贫道若是不敢和你动手,那就不会来找你夫妇了。”笑声未歇,玉如意突然一招“顺风送帆”,宛如电光一闪,朝田舍翁直捣过来。   这正是他的狡诡之处,田舍翁攻他之时,他失去先机,如今这一招,就反客为主,争取到主动了。   田舍翁是气疯了心,恨不得一锄头打扁他的脑袋,看到他玉如意直捣过来,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挥起锄头,朝玉如意上砸去。   但听“啪”的一声,两件兵刃很快就交击上了。田舍翁只觉对方玉如意上撞击回来的反震主力极强,震得自己虎口隐隐作痛,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太真道人论功力和田舍翁也只在伯仲之间,这一招硬打硬砸,自然毫无机巧可取,玉如意同样受到剧震,往后退出一步。但他一退即进,不,他并没后退,却是往前冲来,挥手划起一道精光,横扫而出。   田舍翁心头暗暗吃惊,他手中玉如意纵然坚硬,也不能和铁器撞击,自己这把锄头连柄都是纯钢铸的,怎会没把他玉如意砸碎?口中大声道:“再来一招也好!”两手握着锄头的一端,朝外硬行推出。   这下,双方都用上了全力,锄头和玉如意撞击在一起,又是“啪”的一声大响,田舍翁是双手抓着锄头,占了便宜,太真道人只是单手持着玉如意,这一撞之下,自然吃了大亏。   哪知太真道人明明吃了亏,应该被震后退的人,忽然身形一滚,不退反进,到了田舍翁左侧,一记“枯树盘裉”,玉如意打在田舍翁的左脚踝上。   田舍翁痛得大叫一声,飞起右足,一记“魁星踢斗”,朝对方头面踢去。   这一脚势道极快,太真道人明明无法躲闪,哪知他身形又向右滚转,玉如意迅快的向田舍翁足心“涌泉穴”点到。   田舍翁恼怒已极,右足一缩,挥手就是一锄头,朝他腰上砸去。   论武功,田舍翁和太真道人不相上下,只是田舍翁出手记记都是正规招式,毫无投机取巧之处。   太真道人武功诡异,身法更是古怪,譬如两人同时受到剧震,人家是往后退的,他却往前冲的,就是这点不同,田舍翁吃的亏可就大了。   但纵然如此,田舍翁究是成名多年之人,一柄锄头上的威力,还是不可忽视,和太真道人仍能奋战下去,一时之间高下难分。   缝穷婆一双剪刀,力敌崆峒二真玄真,玉真,本来也来必落败,只是崆峒派最擅长的就是合搏之术了,一个人和你动手,武功也未见有过人之处,若是再加上一个,有了搭档,配合的就巧妙无比。两人着着进逼,两柄玉如意忽左忽右,划起两圈精光,只是几招工夫,已把缝穷婆一个人影圈入在一片晶莹的玉光之中。这时玉真道人玉如意一挥,点向缝穷婆的咽喉,缝穷婆右手剪刀一开,交叉架住了他的玉如意。

玄真道人一看机不可失,倏然欺近,一招“玉带围腰”,朝她腰间砸去。   缝穷婆左手持的一把剪刀,比右手要小得多,但她毫不犹豫,左手一沉,剪刀开口,“嗒”的一声,同样交叉架住了横扫而来的玉如意。   玉真、玄真二人口中同时冷笑一声,手中玉如意突然加重力道,两人在这声冷笑之中,同时左手一探,五指箕张,伸手朝缝穷婆抓去。   隐身窗下偷看的宋秋云看出形势紧急,纤纤玉手扯了楚秋帆一下,焦急的道:“不好,那婆婆无法还手,非被他们抓住不可,这怎么好?”   楚秋帆低低的道:“不要紧,他们两个人还制不住婆婆呢!”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缝穷婆双手两把剪刀抵住了两柄玉如意,口中也发出一声冷笑。冷笑甫出,在她右手的玉真道人口中忽然惊“啊”一声,全身起了一阵痉挛,玉如意“噹”的一声,跌落地上。   这一变化,大为出人意外,玄真道人左手抓到一半,急忙收手,身形晃动,一记移形换位,闪到了玉真道人身边,玉如意一横,护在前面,急忙问道:“老三,你怎么了?”   玉真道人急得满脸通红,身子不能动弹,只是张了张口,连话也说不出来。   宋秋云看得奇怪,偏头问道:“这道人怎么了呢?”   楚秋帆道:“他被婆婆的七修针钉住了背后七处穴道。”   宋秋云奇道:“婆婆几时出手的?我怎会没有看见呢?”   楚秋帆道:“方才三人围攻她时,她不是打出了七修针么?”   宋秋云道:“那不是已经全落空了?”   楚秋帆笑道:“你怎么忘了婆婆打出去的七修针,是有线穿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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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田舍夫妇

宋秋云道:“婆婆的七修针虽然落在地上,但只要她衣袖震动,地上的针仍可飞射起来伤人。她这一手真厉害!”   正在和田舍翁拚斗的太真道人,眼看三师弟被缝穷婆制住,心头又惊又恐,突然舍了田舍翁,身形凌空飞扑过来,落到玉真道人的身侧。定眼瞧去,只见三师弟背后七处穴道上,穿着七根极细的丝线,这七根丝线,却一直通到缝穷婆的大袖之中,好像牵牛一般!

玄真道人双目喷火,怒声道:“缝穷婆,你待怎地?”他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但心头显然愤怒已极!   缝穷婆冷冷的道:“要老婆子放他很容易,只要你们崆峒三真立下重誓,从此不准再来纠缠不清,咱们从此河水不犯井水……”   她说到这里之时,太真道人刚刚飞扑过来,落到地上,口中发出一声苍劲的长笑,说道:“办不到!崆峒三真岂是受人威胁之人?你杀了三师弟,贫道师兄弟二人会替他报仇的。”   缝穷婆冷哼道:“太真,你当我不敢么?仇人少一个好一个,老婆子只要一抖手,震断丝线,七修针就会循血攻心。剩下你们两个,咱们一对一,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只是老婆子昔年答应过裴盟主,不再和你们崆峒三真为敌,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各走极端……”

“哈哈!”太真道人乘她说话之际,左手迅速一划,把七根丝线齐齐划断,同时迅快的把玉如意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朝玉真道人背上一招,但见七缕金芒,从玉真身上飞出,到了他的掌中。他口中厉笑一声道:“缝穷婆,贫道若无破你‘七修针’之能,岂敢找你寻仇?”

“七修针”经他用力吸出,玉真被制的穴道也顿告解除,俯身从地上拾起玉如意,口中狂吼一声,首先发难,朝缝穷婆扑去。   玄真道人早就蓄势已久,自然更不怠慢,一下抢到左手,玉如意同时挥出。   田舍翁在太真道人飞来之时,也跟着飞了过来,此时一见两人朝老伴扑去,大喝一声,锄头一挥,截住了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大笑道:“如此也好,本来贫道不想取你性命,看来你是在劫难逃了!”玉如意忽地向空一圈,肃然道:“崆峒三真天地人!”玄真,玉真同声接口道:“指挥如意若有神。”   三人脚步同时错开,品字形将田舍翁夫妇围在中间,绕圈疾走,虽然不向中间二人递招,但三柄玉如意却登时上下飞抡,交织成一片晶莹光网。   田舍翁夫妇看出对方阵势厉害,也立即背靠背站定,随着三人在中间轮转,田舍翁锄头横胸,缝穷婆两把剪刀也一上一下,摆出姿势,只是并未出手。   这样相持了一盏茶的工夫,宋秋云看得渐渐不耐,低声道:“楚大哥,他们老兜着圈,怎么还不出手呢?”   楚秋帆皱皱眉,低声道:“这三个道士列的阵势十分怪异,他们只是绕圈疾走,此刻还看不出什么变化来,至少要等他们阵法有了变化,才会出手。”   宋秋云道:“那么婆婆他们为什么不抢先出手呢?”   楚秋帆道:“他们也要等对方阵法有了变化才能出手,否则立时会陷身在对方的生尅变化之中,难以自拔。”   宋秋云道:“有这么厉害么?”   楚秋帆道:“对方有备而来,三人联手,列下此阵,岂会无因?”   宋秋云道:“你看婆婆他们打得过三个道士么?”   楚秋帆沉吟道:“如以武功来看,双方也只在伯仲之间,但崆峒三真身法怪异,尤其三柄玉如意也不是普通兵刃,必有奇招,最厉害的还是他们联手合击,威力也会随着增加,只怕婆婆他们应付不下来呢!”   宋秋云道:“那婆婆是好人,待会若是落败了,你要不要去帮他们?”   楚秋帆低声道:“百草门的人未退走,他们站在土垣外面只是隔岸观火,只要婆婆他们稍有败象,他们没了顾忌,就会冲进屋来。你刚接上骨,不能和人动手,我自然要在这里保护你了。”   “楚大哥,你真好!”宋秋云伸出纤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一颗头缓缓偎在他肩窝里,低声道:“待会你只管去帮婆婆他们。百草门的人,我不怕,真的,让他们来好了。”   楚秋帆:“那怎么行?你伤势还未痊愈,这可不是逞强之事。”   宋秋云挽得他更紧,仰起脸,幽幽的道:“大哥,我说的是真话。百草门的人伤不了我的,你要相信我,我不用动手,就会把他们吓跑的。”   房中,她偎依着他,喁喁情话。但屋外却在此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但听太真道人大喝一声:“疾!”   本来绕圈疾走的三道人影,突然间移形换位,人影流动,太真道人手中玉如意化作一道白光,飞射而出,向田舍翁天灵盖拍下。   田舍翁举起锄头一挡,响起“噹”的一声,两人虽然功力悉敌,但田舍翁被震得后退一步,太真道人突然往前冲上,左手扬起一拳,凌空击到。他这一拳,竟然来无影,去无形,听不到半点风声。   田舍翁刚和太真道人硬拼了一招,不防他会突然发拳,他脚下刚退了一步,堪堪站定,忽觉左肩已重重中了一拳,只打得他血气上涌,几乎站桩不住,眼前人影一闪,玄真道人一招“推心置腹”,白玉如意已然直捣过来。

原来那太真道人打出一拳之后,人已欺到他右首,玉如意横划而出,攻向了缝穷婆。   缝穷婆刚和玉真对了一招,右手剪刀一下叉住玉真的如意,左手剪刀堪堪递出,“嚓”的一声,剪刀交叉攻向玉真咽喉。但她招式还在中途,太真道人的玉如意已然横划而来,一时间,只好放弃攻敌,左手下沉,剪刀往下一封,叉住太真道人的如意。她这里堪堪封住,玉真道人却已倏然跃开,左手一抡,扬腕一拳,奋力击出。

他这一拳,自然也发得无影无声,令人无法察觉,一下击在缝穷婆的左腕之上,缝穷婆只觉左腕剧痛,剪刀几乎脱手飞出,但玉真道人却已一个移形换位,右手一挥,玉如意已经攻向了田舍翁。   玄真道人右手玉如意攻向田舍翁,双方兵刃未交,他已闪身穿出,左手在转身之时,反手击出,一拳捣向缝穷婆后心。   正因他们出拳无声,这一拳自然也打个正着。要知后心乃是人身要害,缝穷婆根本不曾防备,任她功力深厚,这一拳也打得她如中巨杵,脏腑快要移位,两眼一黑,差点往前扑倒。   崆峒三真这番联上了手,穿行游走之际,加上了移形换位,似无一定变化,阵法既不似阵法,移形换位,也不像移形换位,不但来去如风,而且此去彼来,抢攻不已。最厉害的当然还是他们在玉如意攻敌之时,同时使用左手,挥拳袭击,出拳无声。此人明明在你面前,但一拳却攻向了你的同伴,那人明明和你同伴动手,但一拳却偷袭了你,使人防无可防。

几招下来,田舍翁,缝穷婆两人身上已经着了人家七八拳之多。两人到了此时,也就豁出命去,功运全身,护住百穴,但挨了这七八拳下来,虽然只是轻伤,究竟减弱了不少力道,眼看如此下去,决难持久。   楚秋帆看出情势对田舍翁夫妇大是不利,不觉攒眉道:“崆峒三真使的是‘无形神拳’,看来我再不出手,婆婆他们只怕支持不住了。你不可出去,我从后窗出去,去去就来。”   宋秋云缓缓放开了挽着他的手臂,说道:“我不要紧的。哦,你打得过三个道士么?”这句话,说得关切之情,洋溢脸上。   楚秋帆道:“他们凭仗的是三人联手,穿来插去的攻敌,只要有人加入,三个对三个,联手之局,一旦联不起来,就没有这么厉害了。   宋秋云还是不放心的道:“你要小心些!”   楚秋帆含笑道:“谢谢你,你只管放心,我自会小心的。”   宋秋云点点头道:“那你就快去吧!”   楚秋帆转身掠近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纵身穿窗而出,又轻轻推上窗户,才长身掠起,从屋后越过屋脊,飞身而下。   这一瞬工夫,田舍翁夫妇已然落尽了下风,皆因崆峒三真施展“无形神拳”,来得无声无息,不闻半点风声,使人难以预防,除了气布全身,记记挨打,实无对付之策。夫妇二人连拆带解和崆峒三真拚搏了三,四十个回合,但身上却被击中了十余拳之多,纵非要害,也已狼狈不堪!

田舍翁早已怒恼得须发如戟,把一柄锄头挥舞得风雨不透,想截住一个,和他拚了老命。怎奈崆峒三真的移形换位身法甚是古怪,一晃而来,一闪而逝,来去都不可捉摸,如何截得住人家?   缝穷婆也两鬓飞蓬,双目通红,两把剪刀响起一片嚓嚓之声,乱挥乱舞,逢入就剪,就因对方身法快捷穿行,捉摸不定,连一点衣角都没剪到。   这时玄真道人和田舍翁交手一招,闪退之际,回身一拳,击在她背后右肩之上。缝穷婆脚下一个踉跄,恰好玉真道人从左闪来,举手一送,玉如意横点她后心。   本来田舍翁夫妇一上场就背靠着背,减少了后顾之忧,但时间稍长,尤其田舍翁使的锄头,有如长枪大戟,背后站着一个人,难免碍了手脚,因此两人中间,就不免有了距离。崆峒身法,就是专蹈空门,一见有隙可乘,自然就钻了进来。

这一记玉如意若是被玉真道人点中,缝穷婆纵有内功护身,也非重伤不可。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玉真道人突觉微风一飒,手腕骤然如遭蛇噬,五指不期一松,玉如意被人夹手夺了过去,同时只觉一股大力推上身子,他几乎连人影都没看清,一个人不由自主的被推出去寻丈之外,但仍是好端端的站着,并未受伤,大惊之下,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左手拿着玉如意,站在那里。

这人当然就是楚秋帆了。他这一纵身而下,右手使的是毒龙叟任无咎一招“毒蛇缠腕”,夺下玉真道人玉如意,左手使的是白鹤道人一招“白鹤亮翅”,轻轻把人推了出去。   因他身法,出手均使得快速无比,巧妙已极,直等他把玉真道人推出去之后,太真、玄真才发觉。两人惊怒之下,一齐舍了田舍翁夫妇,从两侧攻上。   那玉真道人发现自己只是被人推出,并未负伤,玉如意被夺,心头自然十分恼火,口中大喝一声,纵身朝楚秋帆凌空扑来。人还未到,双手五指箕张,十道尖风先人而至,几乎已快要触到楚秋帆的头顶上!   楚秋帆手中玉如意一抬,“噹”的一声架开玄真道人一招“寸心千里”,人已迅快的一晃身形,斜闪而出,避过了太真道人击来的玉如意,也闪开了玉真道人凌空抓来的双爪。他这一晃动身形,赫然正是崆峒派的“移形换位”身法。

太真道人看得大为惊异,左手一振,一记“无形神拳”朝他后心捣去。哪知楚秋帆看他们动手已有多时,早就料到自己闪出之时,太真道人玉如意落空,必然会振臂发拳,因此在闪出之时,中途突然回身,左手一扬,朝太真道人虚空作势。

这一记,他摹仿他们“无形神拳”,好象要先发制人,原是唬唬太真道人的一记虚招而已!哪知他左拳一扬之际,突觉一股内劲从体内涌出,循臂而上,透过拳头无声无息的朝太真道人撞去。这一下,连楚秋帆也大吃一惊,自己从未学过“无形神拳”,怎么举手之间打出了一记“无形神拳”!

他哪里知道他练“太虚玄功”之时,最后一篇叫做《万法归宗要诀》乃是天下武功的总汇。武林百家,其功各异,其源则一,《万法归宗要诀》所载口诀就是万法之法,万诀之诀,其言虽简,其法则包罗万象,穷武学之根本。

楚秋帆当时虽然难以索解,只好把它囫囵吞枣,死背硬记,读了个滚瓜烂熟,以备他日温故而知新。要知他当日穷研累日,要诀上文字一句也无法解释,乃是只是按照字面求解,没有看到实际的武功,如何能求得到解释呢?譬如一个没见过西瓜的人,不知西瓜是长,是圆,是方,你要他如何切法?

今晚,楚秋帆看到崆峒派的“移形换位”身法,如何晃动身形,如何专走对方空门,一经思索,就想到要诀上有一句好象说的就是这种身法。后来眼看崆峒三真施展“无形神拳”,必先微作凝神之状,然后振臂发拳,又和要诀中某一句词颇为近似。他有“太虚玄功”作根底,心头又熟读了《万法归宗要诀》,天下任何武功,只要看到了动作,就可了然于胸。所以他一晃身形,就施展出崆峒“移形换位”身法,再一摹仿,就打出了一记“无形神拳”。

其实,《万法归宗》上所载的“无形神拳”高出崆峒派的“无形神拳”甚多,“移形换位”身法也高出崆峒派的“移形换位”的身法,只是你不看到实际的动作和出手情形,无法想象而已!   却说楚秋帆一拳出手,恰好太真道人一记“无形神拳”朝他身后追击过来,两股无形,无声、不带丝毫劲风的拳力,在两人之间乍然接触上了!   本来“无形神拳”来无影,去无踪,不击中人身,无法发现它的隐形拳力,这一交接之下,竟然爆出“蓬”的一声大震。刹那之间,罡风激荡,劲风飞旋,双方都感到有一股极大的反弹之力,把两人各自推出了一大步。

田舍翁、缝穷婆眼看太真、玄真舍了自己二人朝楚秋帆攻去,夫妇二人岂肯甘休,不约而同的一声叱喝,欺身而上。田舍翁在右,一锄头就截住了玄真道人,一言不发,动起手来。缝穷婆本来是朝太真道人截去的,恰巧玉真道人凌空扑来,被楚秋帆闪开,一招落空,飞落地上。缝穷婆拣到便宜,双剪一招“上下交征”,截住玉真道人,展开了猛攻。

崆峒三真最拿手的就是身法,手法互相配合的联手合搏了,只要被人截住,变成了单打独斗,那就得凭各人的武功,以优胜劣败定胜负了。   田舍翁夫妇方才被他们三人联手,吃了大亏,心头积忿己久,这回截住了对方一人,哪肯放过机会,手上一紧,把几十年来的压箱本领,全使了出来,恨不得一两下就把对方放倒下来,以泄胸头之愤。这一瞬工夫,但见锄影重重,剪声嚓嚓,玄真、玉真二人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只好仗着“移形换位”身法,左右闪避,后退不迭。

那太真道人眼看楚秋帆先前施展的是本派“移形换位”身法,接着和自己硬接一拳,使的又是本派的“无形神拳”,心头大感惊奇,暗自忖道:“本派‘无形神拳’乃是崆峒镇山绝技,除了自己师兄弟三人,连门下弟子都不曾传授,此人从哪里学来的呢?”心中疑念一动,立即一摆玉如意,横停胸前,沉喝一声:“住手。”

楚秋帆只得停住,问道:“道长有何教言?”   太真道人目注楚秋帆,问道:“少侠可是崆峒派门下?”   楚秋帆道:“在下不是。”   太真道人心头更疑,又道:“少侠方才使的明明是本派武功,那是什么人传授与你的?”   楚秋帆道:“在下只是方才看了三位道长使的,依样葫芦学了一式而已!”   太真道人脸色一沉,哼道:“年轻人,贫道好言相询,你怎可出此戏言?本派武功,源远流长,你岂能一学就会?”   楚秋帆道:“在下并非戏言,确是方才看了三位道长所使手法临时学的,在下意在替双方排解纠纷,何用相欺?”   太真道人看他说得不像有假,更觉惊奇,问道:“少侠尊师父是谁?可以见告么?”   楚秋帆见他问到师父,不觉神色一黯,抱拳道:“先师姓裴,讳元钧。在下因方才听婆婆提及先师昔年曾为双方调解过此番恩怨,故而不揣冒昧,敢现身相见,还里道长见谅。”   太真道人听得不禁悚然动容,吃惊道:“少侠是裴盟主的高足?裴盟主已经过世了?贫道怎会没听人说起?”   楚秋帆黯然道:“先师为奸人所害,武林中还很少有人知道。”   太真道人虽然有些不信,纵是裴盟主的传人,也未必会使本派武功。但对方这年轻人说话坦诚,又似乎不假,这就点点头道:“好吧,此事昔年确曾由裴盟主出面,为双方调解。只是崆峒派弟子为人所杀,贫道师兄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故而仍要找田舍翁夫妇算帐。如今裴盟主既已仙逝,难得少侠能继承盟主衣钵,贫道为了对盟主表示崇敬之意,冲着少侠,这场过节,就此揭过。”

楚秋帆听得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道长成全。”   太真道人问道:“贫道还未请教少侠姓氏?”   楚秋帆恭身道:“不敢,在下楚秋帆。”   太真道人回目看去,两个师弟和田舍翁夫妇还在舍命相搏,这就大声喝道:“二位师兄弟请住手。”   玄真,玉真听到大师兄的喝声,急忙施展“移形换位”,闪动身形,往后跃退。   田舍翁须发如戟,厉声道:“咱们胜负未分,你怎么不打了?”   太真道人稽首一礼,说道:“本派和二位这场过节,冲着这位裴盟主的高足楚少侠,就此揭过,是非恩怨,一笔勾销。二位师弟,咱们走吧!”   楚秋帆把手中玉如意双手递到玉真道人面前,含笑道:“在下适才冒犯之处,道长多多包涵。”   玉真道人铁青着脸,哼了一声,伸手接过玉如意,随着太真道人身后走去。   缝穷婆大声道:“太真道人,你此话当真?”   太真道人已经走出柴扉,连头也不回,哼声道:“贫道一向言出必行,你把贫道看成了何等样人?”随着话声,三道人影飘然而去。   缝穷婆一脸俱是喜色,朝楚秋帆迎了过来,含笑道:“少侠原来是裴盟主的高足,老婆子早就看出你少年老成,一定是有来历的人。”   田舍翁也跟着走了过来,他还是气呼呼的,朝楚秋帆点点头道:“老朽不会客套,今晚若非少侠相助,老朽夫妇只怕要送了老命了。   楚秋帆道:“老前辈好说,其实崆峒三位道长如论武功,和二位只在伯仲之间,二位老前辈吃亏的只是他们联手合搏的阵式而已!”   田舍翁忽然咧嘴大笑道:“少侠说得对极了,老朽和他们一对一,不相信拚不过他们。”他虽然隐迹田舍,但对一个“名”字,依然看得极重。方才因被崆峒三真圈在中间,连挨了十几拳,狼狈不堪,总觉脸上无光。这回经楚秋帆说他武功不在崆峒三真之下,吃亏的只是人家精于联手合搏配合得好,不是自己武功不济,顿觉面上有了光彩。

缝穷婆早巳收起剪刀,笑道:“在人家少侠面前,你这点庄稼把式还有什么好吹的?”   田舍翁莞尔笑道:“我本来就是田舍翁嘛!”   楚秋帆在说话之间,回头看去,不见了百草门的人,只当他们已经退走。但自己替田舍翁夫妇解了围,躲在窗下看热闹的宋秋云一定会高兴的出声,怎么也会没有声音呢?心念一动,不觉有些着急起来,急忙道:“二位老前辈,我妹子一个人在房里……”

缝穷婆笑道:“少侠快去吧,你媳妇儿一个人在房里,怪寂寞的。”   楚秋帆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但也顾不得分辩,长身掠起,往屋中奔去。   房门只是虚掩着,楚秋帆推开房门,目光一掠,宋秋云已经不在房中,后窗也已洞开。   果然出了事!楚秋帆心头不觉一沉,宋秋云伤势未愈,不可能自己从后窗出去,那么她是被百草门的人掳走的了!   赛韩康俞景岳使“阴手”于前,劫人于后,当真是不择手段。楚秋帆胸头不禁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暗暗骂了声:“该死的东西!”哪还犹豫,双足一点,箭一般穿窗而出。   他知道百草门的人掳走了宋秋云,决不敢走前面的大路,那么他们一定是抄的小路无疑。屋后,是一片田园,一直通到一座小山脚下。他略一瞻顾,就循着田畦奔去。   掠近山脚,夜色之中,只见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樟树下,直挺挺跪着几个人,定睛看去,那不是赛韩康俞景岳一干人还有谁来?再一注目,在他们面前一方大石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夜风吹拂着她雪白的裙裾,飘忽如仙,正是在房中失踪的宋秋云。

楚秋帆还未奔近,宋秋云已经看到人影,老远就娇声的叫道:“楚大哥,我在这里!”她随着话声,站起身来,用手向空招着。   楚秋帆掠近树下,宋秋云已一脸喜色的迎着道:“楚大哥,我知道你会来的,本来我想自己走回去的,但走了几步,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只好坐在石上,等你来了。”   楚秋帆目光一掠跪在地上的赛韩康等五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秋云朝他嫣然一笑道:“他们坏死啦,你出来之后,他们就从后窗进去,把我掳到这里来,逼着头我交出《毒本草》……”   楚秋帆道:“那么他们怎会跪在地上的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我只和姓俞的老儿说了一句话,他就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还要他师弟和三个徒弟一齐跪下来求我饶命。”   这话,楚秋帆自然不会相信。赛韩康俞景岳在百草门中是五位长老之一,身份极高,就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头,岂会因宋秋云的一句话,就跪地求饶?   宋秋云没待他开口,接着气鼓鼓的道:“他用‘阴手’打断我两根肋骨,他师弟用暗青子射死我的马匹,我恨死他们了。如果依我性子,非把他们宰了不可……”她一双晶莹目光,缓缓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我若是杀了他们,你一定会骂我心狠手辣,所以我没有杀他们,只是让他们跪在这里……”

她说到这里,脸上红馥馥的,娇声道:“大哥,你抱我回去好不?”这话就带着点撒娇模样,又娇又慵,哪像江湖儿女?   当着赛韩康等人,楚秋帆被她说得俊脸一热,回头看去,赛韩康俞景岳、空空儿沈昌冬和三十门人一个个低垂着头,就像待决的囚犯一般,对宋秋云说的话,似是充耳不闻。   楚秋帆:“他们呢?”   宋秋云撇撇嘴道:“我不杀他们,已经够便宜他们了,让他们在这里跪上三天三晚好了。”   楚秋帆道:“他们虽然出手歹毒了些,但既已向你陪罪求饶,你就放他们去吧!”   宋秋云深深的看他一眼,含情说道:“你说放了他们么?”   楚秋帆道:“百草门也是江湖上一个颇有盛名的门派,让他们这样跪着,给人家看到了,以后如何在江湖上走动?何况让他们跪上三天三晚,对你也并无好处,不如放他们回去的好。”   宋秋云柔顺的点点头:“大哥说要放他们,我都听你的。那就放了他们吧!”她对楚秋帆说得又柔又软,但转过身去,口中冷哼一声,声音就变得十分冷峻,说道:“俞景岳,你听到了,这是我大哥心肠软,要我放了你们,你们还不给我快滚?”

赛韩康俞景岳如逢皇恩大赦,连声称是,说道:“多谢宋姑娘不杀之恩,多谢少侠……”他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楚秋帆一眼,把他面貌牢记在心,才率同师弟沈昌冬和三个徒弟从地上站起,如飞而去。   宋秋云嫣然一笑,幽幽的道:“大哥,你快抱我回去咯!”她刚接上骨,行动不便,楚秋帆只好伸出双手,抱起她娇躯。   宋秋云一颗头依偎在他怀里,吹气如兰的道:“大哥,你真好。”   话声方落,两道人影有如浮矢划空而来,泻落面前,那是田舍翁和缝穷婆。   缝穷婆看到两人亲昵模样,只作不见,迎着含笑问道:“楚少侠,没发生事吧?”   田舍翁道:“就是你瞎起劲,有楚少侠在,还会出什么事儿?”   楚秋帆红着脸道:“多谢二位老前辈,方才百草门的人把我妹子掳到这里,是在下来了,才把他们赶跑的。”   田舍翁道:“百草门原本只是江湖下九流的门派,哪有什么好人?”   缝穷婆探过头去,关切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宋秋云偎在楚秋帆怀里,羞涩的道:“谢谢婆婆,还没什么,我只是扭了腰,不能走动……”这无异是向她解释,不能走动,所以要大哥抱的。   缝穷婆道:“没事就好。老婆子回到屋里,没看到二位,心里一急,才拖着老伴出来的。时间不早,外面风大,少侠快些抱姑娘回去吧!”   宋秋云没待楚秋帆开口,抢着道:“多谢二位老前辈的关爱。”   楚秋帆不好意思开口,抱着她回入房中,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宋秋云轻“嗯”一声,低低的道:“大哥你也累了,该休息啦!”   楚秋帆对方才赛韩康等人跪在地上求饶之事,心中一直深感不解,这时忍不住问道:“赛韩康他们既然把你劫持出去,怎么又会向你跪地求饶的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么?我只说了一句话,赛韩康就吓得跪了下来。”   楚秋帆好奇的道:“那是一句什么话,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宋秋云神秘一笑道:“那是一句很灵很灵的咒语,你把头俯下来,我告诉你。”   楚秋帆依言把头俯下。宋秋云双臂环着他头颈,附耳低低道:“紫竹林中观自在。”   楚秋帆愕然回过头来说道:“就是这么一句话?”他被她双臂环着颈子,因此转过脸来之时,两张脸相距极近。只见她双眼脉脉含情的凝望着自己,俏脸红晕,口中轻轻“嗯”了一声。楚秋帆一颗头不自觉的渐渐低了下去,两张脸愈来愈近,四片炽热的嘴唇,紧紧合在一起!她双臂环得更紧,他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

两人正当意乱情迷之际,突听从窗外响起一声极轻的银铃般的笑声。   原来他们回入房中之时,后窗并未关上。   楚秋帆如今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纵然是两情相悦,耳朵依然十分灵敏,迅快抬起头来。   宋秋云也若有所觉,急忙松开双腕,含羞问道:“是什么人?”   楚秋帆在抬目之际,依稀看到窗外白影一闪,他来不及说,一下掠到窗外,正待喝问,只听窗外传来“咯”的一声娇笑,接着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窗子都没关好,不怕春光外泄么?”   楚秋帆喝道:“你是什么人?”身形一晃,“嗖”的一声穿窗而出,只见三丈开外,站着一个一身白衣如雪,长发披肩的女子。   这白衣女子约莫已有二十三四岁,生得一张瓜子脸,眉着春山,眼若秋水。这时脸上笑容未泯,但笑得有些冷峻,尤其一双霜刃般的眼神,只是打量着楚秋帆,冷冷的道:“你问我是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宋秋云已经急急忙忙的赶到窗下,隔着窗子叫道:“她是我大师姊……”   楚秋帆道:“在下楚秋帆。”   “你就是楚秋帆?”那白衣女子脸色忽然一变,目光冷峻,点头道:“你在江湖上,名头倒是不小!”   楚秋帆道:“姑娘好说,在下只是无名小卒而已!”   白衣女子脸色骤然一沉,冷笑一声道:“我是说你现在在江湖上,差不多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因为你一再身犯淫杀,被你师父逐出门墙,你是一个无恶不作,淫孽滔天的淫贼,居然色胆包天,找到我师妹身上来了。你真是该死!”

“住口!”楚秋帆最恼怒的就是人家叫他“淫贼”,这两个字使他沉冤莫白,百口莫辩。他一张俊脸,气得通红,怒声道:“姑娘若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就应该先把事实真相弄清楚了,怎可如此诬蔑在下?”   “诬蔑?”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难道裴盟主把你逐出门墙不是事实?难道你不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孽子?难道这一路奸淫残杀,都不是你干的?”   楚秋帆被她说得心头热血沸腾,瞋目喝道:“你听的都是一面之辞……”   白衣女子截着他话头,冷然道:“我不用和你多说,你欺侮了我师妹,就已死有余辜……”   宋秋云身上伤势尚未复原,不能穿窗而出,她打开房门赤着双脚奔了出来,哭喊道:“大师姊,他没有,他是救了我的性命……”   白衣女子冷喝道:“我亲眼目睹,还假得了?你是给他花言巧语迷住了,还不给我站到边上去?”   宋秋云哭道:“他没有,大师姊,我求求你,他……是……好人……”   楚秋帆内功精纯,自然听得出田舍翁、缝穷婆两人躲在左厢窗内窃听。照说,自己替他们解了崆峒三真之围,他们应该挺身而出的。敢情他们听了白衣女子说的话,自己被师父逐出门墙,是一个犯下淫杀的采花淫贼,故而不肯现身出来了。心中切齿的道:“淫贼,淫贼,你们都把我当作淫贼好了,只要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不觉腰干一挺,昂然凛立,眉宇之间,不觉凝聚了一股坚毅不屈的气慨。   白衣女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纤手一抬,“呛”的抽出一柄细长如银练的长剑,冷冷说道:“看你似乎不甘心束手就戮。好,姑娘让你死得口服心服,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使用什么兵刃?”   宋秋云流泪道:“大师姊,你不能出手,不能……”   白衣女子柳眉一扬,怒声道:“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可知道他是裴盟主逐出门的淫徒……”   宋秋云哭出声道:“我只知道他是好人,他替我疗伤,接骨,他是正人君子……”   白衣女子冷笑道:“他欺负了你,你还说他是正人君子?”   宋秋云嘶声道:“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大师姐,请你相信我……”   楚秋帆气愤的道:“宋姑娘,你不用再说了,事实胜于雄辩。我楚秋帆遭恶贼诬蔑,含冤莫白,已非一日,再多一个人诬蔑我,我也并不在乎。”   白衣女子长剑临风一劈,发出嘶然的轻啸,回首朝楚秋帆道:“你剑呢?”   楚秋帆凛然道:“我不须用剑.你要使剑,尽管使来,我楚秋帆若是死在你剑下,就算我学艺不精。”   宋秋云叫道:“楚大哥,你不能和我大师姐动手,她……剑下绝无……活口……”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到了此时,还要护着他!”   楚秋帆发出龙吟般一声长笑,朗朗说道:“楚某一人作事一人当,我仰对天,俯对地,问心无愧,就是天下人都对我不谅解也无损于我。我更不想向任何人辩白,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好了,姑娘认为我们之间一定要动手的话,那就请发招吧!”他这番话,说得声如金石,神情极为激昂!

屋中缝穷婆低声道:“老伴,我看楚少侠不像是个坏人。”   田舍翁道:“你没听那白衣女子说他是裴盟主的逐徒么?他还说裴盟主已经死了。唉,哪有徒弟咒师父死的道理?”   缝穷婆道:“但楚少侠对我们有恩。”   田舍翁道:“他对我们有恩不错,但他是个淫贼。”   缝穷婆道:“你没听他说含冤莫白?”   田舍翁道:“那是他一面之词,有谁做了贼,肯自己承认的?”   缝穷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田舍翁道:“且看看再说。”   他们两人正在争论之际,外面已经动上手了。   白衣女子听得微微一怔,冷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一条硬汉。好,我成全你!”“唰”的一剑,扬腕刺出。   楚秋帆曾听宋秋云方才说过,白衣女子剑下绝无活口,自然也不敢大意,右足斜跨半步,闪避剑势。   哪知白衣女子一剑堪堪出手,皓腕一振,又是“唰唰”两剑紧接着刺出。这三剑虽是先后而发,却变成了同时刺到。   这原是白衣女子剑招中极厉害的杀着,别派武学之士若是不知此中奥妙,一上手就得伤在她剑下。但楚秋帆熟读《万法归宗》,看出白衣女子一剑出手,决不止于此,因此在右足跨出之时,身形闪动,—忽然又使了刚才从崆峒派学来的“移形换位”身法,明明向左跨出,一下转到了白衣女子的右首,轻而易举的闪开了她这三剑同发的剑势。

白衣女子不禁一呆,口中冷哼一声,长剑如练,唰唰唰,又是三剑疾发,急射刺到。   楚秋帆自幼练剑,“六合剑法”也算得是剑术正宗,那天看到白鹤道人使的剑招,更是正中有奇。他参详《万法归宗》,也领悟了许多剑招变化,但觉白衣女子使出来的剑招,都是三招相连,剑剑均走偏锋,属于奇中之奇,不类正派剑法,但却别具威力,不禁暗暗有了戒心。只是他究竟少年气盛,心想:“你已连攻了我六剑,我若不再还手,岂非显出我不能还手了?”心念陡然一动,左手疾发,五指一拢即昂,疾如灵蛇,朝她长剑剑脊上啄去,右手化掌,同时疾划而出。

他这两招同样快得有如闪电一般,白衣女子剑势堪堪刺出,就被他五指啄在剑脊之上。但听锵然剑鸣,震力极强,长剑受到震荡,直震得她虎口发热,尤其他右手急划,一道飒然风声,掌势之劲,直若金刃劈风,扫到白衣女子左肩。

白衣女子没想到楚秋帆武功竟有这般高强,她一时轻敌,几乎吃了大亏,心头不由蓦然一惊,冷喝一声:“瞧不出你果然还有两手!”突然长剑展开,左三剑,右三剑,三剑疾发,剑剑如练,寒电飞闪,急如流星,飞刺而出。

楚秋帆但觉眼前银芒飞闪,几乎不辨对方剑招,但他依然沉着应战,右手捏了个剑诀,以指代剑,施展出师门“六合剑法”,左手化掌,施展的是“鹤形手法”。正因他练成“太虚玄功”,右手剑诀划出之时,剑气嗤然,居然可以逼得住对方剑势,左手“鹤形掌”还能乘机还攻。这一守一攻,再加上“移形换位”身法,任你白衣女子剑法凌厉,倒也只能打成平手。

宋秋云只恨自己伤势未愈,无法劝阻两人停手,先前坯暗暗替楚秋帆担心,但看他与大师姐连拆了十几招,虽是徒手,似乎并无逊色,不觉稍稍放宽了心,只是怔怔的站在边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子连番挥剑抢攻,只是伤不得楚秋帆,心头更为恼怒,剑势如风雨飘洒,也更见凌厉!   这样又拆了十余招,双方还是相持不下。突然之间,楚秋帆只觉胸口一痛,似乎被一枚极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这刺痛来得极为突然,直钻心肺,几乎要大叫出声,脚下也跟着踉跄后退了一步。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身形随着欺进,一剑斜刺而入。   楚秋帆猝遇大变,心神却是不乱,急忙吸气后退,右手剑诀随着划出,一股真气,逼住了对方剑势,左手疾圈,“呼”的一声,划向对方前胸。白衣女子没防他中了自己一记“太阴指”,还有能力攻拒,身形一偏,避过了楚秋帆的掌风。

高手过招,只要有一丝空隙,也即有了喘气的机会。楚秋帆趁白衣女子避开之际,急忙运气检查,觉得方才那一下刺痛,有形无质,似是一种极阴寒的指功,突破自己护体玄功,刺入内脏。就在他这一停住,突觉胸口又被尖针刺了一下。

这次竟然比前次更为厉害,一股至阴极寒之气,细如发丝,刺入肌肤,疼痛难忍,不觉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又往后退出了一步。   白衣女子冷笑道:“看你还能接我几剑?”唰唰唰三剑,纵身飞刺过来。   楚秋帆只当自己功力尚浅,护身真气挡不住对方极阴寒的指功,心头十分激愤,登时想到了崆峒的“无形神拳”,自己连中她两指,再不济也和你拚个同归于尽!心念这一动,哪还犹豫,扬手一拳,凌空捣出。   白衣女子剑光如练,腾身扑来,人还未到,突觉右肩如中千斤巨石,“啊”了一声,一个人就像断线风筝震飞出去八尺远近,才翻了一个筋斗,卸出震力,落到地上。   楚秋帆一拳出手,眼看果然把对方震出。不由得长笑一声,纵身跃起,一连几个起落,往外奔去。   宋秋云发现两人落了个两败俱伤,心头猛然一惊,再定眼看去,大师姐落到地上,凝立不动。楚秋帆已经转身往外奔去,心头更急,急忙追了上去,大声叫道:“楚大哥,你等一等……”   楚秋帆连头也没回,只是放足疾奔,他心头气愤难消,这下一口气奔出三四十里路程,才缓缓停了下来。他记着自己两次被白衣女子的阴寒指功刺中胸口要害,侵入内腑,不知究竟伤势如何。此时停下身来,自然要运气检查,哪知才一运气,竟尔发现方才虽被刺痛,但那缕阴寒指功这一阵工夫已被自己护身玄功化去,早已消失不见,心中不禁大喜。眼看天色即将黎明,这就在道旁大石上坐下,略为运息。

过了不多一会,天色便已大亮,路上也有了行人。楚秋帆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地名婺古方,再往西去,就是汤溪,离龙游已是不远。午牌不到,就已赶到龙游,他因一晚未睡,就在街上胡乱吃了顿饭,找个客店落脚,蒙头大睡。第二天才继续上路,经衢州、江山,进入赣地,再由上饶、临川一路西行,朝武功山赶去。

武功山在安福县西北,周八百余里,千山竞秀,最高峰叫做白鹤峰,经常有白鹤栖止其间。   灵禽观筑在半山腰上,从山麓上去,石级迂回,十分峻拔。白鹤道人参悟白鹤飞舞翱翔的姿态,独创“白鹤剑掌”,创立白鹤门,在武林八大门派中,占得一席地位。   白鹤门人,都是黄冠,平日很少涉足江湖,虽然列名八大门派,却是清静无为,与世无争。   楚秋帆在安福县城客店中歇了一宿,翌日一早,会过店帐,打听了入山路程,就径出北门,往武功山行来。   正行之间,只听身后鸾铃齐鸣,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驰而来。等楚秋帆让到路边,那匹快马已从身边驰过,奔出老远。只看到马上是个头戴风帽,身上披着青色氅衣的人纵马疾驰,骑术甚是高明。虽然仅此一瞥,但楚秋帆忽然觉得马上人身形看去极为眼熟,在感觉中,此人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来。

这一瞬之间,那匹马早已绝尘而去,走得不见踪影,楚秋帆也就不去想他,独自上路。   从安福县城到武功山麓,差不多也有百十来里路程。楚秋帆放腿疾行,快近晌午时光,就已赶到山下。仰首望去,但见群峰叠翠,景色秀丽。他依照店家所说的山中路径,一路往山中行去。约莫走了七八里光景,果见一座插天高峰,直耸云霄,想必就是白鹤峰了,急忙加快脚步行去。

到得峰下,已有一条铺着石级的山径,蜿蜒向上盘去。这就拾级而上,夹道古木参天,景色更见清幽,山道也愈走愈险,虽有石级,但甚是陡逼。这样足足走了顿饭工夫,抬目望去,但见丛树荫深,回顾身后,群峰已在脚底。

正行之间,瞥见头顶不远有一座石砌的亭子,就在山道边上,上书“半山亭”三字。亭中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鼓,敢情是给游人憩足之处。   楚秋帆登上石级,不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见亭中石桌上,沏了两盏香茗,中间还有一包卤菜,馒头,想必是游山之人在此进餐。   亭外,一个头戴风帽、身披青绸氅衣的人负手而立,面向山下,正在浏览景色。这人赫然竟是方才城外快马驰过身形颇为眼熟的马上人。   楚秋帆不觉起了一丝戒意,他本待在亭中歇歇足再走,但因既已有人先在,不好打扰。   正待举步往上行去,只听一个低沉声音说道:“兄台留步。”   楚秋帆一怔,停住身形,拱手道:“兄台是和在下说话么?”   “这里并无第三个人。”   这人依然声音低沉,听来怪怪的,但他已经随着话声缓缓的转了过来,而且双手一掀,脱去穿在身上的青绸氅衣,也随手摘下了风帽。   楚秋帆目光一注,惊喜的道:“会是你!”除去了风帽和青氅,她已变成了一身白衣如雪、娇艳胜花的白衣姑娘,她,赫然正是宋秋云!   宋秋云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目之中,不知是欣喜,还是幽怨,娇声道:“楚大哥,你没想到会是我吧?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半天啦!”   楚秋帆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宋秋云道:“人家是来找你的,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嘛。”她脸上起了一片红晕,但口气却十分坚定。   楚秋帆道:“你大师姐骂我淫贼,还要取我性命,你怎么又找来了?”   宋秋云眼圈一红,说道:“你还在生我大姐的气?那天你把我大姐打伤了。她从来没被人打伤过,也从来没夸奖过人。她说你武功造诣很深,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遇上的年轻高手,也说你是一条硬汉,不像是坏人……”

楚秋帆道:“是你向她解释了?”   “没有。”宋秋云眨眨眼睛,说道:“大师姐一向不听人解说的,她只相信自己。她是听了你的话渐渐发觉其中有许多可疑之处。”   楚秋帆道:“此话怎说?”   宋秋云道:“楚大哥,你先坐下来。这是我刚才用泉水烹的茶,先喝口水,我慢慢告诉你好么?”   楚秋帆依言在石鼓上坐下,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他奔行了大半天,正感口渴,这盏茶就特别觉得清香解渴,放下茶盏,抬头说道:“真谢谢你了。”   “我不要你谢。”宋秋云含笑道:“只要你知道就好。”   楚秋帆道:“你现在该说了吧?”   宋秋云举手掠掠鬓发,在他对面石鼓上坐下,一面说道:“我大师姐说,她从武夷来,一路上都听到江湖上在传说,裴盟主的徒弟,是从前……”她忽然话声一顿,望着他道:“楚大哥,我说出来了,你可不许生气!”

楚秋帆点头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好,那我就直说了。”宋秋云道:“江湖上都在传说,你是从前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在东海仁山庄给裴盟主当众逐出门墙……后来在磐安宋家庄,劫掠宋仰高的闺女,用‘青蜂针’杀死八名庄丁,幸亏武当清尘道长赶到,才把你惊走。后来…………金华城里………”

“金华城里?”楚秋帆惊诧的问道:“金华城里怎么了?”   宋秋云脸上一红,道:“金华城里首富姓刘的一家七口都死在你剑下,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是……是被你……夺去了清白后一剑杀死的!”   楚秋帆身躯一颤,愤怒的道:“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把罪名推到我头上了!”   宋秋云嗔道:“你说过不生气的,怎么又生气了?那我就不说了。”   楚秋帆忙道:“好,我不生气,你说下去。”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我师姐说,她和你动过手,以你的武功,要做坏事,也尽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用不着杀人。因奸淫而杀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人截住,不得不出手伤人,另一种情况,是故意栽赃。因为‘淫杀’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是江湖上的大忌。你犯了这两个字,就无法再在江湖立足……”

楚秋帆点点头,愤然道:“你大师姐说得不错.那恶贼确是要使我无法在江湖立足,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才能立足……”   宋秋云脸上有了喜色,接着道:“大师姐就是听了这些传言,有了先入之见。后来听你自报姓名,她一直很爱护我,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所以在急怒之下,立意要取你性命。但和你动手之后,她有了改变。她说,你既是裴盟主一手养大的。至少已经有二十来年了,在过去的这些年中,你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人,因为你若是从小就不规矩,裴盟主早就把你开除了,何以到了今年,才把你逐出门墙?而且在逐出门墙短短一月之间,你就会性格大变,一路连续发生奸杀案件。因此大师姐觉得你说的含冤莫白,反而可信……”

楚秋帆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大师姐虽是偏激了些,但却不失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只不知那天伤得如何?”   宋秋云:“大师姐不知道你会‘无形神拳’,才会被你击中,她伤的并不重,运了一会气,就好了。”   楚秋帆歉然道:“你这一说,我倒感到有些歉疚。”   宋秋云道:“大师姐说,她并不怪你,因为是她先下手,两次用‘太阴指’袭击你胸口要害,你这一记‘无形神拳’,只能说是扯平,谁也不欠谁的。哦,她还说你如果真是受了别人的冤枉,她要替你把真相揭发出来。”

“不!”楚秋帆忽然脸色凝重,坚毅的道:“谢谢令师姐的好意,这恶贼的真相,我楚秋帆非亲手把他揭穿不可,绝不能假手他人。”   “那为什么呢?”宋秋云一脸俱是疑惑神色,忽然“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这恶贼是谁?”   楚秋帆切齿的道:“我知道。”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不揭穿他呢?”   楚秋帆道:“还不到时候。”   宋秋云偏头问道:“你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么?”   楚秋帆道:“不忙,等我下山再告诉你吧!”   宋秋云又道:“你上灵禽观去做什么呢?”   楚秋帆道:“我要去求证一件事。”   宋秋云道:“好吧,我在城里,已经给你准备好吃的东西了,那就快些吃吧。”   楚秋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到灵禽观来的?”   宋秋云神秘一笑道:“我一直跟着你来的,昨晚你在客店歇脚,我也住进了客店。今天一早,你跟店伙问路,你走了之后,是我问店伙的,所以我在城里买了馒头,卤菜,赶在你前面。又在山下向农家借了一个茶壶,在山上汲泉烹茶。等我茶烹好了,过了好一会,你才来呢!”

两人就在半山亭中吃过午餐。宋秋云俏生生走到亭外提着茶壶,替他在茶盏中冲满了水,嫣然笑道:“楚大哥,再喝口茶,我们就该上山去了。”   楚秋帆问道:“你也要去?”   宋秋云道:“我久闻白鹤门灵禽观之名,既然来了,自然也要上去看看了。”   楚秋帆取起茶盏,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好,那我们就走吧!”   两人走出半山亭,循着石级往上行去。又走了一盏热茶时光,石级尽头现出一片平台。四周古木参天,观前有三四只白鹤,有的在石上剔翎,有的缓步而行,状极悠闲,看到人并未惊走,自然是灵禽观豢养的了。   灵禽观在江湖上名头极响,但道观占地并不太大,一共只有两进殿宇。   楚秋帆,宋秋云来到观前,还没跨进观门,一名青衣道人已经迎了出来,朝二人打了个稽首道:“二位施主可是游山来的么?”他在说话之时,目光却打量了楚秋帆背上剑囊和宋秋云佩在腰间的白穗长剑。   灵禽观虽不似武当山有解剑坡,但有武林人物来到观前自然要特别注意了。   楚秋帆拱手答礼,说道:“在下楚秋帆,是求见观主来的。”   那青衣道人含笑道:“施主来得还算凑巧。观主前天刚从山下回来,二位请到观中奉茶。”说完,便抬手肃客。   两人随着他走入大门,迎面是灵观殿,由左侧转入,穿过天井,就是三清殿。   青衣道人把二人引到左厢,那是游客休息之所,稽首一礼道:“二位请在此稍候,容小道进去通报。”   楚秋帆忙道:“有劳道兄了。”   青衣道人又打了个稽首,便自退出,往后进而去。过不一会,他就匆匆回转,稽首道:“观主请二位施主到后进相见。”   楚秋帆、宋秋云随着他转过长廊,进入后进。但见小天井中花木扶疏,鸟鸣人静,极为清幽。   青衣道人走到阶前,脚下便自停住,只见一名小道童已经打起帘子,说道:“二位施主请进。”   楚秋帆、宋秋云跨进静室,只见白鹤道长趺坐在云床之上,双目微启,朝二人稽首一礼,缓缓说道:“嘉客光临,恕贫道有失远迎。”   楚秋帆走上几步,深深一揖,说道:“在下楚秋帆特来拜见道长。”   白鹤道长道:“二位施主请坐。”   楚秋帆和宋秋云就在他边上两张木椅坐下,小道童端上两盏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去。   白鹤道长含笑抬手道:“二位施主远来,山道崎岖,想必口渴了,请先用茶。”   楚秋帆说了声“多谢”,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宋秋云也端起茶盏来,但她却只是凑着嘴唇,作了个样子。   白鹤道长等二人放下茶盏,才含笑道:“施主远来,必有见教了?”   楚秋帆神色恭敬,欠身道:“在下有一件事,特来向道长请教。”   “请教不敢。”白鹤道长问道:“施主也是武林中人吧?不知尊师如何称呼?”   楚秋帆道:“先师姓裴,讳元钧……”   白鹤道长蓦然一惊,张目道:“施主是裴盟主的高足?怎么,裴盟主几时仙去了?”   楚秋帆道:“先师是三月前去世的。”   “善哉!善哉!”白鹤道长双手合掌当胸,说了两声“善哉”,才目注楚秋帆问道:“施主那是奉裴盟主的遗命来的了?”   楚秋帆道:“那倒不是,在下前来叩谒道长,只是为了一件私事……”他探手入怀,从贴身取出一个布包,然后慎重的打开布包,取出一张折叠整齐,已经发黄了的笺纸。又小心翼翼的打开笺纸,双手递上,说道:“这纸上有道长签署的道号,不知可是道长亲笔?”

白鹤道长伸手接过笺纸,只看了一眼,口中低喧了声:“无量寿佛!”接着点点头道:“不错,这是贫道亲笔所书。施主已经知道此事经过了?”   楚秋帆先前还只当这信上写的,乃是假扮师父的恶贼故意伪造了诬蔑自己的,因此一直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经白鹤道长证实这纸上签的名,确是他亲笔所书,那么也证实了确有其事,并非恶贼捏造的了。那么自己确实是昔年无恶不作,淫恶滔天的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了!他在这一瞬间,但觉脑间“轰”的一声,脸色发白,身躯发颤,背上渗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依道长这么说,在下是……是……”他底下原想说:“是江上云的儿子了?”但这句话,硬是憋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宋秋云进入静室,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楚秋帆和老道长说话,她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显而易见,这件事对楚大哥十分重要。这时骤靓楚大哥神色大变,好象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子摇摇欲倒,不由得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善哉!善哉!”白鹤道长轻轻摇了下头,说道:“施主是裴盟主的高足,裴盟主当年既然答应令尊,收你为徒,就并未存有半点轻视之心,施主也不用自苦若是……”   楚秋帆突然大声道:“道长,这封信那是不假了?”   白鹤道长道:“这是令尊亲笔,贫道就是证人,如何会假……”说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喉间“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渐渐地,他的脸色转呈灰白。   宋秋云看出情形有异,急忙低声道:“大哥,道长好象不对……”话声未落,白鹤道长坐着的人,忽然身子一歪,“砰”的倒了下去。   楚秋帆不禁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问道:“道长怎么了?”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已是一片冰冷,再探他鼻息,竟然已经气绝,不觉骇然道:“道长已经羽化了!”   宋秋云奇道:“这怎么会呢?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死了?”   就在此时,只听那小道童在门口大声哭叫:“师兄们,不好啦,观主被人害死啦!”   他这一喊,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疾快奔来,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但这群人到了观主静室外面,都止步不进。   有人问道:“小师弟,观主怎么了?”   小道童的声音道:“观主被人害死了,你们快进去呀!”   又有人问道:“观主被谁害死了?”   小道童哭道:“他们还在里面,你们快进去呀!”   人声哄乱之际,又有人喊道:“好了,好了,监观来了。”   接着只听门外响起一个凝重的声音喝道:“你们聚集在这里作甚?”   接着有人七嘴八舌的道:“回监观,是小师弟说的,观主被人害死了。”   监观惊异的道:“有这等事?人在哪里?”   小道童道:“就在里面。”   监观道人不再作声,首先疾步掀帘而入,十几个道人一齐跟着走入。   楚秋帆心头甚是紊乱,和宋秋云怔怔的站在榻前一旁。   监观道人年在六旬左右,颏前留一部花白长髯,急步抢到榻前,目睹白鹤道长倒卧在云床之上,目中已然隐含泪光,打量了楚秋帆二人一眼,沉声问道:“二位施主是什么人?”   小道童跟在他身后,哭道:“监观,害死观主的就是他们。”   楚秋帆朝监观道人行了一礼,说道:“道长,在下楚秋帆,是专程叩谒老道长来的。在下正在和道长说话之时,老道长突然仙去。在下和老道长无怨无仇,岂会害死老道长?”   监观道人目中精芒陡射,注视着楚秋帆,沉声道:“施主叫做楚秋帆,可是裴盟主的门下?”   楚秋帆躬身道:“在下正是六合门下。”   监观道人脸色一变,突然低哼一声道:“裴盟主行文通知各大门派,已将施主逐出门墙。施主到灵禽观来作甚?”   白鹤道长不问观务,灵禽观大小事情都由监观道人作主,是以裴盟主把楚秋帆逐出门墙之事,监观道人已经知道了,白鹤道长前天才行回观,并未知悉。   楚秋帆听得一怔,那恶贼果然先发制人,把自己逐出门墙,还行文通知了各大门派。一面躬身道:“在下被逐出门墙之事,另有隐情。在下赶来叩谒老道长,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而来……”   监观道人道:“你是求证你的身世来的?”   楚秋帆道:“正是。”   监观道人冷冷的道:“观主证实了你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后人,你一怒之下,就害死了观主?”   楚秋帆道:“不,老道长在说话之时,突然‘呃’了一声,就歪身倒下,在下怎会害死老道长呢?”   监观道人回头朝身后跟进来的道人吩咐道:“你们看住他们,师叔先要检视观主致死之由,也好让凶手无法狡赖。”说完,举步朝云床走近过去。   跟随他进来的一些年轻道士,听了监观师叔的吩咐,立时响起一片锵锵拔剑之声,朝楚秋帆、宋秋云二人围了上来。   宋秋云眼看对方人多势众,右手一抬,要待拔剑,楚秋帆连忙摇手道:“妹子不可造次。我们若是拔剑,老道长岂非真是我们害死的了?”   监观道人在白鹤道长尸体上仔细观察一阵,右掌按在心窝“中庭穴”上,缓缓取出一支寸许长,细如牛毛的喂毒钢针。他目光一注,不由得脸色剧变,须发飘动,颤声道:“好个楚秋帆!你……你还有何说?”   楚秋帆诧异的道:“道长找到了什么?”   监观道人手掌一摊,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楚秋帆看到他掌心那还带着血丝的喂毒钢针,不由怔得一怔,问道:“莫非会是‘青蜂针’?”   监观道人怒哼道:“你知道就好。”   楚秋帆道:“在下从不使用暗器。”   监观道人狂笑一声道:“你使用‘青蜂针’已非一次。难道在磐安宋家庄举手之间连杀八人,使的不是‘青蜂针’么?”   楚秋帆道:“道长明察。宋家庄一事,乃是有人在暗中陷害在下……“   “住口!”监观道人喝道:“当日有武当清尘道长在场,还会冤枉了你不成?白鹤门下不问江湖是非,但你找上灵禽观,害死观主之仇,白鹤门非报不可。楚秋帆,你束手就缚呢,还是意图顽抗?”   楚秋帆攒攒眉,望着监观道人,说道:“道长认定在下是杀害老道长的凶手了?”   监观道人厉声道:“不是你,还会有谁?证据确实,岂容你狡辩?”说到这里,突然一挥手道:“给我拿下了。”他喝声出口,就有四五名道士一拥而上,朝楚秋帆欺来。   此时已无法解释,楚秋帆右手臂朝前一挥,喝道:“且慢!”   他自从练成“太虚玄功”之后,武功精进,虽然这一挥手不成招式,但要把这拥上来的四五个道士一齐震退,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哪知此刻这一挥手,突觉自己竟然连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你既不能把人家格开出去,人家就一拥而上,四五支长剑,迅快的交叉拦上了楚秋帆头颈四周。   其中为首一个道士沉喝道:“楚秋帆,你只要动一动,就格杀勿论。”   宋秋云眼看他竟然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不觉心头大急,失色道:“大哥,老道长不是你害死的,你为什么要背黑锅?”   楚秋帆苦笑道:“咱们中了计,有人在茶水之中下了散功毒药,我一身功力若废……”   宋秋云脸色一变,一手摸着剑柄,目光朝监观道人投去,冷峻的道:“臭道士,原来你们早有安排,算计我大哥,在茶水之中下了散功毒药。现在我从一数到三,你们若是不放开我大哥,就叫你们灵禽观鸡犬不留……好,我现在就开始数了,一……”

监观道人怒哼道:“女施主好狂的口气!”   宋秋云忽然“格”的娇笑出声,说道:“臭道士,你不相信?那我就念一句话给你听听!”她说到这里,忽然双手当胸合掌,肃容念道:“紫竹林中观自在……”   她刚念宛一句,监观道人已经听得面如土色,全身一阵震颤。但瞬息之间,又神情凛肃,毅然道:“姑娘,就算杀尽灵禽观门人,贫道也要先替观主报了仇再说。”   宋秋云气道:“好哇!臭道士,你听到了大士金音,还敢违抗,当真不要命了?”   监观道人神色激动,说道:“贫道已经说过,白鹤门纵然万劫不复,观主之仇,也非报不可。”   宋秋云道:“但你们观主若然真的不是楚大哥害死的,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你不肯听信,一意孤行,不但毁了白鹤门,观主大仇依然没报,你岂不成了白鹤门的罪人了?”   “这个……”监观道人一呆,但又坚决的道:“这不可能,难道这是贫道一意孤行么?”   “好!”宋秋云看他坚决不肯先放楚秋帆,自己人单势孤,一时心里暗暗着急,口中却沉重的说了声“好”,接着道:“那么我要问你,你们白鹤门也算得是名门正派,为何暗在茶中施下散功毒药?再说那时你们观主尚未被害,何以要先下毒手,作出不齿于江湖的下五门勾当?你倒说说看,这究竟是何道理?”

监观道人愤然道:“姑娘,白鹤门门派虽小,但也不是江湖下五门之流,岂会在茶中暗下毒药?”   “这就要问你们了!”宋秋云道:“我大哥若不是被你们先下了散功毒药,就算再加上十个二十个白鹤门人,也休想制得住他。事实俱在,你抵赖又有何用?不信,这两盏茶还在几上,你自己去喝一口试试?”   监观道人被她说得疑信参半,回头问道:“松风,这茶可是你沏的?”   那小道童一直站在一旁,闻言连忙赶前—步,躬身道:“回监观,是弟子沏的。只是……只是……”   监观道人喝道:“只是什么?”   小道童吓得连声应“是”,说道:“这两盏茶的茶叶,是……是观主交给弟子的……”   监观道人不信道:“观主如何会交给你茶叶的?”   小道童道:“观主吩咐弟子,午后有二位客人前来,要弟子把两包茶叶沏了奉客。”   宋秋云心下犯疑,沉吟道:“会是白鹤道长……”她回头望了直挺挺躺在云床上的白鹤道长一眼,自言自语的道:“白鹤道长为人正派,他怎会……”   监观道人稽首道:“姑娘说得极是。观主创立白鹤门,身为一代宗师,岂会在茶中下毒?”   “莫非有诈?”宋秋云突然想到,以白鹤道长的武功,岂会中人暗算?心念一动,急忙举步朝云床前面走去。   监观道人侧身抢到前面,神色凝重的道:“姑娘要做什么?”   宋秋云道:“我只是想看看白鹤道长是否在我们未来之前,先已中了贼人暗算。”   监观道人想想也是有理,只得侧身让开,说道:“既是如此,请姑娘仔细查看吧!”   宋秋云行近榻前,伸出两个手指,翻起白鹤道长的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她手指接触到白鹤道人眼皮之时,似乎有些异样,再用指头在他脸颊上轻轻按动了一下,当下已经料到了几分,口中不觉冷哼一声,回头问道:“白鹤道长是几时回观的?”

监观道人道:“观主此次下山,已经三月有余,是前天傍晚才回来的。”   宋秋云问道:“你是灵禽观监观道长,和白鹤道长如何称呼?”   监观道人道:“贫道云鹤,观主长贫道二十岁,乃是贫道的大师兄。”   宋秋云道:“你们既是同门师兄弟,平日自然十分熟悉的了。只不知白鹤道长前天回观之后,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监观云鹤道人道:“观主前天傍晚回观,贫道是昨天一早才晋见的。观主垂询了一些观中事务,贫道就行辞出,看来并无异状。”   宋秋云冷笑一声道:“你连自己的大师兄都认不得,真是愧对你大师兄了!”话声出口,三个指头在白鹤道长下颏轻轻一按,“嘶”的一声,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哼道:“监观道长,你再仔细看看,此人可是白鹤道长么?”

白鹤道长当然不会在脸上戴一张人皮面具。   云鹤道人看得悚然变色,惊诧的道:“他……不是观主!”   宋秋云冷笑的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楚大哥不是杀害你们观主的凶手了?”   云鹤道人回身朝几名弟子一拱手道:“你们放开楚施主。”   白鹤门人眼看死的不是观主,悲愤之心,也立即消解,闻言纷纷收回长剑,往后退下。   楚秋帆这阵工夫,身中散功毒药,正在逐渐发作,全身起了轻微的颤抖,双目微闭,站着的人,已是支持不住!   宋秋云急忙走到他身边,一手扶着他席地坐下,一面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倾了一粒朱红药丸,纳入他口中,一面说道:“大哥,快把药丸吞了。”   云鹤道人也在此时朝十几个弟子吩咐道:“你们出去,速依平日指定值岗,加强戒备,观中发生之事,不准传扬出去,知道么?”   众弟子同声应道:“弟子省得。”纷纷退出屋去。   楚秋帆服下解药,不过盏茶工夫,就缓缓舒了口气,睁开眼来。   宋秋云一直站在他边上,一双秋波只是紧注着他,这时看他睁开眼来,连忙问道:“楚大哥,你是否觉得好些了?”   楚秋帆感激的点点头,站起身道:“谢谢你,在下已经好了。”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一粒解药,也要谢么?”   楚秋帆道:“我谢的是你替我洗刷了冤屈,也揭开了贼人的奸计。”   云鹤道人遣出门人,也一直守在一旁。他因宋秋云只是关注着楚秋帆,没和他说话,一时之间,也不好开口。这时才走上一步,朝楚秋帆稽首一礼,歉然说道:“楚施主,贫道方才多有误会,冒犯之处,贫道深感歉意。”

楚秋帆还礼道:“道长言重,差幸误会已经过去了,贼党奸计未逞,尚是托天之福。”   云鹤道人道:“楚施主究竟和什么人结了仇,他们竟然要假冒观主,来陷害施主呢?”   楚秋帆苦笑道:“贵门不是也接到在下被逐出门墙的通知了么?”   云鹤道人怔然道:“那是裴盟主……”   楚秋帆切齿道:“他不是在下师父,先师已在三月前遇害了。”   云鹤道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露惊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宋秋云问道:“楚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楚秋帆深深叹了口气,才道:“这一连串的是非,都是那老贼一手所造成的,他要把在下弄得声名狼藉,天下武林,没有人再相信我的话,他才能立得住足……”   宋秋云道:“这人是谁呢?”   楚秋帆惨笑说道:“他就是把我逐出门墙,假冒先师的老贼!”   云鹤道人骇然道:“楚施主说他是假冒的?”   “不错。”楚秋帆就从江湖上谣传有人在天台山发现翡翠宫,师父亲自赶去天台山说起,自己和孟师伯(皮刀孟不假)如何中毒被救,如何深入谷底,发现师父和少林智善大师的尸体……他为了证实其事,从怀中取出师父的玉玦和智善大师一串檀木念珠,接着又说出自己和孟师伯如何赶去仁山庄,发现有人假冒师父。第二天晚上,自己如何听到乐兰芬呼救,赶去之时,如何被他们误会自己,老贼如何取出千手郎君江上云的血书,诬指自己是江上云的孽种,宣布把自己逐出门墙……”

宋秋云道:“楚大哥就是为了信上有白鹤道长的签名,才找上这里向老道长求证来的。那人假冒老道长,只是为了好让你确信此事不假。如今已可证明这一切都是那老贼作的伪证,也由此可以证明你并不是江上云的儿子了。”

楚秋帆听得一呆,一时但觉胸头豁然开朗,点头道:“多谢妹子提醒,这一点,我方才还没有想到呢!”   宋秋云得意一笑,高兴的道:“你还没说完呢,后来怎么样?”   楚秋帆又把自己在磐安客店晚上听到女子呼救之声,如何闻声赶往,在林中遇上父女二人,说是有强盗追踪,如何把一包东西塞在自己衣袖之内,那时林外果然已有七八条大汉持刀追来。等自己走出林去,这些人无故倒地死去,接着宋仰高和他一子、一侄,也相继赶到,硬指是自己劫掠他闺女,又用“青蜂针”杀了他八名庄丁。最后武当清尘道长来了,问明原委,自己说出当时情形,再把袖中一包东西也取了出来为证……

宋秋云没待他说下去,就抢着道:“那一定是‘青蜂针’了,他们是故意栽你的赃!”   楚秋帆道:“正是如此。但这些话,在下说了,又有谁相信呢?”   宋秋云道:“我相信。楚大哥,你是好人。好人总有出头之日,目前只是一时受人冤枉罢了。”   楚秋帆看她说话的神情,坚信自己不是坏人,一时不禁想起那晚乐兰芬却相信自己劫掠宋仰高的女儿,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相较之下,不由对宋秋云生出了知己之感,说道:“谢谢你。”   宋秋云抿抿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后来呢?”   “没有了。”楚秋帆忽然“哦”了一声,说道:“在下曾在括苍山中,见到过白鹤道长……”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赶到这里来呢?”   楚秋帆道:“因为那时白鹤道长已经中毒昏迷……”   云鹤道人吃惊道:“施主可知观主如何中的毒?”   楚秋帆就把当日看到白鹤道长和毒龙叟任无咎比武,白鹤道长一剑削断毒龙叟上的龙角,以致身中毒雾,昏然倒地。自己如何喂了他三颗解毒药丸,后来因毒龙叟要收自己为徒,拉着自己走了……   宋秋云低声“啊”了一声道:“大哥,原来你拜了毒龙叟为师,难怪你出手之际,有很多招式,用五指啄穴,很像毒蛇噬人,那是毒龙叟的武功了。”   “我有很多招式是从他的武功中变化来的,那倒不错。”楚秋帆笑了笑道:“但我并未拜他为师。”   宋秋云道:“你不拜他为师,他肯传你武功么?”   楚秋帆笑道:“那是我看他和白鹤道长动手时,偷偷的记下了几招。”   云鹤道人问道:“施主后来就没见过观主么?”   楚秋帆道:“在下喂老道长三颗解毒药丸之时,老道长尚未清醒,但那药丸对解毒十分灵效,想必定可奏功。因事隔三月,在下以为老道长已经回到山上来了,故而赶来此地,向老道长求证的。”   云鹤道人悚然道:“照施主这么说法,观主中毒之日距今已有三月,尚未回观,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他想到贼人假冒观主而来,莫非观主已有不测,一时表情显得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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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揭穿奸谋

楚秋帆道:“道长但请放心,老道长只是被毒气所迷,中毒应该不深,服了解毒药丸自可无事。至于尚未回山,也许是访友去了。”   云鹤道人打了个稽首道:“多谢楚施主。”   楚秋帆拱拱手道:“道长好说,在下这就告辞了。”   云鹤道人又朝二人打了个稽首道:“适才误会之处,贫道对楚施主实在深感歉疚。但愿吉人天相,楚施主能早日澄清冤屈,也是武林之幸。”   楚秋帆抱拳道:“但愿如此,后会有期,在下告辞。”   云鹤道人一直送出灵禽观,才行别过。   楚秋帆本来沉重的心情,至此已然开朗得多了。二人沿着石级,回到半山亭,宋秋云收拾好茶壶,茶盏,相偕下山。   路上楚秋帆含笑道:“妹子,今日要是没有你识破奸计,揭开那贼人面具,这场误会,真是解释不清了。”   宋秋云道:“这就是贼党弄巧成拙之处。他们假扮白鹤道长,原意只是让你证实千手郎君江上云那封血书不错,何用再把那个假冒白鹤道长的人害死呢?”   楚秋帆轻叹一声道:“这就是贼人毒辣之处,第一是杀人灭口,也许这假扮白鹤道长的人,虽是贼党,但并不重要。第二,他们认为血书已由白鹤道长亲口证明不假,在下心中也已确认是江上云的儿子了,白鹤道长遇害,不论在下能否逃出灵禽观,白鹤门的人一定不会和我善罢甘休。第三,他们可能也摸清了你的底细,只要我们二人失陷在灵禽观中,你师门得到信息,定然会和灵禽观发生冲突,这又是一石二鸟之计。只是他们没料到假扮白鹤道长的假面具,会被你揭穿,以致前功尽弃了。”

宋秋云道:“其实只要白鹤道长回山,这奸计迟早总要被揭穿的。”   “那又不然。”楚秋帆道:“若是你也中了散功之毒,被灵禽观一齐拿下,令师姐只要得到信息,必然会赶来大闹白鹤门……”   宋秋云撇撇嘴道:“何止大闹?我大师姊若是赶来了,白鹤门真会鸡犬不留!”   楚秋帆道:“这就是了。白鹤门人真要有了伤亡,白鹤道长回山,又岂肯和令师姐甘休?这一来,贼党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宋秋云听得一怔,点点头道:“是啊,经你这么一说,这老贼的心机,果然厉害得很。”   两人下了山,走近一家山家门口,只见一个老婆婆站在门口,看到二人走来,迎着说道:“姑娘回来了?你那大哥说:“姑娘要在山上住几天才下来呢。”   “我的大哥?”宋秋云把手中茶壶和两个茶盏还给了老婆婆,一面问道:“那是怎么样的人?”   老婆婆道:“早上,姑娘寄了马匹上山去后,姑娘的大哥随后赶来,看到姑娘的马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还在咱们这里歇了一会脚才上山去的。他说是姑娘的大哥,临走又给了老婆子二两银子,要老婆子好好照料牲口。”

宋秋云一指楚秋帆,娇笑道:“他才是我的大哥。”   老婆婆摇摇头道:“不是这位相公。”   宋秋云说道:“他方才怎么说呢?”   老婆婆道:“他走了已有半个多时辰了。他说姑娘要在山上住上几天,他要赶回城里替姑娘取衣衫去。”   宋秋云眨眨眼睛,笑道:“他把我的马匹骑走了?”   老婆婆点点头道:“是啊,他既是姑娘的大哥,老身自然不好阻拦,只得由他骑走了。”   楚秋帆道:“马匹被他骑走了,也就算了,只不知婆婆还记得他的面貌么?”   老婆婆想了想,才道:“那人年纪不大,约摸卅出头,像个白脸书生。哦,身上穿的是一件天蓝长袍,看去很体面,要不,老身也不会相信他是姑娘的大哥了。”   楚秋帆道:“多谢婆婆,妹子,我们走吧!”   老婆婆尴尬的道:“姑娘马匹……”   宋秋云含笑道:“不要紧,那人也许是我们的朋友,他故意把马匹骑走,是和我们开玩笑的。”   老婆婆连声念佛道:“这样就好,不然,姑娘把马匹寄在这里,被人骑走了,叫老身拿什么赔姑娘呢?”   宋秋云取出一锭碎银子,塞到老婆婆手里,说道:“谢谢老婆婆,我们走啦!”说完,就和楚秋帆并肩走了。   老婆婆望着二人背影,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好人。”   两人转过山脚,楚秋帆沉吟道:“这骑走马匹的会是谁呢?”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自然是杀死假冒白鹤道长的凶手了!”她忽然偏头问道:“大哥,你现在要上哪里去呢?”   楚秋帆道:“你呢?”   宋秋云脸上一红,娇羞的道:“你还问呢!你去哪里,我自然和你一起去了。”   楚秋帆俊脸也不禁一红,说道:“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要到皖南铜官山去。”   宋秋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可不可以去呢?”   楚秋帆道:“你要去,自然可以。”   宋秋云喜孜孜的笑道:“只要你不撇下我,自顾自的跑走就好了。”   楚秋帆低声道:“我若是不答应你去,你也会偷偷的跟着去,所以还是答应你去的好。”   宋秋云口中“嗯”了一声,不依道:“大哥,我不来啦!”   两人由武功山动身,晓行夜宿,一路北行,这天赶到江西和安徽交界的石门街,天色已快接近黄昏。   这石门街只是一个小村集,并无客店可以歇脚。除了大城镇,没有客店的地方,只有找当地庙宇借宿。   宋秋云为了路上方便起见,早就改换男装,一身月白长衫,更显得她英俊风流!   两人走近一家农家,问询之后,始知街尾有一座关王庙,可供往来的旅客借宿。别过农家,找到街尾。   这座关王庙,除了两进殿宇,后进果然还有一排平房,约有十来间之多,是供人借宿的房间。   两人跨进大门,就有一名僧人迎了上来,合十道:“二位施主可是借宿来的么?”   楚秋帆点头道:“正是,不知宝刹可有房间?”   那僧人连连含笑道:“有,有。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说完,合十当胸,走在前面领路。两人随着他穿过两重殿宇,到得后进,那是一座自成院落的房舍,中间一排五间,左首走廊上,也有十来个房间。   那僧人领着二人跨上石阶,走入中间一间较为宽敞的客厅,一面合掌道:“二位施主请到厅上奉茶。”   这是一间接待香客的起居室,略呈长方,上首悬挂一幅达摩祖师像,香炉中点着一支线香,一缕青烟,散发着袅袅奇楠香味。两旁靠壁放着八把椅几,中间是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变成方形的桌案,上面铺了青色桌布,四周放着几条黄漆板凳。

那僧人请二人落座,一面含笑道:“小庙有十间单人房间,只有四间双铺的。二位施主同来,自然要住双铺的,除了男女不能同房,二位施主住在一起,就方便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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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连遇险境

宋秋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但自己穿了男装,自然不好说要单独住一间房子。   这时另一个僧人送上两盏香茗,合十问道:“二位施主想必还没用膳,可要小僧到厨下去准备一席素斋?”   楚秋帆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大师父了。”   那僧人合十退去,先前领二人进来的僧人,走到左首门前,一手推启房门,陪笑道:“二位施主的房间就是这间了。这客厅左右两间房是小庙接待贵客最好的两间了。”   宋秋云探首看去,房间内果然相当宽敞,除了两边壁下各有一张木床,临窗还有一张书桌和椅几,比起一般小城镇里的客店来,还好得多,这就含笑道:“多谢大师父。”   那僧人合十道:“施主看了满意就好,素斋一会就可送来,贫僧那就告退了。”   楚秋帆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便。”那僧人行了一礼,返身退去。   楚秋帆取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这地方还真不错,唔,这茶也不错,是用山水泡的,贤弟怎么不喝呢?”   宋秋云抿抿嘴,笑道:“我平常很少喝茶,谁像你看到茶就喝。那天在灵禽观,要是我也喝,还能揭穿贼人的奸计吗?”   楚秋帆笑道:“那是意外,难道贼人还会一直跟着我们不成?”   宋秋云道:“那可不一定,江湖险诈,人心叵测。你呀,哼,论江湖经验,比我还差得多呢!”   楚秋帆点头道:“贤弟说得极是。先师在日,一向待人以诚,我从小跟随先师,也走过不少地方,但自从先师遭害之后,这短短三个月时间经历的险恶,比起追随先师十年时光,犹有过之。”   宋秋云道:“那自然了。大哥尊师身为武林盟主,他经过的地方,遇上的人物,纵有黑暗勾当,也不会让他看到的了。”   两人说话之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两名僧人送上素斋,点燃起烛火,一名僧人合十道:“二位施主请用斋了。”说完便自退去。   桌上放好四菜一汤和一桶白饭,二人也不客气,装了饭,就拉开长凳,对面坐下,各自吃了起来。素斋清淡可口,楚秋帆一连吃了三碗饭,宋秋云却只吃了一碗。   饭后,一名僧人进来收拾盘碗,又沏了一壶热茶送来。   楚秋帆道:“贤弟,我们到房间里去坐吧!”   宋秋云被他说得红晕着脸,站了起来,两人一个拿起茶壶、茶碗,一个拿了烛台,走入房中。   这一路上,都是在客店投宿,两个人要两个房间。虽然在田舍翁家里也住过一个房间,那是宋秋云负了伤,需人照顾。   今晚,两个人又同住一个房间,宋秋云平日纵然刁蛮,究是姑娘家,走入房中,放下烛台,只觉心头小鹿跳得很厉害,这就走到窗下,在临窗一张椅子上坐下,举止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楚秋帆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在几上,含笑道:“贤弟怎么了?”   宋秋云抬起头,腼腆一笑道:“没……没什么?”   楚秋帆看她脸色腥红,心头也恍恍惚惚的,感到有些困倦,不觉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贤弟,明天一早还得赶路,还是早些睡吧!”   宋秋云低着头道:“我还不累,你先睡好了。”说完,不禁也掩着口,打了一个呵欠。   楚秋帆笑道:“看你还说不累……”   话声未落,只听房间外有人弹指叩门,接着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楚兄还没睡吧?”   楚秋帆听得一怔,抬头问道:“是哪一位?”   房门呀然开启,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天蓝箭袍的尖瘦脸汉子,这人看去年在三十开外,生得獐头鼠目,鹰鼻薄嘴,一脸俱是浮滑之相。他,正是唐门逐徒唐宝琦,外号叫做黄鼠狼。   楚秋帆脸色微微一沉,冷然道:“阁下有什么事?”   唐宝琦脸含微笑,故作潇洒模样走了两步,目光一掠宋秋云,才轻咳一声,抱拳道:“兄弟听说楚兄也落脚在此,特来走访,没惊扰二位的好事吧?”这“好事”二宇,听来好生刺耳!   楚秋帆剑眉一拔,正待开口,宋秋云已经“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在胡说些什么?”   “啊啊!”唐宝琦口中带着歉意的笑声,目光一溜宋秋云,抱抱拳笑道:“这位小兄弟生得好生标致!在下唐宝琦和楚兄乃是同道,也是同行……”   “住口!”楚秋帆冷声喝道:“楚某和阁下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可以请了。”   唐宝琦耸耸肩,笑道:“兄弟慕名趋访,忝属同道、同行,楚兄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秋云冷声道:“我大哥怎会和你同道同行?”   唐宝琦潇洒的在屋中转了个身,脸朝宋秋云谄笑道:“在下三年前被家叔逐出唐门,楚兄于三月前被裴盟主逐出师门,同属逐徒,岂非同道?在下风流天生,在江湖做过几件采花案子,楚兄也风流成性,最近几件采花命案,江湖上更是尽人皆知,岂非同行?所以在下和楚兄,真乃一时瑜亮……”

楚秋帆听得满腔怒火,忍不住大喝一声:“狂徒,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唐宝琦神色不变,谲笑道:“楚兄何必动怒,忝属同道同行,理当和衷共济,有乐同享……”   宋秋云叱道:“我大哥叫你滚,你再不滚,莫怪我不客气了!”   唐宝琦涎笑道:“小妹子,你莫要假惺惺了。是不是嫌我在此,耽误了你们的好事?哈哈,在下在江湖上也是风流人物,若论风流事儿,在下不见得输给了楚兄……”   宋秋云听得气极,娇叱一声:“你是找死!”挥手一掌,朝他脸上掴去。   哪知唐宝琦早就料到宋秋云有此一着,右手一抬,一把捉住了宋秋云的纤掌,尖声道:“好柔好软的柔荑!小妹子,就凭你这只玉手,已够在下消魂的了!”   宋秋云被他捉住玉手,一挣未脱,急得满脸通红,叱道:“狂徒,你还不放手!”   楚秋帆怒喝一声道:“唐宝琦,你……”身形一下掠上,挥掌劈去。   唐宝琦右手拉着宋秋云,左手轻轻一格,回头笑道:“楚兄何必认真?她又不是你妻子,就算是你妻子,古人说得好,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们是同道同行的好兄弟,借你一件衣服穿穿,又有什么关系?”他说得轻描淡写,这随手一格,就把楚秋帆一个人挥出去四五步远,“砰”的一声,背脊撞在墙壁之上。

楚秋帆一掌出手,才发现自己功力全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头不期蓦然一惊,暗道:“莫非方才素斋中,又被这贼子下了散功毒药不成?但在灵禽观中了散功奇毒,发作之时,全身颤抖,人也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这回何以一无所觉,并没有此等现象?”

