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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气闷热得一丝风也没有,在小饭店中不断扯动着风布的那个孩童,全身上下都被 汗湿透了,汗水一条一条,自他的脸上淌下来,几只金头苍蝇,绕着他在「嗡嗡」地打 着转。

饭店中的人并不多,在左首的一隅,有一个身形长大的壮汉,正在据案大嚼,那汉 子身上的一件布褂,早已给汗水湿透了,紧贴在他的身上,现出他一身声扎起伏的肌肉 来,在他的面前,放满了菜肴,只见他双手齐出,运筷如飞,一面还抓起酒壶,大口吞 着,时不时抓起酒壶,向口中灌着酒,满头大汗,忙得不可开交,看他那副吃相,像是 他吃了这一餐之后,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吃第二顿一样,倒将其余几个食客,看得 呆了。

在另一角,一个汉子,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那么热的天,难为他睡得着, 那人是抱着一只老大的葫芦,将脸贴在葫芦上在沉睡的,自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不禁要 皱皱眉,因为自那人的身上,发出一股酒气来,倒像是伏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 一坛酒。

那壮汉风卷残叶一般,剎那之间,将桌上的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将一大块馒 头塞进了口中,还不曾吞了下去,便抹着嘴,嚷道:「小二,看账!」

他口中含着一块馒头,叫起来也含糊不清,店小二一直在看着那壮汉,那店小二已 有五十上下年纪,做了三十年堂倌,也不知看尽了多少食客,可是却也未曾见过这等吃 相的人,是以那壮汉一叫,他连忙走了过来。

那是大河以南,离河岸七八十里的一个小镇,镇名叫土山谷,整个小镇,全在一个 土岗子上,镇上的街道,虽然全都铺上了石板,但是在石板缝中,细小的黄土粒,还是 不断地冒出来。

从饭店的门口向外看去,只见田野上一片青绿,多少减少了一点数暑气,但是那一 条直通向大河渡口的官道,却是黄土飞扬,像是在毒辣辣的日头下,笼着一重黄色的烟 雾一般。

那壮汉不等店小二走向前来,便摸出一块碎银,「叭」地放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的 头笠,起身就走,走得急了些,一脚踏下,恰好踏在一张长板凳上,「喀嚓」

一声,将那张长板凳齐中踏断,那壮汉一呆,这才使劲吞下了口中的馒头,想要说 话,店小二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心急的人,又看到那块碎银,足有六七钱,够会账有 余,是以忙道:「不要紧,达官有急事。只管赶路!」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陡地传到。

那一阵马蹄声,来得急骤无比,一直到了饭店之前,才停了下来,引得饭店中的人, 全都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骏马奔到,马上骑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个是衣饰极其华丽的中年人,可是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已破了 好几处,看来像是被什么兵刃尖端,刺破了的一样,神情也着实狼狈。另一个,被那中 年人抱在怀中的,却只是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约莫六岁上下年纪,天气热,小女孩只不过围着一件鲜红色的肚兜,手腕 上戴着一只玉镯,一对滚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想是她在日头下晒得久了,是以 满脸通红,益发显得她粉妆玉琢,可爱之极。

那中年人一下马,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提着一柄剑,可是那柄剑,却已齐中断折, 走进饭店来。

那壮汉本来已在大踏步向外跨去,但一见到那中年人和那小女孩,他便呆了一呆, 目光注定在他们的身上,从那壮汉脸上的神情看来,可以看得出,他的心中,正有说不 出来的好奇。

而事实上,那样的一个中年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也着实显得突兀。

那中年人的神情,极其惶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向下直淌,他一步踏进 店堂,四面一看,看到了伏在葫芦上沉睡的那人,神情像是宽了一宽,大声叫道:「谭 大侠!」

那中年人一叫,饭店中各人,又不禁一呆,他们绝未想到,伏在葫芦上睡觉的那个 醉鬼,会是一个「大侠」,众人之中,神情最惊异的,自然便是那壮汉,他也不急着向 外走去了,拖过了一张长凳,便坐了下来。

独有那醉汉,像是未曾听到那一下叫唤一样,依然一动也不动,中年人大踏步向那 醉汉走了过去,放下了手中的小女孩,双膝一跪,竟然扑地跪倒,跪在那醉汉的面前!

这一来,众人更是呆住了,因为那中年人虽然神情惶急,但是看来,依然气宇轩昂, 他骑来的那匹骏马,还在饭店门外,扬起铁蹄,分明是一匹一等一的好马,那也证明这 中年人是一个极有身份的人,而那醉汉,即是一身布衣,毫不起眼,那中年人却突然向 他下跪!

