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On this page

猎命师传奇,卧底

「郑圣耀,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我要当漫画家。」

放学后,国小低年级的大象溜滑梯上,小男孩与小女孩背着书包,等着双方家长接他们回家,他们是同班同学,住的地方也不过隔了两条街。

男孩跟女孩舔着甜筒,那是男孩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向学校福利社的欧巴桑买的。

男孩一直喜欢女孩,上课时他老盯着女孩那两根小辫子发愣,也常常送女孩一些小叮当橡皮擦、淘气阿丹贴纸等小东西,他最喜欢的时间就是放学后,跟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等待回家的时刻,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常常很晚来接他们,晚到其它小朋友几乎都走光了,「哈哈!男生爱女生!」这类的嘲笑也跟着走光了。

所以,他们总是可以尽兴地乱聊。

女孩心里也喜欢着男孩,虽然他常常看起来一副灵魂出窍的呆呆模样,但她知道男孩很善良,她喜欢看他喂流浪狗的专注表情,不管工友伯伯怎么责骂男孩,男孩总是将早餐三明治中的火腿片留着喂狗。

她注意到,男孩喂狗时并不将火腿片丢在脏脏的地上,而是将火腿片放在掌心由狗儿咬去,这种贴心的小动作温暖了女孩的心。

「可是你画图画得比我差耶?」女孩说。

「我会努力练习啊,那妳呢?」男孩问。

「我爸爸叫我当老师,可是我想当女航天员。」女孩嘟着嘴。

「当女航天员很好啊!」男孩说,吃掉最后一口甜筒。

一条流浪狗拾阶走上溜滑梯,站在男孩的身旁猛吐舌头;牠叫做麦克,是男孩为牠取的名字,牠刚刚啃过男孩吃了一半的早餐,此时也是麦克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

「今天最后一次了麦克!」男孩说着,将书包交给女孩,把麦克抱在怀中滑下长长的溜滑梯,麦克兴奋地大叫。

女孩看着溜滑梯下的男孩与摇尾傻笑的麦克,不知怎地,女孩心中有种非说不可的感动。

「那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女孩大叫。

男孩吓到了,但他的脸上尽是隐藏不住的喜悦。

「好哇!」男孩小声地说,头点个没完。

在小学二年级,一个叫圣耀的小男孩找到他人生第一次爱情,那时他坐在溜滑梯下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头叫麦克的快乐流浪狗在他的脸上留下好多口水。而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笑着,拿着快要吃完的甜筒。

男孩觉得自己很幸福。

但,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女孩最后并没有嫁给男孩。

那天圣耀的爸爸接他回家后,过了半小时,女孩的家长着急地打电话询问圣耀女孩的行踪,圣耀吓哭了,他整夜未眠。

他不该留下女孩一个人的。

从此,女孩一直都没在校园里出现,身旁的座位、溜滑梯、秋千、翘翘板,全都不再有女孩的身影,圣耀很伤心。

有人说,小女孩被绑架撕票了,但圣耀根本不相信,因为小女孩的家里一点都不富裕,警察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而且,女孩自己说要嫁给他的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一点。」圣耀的爸爸这样说,拍着圣耀的肩膀。

圣耀的爸爸是个温柔的大家伙。

「呜~我不要勇敢~我要佳芸回来~~」圣耀哭着,站在佳芸破旧的小房子前,希望墙上的寻人启事能够早日撕下。

那时,圣耀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悲哀的命运。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股悲哀的命运开始牵系着他、纠缠着他,至死方休。

同一年,圣耀的爸爸也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圣耀的爸爸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河边、山上、竹林里发现圣耀爸爸的尸首,美好的一切被蒸散成海市蜃楼,不再被依靠。

过了两年,圣耀的妈妈绝望了,她带着年纪小小的圣耀改嫁到一个有钱的医生家里,那医生是圣耀妈妈高中时的男朋友。

医生对圣耀很好、也尽量照顾到圣耀思念亲生父亲的心情,医生很体谅圣耀迟迟不肯叫他爸爸的原因:圣耀始终相信他亲生父亲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只是为了某种原因不能跟他们母子见面。

但是,圣耀对医生叔叔感到十分愧疚,因为他知道医生叔叔一直努力争取在圣耀心中的认同,但圣耀一直到国中一年级,还是只称呼医生为叔叔,圣耀生怕他一旦开口称呼医生叔叔为父亲,他的亲生爸爸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而今天,在这个特别的节日,圣耀终于决定给医生叔叔一个特别的礼物。

「今天是父亲节,这是送给你的。」圣耀拿出一个黑色的带子,里面装了一颗深灰色的名牌保龄球。

「谢谢!叔叔好高兴!」医生叔叔笑得合不拢嘴,他是保龄球的业余高手。圣耀在父亲节送他礼物,这还是三年来头一遭,其中的深意他当然明白。

「我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大,所以没有钻洞。」圣耀说,他看见医生叔叔开心的模样,他自己也跟着愉快起来。

「谢谢,我爱你。」医生叔叔亲吻了圣耀的额头,令已经国一的圣耀耳根发烫。

「我也是。」圣耀嗫嚅地说。

那一天晚上,医生叔叔开着奔驰轿车,喜孜孜地去运动用品店钻保龄球的指洞后一小时,圣耀的妈妈就接到一通医院的紧急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医生叔叔的死讯。

医生叔叔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被酒醉驾车兼逆向行驶的混蛋撞个正着。

唯一庆幸的是,因为有安全气囊保护的关系,所以医生叔叔还来得及说完几句遗言:

  1. 好痛。
  2. 别动那里。
  3. 痛死了。
  4. 快注射高剂量的吗啡。
  5. 好痛啊。
  6. 谢谢你,圣耀。

圣耀就这样失去第二个父亲,就在他认同这个温柔的男人为父的那一天。

「你怎么这样倒霉?」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圣耀叹了口气,在桌子上乱涂乱画。他虽然已经不想当漫画家了,但他还是有一双灵巧的画手。

今年圣耀刚上国三,虽然他补习课排得满满的,但他的功课却未见起色,总是在班上的最后几名打转。

「后来呢?你妈妈不是又嫁人了吗?」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问道。

她叫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她的命运正与圣耀的命运产生某种联系。

「对啊,她嫁给开出租车的王爸爸,后来又嫁给现在开货运公司的张叔叔。」圣耀说,关于这个答案,他自己也很无奈。

「又嫁了两次?」女孩眼睛睁得好大。

「嗯,王爸爸死了,走在街上被摔下的招牌砸死的。大家都说我妈妈有克夫命,让我妈妈很难过,只有我知道不是,其实是我害死了三个爸爸。」圣耀说,他对自己的命运开始有些模糊的揣测。

「为什么?不要这样想啦!」女孩安慰着圣耀。

「是真的。」圣耀把头轻轻敲向桌子,敲着敲着。

第一个爸爸失踪了,第二个爸爸跟第三个爸爸都在圣耀认同他们为父的日子横死,这令圣耀怀疑自己身上是否背负着克父的厄命,所以,不管现在开货运公司的张叔叔对他多好,圣耀都冷漠以对,深怕张叔叔又给自己克死了。

「今天放学后你有补习吗?」女孩突然问道,脸红了。

「有啊,不过不去上也没有关系。」圣耀说,拿着橡皮擦拭去桌上的涂鸦。

女孩帮忙圣耀将擦屑拨到桌子下,又说:「那我们去拍大头贴好不好?我发现有一台新大头贴机器在我家路口。」

圣耀心中一甜,他是喜欢这个女孩的。

「嗯。」圣耀笑说,女孩看到圣耀脸上的笑容,也在心中举起胜利的手势。

隔天,圣耀背着贴有女孩跟他大头贴合照的书包,骑着脚踏车愉快地来到学校,但旁座的女孩却没有出现。

到了中午,秃头导师带来一个令人难过的噩耗:女孩昨天放学回家时,遭街头警匪枪战的流弹误击,经过一夜的急救却告失败,请同学为她默哀一分钟。

圣耀傻眼了,他的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铅笔盒上的大头贴上。

大头贴上的两人脸贴着脸,旁边写着「干哥干妹 first day !」,圣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再度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

他拒绝明白。

因为他害怕他看不到的阴暗魔手。

「为什么会这样?」

圣耀自己问自己,他心中的恐惧与悲伤各占一半,隐隐约约,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过了一个月,学校要毕业旅行了,目的地是垦丁,圣耀带着满腹的苦闷坐上游览巴士,叹息女孩无法同大家玩乐。

圣耀的三个挚友知道他心情恶劣,沿途刻意跟他谈天说笑,四个人挤在车后打牌,从梭哈、大老二、捡红点、二十一点,一直玩到抽鬼。

但抽鬼才玩了三轮,大家的脸色却颇异样。

圣耀已经连续三次从一开始就拿到鬼牌,但在频繁的相互抽牌里,却没有人抽到过圣耀手中的鬼牌,一次都没有。

鬼牌好象黏在圣耀的手指上,谁也无法将它扯掉。

「不要玩了好不好?」圣耀突然说,脸色极为苍白。

「嗯。」千富假装冷静。

「好啊,玩别的吧。」国钧也说,颤抖地洗着牌。

「看录像带啦,都不要玩了。」志聪比较胆小。

其实玩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游览车在瞬间翻覆,速度之快,车厢内几乎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应景的尖叫。

等到车子四轮朝天地躺好,女生尽情扯开喉咙时,圣耀却盯着三个血流满面的挚友发愣。

他知道躲在自己阴暗命运中的魔手再度伸出,夺取自己的人生的一部份。

血在圣耀四周滴着。

千富、国钧、志聪,眼睛睁得大大的呆看着圣耀,无言地询问圣耀身上不安的恐怖力量是怎么回事,圣耀恐惧这样疑惑又无助的眼神,却又无法回避好友临死前的目光。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们。

后来意外过后的伤亡清点,更印证了圣耀心中默默演算的恐怖公式:车上所有的师生都只有轻微的擦撞伤,只有车后的三个学生死亡。

恐怖的公式,推演出绝望的人生。

「是不是跟我有亲密关系的人,都会死掉?」圣耀痛苦地问。

「一点也没错。」算命先生笃定地说。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迟早的事。」算命先生自以为幽默地说。

「干!」圣耀大骂,站起来就要走。他不认为自己命运有任何可笑之处。

「年轻人真开不起玩笑。」算命先生努力撑起笑脸,拉着圣耀请他坐下。

算命先生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穿著国中制服、满脸气愤的小伙子,猜测他脑子到底装些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将他身上的钱掏个一乾二净。

地下道里还有五、六个以算命维生的老江湖,算命先生若不把圣耀唤住,这笔活生生的生意铁定飞到别的摊子。

「说完了你的故事,该把你的八字给我算算吧?」算命先生拿着毛笔,煞有介事地将圣耀念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抄在红纸上,满纸腾墨,他可是这个地下道有名的「王飞笔」。

圣耀期待地看着算命先生的毛笔时而飞扬、时而顿挫,王飞笔一皱眉,圣耀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算命先生微微点头,圣耀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分。

「有没有解?可不可以改运?」圣耀急切问道。

王飞笔心中嘀咕着,他开始怀疑这位命运乖违的少年刚刚说的故事是不是编的,要来考验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盘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无大灾大难,更时有偏门小财,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良纯朴,故能立小家小业,四十岁许还有机会聚大财,就算你把命盘给别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我说你 ...... 刚刚的故事是编的吧?」王飞笔淡淡地说。

「当然不是编的!我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编故事上?」圣耀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点是略犯桃花,但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缺失啊?若说你的遭遇奇惨,这也不对,你的印堂红润,丝毫不见发黑患紫之相。真是怪了。」王飞笔沉吟着。

圣耀知道王飞笔并没有在唬弄他,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横死非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飞笔看着圣耀狐疑的眼神,开口说道。

圣耀将左手递给算命先生,手掌打开的瞬间,王飞笔竟吓得大叫,往后摔倒在地。

「怎么?」圣耀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害怕的是,或许王飞笔看出他命运中某个恐怖的缺陷,高兴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么,应该就有机会弥补!

「不要靠过来!」王飞笔吓得踢翻椅子,阻止圣耀将他拉起来。

「我的掌纹很怪吗?哪里怪?」圣耀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纹,甚至不敢看它。

「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求求你走开!」王飞笔歇斯底里地叫着,眼泪甚至快掉下来了。

圣耀在这样妖异可怖的气氛下,自己也给吓得发抖。恐惧彷佛自手掌上扩散开来,变成可以触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长在自己的身上!

「我该怎么办?」圣耀呼吸有些困难,大声问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对!」王飞笔哀求着,却不拔腿逃走,难道是脚软了?

此时地下道里其它的算命先生全都聚了过来,他们很好奇一向飞扬跋扈的王飞笔怎会倒在地上鬼叫,难道是拐钱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王飞笔几乎惨叫。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师瞇着眼说,向冷汗全身的圣耀看了几眼。

一个胖大光头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画符镇邪是他的专长,说:「再可怕也不过是七衰九败,要不就是死煞聚顶,至多是天煞孤星!」

王飞笔惨白着脸,并不答话,只求得逃离现场。

「请帮我 ...... 请帮帮我 .... 」圣耀紧张地打开双掌,平举齐胸。

「操你妈!」胖八卦大吼,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叠鬼画符撒向圣耀,往后急跃,一颗胖光脑袋砰然撞到墙壁。

「我的掌纹很恐怖?快救救我啊!」圣耀几乎要晕了,尤其在这翩翩飞舞的符蝶中。

其它的算命先生一个闭目诵经,一个疯狂在额头上结各种密宗手印,一个倒真的拔腿就跑,虽然他边跑边跌倒。

唯一堪称冷静的,就是瘦高的年迈算命师,他尽管双脚发抖,却还像个高人模样。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圣耀哭道,立刻就要拜倒。

老算命师大吃一惊,急忙大喊:「千万别跪!我帮你看看!」

「真的?」圣耀不禁面露喜色。

老算命师叹了口气,引圣耀来到他的小摊子前,说:「我这个老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并没有比其它几个同业高明,只是胜在我一把年纪。」

圣耀心想:年纪大一点,果然比较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家伙少活几天也没什么了不起,哈。」老算命师干笑,其实他心底也是怕得要死,但他有副好心肠,他不忍心这年轻人孤单地面对可怖的凶命。

「我 ...... 我到底?」圣耀的嘴唇发白,擦了擦眼泪。他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什么坏蛋,凭什么要带着这么恐怖的机车掌印。

「你没有掌印。」老算命师捧住茶杯发颤,茶杯还未就口,茶水已溅出杯子。

「我有啊!」圣耀瞇着眼,害怕地确认了自己的掌纹。

掌纹四平八稳地躺在掌心,理络分明。

「那不是掌纹。」老算命师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

「不然那是什么?」圣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是恶魔的脸。」老算命师的假牙发颤。

空荡荡的地下道,顿时刮起阴风阵阵。    圣耀张大了嘴,汗水啪哒啪哒滴在木桌上,老算命仙润了润朱砂笔,示意圣耀把手掌打开。

「这个掌纹活脱就是一张恶魔的脸。」老算命仙用朱砂笔在圣耀的手掌上,顺着掌纹的脉络画出一个极其恐怖的魔鬼脸。

圣耀的左手剧烈发抖,鲜红的朱砂宛若死亡呼唤的烙印,深深炙在他的掌心。

「不过,小子,我们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你打开手掌的时候,有种很绝望又恐怖的气息从手掌中窜流出来。」老算命仙放下朱砂笔,闭上眼说道:「这是很直接的,只要有过几年灵修的人都能立刻察觉,所以大家才会那么害怕啊!」

「有救吗?我 ...... 我还有多 ...... 多少日子好活?」圣耀咬着嘴唇。

「要死,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老算命仙把朱砂笔折断,丢在一旁的纸钱篓里,又说:「但,小子,这么绝望的命根找上了你,你却还没能死,可见大有道理。」

「我看 ... 我 ...... 我看没什么道理!」圣耀完全无法理解。

老算命仙若有所思地说:「说说你的事?任何你觉得应该说的事。」

于是圣耀便将自己悲惨的一生匆匆简述一遍,还加上自己归纳出的恐怖公式,老算命仙边听边发毛,他这辈子听过的怪事莫此为甚,比起什么厉鬼勾魂都要可怕得多。

「说完了。」圣耀自己也感毛骨悚然,说:「我有救吗?还是我干脆自杀算了?」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摆摊摆了二十多年了,对于这样的凶煞掌纹,还有这样的人生,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算命仙诚实地说:「也许这几天我翻翻几本掌谱研究一下,或可得到一些猜测,你活得越久,就越可以跟我的猜测相互印证。」

圣耀按耐不住,大声说道:「难道你现在不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或是画几道符贴在我身上?或是把我的手掌给砍下来!」

老算命仙忙道:「那些都不会有用的,除了死,你完全没法子摆脱这个凶命。」

圣耀感到失态,说道:「对不起。」

老算命仙低眉沉思片刻,说道:「我猜想,目前的猜想 ..... 就跟你认为的公式很接近,你的人生就像一场凄惨的瘟疫,所有沾上你人生的人,越是亲密、越是靠近你人生的亲朋好友,就越会被你的人生吞噬,然后茁壮你的凶命。」

圣耀并没有怀疑老算命仙的话,他彷佛已作了这样糟糕的打算,但他忍不住问道:「那我妈妈怎么没事?」

老算命仙皱眉道:「或许快了。」

圣耀一惊,急道:「如果我自杀了,我妈妈可不可不死?」

老算命仙忙道:「千万不可做如此想!你要知道,是凶命找上你,而不是你找上凶命。要是你死了,凶命还会找上别人,直到凶命的使命达成为止!要是你能够跟凶命谐和一致,就可以避免其它人受害!」

圣耀大哭:「我怎么可能跟这只魔鬼手谐和一致!」

老算命仙笃定地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死掉,可见你一定有跟它恐怖共存的因缘!」

圣耀的哭声不止,一个国中生怎能接受自己跟恐怖凶命有某种缘份?

老算命仙连忙安慰道:「你奇特的命运一定具有某种了不起的价值,古来圣王将相皆有旺阳天命相授,你的凶命极阴奇败,有说不出的恐怖怪异,但它选上了你,可见你将有无比惊人的未来!」

圣耀哭得更厉害:「那你的脚为什么一直发抖!」

老算命仙汗涔涔,说道:「老家伙时日无多,但也对莫名横死心存畏惧啊!」

圣耀几乎要崩溃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憎恨摆脱不掉的凶命,却也不愿将凶命拋给无辜的别人。他深刻了解这种不断失去亲朋的悲伤。

但,若他不将凶命拋给别人,所有跟他关系亲密的朋友、亲人,也都将死得干干净净,他们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那我该怎么办?」圣耀的头用力撞向桌子,那是他消解压力的方式。

「我也不知道。小子,你别在这里坐太久,要是你跟我太熟,老家伙明天就要归西了。」老算命仙紧张地说:「要是我想到什么建议,你来找我,我就把它丢在地上,你自己捡起来瞧。」

圣耀点点头,伤心地走了。

「凶命善人,真是可悲的绝配。」老算命仙叹道,看着圣耀的背影远去。

故事,才正要开始。    「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在圣耀的心中盘旋已久。

这样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亲人跟挚友即将一个一个死于非命,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屁,而且是个孤单的闷屁。

「我不能上高中了吧?」圣耀看着天花板,心想:要是我上了高中,那么我将不能有新朋友,因为新朋友很快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墓碑。

「不能上高中,也不能上高职五专,一个国中毕业生能做什么?」圣耀懊丧着自己崎岖的前途,但他很快就宽心了。

「干,我要前途做啥?我这种倒霉鬼最适合捡垃圾了,因为垃圾不会死。」圣耀自我解嘲着,但心情还是黑暗一片。

「哈,总之我是最不能当总统的人了!」圣耀一想到台湾被陨石砸毁,不禁苦中作乐地哈哈大笑。

圣耀赤裸躺在床上,左右手都绑上白色的绷带,绷带殷红一片;那是圣耀用美工刀在掌心各划一个大叉的结果,圣耀希望这样自残的举动可以使凶命破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除了拣垃圾,我还可以做什么?越孤僻的工作越好,但又能养活自己,又不能靠学历 ...... 」

黄色的床头灯照在棕黑相框上,相框里是一张他跟三个死党穿著制服的合照。三个死党真的都是死党了。

「喂,对不起啊。」圣耀愧疚地看着相片。

几个死党没有说话,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但圣耀知道他们不会原谅他的。

国钧将来要当出租车司机,千富要继承他爸爸的铁板烧店,而志聪国中毕业马上就要去加拿大念书。他们的未来全卡在游览车上,再也无法前进。

圣耀在脑中计算着目前死去的亲人,大前年死了两个,前年死了五个,去年死了九个,真是尸横遍野,自己好象买了张年年涨停的死亡股票。

「不过今年亲戚里只死了小表弟一个人 ...... 不对,那是因为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圣耀数着数着。

此时圣耀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圣耀赶紧穿上衣服,将门打开。

妈妈拿着炖好的鸡汤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床边,她心疼地看了看圣耀绑满绷带的双手。

「我们再去找别的算命先生看看,说不定不是那样的。」妈妈的眼睛堆满了泪水。

「不要那样子,那样我也会哭的。」圣耀用手上的绷带拭去妈妈眼中的泪水。

「妈妈知道潭子有个济公庙,里面的济公活佛很有名的,明天我们就去 ...... 」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妳住址给我,我自己一个人去行了。」圣耀安慰着妈妈,他心里也有些许希望。

「妈妈不怕,妈要陪着你去。」妈妈哭着,她甚至比自己的孩子难过。

「那样我就不去。」圣耀坚持。他不能再失去母亲。

此时打开的房门边,蹑手蹑脚走进一只黄色的老狗,双脚贴在床缘。

牠不再年轻,再也无法一跃跳到圣耀的床上。

「麦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圣耀抱起麦克,让牠四脚朝天躺在圣耀的大腿上。

自从圣耀的国小开始捕狗,圣耀就把麦克带回家避难,一避就是五年。

「那妈妈打电话去问住址。」妈站了起来,指了指鸡汤:「要喝光光。」

「知道了,麦克会保护我的。」圣耀笑着,在妈妈面前他要勇敢。

麦克点点头,咧开大嘴吐舌,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

就这样,隔天圣耀搭上出租车,一个人前往潭子济公庙问命改运。

「也就是说,弟子没事?」圣耀惊喜问道。

乩童微晃着身体,神智迷蒙地点点头。

「那这个呢?」圣耀打开手中的绷带,露出被打了大叉叉的魔鬼脸。

「滚!」扶乩的乩童大吼,神智顿时清朗无比。

「还是不行?」圣耀哭丧着脸。

「滚!」乩童嘶声厉喊,跨下的椅子顿时碎裂,一屁股跌在地上。

圣耀落寞地离开,从此,他不再问神拜佛。

不是因为神佛帮不了他,而是怕他莫名其妙误杀了民间信仰。

不过,圣耀还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意见,至少,在他们还没熟络起来前。

冷冷清清的地下道里,贴满了寻人启事、失踪人口海报、各种直销公司教你发大财的文宣。

圣耀远远地看着一个破旧的老算命摊。幸好,老算命仙是个大胆的好心人。

老算命仙的摊子前有个中年妇人满脸哀愁,不断询问离家数月的丈夫何时归来,老算命仙卜了个卦,叹气摇摇头,细声开导中年妇人。

圣耀耐心地站在卖廉价围巾的摊贩前,等着老算命仙的指示。

许久,中年妇人终于落寞地离开。

老算命仙若无其事地拿起毛笔,在地上捡起一张失踪人口的协寻文宣,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随意丢在地上。

圣耀弯腰捡起它,感激地看了老算命仙一眼,老算命仙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收音机叽叽喳喳的广播。

圣耀打开纸团,里面写着:「黑道王者,亡黑道者。」

这就是凶命的用处?    进入黑社会,用与生俱来的凶命,去歼灭所有的暴力组织,这或许真是凶命唯一的用途。

但,圣耀知道这个任务一点也不适合自己。他没有当流氓的天纵资材。

圣耀无法想象尖刀刺进别人身体里,把内脏搅得乱七八糟的狠劲。

圣耀当然更无法想象,自己必须跟一大群乐意把尖刀刺进别人身体里的牛鬼蛇神相处,甚至当上这群流氓的老大!

天知道哪一天自己会被砍成什么难以辨认的模样,这比自杀恐怖太多了,说不定凶命就是在等善良的自己被乱刀砍死的倒霉时刻。

「不如进立法院吧,那里的流氓比较高阶,至少不会整天动刀动枪的。」圣耀坐在椅子上想着,反复端详老算命仙写给他的纸条。

也许,立法院里的黑金流氓都除去了,是件比毁掉基层黑社会还要伟大的事业,毕竟流氓的层级计算,很可能不是依照凶残的程度,而是依照流氓所搜刮的金钱数目。

「不行,要是好的立委都死光光了,那样也很麻烦,况且人家也是有家庭的。」圣耀总是为他人着想。

况且,要当上立法委员,恐怕要死上一堆桩脚、选民、助选员、共同参选的候选人,自己简直是踩着鲜血跟冤魂「选」上立法委员的。

「总之,我的前途要不就是是黯淡没希望的,要不就要死上一堆人,我简直是天生的大魔头。」圣耀的头滴滴答答地敲着桌面,相当苦恼。为什么一个国中生要烦恼这种离奇的鸟事?!

这时,圣耀的妈妈敲着门,圣耀轻拍自己的双颊,打开了门。

妈妈忧心忡忡的,拿着一大碗红豆汤放在桌上,她看见圣耀额头上红通通的,忍不住又捕上一记爆栗:「又在撞桌子?」

「唉。」圣耀拿起汤匙,舀起一口汤,满脸无奈。

「先跟你说,妈绝不愿意你去当流氓。」妈妈严肃地说。

「放心啦妈,我也不敢啊!」圣耀喝着红豆汤,红豆汤的甜度是他最喜欢的。

「那你要考高中还是五专吗?」妈妈问,脸色稍缓。

「可以不考吗?我怕念的学校会烧掉。」圣耀苦笑,他很认真。

「妈也不赞成你去考,但妈也很担心你以后要怎么办。再怎么说,不管你的命多 ------ 多奇怪,妈都希望你不光是平平安安,生活也能很安稳啊。」妈说。

「生活得很安稳,其实也不会很难,只是薪水一定不多。」圣耀安慰妈妈:「但日子一定比当流氓好。」

「那?」妈妈说。

「我去当端盘子的吧。」圣耀说,一口气把红豆汤喝光光。

「那怎么行?你总不能端一辈子的盘子吧!」妈妈着急地说。

「那就边端边瞧吧。」圣耀坚定地说。

「阿耀 ------ 」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为我担心。」圣耀挤出一个微笑。

妈妈不再异议,只是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背负着奇凶的命运出世,作妈妈的,心中总是挂着深沉的自责。

妈妈只希望,她能够在凶命的威胁下,陪着苦命的孩子久一点,再久一点。

甚至希望,她能看见孩子脱离凶命的那一天。

就这样,圣耀在国中毕业后(他没参加毕业典礼,以免典礼会场崩塌),就以小小的年纪,穿上白色衬衫、黑色打折裤、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走进歌声飘扬的民歌西餐厅。

圣耀端起了盘子,就在「光影美人」。

光影美人是家默默无名的民歌西餐厅,位在市中心地下室,里面既没有绚丽的霓红光影,也没有治艳的美人,只有稀稀落落的顾客,还有几乎闲着没事、坐在一旁的服务生。

也因为位于地下室的关系,光影美人总是欠缺新鲜的空气与阳光,给人一种不够干净的感觉,墙上的海报长年没更新过,张雨生稚气地戴着黑框眼镜,呆呆在墙上干笑着。据说张雨生以前也曾在这里驻唱过。

但不管光影美人是否拥有过一段精彩的历史,它现在正走向腐烂却是无从争议的事实。

圣耀在光影美人里,总是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里,等待着长在椅子上的老顾客离开,自己好收拾沾满烟灰的杯盘,有时还要清理黏在大理石桌上的鼻屎。

光影美人里的服务生有两个,驻唱歌手也只有三个人。老板只请得起这些。

一个歌手叫大头龙,顾名思义是个脑瓜子很巨大的家伙。他的电吉他演奏会不定期在周一或周二登台,他擅长以飞快的指法,熟练演奏没有听众的自创曲,大声吼着没人能够理解的歌词。

圣耀不知道为何大头龙能持续不缀地贯彻自己的音乐理念,也不明白老板为何愿意花钱请大头龙登台。

周三晚上的歌手是个老头子,顾名思义是个老头子。老头子擅长演唱深情款款的日文老歌,虽然圣耀总是觉得老头子的日文好象不大标准,但老头子拥有十几固定的老歌迷,他们总是一边下棋一边听着老头子的暖暖腔调。

周四跟周五的歌手是老板儿子自己组成的乐团,是个四人团体,顾名思义是个四个人组成的乐团。圣耀总是一边听着他们的演奏一边笑在肚子里。这四个人不知道是在演奏还是搞笑,他们的节拍出奇地错乱,除了拿着三角铁的庞克女孩偶而还能维持节奏外,拿着响板跟铃鼓的双胞胎兄弟根本是乱搞,吹着高音笛的老板儿子更是污辱音乐的败类。

除此之外,这个四人组合除了张学友的「吻别」以外,一首歌都不曾碰过,整个晚上他们就杵在昏暗的台上,不断重复演练同一首歌,由此可见顾客们耐心之惊人。

周六跟周日,老板干脆开放客人自己随兴上台表演,或是要求服务生上台秀两手。有时圣耀会腼腆地拿着麦克风,唱唱最近听到的新歌,另一个服务生则表演踢毽子或吹口香糖泡泡。

荒唐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经营不善倒闭。

不过,圣耀挺适合在光影美人里端盘子。

在光影美人,圣耀尽量避免跟任何人过于亲昵,也正好这里的环境无比枯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同样单调,除了顾客偶而招招手,根本不会有人来搭理他。或许光影美人真是凶命的最好归宿吧?

但寂寞是一种病,不会致命,却比致命还要致命的病。

圣耀在毫无生机的光影美人里,呼吸到的也是毫无生机的空气,回到窄小的租屋时(圣耀不敢同妈妈住在一起),除了满柜的 CD 陪伴着他的听觉,圣耀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孤绝的小岛上,将离岛的小船砸沉,日复一日,缺乏友情的粮食几乎将他活活饿死。

偶而,圣耀会翻翻已撕掉通讯簿的毕业纪念册,看看那些逐渐陌生的脸孔,那些脸孔因为长期泡在咸水里,显得更难以辨认。

尽管脸孔难以辨认,圣耀从没忘记朋友的感觉。

但,大头贴上女孩的笑脸,每夜都提醒圣耀:这样孤立自己,对任何人都好。

甚至是圣耀温柔的母亲。

离家前,圣耀下跪要求母亲放弃他这个儿子,母亲痛哭绝不答应,圣耀只好采取折衷的方式跟母亲保持联系:圣耀每周日深夜零时都会打通电话回家报平安,母子仓促在三分钟内猛聊,三分钟过后,圣耀便会狠下心挂上电话。

「这样的人生还要持续多久?」圣耀看着窗外的星光哭着。    今天,圣耀十八岁。

小小的桌子上,插满蜡烛的巧克力蛋糕孤单,音响的歌声寂寞,窗子旁的人儿伤心。

「告诉我!这样的人生还要我活多久!」圣耀看着刻满叉叉的手掌哭泣。

手掌没有回答,恶魔的脸只是狞笑。

「你找上了我,就别再让其它人跟我一样受苦,我俩一起寂寞吧。」圣耀看着恶魔掌纹说。这算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愿望。

烛光没有被吹灭,圣耀希望它能陪伴着蛋糕久一点,他心里幽叹此生孤家寡人一个,铁定光棍到死,娶妻丧妻,生儿死儿,刚刚握在手中的,一眨眼就漏空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丢东西。」圣耀看着烛光熄灭在奶油里。

烛光熄了。

悲伤的十八岁生日也结束了。

「铃 ??? 」电话声。

这支电话只有家里知道。    隔天,圣耀的肩上别上一块黑纱。

圣耀失去人生最后一块,温柔的存在。

「妈,我爱你。」圣耀合掌。

亲爱的母亲,请在天上照看苦命的儿。    「阿耀,你要有心理准备。」老板坐着,烟已抽了两包,却没半点忧容。

「我知道。」圣耀应声。

光影美人倒闭的时间终于来了,关于这点,任何人都不会意外。

上个礼拜,拥有最多客源的老头子失踪了,老头子的家人也不晓得他上哪去,还有几个警察到店里问东问西的;勉强支撑店内开销的财源断了,老板随时都会结束赔钱的生意。

大头龙背着电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头,脸满愁容。他已经够穷了,要是失去每个月唯一的收入三千块演唱费,真不知道大头龙会不会饿到把手指吃掉。

老板儿子那见鬼的乐团,失魂落魄地坐成一个圈圈,讨论着解散后各自单飞的计画,敲三角铁的庞克女孩坚持要办一场盛大的告别演唱会,其它人点头称是。

没有半个客人,圣耀瘫在椅子上看报纸,爱踢毽子的另一名服务生依旧踢着毽子。对了,他这几年跟圣耀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所以可以提提他的名字,阿忠。

「老板,你有没有认识的地方推荐我去做?」阿忠踢着毽子道。他也只有国中毕业,除了踢毽子外没有别的长处。

「我看看。」老板意兴阑珊。

大头龙觊觎地看着老板,问:「头的,有没有认识我可以唱的店?」

老板果断地摇头:「没这种地方。」

大头龙嘴角微扬,说:「我红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老板坚定地说:「不会有这种地方。」

圣耀拿着报纸,在求职栏上用红笔画了几个圈圈,都是洗碗端盘子的工作。

圣耀并不为工作的事犯愁。他摸着肩上的黑纱,他的心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一条老狗,麦克,那是妈妈死后,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伙伴。也许是因为狗的命根人的命不大一样吧,麦克跟着他那么久都还没有翘辫子。

但,凶命自有安排,凶命有他自己的想法。

齿轮转了。没有人能够听见齿轮巨大的锲合声。    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楼上缓缓接近,是马靴的节奏感。

「谁啊?我们店里没有穿马靴的客人啊?」圣耀心中嘀咕着。

一个女孩子拿着刚撕下的征人广告,细长的眼睛环视了餐厅中每个颓废的人。

女孩子穿著破洞牛仔裤、画着核爆蘑菇头的黑色 T-Shirt ,头发劲短,浏海挑染成淡淡鹅黄色,银色的耳环显眼地吊在耳洞上,她自信的外表却隐藏不住急躁的心跳。

圣耀打量着女孩,她的个子瘦高,大约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吧,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她拿着一把电吉他,想必是来应征不被需要的驻唱歌手。

「对不起,我们不征人了。」老板懒散地说。

「为什么?」女孩问,细长的眼睛突然变得又圆又大。

「店要收起来了,不做了。」老板不知廉耻地笑着。

「为什么?」女孩又问,她的单眼皮变成双眼皮。

「没客人啊!」老板哈哈大笑。

「我不管。」女孩生气地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这里挤满客人!」

大头龙颇有兴味地看着女孩,说:「没用的,我试过了,这个城市没有懂得欣赏好音乐的人类。」

老板儿子附和:「没错,我们都是生不逢时。」

女孩一副受不了被愚弄的神情,一掌用力打向大理石桌,大声说道:「谢佳芸!从今天起在这里唱歌!」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圣耀。

谢佳芸?

圣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这个名字他从未忘记。不可能忘记。

「妳要唱歌也是可以啦,不过可能要等这边换老板了。」老板打哈哈说道:「我已经在找人接这间餐厅了。」

佳芸大声道:「我今天就要唱!」

老板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没钱请人了。」

佳芸坚决地说:「我今天就要唱!」

大头龙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上台露两手看看?」

佳芸笑了,终于笑了:「好哇!但我要先吃碗饭,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没力气唱歌。」

原来女孩已经穷途末路了,她将这次的应征视为吃饱饭的最后机会。

老板也笑了,他虽然懒散,心地却很温厚,说:「餐厅里钱没有,饭菜倒不缺,阿忠!」

阿忠将毽子踢上半空,一把抓住,说道:「等我十分钟,包妳吃得走不动!」

阿忠进了厨房,自称佳芸的女孩腼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该摆向哪里,刚刚的气魄偷偷溜走了。

圣耀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猛瞧。

「刚刚真对不起。」佳芸红着脸,看着老板。

「不会不会。」老板爽朗地说:「要不是真的没客人了,我们还真需要一个象样的歌手,看妳的行头好象还蛮行的!」

「我一定行的!」佳芸又变得自信起来,指了指黑色 T-Shirt 上的核爆蘑菇头,说:「我的音乐很够劲!就像核子弹一样!」

「是吗?要不要跟我组一个乐团?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找机会?」大头龙跃跃欲试。

「等你露两手啰?」佳芸笑着。

佳芸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她的笑很纯真自然,每个人都感到很舒服。

这时阿忠从厨房走出来,捧了碗牛腩饭放在桌上,说道:「请用,包准好吃!」

阿忠刻意堆了好多牛肉块在饭上,他的手艺不佳,每每以量取胜。

大块卤牛肉的香味醺得佳芸两眼闪亮,顾不得形象喜叫:「好棒好棒!对不起了!」

大家看着佳芸把牛腩饭一扫而光,都很替她高兴,虽然店里真的不需要新的歌手。

「吃完了!我要唱歌了!」佳芸高兴地说,拿起电吉他走上表演台。

每个人都开心地看着这个吃饱饭的可爱女孩,蹦蹦跳跳地站在台上,拿起电吉他调弦。

「准备好了没?」佳芸大声问道,热力奔放,彷佛现场有几千个人头钻动。

「准备好了!」大伙齐声说道,也感染了女孩的热情。

「 Let's party !」佳芸兴奋地尖叫。

核子弹,就在小小的表演台上炸开!    所有人的瞳孔放大。

阿忠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大头龙的下巴掉了,圣耀不能置信地喘息,老板更是激动地死抓着桌上的玻璃杯。

佳芸的声音存在于他们无法想象的音域,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挣脱了麦克风的音量极限,向四面八方来回撞击。

不受控制的释放着,巨大的能量!

「这 ------ 」大头龙的眼泪飙出,喃喃自语。

「我的天 ------ 」圣耀手上的报纸被揉成一团。

佳芸兴奋地张大喉咙,左手一扬,音域陡然又往上猛窜一层,佳芸脚一蹬地,双眼紧闭,她的声音完全没有保留,轰然穿透每个人的耳朵。

就像佳芸自己宣称的,她的声音拥有核子弹的凶猛能量。

老板手中的玻璃杯顿然脆裂。

拥有核子弹能量的噪音!

「够了!」老板大叫,可是佳芸完全没听见,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掉了。

「难怪她会饿肚子。」大头龙心里大吼着,跟她搭档的话,一定会被观众丢上台的瓶瓶罐罐砸死。

佳芸低头大唱,完全陶醉在无法归类的噪音世界里,老板儿子四人乐团已经吓昏在地上。

「够了!」老板大叫,赶紧关掉麦克风音量。

但核弹已经投下,广岛早化为焦土。

佳芸愕然站在台上,看见魂飞魄散、散落一地的大家,失望道:「还是不行吗?」

老板满脸冷汗,说:「妳试过几家?」

佳芸落寞道:「十二家,这里是第十三家了。」

老板倒在椅子上,叹口气道:「再过二十年,也许妳的声音会大红大紫,但小姑娘 ------ 妳要不要先换个工作?我帮妳介绍几个地方当服务生?」

佳芸哭丧着脸,圣耀同情地看着她,看着这位跟自己初恋的小女孩同名的噪音女。不过圣耀很清楚佳芸完全不具备歌唱的才华。

「妳觉得呢?」老板好心地问。

「再让我试一次!」佳芸擦掉快要喷出来的眼泪,大声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 ------ 」老板等人忙道。

佳芸皱着眉,说:「我不喜欢唱慢歌,不过没法子了。」

大头龙哭喊道:「那就别唱!」

佳芸怒道:「本来以为会有一个地方收容我唱我喜欢的音乐,可是再找下去我就饿死在街上啦!」

不等大家继续抗议,佳芸径自打开麦克风音量,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每个人的神经都快被震断了,大家赶紧摀上耳朵,双脚打颤。

但佳芸不为所动,她坚强地抓着麦克风,那是她下一顿饭的机会。

「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着你的心跳。」

佳芸轻轻唱着,左手自然地挥开:「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着你的脚步声。」

光影美人不一样了。

完全不一样了。

外面清新的空气突然钻进来,阳光偷偷溜进来。

所有人放下挡在耳孔上的手。

「月圆挂天际,小桥流月影,此刻的晚风,独缺一个可爱的你。」佳芸吟唱着,奇异的气氛晕开,沾染了光影美人的一切。

这是什么样的歌声?

干净。

丝毫不带杂质的天籁。幽幽游,潺潺流。

原本盘旋在天花板的苍蝇掉了下来,牠忘记飞行应当鼓动翅膀。

壁虎踉跄地滚在地上,牠不记得要怎么黏在墙上。

圣耀原本死灰的心,竟莫名感动地再度跳动。

短发挑染的女孩,拿着麦克风,站在早已枯槁的小舞台上,她带来没有人听过的清爽歌声,带走了所有人的忧烦。

「老板,我可以在这里继续踢毽子了吧?」阿忠揉揉鼻子。

「当然。」老板咧开嘴,隐藏不住惊喜。

那是上天带来的礼物。

老板知道,从今天晚上起,光影美人,一间又破又烂的民歌西餐厅,虽然还是没光没影,却有一个音色无双的小美人。

「佳芸。」圣耀喃喃自语,他在心中寻找小女孩的模样。

那个小女孩,曾经背着大书包,坐在溜滑梯上,大声说要当自己的新娘子。

小女孩的脸孔逐渐清晰,跟台上拿着麦克风的女孩脸孔,慢慢叠合起来。

「她是我的新 ------ 」圣耀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觉到手掌微微刺痛。

原来,当年失踪的小女孩并没有死于非命。

她背着一把电吉他,把头发剪短挑黄,拿着麦克风回来了。

就在光影美人里。

光影美人重新开张。

连续三天的免费饮食,引诱了上百个贪便宜的客人,其中不乏以前的老顾客。

他们来了之后,毫无意外全成了光影美人的座上常客,或者说,全都成为佳芸的专属歌迷。

没有萤光棒,没有安可的尖叫声,没有挥动的双臂,这些黏在椅子上的客人,只是专注地看着佳芸,听着涓流柔美的美音,听到饭菜都凉了。

佳芸从不唱流行歌曲,她优美的歌声载负着的,全都是她自己创作的曲子(虽然,她写的摇滚快歌数目,比起慢歌要多上好几倍),这个特色吸引了摆满桌子的录音机。尽管录下了佳芸的嗓音,那些客人还是在光影美人中流连忘返。

圣耀也是歌迷,头号歌迷。

他每晚回到租屋中,便觉佳芸的歌声还在耳朵旁驻留,满柜的 CD ,没有一张专辑、没有一首歌,能够覆盖住佳芸留在他心中感动。于是音响成了废铁。

甚至,圣耀发现,自己似乎再度爱上了佳芸,这也是毫不意外的必然。

多年来刻意遗忘的爱情,带着小时候温暖的记忆,一下子将圣耀卷进难以抵挡的女孩笑颜里。

但,不管圣耀多么动心,他的外表都是冷漠与冷漠,还有冷漠。

他跟佳芸之间,只有礼貌性地点头打招呼而已。

「借过」、「拿去」、「谢谢」、「好」,这是圣耀唯一跟佳芸沟通的四句话。

圣耀心想:佳芸不是上天的礼物,而是凶命呼唤来的。凶命只是想再度给我一个打击罢了。

所以,圣耀总是站在众多客人的背后,孤单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候收拾冷掉的饭菜。

佳芸唱着,圣耀听着。    深夜了,圣耀看着妈妈的照片,窝在棉被堆里,说:「妈,餐厅生意好多了,老板又请了五个新服务生,所以我把自己藏得更好了,没什么存在感,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发现不到自己。」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笑。

圣耀继续说:「可是我不会特别难过,甚至还有一点点开心说,因为我居然能遇到佳芸,也能继续喜欢她,怎么说都是好事。不过妳也知道,我可不能又把人家害死了。」

妈妈一定同意这样的说法,圣耀心想。

「不过也许是我想太多,佳芸身高好象有一百七十三公分,高了妳儿子半个头,人家一定不会喜欢妳儿子的。」圣耀不知该不该高兴。

圣耀又说道:「无论如何,希望佳芸可以在餐厅里唱久一点,不要太早跳槽。妈妳知道吗?佳芸的歌声真的好棒,一级棒的!上次还有一个老客人听到舍不得去厕所拉尿,就直接拿杯子尿在里面,哈!」

圣耀将妈妈的照片摆回床头,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妈,晚安,我要睡了。这一个月来我真的很快乐。」

熄了灯,麦克吐着舌头走过来圣耀脚边趴下,牠喜欢偎着圣耀的脚毛,一人一狗满足地进入梦乡。

但圣耀没有意识到,被凶命呼唤出的佳芸,她的出场代表了什么意义。

今天是星期二,所有的客人都趁着大头龙在台上飙歌时,赶紧将饭菜吃完,期待着光影美人的压轴好戏,佳芸的出场。

趁着表演的空档,阿忠收拾着碗盘,圣耀则递上咖啡饮料,客人高声议论佳芸的歌声。

这半年多来,圣耀注意到关于这些客人的几个特色。

舞台正前方经常坐着一个秃头的星探,他是华纳唱片公司的签约经纪人,他已经注意佳芸一个月了,但佳芸不知为何,总是对这位秃头星探不理不睬。

而两个原本是老头子死忠歌迷的老太太,包下每个星期二、星期三舞台右前方的位子听歌,她们总是在佳芸退场后,热情地介绍某某人的儿子或孙子人品有多好、多有前途,佳芸总是尴尬地陪她们聊上几分钟。

当然,还有几个高中生呼朋引伴,在周末假日占据了中间的位子,每次都会递上几封洒上香水的情书。佳芸一点也不酷,经常跟那些高中生嘻皮笑脸,但从没真正看上那几个大男孩。

佳芸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坐在最角落的黑衣客。

黑衣客,顾名思义,就是穿著黑色皮大衣的客人;也因为圣耀时常看着佳芸的眼睛,所以顺着佳芸的视线,圣耀注意到黑衣客的隐密存在。

但,只有在星期二晚上,黑衣客才会出现在光影美人,再幽暗的角落里坐上一杯咖啡的时间;也只有在星期二晚上,佳芸才会自动多唱两首情歌。圣耀心中酸酸的,他知道佳芸一定对黑衣客有好感。

而黑衣客当然是喜爱佳芸的歌声,才被吸引到光影美人的,因为在以前客稀人少的落魄时代,并没有黑衣客这号人物。

「他是黑道吗?」圣耀经常怀疑。他疑神疑鬼的,试图说服自己黑衣客不是什么好东西。

尽管,黑衣客的眼神并不凶狠。

事实上,圣耀也不太确定黑衣客的眼神到底凶不凶狠。因为黑衣客经常用浏海盖住他的眼睛,盖住他半张脸,刻意使人看不清楚面孔,也看不出大概的年纪,好象是通缉犯隐藏自己的身分。

但黑衣客是多虑了,因为佳芸总是吸引住每个人的视线。

周二晚上,坐在角落的角落的黑衣客,每次都会点一杯又浓又苦的黑咖啡,好象展示自己的品味与成熟,圣耀每次为黑衣客递上黑咖啡时,都会忍不住看了黑衣客几眼,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物,黑衣客却从不与他眼神交会,只是闭目沉思,或看着地上。

「装个屁酷?」圣耀总是在心中骂道。

十八岁的男孩还不懂得祝福。

「黑咖啡。」今晚还是一样,黑衣客点了杯黑咖啡。

圣耀刻意将黑咖啡冲得极苦极涩,但黑衣客闻了闻,居然面不改色喝了一大口,站在远方的圣耀心里却很苦,因为佳芸又在看着黑衣客了。

「暧昧?」圣耀羡慕又嫉妒,但他知道没自己的份。话又说回来,要是有他的份,对大家都不好啊!