宋秋云右手被唐宝琦执着不放,眼看楚秋帆被唐宝琦震退,心头更急,叫道:“大哥,你怎么了?我们好像中了这贼子的散功奇毒。”   唐宝琦淫笑道:“这声大哥,叫得好生亲昵!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会放你了。”   宋秋云“呸”了一声,一口口水朝他脸上吐去。   唐宝琦用手指从脸上把她口水刮了下来,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低笑道:“安得美人香唾沫,调成丸药疗相思。小妹子,你这香唾,正好疗我相思之情。”   楚秋帆发觉真气涣散,此时正在拼命的提聚真力,但唐宝琦对宋秋云如此轻薄调笑,心头怒火进发,哪忍得住,口中狂吼一声,挥动双拳,朝唐宝琦扑了过去。   唐宝琦阴笑一声道:“姓楚的,你中了唐门‘无形之毒’,就算有天大本领,也休想使得出功力来。同时你更该放明白些,在下不愿伤你,是要把你擒交盟主,可不是不敢杀你。”口中说着,左手疾发,出手如风,在楚秋帆扑近的刹那之间,连点了他身前七处大穴,使的正是唐门七星手法。

楚秋帆“砰”的一声,跌坐在地。   唐宝琦脸露诡笑,说道:“你现在给我安静一些,等在下成了好事,也许心中一乐,就放你一条生路。”他说完话,再也不去理会楚秋帆,右手轻轻一拉,宋秋云全身乏力,纵有抗拒之心,也无力可施,随着他一拉之势,一个人身不由主的跌入唐宝琦怀里。

唐宝琦右腕再轻轻一揽,就揽住了她的纤腰,左手更快,在她腰眼上轻轻点了一下。   宋秋云但觉腰上一麻,身躯一软,几乎栽倒。唐宝琦不愧是花中老手,没待她跌下去,左手一抄,托在她腿弯上,把她整个娇躯抱了起来。   宋秋云不但功力无法施展,又被他点了穴道,四肢动弹不得,但还能开口说话,不由惊骇的道:“你要做什么?”   唐宝琦淫笑道:“姑娘难道还不明白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要和姑娘共效于飞之乐。”   宋秋云听他口出污言,一时又羞又急,切齿道:“你这淫贼,狂徒,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敢碰姑娘我一下,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宝琦抱着她走近床前,把她放到床上,宛如一头贪婪的饿狼,气息咻咻的尖笑道:“姑娘这话可不对了,那时好事已成,在下就是你的老公了,天下哪有娇妻杀老公的?再说,经过这番相爱,在下就是把刀送到姑娘手上,姑娘也舍不得杀我了……”他口中说着,双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替宋秋云宽衣解带起来。

楚秋帆坐在地上,身不能动,连真气也无法凝聚,再听他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心头怒气迸发,只是不住的提聚真气。但唐宝琦出身唐门,善于使毒,不知他在素斋中下了什么毒药,竟然比散功毒药还要厉害,身上丝毫没有中毒现象,竟会真气涣散,武功全失,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唐宝琦双手熟练的替宋秋云宽去了外衣,如今她只剩下一身紧身亵衣,曲线丰满的胴体,已经有一半呈露在眼前了!宋秋云像一头快要被吞噬的羔羊,紧闭着眼睛,蜷曲着身子,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已没有。   唐宝琦双颊如火,包满了红丝的贼眼,更是快要喷出火来。现在,他双手迅快往下,朝她纤腰摸去,只要解开腰带的结,除去了最后一层障碍,他就可以饱逞兽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宝琦忽然如遭蛇噬,口中“啊”了一声,正待扑上去的人,急急往后退开了两步。低头看去,只见左手食、中两个指头上被刺了两个小孔,业已滴出血来。   人血本来是鲜红的,但此刻从他指头流出来的,竟是绿血!绿得像从青草里绞出来的汁,青绿可爱!   唐宝琦一呆,就在这—瞬间,他发现整条手臂内,有如万蚁爬动,奇痒难耐。手指上本来还只有针孔般的小孔,已在逐渐溃烂加大,深可见骨,流出来的绿血,也愈流愈多。他脸上有了惊怖之色,右手紧紧握住了左手脉腕,嘶声道:“绿猬带!你是云里观音门下?”

宋秋云倏地睁开眼来,冷笑道:“就凭这句话,你就死定了。”   唐宝琦心头暗暗吃惊,他从前曾听叔父说过,天底下除了唐门的“无形奇毒”之外,尚有两件奇毒之物,一是魔教的绿猬带,一是毒龙叟的毒龙杖,非他们独门解药不解。尤其是云里观音门下,女弟子每人都有一条绿猬带。只要被刺中了,奇毒循血而行,有如万蚁爬行,奇痒难忍,中刺之处,随着逐渐腐烂,比青海派的化血针还要厉害……他心头愈想愈怕,厉声道:“你解药呢?”

宋秋云冷笑道:“解药当然有,但你找不到的,只怕你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找了。”   唐宝琦知她说得不假,急忙问道:“那你要待怎的?唐某也不妨实言相告,你们中的是唐门‘无形奇毒’,三个时辰之内,没有我独门解药,活不到六个时辰。”   宋秋云道:“好,我给你解药,但你必须先给我解药,我才能把解药给你。”   这几句话的工夫,唐宝琦但觉奇痒难忍,两个手指腐肉也愈来愈大,心知时间宝贵,口中说了声:“好!”急忙探怀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往床上一放,右手在宋秋云身上连拍两掌,解开了她身上被制穴道,口中说道:“解药在此,你快拿解药来。”

宋秋云伸手取过瓷瓶,看了一眼,果见瓶上贴着一条极小的红纸标签,写有“专解无形奇毒”字样,心知不假。这就迅快披起衣衫,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齐中一折,原来玉簪中孔里面滚出三粒绿色药丸。   唐宝琦奇痒难忍,强自咬着牙,急忙举步走来。   宋秋云把一粒药丸捏在掌心,喝道:“你再走上一步,我就把解药吞下,你再也休想活命了。”唐宝琦只得停住。   宋秋云把两颗药丸掷了过去,说道:“接住了,你先把这两颗药丸放在溃烂之处,立可生效,还有一颗药丸,要等我服了你的解药生效了再给你。”   唐宝琦原是个工于心机的人,但他深知绿猬带剧毒厉害,哪里还敢再说个“不”字,迅快接过解药,分别放在已经溃烂的指头上。这解药果然灵异,两个指头上的绿血,立时凝住,手腕以下难以忍受的奇痒也立时好了许多,只是手臂上仍如万蚁钻动,痒不可忍,心知只要口服的一颗解药服下之后就可平复,心中登时宽慰了不少,这就催道:“姑娘服下解药,就请运气试试,如果奇毒已解,这第三颗解药,就该赐给在下了吧?”

宋秋云打开瓶塞,抬目问道:“要服几颗才能见效?”   唐宝琦道:“三粒,这瓶中正好是六粒,姑娘快请服了。”   宋秋云倾出三粒药丸,吞入口中,过了一会,暗中运气一试,觉得真气果已逐渐畅通。正待把解药送与楚秋帆,唐宝琦急忙伸手一拦,说道:“姑娘真气如已畅通,请把你的解药先交与在下。”   宋秋云道:“怎么?你怕我不给你?”   唐宝琦忍着手臂奇痒,说道:“姑娘和这位楚兄如果都解了奇毒,在下还能走得出这房门么?”   宋秋云刚才运气之时,已试出自己功力大概只恢复了七成左右,如果此时和他动手,自己也并无制胜把握,口中哼道:“好吧,姓唐的,今晚便宜了你,下次再给我遇上,就是你断魂之日了。”口中喝着,一抬手,把第三颗药丸,脱手投去。

唐宝琦右手一抄,接到手中,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迅快纳入口中,尖笑一声道:“咱们后会有期,在下失陪了。”闪身朝门外掠去,身法迅捷无比。   宋秋云急忙走到楚秋帆身边,伸手解开他被制穴道,然后扶着他坐起,说道:“楚大哥,快把解药服了。”   楚秋帆长长吁了口气,说道:“这该死的东西,已经走了么?”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他被我绿猬带刺了一下,吓破了胆,已经逃走啦!”   楚秋帆问道:“什么叫绿猬带?”   宋秋云道:“你先把解药服了,我再告诉你。”她从瓷瓶中倾出三粒解药,用纤纤玉掌送到他口边,喂他吞下,一面低低的道:“绿猬带是师父用刺猬皮缝制的一条带咯,我和大师姐都有一条。当日师父要我围上之时,我还嫌它围着不舒服呢!她老人家说,这带可保女孩儿家的清白,今晚它真的救了我一命,要是没有这条带,我……再也没有脸见你了……”她眼圈一红,晶莹泪珠含在眼眶里,盈盈欲坠。

楚秋帆愤怒的道:“这贼子下次再碰在我手里,我决不放过他!”   宋秋云忽然破涕一笑,说道:“不用了,我少给他了一粒解药,他活着会比死更难受!”她不待楚秋帆开口,接着道:“凡被绿猬带刺破的人,伤口立时溃烂,需要一粒解药外敷,两粒内服,才能把剧毒消尽。他刺破两个手指,有两处溃烂,就需要两粒,再加两粒内服,一共就要四粒。我才给他三粒,他那条手臂余毒未清,会不时复发,发起来奇痒难忍。如果用手一搔,就皮破流水,终年溃烂,愈烂愈痒,再也不容易治好,让他去活受罪吧!”

楚秋帆道:“唐宝琦外号黄鼠狼,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你给他的解药留了一手.他给你的解药,可能也会留一手呢!”   “这个不会。”宋秋云甜甜一笑道:“你看,他把药瓶都留下来了。哦,你运气看看,是不是全好了?”   楚秋帆略为运气,点头道:“解药倒是不假,我气机已经全畅通了,方才要不是这贼予点了我七处穴道,双手无法转动,我身边就有祛毒丹。”   宋秋云撒娇道:“这都怪你不好,你发觉不对,就该先服‘祛毒丹’了。自己失去了武功,还和他拼什么命?”   楚秋帆道:“我看他捉住了你的手,我……我如何忍得下?”   宋秋云心头甜甜的,但依然撅起小嘴,说道:“这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果先服‘祛毒丹’,恢复了功力,不是更好么?你这一被他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如何能救我呢?人家差点……差点……”她双颊飞红,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楚秋帆道:“好了,这一折腾,时间已经不早了,快些休息吧!”起身走过去,掩上了房门,自顾自在左首一张木床上和衣躺下。   宋秋云虽然还不想睡,但看他躺下了,也只好在他对面的铺上和衣躺下。拉过一条薄被,盖在身上,挥手熄了烛火。   翌日一早,两人用过早餐,楚秋帆取出一锭银子,作为香金,就离开关王庙,循着乡间小路,经官村坂,双河口,都是小村落。中午时光,到了地名双洞的市集,这里总算有一家卖面点包子的小馆可以打尖。楚秋帆叫了两碗面和一笼包子,两人匆匆吃罢,会帐出门。

从双洞向北,虽有一条小路可通秋浦(至德),但这几十里路程都是山岭野坂,并无村庄。楚秋帆预计傍晚时分可以赶到县城落脚,因此倒也不急着赶路。正行之间,楚秋帆忽然感到心头有些烦躁,正觉奇怪,只听身后有人叫道:“二位慢点走!”

一听声音,就知是黄鼠狼唐宝琦。   楚秋帆脚下一停,回过身去,果见唐宝琦远远跟了下来,这就冷声道:“阁下还来作甚?”   宋秋云一手按着剑柄,倏地回身,柳眉倒竖,叱道:“姓唐的,你还记得姑娘昨晚说的话么?”   唐宝琦远远的就站停下来,陪笑说道:“姑娘昨晚说了什么?在下一时记不起来了。”   宋秋云道:“很好,姑娘不妨再说一遍。我说过下次再给我遇上,就是你断魂之日。”   唐宝琦阴笑道:“这个在下知道,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午牌了。”   宋秋云道:“过了午牌又怎样?”   唐宝琦脸露诡笑,说道:“姑娘不可动气,先运气试试就知道了。”   楚秋帆听得暗暗一惊,心想:“此人出身唐门,善于用毒,莫要昨晚他给的解药,过了午刻,就会失效?”一念及此,急忙暗暗运气检查,这一运气,果然发现全身真气,似有逐渐消失之象。   “为什么要运气?”宋秋云按剑道:“是不是你又在暗中捣鬼?”   “那倒不是。”唐宝琦陪笑道:“在下昨晚怕姑娘给我的解药未必是真,故而给姑娘的解药,也只能到今日午刻为止,过时就会失效。在下因此一路追了上来,是给姑娘送解药来的。”   楚秋帆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一面不觉仰首长笑了一声,这声长笑,声如裂帛,响遏云霄!   唐宝琦距他只有三丈多远,听到笑声,不由得又移足后退了七八尺,双目望着楚秋帆问道:“楚兄何故大笑?”   楚秋帆从容一笑道:“阁下这点伎俩,如何瞒得过楚某!昨晚你走后,楚某运气之时,早已发现了。楚某身边,另有祛毒灵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翠玉小瓶,又道:“唐门无形之毒,又能奈我何?”   唐宝琦疑信参半,说道:“楚兄真能解唐门无形之毒?”   楚秋帆道:“你不信?你刚才不是说你的解药,到午刻就失效了,要我们运气试试么?现在楚某也要你见识见识我的神拳!”话声甫出,扬手一拳,朝左首一片树林中击去。   他这一拳使的正是崆峒“无形神拳”,出拳之际,不带丝毫风声。   唐宝琦看他只是虚张声势,扬了扬拳,只当他解药失效,已经使不出内劲来,口中不觉尖笑了一声。但就在尖笑方起,耳中只听“咯啦”一声,距楚秋帆还有三丈多远一排树林最前面碗口粗的一棵松树,突然齐腰折断,倒了下去。

这下直看得唐宝琦大惊失色,心想:“他如果这一拳朝自己击来,岂非当场就得身负重伤?”他原是极工心机的人,心念也转得极快,连忙拱手陪笑道:“在下是替二位送解药来的。楚兄既已不需解药,在下就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宋秋云喝道:“姓唐的,你给我站住!”   唐宝琦哪里还肯停留,脚下加紧,如飞而去。   楚秋帆连喘了两口大气,把手中翠玉小瓶朝宋秋云递了过去,急急说道:“云妹,你快接过去,倾出三粒‘祛毒丹’,快些服下。”   宋秋云道:“你是不是觉出不对了,那你为什么不先服下呢?”   楚秋帆方才发现解药失效,真气正在逐渐涣散,但他练的“太虚玄功”,内力深厚,还能控制。那一记“无形神拳”,可说已把仅有而尚未消散的真力,全发出去了。这一拳之后,他一个人几乎已极为疲惫,但因为唐宝琦未走,他咬着牙,勉强支持而已。此时气力虚弱的道:“我们且找个大石坐下来,但你必须记住,务要装出极为自然,不可稍露神色。唐宝琦是个极工心机的人,外号叫做黄鼠狼,他确是精灵如鼠,凶残如狼……”他脚步沉重,缓缓移动着,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宋秋云焦急的道:“你既已发觉解药失效,为什么不先服呢?”   楚秋帆胸口起伏,喘息着道:“目前咱们两人都已无力和人动手了。唐宝琦心中疑信参半,未必完全相信,他匆匆退走,只是被我吓退的,他必然还会再来。咱们必须争取时间,你先服‘祛毒丹’,有我坐在这里,他还心存顾忌,不敢逼近。有一盏热茶工夫,等你功力恢复了,我再服‘祛毒丹’,有你护法,就可不怕唐宝琦了。”

宋秋云想想觉得有理,这就点点头道:“好吧!”轻轻打开翠玉瓶盖,倾出三粒药丸,纳入口中,就傍着楚秋帆在大石上并肩坐下。   楚秋帆强自打起精神,目光不时凝视着远方,果然过不多久就看到一条人影从远处走来。只要看他走路的神情,遮遮掩掩,行动鬼祟,就可猜想得到此人准是黄鼠狼唐宝琦无疑!   “这厮果然心思阴毒得很!”当下故意偏低着头,装出正在和宋秋云低声说话模样。   宋秋云虽然女扮男装,路人不知底细,只当是两个好朋友在谈天,唐宝琦知道宋秋云是女的,更认为他们正在喁喁情话!   他方才见识过楚秋帆一记“无形神拳”无声无息就把三丈外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齐腰折断,虽然他走到半路,还是不相信楚秋帆能解唐门无形之毒,故而又折回来瞧瞧。这时眼看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正在低声谈话,丝毫看不出有毒发现象,心中不禁暗暗嘀咕:“难道这小子身边真有解药不成?”

他是个极其小心的人,更知道这两个人不好惹,自然不敢走得太近,只是站在远处眺望了一阵。但见楚秋帆偏低着头,始终没向来路望上一眼,宋秋云同样低垂着头,也没抬过一下,这情形就不像说话。每个人说话时,多少总有些表情,何况两人在喁喁谈情,譬如女的习惯上该有偏头,回眼或是用手玩弄衣角、掠掠鬓发等举动,男的也该有点头、低笑或者侧侧肩膀,两手互握等姿势。但他们没有,女的只是低头坐着,男的只是傍着她侧身而坐,这许多工夫,就没见他们动过一下。

唐宝琦看得心头暗暗生疑,忍不住悄悄走上几步,现在他又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了。这里离两人坐的大石,还有三丈七八尺远近,他依然不敢鲁莽,静静地站停下来,他仍须仔细观察,方能决定行止。   楚秋帆其实一直在留心着他,心头也止不住暗暗焦急,这时唐宝琦若是一闪而至,掠了过来,自己功夫全失,宋秋云奇毒未解,真是危险万分。但唐宝琦不出自己所料,不敢过于逼近,只要再能拖些时间,等宋秋云身上奇毒一解,就可无事。

本来,一盏热茶工夫有如白驹过隙,何等快速之事!但一个人在紧张和焦虑之时,越想时间快些过去,就越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他眼梢一溜,竟然发现唐宝琦已经悄悄逼近过来,心头不禁大急,计算时间,差不多已过了一盏茶工夫,宋秋云奇毒似乎还未完全化解,因为奇毒如果已经化解,她早就睁开眼来了。但此刻形势逼人,他不得不低声问道:“云妹,你身上奇毒是否消解了?”宋秋云突地抬起头来,双目一睁,正待开口,楚秋帆急忙低声说道:“你快低下头去,先别作声,如果奇毒已解,点点头就好。”

宋秋云依言点点头,低声道:“你这‘祛毒丹’真灵,我已经好了。哦,是不是那姓唐的家伙已经来啦?”   楚秋帆道:“是的,他已逼近过来了。”   宋秋云低着头,悄悄打开翠玉小瓶,倾了三粒药丸,藏在掌心,一面悄声说道:“你快低下头来,把药丸吞了,这厮让我来对付他。”   楚秋帆依言低下头去,宋秋云迅快把三粒药丸塞入他口中。他们本来坐得极近,楚秋帆又侧着身子,因此宋秋云把“祛毒丹“送入他口中,唐宝琦根本没有看到,他看到的只是楚秋帆身子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这一情形,岂不正是两人毒发的现象?   他心中不禁暗暗高兴,忖道:“好小子,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心念这一动,脚下不觉又逼近了几步,但依然怀着戒心,忖道:“不对,他们若是发觉解药失效,奇毒已在发作,妄想运功逼毒,就应该躲到林子里去,怎会就在大路边上坐下来?(他不知道方才楚秋帆一记“无形神拳”,已把全身力道都用了出来,已经无力再移脚步了。)我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这一想,正待回身后退。宋秋云早已一跃而起,口中娇叱一声:“唐宝琦,你给我站住!”声到人到,锵然龙吟,一道狭长银光,已如匹练般卷到。   唐宝琦连拔剑都来不及,急忙双足一点,身子凌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宋秋云恨透了他,岂肯轻易让他逃走,身形一落再起,凌空追击,皓腕一振,又是唰唰两剑,紧随着他身后刺到。   唐宝琦见她凌空追击过来,赶紧飞身落地,他一身轻功,着实利落,因此起落之间,相当快捷。宋秋云凌空追击的第二剑,因对方落到地上而落空,等她跟着往下扑落,第三剑迎头劈下之时,唐宝琦已经拔出身边长剑,使了一招“浮云出岫”,往上架起。双剑交击,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金铁交鸣。

宋秋云吃亏身在半空,这一剑双方各自用上了全力,她被震得连人带剑朝上飞起,但听一声冷哼,她头下脚上,翻了一个筋斗,突然手腕一抖,临风连劈三剑。   这一招正是她师父云里观音的绝招,叫做“云里三剑”!   剑虽一招,但却接连劈出三剑。劈出的虽是三剑,但恰似银蛇乱闪,在半空中明明只有三道剑光,等到落下之时,剑光纷披,已是鱼龙漫衍,银芒流动,化作一蓬剑雨,已经使人分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道剑光了!   唐宝琦一剑把宋秋云震飞出去,心中还在沾沾自喜,还以为宋秋云究是女流之辈,剑上功夫毕竟逊过自己。哪知这一转眼间,瞥见一蓬银芒,缤纷如雨,迎头罩下。几乎连对方究有多少剑光都数不清,遑论封架?一时不由得心头大骇,但此时再待后跃,都已不及!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喝道:“小施主剑下留情!”这句话起自身后,但到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到了唐宝琦的头顶。接着但听一阵清脆的“叮”“叮”轻响,有如珠落玉盘,急骤得像乱拨琴弦,发出琤琤琮琮之声,煞是好听。刹那之间,剑光消失,宋秋云手持一支细长长剑,右臂被震得隐隐发麻,一张粉脸也涨得通红。

在唐宝琦的身前,这时已经多了一个发绾玉簪,身穿青布道袍、手持白玉如意的老道人。他正是崆峒三真之首的太真道人。方才他以一柄玉如意,少说也接下了宋秋云十七八剑之多。   宋秋云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是崆峒三真的太真道人?”她在田舍翁家的窗门缝里看到过他,故而一眼认了出来。太真道人看她一口叫出自己道号来,觉得有些惊讶,稽首一礼道:“贫道正是太真,小施主如何认得贫道的?”

宋秋云并未回答,只是冷冷一笑道:“崆峒派久未在江湖上出现,不想一出江湖,就和万恶淫贼结成一党。”这句话说得很重!   太真道人听得方自一愕,跟在他身后玄真,玉真可变了脸色!   玉真道人朗喝一声道:“小施主,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没有耳朵?”宋秋云一脸俱是不屑之色,冷然道:“凭你也没有资格问我!要问,不会去问你们大师兄?”   玉真道人不过四十出头,火性也较大,听到宋秋云出言不逊,不由勃然大怒,朗笑一声道:“小施主口气不小,不知是哪一门派出身,恁地小觑崆峒三真?”   太真道人一摆手道:“三师弟,你且退下,我有话问问这位小施主。”一面朝宋秋云稽首一礼道:“这位小施主方才何故逞一时之气,施展杀手?若非贫道经过,那位施主岂非要身中一十八剑了么?练武防身,杀人须得偿命,小施主和他究竟有何深仇大怨?”他回目看去,原来这两句话的工夫,唐宝琦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宋秋云冷声道:“你们不是和他一伙的么?这话何用问我?”   太真道人不悦道:“小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宋秋云道:“你要我怎么说?你们不和他一伙,就会不问青红皂白,出手救人么?”   太真道人道:“贫道是因小施主剑招太厉害,眼看他即将丧命剑下,故而先出手挡了小施主一十八剑,把人救下了,再说情由。”   宋秋云道:“没想到他并不领道长的情,偷偷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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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白衣罗刹

她出言尖刻,说得太真道人老脸不期一红,期期的道:“只不知此子究系何人?”   宋秋云道:“他叫唐宝琦,外号黄鼠狼,乃是四川唐门的逐徒,因为精于用毒,一向无恶不作,他……他是个万恶淫贼!”   “无量寿佛!”太真道人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万恶淫为首,尤其是练武的江湖人,对这‘淫’字,更视同炯戒,不可稍犯。却不想世风日下,近日竟有这些无知的年轻人,一犯再犯,可不浩叹?”说到这里,朝宋秋云稽首一礼道:“贫道不知根由,放走此人,还望小施主原宥。”话声一落,就转身举步,朝闭目坐在大石上的楚秋帆行了过去。

宋秋云不明他的来意,急忙闪身一拦,说道:“你要做什么?”   太真道人看她一眼,问道:“小施主是楚秋帆的什么人?”   宋秋云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他是我大哥。”   “小施主会是他兄弟?”太真道人脸上微露不信之色,说道:“楚秋帆是个孤儿,自幼由裴盟主抚养长大,好象并无兄弟?”   宋秋云道:“他是我的盟兄弟咯,你们找我大哥作甚?”   在她和太真道人说话之时,玄真,玉真两人已从左右两边抄出,欺到了楚秋帆的左右。   宋秋云看得大急,长剑一指,叱道:“你们还不给我退开,只要你们敢碰我大哥一下,我就发誓要把你们崆峒派的人,剑剑诛绝,一个不留。”   玄真道人就站在她左首,浓眉徒然一轩,洪笑道:“小施主杀气重得很,可惜崆峒三真从不受人威胁。”   宋秋云长剑横胸,目中射出冷峻寒光,哼道:“这么说,你真不把灭门之事放在心上了?”   玉真道人听得大怒,喝道:“好小子,你开口诛绝,闭口灭门,好象崆峒派的人,随便就能被人斫瓜切菜一般任意杀戮。你和楚秋帆这种淫贼称兄道弟,谅来也并非什么善类。来,你究有多少能耐,贫道倒要伸量伸量,看看你可有资格灭咱们崆峒派的门?”口中说着,人已迎着宋秋云走来。

宋秋云心中暗道:“他们有三个人,我却只有一个,他们支出一个人来和我动手,剩下两人,如有加害楚大哥之心,那该怎么办?”一面冷冷的看了玄真道人一眼,哼道:“你想绊住我,由他们两个去加害我大哥?要上,你们三个一齐上,否则且等我大哥醒来了再说。”

太真道人觉得此人说话之间颇多稚气,不觉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放心,崆峒三真在江湖上也薄有名声,岂肯乘人于危,偷袭一个正在运气行功之人?”   他话声甫落,只听有人洪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和这种江湖败类、万恶淫贼还讲什么过节?道长们不肯动手,那就由薛某来动手好了。”此人话声清朗,劲气甚足,随着话声,已有两条人影如飞而来。   宋秋云举目看去,前面一个是中等身材的瘦削脸汉子,看去年近五旬。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两人面貌仿佛相似,一望而知是父子二人。那瘦削脸汉子奔行极快,不过眨眼工夫,便已奔到近前,脚下丝毫不停,直向瞑目坐在大石上的楚秋帆奔去。

宋秋云看他口发狂言,径向大哥奔去,心头不禁有气,右手挥处,一道银练,应手飞出,口中叱道:“来人止步。”银练横飞,逼得来人不得不蓦地停步。瘦削脸汉子目光一注宋秋云,问道:“你是何人?因何阻拦于我?”

宋秋云面情冷峭,说道:“你呢,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瘦削脸汉子是:“我是金华薛天游,找楚秋帆来的,这样够了吧?”   薛天游,人称龙游大侠,乃是形意门的名宿,江湖上名声甚著。他儿子薛少游,年方二十,一身武功,尽得乃父真传,江湖上也就有龙游少侠之称。   宋秋云一手仗剑,冷冷的道:“你找我大哥要做什么?”   “哈哈!”薛天游敞笑一听道:“薛某已经说过了,我要亲手拿住这万恶淫贼,送交裴盟主治罪。”   “住口!”宋秋云怒叱一声道:“我大哥是正人君子,我不许你诬蔑他!”   “是薛某诬蔑他?”薛天游仰首大笑一声,指指他身后的年轻人,说道:“他是薛某犬子少游。你可知道薛某为什么天涯追踪,非拿到楚秋帆不可么?”   宋秋云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薛天游接着道:“因为楚秋帆被裴盟主逐出门墙之后,变得丧心病狂,从天台一路西行,沿途奸杀妇女。旁的不去说他,就说金华城里吧,他奸污刘树棠的女儿刘秀娇,还杀了刘家一家七口。那刘树棠的女儿秀娇,就是薛某未过门的媳妇,你说薛某该不该找他?”

宋秋云道:“是你亲眼看到我大哥作的案?”   薛天游道:“他如果当日被薛某发现,早就把他立劈掌下,还容他活得到现在么?”只要听他口气,他一定是擅长掌功的人。   宋秋云道:“你既没亲眼目睹,怎知是我大哥干的呢?”   薛天游怒形于色,切齿道:“他做案之后,还在壁上题了‘杀人者裴门逐徒’七个字。”   “这就算是我大哥的罪证?”宋秋云冷笑一声道:“如果我此刻到城里去杀几个人,在城墙上大书:‘杀人者金华薛天游’,就可证明是你杀的人了?”   薛天游道:“那也不尽然。楚秋帆被裴盟主逐出门墙之后,性情大变,一路西行,就曾发生过几件类似的案子。金华城中发生命案之日,计算起来,正是他路过金华之时。”   宋秋云道:“今天我到城里去杀人,你不是也正好从这里经过么?”   薛少游叱道:“家父说的乃是实情,你怎好如此胡言乱语?”   宋秋云脸色一沉,冷冷的道:“我正在和你爹说话,你插什么嘴?金华薛家,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气,却没想到毫没一点家教。今天要不是你爹在场,我就非教训教训你不可!”她说完这几句话,就转脸朝薛天游道:“所以不是亲眼目睹,不足为凭。城墙题字,焉知不是有人蓄意谋害,移祸江东之计?”

薛少游被她抢白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薛天游也因儿子被人当面斥责,脸上有些挂不住,嘿然道:“薛某为了亲家一门血仇,誓必拿住凶手,绳之以法,我把他拿交盟主,这有什么不对了。”他这话,当然没有不对。   宋秋云道:“你不会懂的。”她这句话,是说裴盟主已经不是真的裴盟主,你不会懂的。   “薛某懂的是江湖大义。”薛天游突然逼上一步,沉喝道:“小哥,薛某话已经说清楚了,你让是不让?”   宋秋云依然长剑当胸,凛然挡在前面,说道:“我不让又怎样?”   薛少游方才被她斥责得无话可说,这时自告奋勇的道:“爹,孩儿去把他拿下了。”   宋秋云冷声道:“我剑下从无活口,你别来送死,死了薛家就断了香火!”   薛天游听得大怒,沉喝一声:“好个利嘴小子……”   他话未说完,只听一个人细声细气的道:“她是女的。”声音飘忽,不可捉摸。   薛天游闻言,不觉目光凝注在宋秋云的脸上,这一瞧,果然看出了一点端倪,沉喝道:“原来你果然是女子乔装的。”   宋秋云气道:“是女的又怎么样?”   薛天游狂笑一声道:“和淫贼混在一起之人,谅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女子了。薛某真是和你多费唇舌!”   宋秋云哼道:“你们自以为名门正派的人,一个个都是满脸孔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薛天游喝道:“小丫头,接掌!”挥手一掌,朝宋秋云迎面袭来。   宋秋云不觉柳眉一挑,叱道:“姓薛的,你敢再叫一声丫头,我教你薛氏门中鸡犬不留。”长剑一摆,迎着他掌风劈去。   龙游大侠薛天游,乃是形意门的名宿,形意门被推为内家正宗。他这一掌,虽然并不见得霸道凌厉,也没有挟着锐利的啸风,但却有一股逼人的暗劲,涌撞而来,有如暗潮。   宋秋云这一剑,剑尖直竖,迎着掌风劈出,说也奇怪,薛天游一团无形暗劲,撞到她身前,就像快刀剖西瓜一样,把掌风齐中剖开。宋秋云及时身形一侧,被剖开的两股掌风,正好在她侧身之际,从她左右掠身而过。

薛天游成名多年,见多识广,一看宋秋云的剑势,不觉暗暗皱了下眉,忖道:“此女这一招,明明是魔教‘天魔剑法’中的‘迎风破浪’,莫非她会是魔教门下?”心念这一动,左掌就紧跟着拍出,左掌一缩,右掌又跟着随后发出。

他这三掌连环击出,快到无以复加,恰似三个浪头一般,后浪推着前浪,一层接一层,并力齐发,比他方才单发一记掌力要强过甚多!这有一个名称,叫做“长江三叠浪”,但要使这连环三掌的人,非内功已有精湛火候不可,因为这种掌法,必须一记强过一记,到第三掌出手,几乎已加强到三倍,才能克敌制胜,压倒对手。

但龙游大侠薛天游此时忽然使出“长江三叠浪”来,乃是为了试探宋秋云是不是魔教门下。因为普天之下,真正能破这记“长江三叠浪”的,只有魔教中的一招“迎风三击浪”,其他各大门派,只能说化解,并非把“长江三叠浪”破去也。

宋秋云堪堪一剑出手,瞥见薛天游掌势连绵击来,不觉口中冷笑一声,长剑直竖,皓腕一振,唰唰两剑,迎空劈出。这两剑,同样一剑比一剑凌厉,和前面的一剑连成了一气!   薛天游拍出的掌风,暗劲凝重如山,重逾千钧。宋秋云直劈的剑势,被震得长剑不住的颤抖,大有不胜负荷之感,但她咬紧牙关,运起全身功力,朝前推了出去。薛天游的“长江三叠浪”劲势扩及八尺,席卷而来。宋秋云这两剑,剑身直竖,剑势集中之处,却其薄如纸,这就是宋秋云占便宜的地方!掌势涌至,遇上剑锋,就像一张纸被裁纸刀从中划过一般,一片拳风,倏化为二,被剑锋硬生生从中剖开,分向两旁涌出。

宋秋云一身功力虽然逊过龙游大侠薛天游甚多,但“迎风三击浪”却正好破了“长江三叠浪”。   薛天游双目圆睁,投射在宋秋云的脸上,怪笑一声道:“你是魔教门下,好极了!”   崆峒三真听得神色微变,互望了一眼。   宋秋云长剑当胸,站在楚秋帆的身前,冷然道:“魔教又怎样?”   薛天游厉笑一声道:“薛某找了你们二十年,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你师父是谁?现在何处?”   江湖上恩恩怨怨,永远有着算不清的旧帐!   宋秋云冷哼道:“凭你,也配问我师父?”   “哈哈……”薛天游狂笑一声道:“好,好,你既然不肯说出你师父在哪里,薛某把你拿下了,还怕你师父不出面么?”   宋秋云气道:“那你就来……”她底下“试试看”三字尚未出口,突听身后响起蓬然一声,紧接着有人发出闷哼之声!   那声音来自楚秋帆坐的地方,宋秋云心头一紧,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条人影踉踉跄跄的冲了过来。那是一个头戴灰布道帽,身穿灰布道袍的瘦小老道土,好象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连连后退,连脚步都显得站立不稳。

薛天游见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道兄怎么了?”   宋秋云脸上笼罩了一片杀气,突然往前逼上一步,喝问道:“好个老杂毛!是你偷袭我大哥?”   只听身后响起楚秋帆的声音,说道:“妹子,我没事。”   宋秋云急忙转过身去,楚秋帆已经面含微笑,缓步走来,不觉欢愉的道:“大哥,你已经好啦!”   楚秋帆朝她点点头,接着目光一注,朝那灰衣老道说道:“在下自问和道长无怨无仇,道长乘在下运气行功之时,骤出不意,偷袭在下,其故何在?”他说来平静,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灰衣老道和他目光一对,不禁呆得一呆,接着发出一声破竹般的大笑,说道:“老道只知万恶淫为首,以你所作所为,天人共愤,江湖不齿,老道就算偷袭了你一掌,又有何不对?”   “好啊!果然是你打了我大哥一掌!”宋秋云长剑一指,气愤的道:“你这老杂毛,当真该死!”皓腕一振,剑身发出嗡然轻嘶,大有动手之意。   楚秋帆伸手一拦,说道:“妹子且慢!”一面向灰衣老道抬目说道:“道长方才说的在下所作所为,天人共愤,江湖不齿,可是道长亲眼目睹之事?”   只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接口道:“楚秋帆,你所作所为,江湖上尽人皆知,还用得着亲眼目睹么?”这话声如同游丝一般,飘忽不定,似在遥远之处,又好象近在身边,声音入耳,使人听了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楚秋帆突然转过身去,嗔目喝道:“什么人鬼鬼崇崇的说话,还不给我出来?”   他这一声大喝,话声虽然清朗,舌底如绽春雷,听得在场之人耳中嗡嗡作响。   峒崆三真和薛天游等人莫不耸然动容,暗自忖道:“此人年事虽轻,一身功力,竟有这般造诣,不愧是裴盟主的门下。只可惜他不入正途,日后终将成为江湖大患!”   就在楚秋帆喝声甫出,但见从树林中摇摇晃晃冲出一个人来。   这人好象是喝醉了酒一般,脚步不稳,失魂落魄地笔直朝楚秋帆走来,口中喃喃的道:“是……我………是………我……”他一张苍白的瘦削脸上,肌肉扭曲,两眼直视,说话之时,似是有着极大的痛楚。   崆峒三真和薛天游等人都不认识他是谁。   宋秋云一眼认出他就是百草门的沈昌冬,不觉怒道:“又是你!”   沈昌冬只是直着眼睛,一面不住的喘息,断断续续的道:“是我……饶了………我………吧……”   这一情形看得大家不期愕然相顾!   只有崆峒三真的老大太真道人心中明白,这人方才使的似是魔教中的“呼魂大法”,被他叫到名字的人,就会心神迷惘,状如失魂落魄,一旦遇上内功修为胜过他的对手,反会蒙受其害。但奇怪的,那女扮男装的宋秋云,明明是云里观音门下,何以不懂得魔教“呼魂大法”?他和宋秋云同是魔教中人,何以不帮自己人,反而施术去害楚秋帆?

楚秋帆看他嘶声叫喊,也大感意外,喝道:“这里没有人为难你,你快走吧!”   沈昌冬的瘦削脸上,绽出一粒粒黄豆大的汗水,嘶哑的道:“是………你………你破………了我………的法………呃………”砰然一声,摔倒地上。   楚秋帆走上一步,问道:“阁下怎么了?”只见他双目望着自己,嘴唇动了动,好象要说什么,忽然脚筋牵动了几下,就气绝死去。   宋秋云问道:“大哥,他怎么会死了呢?”   楚秋帆看了沈昌冬的尸体一眼,说道:“好象是中了一种见血封喉的绝毒暗器,已经没有救了。”   宋秋云目光环视,问道:“是不是找得出他伤在何处么?”   楚秋帆没有作声,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了沈昌冬的尸体,竟是找不出伤痕所在。大家因沈昌冬的突然死去,心中莫不感到惊凛,因此没有人出言阻止楚秋帆的举动。   宋秋云低低的问道:“大哥找不到么?”   楚秋帆微微摇头道:“找不出来。”   宋秋云眼看沈昌冬尸体扭曲似弓,侧身倒卧地上,不觉心中一动,说道:“你看看他是否伤在头发里面?”   楚秋帆点点头,用手分开沈昌冬发辫,果见他脑勺上似有一点极细的针头露在外面,口中轻“哼”了一声:“在这里了!”一面暗运指力,按在沈昌冬脑勺骨上微一用力,食中二指挟起一支细如牛毛的喂毒钢针,不觉脸色一变,沉声道:“又是‘青蜂针’!”

宋秋云攒攒眉道:“这会是谁杀了他呢?”   灰衣老道阴声道:“除了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孽种,还会有谁?”   宋秋云气愤的道:“我大哥不是江上云的儿子,这是有人故意捏造事实,诬蔑我大哥的。”   灰衣老道嘿然道:“诬蔑,你有证据?”   “自然有了。”宋秋云理直气壮的道:“是我陪大哥上白鹤峰灵禽观求证,才证实那封信是出于奸人伪造的。”   灰衣老道阴恻恻一笑道:“此话有谁能信?”   楚秋帆目中精芒四射,沉声道:“道长如何称呼?”   灰衣老道道:“老道逢千里,江湖上都叫我茅山道士的便是。”   茅山道士,在江湖上名头确实不小,楚秋帆也曾听人说过。   不是么,他还有一个特别标记,颇能引人注目,那就是他腰间布条上斜插着一柄画符作法用的铁剑,早巳铁锈斑剥,也没剑鞘,一边还有一个铜柄的摇铃。   这是他永不离身的两件法宝,因为他经常替人家做些镇宅驱邪、禳凶祈福的法事。练武只能防身,可不能糊口,只有愚夫愚妇到处多得是,你可以走遍天下,吃着不尽。   楚秋帆一双炯炯目光紧盯在茅山道士身上,徐徐说道:“道长认为这支毒针是在下放的了?”   茅山道士和他目光一对,心中不禁暗暗诧异,忖道:“这小子一身内功,居然会有如此精纯!”一面依然神色冷漠,阴森一笑道:“你倒说说看,天底下使‘青蜂针’的,还会有谁?”   楚秋帆毫不动怒,两个手指夹着毒针,向上一举,依然徐徐说道:“此针极为细小,以道长的功力,是否可以用手打出?”   茅山道士道:“如以内劲送出,必须扬手作势,而且也不可能打得很远。”   “这就对了!”楚秋帆微笑道:“因此这毒针必然是用针筒机簧发射的了。”   “哈哈!”茅山道士发出破竹般一声大笑,说道:“江湖上谁都知道‘青蜂针’是有特制的针筒,这还用说?”   “道长说得是。”楚秋帆突然双目精光暴射,神情严肃,沉声道:“百草门沈昌冬一针致命,针中后脑,方才站在他身后的,就是道长和在下两人。道长认为是在下发射的针,好在‘青蜂针’必须有针筒才能打出,道长不妨先搜搜在下身上,可有针筒?再让在下搜搜你道长的身上,这样可算公允?”

茅山道士想不到他倒打一钉靶,说到他身上去,一张瘦削脸不由得往下一沉,嘿然道:“年轻人,你果然厉害得很,想借此人中针而死,转移目标。哈哈,你总该明白,老道是应邀助拳来的,不管你说得如何动听,引起江湖公愤,务必缉拿归案的是你裴门逐徒楚秋帆,可不是我茅山道士逢千里。”他不愧是久走江湖之人,楚秋帆提议互相搜身,本来在场之人,都觉得楚秋帆说的话极为公允,但经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他说的不错,今天要对付的是淫贼楚秋帆,并不是为了追究百草门沈昌冬的死因。

再说,茅山道士是龙游大侠薛天游邀来助拳之人,他闻言之后,自然义不容辞,立即挺身而出,洪声道:“楚秋帆,今日之事,乃是薛某要向你讨个公道。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咱们用不着节外生枝,再做题外文章,一句话,朋友是束手就擒,随咱们去见裴盟主,还是要见见真章,从手底下一决胜负?”

“且住!”楚秋帆神色凛然,右手一摆,朗声道:“薛大侠方才和我妹子说的话,楚某全听到了,你认为金华刘树棠一家七口,都是楚某下的手……”   薛天游没待他说完,截着道:“不是薛某认为你是凶手,是你自己在壁上题的字。”   楚秋帆点头道:“薛大侠可曾想到有人嫁祸楚某么?”   薛天游道:“这当然也有可能,但阁下自从被裴盟主逐出门墙,由天台一路西行,沿途……”   楚秋帆苦笑道:“沿途奸杀妇女,都是在下干的,对么?薛大侠可曾想到有人必须使天下人都认为楚某可杀,使楚某不齿于人,不能再在江湖立足,此人方可在江湖立足……”   薛天游一怔,问道:“此人是谁?”   茅山道人冷声道:“薛大侠怎么相信他的胡说八道?”   楚秋帆目中寒芒飞闪,朗声道:“薛大侠认定楚某是凶手,那是因为有人说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在磐安当着武当清尘道长的面,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是‘青蜂针’,因此楚某的罪证似乎是确定了。但今日用毒针杀死这位百草门的沈昌冬的人,如果不是在下,而从另一个人身上搜出针筒来,在下的罪证,岂非也可不攻自破了么?”

龙游大侠薛天游究竟是正派中人,他和楚秋帆对了面,觉得这年轻人一脸英气,不似为非作歹之人。再听他所说,也颇合情理,心中更觉疑信参半,不觉望望茅山道士,沉吟道:“这个……”   茅山道士久走江湖,岂会看不出薛天游的心意?他打了个破竹似的哈哈,说道:“薛大侠要老道前来助拳,老道和薛大侠多年交谊,义不容辞,才远道从茅山赶来。如今薛大侠听了此子一面之词,既然心生犹豫,老道留此无益,暂且别过。”说完,打了个稽首,正待回身走去。

薛天游心中一急,叫道:“道兄请留步。”   楚秋帆更不待慢,一个箭步,拦在他前面,凛然道:“道长似乎应该让今日在场之人,看完咱们两人互相搜身的结果,再走不迟。”   茅山道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冷哼一声道:“好小子,你这是想考较考较老道的功夫了!”不待楚秋帆回答,大袖一拂,双手翻起,从袖底发出呼呼两记掌风,向楚秋帆迎面拍去。   这一记“袖里乾坤”,正是茅山道士的拿手绝活,在衣袖拂起之时,掌劲从袖底发出,使敌人摸不清他掌势路数,易为所乘。   茅山道士这记“袖里乾坤”,如是不明底细的人,认为他这一双衣袖不过是掩护掌势的虚招而已,多半不会再加注意,只顾拆解他双掌攻势。焉知他双袖之上,也蕴聚了一半内力,你如果不加注意,他可以化虚为实,减轻掌上力道,转为“铁袖功”,而以双袖伤人。

这情形楚秋帆自然并不知情,看他大袖一翻,拍出两道凌厉掌风,势如排山,朝自己当胸涌来,口中喝道:“道长好雄浑的掌力!”左手一横,向外划出,使了一招“玄鸟划沙”,硬接对方的掌势。   旁观的人,都觉得这年轻人也未免太托大了,茅山道士成名数十年,一身功力岂同小可!他这一记“袖里乾坤”,双掌同发,楚秋帆居然只以单掌应敌。   这一迎一往,双方势道何等神速,但听“蓬”的一声,三掌同时击实。就在此时,突听茅山道士响起破竹似的一声狂笑,他挥出的双袖忽然袖角鼓风,自动平飞面出。这下有如两道灌满了海风的布帆,像乘风破浪一般,直向楚秋帆胸前撞到。破竹般笑声中,夹杂了楚秋帆清朗的大喝,紧接着又是一声裂帛大响和一声低沉的闷哼。

在场之人,几乎没看清楚双方最后的动作,暴响声中,两个人影已由合而分,劲风激荡,在两人中间,忽然间飘出十数只灰色蝴蝶,翩翩翻飞,蔚为奇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等大家定睛看去,原来茅山道士一双鼓足劲风的大袖,已被楚秋帆一掌击碎,这十数只翩翩飞舞的灰蝴蝶,正是他双袖的碎布,被激荡的劲风吹得满天飞散。   楚秋帆依然神色自若,嘴角间噙着一丝冷峻的笑容,负手站在那里,有如临风玉树,潇洒飘逸,神定气闲。   再看茅山道士,一袭道袍没了双袖,好象只穿一件背心,露出一双又黑又瘦的臂膀,不但模样难看,一张瘦前脸黑里泛青,没有一点血色,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停,一看就知他方才这记“袖里乾坤”,没占到半点便宜,还吃了大亏。

茅山道士瞪着两颗凶睛,满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声音沙哑,狠狠的道:“很好,老道那就在剑招上和你分个高下。”“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他那柄降妖捉怪的铁剑,手腕一振,发出嗡然轻响,正待朝楚秋帆扑去。

事已至此,薛天游不得不出场了,他赶紧伸手一拦,说道:“道兄且慢,这本来是在下的事,还是让在下向他讨教几手吧!”   茅山道士狂怒之下,岂肯甘休,怪笑一声道:“不,薛大侠,这口气老道非出不可,你等老道败了,再出手不迟。”一面厉声喝道:“姓楚的,你拔剑。”   楚秋帆志在搜他的身,闻言朝薛天游微微一笑道:“薛大侠,逢道长既有赐教之心,在下自当奉陪。若是薛大侠一定认为在下是金华刘氏灭门血案的凶手,要一起上的话,亦无不可。”他说来从容安详,并无半点骄狂之气。

薛天游不禁一呆,他究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岂肯以二对一,和茅山道士联手攻敌?   宋秋云一掠而前,说道:“大哥,这不公平,你对付这老杂毛,这姓薛的由我和他动手,也是一样。”   茅山道士大声道:“薛大侠,这一场老道非和他分个胜负不可,你莫要插手。”接着狂叫道:“楚秋帆,你还不亮剑?”他心中尽管恨不得一剑把楚秋帆刺上两个窟窿,但为了“茅山道士”这块招牌,不得不等对方亮出兵刃来再动手。

薛天游心知茅山道士刚才当着大家吃了楚秋帆的亏,一个人成名不易,自然非要扳回面子来不可,一时只好一言不发,默默的后退了三步。   楚秋帆长剑在包袱之中,包袱搁在他方才坐的大石上,他并未回身去取,双手一伸,抬目笑道:“道长只管用剑,在下就以双手奉陪。”他一心要从对方身上搜取“青蜂针”筒,徒手对敌,只要伺机制住对方,就可腾出一支手来搜身了。若是取用长剑,自是反成了累赘,何况方才出手一招,已试出茅山道士内力不如自己,以自己所学,足可制敌,故而不肯和他动用兵刃。

“哈哈!好狂的小子!”茅山道士铁剑向空一振,脸色狞厉的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怨不得老道了!”   楚秋帆青衫飘忽,毫无准备模样,微笑道:“道长只管请!”   薛天游站在一旁,愈看愈觉楚秋帆不似淫恶凶邪之徒,心头不禁十分作难,暗道:“莫非真如他所说,有人嫁祸于他不成?”   茅山道士在楚秋帆“请”字尚未出口,大喝一声:“好,看剑!”突然欺身直上,挥手一剑,笔直刺来。   楚秋帆身形一侧,避开剑势。哪知就在楚秋帆侧身之际,寒光一闪,爆出了三朵剑花,快疾无伦,由侧攻入,刺向“乳根”、“不容”、“外陵”三处要害。   这一记变招奇快,使人防不胜防,出手十分恶毒。   楚秋帆心头大吃一惊,急忙一仰身,吸气后退出去四五尺远近。   茅山道士大笑一声,身随剑进,剑芒一闪,又是三朵剑花,追踪刺到。   楚秋帆横里移身,又向旁闪开四尺。   茅山道士发出破竹般的声音喝道:“你老是这般躲躲闪闪,还算在和老道动手么?”他口中虽在叱喝,追来的人,回剑一旋,扫出一片剑影,笼罩了五尺方圆,剑刃上泛起重重杀气,像惊涛骇浪般横卷而来。   楚秋帆左脚斜跨半步,施展“移形换位”身法,从对方身侧擦身而过,但在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左手同时反啄而出,点向茅山道士背后“筋缩穴”。   茅山道士可也毫不含糊,听风辨位,一个转身,便已洒出六七点剑影,分袭楚秋帆身上要穴。他这六七点剑影,长短参差,迅若飞絮,只要有一点被他戳中,楚秋帆纵有盖世武功,也将横尸地下,足见他剑招何等恶辣了。

宋秋云一手仗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已经流露出紧张的神色,她想不到茅山道士剑上造诣竟有这般高强!她更想不通大哥何以舍弃长剑不使,要和这老杂毛客气,以徒手和人家兵刃相搏。   楚秋帆一直很少还手,他先前只是想乘隙下手,如能一下拿住对方手腕,就可从他身上搜出“青蜂针”筒来。哪知七八招下来,才发现对方剑招层出不穷,居然无懈可击!   不,茅山道士的剑招十分驳杂,变化多端,任你楚秋帆熟读《万法归宗要诀》,仍然看不出他的路数来,一时之间,竟然闹得个手足无措,陷入了困境。差幸他曾从崆峒三真那里学会了“移形换位”身法,忽左忽右,仗以闪避对方的剑势。

那崆峒三真一直站在边上观战,此时看他施展的身法,竟和本门“移形换位”十分相近,本来他们早就心中生疑,因为楚秋帆不但会本门的“移形换位”,还练成本门“无形神拳”,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因为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各有师承,各有诀窍,绝不可能一看就会。这时细看楚秋帆施展的“移形换位”身法,不但深得本门精髓,而且有许多变化,神奇莫测,连太真道人都无从领悟,无法想象得到。尤其在楚秋帆使出之际,看来觉得既简单,又奇奥,但事后再一思索,却又毫无一点迹象可寻,一时竟看得崆峒三真目瞪口呆,暗暗惊愣不已!

原来楚秋帆使的虽是崆峒派的“移形换位”身法,但他熟读《万法归宗》,参悟了不少奥秘。崆峒三真没见过《万法归宗》,自然无法领悟其中妙处了。   却说茅山道土铁剑连挥,剑剑都是恶毒夺命的凶险奇招,但却记记都被对方躲闪过去,心头更是恼怒无比。再一细看,才发觉楚秋帆进退之间,不过三步,自己的剑势,每每只有毫厘之差,剑锋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口中不觉发出“嘿”的一声冷笑,剑势突变。

一个瘦小身形忽然迫近,跟着楚秋帆进退,手中铁剑一会从腋下刺出,一会又从腰间刺出,一会又从腿边刺出,反正他使出来的剑招,完全不成招数。有很多记简直就像回剑刺向自己,但实际却是擦着他身子刺向敌人,而且刺出的剑招,又不尽吐,有时只刺出尺许剑锋,便掣了回去,剑影吞吐,尽在他自己和敌人的全身要害处闪闪出没。

正因他剑不尽刺,收回得快,再刺出来也就更快,出手之奇,武林仅见!   楚秋帆从小追随师父行走江湖,但这种打法可还是第一次遇上,就因为茅山道士剑锋出没无常,只能仗着“移形换位”身法随机应变,及时闪避,根本无法还手,这一阵工夫,已经应付得十分吃力。   茅山道士铁剑一阵猛刺,依然无法把这年轻人刺倒,心头越发激怒,急攻剑势忽然一停,脚下往后疾退一步,左手往腰际一探,取下他作法用的摇铃,对着楚秋帆“铃”、“铃”、“铃”一阵猛摇,右手铁剑配合铃声,同样的猛刺而出。他替人家降魔捉鬼,成了习惯,所以左手空着,就没了手势,这下左手摇铃,右手使剑,精神登时抖擞起来,剑风嘶嘶,威力倍增!

不,这茅山道士果然有些邪门,他那铜铃一阵猛摇,敢情有着扰乱人心的作用,楚秋帆忽然感到一阵心神不宁,闪避不及,“嗤”的一声,左肩衣衫被茅山道士剑尖刺破,剑锋划过,一缕殷红的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这一痛,楚秋帆本来有点恍惚的神智,也立时清醒过来,瞥见剑影一闪,铁剑又已刺到右臂,心中暗道:“莫非这妖道的铃声有着古怪不成?”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使了一招“白鹤剔翎”,五指弹在剑身之上,发出铮然清响,把对方铁剑震了出去。

茅山道士毫不理会,左手铜铃摇得更急,口中低沉的道:“楚秋帆,你武功也不过如此,不出三招,就会筋疲方竭,无力反抗了!”一片急骤的盈耳铃声,把他低沉的话声掩盖下去,站在一丈以外的人,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楚秋帆却听得清清楚楚!铃声实在太扰人心神了,楚秋帆心头一阵烦躁,心神又开始有点恍惚,觉得自己武功确实不过如此,好象不出三招,真会疲惫不堪,无力反抗了……

“着!”茅山道士大喝一声,铁剑一撩,刺中了楚秋帆的右腿,楚秋帆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宋秋云看得大急,长剑一抡,纵身跃出,叱道:“妖道,你真该死!”   茅山道士左手铜铃向空一阵急摇,发出破竹般的声音笑道:“来,来,小妖女,就算上你一个……”   宋秋云听到铃声,扑纵出去的人,不禁一呆!   就在此时,突听“噹”的一声大响,茅山道士高举左手猛摇的铜铃,一下被人击成粉碎!不,他右手长剑,也同时被人齐中震断,手中剩下半截断剑。   茅山道士猛吃一惊,嗔目喝道:“什么人击碎道爷的铃剑?”   “哼!”树林间响起一声冰一般的冷哼!   宋秋云听到这声冷哼,心头一喜,暗道:“大师姐来了!”她舍了茅山道士,就朝楚秋帆奔去。   这一声冷哼,声音之冷,令人打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茅山道士听声辨位,目光迅速朝哼声来处投去。   “逢千里,你还一向自诩玄门正宗,以白道人物自居,就该光明正大的以武功取胜。哪知你居然假借铃声,施展摄魂大法,我击碎你铜铃,截断你长剑,你可是不服么?”随着话声,缓步从林中走出一个白衣如雪、脸蒙白纱、长发披肩的女子,从她的面纱中,透出一双凤目,冷光如电。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脸型瘦削的蓝衫青年,只要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连走路都走得不大自然,就可知道跟在她身后,绝非出于自愿。

崆峒三真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和宋秋云动手,被太真道人救下,后来悄悄离去的那个年轻人——唐门逐徒黄鼠狼唐宝琦,只不知他怎会跟着白衣女子又回来了。   茅山道士目光一下落到白衣女子曳地裙裾间悬着的一支银色剑穗细长长剑上,不由得神色剧变,凛然道:“姑娘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衣罗刹了?”   白衣女子冷声道:“你问我是谁,打算找我找回这场过节是不是?”这话等于没否认她是白衣罗刹了!   据说白衣罗刹一支银穗长剑在江湖上无人能走得出三招,素以出手狠辣出名,黑白两道见过她的人不多,对她都存有几分忌惮。不,对她的忌惮,勿宁说是忌惮她的师父云里观音!   茅山道士色厉内荏,口中发出破竹似的一声大笑,掷去了手中断剑,说道:“姑娘说得好,老道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剑毁铃碎,也总该知道毁在什么人手里的吧?咱们后会有期,老道失陪。”话声一落,连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这时宋秋云已扶着楚秋帆在大石上坐下,替他上了刀创药,撕下一条布条,包扎好了伤口。   楚秋帆轻轻叹息一声道:“这老道身上,一定有‘青蜂针’筒,那百草门的沈昌冬明明是他杀死的。”   宋秋云道:“那就别让他走!”她急忙回过身去,茅山道士早已走出老远,转眼不见。   白衣罗刹冷峻的目光,缓缓落到崆峒三真身上,说道:“三位道长也是来找楚秋帆的了?”她口气虽冷,还算客气。   在场之人,皆因白衣罗刹的现身,大家慑于她的名头,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这时白衣罗刹问到了崆峒三真,以崆峒派在江湖上的名望,自然不能示弱.   太真道人白玉如意横搁在左手臂弯上,右手打了个稽首,说道:“姑娘说得不错,贫道师兄弟,正是找楚少侠而来。”   楚秋帆倏地站起身来,抱抱拳道:“三位道长,找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太真道人道:“贫道师兄弟当日冲着你楚少侠,放过了田舍翁夫妇,把昔年旧帐一笔勾销。”   楚秋帆再次抱拳道:“道长盛情,在下感激得很。”   玉真道人在旁插口道:“感激倒是不必。不过楚少侠为了帮衬田舍翁夫妇,妄称尊师已经仙逝,证之事实,裴大侠依然健在,只是把你楚少侠逐出门墙。江湖之上,一向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楚少侠为什么被尊师逐出门墙,咱们不想多问,但楚少侠当日以调解人的身份和贫道师兄弟说的话,竟然不实如此,岂非有意愚弄崆峒三真么?因此贫道师兄弟特来向楚少侠请教的。”

江湖上最重视尊师重道,师父明明活着,却说师父已经过世,自然是楚秋帆的不对了。   玉真子这番话,可说义正辞严,令人无可反驳!   楚秋帆一怔,脸有痛苦之色,点头道:“道长责备的甚是。但在下说的也并无半句谎言,此事经过,就算说出来了。也未必有人相信,三位道长日后自会明白。”   玉真子冷笑一声道:“楚少侠何妨说出来听听?”   白衣罗刹冷然道:“人家不愿说的事,三位何用相强?太真道长,难道你们崆峒派上代,不曾发生过事情么?”   崆峒派远在六十年前,曾被千面教的人假冒掌门人,几乎一门尽覆。   太真道人听得心头一凛,急忙道:“二位师弟,楚少侠既有难言之隐,咱们也不用在此多待了。”说罢,率同两个师弟打了个稽首,飘然而去。   自从白衣罗刹出现之后,茅山道士、崆峒三真相继离去,如今仍然留在场中的,已只剩下龙游大侠薛天游父子两人和站在大路右侧、跟着薛天游来的几名庄丁了!   白衣罗刹冷厉的目光,透过面纱,现在就落到了薛天游父子身上,冷冷问道:“你就是龙游大侠薛天游?”   薛天游道:“正是薛某。”   白衣罗刹道:“你是为了金华刘树棠一家七口命案,找楚秋帆来的了?”   薛天游道:“不错。刘树棠的女儿刘秀娇,是薛某未过门的儿媳,薛某该不该过问?”   “该!”白衣罗刹口中吐出一个“该”字,但接着冷冷一笑道:“为了江湖上种种传说,我在金华附近,还和楚秋帆动过手。”   薛天游脸上飞过一丝奇异之色,问道:“这么说,姑娘也是找楚秋帆来的了?”他还不知道她是宋秋云的师姐。   白衣罗刹道:“不,我是为了证实一件事来的。”说到这里,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个小瓶、一枝毛笔和一卷白纸,往大石上一放,回身朝唐宝琦道:“你过来。”   唐宝琦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   白衣罗刹一指石上,说道:“笔墨都已好了,你来写几个字。”   唐宝琦不敢违拗,走到大石前,展开白纸,取起毛笔,打开小瓶,抬目问道:“请问姑娘,不知要在下写什么字?”   白衣罗刹这一举动,连楚秋帆,宋秋云两人都深感不解。   白衣罗刹冷然道:“你用这瓶中猪血,写‘杀人者裴门逐徒’七字。”   唐宝琦听得神色微微一变,脚下微现踟蹰。   白衣罗刹冷然道:“你写不写?”   唐宝琦敢情吃过她的苦头,哪敢违拗,连声应道:“写……写……”手中毛笔立即蘸着小瓶中的猪血,在白纸上写了“杀人者裴门逐徒”七个字。   这七个字,正是金华刘树棠一家七口遇害之后,凶手在墙上题的血字!   薛天游听了白衣罗刹的话,自然要走上前去看看,这一看,他一张清瘦的脸上,登时面色大变,沉喝道:“我那亲家墙上的字,是你写的……”白纸上那七个血淋淋的字,竟和留在金华刘家粉壁上的,果像出于一个人的手笔!

唯有笔迹,是无法模仿的,就算你存心规避,故意把字迹写得和平日不一样,但在笔划和结构上,仍能看得出来,无法遁形的。   白衣罗刹冷冷一哼,说道:“唐宝琦,你做了些什么害人勾当,还不从头说来?”   楚秋帆心头一阵激动,他明白白衣罗刹此举是替自己洗刷冤情,找出了真凶。但兀自有些不信,暗暗忖道:“会是唐宝琦?这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唐宝琦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道:“在下……在下……”   宋秋云催道:“你还不快说?”   唐宝琦望望楚秋帆,嗫嚅的道:“是……是在下假冒了楚秋帆的名字……”   薛天游一下欺到他身前,一把抓住唐宝琦胸口衣衫,瞋目喝道:“刘树棠一家七口,都是你杀的?”   “是……是……”唐宝琦话声未落,薛天游怒喝一声:“你这该死的东西!”挥手一掌,朝他脸上掴去。这一掌直掴得唐宝琦脸上登时绽起五个指印,口角也流出血来!   白衣罗刹一抬手道:“薛大侠请放手,让他好好的说出来。”   薛天游只得放开了手。   宋秋云气鼓鼓的道:“你为什么要假冒楚大哥的名?”   楚秋帆跨前一步,问道:“在仁山庄假扮在下,闯进乐姑娘闺房的,可是你么?”   唐宝琦点头道:“不错,是在下剥光了乐姑娘的衣服。”   宋秋云想起自己差点也被他剥光衣服,不禁粉脸一红,啐道:“你真该死!”   楚秋帆心头十分气愤,接着问道:“劫持磐安宋家姑娘的,也是你么?”   唐宝琦道:“是的,你在树林中遇上的老者,就是在下扮的。”   楚秋帆道:“你谎称有强盗追你,把一包东西塞入我袖中,那是存心在我身上栽赃了?”   唐宝琦垂首道:“是的。”   楚秋帆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在仁山庄、磐安宋家,一再劫持女子,嫁祸于我,为什么又在金华城中,杀害刘树棠一家七口呢?”   唐宝琦道:“金华刘家世代相传有一颗避毒珠,能避诸毒,乃是稀世之宝,我要刘树棠交出此珠,他誓死不肯,我才杀了他全家。”   楚秋帆怒声道:“你见宝起意,又奸杀他闺女,把这笔帐都记到我头上了。”   唐宝琦道:“你已经被江湖上目为淫贼,再多上一笔,也不在乎了。何况刘树棠乃是龙游薛大侠的儿女亲家,自有薛大侠找你算帐……”   薛天游气得目皆欲裂,大喝道:“你这丧心病狂,灭绝天良的东西,原来都是你做的好事,嫁祸于楚少侠,今天薛某饶你不得!”举手一掌,朝唐宝琦当头劈落!   楚秋帆举手一格,架住了薛天游的掌,说道:“薛大侠且慢,他一再嫁祸于我,势必有主使之人,让他说出这主使之人是谁来?”   薛天游脸上一红,迅快收手,歉然道:“楚少侠说得极是。”   楚秋帆厉声道:“唐宝琦,你说,你一再冒我之名,嫁祸于我,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唐宝琦神色痛苦,双手蒙脸,嘶声道:“都是我做的,你们杀了我好了。”   楚秋帆道:“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指使你的人来?”   唐宝琦嗫嚅的道:“我……我……”   白衣罗刹冷笑一声道:“唐宝琦,你不肯实话实说,莫非还要我动手,尝尝‘五阴搜魂’的滋味不成?”   话声未落,只见大路上,正有一行人飘然走来。   这一行人的出现,使得楚秋帆蓦然大吃一惊!不,他心头立时感到无比的激动!   因为这一行人,正是武林盟主裴元钧,裴盟主的至友皮刀孟真和他新婚太太乐春云,东海双雄乐怀仁、乐友仁,少林罗汉堂住持智善大师,宋家庄庄主宋仰高、儿子宋子瞻、侄子宋子详。   薛天游骤睹来人,不禁一怔,急忙迎前几步,抱拳为礼道:“兄弟不知盟主驾到,多有失敬。”   裴元钧步履从容,神光焕发,脸含微笑,还礼道:“薛兄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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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奇案难明

薛天游和皮刀孟不假、东海双雄(乐氏兄弟)、智善大师,宋仰高等人均是旧识,一一拱手为礼,一面说道:“盟主,二位乐兄,宋兄来得正好,盟主高徒楚少侠……”   裴元钧没待他说下去,一摆手道:“薛兄,孽徒早经兄弟逐出门墙,并经通告各大门派。裴某门下无此不肖之徒,薛兄不用再提了。”   宋秋云不识得裴盟主,走近楚秋帆身边,悄悄问道:“大哥,他就是裴盟主么?”   楚秋帆铁青着脸,说道:“他是假的。”   宋秋云道:“谁说他是真的来着?”   薛天游道:“盟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楚少侠只是被人嫁祸陷害,如今已经真相大白,可以还他清白了。”   裴元钧一手捻着他拂胸黑须,口中“哦”了一声。   薛天游一指白衣罗刹,陪笑道:“方才兄弟还把楚少侠当作杀害金华刘家庄一家七口的凶手,差点引起一场误会,幸经这位姑娘押着唐门逐徒唐宝琦前来。如今他已全部招供了,是他假冒楚少侠之名,所有奸杀案件全系他一人所为……”

裴元钧深沉一笑,徐徐说道:“薛兄相信了?”   薛天游道:“唐宝琦亲口承认,这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   乐友仁大笑一声道:“薛兄盛名久著,江湖阅历何等丰硕,怎会如此轻信人言?”   薛天游一怔,接着笑道:“乐二兄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唐宝琦。”   “这还用问?”乐友仁冷冷一笑道:“自古以来,买人顶罪之事,何处无之,薛兄总该听说过吧?”   薛天游望望白衣罗刹,迟疑道:“这个不至于吧?”   裴元钧深邃的目光同时朝白衣罗刹看了一眼,问道:“薛兄可知此女来历么?”   薛天游方才虽听茅山道士说出白衣罗刹之名,但却故作不知道:“兄弟并不清楚。”   裴元钧大笑一声道:“兄弟知道此女出手狠毒,在江湖上搏得‘白衣罗刹’之名,据说她师傅是云里观音。魔教门徒说的话,岂可足信?”   白衣罗刹自从这一行人行近之后,始终冷眼旁观,没有出声。此时听他辱及师尊,不觉柳眉一挑,倏地转过身去,冷然道:“魔教行善除恶,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好?”   裴元钧双目如炬,射出棱棱精光,沉声道:“魔教立教宗旨,本来并无不好之处,只是二十年前,魔教勾结黑道匪类,到处兴风作浪,无恶不作,各大门派才有围剿之举。时因尔师尚知自爱,门人弟子从不在江湖走动,并无踪迹,故而扫荡魔教,不及尔师。”他口气微顿,续道:“焉知二十年后,江湖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白衣罗刹。据称见过姑娘之人,从无活口,经老夫调查的结果,竟是尔师云里观音调教出来的门徒。老夫正想派人给尔师送一封信去,要你师父对门人弟子严加管束。今天既在这里遇上姑娘,那就正好,姑娘给老夫带个口信,转告尔师,魔教门徒一律不得再在江湖走动。”他果然有着武林盟主的气概,说出来的话,极为威重!

普天之下,大概除了裴盟主,再也没有人敢对白衣罗刹这样说话了。   白衣罗刹听得不禁一呆,从她出道以来,从未有人对她这般说过话,别人听到“魔教”二字,早就吓黄了脸,夹着尾巴逃都来不及,他居然声言禁止魔教门徒在江湖走动!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神,透过蒙面轻纱,盯着裴盟主,冷声道:“裴盟主凭什么不许魔教门徒在江湖走动?”

裴元钧道:“就凭老夫是裴元钧。”   宋秋云哼道:“要是我师父不答应呢?”   裴元钧深沉目光转到宋秋云身上,问道:“小姑娘,你也是云里观音的徒弟么?”   宋秋云听他一口叫出自己是女扮男装,不禁脸上一红,紧绷着脸道:“是又怎样?”   裴元钧还未开口,只听智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除魔就是卫道,尊师如果不听裴盟主劝告,二十午前魔教中人的收场,即是前车之鉴!”他身为少林寺罗汉堂住持,身份极高,说出来的话,自有他的份量。

这番话,也隐含警告之意。二十年前,魔教倡乱,声势猖獗,八大门派领衔围剿,经数年之久,才把魔教扑灭,魔教中人也伤亡殆尽,只有云里观音平素独善其身,从未和他们同流合污,也并未遭到各大门派的围剿。

这是当年裴盟主力主只诛魔教败类,云里观音才得幸免于难。   裴元钧在智善大师说话之时,棱棱如电的目光,一下落到楚秋帆身上,沉哼一声道:“孽障,老夫把你逐出门墙,原是意在警诫,俾使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还有重返师门之日。不想你竟然劣性不改,更为变本加厉,和唐门淫恶逐徒、魔教凶残门徒为伍,无怪淫恶滔天,杀孽深重了。你今日还有何说?”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冠冕堂皇,但说到最后一句,似是痛心疾首已极,竟然声色惧厉,双目圆瞪,一个高大人影,大有作势而起之势!

楚秋帆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朗朗长笑,笑声清越,如同龙吟!   裴元钧听到他的这声朗朗长笑,心头暗自一惊,忖道:“这小子不过三月工夫,内功如何会有这等神速精进?”他本已作势欲起的人,硬自煞住身形,瞋目喝道:“孽障,你在老夫面前,还敢如此狂笑?”   “在下如何不敢?”楚秋帆凛然而立,双目神光湛然,清朗的道:“阁下假冒先师,瞒得过天下人耳目,却瞒不过楚某。你怕楚某向天下武林揭发你的阴谋,故而先发制人,捏造事实,伪称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孽种,把我逐出门墙。可惜的是这项罪状,我亲上白鹤峰,业已证明血书是假,如今逮到唐宝琦,又证明了一路上好杀无辜都是他所为。楚某正要问你,你还有何说?”

“反了!反了!”裴元钧听得怒气冲天,沉喝一声:“孽畜,你淫惑滔天,还敢诬蔑老夫!”高大身形,突然纵身飞扑过去。   楚秋帆没和这老贼交过手,但从他害死师父,害死智善大师看来,武功定然极为高强,因此一见对方飞扑过来,立即身形闪动,轻逸的飘闪出去。   裴元钧盛怒扑来,岂会因你闪开便尔罢休,身形在空中一个飞旋,忽然看到唐宝琦呆若木鸡,站在一边,心头更是恼怒,口中大喝一声:“尔这淫贼,也留你不得,老夫就代唐门清理门户了!”喝声未已,人已快如旋风,离地三尺,平飞过来,身子还未落地,右脚飞起,“砰”然一声,踢在唐宝琦的胸口上。

唐宝琦“啊哟”二字都未喊出,一个人应脚飞起,一下跌出去一丈开外,立时气绝!   裴元钧凌空飞踢,一个人仍然并未落地,“呼”的一声,挟着劲急风声,笔直朝楚秋帆追了过来,人还未到,右手五指箕张,朝楚秋帆当头抓下!   这一抓有如天龙攫珠,自腕至指,伸得笔直,五道指风,劲直如矢,极为凌厉!   楚秋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口中大喝一声:“老贼来得好!”挥手一掌,斜斜朝上划出。   乐友仁大喝道:“欺师灭祖的小子,裴盟主虽已把你逐出门墙,总是你的师父,你岂能如此出言无状?”   智善大师也朗声道:“小施主怎可忘本?”   这两句话声音极响,全场之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凡属江湖上人,都是以尊师为第一,自然是严正的斥责,但对楚秋帆却具有分心作用。   宋秋云冷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什么?他不是楚大哥的师父,他是假的。”   乐友仁大喝道:“小妖女,你还敢信口雌黄?”   宋秋云道:“你才信口雌黄!”   就在他们互相驳斥之际,楚秋帆的掌势和裴元钧抓来的指风已经接触上了。他这一掌五指并拢,朝上斜划,使的正是鹤形手法。看似向上迎击,实则避开对方正面指面,向侧横削,掌势出手,人也轻飘飘让开了正面。

尽管双方内劲并未正面交击,但两股劲风依然交叉撞上,发出“波”的一声空响!   裴元钧一记“天龙爪”没有抓中,旁观的人虽然并未看出什么来,但他发爪之人,却已发觉楚秋帆横削的掌势劲力之足,居然把自己五股指风撞歪了一尺左右,心头暗暗觉得奇怪,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怪招?他一抓不中,身形倏落再起,第二爪已闪电发出,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

楚秋帆看他身形一伏即起,第二爪又凌空抓来,岂肯避闪?身子轻侧,左手跟着挥起,朝前迎击出去。他自从精研鹤形手和蛇形掌,心意贯通,心念一动,就使了出来,方才右手使的是鹤形手法,这会左手使的却是蛇形掌法。这一记他身子虽然左侧,但出手拒敌,却是和裴元钧的指风正面交击。

但他哪知裴元钧存心要把他立毙爪下,“天龙爪”不发则已,第一爪发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爪可以连续发出,快若迅雷。   楚秋帆左手一记蛇形掌堪堪迎击出去,瞥见裴元钧一个人就像变成一条苍龙一般,身形起伏伸屈,宛如龙影腾空,爪影飞舞,重叠攻到,把楚秋帆压制得几乎无处躲闪。   本来楚秋帆学会了“移形换位”身法,尽可从容闪避。但“移形换位”只能用于面对面动手的敌人,那么你闪动身形,对方只觉你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如今裴元钧施展“天龙爪”,身形记记都是腾空扑击,对方身在空中,往下抓来,你在下面,闪来闪去,对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由上抓落,就无所遁形了。

因此这五记“天龙爪”,楚秋帆只好右手使用鹤形手法,左手施展蛇形手法,和对方硬封硬拆!但“天龙瓜”乃是昔年天龙门的绝世之艺,又岂是鹤形、蛇形手法所能化解得开?猛听得“嗤”的一声,楚秋帆一条身形从斜里飞出,他左肩衣衫已被裴元钧抓破,肩头五条血槽,鲜血淋漓,顺臂流下。

宋秋云还当楚秋帆负了重伤,口中惊呼一声,一脸惊恐的道:“大师姐……”   原来楚秋帆是在第五抓中封架不住,被对方指风划中左肩。说来虽是指风,但裴元钧这五道指风胜过五柄利锥,这一划纵然没伤到筋骨,也已深入肌肤,十分疼痛.差幸他见机得快,身形一偏,斜飞出去。   裴元钧一爪得手,虽未把他毙在爪下,但岂容你逃出手去,口中沉嘿一声,纵身飞扑过来!   楚秋帆方才只顾以鹤形,蛇形手法化解对方五爪,没想到抵御之策,此时这一阵疼痛,顿使他想到了《万法归宗要诀》中的四句话:“五爪天龙,伸屈其势,起于九渊,其利在指”。这四句话,他本来一直无法领悟,这回目睹裴元钧起伏伸屈的身形和他接连抓来的五爪,瞬息之间豁然贯通。

就在这一瞬间,他还在深思之际,裴元钧一道人影已如隼鹰攫兔,疾风飒然,当头急扑面至!   一个练武的人,谁都会听风辨位,楚秋帆听到头顶飒然风声,方始警觉,心念一动,立即使了一式“龙起九渊”,身若游龙,贴地斜飞出去七八尺远近,突然身形一折,腾空飞起三丈多高,口中狂喝一声,右手一伸,功贯五指,凌空抓落!

他这一抓,居然也使出“天龙爪”来!   要知裴元钧纵身扑来,被他斜飞闪开,故而在他腾空飞起之时,裴元钧已经落到地上了。裴元钧没想到楚秋帆这么快就从自己手中把“天龙爪”学了去,心头也暗自震惊,忖道:“这小子今日不诛,必留后患!”口中却发出一声划空长笑,身子跟着往上冲起,发爪抓去。他在“天龙爪”上浸淫数十年,岂会惧你从他手中临时学去的一记依样葫芦?

两人这一腾身凌空互相发爪,当真有如两条苍龙,起伏之间,夭矫伸屈,爪影纵横,凌厉指风,此来彼去,嗤嗤作响,直看得双方的人,仰首凝目,一个个屏住呼吸,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宋秋云紧紧拉住大师姐的手,掌心隐隐沁出汗来。   裴元钧没想到楚秋帆刚从自己这里学去的“天龙爪”,竟能把天龙门这一门绝学的奥秘,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连发五爪,自己依然并未占得上风。   他自然不知道楚秋帆学的“太虚玄功”,乃是先天气功,又熟读《万法归宗》,所谓一窍通,百窍通,有了功力,各门武功,只是技术上的演变而已!   楚秋帆原只是一时气愤,被老贼“天龙爪”抓破左肩,自己既有所悟,就以牙还牙,还你一招。没想到老贼腾身而上,和自己连番抢攻,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只好竭尽所能,和老贼周旋到底。更没想到自己连发五爪,居然力透指尖,记记中式,居然和老贼打了个秋色平分,丝毫不见逊色!

这一段话,由作者写来,好像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实则双方腾空发爪,“天龙爪”快若迅雷,五爪连发,也只是瞬息间事!   这互攻的五爪,既是各不相让,也就很快的飞身落地。裴元钧施展出他从不轻使的绝学,不但伤不了楚秋帆,反而被楚秋帆依样画葫芦偷学了去,再和他打成平手,这对他来说,当真既惊且怒。飘落地上之后,口中发出一声刺耳怒笑,深沉的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森森寒光,直注在楚秋帆的脸上,沉喝道:“孽畜,你再接我一掌。”如说他内心怒到极点,那么他此时脸上应该气得发白,或者满布杀气才对,但他那张老脸,依然红润如故。

他城府虽深,纵然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像此刻怒到极点之时,也应该变了脸色。他之所以脸色丝毫不变,无他,因为这张脸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也。   裴元钧喝声出口,一袭长袍忽然间起了一阵波动,他右手也在此时缓缓举了起来!   楚秋帆师仇不共戴天,对这老贼,自然也恨不得一掌把他劈了,方泄胸头之恨。何况方才和他连拚五爪,不分胜负,试出老贼功力,也不过如此,胆气一壮,虽然左肩依然流血不止,整双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也顾不得伤势,切齿道:“老贼,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你有什么绝招,只管使出来,今天小爷非和你拚个生死存亡不可!”他口中虽然说得托大,但因对方一身长袍波动不止,右掌渐渐举起,凝而不发,显见这一击定然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因此也暗暗运起内力,功聚右掌,准备和他全力一拚。

“好!”裴元钧厉喝声中,高大身躯快似奔雷,直欺过来,有掌由上而下,“呼”的一声,迎面劈来。他在这一掌上,果然用上了全力,掌势甫发,一道凌厉强猛的掌风随掌而出,罡风激荡,带着呼啸之声,势如排山,比之方才的“天龙爪”,威势更为惊人!