那中年人一跪下,便道:「谭大侠,我一路前来,就在找谭大侠,天幸叫我找到了 你,谭大侠,这件事,你不管也得管了!」

那中年人说着,醉汉仍然恍若未闻,中年人话一说完,突然扬起断剑,向自己的咽 喉便刺!

自那中年人出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都可以说来得突兀之极,可是不论别人怎 么想,却再也想不到,那中年人竟会忽然之间,扬剑自剌!

当那中年人以手中的断剑,向他自己的咽喉刺出之际,只听得那壮汉,陡地一声大 喝,道:「不可!」

那中年人陡地一呆,断剑的剑锋,离他的咽喉,已只不过半寸许,他停了手,转过 头便向那壮汉,望了一眼,凄然笑道:「朋友,多谢你一番好意,但如果我不死,谭大 侠也不肯应我所请!」

那壮汉一张口,刚想说话,可是醉汉却在这时,「哈哈」一笑,一跃而起,一把抓 起了那只葫芦,道:「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来管你闲事!」

他一面说着,转过身向外便走,那中年人急叫道:「谭大侠,你念在这孩子--」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壮汉却已满面怒容,翻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店小二还来不 及将桌子上的杯碗菜盏收去,给他一拍,碗儿碟儿,一齐向上,跳了起来,台上碗碟, 尽皆碎裂,只听得那壮汉,扯直了喉咙骂道:「你那醉鬼,人家有事求求你,看得起你, 何以你不理不睬,他奶奶的,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顾大爷眼中,最瞧不得这等人!」

醉汉本来已经快要走出饭店了,一听得那壮汉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他站定身子,转 过身来,揉了揉眼,向壮汉望了一眼,笑道:「阁下自称顾大爷,想来定是江湖上赫赫 有名,人称义无反顾,顾不全顾朋友了?」

壮汉一挺胸道:「正是我。」

醉汉「呵呵」笑着,向仍然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道:「你这蠢猪,放着最爱管闲事, 打不平的义无反顾顾大爷在,不去求他,却来找我这醉而不侠的家伙,却会有什么结果?」

顾不全一听得「醉而不侠」四字,也是一呆,需知「醉而不侠」四字,除非是一个 全然不会武功,从来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不然,可以说一定知道醉而不侠谭尽的 大名的。江湖上爱喝酒的好汉多,越喝意气越豪,以好酒著名的人,大都是豪侠中人, 唯独这个谭尽,却是好酒如命,但绝没有豪侠之举,偏偏他又嗜酒如命,是以武林中人, 便赠了他一个「醉而不侠」的称号,他也不以为杵,反倒津津乐道。

这时,那中年人一见谭尽要走,早已声嘶声叫道:「谭大侠莫走,求你千万出手相 助!」

那中年人一面声嘶力竭地叫着,一面汗如雨下,已起身向外,扑了过去,可是顾不 全却也大踏步向前走出,一伸手,抓住了那中年人的手臂道:「朋友,你有什么为难事, 只管对我说,别去找这种空有一身武功,只顾灌迷魂汤的人!」

那中年人被顾不全抓住了手臂,一时之间,挣扎不脱,心中大急,叫道:「顾朋友, 求求你放开我,我的事,你管不了!」

那顾不全外号人称「义无反顾」,实是一个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他的性 子又急,每每不分青红皂白,一见人家有难,便要拔刀相助,也不去细究为难的是什么 人,有好几次,竟帮了几伙匪人的大忙,本来,肯助人是好事,可是提起他来,人人都 不禁皱眉头,他本来的名字也不叫顾不全,可是他常对人家说,虽然义无反顾,但是天 下的不平事太多,顾又顾不全,他说得次数多了,顾不全三字,反倒成了他的名字。

这时,顾不全右手抓住了那中年人的手臂,左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拍得发出「砰砰」 的声响来,倒像是他在拍着一块石板一样,可见他的一身横练的功力,也已到了极高的 境界,他道:「有什么事是我顾大爷管不了的,你且说来给咱听!」

那中年人转过头去,看到醉而不侠谭尽,已经走出了饭店门外,他只急道:「谭大 侠留步!」

他一面叫着,一面手中的断剑,倏地扬起,「刷」地一剑,便刺向顾不全的面门, 顾不全在突然之间,觉出眼前晶光闪耀,对方的兵刃,已经攻到,势子劲疾,心中也不 免大吃了一惊,急忙松开了拉住那中年人手臂的手,向后陡地退出了一步。