只见台上的佳芸唱了两首歌后,突然说:「对不起,请大家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进入后场,向阿忠使了个眼色,于是阿忠跟了进去。

过了三分钟,佳芸重新站上舞台唱起歌,但样子却有些扭捏、怪怪的,不像平时的她。

阿忠却走向黑衣客,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但黑衣客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圣耀心中无名火起,走过去拉住阿忠到一旁,问道:「佳芸要你传话给那个客人吗?」

阿忠骄傲地点点头,说:「对啊,很劲爆喔!」

圣耀很不是滋味,问:「说什么啊?」

阿忠笑嘻嘻地说:「佳芸跟那个很酷的怪客人说,她很喜欢他,要是他也喜欢佳芸的话,就把咖啡淋在自己的头上。」

圣耀失笑道:「那怎么可能?」

阿忠也说道:「我也这么想。」

只见佳芸脸红红地看着黑衣客,轻声唱着歌儿,声音却越来越细。

黑衣客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佳芸的眼睛湿湿的,羞得快要掉下眼泪。

黑衣客的嘴角微扬,圣耀的眼睛瞪大。黑衣客从来没有任何表情啊!

黑衣客拿起喝到一半的咖啡,举在头上,轻轻倒下。

他的头发冒着热气,深褐色的咖啡湿了满脸。

圣耀看呆了。

佳芸也看呆了。

黑衣客低着头,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好象从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佳芸放下麦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各位观众!今晚本姑娘开心!咱们来点不一样的吧!」佳芸热情奔放地大叫:「让我们把心跳加快!大家把脚用力踩下去!」

老板在柜台后大吃一惊,赶紧撕下卫生纸揉成两团,塞在耳朵里。

「不会吧!」阿忠赶紧冲到厕所里。

「 Let's Rock !」佳芸大吼。

而圣耀失魂落魄地呆站着,看着佳芸核子弹的歌声再度引爆,全场满桌碗盘在瞬间跌在地上,客人或哀嚎、或纵声大笑、或大呼恐怖,一阵惊人的混乱。

但佳芸的眼睛盯着黑衣客。

黑衣客的眼睛也穿过杂乱的浏海,盯着佳芸。

「喔。」圣耀勉强笑了。

这次,凶命再凶也没用。

佳芸已经有爱情护体了。

佳芸一定是喜欢装酷、装屌、装神秘那型的男人,圣耀这么想。

因为黑衣客就是这一型的家伙。

「该遗憾吗?还是该庆幸?」圣耀难免会这么想。他明白,他的人生不是一部爱情小说,这个世界并不是绕着他转,他并不是任何人生命中的要角,除了妈妈与麦克。

圣耀也明白,在他生命中登场的女孩,纵使是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他也不过是小配角、甚至是布景而已。

所以他只是端着盘子,看着黑衣客跟佳芸谈恋爱。

一个活泼的女孩,与一个沉默寡言的成熟男人谈的恋爱,的确跟不切实际的爱情小说描述的很像。

在平常时,黑衣客并不出现在台下听歌,也不会在佳芸下班后一起吃宵夜、送她回家,黑衣客就跟往常一样,只在星期二晚上出现,穿著黑色皮大衣,将自己的脸埋在浏海里,静静地坐在台下看着佳芸。

不过,黑衣客坐在光影美人里的时间,已从一杯黑咖啡的短暂,延长到八杯黑咖啡的柔情等待;佳芸下班后,圣耀总是目送他俩手牵着手,隐没在都市午夜的霓虹灯火。

「真羡慕拥有爱情的人。」圣耀拿起烟抽了一口。他本来是不抽烟的。    圣耀站在地下道里,地下道依旧贴满了寻人启事,新的盖过旧的、一张遮过一张。这几年人间蒸发的脸孔越来越多。

断了一只手的乞丐跪在地上,随意丢耍苹果的半吊子小丑,拉着二胡的流浪乐师。

还有一个年老的算命仙,他的小摊子前,坐了一个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要求老算命仙指引他找到失踪多月的发妻。

但老算命仙无法专注在寻人卜卦上,因为一个凶气焰盛的男孩,站在小摊子前七尺处已经很久了。

「唉。」老算命仙叹了口气,打发中年男子到隔壁摊子问卦,打开老旧的收音机听着。

圣耀将一个纸团轻轻放在地上,踢了过去。

老算命仙拿起脚下垃圾桶便当里的卫生筷,将纸团夹了起来,打开。

「你瞧瞧我,凶命会不会走了?」纸上写着。

老算命仙替圣耀难过,因为这一次,圣耀还没打开双手,凶气就直接从他的全身毛孔中流窜出来,这可是极凶前兆啊!这些年来,这孩子倒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老算命仙将纸条丢进纸钱篓烧掉,拿起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写着:「三日之内,祸星临门,命或将尽,或将机转。」将纸团随意摔向墙壁。

圣耀捡起纸团,虽不怕自己命尽之时已到,却疑惑着何谓机转?难道是时来运转?

圣耀用原子笔写下:「何谓机转?」将纸团轻丢到老算命仙脚下。

老算命仙看了纸团,一点火烧了,低头指了指摊子上的招牌字语,默不作声了。

「天命不可违,凶命不可测,但存一善。」招牌字语写着。

圣耀点点头。「但存一善」这种要求,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善良。

于是圣耀转身就走,走出萧瑟的地下道。

他没意识到,等他再次站在老算命仙面前时,凶命已引领他走向全然无法想象的恐怖境地。

今夜,老算命仙预言祸星临头的第三夜,圣耀像往常一样,穿上笔挺的制服,端着餐巾碗盘,穿梭在二十多个客人之间。

今天是星期二,老板儿子的四人吻别乐团,先来上一首锻炼再三却无法进步的吻别后,大头龙再来段沉闷的阴郁低吼,接着,热力四射的佳芸终于在大家的掌声中登场。一切都照着多月来的节奏进行。

黑衣客,也如同往常般,点了一杯黑咖啡,一杯又一杯,在角落的角落里,看着他可爱的情人表演。

但,今晚有两个慕名而来的新客人。

「听说这里的主唱很漂亮,歌声也是一流!」一个新客人走下楼梯,男的,他穿著蓝色衬衫,搭着土黄色的卡其外套。

「是吗?不漂亮我可是立刻走人。」另一个新客人也是男的,穿著高领羊毛衣,披着米色大衣,两人走到位于地下室的光影美人里,东张西望。

「等会三星跟通臂也会来,再晚还有小李他们,希望他们找得到这个 -------- 」穿著外套的男人突然不说话了。

圣耀迎了上去,问道:「先生,请问两个人吗?」

那两个男人却不理会圣耀,只是盯着黑衣客的背影。

黑衣客彷佛拥有敏锐的动物直觉,他原本驼着的背脊突然挺直,极为缓慢地摇摇头。

「先生,请问两个人吗?」圣耀再次问道,他发现两个男人的眼神很复杂,眼睛从未离开黑衣客。

「怎办?」穿著外套的男人的眼神这样询问着伙伴。

「他只有一个人。」穿著大衣的男人说着无声的唇语。

「可他的警告?」穿著外套的男人有些不安,也是说着唇语。

穿著外套的男人很少犹豫,但今晚的人太多了,而且对方的反应也很奇特。

圣耀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不断用唇语沟通的男人,心想:惨了,这两个男人一定是黑道,他们是来向黑衣客寻仇的!

「虚张声势。」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唇语道:「一百万啊。」

于是,两个男人微微点头,默契地走向黑衣客,以一种互相搭配的节奏。

台上的美人察觉到台下气氛的微妙变化,歌声急促了起来。    「干!要报警吗?」圣耀心中喃喃自语,看着在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也发觉了情况不对,却想要观察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坐在黑衣客附近的客人看到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走了过来,赶紧换了桌子坐,等着看好戏。

两个男人各自走向黑衣客的左边跟右边,站着。

黑衣客恍若无事,拿起黑咖啡,把最后一口喝完。两个看似寻仇的男人就站在两旁,漠然地看着黑衣客的从容举动。

黑衣客举起右手食指,遥遥向圣耀比了一个「一」,那是他还要一杯热咖啡的老信号。

圣耀觉得自己好象比黑衣客还要紧张,他一边把咖啡豆磨碎,一边流着汗。

「你很悠闲。」穿著大衣的男人开口。

黑衣客没有回答,但圣耀好象看见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起来。

「要不要做个交易?放你一马,大家都好办。」穿著外套的男人比较小心,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不对劲。

「好。」黑衣客说话了,圣耀没想到一向酷酷的黑衣客,向人低头居然如此快速。

「上官平常都在哪里?饭馆在哪里?」穿著外套的男人问,左手插在口袋里,好象紧握着什么武器。

「上官都在饭馆里,饭馆在新兴路 22 巷。」黑衣客爽快地说完。

圣耀冲着黑咖啡,看见台上的佳芸脸色非常担心,他心想:反正这几天我就会死了,不如把命送在这里。下定决心,圣耀要救黑衣客脱身!能替他挡几颗子弹就几颗吧!

圣耀看了老板一眼,老板已经蹲在柜台后,偷偷拨着警察局的电话。

「放走了你,饭馆还会在新兴路 22 巷吗?你未免太天真。」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道:「何况,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穿著大衣的男人非常自信,他的双手都露在大衣外面。

他可是中部第一快手。

「到外面吧?」黑衣客说,他的目光突然尖锐起来。

「当我白痴?」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对黑衣客的要求予以否决。

「到外面吧?」黑衣客重复说道。

「要我饶你,可以,留下一双手,跟我到警局。」穿著大衣的男子说,他的右手拨弄着黏满胶水的头发,这个举动显示他极为自负。

到警局?难道这两个人不是黑道,而是警察?这么说,黑衣客真的是通缉犯?圣耀想着。

左手在口袋里抓着不明武器的男子,心中反而一直犯疙瘩,他真希望他的伙伴可以谨慎点。

「不如我饶你。」黑衣客的语气平缓,慢慢拨开长及人中的浏海,露出额上的青色长疤。

气氛骤然改变。

原本自负傲慢的大衣男子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手停在头发上,僵硬地挂着;偷握武器的外套男子更是面如死灰,双脚发抖,裤子慢慢湿了。

「把东西放桌上,走,会活着。」黑衣客平静地说,但听在两寻衅男子的耳中,竟变成令人窒息的威胁。

「听说 --- 听说你 --- 你说话算话?」外套男子咬牙。

「我是。」黑衣客说,放下浏海。但他的眼神已经锐利地刺进两人的胸口。

「把东西放桌上,我们还有命走吗?」大衣男子强笑道,但语气已经很微弱。

他的手不安分地静止。

黑衣客叹口气:「随便你,走就是了。」

这已是黑衣客从未有过的慈悲。

因为这里,站在台上的是他的爱人,坐在台下的,是他的朋友。

「对不起。」外套男子紧张地说,拉着大衣男子,慢慢地、慢慢地倒着走,慢慢靠近光影美人通往楼上的楼梯,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地看着黑衣客。

「吁,好险。」圣耀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情势是怎么逆转的。也许黑衣客的疤痕说明了他的靠山很大条吧?

但,就在危机解除的关键时刻,两个男人大刺刺地走下楼梯,一个人高马大,脖子上刺着三个绿星星,留着一把大胡子,样貌凶狠,另一个矮小精悍,脸上的浮肿皱纹代表他的经验老道。

「喂?这是干嘛?」大胡子粗声笑道,他看见两个伙伴倒着走路很是怪异。

「小心。」矮老头说,机警地摸着长衣袖中的双刀。他看见黑衣客。

约好一起听歌吃饭的伙伴,在这个关键时刻赶来,穿著大衣的傲慢男子立刻恢复该死的态度,喜道:「来得正好!上官你死定了!」

一高一矮的两人听到「上官」两字,脸色大变,立刻躲在柱子后,大胡子从脚上拿出挂着的短枪,矮老头则掏出闪闪发亮的双刀。

「不要,他说过不会动手的,只要我们走。」穿著外套的男子紧张地说,他完全不恋战。

「嘿嘿,我们有四个人!上官能有多厉害?」大胡子笑道,他的血液沸腾了。

「是啊,上官的头值上一亿!」大衣男子,中部第一快手,得意地摸着腰上的双枪。

外套男子看着矮老头子,矮老头子是他一向敬重的前辈。他希望前辈拒绝对战。

「这样的距离,可以。」矮老头子慢慢说道,手中的双刃露出噬血的晶芒,外套男子无奈,只得拿出口袋里的短手枪。

佳芸的心脏简直快炸开了,她停下走调的歌声,站在台上发抖。

所有的客人一动也不敢动,大头龙暗暗祈祷警察快点赶到,老板则庆幸自己早就躲在柜子下,十分安全。

圣耀从咖啡台的角度看着黑衣客,黑衣客一动也不动,好象四个拿着家伙前来寻衅的男人全都是死人。

不。

圣耀发觉黑衣客的眼神充满了不安。       「我跟你们回警局吧。」

黑衣客突然说道,其它客人都松了一口气,四个寻衅男子大感意外。

「不行!」佳芸突然说,拿着麦克风。

这一句「不行」,又让现场的气氛骤降道冰点。

大衣男子盯着佳芸,问:「你跟上官一伙的?」

佳芸不理会傲慢的大衣男子,只是看着黑衣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黑衣客微笑。

圣耀的心怦怦怦怦地跳着,佳芸这个笑容的意思是 ------

「 Let's Rock !」佳芸突然尖声歌唱,令人抓狂的噪音在台上引爆,释放出排山倒海的不良能量!

这一尖叫夺敌之先,纵然是老手中的老手,在噪音核子弹的奇袭下,四个男子霎那间居然恍神了,这绝对是要命的间隙!

「咚。」

圣耀无法相信,在一眨眼的瞬间,大衣男子的额头上插了一柄餐刀,中部第一快手慢慢倒下,他居然在飞刀与枪的优势决斗中输了,输了自己的脑袋。

枪火猛然飞射,但全扑了空,他们没想到传说是真的!

黑衣客的身法比起他射出去的餐刀要快!

矮老头子挢捷的身手并非浪得虚名,第一时间看见黑衣客冲近,双手立刻银刃飞舞 ------ 在空中飞舞!

矮老头子错愕地看着自己最自豪的双手钉在天花板上,然后,听着身旁共伙二十年的大胡子「三星王」发出惨叫,跪倒在地。

三星王的脸被黑衣客从中削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肉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矮老头子想解除三星王的痛苦,却无奈自己的手已经被斩离。

外套男子躺在地上,后悔着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早知道会出事的,自从出道以来,他的直觉救过他不少次,但,这次 ------ 。他开始想些别的事情,例如今天报纸的头条、股市的涨跌、哪个明星又恋爱了 ------ 以及,小女儿下个星期就周岁了。

他必须这么想,因为他要忘记身上的痛楚。

黑衣客冲向四人组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刮起路经餐桌的餐刀,除了快手额上的那把,其余六把都猛插在自己的胸上。

黑衣客没有欣赏对手惨败的兴致,转过身来,竟看见佳芸惊魂未定地坐在圣耀的身边,佳芸惊惶说:「快叫救护车!」

圣耀倒在血泊中,虚弱地半闭眼睛。

此刻,所有的客人全都吓呆了,老板跟大头龙等人也害怕地发抖,黑衣客对这些人的反应再熟悉不过,叹道:「对不起,我不会再出现了。走吧。」

所有人像接到特赦令般,发软的双脚顿时勇气百倍,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黑衣客则赶紧走到圣耀与佳芸身旁。

「我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了!」老板战战兢兢地站在黑衣客身后,拿着电话。

大头龙跟阿忠也没逃走,他们关切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圣耀。

黑衣客知道,这是人类的温情,可以超越恐惧的感情。

「刚刚他们开枪的时候,圣耀突然挡在我前面,他 ------ 」佳芸哭着,握紧圣耀的手,她看见圣耀的心口不断涌出浓稠的血液,又急又内疚。

「怎办?喂!撑着点,救护车马上来了!」大头龙蹲在一旁,鼓励着圣耀,但他心里知道,圣耀离死神的召唤只剩几分钟时间。

此时,警车的汽笛声嗡嗡赶到,但却没有冲进地下室,想必是听到冲出的客人惊慌的恐怖说词。

「救救他!」佳芸哭着,眼泪不断滴在圣耀的胸口。

圣耀却感到一阵喜慰,他知道,解脱的时刻终于来临,老算命仙真是铁口直断。

终于,可以摆脱莫名其妙的悲哀命运。

他彷佛看见妈妈温暖的手正在抚慰着他;到了天堂,他可以开心地告诉妈妈,他这辈子活着的目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刻,解救自己喜欢的女孩。

「我总算还有些用处。」圣耀满足地闭上眼睛。

再见了,孤独的世界。

再见了。    再见了?

「我没有把握。」黑衣客踌躇地看着圣耀的心口。

佳芸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掉泪。

「小子,不知道这对你公不公平。」黑衣客叹口气,露出尖锐的犬齿,咬上圣耀的脖子,吸吮着逐渐失去活力的生命精华。

老板呆呆地站在一旁,大头龙吓得一动也不动,阿忠开始怀疑留下来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只有佳芸,没有恐惧,没有疑惑,好象早就知道黑衣客的真实身分似的。

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骚动,警察随时都会蜂拥下来的样子。

黑衣客不停地吸吮着圣耀的鲜血,就像着魔似的,佳芸害怕地拉开黑衣客,忙问:「怎么了,圣耀有没有救?」

黑衣客一脸的迷惘,说道:「不知道。」

突然,黑衣客的眉头紧皱,站了起来,双拳咯咯作响,说:「不对。楼上来了好几个猎人,我没办法带这小子走。」

佳芸哭道:「那怎办?」

黑衣客冷静道:「如果他不被发现,我会找到他的。如果他被警察抓走了,我也会救他出来。我保证。」

说完,黑衣客快速收集了几把餐刀,抓在手上,说:「老板,真对不起。」

老板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晚是他毕生难忘的血腥夜。

「芸,老地方。」黑衣客说,全身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气焰。

黑衣客大吼一声,吼声连绵不止,激烈震动空气,老板等人耳朵刺痛得要命,这吼声使得楼上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打算立刻冲进光影美人来上一阵乱枪,因为黑衣客发出的吼声是用来呼唤同伴的!务必在黑衣客同伴来到前结果他!

但,黑衣客开始他的心理战。

瞬间,楼上的警方、猎人看见四个猎人的身体被一一拋出,没有脸孔的三星王,断了双臂的通臂佬,眉心上晃着柄刀子的中部第一快手,被当成活靶的陈东,个个触目惊心。

警方跟猎人迟疑了,他们手中的枪炮突然变成不被信任的玩具。毕竟,被拋出来的四个猎人,都是顶尖的行家,全是号称中部猎人十煞的成员!

深深黑黑的地下室走道,传来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我是上官。」

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警察一愣,但猎人马上暗骂:「操你娘的!这么倒霉!」

这个名字,足足拖延了警方与猎人半分钟之久。

「怎办?」鼻子上有条长疤的猎人终于问道。

「这么多猎人,一起把他给轰了吧!」西装笔挺的猎人说道,这次碰巧赶来赴约的猎人,不算倒在地上的,共有十一个大家伙。这可是极怕人的阵仗!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冲向布好阵势的猎人群,猎人机警地往旁跳开,对着黑轿车与轿车下来上一阵扫射!黑轿车的玻璃迸裂,车板被击穿,车底下也是子弹飞梭,车里面或躲在车下的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但猎人很快便发现他们被误导了。

车子里面、下面,都没有人。

不过,光影美人的出口处,倒了两名大量出血的刑警。

「干!被跑了!」一名猎人骂道,摸着自己的脖子;幸好,「上官」兔脱前没随兴摘下自己的脑袋。

警察们冲进光影美人,抬着重伤的圣耀奔出,送上医护车,而猎人们审视四名太过自负的猎杀专家,发觉只有通臂佬还活着。

「给我一枪吧,老家伙没了双手,不如死了。」通臂佬嘴唇发白,他失血过多。

「得了吧,老大,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一个猎人安慰道,将通臂送上救护车。    夜色,暗巷,迷惘的鬼魅。

「这孩子的血液有种魔力,让我越吸越着迷,竟无法罢手 ------ 」

黑衣客急步潜行,不断想着刚刚吸血的奇异感觉。

「他被感染了吗?」

「好象是的,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血压也越来越低,但逐渐稳定下来。」

「出血的情况?」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是非常缓慢啊!」

「真是奇迹。」

「是吗?」

朦朦胧胧间,圣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奇怪?我的身体好沉重 ------ 却仍然有知觉,甚至还感觉到指尖上的触觉。

指尖告诉圣耀,他正躺在结实的床上,却没有力气动弹。

我应该已经死了啊?子弹明明打在我的心口 ------ 我甚至还可以感觉到,那颗子弹还停留在我的心脏里 ------

圣耀感到迷惘,他猜想自己身体的反应,只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但,他听见血液里泊泊的回音,听见孱弱的呼吸声,听见一股欲望。

好渴。

圣耀感到一股难以掩饰的饥渴,他渴望喝点什么 ------ 至少喝点什么后再死。

「觉得想喝点东西?」一个声音在问他。

圣耀试着睁开眼睛,看见身旁围了一群穿著绿色手术衣的人。

这些是医生吧?真可惜,不是迎接我的天使。

「渴吗?」一个医生继续问道。

圣耀点点头,手术台的强光刺得他眼睛很不舒服。

「是喉咙的渴?还是心里的渴?」医生问道,拿着笔记本。

「都渴。」圣耀说,他发现自己还能说话。

医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医生终于开口:「看来我们抓到一头吸血鬼了。」

吸血鬼?圣耀迷惘闭上眼睛,他实在很渴。就算是血,他现在也会把它吞下去。

「小鬼,把嘴巴打开。」一个医生说,拿着一根吸管放在圣耀的嘴上,吸管连着血浆袋。那是从最新鲜的血库调出来的。

圣耀满足地吸着血浆,无视医生们的议论纷纷。

吸吮着血浆,圣耀发觉自己的精神变好了,心口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医生忙审视他的伤口,记录伤口恢复的速度。

「还有吗?」圣耀发现血浆袋已经干瘪了,他却还没喝够。

「喝吧。」一个医生战战兢兢拿着另一包新血浆,令圣耀含住吸管。

圣耀继续喝着,这一包比起第一包要好喝多了。但他却没意识到,医生为什么会拿血浆给重伤的病人喝。

就这样,圣耀一连喝了十包血浆,他不但没发觉自己的行为怪异,还诧异血液为何如此甜美爽口?为何饮料公司没出品血液饮料?稳赚的啊!

「审视伤口。」一个年迈医生说。

「伤口甲已经结痂,伤口乙表面恢复的很迅速,但心脏的伤口却依旧缓慢。」一个医生说。

「哇!」圣耀这才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破了个小洞,医生竟如此不人道地观察他心脏的弹孔!

「刚刚你喝的血浆,哪几包你觉得特别好喝?」一个医生问,等待记录。

圣耀不加思索答道:「第二、第三、第七包。」

医生点点头,在血型关连一栏中填上:「印证 O 型吸血鬼嗜饮 O 型血液。关连成立。」

圣耀的精神不错,正奇怪自己的大难不死,想要起身伸展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钢链绑住。

「为什么绑住我?」圣耀疑道,这真是太夸张了。

「对不起,请你再休息一下。」医生微笑,似乎没有敌意。

「算了。」圣耀躺在床上,百般聊赖地看着胸口上的小洞,那颗击入的子弹居然躺在一堆复杂的血管里,并没有被手术取出。

圣耀正想开口质问时,医生却鱼贯走出「病房」,一个也不留,这时圣耀才注意到「病房」的玻璃外面,站了一群荷枪实弹的武警,还有七、八个穿著便服的凶神恶煞。

闲闲没事,圣耀只好观看自己胸口中的子弹。

圣耀发现子弹旁的复杂血管好象有生命一样,以肉眼极难观察到的速度生长,慢慢缠绕银亮的子弹,好象想将它包覆在里面,但子弹却彷佛有种怪异的力量,将细微的血管推开,不让他们将其缠绕。

圣耀这时惊觉,他的视觉好象变得很不一样,变得细致多了,连这么微小的变化都可以感受。

「凶命,你到底把我变成什么怪样子?」圣耀无奈。

就这样过了三天,那些医生偶而会进来观察他的伤口愈合情形,东抄西写,或是给他一两包血浆喝,直到圣耀表达自己很想吃便当的意思后,他的食物才出现排骨便当这种正常的东西。

三天了,圣耀开始感到不安,因为他逐渐想起来:喝血好象是不正常的!

「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老给我血喝?」

「喂喂喂!你们什么时候要把子弹拿出来?」

「我是囚犯吗?挨子弹犯了什么罪?要被五花大绑?」

「让我照个镜子好不好?」

「干!你们都是死人是不是!」    圣耀一天到晚都在询问,但医生总是不正面回答,他们在不断抽血、量血压、计算脉搏之余,只是拋下「过些时候会有人向你说明」这句话。圣耀厌倦这样的回答,干躺在床上实在非常无趣!

第四天,圣耀胸口上的小洞早已完全愈合,看不见里面的子弹了,但圣耀清楚知道:那颗该死的子弹,已经被藤蔓般的小血管绵密地包在里头!而那些见鬼的医生还真的不肯把子弹取出来!

第五天,三个看似大人物的家伙进了圣耀的「病房」兼「牢房」。

「你们就是那些 < 过些时候会有人向你说明 > 的那些人?」圣耀没好气答道。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红润、穿著高阶警官服装、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慈祥地笑着。

站在老人左手边,是一个穿著黑色西装,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似乎拥有无穷爆发力。

站在老人右手边弯腰驼背的,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猥琐男子,年纪不大,莫约三十出头左右。

「没错。」为首的老人精神奕奕说道。

「你好,我是台湾区猎人协会会长,马龙。」穿著黑西装的精悍男子说道。

「猎人?」圣耀微觉好笑。

「吸血鬼猎人。」马龙简洁说道。

多日来的不安与疑惑,顿时涌上圣耀的心头。    这几天以来,圣耀不是没联想过这可笑的关连,但,这怎么可能呢?

吸血鬼?那种东西的生态环境应该是几呎见方的屏幕里,或是乖乖躺在一成不变的老套书堆中啊!

但自己心脏中枪未死,五官变得极为敏锐,知晓身体内的变化,最恐怖的莫过于,自己甚至还爱上喝血!

「不要告诉我,我变成一头吸血鬼了。」圣耀紧张地说。

「喔?」马龙,号称吸血鬼猎人会长的家伙,好奇地打量着圣耀。

「你认识上官?」一直没说话的山羊胡子突然问。

「谁?那个黑衣客吗?」圣耀问。

「对。」山羊胡子摸着胡须说。

「不算认识。」圣耀淡淡说道。

「那他为什么要救你?不,我是说,为什么他会把你咬成吸血鬼?」山羊胡子问,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的妈呀 ? 我怎么知道?等等,你说我真的变成吸血鬼了?」圣耀急问。

「可以这么说。」山羊胡子耸耸肩:「你不接受也没办法。」

圣耀瞪大双眼,心想:干,当真是祸星临头!比死还惨!想死也死不了了现在!

「那你们是来干嘛的?啊我知道了!我在电影里面看过吸血鬼猎人,专门杀吸血鬼的吧!」圣耀开始自暴自弃,胡言乱语:「那好啊!看是要我喝圣水、还是要在我的奶头上钉木桩?还是要抓我去作日光浴?!」

山羊胡子认真道:「如果你的选择是这样,我们也只好照你的意思做。」

老警官连忙说道:「不必如此丧气,我们需要你的大力协助!」

「协助?我?一头他妈的吸血鬼?」圣耀抓狂大喊:「干你妈的快把我给杀了!免得我到处吸人血!」

山羊胡子向马龙使了个眼色,马龙的衣袖中突然弹出一柄银光霍霍的尖刺!

「你真是这么想?」马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圣耀,银刺距离圣耀的眼珠只有两公分,圣耀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不敢多话。

老警官咳了咳,慢声说道:「我们先说明自己的身分。除了马龙,我是秘警署署长,秘警署权限凌驾一般警察机构,核准使用国防部的所有武器。我们专门负责各种魔物的案件,消灭吸血鬼是秘密警察总署的大宗业务,最近这几年秘警署的预算不断追加,却无法有效阻挠吸血鬼族类的横行,你的适时出现,正好可以带来一些转机。」

山羊胡子简单说道:「刑警,大家都叫我山羊,上官的案子都是我管的。」

老署长补充道:「山羊是秘警署的重案组组长,他追踪上官的案子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是个非常能干的探员,希望你以后能跟他合作,缉拿上官。」

「合作?我是个该死的吸血鬼!」圣耀看着马龙的银刺缩回,不禁又大叫。

「就因为你是个吸血鬼,半个吸血鬼,所以我们才需要你。」山羊说道,他的眉宇之间透露些许无奈,彷佛并不赞同这个疯狂的计画。

圣耀大声问道:「半个吸血鬼是什么意思!?」

山羊大方在身旁的小沙发坐下,老署长跟马龙也跟着坐下。

山羊缩着身子,说:「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你被上官咬到是事实,很明显,他是为了救你才这么做的,因为你被吸血鬼猎人的子弹击中,命在旦夕。」

圣耀听得很火,因为黑衣客,所谓的上官,所谓的吸血鬼,怎么咬上他的,他全然没有印象。

山羊不理会圣耀眼中的怒火,继续说道:「照理说,你是死定了,因为猎人用的子弹材质,都是纯银或镀银,就算上官把你咬成长命百岁的吸血混帐,你也会因为血液中含有银的成份而死,以吸血鬼的身分死去。」

「不过你很幸运,子弹击破了你的左心室后,便莫名其妙停在里面,最重要的是,上官及时咬死你。」山羊胡子说道:「吸血鬼的感染这种事,原本就很奇妙,我们也正在研究,干,做不完的研究。」

圣耀听得一愣一愣。

马龙随即补充:「该说你的运势很强吧?你的身体发生奇怪的变化,你不仅接受了吸血鬼的传统体质,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拒绝银子弹被手术摘出,甚至容纳它的存在,这在吸血鬼的身上是绝无可能发生的怪事。」

运势很强?这还是圣耀第一次听说!

但圣耀无法问话,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山羊看穿了圣耀的迷惑,说:「你的身体接纳了银,也因此降低了吸血鬼的感染效力,勉强保有半个人类的身分。医生实验过你的血液,你并不会特别畏惧阳光、也不会被银杀死,对于血液的渴望只有吸血混帐的三分之一不到。」

圣耀茫然:「这代表了什么?」

马龙凝神看着圣耀的双眼,说:「这就要看你自己了。当个在阳光底下来去自如的妖怪?还是在黑暗与魔鬼共舞的人类?」

在阳光底下来去自如的妖怪?

还是,在黑暗中与魔鬼共舞的人类?

「我好象在电影里看过 ------ 叫刀锋战士的是不是?」圣耀突然这样问。

马龙愣了一下,说:「没错。日行者刀锋,在阳光下不减威力的吸血鬼猎人,但那只存在于电影里,而你,才是误打误撞拥有两种身分的 ------ 的东西。」

圣耀叹了一口气,说:「我很倒霉我知道,但没想到是这么倒霉。」

老署长看了山羊一眼,山羊于是开口:「在这几天内,我们调查过你的身家背景跟成长历程,发现你的亲人大多都过世了,除了几个工作场所的同事,你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成长的历程单纯,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圣耀盯着山羊,微怒说:「我还有一条老狗,叫麦克。这几天我都躺在这里,不知道他饿死了没。」

山羊淡淡地说:「麦克现在被我们警署的同事暂时养着,你可以放心。」

圣耀吓了一跳,这些秘密警察的动作真快。

「你们刚刚就一直提到要我帮你们,那是什么意思?」圣耀问,此时他的态度已经和缓多了。

「帮我们混进吸血鬼帮派,提供我们大大小小的情报。」山羊十指交叉成拳,放在下巴,说道:「当我们警方的卧底。」

圣耀受到极大的惊吓,说道:「哇!帮我养几天狗,就要我混进吸血鬼里面当卧底!」

山羊没有说话,观察着圣耀。

马龙诚挚地说:「小朋友,这个任务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可能是第一个!」

圣耀听到这句话,心中更加抗拒,说道:「我就是不想混黑道,所以才跑去当服务生的,你现在不只要我混黑道,还要我去混吸血鬼黑道,你不觉得很扯很扯吗!我看还是把麦克还给我,我自己养吧!」

山羊默然看着圣耀,老署长依旧温和地微笑。

马龙鼓吹道:「我们不是要你混吸血鬼帮派,而是假装打入他们,你是警方的人,是正义的一方。」

圣耀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义的一方,他在乎的是「恐惧」、「压力」。这些东西有时候比死还要可怕。

马龙看着圣耀百般不愿意的眼神,马龙自己当然明白这份卧底的工作何等艰巨,就算是受过良好训练的特工也无法胜任。

吸血鬼的体质何等怪异、文化差异何等悬殊,以往有两个长期研究吸血鬼的一流秘警经过一年培训,练习喝生血、吃生肉、辨识人血与动物血液,锻炼肌力等,最后伪装成吸血鬼,想混入他们的帮派探秘,结果不到两天,他们的脑袋被放进乖乖桶糖果礼盒,寄到警署里。他们的额头上刺着「上官」两个血字。

两年前,吸血鬼猎人们活捉到一个笨拙的吸血鬼,命他将两个特警咬成吸血鬼,好让他们拥有完好的条件混进吸血鬼帮派,结果,他们真的很成功地打入黑暗的族群。

但问题就出在,这两个特警卧底太成功打入吸血鬼社群了,最后居然和盘托出自己的卧底身分,向吸血鬼投诚,反将了秘警署一军,他们现在应该位居吸血鬼帮拜的要津。

那次严重的背叛给了秘警署一个教训:完全变成吸血鬼,这在本质上扭曲了他们的人类特质,变成完全不同的族类。不同的族类,是不可能替对方效劳的。

所以,他们看上了圣耀。

因为纯银子弹与他的身体奇异的交互变化,让圣耀跨越两个族类,也许,也许他真的具备成为吸血鬼卧底的完美条件。

更何况,咬中圣耀的,是鼎鼎大名的上官!

但现在的圣耀,尽管四肢绑上坚固的钢练,但他的眼神强烈地表达拒绝任务的意味。

「我一直不相信命运。」

山羊开口了,他的认真表情跟他的猥琐身态完全两码子事。

「多年以来,我一直追踪上官,上官无筵。」山羊的眼神平静,好象在述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但,马龙知道此刻山羊的内心很澎湃。

山羊淡淡说:「上官是台湾最有名的吸血鬼。吸血鬼的名气有很多种,有的以滥杀无辜著称,有的以贪婪嗜血为名,而上官两个字,则是「强」的代名词,他名气压过所有吸血鬼黑帮的名号,「传说」他一次可以搏杀六个吸血鬼猎人,只有我知道传说的真相。上官的最高记录是两分钟内,在废弃大厦里杀掉十一个吸血鬼猎人。只有他一个人。」

圣耀知道上官就是黑衣客,佳芸的恋人,现在又知道上官不单是吸血鬼,还是头凶猛的吸血鬼,不由得两眼发直。

「那晚被屠杀的吸血鬼猎人里,其中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山羊依旧一张扑克脸,说:「从那天起,我就誓言做掉上官,把他吊在大太阳底下。」

山羊静静地说:「我不相信命运,但你也许可以让我相信。你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注定好的,也许你会背叛,也许你会被杀,但是,请你让我相信。」

圣耀战战兢兢地问:「相信什么?」

山羊慢慢地说:「相信你会帮我逮到上官。」    圣耀的胸口一阵紧绷。

他的人生,第一次被期待。被期待去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仅很有意义,不仅空前危险,更重要的是 ------ 非他不可。

原本以为自己命带奇凶,这辈子除了拖累别人、轰杀别人的人生外,注定一事无成,现在突然变了警方寄予深厚期望的吸血鬼卧底?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圣耀咬着牙说。他发现自己的牙齿好象特别坚硬。

马龙跟老署长难掩笑容,他们知道圣耀排斥的心动摇了。

「不会,可以学。你只有二到三天的时间。」山羊依旧没有笑容,平静地说。

「可是 ------ 」圣耀迟疑着。

「嗯?」山羊。

「可是,是不是我们不去惹吸血鬼,叫大家多多捐血,卖给他们血浆不就可以和 ---- 」圣耀说着说着,把「和平共处」四个字吞进肚子里,因为山羊、马龙、老署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圣耀会这么说,全是因为他有副善良的心肠,再加上于光影美人那血腥夜的亲眼所见:黑衣客「上官」,其实一直都在避免流血的手段,反倒是吸血鬼猎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与其说是上官残忍,不如说是被逼得痛下杀手。或许上官真的很恐怖、很狂暴,但他一定是为了不伤害店里的人,所以态度始终低调,甚至愿意跟他们到警局 ------ 虽然上官多半打算半路开溜吧?

反正吸血鬼喜欢喝人血,倒不见得喜欢杀人,这点圣耀非常清楚,毕竟他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杀人的冲动。所以圣耀怀疑,这两个族类是不是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你懂吸血鬼吗?」山羊平静地说。

「我根本不会想杀人啊,给我血喝就好了。」圣耀无辜地说。

「是吗?」山羊轻轻叹了口气,说:「走,给你看些东西。」

圣耀看了看手撩脚铐,山羊从抽屉中拿出遥控器,按下解锁钮,圣耀浑身舒畅地站了起来,走下牢床。

「戴着它,我们必须让你看起来像个囚犯。」山羊从墙上拿下一副特制的囚具,银光闪闪,山羊将囚具套在圣耀的脖子上、手上,像牵着一条站着走路的狗。

山羊跟老署长走在前头,圣耀跟着,一边摸着脖子上的创疤,马龙则压后。

「表情要凶狠。」马龙低声提醒,于是圣耀龇牙咧嘴地装成大熊,左顾右盼。

圣耀早就知道这间医院不是普通的医院,但没想到这里竟是座戒备森严的吸血鬼研究所,每隔二十公尺就是一道厚厚的钢墙,需要用密码通行。

马龙解释,用视网膜和指纹辨识,只会造成吸血鬼摘下研究者的眼珠或手指通行,不如用最原始的密码制度。

「不过这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绝对无法通过前面的关卡。」马龙说,他很清楚吸血鬼的能耐。

「这些钢墙镀了银,就算是上官也没法子撞开。」老署长说,但听在圣耀的耳中,只感到上官是个高深莫测的魔王。

研究所位于秘警署的地下五层,地底一到四楼是刑事组、特别调查组、重案组、火力库,资料室等编制。

圣耀走在研究所的信道中,惊讶政府竟然花了大量预算在人民毫不知悉的机构中,有的实验室用特殊的液体保存了几具吸血鬼的尸体,有的实验室专门研究吸血鬼的血液与身体构造。

圣耀注意到,有间实验室用怪异的器材绑住一个可怜的人,他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管子不是接着不明液体,就是接着大大小小的仪器,马龙解释道,这个平民被吸血鬼咬到了,及时送到这里来,科学家试着用药品将他变化成吸血鬼的速度减缓许多,希望能藉此研发出「事后疫苗」。

「为什么不把秘警署建在地面上?万一遭到吸血鬼攻击,地底下可是没有阳光的啊!」圣耀疑问,跟着山羊踏上往上的楼梯。

「这些机构跟吸血鬼一样,都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被社会大众发现了,一定会引起重大的恐慌,藏在地底下比较好管制。何况,就算吸血鬼要来攻打这里,也不会挑白天过来,既然会是晚上,哪里都一样。」老署长笑瞇瞇地说。

「喔。」圣耀说,这也有道理。

山羊领圣耀到资料室中,关上门,拉下百叶窗,迅速调出早已准备好给圣耀看的资料。

圣耀接过档案,又惊又怒,拿着档案夹的双手却又害怕得发抖。

「我爸?这是我爸?」圣耀的胸膛极其烦躁,伤口隐隐发疼。

档案中的男人脸孔苍紫,两眼翻白,身体躺在黑色的大塑料袋里,露出歪歪斜斜的脑袋。男人的脖子上,左右各有两个巨大的创口。

「我们是在甘蔗田里发现你爸爸的,但基于尸体的样子,我们决定不通知家属认领,直接将你爸爸火化。」山羊刻意避开圣耀激动的双眼,他了解这是多么伤痛的事实。

老署长沈痛地说:「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每年总会有好上百个流浪汉消失街头,上百个人失踪,多少家庭等待着永远回不了家的亲人,这些都是吸血鬼危害人群的血证!」

这几年来,地下道里的寻人启事贴满了白砖墙,盖过租屋、征人等广告,原来 ------

「原来,爸爸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吸血鬼杀死了 ------ 」

圣耀喃喃自语,他的心中难过得快要炸开,他想到爸爸被噬咬的挣扎痛苦,他怒吼一声,往后一拳捶向墙壁。

墙壁破了个小凹洞。

「你的血液纯度是 1/3 ,拥有吸血鬼的力量的 1/3 。」马龙说,右手不经意轻触袖间的银刺。

「我加入。」

圣耀的眼睛充满血丝。

卧底的故事,才正要开始。    当卧底,要学很多事,特别是潜进吸血鬼黑帮的超级卧底。

但是一个初入门的卧底,不但要懂得学东西,还要懂得宽心。

老署长走了,马龙走了,只留下圣耀跟山羊在斗室里。

「我们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的,或是吸血鬼也知道的东西,其余的,你暂时不能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山羊老实地说。

「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圣耀问。经过一个小时的沉淀,他的心情还是很激昂。

「卧底的工作,是刺探敌情,他只要知道我山羊不知道的就行了。其余的知道太多,对秘警署是很高的风险,对你自己也不好。」山羊很坦白,遭到背叛的代价实在太高。

「风险的意思我明白,我清楚自己是非常耐不住拷问的那种人,虽然我没被拷问过。」圣耀红着脸说:「但是为什么知道太多也对我不好?」

「知道太多,若在无意间透露出你无从知道的事,很容易暴露出你的卧底身分。你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更不能知道太多。」山羊。

山羊的坦白搏得圣耀的好感,他认为山羊是个踏实的干探。

「我知道了。告诉我我该知道的部份吧。」圣耀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圣耀看了几十张幻灯片,听了一场关于吸血鬼的专题讲演。

最重要的重点是:吸血鬼不是鬼,而是另一种生命形态,把他们想象成外星人远比鬼魅贴切,或者说,是种被感染的异人类。

「吸血鬼咬人后,有三种下场。第一,要是血没吸干的话,被咬的人会变成新的吸血鬼。第二,血吸干的话,被咬的人会变成干尸,很抱歉,你的生父就是个例子。第三,血几乎被吸光却还剩一点点的话,会变成殭尸,殭尸没有脑力,很容易解决。」山羊。

「怎么解决他们?电影里说的是真的吗?」圣耀问。

「不尽然。」山羊。

吸血鬼怕阳光,烈阳的威力可以「融化」他们,但初晨、黄昏、阴天的阳光并不足以杀死他们,只会令他们较平常虚弱。至于紫外线,吸血鬼并不畏惧,这个事实是在警方投资几百万研发出紫外线手枪后,发现没有用处后得到的珍贵教训。

此外,有些传说是假的,吸血鬼并不怕圣水,这点可能跟近年来都没有真正的圣水存在有关吧?谁知道,知道不管用就行了。吸血鬼也不怕圣经,有些朗诵圣经的速度甚至超过牧师。

归根究底,吸血鬼并没有跟反基督信仰特别牵连,早在公元前好几百年,吸血一族早就存在世界各个文化里,不独为西方基督所拥抱。

「那吸血鬼还怕什么?银?」圣耀问。

「没错。」山羊点头。

幸好有些传说是真的,吸血鬼怕银,怕得厉害!但畏惧银的程度跟吸血鬼的年资有关,也跟银的纯度有关;有的吸血鬼新鲜人被镀银的子弹击中就会死去,但凶狠的吸血鬼只会被镀银的子弹所伤,并不会致命(除非被打成蜂窝),而纯银的子弹和兵刃则肯定会造成吸血鬼重伤濒死。

秘警跟吸血鬼猎人的经费有限,用的子弹大多是镀银的,但为了对付像上官这类的不死凶煞,大家往往在口袋里多放三颗纯银的子弹保命,当然了,一流的吸血鬼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换子弹的,所以有经验的老手往往多带一把枪,里面装的全是纯银子弹,危急时便能发挥效用。被上官击杀的四个猎人便是这种装备。

「吸血鬼猎人跟秘警是什么关系?」圣耀问。

「秘警终究属于政府,要遵守许多规定,但对付吸血鬼,有时候难免手段过激和违反法律,所以我们容许不必照规章行事的猎人存在。」山羊说:「事实上,我们鼓励他们存在。」

吸血鬼猎人大多是辞职的优秀秘警,他们熟知秘警的一切,又有力量独当一面,他们与秘警相互合作,但秘警只执行团体勤务,安全多了,而猎人随时可以杀进鬼窝里,不过,猎人经常会结伴行事,毕竟对手可是吸血鬼!