这记掌力,才真正显出了裴元钧的功力来!   楚秋帆心头虽然暗暗惊凛,但他横上了心,同样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举起右掌,迎拍过去。   就在此时,突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还不快走?”   楚秋帆心头一动,暗道:“是孟师伯……”   白衣罗刹久经大敌,看出情形不对,她纵然不知楚秋帆的武功如何,但裴元钧掌力之强,是她遇上的高手中所仅见,心中暗自忖道:“此人功力这等深厚,楚秋帆如何还能硬接这一招?”心念闪屯一动,口中叫道:“不可硬接!”“锵”的一声,持剑在手,双足一点,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长虹,朝裴元钧投去!

智善大师身形一闪,沉喝道:“女施主要作什么?”他口中说得缓慢,手中镔铁禅杖一招“罗汉降龙”,已经迎着剑光挥出。   白衣罗刹来势何等迅速,但听“噹”的一声金铁大震,钢杖接住了剑光,白衣罗刹被震得凌空翻了一个筋斗,倏地坠地,还后退了两步,才算站稳!   楚秋帆右手掌势堪堪劈出,突然之间,只觉得胸口“鸠尾穴”上一阵剧痛,似是被一支极细的尖针直刺而入,突破护体真气,一缕奇寒阴气,直侵内腑.他正好把全身功力凝聚右手,这一痛之下,力道自然因之散去了一大半。

“砰!”裴元钧足以裂石开碑的一掌,结结实实劈在他右胸之上!   楚秋帆但觉眼前一黑,一个人应掌飞起,直摔出去一丈多远,落到树林之下,已然昏死过去。   宋秋云睹状大惊,急叫一声:“大哥……”要待纵身扑去。   乐友仁横剑拦在她身前,冷冷的道:“小妖女,你给我站住!”   宋秋云心急楚秋帆安危,一见有人拦路,气愤的道:“你给我滚开。”长剑一招“拨草寻蛇”,朝乐友仁便刺。   乐友仁大笑道:“小妖女,你有多少伎俩?”长剑一圈,接住了宋秋云的剑势。   宋秋云心急如焚,连叱喝都来不及,手腕连振,剑光像闪电般刺出。   白衣罗刹也因被智善大师一杖震退,无法去救楚秋帆,和智善大师动上了手。   再说裴元钧一击得手,口中发出一声划空长笑,身形离地飞起,笔直朝楚秋帆平飞过去。   站在皮刀孟不假身边的乐春云,这时用手肘轻轻碰了盂不假一下。   盂不假心中会意,立即叫道:“盟主老弟手下留情!”双肩一晃,人随声起,“呼”的一声,一道人影横空抢了过去。他果然不愧武林三奇之誉,虽然纵身掠出慢了一步,但却和裴元钧同时抢到,飞落林前。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但等到两人落到地上,定睛看去,方才明明被一掌震飞出去的楚秋帆,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是地上还留着几点鲜血。   裴元钧一呆,嘿然道:“这孽畜还能逃到哪里去?”   正待举步朝林中追去,孟不假忙道:“盟主老弟难道不顾念师徒一场,就饶了他一命吧?”   裴元钧厉声道:“老哥哥,你不用说了,我和他已经断绝师徒之情,这孽畜留看必贻后患。”   孟不假苦笑道:“盟主老弟,你就歇歇气。虎毒不食子,这小子最不成器,总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饶过他今日……”   裴元钧倏地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愤怒的道:“老哥哥,这孽畜有一半就是给你宠坏了的,你还来给他说情。他就是我裴元钧的儿子,今天也要把他除去,否则我日后还能见江湖朋友么?你不用再劝我了。”话声一落,不理孟不假,气鼓鼓的一个转身,朝林中冲去。

这一片杂树林,接连着小山岗,树虽不大,林却很密。就在他转身往林中冲去之时,突然间,但觉一股无声无息的气流,由林中涌出,竟然把自己冲去之势硬生生给逼了回来。   这下,直使得裴元钧猛吃一惊!   这股无形气流,来得不带半点风声,也不含半点劲力,就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拦在林前,不让你进入林去。   裴元钧久经大敌,见多识广,自然立时就察觉这股无形气流分明是林内有武功极高的人发出来的某种上乘真气,把自己逼退。   因为楚秋帆的负伤逃入林内,如今林内又发现另有高人,这使他心头更急。不论楚秋帆重伤被那人所救,或者那隐身林内的人只是路过,偶然插手,对他都会产生不利,口中沉“嘿”一声,功凝双掌,举步往林中走去。

他这次步举走去,和方才有着极大的差别。方才只是急匆匆往林中冲去,志在找人,自然毫无戒备,因此被林中涌出来的一股气流逼退。这回他事先有了准备,不但功凝双掌,掌提胸前,随时可发,而且脚步沉稳,全身布满了护身真气,每一举步,地上都留下几分深的脚印。

他冲到林前,被人逼退之事,站在他稍后的孟不假自然不会知道,这回看他忽然间神色凝重,全身满布了真气,大踏步朝林间走去,这情形分明遇上了极强的对手!一时心中暗道:“楚秋帆莫非是被这人救走的?此人会是谁呢?”

就在他思忖之际,怪事也发生了。   裴元钧功凝双掌,一步步逼近过去,刚走到方才被无形气流逼退的地方,再待朝前跨去,那股无形气流果然又突然出现,从林内涌了出来。   这回裴元钧早有准备,口中虽没有喝出声来,心头却暗暗冷笑道:“老夫倒要和你较量较量!”双足运劲,立住了桩,然后右足一举,硬行往前闯去。   本来,那股无形气流无声无息,就是撞到身上,也甚是柔和,不带一丝劲力。但这回裴元钧全身运上了劲,每一步都像在地上生了根般,用力走去,才和那股气流一接之下,就立生反应,涌来之势,也随即加强,依然被逼得退后了一大步。这下真把裴元钧惊诧得无以复加,站停身子,凝足目力,往林中看去,树林虽密,但却看不到一点人影!

孟不假看他忽然退后了一大步,心中也暗暗奇怪,忍不住问道:“盟主老弟,你怎么了?”   裴元钧没有回答,只是目注林中,沉声喝道:“林中究是何方朋友,怎不请出来一见?”   他这一开口,孟不假登时明白过来,林中果然隐藏着一位高人,那么楚秋帆准是被此人救入林中去了,想到这里,不觉暗暗吁了口气。   裴元钧喝声出口,等了一会,眼看林中阒然无声,哪有人答话?心头不禁怒气渐炽,冷笑一声道:“裴某走南闯北,见过多少阵仗,就凭阁下这样藏头露尾,见不得人,还能阻止我裴某入林么?”喝声出口,人已随声跨上一大步,又回到了刚才两次被逼退的地方,当胸右手,倏地平推出去。

就在他跨出之际,树林中果然又有一股无形气流,向外涌出,也正好是他右手推出的同时!   裴元钧这一掌,虽然只用了七八成力道,但一团强猛掌风,卷撞过去,声势也着实不小。哪知掌风和那股无形气流乍然一接,裴元钧立时感觉不对!那股涌出来的无形气流,有如一层气体凝结的帷幕,柔而且韧,还隐含反弹之力,自己推出去的掌力,竟然无处看力,身上还好象被人推了一把。这当然不是真的有人推他,而是反弹之力,但裴元钧仍是立足不定,被逼得后退出了一大步!

不,这回他后退了一步,这股反震之力仍未消失,上身还是被余力推得往后直仰,只好又退了一大步,这才稳住。这么一来,他和树林之间,相隔已在五六尺外了。   裴元钧身为武林盟主,领袖江湖,这回连人家影子都没看到,就连番被人道退,教他如何不惊怒交进。他双目杀气渐盈,“呛”的一声,拔出身佩长剑,厉笑一声道:“裴某偏不信邪!”他一向很少动用兵刃,这下连七星剑都出鞘了!

孟不假站在他边上,虽知林中必然隐藏着高手,但眼看裴元钧一会举步凝重,一会举掌平推,对方似乎一无动静,他却一退再退,如今连很少使用的七星剑也拔出来了,心中甚感大惑不解,搔搔头皮,问道:“盟主老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元钧一脸凝重之色,手仗长剑,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林中,沉声道:“老哥哥不用多问,随我进去。”话声一落,大踏步往林中冲去。   这次倒是颇为出人意表,他逼近林前之际,那股无形气流,居然并未再现,也没有什么动静,任由他仗剑直入。   盂不假放心不下的是楚秋帆的伤势不知究竟如何,是不是真的有人把他救走了,他自然要进去看个明白,因此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   两人在树林中绕行了一匝,几乎把整座小山岗都搜索遍了,空林寂寂,哪有什么人影?不但没见到三次发出无形气流。阻止裴元钧入林的人,连身负重伤的楚秋帆也不见踪影。   裴元钧目中精芒四射,心中暗道:“这厮好快的身法!”他究是多年老江湖了,这一瞬间,登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上了人家的当!林中方才分明有两个人,一个救走楚秋帆,一个隐身树上,只是仗着练就某种上乘真气,阻止自己入林,当时自己只要另换一个方向,即可飞扑入林。真要对了面,此人武功也未必强过自己。

盂不假眼看林内没找到楚秋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暗道:“看来这小于果然被人救走了,如此就好!”   裴元钧一言不发,返剑入鞘,和盂不假两人相继退出树林。   林外,白衣罗刹,宋秋云师姐妹两人和智善大师,乐友仁两对,依然激战未休。   白衣罗刹以一柄狭长长剑和智善大师八十斤重的镔铁禅杖,此时已经打出三百招以外,兀是不见丝毫逊色,不但剑势轻柔曲折,飘忽不定,而且剑尖在每一颤动之际,就会幻化出数十个剑尖,像雨点般洒出。   场中诸人如宋仰高出身少林,薛天游是形意门的高手,大家都以剑法见长,平日里只听说白衣罗刹之名,谁都没见过白衣罗刹本人。此时看她仅以一柄狭长长剑和智善大师粗重的镔铁禅杖交手,照说在兵刃上已经吃了轻重不等的亏,她还能有攻有守,使得如此凌厉,可见她剑上造诣,实在不可轻估。

智善大师一根镔铁禅杖本已十分笨重,对付轻灵飘忽的长剑,自然不够灵活,故而攻少守多,但任你白衣罗刹的“天魔剑法”奇幻莫测,变化多端,每逢对方快速变招之际,他总以洞烛先机,杖势先一步封住了门户,使对方无法乘隙而入。

大家只当老和尚少林高僧,攻少守多,是大智若愚,不愿出手伤人,因此双方攻拒之间,胜负难分,似呈胶着。   另外的一对,情形就不同了,宋秋云心急楚大哥安危,就因为被乐友仁缠住,心里恨之入骨,因此同样使的是一套“天魔剑法”,白衣罗刹使得轻柔飘忽,剑势飞闪,不着痕迹,宋秋云右腕不住振动,剑招同样使得十分快速,却是满脸火气,一个人腾挪点刺,剑光密集得像雨点一般,只顾往乐友仁身上要害大穴乱刺乱戳。

乐友仁和他老大乐怀仁虽被称做东海双雄,但他究非智善大师可比,像“天魔剑法”这般奇幻凌厉的剑势,他如何应付得下来?先前百招之内,还能和宋秋云打成平手,但过了百招,宋秋云的攻势愈来愈快,他就渐渐被逼落了下风,一柄长剑只是东遮西拦,捉襟见肘,已无还手之力。

乐怀仁站在他边上,看得心头兀是忐忑不安,但他为人正派,老二纵然败象已露,也不肯以二敌一上前助战。   就在此时,只听裴元钧洪喝一声:“大家住手!”   智善大师“噹”的一声,接住白衣罗刹一剑,人已跟着霍地跳开。   宋秋云占了上风,恨不得狠狠的把乐友仁刺上几剑,此刻陡然听到裴元钧的喝声,心头止不住猛然一震,暗道:“莫非楚大哥已经遭了他的毒手?”一念及此,顾不得再和乐友仁动手,一个转身,举目朝四周一掠,不见楚秋帆的人影,口中叫了声:“楚大哥……”发足狂奔,朝林中赶去,

白衣罗刹急忙叫道:“小师妹,等一等!”   正待跟去,裴元钧凛然道:“站住!”   白衣罗刹长剑横胸,回身冷然道:“你们要待怎的?”   裴元钧目光森冷,一手捻须,一字一字的道:“你回去告诉尔师,给我严束门人,不得再在江湖走动,否则莫怪裴某无情。”   白衣罗刹冷笑道:“家师从不受人胁迫,裴大侠如有兴趣,随时可以光降,家师自会竭诚招待。”   裴元钧双目精芒四射,沉笑道:“很好,裴某一定会去。”   白衣罗刹不愿和他多说,转身自去。   裴元钧回身朝薛天游拱拱手道:“兄弟和薛兄已有多年不见,此次是应桐城李公璞兄之邀而来,薛兄如能同去,岂不更好?”   桐城李公璞是徼帮的龙头大哥。徽帮,听起来好象只是安徽省境内的一个地方性组织,实则长江上下游都是徽帮的活动范围,甚至全国各地,也都有徽帮的耳目。江湖上除了第一大帮丐帮之外,徽帮就称得上第二大帮了。

薛天游生性好友,久闻李公璞之名,自然极愿结识。这就连忙拱手道:“兄弟久闻李公璞大名,心仪已久,只恨无缘识荆,既蒙盟主见邀,兄弟敢不从命?”   裴元钧大笑道:“如此就好,咱们走。”   于是龙游大侠薛天游和裴元钧等人合成一伙,一起离去。   所有的人,全已走了,如今只留下了一具尸体,那是方才被裴元钧一脚踢死的唐门逐徒黄鼠狼唐宝琦,依然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不!现在众人均已离去,早已气绝的唐宝琦忽然骨碌翻身坐起,转头朝四面一阵打量,站起身,拔足就跑!

他本已死去的人,居然复活了!这是裴元钧脚下留了情,还是他命大呢?   “楚大哥……”宋秋云带着几乎接近哭声的叫喊,显示出她内心有着无比的焦灼,声音凄切而拖长,人也跟着没命的飞跑,奔向林中。   “楚大哥,你在哪里呢?”她像一头受惊的狸猫,在树林中到处乱钻乱窜,口中一声又一声椎心摧肝的“楚大哥”叫喊不绝。   白衣罗刹紧随着她入林,看她一味乱钻乱叫,叫得那么凄切、惶恐,心中暗暗叹息,一面急忙追了上去,叫道:“小师妹,你等一等。”   宋秋云找不到楚秋帆,一个人就像疯了一般,只是没命的在小山岗上一片树林中连哭带喊的奔行,哪会去理会身后的大师姐在说些什么。   白衣罗刹攒攒眉,突然身形加快,一下拦在宋秋云的面前,说道:“小师妹,你先歇一歇。”   宋秋云一眼看到大师姐拦在自己面前,不由得脚下一缓,一下扑入她怀里,呜咽的道:“大师姐,楚大哥只怕没命了……”   白衣罗刹一手轻轻抚着她秀发,安慰的道:“小师妹,你不要激动,楚秋帆不是夭折之相,他虽然负了伤,但咱们在林中找不到他,就可证明他已经走了。”   “不!”宋秋云抬起头,坚决的道:“楚大哥不会一个人走的。”   白衣罗刹柔声道:“但方才情形不同,他不是老贼的对手,负伤逃入林来,如果不及时避走,岂不遭了老贼的毒手?现在好在老贼他们已经走了,我想楚秋帆也不会走得太远,也许就躲在附近。你也不用耽心,咱们慢慢的找,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真的?”宋秋云眨眨眼睛,滚落一颗晶莹的泪珠,偏着头问道:“大师姐,你说他负的伤重不重?”   白衣罗刹笑道:“他还能走动,你说他伤得重不重?”   宋秋云回想当时情形,忽然又忧形于色,说道:“但我明明看到楚大哥被老贼一掌击中胸口,被他震飞出去的。老贼功力深厚,这一掌力道一定很大,楚大哥如何经受得住……”她不待大师姐开口,低垂着头,幽幽的道:“如果……如果楚大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她涉世未深,纯洁得有如一张白纸,自从遇上楚秋帆,少女的一片深情,就系在他身上,此时情急之下,就很自然的吐露出来了。

就在她话声甫落,只听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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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儿女柔情

这声音虽轻,却就在她们不远。   白衣罗刹耳目何等灵敏,一下放开小师妹,迅疾转过身去,叱道:“什么人?”纵目看去,树林深处,枝柯交叉,既没一点风声,也不见枝叶浮动,就是没看到半点人影。但刚才那声极轻的叹息,明明出于人口,明明就在自己身侧不远,这当然不会是自己听错,如果是人,此人能在自己转身之际,就飘然远引,不见踪影,这份轻功,就高出了自己不知多少了呢!

宋秋云回身过来,望着怔怔出神的大师姐,忍不住问道:“大师姐,是什么人呢?”   白衣罗刹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宋秋云:“你方才不是喝问什么人么?你修过天耳通,发现有人,那是一定有人了。”   白衣罗刹暗暗叫了声“惭愧”,师父还称许自己“天耳通”已有四分火候,连人家近在咫尺,都一无所觉,一面举手掠掠鬓发,淡淡一笑道:“人家已经走啦!”   宋秋云问道:“大师姐,你看到了,他为什么要叹气呢?”   白衣罗刹问道:“小师妹,你也听到了?”   宋秋云点点头道:“是啊,那声叹息,幽幽的,声音好轻好轻,我想那人一定有着很沉重的心事。哦,大师姐,那是怎么样一个人?”   白衣罗刹道:“我投看到人。”   宋秋云有些惊奇,在她心目中,除了师父,大师姐的武功已经无人能敌,尤其大师姐的轻功,连师父都夸奖她江湖上已可数一数二了,这人能有这么快的身法,瞒得过大师姐的眼睛?她不信的道:“你会没看到人?”

“我骗你干么?”白衣罗刹回身道:“好了,我们还是找楚秋帆去,才是正经!”   “那就快些走咯!”宋秋云话声出口,正待纵身掠出,接着又“哦”了一声,停住身子,问道:“大师姐,这座林子都已经找遍了,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呢?”   白衣罗刹道:“你不用性急,跟我走就是了。”说完,当先穿林而行。   宋秋云对大师姐一向很信赖,相信大师姐见多识广,有她领路,一定可以找到楚大哥,这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这片树林,一直接连到小山岗上,白衣罗刹一路耳目并用,登上山岗,纵目四顾,但见山顶地方不大,略呈长形,但到了山后,山岭又迤逦向北,连接另一座山头,不但山势高峻,一片树林十分茂密。而这座小山顶上,却可以一目了然,只有疏朗朗一、二十棵松树,生得挺直高大,中间是一块小小平地,还有几方长满了石藓的巨石,或横或立,散置得颇具古趣。这是游人坐息的好地方,但楚秋帆身负重伤,要逃避老贼追踪,那就可能往后山而去。

白衣罗刹心中思索着楚秋帆可能去的方向,还未开口,宋秋云问道:“大师姐,我们往哪里去呢?”   白衣罗刹道:“如果他是往山上来的话,就应该向北首那座山去了,因为后面那座山山势较高,树林绵密,容易隐藏得住……”   宋秋云没待她说完,就抢着道:“那我们就快去找!”话声出口,人已顺着山岭,往前奔了出去。   白衣罗刹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也就举步跟了过去。就在她经过一方坚立的大石旁之时,耳中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之声。   白衣罗刹心中蓦然一动,辨听那声呻吟之声,分明来自石后,急忙一个旋身,转到大石后面。这是一横一直两方大石中间的一道夹缝,又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就算有人经过,若是不加留意,也会忽略过去。如今这中间赫然躺卧着一个人,这人正是使小师妹忧心如焚的楚秋帆,一时不禁大喜过望。

远处及时传来宋秋云的声音催道:“大师姐,你怎么还不来呢?”   白衣罗刹叫道:“小师妹,他在这里了!”   宋秋云问道:“你说什么?”   白衣罗刹道:“我叫你快回来,楚秋帆在这里了。”   “啊!”宋秋云听了喜出望外,急步奔了过来。   石缝,地方当然不会很宽,大概仅容得一个人躺下,稍稍有余。白衣罗刹侧着身子,闪进石缝,刚俯下身去,宋秋云已经一阵风般赶了回来,问道:“大师姐,楚大哥不碍事吧?”   这石缝内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白衣罗刹只是侧俯着身说道:“我也刚发现,还没检查他的伤势呢?”   宋秋云看不到楚大哥的人,这就飞身纵上横卧着的一块大石,探头往下望去。   这方大石,虽说横卧,但离地也有五尺多高,她蹲在上面,可看到楚大哥仰卧着的人,双目紧闭,看去气息极为微弱,不禁心头一酸,眼眶湿润,咽声道:“大师姐,他……他还有救么?”   白衣罗刹没有作声,她站立在楚秋帆的左首,这一俯下身去,目光最先接触到的当然是他的左肩了。他肩头衣衫是被裴元钧的“天龙爪”抓破的,还有五条被指风划破得极深的血槽,方才鲜血不止,几乎把整只衣袖都染红了。如今,血已止住,那五条血槽,几乎有一分来深,如今表面已凝结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照说,那五条血槽极深,不敷止血药,不加包扎起来,血是不可能止住的,更不可能凝结成透明的薄膜,除非这层透明薄膜是人间稀有的上好止血药了。   白衣罗刹心中不禁暗暗觉得奇怪,她出身魔教,又精于伤科,此刻为了检查楚秋帆的伤势,自然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解开楚秋帆胸前衣衫,凝目看去,他白净而壮健的胸脯右侧,果然有着一个手掌的痕迹。只是那掌印极淡,掌印淡,可见得这一掌击得极轻,不可能因此造成重伤,因为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人体肌肉上,重重拍打一下,也会留下手掌的痕迹,那当然不会伤及内腑。楚秋帆胸前的手掌痕迹,就是如此。一时但觉心中疑窦丛生,伸出三根纤纤玉指,在他胸脯骨上,轻轻按了按,觉得楚秋帆肋骨也丝毫没有受到伤害的现象。

看情形,他根本并未负伤,但他明明被裴元钧一掌击中右胸,连人都震飞出一丈多远。若说他并未负伤,又何以直到此时,依然昏迷不醒?   宋秋云眼看大师姐一直没有作声,只当楚大哥伤势已是无救,忍不住流下泪来,哭声道:“大师姐,你说话呀,他是不是没有救了?”   白衣罗刹仰起脸道:“小师妹,你别吵,楚秋帆伤势并无大碍。我正在替他详细检查,你又哭又闹,烦不烦?”   宋秋云听说楚大哥伤势并无大碍,吊在胸口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说道:“大师姐,你没骗我?”   白衣罗刹又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取起楚秋帆左手,三个指头按在他脉门上,仔细切了一阵脉,只觉他体内真气似极旺盛,而且运行得极速。这会,她总算从脉象上搭出一点端倪来了,他似是服下了一种治疗内伤而又大补真气的固元灵丹,此刻药力正在迅速而有效的在体内发散。

“这会是什么灵药呢?”她心中又打了一个问号,伸出手去,迅速替他掩上衣衫,缓缓直起身子,侧身退出了石缝。   宋秋云急忙一跃而上,迎着问道:“大师姐,你怎么没给他服药呢?”   白衣罗刹微微摇头道:“不用了。”   宋秋云心头一急,眼圈骤然一红,说道:“他是不是没有救了,你一直在骗我……我要去看他……”   白衣罗刹一把抓住宋秋云的手臂,说道:“小师妹,你怎么啦?你难道连大师姐的话都不相信了,你先静一静……”   宋秋云没等她说完,急急说道:“你说他并无大碍,却连师父炼制的‘一粒金丹’都没喂他。他明明昏迷不醒,伤得很重,你还说不用给他服药,这不没有救了么?我要去看看他……”她心里一急,话说得像连珠一般。

白衣罗刹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小师妹,我说不用服药,是他的伤势好得很快,不用再服药了,你还急什么呢?”   宋秋云眼角滚出两颗泪珠,脸上一红,撅起小嘴,破涕笑道:“你怎不早说?大师姐,你还笑我,我不来啦!”话刚说完,接着“哦”了一声,用手摇着大师姐的玉臂,急急问道:“大师姐,他……楚大哥的伤到底怎么了?你说他好得很快,这……怎么会呢?”

白衣罗刹两道蛾眉轻轻攒动了下,沉吟着道:“这事情很奇怪,楚秋帆左肩被老贼抓破五道血槽,一直流血不止,现在伤口并未包扎,但血已止住,伤口上结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据我推测,那可能是一种止血生肌的灵药……”

宋秋云两眼望着她,只是静静的听她说话。   白衣罗刹接下去道:“再说他胸口,右乳上有一个淡淡的手掌痕迹,如果以那样淡的掌印,应该不至伤到内腑……”   这会,宋秋云开口了,她道:“我看到老贼一掌击中楚大哥胸口,那一掌一定很重,因为楚大哥一个人被他震飞出去一丈多远。”   “我知道。”白衣罗刹点头道:“我说的是他的病情,中掌部位,肋骨也并无异样,切他脉象,更无负伤现象……”   宋秋云道:“楚大哥怎么会没有负伤呢?他人到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白衣罗刹道:“据我推想,他负伤之后,好象服了什么疗伤灵药,伤势迅快的减轻,体内真气也流动得极为快速,这就证明他正在迅速的补充耗损的内力……”   宋秋云道:“我听楚大哥说,他身上只有一瓶十分灵效的‘祛毒丹’,并没疗伤的丹药呀!”   白衣罗刹沉思道:“所以这事就有些奇怪……哦……”她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禁轻“哦”一声,望着小师妹问道:“你记不记得,方才林间那声叹息,听得出来是男子还是女子声音?”   宋秋云一怔,想了想,偏着头道:“这个我没听得出来,不过大师姐,我想男人不会有那么幽幽的感叹,好象有着心事一般!”   白衣罗刹口中“唔”了一声,心里忽然又是一动,暗想:“这道石缝,虽然相当隐蔽,但就在这座小山顶上,而这两块巨石,又十分显眼。方才老贼(裴元钧)和皮刀孟不假两人,曾联袂迫入林来,搜索楚秋帆的踪影,在他们两个老江湖的眼底,岂会不到大石之后瞧瞧?但他们却没搜到楚秋帆,才废然退出林去的。那么可见在他们上山搜索之际,楚秋帆并没躺在这石缝中了,那么……

宋秋云张大眼睛,问道:“那个叹息的人,和楚大哥的伤势有关么?”   白衣罗刹淡淡的道:“不,我只是想到了随便问问而已!”   宋秋云道:“大师姐,我……”她想说“我现在可以去看看楚大哥了吧?”但话才说到一半,突听楚秋帆口中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之声!   宋秋云急忙跨上一步,张口叫道:“大……”   “嘘!”白衣罗刹轻嘘一声,伸手把她拉住,轻声道:“这呻吟之声,是他在梦呓中发出来的,他此时正在药力发作之际,只有在睡梦中,才能迅速而有效的补充他耗损的内力。你这般大叫大喊,岂不是把他吵醒了?”

宋秋云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有意的咯!”   白衣罗刹朝她含笑道:“这个我知道,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最关心他了。”   宋秋云娇羞的扭了下身子,不依道:“大师姐,你也取笑我!”   白衣罗刹拉起小师妹的纤手,含笑道:“小师妹,这有什么好怕羞的?你眼光不错,楚秋帆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先前大师姐错怪了他,所以我要帮他洗刷恶名。据我看,他有裴元钧这样的强敌,前途一定荆棘丛生。你既然喜欢他,就要多鼓励他,帮助他,你平日遇事任性,在‘情’字上,可任性不得,魔教并不是那些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眼中的邪魔外道。女子讲求从一而终,你爱他,就要全心全意的去爱他,知道么?”

宋秋云飞红着脸,点点头,腼腆的道:“大师姐也要帮助他咯!”   白衣罗刹温柔一笑,拍拍她的手掌,说道:“谁教我是你的大师姐,我自会倾全力帮助你们两人的。”   宋秋云感激的道:“多谢大师姐,哦,大师姐,他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白衣罗刹拉着她的手,含笑道:“楚秋帆现在的情形,和趺坐运功差不多,不能有人惊扰,来,我们坐到大石上去,替他护法,我想再有半个时辰,他就可以醒过来了。”   宋秋云点点头,两人就一起跃登大石,在横卧的石上并肩坐下。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接近黄昏,西山落日,红得像一个大火盆,晚霞把半片天都渲染成金黄色彩,绚烂夺目!   宋秋云一颗心只关注在楚大哥的身上,从大石上探出头来,往下望着楚大哥,连眼都不眨一下。忽然间,她好似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大凡身受重伤的人,脸色一定苍白得像金纸一样,但她看到楚秋帆的脸色,却依然和平时差不多。这下,心头登时大喜,伸手拉着大师姐衣角,叫道:“大师姐,你快看呀!”

白衣罗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回头问道:“你叫我看什么?”   宋秋云道: “你看,楚大哥的脸色,不是和好人一样么?”   白衣罗刹笑笑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他虽然没有醒来,却和运气行功相似么?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十之八九,脸色自然和好人一样了,你现在相信了吧?”   宋秋云脸上有了笑容,紧闭着嘴,朝她点了点头。就在她转过半个头来之际,忽然又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她们坐的这方大石,横向西北,她们却是面向东南而坐,前面正好被一方竖立的巨石挡住了视线。她这一转过脸来朝大师姐点头,眼角一瞥,发现北首山林间一棵高大的树尖上似有一点白影。那棵大树,距离小山顶少说也在百丈以外,看去很远,因此那大树上的白影也不过寸许来长。但宋秋云却看得很清楚那寸许长的白影,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那人背负着双手,潇洒的用脚尖站在大树顶端最细的枝头上,山风吹拂着他飘动的衣角,他却稳如泰山,身子连晃也没晃一下。

宋秋云急忙扯着大师姐衣角,叫道:“大师姐,快瞧……”   白衣罗刹道:“你又怎么了?”   宋秋云伸手一指,说道:“那边有一个人!”   白衣罗刹回头道:“在哪里?”   宋秋云要待指点给大师姐看时,那大树上的白影,已经不见了,不觉“咦”道:“就在那棵大树上,方才明明还站在树上的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白衣罗刹问道:“那是怎样一个人?”   宋秋云道:“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我看得很清楚。”   “身穿白衣的人?”白衣罗刹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有作声。   宋秋云只当她不信,认真的道:“大师姐,我是真的看到了。”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笑道:“小姑娘,没人说你假的。”话声就在竖立的大石前面。   宋秋云吃了一惊,白衣罗刹已然倏地一跃而起,叱道:“什么人?”人如风吹飞絮,飘然从大石后面一掠而出。   宋秋云自然也不会太慢,跟着大师姐掠出,目光一注,只见小山顶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白紵长衫的中年书生。   这人看去大约三十出头,面貌清俊,目光炯炯有神,只是脸色白得有些异样,双眉也稍嫌浓了些,使人觉得他杀气甚浓。此时背负着双手,虽然在笑,却笑得甚是冷傲!   宋秋云看他站立的样子,和方才从远处看到的那个白影站立在树颠上一般,心中虽觉骇然,立即叫道:“大师姐,就是他,方才我看到的就是他。”   白衣书生朝白衣罗刹深深一揖,说道:“姑娘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白衣罗刹’的许姑娘了,在下冷剑青,久仰姑娘英名。”   白衣罗刹许真真行走江湖,从未有人看到过她的真面目,自然更无人知晓她的真姓名,此人一见面,居然一口道出她姓许来。   白衣罗刹心头不禁暗暗感到惊异,口气冰冷的道:“阁下来此何事9”她脸上带了面纱,别人自然无法看到她刚才飞过的一丝惊异之色。   冷剑青微微一笑道:“在下久慕姑娘盛名,听说姑娘在此,特来拜瞻。”他话说得很婉转,说话时的神色也很诚恳,似乎收起了方才的狂傲之气。   白衣罗刹冷笑一声道:“阁下不会无故到这里来吧?有何目的,何不干脆说出来听听?”   冷剑青打了个哈哈,拱手道:“姑娘果热快人快话,在下此来,确是受人之托,有一件小事,想跟姑娘作个磋商。”   白衣罗刹冷然道:“你说说看?”   冷剑青道:“在下有一同门好友,遗失了一本《毒本草》,据说落在令师妹宋姑娘的手中。那《毒本草》,乃是百草门……”原来他是替赛韩康俞景岳作说客来的。   白衣罗刹冷声道:“阁下不用说了,这事我听小师妹说过。书是小师妹从书肆中买来的,并非从百草门巧取豪夺而来,而且赛韩康还用‘阴手’反伤我小师妹,我本该找他算帐,他居然还有这份胆子,托阁下来跟小师妹要书?”

冷剑青含笑道:“姑娘说得极是,只是……”   白衣罗刹截着道:“没有什么好说的,阁下可以走了。”   冷剑青脸上微有为难之色,说道:“在下已经答应了俞兄来向姑娘求情的,姑娘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叫在下好生为难。”   白衣罗刹冷然道:“阁下答应了赛韩康,那是阁下的事,何况书是小师妹的,你问问她答应不答应?”   宋秋云哼道:“我们又不认识你,赛韩康不会自己来?”   话声方落,突听赛韩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老朽自然也来了。”   宋秋云蓦然一惊,急忙回过身去,只见赛韩康俞景岳一脸奸笑,和另一个身穿白紵长衫的汉子并肩站在石缝口上。石缝中躺着楚秋帆,尚未醒来!   宋秋云心头一急,叱道:“俞景岳,你给我过来。”   赛韩康俞景岳拱拱手道:“姑娘那是答应把《毒本草》交还老朽了?”   宋秋云冷哼道:“你以为约来了帮手,敌就会把书还给你。”   赛韩康忽然后退了一步,阴声道:“老朽就是不约帮手同来,姑娘想必也会把书交还给老朽了。”他这一步后退,左脚已经退进了石缝之中,这话自然含有威胁之意。   宋秋云心头一急,喝道:“我叫你过来。”   赛韩康回头望望躺在地上的楚秋帆,阴声道:“这小子杀了老朽师弟(沈昌冬),居然给老朽在此地遇上,老朽自然不能放过了他。”他当然是故意的。   宋秋云这一急,不由得粉脸通红,娇喝道:“你还不站住!”   赛韩康故作惊讶,说道:“姑娘不准老朽给敝师弟报仇?”   站在赛韩康边上的白衣汉子,突颧凹脸,双目深陷,但一双灼灼目光,只是痴痴的望着宋秋云。”   这时宋秋云满脸娇红,更如乍放的春花,娇美动人。那白衣汉子突然哈哈大笑道:“俞兄,这小妞果然很美!”   这话,若是换在平时,宋秋云早就飞身扬掌,一个耳刮子掴了过去,但此时她心急楚秋帆的安危,哪有闲功夫和他计较,只是朝赛韩康道:“你莫要忘了你们几个人的性命还是楚大哥救的。再说沈昌冬也不是楚大哥杀的。”她口气和缓了许多,那是投鼠忌器。

赛韩康阴恻恻一笑道:“错不了。若非这小子破了我师弟的法,沈师弟也不会死。沈师弟和老朽同门数十年,此仇焉得不报?”   宋秋云柳眉一竖,喝道:“俞景岳,你敢再走近楚大哥一步,我就叫你溅血当场!”   那白衣汉子冷冷的道:“那姓楚的小子是你什么人,你这般回护着他?俞兄,你只管去把那小子宰了,这里有我呢!”他是眼看宋秋云关切着楚秋帆,起了嫉妒之心。   白衣罗刹朝冷剑青冷笑一声,倏地回过身来,凤目含煞,冷声道:“俞景岳,你好大的胆子!”   赛韩康给她这声冷喝,不由得头皮发炸。白衣罗刹这女煞星的大名,他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之事,原是有冷剑青师兄弟两人拍着胸脯来的,如今《毒本草》书没到手,却惹上白衣罗刹,他哪得不惊。结结巴巴的道:“姑……姑……娘……在……在下……”

白衣罗刹冷然道:“不用多说,你给我出来!”   冷剑青急忙跟着白衣罗刹过来,拱着手道:“姑娘不可误会。在下只答应俞兄向姑娘说项,并不知道敝师弟和俞兄也跟着来了。”他是因为白衣罗刹向他冷笑,他才急着解释误会。   赛韩康给白衣罗刹一喝,心头更是慌张,一时之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那白衣汉子站在一边笑道:“原来那姓楚的小子,居然一箭双雕。哈,俞兄,你怕什么呢,还不快宰了那小子?”   白衣罗刹脸如寒霜,冷厉的道:“你说什么?”   冷剑青看出白衣罗刹脸色不对,急忙喝道:“师弟,不准乱说。”一面朝白衣罗刹连连拱手道:“姑娘息怒,在下师弟,出言无状,还望姑娘恕罪。”   宋秋云叱道:“俞景岳,我大师姐叫你退出来,你听见了没有?”   赛韩康僵在那石缝口,还没答话,那白衣汉子已经一下闪到宋姑娘身前,涎笑道:“小姑娘,你急什么呢?在下镇海青,哪一点比不上那姓楚的小子?”   宋秋云双眉一竖,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朝他脸上掴去。   镇海青身形轻轻一闪,就躲了开去,轻笑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和在下打情骂俏……”   宋秋云一掌落空,岂肯罢休,双肩一晃,追踪而上,扬事又是一记耳光,打了过去。   那镇海青早有提防,身形滑溜异常,又闪了开去,一面笑道:“有趣有趣,道是无情却有情,你果然是和在下开玩笑的了。”   宋秋云听他口齿轻薄,心中更是有气,冷哼一声,身发如风,双掌连环击出。   她这回动了真怒,施展出一套“落花掌法,身形联翩,双掌上下左右,舞起一片掌影,有如落英缤纷,漫天飘飞。   镇海青几次都差点被她掌势拍上,但他身法展开,进退伸屈,宛如游龙戏水,宋秋云掌法虽然轻灵无比,变招迅速,却始终打不到对方身上。   一时之间,可把宋姑娘气得粉脸通红,“呛”的一声,抽出长剑,娇叱一声:“狂徒看剑!”唰唰唰,剑光接连刺出!她恨不得一剑就把对方刺上两个窟窿才高兴,因此一上手,就使出了师门“天魔剑法”的精妙绝招了。

这下剑光密集,记记都是杀着,镇海青吃了一惊,口中叫道:“小姑娘,你怎么认了真?”   宋秋云怒声道:“你有本领,就接我几剑,没本领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头,就饶你不死!”口中说着,剑势越出越快。   镇海青手无寸铁,除了东闪西躲,连遇险招,神情已经显得有些忙乱。突听“噹”“噹”两声,镇海青手中已多了两块铁牌,冷笑道:“你当在下真的怕你不成?”挥起一双铁牌,和宋秋云打了起来。   白衣罗刹双目一眨一眨的看着镇海青趋避小师妹掌法的身法,心中若有所思,此时眼看镇海青取出一只铁牌来,更加证实自己料得不错。   冷剑青眼看两人动上兵刃,心头大为焦急,朝白衣罗刹连连作揖道:“姑娘快请令师妹住手,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白衣罗刹冷声道:“你不会叫你师弟住手么?”   冷剑青口中连应了两声“是”,大声喝道:“师弟,你还不住手?”   镇海青方才仗着身法,还能应付,这时取出一双铁牌,和宋秋云正式交上了手,他铁牌纵横开闽,势道虽然极猛,却不如宋秋云的剑法轻灵多变,在招式上就吃了亏。其实宋秋云也丝毫占不得他半点便宜,双方自然难以罢手。

镇海青大声道:“大师兄,这小姐不住手,教小弟一个人如何能住得了手?”他这一开口,立被宋秋云抢得了先机,“唰唰”两剑,从一双铁牌影中直穿进去,逼得镇海青连退了两步,不迭封架。   冷剑青喝道:“你不会往上冲?”   大师兄的话,镇海青不敢不听,果然双脚一顿,一道人影,往上冲起。但哪里知道冷剑青说的话,宋秋云自然也听到了,等他人影要起未起,剑势已然往上一撩起,但听“嗤”的一声,镇海青左脚小腿上已经中了一剑,人虽夭矫如龙,腾空飞起,从半空中洒下几点鲜血。

镇海青一下飞出去三丈开外,落在地上,左足一拐,几乎跌坐下去。   赛韩康看出苗头不对,悄悄退出石缝,准备溜走。   白衣罗刹冷笑一声道:“你给我躺下!”振腕一指,凌空点出。   她这一记“太阴指”,发得无声无息,蓦地从斜刺里同样飞来一股指力,把她指风挡得一挡,只听冷剑青道:“姑娘看在下薄面,饶了俞兄吧!”   赛韩康惊魂甫定,急急往山下掠走。   冷剑青身形一晃,快得令人眼花,一下巴到了镇海青的身边,问道:“师弟伤得不要紧吧?”   镇海青撕下一条衣襟,紧紧扎住左小腿,脸色铁青,怒声道:“小丫头,你给我记着,这一剑之仇,镇某非向你连本带利要回来不可。”   宋秋云气道:“你才是小贼。小贼给我听着,你下次再碰上我,我非砍了你两只脚不可。”   镇海青怒哼一声,也没理他师兄,突然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往山下投去。   冷剑青眼看师弟负气走了,他两眼望望白衣罗刹,似有依恋之色,拱手道:“姑娘后会有期,恕冷某告辞了。”话声一落,也不见他吸气点足,就像天龙夭矫一般,腾空飞起,快如流矢,追着他师弟而去。   白衣罗刹双眉微拢,回头道:“小师妹,你方才一剑,已经结下了一个强敌。”   宋秋云从没见大师姐怕过事来,这回却拢着双眉,似乎颇有心事,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大师姐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么?”   白衣罗刹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自会回山去禀告师父的。”   宋秋云吃惊道:“禀告师父?这点小事,还要禀告师父她老人家去?”   “这不是小事!”白衣罗刹回头道:“你快去看看楚秋帆醒了没有。天快黑了,我去弄点吃的东西来。”身形翩然飞起,朝林中扑去。   宋秋云给大师姐一说,哪还怠慢,急忙侧着身朝石缝走去,只见楚秋帆已经坐了起来,不觉喜道:“大哥,你醒过来了,是不是伤已经完全好啦?”   原来白衣罗刹回身之际,正好楚秋帆醒转坐了起来,她藉故走开,好让小师妹和他多谈一会。   楚秋帆含笑点点头道:“我刚醒来,方才运气检查,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体内真气,比没有受伤前更觉得充沛多了。”   宋秋云点着头,喃喃的道:“是了,大师姐说得没错,一定是服了很灵很灵的养伤补元的药了。”   楚秋帆道:“刚才是你和令师姐把我救来的了?老贼和那些人呢?如何走的?”   宋秋云傍着他身边坐下,眨眨眼道:“才不是呢。我和大师姐找到山上来,才发现你躺在石缝中的。”她口气微顿,接着沉吟道:“老贼……那时大师姐正在和那老贼和尚动手。和我动手的是乐友仁,他已经被我逼落了下风,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就在那时候,老贼叫我们大家住手,后来他们一起走了。”

楚秋帆道:“我被老贼一掌击中胸口,当时好象伤得不轻,迷迷糊糊的觉得被人抱起,那是什么人救了我呢?哦……”他忽然轻“哦”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妹子,我要问你一件事。”   宋秋云偏着头,睁大着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睛,望着他,说道:“你要问什么呢?”   楚秋帆道:“你还记得那天在田舍翁家里,我不是和令师姐动过手么?”   宋秋云道:“我自然记得了,你问这话干么?”   楚秋帆道:“我和令师姐动手之时,令师姐曾两次用指功偷袭我穴道,那好象是一支极细极尖的针,无声无息刺入内腑,很痛很痛。我先前还当是梅花针一类暗器,后来才发现这种刺痛有形无质,是—缕极为阴寒的真气,那是什么功夫?”

宋秋云“咭”的笑道:“那是‘太阴指’咯,可以伤人于无形。我一直跟师父吵着要学,师父说我内功火候不够,还不能练。”她觉得奇怪,楚大哥怎么会突然问起“太阴指”来?这就接着问道:“你怎么突然间会问起‘太阴指’来了呢?”

楚秋帆道:“因为那老贼也会这种功夫,而且他的指力比令师姐还要强得多。方才我和他动手之际,胸口‘鸠尾穴’上就中了他一指,全身力道几乎被他震散了大半,才会被他一掌击中胸口……。”   “他会‘太阴指’?”宋秋云面有惊异之色,不信的道:“这怎么会呢?我听师父说过,‘太阴指’是我们教中几种独门武功之一,不是我们教中的人,绝不可能练会……”   楚秋帆沉吟道:“这么说,老贼……”他想说:“老贼莫非会是魔教中人?”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   只听白衣罗刹的声音叫道:“师妹,快来,你看我弄来什么了?”   宋秋云翩然掠出石缝,叫道:“大师姐,楚大哥已经醒过来了呢!”   楚秋帆也站起身,跟着走出。   这一阵工夫,天色早就黑了,山顶上晚风徐来,十几棵高大的老松,发出细细吟声。   黑暗中,白衣罗刹白衣飘忽,手中提着一只野兔,两只野鸽,是她刚才从后山树林中猎来的。她看到楚秋帆和小师妹一同走出,似是伤势已完全好了,这就把手中猎物往地上一放,含笑道:“看来楚相公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

楚秋帆走上一步,朝白衣罗刹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蒙姑娘高义,替在下洗刷了不白之冤,在下这里谢了。”   白衣罗刹淡淡一笑道:“前次我冤枉了你,今天给我抓到唐宝琦,要他替你作证,也正好扯直,何用言谢。真要谢我,以后你对我小师妹好些就好了。”   楚秋帆是个拘谨的人,她当着宋秋云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得俊脸一红,接不上口去。   宋秋云叫道:“大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衣罗刹道:“你又有什么秘密了?”   宋秋云道:“就是那个假冒楚大哥师父的老贼咯,他会使‘太阴指’咯!”   白衣罗刹一怔道:“他会使‘太阴指’?”   宋秋云点点头道:“是啊,方才楚大哥说的。那老贼的‘太阴指’,比你还要强得多,楚大哥被他刺中‘鸠尾穴’,全身力道几乎被他震散了大半,才会被他一掌击中胸口的。”   “这就奇了!”白衣罗刹目光一抬,朝楚秋帆问道:“楚相公会不会弄错?”   “大概不会错了。”楚秋帆道:“如果那天姑娘和在下动手之时,使的是‘太阴指’,那么老贼使的也是‘太阴指’就绝不会错。那种指力,就好象一支极细极尖的针一样,无声无息,一下刺入内腑,使人感到十分刺痛,但又有形无质,只是一缕极为阴寒的气体。”

白衣罗刹口中“唔”了一声,点头道:“照你说的情形,他真会‘太阴指’了!”她口气微微一顿,说道:“你们肚子一定饿了,还是先弄吃的,有话待会儿再说吧!”   宋秋云道:“大师姐,你弄来了什么呢?”   白衣罗刹道:“你自己不会看?”   宋秋云内功火候较差,黑夜里自然看不清大师姐猎来的野味,蹲下身去,凝足目力,再用手摸着,才欢呼道:“这两只是野鸽子,好肥啊,还有一只野兔,我们怎么弄呢?”   楚秋帆道:“这个我会,野兔子烤来吃最香了,两只野鸽子,可以做叫化鸡。”’   宋秋云兴致很好,偏着头问道:“要怎么弄法?我帮你弄。”   楚秋帆道:“你会生火,就先生起火来,我到山下小溪里去洗洗干净。”   宋秋云道:“生火,我自然会了,你快去吧。”   楚秋帆双手提起野兔、野鸽,往山下而去。   宋秋云折了许多松枝,就在大石后避风处生起火来,哪知点完一支火摺子,依然没生着火。   白衣罗刹笑道:“小师妹,好啦,还是我来吧!”   宋秋云被烟熏出了眼泪,气得双脚往松枝直踩,说道:“真气人,弄了半天,就是生不着,连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白衣罗刹笑道:“任何一件事,都有学问,你当这么容易?”她蹲下身去,帮她点燃松枝,然后又一枝枝的架了起来。   宋秋云傍着她身边蹲下,“咭”的笑道:“幸亏楚大哥不在,不然,他会笑我连火都不会生呢!”   白衣罗刹看她每一句话,都要带上一句“楚大哥”,可见这位小师妹一颗心,全在楚秋帆的身上了,但愿楚秋帆以后别辜负了小师妹一片痴心才好!   不久,楚秋帆捧着洗净的野兔和两只包了泥团的野鸽回来。先把洗好了的野兔叉在木棍上烤,然后把两包泥团煨在柴火堆中,一面笑着道:“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宋秋云亲切的道:“楚大哥,你这是跟谁学的呢?”   楚秋帆道:“孟师伯。我小时候,孟师伯最疼我了,每次来,都要我给他去买酒,他就做叫化鸡,鸡腿都是先撕给我吃的。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也会帮着做,但他总嫌我做的没有他做的好……”他说起孟师伯,就想到方才自己和老贼对掌之时,明明是孟师伯以“传音入密”叫自己“还不快走”,自己一直认为盂师伯已被老贼用药物迷失了本性,这么看来,难道孟师伯只是伪装的?他和老贼在一起,难道也是为了要替师父报仇……

宋秋云看他忽然没有作声,只是怔怔的出神,忍不住问道:“楚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楚秋帆“哦”了一声,说声:“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哦!对了!”宋秋云忽然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朝白衣罗刹问道:“大师姐,‘呼魂大法’、‘摄魂大法’这一类功夫,是不是……也只有魔教的人才会?”   白衣罗刹不屑的说:“那是最低级的法门,只有魔教一些跑江湖的下三滥,才去练这些邪门玩意的。”   宋秋云道:“你说那茅山道士使的是不是‘摄魂大法’呢?”   白衣罗刹微微点头道:“很可能是,我没练过,不太清楚。”   宋秋云肯定的道:“一定是的。他对我摇铃的时候,我头就有些昏沉沉的,幸亏你用石子打碎了他的铜铃,不然我也会被他刺中一剑呢!还有,那个该死的沈昌冬,躲在树林于里,说话细声纲气,像叫魂似的,后来给楚大哥大喝了一声,他踉踉跄跄的奔了出来,说楚大哥破了他的法,那和‘呼魂大法’差不多。这两个人一定也是魔教中人了。”

白衣罗刹只“唔”了一声,心中又多了一层阴影。她没听到沈昌冬说话的声音,不知他使的是不是“呼魂大法”。但茅山道士的铜铃,是她用石子击碎的,他使的分明就是魔教的“摄魂大法”了。再据楚秋帆说,那老贼(裴元钧)使的是“太阴指”,功力比自己还强过甚多。后来现身的两个白衣人冷剑青,镇海青师兄弟,不但施展了“天龙身法”,镇海青使的又是一双铁牌。由此看来,昔年已经烟消云散的一批本门叛徒,又有死灰复燃之势。此事自己真该尽快赶上山去禀告师父才是。

楚秋帆只是不住的转动木棍,烤着野兔,自然没去注意她们师姐妹说些什么。   一会儿工夫,野兔肉已经香味四溢,烤得差不多了。楚秋帆把木棍递给了宋秋云,说道:“这个已经好了,可以先吃了。”   宋秋云问道:“叫化鸽呢?还没好么?”   楚秋帆道:“也快了,你们先请用吧,我再加点火。”   宋秋云把手中烤好的兔肉,递了过去,说道:“大师姐,你请呀!”   白衣罗刹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瓶,放到地上,然后抽出长剑,把兔肉割成三份,揭开瓶盖,用手指沾着抹到兔肉上,一面说道:“我分好啦,大家一起来吃吧!”   宋秋云问道:“大师姐,你这小瓶里装的是什么呢?”   白衣罗刹笑了笑道:“食盐咯。我们经常在外面的人,像今晚这样,要是没有盐,岂不要吃淡食了?淡而无味,那怎么咽得下去?”   宋秋云道:“对了,我以后身边也得带个盐瓶才是。”   楚秋帆在她们说话之间,已把两个泥团从火堆中取出,放在地上稍为凉了一阵,用手拍开包着的泥团,连毛一起剥去,里面的野鸽,煨得又肥又嫩又香。   宋秋云高兴得直跳起来,说道:“叫化鸽,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三人席地而坐,吃了一顿野餐,宋秋云心里没了牵挂,更吃得津津有味。   白衣罗刹问道:“明天,你们要去哪里?”   宋秋云道:“楚大哥和朋友约好了要到铜官山去,我要跟他到铜官山玩去。大师姐,你去不去呢?”   白衣罗刹道:“我要回九连山去。”   宋秋云道:“大师姐真的要去禀报师父她老人家?”   白衣罗刹点点头道:“事情并不简单,而且听那老贼的口气,似乎颇有寻衅之意,我自然非面禀师父不可了。”   宋秋云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大师姐,我没跟你回山,万一……万一……”   白衣罗刹含笑道:“小师妹,你不用耽心,我会在师父面前替你说的。”   宋秋云登时回愁作喜,嫣然笑道:“大师姐,你真好。”   这一晚上,三人就在小山顶上大石后面,各自盘膝作息。一宿无话,第二天天色刚刚黎明,三人被一阵啼鸟喧噪给吵醒过来,白衣罗刹要赶去九连山,就和二人别过。   楚秋帆换了一件长衫,背起剑囊,宋秋云束起秀发,依然男人打扮,相偕下山。他们一路北行,由至德、贵池,抵达铜宫山。   这铜官山,是黄山山脉西支的最高峰,山势峻拔,山色苍郁,古木参天,山径幽深。   两人来至山下,问了山下人家,才知罗汉庵还在铜官山的东首,山势连绵,岗峦起伏。两人循着山脚,走了十来里路,果有一条石级,穿林而上,又走了数百级之多,才见一座高大的黄墙。中间是一道门楼,老远就看到两边墙上,写着“阿弥陀佛”四个擘窠大字,每个字差不多有一人来高,中间门楼上,钉着一方横匾,上书“罗汉庵”三字。

楚秋帆吁了口气,说道:“总算到了。”   宋秋云脚下一停,问道:“大哥,你到底是和谁约好了,要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他,有什么事呢?”   楚秋帆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我义弟叫我来的,到铜官山罗汉庵找铜脚道人。”   宋秋云道:“我从没听说过你还有一个义弟,他叫什么名字呢?”   楚秋帆道:“他叫荀兰荪。”   宋秋云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呢?荀兰荪,这名字不错。嗯,大哥,他是你的义弟,也是我的义弟了,他也要到罗汉庵来么?”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楚秋帆对荀兰荪有着无限的怀念,接着回过头去,含笑问道:“你几岁了?”   宋秋云脸上一红,说道:“人家不是告诉过你,我……十八岁呀!”   “这就是了。”楚秋帆笑道:“荀贤弟人家已经十九岁了,你比他小一岁,见了面该叫他一声二哥呢!”   宋秋云道:“我才不叫他二哥呢!”   楚秋帆问道:“为什么?”   宋秋云没作声,心里暗想:“除了你,我才不叫人家臭男人哥哥呢!”目光一抬,低低的道:“有人出来了。”   从罗汉庵门楼中走出来的是—个身穿青布僧衲的和尚,看到两人,立即迎了出来,合掌说道:“二位施主是游山来的?”   楚秋帆道:“大师父请了,在下兄弟是找一位铜脚道长来的。”   青衲和尚口中“啊”了一声,说道:“有,有,铜脚道长和当家老师父是方外至友,就住在后进,施主贵姓?”   楚秋帆道:“在下楚秋帆,烦请大师父通报一声。”   青衲和尚道:“原来是楚施主,铜脚道长吩咐过,楚施主来了,僦请到后进去好了。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说罢,连连肃客。   楚秋帆说了声:“大师父请。”就跟着他往门中行去。   这罗汉庵地方可着实不小,跨进头门,迎面一座佛龛,坐着一个凸着肚子敞开笑口的弥勒佛,肥胖的金身,总有一二丈高。转过佛龛,是一个大天井,迎面大殿上,塑着十八尊罗汉,或蹲或坐,姿态不一,栩栩如生,十分传神。据说当年建造罗汉庵的老当家,本是少林寺出来的,这十八尊罗汉,就是少林寺最出名的十八式“罗汉拳”的姿势。罗汉庵十八尊罗汉,各个姿势虽然与一般寺院不同,就算它是“罗汉拳”的十八个姿势吧,没有名师指点;也是练不会的。

穿过罗汉殿,第二进是大雄宝殿,每一进殿宇,都是依山而起,越往后面越高。最后一进,已在半山腰上,庭院中种着不少花卉,曲槛通幽,长廊昼静。   青衲和尚领着两人穿行—条曲折的长廊,廊外修竹千竿,沿着山坡而生。这一路而来,好象已经远离罗汉庵,绕到了另一处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片梅林,三间竹楼依山而起,如是在腊尾年头,这片梅林(此处缺几字)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是何等清幽的境界。

竹楼上,棋子丁丁,有人正在下棋!   青衲和尚走到竹楼下面,就脚下一停,双手合十,仰首说道:“启禀二位道长,楚施主求见。”   “呵呵!”竹楼上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声,接着道:“快请!”   青衲和尚朝楚秋帆合掌躬身道:“道长有请,二位施主上去吧。小僧告退了。”   楚秋帆说了声:“多谢大师父。”一面回头道:“贤弟,我们上去。”拾级走了上去。   竹楼前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围以竹编的栏杆,可以远眺山色,清风徐来,使人俗虑尽涤!这时,走廊中间,放着一张矮几,正有两个身穿青布道袍的道人,对面盘膝而坐,下着围棋。   这两个青袍老道,左边一个鼻梁中断,右目已瞎,右颊颧骨下陷,半边脸颊结了一大片疤痕,双脚自膝盖以下,是用黄铜铸成的两只铜脚,不用说,他就是铜脚道人了。右首一个是秃顶麻脸道人,头顶疏朗朗的只长着一些又细又柔的黄毛,倒是两边鬓发,却白的有如银丝一般,一张脸斑斑点点,凸凹不平,每一颗麻子,都有制钱般大,看得令人生怖。

这两个道人,怎么都生得如此怪模样呢?   宋秋云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看到这两个道人,心中不禁暗有怯意,迅快的忖道:“莫要又是老贼的诡计。故意把楚大哥引到过里来的。”   楚秋帆看到左首道人一双铜脚,立即走上前去,拱手作了一揖,说道:“这位道长大概就是铜脚道长了,在下楚秋帆。”   这位道人举了一下铜脚,笑道:“贫道这双铜脚,那是最好的记号了。少施主今日才来,贫道已经恭候多日了。”   楚秋帆连忙朝宋秋云道:“妹子,快来见过道长。”一面朝铜脚道人道:“她是在下义妹宋秋云,随同在下来的。”   宋秋云走上一步,她穿着男装,只好拱拱手道:“见过道长。”   铜脚道人呵呵一笑道:“姑娘少礼。”一面指指对面的秃头道人,说道:“这位道兄,和少施主也算是旧识了,大概不用贫道介绍了吧?”   楚秋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秃顶道人,心中方自一怔!   秃顶道人含笑道:“贫道还没向少施主谢过施药之德哩。当日若非少施主施予援救得早,再迟一步,就是八洞神仙也救不了贫道性命了。”   楚秋帆愈听愈奇,自己几时救过他的性命?不由脸现惊疑之色,望着秃顶道人,迟疑的道:“道长是……”   铜脚道人呵呵一笑道:“少施主怎么连灵禽观主都不认识了?”   楚秋帆听得更是一怔,忖道:“灵禽观主,就是白鹤道长。白鹤道长鹤发童颜,道貌岸然,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宋秋云在旁道:“大哥,灵禽观主,不是白鹤道长么?”   只听白鹤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少施主是不是感到惊奇,贫道怎会变成这个模样了?”   楚秋帆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道长莫非是给毒龙叟杖上毒气喷在脸上之故?”   白鹤道人呵呵大笑道:“少施主说得一点不错。那任无咎毒龙杖中所贮毒雾,少说也可作十次喷出,因为贫道无意之中削断了他龙头上的一支独角,毒雾全喷了出来。贫道当时不曾防备,以致被毒雾全喷在头脸之上,差幸少施主见义勇为,及时给贫道喂了七粒‘祛毒丹’,保住心脉,不受剧毒侵袭,但贫道本来面目却已全非了。”

楚秋帆道:“毒龙杖中毒雾竟有这般厉害,但若非道长内功通玄,只怕也无法好得这么快了。”   “说来惭愧!”白鹤道长微微一笑道:“贫道那时早已昏死过去,若非荀相公相救,贫道早就羽化为鹤了。”   楚秋帆惊“啊”一声道:“道长说的是荀兰荪贤弟?”   白鹤道长道:“正是荀相公。他发现贫道口中含有七粒‘祛毒丹’,可保心脉不受剧毒侵袭,但仍急需疗治,遂要董大侠把贫道送来此地,留下疗毒丹药,要贫道在此静养。”   楚秋帆听说他是董大侠送来此地的,心想董大侠莫非就是董老实不成?心念一转,这就问道:“请问道长,你说的重大侠,可是叫董老实么?”   白鹤道长笑了笑道:“非也,董大侠就是昔年大名鼎鼎的飞熊董天鸣。”   楚秋帆道:“他可是身穿蓝布大褂,须发俱白的弯腰老人?还有,他眉毛很浓,也已花白了,眼睛小小的,有很多鱼尾皱纹,对么?”   白鹤道人点头道:“少施主说的,正是董大侠。”   楚秋帆这下获得证实了,董老实就是飞熊董天鸣,自己当时本就怀疑他是一位迈世高人,他还装得真像,一面低低的道:“果然是他。”   宋秋云道:“大哥,这就是了,难怪我们找上灵禽观去,没遇见道长呢!”   白鹤道人微感意外的道:“二位去了灵禽观?”   宋秋云接口道:“是啊,差点还发生很大的误会呢!”   白鹤道人神情一凛,问道:“是云鹤和二位发生误会么?”   宋秋云抢着道:“那倒不是,只是有人假冒了道长,又被人暗算死了,云鹤道人还当是大哥害死的……”   白鹤道人震惊的道:“有人假冒贫道?”   楚秋帆道:“妹子,你这没头没脑的一说,把道长给听糊涂了,还是由我来说吧!”接着就把有人假冒师父,他怕自己揭穿他的身份,反而谎称自己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并有一封遗信,由道长在后面签名为证……

“荒唐,真是荒乎其唐的事。”白鹤道人连连摇头,说道:“当年令师和贫道确曾联手把江上云逮住,江上云自知必死,也确曾要求令师让他进入小木屋去和妻儿诀别。贫道确实还怕他逃逸,他指天为誓,自言恶贯既满,绝不再逃。还是裴盟主答应了他,好在那小木屋只有一间,有令师和贫道两人守着,不怕他插翅飞去……”

楚秋帆听他说的这一段和老贼说的一样,就静心聆听下文。   白鹤道人微微吁了口气,说道:“但江上云入屋之后,许久不见出来,贫道觉得事有可疑,便请裴盟主留在屋外,贫道入屋搜索,木屋中哪有他的妻儿?只见江上云一人扑卧地上,服毒自戕,已经身死多时。当时裴盟主和贫道原以为江上云只是一个淫恶滔天的淫徒,但却在木屋中搜到了几件有力证据,发现他居然述是漏网的魔教左使……”

(各大门派讨平魔教,是二十年前之事,裴盟主和白鹤道长在云梦一处深林中逮住江上云,则是十八年前之事,中间相隔已有两年。)   宋秋云问道:“左使是什么职司呢?”她虽是魔教门下,但对魔教中的事情却知道的极少。   白鹤道人道:“魔教除了教主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其次是四大法王,等于是长老身份。再次,则是左使和右使。左使是替教主传达命令的人,所以又叫左令使,他职位虽比四大法王要低,但权力却高过四大法王。”他说到这里,回头朝楚秋帆问道:“少施主,后来如何了?”

楚秋帆接着就把自己远上灵禽观求证,如何发现假白鹤道人身中“青蜂针”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白鹤道人一手摸着一把稀稀疏疏的白发,一面沉吟道:“此事大概是贼党之中步骤并不一致,一个为了要使少施主相信他说的是事实,因而要人假扮贫道,好使少施主相信这封遗书是真。但另一个却并不知有人假扮了贫道,因此要把那假扮之人射死,企图引起事端……”

楚秋帆矍然道:“道长说得极是,这一点,在下倒是未曾想到。”   “这就对了!”宋秋云在旁“咭”的笑道:“大哥,你那荀贤弟要你到这里来,就是要你找白鹤道长来的了,只是在事先没和你明说罢了。”   “那倒不是。”白鹤道人含笑指了指铜脚道人,说道:“荀相公要少施主来此,是要你和铜脚道兄商量一件大事来的。其实铜脚道兄不但是少施主的旧识,而且还是令师裴盟主的方外至友。”他口气微顿,接着笑了笑,又道:“贫道经过毒龙叟这一劫,面目全非,但正因为如此,别人认不出贫道来,故而在这里住了下来,也好助少施主一臂之力。”

楚秋帆听说铜脚道人不但是自己素识,而且还是师父方外至友,心中大感惊奇。自己从小追随师父,从未听说过“铜脚道人”这四个字,白鹤道长竟然还说他是自己的素识。望望铜脚道人,不觉讪讪的道:“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了。”

铜脚道人朝他微微一笑道:“少施主真的连贫道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楚秋帆听得不期一怔,望着铜脚道人,期期的道:“道长声音确与一位前辈颇有相似之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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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铜脚道人

铜脚道人含笑问道:“少施主不妨说说看,贫道的声音像谁?”   楚秋帆道:“很像武当清尘道长……”   “哈哈!”铜脚道人忽然大笑一声道:“少施主再看看贫道像不像清尘子?”   楚秋帆心头不由得一沉,眼前这位面貌奇丑的铜脚道人会是武当清尘道长?这不可能,清尘道长……   铜脚道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贫道面目全毁,双脚已残,难怪少施主认不出来了。”   楚秋帆身躯一震,张目道:“道长真是清尘道长么?”   “不错!”铜脚道人道:“贫道正是清尘子。”他缓缓站起身来,左手掀起道袍,抽出一柄二尺来长的短剑,随手递给了楚秋帆,说道:“少施请看此剑。”   楚秋帆接到手上,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柄短剑本来该是三尺青锋,但在剑尖部份,断去了尺许长一截,现在的剑尖,是折断之后重又磨尖的,剑柄上赫然镌有“武当清尘子”五个细字。   裴元钧和武当三子交情深厚,楚秋帆当然见到过清尘道长的长剑,自然认得出来,不由心头疑念丛生。心中暗道:“如果这铜脚道人真是清尘道长的话,那么一直和老贼在一起的清尘道长,莫非也是假的了呢?”一面把宝剑双手递还,说道:“道长是否是从山崖失足,跌断了双腿?”他不好明说,只能以试探的口气相询。

铜脚道人轻“喟”一声道:“说来惭愧,贫道是被贼人从山崖打下去的。”   楚秋帆心头一紧,急急问道:“道长可否把此事发生经过,详细见告?”   铜脚道人道:“此事经过和少施主有关,贫道自然要说出来了。”口气微顿,说道:“三个月前,江湖上盛传天台山一处幽谷之中发现了翡翠宫,掌门大师兄接到裴盟主的邀约函,认为此事未必可信,遂函邀敝派(武当)和少林派高僧,同去天台查勒……”

楚秋帆道:“道长说的和在下所知稍有出入,先师是接到少林智善大师的邀约才赶去的。”   铜脚道人点点头道:“可见此事全是贼党预先布置好的陷阱了。”接着说道:“当时掌门大师兄就命贫道赶去天台,和裴盟主会合,再作查勘。贫道赶到谷外,裴盟主已约了皮刀孟真孟大侠坐镇谷口,在裴盟主未入谷查勘之前,不准任何人入谷。”

楚秋帆道:“道长,在下还要补充一句,据孟师伯说,是先师请他去守住谷口的,但在下听先师说,先师也并没邀请孟师伯去守谷口。”   铜脚道人点点头,续道:“贫道赶到谷口之时,只有孟大侠已经先在,裴盟主和智善大师均未赶到。不久,智善大师来了,咱们就在谷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依然不见裴盟主前来,但谷外闻风赶来的武林中人却愈来愈多。智善大师就提议贫道二人不如先进去瞧瞧,等裴盟主来了,也可有个交代。就这样,贫道二人一同进入谷去。”

事情当然就发生在他们入谷之后,这一段是关键所在,楚秋帆自然要听得越详细越好,因此双目望着铜脚道人,一眨不眨的静待着他的下文。   铜脚道人接着道:“贫道和智善大师入谷之后,因为谷中地方相当辽阔,两人议定分头查勘,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至北首高岭会合,如果中途发生事故,就以长啸为号。”他口气稍顿,才接下去道:“贫道和智善大师在谷口分手,取道由东向北,唔,那应该是东北首吧。贫道发现林中冒着浓重的白气,心中觉得奇怪,登上山顶,发现一个蓝袍老者蹲着身子,正在察看一个炉子,那浓烟就是从炉子里冒出来的。蓝袍老者听到脚步声,连头也没回,问道:‘道兄来了么?’贫道一听那声音,不觉奇道:‘是裴盟主,原来你早就来了’。”

楚秋帆神色一凛,说道:“那是假扮师父的老贼了!”   铜脚道人续道:“那蓝袍老者缓缓转过身来,正是裴盟主,他朝贫道颔首为礼,含笑道:‘兄弟也刚赶到,听说道兄和智善大师已经入谷来了,才立即赶了进来,发现此处一片树林间白雾弥漫,故而我到此处,原来有人在此生火,此人又不知何在。兄弟觉得这个炉子大有古怪!’贫道一路寻去,也闻到那浓烟十分呛喉,闻言不觉一怔!裴盟主又道:‘道兄快运气试试,是否有什么不对?’贫道依言略为运气,果然发觉全身气机,忽然有阻碍之象,心中方自一惊,裴盟主又道:‘道兄是否有什么不对么?’贫道不疑有诈,回道:‘贫道觉得真气运行不畅,渐渐有些消散,莫非和此烟有关?’裴盟主点头道:‘有此可能。来,兄弟助你运气试试!’他不待贫道回答,已经伸过手,按住贫道后心‘灵台穴’上。差幸那时贫道正在运集真气,虽然不曾提防,却无形之中,护住了心脉。那老贼竟然是假冒的裴盟主,突然掌力一吐,贫道只觉两眼一黑,就昏死过去……”

宋秋云急急问道:“道长,后来呢?”   铜脚道人道:“等贫道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楚秋帆道:“是什么人救道长的呢?”   铜脚道人道:“是董大侠。他说奉命赶来,只是迟了一步,裴盟主、智善大师都已遭了毒手,只有贫道因为当时正在运气,护住了心脉,因此虽然中了老贼一掌,又把贫道推下断崖,已是气若游丝,胸口依然微温,才被救了上去。”

楚秋帆道:“这就对了,在下和孟师伯曾找到谷底去,只发现先师和智善大师的遗骸,因此还当道长并未遇害哩!”   宋秋云道:“大哥,你别打岔呢,听道长说下去咯!”   铜脚道人又道:“贫道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伤势才告痊愈,但双脚自膝以下,已经断折。又由董大侠护送前来,请这里的住持大师替贫道装了两只铜脚,贫道从此就以‘铜脚道人’自号了。”   楚秋帆道:“道长方才曾说董大侠‘奉命赶来’,他是奉谁之命呢?”   铜脚道人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苟相公了。董大侠成名数十年,但对荀相公却恭敬得很!”   宋秋云回头朝楚秋帆嫣然一笑道:“大哥,你的这位义弟,好象很了不起呢!”   楚秋帆心中也觉得好象每一件事都有荀贤弟的影子似的,从救清尘道长,再救白鹤道长,和自己在破庙中邂逅荀贤弟……不,由此看来,那晚是他故意用琴声把自己引去的了。那么当日在翡翠谷救自己和孟师伯的,会不会也是他呢……

铜脚道人道:“少施主和孟大侠如何会找到谷底去的呢?”   楚秋帆只是想着心事,恍如未闻,并未回答。   宋秋云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说道:“大哥,你怎么了?道长在问你呢!”   楚秋帆“哦”了一声,抬目道:“道长问我什么?”   铜脚道人道:“贫道已知裴盟主和智善大师遇难之事,但知而不详,少施主知道的,可否为贫道一言?”   楚秋帆应了声“是”,就从自己跟师父到翡翠谷去说起,自己和孟师伯如何中毒,如何被人所救,如何赶去仁山庄,老贼如何借题发挥,把自己逐出门墙……   他现在明白自己当日把假的清尘道长当作了真的清尘道长,把在谷底发现师父和智善大师尸体之事毫不隐瞒的告诉了他,无怪老贼要对自己采取行动了。也无怪在磐安那天晚上,自己从袖中取出用布包的“青蜂针”来,说的都是实话,清尘道长竟然全未采信。他明明是贼人一党,他在磐安出现,志在证明自己作恶,自然不会听信自己的了。

接着又把自己如何在一处山谷中遇上白鹤道长以及和荀贤弟结交始末,详细说了一遍。   铜脚道人听得连连点头,回头朝白鹊道长道:“如此看来,贼党果然早有预谋,以昔年传说中的翡翠宫为饵,诱使盟主、智善大师和贫道三人入伏。唉,他们如此做法,又有什么目的呢?”   白鹤道长道:“贼人假冒裴盟主,自可以盟主身份,号令天下武林。再说他假冒道兄和智善大师,自然企图夺取武当、少林二派的基业了。”   铜脚道人笑道:“他们纵然假扮贫道,假冒智善大师,以区区一人之力,又岂能动摇少林、武当的根本?”   宋秋云在旁道:“那可不一定。他们既能假冒道长,假冒智善大师,再假以时日,暗施手脚,总有一天,少林,武当二位掌门人也会给他们害了,也依样画葫芦,换上一个假的。只要给他们换上了假掌门人,少林、武当二派,不就落在他们手中了么?”

铜脚道人矍然一惊道:“宋姑娘说得极是,这倒不可不防!”   白鹤道人笑了笑道:“这就是荀相公要楚少施主前来的用意了。”   铜脚道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荀相公算无遗策,真是料事如神!”他身为武当三子的老二,在武林中声望极隆,但目下之意,对荀兰荪似是极为心折。   楚秋帆问道:“道长见过荀贤弟么?”   铜脚道人道:“荀相公昨天还来过,但匆匆走了,曾说少施主也快要来了。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会赶来和少施主相见的,但如果时间来不及,要咱们只管先走……”   楚秋帆道:“道长就要离开此地么?”   铜脚道人笑了笑道:“白鹤道兄和贫道二人在此地等的就是少施主,少施主既已赶来,咱们自然就要动身了。”   楚秋帆听得暗暗奇怪,说道:“二位道长要去哪里呢?”   铜脚道人道:“贫道二人陪同少施主先去少林,再上武当。少施主身边既有智善大师的遗物,不怕少林方丈不相信了。”   楚秋帆听得又惊又喜,心中暗道:“如能得到少林,武当二派的支持,揭穿老贼假冒师父的阴谋,师父大仇也可以湔雪了!”急忙向二人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如能得蒙二位道长之助,先师大仇得以湔雪,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铜脚道人含笑道:“少施主好说,就是不说贫道身蒙其害,这批贼党如此妄作非为,关系武林大局,少林、武当也绝不袖手。”   宋秋云听说要去少林、武当,自是满怀高兴,偏头问道:“两位道长,咱们什么时候去呢?”   铜脚道人道:“二位施主远来,且在这里休息一、二天,荀相公答应要赶来的,咱们等他一天,如果明天不来,咱们后日一早再动身不迟。”   楚秋帆也因和荀贤弟已有多日不见,心中盼望着他会及时赶来,当下点头道:“道长说的是。”   宋秋云回眼看了他一眼,说道:“大哥,你的荀贤弟不知明天会不会赶来,我真想见见他呢!”   这一晚,楚秋帆和宋秋云就被安置在竹楼上。原来这座竹楼乃是罗汉庵住持接待方外好友的宾舍,一排五楹,正好有四个房间,房内用具,都是竹器,十分雅洁,吃的虽是素斋,也极为精美可口。   宋秋云住在竹楼上,处处都觉得十分新奇。   两个老道士没事可做,晚餐之后,又在下棋了。   宋秋云却只是缠着楚秋帆问长问短,话题始终在荀兰荪身上,她姑娘家心思较细,算着楚秋帆从翡翠宫出来,怎么也算不出有四个月时间来,这些时间,他又到哪里去了呢?   楚秋帆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在括苍山练功之事,如今给她这一追问,只得把荀贤弟如何送自己一册《太虚玄功》,自己在一所破庙中,住了三个月,一字不遗的和她说了。   宋秋云听得十分神往,偏着头问道:“原来大哥还有这么一段奇遇,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楚秋帆道:“那三个月只是练功,没有什么事情好说的。”   “不!”宋秋云道:“我想那荀兰荪一定是一位奇人,嗯,你越说我越想见见他了,只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她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来了,急着问道:“那天,你和老贼动手,那凌空发招的几式爪法,是那里学来的呢?”

楚秋帆笑道:“那是我临时看了老贼的手法学的。”   宋秋云披披嘴道:“我不相信,临时学的,就能和人家动手么?”   楚秋帆道:“我没骗你,因为那册《太虚玄功》后面,有一篇叫做《万法归宗要诀》,是百家武功的总汇,只是文字十分艰深,很难领悟。我看了老贼使的‘天龙爪’,和《万法归踪》上四句口诀相似才领悟的。你还记得不?在田舍翁家里,那天崆峒三真使的‘无形神拳’,书上也有四句口诀,给我领悟了,还了他们几下,崆峒三真还以为我和他们崆峒派有渊源呢!”

“真的?”宋秋云睁大眼睛,十分羡慕的道:“这篇《万法归宗要诀》竟有这么大的好处,大哥,那你天下武功,只要看上一眼,都可以学会了,再过些年,你不是成了天下第一了么?”   楚秋帆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万法归宗要诀》虽是集天下武功口诀于一篇,但我只是把它囫囵吞枣,硬背了下来,其中句子,能够领悟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呢!”   宋秋云兴奋的道:“对了,大哥,以后遇到武功高强的人,你就多留心点,再和书上的句子多对照着想想,就可以想通了。你学会的,就教给我,好不好?”   楚秋帆知道自己练的的“太虚玄功”,可能就是《万法归宗要诀》的基本功夫,没练过“太虚玄功”的人,就是知道了某种功夫的诀窍,也无法练成的。但这话他不好说出来,只得点点头道:“好吧!”   宋秋云喜孜孜的道:“大哥,你真好。”接着又道:“我说得对不,荀兰荪是一位奇人,现在不假了吧,他送给你的书,你只练了三个月,什么武功就一看就会,由此可见,他的武功,不是已经高不可测了么?嗯!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过,天下还有这么一本武功秘笈呢?”她望着楚秋帆,略现腼腆的道:“本来你说你的义弟,我也要叫他二哥,我心里还不愿意,现在听你这么说来,荀兰荪有这么好,明天我见到了他,就该叫他二哥了。”

楚秋帆道:“你不是也想荀贤弟送一本秘笈给你吗?”   宋秋云粉脸一红,说道:“才不呢。他和你情投意和,又看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送给你的。我是因为他对你好,才心甘情愿叫他二哥,又不是想他送我书,才叫他的。”突然,她跳了起来,口中哦道:“大哥,我想起来了,那天,你被老贼一掌击中前胸,伤得很重,左肩也一直流血不止。后来,我大师姐在小山上找到你,左肩血已止住,据大师姐说,你好象服了什么疗伤灵丹,不但伤势好得很快,体内真气也迅速得到了补充,这救你的人,会不会就是荀二哥呢?”

楚秋帆听得不期一怔,从清尘道长,白鹤道长二位都是荀贤弟救的这一点推想,自己这次身负重伤,为荀贤弟所救,该是十分可能的事。何况,自己和宋秋云今天赶来罗汉庵,他却在昨天匆匆赶来,又匆匆的走了,这不是说,他比自己早来了一天?早一天赶来,也证明他是和自己同路的了,但他又为什么要匆匆离去呢?难道荀贤弟有意避着自己?否则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他和自己情投意合,才结为口盟兄弟,又送自己秘笈,又要自己在括苍山一所破庙中练功,对自己如此关爱,为什么又要规避着自己呢?他想到荀贤弟有意规避自己,登时想起自己在括苍山破庙练功的三个月时间,荀贤弟也一直没来过,据董老实(现在已经知道他是飞熊董天鸣了)说,有一次他到了山下,又匆匆走了,也没和自己见面,他这是为什么呢?

宋秋云看他只是低头不语,忍不住叫道:“大哥,人家在问你呢!”   “哦!”楚秋帆抬头道:“你说什么?”   宋秋云道:“我说你被老贼打伤,会不会就是荀二哥救你的?”   楚秋帆只得含糊的道:“如果是荀贤弟救了我,怎么不和我见面,就走了呢?”   宋秋云“咭”的笑道:“我想荀二哥脸一定很嫩,他看到我和大师姐,就不好意思露面了。”   走廊上,两个老道还在月下下棋,似乎正杀得难分难解。   楚秋帆眼看夜色已深,忙道:“妹子,时间不早了,你该回房去休息了。”   宋秋云道:“你呢?”   楚秋帆含笑道:“我练的是子午功,快子时了,我要回房练功了。”   宋秋云道:“那你快去吧。”她像一朵白云似的,轻盈的跨进房间,掩上房门,和衣在竹榻上躺下,心中只是想着荀二哥。突然,她想起那天大师姐问自己的话来:“你还记不记得,方才林间那声叹息,听得出来是男子还是女子的声音?”自己曾说:“我没听出来,不过大师姐,我想男人不会有那么幽幽的感叹,好象有着很重的心事一般!”那声叹息,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声音幽幽的,好轻,好轻,莫非就是荀二哥发的?他……会是女的?