他又退得急了些,「哗啦」一声,撞在桌子上,又将一张桌子撞坍,而他才一松手, 那中年人也立时收剑,不再进攻,反身向外,便奔了出去。

其时,饭店之中,因为那一连串的意外,也已乱了起来,那和中年人一起来的小女 娃,想是受了惊吓,又哇哇大哭了起来,更是乱上加乱,顾不全一顿足怒道:「他奶奶 的,我愿帮你,你偏不要,像你这样的人,真是世间少见,快--」

他讲到这里,陡地住了口,而且,饭店中,也陡地静了下来,只有那小女娃,远在 不断地哭着,因为在那剎间,在饭店外发生的事,令得每一个人都呆住了,变得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

在饭店外,只见那中年人大踏步追了出去,醉而不侠谭尽,仍然自顾自向前走着, 中年人追到了谭尽的背后,撕心裂肺,惨叫了一声,道:「谭大侠,万望你看在女娃子 的份上,别袖手不顾!」

他一个「顾」字才出口,手一扬,毒辣辣的日头之下,只见精光一闪,他手中的那 柄断剑,「扑」地一声,已刺进了他自己的咽喉之中,接着,鲜血迸溅,他身子砰地一 声,仰天跌倒!

他的尸身,倒在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石板街道上,令得自他咽喉处,汨汨流出来的鲜 血,看来更是殷红恐怖,他手足抽搐了一下,便已死去!

这一下变化,怎能不令得客店中人,人人为之发呆?

而醉而不侠谭尽的举动,却更令人驾愕,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全然无动于衷,「 嘿」地一声,道:「真的死了!」

顾不全在饭店中,一见那中年人自戕毙命,已是全身血脉沸腾,再听得谭尽讲得如 此轻描淡写,他实在忍无可忍,怒发如狂,一声狂吼,叫道:「他妈的,姓谭的畜牲, 你别走!」

随着那一声狂吼,他整个人,已自饭店中,扑到了街上,身形「呼」地一声,在那 中年人的尸首之上掠过,身在半空,已然拔刀出鞘,「飕」地一刀,已向醉而不侠谭尽, 当头砍下!

那一刀去势极猛,看来像是顾不全一刀不能将谭尽齐中削成两半,便不能泄他心头 之恨一样!

谭尽在那剎间,也怪叫了一声,骂道:「顾不全,你是个癫子?」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手中的葫芦来,便向顾不全的单刀,迎了上去,电光石火之间, 只听得「铮」地一响,顾不全的一刀,正砍在那葫芦上,那葫芦竟是铁铸的,一刀砍了 下去,顾不全的单刀,被震得向上,疾扬了起来,他庞大的身躯,也腾腾腾向后连退了 三步!

谭尽瞪目怒叱道:「我操你祖奶奶,你可是像疯狗,见人就咬?这家伙自己活够了, 可关我什么事?」

顾不全在退出了三步之后,拿桩站定,瞪大了眼,反倒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本来, 他也知道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极高,可是却未曾料到,竟高到这等地步!旁的不说,他 手中那只大葫芦,若是铁铸的,怕不有七八十斤重,看他提在手中,那种毫不在乎的神 气,单是这份神力已足以叫人咋舌了!

谭尽臭骂了顾不全一顿,顾不全才算是缓过了气来,若是他从此不管闲事,那么他 也不叫「义无反顾」了,他立时又大踏步向前走去,道:「你还是别走,这位朋友,虽 然不是你下手杀死的,但是你若答应了他的所求,他何以会自己抹了脖子?」

谭尽怒道:「与你这种癞狗,也讲不明白,我问你,你可知道那死的是什么人?」

顾不全一忙道:「我怎知道?」

谭尽又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熊,你不知他是什么人,却来起什么哄?」

顾不全仍然不肯放过,也不理会谭尽一开口就骂,道:「那么你说,他是什么人?」

谭尽道:「我才不和你这样的癞狗多说话,你将他的衣服翻开来看看,就明白了, 他奶奶的,约好了和人喝酒,却被你这癞狗,扫了酒兴!」

他说着,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顾不全当街站着,向前追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看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是该去追 谭尽好,还是该先去弄明白那死者的身份好。

而谭尽的身法极快,转眼之间,便已走出了镇口,只见他人过处,黄土扬了起来, 连他的人也看不清楚,黄尘滚滚,转眼间便走远了,顾不全明知追不上,而且,追上了 也不是谭尽的敌手,只得恨恨地一跺脚,转过身来。

第二章

这时,饭店中人,和镇上别的店铺中人,在屋檐下歇足的途人,也一起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吵个不已,顾不全推开众人,大踏步来到了死人的面前,俯身拉开了死者的 衣襟。