猎人领取离职津贴、赚取公定的赏金维生,赏金不定期公告,金额跟头颅主人的身价成正比,从五万到一亿元不等。

上官,这两个字价值一亿元。

「上官到底是何等人物?值这么多钱?」圣耀问道。

「上官横行全台已有二十多年之久,死在他手上的秘警、猎人不计其数,穷凶恶极。上官也是黑奇帮的二当家,地位仅次于黑奇帮帮主壶老头子,但他的名气是全台湾之冠,上官两个字是台湾吸血鬼的图腾,就算在全亚洲,他也是极为强悍的头脸人物。」山羊冷冷地说着。

「全亚洲?」圣耀讶异。

「你以为吸血鬼是台湾特产?」山羊很正经。

吸血鬼分布在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吸血鬼,这跟人与蚊子的关系是一样的。

吸血鬼有帮派之分,全世界皆然。在台湾,除了黑奇帮,还有赤爪帮、哲人帮等,还有一堆秘警不晓得的帮会,秘警跟猎人对帮会的组织方式与帮会大小并不清楚,毕竟情报来源很稀少,这正是需要借重圣耀的地方。

「那,我要怎么混入黑奇帮?」圣耀知道山羊想逮到上官,这意味他必须混进黑奇帮?   猎命师传奇 ? 卧底  1 2 3 5 6 7 8 9 10 11 12 13 End

「你是上官亲自咬的,所以你是他的直属部下,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抢回去,所以这点你不必花心思。」山羊凝重说道:「麻烦的是,我们要制造合理的机会,让你既顺利又不太顺利的被抢走。」

「那我可以怎幺帮忙?我要跟谁连络?怎幺连络?」圣耀说,开始回忆以往看过的电影。

「我们对吸血鬼的世界非常陌生 ------ 嗯,就算曾经一次活捉过四个吸血鬼拷问,但在捉来的当晚,就被暴牙率领敢死队冲进来杀死。当时我们太大意了,防卫也远逊现在,不过暴牙那边也死了三十一个吸血鬼,赤爪帮元气大伤。」山羊答非所问,越说越远。

「那我可以作什幺?」圣耀再问了一次。

「因为我们对吸血鬼很陌生,所以你有任何信息都可以告诉我们,记住,任何的信息只要经过分类,都是有价值的情报。」山羊说,又解释道:「资料要分层级,在资料上附记你的判准,我们相信你的判断,因为你最接近前线。」

「写下资料后,有人跟我接应吗?」圣耀紧张地问,电影里通风报信的镜头总是令人紧张的不得了。

「不会,太危险了,至少在你还没融入他们的文化之前,我们无法获悉什幺是安全的秘密沟通方式。」山羊谨慎地说:「用网络吧。你会用网络吗?」

「一点点,寄电子信件还行。」圣耀觉得蛮好笑的,居然要他写电子信件密告。

「那就上这个网站吧。」山羊要圣耀一同观看计算机屏幕,屏幕上是个网络虚拟书店。

「博客来。」圣耀念道,表面上这是个知名的购书网站,但显然大有玄机。

山羊说:「这个网站行之有年,所以不会被怀疑,昨夜我们的工程师才骇进网站,设下一个暗门。从今天起,你在博客来的会员专属帐号是 Cellus ,密码是 hellowmydarling ,按下确定后,你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一般会员,权限也跟一般会员没有两样,可以买书,可以写书评等等。」

山羊彷佛对这个设计很满意,又说:「但是,一旦你输入密码后,再按下屏幕左下角不显眼的苹果符号,你就会拥有跟我沟通的权限,随便进入一本书的书评区,写下你卧底的心得与资料再寄出,只有我才会收到。要是有紧急的状况,譬如说有人接近你跟计算机的话,你只要再按一次左下角的苹果符号,你的权限立刻就会变成一般会员,你所写的资料也会立刻消失。」

圣耀点点头,这样的设计的确安全。

「反过来,若我要给你意见,或是交代你调查事情,我也会寄信给你的卧底权限帐号,你用一般会员权限是看不到的。」山羊补充。

「我知道了。」圣耀点点头,试着操作一下计算机。

「你边操作,边听着。」山羊站了起来,为两人倒了杯即溶咖啡,说:「你的身分是人类重要的资产,你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圣耀随口应了声:「嗯,我会。」

山羊将咖啡递给圣耀,语重心长:「要是遇到特殊的状况,就算是我,你也可以杀了我,不能迟疑。这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人类最重要的情报库。」

圣耀点点头不作声,山羊踱步走来走去,说:「还有,知道你是卧底身分的,只有我、署长、马龙,还有几个医疗研究员知道一丁点,所以不知情的猎人跟密警可能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留神。切记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卧底身分,因为吸血鬼在警方这边也可能有卧底,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真危险。」圣耀开始连上别的网站。

「要是你发现警方里面有吸血鬼的反卧底,记得写信跟我说。记住一句话,轻易相信别人,会死得很难看。我说的。」山羊说。

圣耀唯唯诺诺。听了这幺久的讲演,他实在累了,吸血鬼也是会疲倦的,倒是身为人类的山羊精力过人。

「先这样吧,你休息一下,我想想怎幺让上官把你救走。」山羊说,示意圣耀在沙发上睡觉,自己埋头苦思。

圣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其实他无法成眠。

虽然生父被吸血鬼谋杀,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但圣耀隐隐感受到此行的艰险。

卧底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是个随时随地都要演戏的长期任务,圣耀记起偶像周星驰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叫「喜剧之王」,电影的末段描述了卧底的紧张气氛。电影里的卧底吴孟达认为:卧底是最出色的演员,因为他不能犯错,犯错的代价就是死,卧底才应该得奥斯卡影帝。

圣耀为自己肩负重任感到很有意义,他喜欢这种被期待的感觉。

但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已经可以嗅到危险的气味。吸血鬼的第六感总是特别发达。

「妈,妳觉得呢?妳一定觉得太危险了吧?」圣耀在心里看着妈妈慈爱的脸孔:「妳儿子变成吸血鬼了,真是家门不幸。」

妈妈慈祥不语,圣耀说:「妈,我的坏运气终究还是要用在坏人身上,支持我好吗?跟他们称兄道弟之后,我看不出几个月,他们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圣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喂!醒醒,你安全了。」

圣耀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看看这里是哪里?」

不看还好,看了后,圣耀吓得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这是一间漆黑的房间,但完全不像山羊那间资料室。

墙上没有满柜的档案夹、桌上也没有成堆的照片与计算机,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桌子,墙上则贴了许多明星的海报,汤姆克鲁斯、刘德华、密雪儿菲佛、滨崎步、 SMAP 等;吊衣架三三两两立着,衣架上吊着多件黑色皮衣,几张黑沙发靠着墙壁,上面坐着几个人。

那些人好奇地看着圣耀,全身赤裸。

赤裸,所以圣耀看清楚他们身上挂着许多伤口。

「我 ------ 」圣耀的舌头抽筋,他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这令他肾上腺素波涛汹涌。圣耀发觉身上的银光囚具已经消失,但巨大的压力使他窒息。

这里不是秘警署。

决不可能。

一只修长的手向圣耀伸了过来,圣耀吓得双手一撑,往后乱爬。

那只手的主人,有张熟悉的苍白脸孔。

上官,价值一亿元的名字。

「你 ------ 」圣耀的牙齿猛颤,他实在不该躺在这种地方,至少,他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刚刚明明还在秘警署的资料室睡觉啊!

上官赤裸上身,蹲在自己面前,伸出他苍白的大手,在圣耀面前轻晃。

上官友善地看着这个半生不熟的吸血鬼男孩,他知道这个小服务生被他们吓坏了。

「谢谢你。」上官微笑,他的浏海不再凌乱地垂在脸上,而是湿湿地往后梳,露出额上青色的疤痕。

「不谢 ------ 谢 ---- 谢什幺?」圣耀张口结舌,他不晓得自己为什幺一觉醒来,居然跑到这个吸血鬼魔头旁。

「谢谢你救了佳芸,我很感激。」上官笑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圣耀骇然看着上官,说:「你的左手 ------ 」

上官的左手不见了,从左肩以下空空荡荡的,左肩血肉模糊,还微微冒着白烟,但上官似乎不以为意,摇摇头。

「你的命,是上官用左手换来的。」一个冰冷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胸膛破了两个大洞的高大猛汉,猛汉的表情不置可否。

「还有十一个弟兄。」幽幽的声音。

坐在衣架上,瘦小的男孩披着黑色的超长大衣;大衣其实不大,只是男孩的身子过于瘦削娇小。

圣耀大概知道发生什幺事了。真是个措手不及的恐怖事实。

在他睡着的时候,上官居然率领一群吸血鬼部队冲进防卫严密的秘警署,拼死将他救了出来!而他竟然无知无觉的被抱走!

圣耀环视了四周,虽然只有微弱的烛光,但他还是看得颇清晰;除了上官,有七个吸血鬼受伤坐在沙发上,有的胸口灼伤一片、有的腹部灼伤,其中有个光头吸血鬼半边脸不见了,伤势最为严重。

唯一没有明显受伤迹象的,就只有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还有站在角落不发一语的红衣女人。

「我 --- 我 ------ 」圣耀不晓得该说什幺,他心中的彷徨与恐惧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上官慢慢站了起来,顺手将圣耀扶回沙发上,圣耀赶紧作好,脑中一片混乱。

「嗯。」圣耀应到。

虽然自己也是吸血鬼,但吸血鬼不一定喜欢跟吸血鬼在一起。

「变成吸血鬼不是你愿意的,但这已是无法回头的路。」上官说,他的神色有些哀伤。

「这里没有人愿意成为吸血鬼。看开点吧。」腹部灼伤的肥胖男子慢声说道。

圣耀只有点头的份,他的脑子真的很乱,他没心思自怨自艾自己的悲惨命运。

「我的脑子好乱。」圣耀说,他的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他没这个胆。

不成熟的卧底,总是畏惧别人的眼神。他们总以为自己会被别人一眼看穿。

「还想睡吗?」站在角落的红衣女郎不满地说,随即被上官瞪了一眼。

「不 --- 不会 ------ 」圣耀嗫嚅。

「不必介意,大家都是一样的。」上官说,冷眼扫视全场,不敢再有人对圣耀出言不逊。

后来圣耀才知道,吸血鬼在睡着时的知觉是非常迟钝的,除非体力完全恢复,否则不会清醒,所以猎人往往趁白天吸血鬼昏头大睡时,搜寻吸血鬼的藏身之处,希望能逮到倒霉的吸血笨蛋。

「不过,你为什幺会在资料室里啊?」原本在检视胸前伤口的红发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圣耀。他的眼神不甚友善。    是啊!

为什幺圣耀不是待在囚牢,也不是待在研究室,而是待在资料室睡觉?

圣耀的心脏踩了紧急煞车。

他们看见山羊跟我在一起了吗?

他们一定知道山羊 ------ 说不定,他们还知道山羊的计画 ------

他们掳走我的时候,说不定警署里有人透露我的身分?    圣耀的背脊发凉,冷汗自眉滑入眼珠,刺得他连眸子都发抖。

就一个问题,圣耀暴露在十几只充满质疑的眼神里,鼻子里全是厚重的血腥味,那可是为了救他出警署所流的血。

在下一秒,圣耀很可能会被撕成十块,只因为这个小伙子嫩得不象话。    「嗯?」上官看着圣耀,他的左肩冒着白烟,渗出黑血。    「因为我是卧底。」圣耀叹口气。

走在钢索上的回答。

圣耀感觉到四周的温度瞬间下降,他的脖子被无形的薄刃抵住。    「嗯,果然很符合山羊的作风。」红发男子咧开嘴笑着。

上官斜着头,好奇地看着圣耀,说:「原来是新的卧底啊,这下子麻烦了。」

圣耀吸了口大气。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口气。

「麻烦什幺?」圣耀问,他慢慢想起吸血鬼杀害他父亲的深仇,他的胆子莫名其妙地膨胀。

「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亲自选中的部下,但你却是个卧底。」上官的语气颇为戏谑,他的眼神却没有杀意。

「老大,我们牺牲那幺多伙伴救回来的小家伙竟是个卧底,真是糗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搔着头发笑着。

圣耀却笑不出来,他的脚指抽筋。

「上官哥?」红衣女子冷冷说道,上官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红衣女子咬着牙,忿忿瞪着圣耀。

上官倨视着圣耀,说:「你知道上次来这边当卧底的下场吗?」

圣耀咬着牙,说:「山羊跟我说过。」

上官知道这个男孩明明逃不出这里,但态度却那幺倔强,他感到好奇。

「既然知道,为什幺还敢当卧底?」上官看着圣耀快要哭出来的脸。

为什幺?

圣耀握紧拳头,他的脑中飞快寻找能够让他活下去的答案。

因为山羊拿着枪底着我的头,要我当卧底?其实我自己根本没胆子当 -------- 这个答案如何?!

不,哪有人用性命相胁,逼人当卧底的?压迫下的任何承诺都是不具约束力的空话!这点山羊知道,上官也一定清楚。

圣耀只思考了半秒,便将这个烂答案缩回喉咙底。

红发男子一直看着圣耀,他的眼神甚至比上官来得有威胁性。

那幺 ------ 山羊在我身上注射一种新的毒液,逼我当卧底换解药,这个答案如何?挺合理的!就是这个!

圣耀正要开口时,红发男子却先他一步。

「山羊一定跟你说,你是全人类的希望,是最重要的情报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嗯?」红发男子低头舔着胸口的创口,眼睛看着圣耀。

圣耀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个红发男子的眼神充满不屑。

圣耀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红发男子一定认识山羊 ------ 说不定他就是之前背叛秘警的卧底!

既然他这幺熟悉山羊,那幺他很可能清楚山羊不像是会使出这种慢性威胁手段的人 ------ 不行,不能胡诌答案冒险。

「山羊一定跟你说,有必要的话,连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是不是?只因为你肩负拯救全人类的任务?」红发男子酸酸地说。

「没错。」圣耀擦去鼻子上的汗珠,索性大方回答。

「你在这幺多吸血鬼面前,居然敢承认自己是警察的卧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上官的眼神变得冰冷。

圣耀看着上官,心想:他在给我机会?

「我也想。」衣架上的瘦小男孩举手。

「我也想。」胸口破了两个大洞的巨汉。

「我也是。」红发男子用舌头玩弄着伤口。

「不论什幺理由,卧底就是该死。」红衣女子的犬齿慢慢变长。

「我们失去这幺多伙伴,还害上官断了条手,领死吧。」脸色青黑的猛男目露凶光。

「死!」失去半张脸的光头咆哮。

上官斜眼看了众人一眼,语气冰冷:「当我死人吗?」

众人顿时安静,有人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光头的表情尤其窘迫。

「说。」上官说,坐了下来,盘腿而坐。

圣耀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我要替我爸爸报仇。」

上官一愣,反射问道:「你爸?」

圣耀的眼睛流下泪珠,说:「干我怕的要死,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们吸血鬼杀了我爸爸,我爸他是好人为什幺要这样伤害他?你们毁了我的家!吸血鬼了不起啊!!」

上官的表情很复杂,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理由好办。

「但你自己也是吸血鬼啊,至少从今以后都是。」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说道。

「人都可以找人报仇了,吸血鬼为什幺不可以找吸血鬼报仇?」圣耀火气压抑住他的害怕,大不了立刻结束这烂到不行的人生!

「山羊给你看了你爸爸尸体的照片吧?」红发男子问,他的眼神不再那幺咄咄逼人。

「对!我一定要找出杀我爸爸的凶手!」圣耀大声说道,脚却在发抖。

「你在这里承认你是卧底,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报仇?」上官严肃地看着圣耀。

圣耀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刚刚硬撑起来的勇气立刻无影无踪。

「求你不要杀我。」圣耀的声音在发抖,他不由自主举起自己的右拳,开始敲着自己的前额。

「喔?」上官歪着头,彷佛被这个要求迷惑住了。

圣耀觉得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被折断了,开始祈祷秘警署的叔叔伯伯对麦克能够好一点。

「好象还欠一句话?」上官看着圣耀,表情很轻松。

「嗯?」圣耀呆住,不晓得自己还漏说了哪句话。

每个吸血鬼都凝视着圣耀,圣耀突然若有所悟,说道:「求求你别杀我,我不当卧底了。」

上官哈哈一笑,众人随即击掌大笑,圣耀的汗珠滑落鼻心。

「欢迎你加入我们。」上官微笑,伸出手。

圣耀握住上官的手,上官的手出奇的温暖。

「请多指教。」圣耀说道,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幺表情。

这两个人,不,这 1 . 5 个吸血鬼,即将写下吸血鬼历史上,最扣人心弦的篇章。

似乎所有的人都对上官的决定感到满意,尽管这次的突击牺牲了不少好兄弟,他们仍不愿将这个卧底少年撕成肉片。因为少年有个好理由。

他们是吸血鬼,不是杀人魔。

但,有个人例外。

红衣女子的眼神表露着不满,她无法容忍令上官断臂的家伙存在,不过既然上官已经表态,她也不能多说什幺。走着瞧吧,她心想。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伙伴,或者,你不想加入黑奇帮也行,你可以当个自由的吸血鬼。」上官说。

「山羊提过黑奇帮吧?」红发男子说,他的态度变得很和善,判若两人。

「提过,我加入。」圣耀说。

「明智的选择。加入黑奇帮,好。」巨汉说,咧开嘴笑。

上官点点头,说:「过几天再带你参见壶老大,正式拜入黑奇帮,现在先为你简单介绍这些救你出秘警署的伙伴。」

「阿海,海洋的海。我最最机灵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

小男孩真的很瘦,穿什幺衣服都会松松垮垮的,但他却穿著异常大件的黑大衣,宛若一只营养不良的蝙蝠。

「怪力王,我的力气是黑奇帮最大的!」巨汉大声说道,他身上筋肉纠结,,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成壮硕的肌肉,连深黑色的乳头看起来都像铁做的。

「力气大了不起啊,还不是挨了两枪哇哇叫。我叫螳螂,变成吸血鬼以前是螳螂拳高手,当然现在也是啦,而且还更厉害哩!所以我干脆叫自己螳螂,很好记吧?至于我的本名也叫唐郎,不过不是昆虫的螳螂,而是唐朝的唐,郎中的郎,其实我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才跑去练螳螂拳的,所以练起来自然水到渠成,练 ------ 」一个绑着马尾头发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

「啰唆。」肥胖的男子打断螳螂的连篇废话,说:「我叫甜椒头,火药跟武器组装是我的专长。」肥胖的男子没什幺特色,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他的名字。

「如果你想学螳螂拳,可以找我,至于其它的拳法,唉,不是我批评 ------ 」螳螂似乎说上了瘾。

「麦克,半年前才加入黑奇。后天努力型的神枪手。」失去半张脸的光头笑笑,他拿着炙烫的小刀贴着脸上的巨大伤口,焦烟喷起,创口不断流出的血液顿时烫结。

看样子,麦克是个相当勇悍的人,或是一个相当会表现勇悍的人。

圣耀心想:「跟我养的狗同个名字。」眼睛不敢直视麦克恐怖的伤口。

「 Simoncat ,赛门猫,我的动作比猫还轻,下手却比老虎还重。」红发男子说道:「我从前是山羊的手下,已故的卧底前辈,哈。」

赛门猫露出亲切的笑容,是种自认与圣耀心照不宣、默契的笑容。

圣耀点点头,说:「果然是你。」

「我下手比老虎轻,却比豹子快。敝姓张,贱名熙熙,烂人都直接叫我张熙熙,好人都叫我熙熙。我擅长各种兵器。」张熙熙是个脸白肉净的女子,虽然长相朴素了点,但一点也不脏,她赤着身子,露出大腿与胸口上的烫伤。

「热虫,干你娘的我什幺也不会,大家做什幺我做什幺,干。」一个双耳戴着十多个耳环、脸色青黑的大男孩胡乱咒骂着。

热虫也是全身赤裸坐在黑沙发上,不过他看起来非常格外丧气,甚至比严重毁容的麦克还要沮丧百倍,因为他一向自豪的阳具挨了一枪,下体并非血肉模糊,而是一干二净了。

「节哀。」圣耀同情地看着热虫,心道。

只剩下红衣女子没有自我介绍,圣耀从她的倨傲表情中,强烈感觉到女子对他的不满,圣耀被瞧得很不自在。

红衣女子是个治艳的美人胚子,一头亮丽长发,皮肤白中淡淡透红,唯独一双眼睛湛着莫名的冷漠。

「玉米?」上官转头看着红衣女子,对着她莫可奈何地笑笑,女子只好轻叹一口气,说︰「我叫玉米,我脾气不好,不要惹我。」

「喔,我知道了。」圣耀说道,他这几年来都处于人际孤 ? 的状态,与人甚少沟通,现在突然被玉米憎恶,实在是非常陌生的感觉。

「哈,其实玉米脾气最好了,只是玉米 ------ 哇不要瞪我!」螳螂欲言又止,大家的表情变得很诡异,玉米凶狠地看着多话的螳螂。

上官拍拍圣耀的肩膀,说︰「正式入帮时,再换你自我介绍。」

圣耀呆呆地点头,上官瞥了自己的断臂处一眼,说︰「今晚的行动大家辛苦了,这几天道上恐怕不得安宁,没事的就藏好,有事的小心,有危险照例找我,我会跟阿海、圣耀在一起,我还行。三天后饭馆见。」

「老大,不如大伙聚在一起!」怪力王小声说道,眼睛看着地上。

「不需要。」上官快速回绝,玉米到嘴边的话只好苦吞下去。

众人相顾默然良久,上官看着窗缝中的天色,说︰「把握时间。」

众人只好忍住伤痛站起来,从衣架上拿回自己的衣服穿上,那些衣服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装着武器吧。

甜椒头从墙壁后扳开一个小密门,里面装满数个小型的黑色皮箱,甜椒头一个个拿出交给众人传递分配,圣耀知道箱子里面多半是冷冻血浆,但自己却闻不到血的气味,这些箱子应该是特殊的质料做的。

赛门猫从门内窥视外面确认安全后,打开门让众人鱼贯走出,圣耀跟在上官后面,看着众人个个拎着皮箱,或快速隐没在夜色中、或招呼出租车离去、或漫步在小巷里。

「大家在一起养伤不是比较好吗?」圣耀问,落单又负伤的吸血鬼被逮到的话应该会完蛋大吉,为何不聚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你知道我的头值多少钱吗?」上官笑笑,把头发拨到额前盖住青疤,将门锁上。锁很平常,一般的喇叭锁。

「一亿不是?」圣耀疑道。

「明天大概又会升值,翻上新的历史纪录吧。」上官苦笑︰「你跟阿海现在跟着我,倒是最危险的。」

原来众人是被上官支开的,天晓得黎明破晓后,会有多少不要命的人马在追缉上官?

圣耀吓得脸都绿了,却见阿海摇摇头,笑说︰「老大这次想住哪个窝?」

「鱼窝。」上官说。    鱼窝在市中心,一栋平凡老旧的公寓地下室二楼,地下室原本有些潮湿、有些阴暗,但终日开启的冷气除湿效果不错,信道的灯光在几天前也换新了,圣耀一进鱼窝,便觉得十分意外,跟他想象的吸血鬼窝截然不同,至少,跟十分钟以前的阴暗房间差异甚大。

地下室二楼虽然很窄小,但暗门后是个相当宽敞的干净房间,白色磁砖地板明亮,两个四尺大鱼缸靠在墙上,两张柔软的大床,地上有几个相当沉重的哑铃,另一边的墙上则挂了个在夜市买的圆形飞镖靶,桌上摆着计算机,书柜上摆着电视机与音响,大约有十五坪的宽敞空间。

上官打开另一道门,里面是间窄小的浴室,上官很快地冲了冷水澡,浑身湿透坐在地板上,阿海将一大袋冰血浆递给上官,上官咬破袋子,慢慢喝着。

阿海迅速将上官的断臂伤口包扎好,上官并非钢铁男子,圣耀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上官对断臂的遗憾。

「对不起,害你的手 ------ 」圣耀不知怎地,竟对他的卧底对象感到歉咎。

「是挺可惜,不过能够活着出来也真是奇迹。」上官看着断臂处,手上的血浆袋已经瘪了。

「幸好你不是在秘警署最底层,那里的厚重银门相当难搞,时间一拖,说不定大伙都会死在警署,人类只要聚上一群,那可是厉害的不得了。」阿海收拾着纱布、剪刀,自己换了件白衬衫。

「原来如此。」圣耀说,试图想象混战的场面。

「你不必介意,我不当你是手下,我当你是朋友,好朋友。」上官说,躺在床上。

「因为我救了佳芸?」圣耀问:「其实就算佳芸中枪了,你也可以咬她啊?」

「山羊没跟你说过你很幸运吗?子弹是纯银做的,就算及时成为吸血鬼,佳芸也会因为银子弹而死的。」上官叹口气,却又笑道:「况且,吸血鬼的人生不适合佳芸,其实,也不适合任何人。」

圣耀想继续追问,阿海却说:「让老大先睡吧,现在快天亮了,老大很累了,要多休息。」

上官没有反驳,说:「明晚再跟你聊吧,天快亮了,先睡了。」

上官抓了条粉红色的大毛巾盖着,躺在床上睡了,阿海知道圣耀刚睡醒不久,还挺有精神,于是跟圣耀坐在鱼缸前看鱼,说:「在老大醒过来前,我们都不能睡,学着点啊。」

圣耀以为是单纯的阶级关系,但阿海很快补充道:「我们睡着后特别脆弱,体力还没恢复前很难自己醒过来,老大今天这幺累了,警觉性一丁点也没。我们要守在老大旁边,等老大醒了我们才能睡。」

圣耀点点头,却又问:「要是有危险的话怎办?背着老大逃啊?」

阿海搔着头,嘻嘻笑说:「用银叉子捅老大的身体,他很快就会跳起来的。」

圣耀觉得好笑,但阿海的上衣口袋真的放了支银色的小叉子。

或许是因为房间明亮的关系吧,圣耀觉得这里并不可怕,他又想: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个吸血鬼了,所以对身在咫尺的两个吸血鬼有种同侪感。尽管生嫩,但毕竟还是同侪感。

这种同侪感,圣耀刻意遗漏很久了。

不如,就让致命的感情联系再度激活,覆灭吸血一族吧!

「你养的鱼啊?」圣耀看着鱼缸。

一个鱼缸住的是大鱼,展现出强壮之美,两只深黑色的成吉思汗淡水鲨幽雅地在散步,两只带着毒刺尾巴的魟鱼翩翩贴着碎石地滑行,巨大的长颈龟伸长脖子与圣耀对看。

另一个鱼缸漂亮的多,是生命缤纷的美,数十只小灯鱼悠游于绿意盎然的水草山洞中,几只蜜蜂虾在水草上呆晃,颟顸的八字娃娃不成对地啄食青苔上的苹果螺,几只雄猫鼠不停啃着玻璃。

「算是大家合养的,你喜欢哪一缸?」阿海问,他开了盒夹心饼干,圣耀拿了一片吃,阿海将饼干碎屑扔进小鱼的鱼缸里,看着灯鱼冲上争食。

「不知道,小鱼的缸子吧。」圣耀说。

「养过鱼吗?」阿海说。

「没养过,不过我养了条狗,也叫麦克。」圣耀说:「为什幺不弄个更大的鱼缸,把两边的鱼养在一起?」

阿海吃吃地笑,怪声道:「果然是没养过鱼的白痴,大鱼会把小鱼通通吃光啊。」

圣耀「喔」了声,自己也感到可笑。

「两只淡水鲨鱼是怪力王养的,长颈龟是热虫养的,魟鱼,就是那一只,是昨晚任务死掉的老 B 养的。」阿海介绍,饼干一片一片吃。

「小鱼呢?」圣耀问,也吃着饼干。他想念老狗麦克。

「八字娃娃,胖胖的那些,是玉米跟张熙熙合养的,雄猫鼠是昨晚死掉的霹雳手养的,蜜蜂虾是我养的,灯鱼是老大养的。」阿海指着灯鱼,说:「老大的灯鱼不容易生小鱼,因为缸子太小了,差不多要七尺缸以上的大小,灯鱼才会正常繁殖。」

「怎幺会想养鱼?」圣耀问。

「人会做的事,吸血鬼都会做啊。我们这一群以前都是人类,跟着老大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吸血鬼。」阿海看着灯鱼吃着饼干碎屑,说:「小鱼好养多了,几天不喂东西也不会葛屁,水草缸里面有种奇妙的生态平衡,微生物、青苔、虫卵,饿不死小鱼的。」

「大鱼咧?都吃小鱼啊?」圣耀问。

「我们都买朱文锦,也就是夜市给人捞着玩的便宜小鱼,给大鱼吃,朱文锦称斤论两卖,一两大概是 15 到 20 元。」阿海说:「不过有时后会懒啊,就丢几片鸡肉下去。」

「我还没看过喂鱼,下次要喂要叫我。」圣耀说,他真的想看。

「嘿,以前我也喜欢看,但看久了会腻,倒是钓鱼钓不腻,你看。」阿海拿出小小的自制鱼竿,那根本是扯铃的棍棒,上头绑着棉线,棉线系住一只塑料勾。

「很怪耶。」圣耀发笑,看着阿海那支白痴小鱼竿。

「以后钓给你看,现在没有活饵不好玩。」阿海说:「不过我只钓到过成吉思汗一次。」

「那已经很厉害了。」圣耀不停发笑,大概是自己太久没接触朋友这种特殊的生物吧,阿海偏偏又是个好笑的人,或说,好笑的吸血鬼。

但,圣耀瞥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时,对自己的笑声微感讶异。

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圣耀意识中的吸血鬼符号悄悄藏了起来,他误以为自己卧底于一个犯罪组织,也就是黑帮中,却突然忘记这个黑帮的成员都是吸血鬼。圣耀意识到同样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黑帮,却没意识到最诡异血腥的嗜血族群。

直到圣耀看见阿海口袋中的银叉,他才从意识中挖出身旁的男孩是不可思议的吸血鬼。

圣耀在心里打个哆嗦,虽然他自己也是吸血鬼。

「有件事很奇怪,你们好象也叫自己吸血鬼?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圣耀问,想找个话题聊聊,因为要看鱼缸看到上官醒来是件不容易的事。

「这样叫没什幺不好,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叫吸血鬼作吸血鬼,所以我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后,继续这样叫并不会奇怪。只是个称呼,没有吸血鬼会歧视自己的称号。」阿海回答,他以前也回答过同样的问题。

「为什幺不叫吸血族?那个「鬼」字实在不怎幺好听。」圣耀说。

「我们又不是人,只是曾经为人罢了,「族」听起来是人类族群的分类,「鬼」听起来就大大不同于人了。」阿海靠着床说:「或许,你现在还会觉得自己是人类,别担心,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当人要学做人,当鬼要学做鬼,等你慢慢学会怎幺做鬼后,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边的。」

「是吗?」圣耀不以为然,他刚刚遗忘自己身处吸血鬼中,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吸血鬼曾经是人类,就该保有人类的一切,他们不是相互孤立的两个世界。

吸血鬼拥有人类的过去。

「本来只有一缸鱼的。」阿海说,他知道圣耀在想什幺。

「嗯?」圣耀。

「本来,两只成吉思汗还是仔鱼的时候,也是跟一群小鱼住在水草缸里,一起吃饼干碎片。」阿海说:「后来,成吉思汗慢慢长大,有几天我们忙,没有住这里,等到事情结束后回来,才发现水草缸里只剩下两只成吉思汗,其它的小鱼全都不见了。」

「太饿了吧。」圣耀说。

「一开始是这样的。」阿海笑笑:「后来我们又放了新的小鱼进去,丢下很多饼干碎屑,但成吉思汗却视而不见,只顾着把小鱼吃光,后来我们又丢了一次小鱼进去,也是立刻进了成吉思汗的肚子。」

「吃上瘾了?小鱼比饼干好吃吧?」圣耀说,他想起麦克讨厌狗饼干这回事。

「对,成吉思汗没吃过小鱼之前,他以为小鱼跟他是一样的,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小鱼只是他的食物,从此以后,他们就真的不一样了。」阿海歪着头说,这个故事以前他也曾跟赛门猫说过。

「都怪那一次你们忘记喂鱼,不然他们到现在都还住在一起。」圣耀说。

「不,这只是迟早的事,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阿海颇有意味地说。

「反正时光不能重来,所以干脆养两个缸子?」圣耀说:「其实可以养第三个缸子的,我们来实验看看。」

「这两群鱼之间,有没有第三个缸子,老大也很想知道。」阿海笑。

「一定有的。」圣耀说。

「我们也希望。」阿海说。      鱼缸再美丽,也无法将话题不断绕在上面打转,尤其是清晨五点半,距离上官醒转还有十几个小时。

「说说你们怎么救我出来的?」圣耀问,他想弄清楚自己昏睡时发生的激斗。

「幸好有赛门猫。」阿海说。

幸好有赛门猫,他对秘警署了若指掌,这次的行动就是他策划的,如果秘警署的布置没有更动太大,我们得手的机会就大大增加,反之,我们可能要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赛门猫分析,如果你在最底层钢门重重的研究室,我们所有人都要负责掩护的工作,在楼层间组织一个强大的火网,好让老大一个人冲进去救你,但秘警总部毕竟是秘警总部,这样做的结果,可能只剩老大跟你出得来;老大本来想放弃这个计画,改成他一个人伪装成秘警,然后将你偷出来。

赛门猫主张万万不可,老大绝无可能通过各种检测身份的关卡的,根本不可能混进去;不过赛门猫说他的直觉告诉他,山羊一定正在说服或训练你卧底,所以你很可能待在较高楼层的资料室、侦讯室、山羊办公室等等,所以我们便决定赌运气,要是你在较高楼层,我们便把你抢出来,如果你在底层研究室,我们冲杀一阵后便留下隐藏好的老大,再引诱秘警出来追杀我们,老大趁着警署大乱,自然会想法子抱你出来,到时候再与我们会合吧。

赛门猫的直觉很准,你果然在资料室,但尽管如此,秘警遭到奇袭后很快就组织起来,枪林弹雨中,我们虽然都穿了防弹衣,但还是牺牲了好几个同伴,没死的,防弹衣也轰破了好几个洞。我负责的工作是制造走廊的混乱,所以没受伤,真是侥幸。

你是赛门猫抱出来的,老大一见赛门猫得手,立刻大叫所有人快点出去,张熙熙跟麦克冲上楼杀出血路,甜椒头丢出所有的烟幕弹跟瓦斯弹后,老大便在后面负责断路,等到所有人已经在约好的地点「黑屋」集合后,过了好几分钟,老大才出现窗户旁。

那个时候,我们才看到老大的手已经断了,玉米气得差点一枪轰了你的头,大家都知道她很爱上官老大。

在你醒过来前,赛门猫就开始猜测你会不会接受山羊的建议当卧底,也猜测你会不会编故事骗我们你为什么躺在资料室,而不是研究室。大家都没心情猜,只求你没答应要当卧底,不然老大的好意就白费了,也白死了几个好兄弟。

接下来的部分,你就知道了,我想老大一定很高兴你承认自己是卧底,更高兴你不当卧底了,因为你是老大的朋友。

「你们为什么相信 ------ 我说不当卧底就不当卧底?」圣耀耳根子发烫。

「因为你是老大的朋友。」阿海认真道:「我们相信老大。」

「谢谢 ------ 」圣耀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老大也没办法帮你报你爸爸的仇,因为很多吸血鬼都不记得自己杀过那张脸孔,这种滥杀的情况,直到最近几年才被老大压下来。老大的理念你慢慢就会理解,就算你现在心里打着别的主意,以后也会知清楚自己该有的位置,卧底是没有意义的。」阿海的口气不像个小孩。

「什么理念可以抵得过复仇雪恨?」圣耀脱口而出,一想到他爸爸,圣耀又开始愤怒。

「第三个鱼缸。」阿海说。

「第三个鱼缸 ------ 」圣耀喃喃自语,他隐隐约约理解这个比喻。

以噬吮人类血液维生的鬼魅,能不能与它的食物和平共处?第三个鱼缸是这样的意思吗?

阿海知道圣耀对为父报仇这件事仍旧执着,对于上官的理念或许一时无法接受,于是笑着说:「我们跟着老大,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认同老大的主意,但大家都想看看老大一步步靠近理想的样子。」

阿海眼睛发光,看着熟睡的上官说:「这就是老大迷人之处。」

圣耀不置可否,低下头来,理念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遥远了;这几年来,圣耀的人生理念就是千万不要对人生抱持任何理念,因为所有具意义的理念都无法不牵涉人群。

阿海打了个哈欠,经过一夜的亡命任务,他着实累了。

「要不要睡一下?」圣耀问,他看到书柜上满满的都是书,各式各样的书,阿海睡着时他可以看看。

「不了,老大很信任我,才会在我身边睡的。」阿海揉着眼睛,说:「守护老大是我的荣幸,就像守着一个伟大的鱼缸一样。」

「喔。」圣耀羡慕起上官,上官不但拥有可爱的佳芸,还有一堆可以将生命托付其手的朋友,这些都是他人生最匮乏的。

「要不要听听老大的传奇?」阿海突然神采奕奕,这个故事他难得说上几次。

因为上官的故事是台湾吸血鬼的经典、传说、神话,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好啊!」圣耀也很有兴趣,说:「我只听过山羊说,上官横行了几十年,杀过的猎人与秘警不计其数,是他不计死活要逮到的超级重犯。」

「这是人类的官方说法,也头重脚轻的说不明白,死在老大手下的吸血鬼,远超过那些秘警跟猎人。」阿海兴奋地说。

吸血鬼大多有个混名,这是为了区别生前身份的关系,代表告别人类身份的表面仪式。

但吸血鬼的混名因头,也跟黑社会的特异性质大有关连,这个关连常见于武侠小说中对江湖人物的描述。

混名通常有两层意义。

第一层意义,是自己对自己的期许,或对自己特色的观感,例如怪力王这个混名就是自己取的,意味着自己具有强大的肌肉爆发力;赛门猫这个混名也是自己取的,只因为赛门猫很喜欢 Simon 这个英文名字,又碰巧养了只猫;螳螂更是个好例子。

第二层意义,就是来自江湖对这个人的敬畏与评价。通常,江湖的评价加在一般的混名前,有如独特的黑道姓氏。每一个黑道姓氏都是连场血战得来的尊号。

鬼影螳螂,妙手张熙熙,铜墙怪力王,夜哭赛门猫,火楼甜椒头,去你的死光头麦克,偷王阿海,爱上官上官却不爱的那个玉米,脏热虫。

老大,吸血鬼的传奇,当然拥有过许多吓死人的黑道混名。拥有过。    双刀上官。

五刀上官。

九刀上官。

霹雳手上官。

飞刀上官。

死神上官。

佛手上官。    这几个混名不知吓破多少英雄好汉、奸人魔头的胆子,每一个混名的背后都充满了血腥气味,只有在「佛手」上官这个名字背后,还听得到求饶的哭声。

但是在七年前,经过那场著名的「血厦」一役后,老大就没有混名了。

他不再需要。

上官两个字,就是无敌的名号,上官无筵,台湾吸血鬼的魔王传奇。

「这么厉害!」圣耀居然感到兴奋。

「厉害的背后,不知道树立多少潜在的敌人,幸好佛手这个名号的背后,也为老大找到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阿海说,神色有些担忧。

「上官老大是什么时候变成吸血鬼的?好几百年了吗?」圣耀问。

「不知道,老大提起这件事总是模模糊糊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老大最晚从八年抗日战争起就变成吸血鬼了。」阿海笃定地说。

「上官老大参加过八年抗战啊?」圣耀摸着头。

老大的老家在东北,日本鬼子在那里大肆屠戮的时候,老大一个人在黑夜里作掉一批又一批的日本突击队,当然,老大那时候是以吸血鬼的身份出没的,老大自己提过,他的战技是自日本鬼子那里夺得两把武士刀后,才开始从实战中习得的。

双刀照上官,夜路脖子翻。哈。

不过,老大的敌人不只是日本正规军队,随着日本军队入侵中国东北的,还有日本古老的吸血氏族特意派遣的「皇族闇杀团」,那可是日本吸血氏族的精锐部队 ------ 嗯,日本的吸血鬼组织严密,是氏族式的,嗯,那个以后再说,总之,日本吸血氏族眼见中国经年积弱不振,于是在发动东亚战争上发挥了不小的政治影响力,在他们眼中,中国简直是个拥有数亿人口的大血库!日本吸血氏族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老大的理念并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形成的,但对于日本吸血鬼暴行东北这档事,老大显然感到很不爽,毅然挑战皇族闇杀团 ------ 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老大还拋不开人类的民族情怀,另一方面,我猜是老大对人类总是抱着感情吧。

夜夜血战,为了以一敌多,老大在不断重复的重伤、濒死边缘中,练成可怕的多刀流,皇族闇杀团的死伤越来越多,老大的威名传遍整个中国东北吸血鬼界,于是有许多吸血鬼好手也加入了老大,这一下形势逆转,中国能人辈出,潜藏的吸血鬼高手本领更是恐怖,加上暂时策略合作的中国道派猎人、军派猎人、俄国猎人,日本的皇族闇杀团在数月间被杀退到合江省,眼看就要全灭了。

不料,日本吸血氏族东京总本山,竟派出最强悍的「牙丸组」支持东北的皇族闇杀团,准备一举反攻,夺下中国这个超级大血库的控制权。    「牙丸组?很强吗?」圣耀听得入迷。

「「牙丸组」是日本吸血氏族歼灭菲律宾吸血鬼联盟的主力,强啊!」阿海夸张的表情。

「不过好怪,日本吸血鬼干嘛到处抢血库?日本人也不少啊。」圣耀疑惑。

「所以他们该死。」阿海哈哈笑道。    话说那恶名昭彰的牙丸组一到合江,加上皇族闇杀团的残军败部,力量立刻与中国的吸血鬼、猎人联盟僵持不下,最后两军在极北苦寒的双鸭山里嚣战两夜,尸横遍野,堪称是亚洲百年来的血库争夺最大战役。

嚣战的第二夜,天快破晓,日本吸血鬼发狂冲过关键的「莫渡桥」,准备回到秘密巢穴暂憩时,老大跟他的最强盟友,猎人老马,两人一起自桥下翻上,从中阻断了牙丸组的精锐,那真是令吸血鬼再三传颂的一刻!

牙丸组的大哥,第一高手牙丸断岳,怒目拿着发出青光的妖刀「不知火」,身后还站着二十一个牙丸组的超级凶煞,一齐向老大跟老马冲将过来!

老马一跃,暴起钢银大砍刀与牙丸断岳在桥索上激战,老大则冷然守住桥头,以一挡二十一!

老大说,要是早一个月在桥上死斗,他无疑死透了,但此刻他已练就九刀连环的神技,顷刻间便分出了生死;老大的左手掉进松花江里,跪坐在桥头,身上插了四柄武士刀,但他的身旁全是牙丸组的残尸!

老大看见猎人老马坐在桥上,便勉力走了过去,他瞥眼钢银大刀插在牙丸断岳的脖子上,但老马的胸口也被妖刀不知火贯穿,眼看就要没命了。

「进入我们的世界吧。」老大说,看着奄奄一息的老马。

「白痴。」老马笑骂道。妖刀镀上了银,就算他变成吸血鬼也是死路一条。

「值得一试。」老大这么说,露出尖锐的牙齿。

「省省,猎吸血鬼的 ---- 跟吸血鬼合作 ---- 已经 ---- 很离谱了 --------- 」老马慢慢拔出妖刀不知火,说:「还变成吸血 ---- 鬼 ---- 操你妈 ------ 操 --- 」

老大点点头,他明白老马的意思,他陪着老马坐着。

老马骂道:「天 ------ 快亮了 --- 你他妈的 --- 还 --- 坐 ---- 」

老大哈哈大笑:「我要赌看看,看是我的宿敌先死,还是你的宿敌先被阳光晒死。」

老大知道老马一向嗜赌。

老马嘿嘿笑道:「小子有种 ------ 赌什么?」

老大笑说:「赌你的左手。」

老马勉强笑道:「赌了。」

于是,两个人便这么坐在桥上耗着,直到天空转成藏青色,老马终于倒在桥上。

老马细声说:「小子 ------ 你赢啦 ------ 赏你一条胳臂去吧 ------ 」慢慢阖上眼睛。

老大点点头,说:「好朋友,好敌人,再见了。」

于是老大便用妖刀砍下老马的左手,将妖刀折断拋入松花江,带着老马赌输的左手遁入双鸭山黑林。    「所以上官老大的左手是猎人老马的?!」圣耀问,他已神驰在东北极寒苦地的血战中。

「是啊,可惜在这次行动断了。」阿海叹气。

「真对不起。」圣耀竟觉得非常遗憾。刚刚的上官传奇已经令他深深着迷。

「老大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了。」阿海说:「老大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手臂代替了。」

「对了,那后来的双鸭山之战,日本吸血氏族惨败了吧?!」圣耀问。

「没错,剩下的残兵败将在第三夜简直一面倒被屠杀,没死成的也都散了,躲在大雪纷飞的黑林里,偎着树洞不敢出来,料想他们也不敢回到日本,因为日本吸血氏族的羞耻心很浓厚,失败者是没有立足之地的,甚至还会被处死。」阿海说。    「后来上官老大怎么会跑来台湾啊?大陆那边不是人比较多?血也比较多?」圣耀问。

「因为老大爱上了一个叫湘雰的女人。」阿海吐了吐舌头。

「那女人是台湾人?」圣耀问。

「不,湘雰跟着国民党政府坐船来台湾,所以老大便跟着过来这个小岛,一待就是五十几年。」阿海说:「老大一直都是个痴情人。」

「那个女人是人还是吸血鬼啊?」圣耀好奇。

「是人啊,湘雰是壶老爷子的孙女儿,壶老爷子自己是吸血鬼,但他的孙女儿可不是,老大便是因为爱上他孙女儿的关系,所以加入了壶老爷子的黑奇帮,老大可是很尊敬他的老丈啊。」阿海打了个哈欠,说:「不过湘雰嫂子既然是个人,所以后来自然是死了,老大一直陪着湘雰嫂子二十三年。」

「一直到老?」圣耀感到奇怪,吸血鬼与人类之间存在着「年龄不对称」关系,谈了几十年的恋爱后,上官的样子还年轻,湘雰嫂子却是欧巴桑一个,这样的两人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老大一直都是个痴情人啊。」阿海说。    其实老大跟着壶老爷子到台湾落脚后,也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血战,黑奇帮才正式紧紧抓着这块土地。

日本殖民台湾好几十年,吸血氏族的力量并不随着交还台湾的政治动作撤退回日本,仍旧是不断运送计画繁殖后人类回日本,供吸血氏族食用,他们将台湾当作是永远的殖民血库。

当然,台湾一直都有几个吸血鬼,也就是电视上说的本省人,所变成的吸血鬼,但他们长期都被日本吸血氏族镇压、当作笨蛋使唤,唉,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日本吸血氏族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对自己的血统相当着迷,简直是自恋,总之他们认为天下万物都是为其所生的一样,骄傲的不得了。

提过了,老大一直对日本吸血氏族感到不爽,尤其是豢养人类的类似想法一直为老大跟壶老爷子所斥,所以壶老爷子跟老大便召唤台湾原本的吸血鬼,和日本吸血氏族在台湾的势力决一死战,此时老大已经身形如电,双掌练就出摧金断铁的真空斩功夫,强的不得了。

而日本吸血氏族还没从中国东北的惨败中复苏过来,几个所谓的一流吸血武士在老大的霹雳手下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一个月之内,日本吸血氏族就被壶老爷子跟老大逼得跳海,台湾这才真正光复了。

台湾被壶老爷子跟老大跟收复后,黑奇帮便成为台湾第一大吸血鬼帮派,此后许多小帮派也慢慢茁壮,老大并没有将这些小帮派收编进黑奇帮的意思,老大在扩张势力这点上是很懒的,所以哲人帮、赤爪帮、蓝飞帮、东山帮等等帮派才有今天的大规模。

不过不是所有的帮派都能存活下来,曾经有几个抱持类似日本吸血氏族那样豢养人类想法的帮派,都被老大的飞刀神技给作了,不过那样的帮派其实很少,被老大敉平的寨子多是滥杀人类、带来麻烦这类的因由,其余的无害帮派只要不乱丢尸体,老大都不太管事。    「上官老大没想过一统江湖比较好管理吗?」圣耀疑问:「如果他有什么大理想,像第三个鱼缸那样的大理想,大家都乖乖听他的话,理想不是比较容易实现吗?」

「老大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只要不滥杀人类,不要豢养人类,不要乱丢尸体,大家就能慢慢地靠近第三个鱼缸的梦想。老大说,帮派本来就有无法一统的特性,统一了还是迟早要崩坏的。」阿海说,脸色却有些踌躇。

「怎么?」圣耀看出阿海脸色的担忧。    不过危险的是,吸血鬼若是不被杀掉的话,通常可以活个三百年不成问题,掌握长生秘密的甚至可以有上千年的生命,这一点在根本上违反任何权力结构的更替法则:「一代换一代」,更违反了欲望。正常的话,吸血鬼帮派的大哥一握权就是好几十年、好几百年,这当然会令底下的小弟心情不好啊!