这一晚,宋秋云自然没有睡好了,她心中一直思索着,只有女子,才会对大哥这般好法,才会对大哥这般关切,才会救了大哥的伤,悄悄离去,才会因自己和大哥在一起,发出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正因她是姑娘家,才懂得姑娘的心思。   她再把从大哥口中听来的有关荀兰荪的一点一滴,加以研判,现在她几乎可以推断他是女的了。她要是女的,自己该怎么办呢?大哥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么?自己要不要告诉他呢?她辗转反侧,兀自睡不着觉,终于给她想出了一个计较,荀二哥不是明天会来么?自己不如先不去说穿它,她只要是女的,慢慢自会露出破绽来的了,到那时再说不迟。

她是个不擅心机的人,但这回她也用上了心机,把秘密隐藏在心里,并没再告诉大哥。   第二天,楚秋帆、铜脚道人、白鹤道人,都盼望着荀兰荪会赶来,但心里最急着要见荀兰荪的,却是宋秋云。她不时的跑出竹楼去眺望,口中也不时的嚷着:“荀二哥怎么还不来呢?”   一天很快的过去,荀兰荪没有赶来。   宋秋云早就料到荀兰荪不会来的,他如是要来,前天既已来了,就不会匆匆的走了。她内心忽然对荀兰荪起了几分敬意和感激之心!这是她(宋秋云)从那天一声幽幽的叹息,到今天他(荀兰荪)的没有跟来而产生的。因为那天大哥伤得很厉害,经荀兰荪喂他服药之后,敢情荀兰荪看到自己对大哥很痴心,有心成全自己,故而下了决心不再和大哥见面,才会有那声叹息,由此推断,他今天自然不会来的了。她越想越觉自己料得不错,也越想越觉得荀二哥是好人,明知他不会来的,但心里却更迫切的希望和他见上一面。

晚上,铜脚道人因荀兰荪并未赶来,和白鹤道人,楚秋帆商量的结果,决定不再等他,翌日就起程,前往少林寺去。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规模宏大,光是寺中僧侣,就有八百人之多。江湖上虽然八大门派并称,但少林、武当,隐然是中原武林的两大首脑,如论声望,武当派还稍逊少林寺一筹呢!   少林寺是名闻天下的大丛林,从前山山脚起,就有用石板铺成的宽敞大路,足可容得四匹马并辔而行。距离山门还有半里许,大路的左侧,有一座绿瓦覆盖的六角凉亭,供香客休息之用。凉亭后面不远处有一排三间小屋,里面住了几个知客僧人,专司接待香客事宜,实则效武当解剑坡的故事。虽然少林寺不禁游人香客随身带兵刃,但若有随身携带兵刃的人,到了凉亭,就受到寺僧的注意,随时有人监视你

楚秋帆、宋秋云、铜脚道人、白鹤道长四人,除了铜脚道人一柄三尺长剑,如今只余下两尺来长,藏在宽大的道袍之内,不易被人发现,白鹤道长的青霜剑和楚秋帆身边的绿萼剑,虽然已用布囊包着,但三尺长的青布包明明就是剑囊了。另外宋秋云的一柄白穗长剑,则是悬挂在腰间,因此四人之中倒有三个带着兵刃,这自然是十分惹眼之事。更何况铜脚道人和白鹤道长,一个跌落悬崖,鼻梁中断,右眼已瞎,脸颊上又绪了一大片疤斑。一个中了蛇毒,变得秃顶、麻脸,整张脸上凸凹不平。外人不知内情,一望之下,就会觉得这两个道人生相狞恶,使人油生怖意,决不是善良之辈!

四人刚走近凉亭,就有一个灰衲僧人迎了出来,合十道:“四位可是一起的么?”   薄秋帆走上一步,拱拱手道:“大师父请了,在下楚秋帆,义弟宋秋云,和二位道长专程拜谒贵寺方丈大师而来。”   “原来是楚施主。”那灰衲僧人既然是奉派在山门前凉夸中担任知客僧,对江湖上的动态,自然了若指掌。盟主裴元钧把楚秋帆逐出墙门,曾通告江湖各大门派,少林寺自会得到通知,担任知客僧的焉得不知?他目光一掠铜脚道人,白鹤道人,心中暗道:“楚秋帆因屡犯淫条被盟主逐出门墙,这两个道人生相狞恶,和淫徒走在一起,谅也不是什么好人,大概要到少林寺滋事来的了。”心中这一有了先人之见,不觉神色为主一冷,说道:“楚施主四位要见方丈,小僧无能为力,小僧职司,只有陪同四位去见知客大师。”

楚秋帆点头道:“如此也好,就麻烦大师父领我们去见知客大师了。”   那个灰衲僧人道:“楚施主那就随小僧来吧。”说完,双掌当胸,躬身一礼,便走在前面带路。   楚秋帆和宋秋云跟在他身后而行,铜脚道人和白鹤道长怕被人家认出本来面目来,故而只跟在楚,宋二人之后,一语不发。   宋秋云一边走路,一边问道:“大师父,你们知客大师法号叫做什么呢?”   灰衲僧人合掌当胸,连头也没回,随口答道:“知客大师的法号上心下善。”他似是不愿和人多说,脚下逐渐加快,朝前行去,四人跟在他身后,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达山门。那灰衲僧人脚下稍微一顿,回身道:“四位请进。”举步跨入大门,引着四人,穿过大天井,来至大雄宝殿左侧的迎宾堂中,才合十一礼道:“四位请坐,小僧这就去禀报知客大师。”

楚秋帆拱拱手道:“有劳大师父。”   灰衲僧人匆匆走出,另有一名僧侣托着木盘,送上四盏香茗,便自退出。   过了一会,那灰衲僧人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和蔼的老僧走了进来。   这老僧正是少林寺知客堂老座心善大师。他是少林寺五位长老之一,方丈明善大师的师弟,在寺中身份极为崇高。他因灰衲僧人前去察报,裴盟主的逐徒楚秋帆同两个相貌狞恶的道人前来拜山,要见方丈大师,只怕来意不善,故而由知客堂老座师心善亲自出来招呼了。

却说心善六师刚刚跨进迎宾堂,铜脚道人就低声说道:“少施主,心善大师来了。”   楚秋帆急忙趋上一步,拱手道:“大师请了,在下等人不速而来,惊扰大师,心实不安。”   心善大师双手合掌,两道炯炯目光打量着楚秋帆,问道:“施主就是楚施主了?”   楚秋帆拱手道:“正是在下。”   心善大师身为少林寺知客大师,已有三十年之久,阅人甚多,看到楚秋帆眉宇清朗,眼神正而不邪,尤其印堂之间,隐现紫气,心中暗自忖道:“此人不似凶邪之徒,不知裴盟主何以竟将他逐出门墙?”一面朝四人连连合十道:“四位远来,快请坐下。”

他陪同四人分宾主落座,那随来的灰衣僧人便悄悄退下。   心善大师目光一动,含笑道:“老衲还没请教三位……”   楚秋帆一指宋秋云,说道:“这是在下义弟宋秋云。”然后又指指铜脚道人、白鹤道长,正待开口,铜脚道人朝心善大师含笑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铜脚道人。”   白鹤道长也随着打个了稽首道:“贫道白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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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远上少林

心善大师的职掌是接待宾客,虽非罗汉堂专司各大门派的联系事宜,但也每日都有武林中人接触,对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莫不了如指掌,此刻听二人自报名号,却是从未听人说道。   但他究竟不愧是少林寺的知客堂老座了,并不因对方二人名不见经传就忽略过去。相反的,他已发现铜脚道人,白鹤道长二人目光湛然,一身修为分明不在自己之下,尤其相貌虽觉狞恶,那是受了伤残之故,看来也不像旁门左道之士,只不知他们结伴同来,有何企图?心中思忖之际,一面合掌当胸,试探着道:“贫衲久仰了,只不知四位贲临敝寺,有何见教?”他是五位长老之一,又是知客堂主持,自然有资格问这句话了。

铜脚道人含笑道:“贫道二人,是陪同楚小施主求见贵寺方丈大师来的,大师能否先容?”   心善大师面有难色,和气的道:“二位道长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一向不见外客,楚施主有什么事,和贫道说也是一样。”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大师之意,可是贵寺方丈不肯延见在下么?”   心善大师依然满脸含笑,说道:“楚施主误会了。凡是来到敝寺之人,都是敝寺的来宾,实因敝寺方丈久已不问尘事,不克亲自接待,楚施主有事,和老衲说了,由老衲转禀方丈,岂不也是一样……”   话声方落,忽听得寺中噹噹噹钟声大鸣!   心善大师脸色不期为之一变!   钟声起自后院,听来相距甚远,但敲得甚是急促,楚秋帆和宋秋云虽不知其中含意,但也可以猜得到是寺中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   铜脚道人含笑道:“大师如果有事,不妨请便。”   心善大师本来对他们并不起疑,但听了铜脚道人此言,心中不禁暗暗哼了一声,忖道:“钟声起自后院,那是说后院发现了敌踪,但你以为少林寺无人了么?”一面依然合掌道:“贫衲职司知客,用不着贫衲赶去。”这话是说少林寺中高手如云,不必自己赶去应援了。

铜脚道人道:“如此就好。”   正说之间,只见一名灰衲僧人匆匆走入,在门前站定下来,朝心善大师躬身道:“启禀师伯……”他只说了四个字,便尔缩住。   心善大师回身问道:“什么事?”   那报讯的僧人道:“弟子有事面报。”他是当着外人不便说。   心善大师口中“噢”了一声,起身道:“四位请稍待。”   楚秋帆道:“大师请。”   心善大师走出客厅,问道:“寺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报讯僧人应道:“先是香积厨走火,后来藏经阁发现了敌踪,有人潜入藏经楼中,被玄善师伯发现……”   心善大师问道:“可曾把来人拿下了?”   “没有。”报讯僧人道:“玄善师伯负了重伤,来人似已逃逸了。”   “你说什么?”心善大师听得暗暗一惊,玄善师弟主持藏经阁,拳掌功夫已臻上乘,是少林寺五大长老之一。就算来人武功高强,总也得有较长时间的拼搏,方能伤得了他,怎会才发现敌踪,钟声方起不久,就已身受重伤了?心念一动,急着问道:“潜入藏经阁的那人,何等模样,玄善师弟是怎么负的伤?”

报讯僧人道:“详细情形弟子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人何等模样,只听说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师伯只和那人对了一掌,就全身发冷,好象受了邪派妖人的毒掌,慈善师伯(戒律院主持)和苦善师伯(药王殿主持)已经赶了去,特地要弟子前来向师伯禀报的。”

“好!”心善大师朝他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报讯的僧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师弟只和来人对了一掌,就负了伤?心善大师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和楚秋帆同来的那个少年,不是也穿着一身白衣吗?莫非他们竟是同党不成?”他两道慈眉微微一摆,又自忖道:“他们一面假意前来拜山,一面又派人潜入香积厨纵火,目的分明是在盗取本寺藏经楼上的经籍了,好个声东击西之计!”这一想,心善大师不由得心中甚是恚怒,回身跨进迎宾堂,脸上神色自然十分难看,合掌当胸道:“四位如果别无见教,那就清回吧!”这话已是下了逐客令啦!

楚秋帆一怔道:“大师,在下是特地前来谒见贵寺方丈大师的……”   心善冷冷的道:“老衲已经说过,敝寺方丈不见外客。”语气已没有方才的婉转了!   楚秋帆道:“大师不知在下来意,怎知贵寺方丈不肯延见呢?”   心善大师道:“楚施主来意,老衲已知一二。”   宋秋云忍不住问道:“大师知道,何妨说出来听听?”   心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才道:“阿弥陀佛,四位约来的朋友,已经走了,四位还不该走么?”   楚秋帆听得更是一怔,愕然道:“大师说什么!在下并未约人前来。”   心善大师嘿然道:“香积厨纵火,又有人潜入藏经楼,难道不是楚施主约好的么?事已过去,老不愿深究,四位还是请回吧!”   “大师此话从何说起?”楚秋帆神色一怔,续道:“在下和两位道长远上贵寺,并非在下有求于贵寺,乃是有一件机密天事,必须向贵寺方丈面陈经过。在下一行四人,堂堂正正前来求见贵寺方丈,何须约人在贵寺香积厨纵火,又潜入藏经楼去?大师该把事情弄清楚才好。”

心善大师脸上更现不悦之色,徐徐说道:“就算此事和施主无关,敝寺方丈也不会见施主的了。”   楚秋帆怫然道:“为什么?大概大师认为在下是武林盟主的逐徒,才不肯见我了?”   心善大师淡淡的道:“施主何必多心?”   宋秋云哼道:“大哥,不见就不见,少林方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又无求于他,这真叫好心不得好报……”好心不得好报,下一句就是“翻转反被狗咬”。   楚秋帆怕她说出口来,得罪了少林寺僧,这就拦道:“贤弟不得乱说话。”   铜脚道人眼看双方快成僵局,而自己和白鹤道长的身份在没见到少林方丈以前,又不好明言,只得站起身,朝心善大师打了个稽首,含笑道广大师不可误会,楚少施主此次远上宝刹,确有一件重要之事,必须面见贵寺方丈,方可面陈,而且又有贵寺智善大师的信物为凭,大师总该相信了吧!”一画含笑朝楚秋帆道:“小施主怎不取出智善大师交付与你的一串念珠来,面呈知客大师验看的呢?”

这句话听得楚秋帆暗暗“噢”了一声: “自己身边就有现成信物,怎地忘了?”一时不由得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只道要等见到方丈大师才面呈呢!”口中说着急忙探手从怀中取出智善大师的一串檀木念珠,双手朝心善大师递去,说道:“大师请过目,这是贵寺智善大师亲手交给在下的,要在下持此念珠为凭,求见贵寺方丈大师而来。”

心善大师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眼,点首道:“你在何处遇到智善师弟的?”   楚秋帆含笑道:“大师应该检视的是这串念珠,是不是智善大师的?智善大师以念珠为凭,要在下持此叩谒贵寺方丈,大师应该答覆的是准不准在下晋见方丈。至于在下何处遇到智善大师,何事晋见贵寺方丈,在下要见了贵寺方丈,方能作答。”

心善大师点首道:“好,楚施主既有智善师弟念珠为凭,可随老衲去晋见方丈。三位就请在此稍待了。”   铜脚道人道:“小施主只管进去。好吧,咱们就在此地等候便了。”   心善大师合十一礼,回身道:“楚施主请随老衲来。”引着楚秋帆往外行去。   宋秋云眼看自己三人被留了下来,不能随同大哥前去,不觉气愤的道:“这少林寺臭规矩当真多得很,区区一个和尚庙的方丈,就像做了皇帝似的!”   白鹤道长低声道:“宋小施主此刻身在少林寺中,不可随意批评。”   宋秋云哼道:“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正说之间,忽见院前走进一个身穿黄衣的老僧,他身后跟随着七八个青衣僧人,每人都是腰间跨戒刀,手持镔铁禅杖,神情显得十分肃穆。进入迎宾堂小院落之后,立即在阶前分两边排开,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一般!

那黄衣老僧手中虽然没有兵刀,也脸色凝重,举步朝迎宾堂上走来。   铜脚道人看出情形有些不对,立即低声朝宋秋云道:“来的是戒律院的主持慈善大师,小施主千万不可在言词上得罪了他。”   这两句话的时间,慈善大师已经跨入室中。白鹤道长和铜脚道人同时站起身来,打了个稽首道:“大师请了。”   慈善大师眼看两位道人向自己行礼,他身为戒律院主持,自然不好失礼于人,也双掌当胸,合十还礼道:“二位道长请了,心善师兄呢?不知去了哪里?”   铜脚道人答道:“心善大师陪同楚小施主见贵寺方丈去了。”   慈善大师听得似乎微微一怔,但两道炯炯目光,一下落到宋秋云的身上,徐徐问道:“这位小施主可是和楚施主一起来的么?”   宋秋云只觉这老和尚两道目光,有如两把锐利的霜刃,逼视着自己,简直要看穿自己的乔装一般,不觉脸上一红,说道:“他是我大哥,我们自然是一起来的了。”   慈善大师问道:“小施主如何称呼?”   宋秋云道:“我叫宋秋云。”   慈善大师道:“宋施主是何人门下?”   宋秋云一愣,接着反问道:“在下师门和我大哥晋谒贵寺方丈有关么?”   慈善大师产肃的道:“凡是进入少林寺的来宾,敝寺自该清楚他的来历,何况方才有人在敝寺香积厨纵火之后,潜入藏经楼,盗取经文,老衲必须对每一位来宾问个清楚。”   宋秋云道:“我们四人,堂堂正正的向贵寺道明来意,别人在贵寺的行动,与我们何干?”   慈善大师道:“本来与四位无干,但那潜入藏经楼盗取经文的人,也是身着白衣,显是宋施主的同门,老僧才有此一问。”   宋秋云听得不禁有气,冷哼道:“大师是有道高僧,说话最好要有证据。”   慈善大师道:“老僧自然有证据了,因为那盗取经文之人,乃是魔教门下。”   “是魔教门下?”宋秋云道:“你们既然查清楚了,何用问我?”   慈善大师神色凝重,凛然道:“据老僧所知,宋施主也是魔教中人,对不?”   宋秋云眼看自己来历,已被人家识破,不好抵赖,只得说道:“不错,我是魔教门下,但盗取贵寺经文,与我无关。”   慈善大师点首道:“宋施主承认就好,那么老僧再问一句,宋施主可是女扮男装,混入本寺而来的?”   宋秋云道:“不错,我在江湖上走动,一向女扮男装,并不是到少林寺来才改扮的。何况我是堂堂正正的进来的,大师指我混入少林寺来,岂非故入人罪么?”   慈善大师道:“敝寺有一条规矩,不准女流进入,女施主乔装改扮,不是混进来还是什么?”   宋秋云道:“这条规矩,本来就是不通,难道你们少林寺没有香客?那进香之人,自然也有女的了。”   慈善大师道:“那情形不同。”   宋秋云道:“同是女的,有何不同?”   慈善大师道:“因为女施主是武林中人,不是香客。”   宋秋云道:“那你们就把我看柞香客好了。”   慈善大师道:“女施主乔装改扮,并非香客,而且又是魔教中人,老僧斗胆,只好请女施主到戒律院一行了。”   宋秋云道:“我要在这里等侯大哥,随你到戒律院去作甚?”   慈善大师道:“因为女施主今天来的不巧,魔教门下潜入敝寺,盗走经文,老僧要查明此事,如果确与女施主无关,再按敝寺戒律行事。”   宋秋云道:“你们还有什么戒律?”   慈善大师道:“江湖女流,混入敝寺,重则废去武功,轻则封穴三月,逐出寺门,以儆效尤。”   宋秋云作色道:“你们少林寺这般作法,和江湖黑道帮会私立刑堂,有何不同?”   慈善大师面色怫然,低宣十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多说无益,还是随老僧走吧!”   “还有。”他转过身,朝铜脚道人和白鹤道长二人说道:“二位道长明知这位女施主乔装而来,那是明知故犯,也请随老僧到戒律院一行。”   白鹤道长不好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铜脚道人打了个稽首道:“大师可否容贫道一言?”   慈善大师道:“道兄请说。”   铜脚道人道:“贵寺规矩,女宾进香,以第一进大殿为限,不能进入第二殿。这位宋姑娘,是以来宾身份,来至迎宾堂待茶,并未进入贵寺二殿,似乎不能和一般江湖女流同论。何况她是楚施主的义妹,随同楚小施主而来,楚小施主,此刻正在晋见贵寺方丈,大师可否等楚小施主回来之后,再作议处昵?”

慈善大师道:“敝寺规定,只有朝廷命妇和各大门派掌门人亲临,随从之中,可有女子,不在条规之内。楚施主不过是裴盟主门下逐徒,岂能携带女子前来?”   铜脚道人微微一笑道:“大师说得极是,但贫道之意,只是希望大师稍待。”   慈善大师忽然目注铜脚道人,问道:“道兄口音听来极熟,不知宝山何处?”   铜脚道人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大师稍待就会明白了。”   楚秋帆随同心善大师进入后院,来至方丈室,心善大师脚下一停,回身道:“楚施主请在此稍候,容老衲进去面报方丈,再来相请。”说完,手持念珠,举步往里行去。   过不一会工夫,只见一各身穿鹅黄僧衣的小沙弥掀帘走出,朝楚秋帆合十行礼,说道:“方丈请楚施主入内相见。”   楚秋帆整了整衣衫,随着小沙弥走入。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幽雅的精舍,上首一张紫檀木禅榻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紫金袈裟的老僧是少林方丈明善大师无疑,急忙越前几步,拜了下去,说道:“弟子六合门下楚秋帆叩见老师父。”   明善大师袍袖一拂,合十道:“楚小施主不可多礼。”他这袍袖一拂,便有一股柔和而雄浑的无形力道涌了上来,挡住楚秋帆的身子,使他跪不下去,这是“袖里乾坤“的功夫,乃是少林寺绝艺之一。   楚秋帆只觉一股潜力将自己阻住,竟尔拜不下去,心下暗暗一怔,忖道:“少林方丈果然修为功深,这轻轻一拂,竟有如此大的力道!”   明善大师原是谦让之意,并非炫耀他的功夫,哪知楚秋帆练的“太虚玄功”乃是先天两仪真气。明善大师这记“袖里乾坤”,虽然把他跪下去的身子给挡住了,但楚秋帆身上的“太虚玄功”,一经和外力相遇,便自生抗力,明善大师但觉拂去的右腕,骤然之间,宛如托住了一方千钧大石,压力奇强,坐着的人,身躯不禁微微一震,心头也暗自惊异,忖道:“这少年人何来如此雄浑的力道?”不觉朝楚秋帆多看了一眼,他究竟是少林方丈,精修上乘佛法的高僧,这一眼便已看出楚秋帆眉宇之间隐现紫气,分明已练成玄门上乘功夫,但看他脸上犹有惊异敬佩之色,可见方才并非有意和自己暗中较量,分明是体内真气遇到外来的力量自生抗力了。

老和尚修为功深,自然不会和楚秋帆计较,但心中却更自骇异不止,淡淡一笑道:“楚小施主请坐。”   楚秋帆躬身说了句:“谢坐。”便在心善大师的下首椅上坐下。小沙弥送上—盏香茗,便自退出。   明善大师含笑道:“小施主持智善师弟念珠,来见老衲,有什么事么?”   楚秋帆站起身看了心善大师一眼,道:“方才因心善大师说方丈老师父不见外客,弟子不得已只好取出智善大师的念珠来,说是智善大师要弟子来的了。其实弟子远上宝刹,是送还智善大师的遗物来的……”   “遗物”二字听得明善大师和心善大师同时身躯猛然一震!   明善大师还未开口,心善大师已经抢着问道:“楚施主,你说智善师弟怎么了?”   楚秋帆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里面是一个破损的信封和一个锡制的药瓶,一并呈了上去,说道:“连同念珠,一共是三件,乃是弟子从天台山翡翠谷崖底智善大师遗体上取来的。请老师父过目。”   明善大师虽然修为功深,但听到同门师弟的噩耗和目睹遗物,也忍不住双手微微发颤,回头朝心善大师问道:“智善师弟回山覆命之后,又随同裴盟主前去,怎会在翡翠谷底遇害的呢?”   心善大师矍然道:“师兄说得极是,智善师弟下山不过半月,怎会又到翡翠谷去了呢?”   他望望楚秋帆问道:“楚施主可否把此行经过,详细见告么?”   楚秋帆自然知道他们口中所说回山覆命的智善大师,已是贼党乔装之人,这就点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十分复杂……”当下就把自己如何随师父前去翡翠谷,一直说到自己和孟师伯中毒遇救,身边发现一张字条,嘱自己二人不妨至翡翠谷后崖下去看看,自己和孟师父如何在后山崖发现智善大师及师父的尸体……

明善大师怵然一怔道:“楚施主是说裴盟主也遇害了?”   “是的。”楚秋帆目中不禁隐含泪光,从身边取出紫玉汉玦,说道:“这是先师一直佩在身边之物,弟子就是从先师的遗体上捡来的。”   明善大师微微点首道:“楚施主大概不知此玦来历吧?”   楚秋帆惊喜的道:“老师父知道么?”   明善大师道:“老僧当年担任罗汉堂住持,和裴盟主尊师六合门前辈孙老施主有过几面之缘,这玉玦本是孙老施主之物,是孙老施主在临终之前赠给裴盟主的。”   楚秋帆低“哦”一声,说道:“多谢老师父。这段经过,若不是老师父说出来,弟子还不知道呢!”  心善大师却暗暗忖道:“莫非裴盟主把他逐出门墙,他才故意捏造事实,说智善师弟和裴盟主都已遇害身死?但他取出来智善师弟和裴盟主的东西,却又明明是真的!”他心中疑念未释,忍不住道:“但智善师弟半月前曾经返山覆命,裴盟主也依然健在,楚施主又作何解释呢?”

楚秋帆不好直说智善大师和现在的裴元钧是贼人假冒的,只得苦笑了笑,说道:“方丈老师父和大师都是有道高僧,在下只要把这三数月来的经过情形说出来了,二位老师父自可辨别真伪了。”   明善大师道:“楚小施主请说。”   楚秋帆接着就把自己和孟师伯找去仁山庄,如何被诬为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被逐出门墙,自己如何在括苍山遇见白鹤道长中毒,以及一路上如何遇人陷害,诬指为淫贼,以及自己如何找上灵禽观,如何在双洞集遇上龙游大侠薛天游、茅山道士逢千里寻仇,如何幸蒙白衣罗刹逼使唐门逐徒唐宝琦供出在仁山庄,在磐安、在金华杀害刘树棠一家七口,均系他所为……。

明善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万恶淫为首,小施主总算洗雪清白了。”   楚秋帆接着说到自己和老贼动手……   心善大师道:“楚施主如何证明他不是裴盟主呢?”   楚秋帆道:“大师且等在下说完了,自会明白。”接着就把自己负伤遇救,和宋秋云同去罗汉庵……。   心善大师诧异的道:“楚小施主认识金大师么?”   楚秋帆摇头道:“不认识。”   明善大师右手缓缓拨动着檀木念珠,徐徐说道:“罗汉庵当家金大师,大家都叫他金身罗汉,后来索性就叫他金大师了,他老人家算起来还是老僧的师叔呢!”   心善大师却不肯放松,问道:“那么楚小施主去罗汉庵又有什么事呢?”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义弟荀兰荪要在下到罗汉庵去找铜脚道人的。”他接下去道:“住在罗汉庵有二位道长,一位道号白云子,一位道号铜脚道人,都和老师父有旧,此次和弟子同来,现在迎宾堂中,不知老师父是否想见见他们?”

心善大师暗暗一怔,方才他并未听楚秋帆提起那两个道人和方丈是素谂,而且自己和方丈是同门师兄弟,自己从未听说过白云子、铜脚道人之名,方丈怎会认识他们的呢?   “白云子、铜脚道人?”明善大师同样怔得一怔,说道:“这二位道长会是老僧的素识?老僧怎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楚秋帆含笑道:“老师父见了面,也许就会认识了。”   明善大师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快请二位道长进来。”   楚秋帆道:“还有一事,弟子必须向老师父说明,随同弟子前来的宋秋云,实乃弟子义妹,出身魔教,她之所以随同弟子前来,也有几件事要向老师父面报,不知老师父能否赐予延见?”   心善大师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怫然道:“那位宋施主竟是魔教门下,而且还女扮男装而来,方丈如何能见?”   明善大师略为沉吟,徐徐说道:“听楚小施主之言,那位宋女施主要见老僧,必有重要之事。心善师弟,愚兄认为还是我们到迎宾堂去吧!”   少林寺向来不许女流进入,方丈大师为了迁就宋秋云,要亲自前往迎宾堂和宋秋云相见,乃是对楚秋帆所说的话已十分重视了。   心善大师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方丈既已说出口来,他自然不好反对,只得合掌道:“师兄说得是。”   迎宾堂中,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师正在和铜脚道人说话之时,伺候方丈室的小沙弥已经迅快的抢了进来,叫道:“方丈到。”   慈善大师不由得一怔,他没想到方丈也会赶了来,抬目看去,果见心善师兄和一个青衫少年陪同方丈走了进来,急忙迎上一步,合十道:“小弟参见方丈。”   明善大师看到慈善,不觉奇道:“慈善师弟也在这里么?”   慈善大师合掌当胸,应了声“是”。   白鹤道长和铜脚道人巳然同时打着稽首,说道:“贫道见过方丈大师。”   明善大师双目打量着两人,兀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一面却合十还礼道:“老衲听说二位道长鹤驾远来,有失迎迓,二位道长快快请坐。”   宋秋去走上一步,拱着手道:“九连门下小女子宋秋云拜见方丈大师。”   明善大师连忙还礼道:“女施主原来是桑老女菩萨门下。”   宋秋云投想到少林方丈还知道自己师父,不觉喜道:“是的,方丈大师认识家师么?”   慈善大师暗哼一声道:“大师兄堂堂少林方丈,哪会认识你旁门魔道的师父?”   那知明善大师忽然微微一笑道:“那是卅年前,老僧担任敝寺罗汉堂主持,经常行走江湖,和桑老女菩萨有过一面之缘。”一面抬抬手道:“大家请坐.”   铜脚道人目视楚秋帆,打了个询问的暗号,意思是问他可曾说出自己二人来历来了,楚秋帆微微摇了摇头。   心善大师暗中留神,看到两人互作暗号,心中不觉暗自起疑。大家各自落座,明善大师在上首坐下,合掌道:“老衲听楚小施主说,二位道长乃是老衲素识故交。老衲已有三十年未曾在江湖走动了,喜闻故人莅止,特来一叙,不知二位道长有何教言?”“有何教言”,是说已经记不得了。

铜脚道人朝楚秋帆以目示意。   楚秋帆起身道:“知客大师,不知这里迎宾堂是否会有外人进来?”   心善大师道:“方丈在此,就是本寺僧侣,不奉召唤,也无人擅入,楚施主不用过虑了。”   白鹤道人站起身,打着稽首,呵呵一笑道:“这么说来,大师当真不认识贫道和铜脚道兄了。”他一直连声音都故意掩饰着,这时话声就显得清朗如鹤,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   明善大师和白鹤道人相识数十年,闻声不觉一怔,矍然道:“道兄……”   白鹤道人打着稽首,微笑道:“贫道白鹤子……”他“白鹤子”三字出口,心善、慈善不觉同时惊“哦”一声!   明善慌忙站起身来,目光凝注,合十当胸,大笑道:“果然是灵禽观主,老衲早巳听出是道兄的声音,只是不敢说出口来。”   白鹤道人跟着站起,笑道:“贫道三个月前,不慎被任无咎毒龙杖上的毒气喷在脸上,以致面目全非,方才当着心善、慈善二位大师,不敢说出贫道身份,还望二位大师恕罪。”   心善、慈善大师连忙合十道:“观主隐蔽身份,必有缘故,请恕贫僧失礼了。”   白鹤道人一指铜脚道人,含笑说道:“还有这位道兄,三位大师,也认不出来了,他就是武当清尘道兄呀!”   慈善大师道:“难怪贫僧方才觉得这位道兄口音极熟了。”   铜脚道人连连稽首道:“贫道所以不敢明言,实因其中另有隐秘,关系极大。”   明善大师合掌道:“武当、少林谊如一家,道兄见教之事,必然关系武林大局,贫衲自当洗耳恭聆。”一面又抬着手道:“大家还是坐下了再说吧!”   大家相继落座,铜脚道人便把自己经历之事详细说了出来。   方才楚秋帆只说在翡翠谷崖后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的尸体,指出目前的裴盟主乃是假扮师父之人,但语焉不洋。这回铜脚道人却把自己亲身经历之事,详细说了出来,他的遇害经过,自然也正是智善大师的遇害经过了。

明善大师骇然道:“听道兄这么说来,目前的裴盟主,清尘道兄和智善师弟都是有人乔装假扮的了!”   铜脚道人道:“正是如此。”   心善大师道:“道兄可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么!”   铜脚道人微微摇头道:“这个贫道并不清楚,但楚施主和假裴盟主接触过几次,也许可以从他武功中试出一点端倪来,另外……”他伸手一指宋秋云,说道:“这位宋姑娘也可提供一些宝贵的资料。”   明善大师想起方才楚秋帆说过,宋秋云有几件事要向自己面谈,不觉转脸朝宋秋云合掌道:“老衲方才听楚小施主说,女施主有事要见老衲,现在女施主可以说了。”   宋秋云道:“我是听我大师姐说的……”   明善大师问道:“女施主的大师姐是谁?”   宋秋云道:“我大师姐做叫许真真,江湖上都叫她白衣罗刹……”   心善大师和慈善大师对望了一眼,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对白衣罗刹嗜杀成性,心里都无甚好感,暗道:“这女魔头的话,岂能相信?”   明善大师问道:“令师姐怎么说?”   宋秋云道:“我大师姐说,百草门的空空儿沈昌冬施过‘呼魂大法’,茅山道士逢千里使用‘摄魂铃’和假裴元钧使的‘太阴指’,都是魔教的武功,由此推想,他们似乎都和魔教有关,大师姐为了此事,已经赶去九连山晋谒家师去了。”

突听站在阶前的小沙弥在门口躬身道:“启禀方丈,药王殿主持苦善大师求见。”   明善大师抬头道:“苦善师弟来了,叫他进来。”   小沙弥转身在阶上合十道:“方丈请苦善大师入见。”   只见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老僧举步走入,朝明善大师合掌躬身道:“小弟参见方丈。”接着又朝下首的心善、慈善合掌为礼。   明善大师问道:“师弟有什么事吗?”   苦善大师躬身应了声“是”,举目望望白鹤道人等四人,却并未开口。   明善大师含笑道:“苦善师弟,这是灵禽观主,这是武当清尘道兄,都不是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苦善大师向白鹤道人、铜脚道人一齐合十为礼,然后朝明善大师说道:“启禀方丈,方才有人在香积厨纵火,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白衣人,玄善师弟和他对了一掌,就身中寒毒,全身发冷……”   明善大师道:“这我已听说过了,玄善师弟伤势如何了?”   苦善大师道:“玄善师弟中的似是魔教‘玄溟掌’,身受寒毒侵袭,肌肤冰冷,脸色惨白,全身寒战不止。经小弟喂以‘纯阳正气丹’,再由小弟以‘少阳神功’助他运气逼寒,情形略为好转。但只过得一顿饭的时光,他体内寒气重又发作,全身颤抖,牙关便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小弟看他情形不对,特地赶来禀报方丈……”

明善大师听得不由大感惊讶,少林寺虔制的“纯阳正气丹”,治疗一切寒毒,应验如神,本是专治为左道旁门阴毒功夫所伤的灵药,各门各派,时有人前来求取。再加“少阳神功”,更是少林寺的绝技,修习者必须是童子之身,非有三四十年苦练,难臻上乘之境,倘若不是从小出家清修,到老犹是童身之人,绝难练成。以专驱寒毒的“纯阳正气丹”,加上苦善师弟以“少阳神功”相助,就算一时之间寒毒未能尽祛,也应减轻了大半,岂有不过顿饭的工夫,重又复发之理?

苦善大师看方丈沉吟不语,就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也要禀报方丈定夺。”   明善大师道:“还有什么事?”   苦善大师说户据藏经阁悟一的报告,玄善师弟负伤之后,那白衣人也在匆忙之间逸去。他事后检查藏经,缺少了一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想是为那白衣人盗走了无疑。”   明善大师神色为之一变,说道:“《大乘正觉降魔法轮》乃是达摩祖师手著,持修正觉,去除心魔,是降伏魔道的宝典。其中确有一篇,是叙述破除魔法的武功,莫非盗取此经的,真会是魔教中人……”   慈善大师看了宋秋云一眼,说道:“启禀方丈,只有魔教中人,是穿白衣的。”   宋秋云忽然插口道:“我听大师姐说过,昔年一批魔教叛徒,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后来经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已经烟消云散二十年了,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死灰复燃。”   明善大师听得不住的点头,说道:“这倒是有可能之事……”他回过头去朝苦善大师问道:“只是玄善师弟身中寒毒,本寺‘纯阳正气丹’并未见效,该当如何治疗呢?”   在他说话之时,楚秋帆突听耳边响起—缕极细的声音说道:“玄溟掌寒毒特甚,是魔教中最厉害的阴功,少林‘纯阳正气丹’只能驱寒,不能祛毒,须加祛毒丹可方奏效。”这声音虽然纲如蚊蚋,但听来极为清楚,那明明是荀兰荪的口音!

楚秋帆这些日子一直思念着荀贤弟,此刻突然听到荀贤弟“传音入密”的话声,不由心中一喜,抬头叫道:“荀贤弟……”这原是他一时情不自禁,但叫出“荀贤弟”三字,才发觉自己身在少林寺中,面对方丈大师,如此叫嚷,岂不失态,一时不由得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当然,他这声大叫,引起在场之人全都回目朝他瞧来。   宋秋云就坐在大哥的身边,看他叫出“荀贤弟”来,不觉柔声问道:“大哥,是不是荀二哥他来了?”   她这一句话,除了明善大师依然手拨念珠,神色慈祥,心善、慈善、苦善三人,都不期然耸然变色。   他们虽不知宋秋云口中的“荀二哥”是谁,但此地是少林寺的迎宾堂,此时又有方丈在座,有人潜入,大家居然一无所觉,岂不损了少林寺的颜面?   楚秋帆涨红着脸,朝上首明善大师拱拱手道:“弟子刚才突然想起义弟说过的一句话来,以致一时失态,还望老师父原谅。”   明善大师微微一笑道:“楚施主义弟这句话,一定很重要了?”   楚秋帆道:“是的。弟子从前曾听先师说过,贵寺‘纯阳正气丹’名闻天下,是专治各种旁门阴功的神药,何以贵寺玄善大师服了贵寺虔制的‘纯阳正气丹’,会并未见效?刚才忽然想到弟子义弟荀兰荪曾经说过,遇上身中寒毒之人,必须寒与毒同时并解,因而想到贵寺‘纯阻正气丹’可能只能驱寒,不能祛毒,弟子身边有十分灵效的祛毒丹,如能和贵寺‘纯阳正气丹’并用,或可收效,故而一口叫了出来。”他说话之时,探怀取出一个翠玉小瓶,仔细的倾出三颗细小丹药,双手朝苦善大师面前送去。

这番解释,虽然勉强,但也总算可以掩饰过去了。   苦善大师主持药王阁,一生精研药理,闻言矍然动容,合十道:“楚施主高见极是,贫僧佩服之至!”双手接过药丸,凑着鼻子闻了闻,欣然喜道:“楚施主这祛毒丹真乃祛毒灵丹,大概是裴盟主精炼的了。”   楚秋帆不好说出翡翠宫来,只得含糊其词,点头应是。   苦善大师手持丹药,朝明善大师躬躬身道:“楚施主一言,提醒了小弟,小弟立即去为玄善师弟喂药,先行告退。”   明善大师点头道:“如此就好,你快去吧!”   苦善退出之后,明善大师就向慈善大师约略说明了楚秋帆和白鹤道长、铜脚道人的来意。   慈善大师悚然惊骇的道:“照此说来,半月前上山向方丈覆命的智善师弟,竟会是假冒之人了?”   明善大师喟然叹息一声道:“岂止智善师弟,连裴盟主和清尘道兄都是有人假冒顶替的了。”   慈善大师道:“那该怎么办?”   心善大师微微攒眉道:“目前最棘手的还是他上山之时,假传裴盟主之命,调走了本寺罗汉堂八部天龙和十八护法,那是本寺弟子中武功最高、训练最久的精锐之旅。若是任由他去指挥,适足以济恶,必须设法加以阻止,最好还是不动声色,把他调回寺来再作计较。”

慈善大师道:“他此次上山,既然假传裴盟主之命,调走罗汉堂全部高手,显系早有预谋,那就不肯回山来的了。”   “唔!”明善大师口中晤了一声,点着头道:“慈善师弟,我看此事还得你亲自去走一趟,要他随你回山。”   慈善大师道:“万一他不肯回山呢?”   明善大师道:“你带我绿玉法牌前去,如敢违抗,就给我擒回山来。”   慈善大师躬身道:“小弟敬领法旨。”   明善大师又道:“还有,就是藏经阁失去《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宝笈,此事也须查出盗经之人,追回宝笈……”   宋秋云道:“老师父,那盗经之人,身穿白衣,可能是魔教昔年叛徒的羽党。这件事由小女子和大师姐来查证较为方便,只要—有眉目,就会通知贵寺师父,不知老师父意下如何?”   这本是少林寺的事,她因对这位方丈大师甚有好感,故而自告奋勇,说了出来。   明善大师含笑道:“能有女施主协助,自是好事,老僧那就谢了。”   宋秋云喜孜孜的道:“不用谢,老师父说得太客气了。”   只听小沙弥在阶上朝里躬身道:“启禀方丈,苦善大师、玄善大师来了。”   明善大师道:“进来。”   苦善、玄善二位大师急步走入,明善大师含笑道:“玄善师弟已经痊愈了么?”   玄善大师合十躬身道:“方丈在上,小弟惭愧得很,守护藏经不力,致遭匪人盗走宝笈,身负重伤,有辱本寺威名,特来领罪。”   明善大师蔼然道:“一时知秋,此人盗取《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宝笈,应是和江湖劫运有关,师弟伤势痊好了就好。你职司藏经阁住持,我要你全力找回失物,有功自可赎罪,你意下如何?”   玄善大师躬身道:“小弟遵命。”   明善大师道:“好,你待会儿随我回方丈室去,我另有交代。”   玄善大师又应了声“是”。   苦善大师也在此时,一直走到楚秋帆身前,合掌道:“阿弥陀佛!若非楚施主一言提醒,并赐解毒灵药,玄善师弟决难好得如此快法,贫僧无任钦佩。”   玄善大师也跟着过来,合掌道:“贫僧误中‘玄溟掌’,几遭不测,多蒙楚施主慨赐灵药,贫僧谨此向施主致谢。”   楚秋帆连连还礼,口中说道:“二位师父快不可如此说法,在下只是一得之愚,怎敢当得言谢?”   楚秋帆少林寺之行,成果相当圆满,不但获得少林寺强有力的支持,而且也赢得了少林方丈和四位长老的友谊。   离开少林寺,白鹤道长要赶返武功山去,铜脚道人也要回去面谒掌门人师兄,楚秋帆和宋秋云并无一定去处,却要在江湖上继续搜求老贼的来历和罪证。一行四人,虽然要分作三路,但从登封南行,依然有一段路程还是同行的。

这天傍晚时光,到得离汝州不远的界牌地方,正待加紧脚步,赶去汝州投宿,忽听得蹄声响处,大路上正有两骑快马并辔而来,奔到十数丈外,即便跃下马背,牵着马一左一右在道旁站定,神态甚是恭敬。   铜脚道人回头朝白鹤道人道:“看来这两人是冲着咱们来的了。”   白鹤道人微笑道:“看来来意似极友善。”   十数丈路,自然很快就走近了,这两个汉子一齐抱着拳,躬身行礼,其中一人道:“敝上欣闻楚少侠、宋姑娘以及两位道长路经敝庄,特命小人前来邀请四位赴敝庄歇脚,以表钦敬之忱。”   宋秋云听说有人邀请大哥和自己四人,不觉奇道:“大哥,你认识他们主人?”   楚秋帆道:“不认识。”   宋秋云道:“那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呢了”   那汉子道:“敝上前次曾在翡翠谷外瞻仰过楚少侠丰采,一直心仪不已,后来听说楚少侠遭人诬蔑,心中常感不平。最近才听江湖传说,假冒楚少侠之名为恶的实乃黄鼠狼唐宝琦,洗刷了楚少侠的恶名,敝上额手相庆,甚感快慰。今晨得知楚少侠、宋姑娘四位,远来汝州,更是大喜过望,才要小人赶来迎候。”

楚秋帆道:“岂敢、岂敢,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   那汉子道:“敝上姓马。”   楚秋帆回身道:“二位道长意下如何?”   铜脚道人含笑道:“既是马大侠派人前来迎接,咱们自当造访了。   那两个汉子听得大喜,就—手牵马,在前领路。走了约莫一里来路,又有一人骑着马驰来,老远就—跃下马,神色恭敬的拱手相候。四人眼看对方如此多礼,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来迎迓的四人,一色青布衣衫,年在三十左右,生得虎背熊腰,眼神充足,一望而知武功不弱。   那后来的两人牵马伺立,躬身说道:“敝上交代,请四位上马。”   先来的两个汉子,也立即牵过马来伺候。   白鹤道人道:“不用了,贵庄相去不远,咱们还是步行的好。”   于是由四名汉子牵着马匹前导,又行了半里光景,由大路折入一条青石板铺的道路,一边是一条小河,石板路沿河而行,两边浓荫蔽日,清风徐来,极为幽静。   一会工夫,来到一所大庄院前面,这庄院周围,小河环绕,河边种着绿柳,远望过去,绿濛濛的,好象挂起一片绿纱,把庄院笼罩得隐隐的。   这时庄门大开,放下了吊桥,桥前站着一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面貌英俊,手中持一柄白玉为柄的摺扇,在胸前轻轻摇着,好一派潇洒从容的气概!他看到四人走近,立即抢上前来,拱手说道:“四位驾临寒庄,当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楚兄、宋姑娘、二位道长,请……”他对四人竟似熟人一般,无须引见,就一一抱拳为礼,说来亲切无比。

铜脚道人和他目光一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位蓝衫公子不但生得玉面朱唇,相貌俊俏,而且喉头也没有喉结,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忖道:此人莫非是个女子?   要知当年那个朝代,和现在可大不相同,女子必须深居闺阁,很少在外面走动的。就算你不顾旧礼教的束缚,但一个女人家走在外面,也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因此,江湖儿女就有不少人易钗而弁的,女扮男装,在江湖上可说是很普通的事。这蓝衫少年公子,若是女扮男装,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白鹤道长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还是你去和他打交道吧!”   楚秋帆点点头,迎着走上几步,拱手道:“马兄宠邀,幸会之至。”   “不敢。”蓝衫公子口中谦逊的说道,一面连连肃客,亲自领路,引着四人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一名青衣庄丁端上香茗。   楚秋帆含笑道:“在下还未请教马兄大名。”   蓝衫公子眨动一双明澈得像秋水般的眼睛,露出一排雪白发亮的牙齿,嫣然笑道:“小弟马天风,请多指教。”他虽然竭力装出男人模样,但总不脱女子妩媚之气。   大家闲聊了一阵,铜脚道人乘机试探着问道:“马少侠英气逼人,想必定是系出名门,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的徒弟?”   马天风含笑道:“道长这一问,可把在下给难住了。在下生性好武,只是没投过名师,几手把式,也不过是家传的粗浅工夫,只不知道长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他随口说来,显然机警过人,业已看出铜脚道人对她起了疑心,你问我师承,我就反过来问你肯不肯收徒,虽非有意把话题岔开,却可把话题岔了开去。

铜脚道人不料他有此一问,他身为武当三子之一,岂能随便答应?闻言淡淡一笑道:“小施主说笑了。贫道没门没派,会是会一点,收个牧童、农家子做徒弟还会误入子弟,像小施主这样的人品隽才,贫道连想都不敢想呢!”

说话之时,一名庄丁进来说道:“晚餐已备,请公子陪同贵客到花厅入席。”   马天风点点头,起身道:“四位远道而来,光降寒庄,想必饿了,请至花厅用些酒饭。”   楚秋帆道:“打扰马兄,真是不好意思。”   马天风笑道:“寒庄准备的只是淡酒粗肴,不成敬意,楚兄不必客气。”说罢,引着四人穿廊过院,到了西花厅。   但见回廊曲折,莳花栽木,均极雅致,厅前在水池中央,叠石成山,不过一人来高,剔透玲珑,古拙可爱。厅上高悬八盏角灯,照得整座花厅富丽堂皇,中间早已摆好一桌酒席,两名青衣使女垂手伺立。花厅四角,放着四个古藤根精制的花架,架上各放一个青瓷花盆,栽着四株碧绿纤细的兰草。叶中闪烁着金黄的细点,如同沙粒,疏而不密,每一盆中都长着一串串黄玉似的花朵,香气十分浓馥,甜得沁人!

马天风请大家入席,两名青衣使女立即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了酒。   马天风举起酒杯,当先喝了一口,说道:“这是绍兴的状元红,窖藏已有十年之久了。四位请尝尝酒味如何?”   宋秋云自从第一眼见到马天风,总觉得有些异样,但看他说话爽朗,似乎又是个直性子的人,说不出什么异处来,她摇着头道:“我不会喝酒,喝一口就会脸红。”   马天风含笑道:“这状元红和别的酒不同,酒味醇和,就是不会喝酒的人,喝了也不会头昏。少喝一点,绝不妨事。”   铜脚道人虽然发现这位蓝衫公子是个女子,心中不无可疑,是以处处都留上了心,口虽不言,却仔细察看青衣使女斟酒的酒壶,酒杯,似无异状,主人又已喝了第一杯,显示无他。这才稍稍放宽了疑忌之心,但仍然暗自提高警觉。

他和白鹤道长平日虽然茹素,但酒却不禁,如今两人都改变了面貌,为了掩人耳目,连荤也只好不忌了。   这一席酒,整治得十分丰盛,除了两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给宾主斟酒之外,另有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的送上菜肴。   马天风为人豪爽,除了殷殷劝酒劝菜,谈吐极健,说到中原武林和关外各门异派的武功、轶事,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有些掌故,就是连白鹤道长、钢脚道人都闻所未闻,宋秋云自然更听得津津有味了。   铜脚道人心中暗想:“听他谈吐,分明是武林世家,但中原武林中,并无姓马的著名人物……”   酒过数巡,马天风总是酒到杯干,极是豪迈,又不像是个女子,青衣使女送上每一道菜来,他也总是抢先挟—筷吃了,以示无他。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只有问到主人身世之时,他总是笑而不答,往往将话岔了开去。   饭后,四名青衣使女撤去酒席,砌上五碗香茗,宾主品茗闲谈,又坐了一会儿。   马天风起身道:“宾舍己备,四位路上劳顿,那就请至宾舍休息吧!”   两名青衣使女早已手执纱灯在阶前伺候,马天风亲自领着四人出了花厅,循着长廊,进入一道月洞门。那是自成院落的一排五间精舍,中间是一间起居室,两边各有两间雅房,布置得窗明几净,被褥俱全。   马天风请四人看过房间,两名使女便在房中点燃起灯火。   马天风含笑道:“四位不嫌简慢,就请休息了,小弟告退。”说罢,率同两名使女,退了出去。   铜脚道人等主人走后,回头朝白鹤道人道:“道兄可曾看出来了?”   宋秋云张大双目,紧张的问道:“道长是说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白鹤道人微微摇头道:“进入庄来之后,贫道确也暗中留上了意。只觉这座庄院,似按八卦、九宫设计,隐隐透着些诡异,仔细辨认,总觉得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很难捉摸,看不出是何门道来。”   铜脚道人含笑道:“原来道兄也是有心人,只是贫道是问道兄对这位马小施主看法如何?”   白鹤道人沉吟道:“这位马少施主,谈吐隽雅,为人豪迈,不像是黑道中人……”   铜脚道人道:“道兄看他是不是女子乔装?”   宋秋云惊啊道:“他会是女的?”   “唔!”白鹤道人点首道:“不错。他喝酒之后,脸现红晕,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哈,若非道兄心细,贫道竟然被她瞒过了。”   宋秋云道:“这么说,她真是女的了?”她回眼看看楚秋帆,回想方才他只是殷勤的劝酒、夹菜,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哼道:“她约我们到庄上来,不知安着什么心呢!”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她果然是女扮男装,那么她告诉我们的姓名,只怕也是假的了。我明天就当面揭穿她,看她如何说法?”

楚秋帆道:“不可,她没有明言,我们还是不宜揭穿她的身份。”   宋秋云披披嘴道:“我看她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白鹤道人含笑道:“女扮男装,江湖儿女为了方便起见,也是常有之事。据贫道看来,她未必安着什么坏心眼……”   “啊!”宋秋云忽然以手按头,说道:“大哥,我有些头晕呢!”   她说出“头晕”两字,白鹤道人和铜脚道人不由得脸色为之微微一变!   原来大家用过酒菜,出了花厅,经天风一吹,两位道长都微微感到有些头晕,先前只道是多喝了几杯之故,并未在意,这时经宋秋云一说,发觉自己头脑依然有点昏沉沉的感觉!   白鹤道人酒量极洪,自忖方才喝的不多,不可能会有头重脚轻的现象,心中不禁暗暗一惊忖道:莫非酒菜中被人做了手脚不成?这就回头问道:“道兄觉得此何?”   铜脚道人微微攒了下眉道:“贫道确实也感到有些头晕!”   白鹤道人矍然道:“如此说来,此事大有蹊跷了。”   “咱们果然中了毒!”铜脚道人一脸惊讶的道:“但酒菜中实在并没有毒,咱们中的毒是从何处来的呢?”   “奇怪?”楚秋帆道:“在下并未感到头晕,刚才运气检查,也没有中毒现象。”   宋秋云看了他一眼,哼道:“那是人家手下留的情,要招你做驸马呢!”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得意,不觉“咭咭”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她突然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地上。   楚秋帆急忙伸手把她扶住,说道:“妹子,你快坐下来。”刚把她扶着坐下,铜脚道人口中忽然轻“咦”一声,说道:“奇怪。”   白鹤道人道:“道兄可是觉得咱们体内并未中毒,但心头烦闷,真气不能凝聚,分明却是中毒征候,对不?”   铜脚道人道:“不错。奇就奇在这里,咱们运气检查,既未中毒,何以会有毒发的征候呢?”   楚秋帆道:“在下身边有极灵效的解毒丹,大家不妨先服一颗试试看?”他迅速取出祛毒丹,旋开瓶盖,分给每人一颗。   宋秋云纳入口中,用口水吞咽下去,过不一会,她觉得头脑不但昏胀,而且觉得脑筋跳动加剧,逐渐疼痛欲裂,心里更是烦恶极了。   大哥给自己服的祛毒丹,根本一点也没有效验,这该怎么办呢?她突然想起自己身边有一本《毒本草》,何不翻开看看,到底自己几人中了什么毒?心念一动,就从革囊中取出一本牛皮纸包着的《毒本草》来,仔细翻着。

这一阵工夫,白鹤道人和铜脚道人也渐渐发觉头脑隐隐疼痛,心头烦恶难受,但回眼看去,楚秋帆站在一旁,果然毫无不舒服之状。他饮食酒菜,与大家并无分别,何以却丝毫没有中毒情形呢?这真把两位老道士看得大惑不解。

铜脚道人问道:“小施主可曾觉得心烦头痛么?”   楚秋帆道:“没有呀,在下一点感觉也没有。哦,二位道长服了祛毒丹,是否觉得好些了么?”   白鹤道人微微摇头道:“咱们所中之毒,似乎不是祛毒丹所能治疗。”   “这怎么会呢?”楚秋帆道:“祛毒丹能解天下奇毒,十分灵效,药量太少了……”   铜脚道人道:“不,据贫道猜想,也许咱们中的不是毒,也说不定。”   楚秋帆迟疑的道:“不是毒,那会是什么呢?”   “有了,有了!”宋秋云惊喜的叫道:“大哥,你快来……”   楚秋帆走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   宋秋云用手指着《毒本草》上画着的一株毒草,说道:“你瞧,图上这株兰花,是不是和咱们在花厅上看到的四盆兰花一样?”   《毒本草》上有图有字,每一株毒草,都是精心绘画,还着上颜色,使人如同看到真的草本一般呢,图上这株兰花,碧绿纤细的兰叶,上面洒着疏朗朗的金粒,还有一串黄玉似的花朵,果然和花厅上摆设的四盆兰花,一般无二!下面的几个蝇头小字,写道:“金沙兰,产鬼方山中,得山川瘴气而生,花含剧毒,散发幽香,名兰花瘴。中者烦恶、头痛,渐至昏迷,毒发无药可救,急取其根捣汁,抹鼻孔,得嚏可解。

楚秋帆怒道:“这姓马的果然没安着好心,我这就去取根。”说完,不待宋秋云回答,身形一晃,便已窜出屋外,双足一点,施展绝顶轻功,恍如一溜青烟,朝西花厅掠去。从宾舍到西花厅,只不过隔了几幢房舍,你若是循着曲折回廊绕过来,就要多走一些路,但若是从屋上飞掠,所谓翻房越脊,走的是直径,自然要近得多了。

楚秋帆掠到西花厅,轻轻纵身落地,举目四顾,花影低亚,院落深沉,花厅上四扇雕花长门已经关上。四周没有半个人影,显然无人看守。   由此看来马天风是无心的,他也许并不知道这四盆金沙兰有毒!楚秋帆心中想着,人已轻悄的掠上石阶,轻轻推开中间两扇厅门,闪身而入。目光迅速一转,敞厅上也不见有人,那四盆金沙兰,依然静静的摆投在花厅四角,幽香浓馥,甜得沁心。心中不由大喜,急忙走到近前,伸手去拔兰草,只觉瓷盆中泥土甚是松软,兰草应手就拔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只有兰叶,并没有根,只是把一丛兰叶虚植在土中而已。

 东方玉 >> 《翡翠宫》

    第十九章 别有诡谋

楚秋帆当下掷去手中兰草,再掠到第二盆前面,伸手一拔,依然并没有兰根,心头一怔,暗道:“莫非那马天风知道我要来找金沙兰的根,故意把兰根切去,不让我得到解药?”他自然不肯就此甘休,一连把四盆兰草全拔了起来,果然全都没有根部!

“看来只有去找马天风了。”掷去手中兰草,拍拍手,正待转身退出,突然从厅门前传来“嗤”的一声轻笑!   楚秋帆急忙举目瞧去,但见马天风依然穿着一身蓝衫,当门而立,一双目光,在黑夜之中,有如天上明星,闪烁着光亮。望着楚秋帆,讶然道:“楚兄如是喜欢这四盆兰花,小弟定可举以相赠,楚兄怎么半夜进入花厅,把他们全给拔了起来,难道你恨它们不成?”随着话声,潇洒的走了过来。

楚秋帆道:“马兄来得正好,在下正要找你去。”   马天风道:“楚兄有什么事么?”   楚秋帆道:“在下想跟马兄讨取金沙兰的根。”   马天风眨动眼睛问道:“楚兄把四盆兰草都拔了起来,难道没找到根么?你要根做什么呢?”   楚秋帆沉哼道:“马兄不用装作了,在下是跟你求取解药来的。”   “解药?”马天风一脸茫然,说道:“楚兄在说什么?你向小弟要解药来的?这话怎说?”   楚秋帆哼道:“马兄是真的不知道?在下说的解药,就是这四盆金沙兰的根,是你把它切下收起来了对不?”   马天风嫣然一笑道:“这四盆兰花,是小弟一位朋友从远方带来的。我因它香气很浓,就放置在花厅上的,怎会把他的根切了藏起来呢?”   楚秋帆看他笑得有点诡异,心头又挂念着白鹤道长三人中了毒,不愿和他纠缠,冷笑一声,沉喝道:“马兄把我们邀来贵庄,只怕没安着好心吧?”   马天风脸色微变,说道:“我请四位来,原是一片诚意,难道我在酒菜中下了毒不成?”   楚秋帆道:“你虽没在酒菜中下毒,但在花厅上摆上这四盒兰花,比酒菜中下毒,又有何异?”   马天风娇急的道:“你……这是冤枉好人……”他这一骄急,连话声都露出了女子口音。   楚秋帆此时救人心急,他本已知道马天风是女子乔装的,这时也管不了许多,心想:“这丫头心肠如此毒辣,看来不把她拿下,是逼不出解药来的了。”突然右手一探,使了一记“灵蛇缠腕”,出手如风,朝马天风手腕抓去,口中喝道:“你还不承认?”

他这一记手法,正是从毒龙叟那里学来的“蛇形掌法”,出手何等迅捷?   马天风不防他突然出手,要待躲闪,已是不及,看他朝自己手腕抓来,只好把手往后一缩,但已被楚秋帆一下捉住了手,不觉惊叫道:“你干什么?”   楚秋帆一下抓住马天风的手,对方本是女子乔装的,手指又滑又腻,还没抓紧,立时被他滑脱。   马天风可也不慢,迅快往后飘退,站定脚步,笑吟吟的说道:“楚秋帆,你这一手使的是什么功夫,以我看来,那也并无出奇之处。”   楚秋帆怒哼一声道:“在下本无出奇之处,但耍把你拿下,也并非难事。”   马天风娇笑道:“那你就试试看!”   楚秋帆哼道:“好!”身形突然欺扑而上,双手如抓如啄,朝马天风启头抓落。   马天风这回不避不闪,站立不动,娇声道:“好身法,好手法!”双手一抬,寒光乍现,从他衣袖中露出两柄精光闪闪的短剑,并举当胸,虽未刺出,但楚秋帆宜欺过来的人,等于是自己送上来的,若不及时刹住身形,两支剑尖岂不正刺入胁下?

楚秋帆暗骂一声:“此人心思果然恶毒得很!”双手往下一沉,便去夺他短剑。   马天风又是一声娇笑,叫道:“当心你的手指!”手腕倏然一翻,寒光闪动,闪电般朝他手指削来了。   楚秋帆这一招夺剑,竟然抓了个空!不!他忽然发觉右手五指有些肿胀不够灵活之感,急忙低头看去,自己右手五根指头,果然肿大了许多,心中立时明白,自己方才是用右手去拨兰叶的,大概是中了兰花之毒;一时深悔自己太过大意!

马天风格格一笑道:“楚兄怎么啦?可是中了兰花之毒么?”   楚秋帆发现手指中毒,怕毒气循臂而上,急忙运气闭住了右臂穴道,目光一抬,怒声道:“楚某纵然右手中了剧毒,但凭一只左手,依然可把你拿下。”   马天风笑吟吟的道:“楚兄何以这般怀恨小弟呢?难道你右手不慎中毒,也是小弟害的么?”   楚秋帆瞋目喝道:“不用多说,你小心了。”喝声甫出,人已一跃而上,左臂一探,朝马天风抓来。   马天风的武功甚是了得,口中轻笑道:“楚兄方才两只手还没把小弟拿下,现在剩下一只手了,还能拿得下小弟么?”他口中说着,人已倏然向右闪出,右手回身发剑,“唰”的一声,朝楚秋帆左手削来,身形刚移,左手短剑又如风车般紧接着轮转削到。

楚秋帆展开“移形换位”身法,如白鹤展翅,指风劲急,拂向对方双剑,几乎如影随形,着着进逼。   马天风手中双剑忽刺忽削,先前还怕真的刺到楚秋帆手腕,几招下来,发现楚秋帆身法怪异,侧身欺进,专向自己双剑缝隙间下手,自己明明毫无破绽可乘,却被他乘隙而入,好象自己特地为他留下了下手的机会一般。一时心头大急,再也顾不得伤人了,两柄短剑使得个风雨不透,把身前身后,全部严密封住。

两人在黑暗的花厅之上,这一场交手,不闻一点兵刃交击之声,但打得却也十分凌厉。   楚秋帆志在擒人逼取解药,不好施展杀手,单以一只左手和对方双剑缠斗,自然不能尽情施展,只是仗着“移形换位”身法,乘隙进招。   马天风双剑如风,出手虽极轻快,但他似乎也有着顾忌,并未施展杀手,双剑所取部位,多是肩、腕、背等较轻的穴道,避开了死伤大穴。因此双方攻守之间,虽然快捷如风,却是有惊无险。   一会工夫,已经打了十几个回合,楚秋帆虽然夺不下对方的双剑,但已把马天风逼得几乎施展不开手脚。   激战中,马天风娇怒的喝道:“楚秋帆,你不要不识好歹。”   楚秋帆当然知道,他没有攻向自己的死伤大穴,口中笑道:“多谢马兄剑下留情。”他趁对方说话之际,身形突然侧欺而进,一下夺下了马天风左手的短剑。   马天风口中惊,“啊”一声,急急向后跃退一步。   楚秋帆大笑道:“马兄现在不用再剑下留情了。”欺身直上,左手挥动短剑,朝马天风右腕点去。   马天风一张俊脸气得发白,冷声道:“你真以为小弟打不过你么?”他方才确然不愿以双剑对付一个徒手的人,是以剑下留了分寸。这回给楚秋帆夺去是左手短剑,心头又急又气,右手连挥,招式一变,剑势立时转盛,寒芒飞闪,快如飘风!

楚秋帆大笑道:“马兄早该和我放手一搏了。”   马天风叱道:“你真是不识好歹!”   “噹”!他才一开口,短剑就被楚秋帆的短剑压住!   不!楚秋帆早已力贯剑身,这双剑骤交,马天风但觉自己一柄短剑如铁遇磁,被对方剑身紧紧吸住,再也无法分开。心头不由大急,右手五指突然一松,放开了剑柄,冷然道:“这柄你也拿去。”身形往后疾退两步,只听嗤嗤几声细响,从她双手射出几枚细小的暗器,直向楚秋帆迎面射来。花厅上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种细小暗器,即使是在大白天,也很难看得清。

楚秋帆夺下对方双剑,往地上一掷,正待纵身扑起,耳中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嗤”“嗤”之声,直奔面门,左手衣袖急忙向前挥出,一股强劲的袖风,把那些细小暗器悉数卷飞出去,双足一点,扑身而上。   马天风看他追扑过来,立即回身就走。   楚秋帆大喝一声:“你还往哪里走?”   马天风突然转身,冷笑道:“我干么要走?”右手反手挥出,“呼”的一声,一条软鞭卷了过来。原来他腰间束着的一条腰带,竟是软鞭!   楚秋帆心头暗暗恼怒,身形一侧,避开来势,伸手就夺。   马天风“嗤”的一声轻笑,说道:“我这条蜈蚣鞭有毒,你夺不得!”话声中,又是刷刷两鞭,“左右逢源”,连环横砸而至!   他这条腰带上,镶着一块块紫色玉石,每一环节,都有两个倒钩,施展开来,确然像一条蜈蚣,她说鞭上有毒,倒也不似虚声恫吓!   楚秋帆身形左右闪动,避开了他两记鞭风!   马天风眼看他果然不敢伸手夺鞭,不觉得意一笑,说道:“楚兄怎么不还手呢?”他在说话之时,右手软鞭一紧,使得又快又急,当真像一条蜈蚣,匝地盘空,展足飞舞。   楚秋帆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破他之法。   马天风看他只是一味的闪避,心中更是高兴,暗想:“你只是仗着几步轻快的步法,就能躲闪得开我的鞭法了!”心念一动,右手连抖,蜈蚣鞭左劈右扫,只是攻他的下盘,你溜到东,我扫到东,你闪到西,我就扫到西,看你还向哪里闪去?

楚秋帆在躲闪游走之际,忽然心中一动,觑个真切,突地左脚往下踩落,一下踏住了对方扫来的鞭头,沉喝一声:“撤鞭!”右脚同时飞起,朝马天风当胸踢去。   这一着大出马天风意外,口中惊“啊”一声,只得撤鞭倒退。   楚秋帆一招得手,岂容他退走!左脚一点,一个箭步,跨到了马天风面前,出手如风,迅快扣住了马天风的左腕。   马天风身形一颤,左手挣动了下,未能挣脱楚秋帆的手把,口中娇急的喝道:“快放手。”右手骈指如戟,一下点在他右胸“将台穴”上。   楚秋帆右手麻木,失去了知觉,左手扣着马天风的左腕不放,这前胸穴道,自然全已敞开无阻,马天风这一指就在他毫无防卫之下,轻易的点中了“将台穴”。   楚秋帆不躲不闪,脸含笑容,坦然接受了他一指,一面说道:“马兄如果觉得点上一指还不够的话,何妨再多点几指?”   马天风听得心头暗暗一惊,一言不发,落指如风,接连点了他“期门”、“章门”二穴。   这三处都是大穴,“将台”位于心脏大动脉所在,“期门”为肋部要害,“章门”与背后“精促”遥遥相对,为胁下要穴。这三处穴道,任何一穴如被点中,轻则昏晕倒地,重则致命,非同小可!   照说一连中了三处穴道,任你武功再好,被紧扣着的五指,总该放开了,但楚秋帆却恍如未觉,左手却依然紧扣如故,双目炯炯,望着马天风微笑。   马天风吃惊的道:“你……会……移穴大法?”   楚秋帆依然扣着他手不放,含笑道:“大概是马姑娘出手点得太轻了些。”   这声“马姑娘”,听得马天风身子不觉一震。她虽然穿着男装,但究是黄花闺女,从没和男人接触过,自以为改扮男装,无人认得出来。   男人被男人扣住手腕,那是武功不如人,原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楚秋帆叫出了“马姑娘”来,他还扣住了自己手腕,还看着自己微笑……   马天风一时又羞又急,脸泛红霞,左手轻轻挣动着,说道:“你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握着我的手干么?”   楚秋帆被他一说,不禁脸上一热,说道:“在下只是希望马姑娘交出解药来。”   马天风道:“你放开手,我给你就是了。”   楚秋帆道:“好,我相信你。”果然五指一松,放脱了她手腕。   马天风披披嘴道:“你不是相信我,只是知道我本领不如你,逃不出你的手法,对不?”她是个生性倔强的人,这两句话,说出口来,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忽然眼圈一红,盈盈欲涕。   楚秋帆心中有些歉然,忙道:“在下并无此心,在下因马姑娘是个生性豪迈的人,绝不会言而无信。”   马天风忽然眼睛一亮,匀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幽幽的道:“真的?”她不待楚秋帆回答,从地上拾起蜈蚣鞭,扣到腰上,再把双剑收入剑削,然后轻盈的一个旋身,说道:“楚兄随我来。”   两人并肩跨出花厅,马天风举起纤手,轻轻击了三掌。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手中端着一只朱漆托盘,款步从回廊中转了出来,一直走到两人面前,才躬身一礼。   马天风转脸朝楚秋帆一笑道:“这盘中就是楚兄要的金沙兰根了。”   楚秋帆低首看去,只见漆盘中果然放着七八条弯弯曲曲的兰花根,颜色如同黄玉一般,用红绒扎成了一束,心知不假,就伸手去拿了。   那青衣使女躬身一礼,倒退了三步,才转身而去。   楚秋帆挂念着三人中毒之后,这一阵工夫不知如何了。此刻解药到手,也无暇多说,就朝马天风拱拱手道:“多谢马姑娘解药,在下要先走一步了。”说罢,举步朝长廊行去,回到宾舍,客堂上灯火依然柔和明亮,但本来坐在堂上的三人都已不在了。

楚秋帆只当他们毒性发作,支持不住,回到房中去了。这就迅快的推开左边一道门户,举步跨入,这间房中陈设精雅,床上被褥摺叠整齐,根本没人进来过。   “四间宾舍,四个客人,这一间既然没人,那是他们留给自己的房间了。”楚秋帆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退出,朝右手房门扑去,一连推启了四间房门,竟然都不见人影。   楚秋帆不觉又急又怒,这明明是马天风在自己前去花厅求取解药之际,她趁三人毒发不支,把人劫持走了。   一念及此,立即把手中金沙兰根往怀中一塞,哪还犹豫,身子一个飞旋,急若陀螺,人随旋风而起,像一缕青烟飞出宾舍,一时不知到哪里去找马天风,心想:“不如先到前面去找找看。”他纵身上屋,从花厅掠向前进,一路踏着屋脊而行,高声喊道:“马天风,你给我出来!”前进一片黝黑,没有一点人声。再由西而东,转向后进,但任你如何高声喝叫,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这座庄院,前后共有三进之多,楚秋帆不见有人答应,心头更是焦急,三进房屋,不见一点灯火,不闻一点人声,难道他们都躲起来了不成?   最后一进,有一个小天井和一排较矮的瓦房;那是厨房、柴房等下人住的房屋,靠左首一间,隐隐似有灯光。   楚秋帆飘身落地,大声喝道:“屋中有人吗?”   木门启处,一个老苍头应声走出,看了楚秋帆一眼,诧异的道:“客官还没走么?”   楚秋帆道,“老管家,你们家公子呢?”   老苍头道:“我家公子?老爷一家都在京里。”   楚秋帆道:“难道马天风不是你家公子么?”   老苍头“哦”了一声,陪笑道:“客官是说今晚这里宴客的马公子?”   楚秋帆问道:“他人呢了”   老苍头道:“小老儿并不认识马公子。”   楚秋帆:“这不是他的家里?”   “不是。”老苍头道:“咱们老爷姓翁,一向住在京里,这里只有小老儿一个人看管。”   楚秋帆道:“老管家不认识马公子,他怎会在你们庄上宴客呢?”   老苍头含笑道:“事情是这样,马公子家护院周师傅,是小老儿从前的邻居,他说马公子家在城里,今天出来打猎,要借这里稍事休息和宴请几个城里同来的公子爷,赏了小老儿二百两银子。马公子筵席散了,已经回城去了。”

楚秋帆察言辨色,看那老苍头说的不似有假,一时无暇和他多说,拱拱手道:“多谢了。”说完,腾身掠起,飞上围墙,越过小河,循着石板路一路奔行,不大一会工夫,便已赶到大路口,心头不禁超趄起来!   这条路是南北方向的,不知马天风往哪里去的,自己若是追错了方向,岂不成为背道而驰?若在平时,她把人劫去,自己慢慢的找,还不要紧,但今晚白道鹤长等三人全都中了金沙兰毒气,时间就延误不得!   突然,他灵感一动,暗道:“往北去是登封,距少林不远,马天风劫持了三个人,绝不敢往北去的,那么自己该往南追了。”心念一转,就立即施展轻功,往南追了下去。   就在快到临汝之际,忽然发现前面有两道人影,也正在施展陆地飞腾术,一路往南急赶,心头不由一动,暗想:“这两人莫非是马天风一党,自己何不尾随他们身后,暗中跟踪下去?当下就放缓身法,远远的跟了下去。

前面两条黑影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跟踪,脚下始终奔行得极快,好象有什么急事似的,他们绕出临汝,就折而向西,一路依然马不停蹄的急急奔行。   这时夜幕低垂,四野一片漆黑,三条人影两前一后,只是循着大路,一路西行。绕出伊阳,这样一口气奔行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   前面两人突然舍了大路,朝南首一条小径奔去。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奔行,楚秋帆跟在后面,已大概可以看出这前面两人轻功、内力都有极深厚的造诣,尤其是较后一个,功力更高,这可从他们一路施展的“陆地飞腾术”中看得出来。自己跟在他们身后,衔尾追踪,只须使出七八成力道,就可不即不离,保持十一二丈距离,那是因为较前面前一个,敢情功力较差,后面的人要前面的人领路,故而也只好跟在他后面了。

楚秋帆跟着也折入小径,但怕被前面两人发觉,尤其是折入小径,表示他们已快到地头了,对方劫持了三个人,岂会无备?因此他就格外小心,耳目并用,不住的向左右搜索行进。   这里地当嵩山山脉和伏牛山交会之处,山陵绵连,小径蜿曲,楚秋帆跟着前面两人,又走了里许光景.前面一片松林,背山朝北,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庙宇。那两人一路奔行而来,脚下始终不停,这时突然纵身扑起,有如飞鸟投林一般,朝那庙宇中投去。

楚秋帆不敢怠慢,急忙掠到近前,举目看去,只见山门匾额上,写着“龙王庙”三字。他艺高胆大,略为瞻顾,就长身掠起,越过山门,举目看去,第一进大殿上,除了一盏佛前灯,就一片黝黑,不见灯光。   “那两人敢情是往后进去的。”   楚秋帆脚尖轻轻一点,一道人影横空掠过大天井,再一点足,就飞上殿脊,目光一掠,果见左首一处院落中,隐隐射出灯光!   他现在停身高处,自可看到偌大一座庙宇,只有那处院中才有灯光,一时不再考虑,双手一划,凌空横掠,一连几个起落,越过两重房屋,灯光就是从左边一个院落中射出。   楚秋帆打量无人,轻轻飘落院中,迅快的掠上石阶,在一根木柱前隐蔽住身形,停得一停,正待朝窗前闪去,突听一个苍老声音传了出来:“施主远来不易,怎不请到里边待茶?”   这是一个老和尚的声音。   楚秋帆蓦然一惊,暗道:“他已经发现自己跟踪下来的了。”   人家既以发话,行藏已露,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进去,他口中朗笑一声道:“不速之客,打扰大师父清修了。”   在他说话之时,中间一间精舍两扇木门已经呀然开启,一个青衣僧人双手合十迎了出来。   这一瞬间,楚秋帆也已从柱后一下闪到阶前,然后举步跨上石阶。   青衣僧人看他举止从容,立即躬身道:“施主请。”   楚秋帆昂然跨进精舍,这是一间小客室,中间悬一幅达摩祖师的画像,两边放着几张椅几,室中本来坐着的两个和尚,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们虽然双手合十当胸,但显而易见各自凝功作戒备状!   就当楚秋帆举步跨入的一刹那,站在上首的老僧口中忽然轻“咦”一声,意外的道:“会是楚少施主?”   楚秋帆目光一注,也不由得一怔,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大师父!”   上首那老僧竟然是少林寺药王殿住持苦善大师。站在他右首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僧人,看到苦善大师和楚秋帆相识,脸上也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阿弥陀佛!”苦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欣然而略带惊奇的道:“老衲没想到一路跟踪老衲的会是少施主,少施主快快请坐。”   ‘楚秋帆尴尬的道:“在下也没想会是大师父,真是冒失得很。”   苦善大师回头朝站在他下首的僧人说道:“这位是楚少施主。”一面又朝楚秋帆道:“他是敝僧侄圆觉,这里的住持。”   楚秋帆拱拱手,那圆觉也向楚秋帆合十为礼。   大家相继落座,苦善大师道:“楚少施主怎会一人夤夜来此?”   楚秋帆道:“这是误会,在下在临汝附近发现大师父二位行色匆遽,施展陆地飞腾,看来轻功极高,只当是……”   他“歹徒”二字不好出口,是以口气略顿。   苦善大师自然听得出他的口气,没待他说下去,接着问道:“少施主没和白鹤道长、铜脚道长一路么?”   楚秋帆道:“二位道长和在下义妹被贼人劫持,在下就是追踪他们,误打误撞,追上了大师的。”   苦善大师听得蓦然一怔,白鹤道长名列三奇之首,铜脚道人是武当三子中的老二清尘子,这两人都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居然同时为贼人掳去。   他双目之中,不觉进-射出两道惊骇的神光,注视着楚秋帆,急急问道:“少施主可知是什么人劫持的?”   楚秋帆道:“在下只知道一个化名马天风的女子……”   苦善大师身躯一震,说道:“会是女的,少施主可知她的来历?”   “不知道。”楚秋帆道:“此女身手极高,在下看不出她的路数来。”   苦善大师急着问道:“少施主能否把此事经过见告?”   楚秋帆就把今晚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苦善大师矍然道:“这么说,慈善师兄也是被这帮人掳去的了!”   这话听得楚秋帆大吃一惊,问道:“怎么?慈善大师也被贼党劫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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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降魔经文

要知少林寺五位长老,各主一院,其中以戒律院所执行的寺中清规,历代相传,寺中有几种极为秘密的功夫,只有当了戒律院住持,才能练习。因此在武功修为上,戒律院住持该是少林寺首屈一指之人。如今连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师都被贼人劫持,这自然是非常严重的事了。

苦善大师低宜一声佛号,说道:“少施主是知道的,慈善师兄此次原是奉有方丈之令,下山办事,(慈善大师奉方丈之命,是去缉拿假冒罗汉堂住持智善的,因是秘令,所以他没说出口来。)哪知就在临汝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白衣人的行踪,据说此人就是往这条路而来。正好这里的龙王庙,乃是本寺分支,慈善师兄就在这里落脚……”

楚秋帆问道:“不知道是几时的事。”   “昨天。”苦善大师接着道:“就在慈善大师未到之前,寺中来了一位贵介公子,说游览太华归来,路经本寺,要作一日勾留……”   楚秋帆问道:“他只有一个人?”   圆觉接口道:“那位贵介公子,有三个随从,一个是书僮,另外两个年在六旬左右,不似下人身份。”   楚秋帆问道:“后来呢?”   圆觉道:“后来慈善师伯来了,就下榻于此。据贫僧所知,那贵介公子是住在前进大殿右侧的客舍里,似是并末和慈善师伯照面。今日早晨,那贵介公子一行四人已不别而去,贫僧也并未在意,直到快近午刻,慈善师伯迄未开门,贫僧初时还不敢惊动,后来在窗外觑看,禅房中不见慈善师伯的人影,再问寺中僧侣,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贵介公子是何时走的,贫僧才发觉事有蹊跷,才要敝师弟兼程赶回山去禀报。”

楚秋帆道:“那也许是慈善大师发现那贵介公子可疑,连夜追踪下去,亦未可知。”   圆觉道:“少施主说的也颇合情理,只是慈善师伯如果是追踪那贵介公子下去,不会把随身不离的禅杖留在室中了。”   留下禅杖并未带去,那就十有八九是遭人劫持的了。   楚秋帆双目微蹙,说道:“他们劫持白鹤道长和铜脚道长,又劫持了慈善大师,这有什么阴谋呢?”   苦善大师低宣佛号,徐馀说道:“也许这是有计划的行动,目的何在,一时之间,只怕谁也说不上来。此刻天色已快亮了,寻人之事,也不忙在一时,少施主一晚未睡,不妨在此暂息,且等明天再作计较不迟。”   楚秋帆听他口气,似乎对慈善大师失踪之事并不焦急,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一面说道:“救人如救火,何况白鹤道长等人身中金沙兰毒气……”   苦善大师微微一笑道:“那马天风如果要把白鹤道长等人置之死地,何用再把他们劫走?再说少施主身上兰根,是马天风给你的,她自然也会有了。因此据老衲推测,白鹤道长等人性命决无可虑,咱们不知他们巢穴何在,也许明天还得再赶上一天路,如无适当休息,体力如何支持得了。少施主只管安心休息,老衲可以保证一定可找得到他们。”

楚秋帆看他说的如此肯定,只得点点头道:“大师说得也是。”   圆觉站起身,走到西首厢房门口,伸手推开房门,合十道:“这间禅房并无人住,少施主将就着休息一回吧!”   楚秋帆拱拱手说了声:“多谢。”   这时东方已现鱼白,圆觉朝苦善大师大师躬身道:“师伯也请休息了,弟子告退。”说罢,合十而退。   苦善大师住的是东首一间,和楚秋帆房门相对,他朝楚秋帆合掌一礼,就向东厢走去。   楚秋帆跨进西首房间,这里敢情是专门接待少林寺僧侣过境下榻之用,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一张禅榻,还有两椅一几,榻上被褥也甚是干净。关上房门,也未脱衣衫,只是和衣在榻上趺坐行功,不须多时,便已进入忘我之境。

直到日上三竿,才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惊醒,只听苦善大师问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圆觉恭声说道:“弟子敬遵师伯吩咐,都已准备好了。”   “如此就好。”苦善大师大师道:“楚少施主大概也醒来了,你给他送进去吧!”   圆觉应了声“是”,举步往房门口走来,伸手叩了两下,问道:“楚少施主醒来了么?”   楚秋帆急忙跨下禅榻,出去开门,只见圆觉大师手中捧着一套蓝布衣衫走了进来,把衣衫放在几上,然后合十道:“少施主,这是敝师伯吩咐的,请少施主换过衣衫,变易容貌,方可上路。”接着一指衣上放着的一颗灰色的蜡丸,又道:“这是敝寺精制的易容丸,只须在掌心涂上少许,在脸上抹匀,即可改变肤色,若非素识,就很难认得出来了。”

楚秋帆道:“苦善大师设想周到,在下自当遵命。”   圆觉微微一笑道:“少施主和敝师伯此行,步步接近对方巢穴,事前若不稍事改装,势必被对方破识,救人之事,就得多费周折了。”   楚秋帆道:“大师父说得极是。”   圆觉合十道:“贫僧告退,少施主就请改换衣衫了。”返身退出。   楚秋帆依言脱下长衫,换上了蓝布短衫,然后取过易容药丸,涂在掌心,往脸上抹了一阵,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怎样一副容貌,就提着剑囊,走出房门。   只见椅上坐着一个头戴毡帽、身穿蓝布大褂、扎脚裤的老者,含笑站了起来,说道:“少施主装束停当了么?”   这老者花白眉毛,花白胡子,一张被晒成紫红色的脸,和苦善大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一开口,却是苦善大师的声音,心知苦善大师也易了容。   少林高僧,易容改装,打扮成俗家人的装束,这是很少有的事,也可见苦善大师对慈善大师的失踪,把事情看得十分严重了。   楚秋帆拱拱手道:“大师易容之术,高明得很,在下若非事先已经知道,真是一点也认不出来了呢!”   苦善大师含笑道:“少施主夸奖,老衲主持药王殿,各种药物都略有涉猎罢了。少施主请坐,老衲还有几句话要和少施主说明了。”   楚秋帆依言坐下,说道:“大师请说。”   苦善大师道:“咱们此行,为了避免引起对方注意,故而必须易容改装。还有一件事,也得和少施主先说明了,老衲扮的是采药老人,少施主只好暂时委屈,充当老衲一名徒弟,不知少施主意下如何呢?”   楚秋帆道:“但凭大师吩咐。”   苦善大师道:“老衲姓古,人称古药师,少施主最好也想一个名字,先说好了,免得有人问起来对不拢头。”   楚秋帆想了想道:“在下就叫范剑秋好了。”   说话之时,一名青衣僧人送来了一小锅稀饭、馒头,放到桌上,随即退出。   苦善大师道:“少施主请用早膳,咱们就该走了。”   两人用过早膳,苦善大师提过一个装满了不少药草的药篓,歉然道:“有屈少施主,这药篓要你背了。”   楚秋帆道:“大师不用客气。”   他把自己的青衣剑囊放入药篓之中,背到肩上。   苦善大师随手提起一把药锄,说道:“出了龙王庙,咱们就得师徒相称了。”   楚秋帆点头道:“在下省得。”   “好!”苦善大师道:“咱们走。”举步走在前面。   楚秋帆就跟在他身后而行,两人出了龙王庙,转上大路,只见苦善大师洒开大步,毫不犹豫的就往西行去,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题:“师父,你老人家要去哪里呢?”   苦善大师微微一笑道:“你只要跟为师走就是了!”   楚秋帆听得好生奇怪,心想:“你昨晚和我差不多时间到的,根本不知道对方来历和他们巢穴所在,这时居然说得这么肯定起来?”心中怀疑,又道:“你老人家不会弄错?”   “错不了,这条路为师已经走了几十年了。”他怕楚秋帆再问,这就以“传音入密”说道:“这是敝寺一项秘密,凡是本寺长老,都练过‘旃檀神功’。这种功夫,别无用处,只是避秽辟邪,遇上困难,只需向天吐气,所经之处,都会留下一丝旃檀之气,数日之内,不易消散。也只有练过‘旃檀神功’的人,才能闻得出来。老衲昨晚来时就闻到了,现在老衲就是循着这点气味,才往这里来的。”

楚秋帆暗暗“哦”了一声,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原来大师早就智珠在握了。”   苦善大师听他也以“传音入密”答话,心头暗暗一怔,忖道:“施展‘传音入密’,必须内功到了相当精纯之境,方能练音成丝,逼入对方耳中,不为第三者所闻。这楚少施主不过弱冠年纪,哪来如此精湛的功力?”一面仍以“传音入密”说道:“少施主好精纯的内功。”

楚秋帆传音道:“大师夸奖了。”   两人一路西行,傍晚时分,赶到朱阳关,在客店住宿一宵,第二天拂晓渡过丹口,由武关,经龙驹寨,依然一路向西。   这里正当秦岭山脉,沿路都是峻岭陡壁,山势起伏重叠,往往走上二三十里,不见人烟。   楚秋帆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地方了?”   苦善大师道:“秦岭,再往西,就是终南山了。”   楚秋帆道:“我们要去终南山么?”   苦善大师道:“很有可能。”   中午赶到商县,在道旁面摊上胡乱吃了两碗面,苦善大师忽然一路朝北行去。   楚秋帆已知他是循着旃檀味而行,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他身后走去。   片刻工夫,便已穿越而过,径出北门。这里已经没有官道大路,那是一条崎岖的山间小径,盘山沿江而行。   楚秋帆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往哪里去了?”   苦善大师道:“再往北,就是秦岭山了。”   楚秋帆压低声问道:“情形如何了?”   “没错。”苦善大师微微一笑道:“有时在人烟稠密之处,只有一点淡淡的一点气味,很难闻得出来。但出了商县北门,因为行人稀少,气味就转烈了。”   楚秋帆道:“气味转烈,是不是就快到了呢?”   “唔!”苦善大师点点头道:“这很难说,有时气味强了,说不定就是附近了。”   两人继续朝北行去,但见一座插天高峰,巍然矗立,山腰以上,陵谷深处,积雪皑皑,浮云如絮,掩住了它三分之一的峰颠!   这就是秦岭山。   苦善大师在快到山麓之时,又舍了山径,朝西首一条羊肠小径穿林而入。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林外有余晖返服,尚称明亮。进入这片密林之后,陡觉暮气加深,到处灰濛濛的,好象浮着一层浓雾一般,但林间一条小径,还是清晰可辨。   楚秋帆紧跟他身后,以“传音入密”问道:“大师可是已有发现么?”   苦善大师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入林之后,旃檀香气转浓,据老衲猜测,贼人巢穴,大概已离此不会太远了。”   他不待楚秋帆答话,接着道:“此刻时间尚早,此处离贼巢既近,就不宜逗留,少施主请随老衲来。”说罢,忽然舍了小路,朝黝黑的树林中行去。   这片深林,终年没有人迹,自是杂草丛生,腐木横互,穿行不易。   两人深入了十数丈远近,苦善大师忽然双足一顿,身子往上拔起,跃上一棵大树的横柯之上,楚秋帆略为提气,跟着腾身而上。   这棵大树枝叶极为茂盛,就是横柯,也足有一人合抱大小,两人坐在上面,连摇也没摇一下。   苦善大师道:“咱们在这里坐息一会,吃些干粮,等天黑了方可行动。”   楚秋帆道:“大师已知贼巢在哪里了吗?”   苦善大师从布囊中取出馒头,分与楚秋帆,一面微笑道:“由此看来,少施主江湖经验还是欠缺了一点。一个人行走江湖,就得处处留心。方才咱们入林之前,路旁不是有一方石碑,上面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吗?下首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大龙寺敬立’,岂不说明了从这条小路进去,就是大龙寺了吗?”