只见在死者的腰带上,系着一块长方形,约有一寸宽,三寸长的金牌,顾不全一伸 手,将那块金牌,摘了下来,托在手掌之中。

他向手掌中那块金牌,才看了一眼,面色便自大变,脸上的汗,下得更急,只见他 在面色大变之后,抬起了头来,又推开了人丛,匆匆走进了客店之中。

这时,客店中的人,全都到街上去看热闹去了,只有那个扯风布的小童,和那小女 娃在逗着玩,那小童不住扮着鬼脸,引得那小女娃虽然还满面泪痕,但是却已经破涕为 笑了。

顾不全一走了进来,一俯身,便将那小女娃抱了起来,那小女娃向顾不全望着,顾 不全忙道:「你是什么人?」可是小女娃却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小女娃不但哭着,而且挣扎着,像是不肯给顾不全抱在手中,顾不全却也不停留, 抱着小女娃,大踏步从饭店中走了出来,一纵身,已上了那匹骏马。

这时,那饭店掌柜的赶了过来急叫道:「达官莫走,官府的公人来了,好替我们作 个见证!」

顾不全骑在马上,神色十分为难道:「我倒是想留下来帮你这个忙,可是……可是 这件事,却又急得很,唉,天下要顾的事太多,顾也顾不全!」

他心一急,又说了一句口头禅,饭店掌柜急得满头是汗,拉住了马缰绳,不肯让顾 不全走,顾不全叹了一声道:「这人是自己抹脖子死的,人人都瞧见,公人来了,你也 不必怕什么。」

掌柜的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道:「达官你有所不知,公门中人,无事也要扰你三 分,何况这人,只一出饭店,就死在当街的?」

顾不全道:「我明白了!」

他一伸手,自腰际掏出了一包银子来,递给了掌柜的,道:「这里有七八十两纹银, 就算做公的与你为难,我看也足够打点的了!」

掌柜的接过银子,心中欢喜不尽,顾不全抱着小女娃,抖动缰绳,蹄声得得,已向 前疾驰而出,马蹄扬起的尘土,飞得甚高,那小女娃一面揉着眼,一面仍然在哭着,顾 不全心中越来越焦躁,他一口气驰出了十来里,来到了一条河边上,停了下来。

他将那小女娃放在河边上,用手掬了水,先大喝了几口,又替那小女娃抹了抹脸, 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鼻涕,那小女娃一扁嘴,又想哭,顾不全急道:「你再哭,我就将 你抛到河中去喂王八!」

小女娃睁大了眼,像是心中害怕,竟止住了哭声,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实 是人见人爱的,顾不全心中不忍,忙道:「我刚才是骗你的,王八不吃人,我也舍不得 将你抛到河中去!」

小女娃仍然吸着气,顾不全又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带你来的,是你什么人?」

小女娃道:「我叫白枣儿,那人我不认识。」

她至多只有六岁上下,但是一开口,抑是口齿伶俐,将话说得清清楚楚,那样小的 小女孩,可能他父母还未为她取正式的名字,那「白枣儿」,自然是她的小名,想是因 为她又白又胖,胖嘟嘟地,就像是一颗白蒲枣儿一样,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名。

顾不全又掬了一捧河水,让白枣儿就着他的手喝了,问道:「白枣儿,你不认识那 人,如何会让那人,抱着你在赶路。」

白枣儿眨着眼道:「我不也不认识你么?你不也抱着我在赶路?」

顾不全一呆,他反倒给白枣儿问得哑了口,他一呆之后,又道:「白枣儿,你父母 呢?」

这一次,白枣儿却只是摇了摇头,答不上话来,顾不全抱住了她,道:「你得告诉 我,你的大人在哪里,你是什么人,如何会在龙门帮的副帮主手上,这副帮主要求的是 什么事?」

顾不全刚才,一看到那中年人腰际上的金牌,便面上变色,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 为在那块金牌之上,一面雕着「龙门」两字,另一面,则雕着「副帮主丘」四字。

那龙门帮乃是大河上下,第一大窟,帮众众多,龙门帮主,凶残无比,黑白两道, 一提起「龙门帮」三字来,便大感头痛,那中年人的腰际,既然系着那样一块金牌,那 么,他自然是龙门帮主,安泰宝的得力助手,龙门帮三个副帮主之一,神剑手丘飞了, 顾不全在一知道死者的身份之后,自然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如何怪异突兀,面色安得不 变?

这时,他实在急于知道事实的真相,要知道龙门帮名头太大,势力也雄厚,如果真 是事情和龙门帮有极大的关系,顾不全只怕也得考虑考虑,凭自己的力量,是不是敢插 手管龙门帮的闲事!