所以吸血鬼的帮派隔几年就会传出弒主夺位这种事,但夺来夺去,那些帮派始终超越不了黑奇帮的势力,因为老大拥护壶老爷子,而老大自己又不可能被干掉,台湾吸血鬼势力版图就一直僵在那边,僵了四十几年。

我想现在老大受重伤了,那些二流角色一定不会放过夺权的机会,在老大找到新的左手之前,我们一定会受黑白两道残酷的猎杀。    「但老大不是很强吗?」圣耀觉得即使失去一只手,历经无数恶战的上官,依旧是吸血鬼界的不败神话。至少,他听的故事给他这样的感觉。

「有个纯种的吸血鬼,这一两年嚣张的厉害,他似乎拥有可怕的力量可以跟老大抗衡。」阿海凝重地说。

「纯种的吸血鬼?」圣耀感到困惑。

「极为稀少的纯种吸血鬼,八宝君。」阿海咬着嘴唇。    「八宝君跟八宝粥应该没关系吧?」圣耀笑问。

「没关系啊!」阿海却笑不出来。

八宝君,他是壶老爷子当年在大陆拜把兄弟的儿子,自从他七年前带了一批吸血鬼渡海来台发展,加入了黑奇帮后,帮内部便一直存在着特殊的紧张关系,这一切都导因于八宝君的思想充满了纯种吸血鬼的优位迷思,这种血统的迷思使得八宝君傲慢跋扈的个性难以驾驭他那天生的可怕力量。

「纯种吸血鬼的意思是?」圣耀问,刚刚进入另一种全然迥异的黑暗世界的人,总是有许多疑问。

「八宝君的爸爸妈妈都是吸血鬼,所以他是一出生就是吸血鬼,这种纯粹的血统掌握着与生俱来的力量,力量的大小又随着血统的纯正程度有所不同,八宝君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八宝君的血液里潜藏的力量自然相当恐怖。」阿海说,神色间表露出他对八宝君的不满。

「八宝君想干掉壶老爷子跟上官老大,自己当黑奇帮老大?」圣耀问,这情形跟香港黑社会古惑仔电影大同小异啊!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八宝君表面上很尊敬壶老爷子,却也公然挑战老大的权威,常常找我们这个派系的麻烦,是个超机八的人,不过老大看在壶老爷子的份上,也没跟他计较太多。」阿海说:「但老大怀疑八宝君脑子有问题,他认为八宝君跟日本吸血氏族有暗盘。」

「那就作了他啊!」圣耀大声说道,他认为上官至少在武力上是无敌的。

「没有证据,老大在壶老爷子那边没法子交代啊!」阿海耸耸肩,说:「何况,虽然八宝君心底一定很畏惧老大,但老大也对他颇为顾忌,老大说,要是不幸开战,虽然他有十足把握干掉八宝君,但八宝君从中国大陆带来的那群跟班个个都是高手,就算我们赢了,黑奇帮的气数也差不多尽了,到时候虎视眈眈、却又捞种的日本吸血氏族铁会趁机杀进来。」

「所以大家就一直僵着?那不是很尴尬?」圣耀说,看着上官熟睡的背影。

「老大一方面等着八宝君露出马脚,一方面也暗中布局。」阿海皱眉,说:「不过现在一下子死了十一个好兄弟,老大的手又断了,恐怕 ------ 」

「死了十一个,赶快再多咬几个人不就可以弥补过来?」圣耀说,虽然他心底是极不愿意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

「注意你的用词!更要注意你的想法!」阿海斥道,语气严峻。

「 ------ 对不起。」圣耀被吓到了,他看着阿海的尖牙,惊出一身冷汗。

阿海的眼神变得很可怕,令圣耀重又想起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般黑道,而是吸血魔物这事实。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以为我们是电动游戏里那些杀也杀不完的笨蛋?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看待我们自己的?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看待那些为你战死的伙伴?咬几个人弥补?弥补战力?弥补友情?」阿海说。

阿海的声音很平静,也不大声,但圣耀却感觉到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气焰。

「对不起,我 ------ 」圣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不知道该看着哪里。

阿海的怒气似乎无法立即平息,径自站了起来,坐在书桌前打开计算机。

圣耀尴尬地看着鱼缸,额头不断轻敲着玻璃缸壁,咚咚咚咚,鱼儿惊得乱窜。

许久,两人都不发一言,阿海默默玩着实时战略「星海争霸三」,圣耀则持续朝鱼缸磕头。

圣耀的脑子已经当机了,对于这种尴尬的气氛处理,对于孤独数年的圣耀来说太太太难了,他只能机械式地敲着脑袋,完全放弃回复对话的可能。

两头吸血鬼就这样沈浸在三个小时的静默里,阿海,年长的吸血鬼,终于忍不住打断圣耀钟摆式的自我放弃。

「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敲脑袋的习惯?」阿海问,他觉得不管是人还是吸血鬼,持续不缀、连敲三小时脑袋这种举动都是相当罕见的。

「小学二年级。」圣耀说,停下敲脑袋的壮举。

「你都敲这么久?」阿海问,将游戏画面结束。

「看情形啊。」圣耀感到头很昏。

「看什么情形?」阿海又问。

「看是我先敲到睡着,还是有人打断我,或者是我突然想到别的事了。」圣耀说,他的脖子简直快松掉了。

「真是奇才,你最厉害敲过多久?」阿海露出笑容。

「没算过,这种事哪有人想算。何况我常常敲到睡着。」圣耀双手扶着脑袋,但阿海还是变成三个移动的画面。

「喂,刚刚真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新的吸血鬼。」阿海突然爆出这么一句。

「没关系,是我不对,害你们这么多人死掉,又害得大家现在快被追杀,我还说出那种话,我很难为情。」圣耀说着说着,又开始敲头了。

「你不要敲了啦!」阿海笑骂,捧住圣耀的脑袋。

「喔。」圣耀说,他感觉到阿海冰冷却温暖的双手。

「我刚刚想到你的混名。」阿海笑着。

「嗯?」圣耀好奇。

「敲脑袋的。你觉得怎么样?」阿海得意地说。

「烂透了。」圣耀老实说,两人哈哈大笑。    「对了,你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啊?」圣耀看着阿海,三个阿海已经渐渐变成一个。

「我想一想。」阿海沉思。

「这种事还需要想?」圣耀感到可笑。

「我在想我的故事适合哪一首歌。要当背景音乐用的。」阿海微笑。    说完,阿海走到计算机旁,选了王杰的「亚细亚的孤儿」,然后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罐麦香红茶,一罐递给圣耀,说:「我的故事远远没有老大精彩,但却挺催泪的喔!」

「为什么不喝血?」圣耀的舌尖想起鲜血的美味。

「血很珍贵。」阿海打开麦香红茶,跟圣耀击瓶。

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家住在屏东的小渔村,我爸爸跟妈妈都是老实的渔夫,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生活虽然清苦,可是渔村生活本来就很简单,补捕鱼、作小工,日子也还过得去,但属于大时代的白色恐怖,仍旧无情地穿透这个小渔村。

那时候,为了让日子舒服点,许多渔家都会在海上跟大陆渔民私下交易,包括我爸爸,几个隔壁邻居也是。本来一切走私交易都小心翼翼地进行,但有一天消息走漏,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在村子里凶狠地走来走去,抓走了好几个村人,我爸爸跟我哥哥,和我自己,都被带到警局问话、殴打,最后许多村人被带到海堤上,准备以「通匪」的名目就地枪决。

那时大家的手腕被无情的军人用烧红的铁丝串了起来,痛不欲生,连眼睛也给蒙住了,死亡的恐惧盘旋在大家的心头,大家却只有呜咽,没有一丝叫喊反抗。当时我就夹在我爸爸跟我哥哥中间,一手串着爸爸,一手串着哥哥,早尿湿了裤子。

然而,正当枪声将响之际,我爸爸突然小声说道:「阿兄,待会保护阿弟,一定要让阿弟回去照顾家里。」说完没多久,枪声响起,我爸爸跟我哥哥一齐扑在我背后,帮我挡住冰冷的子弹,接着,所有人一起摔进进海里。

我闭住气,背上一阵灼热,我知道那股灼热并不是子弹的痛楚,而是爸爸跟哥哥舍命保护我的温情;我在黑压压的海浪中看着爸爸跟哥哥苍白的脸孔痛哭,心里想着,我一定不能辜负爸跟哥的交代,于是我忍住手腕的痛楚,拼命咬着手腕上的铁丝。

但,结果我并未能挣脱穿骨刺肉的铁丝,大浪却一直将我卷入海里,眼看我就要随着村人二十几条尸体一起沈入大海淹死了,突然间,我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硬是拉着二十几具尸身朝岸上游去,游着游着,居然真让我看到模模糊糊的岩岸,可惜在最后关头,一个大浪将我打入海中,我身为人类的最后意识,便是葬身在漆黑的海底。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我已经变成吸血鬼了。

「啊?」圣耀揉出眼中的泪水,问道:「结束的太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细亚的孤儿这首歌,真是太催泪了。

「我醒来时,不,应该说,我再一次活过来时,我的身边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见到我睁开眼睛,便摸摸我的脸,告诉我令我一辈子难以忘怀的话。」阿海说。    「我看你这么努力要游上岸,一定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你很坚强,也很勇敢,可惜还是差了一步。所以,我给了你新的生命,希望在新的生命里,你依然能够抓紧让你努力求生的理由。」那个人说。

当时我还不晓得自己变成了吸血鬼,也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吸血鬼这回事,我只是不停地道谢,吐出胃里的咸水,直到我看见他们三个人咬开村人尸体的颈子时,我才知道救我逃出死神魔手的,是怪物。

而对我说了那些话,给了我崭新生命的那个人,就是老大。另外两个人,是甜椒头跟螳螂。

「后来呢?」圣耀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后来,我晚上常常回到村子里,带些东西跟钱给我妈跟我弟,老大也很照顾我家,常常多给我几十块钱,要我把家里安顿好。后来,我看着我弟弟上了高职,便拿了一袋钞票给他,要他好好孝顺我妈,从此我就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只敢偷偷地在远处瞧着。」阿海的鼻子也酸了。

「为什么?啊,是因为你的样子吗?」圣耀说。

「是啊,那么多年始终一个孩子模样,不把人吓坏才怪。」阿海笑道。

「那么现在呢?你还是远远看着他们?」圣耀问。

「十几年前我妈得了癌症病倒,临死之前,我偷偷进入医院病房,在她耳边跟她道别,没想到妈不但不怕我的样子,还一直关心我这几十年过得怎么样,我们母子就这么一直说着、哭着。第二天我妈就过世了。」阿海的眼泪掉了下来。

自己的故事,阿海总是说到掉眼泪。

「多亏老大,我才有机会孝顺我妈,供我弟弟念书。」阿海微笑:「所以,我跟着老大的理想走,走的一点也不心虚。」

圣耀看着被上官踢到脚边的大毛巾,又看看断臂上的白纱;这个男人真有一股强大的魔力,使得身边的伙伴愿意同他打造第三个鱼缸,打造理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上官无筵 ------ 」圣耀念着念着。      上官一直睡到黄昏,这才精神饱满地坐了起来,而圣耀跟阿海已经在计算机前呵欠连连,他们玩了好几个小时计算机游戏。

「老大,现在觉得伤口怎样?」阿海问,眼睛里充满血丝。

「伤口今晚要麻烦你了。你们两个快睡吧,我要出去一下。」上官笑着说,穿上一件红色的运动 T-Shirt ,黑色的运动裤,再套上一件黑色风衣,背上耐吉背包。

「老大要去哪?」阿海问。

「选只合用的手,顺便买几个便当回来吃。」上官说,一边把头发盖在额上的青疤上。

「老大,我看过两天的堂聚还是不要去吧?」阿海说,他不认为负伤的上官应该出现在黑奇帮例行的堂聚上,即使上官换了新手,但适应新手的阶段也就是上官最脆弱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八宝君一定会出席堂聚,观察上官的伤势,甚至当场开战,因为平时扳倒上官的机会微乎其微。

「为什么不去?受伤的狮子也比猫强。」上官忍不住发笑,从抽屉中拿出一只特殊的皮带,皮带上扣着多柄黯淡无光的小飞刀。

十三柄银刀,十三柄钢刀。

「喔。」阿海莫可奈何,却也知道上官的顾虑。

要是上官不出席黑奇帮的例行堂聚,便会传出上官伤势过重、无法出席堂聚的江湖讯息,八宝君一定会动员所有人力寻找上官的巢穴,来个改朝换代。

所以上官一定要出席示强 ------ 不管是展示他已适应新手,或是假装根本没有断手这回事。

「老大小心点啊。」阿海说,上官吐吐舌头。

上官轻轻关上门,房间只剩下阿海跟圣耀,两个人累得趴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吸血鬼也会作梦。于是圣耀在梦里端着盘子,站在光影美人的一角,静静地听着佳芸在台上散发迷人的光芒,唱着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的歌。    圣耀跟阿海是自然醒的,通常吸血鬼只需要极少的睡眠,只要恢复体力即可醒转。

上官正吃着排骨便当。

「老大、嫂子。」阿海说,圣耀则傻傻地看着坐在上官身旁的女孩,正是佳芸。

佳芸,正双手合十,深深向圣耀一拜,说:「对不起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好!」

圣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自己本来就是烂命一条,但见佳芸不停道歉,只好慌张地说:「没关系,是我不对。」

上官看着有趣,说:「你有什么不对?」

圣耀说不出话来,又要开始找东西敲头,阿海拍了圣耀的后脑一下,笑骂:「你救了人家,人家感激你是正常,你干嘛又开始敲头?」

圣耀呆看着佳芸,说:「妳还好吧?老板他们都还好吧?」

上官从背包里拿出几个便当,说:「你们边吃边聊吧,阿海,你过来帮我。」

圣耀接过便当,佳芸却把便当放回背包,说:「那么臭,我怎么可能吃得下?」

圣耀这才注意到上官身旁的黑色塑料袋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里面显然装了上官夜行的战利品。

佳芸拉着圣耀坐在计算机前,回头跟上官说:「弄好了才可以叫我回头看喔。」赶紧回头,打开计算机。

上官点点头,阿海把黑色塑料袋打开,圣耀看见里面是一具面无表情的尸体,还有一只断手。

但尸体却是完好的,一只手也没少,而那只不属于尸身的断手,却是只右手。

「老大,我不懂。」阿海说,上官断的可是左手啊!

「这只手是白发的。」上官的笑有些调皮,说:「以前就看他不顺眼了。」

「 < 厉手白发 > ?」阿海问道。

「嗯。」上官说。

厉手白发是赤爪帮底下的猛将,一头诡异的纯白发丝,一双号称风速的杀人快手镇煞黑白两道,他这一年来常狂称自己这双厉手,比起当年的「霹雳手上官」那双霹雳手还要了得。

而他的厉手,显然被上官割了下来。

「但你断的是左手啊!」阿海茫然。

「所以我扛了一具尸体回来。哲人帮新进的小弟,他的胳臂长短跟我先前的差不多,所以就扛了回来。」上官说,将上衣脱掉,准备接手。

「老大你真是太奇怪了,是砍错了手?还是来不及砍对就让白发跑了?」阿海仔细观察尸体的左手长度,慢慢割下,他心想:难道老大断了只手,战力就真的大打折扣,竟令白发逃了?

圣耀心中也犯疑:上官砍手便砍手,干嘛辛辛苦苦扛整条尸体回来?

「啊,我懂了!」阿海哈哈一笑,毕竟他生性机灵。

「固定得紧些。」上官闭上眼睛。

圣耀看着阿海拆下上官断手的纱布,露出干涸的伤口,上官拿着飞刀轻轻一划,伤口重又鲜血淋漓,阿海将那个倒霉到家的哲人帮新人的断手「黏」在上官的伤口上。

上官眉头一皱,圣耀依稀听见骨头摩擦、筋肉抽动的声音,阿海简单地用针线缝住伤口,上官露出很痛的表情。

圣耀吓了一跳,他以为上官是个刮骨挑肉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豪杰。

「好了吗?」佳芸关切地问,但眼睛只敢盯着屏幕。

「还没。」圣耀说。他的胸口有些躁郁。

「跟我说话好不好,我会紧张。」佳芸说,似乎颇为担心上官怎么把手接上。

「痛死了!」上官骂道,佳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上官赶紧露出夸张的惨痛表情,不料佳芸立刻回看屏幕,啐道:「好假。」

圣耀看着身旁勾人心魄的女孩跟吸血鬼大魔王调情,忍不住问道:「妳早就知道上官老大是吸血鬼?」

佳芸点点头,说:「我们在一起一个月就知道了,不过很奇怪,我虽然被吓了一跳,心里却不怎么害怕。」

圣耀奇问:「为什么不害怕?我虽然已经是吸血鬼了,却还是怕怕的。」

佳芸嘟着嘴,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啊,而且,有个吸血鬼男朋友还蛮新鲜的。」

圣耀嘴巴张的很大:「蛮新鲜的?」

佳芸点点头:「不新鲜的时候,换男朋友就好啦。」

上官嘻嘻笑道:「要是妳交别的男朋友,我就把他咬成吸血鬼收作部下。」

佳芸说:「好了不起。」但嘴角却是幸福的笑意。

圣耀看着前后形象不一的吸血鬼传奇,再看看不怕吸血鬼的勇敢女性,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他们真是一对。

佳芸看着满肚子叹气的圣耀,关心地问:「你现在好不好?让你变成吸血鬼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很过意不去。」

圣耀随手拿起桌上的计算机喇叭,开始敲着额头,说:「没有想象中差,本来以为要睡棺材的,没想到还有大床可以睡。妳不必介意,日子有些变化才不会太无聊,当吸血鬼正好换换口味。」

佳芸听圣耀乱七八糟说话,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以前在光影美人时跟你没什么交集,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因为我很喜欢妳啊!圣耀心里这么想着。

「不知道,谁都会这么做的不是?」圣耀含糊地说。

「是吗?」佳芸微笑。

「老板跟大头龙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圣耀问。

「光影美人这几天暂停营业,只是暂时的啦。不过上官说这阵子风声紧,叫我请假一个月,所以我就自己放自己假啰。」佳芸说。

「警察没有把你们抓起来问话?」圣耀问。

「没有,老板他们人很好,口径一致地说大家都不认识上官,不过他们私下还是会跟我问东问西的。我就老老实实说了,把老板他们吓得半死。」佳芸摀着嘴笑。

「以后妳还会上台唱歌吗?」圣耀问,佳芸唱歌的模样真好看。

「当然,我最喜欢唱歌了。」佳芸说。

「没错,尽管唱,我会保护妳,也会教圣耀保护妳的。」上官不住点头。

「你不怕敌人对佳芸不利吗?」圣耀问。

「谨慎有两个坏处,一是成不了大事,过两天你就会看到这种笨蛋;第二个坏处更惨,那就是失却生活的乐趣,吸血鬼要是太过谨慎,那漫漫岁月不知道活着做什么?人呢?短短几十年都太过谨慎的话,什么乐趣也得不到。」上官轻松地说:「何况,佳芸的生命就是唱歌。」

「没错,我要唱歌。」佳芸说,比了个胜利手势。

上官站了起来,阿海将尸体跟白发的断手用塑料袋重新装好,上官的新手显然已经缝好了,只是还不能活动。

上官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修复伤口的能力远超一般吸血鬼,过几个小时就能牵动新的手臂。

即使如此,阿海还是怀疑上官在两天内能够将新手练到何种程度?   「我们来特训吧,教教你一些活命的本事,以后好帮我照顾佳芸。」上官说,叫圣耀走到浴室前,佳芸好奇地看着。

阿海将塑料袋拖到门边后,说:「我去处理尸体。」

上官说:「不,先放着吧,过两天再处理。」

阿海于是放下尸袋,坐在地上,看上官如何特训圣耀。

「接着我丢过去的筷子。」上官从抽屉拿出一捆免洗筷,将塑料封套全部拆掉,圣耀紧张地盯着上官的举动,说:「慢一点。」

「我丢的很慢,你看好了再接,不难的。」上官微笑,将几根筷子交给佳芸,又说:「妳先丢,速度快些无妨。」

佳芸将一根筷子丢向圣耀,圣耀轻松接住。

「快些快些,让圣耀感受一下吸血鬼优异的动态视觉。」上官说,佳芸于是用力丢出手中的五根筷子。

筷子来的挺快,但圣耀却轻松接住,一根也没接漏。

「很好,现在试试我的。」上官手中的筷子稳稳射出,比佳芸刚刚丢出的筷子还慢,圣耀当然接住,心中暗暗赞叹自己可能是下一个吸血鬼高手。

「越来越快。」上官说,筷子的速度稳定上升,有的是笔直射出,有的是旋转甩出,圣耀凝神招架,但眼睛跟手都已渐渐跟不上上官手中的筷子,上官不禁摇摇头。

「你的速度好象比一般吸血鬼慢?」上官语气有些可惜,又说:「你用力向我挥一拳看看。」

圣耀涨红着脸,用力朝上官胸口击去,但圣耀什么也没打到,却见上官鬼一般走到他的背后,喃喃说:「力气也很小,不会吧,你是我亲自咬的。」

圣耀感到困窘,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被说速度差劲、力量小,他的脸皮发烫。

「山羊 ----- 山羊说我死前被银子弹击中,所以我的力量只有吸血鬼的 1/3 ,但我不怕阳光跟银。」圣耀说。

原本圣耀希望将不畏惧阳光跟银的秘密藏在心底,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秘密有何价值。但此刻,圣耀希望他的特异体质可以让他在佳芸前扳回一点面子。

「我的天。」上官讶异地说:「山羊他们做过实验?」

圣耀点点头,阿海兴奋地拿出银叉子碰了圣耀的手臂一下,圣耀索性将整个银叉子握在手中。

上官兴奋跳上天花板,在上面倒立走来走去,纵声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当吸血鬼那么久,日行者还只是个几百年前的虚幻传说,没想到这个传说竟然站在我旁边!还救了我心爱的女人!这个巧合真有意思!」

圣耀心想:这个巧合当然有意思,我是来灭掉吸血异族的,凶命是老天爷对我的另类期许,所赋予我的可怕武器。

上官跃下天花板,喜道:「来!我们再来过,力量可以训练,何况是我帮你训练。」

于是圣耀整个晚上都在练习接筷子,数百根的竹筷从上官的手中飞出,圣耀努力一一接住,佳芸一边听着周杰伦的「威廉古堡」,一边上网聊天,阿海则将鸡腿撕成小块喂大鱼。

「加油,你跟我之间的巧合一定很有意思,在我们搞懂它之前,你一定要有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的坚韧力量。」上官整个晚上都很开心,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为什么不练习举哑铃?我力量不是不够吗?」圣耀瞥眼墙角数个沉重哑铃。

「眼睛专注在筷子上。」上官随意丢着筷子,说:「不管是人或是吸血鬼,气力只是力量的元素之一,但力量的关键在于专心致志。只有专心致志,才能锻炼出活命的力量。」

圣耀不断漏接,但仍竭力招架上官的筷子攻势。    「小李飞刀,你看过吗?」上官问,手中筷子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层。

「看过。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圣耀说,无聊的人生总有武侠小说的空位。

「那是古龙对我的描写,我跟他是老交情了。」上官笑道,手中已经没了筷子。

「不会吧?」圣耀觉得想笑,将地上的筷子把把拾起。

「古龙描写小李飞刀当初练习飞刀绝技时,数年来只是苦心致志在飞刀上,所以小李探花方能以飞刀无双天下。你也一样,在飞刀融入你的生命里之前,不要多作他想。」上官说,他想起古龙跟他一起煮酒论英雄的旧事。

「要练多久?」圣耀将筷子交给上官。

「放心,吸血鬼的时间多的是。」上官笑笑:「现在要小心了,你要开始分辨哪些筷子可以接,哪些筷子不能接。」

「什么意思?」圣耀问。

上官不语,筷子照例飞出,圣耀抓了两根,却见第三根筷子来势不妙,圣耀连忙缩手。

筷子插在墙上,一动不动。水泥墙上丝毫不见皲裂。

「嗅出危险,是吸血鬼的本事。」上官说:「也是阿海的拿手好戏。」

阿海比了个胜利手势「 V 」,脸贴着鱼缸。

「吸血鬼比人难当啊。」圣耀呼了一口气,将筷子拔出。

「你的第二个混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小飞刀吧。」上官颇为得意。

「第一个混名呢?」圣耀问道,至少不要什么「敲头的」。

「按照江湖历久不衰的混名定律,你的第一个混名虽然没有个性,但会很屌喔。」上官说,阿海在一旁笑到倒地,圣耀不解地看着他们。

数百根筷子,就这么穿梭在圣耀跟上官之间,整整两个夜晚。

这两个晚上,圣耀根本没有机会单独使用网络,向山羊报告任何他对上官的了解,甚至,他有些遗忘他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反复接着筷子。

第三夜。

「老大。」一个高大的人影,身后的人影靠在电线杆上。

怪力王跟热虫。

「大家都好吧?」上官微笑,身后跟着圣耀跟阿海。

「大家都在前面的小吃店,随时等老大去饭馆。」热虫说。

「很好,我有事要宣布。」上官举起左手,拳头一张一握。

「今晚真要去饭馆?」怪力王摸着脑袋,看着上官的新手。

怪力王虽然天生愚笨,但吸血鬼的长寿也使得他以丰富经验补其智力不足,他知道今晚凶险无比。

「怎么不去?悬赏一亿的名字,就有价值一亿的力量。」上官笑道。

「老大 ------ 已经涨到一亿五千万了。」热虫扮了个鬼脸。    黑奇帮会堂,又称「饭馆」,从前是黑奇帮撕咬活人的吃食场所,但现在有了真空冷冻包装的血浆,许多新加入的吸血鬼甚至没有看过饭馆过去满地尸体的恐怖样子,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大理石的冷调。

饭馆曾被秘警抄了两次,现在的饭馆位于一家名为「 CityFear 」的 Pub 底下,每个月的第一个满月夜,黑奇帮帮众都要在此聚议大小事、报告帮营业务、一起享用新鲜血液,名为堂聚。

但今晚堂聚的气氛特别古怪。

空气中有好奇的味道、凝视的味道、质疑的味道、颤抖的味道,还有肃杀的味道。

上官穿著黑色皮衣,绑着小马尾,走在众人的前头,刺进众吸血鬼的瞩目中,就跟往常一样。

而圣耀,就站在上官的左后方,浑身发抖着。

黑奇帮,台湾吸血鬼最大的帮派,成员多年来维持在一百六十众左近。

想在一百多个吸血鬼中站稳,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圣耀走在一个随时会被子弹挖空的靶心后。

圣耀感觉到怪异的气氛后,隐藏着众人对他的议论纷纷,让他非常努力压抑着抡起拳头敲脑袋的冲动。    「那新来的小子,跟在上官后面个,听说就是害上官断了一只手的家伙。」

「上官为什么要救那小子?」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来了。」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好象在发抖?」

「听说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是上官的干儿子。」

「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变成 < 害上官送命的小子 > ?」

「三枪说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上官说什么也要救他。」    圣耀这时才知道他的江湖混名是:「害上官断手的小子」,真是光荣与捞种兼半。

上官似乎对今天的特殊气氛抱持漠然的态度,既不显得严肃,也不故作轻松,而「上官组」的成员则分散在上官的身后,个个表情不一,并不特别作态。

圣耀发现饭馆很大,椅子却没几张,半弧形排放着,显然有位子可坐的必是一组之长,其余的吸血鬼都要在椅子后罚站。

饭馆的灯光是幽魅的蓝色,蓝光照在墙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上,更突显出妖异的矛盾感。最大的十字架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一个目光低沉的高大男子站在旁边。

老人双手捧着一本厚重的圣经,双目紧闭,喃喃祈祷着,并不理会众人。

「那就是壶老爷子,虔诚的基督教徒。」阿海轻声在圣耀旁说道。

虔诚的基督教徒?一个吸血鬼帮派老大?圣耀的脖子不禁歪了。

「等一下老爷子还会布道演讲,奇吧?」阿海细声说道。    「上官兄多日不见,身价又翻了不少,可喜可贺。」

说话的,是一个绑着黑人辫子头的男子,语气带着酸溜溜的味道,他坐在椅子上,抖着二郎腿。一大群面带微笑的吸血鬼站在辫子男的身边,看样子辫子男在黑奇帮的地位颇高。

「哪里,应该的。」上官淡淡说道,眼睛盯着壶老爷子,深深一鞠躬,完全不将辫子男放在眼底。

辫子男忍住怒意,耸肩发笑:「到底是上官兄硬是了得,把秘警署当自己家里,进进出出,好不威风。」

上官坐了下来,说:「哪里,谁叫我是上官。」上官语气毫不谦让,彷佛自己理所当然是吸血鬼的第一招牌人物。圣耀却嗅到浓厚的火药味。

辫子男鼓掌道:「说的好!上官兄英雄!折服了小弟啊!」所有身旁的吸血鬼也跟着鼓掌,气氛更显诡谲。

虽然上官一直没把他看在眼里,但辫子男心中暗暗喜悦,因为传闻的确不假。

不管上官如何掩饰,他断手果然不是谣传,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上官的排场已经泄漏上官的秘密。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前两夜,赤爪帮的猛将「厉手白发」惨遭袭击,连对方是什么来路都看不清楚前,右手就被割走了。

能这样「偷走」白发自傲的手,只有一个人。

而那「一个人」的右手边,站着妙手张熙熙、鬼影螳螂、夜哭赛门猫、铜壁怪力王,左手边站着 < 害上官断手的小子 > 、脏热虫、偷王阿海、火楼甜椒头、去你的死光头麦克、爱上官上官却不爱的那个玉米。

虽然左边比右边多了两人,却隐藏不了两翼实力的差距,所有的证据都显示 ------ 上官的「手」真的断了!

辫子男低头,看见身旁两名女子的左脚微蹬,那是「确认重伤」的信号,辫子男不禁微笑。

辫子男身旁的女子可是大有来头,两个都具有日本吸血氏族的优良血统,人称「白兔」塔玛江,她的杀人技跟她的美貌不相上下,而「圈圈」美雪的恶名早已存在百年。

「今晚动手?」辫子男心想,脸上挂着微笑,摸着右耳。

「再观察一下。」美雪犹疑,左脚轻落。

「存疑。」塔玛江的左脚也落下。

辫子男摸着油光的发辫,心中耻笑着身旁这两个惊人高手的胆小,打定主意:今晚就要了上官的命!    「大家都到了。」壶老爷子身旁的高大男子躬身说道。

「上官?」壶老爷子张开眼睛。

「我在。」上官微笑。

「听阿虎说,你那边死了好几个兄弟?」壶老爷子揉着眼睛。

「是,死了十一个。」上官凝重说道。

「那大家默哀吧。」壶老爷子说完,众吸血鬼长长叹了一口气,表示哀悼。

「我还听阿虎说,你的手受伤啦?要不要紧?」壶老爷子的眼神有些迷离,圣耀讶异他竟然当众询问这么关键的事。

「断了,又接了,现在还不大灵活。」上官笑笑,并不隐藏。

「你可要小心啊,小心八宝君那小子趁机做了你,那样很不好啊!」壶老爷子的口水渗出嘴角。

「放心,他没种。」上官莞尔。

辫子男的拳头紧握,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壶老爷子自从五年前被猎人马龙偷袭,用快刀削去四分之一颗脑袋后,壶老爷子的神智就模模糊糊的,甚至还信了基督教,说话变得乱七八糟,幸好有上官相挺,不然黑奇帮帮主早就易位了。

「上次我们讲到哪了?上官老弟?」壶老爷子的嘴巴开得好大。

「讲到我们应该思考自己跟上帝之间的关系。」上官说。其实他也不记得壶老爷子说到哪了,不过这不打紧。

「是啊,上帝赐与万物生命,这上帝很不错哇!跟着他一定有好处的,所以人还是不要乱杀的好,因为大家以后都要一起进天堂的嘛,这个一天到晚你杀我我杀你的,大家以后在天堂见面岂不会不好意思?上帝造人 ------ 」壶老爷子东扯西扯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说到用功读书对吸血鬼上天堂的重要性,圣耀想笑又不敢笑,却也讶异大家听讲的好精神。

以前黑奇帮堂聚时,必有大量帮众在壶老爷子的胡说八道中陷入短暂昏厥,连上官跟八宝君也常恍神,但今天气氛紧张异常,壶老爷子的冗长演说,将诡谲不明的态势硬生生拖延下去,没有一个人敢睡,也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八宝君?」壶老爷子终于暂停遨游宇宙的讲演,突然摇着脑袋说道,一旁的高大男子阿虎,拿着丝巾为壶老爷子擦去口水。

「叔叔,我在这里。」辫子男亲切地微笑,心中打算连这个白痴老头一起干掉。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心中益加紧张,不晓得待会该靠向哪一边。

「八宝君啊,上官断了一只手,其实是假的、诓你的,你可千万别去送死啊!」壶老爷子认真说道,眼睛却看着八宝君身旁的美雪。

「是啊,就算是真的,小侄也没那个种。」八宝君大笑,拿起杯子,杯中是腥红色的人血,说:「祝上官兄的手早日康复,黑奇帮帮务蒸蒸日上!」

其它坐在椅子上的堂主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八宝君的动作,一起拿起酒杯看着壶老爷子,阿虎皱着眉头,并不将酒杯递给壶老爷子,阿虎是壶老爷子忠心耿耿的护卫,他心知八宝君对付完上官后,就会取走主人的性命。

「今天这么快?我都还没说够咧。」壶老爷子歪着头,痴呆地看着众人。

原本齐饮人血的动作,都是在黑奇帮即将散会时,才由上官带头举血干杯的,但八宝君想试探其它堂主的意向,于是提早了时间,大胆代替上官举杯敬血。

所有的堂主都慢慢举起杯子。看样子,风向球吹向八宝君了。

八宝君兴奋在心里。按照原先的计画,当八宝君将杯子放回桌子上时,其身后二十五名吸血鬼将会一齐出手,将上官轰成蜂窝。而现在所有的堂主都向着他,真是天赐良机,真不明白今天上官哪来的自信赴会?

八宝君即将饮酒,即将放下酒杯,上官只剩十秒的生命。

八宝君的心燃起熊熊战意,兴奋无比。他可是越狂妄越强。

上官看着杯子,再看了看众堂主,颇有兴味地说:「拿好你们的杯子。」

上官的右手中指轻轻一弹,瓷做的酒杯弧形快速飞出,灵巧地轻撞堂主「冰大便」手中的酒杯后,居然接着擦过堂主「烙赛鱼」的酒杯,又擦过堂主「朔亚」的酒杯,旋即溜滴滴地闪过八宝君颤抖的酒杯,快速地敲了堂主「夏目」的酒杯后,又回到上官的手里。右手。

神乎其技。

「敬西瓜。」上官顽皮一笑,将人血一饮而尽。

堂主们尴尬地喝掉手中人血,愧疚地看着上官。

而八宝君脸色苍白,慢慢喝掉人血,酒杯夹在指尖,距离桌面只有半公分。

半公分的犹疑。    半公分的犹疑,就等于全面放弃。这是心战铁则。

美雪跟塔玛江的右脚同时微提,意味着「弃战」。

他们看出八宝君信心瞬间遭到摧毁,若是立刻动手,不仅其它堂主会帮着上官,就连八宝君自己也发挥不了百分之百的实力。

少了八宝君该死的自信,他们一点胜算也无。

何况,上官「新接上的右手」强悍依旧!

「上官无筵,好可怕的敌人。」美雪暗忖:「他一定掌握了某种秘密,才能令新肢在短时间内运用自如。」

塔玛江心中沉闷:「难怪牙丸组的前辈会败给他。上官难道全没缝细?」

于是,两人坚定地表达不开战的意念。

她们两人为了特殊目的帮助八宝君消灭上官,跟八宝君的关系不单是主从那么简单,如果八宝君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要抓狂出手,她们也不会盲目卖命。

八宝君也知道这一点。他最恨不能把别人稳稳踩在脚下的感觉。

八宝君的酒杯紧紧镶在指间,他心中的愤怒远超过失望,他听着各个堂主例行公事地向壶老爷子报告最近一个月管区内的帮众活动情形,与股票、期货等金融交易获利亏损的状况。这些都是废话连篇,壶老爷子也听不明白,这些堂主等于是报告上官听的。

上官听完各个堂主的报告后,满意地点点头,他跳过八宝君的发言,指着身后的圣耀说:「看明白了,他是我新收的小弟,你们说的没错,他就是害我断了条手的小子,所以无论谁伤了他,就是跟我的手过不去。」

圣耀紧张地看着上官的手指,不敢抬起头来。

「你的名字?」上官要圣耀自我介绍。

「圣耀。」圣耀中气不足地说。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有原来的名字,因为他不是吸血鬼,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只是栖伏在吸血鬼中的人类希望,他是卧底。

「小飞刀圣耀。」上官微笑:「请大家多多指教。」

圣耀惶恐地向大家一鞠躬,唯恐礼数不周。

所有黑奇帮帮众一起点头示意,八宝君更是大声鼓掌叫好,指间的酒杯在掌中拍成碎片。

接着,阿虎拿出四大桶从黑市购得的冷冻血浆,分别是 O 、 A 、 B 、 AB 型血液,大伙各分得一杯血液,维持基本的生命。吸血鬼每个月至少要获得 500 至 2000 毫克的人血维生(视体重不等),否则便会衰弱致死,全世界的吸血鬼经常聚众结党,很大的原因便是为提供吸血族群安稳的摄食管道,以避免跟人类全面武力冲突,至于各个分堂是否有别的管道取得人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吸血鬼饮毕人血,互相寒暄一番便要散会,一直处于神经紧张却又不能敲头的圣耀,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气。

塔玛江看见圣耀的表情,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的灵感一向敏锐无比,帮助她在无数恶斗中取得出招的先机。

而现在,塔玛江怀疑一件事,毫无来由的,只因为圣耀的表情。

「上官前辈在秘警署内横行无阻,小妹深感佩服。」塔玛江突然走向即将离去的上官一行人,冷冷伸出左手。

「前辈处变不惊的态度,尤令小妹折服,不知是否有荣幸跟前辈握手握手?」塔玛江目光锐利地看着上官,左手在上官的胸前不移不动。

全场都盯着这突兀的画面。

上官看着塔玛江的左手。     塔玛江的眼神沉稳精敛,洁白纤细的手指看似柔弱,此刻却紧紧捏住上官的命运。

所有人都看着上官与塔玛江,虽然除了八宝君一行人外,并没有人意识到一场残酷的大战即将爆发。

一旦塔玛江的左脚蹬下,八宝君等人立刻动手!

圣耀感到一阵昏眩。

只见上官爽朗一笑,伸出左手握紧塔玛江的手,说:「听说妳的直觉总是很准?」

塔玛江浅浅一笑,感受着上官左手的生命力。

的确,塔玛江「白氏」的纯色血统,让她拥有极敏锐的「直觉」,在恶斗中总能在对方出招前的半秒内看出对方的行动,闪电朝对方致命的漏洞出手,千战不败,是个亦智亦力的绝顶高手。

上官看着塔玛江动人的朱唇,说:「不过,我的直觉更准。」

塔玛江轻笑:「是吗?」

塔玛江正暗自高兴,因为她感觉到上官的左手生机黯淡,却突然传来一股令她遍身生寒的心念。

「最近妳要多照顾身体,最好不要出门,相信我。」上官笑,感觉到塔玛江的手心微汗。

听到上官的话,塔玛江背脊彷佛被冰冻住。

因为,上官曾经拥有「死神」上官的称号,不是因为上官凶杀无数。

而是上官的凶口。

上官说过的死亡预言总是分毫不差地实现,任何人都无法逃过上官的死亡预告,因此,上官就像勾魂索魄的死神。

「我好象看到妳的死状,妳的左手会被钉在墙上,当妳的右手想斩断左手脱逃时,妳的右手却被砍飞。」上官笑得很欢畅:「不过妳不必担心妳的脚,因为妳只剩上半身,下半身的事跟妳毫无关系,而不是上半身也不是下半身、卡在中间的肠子倒会淅哩哗啦摔在地上,很难清理。话又说回来,尽管是吸血鬼,被腰斩还是很难不死的。」

塔玛江笑得很勉强,她的双脚感到无力,但她绝不敢将左脚蹬下,她想缩回手,上官却绅士地拿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妳的手好漂亮,被钉在墙上多可惜。」

上官放下塔玛江颤抖的手,大大方方转身就走,全身而退。

塔玛江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上官离去的背影慢慢吐气。她并不对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因为跟她说话的,是个瞬间就可以将她粉碎的怪物。

死神。    一前一后的黑色箱型车。

「幸好没事,刚才真是快吓死我了。」热虫大呼,拍着圣耀的背,圣耀的背上全是汗水。

圣耀惊魂未定,心想:既然我不怕阳光有不怕银,只是需要人血维生而已,我还是乖乖回到人类社会,像以前一样,把自己藏起来算了,当什么卧底?跑到随时都会被轰成肉块的吸血鬼黑帮做啥?

为了替爸爸报仇。圣耀努力这么想着,但他实在非常害怕。

「没事才有鬼。」赛门猫冷道,握紧驾驶盘。

「怎么说?」玉米问,她刚刚也做好了为上官挡子弹的准备。

「赛门猫说的没错。」上官摸着陌生的左手说道:「日本吸血鬼要来了。」

「幸好黑奇帮现在还靠在老大身上,要不要叫其它堂主联合起来?」赛门猫问。

「西瓜型的人物,没一个靠得住。」上官沉思:「靠得住的不是联盟,而是朋友,是你们。」

「老大?」阿海看着上官,他的意思上官明白。

「大家备战。」上官的眼神闪耀着令人惊惧的兴奋,说:「死战。」    血池。

血池在一家三温暖的地下室里,深深的地下七层。

浓重腥臭的血液已呈油膏状,在池子里瘴满腐烂的味道,血膏的颜色不一,有的朱红,有的酱紫,有的飘着块状的深黑色,血来自天花板上十几具倒吊的尸体,一滴又一滴。

血池的周围是环状的铁笼,铁笼里坐卧着两百多个胖瘦不一的男女,他们浑身赤裸,堆满污垢的身上发出酸臭,他们终日面对残酷的屠宰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熟悉这种极不真实的恐惧感。

他们被囚禁在血池边已经数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被倒吊在血池上,像鸡一样被割断脖子,鲜血如莲蓬头洒水般溅入血池里。这个圈养人类的魔窟,上官始终都不知道。

或许,这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地方之一。

但,中人欲呕的血池中,却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男子绑着黑人辫子头,酱红色的肌肉充满精力,高大的身躯半浸在血膏里,正是八宝君。八宝君毫无平时傲慢张狂的模样,恭谨地看着眼前另一位男子。

另一位男子个头矮小,全身都浸在血膏里,只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小脑袋,脑袋上镶着一双拥有白色瞳孔的眼珠,这是日本吸血氏族「白氏」最古老最纯正的血统证明,代表了扭曲意识的恐惧。

矮小的男子已经活了八百年了,他深得「白氏」血统最恐怖的秘密力量。

他是吸血鬼的尊者,白梦,他的生,是为了日本吸血天皇打造的炼狱版图而存在,这个版图曾经撕裂了亚洲亿万生灵,以「大东亚共荣圈」之名。

但,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无知、胆怯、蒙蔽、自眛,辜负你们身上的纯正血统。」白梦淡淡地说道,语气却十分严峻。

八宝君默默听着,塔玛江与美雪站在血池旁,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于个人实力,上官正是最孱弱的时候,于团队实力,上官的手底已死了一半。每过一夜,上官的左手就灵动一分,每过一夜,投靠到上官手底下的,不知会有几人。」白梦的白瞳扫过三人,说:「而你们竟然错过上官最弱的时机。」

八宝君的拳头在血池底下紧紧握住,脸上却是惭愧以对,他心想:「臭老头,总有一天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白梦慢慢说道:「新一代牙丸组的精锐已经慢慢成形,我们再不先下手,就会被他们抢得先机,我在天皇脚下怎么抬得起头来?你们说,该怎么办?」

白梦并无意要三人答话,他只是看着他们。

「请尊者示下。」八宝君深谙白梦的心理。

白梦深以度过八百年的黑夜,所换来的智能与力量为傲。

「将所有可战之将都藏起来,只派几个小喽喽在上官一伙人平时活动的地方附近,各咬上十几个人,让尸体倒在街上。但,要留下一个区域不要去动它,一定要翻出正确的地点。」白梦说。

八宝君长期研究上官一伙人可能隐藏的密所,虽然他不能确知精确的地点,但他的确掌握了大概的区域。

而白梦的作法,似乎是要将上官隐藏的地点浓缩成一个,好投注所有的力量集中处决上官。

而白梦所利用的,正是人类对吸血鬼的搜捕功夫;如果一个地方出现十几个受害者,理所当然的,该区的秘警与猎人便会大肆搜索吸血鬼白天休憩的地点,而上官一伙人无论怎么厉害,要是在大白天被人类查到住所,也将大大损兵折将,所以上官一定会迁居到最不被盯梢的地带。

「上官他不会惧战,所以他会待在最后一块没有人类打扰的地方,等待他最习惯的死斗。」白梦在血池里微笑道:「这是上官最令人害怕的优点,却也是他最不可取的要害。自负会害死人,也同样会害死低等的吸血鬼。」

「遵命。」八宝君应声。

山羊,我是圣耀,还没死,不过大概快了。

我出来帮大家买便当所以只说重点,我们被帮派另一个老大追杀,虽然上官自己不怕,不过我看还是会死。

照顾麦克!

小飞刀(圣耀) 5/3    很快跟你说先不要杀上官,因为我有件事还没搞懂。

不过我看跟你说也没用。

照顾我的狗麦克!

小飞刀(圣耀) 5/8    山羊,现在是白天所以没人跟踪我,我在网咖顺便吃饭。

最近我们一直被你们警察追着跑,已经换了三个地方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我们躲在哪里,因为你还没答应我上官的事。上官不是你们想象那样的坏,倒是追杀我们的那个老大,叫八宝君的,你们有机会去除掉他吧,不然我死定了。

至于上官,你们只要一干掉他,日本吸血鬼就要搬来台湾了,到时候看大家怎么死。还有再说一次,我说过他有个想法我还没弄懂,也许上官有意思要跟人类和平共处吧?赛门猫,也就是你们以前安的卧底,他会倒向上官应该有他的理由,倒不见得是因为他是吸血鬼的关系。想想。

总之去查查八宝君在哪里吧,他跟日本吸血鬼是一伙的,听甜椒头说他常在新都市计画区一带活动,酒家跟三温暖之类的,去丢几颗手榴弹让他死!