“大师说得极是。”楚秋帆望望苦善大师,敬佩的道:“大师主持药王殿,平日很少在外走动,江湖经验,倒是丰富得很。”   苦善大师一手撕着馒头,边吃边道:“少施主这就不知道了,老衲年轻时,追随先师叔,遍历名山大川,采取药材,前后有二十年之久,连关外,塞北都走遍了,还不算老江湖吗?”   楚秋帆道:“原来大师还到过许多地方?”   苦善大师含笑道:“各地药材,性道各异,若非亲身经历,细加辨认,仅凭书本上的记载,如何能识得药性?”   两人边谈边吃,天色早已昏黑多时,林间更是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苦善大师只觉眼前这位楚少施主,双目在黑暗之中,宛如两颗明星,神光湛然,心头更是暗暗惊奇,忖道:“照他情形看来,内功之深,几乎不在自己之下,但自己是几十年潜心默练,才渐臻上乘境界,楚少施主最多不过弱冠年纪,如何会有此功力呢?”

老和尚一时不觉起了童心,存心要试试楚秋帆的功夫,口中低喝一声:“少施主,是时候了。”   喝声甫出,人已纵身而起,疾如猿猴,一路纵跃起伏,踩着树枝而行,都未着地。   不过片刻工夫,即将穿林而出,却不曾听到身后有人跟踪而来,不觉身形一停,回头看去,依然不见楚秋帆跟来,还以为他跟不上自己!   就在此时,只听头顶有人以“传音入密”的话声,飘了下来:“大师,大龙寺就在前面了,只是寺中一片黝黑,只有后进似乎还有一点灯光!”   苦善大师吃了一惊,急忙举头望去,但见楚秋帆单足足尖站在树颠一支极细的枝头说话。   自己站处,犹在树腰横柯之上,枝叶较密,只能望到大龙寺黑压压的禅院,看不清寺中情形。他居高临下,看得比自己清楚,心中更自惊异,才知楚秋帆一身功力,竟然还在自己之上,这就以“传音入密”说道:“咱们下去。”纵身飘落地面。楚秋帆从药篓中取出长剑,也跟着纵落,两人一先一后,借着夜色掩护,绕到寺院左侧。

苦善大师回头道:“慈善师兄果然在寺中了,走,咱们进去。”当先慢慢欺近过去。   要知连慈善大师和白鹤道长,清尘子都会失陷在这些贼人手中,可见寺中定然有着极强高手,不可等闲视之。因此他也不敢丝毫大意,步步为营,逼近过去。   这大龙寺两侧,一株株都是参天古树,两人就依着树身到墙下,再静静谛听了一阵子,见四下确实无人,才拔身而起,纵上墙头。目光迅速一掠,就疾如飞鸟,一下飘落暗陬,隐了起来,然后又闪动身形朝走廊扑去。

大龙寺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可和少林寺相仿佛。两人一前一后,穿行了一重殿宇,发现大龙寺到处一片黑暗,确似毫无戒备,心中不禁暗暗生疑!   再由第二进穿行到第三进,依然不见动静。再从左首一道月洞门折入一条长廊,绕到后进,那就是方才在寺外看到有灯光之处了。   圆洞门内,翠竹夹道,白石为径,石径尽头,前面一片白石铺成的空地,放着两排盆花,迎面一座三层楼的精舍,飞檐画栋,极为富丽,灯光是从三层楼上透出来的!   两人穿过竹林,悄悄逼近楼宇。   楚秋帆眼看老和尚处处谨慎,行动就显得十分缓慢,心中渐感不耐,暗道:“畏首畏尾,那就不用来了。”   此刻眼看楼宇四周并无人把守,哪还忍耐得住,口中吸了口气,不用双足点动,一个人就悄声无息的凌空直拔而起,到得三丈高处,双手一划,身形再次腾空而上,轻轻落到第三层的屋檐之上。   苦善大师看他一下飞冲而起,登上第三层的屋檐,心中不觉陡吃一惊,此刻已经深入龙潭,对方虚实未明,怎可如此大意?他急忙跟踪掠起,一连两个起落,相继跃上屋檐,也很快的就伏下了身。纵目看去,这第三层上,一排三间房屋,前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有灯光射出来的是中间一间。

楚秋帆艺高胆大,这一瞬间,已经闪入走廊,逼近中间一间的长窗,凑着身子,从缝隙往里望去。   这真是大胆已极,这是三层高楼的正面,也是唯一有灯光之处,他这般往里觑伺,岂非把自己暴露在灯光之下,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苦善大师摇摇头,赶忙施展“八步赶蝉”轻功,乘得楼外风动竹叶之声,轻悄的跃入走廊,立时隐入暗角,替楚秋帆把风,防人偷袭。   楚秋帆掠到窗下,因那长窗的缝隙甚细,无法看清屋中情形,只见中间一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青衲老僧,正是慈善大师!   这就以“传音入密”回头说道:“慈善大师就在这里。”   苦善大师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已从“旃檀神功”的气息中发现慈善师兄就在这间屋中了。   楚秋帆刚转过头,正待再往里瞧去,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说道:“老师父,你会不懂梵文?”   这声音十分娇脆,不像是马天风的口音。   楚秋帆凑着眼睛看去,也只能看到一个苗条人影的侧面,没法看清她面貌。   只见慈善大师阖着双目,徐徐说道:“老衲自小诵的经文,都是三藏法师译的文字,从未学习过梵文。”   那娇脆女子声音说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师父是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总不会是说假话的了。”   “阿弥陀佛!”慈善大师在这一瞬之间,突然闻到了一丝旃檀香气,登时知道援手到了,口中低诵了一句佛号,双目乍睁,徐徐说道:“老僧不打诳语,对梵文学是学过一点……”   “啊!”那娇脆女子声音想不到慈善大师忽然承认学过梵文!   这自然是她方才那句“老师父是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给扣住了,他不得不说实话,一时不觉惊喜的“啊”了一声,说道:“老师父说的是真话?”   慈善大师道:“老衲说的自然是真话了,只是……”他故意拖长语气,不往下说去。   娇脆女子声音道:“只是什么?”   慈善大师道:“老衲也希望姑娘对老衲说的是真话。”   那娇脆女子声音道:“我没骗老师父什么呀!”   慈善大师徐徐说道:“姑娘虽然没骗老衲什么,但却不肯以实话相告。老衲在真相未明之前,如何能为姑娘注译经文?”   隐身在窗外暗处的苦善大师心中不由一动,暗道:“看来自己运起‘旃檀神功’,慈善大师已经有了感应,他这般说法,是故意要让自己了解真相了。”   只听娇脆女子声音道:“老师父要知道什么呢?”   慈善大师道:“姑娘的主人是谁,可以说给老衲听听吗?”   “这个……”娇脆女子声音略为沉吟,才道:“好吧,我告诉老师父也没紧要,我家公子姓马啦!”   楚秋帆暗道:“果然是马天风了!”   慈善大师道:“他把老衲掳来,又在老衲饮食之中暗下‘散功丹’,使老衲武功全废,不知目的何在?”   苦善大师心中暗道:“他们果然在师兄身上下了散功毒药!”   娇脆女子声音轻笑道:“老师父不用烦心。公子把你请来,只是希望老师父能替公子译释一部经文,事完之后,自会恭送老师父回山,到时也自会替老师父解去散功之毒了。”   “译释经文”这四个字传到苦善大师耳中,心中又是一动,藏经阁失窃的一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岂非正是天竺梵文?   慈善大师道:“你家公子要老衲译释经文,自该把原书送交老衲过目,方可前后贯通,译出原意。姑娘拿来的这张梵文,字句颠倒,文义割裂,教老衲如何译得出来?”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马天风要慈善大师译释经文,又怕他认出是从少林寺盗来的《大乘正觉降魔法轮》,不肯译释,故而故意把字句颠倒抄了一张来。   娇脆女子声音道:“我家公子交代过我,老师父只要逐宇加以注释就好。”   慈善大师道:“这样注释,只怕会前后不相连贯,辞不达意。”   娇脆女子声音忙道:“不要紧,老师父只要把这张纸上的每一个天竺文字加以注释就成。”   慈善大师道:“老衲身为少林戒律院住持,如若译的经文词句不通,岂不留下千古话柄?因此老衲非要看了全部经文,始可译注。”   娇脆女子声音埋怨的道:“方才讲的好好的,老师父怎么又变卦了?”   慈善大师道:“此事关系老衲一世名声,老衲非坚持不可。”   娇脆女子声音道:“老师父也太固执了。”   慈善大师忽然大声道:“老衲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走了。”这话正是双关语,他是告诉窗外的苦善大师,速即离去。   只听另一个女子声音,随着格的一声娇笑,款步走入,接口说道:“珠姑娘,老禅师可是不答应吗?”这女子声音娇而柔和,虽没见到此人,但听声音,就可知道是十分成熟的姑娘。   先前那娇脆女子声音躬着身道:“婢子见过米姑娘。”   楚秋帆暗道:“这米姑娘不知是什么人。”他因窗隙甚细,无法看到屋内的情形,自然也没看到这位米姑娘了。   只听米姑娘又是一声娇笑,说道:“怎么着,老禅师看到奴家来了,就闭起眼睛来了么?”   慈善大师闭目趺坐,没有作声。   米姑娘又道:“公子早就料到老禅师不肯译注的了,奴家是奉公子之命,来劝说老禅师的。珠姑娘,这里就交给奴家好了。”   珠姑娘应了声“是”,躬身道:“婢子那就告退了。”转身悄然往屋外行去。   那米姑娘娇声娇气的道:“老禅师真的不肯答应吗?”   慈善大师道:“老衲已经说过,要看了原文,方可译注。”   米姑娘道:“这奴家就不懂了。老掸师为什么一定要看原文呢?你是不是怀疑什么来着?依奴家相劝,最好还是快些译注的好。”   慈善大师道:“老衲要是不答应呢?”   米姑娘忽然格格的笑了起来,说道:“奴家不妨告诉老禅师一件事,公子给奴家的期限,是到今晚天亮前为止……”   慈善大师道:“老衲不答应,他给姑娘期限作甚?”   米姑娘又是一阵格格娇笑道:“公子临行前交代奴家,过了今晚,奴家必须不择手段,完成任务。奴家的手段,老禅师只怕还不知道呢。”   “阿弥陀佛!”慈善大师忽然低低诵了一声佛号,说道:“姑娘姓米,莫非……”   米姑娘格的一声娇笑,说道:“听老禅师的口气,好象已经知道奴家的来历了,这敢情好。奴家就是米十三娘,人称小狐女的便是……”   她忽然低低的道:“奴家只要略试手法,老禅师只怕就会按捺不住,毁了道基呢。堂堂少林寺的戒律院住持,坏了道基,传出江湖,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一阵格格的淫笑,笑得人会心旌动摇!   慈善大师忽然瞋目,大喝一声!他虽因服下“散功丹’,一身功力尽散,但这声大喝,还是有佛门“狮子吼”神功的余绪,喝得十分震耳!   老和尚已经用出了全身仅余的一点力气,把米十三娘的淫笑给震住了,沉声道:“走衲既然落在尔等魔道之手,要杀要剐,一言而决,尔等逼我译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经文,那是休想。”   米十三娘娇笑道:“老禅师真是固执得很。好,奴家好话也说尽了,老禅师仔细考虑考虑,天亮之后,奴家再来听你的回音。”说完,俏生生的走出房去,随手带上了木门,一会儿工夫,她细碎的脚步声,已经从后面的楼梯下去。

楚秋帆不知道米十三娘是谁,此刻听她走远,正待转身,苦善大师已然一阵风般闪了过来,低声道:“少施主请在此守候,老衲进去给师兄服下解药。”   他话声甫出,一手已经按上窗棂,劲运掌心,轻轻一推,但听“咯”的一声轻响,一扇长窗应手而启。苦善六师身子一弓,嗖的穿窗而入。   慈善大师睁目道:“来的是苦善师弟吗?”   苦善大师道:“正是小弟,师兄中了贼人‘散功丹’之毒,快请服下解药。”  。   手中随即递过一颗药丸,迅快纳入慈善大师口中,一面又道:“师兄可知白云、铜脚二位道兄被囚禁在何处吗?”   慈善大师道:“愚兄不清楚,好象楼下也关着几个人。”   苦善大师道:“那就是了。师兄服了解药,尚须有一盏茶的工夫方可恢复功力,小弟和楚少施主再去楼下看看,师兄暂时勿露形迹,天亮前,心善师兄也可赶来接应了。”   慈善大师点头道:“愚兄省得,还有《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可能就在这批贼人手中,师弟凡事小心。”   苦善大师点点头道:“小弟方才已经听到了。”   他迅疾穿窗退出,依然把窗户上好,一面回身低低的道:“少施主,白云道兄等人可能就被关在楼下,咱们下去瞧瞧……”   话未说完,只听楼下适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楚秋帆心头蓦地一沉,他自然听得出来,这声尖叫,正是宋秋云口中发出来的。他不知宋秋云发出这声尖叫,是否遇害了,一时哪还犹豫,猛一吸气,身形如飞,往楼下扑去。   耳中只听苦善大师“传音”说道:“少施主冷静些,不可鲁莽从事!”   第二层还是黑沉沉的,不见一点灯光,楚秋帆一个身子恰似落叶一般,疾向底层落去。   这一层共有五间屋宇,灯光是从后面一间屋中透出来的,楚秋帆身子还没落到地面,就倏然横飞,掠入檐下。   楚秋帆当然不敢直接闯进屋去,只好从后面一道门中穿出,掠到小天井中,再闪身隐到右首一排花格子窗下。还未凑上眼去,只听宋秋云的声音气鼓鼓的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楚秋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暗道:“秋云果然在这里,她还没事。”   接着只听马天风的声音道:“我从来不杀人的,为什么要杀你?你若敢再倔强,乱骂人,我就用剑尖在你脸上划几剑,让你变个丑八怪,看着楚秋帆还会叫你妹子,叫得怪亲热不?”   楚秋帆心中暗道:“方才米十三娘还说公子临行交代,好象马天风已经离去了,要天亮之后才回来,原来只是鬼话!”   宋秋云给她这么一说,果然不敢再骂,那么方才那声尖叫,敢情是马天风举剑作势,要划她脸皮了。   过了半晌,才听宋秋云哼道:“你打不过楚大哥,把我们掳来,哼,楚大哥会来救我的。”   “救你?”马天风冷冷一笑道:“楚秋帆早已来了……”   楚秋帆因她们正在窗内说话,不敢去弄湿窗纸往里看,听到马天风此言,心头不期猛然一惊,还以为自己露了行藏!   只听宋秋云问道:“他在哪里?”   马天风道:“楚秋帆和你一样,早已落在我的手中。”   楚秋帆听得微微一笑。   宋秋云道:“我不信。”   马天风道:“你们如何被我擒来的,楚秋帆自然也和你们一样了。”   宋秋云道:“我大师姐也会来救我的。”   楚秋帆既已落入了他们手中,那只有指望大师姐了。   马天风忽然淡淡一笑,和缓的道:“我知道你是九连山桑姥门下,我也不想难为你……”   她口气忽然软了下来。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马天风轻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我把你擒来,为什么吗?”   宋秋云道:“你说呢!”   马天风道:“事情很简单。我出道江湖,听说令师桑姥精擅‘天魔剑法’,其中‘云里三剑’更是出神入化,所以要找你比试比试。只要你胜得过我,我立时可以把你和楚秋帆,还有两个杂毛道士一起释放,你看如何?”她说的果然十分简单。

楚秋帆心中却有些不信,暗道:“马天风花了如许手法,决不止单单为了和宋秋云比剑,这到底有些什么阴谋呢?”   只听宋秋云道:“你说的当真?”   马天风道:“自然是真的了。”   宋秋云问道:“你要和我比几招?”   马天风道:“我要试的是‘天魔剑法’,自然要从头打到底,你可以尽情施展,但只有一点,你必需要注意。”   宋秋云:“哪一点?”  ’   马天风道:“你如果要施展令师桑姥的‘云里三剑’时,必需先出声示警,我好作准备。”这话已很明显,她似乎对“云里三剑”很感兴趣。   但宋秋云涉世未深,纯洁的心如白纸,她还以为马天风为了想见识师父的“云里三剑”,闻言欣然道:“这个自然,到时候我自会叫你小心应付的了。”   马天风笑着点头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花格窗上,忽然映出了她苗条的身影,显然他今晚换上了女装!楚秋帆只觉她身材纤长而婀娜,虽然是一个背影,看去甚是美好!   只听宋秋云:“既要比剑,你总得替我解了禁制才行,这样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还比什么剑呢?”   马天风爽朗的笑道:“好,既然讲好比剑,我自然要给解药了。”   皓腕一抬,从掌心递过一颗药丸,说道:“接住了,把这药丸纳入口中,用口水化下就好。”   宋秋云迟疑的道:“这是解药?”   马天风笑道:“我如果要用毒药害你,还用得着这样骗你吗?”   宋秋云伸手接过,说道:“我相信你。”把药丸纳入口中。   楚秋帆隐身窗外,只是想不通马天风此举,不知真正的用意何在。   只听马天风吩咐道:“你们把剑送给她。”   一名使女果然捧着一柄长剑,送到宋秋云的面前,宋秋云伸手接过长剑。   只听马天风又道:“宋姑娘,我们到外面去。”她率先举步,跨出房门,朝小天井走来。   楚秋帆急忙身形一闪,疾掠而起,隐到右首左廊上一根抱柱之后。此处是小天井右边最偏僻之处,不易被人发现。就在他堪堪隐好身子,马天风手提长剑,已经走到小天井中间。她身后是宋秋云,同样一手提着长剑,最后则是两个青衣使女。

马天风脚下一停,迅快的转过身去,长剑当胸,和宋秋云对面而立,说道:“你可以发招了。”   宋秋云应道:“好。”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右剑直竖,左手执着剑鞘,横斜胸前,突然左脚跨进,一剑斜刺过来。   马天风双目凝注着她,身形轻轻一旋,避开了攻势,右手长剑随着挥出。   宋秋云一剑出手,身形如飞,剑光一闪,第二剑又紧接着斜刺而出。   马天风身形再旋,闪避剑势,右手随着一剑,凌空点出。   江湖上有两句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原意是说只要你一伸手,内行人立时可以判断你一身武功的高低,这也是常言所说的“一叶知秋”的意思。   楚秋帆和马天风动过手,知道她一身功夫,应该比宋秋云略胜一筹,此时眼看宋秋云连发两招,她只是仗着身法闪避,就是还招,也仅仅随手挥出,好象志不在此!   “是她要和宋秋云比划的,何以只是如此随便的应付,不全力以赴呢?”   楚秋帆心念方动,正在思索之际,宋秋云第三剑已经疾射如电,穿心刺出。   马天风依然身形轻旋,闪避敌剑,右手一剑横扫,只是虚应故事,并无凌厉攻拒之势。   宋秋云忽然收住剑势,喝道:“马天风,是你要和我比剑的,你怎么这般虚应故事,漫不经心的呢?”   马天风格的笑道:“我漫不经心?你可曾刺到我了?好,那我就攻几招给你看看!”   话声出口,人已翩然欺进,右手左右挥舞,急攻的剑势连绵出手,这一回但见银芒飞洒,匹练缭绕,出手好不快速。   宋秋云可也不慢,和她展开抢攻,一阵急骤得如同暴雨的铿锵剑鸣,连续响起!   这回双方各展剑法,但见两条纤影,倏进倏退,动作快如飘风,剑影划动,更是快得像电闪一般,不过眨眼工夫,两人已经打了十七八招。   楚秋帆估计两人这一交手,少说也要打上一、二百招才分得胜负来,心想:“我何不趁这机会,先去找找白鹤道长和铜脚道长?”   一念及此,正待悄悄后退,只听马天风叫道:“宋秋云,你怎么还不使‘云里三剑’呢?”   楚秋帆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听她口气,果然是想从宋秋云的剑招上偷学‘云里三剑’了。只可惜宋秋云不善心机,是个心地纯洁的少女,还不知道她的用心呢!”   果然,宋秋云轻哼一声道:“使就使,你小心了。”突然双脚一顿,身子凌空扑起,忽然腰背一弓再挺,手腕也随着一挺之势,往下一抖,临风连劈三剑。   这三剑因为出手发剑,奇快无比,看去似乎只有一招,但三剑乍发,就如银蛇乱闪,在半空中明明只劈了三下,漾起三道剑光,等到落下之际,已是剑光纷披,鱼龙曼衍,银芒流动,由简而繁,化作了一蓬剑雨,漫天飘洒,使人分不清它到底有多少道剑苗了。

楚秋帆看得暗暗喝彩,忖道:“云里观音这招剑法,果然精妙绝伦!哦……这剑法的变化,自己好象极熟……”   他是因这招剑法映入眼帘,突然想起了《万法归宗》上有几句专论剑法的句子当中,有一句和它的变化极为相似!   马天风在她腾身跃起之时,早已疾然退出去七八丈远近,只是仰首凝注着宋秋云,好象和宋秋云动手的不是她—般!   说实在,她这后退的速度,可说十分惊人,身形一晃,就巳到了七八丈外,是以宋秋云凌空扑起,挺身发剑,这一招“云里三剑”虽然变化繁衍,劲气无俦,等到剑光洒落,已是扑了个空。   马天风在宋秋云飘落地面之际,又倏然而来,站到了宋秋云面前不到一丈之处,冷然道:“我从小就听说桑姥‘云里三剑’神妙无方,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她来去如风,使人会发生一种错觉,她就站在这里,没有移动过。   “你说什么?”宋秋云气愤的道:“那你为什么躲得这般快,不敢硬接?   马天风冷笑道:“我方才只是久闻这一剑的盛名,才后退以避其锋,早知‘云里三剑’只是如此,我哪会接不下来?”这话自然是故意相激的了。   宋秋云哼道:“不信你再试试?”   马天风轻松的掠掠鬓发,笑道:“试就试,谁还怕你了?”她笑得很美,这自然是笑宋秋云经不起她一激,自动送了上来。   宋秋云道:“好,你小心了!”   双足再次一点,一个娇小的身子往上弹起,弓身再挺,抖手发剑,三道剑光,一现即散,化作缤纷剑雨,洒洒直落,这一切,和方才那一剑并无多大的差异!   照说,马天风既已说过要接,自然也要迎着发剑才对,但她依然在宋秋云纵身跃起之际,仍以那一式快速绝伦的身法,往后疾退出去七八丈外,仰起蜂首,一双亮得像星星的眼睁一眨不眨,只是注视着宋秋云弓身、挺身、抖腕,劈剑的姿势。

这一招,宋秋云自然依然落了空,她飞落地上,气鼓鼓的道:“马天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突听几声喝叱,从前面传了过来!马天风脸色微变,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只听蓬然一声,有人互击了一掌,接着一个苍老声音呵呵笑道:“朋友大概是少林寺来的了。”   接着另一个清朗声音轻咦道:“会是龙虎二怪!”这人的口音,楚秋帆听得出来,是白鹤道长的声音。   马天风听到两人的话声,显然已有外人闯入,舍了宋秋云,一个急转身,手提长剑,朝外就走。两名青衣使女眼看马天风走了,也急急跟了出去。   剩下宋秋云一个人,怔立当场,楚秋帆急忙一下闪了出去,掠到宋秋云身边,低声道:“秋云,快走。”   宋秋云倏地回身,长剑横胸,叱道:“你是什么人?”   楚秋帆笑道:“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宋秋云眨动眼睛,“唰”了一声,喜道:“大哥,你怎么……”   楚秋帆道:“此时无暇多说,外面已经动上手了,快跟我来。”急步往前走去。   两人迅快穿出大厅,阶前人影幢幢,双方已成对峙之势!   一边是马天风为首,她身前不远,站着两个身穿麻布长衫,短仅及膝的老人,左首一个手中拄着一根龙角杖,右首一个手持一条虎尾鞭,这二人正是昔年黑道中名震关洛的龙虎二怪。稍后站着一个二十四五的红衣女郎和两个跟着马天风出来的青衣使女。

在他们对面,则是乔装采药老人的苦善大师、慈善大师、白鹤道长,铜脚道人。   苦善大师和慈善大师站得稍前,正好和两个麻衣老人相对,敢情方才是苦善大师和另一个老人对过了一掌,双方正待动手,恰好马天风出来了,把双方喝住的。   这原是目光一瞥间的事,楚秋帆和宋秋云走出阶前,宋秋云口中叫了声:“二位道长,大哥来啦!”   翩然奔近过去,楚秋帆随着她走了过去。   马天风只用眼角飘了宋秋云一眼,但听她说出“大哥来了”这四个字,目光不觉朝楚秋帆身上投来,冷冷的道:“站住,你是楚秋帆?”   到了此时,楚秋帆已不用掩饰身分,朗笑一声道:“不错,在下正是楚某,马姑娘没想到吧?”   “很好!”马天风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投到了苦善大师身上,问道:“这位呢?”   苦善大师道:“老衲苦善。”   只听左首持龙角杖的麻衣老人呵呵笑道:“老夫没有看走眼,果然是少林寺药王殿住持,难怪方才一记劈空掌,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了。”方才是他和苦善大师对的掌。   马天风冷笑一声道:“你们能找到这里来,已是不容易了。楚秋帆,就凭二位能把人救出去么?”   楚秋帆道:“眼下的情形,马姑娘难道看不出来么?”   马天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不出来,你们如何能离开大龙寺?”   铜脚道人大笑一声道:“马姑娘劫持贫道等人,总有个理由吧?”   马天风道:“我自然有理由了。”   回头朝手持虎尾鞭的麻衣老人说道:“石老,你给铜脚道人一掌试试!”   这龙虎二怪原是同门师兄弟,手持龙角杖的是师兄万钟粟,持虎尾鞭的是师弟石千钧,数十年来,两人焦不离孟。又因两人的兵刃一个是龙角杖,一个是虎尾鞭,故有龙虎二怪之称。   石千钧一抱拳道:“属下遵命。”猛地跨上一步,阔嘴一裂,朝铜脚道人诡笑道:“你叫铜脚道人?接老夫一掌吧。”右手一举,一记劈空掌朝前劈来。他随手拍来,掌风出手,呼然有声,劲势极强,但在石千钧使来,最多也不过用了五成掌力。以他的名气,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铜脚道人,自然不肯用全力了。

铜脚道人乃是武当三子的清尘道长,人家既然指名叫阵,哪得不接,口中朗笑一声道:“贫道久闻石施主大名,今晚见了面,自当奉陪。”右手一圈,掌势斜出,迎着朝前拍去。   双方一来一往,何等快速之事,只听“波”的一声,掌劲乍交,铜脚道人突感后力不继,一个人登登的连退了七八步之多,还是站立不稳,砰然一声,一屁股往地上坐了飞去。   白鹤道人见状大惊,他怕石千钧乘势追击,急忙闪身而出,拦在前面。   楚秋帆、宋秋云同时赶了过来,扶住铜脚道人,楚秋帆问道:“道长可曾伤在哪里么?”   “伤倒没有。”铜脚道人神情委顿的道:“只是贫道功力依然并未恢复……”   在他说话之际,只听石千钧冷然道:“你叫白云子?”   白鹤道人道:“正是。”   “好!”石千钧洪笑一声道:“那你也接贫道一掌。”陡然一掌,朝白鹤道人当面劈来。   白鹤道人微微攒眉道:“石施主也太狂了!”右手一挥,袍袖往前卷起,迎接来掌。   但就在白鹤道人袍袖挥起之际,已然感觉不对,因为自己挥起的衣袖,竟然只能发出平时的五成力道,而且后力也无法继续,心头一惊,急急往后跃退,但已经迟了,身体一震,再也支持不住,脚下连连后退,最后还是跌坐了下去。

慈善大师看出情形不对,忙道:“师弟快去看看二位道兄如何了,这里由愚兄担待。”   苦善大师答应一声,正待退下。   马天风朝手持龙角杖的万钟粟呶了呶嘴,万钟粟立即往前跨出一步,沉声道:“大师不用走了,万某领教。”突然挥动龙角杖,向苦善大师直捣而来。   苦善大师乔装采药叟,他手中一支药锄,实乃镔铁禅杖所改装,此时一见万钟粟挥杖捣来,口中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得罪了。”也立即挥杖迎击。   黑夜之中,响起了“噹”的一声金铁狂鸣,两人几乎被震得站立不住,各自后退了一步。   苦善大师救人而来,自从发现了龙虎二怪,早知难免要有一场激战,何况白鹤、铜脚二道入位明明服了自己散功解药,应该功力尽复,怎会禁受不住人家一掌?其中莫非另有缘故?因此他在万钟粟挥杖击来之际,已经下了决心,今晚之事,非痛下杀手不可!

少林寺以拳棍名闻天下,棍法正是他所长,此时和对方双杖乍接,他立即展开少林“护教大夜叉杖法”,身形倏然飘退,杖势快如掣电,接连攻出六招,口中喝道:“师兄、楚少施主,快护着二位道兄退出去。”   万钟粟成名数十年,他的成名兵器就是龙角杖,杖上造诣之深,自不待言,一见苦善大师挥杖急攻,也立还颜色,和他放手攻拒起来。   马天风冷笑一声道:“你们还想退出去么?”   石千钧在她说话之时,手指虎尾鞭,逼了上来。   慈善大师示意楚秋帆,宋秋云扶着白鹤道人和铜脚道人先行退出,一面大喝一声:“站住!”双手合掌当胸,凛然挡在石千钧的面前。   石千钧冷然道:“慈善大师。”   慈善大师道:“不错,石施主意欲何为?”   石千钧道:“大师请让开,老夫不想和你动手。”   慈善大师道:“贫僧却想和石施主放手一搏。”   石千钧大笑道:“老夫要你让开,是因为你不堪老夫一击。”   慈善大师方才服下散功解药,又经过一阵调息,体内散功奇毒确已消失,并无异处,此时听石千钧说他不堪一击,不觉怒笑道:“石施主不妨击一下试试看?”   石千钧大笑道:“堂堂少林寺戒律院住持,如果经受不起老夫一掌,传出江湖,少林盛名,也就扫地了。”口中说着,果然举手一掌,直拍过来。   慈善大师怒他口发狂言,说了声:“善哉!善哉!”左手直竖,往前推出.但等他右掌推出之后?情形和白鹤道长、铜脚道人如出一辙,先是心头一怔(一怔,是惊骇自己后力陡然不继),继则急忙纵身后跃(后跃,是因为接不住对方掌势),然后“砰”然一声,往地上跌坐下去。

这一下,当真看得楚秋帆心头大为震惊,急忙掠了过来,伸手把慈善大师扶住,口中问道:“大师可是感觉内力不继么?”   慈善大师点点头,叹道:“完了,老衲这一身功力……”   他低沉的声音,为石千钧得意的狂笑盖了下去:“如何?少林戒律院住持,果然不堪老夫一击……”   但他的话声,也只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   因为在他话声中,突然有一道人影疾如飞鸟,从天而降,人还未到,一团强猛得如同有物的劲风,就像乌云盖顶,当头轰击而下!   石千钧几乎连人影还没看清,口中大喝一声,左手一记“天王托塔”,往上迎去。   “砰!”双方掌劲乍接,空气间就爆起了一声破空震响,石千钧但觉对方掌势十分沉重,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下一步,举目看去,只见自己面前,已然多了一个手持铁棍、身材高大的老人。   石千钧并不认得心善大师,何况心善大师也是改扮了来的,他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老人莫非也是少林寺的和尚?”   一面沉喝道:“阁下何人,恕石某眼拙,掌力倒是沉猛得很!”   须知心善大师也改装而来,穿的自然是俗家装束。   心善大师道:“老衲心善。”   “哈哈!”石千钧大笑道:“少林寺连知客堂的老师父也还俗了。”   他笑得很猖狂,笑声中,突然虎尾鞭向空一圈,“呼”的一声,横扫过来。   心善大师长眉掀动,沉喝一声:“孽障敢尔!”手中铁棍一送,往上挑起。   龙虎二怪功力深厚,这一鞭横扫,势道何等劲急?心善大师铁棍和鞭尾交击,在一声金铁击撞的巨响之中,居然半斤八两,各不相让!   心善大师心中不禁暗暗震动,忖道:“这老魔头功力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又是一声大喝,左手一记“金刚掌”斜劈过去。   石千钧同样开气吐声,左掌一抡,迎击而出。   两人中间响起一声蓬然大震,双方各自错开,虎尾鞭和铁棍跟着同时出手,鞭影人影,交互而起。   楚秋帆眼看苦善、心善二位大师已和龙虎二怪动上了手,双方功力悉敌,一时之间,难以分得出胜负。而自—己这边,慈善大师和白鹤、铜脚二位道长都和人家交手未及一招,就真力不继,由此可见苦善大师喂他们的解药,显然无法解去身中散功之毒,心头十分惶恐,回身朝宋秋云低低的道:“你守在这里,我向马天风要解药去。”

宋秋云点点头,一手仗剑,往前移上一步,顿时也感到不对,口中轻“咦”一声,叫道:“大哥……”   楚秋云正待往马天风掠出,闻声急忙停步,这一移步,回头道:“妹子,你怎么了?”   宋秋云以剑支地,握剑右手还在颤动,看去已有些支持不住,抬头道:“我……好象有些站不稳……”话声未落,颓然往地上坐了下去。   她方才虽然服了马天风给她的一颗解药,那只是暂时遏制性的解药罢了,时间稍久,药性消失,功力自然依旧若废。   楚秋帆看得又惊又急,剑召掀动,厉声喝道:“马天风,你在他们身上究竟使了什么手脚?”   马天风一双发亮眼睛,眨动了一下,娇声笑道:“你现在相信了?你们无法把他们救出去的。”   “你这妖女……”楚秋帆气怒已极,正待朝她扑去,突听一阵快迅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心中不期一惊,他细辨声音,来势相当快速,而且人数不少。自己这边,已有四人失去武功,自己如果扑向马天风,慈善大师、白鹤道长等四人,势必落人敌手。

这一犹豫,果见十来条人影,从外急步奔入!   当前一个一身白衣,年近三十,身材颀长,白面无须,剑眉朗目,容貌和马天风生得有几分相似,眉宇间有一股逼人的冷峻之气。   跟在他身后的是八名黑衣汉子,只要看他们奔来的步伐,一身武功,相当不错。   那白衣人冷峻目光迅快一扫,落到马天风的身上,问道:“天凤,这三个是什么人?”原来马天风果然是化名,她叫天凤!   “是少林寺的和尚。”马天凤俏目一溜楚秋帆,说道:“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是兄妹。   白衣人没回答她的话,却朝楚秋帆一指,喝道:“把他们拿下了。”他这句话,自然是向身后八个黑衣汉子说的。   那八个黑衣汉子轰应一声,倏然散开,迅快朝楚秋帆等人围了过来。   楚秋帆大喝一声:“谁敢过来?”身形一个轻旋,双手开合之间,接连拍出了八掌。平均每一个黑衣汉子都分得了一掌。   他这八掌使的都是鹤形手法,虽是虚空发掌,但“太虚玄功”威力奇大,每一掌都划起了一股强大的掌风,逼得八个黑衣汉子赶紧收脚闪避,不敢直撄其锋!   白鹤道长坐在地上,看到楚秋帆这八掌使的居然会是自己的“白鹤掌法”,而且居然还使得十分精妙,几乎连自己都没有他这份功力,心中暗暗称奇不止!   那八个黑衣汉子被他掌力一阻,不约而同的吆喝一声,各自从腰间掣出雁翎刀,人影连闪,扑了上来。   楚秋帆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命了?”右手连发两拳,左手呼呼呼向左后方接连拍出三掌。   这两拳,使的正是“无形神拳”。那迫近右首的两个黑衣汉子突然大叫一声,两道人影凌空飞了出去,摔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左首三个因为他掌风挟着呼啸而来,三人还算机警,听风辨位,总算迅快的闪避开去。   楚秋帆哪容他们逼近过来,右手接连又是两记“无形神拳”,无声无息的击倒了两个逼近的汉子,左手向后横扫,一记“龙尾挥风”,逼近欺近过来三条人影。不过瞬息之间,就连伤了对方四人。   这下看得白衣人目芒连闪,沉喝一声:“没有用的东西,回来。”   白衣人目中冷芒闪动,紧盯着楚秋帆,冷然喝道:“阁下好身手,报个万儿来。”   马天风不待楚秋帆答话,抢着道:“他就是楚秋帆,哥哥,那天妹子和他动手,还没分出胜负来呢,还是由我来吧!”   白衣人冷然道:“不用。”他目光始终盯着楚秋帆,冷声道:“你敢接我几招吗?”   马天风长剑一抡,抢着道:“哥哥,我要和他比剑……”   白衣人不耐的剑眉一扬,偏脸道:“你站到边上去。”   马天风厥起小嘴,但却不敢多言,回身之际,朝楚秋帆使了个眼色,哼道:“楚秋帆,总有一天,我要和你在剑上分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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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龙虎二怪

楚秋帆不知她何以要向自己使眼色,但听她说到最后一句,忽然有一丝声音传了过来:“不可和他硬接……”这句话,是以“传音入密”说的,但声音极弱,显然她只是初学乍练,虽能发音,却是内力不足。   楚秋帆不禁一怔,她要自己不可硬接,这是什么意思?目光一抬,也冷然道:“在下自然要接,但阁下也总该报个万儿吧?”   白衣人冷傲的道:“麻天锡。”他叫麻天锡,他妹子自然是麻天凤了。   楚秋帆往前走上几步,脚下一停,悠闲的道:“阁下请了。”   “哼!”麻天锡冷冷一哼,挥手一掌,迎面拍了过来。   楚秋帆右掌一抬,正待迎出,只听麻天凤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楚秋帆当然未予理会,掌势跟着拍了出去。   麻天锡拍来的这一掌,初时不闻丝毫风声,但一团劲气遇到身前之时,突觉压力奇重,几乎令人为之窒息!   楚秋帆有麻天凤的警告在先,心理上早有准备,这一掌自然也全力以赴。但等双掌交接之际,突觉对方掌力之中,含蕴着一股至阴奇寒之气。自己练的“太虚玄功”,乃是先天一阴一阳真气,居然无法把对方这股寒气中和,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双掌交接,发出“波”的一声轻响,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了半步。   哪知麻天锡方才第一掌出手之后,左手暗藏袖底,跟着发出,因此在两人一掌交接,各自被震后退之际,他那第二记掌力又如波涛一般,暗中卷撞过来。   等到楚秋帆发觉阴寒潜力已逼近到身前三尺光景!差幸他这一掌是暗中出手,只能使上七八成力道,不如第一掌来得沉猛,楚秋帆及时发觉,怒他暗袭,口中大喝一声,挥手一拳,迎着击出。   他因对方掌劲之中暗含阴寒之气,是以这一拳使的是“无形神拳”,一股无形暗劲,出手之时,无声无息,丝毫不见朕兆,但和对方掌力乍然相接,两股不同的劲气在空中爆发出一声蓬然大震,麻天锡似是被人推了一把,身子震动,往后退出一步。

这下麻天锡似乎大为震惊,一双冷峻的目光,直注楚秋帆,冷然道:“看来你倒是麻某一个劲敌,好,你再接我几招。”右足倏地跨上一步,双掌一翻,连环劈出,眨眼之间,就攻出了五掌。   这五掌记记有如巨斧开山,不但掌力极猛,招式也极其精妙,出手奇快无比。   楚秋帆方才和他交手过两招,知他一身武功,不同寻常,自然也不敢大意。旋身接掌,双手开合,封解开对方五招,立还颜色,掌发如刀,上下抢攻,还击了三招。   当然,这三招记记同样快捷,功力之深,和麻天锡不相上下。   两人出手奇快,一个抢攻五招,一个还击三掌,若论时间,只不过是骤然一合,就各自分开。   麻天锡目光凝注,一语不发,一张还算俊秀的脸上,在这一瞬间,阴泛黑气,两手虚空一抓,蓄势待发。   楚秋帆脚下斜踏丁字步,正待开口,突听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际,叫了声:“小心!”那是麻天凤的声音,她初学“传音入密”,内力不足,声音极弱。   楚秋帆得到她两次暗中示警,心知对方凝神聚气,必有杀手,当下也立即气沉丹田,暗暗把功力提聚双掌,含笑道:“阁下再不出手,在下可要出手了。”   他练的“太虚玄功”是玄门内功,仍可以开口说话,而巳这句话,隐含嫌他动作太慢,也颇有激将之意。   果然就在他开口说话之际,麻天锡突然吐气开声,口中大喝一声,双手扬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猛向楚秋帆卷撞过来。   掌风飞旋,阴寒逼人。   慈善大师盘膝在地上的人,突然双目一睁,低喝道:“玄溟掌!”   楚秋帆早已聚功待敌,一见对方果然趁自己说话之时攻来,心中暗暗冷笑,也立即把凝聚功力的双掌,平胸推出。   这一下,双方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论声势,麻天锡劈出的两掌,掌风如涛,阴寒之气逼人,势道奇猛!楚秋帆推出的是潜力,既无丝毫风声,也看不见什么力道,自是不及麻天锡的威势。   这一明一暗两股掌力乍然一接,麻天锡就已感到自己劈出去的“玄溟掌”,似时被一股无形潜力挡住,再也撞不过去,而且经对方潜力反震,脚下几乎站立不稳!   楚秋帆运起“太虚玄功”,虽把对方撞来的掌力挡住,但也被震得上身晃动,一件青衫,拂拂无风自动。   麻天锡一张瘦削脸上满布了一层黑气,双手连扬,又劈出了两掌!不,他双掌发有先后,先右后左,相互连续推出,掌风一记强过一记,宛如波涛汹涌,后退推着前浪,一层接一层的卷撞过来,一口气劈出了八掌。这八掌当真波涛重重,有若巨浪撞岩,阴寒之气,也随着大盛,周围一二丈方圆,寒风刺骨,砭人肌肤。

楚秋帆运起“太虚玄功”,双掌直竖,不收不动,屹立如山,任他一层层寒气一波波的冲击。虽有真气护体,也感觉到阴寒之气,丝丝侵入,身上颇有寒意,心知这是胜负紧要关头,非支撑下去不可了。   麻天锡连发八记“玄溟掌”,依然都被楚秋帆挡住,无法攻入,心头也感到十分惊悚。“玄溟掌”阴寒之气,须得内力支持,时间较长,消耗内力甚巨,突然双掌一收,冷冷说道:“楚秋帆,你能接下我八记‘玄溟掌’,本该放你一条生路,但今晚形势不同,你非留下不可。”

楚秋帆冷笑一声道:“阁下未必留得住在下,而且在下也正好要向阁下索取解药呢!”   麻天锡冷冷一笑道:“你要的是解药,本公子要的是阁下的命。”喝声出口,人已一跃而起,挥手一掌,拍了过来。   楚秋帆大笑一声道:“很好。”双足一点,身形踉着扑跃而起,同样挥手发掌,迎击过去。   他和假裴元钧动手之际,领悟了“天龙爪”,此刻化爪为掌,使的正是“天龙爪”手法。   “啪!”两个人一个凌空飞扑,一个纵身应敌,在半空中互击了一掌,两道人影同时泻落。麻天锡足尖堪堪落地,突然—点再起,又扑跃过来,一掌迎面劈到。   楚秋帆学会了“天龙五爪”,岂肯后人,同样双足一点再起,凌空发掌硬接,双掌又交击,又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楚秋帆连接对方两掌,不,由得打出火来,口中发出一声长啸,没待对方出手,身形—屈再伸,抢先发难,挥手发掌,一下扑到麻天锡头顶,直劈而下!   这一记掌风如涛,宛若乌云压顶,一发即至,麻天锡身子还未站稳,掌势已经到了头顶,一时不禁大吃一惊,此时避无可避,迫得只好举掌硬接,但听砰然一声,上身摇晃,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须知楚秋帆发的虽是手掌,但他施展的乃是“天龙五爪”的手法,如今已经劈出三掌,岂会收手了口中又是一声长啸,身形倏落再起,又是一掌迎头拍下,掌势甫发,又是一掌紧接着劈出。   这两掌快得如同迅雷进发,麻天锡一招屈居下风,心头虽然愤怒无比,但对方这两掌闪电攻到,使他成了挨打之势,同样挥掌硬接,但急迫之间,也运不上全力,双掌交替,又是“啪”、“啪”两声脆响,接是被他接下来了,但一个人却被震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麻天凤站在一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一面注视楚秋帆,一面又注视她哥哥,她本来春花般的脸色,这回却笼罩了一层忧虑之色。   先前是担心楚秋帆接不下哥哥的“玄溟掌”。据她所知,天底下很少有人接得下“玄溟掌”,但她看到了楚秋帆居然接下了哥哥的“玄溟掌。”   等到楚秋帆接下“玄溟掌”,那就可见楚秋帆武功甚高,她不禁又担心楚秋帆会伤了她哥哥。   此时她眼看楚秋帆一连三掌,把哥哥逼退了四五步之多,一时心中一动,给她想出了妙计,立即口中叫道:“哥哥,我来帮你。”纤腰一扭,施展身法朝楚秋帆身后欺去。   宋秋云同样看得紧握着双手,掌心直是冒汗,这下看到麻天凤飞掠出去,心头不禁又急又怒,她一身武功若废,无法抢出去拦截,只是口中叫道:“不要脸,大哥,小心背后。”   其实不用她叫,楚秋帆在逼退麻天锡之后,早就听到了麻天风的喝叫,紧接着一阵衣袂掠风之声,已经飘到身后。他闻声辨位,一个旋身,转了过去。就在此时,只听耳边响起麻天凤“传音入密”的声音,急促的道:“快拿住我,只有这样,你才能索取解药,救他们脱险。”

她功力尚浅,这几句话,已是说得一阵喘息,口中娇叱道:“楚秋帆,吃我一掌。”纤手一伸,使了一记“青龙探爪”,朝楚秋帆抓来。她出手之时,还在楚秋帆身后,但掌势拍到之时,楚秋帆已经转过身来,这一掌就变成当胸拍到。

楚秋帆没想到她会忽然帮助自己起来,不觉微微一怔,右手抬处,一下扣住了麻天凤的脉门。   这真是刹那间的变故,麻天锡被逼退出四五步,看到妹子欺到楚秋帆的身后,心头一急,大喝道“妹子速退!”身形一晃,急欺过来,挥手一掌,疾向楚秋帆劈到。   麻天凤手腕被扣,朝楚秋帆盈盈一笑,口中惊“啊”一声,叫道:“快放开我。”一面却以“传音”说道:“不可放开手,才可以和我哥哥谈条件。”话说完,胸口起伏,娇喘细细的吁了两口气。   楚秋帆扣着她手腕,身子斜侧,带着她向左斜跨一步,避开麻天锡的一掌,沉喝道:“住手。”   麻天锡一眼看到他扣着妹子手腕,脸上飞过一丝厉色,冷然道:“放开她。”   宋秋云眼看着大哥拿住了麻天凤,心头不由大喜,拍手笑道:“活该,大哥,别放她。”她可没想到一句老话“女生外向”,这是麻天凤自动送上去的。   楚秋帆徐徐说道:“你先要他们住手。”   精舍右首阶前,心善、苦善两位大师和龙虎二怪,此刻已经拼搏了三百招以外。   那龙虎二怪成名数十年,在龙角杖,虎尾鞭上的造诣,果然精纯无比,力拼少林二大高手,虽已屈居下风,但二位大师要想胜过他们,却也并非易事。   麻天锡看了妹子一眼,冷喝道:“万、石二老请退下。”   龙虎二怪激战正殷,听到麻天锡的话声,各自大喝一声,向后跃退,心善、苦善二位大师也只得住手。   麻天锡面情冷峻,望望楚秋帆,说道:“你现在可以放开我妹子了?”   楚秋帆道:“要在下放人不难,希望阁下先能交出解药来。”   麻天锡似是怒极,冷冷哼了一声,才道:“楚秋帆,你是一个堂堂男子汉,应该和麻某放手一搏,分个胜负,才是道理。扣着我妹子手腕,交换解药,算得是什么英雄?”   楚秋帆被他说得俊脸一红,老实说,扣住麻天风手腕确非他的本意,正待松开五指!只听麻天凤以“传音入密”说道:“别中了我哥哥的激将法,只有这样,你才能取到解药。”   楚秋帆想到中毒的四人,非对方独门解药不可,自己确也别无良策。   闻言不觉暗暗叫了声:“惭愧。”一面抬目道:“阁下真是善于责人。在下扣住麻姑娘手腕,是正大光明用手法擒住她的。试问你们把慈善大师和二位道长等人,是用什么手段劫持来的?阁下交出解药来,在下自会放开令妹,阁下要放手一搏,分个胜负,自然可以,但不在此时。”

和二名使女站在阶上的红衣女子这时忽然“咯”的一声娇笑,说道:“你要解药,在奴家这里。”随着话声,人俏盈盈的从阶上走了下来。   麻天凤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不可让她走近!”一面故意“啊”了一声,叫道:“你轻一点,快把我手骨捏碎了!”   楚秋帆立时会意,大喝道:“你给我站住。”   麻天风叱道:“米十三娘,你没看到我被人家扣着手腕么?”她喊出来米十三娘的名字来,朝是暗示她是崤山米家的人。崤山米家以迷药闻名江湖,善使迷药的人,自然不能让她走近了。   红衣女子果然不敢再走近过来。   麻天锡投鼠忌器,愤怒的哼了一声,回头朝米十三娘道:“给他们解药。”米十三娘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挥手入怀,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螓首一抬,嫣然笑道:“奴家送解药给你,总可以过来了吧?”   麻天凤略为侧脸,避过她的视线,仍以“传音入密”望着楚秋帆说道:“你要她把解药交给我使女拿过来。”   楚秋帆知她功力尚浅,一再以“传音入密”说话,极为消耗内力,因此在她说话之时,暗中运功掌心,从她脉门传了过去,一面沉喝道:“慢点,你把解药交给站在阶上的两位姑娘任何一位送过来就好。”   米十三娘一双水汪汪的目光,瞟了麻天凤一眼,看她虽被楚秋帆扣着手腕,脸上毫无愤恨之色,相反地,她低垂着头,脸上隐见腼腆,一副脉脉含情模样,心中不禁一动,有些明白过来,口中发出咯的一声娇笑,说道:“楚少侠不信任奴家,对春花、秋月倒是信任得很!”

她把青瓷小瓶交给了一名青衣使女,说道:“春花姑娘,那就请你替奴家送过去吧!”春花接过瓷瓶,走了过来。   苦善大师道:“小姑娘把解药交给老衲就好。”春花依言把青瓷小瓶递给苦善大师,就退了回去。   苦善大师拔开瓶盖,凑着鼻子闻了闻,抬目问道:“如何服法?”   米十三娘轻笑道:“老和尚放心,麻姑娘被你们扣着手腕,奴家怎敢给你们毒药?这是‘天麻散’的解药,每人服七粒,半个时辰之后就可完全恢复了。”   “天麻散”,正是崤山米家的独门迷药,中了“天麻散”的人,武功全失,手足无力,人却清醒如故。   苦善大师暗暗“哦”了一声,忖道:“原来慈善师兄等人中了‘天麻散’,自己却误以为他们中的是散功毒呢!”当下就倾出药丸,依次分给慈善大师等四人服下。   麻天锡冷然道:“楚秋帆,你现在可以放开了我妹子了。”   楚秋帆道:“不错。照理,在下应该放令妹了。但他们四人刚服下解药,在没有恢复之前,只好委屈令妹,暂时留在这里了。”   万钟粟洪声道:“好小子,你真是吃了豹子胆!”   麻天凤及时以“传音”说道:“你要他们先退出去。”   楚秋帆剑眉一剔,凛然道:“咱们光明正大,不像你们诡计多端,我委屈个麻姑娘暂时留下,也无非是防你们暗施手脚而已,只要在半时辰之内,解药生效,麻姑娘绝不会有什么伤害,只是……”   麻天锡冷森的道:“只是什么?”   楚秋帆道:“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诸位最好请退出这座精舍。”   麻天锡怒形于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阁下等人站在这里,双方剑拔弩张,形成对峙之势。阁下等人退出去了,咱们也可稍事休息,就是这个理由。”   麻天锡看了妹子一眼,冷厉的道:“好,咱们退出去。”当先举步往外行去。   石千钧洪声道:“你小子听着,如果咱们小姐有毫厘损伤,老夫就把你宰了喂狗。”   米十三娘催道:“二老快走,奴家担保小姐不会有事的?”   石千钧道:“你敢担保?”   米十三娘咯的笑道:“石老真糊涂了,这里有三位是少林寺的高僧,难道他们会不顾少林寺的名声吗?”   一行人果然相继穿行竹林,退了出去。   楚秋帆松开了扣着麻天凤的五指,歉然道:“对不起,在下真该谢谢你呢!”   麻天凤举手理一下披下来的鬓发,嫣然一笑:“不用谢。”   心善、苦善二位大师一齐走了过来,心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真想不到已有多年不知生死的龙虎二怪,会在这里出现,今晚若非楚少侠施主……”   他先前还不知道楚秋帆已经放开了麻天凤,真到此刻才发现麻天凤风姿绰约的站在楚秋帆身旁。   因此,老和尚本来待说:“若非楚少侠擒住麻姑娘”,这话到了口边,只好缩住话头,不说下去了。   楚秋帆连忙笑道:“二位大师,在下并未擒住麻姑娘,是麻姑娘有意相助,才让我拏住她脉门的呢。”   麻天凤脸上一热,说道:“我是因楚少侠和我哥哥功力悉敌,再打下去,势必两虎相争,必有—伤。但我知道楚少侠不取到解药,是绝不肯罢休的,所以我只好……只好让楚少侠把我拏住,才能使我哥哥住手……”   苦善大师合十道:“麻姑娘赐助,老衲等人十分感谢。”   麻天凤道:“只是……”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倏然住口。   楚秋帆看了她一眼,问道:“姑娘有什么话,但请明说。”   “我好为难……”麻天凤咬着殷红的嘴唇,为难的道:“他是我哥哥,你……”   脸一红,低声道:“我是说,他们服了解药,半个时辰,体内‘天麻散’药力虽解,但要恢复武功,仍得有半天时间的休养,才能慢慢复原。一个时辰之内,是无法和人动手的。”   楚秋帆道:“天麻散有这么厉害!”   麻天凤没回答他,只是接着说道:“我想我哥哥也决不会甘心情愿的任由诸位离开此地,很可能已在这座精舍外面,布下了重重埋伏……”   楚秋帆剑眉一轩,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这座大龙寺是龙潭虎穴,咱们也未必闯不出去。”   麻天凤轻“唉”一声道:“我不想你和我哥哥拼搏,落个两败俱伤……”   “哦!”她忽然轻哦一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楚秋帆的脸上,流露出关注和惊异的神色,问道:“楚少侠,你方才一连接了我哥哥的七八记‘玄溟掌’,真的没事吧?”   天底下很少有人接得下“玄溟掌”,连少林寺五大住持的藏经阁住持玄善大师,数十年修为,都接不下麻天锡一掌。   但她怎知楚秋帆练的“太虚玄功”乃先天一阴一阳之气,相互运行,旁门中任何阳火和阴毒的功力,都能中和、化解于无形,这一点连楚秋帆自己都不知道。   楚秋帆道:“还好。令兄掌风之中,含蕴了一种极阴极寒之气,初次和他交手,确实感到奇寒澈骨,而且还有丝丝寒气透入体内,使人禁不住自打寒颤……”   “啊……”麻天凤吃惊的道:“现在呢?你还冷不冷?”这句话,她脸上关切之情,流露无遗!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现在早就不冷了。”   麻天风听得暗暗奇怪,说道:“这就奇了!”   心善大师合掌道:“麻姑娘,老衲想请教姑娘一件事。”   麻天凤道:“大师请说。”   心善大师道:“老衲要请问麻姑娘的,乃是有人潜入敝寺藏经阁,盗走了一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此人一身白衣,使的也正是‘玄溟掌’,不知可是令兄所为?”   麻天风咬着嘴唇,过了半晌,才道:“大师,这话我不好回答。”不好回答,等于是说她哥哥盗走了。   心善大师合十道:“多谢女施主。”   他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思索着麻天锡何以要盗取《大乘正觉降魔法轮》?难道这部经文中载着有克制魔教武功之处?   再说,麻天锡,麻天凤兄妹年事极轻,当然不会知道少林寺藏有这么一部经文,那么必然是有人指点的了!   突然,老和尚心头一动,暗想:“魔教姓麻的,莫非他兄妹会是昔年魔教四大法王之一麻日休的儿女?”   一念及此,不由得心头猛震:“这老魔头远在四十年前曾独自找上少林寺,连伤多人后来,还是闭关勤修枯禅的师伯慧光大师适逢开关之期,使了一记‘多罗叶手’才把他惊走的。如今本寺已无人会使‘多罗叶手’,真要是这老魔头……”

他目光缓缓抬起,望在麻天凤的脸上,徐徐说道:“女施主姓麻,不知昔年贵教中有一位叫麻日休的麻老施主,如何称呼?”   他说出“麻日休”三字,听得苦善大师身躯猛然一震,两道目光随着朝麻天凤投来。   麻天凤举手掠掠秀发,嫣然一笑道:“大师问这干么?”她笑得很动人,但却答非所问。   苦善大师道:“女施主那是不肯说了?”   麻天凤道:“有许多话,我不便说,今晚我会助你们离开这里,那是因为我不想楚少侠和我哥哥两败俱伤。”   楚秋帆道:“姑娘方才不是说过,今晚之事,令兄绝不会善罢甘休么?”   麻天凤点点头道:“不错。所以待会儿出去,你可以和我哥哥先谈条件,再释放我。”   “和令兄谈条件?”楚秋帆:“谈什么条件呢?”   麻天凤嫣然一笑道:“你们有四人无法和人动手,自然只好用我作人质,押着我离开这里,到了适当地点,再放我。”   “这个……”楚秋帆沉吟了一下,问道:“不太委屈姑娘了么?”   麻天凤眨眨眼睛,说道:“这是我自愿的,又不是你强逼我的。”   楚秋帆道:“令兄会同意吗?”   麻天凤道:“我在你手里,他不同意也不成啊!”   楚秋帆朝她拱手道:“麻姑娘如此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不要说什么感激的话。”麻天凤轻“唉”一声,低低的道:“我们是永远站在敌对的地位,不可能化敌为友的了。”   楚秋帆道:“我们之间,怎么会永远站在敌对的地位呢?”   麻天凤深涑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苦笑道:“你不知道。”   这句话里面,包含着许多意思,但她不肯加以说明,抬起头,又道:“记着,等到快半个时辰,他们四位醒来之时,你就点我穴道,带着我出去。但必须警告我哥哥,不得跟踪你们。”   楚秋帆感激的点点头道:“在下记下了。”   心善、苦善大师自然看得出麻天凤此举,纯是为了楚秋帆,因此在两人说话之时,悄悄走开,一个站到竹林小径前面,守住入口,一个站到服药之后坐在地上尚未清醒的四人边上,算是替他们护法。   麻天凤脸上飞红,轻声道:“楚兄,我们在石阶上坐一会儿吧!”   楚秋帆点了点头,两人就在阶上石级上坐下,一时之间,不觉沉默了下来。   麻天凤叫了声:“楚兄……”   楚秋帆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麻天凤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楚秋帆道:“姑娘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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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有意择婿

麻天凤仰起脸,幽幽的道:“你离开这里之后,能不能不管少林寺的事,不和我兄妹正面发生冲突?”   “这个……”楚秋帆看了她一眼,无法作答。   麻天凤:“你不答应?”   “不是。”楚秋帆道:“从那天起,是姑娘先劫持了二位道长和宋秋云,并非在下找令兄妹的麻烦。但经过今晚在下扣住姑娘手腕,逼他交出解药,只怕令兄也不肯放过在下了。”   麻天凤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道:“那你答应不插手管少林寺的事了?”   楚秋帆道:“少林寺追查失窃藏经之事,也不需要外人插手,在下自可不管。”   麻天凤口中嗯了一声,又道:“你碰到我哥哥的时候,能避就避开他好么?”   楚秋帆道:“好,在下就答应姑娘。今晚承蒙姑娘相助,在下十分感激。”   麻天凤道:“你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是……”   她底下的话,还未说出来,白鹤道人轻轻吁了口气,已经睁开眼来,说道:“米家的‘天麻散’果然厉害得很!”   铜脚道人接口笑道:“咱们当真是阴沟里翻船,一连的栽在两个小姑娘手里。”   楚秋帆急忙站起,走了过去,说道:“二位道长醒了么?不知道功力是否恢复了?”   慈善大师跟着两人站起,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个少施主就不知道了。凡是中了‘天麻散’的人,就算得到解药,在六个时辰之内,仍然无法和人动手,这就是‘天麻散’厉害之处了。”   宋秋云一跃而起,看到麻天凤,忍不住哼道:“都是你害人。”她也不顾自己尚未复原,脚下不稳,就朝麻天凤奔了过去。   楚秋帆喝道:“妹子,你要做什么?”   宋秋云气鼓鼓的道:“我要打她两个耳光出气。”   麻天凤倏地站起身来,粉脸凝霜,叱道:“宋秋云,你太过份了。”   宋秋云一呆,回头叫道:“大哥,你没有点住她穴道?”楚秋帆急忙闪到两人中间,说道:“妹子,你误会麻姑娘了。”   宋秋云道:“我误会她什么?”   楚秋帆道:“方才我并没有擒住麻姑娘,是麻姑娘有意相助,才让我拿住她脉门的。只有这样,才能逼使麻天锡交出解药来。”   宋秋云偏头道:“她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麻天凤被她问得粉脸泛红,一时作声不得,为什么帮助他们,她连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好象是为了他吧!   楚秋帆道:“那是麻姑娘不愿看到我和她兄长拼得两败俱伤……”   慈善大师急时走了过来,合掌道:“阿弥陀佛,咱们四人多蒙女施主相助,老衲这里谢了。”   “大师好说。”麻天凤急忙还礼道:“小女子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大师不说也罢!”   白鹤道人含笑道:“姑娘当日劫持贫道等人,不知有何目的?”   麻天凤脸色更红,赧然道:“那是我爹的意思……”   刚说到这里,只听守在竹林小径的心善大师回来压低着声音说道:“大家注意,有人来了。”   麻天凤低声道:“楚兄,快点住我穴道。”   楚秋帆心知如果不依她的话,只怕很难突出重围,这就低声道:“如此那就只好委屈姑娘了。”伸手一指,点在她“肩井穴”上。   就在这一瞬间,果见麻天锡一人走在前面,他身后紧跟着龙虎二怪,米十三娘和麻天凤的两个使女,春花、秋月。   心善大师早已退到了石阶前面,和苦善大师站在一起,功布全身,手持禅杖,严密戒备。慈善大师等四人则已退到檐下走廊之上,只有楚秋帆和麻天凤两人站在第三级石阶上,从麻天凤站立的姿势看去,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麻天锡脸上神色森寒得好似敷了一层严霜,目中厉芒飞闪,冷然道:“楚秋帆,半个时辰已过,中了‘天麻散’的四人,服药之后,俱已清醒,你还不放开我妹子了”   “人我当然要放。”楚秋帆淡淡一笑道:“只是咱们之中,有四人身中‘天麻散’,虽有解药,六个时辰之内,仍然无法和人动手。因此咱们谈谈条件,再释放令妹。”   麻天锡脸现郁怒,厉声道:“楚秋帆,你言而无信,难道少林寺的高僧也都是无信之辈。”   心善、苦善大师听得神色一变!   楚秋帆急忙接口道:“这是在下一人的主张,与少林高僧无关。目前咱们之中,尚有四人功力未复,不得不出此下策,令妹在我手中,阁下只好忍耐些了。”   “好!”麻天锡沉声应好,说道:“你说,你还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楚秋帆道:“在下要委屈令妹护送一程。”   米十三娘看了粉脸低垂的麻天凤一眼,朝麻天锡道:“公子,小姐落在他们手中,那也只好忍着些了,我看就依了这姓楚的吧!”   她抬眼望望楚秋帆,又道:“只不过你也该有个明白交代,要待何时释放麻小姐呢?”   楚秋帆道:“出了大龙庙如何?”   麻天锡冷然道:“好,诸位请吧!”   楚秋帆抬头朝心善、苦善大师道:“二位大师请先。”   心善、苦善依言当先举步而行,接着则是慈善大师、白鹤道人、铜脚道人、宋秋云四人居中。   楚秋帆一手按剑,一手扣着麻天凤手腕,说道:“委屈麻姑娘了。”   麻天凤一言不发,跟着楚秋帆往外行去。   麻天锡几乎气炸了心,但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和楚秋帆保持了数丈距离,跟着走出。   一行人出了大龙庙,麻天风在楚秋帆耳边低低的道:“你叫他们先走。”   楚秋帆点点头,脚下一停,压低声音道:“大师,道长快请先走。”   宋秋云问道:“你呢?”   楚秋帆道:“等你们走远了,我放了麻姑娘,自会赶来和你们会合。”   白鹤道长点点头道:“目前情形,那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少施主可得小心。”   楚秋帆点点头,回头喝道:“麻夭锡,你们都给我站住。”在他喝声中,白鹤道人等一行人已经迅快的穿林过去。   麻天锡因楚秋帆留下不走,而且依然扣着妹子的手不放,他追到门口,只好停住,口中厉声道:“楚秋帆,你还不放人?”   楚秋帆神色自若,含笑道:“在下留在这里,等他们走远了自会放人,阁下最好忍耐些,诸位之中,谁都不准跨出庙门一步。”   麻天锡脸上闪过一阵又一阵杀气,强自忍耐着,恨恨的道:“姓楚的,错开今晚,麻某非叫你毙在我掌下不可。”   “阁下的‘玄溟掌’,在下已经领教过了。”楚秋帆笑了笑道:“再说,咱们并无深仇大怨,在下也不想和阁下动手了。”   麻天锡先前因对方人数,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妹子又落在人家手中,无法和他硬拼。如今心善、苦善大师已护送四人先行,只剩下楚秋帆一人,估量形势,他纵然扣住了妹子手腕,但剩下一只右手可以应敌,只要自己一经发动,龙虎二老立可出手,把他制住。心念闪电一转,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杀机了!

麻天凤自然看得出兄长的心思,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小心,我哥哥……”   麻天锡大喝一声:“楚秋帆,你放不放人?”   双方相距足有五丈左右,但他喝声甫起,一团掌风裹着一道人影,快若闪电,朝楚秋帆扑到。   龙虎二怪一看麻天锡业已发动,也各自双肩一晃,一左一右,飞快的抢出。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楚秋帆发觉麻天锡突然朝自己发动攻击,心头一惊,要待拉着麻天凤闪避。   要知他虽扣着麻天凤手腕,但也只是装个样子而已,五指并未用力,哪知一拉之势,没有把麻天风拉开,她身躯一侧,反而挡到了楚秋帆身前。   麻天锡急扑而下,这一掌虽然未用全力,至少也使了七八成力道,他没料到妹子会在侧身之际,护着楚秋帆。   这一下双方都快,等到麻天锡发现妹子,急待撤掌,已是不及,但听“砰”的一声,一掌不偏不倚,击在麻天凤的右肩胛上,差幸他发现之时,撤掌虽已不及,但手掌拍落之时,业已减轻了下击之势。   “啊!”麻天凤口中惊叫出声,一个娇躯踉跄跌入楚秋帆的怀里。   麻天锡突袭未成,反伤了妹子,自然大吃一惊,飞扑过来的人,急忙往后跃退。   龙虎二怪本已抢到了楚秋帆左右,眼看小姐受了伤,也只得向后退下几步。   楚秋帆心里明白,麻姑娘此举,纯是为了自己,心头一急,慌忙扶住她娇躯,问道:“姑娘不要紧吧?”   麻天凤双目紧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看来这一掌伤得不轻!   楚秋帆不敢怠慢,扶着她缓缓在地上坐下,一手按在麻天凤后心“灵台穴”上,把本身真气朝她体内输去。   麻天锡双目尽赤,厉声道:“姓楚的,还不放手?”   楚秋帆正以真气替麻天风疗伤,一面抬头道:“你们再敢走近一步,我就震断她的心脉。”   他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故而在运气之际,仍能开口说话。   “砰!”话声刚刚出口,突觉微风一飒,自己左肩如中巨石,一阵剧痛,真气几乎全被震散,一个人登时仰身翻跌出一丈开外!   他心头清楚,这是被人迅雷不及掩耳踢中一脚,幸好他练的“太虚玄功”遇上外来的力道,不需自己运功护身,就能自生抗力,因此伤得并不太重,只是整条左臂酸麻若废。   楚秋帆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卸去了跌撞之力,落到地上,定睛看去,但见麻天凤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紫袍老人,此时正弯着腰以双手替麻天凤施展推宫过穴。   这老人突如其来,自然是大出众人意外之事,麻天锡和龙虎二怪骤见一团人影自天而降,还以为楚秋帆来了帮手,等到看清来人之时,楚秋帆已被来人像蹴皮球似的踢去一丈之外了。   麻天锡身躯一震,急忙恭敬的叫了声:“爹……”   龙虎二怪也同时躬下身去,恭声道:“属下见过老主人。”   原来这紫袍老人竟是麻天锡,麻天凤的爹!   麻天凤一直闭着眼睛,还不知道楚秋帆被她爹踢了出去。这一来一往,实在太快了,因此紫袍老人运起双手在替她推宫过穴,她依然只当是楚秋帆,直到此时耳中听到哥哥叫出“爹”来,才倏地睁开双目,口中同样叫了声:“爹!”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兄妹竟然动起手来?”紫袍老人浓眉微拢,朝楚秋帆一摆手道:“好,没你的事了。”   麻天锡道:“爹,不能放他走,方才是他拿住了妹子,孩儿和二老出手抢救,才误伤了妹子的。”   紫袍老人口中哦了一声,喝道:“小子,你慢点走。”   楚秋帆站在原地,朗声道:“在下根本没走。”   他听出这紫袍老人是麻天锡兄妹的爹,就站着没动,因为此时心善大师一行人尚未走远,自己一走,对方立时就会追赶上,倒不如站定下来,可以多拖延一段时光。   紫袍老人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楚秋帆胆识、武功,慎都高人一等,心头先自有了几分相惜,回头问道:“此子是谁?”   麻天凤娇声忙道:“爹,他就是裴元钧的门人楚秋帆。”   “呵呵!”紫袍老人不觉拂须一笑,说道:“和他同行的,不是还有两个道士和桑婆子门下一个女娃儿,你没把他们请来?”   麻天凤低下头道:“请是请来了,又被他救走了。”   “哦,那没关系。”紫袍老人一脸关切的问道:“凤儿,你不碍事吧?”   麻天凤点点头道:“女儿不碍事了。”她本来伤得不重。   紫袍老人缓缓直起腰来,双目神光如电,一下落到了楚秋帆的身上,他重枣般的脸上,不禁飞过一丝惊奇之色。自己方才这一脚,踢得并不算轻,这小伙子居然没死!居然还站得起来!居然好象并未负伤!   这一照面,楚秋帆也看清了紫袍老人的面貌,长方脸,面如重枣,须发均已花白,尤其是两道花白眉毛,浓重如帚,双目如豹,闪着炯炯精光,看去十分威重。   紫袍老人因他飞落时一脚并未把楚秋帆踢死、踢伤,自然也要朝这年轻人多看上一眼,此时不觉沉嘿一声,洪声道:“小子,你敢打伤老夫女儿,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楚秋帆心知他误会自己伤了麻天凤,所以在飞身落地之际,一脚把自己踢开,闻言抱了抱拳,正待开口。   “爹!”麻天凤已经抢着娇呼一声,说道:“不是他打伤女儿的。”   紫袍老人目光熠熠,厉声道:“那是什么人打伤你的?”   麻天凤撒娇的道:“是哥哥把人家打伤的咯!”   紫袍老人一手摸着花白长须,颔首道:“既然此子来了,为父和他谈谈,也是一样。”目光一抬,朝楚秋帆问道:“你叫楚秋帆,是裴盟主的门下?”   楚秋帆拱手道:“前辈说的正是先师,但目前的裴盟主,乃是假冒先师之名,并非在下师父。”   “老夫知道。”紫袍老人颔首道:“老夫有几句话,要和小友一谈,寒舍离此不远,小友屈驾一行如何?”他口气忽然客气起来。   麻天锡道:“爹,孩儿擒住了少林寺一位长老,如今已被脱逃!孩儿……”   “哈哈!”紫袍老人一摆手,大笑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少林寺和尚既已逃走,就随他去吧。过几日,为父自会亲自找他们方丈去的。”   楚秋帆心中暗道:“这老人口气甚大,不知是什么来历?”   他出道日浅,自然不知眼前这位紫袍老人就是昔年大闹少林寺的魔教法王麻日休。   远在四十年前,他听说少林寺有一部克制魔教武功的《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就独上少林,找上方丈慧昙大师索取藏经一阅。曾以“玄溟掌”连伤多人,正好遇上慧昙大师的师弟慧光闭关勤修枯禅一十八年开关之期,使了一记佛门神功“多罗叶手”,把他惊走,也有人说慧光大师破了他的“玄溟掌”。

此后就消声匿迹,江湖上不再有他的影子,所以二十年后,魔教倡乱,也没有他的份。裴盟主会合各大门派,围剿魔教,他也并没有参加,这段经过,楚秋帆自然并不知道。   闲言表过,楚秋帆听他口气,好象知道师父遇害之事,对方既说有事要和自己一谈,自己正好可以从他口中探听这假冒师父的老贼,究竟是何路数。   这老人手下的龙虎二怪,一身武功已可与心善、苦善二位大师不相上下,主人的武功自然更高了。此时心善大师等一行人中,有四人武功尚未恢复,未必能走出多远,自己若是拒绝不去,这后果就可想而知。   他权衡利害,心中便已有了主张,略为沉吟,这就拱拱手道:“前辈宠邀,在下自当遵命。”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好,好,咱们走。”他口中说着,就当先行去。   麻天锡一抬手道:“楚兄请。”楚秋帆也不谦让,举步就走。   麻天凤不知爹邀约楚秋帆到横云山庄去有什么事,芳心一则以喜,一则以惊,也就默默的随着兄长身后走去。   横云山庄,就在秦岭南麓,离大龙庙不过三、五里路,自然很快就抵达了。麻日休领着楚秋帆进入东厢一间地方不大,布置得相当清幽绝俗的小客室。   麻日休大马金刀的在上首一张雕花椅坐下,他抬抬手,说了声:“小友请坐。”   楚秋帆依言在他下首椅上落座。   麻天锡兄妹并没跟着进来。一名小鬟送上了两盏香茗。   客室中灯光虽然明亮,但毕竟夜色已深!   楚秋帆心中惦念着白鹤道长、宋秋云等人,自己没赶去和他们会合,他们一定会等得很焦急,他当然也牵挂着安不下心来,因此没待麻日休开口,就拱拱手道:“前辈宠召,不知有何赐教,还望前辈明示。”   麻日休一手捻须,微笑道:“小友稍安勿躁。”   楚秋帆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中虽觉纳闷,只好不问。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将及阶前,接着响起一个稚脆的少女声音说道:“启禀老主人,夫人来了。”   麻日休呵呵一笑,起身朝楚秋帆笑道:“来的是拙荆。”   楚秋帆听说来的是他夫人,也慌忙跟着站起。   这时但见一个身穿翠绿衣裙的中年妇人,一手扶着青衣使女的肩头,款步走入。那绿衣中年夫人鬓堆宫髻,粉脸柳眉,娇娆高华,看去不过四十许人!   麻日休老脸上堆起了愉快的笑容,说道:“夫人信息倒是灵通得很。”   绿衣夫人轻“唔”一声道:“贱妾听说裴盟主的高足来了,自然要来看看这位武林新秀了。”   她随着转过脸来,目光一溜楚秋帆,欢然含笑道:“楚少侠远来是客,快快请坐。”   楚秋帆抱抱拳道:“在下见过夫人。”   “坐,坐。”绿衣夫人含笑道:“少侠到了这里,就和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她在说话之时,已在麻日休身旁,隔着一张茶几,端庄的坐下。   楚秋帆告了坐,也自回到椅上坐下。   绿衣夫人目光一抬,问道:“楚少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楚秋帆欠身道:“在下本是农家一个孤儿,自幼由先师扶养长大,父母双亡,也没有家了……”言下神色有些黯然!   绿衣夫人同情的点点头,问道:“楚少侠今年几岁了?”她盘问得很详细。   楚秋帆道:“在下虚度二十。”   绿衣夫人回头朝麻日休微微一笑道:“这倒巧,他和咱们凤丫头同年的。”   凤丫头,自然指麻天凤了。   楚秋帆不好搭腔。   绿衣夫人又道:“贱妾听说楚少侠和两位道长同行,本来想请两位道长到寒舍来一叙,不料舍侄女误会了贱妾的意思,竟在他们身上下了‘天麻散’,以致引起少侠的误会……”   楚秋帆心中暗道:“她口中的舍侄女,那是米十三娘了。”   绿衣夫人不待楚秋帆开口,接着道:“如今老爷子把少侠邀来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楚秋帆依然无法回答,不知她说的“最好不过”,究竟是何指而言?   麻日休干咳一声道:“老夫听说令师在翡翠谷遇害,而且还有人假冒了令师,此事想必不假了?”   楚秋帆道:“正如前辈所说。”   麻日休一手捻着花白长须,问道:“小友准备如何呢?”   楚秋帆道:“师仇不共戴天,在下纵然不自量力,也要揭穿那老贼的阴谋,为先师报仇。”   “小友其志可嘉!”麻日休颔首道:“只是以小友目前的武功,只怕尚非其敌。何况据老夫所知,此人还有不少羽党,其中颇有高手,小友以一己之力,也不足与他抗衡。”   楚秋帆心中一动,问道:“前辈知道假冒先师是谁吗?”   麻日休微微颔首道:“老夫虽然猜到了一点,只是还不能确定。”   楚秋帆道:“前辈可否略示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麻日休淡淡一笑,说道:“老夫邀约小友前来,也就是为了此事。”   他口气微顿,摸着长须,昂首道:“不是老夫夸口,除了老夫可以揭穿他的身份,助你报雪师仇,放眼江湖,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这倒确非夸口,也只有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楚秋帆拱手道:“前辈盛情,在下无任铭感。但为先师报仇之事,在下纵然不是老贼对手,也要和他以死相拼,不想假手旁人,只望前辈能够指点老贼来历,于愿已足。”   “不错,报雪师仇,自然要你自己动手。”麻日休含笑道:“老夫所谓助你报仇,乃是助长你的功力,使你有足够的能力在决斗之时,胜得过他。这一点,老夫自信可以办得到。”   绿衣夫人道:“楚少侠,老爷子已有四十年不出江湖,平日也从不伸手过问武林之事,你如蒙老爷子相助,报仇之事,就可易如反掌,你说,你可愿意?”   楚秋帆道:“前辈如此厚爱,在下自然愿意,只不知……”   他自然想得到,这位老人把自己邀约来此,又答应助自己报雪师仇,决不会有这般便宜的事。他想问“只不知有什么条件”,但“有什么条件”这句话,却又不好说出口来。因此只说了“只不知”三字,底下的话就缩住了。

“哈哈!”麻日休发出老龙般一声长笑,掀髯道:“小友可是想问老夫有什么条件,对不?这个但说无妨。老夫行年九十有五,已有四十年不问世事,再说老夫和小友非亲非故,若要助你报雪师仇,自然是有条件的了。”

“唷,老爷子,你也真是的,说条件,这有多难听?”绿衣夫人轻笑的道:“这件事,还是由贱妾来和楚少侠说的好。”   “好,好!”麻日休连说了两个“好’’字,点头道:“云娘,你说就你说。”   绿衣夫人举手掠掠鬓发,转脸朝楚秋帆含笑道:“老爷子方才说过,以你目前的武功,决不是假冒你师父的人的对手,要使你能手刃师仇,老爷子除了传授你一套能克制对方的武功之外,还得助长你的功力才行……”

她略为一顿,又道:“据锡儿说,少侠的武功,大概和锡儿不相上下,这在武林中已是十分难得了。但要和你仇人动手,至少还差个二十年火候,因此老爷子就得施展他的独门大法,传你二十年功力,方可济事。少侠想想看,老爷子今年九十有五了,这样做,为了谁呢?”