可是他想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像龙门帮那样的武林大帮,如何会与一个小女孩 子,有什么纠葛,是以他非得问清楚不可,可是他问来问去,白枣儿却只是摇头,什么 也说不上来。

顾不全无法可施,只得叹了一声,又抱起白枣儿来,他心中想,这事情,还是非得 找到醉而不侠谭尽才好。因为看神剑手丘飞,抱着白枣儿,前来求谭尽相助时的情形, 谭尽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是深知其详的!

顾不全抱着白枣儿,上了马,要找醉而不侠谭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顾不全知道, 离土山谷不远,就是红树坡。红树坡有一家村店,卖的却是一等一的好酒,谭尽来到了 有好酒的地方,不会轻易离去,就算一时找不到他,等在红树坡,也必然可以等到他的。

顾不全想到了这一点,双腿一夹,马儿便向前,疾驰了出去。

马儿一奔得快了,白枣儿像是害怕,紧紧搂住了顾不全的脖子,将一张小脸,贴在 顾不全的脸上,顾不全乃是平生闯荡江湖的粗汉,几时曾和一个小女孩子那样亲热过? 这时,他被白枣儿紧搂着,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温暖之感,登时觉得自己和这个可爱的小 女孩之间,亲近了不少,他一手提着马缰,一手在白枣儿的背上轻轻拍着,道:「别怕, 别怕!」

他讲了两声「别怕」,连他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他平时讲话,何等粗声大气, 未曾开口,便先要操人的祖奶奶,可是此际,却是不由自主,软声软气,如果是在遇到 白枣儿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用那样的声音说话,那么,杀他的头,他也不会相信!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向白枣儿望了望,白枣儿也睁着骨碌碌,乌黑漆亮的眼睛在望 着他,顾不全咧着嘴,笑了起来。他催着马,不一会便见到前面路边,几株笔直的红松 树旁,挑出一支酒旗儿来。

顾不全策着马,直来到了那酒家之前,未到门口,一股酒香,已扑鼻而来,那酒家 只是一间宽大的平房,门口悬着一块牌匾,写着「闻香下马」四字。

顾不全栓好了马,大踏步走向前去,酒保迎了上来,看到一个长大汉子,满头大汗, 手中却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子,他也不禁呆了一呆,忙道:「客官,您是来喝酒 的?」

顾不全笑道:「你倒机伶,我不是来喝酒,是来找一个人的!」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向店堂之中张望着,店堂中酒客不少,可是却没有谭尽在内。

顾不全转回头来道:「我找的那人,腰际系着一只老大的葫芦,衣衫破烂,可是酒 量极好,看他的样子,却又极其猥琐!」

顾不全才一讲完,酒保便已笑了起来道:「客官所说的,一定是谭大爷了!」

顾不全喜道:「正是他,他没有来?」

酒保道:「他昨天沽了三大坛好酒去,这上下只怕已喝完了,只要他葫芦中没有了 酒,他不到小店来,却到何处去,才有这样的好酒?」

顾不全道:「好,我等他!」

顾不全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放下了白枣儿,白枣儿吸吮着手指,道:「我饿了!」

顾不全扭着白枣儿面颊道:「你想吃什么?」

白枣儿道:「我要吃燕窝银耳羹!」

顾不全一听,不禁呆了一呆,那燕窝银耳羹,乃是极其名贵的食物,就算在大地方 的酒楼中,也不一定做得出来,这小小红树坡的酒家,如何会有这种东西?顾不全搔着 头,道:「白枣儿,换一样吧!」

白枣儿侧着头道:「奶酪冰糖鸽蛋也好。」

顾不全又是呆了一呆,自白枣儿口中说出来的食品,都不是普通的东西,他忍不住 问道:「白枣儿,你平时总吃这些?」

白枣儿道:「是啊,我爱吃这些。」

顾不全心中知道,白枣儿定是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不然,岂能够日常都有 那样贵重的食物吃?因此看来,事情更是突兀了,何以一个出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会 和龙门帮的副帮主在一起?

顾不全想了片刻,才道:「这里也不见得有鸽蛋,我叫他们煮几个鸡子儿你吃!」

白枣儿倒也乖,道:「好,我真饿了!」

顾不全吩咐下去,不一会,煮好的鸡蛋端了上来,顾不全小心地替白枣儿剥着壳, 他那一双手,叫他抡刀抡枪行,剥起起蛋壳来可不那么应手,等他剥完了蛋壳,鸡蛋也 剩下一半了,可是他看到白枣儿吃得津津有味,心中十分高兴。他自己也切了三块牛肉。 大口吞着,和着美酒,一剎时,声子便向了天。

这时,日头已渐渐西沉,不像正午时分那样暑气蒸人了,道上的来往车马,也多了 起来,可是老不见谭尽前来,顾不全心中,着实焦躁,而白枣儿却已伏在桌上,沉沉地 睡着了。

顾不全望着白枣儿,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汗珠自她小小的鼻尖上沁出来,只觉得十 分有趣。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红日已快西沉了,顾不全才看到了谭尽。