最后,请好好照顾麦克,谢谢。

小飞刀 5/16

「辛苦了。」山羊看着计算机屏幕,心想:「作为一个卧底,你实在不聪明。你的 IP 将网咖的地点摊开来,何况 ------ 」

山羊看着另一台计算机屏幕,上面是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图,一个光点在图中铄铄发亮,山羊看着光点深思:「孩子,你现在在想什么?」    任何人都不会猜到,被阳光包围的玻璃帷幕高楼,居然会是吸血鬼的巢穴。

所以上官在这里。

坐在落地玻璃前,上官俯瞰万丛霓虹灯火,左手玩弄着一柄小钢刀,这半个多月来,他的左手几乎分秒不离这柄飞刀。他的手需要熟悉。

「老大,热虫已经去了三个小时了。」张熙熙坐在沙发上大声说道。

「不用理他,他自找的。」上官忍住笑,右手中指一弹,一根筷子射向坐在地上看电视的圣耀,圣耀急忙伸手接住。这是上官「出奇不意」的反应训练。

怪力王围着一条波斯大围巾,赤着油光古铜的上身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圣耀跟麦克中间,一起看电视冠军的吃拉面大赛。

甜椒头睡眼惺忪地走进浴室,一进门立刻破口大骂:「怪力王,你在浴室里打枪!居然没有冲掉!」

怪力王哈哈大笑,圣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经过这几天的躲躲藏藏,圣耀已经开始熟悉上官这群伙伴,这种朋友之间的亲昵感是他许久未曾品味的。

之前,圣耀不需要为「凶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担忧,事实上,他期望毁灭的发生,将带给他「不枉此生」的使命感。

但现在,圣耀的笑容里却藏着莫名其妙的忧郁。

他知道,只要他认真去想,很快就会知道笑容里的忧郁并非莫名其妙,所以,圣耀尽量不去触碰心中矛盾的情绪。

「老大,喝点东西吧。」玉米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站在上官旁。

「谢谢。」上官接过黑咖啡,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色的蒸气。

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过佳芸了。

现在的佳芸,或许正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用力喊出原子弹力道的声音吧。

上官一口喝掉半杯黑咖啡,心想:不知道八宝君什么时候杀过来,这样一夜拖过一夜,藉警方缩小作战范围也该达到目的了,我的藏身之处就只剩下这里,我几乎可以嗅到血战的味道。血战过后,就可以暂时歇口气,去找佳芸了。

玉米叹口气,看着若有所思的上官说道:「你又在想她了?」

上官苦笑。

玉米淡淡说道:「她有什么好?她能陪你到永远吗?」

上官摇摇头,看着窗下的车水马龙,说:「就因为不能。」

圣耀的心思不在电视节目上,他的耳朵听着。

上官说:「我们拥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所以我们不能有终点站,不然就太累了。」

玉米看着上官,认真地说:「可我愿意陪你千年。」

上官喝掉另一半黑咖啡,说:「这样不会是爱情,爱情无法千年。别忘记,我们曾经为人,我们的感情也是人的,偏偏,有些感情不适合扛上百年千年。这些事不因为我们躲避日光而改变。」

上官看着玉米,认真道:「人类极有限的生命,所以他们追寻的,是伴其一生的爱侣,而我所寄盼的,却是漫漫岁月中,一段段真挚的感情。终点跟过程,这就是生命长短的差别。」

玉米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恨她自己背负着跨越百年的生命。那是她的原罪。

尽管,她的原罪是上官给予的。

那是个大雨滂沱、四个恶徒恣意欺凌的黑夜,她的英雄撕开她的喉咙,给予她报仇的十倍力量。

玉米看着上官,忍住眼泪,却不禁笑了。

「笑什么?」上官擦去玉米眼中的泪水。

「至少,我能和我心爱的人并肩作战,她不能。」玉米的笑很真切。

「谢谢。」上官也很高兴。玉米是他十多年的红颜知己,也是值得信赖的战友。

圣耀暗暗咀嚼上官的话,不过百千年的生命对他来说实难想象,他不能理解为何爱情无法经营百年。    「我回来了。」热虫打开门,提了一只小塑料袋进来。

「我瞧瞧。」螳螂结束原本的静坐,兴冲冲地站了起来,伸手抄走热虫手中的塑料袋,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热虫也不避讳,脱下裤子躺在地上,说:「这条是我精挑细选的,比起以前的大上一号,谁来帮我接上?」

螳螂拿出塑料袋里的阴茎,那是热虫刚刚从三温暖中,一个倒霉鬼的身上割下的。那可是条又肥又大的阴茎,热虫这几夜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宝贝。

「哇,还入珠?」螳螂露出嫌恶的表情,食指与拇指轻轻夹起珠光闪亮的阴茎。

「那倒霉鬼是竹联帮的堂主,干啊威风的紧!结果还不是被我硬割掉这大玩意儿,弄得整个池子都是血。」热虫得意的说:「玉米,帮我缝上去好不好?」

上官戏谑地看着玉米,玉米脸上发青,说:「好丑陋的东西,谁要帮你缝了?」

搞了半天,没人肯帮热虫将结珠垒垒的阴茎缝上,鸟兽散各自做各自的事,热虫只好一直猛盯着圣耀瞧,圣耀被盯的发窘,虽然在这个帮会没有见鬼的「学长学弟制」,但圣耀个性温纯,只好勉为其难地拿起缝针,乱七八糟地替热虫缝了起来,热虫紧张地指挥着圣耀笨拙的手。    热虫会变成吸血鬼,也是被阴茎害的。

热虫本是逢甲大学一个不断挑战重修极限的好学生,有一个晚上,当他正停下重型摩托车,等着红路灯放行的时候,看见玉米冷冰冰地从斑马线上走过,他惊为天人,大叫:「干啊小姐!请妳务必当我马子!」

玉米本来不想理他,但被他纠缠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十一条街的距离后,终于很生气地把他咬成吸血鬼。

「好痛!」热虫当时看着脖子上不断冒出的鲜血哀道。

「活该。」玉米毫不后悔地看着他。

这就是他们俩的初次邂逅。

但热虫从未怪罪玉米将他变成吸血鬼。

圣耀把珠光宝气的阴茎给缝歪了。

热虫一言不发地看着歪得离谱的阴茎,圣耀尴尬地说:「其实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歪歪的。」

热虫打量着圣耀,说:「干啊你真的很带种,你以后就不要掉东掉西,不然看我怎么整你。」

圣耀只好重新拆线缝过,弄得一屋子血腥味。

此时阿海与赛门猫连赽回来,他们负责采买与侦情。

「外面没什么警察,猎人也是一个不见。」赛门猫说道,将手中好几块比萨放在桌上。对于分辨伪装的便衣警察,曾是优秀秘警的赛门猫总能一眼看穿。

「看来真的要来了。」麦克说,摸着只剩半边的脸。

「阿海?」上官拿起比萨随意飞掷,每个人都接到一片。

阿海摸摸鼻子,说:「堂口被秘警抄了,阿虎带着壶老爷子躲了起来,整个帮目前陷入混乱,尤其是冰淇淋昨晚被暗杀了,他的帮众现在全投靠到八宝君那边,江湖上都在传:上官的末日到了,快站到八宝君那边去。」

阿海行踪隐密,偷王的称号乃是指「偷情报之王」,他每晚都带回最新的消息。

上官担忧地说:「壶老爷子的身边只有阿虎,你能打听到阿虎藏去哪了吗?」

阿海沉吟片刻,说:「不知道,最好是不能。如果我打探不到消息,八宝君也很难知晓。」

张熙熙突然开口:「阿虎没问题的。」

阿虎是壶老爷子的义子,极为忠心勇悍,强如张熙熙都自认不敌。阿虎甚至拥有逼退猎人马龙的铁拳,在黑奇的排名只在上官与八宝君之下。

「嗯。」上官咬了口比萨,笑说:「大家吃饱点,不管是上路也好,上阵也好,这次可是场需要气力的大战。」

上官的心中,却怀着深深的隐忧,毕竟最近这十几年来的战争,他是越打越艰辛了,因为拜现代科技之赐,手枪与自动步枪等银弹载具是最流行的武器,不仅人类因此快速降低吸血鬼的数量,连吸血鬼本身的冲突,都在新式武器下死伤无数。    上官担忧,在高速的火网中,纵使他能够屹立不倒,但他的伙伴呢?总是一个又一个倒下,新人替着旧人。

但,往好处想,能够跟上官在台湾纵横几十年的,几乎都是不靠枪炮生存的超级怪物。也许这一次,大家还是能在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

之后呢?

短暂的休憩后,吸血鬼还是要对抗本身内部的矛盾、面对人类的屠剿,无止尽的。

上官发呆嚼着比萨,却不晓得是什么味道。

曾经跟上官一起摧毁绿魔帮的张熙熙,正翘起小腿,张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脚趾头上涂着指甲油。

四十年前曾经以人类的身分救过上官一命,背着上官闯过日本吸血鬼十面埋伏的丛林,与上官惺惺相惜的怪力王,正大口吃着三人份的比萨与汽水。

只因为上官一句「为什么我们这群人里,没有神枪手?」,就苦练各式枪具十一年的麦克。他只剩半张脸,却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吻着手枪。

为了追求无双武技,不惜踏上嗜血的永生之路的螳螂,为了知晓强者之道追随上官整整十年。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都在打拳。

上官的身体里,流着好几十年的感情。他看着这群毫不在乎自己生命,在这里与自己共生死的伙伴。

「圣耀,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上官突然说:「其它人也听清楚了。」

所有人放下比萨,连甜椒头也走出浴室坐在地上。

上官认真说道:「根据从美国来的可靠消息,我们吸血鬼的世界不久将面对人类最无情的痛击,很抱歉拖到现在才跟大家说明白,因为身为大家长的我,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对策。」

每个人都徨然不解地看着一向自信满满的上官,上官继续说道:「而之前,因为我个人的因素,让我们损失了十一名好伙伴,更让我们陷入今天的困境,打破了台湾长久以来勉强维持的恐怖平衡,坦白说,我感到很抱歉。」

圣耀的耳根子都红了,脸颊发烫,但他感觉不出大家对他的怨怼。除了玉米。

玉米瞥了圣耀一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上官,说:「不必感到抱歉。」

怪力王大笑:「是啊,抱歉个屁!」

上官很认真地说:「是啊,抱歉个屁,因为冥冥中,圣耀的出现让我们的世界有了转机,是我们能够渡过这个世纪的希望,这是无法想象的幸运。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生存下来。他比我重要,知道吗?」

张熙熙哑然笑道:「不怕银、又不怕阳光的吸血鬼,能够比你重要?他能挡得住日本那些圈养派的吸血鬼?」

圣耀自己也不明白,说:「我大概是这里面最弱的人吧?」

上官郑重地说:「你是。但你的能力却可能拯救所有的吸血鬼,让我们免除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报复,所以,我要大家答应,如果我有不测,一定要保护圣耀离开,将圣耀交给美国的 BJ 。」

玉米立刻说:「不如明晚大家一起去美国。」

阿海点头,说:「明天天一黑我就去安排,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天快亮了,八宝君再白痴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大伙快睡,我跟圣耀守着。」

上官踌躇了一会儿,说:「不是我畏惧放弃,而是我们一走,依照八宝君跟日本混蛋那帮人的实力,台湾不出三夜,所有帮派都会倒向他们了,届时的骨牌效应简直无法想象。我也担心老爷子跟阿虎,不如,就先待在这里跟八宝君硬碰硬。」

怪力王点头称是,说:「没错,阿海这几天出去打听,不也查不到他们藏到哪里去了吗?不如待在这里,等他们到齐后,一边点名一边打爆他们的头。」

上官看了赛门猫一眼,说:「你说呢?」

赛门猫沉思了半分钟,说:「这几天城里死了这么多人,山羊他们也多半猜到我们吸血鬼里发生大事了,希望山羊够聪明,能知道这样张狂的丢弃尸体的背后,是意味着吸血鬼里的圈养派势力抬头了。」

热虫问道:「那样又怎样?山羊又不会帮我们,他恨透老大了。」

赛门猫说:「山羊是个老奸巨猾的混球,但应该知道孰轻孰重,秘警要在圈养派跟狩猎派中选择敌人的话,我们可望获得秘警的帮助,只不过 ------ 」

张熙熙冷笑:「只不过,山羊一定想等两边战到软脚,才会率队捕杀我们。」

赛门猫看了上官一眼,说:「其实山羊并不是不明白一个社会中,必然有地方黑道、必然有地域性吸血鬼的存在,清了地头,只会招来外围的势力进驻,所以黑白两道偶而串连本是很正常的,尤其,虎视眈眈的日本吸血鬼,可是世界上最彻底的圈养派。可惜老大跟山羊的仇结的可深了。」

上官吐了吐舌头,大伙看了发笑。

圣耀在意旁听得胡涂,打岔道:「等等,要是不麻烦的话,请解释一下什么是圈养派?我最近一直听到这个不受欢迎的名词。」    甜椒头解释道:「简单来说,圈养派就是把人类当成猪来养,饿了就宰来吃,圈养人类经常是天生纯种吸血鬼的屁话,只要是活的东西,他们总有办法分门别类,他们老爱说自己站在食物链的顶点。」

「那我们是什么派?」圣耀问。他心想,他一直想弄清楚第三个鱼缸到底是什么,而山羊也需要知道。

「我们本来是狩猎派,在饥饿中以猎捕人类为食。」上官想起那遥远、飘雪的东北,说:「但这一套在现在的都市社会中,狩猎会引起人类巨大的恐慌,所以狩猎只能在无法可想时才能进行,因为人类不是我们的食物,人类的血才是。」

圣耀不停点头,因为这几天除了逃亡的压力以外,他过的生活跟人类实无两样,他到现在连一个人类的死状都未见过,跟原本他所想象的茹毛饮血有很大距离,这令他对上官理想中的第三个鱼缸充满了期待。

甜椒头说:「而且,人类绝非仅仅是食物,他们也是最可怕的敌人,圈养派那堆优越主义者却自以为,血统注定了统治与去他的被统治的关系,所以白痴的纯种吸血鬼才会在世界上策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为的就是以人类毁灭人类,最后再把人类通通圈起来养。」

赛门猫做了个批注:「人类是后天吸血鬼最大的矛盾,却是先天吸血鬼亟欲统御的族类。」

圣耀隐隐约约知晓什么世人与吸血鬼之间的矛盾,食物链的上下层关系,似乎令和平共处成为一项诡异的命题。

但人类与后天吸血鬼之间的矛盾,不只是吃与被吃那么简单。

上官看着圣耀,说:「就算人类没有抵抗能力,我们也不会坐视圈养派扩张势力,只因为我们之曾经为人。」

圣耀心头一震。曾经为人?他甚至没想过自己真的是吸血鬼。

上官的眼光有异,说:「但,如果人类胆敢灭绝我们,我们毫无疑问,必采取血腥报复,让他们知道夜的力量,以及夜的尊严。人类钉了我们一个,我们咬他们一双。」

圣耀吃惊开口:「这就是第三个鱼缸?你不是想跟人类和平共处?」

上官闭上眼睛,说:「你们说,我们有可能跟人类和平共处吗?」

众人齐声说:「绝无可能!」

圣耀心头有火,问:「怎不可能?你们也说过了,我们要的是血,不是他们的命啊!」

上官睁开眼睛,露出顽皮的苦笑,说:「对人类来说,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还是没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

圣耀微有怒意,说:「但只要我们不侵害人类,光跟他们交易血液,人类就不会有人丧命,我爸也不会死。好端端的,人类干嘛要置我们于死地?」

圣耀的怒意让话题偏离了圈养、狩猎、与第三个鱼缸的理念之分。

上官知道圣耀对父亲之死耿耿于怀,并不怪罪圣耀的态度,温和地说:「有些事,并不是那么简单说得明白的,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打从心里想跟人类和平共处,就要找出让人类愿意这么做的一切筹码。而筹码,就是你血液里不畏阳光不惧银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将人类最后的绝招,像推骨牌一样推倒。」

圣耀听着,上官说着。

「第三个鱼缸是什么,我们都在摸索,如果你有足够的筹码,第三个鱼缸长什么样子,就由你决定,事实上,你也正在重新模塑我脑中,第三个鱼缸的蓝图。」上官静静地说,但他的心里却是极兴奋的。

热虫忍不住插嘴,说:「老大,人类的绝招到底是什么?」

上官的心一沉,说:「先活过这个礼拜吧,眼前的敌人不是人类,是混蛋。」

上官看着泛着深蓝色的天空,按下遥控器,深绿色的窗帘慢慢将落地窗遮住,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天快亮了,也许今晚的走廊上,便会躺满一具具尸体,混蛋的,伙伴的。

「大家睡吧,我跟圣耀和阿海守着。」赛门猫说,众人卧在凉沁的地板上,便要入眠,圣耀跟阿海收拾着乱七八糟的纸杯与比萨盒,上官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盹。

圣耀盘算着,等会借个因头出去外面走走,发个信给山羊,详细解释目前的情势,另外,他还想去见一个重要的陌生人。老算命仙。    一个老者坐在黑色凯迪拉克中,摇下车窗,看着将要露出鱼肚白的天空。

「尊者,天 ------ 天快亮了。」坐在前座的,是一个绑着黑人辫子头,穿著紧身劲装的挺拔男子。八宝君。

八宝君皱着眉头,戴上墨镜。

「不会亮的。」老者,白梦,颇有深意地说,身旁的美雪与塔玛江不停点头。

他们知道,虽然白梦无法颠倒阴阳,无法呼风唤雨。

但他的血液里,藏着比塔玛江更为惊人的预知与占卜的能力。

「要下雨了。」白梦伸手出窗外,空气沉闷郁郁,很适合杀戮。

一滴雨轻轻落在白梦的指尖,白梦不禁笑了,白色的瞳孔急遽张大。

「冷、焰、冰、蓝。」白梦闭上眼睛,四台黑色箱形车慢慢驶入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装满怪物的四台大车。

雨点轻轻打在玻璃帷幕大厦上。

吸血鬼的歌,唱着吸血鬼的歌,大厦里唱着吸血鬼的歌,

血里跳着迷乱的舞,踏碎挣扎的灵魂,

给死神一个道别吻,墙上涂开红色的浑沌。

涂开!把它涂开!

把血管抓开!让它涂开!

枪火弥漫!心口被干烂!

拳头碎散!眼珠子滚出来。

听那地板震翻,魔鬼红着眼钻出来。

看那飞刀无奈,刀刀命中要害!

这是吸血鬼的歌,大厦里唱着吸血鬼的歌。

「叮咚,叮咚。」

睡眼惺忪的男人将眼睛贴在门孔上,看着一双陌生的眼睛。

「这么早?你是谁?」男人打着哈欠问道。接着后脑流出泊泊浆液。

一身惨白色的男人拔出门孔上的尖刺,舔着,眼神充满残忍的自我孤独。

他不是杀手,他是罪恶的齿轮中的一块,是圈养王国的捕食者。最危险的那种。

他走在走廊上,看着三个捕食者同时抽出尖刺,血水从门孔中流出,四人面无表情地倾耳,聆听着门后的倒地声。

「谁啊?」没有戒心的妇人露出门缝,蓬头垢面地看着带着黑色墨镜的访客。

访客的墨镜后凶光乍现,尖刺俐落划开妇人的身体,门链无声从中划断。

妇人好奇地看着摇晃的门链,门链上红光碧现,血水顿时自裂成两半的妇人中炸开,捕食者默默嗅着扑上身体的血腥味,跟着同伴的血脚印前进。

没有响应的门后,引来捕食者的警觉,像钢钻般的手指刺进钥匙孔,啪哒一声,厚重的钢门慢慢地被打开,捕食者两两窜进,几秒内,这家人静静驻留在清晨的睡梦中。

三十几个捕食者慢慢地朝着楼上前进,领着这一群冷血凶手的,是全身雪白的「白兔」塔玛江,她冷艳地抿着嘴,双手八只尖刺滴下血珠,落在血脚印上。

血脚印宁静地跳着舞,白色的身影、幽静的眼神,冷冷地搜寻着号称最强的名字。但这群怪物显然毫不相信。

「冷」。

日本吸血氏族的恐怖白家,花了十三年,滚了万颗头颅培养出的冷酷捕食者。「冷、焰、冰、蓝」中的「冷」,精锐中的精锐,白家的光荣。    「登!」

四个电梯门同时打开,第一个踏出电梯的,是全身赤红的美雪。她的任务是 30 到 15 层中的搜索兼屠杀。

美雪穿著赤红紧身装,长发手臂上箍着数不清的大小钢圈,她的身后跟着一群佝偻着腰、垂晃着脑袋的长发怪物。

不断增长的暴力意念几乎要撑破怪物的身体,所以他们痛苦地看着快要炸开的手臂青筋,迷乱地跟着美雪慢慢前进,他们胡乱抓开每个大门门锁,扑向每一管来不及大叫的喉咙,野兽般啃食漫步。

「焰」。

他们是恐怖实验下,研发出来的杀戮兵器,他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点,却无意识地带着一双双,充满激烈破坏欲望的眼睛,等待与「最强」相互捉食的一刻。    「尊者,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这世界上,没有神。」

白梦坐在大厦楼梯中央,闭目潜神,八宝君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甩甩脖子,左手拨弄着黑人辫子,右手丢着大楼管理员的脑袋玩。

他们两人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站着三十几个面如死灰的吸血鬼,他们几乎毫无生息地「飘」成一个圆,个个穿著黑色宽大长袍,有如索命厉鬼,但他们的眼神却是空洞无灵,一点战意也无。

他们是白梦的贴身护卫队,表面上既无性别之分,又似丧家之犬,实际上个个行动风驰雷电,出招不带感情,有「冰」之名。

他们在大厦中央等待其它组别「发现最强」的信号,以逸待劳,等待一举歼杀「最强的名字」的时机。

八宝君心情颇为复杂。

这次的行动可谓十拿九稳,因为天明之际是每个吸血鬼安眠之时,上官也不例外,而吸血鬼睡眠时,任谁都是死猪一条,只要为上官守眠的小弟疏忽了半分钟,上官就死定了。

「但,上官挂了,我八宝君又得到什么?干,还不都是白痴老头的功劳?」八宝君愉快地亲吻管理员的头颅,心里却百味杂陈。

白梦紧闭双眼,内心丝毫不敢大意,但他仍有极强的自信,毕竟他拥有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吸血军队」。

军队,可不是帮派。

这是日本吸血鬼圈养世界的秘密武力。    雨点扑在玻璃帷幕上,清晨小雨独有的节奏感在玻璃上慢慢流下,流在蓝色身躯上。三十几只蓝色身躯紧紧黏着大厦,像蜘蛛一样慢慢诡动,眼珠子灵动溜转,窥伺着玻璃的背后,他们的背上、腰际、腕上、足胫、嘴里,都挂上极有效率的武器。钢琴线与乌兹冲锋枪。

他们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却无法掩饰他们血管里的焦躁。那是兴奋的极致表现。

「蓝」。

毁灭甲贺忍者村的夜之栖息者,织田信长麾下最幽密的暗杀使者。    但,最可怕的也许不是「冷、焰、冰、蓝」。

十张冷峻、炙热、顽皮、阴怒、忧愁、暴躁、骄傲、秀丽、丑陋、鬼画符的面孔,各自在大厦中暗暗穿梭着,以影子的声音、光的动作。

「十脸」。

如果这十张脸孔出现在几十年前「大东亚共荣圈养」战役中的极寒东北,也许,结果会很不一样。

也许,「最强」根本没有机会成为「最强」。

圣耀拨开两片百叶窗,看着阴雨霾霾的天空,雨点匹哩趴啦打在距离他只有一公分的大玻璃上,一滴一滴,越来越大,圣耀陷入一种阴郁的情绪里。

现在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有没有改变。

变成吸血鬼之后,烙印在他生命中的恐怖图腾,是否慢慢消失了?

毕竟,他已不是完整的人类。

但,如果圣耀失去凶命,他留在吸血鬼帮派里,还有什么意义?

但,失去凶命,到底是件好事,尤其是对一个接近永生的吸血鬼来说。

「阿海,我想出去算命。」圣耀突然开口。

阿海愣了一下,坐在沙发上说:「算命?」

「嗯。」圣耀看着雨滴,说:「反正是白天,很安全的。」

阿海点点头,说:「那好,还是小心点。买点东西回来吃吧,顺便买几本杂志。」

圣耀点点头,穿了件外套。

赛门猫打了个哈欠,说:「帮我买汽车杂志。」

圣耀说:「没问题。」小心翼翼打开门,看了看走廊没有人,带上门后,便走向电梯。    此时,一只尖锐的眼睛穿越了百叶窗的缝隙。

指甲,轻轻按下传送器。

而圣耀,正穿越长廊,一步一步。    「不知道他还活着么?」圣耀喃喃自语,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越来越高。

四台电梯,都慢慢地爬着、爬着,越来越接近。

「奇怪。」圣耀心里嘀咕:「那么早?一次四台电梯?」

「登!」

四个电梯门同时打开。    电梯门打开。

圣耀的眼睛睁大,摸着脖子上温温热热的切口,慢慢走到电梯旁的盆栽前,靠着,坐下。看着。

他的脑中一片煞白,脚有些发软,他有些会意不过,自己为什么想坐下。

一群体态诡异的怪物,弯着腰鱼贯走出电梯,为首的美雪十指轻扣小钢圈,眉宇间冷静异常,朝着藏着「最强」的房间缓步逼近。

圣耀低头,看着一只小钢圈在盆栽旁,像铜板滚动,直到碰到他的手指后,才终于停下。

钢圈的里侧是纯钢,但外圈则闪耀着纯银的光芒。

圣耀的胸前血污了一片,他的视线开始脆弱,只有零碎的怪兽身影。

「都不重要了 ...... 」

圣耀的左手摸索着额头,好象有什么东西几乎割裂了脑袋,头疼的快炸开。

圣耀的手指被划破,原来 ......

圣耀用力拔出插在眉心间的钢银圈,脑浆簌然喷出。

脸上湿湿热热的,他的心沉了下去。

凶命是什么?还在不在我身上?什么时候会消失?

都不重要了。

圣耀想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等待脱离身上的邪恶诅咒,但,他的眼皮倔强地托起疲惫的眼球,他无法。

银钢圈圈冰冷地靠在圣耀的手指上,浓稠的红色包围着圣耀。

原本应该高兴地迎接死亡的,但,圣耀有些不放心。

原本,我死了,凶命就不能吞噬任何人的生命了。包括上官跟阿海等人。

身为卧底的一丝丝挣扎矛盾,我也无须担忧了。

但,我不放心。

也不甘心。

我的朋友不能就这么倒了。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第三个鱼缸」 ......    「上官怎么能死在这堆妖怪手上?」

圣耀看着紧紧握住的拳头,彷佛听见指甲爆碎的声音。

「再见了,麦克。」圣耀有些得意,有些开心。    「碰!」一声巨响。

美雪赶紧回头一看,电梯旁的圣耀脑袋软垂,身后的墙壁破了个小洞,而藏着「最强」的房间却只剩五公尺。

居然!

美雪的耳朵听见房间里一阵零碎声音,咬着牙,十指紧扣圈圈,弯腰矮身,身后快被破坏欲望烧死的怪物,立刻飞撞墙壁与房门,轰然数声,墙壁有如软土墙般坍塌,钢门扭曲跌地!

「焰」的奇袭涌进距离「最强」不到六公尺的距离!

同一时刻,落地玻璃化成锐利的碎片无数,四个蓝衣人在碎片的掩护下跃入房间,锋利无踪的钢琴线在双手间弹开,迅速织成一张简单有效的杀人碎尸网。

可惜,杀人网慢慢垂软、倒下,因为织网的人在划开钢琴线的瞬间,两个人的额头上多了柄飞刀,另外两个人的心口,则被轰开大洞。

血战,在圣耀挥出临死一击的五秒内,就已经展开!

抓狂的怪物挣脱了紧缚的约制,猛力扑向飞刀的主人,但飞刀尚未出手,「焰」之凶兽便被无形的压力包围住。

上官冷冷扫视站在墙洞上的暴力怪物,那些怪物被破坏欲望扭曲的心灵,却本能地后退一步,因为他们嗅到危险的气息。

以及愤怒的味道。

「可恶 ...... 」赛门猫看着甜椒头被钢琴线削去一半的脑袋,几乎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龇牙咧嘴的猛兽。

甜椒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在睡梦中死去。

上官看着藏在怪兽身后的美雪,点点头,冰冷的痛苦自眼神中汹涌而出。

怪力王拔出肩上的小银叉,螳螂低着头,小银叉慢慢自大腿上弹出,所有人围着上官,个个神智清醒。还有愤怒。

美雪心凉了半截。

「杀!」美雪大叫,钢圈爆射,怪兽四面八方卷向上官!    「妳是我的猎物。」

一只纤纤白手,不知如何穿过扭曲的怪物,来到美雪的额头前,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美雪怪叫急退,双臂带起圈圈破空的声音护身,这才看清楚白手的主人。

妙手张熙熙。一个从未与上官交手过的超级好手。

「死吧。」张熙熙冷道,修长的双手十指上挂着刚刚美雪激射出去的圈圈。

美雪彷佛听见额头上,汗珠慢慢滑下的声音。

「按照计画。」上官说道,看着从外飞身跃入,踩着玻璃破片的「蓝」军。

「猎杀他们。」麦克双枪扬起,银弹飞梭,蓝军快速闪过子弹,钢琴线甩出、冲锋枪火起。

「猎杀!」怪力王大吼,将沙发掷向火网。

没错,上官不避战的理由,并非消极的搏命以待,而是反过来猎杀这群危险的吸血鬼军队。

而大厦,正是这场分不清谁是猎杀者的刑场。

雨滴顿时斗大,一粒粒打进房间里,带进雨天特有的泥土气息,与血气。

「大家散开。」螳螂喊道,架住「焰兽」的利爪,轻轻一带,焰兽居然不摔不倒,一掌呼啸过来。

「好厉害。」螳螂心中暗道,低身躲过破空力掌,飞脚勾住另一只焰兽的小腿,用力一折,焰兽足俓顿时被扳成两断。

怪力王大叫一声,硬是与两头焰兽拳头轰拳头,焰兽的指骨迸裂,却丝毫没有惧意,立刻又朝怪力王的胸口挥出一拳,怪力王急速回转身体,在焰兽的拳头还距离怪力王胸口十四公分时,一股无与伦比的破坏力穿透一头焰兽的脊椎,焰兽顿时被「腰斩」,上身摔落。

「力量 = 质量 x 加速度」怪力王冷道,但他的拳头隐隐生疼。这次的敌人很不一样。

阿海第一时间担心圣耀的安危,与赛门猫、热虫、玉米冲出破碎的房间,奔向长廊尽头的电梯,此时前方地板突然崩裂下塌,四人往后退了一步,赛门猫迅速朝地板破洞丢下手榴弹,手榴弹轰然炸裂,尖石像逆流的瀑布般向天花板冲击。

天崩地裂的碎尖石中藏着危险,一堆惨白身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跳上震动的地板,每个惨白的脸孔露出难得的笑意,手腕上的尖刺一齐弹开。

是「冷」!

「麻烦了。」热虫简直发昏,他知道眼前的敌人不是轻取之辈。

尤其,一张冷淡治艳的美丽脸孔,正踏着「冷」团的肩膀从破洞下轻轻跃上,乳白大衣扬起,双手尖刺轮转,毫无后势地向赛门猫刺来!

赛门猫扣下散弹枪板机,数十粒小银弹穿过正要落下的小碎尖石,塔玛江与「冷」团散开躲过,一个来不及闪开的女人被银弹击中,摔回洞底。

赛门猫将散弹枪丢给来不及带出自己武器的热虫,握紧拳头凝神看着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塔马江。

赛门猫尚未成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是个能够运用各种格斗关节技,击杀吸血鬼高手的秘警,所以在成为吸血鬼后,赛门猫的力量骤然提升数倍,在半年内就成为凌驾许多吸血鬼高手的天才。

面对能够预测对手出招的「白兔」塔玛江,尽管两人间有数十年的资历差异,但,赛门猫仍有自信猎杀这样的恐怖高手。

塔玛江慢慢地吸着天花板,与「冷」缓步逼向赛门猫等人。

阿海吞了口口水,看见破洞后的远处,圣耀正垂着头倒在电梯旁。

阿海的眼睛极好,他瞧见圣耀的手指微微晃动。圣耀没死。

阿海决意要救圣耀,玉米跟热虫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挺起散弹枪与银钢锥,准备掩护阿海。

突然,阿海左侧的墙壁静静被撕开,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墙壁中窜出,一条巨大钢棒迅即轰向阿海,所幸墙壁稍稍延挡了攻势,阿海急忙滚开,但已被钢棒抡起的飓风惊出一身冷汗。

大钢棒的主人,绿色的身影拥有「十脸」中最暴怒的那张脸。

「怒神」。

怒神这一出现,吸走热虫的注意力,十几支尖刺立刻扑向赛门猫等人,阿海灵动地避开尖刺的攻击,还顺手摘下一粒光头脑袋,但钢棒的威吓却从未远离,凶神的钢棒甚至误击两个「冷」,血水炸开。

热虫手中的散弹枪轰射,两轮银弹炸裂好几个「冷」的脑袋,而玉米则熟练地为热虫挡下所有的尖刺攻击,但玉米的腹部却被刺穿,鲜血涌出。

而赛门猫的身上,也在瞬间多了七个小血孔。

塔玛江几乎在他每次出手的前百分之一秒就攻击,赛门猫只能仓皇地躲开致命的部位。

「闪开!」

一个巨大的身影飞向塔玛江,塔马江尖刺一劈,巨大的物事迸裂成两半,血色却无法沾上塔玛江的白袍。塔玛江冷眼一看,原来是一头「焰兽」。

这时,一个飞快的身影自长廊的另一头奔来,手中又猛丢了两头垂死的焰兽过来,是上官!    「救圣耀!」上官叫道,阿海乘着飞撞过来的焰兽的障蔽掩护,越过破洞,来到圣耀身旁,立刻伸手探探圣耀的鼻息,将圣耀背起。

塔玛江心一惊,上官已来到塔玛江前七尺,赛门猫双掌后翻,折断两个冷团杀手的颈椎,果断退出与塔玛江的对决,快速帮热虫与玉米解除危机。

上官眼睛冷淡,塔玛江心中惧怕的「死神」就站在面前!

拥有「死亡预言」的死神!

霎那间,在「预测」之前,塔玛江本能地微缩左手,右手四根尖刺咻咻射向上官,双膝用力 ......

就在塔玛江想跳回破洞逃走的瞬间,塔玛江却无法动弹,她的右手掌居然莫名其妙地被钉在墙上。

塔玛江大惊,想以左手尖刺割断右手逃开时,却发现左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脱离身体,摔进破洞下。

塔玛江惨叫,看着脖子以下的部份殷红了白袍,身子勉强被右手上的飞刀「挂」着。

塔玛江的视线天旋地转,终于,她撞到墙角,看着上官的鞋底,看着「冷」迅速退散。

「你 ...... 你说要 ... 钉 ... 钉我左手 ... 斩我的 ...... 腰 ...... 」塔玛江忿忿地说,气若游丝。

「那一定是我搞错了。」上官淡淡地说,将塔玛江的头颅轻轻踢进大洞底下。

而就在上官与塔玛江交错的刚刚,怒神的钢棒与赛门猫一齐摔进大洞底下,赛门猫以极重的手法按倒怒神三次,但怒神勇悍地挥舞钢棒,与赛门猫保持距离。

上官本想跳下破洞帮助赛门猫,但天花板突然陷落,一个顽皮猴子般的矮子翻下,但上官瞥眼见到天花板上隐隐有银光亮动,疑是暗伏,于是冷冷说道:「下来吧。」

一个像支铅笔般削瘦的丑陋女子兀然而下,「咚」一声,一只银灰长枪插进地板里。

矮子与极瘦女子露出尖锐的牙齿,不急不徐地看着上官,但上官的视线却焦躁地盯着圣耀与阿海。

热虫紧张地扶着受伤的玉米往后退,玉米骂道:「你在做什么?我要跟老大并肩作战!」

上官摇摇头,说:「稳住就好。」

上官看出眼前的两人颇为难缠,而且,上官感觉到楼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慢慢靠近。

「阿海,趁着阴雨,你带圣耀出去。」上官说,双手轻扣飞刀。

阿海点点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圣耀,却不知道要如何觅路往下走,因为阿海也感觉到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卷上楼梯。于是,阿海咬着牙,抱起圣耀往上走。

上官的左右手各执飞刀,盯着两脸的咽喉,矮子与女人一动也不动。

刚刚上官靠着「错误预言」误导了塔玛江的「阵前预知」,才能秒杀了塔玛江,但眼前的两人似乎不逊塔玛江 ......

「专心对付楼下的力量吧,这两个尸体就交给我吧。」

张熙熙优雅地走了过来,手臂上挂满钢银圈圈,叮叮当当作响;麦克浑身是血地跟在后头,将新的弹荚扣上手枪。

上官点点头,说:「麦克?」

麦克吻着手枪,说:「我没事。」

上官看了玉米一眼,轻轻跃下大破洞,毫不理会瞪大眼睛的矮子跟女人,但破洞底下瓦瓦砖砖,已无赛门猫与怒神的踪影。

矮子看着张熙熙,俏皮地问:「妳是谁?」

「你娘。」张熙熙说,双手中指一弹,圈圈飞出。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为什么?」

你死了,我就只好走了。

「走?去哪?」

不知道。

我不要再孤独了。

「我好累。」

对不起。    「阿海?」圣耀睁开眼睛。

「你 ...... 」阿海惊讶地回头,看着背上的圣耀。

圣耀摸着自己的脖子,发现切口只剩一点伤痕,惊讶不已。

「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圣耀问,感到疲倦。

「没啊。」阿海瞪大眼睛。

阿海也同样讶异,因为即使吸血鬼的恢复力极强,但两分钟之内就完全回复,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尤其,圣耀所受的伤,可不是一般的伤口。

「这就是老大说的,我们对抗人类的希望?」阿海默想。

阿海让圣耀从背上爬下,示意圣耀不要出声,因为阿海听见楼上有一群小孩惨叫的声音。楼上有变态的敌人。

阿海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往上走,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或是破窗贴着玻璃帷幕遁走。

「警察会来吧?」圣耀细声问道。看样子整栋大厦都遭到吸血鬼的血洗,警察的介入应当可以迫使来袭的吸血鬼撤离。

「谁知道。」阿海心中杂乱,活了几十年了,第一次真切感觉到圈养派吸血鬼的疯狂。

这样血染大厦,简直是直接向人类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这可是会引起全面大战的!

「上去?下去?」圣耀比了手势。

「下去。」阿海比了往下的手势。

就在两人即将往下走时,楼梯口的安全门突然被切成两半,一个白衣吸血鬼站在门口怪叫,手中的尖刺犹自滴着鲜血,霎时四个吸血鬼一齐来到门边,手腕弹出锋利的尖刺。

阿海露出尖牙,大衣微风鼓起,手指示意圣耀赶紧往下逃。

圣耀颤抖着,却不肯往下逃。

「走!不要碍手碍脚!」阿海大叫,瘦小的身躯扑向被切成两半的安全门,迎向五只尖刺。

尖刺散开,复又夹击,阿海的大衣破片飞舞,背上血滴飞溅。

圣耀一咬牙,往楼梯下狂奔。

圣耀的脸上,全是阿海的鲜血。    市中心。

两栋相隔一公里的住宅大楼浓烟阵阵,尸体的焦味裹住了整栋大楼,仓皇的叫喊声充塞了两条交通要道。

这两条要道,正好位于秘警署附近,消防车与警车大量塞满了街口,围观的民众也越来越多,进进出出更形困难。

这两栋住宅大楼的灾难,也吸引了十几家新闻媒体与 SNG 转播车,在凌晨四点时许,在巨大的雨伞下架起照相机与摄影器材。

因为,这两栋住宅大楼几乎同时遭到火箭筒炮击 ...... 清晨慢跑的民众甚至指出,其中一栋大楼是遭到四枚火箭炮从自个方向轰击。

这显然是恐怖份子所为。这在台湾可是条超级大新闻。

「该死。」山羊骂道,他知道这两栋大楼的灾难,纯粹是要吸引全市的警力注意,而某处却在进行真正的血战。

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削弱彼此的力量么?

还是要听小卧底的话?暂时帮助上官铲除圈养派的妖魔鬼怪?

山羊看着计算机屏幕上的光点,光点在一栋商业住宅大楼中闪耀着,山羊踌躇地摸着下巴上的尖胡子。

圣耀昏迷不醒时,医生就秘密在圣耀的脊椎里侧装上微芯片,只要用卫星稍一追踪,圣耀在地球表面上的任何位置,都能在三分钟内被山羊知晓。

更重要的是,山羊手中的遥控器不仅可以追踪圣耀,还可以引爆藏在第七块脊椎下的微型炸药,有效远控范围 ...... 「整个地球」。

远控炸药的爆炸威力虽仅有三公尺,但在三公尺内却具有惊人的毁灭力量,任何生物都无法活存,特别是吸血鬼。因为炸药含有高压处理的亚硝酸银。而炸药的用途,当然是针对上官而来,但山羊根本无法掌握上官距离圣耀的位置。

「这是个机会。」山羊沉思,他要亲眼看到上官。

一是确认上官与圣耀间的距离。

一是亲自处决上官的决心。

「一网打尽所有的吸血鬼,包括那恶魔。」山羊看着手表,等待马龙的电话。

而顶楼上的直升机,已经慢慢激活螺旋桨。    「啊~~~~~~」怪力王抱起两个焰兽,使尽全力抱紧,焰兽的骨骼顿时发出重新组合的怪声,内脏直接从怪力王的手臂旁流出。

焰兽已经窜逃了许久,因为他们拒绝与破坏小怪物的大怪物对抗。

怪力王为了追杀焰兽,整整往上追杀了六楼。他沿途看见许多人家清晨遭袭的惨状,楼梯间也挂着满脸惊恐的尸体,内心极其愤怒。

「只要有力气,吸血鬼可以有很多种死法。」怪力王说着,追上快速奔逃的焰兽,一拳轰掉他的脑袋,脑袋一直线往前飞,嘴里兀自惨叫,焰兽颈子以下的部份却仍倔强奔跑。

一只焰兽在天花板上倒着跑,怪力王在长廊上运起雄健的大腿肌,以惊人的爆发力追上焰兽,一掌往上轰,正中焰兽的脊椎骨,焰兽惨叫不绝,因为他的肚肠已黏在崩落的天花板上,身子裂成三段。

突然,怪力王警觉地缩起身子,摆出拳击手的防御架式,闭上眼睛。

「原来,你不只有肌肉而已。」

他的身后三尺,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毫无声息的怪人。

怪人的脸堆满忧愁,手里却没有任何武器。

因为满脸哀戚的怪人,露出一口错综复杂的尖牙。就像一头会说话的迅猛龙。

「十脸」中的「哀牙」。

「你的嘴好臭。」怪力王说道:「你都吸过期的血?」

「不。」哀牙说:「我都吸吸血鬼的血。」

「名字?」怪力王依旧背对着哀牙。只要一眨眼,哀牙就能在怪力王转身的瞬间,将怪力王手背上的肌肉撕咬下一大块。甚至整只手。

「我叫哀 .... 」哀牙没说完,怪力王的拳头已经来到哀牙的鼻子上。

闪电「光」的速度!

「刷!」

哀牙栖伏在地上,他最自傲的恐龙牙齿居然被炸去三分之一,血不断自炸口冒出。

闪电「轰」的力量。

「力量 = 质量 x 加速度。」怪力王舔了舔肩上的伤口。哀牙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

哀牙却笑了,因为他的伙伴来了。

一个脊椎若有似无,上身不停圆转的光头女子从电梯门口走出,手中拿着一对巨型镰刀。夏目。

「神经,装模作样的,难怪你们会死。」怪力王张开双掌,复又捏紧,咯咯作响。

但另外三台电梯,也慢慢开启。

拿着四把武士刀的阴怒浪人, ken 。

拿着双管散弹枪的骄傲脸孔,丘狒。

梳着离子烫秀发、双眉挂着英气的清丽女子,草菇。

他们的脚步节奏,演唱着怪力王的死亡歌曲。

「一打五。好。」怪力王摆出拳王的防御姿态,双臂半拢在胸前,下巴后缩,半张脸埋进粗大的双拳后,微微弯腰,双瞳缩小。

可以的。怪力王从不断挥击而破裂的拳头缝中,闻到拳头告诉他的自信。    远在几十年前的「收复台湾之战」,怪力王就以人类的姿态背着奄奄一息的上官,在充满肃杀气息的森林里,躲避、逃命、穿越十个昼夜,以坚强的拳头撂倒来袭的日本吸血鬼。

在一个月夜,当日本吸血鬼在红木林中不断找寻上官跟他的影迹时,他抱着孱弱的上官躲在参天巨木上,恳求上官吸吮他的鲜血,让他拥有解除危机的力量。一双毁灭性的拳头。

只因为,上官跟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夜,参天巨木下,堆满零零碎碎的吸血鬼尸体,到了早上,尸体被太阳焚毁,而怪力王则永远走入黑夜。大步走向黑夜。

以前,怪力王拥有登上人类世界拳王宝座的拳头,现在,他拥有击碎一切的气魄。

有人说,他是最接近上官的伙伴。无论实力,无论友情。    「来吧。」怪力王的眼神锐利,不动如山。

五张脸,五种恐怖杀艺,一步步逼向怪力王的拳劲风暴圈。

怪力王的身躯蒸起白烟,五张脸不禁停下脚步。

「干掉你们,我就跟老大一样厉害了。」怪力王深深吸了口气。

今天跳楼自杀的人很多。

一个个穿著蓝色紧身衣的吸血鬼,在轻盆大雨中表演高空自由落体,在街道上摔成一块块红色的黏糊口香糖渣。

珍珠大的雨点落在螳螂的额上,登时化成白烟,那是内力运行到极致的征象。

在 90 度的垂直立面上猎杀吸血鬼,格外的累人。要站好就很不容易了。

螳螂坐在玻璃帷幕上歇息,看着两个「蓝」吸血鬼战战兢兢地,踏着巨大的玻璃往下倒退,那是「蓝」仅存的两名成员。

「要好好当个有用的吸血鬼,知道吧?」螳螂瞇着眼。

「知道了。」两名吸血鬼唯唯诺诺,恨不得赶紧溜到地面。他们一想到「阵前逃跑」四字,意味着从此不能回到组织里,心里反而有种怪异的喜悦。

螳螂闭上眼睛,腹部慢慢滑出三颗子弹,子弹高高坠楼。

「真厉害,这是日本最厉害的吸血鬼还是怎样?」螳螂一吸气,大腿上弹出一颗子弹,螳螂有些头晕,心道:「不知道其它人怎么样了。」

银弹重创了螳螂,伤口不断流出血来,左肩也被钢琴线给切掉一半,螳螂的身体很虚弱。

螳螂垂直地坐着,看着玻璃内,一个正在抽慉的苍白男人脸孔。

一个小女孩哭着叫爸爸,那男人无法回答,因为他的太阳穴渗着浓血。

「失礼了。」螳螂说,双脚一蹬踢破玻璃,翻身走到男人的面前,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螳螂伸手一点,小女孩慢慢闭上眼睛,进入香甜的梦境,暂时忘却这个恐怖的早晨。

而男人的喉间涌出汩汩鲜血,流进螳螂的全身百穴。

上官蹲在破碎的房间中,屏气凝神,摸索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强大力量。

不,是两鼓力量。

一股熟悉力量是八宝君的。那是股亟欲彰显自己价值的力量。

另一股陌生的力量,深邃而阴沉,就像黑洞一样。这种力量,恐怕是几百年经验的沉淀吧?