楚秋帆江湖历练不够,自然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尤其“助长二十年功力”这句话,已经很明显,除了佛道二门的“开顶大法”,就是魔教的“移玉大法”了,那么对方该是魔教中人了。   楚秋帆没听过人说“开顶大法”,也没听说过魔教“移玉大法”,因此他没有开口。   绿衣夫人看他没有作声,盈盈一笑,又道:“老爷子是看中少侠的人品、武功,所以有意成全……”   她朝楚秋帆神秘一笑,又道:“老爷子膝下只有一男一女,最使老爷子关心的自然也是儿女之事了,了却生平心愿,他就可以和贱妾遨游五岳名山,不再过问尘世之事了。”   她说得悠然神往,但主要话题,还没说出来,因此口气一转,续道:“小女天凤,少侠也见过,这丫头平日眼高于顶,对人很少许可,但对少侠,却是十分心折。”   “论才貌武功,也配得上你少侠.本来,贱妾的意思,怕少侠年轻人脸嫩,所以想把和少侠同行的两位道长请来,替两家作个撮合。如今老爷子既把少侠邀来了,贱妾就只好把话直说了,只要少侠点个头,这桩婚事就可成定局了。”

麻天凤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但听到这里,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喜悦,涨红着脸,忙不迭的逃了进去。   现在楚秋帆明白了,他们劫持白鹤道长、铜脚道长,原来是要他们做冰人!   这位老人,貌相虽古,但言行似乎有些乖张,尤其麻天锡盗走少林寺《降魔法轮》,麻天凤暗使“金沙兰”和米十三娘施放“天麻散”等等,都不似正派中人。   他心念迅速打转,自己要如何才能托词推辞过去?   绿衣夫人看他只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楚少侠怎么不说话呢?”   楚秋帆红着脸道:“一则在下年纪还小,何况在下又生性嗜武,目前还无力成家,也不想这么早就有家室之累,前辈和夫人的一番盛情,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他本想说:“在下心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心领”二字太峻拒了,不够婉转,才说成“感激不尽”。   麻日休脸色微微一沉。绿衣夫人笑了笑道:“少侠说的都不是理由。你今年二十岁了,男子二十而冠,已经是成年啦。至于你一人飘泊江湖,自然是无力成家了,这个不用你操心,咱们自会给你准备的了。”   她不待楚秋帆开口,接着又道:“至于你生性嗜武,那更不成问题。老爷子不是答应过你,传你二十年功力?你有老爷子这么一位岳丈,还怕你武功不精进吗?”   楚秋帆道:“夫人说得极是,只是……只是……”   他说了两个“只是”,那时一时之间,想不出推辞的话来。   绿衣夫人看着他,含笑道:“只是什么呢?”   有了这一瞬息的喘息机会和思考的时间,楚秋帆抬目答道:“夫人原谅,在下师仇未复,哪有娶妻成家的心情?”   绿衣夫人嗤的一声轻笑,说道:“这并不相悖,老爷子不是答应过你,助你报雪师仇么?”   楚秋帆道:“报雪师仇,是身为弟子的天职;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和老贼拼个同归于尽,在下不想假手外人……”   绿衣夫人还待再说,“云娘,不用再说了。”麻日休一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面有怫然之色,沉声道:“小友是嫌小女配不上你了?”   楚秋帆拱拱手道:“前辈言重,麻姑娘绮年玉貌,侠肝义胆,实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在下恐怕配不上她……”   “哈哈!”麻日休仰首洪笑一声道:“小友借辞推托,果然毫无诚意。”他笑声中,含有浓重的怒气,极为震慑人心!   楚秋帆不禁为之一呆,说道:“前辈这话就不对了,前辈邀约在下前来,只是说有事一谈,并未提及旁的。这婚姻之事,须得双方同意。在下师仇在身,本就无意婚媾,早已一再向前辈表明愚忱,如何能责在下毫无诚意呢?”

“麻日休的女儿,天下武林,不知有多少人梦寐难求,你小子居然一口峻拒……”麻日休双目如电,盯注着楚秋帆,沉声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从无更改。老夫既已选定了你,小子答应这件婚事也得答应,不答应这件婚事,也得答应……”

楚秋帆直到此时,才知这位老人叫做麻日休。他生也晚,麻日休这三个字,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爹……”麻天凤目含泪水,急步从屏后奔出,咽声道:“楚秋帆说得不错,婚姻之事,须得双方同意,他既然不同意,那就不用提了。女儿不嫁人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   她口中虽然说着“不用提了”,但珍珠般泪水,却从眼角间一颗接一颗的滚了下来!显然,她很伤心。   “不行!”麻日休沉声道:“为父决定之事,可由不得他。”   绿衣夫人已经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柔声道:“凤儿,你不用管,这件事自有你爹作主。”   楚秋帆看了麻天凤凄楚欲绝的模样,心头不禁软了三分,但听了麻日休的话,使他倔强的脾气又倔了起来,剑眉一扬,作色道:“前辈把在下看作何等样人?在下从不受人胁迫,告辞。”虎的站起,双手一抱拳,转身欲走。

“站住!”麻日休同时站起,喝道:“没有老夫点个头,你就想走?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麻天凤既恼楚秋帆如此绝情,又怕爹会对他不利,这就咽声道:“爹,就让他去吧,走得越远越好,女儿再也不想看到他……”   “不行!”麻日休怒声道:“为父是什么人,如果让这小子走出横云山庄,为父数十年盛名,岂不被江湖武林当作了笑话?”   楚秋帆已经站定下来,转身道:“前辈意欲何为?”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麻日休一脸俱是厉色,嘿然道:“你答应婚事,便是老夫东床快婿,不答应婚事,就休想活着走出我横云山庄。”   他话声甫落,只听有人轻笑道:“挑选东床快婿,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干么生这么大的气?”   麻日休一怔,回头沉喝道:“什么人?”   “是区区在下。”这人口齿清朗,已经随声举步走入。那是一个身穿青纱长衫,手持摺扇的读书相公,生得玉面朱唇,剑眉高挑,朗目如星,好个俊俏的人品!   青衫相公跨进东厢,就含笑抱着拳道:“小生路过贵庄,正值老先生谈论婚嫁之事,小生不才,倒很想做个现成媒人呢!”   楚秋帆看清来人面貌,不觉大喜过望,口中叫道:“荀贤弟。”原来那青衫相公正是他已有许久未见面的口盟兄弟荀兰荪。   荀兰荪含笑朝他走来,拱拱手道:“几月不见,大哥可好么?”   楚秋帆一把拉住了荀贤弟的手,问道:“贤弟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麻日休沉哼一声道:“很好,你们原来是约好来的,但老夫的横云山庄,可不是你们的叙旧之所……”   老先生何必动怒?”荀兰荪朝他淡淡一笑,说道:“他是我大哥,我们已有数月不见,叙旧也是应该的呀。何况作媒本须熟人才行,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生前来作伐,又有哪里不对了?”   麻日休嘿然道:“你真是作伐来的?”   荀兰荪一手摇着摺扇,含笑道:“不是前来作伐,小生到这里来作甚?只是婚姻大事,须得双方情愿,若是有一方不同意,这伐恐怕是很难作得成了。”   麻日休双目炯炯,射出两道慑人的精光,洪笑一声道:“很好,你作不成伐,那也不用离开横云山庄了……”   突然目光一抬,喝道:“还有什么人躲在外面?”   “阿弥陀佛。”门外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黄衣高僧——少林寺知客堂心善大师。   他身后则是戒律院慈善大师,药王殿苦善大师,稍后,则是铜脚、白鹤二位道长和宋秋云。   楚秋帆心中暗暗惊异,慈善大师和铜脚道人等四人,身中“天麻散”,虽已获得解药,但仍须有半天时间调息运功,功力才得恢复,他们离开大龙寺,也不过半个多时辰,难道已经完全恢复了?   麻日休神色微微一变,一手拈着花白长须,目注心善大师,缓声问道:“大和尚是少林寺高僧?”   “高僧二字,贫衲愧不敢当。”心善大师双手合十,缓步走入,接着道:“贫衲心善,正是少林寺来的。”   他入屋之后,慈善大师和苦善大师也相继走入,合十道:“贫衲慈善。”“贫衲苦善。”   接着则是铜脚道人、白鹤道长和宋秋云三人。宋秋云一下闪到了楚秋帆身旁,叫道:“楚大哥,我们都已复原了。”   她看了大哥身边的荀兰荪一眼,悄悄的问道:“他是谁呢?”   楚秋帆笑了笑道:“他就是你一直挂在嘴上,想见他一面的荀二哥了。”   “啊,他就是荀二哥!”宋秋云目光用力的盯着荀兰荪打量,心中暗暗忖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女子穿了男装,唔,她虽是男装,果然很美!”   心中想着,已经一下伸手过去,握住了荀兰荪的手,娇声道:“荀二哥,我听楚大哥说起你,一直想见见你,今晚总算见到你了。”   她故意抢着去握他的手,心中却哼道:“你果然是女的了,这可瞒不过我,因为你的手比我还要柔软,大男人哪来这么柔腻?”   荀兰荪也互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含笑道:“小妹子,你叫宋秋云,对不,我早就知道了。”   楚秋帆低声道:“妹子,你们这么快就复原了?”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大哥忘了苦善大师是少林寺药王殿的住持了?”   药王殿住持精研药理,中了“天麻散”的四人毒性已解,剩下的只是功力尚未恢复,有苦善大师在,自可很快让四人恢复体力了。   麻日休沉笑一声道:“好哇,少林寺五院长老,今晚居然来了三位,唔,这二位道友呢?如何称呼?”   铜脚道人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铜脚道人。”   白鹤道人道:“贫道白云子。”   “很好。”麻日休目光落到正在和楚秋帆说话的宋秋云身上,问道:“这么说,你就是云里观音桑无垢门下了?”   宋秋云听他直呼师父的名讳,不觉披嘴道:“我师父的名讳,也是你直呼的?”   麻日休洪笑一声道:“小女娃,老夫比你师父还痴长十岁,叫你师父名字,有何不可?”接着一摆手道:“诸位夜莅横云山庄,请坐了好说。”   心善大师合十一礼道:“老施主不用客气,贫衲兄弟夤夜造访,只是有一件事想和老施主相商……”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你们说的可是《大乘正觉降魔法轮》么?”他居然自己说出来了!   “阿弥陀佛。”心善大师合十一礼,说道:“贫衲师兄弟正是为此而来,老施主……”   麻日休没待他说下去,洪笑一声道:“你们可知老夫为什么要小儿到贵寺去把《降魔法轮》取来么?”   到少林寺去盗经的,原来只是他儿子麻天锡!   心善大师听得不期一怔!   要知少林五院长老之中,武功最高的要数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师,其次就是藏经阁住持玄善大师了。因为戒律院执行的是寺中戒律清规,遇有叛徒不守清规,均得由戒律院惩处,所以凡是住持戒律院的长老,均须在接事前面壁三年,静修几种极为深奥的武功。他练的是什么武功,就是少林寺的人,也并不知道,但不外乎是专门克制少林寺传给门下弟子的武功的功夫,因些少林寺每一位戒律院住持,在武功上,就名列五院之首。

其次藏经阁住持,因为藏经阁中不仅收藏了许多佛教经典,也收藏了少林寺七十二艺的秘笈,这是武林中人人向往的宝藏,也经常有身手极高的人潜入少林寺,意图盗取武功秘笈。因此主持藏经阁的长老,也得修练几种较高深的武功,藉以防范江湖不肖之徒潜入藏经阁盗经。

此次盗走《降魔法轮》之人,虽然是在玄善大师毫无戒备之际,打出一记“玄溟掌”,但以玄善大师的功力,竟然伤得不轻,此人武功之深,可想而知。如今听麻日休的口气盗经伤人的竟然只是他的儿子麻天锡,那么他的武功,岂非更高不可测了?

心善大师合十道:“贫衲正想请教。”   麻日休一手拈着长须,徐徐说道:“老夫久闻宝刹藏有一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其中载有几种武学,对魔教武功,具有克制之功,老夫颇想印证印证。哈哈,其实老夫不信普天之下,真有克制老夫武功的武学,老夫只是想瞧瞧而已,所以命小儿前去宝刹,赐借《降魔法轮》一阅。”

慈善大师心头不禁一动,合十道:“听老施主的口气,想必是魔教高人了?不知老施主如何称谓呢?”   “哈哈!”麻日休大声笑道:“大和尚好说。老夫昔年虽是魔教中人,但与魔教断绝关系,快有四十年了。老夫麻日休,三位大和尚也许听说过吧?”   “麻日休”三字钻进三位大师的耳中,不由得心头猛然一震,各自忖道:“这老魔头还在人世啊?”   要知他们虽然已知麻天锡兄弟姓的是麻,但因麻天锡兄妹年事甚轻,料想可能是老魔头之后,却不料竟会是麻日休的子女。   麻日休眼看三位大师脸有惊愕之色,微微一笑道:“老夫方才说的,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那就是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宝刹藏经阁中,有一部《降魔法轮》,他志在必得,如若此经让他得去,只怕更难收拾了,所以老夫必须在他之前,取到此经。”

目光一抬,看了三位大师一眼,又道:“三位大和尚大概是要向老夫索取此经来的了?”他把话抢着说在三位大师前面。   心善大师合掌道:“敝寺遗失此经,自然希望能把失物找回。老施主如能赐还,贫衲师兄弟感激不尽。”   “很好。”麻日休颔首道:“老夫不过心存好奇,暂借一阅,终当归还宝刹,三位大和尚来得正巧……”   口气微顿,接着道:“老夫没想到小儿取来的这部《降魔法轮》,竟是梵文原著,无人能识。三位是少林高僧,自然识得梵文的了,老夫只想瞧瞧其中所载武学,是否对老夫的武功,具有克制之能,这是老夫毕生唯一心愿。老夫可以保证,只须求得这个答案,便于愿已足,绝无他意,不知三位大和尚可否赐予译解。老夫看过之后,自当由三位携回宝刹珍藏,三位意下如何?”

练武之人,听到有克制他的武功,谁都会起好奇之心,这原是人情之常,他的意思,是想请三位大师替他译释梵文了。   这话听得三位大师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未奉掌门人的交代,岂能擅作主张?就是掌门人吧,对镇寺宝经,也不能作主给魔教中人翻译和借阅呀!   心善大师合掌道:“老施主心向武学,只是此经乃敝寺历代珍藏梵文经典,非经方丈特准,即使身为敝寺长老,亦不得取阅,还望老施主赐予归还。至于替老施主译解一节,老衲三人,万万不能,还望老施主谅察。”

麻日休点头道:“三位大和尚既有困难,老夫也不便相强,三位可以请了,等老夫有暇,自当亲自携经送交贵寺方丈,并向贵寺方丈当面请教。”   他这话的意思,是亲自送还《降魔法轮》,并和少林方丈当面研究经中梵文。但江湖上人口中说出“当面请教”这四个字,就大大的不同,所谓“当面请教”,就含有向你们方丈伸量武功之意了。   他此言一出,心善、慈善、苦善三位大师可会错了意一时脸色为之大变!   “阿弥陀佛!”苦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仰首道:“老施主以为少林寺已经没有人能使‘多罗叶手’了吗?”   麻日休一生之中,只在四十年前败在慧光大师“多罗叶手”之下,他气愤之余,就摒弃了魔教法王的尊号,归隐秦岭山,潜心武学,立誓要破解“多罗叶手”。   这是他毕生唯一的一次落败,数十年来,无人敢提。苦善大师这句话听到他耳中,无异揭他的疮疤,自然激起了他积压胸头四十年的怒火。   “哈哈!”麻日休双目精光暴射,发出龙吟般一声长笑,说道:“这么说,大和尚想必已经练成了‘多罗叶手’,老夫正想好好领教领教……”   他刚说到这里,只见麻天锡匆匆从外走入,趋近乃父身边,俯耳低低说了两句。   麻日休沉哼一声,回头道:“你去叫他进来。”   坐在他身旁的绿衣夫人问道:“锡儿有什么事吗?”   麻日休哼了一声道:“是姓江的派人来见老夫。”   绿衣夫人轻咦道:“深夜求见,想必有什么急事了?”   麻日休冷哂道:“他有什么好事?”一面朝他儿子挥了挥手。   麻天锡躬身领命,匆匆退出。   不多一会儿,麻天锡领着一个身穿黄衫的老者走了进来。这黄衫老者,楚秋帆、宋秋云全都认得,他就是百草门的赛韩康俞景岳。   俞景岳随着麻天锡身后,跨进这间客厅,他可不敢乱看,低着头,一副恭敬神色,走到麻日休面前,忙不迭甩甩衣袖,一躬到地,口中说道:“教下属晚俞景岳叩见老神仙。”   这“老神仙”三字,不由听得麻日休呵呵大笑起来,一摆手道:“你不用多礼,到了横云山庄,远来是客。老夫听小儿来报,你是奉江左使之命,来见老夫的。”   楚秋帆心中暗自忖道:“原来赛韩康也是魔教中人,只不知他口中的江左使,又是何人?”   只见俞景岳连声应“是”,直起身,恭敬的道:“左使有亲笔函一封,要属晚亲呈老神仙。”说完,探怀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麻天锡接过,送到老父身边。   麻日休随手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看了一遍,就把信收起,点头道:“老夫知道了,你回去吧。”   赛韩康一怔,躬着身,抬目望望麻日休,嚅嗫的道:“左使……”   麻天锡道:“家父已经告诉你知道了,就是已经知道了,你请吧……”   赛韩康不敢多说,口中应了两声“是”,才朝麻日休躬身道:“那么属晚告辞。”   他这一直起身,才看到客室一边还站着不少人,有僧有道有俗,就中他认识的只有楚秋帆、宋秋云二人,脸上不禁飞过一丝异色,偷偷的多看了两人一眼,才随着麻天锡往外行去。   麻日休目光一抬,直逼心善大师等三人,洪声道:“三位大和尚,你们琢磨好了没有?是否要在老夫面前展露一手‘多罗叶手’?”   心善大师合掌道:“老施主言重了。贫衲师兄弟微末之技,怎敢和老施主动手?只是敝寺遗失藏经,贫衲师兄弟身为少林僧人,就有追回失经之责。老施主如能体念贫衲等苦衷,赐还经文,俾得回山复命,贫僧师兄弟永怀大德不尽……”

他身为知客堂住持,善于词令,说来不卑不亢,颇为得体。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大和尚还不是空口说白话吗?老夫既命小儿去少林寺取来降魔经文,岂会轻易交与你们?老夫为人,一向干脆,老夫也一再向你们表示,老夫取来《降魔法轮》,只是为了偿我心愿,别无他意。老夫方才也答应由老夫亲自送交贵寺方丈,三位本可放心回去。三位既然放心不下,老夫倒有一个办法,可使你们取回经去。”

心善大师合掌道:“但请老施主明示。”   麻日休捻须道:“三位之中,只要有人接下老夫三掌,就可把经文取走,但老夫也有一个条件,如若三位都接不下老夫三掌,就得替老夫解释经文。但还有一点,老夫也有一个保证,你们解释的经文,只有老夫一人观看,经中所载武学,老夫绝不练习,只要看过之后,立可毁去。如若经中武学,确然可以克制老夫所学,老夫从此不再出山,即使老夫子女,也从此不再在江湖走动,如若经中武学,并无克制老夫之处,当然不在此限,但老夫也立即奉还经文。不知三位认为老夫说的是否公允?”

心善大师合掌道:“老施主说的应该算是公允了。”   麻日休道:“这么说大和尚答应了。”   “阿弥陀佛。”心善大师合掌道:“贫衲出家之人,不打逛语,解释经文之事,贫衲万万不敢应承。至于老施主说出三招之言,贫衲师兄弟纵然功力浅薄,但为了追回敝寺失物,只好勉力一试,因此贫衲之意,和老施主稍有出入……”

麻日休问道:“如何一个稍有出入?”   心善大师道:“贫衲之意,如是贫衲师兄弟有人能接下老施主三招,就望老施主赐还经文;如若贫衲师兄弟接不下老施主三招,那是贫衲师兄弟技不如人,无法取回失物此经,只好暂留老施主处,贫衲师兄弟也可以回山复命了,老施主以为如何?”

技不如人,无法追回失物,只好回山复命,那就是说少林寺遗失了藏经,自会有人来追回失物的了。这话说得很巧妙,言外之意,自在言中。   麻日休自然听得出来,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好,老夫就给你们一个便宜,少林寺只要有人接得下老夫三掌,就可把经取去。老夫可以等你们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若是没有人前来横云山庄,老夫自会亲自送上少林寺。”说到这里,一抬手道:“三位大和尚请到前面去。”

目光一掠楚秋帆、荀兰荪等人,说道:“诸位既然到了横云山庄,不妨也去看个热闹,你们之中,有人接下老夫三掌,就可自由离去了。”   他说过不让楚秋帆、荀兰荪离开横云山庄的。   绿衣夫人一手拉着麻天凤,含笑道:“凤儿,老爷子已有多年不曾出手了,咱们娘俩也去凑个热闹吧!”   麻日休早已走在前面,他高大的身形,龙行虎步,走起路来,确然另有一种威仪!   心善大师和二位师弟跟在他身后而行。铜脚道人、白鹤道长、楚秋帆、荀兰荪、宋秋云等人,也相继走出。   一行人穿行长廊,来至前厅,只见阶前一片三合土的黄泥地,平整宽敞,正是练武场。   这时走廊檐下,已由庄丁们点燃起八盏气油风灯,照得十分光亮。   麻天锡和龙虎二怪早已垂手站在场上,看到麻日休缓步引着众人入场,麻天锡立即赶了上来,恭声道:“爹,还是让孩儿代你老人家出手吧?”   麻日休一挥手道:“今晚你只管站在一旁,看为父和他们过几招,不许你插手多事。”   麻天锡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麻日休走到场中,仰首望天,双手缓缓向前平举,双掌合拍,发出“铮”的一声大响,目视心善大师等三人,洪笑一声道:“三位大和尚,哪一位下场?”   他双掌合拍,竟然有如两块铁板碰撞,会发出铮、铮金铁相击之声。这声震响,却是大出众人意外!   楚秋帆心中暗道:“这是什么功夫?”   慈善大师双手合掌,徐徐说道:“师兄,还是让小弟去接他三招吧。”   心善大师微微摇头道:“不,此人掌功古怪,还是愚兄先接他三招,你好仔细琢磨琢磨。”   他两人话声说得极轻,心善大师话声一落,已然随着走出,合十道:“贫衲向老施主请教。”   “很好。”麻日休颔首道:“大和尚那就可以出手了。”   心善大师依然合掌当胸,微一躬身道:“还是老施主请。”   “哈哈!”麻日休洪声道:“老夫一举手,只怕大和尚就招架不住了。”   心善大师依然合掌道:“老施主何妨一试?”   “那你就接着了!”麻日休口中说道,右手抬处,往前推了过来。   他这一掌实在并无出奇之处,只是随手朝前推出而已,但心善大师方才亲眼看到他双掌互击,发出金铁之声,心中难免顾忌,自然不肯和他硬接,急忙往后跃退数尺。   麻日休一掌出手,手掌巳然伸直,但他并未收回,脸上微露笑意,突然左足往前跨出了一大步。这一步,足足跨出五尺有奇,几乎已经逼近到心善大师面前!正因他一步跨到面前,他手臂本已伸直,这下正好当胸按到。

一般人出拳发掌,总得先收回手臂,才能发招,他这下手臂平伸,手掌不动,根本没有发招,而是脚下跨上一步,手掌才够到心善六师胸口的。   须知如果他收回手去,再发出掌来,那只是一臂之力,他这手臂平伸不动,用脚跨上来,则是用上了全身之力。   全身的力道,自然大过一臂之力了,因此他这一掌的力道,蕴而不发,不易看得出来,实则威猛迅捷,兼而有之!   心善大师没想到他不换招式,就这样逼了上来,一时要待闪避,已是不及,只得身形下蹲,足立“寒鸡步”,把合十当胸的双掌,及时平推而出,硬接他一招。   老和尚这一记“莲台拜佛”,使出双掌,就是对麻日休的铁掌怀有戒心,故而对方虽然只出一掌,他却以双掌相拒,已可说是十分小心了。   双方一来一往,间不容发,迅速已极,三只手掌,乍然一合,发出“啪”的一声大响!   心善大师但觉胸口发热,喉头气窒,一个人再也站不住桩,随着对方一震之力,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要待稳住身子,哪知他在后退之时,倒也并未感觉什么,这一停住下来,才发觉对方震力竟然并未消失,双足移动,还是稳不住重心,砰然一声,往地上跌坐下去。

麻日休呵呵一笑道:“老夫还只是第一招!”   这下直把慈善、苦善二位大师看得心头大为震惊,要知心善大师乃是少林五院中的首席长老,功行精深,竟然连对方一招都会接不下来!   铜脚道人、白鹤道长也同样感到震惊无比,两人互望下一眼,眼中同样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宋秋云傍着荀兰荪,不时的跟他问长问短,表示亲切,实则她心中早就一直怀疑着这位“荀二哥”是个女子,她想从他言语、举止上,暗暗找出他的破绽来。   这时她又轻声说道:“荀二哥,我听大哥说,你本领很大,你知不知道麻老头两只手掌会发出铜板一样的声音,使的什么功夫呢?”   苟兰荪含笑道:“别听你大哥胡说,不过他这掌功,我倒听人说过,叫做‘金形掌’……”   宋秋云问道:“很厉害吗?”   荀兰荪道:“当然很厉害,练成这种功夫的人,不但手掌不畏兵刃,全身也刀剑不入……”   他们说话之时,苦善大师已把师兄从地上扶起,急急问道:“师兄伤到哪里了没有?”   心善大师略为运气,发现身上并未负伤,这就低声道:“还好,伤倒没有。”   慈善大师道:“小弟去接他三招试试。”   心善大师微微颔首,说道:“此人掌力奇强,含有连续不断的震力,师弟小心!”   慈善六师合十道:“小弟省得。”   他缓步走出,朝麻日休躬身为礼,说道:“老施主功力惊人,贫衲不自量力,但为了维护敝寺藏经,说不得也只好勉力一试了。”   麻日休道:“很好,大和尚请。”   慈善大师虽然出场,但老实说,他对麻日休的掌功,仍然一无所知,毫无把握,岂肯先行出手?一面合掌道:“老施主说过,只要贫衲师兄弟接下老施主三掌,即可把经文取走,那自该由老施主先出手了。”   接下对方三掌,并不一定要硬接,只要趋避得宜,能避开对方掌势,自然也算的了。   他自知功力不如对方深厚,但要在动手之际,趋避对方掌势,也许可以办得到,自然不肯先出手的了。   麻日休道:“好,大和尚那就小心了。”依然和先前一样,话声一落,右手一举,手掌直竖,朝前推来。   慈善大师早就全神贯注,凝视着他,但觉对方这一掌虽是随手推来,但一股令人窒息的暗劲,却重逾山岳,像风起云涌般当胸压来!   方才心善师兄就因后退不及,为对方所乘,他自是不会重蹈覆辙,往后跃退,心念一动,立即暗暗吸了一口真气,一个人原式不动,倏然向左闪出。   麻日休对付眼前这三个少林和尚,似乎并未使出全力来,依热脸含微笑,只是把推出的右掌,原式不变,手掌直伸,手臂直竖,随着慈善大师往右转了过来。   这一式和方才跟心善大师动手的情形也差不多,方才是原式不变,往前直进,现在却是向右带转,他没有变招,自然还是第一招的延续。   慈善大师但觉对方右掌这一带转,一道如山暗劲随着带转,向自己横扫过来,他早有准备,在暗劲还未扫到之前,人已快若飘风,依然朝左横闪而出。   继续向左闪出,就是闪向麻日休右方,也就是迅快的转向麻日休的身后。   麻日休自然不肯让他转到背后去,依然原式不变的转了过来。   这一来,两人等于各自转着圆圈,一个身在原地,右臂直伸,手掌直竖,朝右疾转,带转的一股内劲,像暗潮汹涌,一路追在慈善大师身后,横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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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巧胜金形

旁观的心善、苦善大师眼看慈善大师始终没有机会出手,只是闪避着对方的掌锋,心头自然大为紧张。   宋秋云紧握着双手,低低的道:“老和尚怎么还不出手呢?”   荀兰荪微笑道:“快别出声,他就要出手了。”   他话声甫落,慈善大师突然脚下一停,开气吐声,当胸右掌向右格出。这一下他突然从不停的闪动中,静止下来,身子直立,格出的右掌相当缓慢,不带丝毫风声,但使人有凛然屹立,稳如山岳之感!   他右掌这一格,就像一道防波堤一般,把本来追逐在他身后横扫过来的一道汹涌暗劲,一齐给拦住了。   荀兰荪低声道:“他使的是‘般若禅掌’!”   宋秋云问道:“般若禅掌很厉害吗?”   荀兰荪道:“佛门中最上乘的功夫。”   宋秋云欣然道:“这么说,老和尚会胜过他了。”   荀兰荪却微微摇了下头,没有开口。   慈善大师右手挡住了对方如山暗劲,脸上忽然绽出一丝笑容,左手三指向空连续点了三点!   这三点既无指风,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只是像虚晃了一招。   宋秋云好奇的问道:“老和尚这是做什么呢?”   荀兰荪低声道:“他使的是‘如来拈花指’,连取了对方‘华盖’、‘气海’、‘血海’三穴。”   宋秋云望望麻日休,惊异的道:“他没事?”   不错,麻日休对慈善大师“拈花指”击穴,竟然恍若不觉,毫不理睬,依然右臂直伸,手掌直竖,一动也不动。   慈善大师一手以“般若禅掌”挡住对方掌势,一手以“拈花指”连取对方三处要害,一招之中,连使了两种佛门奇功,眼看对方竟然丝毫不觉,心头这份惊骇,当真非同小可!   要知一个人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如遇敌人袭击之时,可以暂时封闭穴道,或使移穴换位,暂时把穴道移开。但那也只能应付普通点穴手法,像“拈花指”乃佛门秘技,在少林七十二艺中,名列第三,指功可以力透经脉,一般的封闭穴道,或移穴换位,都无法抵挡得住。如今麻日休对自己施展的“拈花指”取穴绝无半点反应,生似他身上没有穴道一般,这种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

老和尚心中不觉有些气馁,本来脸上的拈花微笑,也在这一瞬间消失!   现在麻日休的脸上,却有了笑容,朝他微微点头道:“大和尚能以佛门掌功,挡住老夫这一掌之势,有这些时候,已经不错了,可惜依然只是第一招。”   他说到这里,右手忽然轻轻一弹。   慈善大师突觉对方掌力,陡地增加,一股暗劲,有如排山倒海般撞击过来,自己“般若禅掌”再也无法阻挡得住,这是自己功力不及对方,无可奈何之事。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右臂一收,放弃拒拦对方掌力,身形随着贴地低飞,他并未朝外飞退,却反而向麻日休欺来,双方不过五六尺距离,自然一闪即至,左脚堪堪落地,右手化拳,猛然朝麻日休当胸直捣过去。   慈善大师果然不愧是戒律院住持,这一拳使的又是佛门上乘绝学“光明拳”。他身法奇快,而且这一招也大出麻日休意料之外,未曾防备,但听“蓬”然一声,一拳不偏不倚,击在麻日休胸口之上。   但慈善大师这一放弃拒拦掌势,抢先一步欺到麻日休面前,他身后一道无形暗劲,没有阻力,有如黄河决堤,汹涌撞来,他一掌击中麻日休之际,暗劲也已随着涌到,这原是慈善大师意料中的事,立时运动禅功,护住全身穴道,任由涌到的暗劲,把他一个人像皮球一般,直撞出去寻丈开外。

麻日休胸口坦然承受了几善大师一记“光明拳”。一则他事前不曾料到慈善大师会在自己加强掌力挥出之际,不退反进,突施袭击,二则自恃练成“金钟罩”,不惧拳掌兵刃,是以故示大方,并未封格,坦然承受。   但他却没想到慈善大师在少林五院之中,虽然排名第二,但因他主持的是戒律院,武功却居五院住持之首。尤其“光明拳”创自释迦牟尼,为佛门第一神功,深其降魔威力,(佛经:“如来举金色臂,屈五轮指,为光明拳,决一切痴膜,到一切功德岸。”)慈善大师虽然在仓促之际使出,这一记的力道,岂同寻常?

麻日休但觉一拳击中胸口,自己一身真气,几乎被他拳上内劲震散,心头不由得大吃一惊,上身晃动,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下两步。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慈善大师被掌风撞出寻丈外,也在此时飘落地上,巍然而立,心善、苦善急忙掠近过去。   心善大师道:“师弟投事吧?”   慈善大师合十道:“多谢师兄,小弟差幸无事。”   麻日休究竟修为深厚,后退了两步,略为调息,便自无碍,双目乍睁,望着慈善大师呵呵一笑道:“大师果熬不愧少林高僧,咱们这第一招,该是秋色平分,还有两招。”   这话的口气,能和他秋色平分,已是不容易了。其实方才慈善大师一记“光明拳”,差点就把他一身真气给震散了,这是他老于世故之处,心头虽然惊凛,脸上却能丝毫不露。   慈善大师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老施主神功盖世,贫衲微末之技,不是老施主的对手,余下两招,那也不用比了,贫衲师弟就此告退。”   说完,回头朝心善、苦善二人含十道:“师兄,师弟,咱们走吧!”   他能和麻日休在一招之间,秋色平分,这自然是最好的落杨机会了。   这也难怪,人家只使了一记掌法;他却在人家一掌之下,连使了三种佛门奇功,自然应该见好就收,同时也保持了少林寺的颜面。   麻日休呵呵一笑,拱手道:“如此也好,三位大和尚好走,恕老夫不送了。”   心善大师自然知道师弟的心意,这就回身朝白鹤道长、铜脚道人、楚秋帆等人合十一礼,歉然道:“贫衲师兄弟技不如人,只好先走一步了。”   白鹤道长稽首道:“三位大师只管先请。”   三个老和尚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去。   宋秋云披披嘴道:“这几个和尚好没道理,犬哥救了他们,他们竟然不顾咱们,自顾自的走了。”   荀兰荪附着她耳朵,轻声道:“你不用怪他们,是我要他们走的。”   宋秋云一怔,问道:“是你要他们走的?”   荀兰荪道:“他们留此无益。”?   铜脚道人先前心中也有些嗔怪少林寺和尚不通人情,经荀兰荪一说,不觉连连点头道:“荀少施主说得极是,他们留着却也是无用。”   麻日休看他们五人窃窃私语,不觉转脸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荀兰荪一抱拳道:“老先生有何指教?”他言谈举止斯文有礼,更显得他俊逸潇洒。   绿衣夫人朝她女儿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   麻天凤涨红着脸,只是摇头,她一双凤目,依然不胜幽怨的直盯着楚秋帆,但是并不同意娘的看法了。   绿衣夫人却一脸含笑,朝麻日休嘴皮微动。   麻日休双目乍睁,精光熠熠的望了荀兰荪一眼,口中不觉“唔”了一声。   麻天凤忽然低低的道:“娘,你要爹放了他们嘛!让他们走……”   “不行。”麻日休回头道:“为父言出如山,只要他们接下为父三招,为父就让他们走。”   荀兰荪含笑抱拳道:“老先生一定要咱们接下你三招,方能离开横云山庄吗?”   “不错。”麻日休道:“老夫可以给你们一个便宜,尔等五人之中,不论哪一个人,只要能各接老夫三招,老夫也可以任尔等离去。”   白鹤道长,铜脚道人心中各自沉思,看方才心善、慈善二位大师和他动手的情形来说,自己两人,能否接下他一招,依然是个未知之数……   楚秋帆应声道:“老前辈坚敬赐招,事因在下而起,在下愿意接老前辈三招。”   荀兰荪急忙摇手道:“楚兄且慢。”   他斯文的朝前走上一步,拱手道:“老先生,这三招由小生来试接如何?”   麻日休看他一派斯文,实在看不出他像个会武之人,一面嘿然道:“老夫只发三招,尔等任何二人,接下了都是一样。”   楚秋帆道:“荀贤弟,还是让愚兄来试试吧!”   宋秋云道:“大哥;既然荀二哥要试,你还是让荀二哥出手的好。”   荀兰荪忽然露齿一笑道:“小妹子说得对,大哥,你道小弟为什么要和你抢着出手吗?”   楚秋帆道:“这个愚兄不知道。”   荀兰荪含笑道:“小弟小时候,听娘说过,天底下很少人能练成‘金形掌’,因为要练‘金形掌’,必须‘玄溟掌’有了十二成火候,方能练习.但‘玄溟掌’要练到十二成火候,少说也要有一甲子的功夫.一个人算他从十岁练起,加上一个甲子,岂非已是古稀之年?因此练‘金形掌’的人,可说少之又少。这位老先生方才双手—拍,就有金铁之声,大概练的是‘金形掌’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哥就让小弟试一试吧!”

白鹤道长、铜脚道人对麻日休练的究是何种掌功,根本一无所知,此时听荀兰荪说出“金形拿”的来历,心中不由暗暗叫了声惭愧。   麻日休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练的“金形掌”,也不期同样一怔,目光凝注着荀兰荪,心中暗暗称奇,等他说完之后,忍不住问道:“小友令堂是哪一位高人?”   荀兰荪含笑道:“家母只是博览群书,把书中记载的,没事时和小生讲讲故事而已,说得不对,老先生幸勿见笑。”   “令堂说得很对!”麻日休问道:“她是在什么书上看到的?”   荀兰荪道:“这个小生倒没有听家母说起过。”   麻日休道:“小友既知‘金形掌’来历,可曾听令堂说过它的破法么?”   荀兰荪含笑道:“普天下练成‘金形掌’的人,百年难得见,是无上神功,哪里还有人能破?只是……”他忽然拖长语气,似是意有来尽,但却没有再往下说去。   麻日休目中神光凝注,问道:只是什么?小友怎么不说了?”   荀兰荪笑了笑道:“小生只是依理推测,不说也罢。”   麻日休道:“你但说无妨。”   荀兰荪道:“如以五行生克来说,金由水生,‘玄漠掌’属壬癸水,故具极阴极寒之气,南方丙丁之火,自可克金了。”   麻日休听得脸色微微一变,目中同时飞闪过一丝厉色,空然朝楚秋帆、白鹤道长等四人挥挥手道:“尔等可以走了,老夫要留这位小友谈谈。”   “不成啊,大哥。”宋秋云发现麻日休神情有异,不觉叫道:“我们不能留下荀二哥一人在此。”   楚秋帆也及时拱手道:“老丈明鉴,荀贤弟是在下义弟,行则同行,止则同止,老丈何故要把荀贤弟留下呢?”   麻日休说道:“既然如此,你们都给老夫留下好了。”   荀兰荪含笑道:“老先生说过的话,不知算不算数?”   麻日休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荀兰荪笑道:“那么方才老先生说的,只要有人按下老先生三招,大家就可以离去,对吗?”   麻日休洪笑一声道:“小友真想接老夫三招吗?”他说这句话,老脸上已露出了狞厉之色。   荀兰荪道:“小生正有此意。”   “好!”麻日休点头道:“老夫可以让你试试。”口气极冷,眼中也隐现杀气,显然已存有除去荀兰荪之意。   白鹤道长以“传音入密”说道:“荀少施主小心!”   荀兰荪朝他含笑点了点头,一面向麻日休拱手道:“老先生请。”   麻日休口中浓重的嘿了一声,两道熠熠眼神直注荀兰荪,沉声道:“那你就接着了!”   双掌连拍,铮铮作响,倏地右手一挥,一只巨大的手掌,迎面拍了过来。   他这回出手,果然与方才不同,手掌翻起,掌心隐泛淡金,拍出时风势逼人,连旁观的人都可以感觉到空气为之一窒,掌势之强,极为惊人!   再看荀兰荪依然面含微笑,潇洒地站在距离他五尺之间,似是丝毫未作戒备。   这时强劲掌风已经逼到身前,掌风所及,四周的人都被劲气逼得身上衣衫不住的飘忽,但他身上一件青纱长衫,却似铁袍一般,任你掌风如何强劲,也吹不动他分毫。   任何一个会武之人出乎发招,追求的是一个“快”字,何况这一掌是麻日休发出来的。先前两人之间相距还有五尺来远,等到掌风逼近之际,他左足倏然跨出,手掌已经到了荀兰荪的胸口。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的事,荀兰荪在掌风逼近之时,还似毫无戒备一般,但等他手掌逼到,脚前还有尺许光景,右手化掌,五指上翘,迅如闪电,轻轻朝对方来掌手背间格去!   麻日休和心善、慈善以及如今和荀兰荪的动手,出手掌法,实在毫无奇特之处,荀兰荪这一格,也并不出奇,不过是极普通的一记“推手”而已!   白鹤道长、铜脚道人和楚秋帆、宋秋云四人看得不禁暗暗替他着急:“麻日休积七八十年的修为,功力之深,可说世罕其匹,这一掌的威力,何等强大,怎好用手去格?怎能格得开他?”   就在大家心头替荀兰荪暗暗担心之际,战场上却出现了奇迹一般!   原来荀兰荪右掌格出,使的只是极普通的一记“四两拨千斤”手法,但两只手掌轻轻一接之下,麻日休一个高大身躯,竟然站立不稳,右脚不由自主向左跨出去了一大步。   右脚向左跨出,身子自然也向左转了过去。   这下几乎使得麻日休大吃一惊,他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用极普通的一记“四两拨千斤”,居然把自己的掌挚拨了开去,连身子也被他带出了一步,这真是多少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麻日休活到九十多了,光是对敌经验,就没人能比得上他,就在右足向左跨出之际,趁势一个急转,双臂微屈,左掌在前,右掌在后,像一阵旋风般朝荀兰荪劈击过来。   这一着当真快速到无以复加,人影一旋即至,两只铁掌虽有先后,却无异同时击到!   只听荀兰荪叫道:“老先生,这是第二招了。”   已经变了招,自然是第二招了。   麻日休嘿然道:“就算是第二招吧!”话声甫出,荀兰荪的人影忽然不见!   麻日休是何等人,对面的人影忽然不见,不用说他在自己旋身发掌之际,见机得快,跟着自己转到身后去了。   他因荀兰荪方才无意之中说出南方丙丁火,可以破他掌功,这句话犯了麻日休的大忌,立意非把他除去不可。   这时看他闪到自己身后,心头更是恼怒,一言不发,原式不变,跟着往左疾转过去。   这机会是相等的,你转身之际,人家也会跟着你转,只要两人转得同样快速,他躲在你身后,就是转上一百圈,他还是在你身后也。   荀兰荪就是这样躲在麻日休的身后,你一个人旋若陀螺,我就跟着你转。   两个人你追他,他追你,越转越快,先前还看得清两条人影,渐渐人影合而为一,变成了一幢透明的影子,在场中飞旋!   只听麻日休怒声道:“小友既不敢接老夫一掌,这般躲躲闪闪的作甚?”   人影倏然停住,两个人依热面对面的站着,荀兰荪含笑道:“谁说小生不敢接你的掌了?”   麻日休怒哼一声道:“好!”双掌直竖,正待推出!   “爹……”麻天凤突然急叫一声道:“你老人家让他们去吧!”   “不行!”麻日休回过头去,粗声道:“接不下为父三掌,他们都给我留下。”说完,目注荀兰荪喝道:“小友小心了!”   荀兰荪急忙摇手道:“老先生且慢!”   麻日休道:“你又有何话说?”   荀兰荪忽然朝他展齿一笑,问道:“老先生,小生忘了一件事,要想请教一声。”   麻日休道:“什么事?”   荀兰荪道:“小生方才转得昏头转向,忘了咱们交手已经有几招了?”   麻日体被他问得一呆,然后道:“已经两招了。”   荀兰荪清俊的脸上,泛起了笑意,欣然道:“这么说,只剩下一招了?”   “不错!”麻日休浓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只要接下老夫这一招就好。”话声甫出,直竖双掌,已然缓缓的朝荀兰荪推来。   荀兰荪忽然退后一步,手臂在胸前半屈,双手掌心朝天,十根手指朝天直立,徐徐晃动!   这—招“火焰烧天”,正是昔年南离门的起手式。南离门以“离火真气”、“三阳神功”闻名于世,只是南离门著重个人清修,很少在江湖走动,近数十年根本没听江湖上有人提起了。   南离门的“离火真气”,当然也正是“金形掌”的克星了!   麻日休神情一凛,双掌推出未及一尺,忽然收了回去,目光炯视,沉声道:“你……”   荀兰荪不待他底下的话说出来,立即双手一撒,含笑拱手道:“老先生承让了。”   麻日休怒声道:“这第三招,你接下了么?”   荀兰荪道:“老先生既已出手,就是第三招已经发出来了,老先生中途收回去,当然要算一招了。”   麻日休问道:“你是南离门下?”   “这个小生恕不作答。”荀兰荪淡淡一笑道:“小生已经接下老先生三招,我们就此告辞。”说完,转身朝楚秋帆笑了笑道:“楚大哥,我们走……”   麻日休听得勃然大怒,沉喝一声:“小子,你敢戏弄老夫!”右掌挥起,朝荀兰荪拍了过来。   这一掌他是含愤出手,铁掌似斧,自然十分沉猛有力!   荀兰荪正转过身和楚秋帆说话,麻日休这一掌无异是朝他身后击来。照说,以麻日休的身份,不该在荀兰荪转身说话之时发掌,这成了袭击,有失他的身份。   这是因为荀兰荪在动手的三招上,都是取了巧,麻日休一怒之下,才发了这一掌,他究是魔教出身,在观念上和正派人士有着基本的差距。   荀兰荪没有回头去看,更没转身,右手使了一记“龙尾挥风”,往后拍去。   这一掌,双方用的力道不同,麻日休是举掌直拍过来,劲急如涛,荀兰荪是随便往后挥出,看去毫不着力,当然也不会有威猛的掌势。   双方一来一往,自然就很快接触上了,大家既没听到两股掌风交接的蓬然震响,也没看到两人在这一掌交接之后,有何异状!   好象这一记掌风在交接之前,已经消失于无形,根本没有接触一般!   荀兰荪一个人随着他右手的后挥,已经很快转了过去,他脸上依然挂着文静而安详的微笑,朝麻日休一拱手道:“老先生,你这一记该是第四招了吧?”   麻日休一张老脸不由得一红,目光深沉的看着荀兰荪,口中发出一阵呵呵大笑,点头道:“好,好,你们去吧!”   笑声铿锵,声震屋瓦,显见他内心有着极大的波动。   白鹤道长,铜脚道人想不到荀兰荪年事极轻,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两人心中只是思索着这年轻人的来历。   楚秋帆朝麻日休拱手一礼道:“老前辈,夫人,在下那就告辞了。”   麻日休只是浓重的哼了一声。绿衣夫人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从荀兰荪的身上,又转到楚秋帆的身上,心中暗暗想着:“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一双人间珠树,这样的女婿,就是千中挑一,万中选一,都不易挑得到。今晚半夜工夫,却发现了两个,自己无论如何,总要在这两人中间,替女儿挑一个才好。”

一行人离开横云山庄,离开秦岭,这时差不过已有四更天气。   宋秋云没有和荀兰荪见面之前,心里总是怀着老大的一个疙瘩,如今见了面,却觉得荀二哥使人有亲切之感。这种亲切之感,就像自己和大师姐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尤其方才连少林寺心善、慈善大师都接不下麻日休一招,荀二哥却能在谈笑之中,接下了麻日休四招,这连大师姐都办不到!   在她心中,一直把大师姐当作师父的化身,无所不能、无人能敌的偶像,这回她觉得荀二哥更了不起,本领更大,心中不自觉的把他当作了大师姐!(她心中早就认定荀二哥是女的了)   此时出了秦岭,她走上几步,旁着荀兰荪叫道:“荀二哥,你本领真大,把麻老头都给慑住了!”   荀兰荪含笑道:“小妹子,这下你看走眼了,少林寺两位大师是用真功夫和他拼搏,我使的是花招,唬唬人可以,真要硬拼,只怕连半招也接不下来呢!”   宋秋云不依道:“荀二哥,你这话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你是我二哥略,你还骗我,麻老头是什么人,还会被你唬住?”   荀兰荪道:“我说的是真话,你总看到了,我几时和他真的对过一掌?”   楚秋帆道:“二位道长,咱们目前的行止,该当如何呢?”   白鹤道长含笑道:“不知荀少施主可有什么意见?”   “不敢。”荀兰荪伸手一指道:“此刻为时不早,二位道长和楚兄都已折腾了一夜,小生来时,已命小价在前面农家暂借了两间茅屋,作为大家休息之用。大家不妨到了那里,稍事休息,今后行动,坐下来再作详谈。”

白鹤道长听他说出“再作详谈”四字,心中不禁一动,忖道:“听他口气,好象有什么事!”   宋秋云喜道:“荀二哥,你设想的真周到,啊,在哪里呢?”   荀兰荪道:“就在前面,你看,那边林间,不是有一点灯火么?就在那里了。”   一行人脚下均快,不多一会,已经奔近林下。荀兰荪领着众人穿林而入,越过一条小溪,果见一座竹篱茅舍傍溪而立,窗棂间透出一点灯光。   就在众人行近之际,柴门呀然开启,一名青衣书童很快的迎了出来,垂首道:“公子来了。”   荀兰荪点点头,引着大家走入茅屋,进门是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客室,一张板桌,几把竹椅,桌上一把瓷壶,早已泡好了香茗,另外还有四五个蓝花饭碗,自然是给大家倒茶之用。   宋秋云如今对这位荀二哥可说是心服口服,跨进屋子,就喊着道:“啊,荀二哥,你还要贵价烧了茶水,我口早就干死啦!”   说着,一阵风似的奔了过去,倒了一碗茶水,捧着就喝,一面说道:“这还是上好的杭州龙井呢,入口清香得很。”   荀兰荪笑了笑道:“大家先请坐下来,我还要小价煮了一锅稀饭,不知煮好了没有?”   青衣书童应道:“小的已经煮好了,只是太烫了,还要凉一凉。”   楚秋帆只觉得那青衣书童好似那里见过,觉得有些面熟。   青衣书童给每人倒了一碗茶,然后进去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四碟小菜,一起放到桌上。   白鹤道长打了个稽首,笑道:“善哉!善哉,看来荀少施主早就算准咱们会在这时候赶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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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飞蛇身法

铜脚道人含笑道:“大家腹中想必早已饥饿,那就不用客气了。”   大家各自端过竹椅,围着方桌坐下,青衣书童替各人装了一碗稀饭。   铜脚道人回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荀少施主这位尊价,大概身手也不弱吧?”   荀兰荪道:“道长夸奖了,他叫小奇,随我多年,随便教过他几手拳脚,谈不上什么功夫,还要道长多加指点才好。”   小奇站在一旁,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晕,低垂着头,显得有些腼腆。   宋秋云心中暗道:“这书童明明是女捞男装的了,我初次穿男装的时候,也是这般忸怩作态!”   荀兰荪端着稀饭,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二位道长,楚兄,小妹子,大家已经一晚没睡,现在天快亮了,咱们吃过稀饭,这里有两个房间,可以休息。明日午后,就有一件十分紧急之事,须得大家去办。”   楚秋帆道:“荀贤弟说的是什么事呢?”   荀兰荪道:“这事不但和楚兄、小妹子有关,和武当、少林也有很大的关连……”   他口气一顿,接着道:“那假冒楚兄尊师的贼人,以武林盟主身份,邀约武当、少林二大门派,唉,可能还有其他门派参加,效二十年前的故事,要大举扫荡魔教,以靖天下武林……”   “大举扫荡魔教?”铜脚道人一怔,说道:“魔教从一十年前一败涂地,目前江湖上并无魔教的人为非作歹。”   荀兰荪道:“这个只是他的借口而已,真正目的,自然是想借机削弱武当,少林等大门派的实力,也许还另有阴谋……”   宋秋云道:“那老贼是要利用各大门派来对付麻老头了?”   “不是。”荀兰荪微微摇头道:“据我所知,他第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令师了。”   宋秋云一怔道:“他要向我师父挑衅,这老贼活得不耐烦了!”   “那倒未必。”荀兰荪微微摇头道:“这老贼处心积虑已久,必然掌握了十成把握,才敢有此一行动。其中除了武当、少林等门派,说不定还有异派中的高手相助,尊师纵然武功通玄,双拳也难敌四手……”   宋秋云急道:“那该怎么办?”   荀兰荪微微一笑道:“小妹子,此事急也没用,咱们不妨慢慢地商量,我想此事最好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宋秋云道:“怎么抽法呢?”   荀兰荪抬起头,缓缓说道:“少林方面,方才我已暗中告诉了慈善大师,由他出面,自可制止住少林寺的人。至于武当方面,我想请铜脚道长尽速回山,把此事经过禀明武当掌教,也不难迎刃而解……”   铜脚道人点头道:“荀少施主说得极是,若非中途遇上了麻天凤,有了耽误,贫道早就赶上武当山去了。”   宋秋云气愤的道:“都是麻天凤害人,哦,今晚若不是荀二哥赶来,那麻老头真还不好对付呢!”   荀兰荪朝楚秋帆一笑道:“只怕那麻老头对你楚大哥还不肯放过呢!”   宋秋云偏头问道:“楚大哥,他到底找你有什么事?”   楚秋帆脸上一红,说道:“没有什么,他只是要我接他三招,才肯放行,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宋秋云望望荀兰荪,说道:“荀二哥怎么说麻老头还不肯放过你呢?”   楚秋帆道:“你别打岔了,咱们商量正事要紧。”一面朝荀兰荪道:“荀贤弟,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对付老贼,我们该当如何呢?”   荀兰荪道:“我们自然要赶去了,这件事,你是正主,只要能当众揭穿他的身份,他失去了武林盟主的领衔,他的阴谋诡计也就不功自破了。”   楚秋帆攒攒眉道:“这老贼狡猾如狐,他的真正身份到目前仍然无人知晓,如何才能揭穿他呢?”   荀兰荪道:“这要慢慢的来,从他身边的人着手。他纵然狡猾,也总有露出狐狸尾巴来的一天。”   宋秋云接着道:“据我大师姐猜测,这老贼可能就是魔教中人。”   铜脚道人道:“他如果是魔教中人,怎么又会打着扫荡魔教,以靖天下武林的招牌?”   宋秋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荀兰荪道:“这个现在且不去管他,他以武林盟主身份,调集各方人手,大举向九连山寻衅,目前也许人手尚未齐集。但事不宜迟,此去九连山,路程尚遥,楚兄和白鹤道长、小妹子三位,明日午后就得上路,赶到九连,也差不多了。”

宋秋云望望荀兰荪,问道:“荀二哥,你不去么?”   荀兰荪道:“我自然也会赶去,但不能和你们一路。”   宋秋云道:“那为什么?”   荀兰荪双眉微拢,迟疑的道:“因为……”   宋秋云道:“我不管,我要你一起去咯!”   楚秋帆也因好不容易和荀贤弟见了面,如今听说他不和自己等人一路,也忍不住道:“荀贤弟,你既然也要去九连山,干吗不和我们做一路呢?”   “唉!”荀兰荪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们一路,实有未便……”   宋秋云心中认定他是女的,暗自忖道:“你不便和我们一路,就是因为你是女的,怕露出马脚来了。”   她心地纯洁坦诚,心直口快,心里想着道:“荀二哥,这有什么不便的,你看我不是也……”   她想说:“你看我不是也女扮男装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怕当着楚大哥的面说穿了,荀二哥会怪自己多嘴,不觉又咽了下去,底下的话,就没敢说出口来。   荀兰荪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小妹子,这事你不知道。”   宋秋云脸上一红,心中暗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当着楚大哥的面,说穿你罢了!”   荀兰荪接下去道:“因为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我如果不出面,他可能不致插手。一旦被他发现我帮着你们,就会把他引出来,这一来,更会增加许多困扰,所以我只能在暗中相助。”   宋秋云道:“这人是谁呢?”   荀兰荪摇头道:“我说出来,大家也未必知道。”   宋秋云道:“荀二哥,你平日为人一向很爽朗,干吗吞吞吐吐。我不知道,还有白鹤道长、铜脚道长,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倒说说看,这人究竟是谁嘛?”   荀兰荪还是摇头道:“此事和我师门有关,旁人知道了,并无益处。”   楚秋帆道:“妹子,荀贤弟既然不愿说,一定有他的难处,你何必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宋秋云心中暗道:“好啊,你就会帮着荀二哥说话,我不问就不问咯!”   大家因明日还要赶路,吃过稀饭,也就各自运功休息。   天色转眼已经大亮,练武的人只要经过一阵坐息,就抵得一晚睡眠,等到日头快上三竿,一个个都已清醒过来。   其中自然要数宋秋云起来得最早,她听了荀二哥的话,那老贼纠合各大门派高手,去找师父的碴,这教她如何睡得着觉?   第二个则是铜脚道人,他怕假冒自己(清尘道人)的贼人,和少林寺假智善大师一样(调走罗汉堂八部天龙,十八护法)赶上武当,去把本派精锐调走,那就棘手了,心中有事,自然也定不下心来。   这时大家都起来了,独不见荀兰荪和那个青衣书童的踪影,敢情他们主仆二人天色黎明前已经走了。   宋秋云撅起小嘴,说道:“荀二哥这是做什么呢?他明明是避着人嘛!”   楚秋帆道:“荀贤弟也许真有什么顾虑,所以先走了。好在他说也会赶到九连山去,咱们到了九连山,自会见到他的了。”   宋秋云心中暗道:“顾虑,哼,人家是故意疏远你咯,你竟然连一点都不知道。”   她想到荀二哥是故意疏远大哥的,心里不禁对荀二哥更增加了几分好感。   大家心中有事,也就不多耽搁,离开农家,相偕上路。白鹤道长本待赶回灵禽观去,但荀兰荪要他和楚秋帆、宋秋云同行,赶去九连,三人就成了一路。   铜脚道人急忙赶返武当,因白鹤道长三人要去九连,武当为必经之路,大家正好一路同行,到了武当山下,方始别过。   白鹤道长、楚秋帆、宋秋云三人取道房县,由宜昌渡江,一路南行。这天中午时光,赶到孟溪市,这是一个大镇,镇上人烟稠密,虽只一条大街,却是行人往来,极为热闹。   三人走上一家饭馆,坐定下来,就看到左首一张桌上的七个人。   上首两个位子,独自踞坐着一个反穿老狼皮大褂的瘦小老头,这种天气,人家最多穿一件夹衫,他身上却披着老狼皮大褂,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他,正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老狼主常老九。其余六个位子上,则是他五个儿子,狼山五狼常仁、常义、常礼、常智,常信。

另外还有一个身穿着绸长衫的尖削脸汉子,堆着一脸笑容,奉承着这六头野狼,这人更是引人注目,不,乍见之下令人大吃一惊!你当他是谁?赫然是在金华城外被假裴元钧一脚踢毙的唐门逐徒黄鼠狼唐宝琦。   黄鼠狼居然混在狼群里了!   宋秋云一眼看到唐宝琦,心头不由得蓦然一怔,口中轻咦一声,急忙低低的叫道:“大哥,你快看,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喝酒呢?”   说也真巧,老狼主刚刚举起酒杯,一口喝干,还没放下,宋秋云说得声音虽轻,但如何瞒得过他的耳朵?他一生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死”宇,闻言不觉猛地掉转头来,两颗凶光熠熠的眼珠一下停在宋秋云的身上,沉喝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人死了,老夫在这里喝酒,你胡说什么?”

宋秋云可不认识这反穿狼皮大褂的老头就是鼎鼎大名的老狼主,何况她平日娇纵惯了,除了师父,又岂是被人喝叱的人。眼看老狼主瞪着两颗凶眼向自己吆喝,心里就有了气,脸色一绷,哼道:“这老头怪不怪,我又不和他说话,他呼喝个什么劲?”

楚秋帆暗暗叫了声要糟!   白鹤道长急忙喝道:“尊师一再告诉你们,要尊老敬贤,你怎好如此没有礼貌?”   正好此时堂倌走了过来,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他身子挡住了白鹤道长,白鹤道长就以“传音入密”说道:“宋姑娘,这魔头就是狼山的老狼主,不可招惹了他。”   楚秋帆向堂倌说了声:“你拣拿手的酒菜送来就好了。”   老狼主刚举起酒杯,听了宋秋云的话,不觉得酒杯在嘴边一停,问道:“这小丫头在说什么?”   老么常信道:“她说你老人家怪不怪。要不,孩儿去把她抓过来?”   老二常义道:“要抓人也轮不到你。”   黄鼠狼唐宝琦悄悄站起,走到老狼主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这时楼梯口又施施然走上一个绿袍苍髯、手持龙头杖的老人,正是毒龙叟任无咎。   楚秋帆眼快,看到毒龙叟,不禁暗自攒了一下眉,就背过身去。   但毒龙叟的眼光何等锐利,一上楼梯,楼上各人均已尽收眼底,口中嘿然冷笑一声,大剌剌的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老狼主放下酒杯,尖声道:“老道儿,你说这丫头是你的徒儿么?”   白鹤道长因老狼主是个刚愎自大的人,招惹不得,怕宋秋云无缘无故开罪了他,引起冲突,才出声喝阻,把宋秋云说成自己徒弟。这么一来,老狼主纵然责问起来,也可由自己出面,向他赔个不是,就能了事了。   这时听老狼主果然跟自己打话,这就慌忙站起身,打着稽首道:“老施主见谅,小徒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望老施主恕罪。”   老狼主尖声道:“老道儿,说说你的道号叫什么?”   白鹤道长陪着笑道:“小道白云子。”   “老夫从未听人说过。”老狼主嘿然道:“你老道儿大概是魔教余孽了!”   白鹤道长一怔,忙道:“老施主说笑了,小道怎么是魔教中人?”   老狼主轻嘿一声,阴恻恻一笑,说道:“但你这徒儿,明明是魔教的人,怎说不是?”   白鹤道人被他说得不觉一怔!   老狼主突然发出狼嗥般一声大笑道:“这丫头明明是云里观音桑婆子的徒弟,你还想替她遮掩什么?再说老夫应裴盟主之邀,正要赶去九连山,共同声讨魔教余孽。既然给老夫撞上了,你老道儿和小丫头一齐跟老夫走吧!”

楚秋帆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省悟,原来老狼主常老九也是应邀围剿九连山去的。坐在下首的黄鼠狼唐宝琦,原来竟是老贼(假裴元钧)的爪牙,无怪在金华城外,他明明被老贼一脚踢毙,竟然只是假死啊!   毒龙叟任无咎也在此时大笑一声,拱拱手道:“常老哥原来也是应裴盟主之邀到九连山去的,这倒真是巧极,兄弟正好也要赶上九连山去。”   老狼主目光一转,点点头道:“原来是任老哥,久违了。”   毒龙叟道:“常老哥把他们一老一小带走,可得把这小子留给兄弟才是。”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指楚秋帆了。   老狼主道:“怎么?你任老哥和这小子有过节?”   毒龙叟微微一笑道:“兄弟看他资质不错,想把这小子收归门下,你老哥不反对吧?”   老狼主尖声大笑道:“能得任老哥垂青,正是这小子的造化,兄弟怎么会反对呢?”   毒龙叟道:“那就多谢常老哥了。”   他们两人一吹一唱,好象全说定了!但这些话听在宋秋云耳中,如何按捺得住,冷笑一声,霍地站起身来,挑着柳眉,说道:“我道你们是什么来路,原来是假冒裴盟主的老贼邀约来的狐群狗党,凭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也想上九连山去?姑娘今天遇上了,正好打发你们回去,免得到九连山去鸡飞狗跳,扰我师父的清修。”

白鹤道长听了老狼主和毒龙叟的口气,已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只是这两个老魔头,都不易对付,一时之间,颇为踌躇。   老狼主尖笑一声:“好哇!小丫头,现在你承认是魔教了?”   宋秋云道:“我是紫竹门下,不用抵赖,比你们是假冒裴盟主的老贼的狐群狗党,总要正派的多了。”   老狼主近几年来年岁大了,火气也比从前小了,若要换在从前,宋秋云这般顶撞着他,早已一记“天狼爪”,不把你头盖骨抓上五个窟窿才怪!   这回,他在五个儿子面前,要摆出他武林长者的身份,不屑跟一个小女孩出手,一手摸着他颏下一把山羊胡子,深沉一笑道:“小丫头,你说什么?谁假冒了裴盟主?”   宋秋云理直气壮的道:“就是邀约你们到九连山去的那个老贼。”   “胡说!”老狼主轻轻拂着花白胡子,嘿然道:“裴盟主主盟武林,主持正义,怎么会是被假冒的?”   “你不信?”宋秋云道:“不妨问问楚大哥,楚大哥就是裴盟主的门下,难道也会骗你不成?”   楚秋帆及时站了起来,朝老狼主一抱拳道:“常老前辈,晚辈义妹说得不错。先师已于数月之前在翡翠谷遇害,目前那老贼只是假冒先师之人,此次邀约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前往九连山,其中另有阴谋,老前辈望重武林,此事还望三思。”

“有这等事?”老狼主眨着一双金芒四射的眼珠,问道:“小子,你此话当真?”   楚秋帆道:“晚辈立誓湔雪师仇,故而闻讯赶去九连山,此事关系重大,怎敢欺瞒老前辈?”   黄鼠狼唐宝琦阴笑一声,拱着手道:“老前辈,楚秋帆被裴盟主逐出门墙,通报各大门派,天下武林无人不知。他怀恨在心,才投到魔教门下去的,自然要破坏裴盟主的声誉,这种人的话,岂可相信?”   “住口!”宋秋云叱道:“姓唐的,你是唐门逐徒,淫恶滔天,金华城外,当着许多人,你承认了使用‘青蜂针’,残杀无辜,许多奸杀血案,都是你做了陷害楚大哥的。老贼大概为了杀人灭口,才一脚把你踢死。你侥幸未死,还敢红口白牙,在这里造谣生事,颠倒黑白?你……是想死?”

“哈哈!”唐宝琦大笑一声道:“姓宋的丫头,你才是红口白牙,胡说一气。不错,在下是在少年时做错了事,被家叔逐出门墙。在下这几年早已痛改前非,蒙裴盟主垂怜,致函家叔,请给予自新之路,已于前月获准重返家门。你说的什么用‘青蜂针’残杀无辜,什么在金华城外被裴盟主一脚踢死,根本并无此事,全是你捏造出来的。常老前辈岂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他居然把金华城外之事,全推翻了,

宋秋云一怔,气愤的道:“唐宝琦,你把金华城外之事,全赖掉了?”   唐宝琦轻笑道:“上个月在下还在四川,重返唐门,并未到过金华,根本没有那回事,在下何用抵赖?”   宋秋云气得身子发抖,切齿道:“我可以举出许多证人来,你敢说没有?”   老狼主尖笑一声道:“唐少兄不用和她多费唇舌了。”一面朝白鹤道长、宋秋云二人喝道:“老道兄,依老夫看,你和小丫头两个,还是跟老夫走吧!”   “对,对!”毒龙叟含笑点头道:“常老哥只管把这一老一小带走。楚秋帆.你拜老夫为师,就可以和为师走了。”   宋秋云披披嘴道:“我大哥拜你为师?我看你真是马不知脸长。”   毒龙叟脸色一沉,喝道:“小丫头,若不是常老哥要把你和老道土带走,去送交裴盟主,老夫就把你活劈了。”   宋秋云举手理理鬓发,哼道:“你来劈劈看?”   老狼主一抬手道:“老大、老二,你们过去把那老道和丫头给我拿下了。”   常仁、常义得到老子的指示,两人如狼似虎,离席而起,大踏步朝白鹤道长这一桌走了过来。   常仁吆喝着道:“呔,老道儿,咱们老爷子的话,你都听到了,乖乖跟咱们走。”   常义接着道:“小丫头,你也乖乖的随咱们老爷子见裴盟主去。”   白鹤道长一直思索着如何能化解这场纠纷,最重要的是这两个老魔头均系应假裴盟主之邀,赶去九连助拳的。   他想起荀兰荪说过,对付那假裴盟主的办法,最好是釜底抽薪,自己如能把这两个老魔头的“薪”抽下来,那老贼岂不就减少了两个得力的帮手么?   心念转动之际,那常仁、常义已经逼到身前,这就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二位站住,贫道尚有话要跟令尊说……”   “别噜苏!”常仁粗声说道:“有话等见了裴盟主再说不迟。”说着,伸手来抓他臂膀,竟似对待囚犯一般。   白鹤道长手创白鹤门,在武林中乃是一派宗主,地位何等尊崇,眼看常仁伸出一只毛葺葺的大手抓了过来,不觉修眉微拢,喝道:“你仗着尔父之势,竟敢对贫道如此无礼,贫道那就不客气了!”大袖一甩,袖角扬起,一下裹住了常仁的手腕,只听“呼”的一声,把常仁一个高大身躯,凌空摔出去寻丈来远,差点从楼梯掼了下去。

那边常义刚走近宋秋云身边,宋秋云已经“呛”的一声,抽出剑来。   楚秋帆急忙伸手一拦,说道:“妹子,莫要动手,还是由我来吧!”身形一闪,拦在宋秋云面前。   常义喝道:“小子,你滚开!”   这时白鹤道长正好把常仁摔了出去,楚秋帆一看白鹤道长动了手,也不打话,右手一探,使了一记毒龙叟的“蛇形手”,五指一下扣住了对方脉腕,依样葫芦的一抬手,把常义也凌空抛出,和常仁摔在了一起。   那常仁、常义一身武功,得自乃父亲传,在五狼之中,身手最高,就是在江湖上,也算一把好手。但他们今天遇上了白鹤道长和楚秋帆,竟然连一点本领都使不出来,就被人家糊里糊涂的摔飞出去。   酒楼上众人,初时听他们只是说着,也未在意,此时突见动起手来,两个大人,一转眼像空中飞人般相继摔出,不由得登时一阵大乱。   常仁、常义虽然摔在一起,但白鹤道长和楚秋帆出手并不重,一下跌坐下去,很快就一跃而起,怒吼一声,正待朝两人扑去。   老狼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调教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大、老二,竟然会如此不中用,刚一伸手就被人家摔了个狗吃屎。他原是最爱面子的人,这回当着武林三奇之一的毒龙叟的面,自己这两个儿子竟这般不争气,一时大觉脸上无光,沉喝一声:“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回来?”

常仁、常义双目喷火,当真有如两头凶狼,正要作势扑起,听到老子的喝声,登时威势尽泄,敛手后退。   老狼主气怒的朝他们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平日不好好练武,真把你们老子的脸都丢光了。”   说完,一步跨出座位,冷笑道:“老夫当真看走了眼,你老道居然还有一手好功夫。”他步子大得骇人,只一步就跨出了寻丈远近,话声未落,人已欺到了白鹤道长面前。   白鹤道长知他有意炫示功夫,而且以自己的武功,和他也只在伯仲之间,即使要分胜负,也不是三两百招可以解决。因此在对方逼近之际,只得往后退了半步,含笑道:“老施主想把贫道和宋姑娘擒去,只怕是不大可能。”

老狼主看他只后退半步,而且气定神闲,似乎并未把自己放在眼内!   不,他究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这一逼近,两人相距不过三尺多远,隐约的已可发觉这老道一身功力,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这老道名不见经传,哪来这高的功力?不错,他果然就是魔教中人!一面冷哼的一声道:“你以为老夫拿不下你?”   白鹤道长微微一笑道:“老施主能否拿得下贫道,贫道以为老施主心里一定明白。”   老狼主道:“你认为老夫胜不了你?可敢和老夫较量较量?”   白鹤道长微笑道:“胜负之事,贫道也不敢说,但贫道正有此意。不过不论谁胜谁负,贫道认为老施主总该有句话吧?”   老狼主道:“老道儿,你要和老夫订个约再动手?”   白鹤道长点头道:“老施主名满天下,一向言出如山,贫道和老施主动手,是逼于形势。因为施主主要去九连山,贫道想劝老施主不可去趟这场浑水,谁胜准负,但凭老施主一言。”   “好!”老狼主沉笑一声道:“老夫依你,你胜了,老夫立即回转狼山,但你若负呢?”   白鹤道长道:“贫道随老施主到九连山去。”   老狼主道:“一言为定。”   白鹤道长道:“还有一件事,老施主最好也在事前说定了,就是时间或招数上,是不是该有个限制?”   “三百招如何?”老狼主道:“常老九已有很久没和人动手了,但若是三百招之内,还不能取胜,就算我常老九败了。”   白鹤道长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果然快人快语,贫道不胜钦佩之至,只是还有一件事……”   老狼主浓眉掀动,不耐烦的道:“你老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样。”   白鹤道长微微一笑道:“这不是贫道的事。”   老狼主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白鹤道长伸手朝毒龙叟一指,说道:“和那位老施主有关。”   毒龙叟因目观白鹤道长和楚秋帆两人出手一招,就把老狼主的老大,老二摔出寻丈,不禁深感诧异,对两人的手法,更起了怀疑!   因为白鹤道长方才虽然只是以一点袖角把常仁摔出,但他和白鹤道长拼搏过千招以上,白鹤道长的手法,不论如何隐藏,总有他的路子可寻,方才这一手,瞒得了老狼主,如何瞒得过他?   当然,只要是灵禽观出来的道士,谁都会“鹤形手法”,但要使得如此炉火纯青,除了灵禽观主白鹤道人,还会有谁?   其次是楚秋帆,他使的这记手法,明明是自己的“蛇形掌”,但要出手转疾,拿捏得准,把一个武功不弱,有备而来的人一下摔将出去,而且要摔得如此干净利落,不落痕迹,大概只有自己才做得到。这小子不过两三个月时间不见,哪来的这么深厚的功力?

他正感觉对这两个人有点莫测高深,白鹤道长也正好朝他指来,不由目光一抬,洪笑一声道:“什么事和老夫有关?”   白鹤道长道:“老施主不是应裴盟主之邀,也要到九连山去么?”   毒龙叟道:“不错。”   白鹤道长又道:“老施主不是想收楚少施主做徒儿么?”   毒龙叟道:“老夫确有此意。”   白鹤道长一笑道:“这就对了。”   毒龙叟道:“老道可是有意把姓楚的小子交托给老夫么?”   “那倒不是。”白鹤道长含笑道:“老施主要收楚少施主做徒儿,一身所学,总该强过楚少施主吧?”   毒龙叟怒声道:“你是说老夫不配?”   白鹤道长淡淡一笑道:“贫道就是为了这点。老施主号称武林三奇,要收徒儿,总该使徒儿口服、手服、心服吧?这样,老施主最好也和贫道跟常老施主一样,来个打赌,只要老施主胜得过楚少施主,有贫道和常老施主作证,保证楚少施主当场拜师;若是老施主和楚少施主打成平手,或是老施主你负上一招半式,不知老施主该当何说?”

他见过楚秋帆的武功,要胜毒龙叟也许未必,但也绝不至落败。   毒龙叟气愤的道:“依你老道说呢?”   宋秋云抢着道:“那就你拜我楚大哥为师咯!”   白鹤道长朝她摇手制止,一面徐徐说道:“贫道之意,也和贫道和常老施主约定一样,老施主若是打成平手,或者负上一招半式,你老施主这趟九连山也不用去了,不知老施主意下如何?”   楚秋帆听得暗暗一笑,白鹤道长正人君子,这番也用了心机,只是自己和毒龙叟动手的话,自己并无制胜把握,但自问要和他打成平手,或许有望……   毒龙叟名头之响,还在老狼主之上,岂肯失了面子,洪笑一声道:“好,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白鹤道长回头朝老狼主一笑道:“老施主,现在还有一件事……”   老狼主道:“你老道心里到底有多少件事,一古脑儿说出来不好么?这样一件又一件的,真教老夫憋得受不住。”   白鹤道长道:“老施主望重武林,所以这一场要请老施主作个公证人,老施主一言九鼎,更可使大家心服口服。”   老狼主一生雅好虚名,他虽不知白鹤道长的来历,但看他在众人面前捧着自己,心头不觉一喜,大步走到中间,口中发出狼嗥般一声大笑,说道:“老道儿,你也是证人,来,我们两个应该站在一起的。”   他居然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云子和他站在一起,这可还是数十年来的第一遭,也等于提高了白云子的地位。   白鹤道长谦虚的道:“贫道山野之人,怎敢和老施主相提并论,贫道还是站在边上的好。”   老狼主心中暗道:“这老道倒是个很识趣的人。”一时不觉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毒龙叟把他毒龙杖往桌上一搁,跟着大步走出,沉笑道:“楚秋帆,你可以出来了。”   楚秋帆潇洒地的走到他面前站定,拱拱手道:“老丈,在下在苍括山中已经告诉过老丈,在下不能拜老丈为师,老丈何用一再相逼?”   毒龙叟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说过要收你为徒,就非收不可。你大概是心中不服,才不肯拜老夫为师,现在大家已经讲好了,老夫让你试试,管教你输得口服、心服。好在有常老哥作证,只要你能和老夫打成平手,就是老夫输了。”

老狼主站在中间说话:“收徒比试,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过交手最多以三百招为限。”   他说话之时,心中还在怀疑,毒龙叟名列武林三奇,功夫不在自己之下,那老道(白鹤道长)却要姓楚的小伙子和他比试,别说三百招,就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接得下来……   心念转动之际,忍不住朝楚秋帆看去。方才他并未十分在意,此时和楚秋帆相距不过寻丈,这一注目,只觉这少年人站在那里,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不仅潇洒飘逸,更有渊停岳峙之势,暗暗觉得惊奇。再仔细一看,发观楚秋帆眉宇之间隐现紫气,双目神光内蕴不露,分明内功修为已有上乘境界!

他平日为人虽然刚愎自用,但究竟成名多年,这点眼力,自然是有了,心头更觉惊异不止,忖道:“原来这小子果然大有来历,难怪那老道儿要出主意,让他和毒龙叟比试了。不,这小子纵然内功修为已有上乘基础,但要和毒龙叟相比,火候总嫌浅了一点,又岂是任无咎的对手?”

毒龙叟目芒闪动,望着楚秋帆,嘿笑道:“楚秋帆,老夫让你先出手,你可以发招了。”   楚秋帆含笑道:“老丈是前辈高人,在下不敢有僭,还是老丈先请吧!”   老狼主道:“小伙子,任老哥名列武林三奇,岂肯占你的光,你只管先出手好了。”   楚秋帆笑了笑道:“说实在,任老丈出手,在下还有闪避或封解的机会;若是在下出手,根本无法攻到老丈身上,出手也等于白出,所以老丈不用和在下客气了。”   他说的好象是实话,实则故意深藏不露,好使毒龙叟不把他放在眼里也。   老狼主点头道:“这小伙子说得不错,任老哥,那就你先发招好了。”   毒龙叟沉哼一声道:“好,小子,你接着了!”左手突然扬起,五指并如蛇头,从他大袖中飞出。   这一招就像毒蛇出洞,五指指尖朝上,一昂之间,几乎就笼罩了楚秋帆身前七八处要害!   楚秋帆在他和白鹤道长动手之际,看得很多,自己也和他动过手,后来又从《万法归宗要诀》中,领悟出毒龙叟的蛇形手法,删繁就简,撷取精英,把数百招手法,浓缩为七十二手,可说是毒龙叟的手法,了如指掌,不仅熟悉,也有创新。

此时看他昂指啄来,也立即左手一抖,从袖中伸出一个五指并拔的蛇头,指头微昂,招式、姿势和毒龙叟使的完全一样,只是毒龙叟在蛇头一昂之间,就连点七、八处要害,楚秋帆这一招和他使得一模一样,却是静止的,就像一条蛇蟠成了一堆,昂首面对敌人,一动不动!