只见谭尽,仰天八叉,躺在一辆牛车上,那牛车拉着一大车麦杆,谭尽躺在麦杆上, 看来怡然自得。顾不全是一个心急汉子,一看到了谭尽,手一伸,便抄起了白枣儿来, 待要追了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牛车来到了酒家近前,谭尽的身子一侧,自牛车上滚了下来, 一挺身,便已站直,他一只手,握着一只狗腿,想是才烤熟了不久,汁水还在向下直流, 一只手,拍着腰际的葫芦,摇摇晃晃,已然向酒家,走了过来。

顾不全看到谭尽向酒家走来,他便不走出去,只是站着,白枣儿被他抱了起来,自 然也醒了,揉着眼,叫道:「雪娘!雪娘!」

她叫了两声,睁大了眼,看到了抱着自己的是顾不全,便住口不叫,顾不全呆了一 呆,道:「白枣儿,你叫的雪娘,是什么人?」

白枣儿扁了扁嘴,像是想哭,她道:「雪娘对我最好,陪我玩陪我睡,弄好吃的东 西给我吃!」

顾不全知道,那一定是白枣儿的乳娘之类的人物,他看到白枣儿扁嘴,心中不忍, 说道:「你别难过,我对你和雪娘一样!」

白枣儿一听,却「哈哈」笑了起来。

顾不全还想问白枣儿笑什么,谭尽已然走进了酒家,将葫芦一扬道:「装满它,再 替我来两下,我就在这儿睡,唉,我已走出了八十来里,他奶奶的,还是舍不得这里的 好酒!」

掌柜的笑道:「谭大爷,像你那样,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

谭尽像是十分高兴听到人家那样说他,摇头晃脑吟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 者留其名!」

他一面吟着诗,一面转过身来,就着手上的狗腿,啃了一大口,啃得汁水顺着他的 口角,直往下流,可是,他还未曾将那一大块狗肉吞下去,一抬头,便已看到了抱着白 枣儿站在店堂中的顾不全。

他陡然一呆,紧接着,「呸」地一声,将一大口狗肉,吐了出来,瞪着眼道:「原 来是你这条癞狗,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不全大踏步向前走来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大半天了!」

谭尽的手在自己的额上,凿了一下,道:「我这是酒蒙住了心,鬼按住了头,才会 又回到这里来,酒保,葫芦装满了没有,快,快,我要走了i」

他一面叫着,转身便走,顾不全连忙赶上,右手五指箕张,向着他的肩头,便抓了 下去,喝道:「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顾不全的那一抓之势,也去得极快,可是谭尽的出手更快,倏地伸指,向后一弹, 「拍」地一声响,正弹在顾不全的手腕之上。

那一弹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弹得顾不全的一条膀子,登时麻木了起来。

谭尽却连头也不回,一伸手,抄起柜上的酒葫芦,掌柜的忙叫道:「还未曾打酒!」

谭尽大声道:「不要了!」

顾不全心知,谭尽可以连酒都不要了,那事情实在是严重到了极点,他忙又叫道: 「谭朋友,我不是要你出手相助,只不过问你几句!」

谭尽站住了身子,转过头来,道:「我是醉而不侠,一向不理人闲事,你是义无反 顾,你自己要理人家的事,只管去理个够,何必来烦我?」

顾不全怒气往上冲,骂道:「我操你祖奶奶,我连白枣儿的来历什么都不知道,又 何从理起?我就是来问你这些事的。」

谭尽奇道:「白枣儿,谁是白枣儿?」

顾不全正将白枣儿抱在胸前,他握住了白枣儿的小拳头,道:「她就是!」

谭尽向白枣儿望来,笑道:「白枣儿,这名字倒有趣,嗯,小女娃长得好讨人喜欢。」

顾不全道:「白枣儿,叫谭伯伯。」

白枣儿望着谭尽,道:「谭伯伯!」

她儿音清脆,叫来极其好听,叫得谭尽笑了起来,谜着一双酒眼,道:「乖!乖!」

顾不全道:「谭朋友,白枣儿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大人在何处?我想将她送回去, 她又何以会和神剑手丘飞在一起,丘飞想求你什么?」

顾不全的心也真急,谭尽根本一个问题也未曾回答他,他倒己连问了七八个问题!