当然,上官也听到,有接近三十个轻碎的空气声,从四面八方,如蟑螂翅膀般,慢慢朝这里包围过来,带着一阵阵寒气。

突然,三十个「冰」怪停下身势,一动不动。

因为上官的「杀气」消失了。

白梦跟八宝君也停下脚步,想找寻上官「逃逸」的路线。

「嗯?」白梦感觉不到上官的存在,突然有些心悸。

八宝君嘴角藏着笑意,看着白梦凸起的后脑勺。

两个冰怪在房间里,看着焦黑的大床上躺着散落的羽毛,枕头上还趴着半具尸体,一个冰怪看见衣柜破裂的镜子上,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要转身,便趴在床上,嘴里含着银光。

另一个冰怪并不回头,反射性往后拋出锁链之际,整只手臂三百六十度被扭断,脊椎骨硬生生被拉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四个黑影听见惨叫,第一时间撞破房间四壁,八道锁链如毒蛇吐信,向八个方向射出,却没发现上官的影子。

突然,距离此房间约十五步之遥的楼梯间也发出惨叫,四个冰怪立刻收起锁链冲向楼梯间,只见两个冰怪滚下楼梯,抱着脑袋痛苦地大叫。

四个冰怪面面相觑时,两道锁链自楼梯上千钧撞来,打碎其中一名冰怪的脸,另三名冰怪赶紧散开,一只手刀迅雷劈断一个冰怪的胸骨,飞脚将另一名冰怪的下颚踢上天花板,仅剩的冰怪掷出锁链,快速绑住上官踢出的飞脚,脑袋却斜斜地落下。

上官解开脚上的锁链,用力甩向走廊的尽头,两个远处的冰怪斜身一避,极快地飞向上官,身上突然喷出十几条锁链攻向上官,凌厉至极。

上官立即闪下身旁的楼梯,楼梯下继又传出分筋错骨的厉喊。

「好厉害。」白梦的瞳孔发出白光,快速冲向惨叫的方向。

白梦在长廊上奔跑,突使右掌按下墙壁,转而向右方飞去,因为惨叫声又换了个方向。

「难怪。」白梦有些兴奋,这样的敌手甚至令他感到些许害怕。

冰怪的惨叫声突又急堕。

白梦皱眉,脚下一踹,快速落下两层楼继续追踪上官,却发现八宝君并没有跟上来。

「那个混帐。」白梦暗骂。

但白梦并没有时间唤来八宝君。

因为上官就坐在离白梦只有八公尺之距的客厅里,一张土黄色的大沙发上。

客厅门口旁倒了一个被剖成两边的妇人,肠子散落一地,而半掩的门后,白梦看见上官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专注地拿着飞刀,削着一颗很像冰怪脑袋的苹果。

「几百年的老鬼了吧?」上官说,端详着手中的恐怖艺术品。

「八百年。」白梦说,双瞳白光斗盛。       上官,白梦,三十坪方的亡命空间。

一个是拥有台湾「最强」称号的名字。

一个是日本圈养派数一数二的大长老。

「怎敢劳动大驾?」上官冷眼看着坑坑洞洞的血苹果。

「因为我的对手不多。」白梦的白色瞳孔亮得可怕。

「你不会失望的。」上官说。

「喔?」白梦低吟,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烦恶。

痛楚之前,白梦的烦恶来自久未品尝的恐惧。

白梦知道上官的飞刀很快,他甚至不敢怠慢上官还不灵光的左手,但,白梦还是不敢相信当流光刺进自己的心口时,那种痛撤心扉的恐惧感。他已有两百年未曾感到恐惧。

上官手中的飞刀消失了。

白梦皱着眉头,不理会没入胸口的飞刀。因为他知道上官刺进他胸口的,不是银,而是不由自主的战栗。

跟着飞刀恐惧而来的,是恐惧的主人,上官飞身!

「死!」上官心道,他的掌刀已来到白梦的头顶心两寸的距离。

「刷!」上官的掌刀劈落,鲜血涂开,白梦的左手突然挡在头顶心上,硬是架住上官宛若雷击的右手刀,但白梦的左手掌却也被上官凌厉的右手刀裂成两半。

白梦并未惨叫或逃走,反而任由上官的右手刀停在他头顶心的半寸上,因为他知道上官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往下劈了。

上官的确无法往下劈了,这点连上官自己也极感讶异。

上官的身体陷入精神的黑洞里,所有一切都被吸入不知洞口在哪的大黑洞底,四周的景物剧烈扭曲,空气凝结成吱吱作响的块状,上官感到全身的细胞都要被卷入另一个空间。

突然,上官的额上、胸口、四肢,全都流出滚滚汗浆,上官吃力地看着自己歪七扭八的右手,彷佛走入哈哈镜里,身上的一切都错乱了。

这正是白梦八百年的功力,以强大的精神力量束缚住上官,将上官的意识世界连根拔起,彻底扭曲摧毁。

上官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白梦制造出来的恐怖幻境,但上官却无法控制身上的一切,他咬着牙,想将右手往下切去,却发现右手已脱离自己的意识掌握,变成扭曲空气中的海市蜃楼。

「糟糕。」上官全身恍若堕入蒸笼,他使尽一切力量要挣脱白梦的精神控制,急得全身汗如雨下。

「一定要抢先一步。」白梦瞇着眼,双曈白光有若明昼,力量不断催化,使得胸口的伤口涌出一道道酱紫色血箭。

此时,白梦右手腕上的机关弹出一柄锋利的银刀。

慢慢的,白梦腕上的银刀颤抖地逼近上官的坛中穴,上官却依旧保持僵固的姿势,全身微微颤抖,骨骼间发出轻爆声。

上官手刀上的汗水滴在白梦的脸上,白梦也感到非常艰困吃力,因为他知道上官不是等闲之辈,自己套在上官意识里的精神枷锁,迟早会被意志坚强的上官破茧而出,所以白梦将绝大的精力都花在围困上官的意识上头,丝毫不敢托大。

白梦的银刀距离上官的坛中穴,只剩一寸的距离,只要轻轻往前一推,这个阻碍圈养派大胆西进的大石头,就会化作碎泥,而白家的荣耀将永远压过牙丸组。

「白家的运势还没倒下呢。」白梦心想:刚刚运气实在太好,上官只剩一支纯钢飞刀,要是刚刚刺进我胸口的是柄银刀,我早就挨了他那一掌,全身裂成两半了吧?这表示老天爷并没有遗弃我白家啊,即使八宝君临阵脱逃,我一个人还是能掌握全局!

上官在浑沌中竭力寻找零散的肢体意识,却无法找回迷失的神经,甚至,他连痛觉也完全丧失,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口,正被银刃慢慢破入 ------

「结束了。」白梦的胸口冒着鲜血,但嘴角却带着九死一生的笑容。

此时,白梦的眼皮跳了一下。

然后,又跳了一下。

「 ...... 」白梦突然感到手软,两只眼皮像遭到电击般抓狂的鼓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恶浪般向白梦左翼卷来,几乎要将白梦拦腰撞倒。

「怪!这是什么恶魔的力量!」白梦大吃一惊,忍不住瞥眼向左一瞧。

一个脸上撒满血滴的年轻人,手里挥舞着一条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锁链。圣耀。

「魔鬼!」白梦惨叫,飞身往后一弹,自己摔出房间,而上官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全身顿时松散跪下,但右掌居然仍不忘生猛一劈,破空声猎猎作响。

圣耀紧张地看着行止仓皇的白梦,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老头感应到我的凶命了!

「上官老大!」圣耀拿着锁链,冲到全身虚脱的上官身旁。

白梦跌落在房间外,气喘吁吁、白瞳黯淡,一看到跑到上官身旁的圣耀,白梦登时死命鬼叫,想要撒腿就跑,无奈刚刚气力放尽,胸口重伤未复,只好靠在墙上,消极地闭起眼睛,心想:「这小鬼哪来的,身上居然释放出如此绝望的能量!可怕的魔星!」

「搭。」八宝君轻巧地跃到白梦面前,低头看了看威严尽失的白梦,又看了看眼神迷乱的上官。

「老大,快醒醒!」圣耀看着八宝君,害怕的几乎要呕吐,但上官却闭上眼睛。

八宝君笑了。    站在两个绝顶高手的中间,八宝君似乎很满意。

「快逃!」白梦挣扎着,面对凶气焰盛的圣耀,白梦根本不愿与之为敌。

「快逃。」上官的眼睛慢慢睁开,他已找回了部份的意识,知道眼前的敌人是实力高强的八宝君,他要圣耀独自逃跑。

八宝君忍不住笑意,右手出其不意插进白梦的双眼,白梦惨然大叫,上官却毫不感意外,好象八宝君原本就是这样的角色。

「哇 ?? 你干什么 ?? 」白梦痛喊,想要挣脱八宝君的双指,但八宝君的双指却用力勾着白梦的眼窟,扯得白梦剧痛不已,右手银刃没有章法朝八宝君刺去,八宝君轻松地伸出左手抓住白梦的手腕,一转、再转、又转,白梦的右手被巨力扭成紧绷的橡皮糖,白梦痛的叫不出声。

因为白梦的下巴被八宝君的膝盖轻轻踢歪。

「臭老头!」八宝君开心地抓动手指,在白梦的眼窝里大肆搅动,黄白汁液与鲜红血色流出眼窟,白梦像垂死的蟑螂痛苦地扭动身体。

上官知道八宝君趁机杀掉白梦的简单理由:如果八宝君不杀掉白梦,八宝君在台湾能够取得的资源,永远都附属于白梦,日本吸血氏族给予的一切支持,永远都加诸于身为大长老的白梦,而八宝君只是一个得力的傀儡罢了。

杀了白梦,又杀了上官,八宝君就能得到日本氏族的全力支持,接收前进远东大血库的绝大资源!

「日本吸血鬼?好了不起!最后还不是要靠我帮你们打天下!」八宝君轻蔑大笑,双指往前一推,整个手掌都没入白梦的脸孔里,直到碰到白梦脑后的墙壁为止。一代魔将,就此丧命在小人之手。

「哼。」上官勉强站了起来,看着不愿走近的八宝君。

圣耀灵机一动,朝着八宝君打开手掌,恶魔掌纹凶气毕现,但八宝君不谙命术,并不理会圣耀,眼睛只是狐疑地盯着上官。

「真的假的?」八宝君噘着嘴,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瞄准全身无力的上官。

「逃。」上官咬着牙。

「不要!」圣耀害怕地大叫,挡在上官面前,用力甩出银锥锁链!

八宝君随手挥开锁链,锁链刺进身旁的墙壁,同时连续扣下板机,子弹飒飒射出,圣耀闭眼大叫,十数发银弹穿透圣耀的身体,旋又在上官身上爆开,血花四溅。

「哈!」八宝君疯狂大笑,圣耀颓然一跪,两眼茫然,上官往后翻倒,倒在沙发上。

「再来!」八宝君欣喜若狂,丢下发烫的手枪,双拳紧握,力量顿时飙到顶点。八宝君的力量跟自信绝对正比,此刻的他,就算是平日的上官也不能小觑。

而他,要一拳一拳,将「最强」身上的每一片肉都轰掉!

上官倒在沙发上,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圣耀,这个曾经救了他心爱的女人,现在又试图拯救他的大男孩,但他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银弹虽未刺进他的身体,却削去上官强悍的力量。

八宝君慢慢走到房间中央,一脚踢开垂软身体的圣耀,来到上官的面前。

「先从哪里开始好呢?」八宝君咬着自己的拳头,兴奋地说,血从拳头上慢慢流出。

「看着我。」八宝君低头看着上官,这真是令人愉快的角度。

上官没有抬头,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

八宝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不想用拳头将上官全身上下都轰碎;至少现在不想。

八宝君心痒难搔,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扣着中指,在上官的耳朵上一弹,就像逗弄着小孩子一样,八宝君不禁笑得全身打颤。

这比杀了上官还要令人开心啊!

上官大字形摊在沙发上,任八宝君将他的耳朵弹出血来,心中却平静异常。他正积聚体内每一滴的力量,想给八宝君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上官哥,我干你娘的上官哥!」八宝君用力拉扯着上官的眼皮骂道,口气却是欣喜无比。

「刷!」上官突然从血泊中暴起,右手刀直取八宝君的颈动脉,左手拳打八宝君的丹田。

只听得「喀!喀!」两声,上官重又倒在血泊中,两手腕均被清脆折断。

八宝君摇摇晃晃地站着,摸着差点被斩断的脖子笑道:「上官哥,你的左手怎么那么没力啊?新的嘛!我全力格挡你的右手也就是了。」

上官没有说话的力气,索性闭上眼睛。

「看着我啊!」正当八宝君用力扭着上官红鼻子的时候,「嘶 ~~~~~~~ 」沙发后面的大玻璃突然出现辐射状的裂痕,每道裂痕又错综相接,绿色的身影迅速穿透复杂的玻璃裂痕,站在沙发椅背上。

「小角色。」八宝君冷冷看着绿色的身影。凌虐上官的兴致突然被打断,八宝君微微发怒。

「够了。」绿色的身影双臂成钩,嘴角还留着刚刚攫取的血迹。螳螂。

八宝君眼神冒火,一拳闪电挥出,沉闷的拳风向螳螂面门袭来,那可是凌空碎石的强大气劲!

螳螂飞快避开这沉重的拳压,全身弹出,一脚扫向八宝君的腰仔,八宝君右肘下蹬,不只想化解螳螂这一脚,还想蹬碎螳螂的脚踝。

但,螳螂不愧是「鬼影」螳螂。

八宝君的肘击还没碰到螳螂踢出的脚踝,螳螂脚踝便迅速放弃攻击,弹簧般收回,左手螳螂臂斜侧抡出,直击八宝君的右肩,八宝君右肩不缩,右拳从下暴起,想毁掉螳螂的手腕,但螳螂随即在千钧一刻之际收回铁腕,一个头锤轰向八宝君的下颚,八宝君闪避不及,大叫往后一跌。

螳螂凝神站稳,双臂胸前上下成钩,寒风带着硕大雨滴,从身后的破洞飞向八宝君,八宝君摸着脆弱的下颚,怒目看着螳螂。

此时,一个巨大的身影默默地从走廊的裂缝中走进房间,无视八宝君与螳螂的存在,蹲了下来,一手扛起上官,一手肩起圣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的裂缝。

「保重。」螳螂看着巨大的背影叹息。背影残破,却坚强。

就在红色的背影淡出裂缝时,强有力的雨势骤然停止,好象命运突然打了个嗝。

八宝君的嘴角流出鲜血,愤怒地大叫:「你挡得了几分钟?我干掉你以后,回头照样挂了你大哥!」

螳螂的腹部与大腿渗出鲜血,双手各钩半圆,或掌或刺,平静地说:「你大概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我站在这里,并不是要挡着你。」

八宝君不怒反笑:「喔?」

「我站在这里,是要杀了你。」螳螂全身气息飞转,浑身冒起白色蒸气,说:「就算你发誓要当一个有用的好吸血鬼,也来不及了。」

「好!」八宝君大怒,一拳挥出。

怪力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花在没有意义的言辞上,他知道肩上的两个人需要他身上每一滴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力量。他只有默默踩着走廊上的碎石子,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对不起。」上官垂着头,额上流下鲜血。

「 ...... 」怪力王没有说话,看着挡在走廊尽头七个手持锁链的冰怪。

冰怪不急着出手,反倒慢慢挪动脚步,眼睛死鱼般盯着怪力王肩上的上官。这个时候怪力王实在没有办法与之对抗。

刚刚以一打五的怪力王,在狂乱的激战中挥出生平最强的十七记铁拳后,虽然将草菇的脸轰陷、将浪人的脊椎撼断,却也在枪炮、利刃、尖牙、巨刀、飞刺的围攻中倒下,所幸张熙熙及时出现解围,要不然怪力王已成一团碎肉。

以一打三的张熙熙能够活下来吗?怪力王并没有时间担心,他只求能将他的老大、以及老大的请托救出去。

怪力王额上的汗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流下。咚。汗水渗进地板的缝隙中。

三个冰怪的锁链飞出,四个冰怪没身欺上,怪力王脚下一沉,「咙!」地板脆裂,灰沙四起,怪力王迅速堕入楼下。

冰怪并不犹疑,迅速跳进怪力王踩破的洞里,却听见数十粒小银珠呼啸而过的破空声,全都立刻以诡秘身法藏在大柱子后,寻找枪声的来源。这一楼是宽敞的居民交谊厅。

「喀!」散弹枪重又上膛。

冰怪听清楚,敌人在喷水池的石像后面,而怪力王也漫步走向喷水池,迎向他的战友。玉米、热虫,还有浑身浴血的麦克。

「老大!」玉米看见怪力王肩上奄奄一息的上官。

「惨了。」热虫皱着眉,迅速估计出藏在石柱后敌人的数目。

怪力王停了下来,看了胸口插着一根细长钢棒的麦克一眼,麦克摊坐在地上,指了指手中的手枪,点点头。

怪力王眼眶湿润,慢慢走过喷水池,往另一个楼梯口走去。要是怪力王继续踩破地板往下逃,那些冰怪也会凿地往下追,如此一来,怪力王负伤的伙伴就无法掩护他了。

所以怪力王选择将敌人交给他的朋友。

而热虫却注意到玉米的眼睛,流露出焦急与彷徨。

「妳去保护老大吧,这里有麦克跟我。」热虫说,麦克的眼睛却几乎要闭上。

「好。」玉米头也不回地跟在怪力王身后,一跛一跛消失在大厅的转角,热虫的鼻头有点酸。

「喂,醒醒。」热虫用手指刺了麦克一下,麦克眼睛睁大,看着柱子后蠢蠢欲动的冰怪。

麦克指了指腰上两颗可以立即引爆的手榴弹。

「你妈啦。」热虫哀叫。他知道手榴弹的爆炸速度无法追上冰怪挢捷的身手,唯一的有效距离,就是引得冰怪将自己团团围住,然后拉开保险。

麦克轻蔑地看着热虫,热虫愤怒地将散弹枪交给麦克,拿起两颗手榴弹,身体却不由自主在颤抖。热虫不是一个勇敢的吸血鬼,也不是个好战士,他从来不懂上官为何视他为朋友。

但现在,他多少可以体会一些。

「一、二、三!」

麦克跟热虫一齐站起,麦克一手手枪,一手散弹枪,朝着石柱猛烈开火,冰怪低身迂回冲出,身法迅速诡异,纷纷闪过子弹与银珠,锁链甩出!

麦克大叫:「拉!」霎时身上被四道锁链贯穿,两把枪却对准最近的冰怪齐发,一个冰怪轰然倒地;锁链想从麦克身上拔开,但麦克丢下双枪,紧紧握住刺穿身躯的锁链。

快,热虫。麦克心想。

「咚。」手榴弹的保险却没有被拉开,因为热虫的双腕被锁链斩断,手榴弹跟着两只断掌落地。

麦克不能原谅地看着热虫,热虫愧疚地低下头,看着一条锁链将他的肠子拖出,一条锁链又自背从他的肩胛穿出。

两颗手榴弹孤单地在地上旋转,旋转。热虫心中酸楚。

「你后悔成为吸血鬼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漫天银锥飞舞。

不知什么时候,玉米全身裹着锁链,拾起地上的手榴弹。

「怎么可能。」热虫几乎要笑了。    十一楼的玻璃帷幕筐琅震碎,火舌卷起血块烈烈迷荡,大厦轻轻一震,怪力王踩着楼梯,眼泪又流了下来。    「嗡嗡嗡嗡翁 ~~~~ 」螺旋桨的声音盖满了阴郁的天空,山羊拿着军事望远镜,监看着十一楼喷出烈焰的大厦。

此时距离大厦的血战开端,不过二十一分钟而已。

「长官,现在该怎么作?」小队长透过无线电,连络另一架直升机上的山羊。

小队长当然知道此次任务的程序,但,若有一丝可能,他实在不愿执行命令。

「你想被革职吗?」山羊拿着望远镜,监视着满目疮痍的大厦。

「是,长官。」小队长说道:「所有人注意,准备第一阶段攻坚。」

八架直升机中的四架,盘旋在大厦正上空,垂下绳索,四十八个精锐秘警全副武装缘绳跳下,迅速撬开大厦顶楼的天门,熟练地交叉掩护,进入此刻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

但,强如上官等人,也得在秘警署中失去十一个伙伴才能救出圣耀,虽然主因是秘警署特殊机关甚多,却也可见秘警绝非庸碌之辈。

「请自由回报。」山羊使用着无线电,坐在对面的马龙摸着下巴,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大厦。

「 D 组发现声响,正前往处理。」

「 B 组遭遇两只,已清除。」

「 A 组遭遇一只,已清除。开始埋管。」

「 C 组在 34 层遭遇 D.R. 状况,生还者二,重伤者一。」

「清除。」山羊淡淡地说,心却沉了一下,在对讲机中听见枪声。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无线电里传来零星的生还报告,以及吸血鬼逃逸的消息。

但山羊最想听到的讯息,却还没从无线电中传来。

「今天真是吸血鬼打群架的好天气啊,现在不知道是哪边占了上风。」马龙顿了顿,说:「其实你该考虑先对付圈养鬼。」

「是吗?」山羊看着街上越来越多因为大厦爆炸声聚集的民众,说:「我比较担心该怎么善后。」

「只好公开了,圈养的势力正式向人类世界宣战了不是?」马龙说。

「暂时不可能,联合国还没有命令下来。」山羊无奈。

「那就交给我们猎人吧。」马龙说,另外一台直升机上坐满九个一流猎人,还有五十七个猎人正从城市的其它地方赶来。

山羊正要回答,无线电便传来急促的声音:「 D 组遭遇攻击!啊!找掩护!」

「 B 组发现疑似上官!上官可能负伤!」 B 组。

「哪里!」山羊大叫,一手紧握着微芯片控制器。

「五楼靠窗!开始扫射!」 B 组。

山羊拿起望远镜,看见五楼一门窗户爆碎开,一个巨大的身影背着两个负伤的同伴轰然跳出大厦,往地面直坠!

是上官跟圣耀!距离绝对在半公尺内!

山羊第一时间按下微芯片控制器的爆炸钮,大叫:「结束了!」    「刚刚市警抓到的毒犯提到,在废弃的 B 厦里曾经看过额头上有个青疤、酷似上官长相的人走动,说不定真是上官,我要带几个人去查。」世一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兴奋。

「我带三队秘警去支持,你先不要行动。」年轻时的山羊也是相当谨慎。

「不了,我这里共有十七个猎人,什么情况都可以应付,等你带人到的时候上官说不定早离开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吧。」世一自信满满。

「等等 ...... 」山羊觉得有点不妥。

「别忘记,我是中部第一的猎人。」世一大叫:「你们说对不对?!」

电话那头传来一群猎人的欢呼声,山羊只好说:「你千万要小心,我十五分钟内赶到。我答应过你爸,无论如何都要照顾你的。」

「知道了,老友。」世一挂上电话。

十五分钟后,山羊跟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秘警,在废弃的 B 厦里目睹了著名的「血厦」之役现场,他最好的朋友拿着冲锋枪倒在浴缸里,像遭受间接电击般抽蓄着,脖子上留下死神的印记。

山羊不能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必须接受嘱托,否则他最好的朋友将变成半死不活的殭尸。

「杀 ...... 了 ... 我 ... 」世一勉强吐出三个字。

「我会为你报仇的。」山羊红着眼,举起装满银弹的手枪。

「碰!」    「结束了!」山羊大叫,按下爆炸遥控器,与上官的血仇纠缠终于到了尽头。

巨大的身影轰然坠地,数千片碎玻璃雪花般飞围,疯狂的枪击声骤止。

怪力王流着眼泪,咬着牙,血箭不断自他的背上射出,他的两只膝盖俱碎,身旁围观的民众尖叫不已,不知道是被怪力王的惨状吓到,还是惊惧受伤如此严重的「人」的眼神,竟然是如此坚定、充满勇气。

怪力王一提气,冲出尖叫声不断的人群,留下地上一滩滩血迹。

山羊俯瞰着怪力王隐没在小巷里,又看看爆炸遥控器。

不仅远距遥控炸弹没有炸开,连追踪圣耀的光点也消失了。

「快追!」山羊大吼,完全没有平日冷静老成的模样,手指歇斯底里猛按遥控器的爆炸钮。

「所有猎人注意,追杀地面的上官!降落!」马龙精神抖擞,用无线电命令另一台直升机上的猎人准备降落在大马路。能够在大城市里紧急降落的直升机,只有秘警署能够办到。

「知道。」驾驶直升机的秘警喊道,猎人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摩拳擦掌。

直升机微微左倾,准备切往较大空间的马路上空,突然间,一道尖锐的金属磨擦声划破机身,一个靠窗的猎人大叫:「有人朝我们开枪!」

「咻 ? 碰!」突袭的子弹仍不歇息,靠近螺旋桨轴不到两寸的地方冒出黑烟。

「报告!降落必须取消,请允许紧急迫降在附近大楼顶楼!」驾驶骂道,将直升机往右边大厦驶去。

「他妈的!四小队快找出偷袭直升机的走兽!」山羊几乎失去理智。

「咻 ? 碰!」山羊乘坐的直升机居然也遭到攻击,驾驶连忙拔高转弯,山羊隔着防弹玻璃,彷佛看见破碎的大厦十一楼中,一张熟悉的脸孔正对着他微笑。

「好久不见。」赛门猫说道,双手平举着只剩几发子弹的手枪,继续用子弹向老长官打招呼,脚下踩着一根染血的粗大钢棒。

「赛门猫在十一楼!」山羊大叫,爆炸遥控器几乎被他捏碎。

「收到!」急促的脚步声。

「会怎么结束呢?」赛门猫知道枪里的子弹只剩下一发,不禁看着冒着白烟的枪口发笑,又看看老长官的直升机越拉越高,越拉越高,赛门猫注意到高高天空上的乌云似乎就要散开。

「不要动!」赛门猫的身后呼喝着。

赛门猫再往前一步,就是连吸血鬼也足以粉身碎骨的高空,转身呢,却要面对以往并肩作战的同袍。

「慢慢转过来!放下手枪!」秘警大叫,十二支乌兹冲锋枪对准赛门猫,赛门猫缓缓转过身来。他认得其中穿著小队长制服的秘警,那是他的直属学弟,心宇,而其它将枪口对准他脑袋的秘警,全都是他以前的属下。

「嗨。」赛门猫无奈地打招呼,将手枪丢到墙角。

「报告长官,已抓到赛门猫,请问要格毙还是要活捉?」心宇冷冷地看着赛门猫,对着无线电问道。

「格毙那个叛徒!」山羊的声音大到连赛门猫都听得到。

「是!」心宇领命,十二个小红点在赛门猫的身上游走,这是对付行动快速的吸血鬼采取的移散瞄准。

赛门猫点点头,闭上眼睛,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下场。的确,这是一个叛徒应得的惩罚,他背叛了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背叛了曾经烙印在心口的秘警信条。

「为什么?」心宇的眼睛冒着怒火,切断了无线电,其它的秘警跟着做,但红点仍紧抓着赛门猫。

「对不起。」赛门猫苦笑:「我是为了 ...... 」

「攻击大楼居民的是你们吗?」心宇扣下板机,一颗子弹擦过赛门猫的脸颊,鲜血流下,也许赛门猫将被以前的下属凌迟致死。

「不是,是我们的敌人。」赛门猫依旧闭着眼睛。

「 Fire !」心宇大吼,枪声大作,数百发子弹将原本就已破碎不堪的砖砖瓦瓦击成灰烟。

赛门猫睁开眼睛,看着昔日战友忿恨的背影在灰烟中缓步离去。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们相信你不是为了要活下去。」一个秘警头也不回地说。

「太阳快出来了,这栋楼也要塌了。」一个秘警说,将一把装满子弹的手枪、一条绳索丢在地上。

「 12 楼楼梯左侧还有两个小孩子。」心宇说:「你知道山羊的。」

「嗯。」赛门猫。

心宇领着其它的秘警继续往楼下布阵搜索,赛门猫依稀听见心宇对着无线电大叫:「报告,赛门猫被同伙救走!所幸弟兄无事!」

赛门猫的心头像是被什么梗住,他看着地上的手枪与绳索,捡了起来,却像失落了什么,也捡起了什么。

「你们不会失望的。」赛门猫热泪盈眶,将手枪插进腰际,往楼上走去。    「报告,所有弟兄撤出,大厦净空。」秘警。

「三十秒。」山羊。

「是。」秘警。

直升机离开大厦上空,三十秒后数声巨响,城市的中心扬起黑色的烟爆,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大厦在黑色瀑布中慢慢沉陷,罪恶却没有跟着隐没在黑烟里。

这是人类一贯的手法,他们习惯将恐惧的真相用各种方法掩埋,暗杀、焚毁、媒体、以及最有效率的 TNT 。

黑烟遮蔽了城市的天空,原本亟欲挣脱乌云的太阳再度被阻挡在城市之外,两台及时从黑烟中钻出的巨型箱型车里慢慢避过市警的临检。

「重伤的上官可能逃出大厦吗?」只剩半张嘴的哀牙喃喃自语。

几乎被腰斩的丘狒、失去一只眼睛的夏目,沉默地看着他们的新主人,八宝君,等待他的回答。

八宝君看着脚下被紧紧缚住的螳螂与阿海,却无法开口说话。他的胸口仍然喘不过气来,中国五千年的「气」似乎还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令他闷得想吐。

真是不愉快的经验。

八宝君看了联手将螳螂击倒的「无面」与「冷煞」一眼,心中更是闷得想把车门撞破,在街上杀几个人 ------ 丢脸的事都叫人窥破了,这比沉重的内伤更叫人坐立难安。

「面对蝼蚁才能发挥的实力,根本没有用处。」

八宝君想起脚下的螳螂在十分钟前将他刺倒在地上时,所说的冷言冷语,不禁愤怒地往螳螂的脸上糊踩,螳螂满脸是血,却咯咯地笑着。

我不可能连上官的跟班都打不过啊,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想到这里,八宝君的拳头简直要炸裂,尤其是他强烈怀疑「无面」跟「冷煞」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八宝君深深吸了口气,将体内的烦恶感压制住,看着车上刚刚成为自己手下的五人说:「有了他们,上官自然跑不掉。」

这个答案不稀奇,许多电影中经常可见。

「但,」八宝君突然双拳往前强击,原本毫发无伤的无面与冷煞顿时被一股劲风击碎脑袋,脑浆溅上黑色皮椅,他们甚至来不及变换出惊讶的表情。

「但,暗算白梦尊者的代价,就是死。」八宝君严厉地看着哀牙三人,随即不禁开怀大笑:「我等着残废的上官呢。」随手伸进螳螂的嘴里,扯出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黑烟不只将城市包围住,还漂浮悬挂在每一寸空气里,跟遥远城市另一头的浓烟烈焰沉默拥抱,每一个正在熟睡的心灵都醒了,打开电视,看着铁青着脸的播报员在 SNG 转播车前大声谴责恐怖份子的暴行。

大衣底全副武装的猎人们,战战兢兢川流在小巷穷街里,寻找每一个可疑的血迹与气味。他们都想用手中的刀与枪创造历史。

距离鱼窝只有半条街的喘息,碎裂的膝盖迸开,巨人终于倒下。

怪力王满足地看着躺在眼前的上官与圣耀,垂着头、跪在巨大的垃圾箱旁。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扛着老大在蛮荒丛林里,一夜又一夜。

老大总是这么信任我,我的肩膀一向是老大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几十年前如此,今日也是一样。

可惜,我好象快睁不开眼睛了。    「水牛。」上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说:「换手。」却又斜斜摔倒。

水牛是怪力王还是人的时候,所拥有的名字。

怪力王欣慰地闭上眼睛。

怪力王的后脑被炸了一半,胸口整块靡烂溃败,腰际被咬了一大口,裸露出的内脏虚弱微动,生命的汁液不断自伤口流出,背上尽是碎玻璃与弹孔。

也许,也许吧。

「上来。」上官奋力爬起,弯着腰背对怪力王,示意他爬上。

怪力王摇摇头,声音很轻很轻:「每个吸血鬼死前,都想再看看阳光的样子。」

上官没有说话,他整颗心都悬着。

怪力王继续说道:「但我没这个福气。」

黑烟遮蔽了天空,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连呼吸都很艰辛。

上官身体一晃,单膝跪地,说:「快上来。」

于是,怪力王将他巨大坚实的身子靠在他最敬佩的老大背上。

上官红着双眼,用力背起这个大个子,一手勾着昏迷不醒的圣耀,步履维艰地走向鱼窝。上官的身子一直颤抖着。

「老大?」怪力王靠着上官的脖子,声音只剩下空气中虚弱的震动。

「嗯。」上官忍不住流下眼泪。

「你在哭?」怪力王问。

「嗯。」上官几乎恸声大哭。

「谢谢。」怪力王闭上眼睛,笑着。

突然间,怪力王的头变得好沉、好沉,上官的脚步却越来越虚浮。

这个世界上,没有声音比起男子汉的哭声,更教人哀恸。

上官的哭声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

你应该躲开的。

「我绝不躲开。」

你死了,我只好走了。

「去哪里?」

下一个即将绝望的人。

你不会希望的。          「为什么是我?」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还有。

「还有?」

你有颗勇敢的心。

在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孤独。

但有了你,我就不再孤独。

「帮我。」    圣耀睁开眼睛。

两只壮硕的成吉思汗在眼前不断回游,长颈龟匍匐在沉木下,好奇地看着他,小灯鱼隔着两面玻璃观察魟鱼的蝠状翩恸。

这里是鱼窝;圣耀在昏迷中还有印象,是怪力王背着自己跟上官冲出死亡的。

圣耀移动身子坐了起来,看见上官裸身浴血摊坐在墙角,手里抓着两个干瘪的血袋,而上官脚边已有六只一滴不剩的血袋,而自己的肚子上也有两包干涸的血浆。

而上官两眼无神地看着地上灰白巨大的怪力王,怪力王的嘴边凝结了大块血渍,显然是上官抢救怪力王时,勉强灌进怪力王嘴里的血浆。

怪力王他死了?圣耀原本想问,但他知道已是多余。

「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上官抬头看着圣耀,面无表情地说:「天亮的时候,把怪力王抬出去,让阳光召唤他。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圣耀默默低着头,摸摸那激烈却逐渐模糊的印象中曾经刺痛入骨的地方,却丝毫没有一丝痛楚。

是「它」。

上官的眼睛注视着冰箱,说:「拿几包去喝吧。」

圣耀应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一包血浆刺破,让生命的汁液涌进喉头,圣耀觉得全身舒畅,胃里暖烘烘的。

上官看着面色红润的圣耀,慢慢地说:「你的身体比其它吸血鬼坚韧数十倍,好象自己有生命似的,这样的伤就算是我也早死了。」

圣耀将血浆一饮而尽,看着双腕被折、全身浓疤创孔的上官,上官面容憔悴,额上的青疤黯淡无光。

这就是他卧底的目的?

这就是他深入黑暗世界,亟欲铲除的邪恶大魔王?

圣耀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时钟,已经是晚上 19 : 26 了。想不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上官老大,应该换你睡了。」圣耀说,将全是血污、黏住身体的破衣服撕开,揉成一团。

「我睡过了。」上官像是自嘲似的:「反正我两只腕骨都断了,拿什么都不稳,脚也瘸了,连逃走的本事都没有,与其神经兮兮盯着门看,不如好好睡一觉。」

「是吗?」圣耀站了起来,挥挥手、拉拉筋、踢踢小腿,圣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上有任何异样。

面对孱弱的上官,不必等他睡着,圣耀现在就可以将上官的首级割下。

但,圣耀一点心思也没,他满脑子都挂念着舍身为他挡住无数致命寒光的朋友,阿海。

圣耀的脸上还留着阿海那时身上飞溅出来的血滴。

「阿海知道该逃到这里吗?」圣耀问。

「不知道,也许等几天吧。」上官说:「这是最好的情况。」

上官看着挂着微笑的怪力王,困顿地说:「如果阿海没有被杀、没有被俘虏、没有被炸药炸死的话。」

圣耀依稀记得城市中那记震天价响的巨爆,打开电视,每一台的新闻记者都在播报今天凌晨两起惨绝人寰的恐怖份子袭台事件,美国总统也加以谴责盖达组织对其友邦的无差别攻击,造成三百七十五名民众死亡,无人生还。

而现场目击者表示,疑似警方的人员曾经派遣霹雳小组,在爆炸前对大楼执行某种行动,政府表示曾接到此大楼有恐怖份子放置炸弹的警告,于是派遣拆弹小组进行搜索,不料遗憾还是发生。政府表示一定会与联合国共同进行调查。

上官看着新闻画面,淡淡地说:「人类。」

圣耀看着无情的画面,说:「这是政府毁尸灭迹的方式吗?」

上官回答:「这也没办法,逼急了双方,对两个世界都有害处。」

如果吸血鬼的存在被一般老百姓知道了,政府就会被逼着对吸血鬼世界宣战,但人类其实一直都没有把握面对如此亲近却又骇人的对手,尤其是,这个对手的最恐怖之处,就是他们可以恣意张开大嘴,将人类的盟友变成他们的阵线。只要他们被逼急了。

在人类拥有十足把握之前、在人类拥有毁灭性的「那种东西」之前,吸血鬼,这种敌人必须用各种方式隐藏住。    圣耀看着电视中倒塌的大楼,警察与消防队员在瓦堆中进进出出,心中惆怅说:「其实,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虽然我从来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喔?」上官有气无力地应着,现在的他只能冀求他的伤能赶快好起来。

「我的身上,一直都有种穷凶极恶的东西寄生着。」圣耀看着电视,自己都感到毛骨索然。这种事就算发生一万次,也无法习惯。

上官打起精神,认真地看着圣耀。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下定决心的眼神。

「算命先生叫那东西 < 凶命 > 。」圣耀的眼睛直盯着屏幕,他不敢看着上官,深怕遭到鄙视、责备、同情。他更畏惧上官眼中可能出现的畏惧。

「从小,我身边的人越是亲近,就越是离我而去。」电视画面映在圣耀的眼中,废墟上趴倒十几个痛哭的人们,他继续说:「我亲生爸爸被吸血鬼咬死,第二个爸爸车祸死掉,第三个爸爸走在街上被招牌砸死,更别提之后一堆亲戚朋友骨牌般死绝,连我妈也死了。」

上官静静地听。

他想起了在千均一刻之际,白梦像见鬼一样自己往门外摔去的满脸惊怖。

「你猜,第一个离开我生命的重要亲人,是谁?」圣耀问,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隐隐有种怨怼之意。

上官想了一下,说:「不明白。」

圣耀转过头来,看着上官,说:「是佳芸。」

上官的眼睛睁大,随即又回复原来的样子,说:「但她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上官突然又说道:「对,她曾经跟我提起,她小时候曾经被坏人绑架,被卖到日本两年的事。」

圣耀说:「原来是这样。佳芸是我的青梅竹马,虽然她一定不记得我了。自从佳芸离开我以后,我的厄运就没停止过,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你看,今天一栋大厦就这样为我倒下了。」

上官像是被幽了一默,想要干笑几声,却在圣耀哀伤的眼神中强忍住笑意。

「这就是为什么在光影美人的枪战时,我为何会挡在佳芸面前的原因,我不想再让我爱的人被我身上的凶命吞噬。」圣耀正色说道:「虽然,我开始怀疑佳芸再度出现,还有遇见你,都是凶命牵动的结果。」

「凶命啊 ------ 」上官看着自己被折断的双腕,近一世纪的所见所闻,令他很容易相信一万件事,也让他很不容易相信一件事。

「算命先生说,我的掌纹浮现恶魔的脸,那就是凶命的征候,他没见过也没听过,但他鼓励我,自古帝王将相都有天命相授而能成大事,而奇阴极败的凶命找上我,也必有天大的使命等着我。」圣耀说着,打开自己的掌纹。

上官想起圣耀曾经在八宝君面前打开掌纹试图威吓,原来如此。

「所以,你就当了卧底。」上官问。

「对。」圣耀感叹:「算命的老先生说,黑道王者,亡黑道者,我本来亟欲闪躲这句话背后隐藏的责任,所以几年来我闪避温情,孤单躲在光影美人里,洗盘子、端碗筷、看着稀稀疏疏的客人、听着不成曲调的表演,直到佳芸带着我早已遗忘的童年出现,直到你咬上我的喉咙。」

说到最后,圣耀有些哽咽,他低头看着拼尽一切将自己救出来的怪力王,已变成灰白色的尸块,他终于流下不知道为何的泪水。

是啊,亡黑道者。

这里就躺了一个。

而早上,另一个为你挡住冷血的追击。

「现在呢?」上官闭上眼睛,他不想给圣耀压力。

鱼窝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悠游的成吉思汗停下,看着圣耀与上官。

「我依旧是卧底。」圣耀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能允许吸血鬼伤害人类。」

「很好,我也一样。」上官睁开眼睛,微笑:「但我同样不允许人类伤害我们。」

圣耀了解,也能接受。

之前也许有过怀疑,但现在,躺在地上的壮汉、飞舞的血花,已告诉他身为吸血鬼的价值。

「老大,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圣耀绷紧的心突然打开,却又有一丝隐忧。上官不知何时会被凶命淹没。

上官听见圣耀仍旧称呼他老大,有些安慰,有些骄傲。

「虽然我们处于最险恶的命运,但我可从未放弃。」上官看着怪力王,说:「几十年的漫长旅行,并不光是战斗跟战斗而已。」

圣耀奇异地看着刚刚历经死亡边缘的上官。

上官看着计算机,说:「远在美国的 BJ 为我准备的大军,应该开始动身来台了。」

BJ , Black Joker ,美国东岸首屈一指的吸血鬼强豪,上官的老友。    「扶我到计算机旁。」上官说,嘴角带着一丝希望的笑。

搞不懂 BJ 是何方神圣的圣耀于是搀扶着上官,两人坐在计算机前,上官指示圣耀进入位于美国雅虎下的全球吸血鬼讯息网站 < 可笑的气球 > 。

< 可笑的气球 > 是个拥有三十一种文字界面的超大「秘密」网站,号称是全世界七大吸血鬼社群网站之一,网名 < 可笑的气球 > 是个跟吸血鬼八竿子打不着的名称,也因为吸血鬼对人类政府不是采取敌对、就是采取绝不合作的态度,所以人类政府并不知道有这个网站的存在。至少吸血鬼们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网站的首页罗列出今日吸血鬼世界的十大新闻,其中榜首新闻就是「日本凌晨入侵台湾,上官生死未卜。」其余六则新闻也是今日血战的相关报导,而新闻的讨论区更是响应不断,世界各地的吸血鬼以各种文字猜测着上官传奇会不会真的倒下,但更多老成稳重的吸血鬼开始担心圈养派的嚣张行径会加剧与人类世界的紧张,导致可怕的战争再度摧毁彼此的存在。

所以,今日第三大新闻便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血价飙涨三倍!」

「原来你们都是在网站上买血的啊?」圣耀恍然大悟。

「是 < 我们 > 才对。进入我的信箱, ID 是 GloomySunday ,密码 1004 。」上官说,圣耀脸红了一下,佳芸的生日正是 10 月 4 日。

上官两个小时前已确认过一次电子信箱,但他的信箱里只有黑奇帮其它堂主关切今日大厦激斗的信件,但上官并没有回信,只是等待着来自美国的强大奥援。

「没有新信件。」圣耀瞥眼看见许多慰问的信件,忍不住问道:「是其它堂主的信件吧?怎么不寻求他们的帮助呢?」

「他们都在询问今天激斗的结果却不表态,显然只是西瓜型的观察者,虽教人失望,但并不值得期待。」上官冷淡地说:「我一封也没回,一方面也是怕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此时戏剧性的,上官的信箱闪着红光,是封来自 ID 「 PureDamned 」的信件,信件的标题是「亲爱的上官哥敬启,来领你的小弟吧」。

上官面露喜色,说:「八宝君的信,至少 ...... 」

圣耀赶紧打开信件,说:「至少还有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这是封影音档案,八宝君坐在血池里,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十几个女人被剖开的阴部,挣扎滴下的血液正淋在八宝君的脑袋上,模样恐怖得令人畏惧。

八宝君哈哈大笑:「嗨!上官哥!好久不见!现在的你应该是用老二敲键盘吧?因为双手都被我给折了嘛!那样也好,要是你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话,我可不敢邀请您来我这里,领回你那两个走失的宝贝小弟呢。」

八宝君的笑极尽小人得势之态,上官却无一丝怒意,只想看看谁在八宝君的手上。

「你看,偷王阿海,现在好端端地在我这边作客。」画面带到阿海身上,阿海瘦小的身子精赤倒挂在天花板上,被尖刺攻击的伤口正缓缓结痂中,突然「碰!」的一声,阿海惨叫摇晃、大腿猛喷血,八宝君对着镜头看着手上的枪,哀道:「虽然我们没经费买银子弹喂海哥,但好象也是会痛的样子。死不了的,我会让海哥喝几盆经血,尽快让伤口复原的。」

「至于鬼影螳螂啊,他更是四平八稳地在我这边赖着不走。」八宝君吃吃地笑着:「他替你挨了小弟不少拳,真是好汉一条。」

镜头带到螳螂不断点头的微笑脸上,再带到螳螂惨不忍睹、被绑在地板上的身躯,几百只蚂蚁正漫爬啃食着螳螂被活活剖开的肚子。

八宝君拿着杀虫剂在螳螂裸露的肠子上猛喷,笑着说:「大哥不用担心蚂蚁,小弟饶不了牠们的。」

上官看着画面中不断点头的螳螂,大笑:「有你的。」

圣耀忿忿说道:「有什么好笑?」

上官笑道:「八宝君活了那么久,却连摩斯密码都不懂。螳螂笑着告诉我,他痛扁了八宝君一顿,可惜八宝君有帮手。」

圣耀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开心之处,毕竟为了上官奋力一搏的螳螂正在极度被虐的痛苦中,甚至随时会被杀死。

上官知道圣耀的不明白,说:「有些事,你得跟朋友一起开心才行。朋友开心,当然也值得你开心。」

镜头回到血池中兴奋的八宝君,八宝君露出尖锐的犬齿笑道:「上官哥,给你十天好好活动你的手脚、或是去找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帮手吧,我等你,希望你知道你的宝贝健健康康以后,能够打起精神来坚强活下去。」

八宝君歪着头,吐着舌头,说:「至于你该到哪里领回失物,我忘了,想到再告诉你吧。」

档案结束。

上官平静地说:「八宝君给我十天,实际上这个闲置的时间毫无意义,他那边也受到重创,需要休息十天来恢复元气,或是等待日本本部的支持,等到一切备妥后他才敢敞开大门。」

圣耀同意上官的想法,问:「你那个叫做 BJ 的朋友,从美国到这边来得及吗?」

上官点头,说:「 BJ 是个信人,他知道我需要他,他可是得意的不得了,要不是他跟他的伙伴临行前遇到状况不明的阻挠,今天早上的情势一定是一面倒向我们的。」

圣耀退出上官的电子信箱,回到吸血鬼网站的首页准备将网站逛翻时,首页的榜首新闻却更新成「芝加哥机场炸翻! Rath VS. BJ ?」

上官瞪大眼睛,难以言喻的错愕让他无法将视线从新闻标题上移开。

「谁 ...... 谁是 Rath ?」圣耀小心翼翼地问,想转移话题。

「给我十分钟,让我静一静。」上官闭上眼睛。他知道他的朋友恐怕不会来了,更恐怕,他的朋友现在也许更需要他的帮助。

圣耀心里叫苦,谁都看得出来所谓「强大的奥援」反被困在遥远又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只好自行点选「芝加哥机场大爆炸」之类的相关新闻看看,而电视机也传来美国总统对盖达组织攻击芝加哥机场十余架飞机愤怒的咆哮。

电视画面中,被倒霉透顶的盖达组织毁灭的芝加哥机场一片火海,四十台消防车的强力水柱在滔天烈焰下显得渺小无力,而许多飞机的机身上都纹上张牙舞爪的上万弹孔与大块涂开的夸张血迹,记者在火海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全世界站起来,向国际恐怖主义宣战之类的。

而一台波音 747 客机的残骸上,写了腥红色的「 RATH BACK 」八大字。

「 Rath 是美国最机车的吸血鬼之一,圈养派的基本教义份子,极端欠扁欠倒欠干,却也极端恐怖,恐怖到二十一年前,圈养派自己费了好一番工夫把他给做了,虽然我跟 BJ 都知道 Rath 不可能真的死掉,欠扁的他倒底还是只恐怖的怪物。但他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宰了所有人,谁也说不清。」上官睁开眼睛就是一连串平静的叫骂。

「说不定不是 Rath ,而是有人栽赃啊。」圣耀说。

「不管如何, BJ 是不可能来了。」上官落寞道:「而且,就算我的脚及时复原,我的手在短短十天内也回复不到以前的灵敏了。」

上官看着右手,叹道:「右手也许还行,毕竟跟了我一个世纪了,但新接的左手恐怕又报废了。」

圣耀从刚刚心中便一直琢磨着一件事,但不知该不该开口,上官看了圣耀一眼,便问:「想说什么就说吧。」

圣耀有些腼腆,说:「不如我连络山羊,叫他帮我们把八宝君的巢穴捣破?」

上官脸色一阵青,但他不怪圣耀。

「我不反对倚靠人类的帮助赢得这一场战争,因为这场战争关乎的标的正是人类自己。但,倚靠山羊是行不通的。」上官苦闷地看着圣耀:「话又说回来,可能的话我也不愿跟人类合作,因为我们最终的敌人绝非圈养派,而是人类。」

「喔?」圣耀不解。

圣耀看过许多恐怖电影,电影中的吸血鬼被视为是主宰地球上食物链的主人,当然了,这些电影的结尾总是人类艰苦获胜,吸血鬼以各种惨状滚回地狱,但才刚刚当了几天 1/2 吸血鬼的圣耀,十分了解吸血鬼凌驾人类血肉之躯的优异生存力,更甭提吸血鬼令人咋舌的高强攻击力了。

人类怎么会是对手呢?