这一着倒出乎毒龙叟的意料之外,先前还不觉得什么,等到他点出的蛇尖快要和对方接触之际,突然发觉不对!   那是他临时才发现自己啄出去的蛇头,虽然笼罩了对方七、八处要害,但竟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因为对方昂起不动的蛇头,正严密监视了自己的动向!   对方虽然只昂着蛇头没有攻击,但只要自己一动,对方立可乘虚而入,攻向自己。那一记招式虽然和自己出手一摸一样,正因它是静止的,以静制动,他没有丝毫变化的一记手法,竟然胜过自己袭取七,八处要害的一招里面所蕴藏的变化,也使人莫可臆测!

毒龙叟不觉一呆,心中暗道:“这明明是自己的招式,这小子怎的这般使法?”心念闪动一转,左手游离不定,吸引对方左手,右手又突然从袖中穿出,宛如毒蛇噬人,直逼楚秋帆面门。   楚秋帆连避都不避,右手同样疾穿而出,五指如啄,对准毒龙叟右腕啄去。   毒龙叟看他两招使的全是自己的“蛇形手”,不觉呵呵一笑道:“徒儿,你这两招,可是偷学为师的么?”   口中喝着,双手出手如风,有如两条毒蛇临风飞舞,急袭过来。   楚秋帆近来精研《万法归宗要诀》,对毒龙叟的“蛇形手”早巳了然于胸,他存心要在毒龙叟面前试试自己研创拼凑起来的七十二手“蛇形掌”,口中同时大笑一声道;“在下这七十二手‘金蛇手’,乃是祖师爷亲传的,老丈不信,那就试试看。”双手同样挥舞如飞,蟠曲旋转,疾如灵蛇,两条手腕使得柔若无骨。

祖师爷亲传,岂非成了毒龙叟的师叔?   毒龙叟听得不禁大怒,口中沉哼一声,双手突然加紧施为,使出他的看家本领,双手越舞越快,一个人在这方圆不过两丈的地方盘旋飞扑,简直就像一条双头飞蛇!   他这一身法,当日楚秋帆看他和白鹤道长动手之时,因武功尚浅,只顾他的手势,无暇顾及身法,因此也只记住了他的手势变化。后来参研《万法归宗要诀》,演绎而成这七十二式“蛇形手”,自然也没有身法了。   此时骤见对方身形离地数寸,进退如飞,心头一惊,登时被逼得后退了两步,赶忙施展崆峒派“移形换位”身法,忽左忽右,闪避对方的攻势,但双手却依然不零乱,使的仍是七十二手“蛇形手”和对方对抗。   但崆峒派“移形换位”身法,乃是闪避对方同样脚踏实地的敌人的一种身法,毒龙叟施展的身法,乃是“飞蛇身法”,因有双手挥舞如飞之故,身子重量减轻,双脚离地数寸,进退转侧,行动如风。试想你仍然要脚踏实地,进退游走,自然没有双脚离地的飘忽神速,因此楚秋帆施展出“移形换位”身法,只有初时还能够躲闪得开,时间稍久,又被毒龙叟逼落了下风。

白鹤道长站在一旁,他看过楚秋帆和麻天锡动手,知他内力甚强,几乎不在自己之下,故而方才想出主意,要他出手和毒龙叟比试,以为他纵或不是毒龙叟的对手,也足可以支持得二、三百招。   哪知他一上场,使出来的竟然是毒龙叟的“蛇形手”,任毒龙叟面前使“蛇形手”,岂非班门弄斧么?   此时总共不过三十来招,就已屈居下风,直看得白鹤道长暗暗攒眉不止,但自己也是公证人之一,心头尽管焦急,又不好出言点醒于他。   双方又对拆了二十几招,毒龙叟身形飞旋,双手也愈打愈快,楚秋帆施展的“移形换位”身法,已经无济于事,简直愈打愈糟,全成了挨打的局面。   但楚秋帆自己研创的七十二手“蛇形手”,倒是并不含糊,有时却比毒龙叟的“蛇形手”有更多的变化,出乎毒龙叟意料之外。饶是如此,楚秋帆还是连遇险招,而且肩背等处也着实挨了几下重的,差幸他修习的是“太虚玄功”,全身真气自己流传,布成了一层护身真气功,还不至于负伤。

毒龙叟双手连攻不休,心头也自暗暗震惊:“这小子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蛇形手’?有许多手法变化精微,果然比自己原有的招式还要高深!”他一念及此,不觉故意把攻势缓慢了下来,希望看个究竟。   一个练武的人都有这个通病,看到精妙手法,都想看个仔细,何况楚秋帆使的根本是他毒龙叟的手法,居然有不少招式变化比他的还多,岂肯错过?   他当然不信楚秋帆的“蛇形手”是他祖师传授的,“蛇形手一是他自己所创,根本没有祖师。但他相信楚秋帆必然经过高人指点,才能把他独刨的“蛇形手”加以改进,他当然更要看个仔细了。   这一来,楚秋帆的压力,也登时减少了几分。   哪知就在毒龙叟放缓攻势之际,楚秋帆双手攻势,却突然加强了,两条手臂,抡飞如蛇,点、啄、吞、吐,像雨点般反击过来,口中大笑一声道:“老丈可是不相信在下这‘金蛇手’是祖师爷传授的么?”   毒龙叟攻势只是缓慢了一点,楚秋帆这一乘机反击,他哪会再把楚秋帆放在眼里,沉哼一声:“小子,你敢如此狂妄!”喝声中,双手一紧,立即又恢复了方才的凌厉攻势,着着朝楚秋帆逼进。   “哈哈!”楚秋帆朗笑一声,身形突然离地飞扑,双手攻势绵绵不绝!   不,这回他居然一个人也离地数寸,盘旋飞扑,进退如风,使的居然和毒龙叟的“飞蛇身法”丝毫无异!   原来方才毒龙叟施展“飞蛇身法”,逼得楚秋帆连连闪避,心中登时想到自己这七十二手“蛇形手”,只有手法,没有身法,因此他一面和毒龙叟抢攻,一面却暗暗背朗《万法归宗要诀》的口诀。   他既能从口诀上领悟“蛇形手”,只要稍加思索和参考毒龙叟的身法,默记在心,是以不多一会工夫自然很快就可以找到口诀上和“飞蛇身法”有关的句子,很快就可以由领悟到应用。   在他这一段时间,他身上虽然挨了毒龙叟几下,但大致总算学会了“飞蛇身法”。   他有“太虚玄功”做基础,只要领悟了要诀,稍一提气,自然可以依样葫芦,身子离地而起,盘旋飞扑了。   毒龙叟看他忽然离地飞起,心头更是骇异不止,暗道:“这小子果然天份极高,看了自己‘飞蛇身法’,竟然一学就会,此人留他不得!”这一瞬间,心头陡然起了杀机,飞扑之势,也随着加强!   楚秋帆究是初学乍练,当然没有毒龙叟积数十年功力来得纯熟,两人身子离地,飞旋扑击,不过七八招下来,又渐渐相形见绌,落了下风,有几次竟被对方连番追袭,逼落地上,再次提气飞起。   这样几次下来,楚秋帆心中不禁又是一动,暗道:“自己刚刚学会‘飞蛇身法’,自然没有他的精纯,才被他逼到地上,自己这几次落地再起,岂非和老贼(假裴元钧)使的“天龙爪’十分相似了。何况‘天龙爪’使的也是五指,和‘蛇形手’也仿佛相似,自己何不把‘天龙爪’ 加上去试试?”

刚想到这里,正好毒龙叟双手挥舞,逼攻过来,楚秋帆哪还犹豫?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清啸,人随啸起,一式“龙起九渊”,身子腾空飞起一丈多高。毒龙叟身子离地不过数寸,他这一飞上一丈多高,已经超越了毒龙叟的头顶。

毒龙叟名列武林三奇,自然有超人的识见,他登时想到楚秋帆忽然腾空而起,必有奇招,心中方生警戒,立即往后斜退数尺!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但听楚秋帆在头上又是一声暴喝,右手一伸,功贯五指,凌空抓落。   这一招,直往他当头抓落,有如天龙攫珠,五道指风,劲直如矢,朝毒龙叟疾泻而下,要知“天龙爪”是昔年天龙门的绝学,势道之强,世罕其匹!   毒龙叟还没看清,陡觉头上风声有异,他连吸口气都来不及,又往后斜退出两步之多!一招之中,能把武林三奇的毒龙叟两次逼退数尺,江湖上已经为数不多。   但此地只是酒楼中间腾出来的两丈方圆一片地方,不论你如何退法,总是在这两丈方圆之内,何况楚秋帆身起半空,两丈方圆,自然全在他爪势笼罩之下了。   “天龙爪”不发则已,第一爪发出,第二、三、四、五爪可以连续发出,动作快若迅雷。楚秋帆存心露一手“龙蛇杂处”的手法给毒龙叟瞧瞧,因此第一爪出手,在第一爪与第二爪中间,左手五指并拢,一记“毒蟒喷雾”,迅疾推出。没待左手收回,右手第二爪又紧接着抓出,右手未放,左手又是一记“风雷脱骨”,就这样右手一连抓出“天龙五爪”,左手也快若闪电,连使了五记“蛇形手”。

一个人就在一丈高处,起伏伸屈,倏落倏起,真像一条苍龙一般,爪影飞舞,重叠攻到!   毒龙叟吃亏人在底下,因为楚秋帆已经腾空跃起,此时究非郊外地方空旷,不敢再往上冲起,就落了下风。此时被楚秋帆一阵“龙蛇杂处”的急攻,他虽然全力还击,依然被压制得几乎无从还手。   毒龙叟任无咎一生之中也遇上过无数劲敌,但从没有像楚秋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他铢锱悉称,他遇上的无数次劲敌中,也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使他感到如此惊凛震骇的!   他心头不禁泛起一阵迷惘,暗自忖道:“江湖后浪推前浪,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这一瞬间,他数十年纵横江湖的豪气,忽然销尽,双手一敛,站停下来,口中喝道:“住手!”   楚秋帆跟着飘身落地,拱拱手道:“老丈有何见教?”   毒龙叟道:“小友必然另有奇遇,以老夫的手法,击败了老夫……”   楚秋帆道:“老丈并没有败呀?”   毒龙叟面有苍老黯然神伤之色,惨笑道:“老夫成名数十年,和你小友激战七,八十招,依然未分胜负,已经是负了。何况老夫真真实实的败了,江湖后浪推前浪,咱们老一辈的人,是该退出江湖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朝老狼主,白鹤道长拱拱手道:“多谢二位道兄作证,兄弟告辞,江湖上从此不再有毒龙叟任无咎其人了。”说罢,伸手从桌上取起毒龙杖,从容往楼下走去。   这下,直看得黄鼠狼唐宝琦暗暗心惊,他做梦也想不到楚秋帆数月不见,竟练成了如此高强武学,连武林三奇中的毒龙叟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老狼主双目金芒连闪,口中狼嗥般一声大笑,望着楚秋帆说道:“小兄弟,你真要得,任老哥自承落败,我这老哥哥也看得很过瘾。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跟哪一位名师练成了这一身绝活的?”   楚秋帆抱拳道:“前辈夸奖。在下先师已经见背,并未另投名师。”   “咄!”老狼主脸色微沉,咄了一声道:“裴盟主为人正直,武林中人人敬仰,固是事实,但他出身六合门,如以武功而论,和武林三奇,也只是在伯仲之间。小兄弟刚才使的手法,无一记是六合门的武功,你没有另投名师,这话骗骗别人则可,如何瞒得过我常老九的眼睛?”

楚秋帆正容道:“在下怎敢欺瞒前辈,在下方才使的手法,乃是四个月前在括苍山看到毒龙叟前辈和白鹤道长动手时学来的‘蛇形手’。最后五记是月前和假冒先师的老贼在金华城外动手时学来的‘天龙爪’,并无名师指点。”

老狼主听得大奇,一双金光熠熠的眼珠,盯着楚秋帆一阵打量,依然不信的道:“你和人动手,只要看了人家使的武功,就能学会吗?”   楚秋帆道:“大概可以学得三成。”   “咄!”老狼主又咄了一声道:“只学得三成,就能击败任老哥了?”说到这里,回头朝白鹤道长道:“老道儿,老夫和你约定的这场比试,老夫不想比了。”   白鹤道长心中一动,暗道:“这老魔头听了楚少施主的话,有些见猎心喜,也想试试了。自己和他动手,原有许多顾虑,由他提出来要和楚秋帆比试,自己也可和他订明条件,反而有利。”心念这一转动,不觉含笑道:“老施主见猎心喜,也想和楚少施主试几手么?”

“老夫正有此意!”老狼主呵呵大笑道:“老夫遇上了如此奇才,岂能当面错过,自然非试不可!”   白鹤道长望望楚秋帆,含笑说道:“少施主意下如何?”   宋秋云喜孜孜的附着楚秋帆的耳朵,低声道:“这老头很怪,我看武功一定很高。大哥,你跟他学几招,不是很好么?”   楚秋帆笑了笑,朝老狼主拱手道:“前辈有意赐教,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自然只好奉陪了。”   老狼主呵呵一笑道:“好,好,小兄弟,老夫独门功夫‘天狼爪’,是咱们狼山常家不传之秘,老夫可以使得慢一点,一百招之内,看你是否学得会?”   老五常信急道:“老爹,你真要把‘天狼爪’传给这小子么?”   老四常智接口道:“对,老爹,‘天狼爪’是咱们狼山不传之秘,你老人家一向不收外人做徒弟,怎可传给这浑小子?”   老狼主听得脸色一沉,怒喝道:“你们给我住口,为父倒要问问你们,你们都已练了十年以上,是不是都能练到得心应手,心手如一?”   常信脸上一红,嗫嚅的道:“你老人家说过,这种爪法,须以内功作基础,内功有几成火候,爪法也可以有几成火候,这是丝毫勉强不来的。”   老狼主哼道:“你们几个不成材的东西,真把我老狼主的颜面都丢尽了,还不给我闭嘴?”   楚秋帆道:“前辈既然说出一百招,那就一百招好了。”   “好,好。”老狼主兴致勃勃的朝白鹤道长道:“老道儿,老夫和小兄弟这场比武,虽然订定为一百招,但百招之内,小兄弟只要把老夫的‘天狼九爪’学到四招以上,就可以了。一切条件,均和咱们约定的相同,你认为如何?”

白鹤道长点点头道:“老施主说的很公允,贫道没有什么意见。”   “那好。”老狼主朝楚秋帆一招手道:“小兄弟如果也没有意见,那就可以入场了。”说罢,举步走到中间站定。楚秋帆跟着走了过去,在老狼主面前八尺左右站定,拱手道:“在下想请问前辈一声,动手之际,在下什么招式都可以使吧?”

老狼主笑道:“这个当然,小兄弟只要能在百招之内,学会老夫‘天狼九爪’的四爪就可以了。”   楚秋帆再次拱手道:“前辈请赐招吧!”   老狼主沉喝道:“小兄弟小心了!”就在喝声中,双手忽然一前一后提到胸前。   他双手才一提到胸前,本来个子生得瘦小的人,忽然间好似增高了几寸,一个人当真变成了人立而起的野狼。也在这一瞬间,他闪动的双目,金芒愈来愈盛,连口中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这大概是‘天狼爪’的起手式了,怎么本来还很和善的人,一下子变得如此凶狞了?”楚秋帆心中暗暗有些凛骇,同时也可以想想到“天狼九爪”一定是凶残无比的武技了。一面暗暗凝神戒备,一面心中暗暗背诵《万法归宗要诀》上记载着飞禽走兽的一段文字中,有关狼的四句:“狺狺狼争,其利在爪,其气在骨,其手如覆。”

这一对照老狼主的提气提爪的模样,已有几分像了,再仔细默诵这四句话下面一段注解文字,揣摹思索着运气和提气的要诀。   就在此时,但听老狼主口中发出狼嗥般一声长啸,啸声如涛,潮涌而来,老狼主提胸双手忽然上下翻动,左先右后,扑抓过来。   他虽然说过可以使得慢一点,但这一抓,还是出手如电,人发如风,两条爪影,一下就到了楚秋帆面前,十道尖风,先后而至,有如十支尖锥,左爪上取“天灵”、“太阳”,右爪稍下,取的是“咽喉”要害,果然凶猛已极!

楚秋帆早有准备,急忙施展“移形换位”身法,轻轻一闪,滑进到老狼主右侧,右肩微倾,右手一招“白鹤亮翅”,斜斜拂出,身形随着一个轻旋,旋到了老狼主的身后,左手五指并拢,啄向他右边的“正风门”。   这一下,他在一招之间使用了崆峒身法和白鹤道长的“鹤形掌”,毒龙叟的“蛇形手”三种功夫。   就在他堪堪转到致狼主身后,老狼主行动如风,也已转过身来,双爪一前一后,当胸抓来。   两人这一对面,顿时变成了短兵相接,但听“啪”的一声,楚秋帆右手腕格上了老狼主的右腕,左手化掌,也同时迎拒老狼主抓来的左爪。   两人手腕交格,还未撤回,但另外的一爪一掌,却又迎击上了,发出蓬然一声震响!   老狼主脚下斜退半步,楚秋帆也只退了一步,居然未分轩轾。   老狼主已经听楚秋帆说过,他能无师自通,迅快学会别人的武功,这也许是天份高,悟性高,却没想到他轻轻年纪,内力竟然和自己不分伯仲!一时不觉一怔,突然大笑一声,右手五指如钩,凌空抓来!   此时两人已有七、八尺距离,他爪势方出,一股无形内力,比闪电还快,一下落到楚秋帆左肩之上。楚秋帆先前只当他和方才一样,又要双手提胸作势,没想到对方这一记“飞爪”,竟是使的隔空攫物!但觉肩头一紧,像被五根钢筋钩般的手爪抓住,哪里还有你闪避的机会,一个人竟被对方“飞爪”拖了出去!

心头一惊,急忙运气抗拒,双足用力站桩,右手握拳,临空捣出。饶他及时应变,还是被对方无形爪力拉出去了两步之多!   老狼主脸上不觉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虽然看到楚秋帆右手握拳作势,还以为他只是想挣脱自己的无形飞爪,却没想到楚秋帆这一记使的竟是崆峒派的“无形神拳”。   无形,就是没有风声,没有汹涌内劲,拳势来得无声无息之谓!   老狼主一记“飞爪”,只把楚秋帆拉出两步,对方身上就已立生反应,自己抓住他肩头的五股指劲,猛然一震,无形之间竟被震脱,他脸上笑容方自一敛,不知这年轻人使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就在此时,陡觉自己左肩窝上被人重击了一拳,这一拳竟然来得毫无朕兆,但力道却极沉猛。他在毫无防备之下,不由得上身一晃,身不由已往后退下一步。   双方一个施展“天狼飞爪”,一个施展“无形神拳”,说来好象已有好一会儿功夫,其实只是一来一往的事儿,两人已然名自露了一手绝活。但双方观战的人,却并不能完全看得出来!   站在一旁的狼山五狼,他们是老狼主的儿子,从小经老狼主耳提面命,虽然限于资质,会使“飞爪”,却因内力火候不足,始终没有练好,但乃父这一记使的是“飞爪”,自然看得出来,尤其楚秋帆被“飞爪”拖出来两步,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当然不知道楚秋帆在被拖出两步之际,已经运起“太虚玄功”,把“飞爪”挣脱,只当是乃父手下留情,五个人睹状大喜,一时不觉纷纷鼓掌,叫起“好”来。   宋秋云呢?虽然不知老狼主使的是什么武功,但她看到大哥无缘无故被人隔空一爪,拖出了两步,心头方自一惊,后来看到大哥右拳捣出,老狼主也被震退了一步,她自然识得大哥使的是一记“无形神拳”。眼看五狼鼓掌叫好,不由哼道:“你们懂什么,这一招我大哥哪里输了?”

老四常智“哈”的笑道:“小妞,你才看不懂,咱们老爷子使的是‘天狼飞爪’,隔空攫人的绝技,要不是老爷子瓜下留情,姓楚的小子早被一把像老鹰攫小鸡一般,悬空攫过去了。”   老狼主突然回过头来,双目金芒暴射,厉声喝道:“你们这几个不成材的东西,还不给我闭上鸟嘴?你们懂得什么?楚小兄弟使的是一记‘无形神拳’,和为父平分秋色,哪里输了?最多也只能说他内力比为父略逊,所以为父只退后一步,他却被为父拉出来了两步。你们就是再练十年,也及不上楚小兄弟十分之一哩!”

五狼被乃父骂得个个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老狼主目光一抬,又回到楚秋帆的脸上,点点头道:“小兄弟这一记‘无形神拳’,也是跟崆峒三真动手时学来的了?”   “无形神拳”是崆峒派镇山绝艺,自然不可能传给外人。   楚秋帆道:“前辈说得是。”   老狼主得意一笑道:“老夫五个顽子,实在太不成材,老夫这几手薄技,能得小兄弟这样的人学了去,光大发扬,老夫无遗憾矣!”   楚秋帆忙道:“前辈太夸奖了。”   老狼主道:“好,咱们可以继续了,不过小兄弟须得看仔细了。”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真挚,显然他对楚秋帆真的起了爱才之心,话声一落,身形似扑非扑,双手一前一后,又朝楚秋帆急袭攻来。   要知他的“天狼爪法”和白鹤道长的“鹤形掌”、毒龙叟的“蛇形手”,同是江湖上著名的独门绝艺,他们都是从飞禽走兽天赋求生存的技能中,领悟研创而来,每一种动物,都有它的特性,演绎成武功之后,这种特性也就成为武功的独特之处。

老狼主和毒龙叟出身旁门,练的武功,也是摹仿凶狠的野狼和凶残的毒蛇的动作,故而每一招式莫不出手毒辣,击中人身,就非死即伤,因此这两种武功,一经出手,就无法手下留情。   老狼主虽存爱才之心,存心让楚秋帆把“天狼爪法”学去,故而此番出手,把“天狼爪法”从头至尾演练一遍。这是一种快攻的手法,野狼攻击一个人,动作何等敏捷?他已是尽量把扑攻和递出去的一招一式放得缓慢,但在旁人看来,他依然行动如风,出手如电,尤其十个指爪,锐利得如同十支短剑,凌厉至极!

楚秋帆要和他抗拒周旋,就得施展“移形换位”身法,左手“蛇形手”、右手“鹤形掌”三种武功同时使用,才能有守有攻,进退自如,心中却在默默的思索着:“狺狺狼争,其利在爪,其气在骨,其手如覆。”这四句话的注解,再用心印证老狼主的手法、身法。

只觉老狼主使出来的“天狼爪法”,名虽九爪,实则变化层出,随时随地因应你的封解攻守而异,使人感到劣于肆应,但再仔细的一经推敲,删繁就简,则对方连续攻来的四,五记招式,实则仍然只有一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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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天狼飞爪

晃眼之间,两人已对拆了三十几个回合,楚秋帆终于渐渐领悟出道理来了!老狼主扑攻快捷,只是取法于狼,并无特异之处,他最厉害的则是指爪如剑,爪犹未至,爪风已然笼罩敌人全身,这是他“天狼九爪”的精髓所在,这一点,他现在也豁然贯通了,精要所在正是《万法归宗要诀》所说的“其气在骨,其手如覆”这两句话上。

一念及此,不由得精神陡振,朗笑一声道:“常前辈,恕在下放肆了!”   话声出口,身形忽然一停,手势一敛,不再使用“移形换位”身法和“鹤形掌”、“蛇形手”,随着上身微扑,双手一前一后,缓缓提到胸前,双目紧紧注视着老狼主,作出欲扑之势!这一式,正是把真气内敛,运行骨骼,“天狼爪”的起手式!

老五常信低低的道:“这小子架势倒是挺像的!”   老四常智道:“架势像有什么用?”   老狼主目光何等锐利,一看楚秋帆的姿势,立时看出他精气内敛,运行到骨骼中去了!光是这一式,自己五个不成材的儿子练了一、二十年,都一直无法做到的,心头不禁大为惊异,忖道:“此人果然是天赋奇才,这是自己‘天狼九爪’的心法要诀,自己未曾亲口传授,他如何知晓的?”

一时之间,既是伤感,又是惊喜。伤感的是自己儿子太不成材,惊喜的则是狼山绝学,终于有了真正的传人。口中呵呵一笑,点头道:“小兄弟果然是练武的奇才,你与老夫动手,不过三十四招,竟能领悟于心,实在难得。不过老夫倒要问你,你可曾全学会了?”

楚秋帆道:“在下经老前辈示范,不过稍有心得,还要前辈指点。”   “好!”老狼主点头道:“你使出来给老夫瞧瞧!”口中说着,双手一扬,人已扑攻而起!   楚秋帆也不再客气,同样扑身而上,双手一探,使出“天狼爪法”来。   这回但见两人互相扑攻,两条人影,四条手臂,倏起忽落,越打越快,人影渐渐模糊,远看过去,就像两条人立的狼形,如扑如咬,如抓如撄,几乎分不清哪一条影子是老狼主,哪一条影子是楚秋帆。直让白鹤道长都从内心感到无比惊讶,这位楚少施主何以能在顷刻之间就学会老狼主的“天狼爪”?纵然学会,何以一个初学乍练的人,竟能和老狼主打成平手?

当然宋秋云脸上随着绽起了喜色,常山五狼则已睁大双目,一个个流露出难以相信的惊容。   转眼工夫,两人已打了三十招左右,只听老狼主沉喝一声:“好,可以住手了!”   人影倏然分开,两人依然面对面相离七、八尺站停下来。   老狼主瘦削的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连连点头道:“小兄弟,好极了,老夫‘天狼九爪’,你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尽得精髓。但老夫的‘天狼九爪’,你大概还无法领悟,好,老夫索性成全你了,你好好听着,老夫有四句口诀,你记住了,慢慢去领悟吧!”

说到这里,嘴皮微动,以“传音入密”说道:“这四句口诀是‘狺狺狼争……’。”   楚秋帆听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万法归宗要诀》上四句口诀的第一句,没待他说下去,立即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前辈这四句口诀,在下知道。”他说此话的用意,是不愿领老狼主这个人情。   老狼主一怔,目中金芒闪动,问道:“你知道?那你倒说说看!”   楚秋帆以“传音入密”说道:“下面三句是不是‘其利在爪,其气在骨,其手如覆’?”   老狼主越听越奇,脸色微变,“传音”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楚秋帆再以“传音入密”坦然说道:“在下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口诀,其中就有这样四句。方才前辈发招之时,在下才想到可能和这四句口诀有关。所以一面看前辈的招式,一面思索体会这四句口诀,才悟出来的。”

老狼主看他说的不像有假,又以“传音”问道:“你学会的这些武功,全是从这本书上所载的口诀领悟的么?”   楚秋帆点点头道:“是的。”   老狼主又以“传音”问道:“这是一本什么书?”   楚秋帆以“传音”答道:“前辈见询,在下不敢隐瞒,这本书叫做《万法归宗要诀》。”   老狼主又以“传音”问道:“这么说,天下武功口诀,尽在这本书上了?”   楚秋帆道:“这个在下也不清楚,因为书上口诀十分难懂,在下要在动手之时,慢慢的去领悟他们使的武功,才能发现。”   “唉!”老狼主看了他一眼,口中轻唉一声,点点头道:“小兄弟有此奇遇,不出十年,就可集众艺于一身,成为千百年来武林第一高手。老夫和小兄弟不打不成相识,订个忘年之交,你如肯叫我一声老哥哥,老夫也别无所求,老夫五个犬子,资质太差,他年还望小兄弟多加指点。”

楚秋帆连忙拱手道:“前辈言重,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老狼主怫然道:“老夫此言,发自内心,小兄弟不想交我这个老哥哥,那就算了。”   白鹤道长忙道:“楚少施主,常老施主是个心口如一的人,你这一客气,岂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么?难怪老施主要不高兴了。”说完,朝楚秋帆暗暗点了下头。   楚秋帆连忙拜了下去,恭敬说道:“老哥哥吩咐,小弟自当遵命。”   老狼主听得大喜,发出狼嗥般一声大笑,说道:“好,好,小兄弟,咱们这忘年之交是订定了。来,你们这几个不成材的东西,快叫楚叔叔,来见个礼,他年还要楚叔叔多多指点你们呢!”   狼山五狼被乃父一迭声的催促,只得抱着拳,极其勉强的道:“楚叔叔多指教。”   楚秋帆忙道:“这个在下万万担当不起,江湖上一向有各交各的这句话,承蒙五位不弃,咱们还是兄弟称呼的好。”   “不行。”老狼主道:“长幼有序,老哥哥既然交了你这个小兄弟,他们就是你的子侄辈,自然非叫叔叔不可了。”   “好,好,楚少施主就让他们叫你一声叔叔吧!”   白鹤道长笑嘻嘻的道:“这称呼并不重要……”他这句话底下,自然要说重要的话了!   老狼主是个急性子的人,没待他下文出口,就瞪着两颗狼睛抢着道:“称呼怎么不重要?古人说名不正,言不顺……”   白鹤道长微微一笑,说道:“老施主说得有理,只是……”   老狼主道:“只是什么?”   白鹤道长道:“只是贫道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向老施主报告。”   老狼主道:“你有什么话,那就请说。”   白鹤道长道:“这里先要伙计来恢复原状,也好让酒楼做生意,咱们到边上找个座位坐下来说吧!”   老狼主点头道:“好吧!”   酒楼上的食客,只在先前常仁、常义被摔出去的时候,饱受一场虚惊,后来双方要在酒楼上动手,腾出了中间一片地方,大家有热闹可瞧,自然不肯走了。后来街上的人也闻风赶来,把楼梯口挤得满满的,都是人头。这时眼看双方言归于好,伙计们过去重又摆好桌凳,许多好奇的人,依然不肯离去,几张桌子,一下就坐满了人。

老狼主和白鹤道长走到临窗的一张桌子,对面坐下,   白鹤道人嘴皮微动,以“传音入密”和老狼主说了一阵。   老狼主似乎是越听越奇,瞪大了两颗闪着金芒的眼珠,先前只是惊疑不定,听到后来,就不住的点头,也以“传音入密”和白鹤道长交谈。   原来白鹤道长说的乃是:不仅盟主裴元钧被人假冒,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同样被人假冒。   这话老狼主当然听得并未全信,于是白鹤道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就把自己中了毒龙叟杖中蛇毒,被荀兰荪救去,和铜脚道人同住罗汉庵,和楚秋帆等人同上少林寺,以及赶去九连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老狼主这才相信,点着头,以“传音入密”问道:“道且可知那假扮盟主的老贼,究竟是什么人呢?”   白鹤道人道:“这个贫道并不清楚,在没有揭穿他身份之前,只怕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好!”老狼主紧闭着嘴唇,用力的说了声“好”,毅然以“传音”说道:“本来兄弟准备率领五个犬子,回转狼山去了,但经道兄这么一说,兄弟和楚小兄弟订了忘年之交,楚小兄弟师仇未复,这老贼假冒盟主,身份还未揭穿,我这做老哥哥的岂能袖手不管,咱们这就一路上九连山去。”

白鹤道长喜道:“能得老施主相助,自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说着,两人一起站起,正待回座。   宋秋云轻俏的走了过来,含笑道:“你是我大哥的老哥哥,自然也是我的老哥哥了,你说对不?”   老狼主大笑道:“老夫居然有这么一个花不溜丢、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叫我老哥哥,哈哈……”   宋秋云眨眨眼说道:“你不愿就意拉倒!”   “愿意,愿意!”老狼主连连点头,说道:“你不是看到老哥哥笑得很开心么?”   宋秋云道:“那么老哥哥,你再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呢!”一声回头朝白鹤道长笑笑道:“道长,你先回座去咯!”   白鹤道长打了个稽首道:“如此贫道先行告辞。”   老狼主依言坐下,两颗闪着熠熠金芒的狼睛,望着宋秋云问道:“小妹子,你有什么事?”   宋秋云没坐在他对面,坐在他右首横头,低声道:“老哥哥,我可不会‘传音入密”,你把头凑过来一些嘛。”   老狼主依言凑过头去。   宋秋云就把大哥在仁山庄被人设下陷阱(夜入乐兰芬闺房),把他说成淫贼之后(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后人),一路在磐安,金华都被人诬为淫贼,后来在金华城外,总算真相大白,原来是唐宝琦所为,当场被假冒盟主的老贼一脚踢毙,如今他居然还活着等事,低低的说了一遍。

老狼主听得双目乍睁,哼道:“竟有这等事!”   “嘘!”宋秋云低嘘一声,轻声道:“你说得小声些,我想,他一定是和那老贼一路的人。”   “唔!”老狼主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他正是那老贼派来找我之人,啊,对了,他可能知道老贼的来历……”   说到这里,虎的站了起来,说道:“老哥哥这就去问问他。”   站起身,目光一动,忽然发现本来和五狼坐在一起的唐宝琦已经不见,这就问道:“唐宝琦那小子呢?”   常仁道:“他好像上厕所去了。”   宋秋云道:“只怕是逃走了。”   常仁道:“他为什么要逃走呢?”   宋秋云道:“你不知道,他是看老哥哥跟我大哥做了朋友,怕从前的事情给我们抖出来,所以脚底擦了油,溜啦!’   常义道:“他有什么事情,怕你们抖出来?”   老狼主喝道:“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会懂,还不给我快追,去把他抓回来。”   常仁答应一声,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把他抓回来,那是说,他若要反抗,孩儿们可以出手把他制服了送来?”   老狼主道:“不错,你们快去。”   常信道:“他又没得罪爹,你老人家怎么跟他翻脸了呢?”   常智抢着道:“这自然是他不告而别,惹老爹生了气,所以要把他抓回来了。”   老狼主怒声道:“你们尽说废话,还不快去?”   常仁应了声是,又道:“老爹,他如果反抗,孩儿可以使‘天狼爪’吧?”   老狼主挥着手道:“废话,还不给我快去?”   五狼不敢多说,匆匆下楼而去。   老狼主要伙计把自己的酒盏移到白鹤道长一桌,重新要了酒菜,一面笑道:“兄弟今天认了一个小兄弟,还多了一个小妹子,真是痛快之至。道兄,兄弟可要好好的和你痛饮几杯。”   宋秋云咭的笑道:“可惜我不会喝酒,一喝就会脸红,不然,真要敬你老哥哥几杯。”   老狼主道:“你也很高兴是么?”   宋秋云道:“我自然很高兴了,还没有人叫我姑姑,现在一下就有五个人叫我姑姑了。”   “啊!”老狼主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方才这五个蠢东西,还没叫你姑姑,好,好,等他们回来,老哥哥就要他们叫你三声亲姑姑。”   伙计及时送上酒菜,老狼主和白鹤道长名自干了一杯,又要和楚秋帆干杯。   宋秋云装了一碗饭,回头道:“我要先吃饭啦,唐宝琦这坏蛋鬼心思多得很,我看五位大侄子是没办法把他擒回来的,还得我这做姑姑的赶去才成呢!”   楚秋帆笑道:“你好象很喜欢做人家姑姑!”   宋秋云道:“我这姑姑,是老哥哥亲口封的,难道还是假的?”   老狼主刚端起酒杯,咕的一口喝了下去,连声道:“不假,一点也不假。”   再说狼山五狼奉了乃父之命,急匆匆奔下酒楼,追出镇甸,他们奉命行事,自然十分认真,五个人似狼如虎,奔行之间,脚下倒也十分快捷。只见前面一棵大树底下,正有一个穿蓝衫的汉子倚树休息,那人正是黄鼠狼唐宝琦!

常仁心里一喜,就大声叫道:“唐宝琦,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害得我们找得你好苦!”   唐宝琦一见他们五人飞奔而来,他为人机警,自可立时想得到五狼的来意,他原想歇息再走,如今既然被他们追上,那就走不成了。他缓缓站了起来,在大树前面来回走了一转,似是在等待着五人,直等五狼奔近,才含笑道:“兄弟和那姓楚的小子有些过节,老爷子和他打出交情来了,兄弟留着无益,还是走的好。”接着又含笑问道:“五位追踪跟来,不知有什么事?”

狼山五狼是老狼主的儿子,身里流的是老狼主的血液,老狼主为人爽直,一向说话不绕弯儿,他的儿子当然也个个直话直说,不善心机。   老大常仁道:“老爹见你不别而行,心里不大开心,要你跟我们回去。”他已经四十出头,在江湖上也跑过多年,这话已经说得十分含蓄,“把他抓回去”说成了“跟我们回去”。   唐宝琦一拍脑袋,连声道:“该死,该死,兄弟早就料到这样不别而行,老爷子会生气,他……他老人家气生得大不大?”   常义道:“这还用问,老爷自然大为生气,才要咱们兄弟追上来的了。”   “糟糕!”唐宝琦搓搓手道:“这……这怎么办?”   常礼道:“你跟我们回去就是了。”   “老爷子生了气,我……我真不敢去见他……”唐宝琦故作惊慌的道:“这样好不,五位请先回去,兄弟等老爷子气消了再回去见他,不知五位老哥意下如何?”   “不成。”常智道:“老爹是要我们把你抓回去的,你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如何向老爹交差?”   唐宝琦渐渐从他们嘴里探出口风来了,一面陪笑道:“咱们都是好弟兄,五位老哥总不至于真的把兄弟抓起来吧?”   老五常信道:“老爹吩咐的话,谁敢不遵。老爹还说,你如果反抗的话,老大可以对你使用‘天狼爪’呢!”   唐宝琦耸耸肩,笑道:“老大,你的‘天狼爪’,兄弟还没见识过,你使出来给兄弟瞧瞧可好?”   常仁微微摇头道:“你跟我们回去就好,使什么‘天狼爪’?”   唐宝琦笑着道:“老大,你不露一手,兄弟就不走。”说完,一屁股往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常仁道:“唐兄这不是耍无赖么?”   常信道:“老大,唐老哥要你露一手,你就露一手,又有何妨?”   常仁道:“不成,老爹一再叮嘱,练了武功,不许在人前炫耀。”   唐宝琦怂恿道:“今天不同,是老爹吩咐过的,兄弟若是抗拒,老大就可以使‘天狼爪’,你就当兄弟我抗命好了。”   常仁依然摇摇头道:“你又没抗命,我怎能使‘天狼爪’?”   唐宝琦站起身,目光一溜其余四人,说道:“老大不肯出手,你们四位老哥难道都没练过‘天狼爪’?”   常智道:“谁说我们没练过‘天狼爪’?”   唐宝琦欣然道:“老四,那你就来练一手,也是一样。老大老成持重,有时像温吞水,你是最爽快的人,从不婆婆妈妈。你练了,兄弟我虽然不成气候:也露一手,你看怎样?”   常信拍手道:“老四,唐老哥答应也露一手,让大家看看四川唐门的绝活,岂不是好。你快练吧,练完了,咱们就走,不耽搁时光。”   常礼道:“老五说得不错,老四,你就练吧!”   常智得意一笑道:“兄弟练了,唐老哥可不能赖。”   唐宝琦阴笑道:“兄弟说过的话,从不抵赖。”   常智应了声“好”,缓缓纳气,右手随着抬起,五指勾曲,口中发出“呀”的一声,振腕朝大树后凌空抓去。   他们五兄弟在老狼主口里虽然不成材,但究竟练了一、二十年功夫,这一记“天狼爪”抓在树身,少说也会留下五条爪痕。   但这回常智纳气运功、振腕、作势,五根手指凄空抓了一把,却一点名堂都没抓出来,好象只是做了个样子。   常智摇了摇头,脸上飞过一丝惊异之色说道:“奇怪,我怎么会使不出力道来?”   唐宝琦似笑非笑的道:“你再抓一把试试看?”   常智依言又缓缓运气,缓缓的举起手来,五指箕张,勾曲了几下,忽然放了下来,摇摇头道:“不行,我真的使不出力道来。”   常信道:“这怎么会呢?”   唐宝琦故意攒攒眉,阴恻恻说道:“看老四的样子,好象是中了毒。”   常智道:“兄弟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唐宝琦道:“不会错,只有中了散功奇毒的人,才会全身力道都使不出来。”   常智道:“有人在咱们酒菜里使了手脚?”   唐宝琦道:“不一定要在酒菜里,只要有人预先在地上洒了毒粉,你脚踏上了,毒粉就会飞陋起来,吸入鼻孔,不须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力道全失。”   常智愤愤的道:“这会是哪个促狭鬼,在地上洒了毒粉害人?”   唐宝琦阴声尖笑道:“那自然是兄弟了。”   常智道:“是你……”   唐宝琦没待他说下去,笑了笑道:“兄弟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们露上一手之后,兄弟也露一手给大家瞧瞧么?”   常信拍手道:“唐老哥这手四川唐门的绝活,果然不同寻常,能在不知不觉中使人消失武功,真是厉害极了。”   唐宝琦道:“行走江湖,若是没有一套,岂非任人宰割了?”   常智道:“唐老哥,你已经露了一手,也把兄弟给整惨了,你现在快拿解药来吧。老爹只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呢,咱们也该走了。”   常仁道:“不错,唐兄快把解药给老四服了,咱们是该走了。”   “走?哈、哈、哈……”唐宝琦忽然仰天尖笑起来,说道:“你们这五头蠢狼,难怪你们老子要骂你们不成材,唐六爷既然使了散功毒粉,还会给你们解药?”   常仁怒声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难道……”   唐宝琦随手一指,点了过去,说道:“你给我躺下。”   常仁应指躺了下去。   常义骇异的道:“你……”   唐宝琦狞笑道:“唐大爷也不难为你们,都给我躺下就好。”   他出手如风,一个旋身,又点了四人穴道,常义,常礼,常智、常信都应指躺了下去。   唐宝琦得意一笑,说道:“你们就在这里躺一回吧,唐大爷可要失陪了。”   话声一落,正待离去,忽然左脚一缩,口中“咦”了一声,身形一弓,飕的一声直拨而起,一下就窜上大树横柯,隐入浓密的枝叶之中,快得当真像一头机警的黄鼠狼。   原来大路上,正有一条纤细的人影奔掠而来,她自然是宋秋云了。   老狼主和白鹤道长还在喝酒,她先吃好饭,也没作声,站起身就往楼下走。楚秋帆当然不便跟着她下来,女孩儿家嘛,也许要上个厕,就这样,她一个人悄悄溜出来了。   宋秋云可以想得到,黄鼠狼唐宝琦是个十分奸滑的人,憨直的五头狼,武功也许可以胜得过他,心机决斗不过他,要想把他拿回来,可没这么容易,因此她这做姑姑的,想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当她走近大树,就发现狼山五狼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她不禁微微一笑,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急忙俯下身去,仔细察看了一遍,五人只是被点了穴道,这就举起纤纤玉掌,在每人身上拍了一掌。   她这一替五头笨狼解开了穴道,常仁一个翻身,首先坐了起来,睁目道:“是姑娘赶来救了我们。”常义、常礼等四人也各自翻身坐起。   宋秋云咭的笑道:“老哥哥认我做妹子,你们该叫我姑姑才对。”   她不待五人开口,接着道:“我早就料到唐宝琦诡计多端,你们会着了他的道,所以一个人溜出来瞧瞧,你们果然被他制住了穴道。”   “一个人溜出来瞧瞧”,等于说老狼主,楚秋帆都还在酒楼上。躲在树上的唐宝琦总算放下了心!   宋秋云问道:“那个姓唐的黄鼠狼呢?”   常智道:“那小子大概溜了。”   常信道:“咱们都中了那小子的毒,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啊!”常仁突然想到唐宝琦方才说过,他预先在地上洒了毒粉,只要你脚踏上了,毒粉就会飞扬起来,吸入鼻孔。宋秋云蹲下来给自己五人解穴,只怕也会吸入毒粉!一念及此,急忙说道:“姑姑,你快运气试试,是不是也吸入了毒粉?”

宋秋云道:“什么毒粉?”   常智接口道:“老大说得不错,是那小子洒在地上的毒粉,闻上一点,就会使不出力道来。”   “你们姑姑自然也吸到了。”唐宝琦从横柯上一跃而下,笑嘻嘻道:“她蹲下来替你们解穴,只怕吸入的比你们还多呢!”   常智一怔,怒声道:“你还没逃走?”   唐宝琦尖笑一声道:“这叫做守株待兔,在下总算逮到了一只小白兔。”   宋秋云听得暗暗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纤手一指,喝道:“姓唐的,我早就料到你会施狡狯,凭你这点伎俩,还唬不倒我。”   唐宝琦手中忽然多了一柄折扇,扇头在胸前轻轻划过,拍了一下左掌心,哈的笑道:“小白兔居然也会放毒针。你总该知道,唐大爷出身四川唐门,在唐大爷面前使弄暗器,岂不是班门弄斧Y这支小小的锈花针儿,如何伤得了唐大爷?”

他用两个指头从他扇头上取下一支细如牛毛的飞针来,望着宋秋云,脸上露出得意的邪笑,   宋秋云眼看飞针不能伤他,“唰”的一声抽出银剑,朝他一指,冷然道:“唐宝琦,你要姑娘动手呢?还是自己束手就缚,乖乖的跟我们回去。”   常信喜道:“看来姑姑真的没有中毒了。”   常礼道:“姑娘有备而来,当然不会着他的道了。”   唐宝琦为人何等狡狯,他可以从宋秋云的施放飞针,又拨剑作势,就可以猜得到她这完全是虚张声势了!   因为以宋秋云的为人,早就把自己衔之入骨,飞针伤不了自己,既已掣剑在手,早就飞扑过来了,还会问自己要动手还是束手就缚?他微微一笑道:“宋姑娘先请把兵刃收起来,在下跟你走和你跟在下走,都是一样。”

他在说话之际,右手折扇朝剑尖上轻轻拨去。   不,他这一拨,手势看来极轻,其实扇上可暗凝真力,但听“叮”的一声,扇剑交击,宋秋云只觉手腕一震,长剑立被震落地上。   唐宝琦这一招虽是试探性质,但他为人机警,身形一晃,左手疾出,已然闪电般抓住了宋秋云的右腕,折扇轻敲,就点了她的穴道。   常仁吃了一惊,咦道:“姑姑她也中了他的毒!”   “不错。”唐宝琦左手轻轻一拉,环住了宋秋云的纤腰,右手“豁”的一声打开折扇,朝五人当面扇来,但见从他十二根扇骨中飞射出几缕轻烟,狼山五狼又是一阵天昏地暗,扑倒下去。   “啧!”唐宝琦在宋秋云粉脸上香了一下,淫笑道:“小宝贝,上一次被姓楚的小子搅和了好事,想不到你还会落到唐大爷的手里。”他抱起宋秋云的娇躯,急匆匆朝右首树林子里奔了进去。   林很密,透进来的天光,自然也很暗淡!   就在唐宝琦奔入深林之际,只听有人喝了声:“你给我站住。”   唐宝琦一怔,急忙刹住身形,举目看去,但见迎面站着一个身穿宝蓝长衫,手摇折扇的俊美少年,双目注视着自己,有如两点寒星,一望而知对方身手非凡!   唐宝琦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脚下乍停,口中喝了声:“阁下何人?”右手突然扬起,折扇也随着“恚”的一声,打了开来!   他折扇的十二根扇骨之中,藏着“迷魂药粉”,只要轻轻一按机簧,药粉就会喷洒出来。   但唐宝琦这会遇上了一个也使折扇的人,在他折扇还未打开之际,对方比他快了一步,先打开了折扇。对方这扇面竟是十二片精钢铸制的薄片,扇面顶端,锋利得有如薄刃一般,一下搁在唐宝琦的折扇右腕之上:“姓唐的,你大概不要这只手掌了!”

他只须往下一划,确可把唐宝琦的右手手掌从手腕间切下来。   唐宝琦当然不会不要手掌,他只好不动,但口中却反问道:“朋友这是做什么?”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你姓唐的不配消受这花朵般的姑娘,应该让给小生才对。”   折扇疾然一收,“啪”的一声,击落唐宝琦手中的折扇,再回过扇头来,一下往唐宝琦肩头“巨骨穴”上点落!   他这一手当真快速无比,利落已极,从折起扇面,击落唐宝琦折扇,再点穴道,快到就像电光一闪。唐宝琦别说封架,连看都几乎没看注楚,就被制住了穴道。   蓝衫少年淡淡一笑,从唐宝琦手中抱过宋秋云,一面问道:“解药呢?”   唐宝琦只是右臂穴道受制,口仍能言,冷声道:“就在在下怀中。”   “好!”蓝衫少年伸手探入唐宝琦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形的小药瓶,低头一看,上面贴着一张红签,上书:“唐门解毒丹”五个小字,下面还有两行细字,写着严重则三粒,轻则一粒,外敷内服”,这就纳入自己怀中,含笑道:“你就给我守在这里。”举手又点了他两处穴道,抱着宋秋云回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唐宝琦大声道:“朋友,在下替你背黑锅,你总该放我走吧!”   蓝衫少年回头道:“我不要你的命,已经够客气的了,多站一会,有什么要紧?等本少爷一高兴,自会放你的了。”   人已很快闪入林去,找了一处林叶隐密之处,才放下宋秋云。先从怀中取出药瓶,倾了一颗比米粒略大的朱红药丸,纳入宋秋云口中,然后又替她拍开了昏穴。   宋秋云双目一睁,发现自己斜躺在树林之中,不,斜躺在男人怀里,心头不由一惊,猛地一睁,跳将起来。   只听有人低声道:“宋姑娘,你刚服了解药,快安静些别动。”   宋秋云被人抱着,一挣之下,竟然没有挣脱,心头愈急,切齿道:“唐宝琦,你还不放手,我……我会要你的命……”   蓝衫少年轻轻道:“我不是唐宝琦。”   宋秋云惊颤的道:“你……你是谁?”   蓝衫少年在她耳边笑道:“你别急呀,在下是马天风。”   马天风,就是麻天凤,同是女儿之身,宋秋云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说道:“你是麻天凤,快放开我。”   麻天凤一笑,松开了双臂,含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你刚服下解药,歇一会才能恢复功力。”   宋秋云道:“是你救了我。”   麻天凤道:“不是我救你,你早已……早已……”娇靥突然红了起来!   宋秋云脸上也一阵绯红,切齿道:“你把唐宝琦如何处置了?”   麻天凤道:“我没处置他,只是把他定在那里。”   宋秋云呼的站了起来,问道:“这该死的东西在哪里?我去杀了他,才泄我胸头之气!”   麻天凤把把她拉住,含笑道:“你就是急性子,让他多站一会有甚要紧。我把他定住了,就是好让你出口气,但也不急在一时,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宋秋云举手掠掠鬓发,回头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   麻天凤笑了笑道:“你是一个很纯洁的姑娘,我想和你姐妹论交,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宋秋云望着她,眨眨眼睛,说道:“你很爽朗,但也很狡黠,只要你没有心机,诚心和我论交,我自然很欢迎的。”   麻天凤笑道:“我对你会有心机么?”   宋秋云道:“没有就好。”   麻天凤道:“好,我们这姐妹那就认定了,你今年……”   宋秋云道:“十八。”   麻天凤喜道:“我十九,大你一岁,我要叫你一声妹子。”   宋秋云道:“那自然了,既然结了姐妹,我以后都听姐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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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痛惩淫贼

“嗯!”麻天凤鼻中轻“嗯”一声,低笑道:“那恐怕未必呢,难道你不听他的,会听姐姐的么?”   宋秋云粉颊忽然一红,问道:“姐姐。是说楚大哥么?”   麻天凤抿抿嘴,笑道:“不是他,你还有谁?”   宋秋云脸上更红,说道:“他是我大哥咯,他一直把我当做妹子,我也把他当作我亲哥哥一般,我自然要听他的了。”   她望望麻天凤,又道:“哦,我们结了姐妹,你今年十九,楚大哥今年二十,他比你大一岁,我的大哥,自然也是你的大哥了。”   麻天凤春花般的脸上骤然红了起来,轻啐道:“你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宋秋云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麻天凤,说道:“难道姐姐不喜欢楚大哥么?”   她是个毫无城府的人,也问得天真无邪,这可从她脸上坦率纯洁的表情上看得出来。   麻天凤嫣然一笑道:“姐姐怎么会抢你的心上人呢?”   “不!”宋秋云摇摇头:“姐姐,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喜欢楚大哥,只是不肯说罢了。譬如在汝州,我们都中了金沙兰的毒,只有楚大哥一个人没有中毒。后来在大龙寺,你被楚大哥拿住,但大哥并没有点住你的穴道,我想这交换人质,大哥虽没和我说明,但我猜想一定是你愿意这样做的。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她虽然毫无心机,但毕竟慧质天生,还是把事情看清楚了。   麻天凤内心感到一阵愧怍,娇靥上的酡红也更浓,她双手合着宋秋云的手,真挚的道:“妹妹,我不想瞒你,我对他确实很倾倒。一个女孩子,心里偷偷的喜欢一个他倾慕的人,这也是很平常的事。不过妹妹你可以放心,我们如今结了姐妹,我不会抢妹妹的意中人的……”

“咭!”宋秋云轻笑道:“姐姐终于承认了,其实大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我们是姐妹,我怎么会和姐姐……姐姐……”   她说到“姐姐”,一张脸涨得通红,底下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麻天凤听她说出“大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心中不禁一动,问道:“妹妹说他不是你一个人的,那还有谁呢?”   宋秋云缓缓抬起头来,竖起一根纤细的玉指,说道:“有一个人,极可能和你一样,是女子乔装的呢。”   麻天凤一呆,说道:“你说的是不是荀兰荪。”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姐姐真聪明,一猜就猜着了。”   麻天凤点头道:“其实妹妹不说,我也早就有些怀疑他了,哦,妹妹对他看法如何呢?”   宋秋云道:“荀二哥如果是女的,她对大哥也是一片真情。她救过大哥性命,我也听大哥说过,他送给大哥的一本书是天下武功总汇,大哥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荀二哥所赐……”   麻天凤试探的道:“你不计较?”   宋秋云坦诚的道:“我不会和荀二哥计较的,我心里早就把她当作我的姐姐了,这和现在我们结了姐妹,我不会和咀姐计较一样。”   她说得坦诚,麻天凤感动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口中低低的喊了声:“妹妹!”   这时,另有一道青影,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从二人头顶的树梢间一闪而逝,两位姑娘居然一无所觉!   也在此时,只听林外有人大声叫道:“就在这里了,咦,他怎么站着不动呢?”   宋秋云听出说话的是常山五狼的老大常仁的口气,赶忙站起身道:“是他们找来了,姐姐,我们快出去了。”   接着只听常智的声音道:“这小子被人点了穴道,一定是姑姑出手的了!”   两人并肩走出,果见常仁、常智二人就站在唐宝琦的面前,一眼看到宋秋云和一个英俊少年并肩从树林间走出,不觉一怔。   常仁叫道:“姑姑,这人是谁?”   常智道:“姑姑怎么和这个小白脸在一起呢?”   原来他们身中之毒,经老狼主、白鹤道人、楚秋帆赶来给他们服了解毒药,已经解了。   麻天凤看两人一个已有四十出头,一个也已三十多了,居然叫宋秋云姑姑,心中方觉奇怪,后来听常智当面说出姑姑和小白脸在一起的话来,才知这两人是楞头青。   就在这两句话的时间,老狼主、白鹤道长、楚秋帆三人也闻声赶了过来。   宋秋云看到楚秋帆,就象一阵风般奔了过去,抢先道:“大哥,方才我中了唐宝琦这下流东西的迷药,幸亏麻姐姐遇上了,才把我救下来,现在我们已经结了姐妹啦!”她回身招招手道:“姐姐,你也叫楚大哥呢,还有这是我的老哥哥,你也叫老哥哥好了。”

麻天凤被她嚷得娇靥发热,酡红着脸,朝楚秋帆嫣然一笑道:“楚大哥,想不到会在这里和你们遇上了。”   她自然知道,只有这时候叫出第一声“楚大哥”,以后就好顺理成章的叫了。   楚秋帆含笑道:“这唐宝琦也是麻姑娘制住的了?”   “这还用问?”宋秋云接着道:“大哥,你不能再叫她麻姑娘,要叫她大妹子才对,因为她是我姐姐咯!”   这话听得麻天凤粉脸又是一红,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平日自命洒脱,今天不知怎的老是脸上发热。一面转身又朝老狼主作了一拱,叫道:“老哥哥,小妹子给你见礼了。”   老狼主瞪着两颗金光闪闪的眼睛,呵呵大笑道:“好!好,我老狼今天居然收了两个花不溜丢的小妹子,哈哈。宋小妹,你也该先给老哥哥说一声,这位小妹子姓甚名谁,现在人家已经叫我老哥哥了,老哥哥还不知道她的姓名,你说这有多蹩扭?”

宋秋云忙道:“她叫麻天凤。”   老狼主点着头,朝常仁、常智笑道:“为父多了一个小妹子,你们就多了一个姑姑,还不快叫?”   常智道:“老爷子,他不是小白脸?”   常仁忙道:“你没听宋姑姑说,她是她的姐姐么,姐姐自然是女的了,快些叫吧!”   两人果然朝麻天凤躬着身,齐声叫道:“姑姑。”   老狼主一挥手道:“你们去把他解开穴道,就在这里问好了。”   常仁、常智走了过去,伸手在唐宝琦身上拍拍打打,找了好一会,依然没有解开他身上穴道。   唐宝琦扭曲着脸,央求道:“老大,你别拍了,还是请那位姑娘来给在下解吧!”   常智道:“你怎不早说。”   麻天凤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肩头,胸口迅快的拍了两掌,说道:“老哥哥有话问你,你要放老实些,据实回答。”   唐宝琦心知自己落在人家手中,逃也无用,只得战战兢兢的躬躬身道:“老爷子要问什么,晚辈知无不言。”   老狼主找了块大石,大马金刀的坐下,回头朝白鹤道长道:“道兄,你也坐下来听听。”   白鹤道长也在他对面的树根上坐下。   老狼主目光一抬,说道:“你是裴盟主要你找老夫来的,老夫也已经答应赴约,观在你倒说说看,那裴盟主究竟是什么人?”   唐宝琦睁大双目,说道:“老爷子明察,裴盟主自然是裴盟主了。”   “胡说!”老狼主尖喝道:“我小兄弟的师父明明已经死了,现在的裴盟主只是假冒之人,你是他羽党,会不知他是谁么?”   唐宝琦哭丧着脸道:“老爷子,晚辈真的不知道。晚辈三年前被逐出师门,流浪江湖,幸蒙裴盟主收留,一直追随着他,所到之处,大家都叫他裴盟主,晚辈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宋秋云道:“那你为什么假冒我大哥,到处胡来?”   唐宝琦道:“那是裴盟主要我这样做的,因为裴盟主揭开了楚秋帆身世,他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   “啪!”宋秋云挥手就是一记巴掌掴在他脸上,骂道:“白鹤道长就在这里,你还敢胡说?”   唐宝琦摸摸脸颊,此时此地,他哪敢倔强,只得神情狼狈的道:“在下是听裴盟主这样说的,姑娘既然问我,我也只好这样说了。”   “好!”宋秋云叉着手道:“你说下去。”   唐宝琦道:“他既是千手郎君的……儿子……”   他怕宋秋云再打他耳光,迟疑的顿了顿才道:“就该做上几件风流案子,才能证明,所以……所以派在下冒充了他。”   麻天凤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唐宝琦道:“千真万确。”   麻天凤道:“你敢不敢当着那个假冒裴盟主的面,把这话重说一遍?”   唐宝琦为难的道:“这个……”   麻天凤道:“你答应了,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你若是不答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这……”唐宝琦这了两声,说道:“但在下当着裴盟主说出来了,你们不杀我,裴盟主也不会放过我的了呢。”   老狼主道:“老夫可以保证你无恙。”   唐宝琦心中暗喜,老狼主这句话,等于保证他今天不会要他的命了,忙道:“有老爷子作主,晚辈就不怕了。”   老狼主道:“还有,你可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子,又是什么人么?”   唐宝琦吃惊道:“老爷子的意思,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长,也是假的了?”   老狼主道:“你也不知道么?”   唐宝琦道:“晚辈真的不知道。”   “好!”老狼主又道:“裴盟主要你前来邀约老夫,有何阴谋。”   唐宝琦道:“盟主要扫荡魔教余孽,廓清天下武林。因为久慕老爷子盛名,所以要晚辈持书晋见老爷子,邀请老爷子出山助拳。”   老狼主道:“老夫问你他有什么计划?”   唐宝琦道:“晚辈人微言轻,只是追随盟主跑跑腿的,盟主有什么计划,在下并不知道。”   他说出了之后,又怕老狼主不信,接着补充道:“只是晚辈从旁听到了一些,此番扫荡魔教,第一步好象是要对付九连山的云里观音。”   老狼主“唔”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唐宝琦道:“晚辈知道的就是这些,都说出来了。”   麻天凤冷笑道:“老哥哥,他这话,都是避重就轻,有关重要的,他一句也没说出来。”   老狼主目光进射,哼道:“小子,你敢跟老夫打马虎眼?”   唐宝琦骇然道:“晚辈知道的,真的就是这些了!”   麻天凤道:“老哥哥,这人狡猾得很,不给他吃些苦头,他是不会说的了。”   “唔!”老狼主道:“小妹子,你说得不错,老哥哥先要他尝尝血脉逆转的滋味……”   唐宝琦骇得面无人色,忙道:“老爷子,晚辈真的……”   老狼主也不理他,突然右手抬处,五指勾曲,向空抓了一把!唐宝琦话声未落,突然身躯一颤,口中跟着哼了一声,紧接着全身起了一阵颤抖,额角上也立时绽出了汗珠儿来,目中流露出惊怖乞怜之色,嘶声道:“老爷子,晚辈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快……快放开……晚辈的穴道……”

老狼主冷哼道:“你真的不知道?”   麻天凤在旁道:“姓唐的,老哥哥要你爽快招供,你不说是不会放开你的。”   两句话的工夫,唐宝琦头上汗水直滚,身子也随着起了剧烈的颤抖,他已经无法忍受得住,牙齿打战,大声道:“晚辈……说……说……了,快……放开……我……”   老狼主沉笑一声,右手向空一放,喝道:“老夫不怕你不说,好,你说吧!”   他这伸手向空一放,唐宝琦登时松了口气,连连喘息。   麻天凤道:“唐宝琦,你还不快说?”   唐宝琦哭丧着脸道:“老爷子,你要晚辈说什么呢?”   老狼主被问得一呆,裂嘴笑道:“对呀,小妹子,你要他说什么呢?”   麻天凤抿抿嘴,笑道:“那就由我来问他好了,他如果不说实话,老哥哥就抓他一把。”   老狼主连连点头道:“好,好,你问他好了。”   麻天凤粉脸一沉,冷冷的道:“唐宝琦,那假冒楚大哥师父的贼人,到底是谁?”   唐宝琦急得头上绽起了青筋,指天立誓,说道:“这个在下真的不知道,姑娘就是杀了我,在下也说不出来。”   麻天凤看他不像有假,哼了一声道:“那末假冒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的那个贼人,你也真的不知道了?”   “是的。”唐宝琦道:“在下若是知道,姑娘可以砍下我双手双足,在下都毫无怨言。”   “你当我不会砍?”麻天凤冷声道:“好,那么你这次行动,总该知道的了,那老贼还约了些什么人?”   唐宝琦想了想道:“在下是奉邀老爷子来的,另外由百草门俞景岳到秦岭去邀请麻老爷子……”   楚秋帆听得暗“哦”一声,那天俞景岳持书去见麻日休,原来是老贼派去的。   “我爹才不会去呢!”麻天凤披披嘴,又道:“还邀了什么人?”   唐宝琦道:“还有就是少林,武当两派……”   麻天凤追问道:“还有呢?”   唐宝琦道:“还有……在下也不大清楚是什么人,只是听说盟主还邀了两个很厉害的人物,至于是谁,在下真的不知道了。”   麻天凤道:“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唐宝琦道:“在下曾听智善大师和清尘道长说过,好象九连事了,回头就先上少林、再去武当。”   白鹤道长心中一动,暗道:“是了,这老贼假扫荡魔教之名,除去云里观音之后,就利用原班人马,企图乘胜一举消灭少林、武当两派,这阴谋当真毒辣得很!”   麻天凤道:“还有呢?”   唐宝琦道:“那天在下只是从廊前经过,听到的只是这些了。”   麻天凤道:“你再仔细的想想看?”   唐宝琦道:“后来……在下曾听盟主大笑着说:‘那时咱们只要再除去两个人,就永无心腹之患了’……”   麻天凤道:“你知道他说的两人是谁么?”   唐宝琦道:“在下不知道。”   麻天凤回头道:“老哥哥,还要问什么吗?”   老狼主大笑道:“小妹子,你问完了就好,老哥哥也想不出来了!哦,道兄,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白鹤道长含笑道:“咱们要问的,麻姑娘都已问过了。”   唐宝琦道:“老爷子,晚辈可以走了么?”   “走?”宋秋云哼道:“哪有这么便宜?”   唐宝琦着了慌,连忙央告道:“老爷子,晚辈已经实话实说了,你老就放晚辈走吧!”   老狼主回头道:“小妹子,你说要把他如何处置?”   宋秋云道:“这人狡猾阴毒,放了他,总是祸害……”   唐宝琦听得大惊,急忙扑的一声跪了下去,连连求饶道:“宋姑娘,在下该死。你就饶了在下吧!”   麻天凤道:“杀他污了我们的剑,妹妹,我看还是废了他武功,饶他一条狗命,你说好不好。”   宋秋云道:“对,就废了他武功,以后就再也不能去害人了。”   唐宝琦穴道早已解开,只是惧怕老狼主,不敢逃走,这时听麻天凤说出要废他武功,心头一急,三十六计,自然走为上策,朝老狼主拱拱手道:“老爷子,求求你老,高抬贵手,放晚辈一条生路吧!”   他这是先向老狼主打招呼,免得他出手拦截,话声一落,突然双足一点,身向后仰,一个人快速绝伦,往树林中倒射进去。   老狼主是个爽直的人,他想唐宝琦已经吃了苦头,也实话实说了,此时要逃之前,又向自己央求放他一条生路,江湖上也有光棍只打九九的说法。他自持身份,不好对一个后生小子出手,一时果然没有出手。   唐宝琦这下为了逃命,咬紧牙关,使出全身气力,身法快得如同箭射,就在他掠入树林,双脚堪堪着地,再待掠起突觉后心被一只手掌抵住,只听有人冷声道:“唐宝瘸,在下只要掌力一吐,立可震断你的心脉。”   这说话的正是楚秋帆的声音,唐宝琦心头一骇,还未出声,微风一飒,麻天凤已经站在身前,冷冷的道:“废去你武功,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唐宝琦在这生死关头,猛地大吼一声,身向前扑,双掌开山,全力往前推出。   麻天凤冷笑一声,手中折扇闪电般点出,一扇之中,连点五处要害。   武功的高低,就是看你出手的快慢,唐宝琦双掌堪堪推出口中闷哼一声,扑起的人突然间就像泄了气的皮人,一下瘫痪下去,除了张口喘息,再也爬不起来。   麻天凤折扇一指,冷然道:“唐宝琦,今天便宜了你,今后好好做人,你还有半辈子好活。”说到这里,回头嫣然一笑道:“楚大哥,咱们走。”   两人并肩走出,宋秋云迎着道:“大哥,你们把他处置了?”   麻天凤甜笑道:“这还用问,我说过要废他武功,自然把他废了。”   老狼主回头朝白鹤道长笑道:“道兄,我这小兄弟、小妹子,身手全都不凡,这真应了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一辈,当真老了。”   一行人走出树林,狼山五狼的老二、老三、老五站在林外,赶忙迎了上来,老二常义问道:“老爷子,你把姓唐的小子做了?”   老狼主道:“是你们姑姑把他废了。”   老三常礼连忙赶到宋秋云身边,讨好道:“姑姑,我知道是你把他做了,这小子姑姑若是放过他,我这做大侄子的也不会放过他。”   老狼主一指麻天凤,说道:“是这位姑姑把他废了的。”   老五常信搔搔头皮,说道:“老爷子,怎么小白脸也是姑姑?”   老三常礼望望麻天凤,摇头道:“不,是小姐,咱们老爷也真奇怪,好象天底下的小妞,咱们都得叫姑姑呢!”   麻天凤知道五狼都有点浑,也就不以为意,笑道:“我本来就是你们姑姑咯,你算算看,你们老爹是我老哥哥,你们不叫我姑姑叫什么呢?”   老五点着头道:“对,对,是该叫你姑姑,那位宋姑娘也叫我们老爹老哥哥的,我们也叫她姑姑。”   麻天凤咭的笑道:“这就对了!”   老三常礼直着眼睛,楞楞的道:“姑姑,你笑起来和宋姑姑一样好看,牙齿白白的。”   老狼主又好气,又好笑,叱道:“蠢材,你们没大没小,还不快叫麻姑姑?”   三个人果然异口同声的叫了声:“麻姑姑。”   老三常礼指指老大、老四,说道:“老爷子,咱们已经叫了,他们还没叫呢!”   老四常智瞪着眼道:“我和老大早就叫过了,这还要老爷子吩咐?”   麻天凤忍俊不禁,笑着道:“你们都乖。”   老狼主叹了口气道:“老哥哥这五个不成材的东西,今后要小兄弟、小妹子你们多多教导他们。”   麻天凤忙道:“老哥哥,他们是浑金璞玉,天性敦厚,这叫做大器晚成。”   老狼主看她当面称道自己儿子,心中一喜,手捋狼髯,呵呵笑道:“小妹子,你说得不错,他们笨是不笨,只是资质钝了些。”   宋秋云问道:“姐姐,你要到哪里去呢?”   麻天凤眨眨眼睛,说道:“你们不是要去九连山么?我也想跟着去瞧瞧热闹呢!”   宋秋云喜道:“那太好了,这一路上,我也有伴了。”   麻天凤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早就有伴了。”   宋秋云脸上一红,不依道:“人家叫你姐姐,你还取笑我,我不来啦!”   麻天凤笑道:“好妹妹,我不取笑你就是了。”   “哦!”宋秋云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麻天凤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忙道:“你想起了什么?”   宋秋云也附着她耳朵,轻笑道:“姐姐不是没有伴儿么,那就叫楚大哥和你作伴好了。”说完,轻笑着赶忙闪了开去。   麻天凤心头一甜,但粉脸也立时飞起一片红晕,追过去道:“原来你也会使坏1”两人咭咭格格的一个跑一个追。   宋秋云一下闪到了楚秋帆身后,躲着道:“大哥,快拦住她。”   麻天凤追到楚秋帆面前,不觉粉脸更红,嗔道:“好,你躲在楚大哥身后,我就捉不到你了,待会再和你算帐。”   宋秋云笑红了脸,说道:“你再要捉我,我就告诉楚大哥,说你要……”   麻天凤急道:“你敢说……”   楚秋帆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宋秋云笑弯了腰,正待开口,麻天凤道:“你不许说。”   楚秋帆笑了笑道:“你们还是姑姑呢,看,你们五个大侄子都在笑你们了。”   狼山五狼果然一个个眯着眼睛,张大了口,快要流出口水来了!   麻天凤举手理理鬓发,说道:“好啦,我们别闹了,还是上路吧,老哥哥和道长都在等着我们呢!”   一行人由孟溪动身,一路南行,兼程往九连山赶去。   这九连山属岭南山系,以环连九县,故名。云里观音桑无垢自从昔年声言退出魔教,就隐居在九连山紫云幢,不在江湖上走动已有多年。   紫云幢是在一座高峰的山腰之间,幽谷深邃,沿途都是危崖削壁,人迹罕至。九连山山势连绵,峻削的山峰,何止千百,哪有什么名称,紫云幢自然是云里观音自己取的了。谷口有一方数十丈高的石壁,壁上镌了“紫云幢”三个擘窠大字,乃是云里观音亲手所书。谷中遍植紫竹,中间一片平地,种着不少奇花异卉,岩下竹屋三间,门前小溪潺湲,不啻仙境。

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紫竹林中观自在”,指的就是云里观音。   这天中午时光,白鹤道长、老狼主、楚秋帆,麻天凤、宋秋云等一行人赶到九连山下,就见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弯腰老头,迎面走来。   白鹤道长一眼认出那老头正是荀兰荪的从人,昔年大名鼎鼎的飞熊董天鸣,急忙稽首道:“董大侠……”   他只说了三个字,董天鸣连连含笑截着道:“道长请了,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诸位请随老朽来。”说罢,当先往一条山径上走去。   楚秋帆自然认识,他就是在括苍山给自己送了三个月饭的董老实,心中一喜,就赶上一步,问道:“老丈,荀贤弟也来了么?”   董天鸣回头望望他,笑了笑道:“楚相公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说完,脚下突然加快,只是低头疾行,他这一行径,正是表示他不愿多说。   宋秋云披披嘴道:“这老头怪得很。”   白鹤道长忙道:“他不愿多说,必有道理,咱们跟他走就是了。”   转过山脚,一条山涧旁,盖了三间茅屋,板门虚掩,董天鸣走在前面,一手推开板门,侧身道:“道长、常大侠、楚相公,大家请到里面坐。”一面低声道:“快些进去。”   白鹤道长看他神情,心知可能会有人跟踪,一时也顾不得和老狼主客气,当先一脚跨了进去。老狼主、楚秋帆等人也相继跟着走入。   董天鸣低声道:“老朽就在门外。”说完,一手阖上板门。   室中地方不算太大,后面有一个隔着木条的小窗,左边是厨房,右首是一间卧室。客堂中间只有一张木板方桌和几条板凳,桌上放了一个瓷壶和几个茶盅。   大家还未落座,只听“笃”的一声,从右首厢房门中走出一个头戴毡帽、身穿土布衣衫,手拿一支竹根旱烟管的老者。   这人一身打扮像个土老儿,因为帽沿压得很低,大家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看出他是谁来。   但白鹤道长听到那一声“笃”的轻响,立时含笑道:“道兄来得好快!”   麻天凤轻啊一声,笑道:“是铜脚道长。”   那土老头果然是铜脚道人,他略为举手,挺了挺帽沿,含笑道:“贫道后面,还有一位呢!”   果然,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走出,那是一个花白眉毛、花白胡子,紫脸的老者,这人大家全未见过。   楚秋帆咦道:“是大师!”   原来这白眉老者正是少林寺药王殿的苦善大师。   苦善大师合掌微笑道:“正是贫衲。”   老狼主睁大双目问道:“小兄弟,这两位是何方高人,老哥哥怎的从未见过?”   楚秋帆连忙给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武当清尘道长,这位是少林寺的苦善大师。”   老狼主呵呵一笑,诧异的道:“二位怎么这副打扮?走在路上,老朽怎么也不会相信二位是少林、武当的高人。”   铜脚道人稽首道:“老施主有所不知,苦善大师和贫道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才这般打扮的,因为此次事情实在非同小可,行动上不得不小心行事。”   老狼主道:“那假……”刚说到这里,瞥见后窗上白影一闪,不觉嗔目喝道:“什么人?”   他喝声出口,只听守在门外的董天鸣紧跟着大喝一声,声音划空远去,似是追了下去。   狼山五狼听到老爹的喝声,不待吩咐,打开木门,迅快的掠了出去,但等他们追出之时,连董天鸣的影子都已看不见了。   宋秋云也追了出来,问道:“你们看到什么人吗?”   常仁道:“没有,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常智道:“一定是老爹眼花。”   宋秋云道:“你说老哥哥眼花,那么董老丈呢,也会眼花么?”   常礼道:“这叫一犬吠影,十犬吠……吠什么的……”   宋秋云道:“百犬吠声。”   “对,对!”常礼点着头,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秋云道:“好哇,你敢把老哥哥比作犬?”   “这有何不对?”常礼直着眼道:“老爹经常给人家说,我们是小犬,他不就是老犬么?”   宋秋云听得不觉噗哧笑出声来!但见一道人影,横空电射而来,等到泻落地上,才看清正是飞熊董天鸣。   宋秋云问道:“董老丈可曾追到什么人吗?”   董天鸣微微摇头说道:“老朽守在屋前,却想不到那厮偷偷摸摸闪到了屋后,等老朽发觉,已经被他抢先溜走。老朽一直追过三座山头,还是被他逃脱了。”   宋秋云道:“老丈可曾看清他的面貌么?”   董天鸣道:“此人一身白衣,和老朽相距足有十四五丈远近,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只是从他身形判断,年纪不会太大。”   宋秋云心中不禁一动,暗想:“那天在金华城外,楚大哥负伤很重,不是有两个白衣人,师兄冷剑青、师弟叫镇海青,一身轻功,快得几乎已是飞行绝迹?方才这白衣人会不会是他们呢?”   董天鸣“唉”了一声,说道:“看来对方真还约了不少高人哩!”说着,摇摇头,回身走进屋去,宋秋云跟着走入。   大家已经围着方桌坐下,白鹤道长就把唐宝琦作的供词,向苦善大师、铜脚道人说了一遍。   苦善大师道:“问题就在这里,此人假冒裴盟主,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因此他有些什么阴谋,也无从测知了。贫衲奉方丈之命,易容赶来,就想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实力。据贫衲所知,对方此次虽以盟主名义纠合各大门派,扫荡魔教,但在明里他们人手并不多,他似乎把实力隐藏起来了……”

老狼主道:“大师此话怎说?”   苦善大师道:“贫衲是听敝师叔说的,假裴盟主此次行动,有几个极强的高人相助,敝师叔可能也会赶来。”   白鹤道长听得不觉一怔,说道:“大师是说静大师也会来么?”   苦善大师道:“是的,是贫衲和心善师兄前去叩谒敝师叔时听敝师叔说的。”   原来静大师就是铜官山罗汉庵住持,昔年曾主持少林罗汉堂,被江湖上称为金罗汉,算起来,他还是当今少林方丈明善大师的师叔。因为在主持罗汉堂时,一夜之间,掌劈勾漏七怪,青海三煞和旋风十八奇,诛杀了二十八个黑道凶人,被方丈认为他杀孽太重,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要他积满三万功德,始准重返少林。

金罗汉静大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认为除恶即是行善,杀一个恶人,就是救了一百个好人,从此不肯重返少林,就在铜官山修建了一座罗汉庵。但只要少林弟子遇上困难,到罗汉庵相求,金罗汉无不答应。这次是少林寺藏经落到麻日休手中,心善大师等三人都接不下麻日休一掌,才奉方丈之命,求金罗汉相助,金罗汉应允找麻日休要回《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同时透露了消息。

白鹤道长欣然道:“有静大师赶来,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了。”   苦善大师道:“贫衲听敝师叔的口气,似乎凭敝师叔一人之力,只怕未必就接得下来,好在武当掌教也会及时赶来。”   白鹤道长听得深感意外,愕然道:“武当掌教也要来么?”   铜脚道人点头道:“是的,敝师兄大概今晚就可以赶来。”   要知武当掌教清华道长,今年已经八十开外,内功修为,被武林中推为内家第一高手。   武当三子中的清尘、清磐二位师弟,都是他昔年代师传的艺,因此名虽兄弟,实为师徒。   连武当掌教都要亲自赶来,可见此次九连山的行动,有何等严重了!   宋秋云间道:“董老丈,荀二哥呢,到哪里去了?”   董天鸣道:“荀相公顾虑着一个人,目前还不能露面。他只吩咐老朽把诸位引到这里来,老朽已替诸位准备了饮食,诸位要过了初更才能前往。”他从怀中取出三张人皮面具,分给了楚秋帆、麻天凤、宋秋云三人,续道:“这是荀相公交代的,从此刻起,三位最好戴上面具,不到紧要关头,不可取下来。”

三人伸手接过,麻天凤奇道:“荀二哥怎么知道我会来的呢?”   董天鸣笑了笑,又道:“老朽还有事去,酒菜都在左首厨房里,诸位只好自己动手,恕老朽失陪了。”说完拱拱手,不让众人再问,就匆匆退了出去。   宋秋云觉得好玩,把面具往脸上绷了上去,一面笑着道:“楚大哥,麻姐姐,快戴上了呀!”楚秋帆、麻天凤依言也各自戴上了面具。   宋秋云摸摸脸皮,说道:“这劳什了戴在脸上,紧绷绷的,好不舒服。”   麻天凤道:“过一阵子,习惯了就好。”   宋秋云道:“荀二哥为什么要我们过了初更才去呢?”她回过脸去,朝白鹤道长道:“道长,现在不知我师父得到了信息没有,我先去瞧瞧可好?也好给她老人家稍个信去。”   白鹤道长微笑道:“姑娘还是忍耐些的好。据贫道推想,那假盟主纠合各大门派,声言要扫荡魔教,这消息是无法隐秘得住的,差不多江湖上都已经传开了,尊师焉得不知?荀相公既然要把咱们引到这里来,必有道理,咱们还是过了初更再去的好。”

宋秋云道:“那老贼纠众而来,又有各大门派相助,紫云幢只有我师父和大师姐二人,万一他们早到一步,众寡悬殊,我师父纵有通天本领,也敌不住老贼人多呀。我觉得咱们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不早些去呢?”   铜脚道人道:“宋姑娘,荀相公如此安排,贫道虽然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荀相公一向心思缜密,也许他已探知假盟主的行踪,要初更才到;或是他们约定初更动手,如果咱们去得早了,会使对方有了警觉,反而坏事。你还是暂且忍耐,以尊师的武功造诣,绝不至於吃亏,你尽可放心。”

宋秋云见两位道长都如此说了,自然不好再说,但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麻天凤眼看日头早已直过,这就朝宋秋云道:“妹子,董老丈说给我们准备好了酒菜,都在厨房里,我们快去看看,日头已经直过了,该吃饭了呢!”说罢,一手拉着宋秋云,往左首厨房行去。   两人进入厨房,果见大灶上已经烧好一大锅饭,另外一张饭桌上,放着两个大砂锅,一锅竹笋烧肉,一锅是青菜豆腐,饭桌下面,还有一坛陈酒。   宋秋云道:“董老丈果然都准备好了,姐姐,我们快端出去吧!”   麻天凤悄声道:“妹子,我看你心里很着急是不是?”   宋秋云道:“是啊,我想师父也许还不知道,也许听到了一点风声,但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知道得比我们多。我想给师父送个信,白鹤道长和铜脚道长就是不让我去,姐姐,你看怎么办呢?”   麻天凤含笑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别作声,吃过饭,我们只说在附近走走,我陪你到紫云幢去。”   “真的!”宋秋云喜得跳起来了,说道:“姐姐,你真好。”   麻天凤轻“嘘”了声,说道:“你不可露出形迹来才是。”宋秋云点点头。   麻天凤转过身,高声叫道:“五个大侄子呀,你们还不快来帮姑姑端酒菜?”   狼山五狼听到麻天凤的叫声,赶忙奔了进来。   麻天凤指挥他们拿碗筷的拿碗筷,捧酒菜的捧酒菜,端饭锅的端饭锅,迅快把饭菜端到外面桌上,自己和宋秋云跟着走出,招呼道:“老哥哥,这坛酒够你喝了吧?”   老狼主大笑道:“居然还有好酒,哈哈,白云道兄,你看我这两位小妹子可真能干,”   宋秋云嫣然一笑道:“这都是董老丈留下的,我们一点也没忙。”   老狼主一掌击碎封坛口的泥盖,说道:“来来,二位大师是不喝酒的,咱们不用客气。”   常礼道:“老爹,你可留一点给咱们五个尝尝!”   老狼主用大碗给白鹤,铜脚二位道长倒了两碗,回头喝道:“你们几个蠢材,给我闭上鸟嘴,出门在外,喝酒会误事,我平时怎么交代你们来了?”   五狼不敢多说,各自装了碗饭,低着头站在边上吃了起来。   老狼主又倒了一碗给楚秋帆,说道:“小兄弟,你也喝一碗。”   楚秋帆忙道:“老哥哥,我不大会喝。”   常信低低的朝常智道:“你看,老爹真是偏心,如今有了小兄弟,小妹子,就不要咱们五个儿子了。人家不会喝酒,偏要他喝;咱们会喝的,却一滴都不让咱们沾唇。”   常智也低低的道:“老爹要把‘天狼爪’传给小叔叔呢,还要咱们跟小叔叔去学,老爹怎么不叫小叔叔跟咱们学学酒量呢?”   常信高兴得笑了出来,点头道:“对,对,他该跟咱们学学酒量才对!”   老狼主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喝道:“你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常仁赶快扒了一口饭,结结巴巴的道:“没有。”   麻天凤和宋秋云心里有事,只吃了一碗饭,便自放下碗筷。麻天凤站起身,悄悄拉了一下宋秋云衣角,说道:“云妹,我们出去走走。”宋秋云跟着站起。   老狼主正在口沫横飞和一僧二道纵谈着当今武林人物,看到两人起身,不觉回头问道:“两位小妹子,你们要去哪里?”   麻天凤一甩头,说道:“出去随便走走咯!”   “不妥,不妥!”老狼主咕的一声,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董大侠临走时要大家忍耐些,别让对方知道了咱们的行踪。你们两个在外面走动,不是会引起人家的注意么?”   白鹤道长也道:“常老施主说得极是,方才已经有人在这里觑视了,你们出去,更会引人注意。”   麻天凤娇声道:“老哥哥,我们只是在附近走走咯,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也可以把他抓起来,有老哥哥在这里,总不能教人家踩了盘去呀。”   老狼主就喜欢人家说奉承话,不觉呵呵一笑道:“小妹子,你这话不错,咱们在这里落脚,可不能让人家来踩盘呀。好吧,你们在附近去看看,可别走远了。”一面朝白鹤道长笑道:“吃了饭让她们出去活动活动也好,这附近出不了事的。”

这回,他居然帮着她们说起话来了。   麻天凤嫣然一笑道:“老哥哥只管放心,我们不会走远的。”一拉宋秋云的手,翩然往外行去。   出了茅屋,宋秋云咭的笑道:“凤姐,你真会说话,老哥哥本来要阻止我们的,给你一说,反而帮着我们说话了。”   麻天凤得意的笑道:“没有这套,还能在江湖上走么?”一面催道:“快走,再过一会,别让楚大哥追来了。”   宋秋云道:“楚大哥会追出来么?”   麻天凤道:“白鹤道长是个谨慎的人,他方才只是听老哥哥这么说了,不便多说。再过一会,一定会叫楚大哥出来找的,我们得快走才行。”   说话之时,两人脚下也随着加快,奔过两重山脚,山路必须从一座庙前向西。   麻天凤道:“这里还有一座庙?”   宋秋云道:“这里才是山麓呀!南岳庙是入山必经之路,每年五月里是会期,有许多人远道来进香,演戏酬神,可热闹呢!”   两人边走边说,脚下本来极快。突听身后有人喝道:“喂,两位是何方朋友,还不站住?”   麻天凤道:“什么人在这里么五喝六的?”   宋秋去回身看去,只见从庙里闪出两个青衣汉子来,这一照面,可就认出来了,那是百草门赛韩康门下的二徒弟牟承业和三徒弟李承善。   宋秋云没好气的道:“你们是在跟谁说话?”   李承业豁然大笑道:“这里还有别人么?我问你们是到哪里去的?”   宋秋云哼了一声道:“我们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你管得着么?”   李承善道:“好小子,我二师哥好好的问话,你倒发起横来了。”   麻天凤问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宋秋云明明知道他们是百草门下,却故作不识,说道:“谁知道,大概是哪一个旁门左道的野徒弟罢了。轻轻年纪,学了几手三脚猫,想做剪径贼……”   “住口!”李承业大喝一声道:“你说谁是旁门左道?”   宋秋云是有意气气他们的,闻言冷笑道:“难道你们不是旁门左道?不是想在这里剪径?我看你们是瞎了眼睛。”   牟承业、李承善听得大怒,双双欺了上来!   牟承业道:“这两个小子,说不定就是魔教奸细,师弟,咱们把他拿下了,待……”   宋秋云没待他说完,身形一闪而上,挥手就是“劈啪”两声,在牟承业脸颊上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冷声道:“你们才是魔教的徒子徒孙,不长眼睛的东西,本公子就教训教训你,以后别再么五喝六的替你师父现眼。”

他话说得很快,两个耳光出手,一大段话,也差不多正好说完,人已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牟承业被他打得眼冒金星,两颊火辣辣的,他没料到对方出手会有这般快法,摸着脸颊,不由得微微一楞,突然“呛”的一声,掣出剑来,喝道:“好小子,你敢打……”   “有什么不敢?”宋秋云一扭腰,又欺了上去,左手扬处,可是“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说道:“你再叫一声小子,我就扭下你的脑袋瓜来。”   她身法奇快,打了他一个耳光,又已回到了原地站着。牟承业手中空白执着长剑,连人家欺近身来都闪避不开。   李承善眼看师兄吃了大亏,也及时抽出长剑喝道:“二师兄,还和他们客气什么?这明明是魔教的妖徒了!”   牟承业哪是客气,他是被人家打昏了头,经师弟这一喝,口中“呀”的一声,长剑拨风般朝宋秋云刺去。   李承善配合二师兄,同时一个虎跳,挥剑扑到。   麻天凤不知道宋秋云和百草门原有过节,心中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个人虽然鲁莽,但云妹好似有意挑衅,不然不会一连打了人家三个耳光,而且出手并不算轻。她本来只是站着旁观,这时看对方两人掣出长剑,联手扑攻宋秋云一人,不觉双眉一挑,喝道:“云弟退后。”

一闪身抢到宋秋云前面,但听“唰”的一声,从袖中取出折扇,一下就打了开来!   不,她折扇出袖,就划起一圈精光,紧接着就发出“嗒”、“嗒”、“噹”、“噹”四声轻响。   “嗒”、“嗒”是扇锋和两柄剑尖乍接之声,“噹”、“噹”则是两柄长剑的剑尖坠落山石上的声音!   剑尖如何会落到山石的呢?自然是被麻天凤扇锋削断的了!   牟承业,李承善发觉手上一轻,长剑已被人削断,心头猛然一惊,急急往后暴退。   宋秋云哪肯放过,欺身上去,追到李承善面前,喝道:“你也该打!”   左手快速如电,同样一正一反,在他脸上掴了两个巴掌。   就在此时,只听有人喝道:“二师弟,三师弟,退下来。”   只要听口气,此人自然是赛韩康的大徒弟鲁承基了。   宋秋云打了李承善两个耳光,已经退到原处,举目看去,只见南岳庙门前,已经多了五个人。   正中间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红面黄衫老者,右手捻着长须,神情极为严肃,在他右首和他并肩站立的正是赛韩康俞景岳。   这两人前面,左首侍立两个三十出头的青衫汉子,右首侍立赛韩康身边的则是他大弟子鲁承基。   这情形,一看便知那红面长须老者身份要比赛韩康高,边上两个青衫汉子,该是他的门人无疑。   打了小的,引出老的来了!   牟承业、李承善面颊被人打得红红的,每人手上握着半截断剑,狼狈地退了下去。   牟承业低下头,口中叫了声:“师父……”   赛韩康一挥手,说道:“不用多说,为师都看到了。”   说到这里,目光一抬,缓缓说道:“不知劣徒如何冒犯了二位高人?二位出手教训劣徒,自无话说,只是一下毁去劣徒两件兵刃,似乎说不过去吧?”他说来虽极缓慢,实则隐有护犊之意。   麻天凤不待宋秋云开口,望了赛韩康一眼,口气冷冷的道:“你叫俞景岳?”   赛韩康看她一口就叫出他的姓名来,而且态度冷傲,但自己却并不相识,尤其对方二人,看去年事极轻,文质彬彬的像是读书相公!   方才他已看到麻天凤一招之间就削断了自己两个徒弟的长剑,也看到宋秋云追打李承善两记耳光,身法轻灵快捷。江湖上越是这般书生装束的人,越不好惹。赛韩康是老江湖了,他听出麻天凤的口气很大,心下不禁微微一怔,只当她们二人是哪一大门派出来的门人,也许她们师父是大有名望的人,是以门人弟子出来都目空四海,眼高於顶。心念转动,脸上立时和缓下来,含笑道:“老朽正是俞景岳,不知二位是哪一位高入门下?”