谭尽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转身向前走来,将葫芦钩在腹际,伸出手来, 道:「白枣儿,让我抱一抱,嘿,谭伯伯什么都试过,就是未曾抱过小孩子!」

顾不全忙叱道:「走开些,你这酒鬼,一身酒气,别惹怒了小孩子!」

谭尽怒道:「我一身酒气,总比你一身臭汗好得多,孩子又不是你的,我抱抱为什 么不行?」

顾不全虽然性急,可是倒也粗中有细,这时,他心中陡地一动,暗忖谭尽要抱抱孩 子,可是他心中和自己一样,看到了白枣儿,心中也十分欢喜,自己索性将白枣儿交到 他的手上,立时一走了之,那么,白枣儿的事,他可不能不管了!

一想到「一走了之」,顾不全不禁有点舍不得,可是一转念间,他又有了主意。

顾不全想到的新主意是,他可以在一走之后,又溜了回来,在暗中监视着谭尽,看 谭尽怎么办,如果谭尽要人相助,他再出手不迟。

顾不全打定了主意,还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道:「好,我恰好便急了,就让你 抱一会,白枣儿,谭伯伯是好人,让他抱你一会。」

白枣儿点着头,小手已向谭尽,伸了过去。

醉而不侠谭尽,为人怪僻,虽然武功极高,可是也没有什么朋友,旁人也不敢与他 亲近,终日只是与酒为伍,在他人看来,他是游戏人间的世外高人,但是每当他清醒之 后,那种难堪的寂寞,也着实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他看到白枣儿粉团也似的小手,向他伸了过来,心中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只觉得心头发热,一面不由自主,呵呵地笑着,一面双眼的眼角,却不免有点润湿,这 种感觉,可以说和顾不全是一样的。

谭尽和顾不全一样,都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手中不知伤过多少人,也得时时刻刻, 提防人家伤害他,几时曾和那样玉洁可爱的小女孩在一起过,又几时曾有丝毫也不用提 防的时候?

所以,他一面笑着,一面只觉得心头,暖烘烘地,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将白 枣儿抱过来,高高地举着,白枣儿叫道:「我害怕,我害怕!」

谭尽笑道:「不怕,有谭伯伯在,什么也不怕!」他抱着白枣儿,最好让酒店中每 一个人都看到,他的口中,也在不由自主唱着歌儿,抱了一会,又将白枣儿放在肩头上, 身子一耸一耸,让白枣儿将他当马骑,逗得白枣儿手舞足蹈,格格乱笑。

谭尽心中高与,连顾不全是什么时侯走的,他都不知道,过了许久,他才将白枣儿 从肩头上抱了下来,放在膝上,抬头一看,只见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他不禁吃了一惊, 道:「现在什么时侯了?」

酒保笑道:「已是酉未戌初了。」

谭尽呆了一呆道:「顾不全呢?他这一去,怎地去了那么久?难道跌进茅坑去了? 快去瞧瞧!」

酒保笑道:「那位客官早走了!」

谭尽一听,心头陡地一震,直跳了起来,道:「什──」

他本来是想喝问「什么」的,可是白枣儿坐在他的膝头之上,他人霍地站了起来, 白枣儿再也坐不稳,整个人直震了起来,谭尽的势子又强,震得白枣儿向一张桌子撞去, 眼看脑袋非撞在桌子角上不可!

谭尽的武功极高,一生之中,不知经过多少刀光剑影的大阵仗,应变也极快,可是 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却再也未曾经历过,他一看到白枣儿的头,向桌面上疾撞了过去, 白枣儿正在惊呼,他连忙一翻手,便向白枣儿的足踝之上抓去!

以他的武功而论,那一抓,自然可以抓中白枣儿的足踝,将白枣儿活生生抓了开来 的。

可是,就在那五指一紧,快要抓中白枣儿足踝之际,他陡地想起,自己的出手,力 道何等之大,白枣儿细小柔软的足踝,如何经得起自己这一抓?一抓下去,怕不是骨折 筋裂,更加糟糕!

是以,百忙之中,他忙又缩回手来,可是那时,白枣儿的头,离桌角已不过几寸了, 谭尽左手一翻,一掌拍出,「呼」地一股掌风,将那张桌子,撞得向外。疾飞了出去, 他身形一侧,着地便滚到了白枣儿的身下,双手伸出,这才将白枣儿托住!

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在方今武林之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为了使白 枣儿不致受伤,他却闹了个手忙脚乱!