然而拥有吸血鬼「最强」称号的上官,竟给予孱弱的人类如此之高的评价。

「在秘警署时,你应该听说过我曾经杀了山羊最好的朋友,那件事害得我的脑袋身价暴涨。这件事我也是听赛门猫转述才知道的。」上官的眼神有些涣散,好象正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嗯。」圣耀应道,但心里已开始盘算如何藉山羊之力救出伙伴。

但,救出伙伴后呢?

伙伴两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今早半个小时之内,圣耀背负的凶命已令一群「伙伴」骤死。所以,圣耀心中默许,如果能救阿海跟螳螂逃出生天,自己便需头也不回地挥别这一群新朋友,寻找地球上最罕有人迹的边疆地域独居。

伙伴终究只是他生命中意外的过渡。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位愁肠千结的老大哥。

「害怕吗?」上官发觉圣耀的眼中也注满忧愁。

「怕。」圣耀看着自己的手纹。

「当初兄弟们也是不计一切代价救你出来。」上官看着扭曲断折的双腕,眼神却突然散发出无法压抑的自豪,说:「我们救伙伴,不是在算公式。不考虑胜算,更不考虑是不是以多换少,这就是兄弟的义气,也是兄弟可爱的愚蠢。」

「我不是怕死。」圣耀的眼神却依旧悲伤,说:「我只是为人生里不断的告别感到很干。」

「现在就烦恼这些会不会太乐观了?也许你该开始自己练习飞刀了。」上官似笑非笑,眼睛看着门把,像是等待着什么。

「来不及的。你也说过,力量来自 < 专心致志 > 。」圣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所以 ...... 」

「所以?」上官。

圣耀弯身抽起插在怪力王身上的玻璃碎片,在左手心上轻轻一划,鲜血撒出,上官讶异地看着圣耀问:「你干嘛?」

圣耀额上冒汗,右手用力地抓紧左手臂,颤抖地说:「所以,我也许可以找到这十几年来,凶命 < 专心致志 > 搜刮来的力量。」

圣耀的左手心上的伤痕慢慢合拢,鲜血不再喷出,甚至以奇异的节奏「被吸回」逐渐聚拢的伤痕里。

上官瞪大眼睛,没有说话。

「没错,」圣耀眉上的汗珠滚落,和着眼中不知喜忧的泪水:「这都是这些年来,大家被我吸进来的力量。」

手心上的伤口已完全密合,一点也看不出痕迹,圣耀握紧拳头也不觉得疼。

直到此刻,上官才完全信服圣耀口中的「凶命」,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还不够。」上官终于开口。

「我知道。」圣耀点头,拿着玻璃碎片往左手臂上用力一划,在圣耀牙齿的吱咧声中,左手臂立刻皮开肉绽、筋骨分明。

上官看着圣耀手臂上的切口内,细微的血管与神经在血水中慢慢接合,圣耀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阵晕眩想吐,却又痛的神智清明。

「厉害。」上官张大嘴巴,看着圣耀的手臂在三分钟内慢慢回复原样。

圣耀擦着额上的汗水,脸上的肌肉都揪在一起。

「挪。」上官断折的手努力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掌心雷手枪,将手枪交给嘴唇苍白的圣耀,说:「还要再快。」

圣耀咬着嘴唇,拿着沉甸甸的掌心雷,将枕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闭上眼睛。

「咻!」    圣耀花了九个小时,用各种可以拿到的器具伤害自己,刀子、玻璃、手枪、桌脚,在身上又戳又刺又开枪的,但不管伤口多么严重,圣耀恢复原样的速度越来越快,凶命的力量正逐渐因痛苦的训练而苏醒。

但在第四个钟头来到时,圣耀在腹部猛刺的一刀令他痛得几乎把自己的拳头咬碎,然而跑出来的肠子却迟迟不逆流回肚子里,裂开的肚子也合拢得非常缓慢,圣耀激烈地在地上打滚,脑袋霹哩趴啦搥着,直到上官着急地将两包血浆撕开,浓稠的血液流进圣耀的喉咙里,圣耀才勉强安静下来,尿水潺潺。

血液的魔力舒活了圣耀衰微的血管,凶命奇异的力量重新复活,硬是将被刀子扯出的肚肠拉回,敞开的肚子像含羞草般迅速闭合。

而上官在圣耀「自杀」的危机解除后,便疲惫地躺在怪力王身旁睡着,任由圣耀一边用头敲着鱼缸,一边继续用圆规把大腿剖开。

大腿剖开,再来是把碎玻璃留在大腿里、留在肚子里、插进小腿里,看着碎玻璃被肌肉组织包围,慢慢消融成自己身体的一部份。痛苦的一部份。

圣耀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疯狂凌虐自己,因为凶命并未将痛觉抽出他的身体,只是给予他惊人的再生能力,让他无论如何都能从阎罗王的鬼门关前飞回。

是因为圣耀想在短短十天内锻炼出足以营救出阿海与螳螂的「能力」?一开始也许是的。

但,当圣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拋弃害怕痛苦的心理,拿着刀子疯狂往胸口上刺下六刀后,他在殷红的镜子前看着鬼魅般的自己,先是发呆、哽咽、颤抖、然后在稀烂的伤口复原后,终于号啕大哭。

号啕大哭中,圣耀手中的刀已切断自己的喉咙,鲜血滂沱泻下,圣耀陷入意识模糊、无法呼吸的抽蓄时,圣耀竟有种解脱的舒坦,好象一条百年来全身插满渔鎗的大鲸鱼终于可以沉入海底,变成小鱼小虾的餐点那般自由自在。

直到。

直到成千上万的渔鎗再度将大鲸鱼拔向海面。

圣耀看着镜中的血人,一个承受再多痛苦都无法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的血人。

「怪物!」圣耀大叫,悲愤得难以自己,一头将镜子撞碎。

变成吸血鬼后的圣耀,或许由于第一次接触到的同类便是上官一行人,所以并未对吸血鬼的异种身分感到特别的恐惧与极端排斥,唯一支持他建立卧底意识的,只有稀薄空虚的使命感、与父仇不共戴天的情结。也许圣耀自己还没发觉,在他的深层心底,他根本未曾真正卧底过。

但现在的圣耀,这个无法被杀死、也无法杀死自己的「东西」,已经不是吸血鬼了,而是一头「怪物」。真正的怪物。

这种濒死复生的能力或许是圣耀现在极为需要的,但,圣耀已自溺于「挣扎在没有边际的边际的无助感」中。

上官隆隆的鼾声中,圣耀趴在地上滴滴答答敲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这就是你吗?这就是你的执着吗?」圣耀在血泊里舔舐自己的血,看着血里哀伤的眼神。

远离死神镰刀最远的男孩,却让至亲好友与死神靠得最近,这个男孩的眼神拥有不属于他年纪的悲伤落寞。

那可是几千年的孤独才能风化出的苍凉啊!

「告诉我,你是谁。」圣耀看着血中那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将最后一颗子弹填进掌心雷的弹荚,枪口抵着两眉之心。

血中的眼睛闭上。

泪滴下,子弹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了日

飞出了月

飞出了千年

飞出了万里殷红

「呜呼!昊天苍苍,何故待我如此?」

书生啼泣,看着井边被马贼奸污刨杀的妻女,阴森的树林里吊着满村子人,夜莺哀鸣,老狗哭吠,书生看着井底水波幽冥,闭眼跳下。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江山负我!国破!国破!天亡我也!」

帝王举剑大吼,身边家臣将相身上插满羽箭,个个双目瞠大疑惑地看着帝王,嫔妃乘坐的马车化成火球滚落山堐,帝王颓然看着满山谷的兵尸,看着宝剑上的寂寞眼睛。吞下。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 Why ?」

金发大盗拿着酒瓶,酒瓶上映着弯弯曲曲的人形木炭,木炭的眼睛黑洼洼地凝视大盗,烧焦的味道游荡在西部大贼窝里,大盗打了个嗝,眼神迷蒙喃喃自语:「 It's gone......everything left me alone...... 」拿起左轮手枪,眼睛瞇起看着枪管里的子弹。他没这么近地看过子弹。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尼罗河上十艘小船浴在耀眼的火焰里,一个女人尖声拥抱着火焰。她的家人被王室的火焰吞噬,她只能拥抱孤独的火焰。

铁轨上,一个男人举起双臂迎接冒着黑烟的火车。昨天最后一个亲人,他的小儿子,终于死于龙卷风般的黑死病。

高塔上的小女孩变成一只风筝,落下落下,想捕捉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一切。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数以百计失魂落魄的亡灵选择自我毁灭的解脱

解脱可怖的命运锁链

解脱无法挣扎的孤单

所以

不断的飞出

继续飞出

含着泪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飞出    承受不了的凶煞

承受不了的一望无际

承受不了的拋弃与被拋弃

拋弃了自己

拋弃了

最孤独的它

一个不被需要 不被渴望 不被允许的存在    然而

被一切遗弃的它却无法遗弃自己的存在

所以

它安排了强大的连锁巧合

带来无可抗拒的黑洞命力

甚至销融一切的阻碍    子弹杀不死

刀剑砍不倒

阳光自由行

炸弹被溶解    「这就是你吗?」

圣耀看着血中的眼睛,声音不再颤抖。

「不想再被拋弃了吧?」圣耀摸着平滑的眉心,说:「所以,你选择了我?给我无法被毁灭的生命?」

圣耀撕破最后一包血浆,饮下黑暗世界的生命。

他已经心如死灰,却不再怨愤。

圣耀原以为自己早尝尽孤独的滋味,现在却发现他身上的诅咒,才是世界上、历史上,最永恒的孤独。

饮下了冰冷的鲜血,圣耀站了起来,看着镜中支离破碎的自己。

「黑道王者,亡黑道者。」圣耀摸着裂开的镜子,说:「并不是我的使命,对不对?」

「我的使命,只是陪伴着你吧。」圣耀捏碎镜片,手指迸出鲜血,却又在下一秒回复。

「好,那就帮我,帮我夺回我的朋友。」圣耀的声音单调机械。

圣耀坐在鱼缸下,闭上疲惫的眼睛。

「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永远在一起。」圣耀喃喃呓语,进入梦乡。

圣耀醒来时,身上腥味扑鼻的骯脏衣裤已不见,替之以一身素净的衣物,而原本像极屠杀凶案现场的房间已大致整理一翻,地上的血渍与碎玻璃已被清扫一空。

上官坐在计算机桌前,转过头来看着正打量自己与房间的圣耀,说:「佳芸来过了,她一开门就被我们的样子吓死了,幸好她是个很特别的女生。」

圣耀张大嘴巴,说:「房间是她整理的?我的衣服也是她换的?」

上官笑笑,说:「当然,她一边哭一边去厕所吐,又一边把房间打扫好,很可爱吧。」

圣耀看着身上的衣服,问:「那她人呢?」

上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帮我们买东西吃,等一下就会回来了。」

上官又指了指地板上的怪力王,说:「圣耀,等一会将怪力王用塑料袋装起来,搭电梯到顶楼,趁着中午大太阳,让他怀念一下阳光吧。」

圣耀伸展筋骨,说:「应该的。」又看了看上官,问:「老大,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要五天六天吧。」上官吐吐舌头,说:「这段期间只好靠你的金刚不坏之身保护我们了。」

圣耀脸色一黯,上官立刻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歉然说:「失礼了。」

圣耀叹了一口气,将怪力王肩了起来。    顶楼上中午的阳光炙热刺眼,很适合做为个性浓烈的怪力王的棺木。

圣耀将黑色的袋子打开,让怪力王靠在水塔旁,仰起头来看着久未谋面的阳光。一阵风吹来。

怪力王破碎的巨大身躯慢慢融化,每一片枯槁的肌肉都沸腾成泡沫,蒸发在金光闪闪下。

「阳光将指引你通往天堂的道路,」圣耀看着阳光下细微的蒸气,覆诵着上官的祷词:「但我们都知道,你将勇敢地闯进地狱,一屁股坐在阎罗王的头上。」

怪力王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破碎的衣物,还有一根被风吹到楼梯边阴影的断指。

圣耀看着残留的断指,努力地从阳光的爪牙下逃出似的,圣耀小心翼翼拾起了怪力王唯一坚持苟活下来的拇指,心中起了异样的波纹,便将拇指放进口袋里。

圣耀拿出打火机,一把火将衣物烧尽,若有所思说:「至少你有地方可以去,永别了。」    圣耀回到鱼窝里,佳芸已经将十几个便当打开堆在地上,有卤味、排骨饭、鸡腿饭、牛肉面、割包、还有肯德鸡外带全家餐。

佳芸闷闷地抱着肯德鸡外带全家餐的大桶子,跟甫进门的圣耀点头问好,圣耀看了佳芸一眼,也闷闷坐下。

佳芸刚刚才听了上官这几天的惊涛骇浪,作为一个亲密爱人,佳芸的心情恶劣,作为一个知心好友,佳芸却又非常愿意体会上官的冒险生活,两种矛盾的心境挤压着佳芸两道眉毛。

「多吃一点吧,补充体力后,我们晚上可能要出去。」上官咬着大鸡腿。

「出去太危险了吧。」圣耀看着神色黯然的佳芸说。

「危险也没办法,想要我的手脚恢复得快些,我们就得猎血,越多的血越好。」上官说。

「要杀人?」圣耀有些错愕,又问:「我们不是已经不杀人的吗?」

「这种紧张时刻在网络上买血的风险太大,送血的人可能都被八宝君盯哨或收买了,我们只好随机挑几个长得比较像坏人的人类咬一咬,算是心理安慰吧。」上官蛮不在乎地说。

圣耀傻住了,「第三个鱼缸」的理念不该是这样的吧?应该是人类与吸血鬼和平共处的大同世界啊!

「我不去,你也别去。」圣耀的声音有些愤怒,拿起一只大鸡翅敲着自己的额头。

佳芸吃惊地看着圣耀,上官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圣耀折断鸡翅,说:「我还会在这里,而不是在山羊那里,唯一的理由是 ------ 我以为待在这里可以让两个世界都更美好的机会多一点,而不是想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去杀人!」

上官沉默地看着剑拔弩张的圣耀,佳芸的眼中却绽放出光芒,指着自己的脖子大声说道:「对!你如果真要出去杀人,那就咬我好了啊!咬啊咬啊!反正我本来就很想成为吸血鬼啦!」

上官苦笑地看着这两个「孩子」,说:「人类与吸血鬼这两个世界,若真能和平相处,靠的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屈就,你们以为我不咬人,人就不会对我动刀动枪吗?」

「不会啊!」佳芸猛点头。

「那是妳啊。」上官轻轻抚摸佳芸的头发,说:「大多数的人类视我们为眼中钉,恨不得将我们从地球踢到月球,这么多年来总有几个吸血鬼领袖级的人物想跟人类谈判签订合约,却都遭到格杀或欺骗,所以第三个鱼缸绝非妥协下的和平共处,而是彼此尊重的结果。」

上官的眼神严肃,继续说道:「只有让对方相信彼此都拥有毁灭对方的力量,才是赢取尊重的筹码。」

荒谬!太荒谬了!这根本是主张武力凌驾一切的荒谬逻辑!

圣耀的脑中只剩下愤怒,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杀了你。」

语毕,圣耀突然往后一仰,视线瞬间凌乱、双膝垂软、两只手虚晃晃地荡着,而上官则从圣耀的身后慢慢走出,右手拿着一柄飞刀拋着。

刚刚才可以正常走路的上官,居然让圣耀在眨眼间双肩双膝脱臼,连下巴也被敲得天旋地转。

「天底下没有真正的不死之身,如果我现在把你的头割下来的话。」上官将飞刀交给吓坏的佳芸,坐了下来。

圣耀倒下,过了几秒后才发出呼吸顺畅的喘息声,看样子是凶命将圣耀被拆解的身体重新组合完毕。

「刚刚我明明可以杀了你,却没有这样做,你知道是为什么?」上官递了一块鸡腿到圣耀的眼前,说:「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杀了你。你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圣耀看着上官手中的鸡腿,无可奈何地咬在嘴里。

「我可以毁灭你,却不这么做,不因为利害关系,而是基于一片诚心,这份诚心就是尊重。」上官看着咬着鸡腿的圣耀,笑说:「可惜人类还不明白我们的实力,而圈养派的笨蛋也大大低估人类的实力。如果我们铲除圈养派的势力,人类也许能感受到一点诚意。」

上官歉然地亲吻被嘟着嘴的佳芸,拿起割包吃了一口,说:「猎血能免则免,我们的生命泉源是人类的血,而不是人类的生命,但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办法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或许是句漂亮的推托之词,但现实如此,要清除没有办法尊重人类的圈养派,就要有成大事的决断。」

圣耀吃着鸡腿,说:「英雄总有最伟大的借口,这就是英雄最可怕之处。」

在圣耀心中,想喝血的话去医院偷不就得了?他的心中颇为失望,他以为他追随的对象是道德理想,没想到上官依旧是个「人」。

但他并不知道,许多医院的血库一直受到人类政府的特殊监视,尤其在台湾与美国接连发生重大吸血鬼攻击事件后。

上官叹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天快黑了。

圣耀在计算机前看着一则又一则的吸血鬼新闻,巴西里约热内卢传来一间大医院遭受「上百名不畏枪炮的疯狂精神病患血洗」,英国利物浦的渔港也有十几艘货柜船被「一大堆飞弹」击毁,网络上大胆猜测这又是两起圈养派吸血鬼的杰作,包括美国芝加哥机场事件皆是由台湾大厦决战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全世界潜藏的圈养派吸血鬼都在蠢蠢欲动、互通声息,第三次世界大战似乎避无可避。

而另一则令人不得不注意的大消息,则是上官脑袋的「买价」急速往上攀升到七亿,资料来源则是猎人网站,圣耀忍不住看了上官一眼。

上官和佳芸坐在床上轻语谈心,佳芸轻声哼着歌。

圣耀曾问过上官,像他这么危险的人物为什么不找一个吸血鬼谈恋爱,却要走进佳芸平凡的生命?

上官的回答不令人意外,就跟上官同玉米说得差不多,只是多了爱情不可以道理记等说词,而更重要的是,佳芸也非常喜欢上官,尤其是上官身上的危险气息。

女人令男人危险,也令男人使女人危险。总是这样的。

「我走了,你们小心。」上官翻身下床,他的右手已恢复六成,双脚至少足够逃命。

「认真找个坏人吧。」圣耀看着计算机屏幕,上官笑着把房里剩下的三柄飞刀挂在腰上,解开小马尾任由杂乱的浏海盖住额上的青疤,穿上佳芸送给他的新 T-shirt 开门走出。

房间里只剩佳芸跟圣耀,还有一点周杰伦的音乐。

圣耀不知道该跟佳芸多聊些什么,他也不敢。万一佳芸被凶命吞掉怎么办?

佳芸个性活泼,面对沉默寡言的圣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光影美人就快要重新开张了,老板跟阿忠还是一副散散的模样,而大头龙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弄错吉他的指法,正重新学习吉他中。

圣耀听着,一边偷偷看着正扭曲一张脸,用力举起哑铃的佳芸。

原来佳芸被卖到日本去啊,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我。都这么多年了,圣耀的童年记忆根本只剩下佳芸而已,其余的,就是不断经历各式各样的丧礼。

但佳芸变得这么独立有个性,甚至拥有跟吸血鬼魔王谈恋爱的勇气,这些年来她的遭遇一定很奇异多采多姿,遥远童年中、抱着流浪狗从溜滑梯上冲下的小男孩,佳芸铁没有印象吧?

佳芸跟着周杰伦最新的舞曲「都市恐怖病」哼唱摇摆,圣耀也忍不住附和几句,看着他心爱的女孩。

事实上,打从佳芸出现在光影美人的时候,圣耀就很想问佳芸一个问题:「你记得小时候失踪前,那个每天放学后,都跟妳一起坐在溜滑梯上的小男生吗?」而现在,这个问题再度爬出圣耀的心底,涨到圣耀的喉头。

毕竟几天后,不管圣耀能否救得出阿海与螳螂,圣耀都会挥别世界,陪着凶命浪迹天涯,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可以给圣耀一点温暖,或对世界的感觉更为冰冷。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决定了,圣耀终于鼓起勇气。

此时,一道黑影慢慢走近鱼窝的暗门。

「扣扣扣!」规律的敲门声。

圣耀跟佳芸的心跳愕然静止。

上官擦去嘴角的鲜血,但脸上依旧血淋淋的一片,在一明一暗的青色路灯下显得格外惊怖,上官看着河堤下歪歪斜斜的两具尸体,但一向尽量不与人类冲突的他,这次并没时间将尸体毁掉或掩埋。

因为上官知道,至少有两双眼睛正在远处窥伺着他。

同类的气味。

有点焦躁的呼吸。

上官将尸体丢入河中,慢慢地走在河堤上,一步一步迎着惨淡的月光,每一次踏出的间距都相当规律,藉以调节刚刚吃食的生血。

远处的眼睛慢慢靠近,慢慢靠近,上官的脚步却不见加快。    够远了。

上官停下脚步。

躲藏在黑暗的呼吸也停止了。

这附近已经是杂草丛生,最近的人类是左前方九百公尺处躺在凉亭里喝醉的流浪汉。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紧张气味,上官不禁想发笑。

他记起了这个味道的主人。

上官打了个哈欠,看着头顶上的月亮说:「如果你是想拿回你这只手,嗯 ...... 也是该还你的时候了,出来吧。」

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两张熟悉的面孔走出高及下巴的芦草,却不敢过分欺近,只是远远站在上官的背后十五公尺处,深怕上官并不如传说中那样身受重伤,却也担心 ......

「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上官没有回头,只是揉揉眼睛,举步便走。

「等等!」

一头白发的独臂吸血鬼大胆站上前,眼睛看着上官的左手说:「 gost ,不必怕,他要杀我们早就动手了,如果我没猜错,只要二十五公尺内,我们绝无可能躲开上官的飞刀。」

上官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厉手白发跟他的伙伴 gost 双脚发抖地看着他,于是说:「别怕,网络上说我受了重伤,说不定是真的,或许现在就是你报仇的最佳时刻。」

报仇?

那一夜在恶巷,白发只见到胡乱涂鸦的墙壁猛然溅上鲜血,才惊觉自己的左手已被利刃削去,一道黑影飞檐走壁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身冷汗与锥心痛楚。

自那夜起,白发从没动过报仇的念头,不只是因为他深感复仇之路太过虚幻,更因为他还活得好好的。上官毕竟只取走他的手。

而这只手,现在还黏在上官的身上,或许也是一种荣幸吧。

白发突然一跪, gost 见势也跪了下来,上官的心中一震。

「上官大哥若是真受到重伤,才是我们真正的噩耗!」白发叹道。

「请救救我们家老大!」 gost 哀道。

上官沉默不语,他已经知道赤爪帮发生了什么事。

白发毫不闪躲上官的眼光,说:「哲人、绿魔、和贵帮的阿虎都在找你,希望你务必平安无事。」

这几天吸血鬼的世界真不平静。

上官额上的青疤在月光下妖异摄人,问:「为什么不找只手接了?」

白发空荡荡的袖子在夜风中飘着,低头说道:「因为是你拿走的。」

上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吧。」

圣耀的手中只有两个 23 磅的哑铃,若以高速掷出倒是力量不小的消耗性武器,丢偏了,命也没了。

圣耀感觉到佳芸的呼吸变得极缓慢却吃力,但她还是坚强地拿起小球棒盯着门。圣耀极担心佳芸的安全,毕竟自己可以装死蒙混过去,但佳芸可就惨溜溜了。

「怎么办?」佳芸的嘴唇虚念着:「要不要躲起来?」

躲起来?圣耀跟佳芸其实心里都很明白,不管是人类还是八宝君的爪牙,能够找到这么隐密的地方,一定不会随便看看就闪人,怎么躲都是多此一举。不过圣耀抱持一线希望,希望敲门的是猎人或是秘警,如此一来自己还可以以人类卧底的身分跟对方「讲讲道理」,虽然山羊曾说过自己卧底的身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但,至少佳芸总是人类吧?!秘警跟猎人本来就该保护市民老百姓的。

「妳投降。」圣耀张大嘴巴干念。佳芸是上官的女朋友,无论对人类或八宝君来说,都是价值连成的人质!

佳芸以中指回敬,圣耀只好开始用哑铃敲头。

「扣扣扣。」

又是简洁的敲门声。

圣耀与佳芸都抱持着同样莫名其妙的愿望:「希望对方见没人开门就走了。」

「喀拉喀拉。」门锁里有钥匙转开的声音,佳芸几乎晕了过去。

圣耀的神经紧绷到最极限!    门打开,圣耀手中的哑铃像两枚小飞弹轰向逐渐开启的门缝,却几乎大叫。

圣耀已看到敲门的人。

门后一只手以圣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将两只哑铃「轻轻」接住,拇指与食指扣住一根,中指与无名指又扣住一根,随即关上门。

「好久不见,公子还是乱七八糟啊。」

张熙熙弯腰将哑铃放在地上,微笑看着圣耀与佳芸。

圣耀喜形于色,佳芸立刻知道所来之人是友非敌,一屁股摔在床上吐吐舌头。

「妳也逃出来了?」圣耀高兴地说。

「令你意外吗?呵呵。」张熙熙摀着嘴怪笑,说:「老大跟其它人呢?」

圣耀脸色一黯,张熙熙随即皱着眉头坐在佳芸身旁。

「老大受了伤,怪力王为了救我跟老大 ...... 死了,今天中午阳光送了他一程。」圣耀难过地说:「阿海跟螳螂落在八宝君的手上,七天后要我们去赎人。玉米、热虫、麦克、赛门猫生死不明,还没有到这里跟我们会合。」

张熙熙摇摇头不说话,深深叹了口气。

怪力王如此勇悍,即使八宝君跟他对挑,张熙熙都不认为倒下的会是怪力王,但他以金刚之身独战五名一流高手实在太过嚣张,连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但,张熙熙一想到,怪力王面对五名强手围攻时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屌到不行时,却又不由得笑了出来。

「笑什么?」佳芸奇怪地看着张熙熙。

「朋友开心的事,妳得跟他一起开心才行。」张熙熙笑道。

真是吸血鬼的豪迈啊,跟上官一样。

圣耀注意到张熙熙的身上包扎着好几处伤口,想必也经过一番可怕的恶斗。

张熙熙说着这三天来,自己在逃出炸成稀烂的玻璃帷幕大厦后,便在「火锅窝」待上整整一天,来鱼窝前还找过「趴趴熊窝」、「星海窝」和「巧克力窝」,但都没发现其它的伙伴,却欣慰地在星海窝的墙上见到赛门猫漆上「 simoncat is fucking alright , see u all oninternet 」几字,看来赛门猫也在找寻大家。

张熙熙玩弄着大腿上的伤口,一手搂着佳芸的肩膀打量:「小妹妹,我们家老大很钟意妳啊。」

佳芸笑笑:「上官提过妳,他说妳非常非常厉害,要不是妳很怕痛,说不定他自己都打妳不过。」

张熙熙怪笑,说:「老大很诚实啊,一说就说到我的痛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我憎恨受伤,怎么可能锻炼到现在的景况。」

两个女人就这样聊了起来,反倒是圣耀无所事事在一旁晾着,越听越无聊,只好在网络上随意逛逛吸取吸血鬼世界的种种信息,心中盘算着如何说服山羊出动警力击垮八宝君。

过了三个小时,佳芸跟张熙熙甚至开始合唱孙燕姿最新的单曲「奶子小不是病」,圣耀索性拿起飞镖练习射靶。

正当两女唱到兴头上时,张熙熙突然惊喜道:「老大的味道,还跟着一大群吸血鬼!」

圣耀一愣,果然闻到很浓的「同类的味道」,小声担忧地说:「老大没有危险吧?」

张熙熙笑道:「如果老大被挟持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一大群敌人来找你们,可见是援军到了。」

「更何况,这两天外面真不平静,」张熙熙搂住两个小鬼头,笑道:「我还闻到阿虎的味道,他可是只大妖怪呢。」

门打开,上官摩拳擦掌地看着嘻皮笑脸的张熙熙,说道:「真高兴听见妳的声音,没错,准备大干一场了。」    这两天来,台湾的警界与新闻界为编织各种盖达组织犯案的线索忙得天昏地暗,法界并着手反省与修订各项回教国家出入境人士的资格条件与滞台日数,机场与海岸都严加查缉可疑的不法份子,官员说故事的本领又往神乎其技的境界迈进了一大步。

而实际站在最前线的秘警得到政府天文数字的经费挹注,这几日大幅上修境内各知名吸血鬼的夺命赏金、史无前例地严加查缉吸血鬼可能盘据的任何地方。

这种做法也的确格杀了不少吸血鬼,包括昨天下午「燃木帮」睡觉的巢穴被发现,睡梦中惊醒的吸血鬼遭到一群猎人屠杀;还有一群正在酒家寻欢做乐的竹联帮帮派份子被猎人误认为是吸血鬼,也遭到火焰枪的伺候;有个彻夜不归的飚车好青年豪迈地逃开警察的临检后,随即被追上的五个猎人乱刀砍死。更别提大小医院与各大血库都遭到军方的埋伏与严密控管,夜间巡逻的次数暴增,只要没有行动证明接近血库的闲杂人等都会遭到「银器接触」盘询。

秘警署眼看世界的氛围正式站在「战局」只是几个月间的事,于是在得到大笔经费后,立刻大举自警校与军校内选入四千个成绩优秀的新人加入扩大编制的秘警署,并于联勤兵工厂采购价值一百亿圆的银制弹头与武器,估计不到一年的时间,台湾的吸血鬼与人类平衡均势即将打破,除非吸血鬼愿意巨幅耗损囤积的血液,疯狂到处咬人制造己方粗糙的兵力。

「对付人类已经很艰难了,或许人类兴头一过又是风平浪静。但八宝君危险的气焰一日不除,都将使得所有兄弟们陷入绝境。」白发坐在上官身旁。

所以,就在昨天晚上,在哲人帮帮主「妖蝶站坏」的号召下,全台十一个大小吸血鬼帮派,包括元气大伤的黑奇帮众堂主,甚至游离的流浪份子,都群聚在哲人帮堂口「路失意大教堂」召开紧急圆桌大会,讨论如何铲除八宝君及其带进的日本好战号份子,甚至有两个帮主提议,不如试图跟人类政府缔结某种程度的和平契约以明志,勇敢的「国度帮」帮主还自告奋勇前往总统府做演示文稿,题目是:「狩猎派与圈养派吸血鬼的异同,与组织生活转型及和平的可能性」。    「好天真,不过我欣赏。」张熙熙笑道:「也许我该跟他约会。」

「恐怕没办法了。」国度帮的副帮主陈先生简直大哭。    正当大家为国度帮帮主鼓掌叫好时,国度帮帮主的额头上突然多了个黑点,眼睛瞪大,然后慢慢就滑到桌子下了,担任护卫的陈先生惊呆了。

只见召开会议的哲人帮帮主站坏叹道:「对不起,请不要轻举妄动。」这时聚会的帮派首领才惊觉上了站坏的大当,原来这次全国吸血鬼大会师根本是一个超级大陷阱,可是坐在教堂内开会的只有各帮帮主与各自一名贴身保镖,其余的帮众全都在教堂四周的网咖内戒备兼打屁,根本不知道教堂内发生何事。

清华帮帮主见状,震怒拍着桌子大叫:「大伙一块上啊!」但他的脑袋咕咚一声掉在桌子上,血水自脖子上淅沥哗啦洒出。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暗自寻找暗器的来源与敌人数目,站坏马上开口:「各位首领,我们的四周都是银弹,无论如何请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东张西望。」

看不见的敌人无法估计,也就格外令人觉得恶心。

赤爪愤怒地质问:「站坏!干妳娘的妳存什么居心!我的手下都在外面!有种妳就不要出去!」却不敢起身离座。

黑奇帮分堂主冰淇淋的额上冒汗,看着面有惭色的站坏问:「是谁指使你的?人类?还是八宝君?」

站坏同样害怕,他根本没有把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答应饶他一条小命的,可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人物。

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落,将教堂的布道坛上踏破,整个人蹲在破烂的布道坛上大笑。

这样的人物只能是一个人。

八宝君。    面对这样的结果,现场没有人感到意外,特别是八宝君那张将笑未笑的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直很难看的虎头帮帮主吐着烟圈。

「最近道上风波很多,想找大家聊聊。」八宝君笑道,蹲在布道台上。

「有话就说吧,不过你别得意,外面的弟兄足以踏平这里。」绿魔帮帮主刀无锋冷冷说道,他一身武艺超绝,并不惧怕八宝君,但在情势未明之前,任何小动作都是意气之举。

「是吗?我也不敢跟大家为敌,只是有件事想拜托大家。」八宝君的笑声很兴奋,刀无锋感觉到八宝君身上有股力量不寻常的膨胀。

「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好商量,不一定要动刀动枪的。」站坏陪着笑脸。

「屁话!走出这里,老子第一个要干的人就是你。」赤爪鼻子吹气,看着站坏。

所有吸血鬼帮派的首领都不相信八宝君的「有事请托」,毕竟今日召开大会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铲除八宝君这个癌细胞。设下陷阱的八宝君怎么可能不清楚大家对他的敌意呢?

「首先,我想请各位大家长命令外面的好兄弟,在五天内找出上官无筵的下落,当然了,能够直接拿下他的人头小弟也不会介意。」八宝君扭动脖子笑道:「如果大家能够齐心合力办成这件大事,相信各位都能好手好脚地回去,还能跟在下做个朋友。」

「凭什么?」赤爪的脾气暴躁,但他的铁拳更像活火山,只要大家愿意一齐上,他绝对抢先轰掉八宝君的脑袋。

刀无锋瞥眼看了看桌子脚,心想:桌子往上一翻,大概可以为大家挡住楼上埋伏的暗枪 1.5 秒。

「凭我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八宝君的眼睛充满血丝,声音兴奋发颤。

「好!」赤爪拔身飞拳,刀无锋一脚将大圆桌踢向天空。    「贵帮帮主还是老样子,真难想象他是怎么活过八十年的?」张熙熙笑笑。

「这就是老大的魅力。」白发说道。

桌子完好摔回地面,包括刀无锋等所有帮主全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赤爪刚猛无俦的铁拳被硬生生扭了下来,血淋淋躺在八宝君的手里。

「乖乖睡吧,白痴。」八宝君甩了眼神迷离的赤爪一巴掌,赤爪全身插满小钢球,口吐白沫垂倒。

每颗小钢球都注满足以快速迷昏一头鲸鱼的麻醉剂,自动感应的发射机关就安置在圆桌底下,只要命中两颗钢球以上, 0.03 秒就可以瘫痪任何生物的行动, 0.3 秒绝对能完全撕裂神智,即便是吸血鬼这种极为特殊的生命体也不例外。    「我跟一张纸条被刻意留在现场,直到大家用银刀将我割醒,我才将事发的经过说了一遍,但八宝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用哲人帮埋在教堂底下的密道遁走了。」陈先生露出胸膛上还未痊愈的刀疤,而纸条无异重复了赎回各帮老大的条件。

「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自己的老大回来吗?」张熙熙疑道,毕竟吸血鬼的寿命特长,要「正常地」进行帮会传承十分罕有,突然出现这样「老大换人做」的大好机会将给予有心人士往上窜升的最好理由。

「当然不是,已经有帮会开始在庆祝了。」白发说道:「只有赤爪帮、绿魔帮、国度帮、黑奇帮残部,仍试图扳倒八宝君救回各自的老大,但,就算是无心救回老大的帮派,也很愿意帮助我们。」

「国度帮帮主不是已经死了?」圣耀问道。

「我们要为老大报仇。」陈先生的表情很坚定。

「无错。换不换老大无错无所谓,八宝君这么做只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险,将矛头指向他自己,无错,如果不整合大家的力量,谁也挡不住疯子一批接着一批从日本过来撒野。」绿魔帮的第一猛将「无错」说道,但眼睛始终避开上官与张熙熙。

上官跟张熙熙两人曾大破横行南部的绿魔帮巢穴,让绿魔帮足足花了十年才勉强恢复元气,当时帮会残破的惨状无错依旧历历在目,但尽管怀恨在心,眼前共同的敌人的确是丧心病狂的八宝君。

若不尽快解决日本圈养派在台湾的先锋部队,人类政府恐怕耐心尽失,第三次世界大战真无法避免时,吸血鬼世界或许就要被连根拔除了。      长颈龟打着哈欠,远远跟佳芸互吐了吐舌头。

陈先生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佳芸不像是吸血鬼,忍不住说道:「上官兄,这位是?」

上官看着佳芸与圣耀,搬出他早已想好的说词:「她是嫂子,我小老弟的女人,请大家不要一时贪吃咬了人家,哈。」

圣耀知道上官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佳芸,且佳芸也顽皮地瞪大眼睛溜滴滴地看着一群吸血鬼,但他心口仍感发热。

「八宝君要你们将我绑到哪里?」上官问,至今八宝君还未告诉他要到哪里「领回」螳螂与阿海,现在却要胁全台吸血鬼帮忙翻他出来,显然认为上官单刀赴会的机率不高,不如全面发布通缉令。

「绝世风华大酒店十三楼,凌晨两点,晚十分钟便立刻处决被抓去的十一个帮派大哥。」陈先生。

「特殊条件?」上官。

「无错,只准三个人押着你搭电梯到十三楼,你的双手必须事先被切掉,死掉的话更好。」无错。

「若确定人犯的确是你,交货后一小时内所有的大哥就会被释放,但在哪里释放,纸条完全没写。」陈先生。

「搭电梯这件事很可疑。」阿虎终于开口。

阿虎身高两米一二,说话的声调却低沉内敛,彷佛被体内一股吸引力给牵着。

阿虎一向身不离壶老爷子片刻,此刻却不见壶老爷子,显然阿虎已经将歪头愣脑的壶老爷子藏在安全之处。

阿虎从不介入帮派之间的纠纷,他的心中只有守护主子的意念,所以对于上官与八宝君他并无特殊的喜恶之分,但这次,阿虎体认到若要铲除威胁主子性命的祸源,这场战役绝对需要他号称「黑奇第三」的力量。

上官看着阿虎点头示意。

「当然可疑,电梯里面多半安藏机关,炸弹之类的,我猜一进封闭的电梯不久便会爆炸。」白发说道。

「更不用说,绝世风华那大鬼屋一定到处都是机关埋伏,如果要强攻,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先不提被俘的老大哥们可能立刻呜呼哀哉,我们可能还没见到八宝君便已伤亡惨重。」清华帮新任帮主暮风说道。

「打架不是在算算术。」上官笑着:「况且我们有个优势,就是八宝君并不知道你们跟我会连成一气,绝世风华的埋伏一定大打折扣,说不定强攻有用。」

「强攻无错,错的是根本不行强攻。」无错坚定说道:「强攻刀无锋大哥会有生命危险。」

「八宝君根本不会将当场释放诸位首领,也就是说,首领们很可能被藏在别的地方,只要找出他们被藏在什么地方,就有时间抢救。」上官猜测。

「兵分二路?」白发。

「兵分二路。」张熙熙。

「那也得知道大哥们被藏在什么地方啊!」暮风。

「八宝君这一两天就会用电子信件告诉我螳螂跟阿海被囚在什么地方,或许其它的大哥也被藏在相同之处,可以调查。」上官。

众人点点头,只有十几坪的鱼窝气温升高了两度,足见大家的斗志高昂。

让大家斗志的,不只是团结合作的气氛使然,更因为传说中的不败死神,上官无筵,正准备领导全台湾的吸血鬼大军大干一场,将日本的混帐圈养派轰杀出去。

「我们只剩三天可以准备。」上官额上的青疤发光,说:「八宝君也只剩三天的呼吸了。」

在鱼窝内代表各帮各派的吸血鬼英雄摩拳擦掌,面对死亡非旦毫不犹疑,还感到兴奋与迫不及待,连带的,圣耀也沾染到鱼窝里高昂的战意,开始拿起哑铃敲头,满身大汗。

圣耀心想:在这样团结一气的氛围下,上官那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第三个鱼缸」,也许能够在胜战后获得大家的应允,众志成城的吸血鬼或许真有所谓的「尊重人类的力量」,以及见鬼的诚意。

只是圣耀心底颇为担忧,正当自己也加入这个关系到全台湾吸血鬼势力版图的大战役时,这个刚刚才凝聚的美好前景,不久就会化成一滩滩烈血,他势必再次背负起 ...... 强取大家性命的罪名。    圣耀与佳芸站在顶楼的阳光里,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妇人牵着小孩的手站在红绿灯前等待,小孩手中拎着一袋鲜鱼与鸡蛋,妇人手里也是大包小包的。

「昨天晚上被一群吸血鬼围着,妳怕不怕?」圣耀看着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的小孩,心里很是羡慕。

「怕啊,突然有种被会说话的野兽包围的感觉,幸好张姊姊一直握着我的手。」佳芸拿着矿泉水淋在自己的头上,天气实在太热。

「我呢?妳怕不怕我?」圣耀问道,看着满脸是水的佳芸,佳芸的个性实在跟小时候差很多,要不,就是每个人跟小时候的样子都有一大段距离。

这个距离也许能让圣耀了解到,现在的佳芸尽管可爱动人,但已经跟小时候的「新娘子」完全是两个人。

也许,这能让圣耀知道,他失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再度出现,一切只是凶命为了让他成为不死身的安排之一。

「不怕啊,不过有种奇怪的感觉。」佳芸笑着,把矿泉水倒在圣耀的头上,这让圣耀想起那个伤心的夜里,上官将热咖啡倒在自己头上的旧事。

「奇怪什么?」圣耀将渗进眼睛里的水拨掉。

「你明明很弱,但我觉得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会做出什么举动保护我。」佳芸嘻嘻笑:「大概是因为,你曾经帮我挡下子弹吧,可是又不像。」

「喔。」圣耀看着妇人牵着小孩过马路,隐没在人群中。

「上官说,要跟人类当好朋友,就要让人类彻底了解你们的力量。」佳芸突然变得很认真:「不管他的想法对不对,你能不能帮帮他,让他不要踏上胡乱杀人的路。」

「嗯。」圣耀应道,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影响上官什么。虽然他也不认为上官会变成丧心病狂的杀人魔。

缺乏血液正常买卖的日子,也许就快渡过了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圣耀看着脚底下的人群,他们的身体里流着滋养黑暗世界的血液,他从未感到饥渴,也许他该感受一次,藉以体会两个世界的深刻连结。

佳芸的手机响起周杰伦几年前的歌曲「最后的战役」铃声,佳芸打开话盖,听见上官说道:「宝贝,拿给圣耀听一下。」

圣耀接过手机,上官的语气很平静:「八宝君寄来了最新的信件,一起过来看吧。」    八宝君泡在血池里翘着二郎腿,身边围绕着四个脸色惊恐苍白的女人,女人在腥臭的血池里为八宝君搥背按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八宝君的盘中飧。

「上官大哥!好久不见!」八宝君用力扯着女人的头发,将女人的头压进血池里,一压一提。

八宝君面有得色,说:「上官大哥,想必你一定很挂念阿海哥跟螳螂哥吧?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只剩三天了,你的伤好一点了没?可以来领你那两个白吃白喝的小宠物没?」

画面带到通通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阿海与螳螂,两人全身赤裸被烧红的铁链绑在一起,但皮开肉绽的两人显然已经毫无意识,连皮肤被烧倒冒烟都没有反应,只有螳螂的眼皮不断轻微地跳动。

「请在后天晚上十二点整,到绝世风华大酒店来,有专人在电梯前引路的。」八宝君哈哈大笑,手上一紧,被压进血池里的女人手脚一阵挣扎,画面便结束了。    「无错,也是绝世风华大鬼屋,说不定我大哥跟你小弟真的都在那里。」无错说道。

房间里的帮派代表已经散去,等候上官进一步的指示,只剩下张熙熙、无错、白发、陈先生还在房里。

「我跟八宝君的约在后天晚上,你们跟八宝君的约在大后天晚上,大概是八宝君怕我不敢赴约吧。」上官的计算机画面回到信件主选单,看见赛门猫已经寄出电子信件表示自己的伤已经快痊愈了,今晚便会到鱼窝。

「我想八宝君八九不离十,将所有的人质都囚禁在绝世风华,干脆大家集中火力硬杀进去,算人头的话我们的胜算也高!」陈先生的语气激动。

「天罗地网啊。」白发闭上眼睛思索。

「既然知道地方,不如整整提早一天杀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上官微笑:「一开始先暗中潜进去,等到确认大哥们的囚身之处后,再发暗号让外面的弟兄猛烈进攻,引开八宝君的火力后,里面的人就可以趁势救出被俘的大哥跟我的人。」

「提早一天,的确无错!」无错大感认同,原本就不该按照对方的步调走,这只会让自己完全脱离不了对方的掌握,但绿魔帮里没有出类拔萃的暗潜高手,无错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原本暗中潜入查探的工作,我自认最适合,但我的伤势未复,阿海又被抓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理想的人选?」上官公开自己的伤势,但眼睛却一直没看着身法绝不在自己之下的张熙熙。

张熙熙也不作声,陈先生立刻说道:「敝帮有两三个优秀的人才,暗杀跟侦测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我们可以负责查探暗中囚禁大哥的地点,如果八宝君的火力被引开,救出人质不是问题。」

上官问道:「哪三人?」

陈先生自信说道:「风神砍树王、百鬼天猪、逆刃太刀。」

上官立刻点头同意,说:「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么我们来研究一下风华绝代的设计图,跟火力的配置。」    白发立刻上网收信,离开的 gost 已经搜集好风华绝代的地理资料寄信给他,众人挤在计算机前讨论,上官拿着阿虎带来的新鲜血浆喝着,圣耀也探了颗脑袋看着风华绝代附近的街道图,而佳芸早走了。

「风华绝代在七年前的大火后,附近的住户跟商家也被波及,死气沉沉的地方,倒是个开战的好地方。」白发看着街道图,继续说明。

风华绝代的酒家声色已经被大火吞噬,连带附近的 KTV 、人妖酒吧等等声色场所都付之一炬,鬼影幢幢的传闻不断,使得商机殒落不起,地价低迷,住户在这几年搬迁了不少。

在这样的封闭条件下,围绕着风华绝代的一条半街内,至少在十分钟内不会有大批警力打扰,但附近依旧呈半废墟状态的住宅可能成为八宝君监视街道的密所,对于突击的效果可能大大减低。

至于风华绝代本身是一栋高达二十一楼的高厦,不消说,整栋建筑物的外表仍是黑漆漆的斑纹,里面的情况不明,建有地下室三层,约定的第十三楼原本是摇头摇到脖子断一地的迪斯科酒吧。

电梯?不管还能不能用,都是不可以真的进去的危险玩意。

「上官兄,你实战经验比大家丰富,你做主意吧。」陈先生。

上官点点头,说:「依照大家在短短两天之内的可用之力,我想这样的分配应该可行。」

早一点比较安全,也有较多行人掩护国度帮的暗探,晚上九点,在国度帮的暗探二人组想办法进入绝世风华后,一旦发出「发现人质」的讯号,以快速反应着称的清华帮约三十人必须在半分钟内,从两百公尺远的民房顶楼跳到绝世风华附近二十公尺内的住宅与商家的天台上,架起机枪从天台观察绝世风华附近的动静,随时跟大伙连络,如果有秘警闻讯赶来的话暂时不要对其攻击。

国度帮大概还有四十人吧?你们负责在绝世风华附近的毁弃住宅里,缓慢搜寻不在同盟名单上的吸血鬼,宁静地让他们一觉不醒,千万别打草惊蛇,我估计八宝君至少安排了十个以上的狙击手瞄准着街道,用的子弹极可能是当日麻昏几个大哥使用的强烈麻醉剂,要是你们押着我,不必等到我真的进入电梯,我就很可能在街上被击昏,毕竟在效果上来讲,麻醉剂比银子弹要有效多了。

在「发现人质」的信号出现后两分钟,行动锐健的赤爪帮由白发领头、黑奇帮散众由阿虎领军,两军加起来大约有一百二十多人,分成三个方向攻进绝世风华,但留下东凛街的后门不要管,让八宝君有洞可钻。

东凛街街口外由以狠角色见称的绿魔帮看守,八宝君一脚踏出,就叫他一屁股跌下,机会难得,穷寇必追。

至于我跟张熙熙、赛门猫,则会趁着绝世风华大乱时快速与国度帮的三暗探接头,合力将众大哥救出,或直接擒服八宝君以交换人质,外面应该还有奇云帮 25 人、斩龙帮 17 人、拜血帮 20 人,在总攻击发动后听候我所发出的「救出人质」或「失去人质」的信号后,倾全力发动第二波攻击,并营救受伤的弟兄。

接着,上官分析起清华帮制高点的详细位置、赤爪帮如何经由最快的快捷方式对地下室发动封锁攻击并搜寻可能的秘道、黑奇帮如何一边采取三人一组的方式相互支持攻击、东凛街街口如何放远线埋伏等,无一不丝丝入扣、战理入微,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嗯,就着么着。」白发心中佩服,将作战计画写成电子信件寄予其它参与成事的其它首领。

「看来此战极有胜算,我先回去通知弟兄们了。」陈先生吐了一口长气。

无错不发一语,虽然这样的作战计画并非极为特殊的奇计,但上官一边看着街道图一边迅速地布局,这样的作战才能果然是历经「东北双鸭山血战」的名将所有,心头不禁大热。

「等一会我跟张熙熙和圣耀还要出去与赛门猫接头,你们各自去筹备足够的武器与弹药,明天晚上六点在国度帮堂口集合。」上官说,张熙熙早已倒在床上睡着了。

「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无错大声说道。

「谢谢。」上官笑着拍拍无错的肩膀,说:「关于绿魔帮与赤爪帮的配置我若有新的想法,晚点再写新的配置图给你们参考,记得确认信箱。」

「是。」白发点头。

「没问题。」无错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希望绿魔帮的敌人永远不再是上官你,我们可受不起。」

「从今以后就是一等一的战友了。」上官与陈先生、白发、无错击掌,鱼窝的门也关上了。

一场大战的布局已经完成,没有分配到工作的圣耀也不禁替战局紧张,却也为这场战事没有自己的位置感到欣慰,至少凶命的影响将大为减弱。

上官似笑非笑看着圣耀,原本熟睡的张熙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圣耀旁边。

「妳不是睡着了?」圣耀颇为惊讶。

「有件事需要确定一下。」张熙熙微笑走出门,上官关上门坐在计算机前,再度进入电子信箱。

「这么快就想出新的布局啊?」圣耀打了个哈欠。

「是啊。」上官笑着,键盘飞舞,手机也传来赛门猫的简讯。

赛门猫已经筹备了上官最常使用的飞刀三十六把、枪枝弹药样样齐全,已经在一台出租车上等待,距离鱼窝只有三个街角的转弯。

「圣耀,你怕不怕死。」上官微笑,信件写完,圣耀看着计算机屏幕瞪大双眼。

「死是解脱。」圣耀咬着牙,摸着差点丧了他的命的眉心。    「一群混帐!给你脸你不要脸!」八宝君笑骂,赤裸走出血池,全身筋骨低沉闷响。

丘狒、哀牙、夏目等原本重伤的部将坐在极具疗效的血池里,看着他们的新主人大力揉捏着身旁女人的胸部,直到女人发出尖锐到不可置信的惨叫。

「上官无筵,你真有魅力啊!竟然想反将我一军?」八宝君将女人的乳房扔向血池,哀牙大嘴一张,将如破碎布丁的乳房吃进肚里。

一张熟悉的脸孔跪在地上亲吻着八宝君的脚趾,满脸堆欢道:「他们明晚九点行动之前会先在我们的堂口会合,不如事先埋下几百斤炸药,把他们全炸上天去!」

那张脸,竟是刚刚与上官等人开完战略会议的陈先生!国度帮的副帮主!