麻天凤依然冷冷的道:“你不用问我们是谁,你把自己门下管管好就是了。”说完,回身道:“云弟,我们走。”   “慢点!”红面长须老者依然一手摸着长须,严肃的道:“师弟,要他们报个师门来历再走。”他话声威重,有着一份慑人的威仪。   赛韩康应了声“是”,大声道:“二位请留步,敝掌门人要二位报个师门来历再走。”   原来这红面长须老者,是百草门掌门人外号通天教主的穆子蔚。   掌门人在此,眼看他门下弟子被削断长剑,打了耳光,自然不能让人家扬长而去。   麻天凤道:“我们没有师门,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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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群雄毕集

穆子蔚沉声道:“那么你们是何人子弟,家长总有姓名吧?”   麻天凤冷冷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穆子蔚脸色微变,哼道:“老夫面前,胆敢如此放肆。好,老夫就不问你们是何人的子弟,且随着老夫到庙里去,等你们家长来了,再领回去。”   麻天凤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们随你进去?”   穆子蔚大笑一声道:“就凭老夫是百草门的掌门人,还不够么?”   麻天凤披披嘴道:“百草门三个字,还吓不倒人。”   穆子蔚怒笑一声道:“老夫说过要你们留下,你们就得留下。老夫若是留不下你们,也不叫通天教主了。”   麻天凤道:“那好,你来试试看?”   穆老蔚回头过去,朝两个青衫汉子吩咐道:“把他们押进去。”伸手朝麻天凤,宋秋云二人指了指。”   两个青衫汉子躬身应“是”,就笔直朝二人走来,道:“你们乖乖的进去吧!”说着用手来推。   麻天凤双眉一竖,哼道:“你们两个给我躺下。”   正待举扇朝两人点去,突然她感到不对了,自己要说的话,只是张了张口,竟然瘖不成声!   不,还有更严重的,那是自己举扇点出,也只是心里想了想,手根本没有举起来,折扇当然也没有点出去了。   麻天凤心头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暗道:“莫非自己中了这老贼的暗算?但自己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的呢?”   两个青衫汉子这时已经走到她们身后,这一瞬间,宋秋云也发觉了,她口中叫了声:“二哥”,竟然喊不出声音来。   如今那两个青衫汉子中的一个,已经到了身后,喝道:“小子,走吧!”他双手抵住宋秋云背后,往前推着就走。   宋秋云要想出手,但双手竟已不听使唤,甚至连举动一下都重得举不起来,心中暗暗惊骇:“自己好象中了邪一般,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两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两脚还能开步走动。   她们方才还冷傲得目中无人,这回居然服服贴贴的被两个青衫汉子从后面推着往南岳庙大门走了进去。   赛韩康俞景岳看得目中飞闪过一丝骇异之色,敬佩的道:“掌门人这一手神功,当真已练得出神入化,小弟望尘莫及!”   穆子蔚嘿然一笑,举步往庙中走去,赛韩康和他三个徒弟也紧跟着跨进庙门,行入东首一重院落。   两个青衣汉子早已押着麻天凤、宋秋云二人站在廊上。   穆子蔚跨入东院,大模大样的往中间一把椅上坐下,沉喝道:“把他们推进来。”   两个青衣汉子依言推着二人入内,站到下首。   穆子蔚一手捻须,两道熠熠目光直射在两人脸上,和缓的道:“老夫也并无为难你们的意思,你们两个只要报出师门名号来,和紫云幢无关的人,老夫就可放了你们。”   一面朝他两个门人吩咐道:“拍开他们后颈‘锁喉穴’。”   两个青衣汉子在两人后颈轻轻拍了一掌,喝道:“快说。”   麻天凤心念一动,冷然道:“你要问我们来历,俞景岳,你应该知道。”   赛韩康坐在他掌门人旁边,愕然道:“你们连姓名也不肯说,老朽如何知道?”   麻天凤道:“你可曾替人送信邀请我爹出山助拳么?我们就是奉命赶来的。”   赛韩康脸色微变,还没说话,穆子蔚已经回头问道:“师弟送信给谁了?”   赛韩康送信给麻日休之事,不敢对掌门人直说,忙道:“小弟没有送信给谁。”   麻天凤不知内情,哼道:“你亲自赶去秦岭横云山庄,邀请我爹出山助拳,还说没有?”   “秦岭横云山庄”这几个字,听得穆子蔚不禁脸色大变,因为麻日休正是昔年魔教四大法王之一,由此可见魔教果然已有蠢动迹象!   他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裴盟主果然高瞻远瞩,已经洞悉奸谋,故而联合各大门派,先发制人!一面凛然道:“你们果然是魔教奸细……”   底下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牟承业三脚两步奔了进来,躬身道:“启禀掌门人,裴盟主和少林,武当两派的人已经来了。”   穆子蔚慌忙离座站起,一面朝两个青衣汉子吩咐道:“先把他们两个押进去。”一面又朝赛韩康道:“师弟,随我出去迎接裴盟主。”起身往外行去。   青衣汉子押着麻天凤,宋秋云二人从厅后退出,那是一排客房,他们开启房门,把两人推入房中,随手关上了房门。   宋秋云低低的道:“风姐姐,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麻天凤道:“这姓穆的老头使的是‘阴手截穴’,我们如果事先有了防范,就不会被他得手了,现在至少被他截住了三处经穴,咱们先运气试试。”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两人盘膝坐下,耳中只听前厅人声喧哗,在众人寒喧中,还夹杂着苍劲的呵呵大笑,想必随同老贼(假裴盟主)来的人真还不少。   就在此时,只听房门呀然开启,又很快的掩上,有人低声道:“麻姑娘、宋姑娘,坐着别动,待我替你们解开经穴。”   麻、宋二人睁目看去,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他不待二人开口,手掌挥处,在两人身上连推带拍,出手如风,连拍了五掌之多。   两人但觉身上一松,被截的经穴,登时全解。站起身来,宋秋云道:“谢谢你了,不知你如何称呼?”   那青衫少年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涡,低声道:“我们没时间多说,门口那人被定着身子,被人发现,就走不了啦。你们快从庙后面出去,不可再往紫云幢这条路去了。我还有事,快走吧!”说罢,轻轻拉开房门,闪了出去。

两人跟在他身后,闪出房门,就看到青衫少年不住的打着手势,只是催她们快走,两人不敢耽搁,匆匆往后进掠去。越出围墙,依然不敢丝毫停留,一路急奔,直待转过两重山脚,宋秋云才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凤姐,你说刚才救我们的青衫少年会是谁呢?”

麻天凤脚下一停,仰起头,掠了掠散乱的鬓发,说道:“这人说话声音很细,身材也很小巧,像是个女的。”   宋秋云道:“对了,我看他笑的时候还有两个小酒涡,一定是女的了,只是她会是谁呢?”   麻天凤道:“谁知道,反正不是敌人就是了。”   奔进茅屋,只听常义的声音喝道:“是什么人?”   这时天色早已全黑,是以对面都看不清面目。   麻天凤道:“别嚷,是姑姑回来了。”   常仁喜道:“是麻姑姑?”   宋秋云悄声道:“还有宋姑姑。”   常仁大声叫道:“老爹,二位姑姑回来了。”   木门呀然开启,走出来的是楚秋帆,朝二人攒攒眉道:“你们也太大胆了,一声不响,悄悄溜走,你们可知道老贼已经率领大批高手赶来了,万一给他们撞上,不是麻烦大了么?”   宋秋云道:“大哥怎么知道的?”   楚秋帆道:“我出去找你们,在路上遇见的。”   老狼主道:“小兄弟,别怪她们了,快些进来吧,饭菜还没凉,先吃了饭再说,别饿坏了肚子。”   宋秋云撅起小嘴走了进去,说道:“还是老哥哥疼我们。”   老狼主得意的大笑一声道:“快坐下来。”   桌上还放着饭菜和两副碗筷,好象是给两人留的,两人各自装了半碗饭,在桌旁坐下。   麻天凤问道:“楚大哥,你们怎知道我们会这时候赶回来的呢?”   楚秋帆指指桌上用竹筷压着的一张字条,说道:“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麻天凤取起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二位姑娘有惊无险即可回去”,下面也并未具名。   宋秋云凑过头来,看了一眼,问道:“楚大哥,这字条哪里来的?”   楚秋帆道:“我在路上遇上老贼,就躲入松林,有人把这张字条团成一团,当暗器打来的。”   宋秋云望望麻天凤,说道:“凤姐姐,这人一定是救我们的青衫少年了。”她心直口快,一下说了出来,麻天凤要待拦阻,已是不及。   白鹤道长微笑道:“二位姑娘遇上了什么人?”   “真倒霉。”宋秋云不好隐瞒,只得说道:“我们在南岭庙遇上了一个姓穆的老鬼,我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使用鬼手法制住了。”   “姓穆的?”老狼主翻着两颗金光熠熠的眼珠,说道:“是不是百草门的通天教主?”   宋秋云道:“就是他咯。”   白鹤道长笑了笑道:“穆子蔚就是惯用‘阴手截经,隔空制穴’手法,其实只是乘人不备下手,你们不知他底细,遂被他所乘。后来你们怎么脱身的呢?”   麻天凤双颊微红,说道:“后来是被一个穿青衫的少年给我们解了禁制,才逃出来的。”   刚说到这里,突听常仁的声音在外面喝道:“什么人?还不站住?”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是老朽,小哥怎的忘了,我是这栋茅屋的主人呀!”   常义道:“老大,你怎么没有看清楚,他就是房东董老丈呀!”   铜脚道人道:“是董大侠来了。”   楚秋帆刚站起身,木门启处,董天鸣已经走了进来。   白鹤道长起身道:“董大侠可是有什么消息么?”   董天鸣攒着一双花白浓眉,面情凝重的道:“真想不到今晚之事,竟是十分艰难,也棘手极了,不但魔教中两个厉害魔头都已在九连山出现,另外可能还有一个最难惹的人,也会赶来……”   老狼主道:“那是什么人?”   董天鸣微微摇头,说道:“目前还很难说。”   楚秋帆道:“荀贤弟呢?他来不来?”   董天鸣道:“少主已经来了,只是他不好露面……哦,少主人要老朽赶来,就是通知诸位来的。目前情势稍有改变,假裴盟主率领各派高手,已在晚饭后动身,上紫云幢去了。据说紫云幢除了云里观音师徒,闻讯赶去助拳的,只有她数十年不通音讯的师妹无双剑女李无双一个人,人手极为单薄,诸位早些赶去,也好替紫云幢壮壮声势。”

他回头朝苦善大师、铜脚道人说道:“只是二位还得暂时留在这里了。”   接着又朝楚秋帆道:“至于楚相公,少主人已有安排,到时老朽自会告诉你的,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大家随着站起,一齐走出茅屋,只有苦善大师和铜脚道人要在这里等人,依然留了下来。   这时还不到初更时分,如钩新月已经斜挂天空,一行人脚下均快,虽然往紫云幢这条路早已行人绝迹,一路上都是危崖断谷,没有山径可循,还是起落如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赶到谷口。   宋秋云心急师父安危,正待往谷口奔去,抬头之间,忽地脚下一停,口中“咦”了一声,说道:“什么人把谷口‘紫云幢’三个字给斫平了呢?”   大家抬目看去,果见右首一片矗立的石崖上,约莫三丈高处,本来平整的石面多了一片刀痕,斫得乱七八糟,原先镌有“紫云幢”三个大字,如今字迹已是模糊不清。   麻天凤不屑的道:“亏他还冒充武林盟主,这般行径,简直就像一伙强盗。”   宋秋云急着道:“我们快走了。”急步抢在前面,朝谷中奔去。   从谷口进去,就像是一条长街,两边山崖间,都栽着紫竹,黑夜之间,但听风声细细,一片轻啸!谷道随着山势转折,不大工夫,便已快到尽头。穿出紫竹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群山环抱中间的一片小小盆地!   中间是一,二十亩大小的一片花圃,铺以白石小径,曲折相通,颇具巧思。花圃中种着许多嫣红姹紫的奇花异卉。本来是恬静的画面,清幽的散发着袭人香气,但如今这片花圃已被践踏得惨不忍睹。因为正有三拨人从花圃品字形直逼北面的三间竹楼,形成包围之势!

这三拨人,以中间一拨人数最多,由武林盟主假裴元钧为首,皮刀孟不假和他新婚夫人乐春云、东海双雄乐怀仁、乐友仁、茅山道土逢千里、徽帮龙头老大李公璞、龙游大侠薛天游,磐安宋仰高、百草门掌门人通天教主穆子蔚、赛韩康俞景岳,还有二十几个老少不等的人,自然也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随盟主助拳而来。

左首一拨人,是一律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由少林寺罗汉堂假智善大师为首,他身后是八个腰佩黄穗长剑的“天龙八部护法”,稍后则是十八个手持镔铁禅杖的“罗汉阵护法弟子”。   右首一拨人,是一律身穿青色道袍,头椎道髻的道人,他们是由身穿蓝袍的假清尘道长为首,他身后排立着二十五名武当“大五行剑阵”的弟子。   竹楼前面,一共只站着八个人,前面两个,左首一个是青布衣裙,手持一支黑漆龙头杖,杖头挂一柄三尺古剑的老婆子,生得面色红润,一头白发,敢情就是云里观音桑无垢了。她身后侍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弟子白衣罗刹许真真,另一个是十三四岁,头梳丫髻的红衣女孩,肩头交叉插着两柄短剑,绷紧了小脸,似是对这些人践踏了花圃中的花卉,心头十分气恼。

右首一个是白衣道姑,看去不过四十左右,柳眉、凤目,甚是冷峭,肩背长剑,手执玉拂,正是桑无垢的同门师妹,手创白衣门的无双剑女李无双。她身后一排站着四个白衣少女,年龄都在二十左右,风姿绰约!   宋秋云看到师父,忍不住口中叫了声:“师父弟子来了。”人已随着喊声,一阵风般冲了出去,麻天凤也只好跟着过去。   董天鸣低声道:“楚相公和白鹤道长先去,常老哥不妨暂且缓一缓,和兄弟待在林中。”   白鹤道长点点头,偕同楚秋帆飘然跟着走去。   假裴元钧本来正在和云里观音答话,听到宋秋云的喊声,不觉转头看来,他还以为云里观音来了什么救兵,如今看到来的只是三个年轻人和一个秃头麻脸的老道,自然并没在他的眼里,冷哂一声道:“魔教余孽,自投罗网而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宋秋云奔到师父面前,喜孜孜的低声道:“师父,徒儿赶回来了,和徒儿同来的还有白鹤道长、楚大哥和麻姐姐,还有……”   云里观音脸色一沉道:“你是紫云幢的门人,应该赶回来。他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作甚?你又不是不知为师的脾气,我的事情,从不要不相干的人插手,你快要他们回去。”   她说得声色俱厉,把宋秋云斥责得几乎眼圈一红,不敢作声。   白鹤道长朝云里观音打了个稽首,说道:“桑道友请了,这位裴盟主既然打着扫荡群教的旗号而来,贫道岂能袖手不管,桑道友这不是错怪令徒了吗?”   云里观音听得一怔,暗道:“听这道人的口气,好象也是魔教中人,自己退出魔教,虽有多年,但教中几时有这么一个秃顶麻脸的道人?”   心中方自疑惑之际,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道:“贫道白鹤子,裴盟主已在天台翡翠谷与少林智善大师同时遇害,眼前的裴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师,武当清尘道兄俱是贼人所假冒,少林慈善大师和武当清华道长随后即可赶来,还望桑道友忍耐一二,即可见分晓。”

云里观音虽曾听徒儿许真真说起过裴元钧被假冒之事,但没想到少林智善大师和武当清尘子也会是假的,尤其眼前这位秃顶麻脸道人,会是灵禽观主白鹤子,而且少林戒律院慈善大师和武当掌教清华道长都会赶来,想来大概不会假了,想到这里,不觉心头一宽。

只听假裴元钧大声道:“桑无垢,你的帮手大概已经到齐了吧?老夫此来,虽是为武林扫荡魔教,但老夫一向主持公道,绝不占你便宜,你先划道吧!”   无双剑女李无双冷然道:“裴盟主只管派人出来,这第一场,由我接下来了。”   茅山道士逢千里闪身而出,朝假裴元钧打着稽首道:“李无双昔年原是魔教八大护法之一,贫道笨鸟先飞,要向盟主讨令。”   假裴元钧微微钡首,说了句:“道兄小心。”   楚秋帆和假裴元钧对了面,心头仇怒之火正在激动,双手紧握拳头,恨不得立时挺身而出。就在此时,突听董天鸣的声音以“千里传音”说道:“楚相公,荀相公已经来了,只是此时还不宜露面,你可以取下面具来,当众揭穿老贼谋害盟主的真相了。”

“且慢!”楚秋帆突然暴喝一声。他此时功力精进,这声大喝,宛如春雷一般,听得双方之人不觉齐齐一怔,所有目光,全都朝他投来。   楚秋帆已随着喝声,越众而出,双目精光暴射,直注假裴元钧,凛然道:“老贼,你还认识我么?”   “嘶”的一声,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双手抱拳,大声道:“诸位武林前辈,在下楚秋帆。先师裴元钧在翡翠谷为老贼所害,他假扮先师,取得了武林盟主的地位,此次以扫荡魔教为名,其中实是另有阴谋……”   “住口!”假裴元钧不待他说下去,嗔目喝道:“孽障,我虽把你逐出门墙,仍希望你知过能改,庶可重返师门。没想到你这孽障竟然毫无悔意,反而投靠魔教,助纣为虐,还敢当众颠倒黑白,诬蔑一手扶养你长大的为师,你真是欺师灭祖,丧心病狂,裴某今晚先劈了你!”

“阿弥陀佛!”假少林智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双手合十当胸,缓步走上,说道:“盟主且请息怒。”   智善大师朝楚秋帆道:“小施主究是盟主门下,武林中人首重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施主怎可对盟主如此说话?依老衲相劝……”   楚秋帆微笑道:“这位大师是什么人?”他是故意问的。   智善大师攒了下善眉,才道:“老衲智善,小施主怎么连老衲都认不得了?”   楚秋帆突然纵声大笑。   智善大师目中厉芒飞闪,沉声道:“小施主,这有什么可笑之处?”   楚秋帆神色一正,说道:“照说大师和先师相交数十年,老贼假冒先师,大师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智善大师脸色一沉,喝道:“小施主如此诬蔑尊师,执迷不悟,良可慨叹,看来真是不可救药的了!”   楚秋帆星目如电,朗笑一声道:“大师如此偏袒假冒先师的老贼,莫非和老贼……”   他一时激动,正待说出:“莫非和老贼一党?”但底下的话还未出口,突听谷中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随着这声佛号,对面紫竹林中,已出现了两个手持禅杖的黄衣老僧,飘飞行来。   假裴元钧目光一注,脸上不禁一呆,轻“咦”道:“会是慈善、苦善大师也赶来了?”   来的正是少林寺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师和药王殿住持苦善大师!   智善大师心头暗暗一惊,那少林弟子八部天龙和十八护法看到二位师伯驾到,一齐神色恭敬,双手合十,躬下身去。   智善大师慌忙迎着合十道:“小弟参见二位师兄。”   慈善大师目注智善,竟然丝毫看不出他有何假冒之处,心中不禁暗暗惊骇,但脸上却丝毫不露。   智善大师含笑道:“二位师兄来得正好,盟主纠合各派人士,扫荡魔教,多蒙二位师兄赶来相助……”   假裴元钧虽然不知楚秋帆亲上少林,已把真相告诉了方丈明善大师,但此时此地,忽然赶来少林寺二位院主,总是感到事出非常。但他原是老奸巨猾之人,呵呵一笑,接着智善大师的口气,抱抱拳道:“什么风把二位大师也吹来了,真是难得之至!”

慈善大师明知他是假冒之人,此时不好戳穿,只得合掌还礼,由慈善大师答道:“盟主请了,贫道是有紧急之事,才赶来的。”一面回身朝智善大师道:“师弟可知寺中出了事么?”   智善大师道:“小弟不知寺中出了什么大事?”   慈善大师道:“本寺藏经阁中一部重要经文遭人盗走,玄善师弟身负重伤,愚兄奉方丈法旨,要师弟率同本寺弟子,立时随愚兄同去。”   智善大师为难的望望假裴元钧,说道:“小弟是奉方丈之命,率同本院弟子听候盟主调遣。目前扫荡魔教已到了两兵相接,小弟率领弟子,忽然退出,恐怕……”   假裴元钧点头道:“智善大师顾虑极是。贵寺失窃经文,固然重要,但扫荡魔教,乃是武林中一件大事,贵寺如果此时退出,影响各大门派人心士气至巨。何况这里一干魔教余孽,已至穷途末路,立可荡平。兄弟之意,三位大师和贵寺高弟,共助兄弟一臂之力,等破了紫云幢再走不迟。”

慈善大师合掌道:“盟主有所不知,心善师兄已率敝寺僧侣,追踪盗经之人,孤军深入,形势危急,只有智善大师率领罗汉堂弟子赶去会合,方可转危为安。此事关系敝寺声誉,也关系着心善师兄和同行僧侣的安危,事出非常,只有请盟主多多原谅了。”

苦善大师催道:“师弟,咱们走吧!”   智善大师微微摇头道:“小弟此行,乃是方丈师兄应盟主之请,才命小弟率领本院弟子前来配合盟主行动,听候盟主调遣。也就是说,小弟在这一行动中,是听命于盟主,方丈师兄已把指挥之权交给盟主了。这一行动,未达任务之前,小弟是武林盟主麾下的一员,并非少林寺的人。何况扫荡魔教,如今胜负之分已在眼前,岂可半途退出,无功而返?”他是假冒智善大师的人,自然不肯离去了。

慈善大师一怔,说道:“师弟可知愚兄乃是奉了方丈之命,紧急调师弟支援心善师兄的。方丈师兄命你率领罗汉堂弟子配合盟主扫荡魔教在前,命愚兄赶来抽调师弟在后,师弟应该遵奉方丈的第二道命令才是。”   智善大师洪笑一声道:“师兄口口声声说是奉方丈之命,可有方丈师兄的手令么?”   苦善大师见他一味推诿,不禁脸色微变,正待发作。慈善大师以目示意,一面伸手从怀中取出绿玉法牒,双手捧在胸前,和声道:“智善师弟请看,这是什么?”   绿玉法牒,乃是少林寺历代相传,最具权威的掌门符令,见牒如见方丈,不论何人都须虔敬行礼参拜,这是少林寺的法规,身为罗汉堂住持的智善大师自该知之甚谂!但智善大师只是微微一怔,依旧昂然直立,说道:“这是方丈师兄交给师兄的信物了,但小弟认为此时此地要调走小弟,最好还是先问问盟主的意见再说。”他只是假冒之人,自然没见过绿玉法牒了。

这时八部天龙和十八护法弟子,眼看慈善师伯取出绿玉法牒,一齐双手合十,虔诚的躬下身去。   苦善大师大喝道:“智善,你见了法牒,还敢抗命?”扬手一指,朝他背后点了过去。   智善大师早有防备,身子倏然横移一尺,怒声道:“苦善,你居然出手偷袭!”   慈善大师看出智善这一躲闪的身法,就不是少林寺的步法,心头也勃然震怒,手举绿玉法牒,高声喝道:“八部天龙、十八护法弟子听着,罗汉堂住持智善违抗方丈法旨,着即拿下。”   假裴元钧失色道:“二位六师,这是做什么?”   苦善大师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合掌道:“盟主原谅,贫衲师兄弟奉命行事,这是敝寺的事,盟主最好不要过问。”   智善大师手持禅杖,忽然仰天长笑一声道:“盟主还看不出来么?这是魔教余孽玩的手法,冒充慈善、苦善二位师兄,好把贫僧调开,这阴谋果然恶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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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快意恩仇

说到这里,禅杖突然向空一挥,喝道:“八部天龙,十八护法听着,这二人假冒本寺慈善、苦善二位长老,连手中持的法牒,也是假的。他们就是魔教余孽乔装而来,大家不可上当,还不列阵把他们拿下?”   他这一着颠倒黑白,果然高明得很,在场之人,自是全都深信不疑!   假裴元钧大笑道:“大师说得极是,魔教中人,诡计多端,老夫差点受骗了。”   少林寺八部天龙、十八护法弟子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听裴盟主这么一说,证明眼前的慈善、苦善二位师伯果然是魔教贼人乔装的了!   本堂住持既已发出了列阵信号(禅杖向空挥起),十八护法弟子各自挥起禅杖,一下列成了“罗汉阵”,把慈善、苦善二位大师团团围住,八部天龙同时一阵锵锵剑鸣,长剑出鞘,站在十八护法弟子的“罗汉阵”外,形成了两圈包围,这是少林寺中最具威力的阵法,叫做“天龙罗汉阵”,专门对付特级高手之用。

假裴元钧大笑道:“二位现在还有何说?”挥手一掌朝苦善大师拍了过来。   苦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盟主不可轻信人言。”   他口中说得还算婉转,举手封出,却用了全力,但听“蓬”然一声,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武当清尘道长行上一步,说道:“盟主请退,此人交给贫道好了。”   “锵”!从肩头撤下长剑,目注苦善大师,喝道:“朋友不用再假惺惺了,如肯听贫道相劝,此时束手就缚,还来得及,否则咱们在兵刀上分个胜负,亦无不可。”话说得很大方,手中长剑出鞘,却并未稍停,嘶然有声,一剑横扫而出。

他这一出手,二十五名武当弟子,也一起跟着围了上来。   慈善大师沉喝道:“少林弟子,如何违抗方丈法旨?”   智善大师大喝道:“魔教贼徒,尔等诡计已被贫道识破,还敢大言不惭,假冒本寺长老么?”手中禅杖起落,一招“直捣黄龙”,“呼”的一声,朝慈善大师直捣过来。   他禅杖方起,“罗汉阵”也及时发动,十八护法灰影闪动,十八支禅杖象排山倒海般从四面八方攻到。   慈善大师迅快收起玉牒,手中禅杖朝前架起,沉喝道:“少林弟子速速住手。”   智善大师大笑道:“你已落入本寺‘天龙罗汉阵’之中,除了束手就擒,多说无益。”手中禅杖连挥,急攻而出。   他自然知道慈善大师是少林戒律院住持,戒律院执掌的就是少林寺的清规。   在全国各大丛林(寺院)执掌清规,都不是难事,惟有少林寺戒律院的住持可不好当。这是因为少林寺僧侣,个个都会武功,万一他生性倔强,不听你这一套,你就得把他制服。因此少林寺戒律院住持,不但要武功高强,而且还得精研专门克制本寺各种武学的功夫。

慈善大师主持戒律院,已有二十年以上,少林“天龙罗汉阵”,对付任何强敌都游刃有余,但未必能困得住他。   智善大师这一轮急攻,用意也就在此,他希望在“罗汉阵”发动之初,十八支禅杖交击之下,由他来缠住慈善大师,使对方无暇兼顾,只要把他困住,总有措手不及的时候,自己就有可乘之机了。   慈善大师看他禅杖挥舞,使出来的居然是本寺“降龙伏虎杖法”,丝毫不错,功力深厚,竟也不在智善师弟之下!   心念方动,“罗汉阵”中正有三支禅杖扫击而至,当下右手一抬,使了一招“河岳流云”,把三人逼退,左手一掌,朝智善大师禅杖上击去。   他这一掌使出“般若禅掌”,乃是少林寺掌法中最厚重也最厉害的一种掌功了,但听“呼”的一声,智善大师攻来的杖势,立被掌风撞击出去。   “噹”“噹”“噹”……一阵密如连珠的金铁击撞之声,连响了十八声之多,他在逼退智善大师杖力之后,又一杖横扫,封开了十八支围攻过来的禅杖。   智善大师手中禅杖虽被震出,但他左手乘机劈出一掌,朝慈善大师袭去。这一掌有如巨斧劈山一般,劲势威猛无俦!   慈善大师左掌一挥,硬接他的掌势,但听蓬然一声,双掌交接,智善大师被震得脚下浮动,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慈善大师在一掌接实之后,突觉一缕阴寒劲气,由掌心渗入,心中不觉一凛,忖道:“此人居然练成了旁门阴功‘掌中针’!”口中大喝一声,左手不收,又往前劈出。   就在智善六师发动“罗汉阵”的同时,无双剑女李无双也锵然掣剑,朝茅山道士逢千里一指,叱道:“逢千里,你方才不是叫过阵么,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李无双剑下,走得出几招。”   逢千里阔剑一扬,大笑道:“你是白衣门一代宗师,贫道也是茅山一派的掌门,但咱们也可以说都是野狐禅,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正好较量较量。”   李无双手创白衣门,门中规矩极严,每以虽非正派,亦属名门自居,听他出言不逊,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不待他说完,口中一声清叱,长剑一挥,疾快刺去。她这一剑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厉惊人!   逢千里自然识得厉害,脚下连换三个方位,然后震腕抡剑,避开对方剑势,还击过去。   片刻之间,两人剑光如电,越打越快,李无双“千手剑法”,剑光纷披,缭绕如百匹白练,令人眼花缭乱。茅山道士逢千里剑法古拙,和李无双恰好相反,但也毫无破绽,对拆了五十余招,依然无分胜负。   茅山道士剑势凝重,虽能挡住李无双快捷无伦的“千手剑”,但他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只能挡得住对方的攻势,无法抽出空间来反击,时间长了,无形之中,就会屈居下风,心头自然禁不住暗暗焦急,左手不觉探怀取出“摄魂铃”来,口中随着大喝一声,阔剑骤然一紧,左手摇铃也随着响起一片铃铃之声!

铃声乍起,李无双不禁一怔,心神随着为之一荡,立时心生警惕,暗道:“这茅山道土使的明明是魔教的‘摄魂铃’!难道他会和魔教有关?”   要知李无双昔年原和云里观音同门,后来转投到峨嵋派白衣庵清静老师太门下,对魔教中的一些邪门玩意,自然耳熟能详。此时眼看茅山道士竟敢以邪术惑人,心中不禁暗暗冷笑,故意剑势缓得一缓!   茅山道士不知是计,还自以为得手,他一连向李无双攻出八剑,接着阔剑一震,铃声大响,剑上也同时撒出万点寒星,飘洒而出!   李无双就在等待他全力进攻的机会,因为只有在全力进攻之际,才会漏出破绽来,高手过招,只要有一点漏洞,就可授人以隙。   李无双吸气飘身,向后闪退数尺,茅山道士当然要乘胜追击,铃声、剑光,如影随形而上!   突听李无双一声清叱,剑光暴长,紧接着就是茅山道士—声凄厉的长嗥,铃声乍停,寒星消散,李无双一支长剑从他左肋横穿心胸之后,已经收了回去。   慈善、苦善大师被智善大师颠倒黑白,指为魔教妖人所乔装,武当清尘道长就借题发挥,仗剑而来,接替假裴元钧和苦善大师动上了手。   苦善大师一柄禅杖使出来,正是少林寺名震天下的“降龙伏虎杖法”,以最具威力的杖法,加上六十斤重的镔铁禅杖,威势自然沉猛无比,何况对方使的只是一柄长剑,剑是属于较轻的兵刃,当然更不能和禅杖相提并论。

但这位清尘道长虽然是个冒牌货,可是从他手中使出来的武当“太极剑”,却是功力精湛,丝毫不假。剑势连绵,一剑一圈,去来悠然,看起来轻飘飘毫不着力,这正是“太极剑”以意使气,以气驭剑的精奥之处。   天下武功,百派杂陈,但真能领袖群伦,成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也厥惟少林,武当二派而已!“降龙伏虎杖”和“太极剑”,正足以代表两派的武学,因此剑光、杖影,劲气流动,使得二、三丈之外,犹逼得人无法立足,看去凶险异常,实则铢两悉称,难分轩轾!

就在此时,突听半空中响起焦雷般一声洪喝:“大胆孽徒,竟敢违抗方丈玉牒法谕?”一道人影,宛如天马行空,划空往少林“罗汉阵”中飘落!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罗汉阵”中十八护法弟子,立时有两人被飞摔出去。   原来少林“罗汉阵”,本来只有十六个人,(古时狮子国有位高僧对信徒说法:“佛命十六弟子降世,普渡众生。”即是十六罗汉,我国画史上梁朝的张僧繇、唐楞伽,宋代西金居士画的也都只有十六罗汉。)后来不知什么人加了两个罗汉上去,成为十八罗汉。(苏东坡曾有十八罗汉赞,大家才以讹传讹,有了十八位。)

少林寺罗汉阵为了这个缘故,也不得不加添两个人进去,故而要破“罗汉阵”,也必须先把这两个后添进去的和尚制住,才能腾出空间来。这道理慈善大师当然也知道,只是他被智善大师缠住了,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所以仍在阵中和智善大师困斗。

双方动手,还不满百招,智善大师虽是假冒之人,但他一身武功极为精湛,同时又受了“罗汉阵”十八弟子的牵制,慈善大师纵然主持戒律院,被称为少林第一高手,一时之间也不易很快就能得手。   但此时喝声入耳,“罗汉阵”两名和尚突然飞摔出去,其余十六个人方自一怔,连对方人影还未看清,突觉一阵奇猛无伦的袖风,疾卷过来,十六个护法弟子和站在外围的八部天龙宛如木排一般,依次全被摔了出去。

假裴元钧不由一惊,沉喝一声:“什么人敢和少林寺作对?”   但见一个高大人影,快若旋风,一下欺入慈善大师和智善大师两根挥舞的禅杖之中,一把抓住智善大师衣领,居然把武功精湛的智善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提了起来,猛地往地上摔去,洪喝道:“孽障,尔究是何人?”   他这一摔,何等沉猛,智善大师哪能有挣扎的余地,“砰”然一声,摔到地上,几乎已把他一身功力全震散了!   慈善大师耳中听到喝声,已知是师叔金罗汉静大师到了,慌忙弃去手中禅杖,合十躬身道:“弟子慈善叩见师叔……”   金罗汉静大师当真有如金刚一般,巍然站在“罗汉阵”中,洪声道:“你不用多礼,快去看看这假冒智善的是什么人?”   这时十八护法弟子和八部天龙纷纷从地上爬起,才认出来人竟是罗汉庵住持师叔祖金罗汉的佛驾到了,一时吓得面无人色,赶忙跪下叩头道:“徒孙给师叔祖叩头。”   金罗汉穿着一件宽大黄色僧衣,洪喝道:““尔等连真假都分不出来,岂不该死?统统给我起来。”   这边金罗汉以一双大袖震飞“罗汉阵”的当儿,草坪前同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无量寿佛!”   但见由四个青袍佩剑、手执玉拂的年轻道人前导,后面跟着从一片紫竹林中像行云流水般走出三位道长。   当前一个身穿蓝布道袍,发绾白玉如意簪,胸缀红黑双鱼的“太极图”,生得童颜鹤发,白髯飘胸,年在七旬以上的老道长。   蓝袍前后胸缀“太极图”的,武林中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当掌教清华道长。   稍后两人,左首一个生得貌相丑怪无比,鼻梁中断,右眼已瞎,双脚自膝盖以下,竟是一双灿然发光的铜脚,他正是铜脚道人。   右首一个是黑髯垂胸,面貌白皙的蓝袍道人,则是武当三子中的老三清磐子。   最后则是随侍清华道长的两名道童,一个手捧武当镇山宝剑黄穗古剑——“真武剑”。一个手捧一柄白玉为柄的“太极拂”,这是武当掌教的法器。   裴元钧刚刚看清破少林“罗汉阵”的是少林寺最难惹的金罗汉静大师,如今又见武当派掌教清华道长也同时出现,心头猛然一震之后,嘴角间却不禁飞起一丝冷峻的笑容,表示他依然有恃无恐,或者……这样也好,三件事可以并作一场解决了!”

在清朗的一声道号中,武当掌教清华道长已经走到花圃,朗喝道:“二师弟住手。”   假裴元钧此时只得趋前一步,呵呵笑道:“兄弟真不知静大师和清华道兄也会亲自莅临。”   清华道长依然含笑答礼道:“盟主好说,贫道是怕二师弟有失,特地赶来。”   清尘道长和苦善大师激斗方酣,听到师兄的喝声,只好各自住手,他看到清华道长和清磐子联袂赶来,心头暗自发毛,但掌门人来了,他总不能不上去参见吧?这就只好硬着头皮,率同二十五名“大五行阵”弟子走上前去,但又不敢走得太近,和清华道长相距还有六七步远近,就躬下身去说道:“小弟恭迎掌门人……”

这时慈善大师早已走到智善大师身边,伸手在他脸上一摸,然后由颈处“嘶”的一声,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智善大师登时变成了一个冬瓜脸,浓眉突颧的老者,只是他被金罗汉用力一摔,制住穴道,自知决无幸理,早已嚼碎舌根,自戕而死。   慈善大师口宣佛号,朗声道:“阿弥陀佛,盟主和各位大施主请看,此人果然是假冒智善师弟的歹徒,现在大家相信了吧?”   他这话声音说得极响,大家自然全都听到了,也全都看到了。   假裴元钧故作吃惊,说道:“兄弟真想不到这歹徒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假冒贵寺智善大师的人,说不定又是魔教妖人的诡计!”   苦善大师冷然道:“盟主交游广阔,不知是否认得出此人?”   假裴元钧还未开口,只听云里观音接口道:“此人老身认识,他就是魔教败类,千手郎君江上云手下的哼哈二将之一的罗丙火。”   “哈哈!”假裴元钧大笑一声道:“果然是魔教余孽化装改扮而来!”   铜脚道人冷笑道:“魔教败类,阴狠毒辣,无恶不作,只怕咱们之中,假冒的人,不只他一个呢!”   假裴元钧神色微变,回过头去,望望铜脚道人,问道:“这位道兄,兄弟面生得很!”   铜脚道人伸手一指清尘道长,含笑道:“贫道是谁,盟主当然不会认识,但贫道和清尘道兄交往数十年之久,盟主问问清尘道兄,就知贫道来历了。”   清尘道长一怔,望望铜脚道人,一时竟然答不出话来。他没见过铜脚道人,当然识不得了,但铜脚道人明明说和他有数十年交往,万一说错了,岂不露了马脚?   清磐子神色微变,悄然走近一步,低声道:“二师兄可是不认识他么,那就大有可疑了。他在大师兄面前自称和二师兄交谊极深,才和咱们一起来的……”   说到此处,伸手入怀,取出一面紫色黄旒三角小旗,向空一挥,沉喝道:“列阵。”   这是掌门令旗,二十五名武当弟子迅疾就地散开,但听一阵锵锵剑鸣,立时排成了五朵梅花形的阵图——“大五行剑阵”。   排在中间的一朵梅花,正好把清尘道长和铜脚道人两人一起围在里面。这是清磐子挥旗时指着两人一圈,暗示“大五行剑阵”要困住这两个人。   清磐子手中高举紫色三角小旗,朗声喝道:“掌门人有令,困在阵中之人,不经掌门人许可,不得放任何人出入,如有抗命之人,立即拿下,生死勿论。”   清尘道长一下被困在阵中,心头自然着慌,问道:“三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假裴元钧自然也已察觉情势不利,但眼前武当派掌教亲临,列下了“大五行剑阵”,边上还有金罗汉静大师为首的少林僧人,光是这两派的实力,就已胜过自己一行,而且和自己同来的人,是应自己扑灭魔教号召而来,也未必肯和少林、武当为敌,目前大援未到,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清磐子冷然道:“二师兄,你现在可以问问这位铜脚道兄了。”   清尘道长听他这么一说,心不由得放下了一半,他还以为列下剑阵,只是为了困住铜脚道人,要自己当面问问他的来历,这就朗笑一声,点点头,然后目光一注,朝铜脚道人道:“道兄认识贫道?”   铜脚道人摇头道:“不认识。”   “哈哈!”清尘道长又是一声朗笑道:“道兄方才不是告诉盟主,说和贫道相交数十年,怎么不认识贫道呢?”   铜脚道人道:“不错,贫道和清尘子相交数十年,但你……贫道并没见过。”   “荒唐!”假裴元钧沉声道:“告诉你,他就是武当清尘子道兄。”   铜脚道人大笑道:“这倒巧得很,贫道道号也叫清尘子咯。哈哈,武当三子,清尘子应该只有一个,怎么会弄出两个清尘子来了?”   清尘道长色厉内荏,喝道:“你胡说什么?”   “哈哈!”铜脚道人大笑道:“你是武当清尘子,就该遵奉掌门人的令谕,当众取下面具来。”   清尘道长大怒道:“诸位看清楚了,此人明明就是魔教余孽,到这里来捣乱的了。”   铜脚道人口中冷笑一声,接着大声道:“贫道在翡翠谷中,和盟主裴元钧同遭奸人暗算,跌坠万丈深谷,侥幸未死,复蒙罗汉庵静大师替贫道悉心治疗,续上两只铜脚。以致赶返武当,迟了一步,被你假冒贫道,领走大五行剑阵弟子。如今掌门大师兄已经赶来,你不承认也不行了。”

清尘道长到了此时已是图穷匕见,目射凶光,口中大喝一声:“魔教妖孽,胆敢假冒贫道,信口雌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   铜脚道人同时从肩头撤出剑来,嗔目喝道:“你已落在剑阵之中,还敢顽抗么?”   清磐子不待两人发动,手中三角紫旗一指,沉喝道:“剑阵弟子,还不把那假冒二师兄的妖人拿下?”   他旗令所指,正是清尘道长,剑阵弟子也弄不清谁是假冒二观主的妖人,反正他们是遵照三观主的旗令行事。剑阵四周二十名道人倏然缩小包围,剑阵中央五名道人更不怠慢,出手如电,人影一拢,五支雪亮的剑尖,已然在一瞬间抵住了清尘道长前后左右五处大穴。

清尘道长一急,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铜脚道人长剑一颤,连点了清尘道长胸前三处穴道,然后返剑入鞘,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一管黑黝黝的针筒,正是昔年为武林公禁的“青蜂针”,另一只手已从他下巴底下揭起一张人皮面具,高举双手,大声道:“大家看清楚了,现在可以证明此人乃是假冒贫道的贼人了。”

清尘道长经他揭下面具,已变成了一个双目深陷,颧骨突出、一脸凶狰的老者!   云里观音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果然又是哼哈二将中的褚康和!”   说到这里,不觉一阵呷呷尖笑道:“裴盟主,想不到你统率各派英雄,浩浩荡荡的杀奔紫云幢而来,转眼之间,已经黔驴技穷了。你虽以裴盟主自居,但老身已可猜想得到你是谁了。”   假裴元钧眼看两个得力助手形迹败露,无法援救,还在其次,而自己功败垂成,心头空自焦急,闻言不由脸色一沉,大喝道:“桑婆子,你想离间少林,武当两派么?这两个魔教歹徒,冒充少林、武当高人,足见尔等魔教处心积虑,渗透各大门派,图谋不轨。老夫扫荡魔教,以靖天下的决策,十分正确了。老夫今晚除恶务尽,老妖婆,你给我滚出来,咱们放手一搏。”

他只有把目标转到云里观音头上,才能平息众议,激起大家一致对付魔教的同仇敌忾之心。   桑无垢听得大怒,喝道:“孽障,你淫恶滔天,老身久有除你之心,叵耐你销声匿迹了多年,才让你活到现在,老身岂会惧你?”接着朝红衣女孩一招手道:“莲儿,取为师剑来。”   红衣女孩答应一声,双手捧剑,送到师父面前。   楚秋帆急忙拱拱手道:“老前辈且慢出手。”接着大声道:“这老贼在翡翠谷使用毒烟,把先师推下深谷,遂假冒先师,以盟主自居,如今他两个同党已经先后被揭穿了身份。此人假冒先师,有少林慈善苦善二位大师和武当清尘道长,灵禽观主白鹤道长等人可以为证。”

他这番话极为清朗,听得跟随假裴元钧同来的一干人不由不信,大家不禁面面相觑觑,一时不知留下来好,还是立时退走的好。   楚秋帆接道:“老贼和晚辈有杀师之仇,晚辈要立誓手刃此獠,方雪我胸头之恨,还望老前辈让晚辈向他讨还血债吧!”   桑无垢点点头,大声道:“好,老身成全你这番对尊师的孝心,老身也告诉你一件事,这老贼可能就是昔年淫恶滔天的千手郎君江上云,他善使暗器,故有千手之名,你可得小心应付。”   他这一说,等于把假裴元钧的底牌掀出来了!   楚秋帆拱拱手道:“多谢老前辈指点。”倏地转过身去,双目精光逼射,大声喝道:“老贼,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已听到了,咱们毋须多说,你出手吧!”   假裴元钧双目尽赤,缓缓向楚秋帆逼近,沉喝道:“孽畜,你死定了!”   楚秋帆目嗔欲裂,大喝道:“楚某今日一来为先师报仇,二来为武林除奸,你练了什么歹毒武功,多少歹毒暗器,尽管出手使来!”   “且慢!”一声震天暴喝,一道高大人影,和一个纤巧的人影,同时掠到楚秋帆左右,那高大人影是皮刀孟不假,纤巧人影则是他新婚妻子乐春云。   假裴元钧一怔,问道:“孟兄有何高见?”   孟不假洪笑一声道:“你真以为孟不假中了你的美人计?你真的以为乐春云在孟某身上下了‘迷失散’?孟某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真的这么容易就中了人家圈套?哈哈,姓江的老贼,孟某和楚小子只是分工合作。他要为师报仇,孟某要为死去的盟主老弟找出元凶,咱们分头进行,各行其是。孟某早就知道你是昔年淫恶滔天、无恶不作的魔教余孽千手郎君江上云,我一直隐忍迄今,要等的就是今天,当着各大门派面前,揭穿你假冒裴盟主的身份。哈哈,没想到少林、武当二派,早已洞烛你的奸计,把你两个得力助手一举翦除了,不用孟某再揭,你假冒裴盟主的阴谋,已经全暴露出来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一指乐春云,又道:“再说,你支使春云嫁给孟某,也是你一大失策。十年前,你到处亡命,不料经过春云家门前,看她貌美,嗾使哼哈二将,杀了她全家,你又充当过路好汉,见义勇为,将她救出,遂了你的兽欲。这多年来,春云忍辱负重,取得你信任,终于也查出了杀害她全家的真相,你要她用‘迷失散’迷我孟某的神智,她却对孟某和盘托出,要孟某替她全家伸冤,孟某才摸清楚了你淫贼的底细。江上云,现在你明白了吧?”

假裴元钧被他说得目中凶芒连闪,厉笑道:“很好,孟不假,添上你们两个,老夫并不在乎。”他突然回过脸去,狞厉的目光落到乐春云的身上,喝道:“春云,背叛老夫,你知道该当如何?”   乐春云冷声道:“怕死,我就不站出来了,只要能替我爹娘兄嫂一家七口报雪沉冤,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不怕。”   假裴元钧仰天长笑一声道:“老夫那就先劈了你。”忽然一掌劈了过来。   孟不假右手一抬,硬把一掌接了下来。双掌相触,发出蓬然一声轻震,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孟不假洪笑一声:“很好,你也接我一掌!”话声出口,左手朝假裴元钧迎面拍了过去。   假裴元钧怒哼道:“老夫难道还会怕你不成?”同样右手一举,迎击而出。   双掌相接,又是“蓬”的一声大震,孟不假却在两掌甫接之际,右掌骤发,朝假裴元钧后心横击过去,他先发的左手,只用了六成力道,但这一记上,却使出十成功力。因此这一掌横扫,掌上含蕴的力道,就足可裂石开碑,威势沉猛无伦,大有和假裴元钧全力一拚之势!

假裴元钧右掌和孟不假左掌甫交,也立即发觉对方有诈,因为这一掌孟不假并未用上全力。试想假裴元钧是何等人物?你左掌未用全力,自然是右掌用了全力了,心念这一动,也立即把右手劈出的功力减弱了几分,却把全身功力凝聚到左手之上。

这不过是电光石火一闪间的事,假裴元钧功凝左掌,孟不假右掌已朝他身后横扫过来。   假裴元钧沉哼一声:“来得好!”身形像陀螺般一个轻转,左掌已然随着—转之势,朝孟不假横扫而来的右掌,迎击过去。   “啪!”两只手掌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   正因两人在手掌上都凝聚了十成以上的功力,双掌这一交击,谁也不肯松手,两只手就像粘在一起,相抵不放。   这两人一上手,竟然比拚上真力了!   乐春云看得大急,“锵”的一声,掣剑在手,切齿道:“老贼,我和你拚了!”正待举剑刺去,楚秋帆急忙叫道:“孟伯母,使不得!”   他自然知道此时两人已把全身力道都提聚了起来,和对方相拚,若是有人逼近,只要功力比他较差,就会被他内力反震,不死也得身负重伤。   乐春云听到楚秋帆的叫声,脚下方自一停。   就在此时,但听假裴元钧口中发出一声沉浓的哼声!哼声方起,两个人突然双掌一分,后退了一步。   不,假裴元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孟不假却被震得脚下浮动,身不由己的往后退出了一步。   楚秋帆心中暗自忖道:“这老贼一身功力,果然岂同小可,连孟师伯都还要输他一筹!”心中想着,急忙闪身而出,叫道:“孟师伯,你老让晚辈吧!”   孟不假被假裴元钧震出了一步,岂肯甘休,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吼道:“小子,你让开,孟不假难道还会怕了假裴元钧不成?”   楚秋帆道:“孟师伯,晚辈求求你,先师血仇,让晚辈一人来对付他吧!”   孟不假双目一瞪,大声道:“难道我不能替死去的盟主老弟报仇?”   楚秋帆道:“你老是先师的朋友,晚辈是先师的徒弟,你老应该成全晚辈。”   白鹤道长道:“孟道兄,楚少施主说得不错,你就让楚少施主先出手吧!”   孟不假道:“你这牛鼻子是什么人?”   白鹤道长还未开口,武当清尘道长(铜脚道人)含笑道:“孟道兄怎么连灵禽观主都认不出来了呢?”   孟不假一怔道:“你是白鹤道兄?”   白鹤道长含笑道:“孟道兄请看,少林三位大师,武当三位道长都并未出手,你孟道兄何必一定要抢着出手,还是依贫道相劝,暂作壁上观吧!”   随同假裴元钧来的东海双雄乐怀仁、乐友仁、徽帮龙头李公璞,龙游大侠薛天游,磐安宋仰高等人,如今才知盟主裴元钧,竟然会是魔教淫贼千手郎君所假扮,少林,武当的人,已在四周把假裴元钧围了起来,自己等人一世英名几乎尽毁,大家跺跺脚,纷纷散去。

百草门通天教主穆子蔚朝赛韩康低喝一声:“师弟,咱们也该走了。”率同门人,正待退走。   突见对面紫竹林中,又一行人走了进来!不,进来的一共分作两行,走在前面的,则是两个高大的老人!   左首为首是一个白发披肩,白髯飘胸,身穿白麻布长衫,脸如虎头的老人,他身后紧跟着两个白衣青年,一个是冷剑青,一个是镇海青。   白鹤道长骤观白发老人,心头暗暗一怔,忖道:“这老魔头正是昔年魔教四大法王中的大法王镇九,此人据说一生耿直,昔年就是为了不齿魔教门徒的行为,才撒手不管,愤然离去,今晚怎么会来趟这场浑水的呢?”

右边为首的老人则是一身紫袍的麻日休和一身绿衣的麻夫人,身后跟着儿子麻天锡和龙虎二怪龙角杖万钟粟、虎尾鞭石千钧,这两人身后还有一个人则是被麻天凤废去武功的唐门逐徒唐宝琦。   假裴元钧一眼看到这两行人的出现,不觉心头一喜,立即拱拱手道:“二位法王驾到,小弟失迎了。”   镇九并没理他,目光一扫少林、武当二派的人,口中嘿然的道:“果然是盛会,今晚人倒来得不少!”   麻日休也朝金罗汉静大师和武当清华道长二人一笑道:“难得啊难得,连少林寺金罗汉和武当掌教都赶来了。”   “阿弥陀佛。”金罗汉合十道:“连二位久已不问尘事的老施主,不是也联袂赶来了么?”   云里观音桑无垢同时脸色一沉,哼道:“二位原来是江上云请来的帮手。”   “哈哈!”镇九这一声长笑,当真有如虎啸一般,震得山谷间隐隐起了一阵回响,洪声道:“桑婆子,老夫本来确是江使者派人邀约来的,助他对付少林,武当二派,重整魔教声威,老夫总是魔教的人咯!但方才听麻老哥说起,江使者不但依然不改昔年旧恶,根本并无重整魔教,使之走上正轨的意思,而且还有把咱们三个老不死一齐除去的企图,老夫也就懒得管他的事了。只是麻老哥硬拖着老夫来看看的。”

假裴元钧一怔,说道:“镇老大,你别听人挑拨,小弟怎敢……”   麻日休沉哼道:“难道老夫还会说谎不成?”回头朝赛韩康道:“俞岳景,你过来。”   赛韩康一惊,陪笑道:“老爷子……”   麻日休道:“你说,你和三个徒弟在紫云幢谷口,埋了什么?”   赛韩康机伶一颤,说道:“没……没有”   绿衣夫人娇笑道:“你奉江使者之命,在谷口埋了上千斤的火药,要把镇老大和咱们老爷子,以及少林、武当所有的人一起炸死,可有此事?”   她一招手,叫道:“你们把唐宝琦押过来。”   龙虎二怪押着唐宝琦走近,绿衣夫人道:“唐宝琦,江上云答应助你恢复功力,去当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可有此事?”   唐宝琦道:“在……在下不不认识江上云……”   绿衣夫人道:“那么是什么人答应助你恢复功力,扶助你去当唐门掌门人呢?”   唐宝琦道:“在……下……不敢说……”   镇九浓嘿一声道:“老夫面前,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绿衣夫人道:“是呀,镇老爷子面前,你只管直说好了,还怕什么呢?”   唐宝琦望望假裴元钧,说道:“是裴盟主答应在下的。”   假裴元钧喝道:“你胡说什么?”   绿衣夫人又道:“他助你恢复功力,又答应你去当唐门掌门人,一定有条件的了,他要你去做什么呢?”   唐宝琦为难的道:“这……”   假裴元钧喝道:“唐宝琦,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夫就先劈了你!”   镇九洪声道:“江使者,你若是没有叫他去做什么,还怕他胡说八道吗?”   假裴元钧道:“镇老大,这是没有的事。”   麻日休道:“那就听他说说何妨?”一面回头喝道:“唐宝琦,还不快说?”   唐宝琦哭丧着脸道:“在下不说也死,说出来了也是死,在下……在下……”   绿衣夫人道:“那就这样好了,我说出来,说对了,你就点个头,你可愿意?”   唐宝琦点头应“是”。   绿衣夫人道:“他的条件,是要你替他做一件事,可对?”唐宝琦点了点头。   绿衣夫人又道:“他着人把你带到紫云幢来,带你来的人是俞景岳,对不?”   唐宝琦又点了点头。   绿衣夫人又道:“俞景岳要你躲在对面山沟里,对不?”   唐宝琦又点着头。   赛韩康道:“这不是在下的事。”   绿衣夫人脸色一沉,喝道:“我还没有问你,你不准多说。”   赛韩康不敢再作声。   绿衣夫人又朝唐宝琦道:“俞景岳要你躲在山沟里,交给你一件任务,就是要你听他的信号,点燃火线,可有此事?”   唐宝琦又点了点头。   绿衣夫人又道:“你可知道点燃火线,是炸什么吗?”   唐宝琦道:“这个在下真的不知道了。”   “好!”绿衣夫人口中说了个“好”字,转脸道:“俞景岳,现在该你说了。”   赛韩康俞景岳连连拱手道:“夫人,在下真的没做什么……”   麻日休喝道:“俞景岳,你敢说半句虚言,老夫就一掌把你打成肉饼。”   赛韩康只得哭丧着脸道:“这……这是裴盟主吩咐的……裴盟主对付的并不是二位法王,是还有一位……”   镇九奇道:“还有一位,是什么人?”   假裴元钧听得一急,厉喝道:“俞景岳,你敢胡说?”   镇九双目一瞪,射出两道比电光还亮的目光,沉喝道:“那是什么人?快说。”   赛韩康还没开口,突听一个银铃般的笑声,接口道:“那自然是我了。”   这话声好似来自半空,飘忽得不可捉摸!   只有镇九、麻日休、金罗汉,清华道长等功力较为深厚的人,听得出此人还远在谷口说的话,这份功力,即使是眼前正邪各派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   假裴元钧脸色大变,急忙向空作揖道:“仙子不可轻信谗言,他们说的,全是空穴来风,绝无此事。”   那银铃般声音依然在半中飘忽的道:“这事半点也不假,我早就听我乖侄女说过了,不然,我来了还不现身么?”   假裴元钧急道:“在下敦请仙子相助,仙子既然来了,还请成全。”   “哼!”银铃般声音哼道:“你约有镇九,麻日休,还央人来找我,助你消灭少林、武当以及和你作对的各大门派,然后连我一起除去,你真是魔教中最厉害的一个。如若依我昔年脾气,你早就死在我‘九阴天魔神掌’之下了。”话声至此,便自消失。

镇九、麻日休、桑无垢等三人,听她说出“九阴天魔神掌”,不由得暗暗一惊,三人神色,立时变得十分恭敬,向空躬身卓立。   金罗汉、清华道长等人,听到她说出“九阴天魔神掌”,同样的身躯猛然一震,暗道:“原来江上云这贼子还请出这么个女魔头来!”   现在银铃般的声音已经消失,她自然走了!   这人,自然是假裴元钧所倚靠的真正靠山,现在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连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哈哈!”麻日休洪笑一声道:“镇兄,你现在听清楚了?”   镇九浩叹一声道:“这是魔教不幸,看来没有一个人真正能振兴魔教,这也是天数。”   说到这里,喝道:“江上云,你作恶多端,会自食恶果,老夫看在你是魔教门下份上,也不想难为你,麻兄,咱们走吧!”   麻日休道:“天锡,你把《降魔法轮》还给少林慈善大师,随为父走!”   麻天锡双手捧着一个黄布包袱,送到慈善大师面前,说道:“大师请收下了。”说完,转身随着麻日休身后而去。   慈善大师想不到麻日休会轻易交还经文,双手接过,躬身道:“多谢老施主。”   绿衣夫人看了站在楚秋帆身边的麻天凤一眼,含笑以“传音入密”道:“凤儿,娘先走了,祝你称心如愿。”一行人飘然出谷而去。   通天教主满脸怒容的盯了赛韩康一眼,喝道:“师弟愿意留在此地,还是愿意随愚兄回山思过?”   赛韩康俯首道:“小弟愿意随师兄回山。”于是通天教主一行人也走了。   唐宝琦不敢多留,也随着走了,大家因他武功已废,也没有人留难他。   如今一片草坪上,已只剩下假裴元钧千手郎君江上云一个人了!他心头也不觉升起日暮穷途之感,突然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往地上一掷,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削瘦而苍白的脸孔,目如鹰隼,鼻如鹰钩,年约五旬以上,看他长相,除了眉梢已有深刻的皱纹和深沉的目光之外,纵然老去,但神态还算潇逸!   只见他仰首发出一声苍劲嘹亮的长笑,笑声充满了苍凉和悲壮,然后目注楚秋帆,神色狞厉的道:“江上云十八年前败在你师父手下,毁去我半生事业。今天江某虽尚未落败,但眼前情景,却已惨过十八年之前了。姓楚的小子,你果然青出于蓝……”

说到此处,突然双袖一抖,从他大袖之中,抖落一大堆大大小小细细碎碎的暗器,尽行落到他面前地上,然后昂首道:“江某昔年被人称为千手郎君,精擅暗器,但江某今晚却要以真实武功,和你放手一搏。你若是胜了,任凭你割去我六阳魁首,若是你败了,江某也自绝于此,只是你们不得动我尸体,你可答应?”他说得极为悲壮,但也颇有豪气。

楚秋帆点头道:“好,在下答应你。”   江上云回目朝少林金罗汉,武当清华道长、白鹤道长、云里观音、皮刀孟不假等人一瞥,朗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好,楚秋帆,你接着了。”   喝声出口,人已腾空飞起,施展“天龙爪”,探爪向楚秋帆当头抓来。   楚秋帆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一式“潜龙升天”,跟着腾空飞起,同样施展“天龙九爪”,和他相抗比。   但见两条人影在空中伸屈探爪,当真有如两条神龙相互搏斗,半空中登时爆出连珠般九声清响,两人同时飘落地面,楚秋帆居然和他平分秋色,丝毫不见逊色。   江上云脸色铁青,沉喝道:“好,你再接我几掌试试!”   喝声中,双手一阵急搓,本来白皙的手掌,突然间宛如涂上了一层靛青,双掌连环劈出。   云里观音一皱眉道:“青煞掌,楚少侠小心!”   楚秋帆豪气陡生,朗笑一声:“来得好!”   他双掌开阖,猛的一拍,竟然发出“铮”的金铁相击之声,有如两块铁板相拍一般!   这声震响,竟和麻日休的“金形掌”一般无二,直把在场众人听得大为震惊!   原来楚秋帆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暗合“金形掌”的诀要,无意中使了出来。   “金形掌”正是“青煞掌”的克星,因为“青煞掌”属木,金可以克木,普天之下,练成“金形掌”的人,可说绝无仅有。江上云练成“青煞掌”,武林中已是罕有对手,但他却没料到楚秋帆竟会在无意中领悟了“金形掌”的诀要。

双方动作何等快捷,但听“砰”“砰”“砰”接连响起三声大震,江上云竟被他震得血气翻腾,连退了三步。   楚秋帆又是一声大喝,右足一步跨出去一丈来远,一下就欺到了江上云面前,右手笔直往前推进。他这一式,也正是从麻日休那里学来的了。   江上云突然一声长笑,身形一转,从他右手衣袖之中射出一道寒芒,有如电光一般,朝楚秋帆右手腕截去。原来这一瞬间,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   孟不假看得大吃一惊,喝道:“袖中剑!”   “唰”的一声,另一道寒芒,以同样的速度,朝江上云劈出的短剑上射去,这一下几乎比江上云的出手还快!   不用说,这是皮刀孟不假的皮刀了。   两道寒芒乍然一接,发出“铮”的一声金铁轻震,江上云手中短剑经这一震,去势稍微缓了一缓。但他手上却是一柄斩金切铁的宝剑,孟不假发出去的一柄百炼精钢的钟形皮刀,竟然被他剑锋劈作两半,“噹”的一声,跌落地上。

孟不假不禁一呆,大笑道:“好,你再接我一刀。”喝声出口,又是一道寒芒,朝江上云当胸穿射过去。   江上云也大笑道:“皮刀孟不假的皮刀,原来也不过如此!”短剑朝前一撩,斜劈出去。哪知孟不假这柄皮刀,看去直射他前心,但到了离他身前还有一尺光景,突然一折,由下往上翻起,削向他的咽喉。皮刀上削,去势竟然比方才快出几乎一倍。江上云一剑撩了个空,心知不妙,上身随着后仰,左手屈指往上弹起,指风嘶然如同有物。

心善大师看得暗暗一怔,忖道:“这魔头居然还会弹指神通!”   “铮!”又是一声轻震,孟不假削向他咽喉的皮刀,竟然被他指风弹得飞起一丈多高,往斜刺里飞去!   楚秋帆这一记“金形掌”,直逼江上云,要是没有孟不假及时打出皮刀,把他剑势挡得一挡,一条右臂,非被他剑锋削断不可。   此时楚秋帆因有孟师伯的皮刀两次出手,才使他有时间拔剑,长剑一指,凛然喝道:“江上云,楚秋帆就在剑上和你分个生死。”   江上云一记“弹指神通”震飞孟不假的皮刀,洪笑一声道:“很好,你要孟不假一起上亦无不可。”   楚秋帆正容道:“楚某立誓为师报仇,自然要凭我手中长剑向你讨还血债,不用孟师伯相助。”   江上云道:“好,你有志气,看剑!”一道银虹,直奔楚秋帆面门。   楚秋帆大喝一声,挥起长剑,朝他抢攻过去。   江上云的武功,果然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不论拳掌刀剑,在他手上使出,都有着无比的威力。此时只见他短剑飞洒,寒芒流动,剑招一紧,一剑快似一剑,不过转眼工夫,剑光已是大盛!他手中宝剑虽短,划出来的剑芒,竟然愈来愈长,楚秋帆因他手上是一柄利器,不敢和他硬接,受了很大的拘束,疾攻的几剑,又都给他连削带打,反刺过来。

一时竟然被他逼得速速后退,心头不禁一急,暗道:“我这般躲闪他的剑势,如何还能报雪师仇?”一念及此,不由得精神一振,口中大喝一声,不退反进,挥剑朝江上云扑攻过去,猛力冲刺!   这回他咬牙切齿,全力反击,几乎形同拚命,左手同时五指箕张,使出了老狼主的“天狼九爪”,配合剑势,朝江上云一记又一记的抓出。   老狼主常老九率领着狼山五狼,就站在广场对面的紫竹林下,看得心头大乐,不觉狼嗥般大笑起来,说道:“你们看,你们那小叔叔使出来的,就是老子的‘天狼九爪’了!”   但楚秋帆纵然舍生忘死,挥剑连击,凶犷绝伦,究竟他学的剑法,只是乃师的“六合剑法”,此时全凭着他练的“太虚玄功”,剑上布满了真气,还差可和江上云力拚,如论剑法,江上云火候老到,招式狠辣,自然不是江上云的敌手了。

就在此时,陡听江上云一声大喝,剑光乍然大盛,寒芒卷雪,朝楚秋帆剑上压下,这一下当真厉害之极。   所有观战之人,全都看得心头一凛,但听一阵连珠般“铮”“铮”几声,楚秋帆手中一柄长剑,立时被他剑光绞得粉碎!   宋秋云,麻天凤不禁惊“咦”出声,两位姑娘不约而同一挺手中长剑,纵身而出,双双朝江上云扑去。   “砰!”战场上忽然传来一声轻震!   江上云绞断楚秋帆的长剑,正待举剑朝楚秋帆当头劈落,突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迎面撞来把他震得后退了一步。   江上云只当是金罗汉等人出手,急忙举目看去,只见自己和楚秋帆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眉目清俊的青衫少年。   宋秋云、麻天凤纵身落地,一眼看到青衫少年,不禁喜出望外,同声叫道:“是荀二哥。”原来这青衫少年正是荀兰荪。   江上云短剑一指,冷然道:“你是什么人?”   荀兰荪冷然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那好!”江上云道:“你们几个要一起上,老夫就一并成全你们好了。”   “凭你还不配和我动手。”荀兰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再说,我大哥为他尊师报仇,也用不着我出手,只是你和他这场生死之争,显然并不公平。”   江上云道:“哪里不公平了?”   荀兰荪道:“你手上是一柄削铁利器,我大哥手中呢,只是一柄普通长剑,才会被你绞断,这就是取巧了。”   孟不假大声道:“不错,江老贼,要不是你手中是削铁利器,我孟不假的百炼皮刀,也不会被你削断了。”   江上云方才被荀兰荪一记无形劲气震得后退,心中暗自凛骇,忖道:“这小子不知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功力?”一面目注荀兰荪,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荀兰荪冷然道:“换剑再战。”   江上云大笑道:“好,楚秋帆,你只管换剑,和老夫放手一搏。”   荀兰荪一伸手,从他青衣之中,取出一柄短剑,随手递了过去,说道:“楚兄,你用这柄剑吧!”   楚秋帆伸手接过,说道:“多谢贤弟。”   荀兰荪回头朝宋秋云、麻天凤二人道:“小妹子,麻姑娘,我们退下去吧!”说完,转身退下。宋秋云,麻天凤跟在他身后,退了下去。   楚秋帆一手按着吞口,铮然一声,短剑出鞘,登时寒光四射,好似一泓秋水,精虹吞吐!   云里观音桑无垢脱口道:“是秋水剑!”   白衣罗刹许真真惊异的道:“师父认识这柄剑吗?”   云里观音点点头道:“为师昔年见过……”她似有未尽之言,都咽了下去,接着问道:“这青衫少年,就是你说的荀兰荪了?”   白衣罗刹道:“是的。”   云里观音双眉微拢,自言自语的道:“难道会是她……”   白衣罗刹奇道:“师父说的是谁?”   云里观音道:“待会再说。”   几句话的工夫,楚秋帆和江上云已经交上了手。这是再度交手,楚秋帆手中有了一柄利器,心头少了一层顾虑,自可放手进攻,把师门“六合剑法”源源出手。   江上云方才已经掂出他的斤两,这小子掌上功夫,还可以和自己力拚,若论剑法,一套六合门的“六合剑法”,哪会放在他眼里。此时短剑连挥,不过三招,就口中狂笑一声,剑发如风,一招“倒转乾坤”,一缕精芒,猛向楚秋帆丹田扎去。

楚秋帆一见剑光来得奇快,把剑一撩,但听“噹”的一声,双剑交击,虎口给震得发热,心中一惊,急忙脚尖一点,平地飞身,轻如燕掠,剑光扬空一闪,从江上云头上劈过。   江上云身形一矮,陀螺般一个疾转,使了一招“举火烧天”,往上撩起。   楚秋帆赶紧飘身落地,正待举剑刺出,江上云已经抢先发招,唰唰唰,一连几剑,左右分刺,剑花错落,银光飘忽,漫天攻来,竟把楚秋帆逼得连连退闪。江上云一招得手,剑招一紧,剑光陡然大盛,越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不可抵御!一时剑光霍霍,剑气纵横,几乎把楚秋帆一个人影圈在剑光之中。

宋秋云急道:“荀二哥,楚大哥不是老贼的对手呢!”   荀兰荪微笑道:“不要紧了。”   宋秋云道: “但大哥他……”   麻天凤道:“我去!”   荀兰荪急忙拦道:“麻姑娘,你等一等,楚兄不会有危险的。”   说话之时,但听一阵“锵”“锵”剑鸣,楚秋帆果然一连三剑,震开江上云的封锁,从他剑光中破招而出!   原来楚秋帆被江上云一片剑光,圈入剑气之中,但觉四周俱是流动的寒锋,逼得自己短剑几乎施展不开,心知不妙,暗道:“看来自己在剑术上和老贼差得甚多,师父的血仇,今晚是无法报雪了,那只好一死以报恩师了!”正在此时,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际:“守离宫,走坎位,不要慌张。”

“这是荀贤弟的声音!”楚秋帆心中一喜,精神陡振,急忙依着荀兰荪的话,短剑一挥,守护离宫,同时脚下横跨一步,往坎位上闪出。这一动,果然一剑就封住了江上云刺来的剑势,压力为之一松。   只听荀兰荪的声音接道:“现在快使‘倒卷珠帘’、‘月移花影’、‘火树银花’三招。”他说的这三招,都是“六合剑法”上的招数!   楚秋帆依言施为,短剑挥动,三招剑法,一气呵成,连绵出手,“六合剑法”本来不是江上云的对手,这回居然化平凡为神奇,一阵剑剑交击,果然把江上云的剑势,悉数挡开。   江上云不由得一怔,暗道:“这小子怎么一下剑法变得神妙无方了?”但细看他剑招,使的正是“六合剑法。”   楚秋帆荡开江上云剑招之际,耳际又响起荀兰荪“传音入密”的声音:“好,楚兄注意了,现在先使‘横弥六合’,再使‘秋水横舟’、‘一叶知秋’,快!”   他说的仍是“六合剑法”,楚秋帆自然能使得得心应手,短剑连连挥洒,一招“横弥六合”堪堪出手,对方剑光也包围了上来,又是一阵“叮”“叮”轻响,把江上云的剑光,又悉数震散!   紧接着一招“秋水横舟”,正好江上云右手闪出,剑光一闪,已把他执剑右手齐腕斫落。再使“一叶知秋”,一点剑影直逼对方心口!   江上云长笑一声,一道人影从斜刺里飞起,横空掠过草坪!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清叱:“奸贼,竟敢暗器伤人!”一道青影,快逾闪电,从楚秋帆身前掠过,宛如流星追月,衔尾射去。   大家听了那人的喝声,才知江上云在动手之际,还是施放了暗器,但谁都没有看清他施放的是什么暗器。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大家眼看江上云乘机逃走,白鹤道长、金罗汉,孟不假等人纷纷纵身追去。但就在大家纷纷跃起之时,江上云一道人影,堪堪掠过草坪上空,穿入紫竹林,突然从竹梢间翻身摔落下来,却由老狼主和他五个儿子把他逮住,但已经毒发死去。

大家赶到林边,只见江上云青袍胸口,写着两行字迹:“奸贼使诈,暗使剧毒问心针,今已自食恶果矣。楚兄师仇已雪,诸自珍摄。”下面并未具名,但谁都知道是荀兰荪留的字。   楚秋帆目含泪光,仰首叫道:“荀贤弟,你等一等,你助我报雪大仇,该受我一拜啊。”   大家方才只是注意着战场上的变化,却没想到被武当派擒下的褚康和,也已服毒自戕,口中流出黑血,毒发而死。   云里观音缓缓走到众人面前,行了一礼道:“魔教不幸,二十年后,还会有此剧变,劳动武当掌教、少林静大师、灵禽观主和诸位道长、大师,老身深感不安。”   大家连忙纷纷还礼。   云里观音又朝楚秋帆含笑道:“楚少侠不但大仇已报,而且替武林中除了一个淫恶滔天的巨贼,实是可喜可贺。荀姑娘是回翡翠宫去了,不过老身这里,—有一张地图,你去祭奠过尊师之后,由秋云陪你去找她好了。”

宋秋云睁大双目问道:“师父,你老人家知道荀二哥住在哪里么?”   云里观音含笑道:“为师十年前到过翡翠宫,算起来,荀姑娘的娘,还是为师的师叔呢,为师自然认识。那时这位荀慧兰姑娘大概还只有六七岁,方才如果不是她追赶江上云,使出‘浮光掠影’身法,为师几乎想不起来了。”

宋秋云道:“那么方才在半空中说话的女人又是谁呢?”   云里观音道:“那是荀姑娘的师叔,大概受了江上云的迷惑,也是他认为最大的靠山了。”   宋秋云拉着麻天凤的手,喜孜孜的道:“凤姐姐,师父答应我和楚大哥一起到翡翠宫去,你自然和我们一起了。”   麻天凤嫣然一笑道:“我也听爹说起过翡翠宫,自然要去了。”   孟不假道:“小子,咱们先到翡翠谷去,祭奠你师父。我要告诉盟主老弟在天之灵,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替武林消灭了一场大难,这是武林之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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