「光炸药是炸不死那只老狐狸的,得先布局布局才行,杀他个措手不及。」八宝君恨恨笑道,看着用铁链绑在墙上、依旧沉睡不醒的数字吸血鬼帮派首领,阿海与螳螂像两条咸鱼干挂在天花板上。

八宝君心中有种几乎要炸裂的妒意将渗出指尖 ------

为什么上官可以轻而易举赢得曾经与他为敌的吸血鬼帮派的心?他们应该趁上官最嬴弱的时候厉下杀手啊!

自己处心积虑在绝世风华设下几乎有进无出的残酷陷阱与伏兵,却得因为上官集结了原本一盘散沙的帮派大军攻入,只好更改原先的完美计画?

不更改绝世风华的防御甚至置换整个计画,绝世风华铁定会被上官大胆的战略与众多盟友所冲垮。

「幸好纯种的脑袋总是技高一筹!」八宝君稍有得色,说:「明晚六点他们这群杂种聚会时,先用炸药炸飞他们大部分的人,等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再赏他们一堆麻醉弹!等他们全都躺平后马上补上几枪银弹。让他们昏着死真是太善良了我!」

丘狒、哀牙、夏目马上走出血池,他们的身边还站着前天才赶到的日本吸血氏族菁英中的菁英,牙丸组第一批登台的二十名组员。

原本白氏与牙丸组是两个互相仇视的组织,白氏长年辅佐皇室,牙丸组相当于皇室禁卫军,唯一的共通之处仅仅是效力于吸血天皇这千古不变的事实。

八宝君虽不是出身于白氏正统,但他的母亲毕竟是白氏有名的战士,父亲是中国苗疆丛林的纯种吸血鬼武士,两种血液在他身体里不只融汇出强大的力量,让他不须经过风霜历练便得以掌握最蛮横的拳劲。

但,两种血液的交会,却也种下他被白氏正统歧视的因子:「纯种吸血鬼里的杂种」。

因此,在八宝君藉父亲之名自中国来台依附壶老爷子后,暗地里虽是日本白氏在台的秘密前锋,却饱受白梦等人的操控与轻视,这正是他最痛恨的。

眼中只有权力的八宝君才不理会长达千年的党派之争,只要能称雄称霸,他根本不介意天皇派遣牙丸组的菁英部队支持他。

毕竟,白氏最傲人的特种部队「冷焰冰蓝」与「十张脸」,在玻璃帷幕大厦的惨烈突击中几乎全军覆没,虽然日本北海道的白氏本家仍持续密集训练新的部队,但吸血天皇已经失却对白氏攻取台湾的耐心,牙丸组于是趁机请命派遣擅长肉搏战的牙丸勇士,赴台「协助」八宝君谋定台湾。

既然白氏被上官一帮人杀到气势崩坠,自己何必留恋白氏的名号?

因此八宝君没口子的答应牙丸组的「好意」,这也是将自己的爪牙伸进牙丸组的好时机。

也唯有牙丸组的快速支持,否则八宝君无法快速整合出威胁控制哲人帮的力量、进一步绑架各帮首领,也才有胆子邀约他生平最仇视的角色,上官无筵。

「待我想想 ------ 他们既然相信人质在绝世风华,绝世风华底下的炸药就不能拆除,照放着!里面的兵力撤出三分之二去你家外面埋伏,留三分之一等着他们全身着火跑去绝世风华救根本不存在的人质时,一枪一个!」八宝君赤裸地踱步,计算着自己的安全与围杀上官需要的兵力。

绝世风华原本埋伏着六十个牙丸组的城战专用部队,每个都是精于击杀行动敏捷的吸血鬼的好手。这几年牙丸组严格训练,无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扑杀曾经在神州东北挫败他们的上官,现在总算派上用场。如果分派出三分之二,也就是四十个牙丸组的城战专用部队,躲在暗处以麻醉弹对付被炸药炸得焦头烂额的吸血鬼帮派,也是绰绰有余了。

无论如何,自己待在血池这边是最安全的,这里距离绝世风华整整有二十公里之远,而且还是位于精华地段的色情三温暖地底下,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这里才是囚禁人质的真正地点。

就算上官有天眼通,知道这个深埋地底的鬼地方,想要强攻进来?还得问问把守在地道入口的十个手持乌兹冲锋枪的守卫、还有每二十公尺就有个哲人帮的看守呢!

「决胜于千里之外,才是兵家圣典。」八宝君微笑,看着血池旁的铁盒子内放着他赖以提升战意的强烈兴奋剂。

夏目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把这里的二十个牙丸组也分派去埋伏?」

八宝君突然抓狂,弓身一拳遥遥挥向夏目,夏目有若蛇腰的身躯滑腻扭开,躲过惊天霹雳的凌空一击。

这凌空一拳像一枚高速的空气压缩炮弹,就这样轰进囚禁人类的铁笼里,一个大胖子的脸凹陷下去,往后一摔死了。

「要成大事就要抛开成见!不要以为单靠白氏就可以干下台湾!」八宝君愤怒大叫:「妳是不是不喜欢跟牙丸组一起做事!还是妳以为我在害怕!」

夏目面无表情,她只是想充实围攻上官的兵力。

「算了。」八宝君马上换了截然不同的表情,歉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只是好意。」

但夏目听了,只是更加聚精会神看着八宝君的动作,等待闪躲更快更劲的突拳。

只见八宝君瞄了夏目等三人一眼笑笑,穿上紧身红衣,两只手臂上各绑着两支强效兴奋剂,这可是他的新玩具。

想要随时斗志高昂提升自己的战斗力?行!随手插进兴奋剂就没问题了。

八宝君满意地戴着耳机,听着快歌「龙拳」,随意舒展身体,轻轻挥出几拳,慢慢走到一间空旷的练武室,在震动的节奏中拳拳生风,喊道:「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陈先生远远喊道:「是!」便慢慢退出,走向通往密穴楼上的爬梯。

走过荷枪实弹的卫兵,陈先生一面思考怎么在短短半夜中弄到这么多火药,一面暗暗发愁自己是否选错了边站?

这个有如深井的简陋信道只是在井壁上钉着生绣的钢筋,只有一点点晕黄灯光在脚底下摇摇晃晃,只要有一点分神手抓漏了钢筋,就可能摔死在井底。

爬着爬着,陈先生不禁抱怨起这个密道的设计,多累人啊?安个电梯岂不方便?八宝君真是多虑了。

突然间,陈先生觉得头顶「啪」的一声,化作一记发自耳朵深处的爆响,他想往上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发觉很难抬得起头来,他的脖子几乎不听使唤。

然后,他的手松脱,不由自主往下坠落。    陈先生躺在地上,鼻孔微微冒着血泡,看着黑色大衣的衣角扬起,带过一阵皮革气味。

陈先生想说些什么,但他的肚子感到一记几乎令他大叫的挤压。

这次他看清楚了。

一双纯真的眼睛歉然看着陈先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移开陈先生喷出内脏的肚子。

「站错边了 ...... 」陈先生闭上眼睛,肚子又是一痛。    八宝君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一滴汗自眉梢滑落,八宝君飞快一拳将汗珠轰散。

但这一拳并不能化解汗滴带来的莫名焦躁。

八宝君笑笑,双脚消失,高耸的天花板一震,八宝君燕子落下,神色自若地看着门口。

「怪了。」八宝君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刚刚为何一阵心悸。

这时,一个「冰怪」神色慌张冲到八宝君的练武室门口,八宝君没等他开口,便飞快窜过冰怪的身旁,一脚踏进挂满监视器电视的防卫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八宝君看着一楼通往地下密道的关卡「蒸汽室后门」,原本应该拿着乌兹冲锋枪盯视密道入口的十个守卫全东倒西歪瘫在地上,乌兹冲锋枪也少了六把。

八宝君的眉毛又抽动了一下。

「格放!格放!」八宝君大叫,控制监视画面的手下赶紧对准八宝君的手指之处进行放大画面。

画面快速放大,八宝君大叫一声「干什么吃的!」,一拳将监视屏幕的手下脑袋削掉一半。

画面中的守卫,肩胛处衣服有个小小的切口,红色的汁液慢慢渗了出来。

「这个切口 ...... 」八宝君咬着自己的拳头,拳头上的鲜血看起来格外可怖。

剩下的两个监视着画面的手下战战兢兢看着脾气暴烈的主人,八宝君大吼:「切到密道啊!」

画面其实早就切到坡度往下倾斜的密道,八宝君看着晕黄、毫无动静的诡异密道咬牙。

「密道守卫已经知道有入侵者。」手下赶紧说。

「将灯关掉,红外线监视。」八宝君深深吸了口气,眉毛陡然抽动,八宝君冷冷将右眉血淋淋撕裂。    「小心,好兄弟。」

「不要叫我兄弟。」

「 ...... 一定要通过闸门。」

「今天如果能走出去,就让我孤独吧。」    监视器的画面化作一片惨白。

「放下闸门!」八宝君大惊。

「 go !」    枪声连绵不绝,灿烂烟火交织红色的涂开。

坚持冲向闸门的决心,两管死命抓住的冲锋枪。

冲过层层烽火,在耀眼的血花中跪倒。    「锵。」千军莫敌的闸门慢慢放下。

「帮我 ...... 」

一双世界上最善良的眼睛,看着手掌上血迹斑斑的凶灵。

咬下绑在手腕上的血包,红色滋润着微弱的脉搏。

模模糊糊地,一只皮靴踩着血包,血浆冷冰冰地飞溅在茫然无措的脸孔上。

「马的,上官的白痴小跟班。」

八宝君一脚踢开圣耀残破不堪的身躯,圣耀死命咬着干瘪的血包摔在墙上,八宝君拉开手枪保险。

「碰!」

圣耀的太阳穴破散,脖子一歪,血包自两排尖锐的牙齿里掉落。

大手一抓,圣耀被八宝君轻蔑的巨力抛向后方远处,砰一声撞上墙壁。

八宝君冷静看着厚实的钢门,钢门的背后持续传来稀稀疏疏的枪声。

虽然有二十二多个持枪守卫在密道里,戴着红外线眼镜、占着以高制低的地理优势跟上官一党厮杀,但八宝君心知肚明上官最后仍会将这堵厚达三公尺的镀银钢门掀开,站在自己面前。

八宝君瞥眼看着站在后面的夏目、丘狒、哀牙,又看了看二十位全副武装磨拳擦掌的牙丸组菁英。

夏目背着两柄巨型镰刀,丘狒手中两把来复枪、哀牙半张血盆大口,牙丸组菁英各自拿着擅长的兵器与枪枝,残存的冰怪拿着寒气冻人的铁链,个个全神贯注盯着钢门。

就算冲进门的是恐龙也在三秒内倒下了。

但,这些能拦杀上官?

上官居然能离奇地找到这里,光这点就比横冲直撞的恐龙教人毛骨悚然多了,说不定上官根本不会撬开钢门,绕过根本不存在的秘密空间,突然出现在八宝君的背后?

八宝君背脊抽动。

「通知绝世风华的伏兵,五分钟内通通调来这里!」八宝君突然咆哮。                「啪答。」

然后慢慢滑下。    山羊坐在车上,看着碎裂的雨滴在车窗上化成一道水痕。

「又是场没来头的雨?」山羊低下头。

看着手中的掌型计算机,爆炸遥控器的屏幕上依旧没有代表圣耀的光点。

真是个无法验证的疑团。

就在那天,山羊按下爆炸遥控器的按钮瞬间,光点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再没有出现,彷佛已连同遥控炸药化成四散的血水。

说不定那天是我眼花了?那巨汉背负的另一人并不是圣耀?圣耀白白牺牲了?

但,圣耀如果真被我误杀了,又怎么解释刚刚那封信?

山羊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他总是拼命想活久一点,不烟不酒不色,为的就是等待上官殒命的一天,拿时间跟吸血鬼押注真是件稀释生活乐趣的事。

山羊自身旁下属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根淡烟,含在嘴里慢慢咀嚼。

上官啊,你连那双纯洁的眼睛也污染了 ......

今晚空气中不安的气氛格外沈闷,厚重的黑色云层在城市的上空慢慢塌陷,不意渗出几滴晕眩的小雨点,落在焦黑的废弃大楼。

「长官!前面有状况!」无线电传来紧张的声音。

山羊赶紧将淡烟吐在手上,拿起另一支无线电:「马龙?你那边?」

「情报没错,我要下手了。」马龙的声音格外冷静。

山羊拿着望远镜,远远看见一大群人形色匆匆自破旧失修的废弃大楼里跑出,手里拿着状似枪械的物事跑向西面的小巷。

「 bingo 。」山羊轻声说道。

突然间,数十个小红点在群人身上快速游移,有个人感到不太对劲,正想问问身旁的伙伴怎么会有红光在身上移动时,红光霎那间繁衍成数十倍的点点红点在众人间飞舞着。

飞舞着。

数万红点愉悦地跳跃,众人手舞足蹈地大声嘶吼歌唱助兴,然后筋疲力尽地、围绕着红色的营火倒下。

山羊坐在车子里,拿着军用望远镜,默默凝视血色夜晚,一道闪电劈开了城市晦涩的阴郁沉闷,大雨骤然雷落,一滴一滴、一把一把模糊了车窗。

「 A 小队注意!有四只往东边逃逸! C 小队往左一齐夹击!」

「两只往西防火巷!一只往四弄跑!」

「清除,一只被擒。」

「清除。」

「报告!清除!」

「注意注意!还有十多只刚刚冲出!猎人纵队快速支持!」

大雨中,废弃的城市角落奔雷怒吼,看不清对手躲藏在哪里的吸血鬼快速寻找任何掩体躲着,焦躁扫视邻近大楼上的秘警狙击手,但致命的红点仍旧在大雨中奔驰。

「轰!」

停靠在消防栓旁的汽车轰一声炸翻上天,着火的轮胎自半空中旋滚而下,一道身影窜上,挢捷的步伐飞燕踩着火轮胎,手中机枪在半空中不断弹出冒烟的弹壳,二十多个干练的猎人立刻持刀冲上队形被半空中的勇士冲散的吸血鬼群。

勇士落下,机枪枪管下喷射出黏性极高的银网。

「这个世界不久将要改观了。」马龙说,看着在银网中痛苦挣扎的吸血鬼,手举起,一枪命中疯狂扑向他的吸血鬼。

大雨继续落下,各小队在黑窄的巷道中狙击落单的吸血鬼,强健的猎人在屋顶上来回奔驰,一刀一刀与大惊失色的牙丸武士在闪电中撕裂彼此。

两个世界的板块正剧烈挤压着对方,第三块新大陆不知是否因而火热冒出。

山羊的脑袋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两个小时前来自卧底的紧急密件:「我们家老大说要送你一份大礼,希望能为两个世界捎来和平的讯息,如果收到礼物,请将麦克放在街上,我相信牠会找到我的。」

今后两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山羊也不知道。      五分钟过了。

八宝君看着丝毫不动的钢门,钢门的背后零星传来无助的枪声,渐渐的,八宝君连呻吟的振动都听不见。

「绝世风华的人呢?」八宝君斜视夏目,夏目摇摇头。

难道上官安排了另外一支部队袭击了这里的援军?

八宝君看着距离不到五公尺的钢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吧?但又怎样?

上官如果还想进来厮杀抢救人质,就不该用火药强攻这道即使怪力王复生也无法撼动的大门,而偏偏打开这道大门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防卫室中的按钮,一个是绝无可能使用的火药。

火药即使能摧毁这道门,也将使得深居地底的密道坍塌,施放火药的人也同样无路可进,但八宝君曾听白梦不经意提到过:血池底下仍有一条简陋的小径可以通往市区的某处。八宝君要全身而退的机会很大。

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召集众人找出秘道所在,然后从血池底下逃走吗?

八宝君感觉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压力,这点令他相当不满。

难道他们不明白遇强即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简单道理吗?

「现在你们给我听好了......」八宝君说,转过头。

八宝君的呼吸顿然而止。

刚刚明明倚在墙边一动也不动的小跑腿,怎么消失在众人的身后?

地上只留下稀少的血迹。

「小鬼呢!」八宝君大吼,错愕的众人回过头来看着墙上的血渍,几个沈静倔强的血脚印一步步爬向血池的方向。

丘狒与三个冰怪抢步冲向血池,只见圣耀瞇着眼睛傻笑,坐在毫无守卫的血池里面,紧紧抱着满是弹孔的背包。

「这是强力塑料定时炸弹......已经启动了,你们还有十四分又四十一秒的时间可以逃出去。」圣耀的脸色苍白,但拼着凶命无法赶在自己丧命之前修补身体的危险,总算是任务达成,他的嘴角不禁微微发抖。

丘狒眼中杀气斗盛,八宝君慢慢地走到丘狒后面,盯着从死神手中逃过不可思议大劫的圣耀。

怎么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脑子更挨了我一枪,如何能苟延残喘爬到这里?八宝君与圣耀的眼神激烈碰撞着。

遍体鳞伤的螳螂与阿海在天花板的铁链上摇晃,螳螂激动地用微弱的头捶撞醒昏厥的阿海,阿海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几乎没有任何战斗才华的年轻伙伴勇敢无畏地坐在他的脚下,而长期被关在铁笼里的赤裸人类个个拉开喉咙大叫救命,原先积压的恐惧已被一丝希望彻底释放出来。

圣耀浸泡在血池里,视线逐渐清朗,他指着背包里露出的炸弹,毫无恐惧地看着八宝君说:「这个炸弹足够把这里每个人烤焦,一拆或破坏就会引爆,没有选择,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八宝君点点头,不怒反笑,说:「上官想逼我开门?」

圣耀摇摇背包,说:「不要再靠近。从现在起,你伤害一个人质或靠近血池,我就立刻引爆炸弹。你还有十四分钟。」

阿海差点笑了出来,现在就算他立刻死了,也真够本了。

八宝君看见圣耀的手指紧紧抓着状似开关的物事,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圣耀按下立即引爆炸弹的按钮前先杀了他。

偏偏圣耀坐在唯一通往外面的最后密道!

「上官怎么知道这里?陈先生泄漏的?」八宝君瞪大眼睛,微笑。

「十三分钟半。」圣耀冷静地说。

「小子,这是何苦?」八宝君叹气,微微向圣耀靠了过来。

「我胆子很小,你再靠近一公分,我就干脆炸掉这里,一乾二净。」圣耀咬着牙,铁笼里的人类

八宝君笑笑,闭上眼睛,拳头快烧起来了。

哪来的疯子!?

「监视器?」八宝君突然对着防卫室大叫。

「外面只有三个人,上官、张熙熙、赛门猫。」防卫室的手下。

三个......

好!倒要看看谁的手段厉害!

八宝君张开眼睛,看着圣耀淡淡说道:「我会记得你。」

说完八宝君转身就走,两手拔起手臂上的强烈兴奋剂用力插进两管颈动脉里,短短几秒内,八宝君全身燥热,感到体内有多股难以驾驭的超强大力量像陨石彼此撞击着。

「麻醉弹。」八宝君整张脸都红了,眼睛布满腥红血丝,瞳孔白光大盛。

牙丸组纷纷拿起手中枪械,迅速改装足以瞬间痲痹蓝鲸的麻醉弹,对准即将打开的命运大门。

八宝君站在牙丸组后,两手贯入通道上壁,双脚倒勾半空,像一支蓄满精力的大弹簧。

「上官!今天我要你知道,我一直都站在最高点啊!」八宝君内心充满前所未有的自信。  距离闸门,五公尺。

「里面的气氛变了。」张熙熙,双手挂满钢银环,握着高压缩瓦斯弹。

「圣耀办到了,了不起。」赛门猫殿殿身上的防弹衣,一手冲锋枪,一手短手枪。

上官没有说话,他的嘴里咬着一把长刀,双手各拿着两把长短刀,腰间、胸前、胸后、大腿、小腿总共挂了六把匕首。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双腿初愈,左手依旧很不灵活,但他深信自己近百年来倚赖至深的无双绝技。

「决心」。

不论在什么险恶的状态,需要上官最强的时候,上官就一定能最强。

全神贯注。

就在厚重的钢门拔起的瞬间!

齿轮转动,闸门慢慢拉起。

黑色的门缝露出晕黄的光,还有......

不断喷出浓烈呛鼻气味的瓦斯气!

「难道上官以为不用枪就可以大摇大摆进来?天真!」八宝君心想,牙丸组个个也毫无惧色,他们可都是善使各种兵器的佼佼者。

但,闸门打开到三分之一的瞬间,一颗子弹冲过烟雾弥漫的危险气息,化作一道火箭。

火箭嘶吼,急速爆张成巨大的烈焰,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除了......

「开枪!」八宝君大吼。  火焰中,欺近世界上最不可能后退的脚步,带着九把世界上最强悍的刀。

刀踏着连他的最佳伙伴也不敢跟上的脚步。

绝对不精密的杀戮狂风!

「有些事,只有用刀说得明白。」

两个牙丸武士头颅像飞盘滑落,两把匕首不沾血飞钉在身后的墙上。

长短刀左右闪电开弓,白光荡破火焰。没理由一公尺圆圈内还有任何呼吸。

咬着长刀的鬼魅倏然摇首翻身,眼前的牙丸武士身子斜斜断开,左手短刀飞快刨杀递上长枪的牙丸武士下阴,右手长刀毫不犹豫大挥,将夏目的巨型镰刀荡开,镰刀悲鸣震动,险些震脱夏目的手。

夏目忍不住持刀后退,因为七个勇猛吸血鬼的命运,已在一秒内被刀蒸发。

血窟,血哭。

飞刀像拥有魔力般,弧形飞撞在众人之间,没人看清楚他的刀,却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睛。

丘狒举枪轰击,但左手齐肩摔落,他连痛都不敢喊。

「碰!碰!碰!碰!碰!碰!」

终于有人朝鬼魅不断轰出猎杀蓝鲸的麻醉弹,但鬼魅接下来的动作就没有人看得清楚。

除了满天的红色星星,只有刀光丛影。

三个冰怪的残肢碎块像静静漂浮在空中的果冻,一把长刀凌厉切开宁静的火焰之舞冲向八宝君,八宝君不闪不避,一拳将长刀轰断。

此时哀牙惨叫往后飞跳,他的胸口插了一柄短刀,但他的嘴里也咬着一大块血肉。

像闪电陀螺打转的上官终于停了下来,嘴里的长刀掉落,左手腕上鲜血淋沥,单膝跪下;上官感觉到大腿痲痹,眼前夏目的镰刀变得模糊。

上官的大腿肉镶着两颗钢球,麻醉液直奔中枢神经。

但上官并不是一个人。世上没有孤独的强者。

上官低着头,双手抽出飞刀四只飞刀、依赖直觉射向前方一股强大的拳风,拳风之猛烈将四柄飞刀震歪,而上官的身后刮起银色的旋风,数十钢银环激射,迫使牙丸武士挥舞兵器挡避,但仍有四个动作稍慢的牙丸武士捧着咽喉倒下。

张熙熙娇娆的身法飞动,不知何时已来到上官的身边,替上官挡下夏目的镰刀连环追击,赛门猫的双枪响起,与丘狒的单枪远远对轰,两人各自中枪。

「杀!」八宝君兴奋大叫,一脚与张熙熙的左掌对轰,张熙熙吃痛后退,八宝君的小腿却喷出鲜血,原来上官以惊人的意志力压制住麻醉剂,反手一刀划向八宝君。

此时张熙熙腰间失去知觉,她明白自己被麻醉弹攻击,于是运气锁住腰间穴道,闭上眼睛抽出信照明弹,在巨大的火光再度蒙上众人的双眼前,一声巨响,身旁碎石细砂掠过,八宝君拳上巨力将上官撞破墙壁,两雄在巨光中跃入防卫室中。

「上官!好好睁开你的眼睛!」八宝君大叫,一拳轰出。

「喔?」上官怪笑,摔在地上,小钢珠带着鲜血自大腿肌肉弹出,右手长刀直指八宝君的猛拳。  「振作啊!」圣耀吃力地将阿海与螳螂拖进血池里,然后转过身,看着禁锢着昏迷不醒的吸血鬼各帮首领的大铁笼。

圣耀使劲力量拉扯坚固的铁笼柱子,却只略微弯曲了坚实的粗铁条,阿海浸在血池里虚弱说道:「开关......在防卫室。」眼睛看着走道的另一边。

「放心,炸弹其实可以停下来的。」圣耀急忙跑到阿海的耳边说,满头大汗指着背包里炸药的定时器。

阿海点点头,但圣耀的手伸到背包里摸着炸药时,心头陡然一凉。暗藏在炸药倒数定时器背后的解除装置居然破碎了,一定是刚刚抢进闸门时被守卫击中的。

难道凶命谁也不放过?又一次天诛地灭?

「所有人都会活着出去。」圣耀看着螳螂与阿海,又看着铁笼里的众帮派首领坚定地说。

防卫室的墙震动,裂开一条细缝,落下灰砂。

圣耀大脚迈开,解下脚胫上的短枪,冲向防卫室。

他发誓。

长刀深深没入硬石天花板,电视墙魄力十足激荡上张狂血色,地板几无完整的一砖一瓦,碎石上钉着四道银芒,冒着红色的蒸气。

「跟人家学嗑药?」上官披头散发低着头笑着,矮身弓手,一柄飞刀在右手五根手指头间奇速翻转,摇摇指着八宝君的眉心。

「有种放下刀再打!」八宝君两脚倒踩着天花板角落,双拳一前一后,憎恨地看着盘在地上的上官。

八宝君的胸前插着一柄飞刀,身上十多条刀痕渗出鲜血,他的呼吸却未见仓乱。

上官被怪力拧得血肉模糊的左手在肩上摇摇晃晃,肋骨也断了三根,他却没忘记要笑。

一滴血从八宝君的唇间滴落,八宝君一咬牙,肌肉贲张,银刀自胸口喷出射向上官,上官不闪不避,他一向是刀的最好朋友。

上官右手随意伸出,袭来的飞刀自然而然卷上他修长的手指,但八宝君闪电翻落,沉重拳压也来到上官的背后。

上官来不及不回头,血肉模糊的左手往后硬接下这绝不简单的一拳,上官的眉头紧皱,整条手臂霎时脆断,但身体也趁势往前弹出化解拳劲,右手两柄飞刀早已往前射出。

八宝君来不及兴奋,上官两柄飞刀竟转了个大弯冲向八宝君的喉间与下腹,八宝君赶忙翻上避开,但飞刀像导弹似轰向八宝君,擦出两条血箭;八宝君尚未落地前便看见上官的脚印上自己的鼻子,将自己重重踢向墙壁,墙壁轰咚一声几乎崩落。

这一记飞腿使八宝君头昏脑胀、七孔流血,但他双拳紧握,看着上官扭曲变形的左手发笑。

面对自己最深沉的恐惧,上官,强大的羞辱压力强行将八宝君逼向从未体验的高手境界,那是一万打兴奋剂也无法模拟出的强大自信。

上官也不过如此?我竟然真的跟他打到这个地步!他被我打到残废,甚至,他抓到最好的时机给了我一脚,我的脑袋还是好好挂在脖子上。

我真强!

「我会赢,这件事我真该早点知道。」八宝君的声音发颤。

八宝君的双拳发抖,他按捺不住心中决堤的快乐,他感觉到体内确确实实存在吞噬宇宙的强大力量,那股夸张的力量甚至还在急速膨胀,眼前的吸血鬼传说即将自己划上休止符。

只要自己一拳遥遥挥出,拳风之强绝对可以将上官真空压扁。绝对。

此时气氛急速发烫,防卫室破碎的监视电视墙迸冒出火花。

上官凝气敛神,他的机会不多,他的脚快抗拒不了麻醉药的侵袭。

他嗅到八宝君拳头上危险的焚风,右手掌成刀;此时多年来千万次战役的残酷画面急速浓缩成一个点,滴进上官沸腾的心中。

结冰。

「想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气氛突然急转直下。

上官冷冷说道,放下右手,慢慢走向八宝君。

八宝君瞪大眼睛看着上官毫无防卫地走近自己,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半条手臂的距离。

半条手臂的距离,上官毫无停下脚步的样子令八宝君感到强烈的忿恨与羞辱。

八宝君的呼吸静止了,他的背碰到了即将垮下的墙。

这时,八宝君才发觉自己竟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上官也停下脚步。

「会赢的你,想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吗?」上官不再笑,眼神变得异常冷酷。

八宝君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为什么要后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变得这么强了还要后退?」

他的拳头变得很沉重,突然间,八宝君凄厉大吼一声,朝上官挥出猛拳。

然后,他感觉世界在一瞬间被撕裂了。

八宝君的脸被上官的手刀一劈,鼻梁脆断、左眼受压爆出,脑浆自双耳鱼贯喷出,催金断玉的冷漠快攻。

这一记手刀让八宝君感到整个脑袋都快炸掉了,双拳狂风暴雨骤出,上官在八宝君周围闪躲招架,冷静寻找夺命的最后一击。  命运的钟摆,一荡一荡。

突然,黑暗爬出凶煞的魔手,将钟摆推倒。  圣耀站在防卫室门口,呆呆看着走廊上逐渐远去的凌乱血迹与尸体,张熙熙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一柄镰刀刺进她的肩膀直没入墙,赛门猫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们的周遭全是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有呛鼻的瓦斯气味,一颗颗钢珠在滑腻的地上滚着。

圣耀又朝防卫室里,看了看一触即发的两雄。

手掌颤抖。

与其说圣耀的脚被奇妙的气氛钉在地上,不如说,命运黏住了圣耀的双脚。

上官的心揪了一下,八宝君趁隙挥出超破音速的猛烈快拳。  「见鬼!」上官暗忖。

巨大的力量贯穿上官,万马奔腾的拳劲将上官飞撞穿墙,摔进八宝君的练武室里,破裂的砖石将重重上官盖住,八宝君兴奋大叫:「看你怎么死!」

「不妙!」圣耀终于回神,急忙拿起手枪朝八宝君不断开枪。

子弹全扑了空,圣耀根本看不清八宝君的身形,直到子弹用馨,八宝君得意地站在圣耀平举的双臂旁蔑笑,左拳将圣耀的双手打折,然后右拳飞快钻进圣耀的肚子里,将圣耀叉了起来。

圣耀痛的说不出话,两脚悬空抽动。

「起来啊!看看你养的狗变成串烧的样子!」八宝君看着躺在瓦砾里的上官大笑,就这样一拳将圣耀架在空中,大步踏进练武室。

上官虽被粗砾石块压在地上,但八宝君却不由自主在距离上官四步之处停下来,想找把枪远远将上官的头轰爆。

此时,他才猛然惊觉上官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个忌讳,今日如果不把上官除掉,往后的数百年他都无法睡得安稳,从此将困在自卑的牢笼里。

上官在石堆下一动不动,眼睛却毫无情感地看着八宝君。

「你一直瞧不起我。」八宝君面目狰狞地说,另一手在圣耀的脸上拍拍,说:「所以你现在躺在我的脚下,就跟那时候一样。」

八宝君说完,却觉得头昏目眩,真想好好躺在血池里睡个觉;上官几乎将他的脑袋瓜斩裂,他甚至嗅到鼻孔中脑浆滴出的腥味,他左手将剩下的一只眼睛用力按住,他觉得眼窝肿胀难挨。

上官看着八宝君,他的脊椎被那一拳震得暂时失却知觉,但他还信赖唯一还能战斗的右手,还有正在外面战斗的伙伴。

「最后问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八宝君问,仔细地观察上官伤势的真假,如果上官又像上次那样突然来个「致命一击」,脑浆快煮沸的他可没有把握逃开。

就次此时,八宝君插入圣耀腹部的手感觉到异样的稠密感,他瞥眼一瞧,圣耀伤口的微血管居然开始接合,肌肉组织也快速地将他的手包合在里面,他骂道:「原来你是个怪物!」

濒临死亡的圣耀摇晃着脑袋,看着模模糊糊的八宝君,说道:「哥....哥.....」

八宝君冷道:「谁是你哥?」

圣耀看着八宝君,他感觉到生命的精力正快速地远离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有让八宝君成为他的亲人。

八宝君看看上官,又看看圣耀,说道:「不信你杀不死。」

说完,八宝君插入圣耀腹腔的手慢慢往上移动,刺穿横隔膜,捏着圣耀微弱跳动的心脏。  山羊坐在秘警警车盖上,看着后座趴着口吐舌头、眼神萎靡不振的老狗。

手中握着新的遥控追踪芯片,山羊向手下示了个眼色,手下将后车门打开,老狗看了看山羊一眼,怀疑地慢慢跳下警车,在轮胎上拉了一泡尿。

「去找你的主人吧。」山羊轻轻踢了老狗的屁股。

老狗的眼睛突然充满神采,毫不迟疑迈开大步,朝着城市的中心走去。牠太熟悉那味道,牠更自信那股味道也在寻找着牠。

「长官,我们现在要怎么做?」一个手下看着手表,秘警车队早已远去,只留下一把火。

「怎么做?」山羊面无表情,端详着手里被嚼烂的香烟,雨早停了。

山羊看着熊熊大火,将烟塞在自己的嘴里,嚼着。  圣耀的眼睛闭上,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除了痛。

也许是解脱的时候了?但我为何如此痛苦?

八宝君慢慢捏着圣耀的心脏,冷冷地看着躺在石块里的上官,等待上官的亡命一击。

上官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  「今天我吉他弹得不错吧?」

大头龙得意地看着台下的老板,全身都是热汗,光影美人空空荡荡的。

老板打了个酣欠,看着身旁的佳芸,说:「他进步了不少喔,下个月重新开张,他可以替妳伴奏?」

佳芸点点头,但她刚刚根本没有在听。

自从今天下午离开鱼窝后,她的嗓子就一直打不开,彷佛有数千斤心事吊在喉咙。

「妳那个恐怖的吸血鬼男友,还有圣耀,都会再来我们店里吧?」阿忠难得坐着,好奇地看着佳芸。

老板微笑摸着杯子,大头龙看着手上的厚茧。

「会的。」佳芸笑着,看着桌子上微温的黑咖啡。  「上官,你爬不起来吗?」八宝君冷冷看着上官,上官不是一个遗弃朋友的人,这点谁都知道。可见上官真的被自己那一拳打弯了腰?

没错的,那一拳的确是豁尽全力的完美之作。

我战胜了上官,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跟你的狗说再见吧。」八宝君狞笑,右手抓紧圣耀的心脏,用力爆破!

老狗的尾巴垂了下来,静静看着城市的霓红灯火,还有遥远记忆里的溜滑梯。

「啊~~~~~~~」圣耀惨叫,四肢抽慉。

八宝君跟着惊吓大叫,右手急忙自圣耀腹腔抽出,破碎的心脏瓣膜掉落,但八宝君的右手掌却冒着焦烟。

一颗扭曲的银子弹清脆掉落地面,八宝君无法置信看着银子弹在地上打转。

吸血鬼的心脏......怎么可能镶着一颗银子弹?

八宝君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觉得有个东西塞在他的眼窝里,甚至埋入他的脑袋,他想大叫,却觉得声音从喉咙间渗透出去,一汩一汩。

圣耀摔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瘫在血泊里。

破碎的心脏有气无力地跳着,渐渐的,圣耀感到全世界都快散开来了。

「结束了......我终究还是害死了大家......」圣耀心想,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  突然间,一股浓稠的咸味流进圣耀的嘴唇。

「起来吧。」上官的声音。

破碎的心脏微微跳动,上官的腕上不断撒落鲜血。

圣耀缓缓睁开眼睛,上官蹲在他的身旁微笑,而八宝君跪在地上,双手垂地,头高高地仰着,颈骨断裂只靠一点皮肉黏附,坚硬的石块自后脑隐隐透出。

圣耀眼神呆滞,呼吸几乎要停了。

「不要放弃。」上官扛起圣耀。

但圣耀的身体变得很沉重。

「炸药......停...停不了......」圣耀迷惘地说:「不要救......救我...大家才能...」

上官眼神看着前方,说:「不要放弃,慢慢呼吸。」

圣耀的头垂得更低了。

「救了我......」圣耀想呕吐,却觉得最后的一丝力气都从指缝中流失,说:「你自己也...会死......」

「我不会让朋友孤独,也不怕什么凶命。」上官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因为我,是死神。」

圣耀热泪盈眶,上官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  炸药的定时器上,只剩三分七秒。

而螳螂与阿海,躺在血池里虚弱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圣耀放在池边的炸药继续读秒。

张熙熙在睡梦中笑着,赛门猫开始打呼。他们就算昏迷了,也同样相信他们的老大最后终能将他们安全地扛出去。

众位持续昏迷不醒的帮派首领,全身绑着铁链、在特制的铁笼里流着口水,彷佛定时炸药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环绕着血池的铁笼里,赤裸人群狂暴地骚动着,有人抓着铁栏杆愤怒地咆哮,有人盘腿默念佛经祈祷,有人将脑袋塞进栏杆,试图从窄小的缝隙中挤出去。

圣耀靠在上官的肩上,看着逐渐远去的伙伴,而血池密道的爬梯在眼前高耸弯曲,肚破肠流的陈先生躺在脚边。

炸药的烈焰即将吞没众人,毁灭、渺无生机的气息在隧道里嘶吼着。

「完了。」圣耀疲倦地闭上眼睛,上官自信地看着爬梯上空。           「哔。」

血池秘密基地在两秒内完全崩坏,火焰窜烧到爬梯,将锈蚀的梯子熔解扭曲,位于地面上的三温暖轻轻一震。  「我们来得太晚,绝非无错,是大错特错。」无错坐在游览巴士的车顶上盖,看着快速远去的三温暖营业大楼,难堪的脸色中,却不禁流露出钦佩之意。

「来得刚刚好。」上官躺在无错旁微笑,在游览巴士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一场大雨已经将郁闷的空气稀释。  螳螂透过第二支电子信件,用点头的方式制造摩斯密码,向上官发出两个重要的讯息,一是血池的正确位置,二是陈先生其实是八宝君安排的卧底。于是上官假装毫不知情,向陈先生与白发、无错详细说明提早攻打绝世风华的假计划,让八宝君完全松懈戒心,但上官在陈先生离去后,随即让张熙熙跟踪陈先生再次确认螳螂所说的血池地点。

随后上官向白发、无错、阿虎发出真正计划的电子邮件,要他们看到信后动身到血池的真正地点援助,但阿虎似乎还没确认电子信件,所以并没有赶到。

之后,圣耀更发出信件给山羊,要山羊率秘警与猎人,将暗伏在绝世风华的牙丸组成员一网打尽。

惊涛骇浪的一夜。  圣耀坐卧在游览巴士里,看着身旁的阿海睡得很香,绿魔帮二十多位帮众手忙脚乱地为赛门猫、张熙熙、螳螂紧急包扎,一瓶一瓶新鲜的血浆冷冻包吊在置物箱上,红色的养分注入他们酣睡的血管里。

圣耀进入梦乡之际,想到上官冷峻地看着无错说道:「只要救出我的伙伴跟其它的首领,笼子其它的人不要理会。」

无错说道:「当然!」随即与匆匆赶来的白发一行人,将众战友与各帮首领全扛了出来,只留下惊怖张惶的赤裸人类无助地尖叫。

圣耀心里很清楚,把那些人类给放了,他们虚弱的身子也来不及逃出即将爆炸的血池,就算逃了出来,也将成为吸血鬼世界黑暗的见证,这是上官所无法容忍的。

而且,按照秘警的逻辑,这些逃出生天的人也必须加以屠杀。

圣耀为那些苍白无力的眼神感到愧疚与哀怜,但他真的累了,他没法子负荷太多的情绪。

圣耀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掌上残酷的凶纹,静默。

上官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发大哥,停车好吗?」圣耀看着正为赤爪推宫过血的白发。

白发不明就理地看着圣耀,但圣耀既是上官信任的伙伴,白发没有多想便向司机喊道:「gost,停车。」

游览巴士慢慢靠着路边停了下来,上官轻轻叹了口气。

门打开,圣耀脚步虚浮地走下车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那是白发给他的。

上官看着刚刚才开始熟捻的小伙伴,一步步走进公路旁的草丛里,毫不恋栈。

「好兄弟,将来我们还会再碰头的,这个世界就快变了。」上官躺在湿淋淋的车顶上,闭上眼睛。

夜晚,被迫孤独的人踏上孤独之路,不曾孤独的人看着孤独远去。

故事,才正要开始。  地下道。

日光灯忽明忽灭,贴满寻人启事的灰墙下,红色铁篓子里烧着纸钱,没有风,行人两三人,盲眼的吹笛师悲伤地吹着欢乐的曲调。

灰烟从铁篓子里袅袅卷出,着火的纸钱在地上蹒跚匍匐着,来到一只精神抖擞的老狗脚边,老狗看着纸钱傻傻吐着舌头。

穿着黑色套头毛线衣的少年站在老狗身旁,眼睛红红地看着布满灰尘的算命摊。

算命摊上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连椅子都给人搬了去。

「谢谢你。」少年看着算命摊后墙上的朱红字联,心中感念再三。

良善之心藏凶海,千里难扬帆。

凶命长程终靠岸,孤独岂长伴?

不论老算命仙留下的话是猜测之言,或是安慰之辞,少年都心存感激。

少年向算命摊深深一鞠躬,老狗的尾巴摇摇,少年看着厚重的行囊,思索着。  光影美人。

重新开张的第三天,客人渐渐回笼的热闹气氛中,长满厚茧的手指飞快与吉他弦跳舞,满足地看着台下一双双如痴如醉的眼睛。可爱的女孩站在台上抓着麦克风,一首接一首。

旧面孔,新面孔,每个人桌上的餐点全冷掉了,就跟以前一样。

但,女孩的眼神有些落寞。

台下一张特地保留的小桌子,一直放着「已订位」牌子,三天了。

女孩担心着心爱的人,担心着他的安危,担心着小桌上的黑咖啡一直都没有人喝。

眼睛湿湿的,凄转的歌声教台下的客人几乎落泪。

但。

破旧的牛仔裤,沾满油漆颜料的球鞋,一个头发乱得不能再乱的男人慢慢走下楼梯,头低低,眼睛却没离开过台上的女孩。

男人吐吐舌头,身后走出一个堆满笑容的男孩,男孩摸摸身边老狗的脖子,老狗乖乖坐在庆贺开幕的花圈旁。

女孩看着男人,看着男孩,又看了看老狗。

老狗歪着头,眼神灵动看着女孩。

不知怎地,女孩的脑中出现好像根本不曾存在的泛黄记忆。一个小男孩背着大书包,紧紧抱着一条流浪狗高兴大叫、闭着眼睛冲下溜滑梯。

瞳孔紧缩,然后快速放大。

「麦克!」女孩大叫,所

has loa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