这时,他虽然伸手托住了白枣儿,可是白枣儿却已惊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听到了白枣儿的哭声,谭尽的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忙一骨碌翻身站起, 抱着白枣儿,道:「别哭,别哭,是谭伯伯不好!」

他连连劝着,白枣儿哭声,自然不止,谭尽的武功高,可是哄孩子却不在行,除了 「别哭」两字之外,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他抬起头来,想叫别人帮他一下。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他又不禁陡地一呆。

只见在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的一只手,正托着 一张桌子,这时,在缓慢地将桌子放了下来。

谭尽一脑心思,全放在白枣儿的身上,也不知道刚才他自己那一掌拍出之力有多大。 他刚才那一掌,将那张桌子,拍得向前直飞了出去,飞向门外,而那中年人,却又恰在 此际,走进门来。

第三章

这一剎间,看得酒店中人,个个都替那中年人捏了一把汗,那么重的一张桌子,若 是被砸个正着,只怕不死。也得调养上半年六个月。

可是,那中年人却身形一侧,陡地伸手,将那张桌子托住,接着,望了谭尽一眼, 便缓缓放了下来。

谭尽望着那中年人,只见那中年人,一身衣服,简直华丽得惊人,红树坡乃是小地 方,几时曾见过衣饰如此华丽的人?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金线绣成的图案,在灯光之下, 折折生光,腰际围着,碧也似绿的一条玉带,在玉带之上扣着一柄短剑。

那短剑的柄上,镶着四颗手指甲大小,光华四射,青白色的宝石,那酒家中的人, 没有一个认得出这种宝石是什么来。只有谭尽,虽然衣服破烂,但毕竟是武林高手,见 过世面的人物,一看就认出,那四颗光华四射的,乃是极西之域所出,宝贵无匹的金钢 石!

谭尽见多识广,虽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中年人,但是一看到那人,心中一动,立 时便想起了一个人来,他心中不禁暗道:「奇怪,这人来到这里作甚?」

谭尽在剎那间想到的那人,乃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人,叫着金不嫌多多益善。这人武 功奇特,生平最好的便是金银珠宝。他金不嫌多多益善七字,连在一起,有的人说他姓 金,名不嫌,外号人称多多益善。也有人说,他外号人称金不嫌多,姓多,名益善,但 究竟如何,却也没有人知道底细。

这金不嫌多多益善,轻功堪称天下独步,他曾三度潜入皇宫。去偷大内的珍藏,大 内高手,也对他无可奈何,他的家财,已不知有多少,可是看到了一个小钱,眼儿还是 睁得老大,真是金不嫌多多益善了!

谭尽素知这人,只要有人肯出钱,便无所不为,常有人贪他的武功高,送上金钱, 命他去对付仇家,他也必定欣然承诺,但是他在找到了人家之后,必定不先动手,先看 对方能拿出多少金银来,若是对方拿出的金银,比托他行事的人还多,那么托他行事的 人,就大大遭殃了!这人可说从来不知仁义为何物,曾有人打赌,说只消给他一千两金 子,叫他杀了自己父母,他也肯干的!

如果只是谭尽一人,虽然在红树坡这样的小地方,见到了金不嫌多多益善那样的人 物,他也不会感到吃惊,不过觉得突兀而已。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同,谭尽的手中,抱着白枣儿,白枣儿的来历,白枣儿 如何会在龙门用副帮主神剑手丘飞手中一事,他早几日曾在丘飞的口中听说过,是以心 中了然,此际看到了金不嫌多多益善,猜不准对方的来高,心中自难免惊疑!

只见金不嫌多多益善,放下了桌子之后,缓缓向前,走了过来,在一张桌前坐下。

金不嫌多多益善在向前走来之际,一双骨碌碌转动的眼睛,只在谭尽身上打转,谭 尽凝立不动,白枣儿仍然在哭着,酒店的人,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但是那一身衣服, 已然骇人,是以全都静了下来,无人出声。

金不嫌坐了下来之后,一双眼仍然定在谭尽的身上,却扬声道:「酒来,肉来!」

酒保忙答应着,金不嫌向谭尽一招手,道:「谭朋友,等会,请来共饮一杯。」

谭尽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他一看到金不嫌,就认了出来,金不嫌自然也认得 出他是什么人来,谭尽心头又打了一个突,他笑笑地道:「不必破费了!」

金不嫌却呵呵笑着,道:「谭朋友,小钱不出,大钱不入,在下有一桩买卖,要和 谭朋友谈,自然先得破费几文,请谭朋友喝一杯!」

谭尽的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是白枣儿的事发作了,这时,他心中大骂顾不全不是东 西,将白枣儿留了给他,可是,白枣儿这时,已然不哭了,仰着脸,整着衣,谭尽看到 了那张满是泪,令人怜爱的小脸,心中一动,立时道:「有什么话,不妨就这样说!」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右脚抬起,踏在一张长板凳上,那只铁葫芦,就 放在凳旁的桌上。

他一手仍然抱着白枣儿,但是只消他一伸手,就可以将铁葫芦抓在手上。

金不嫌已抓住了酒保送来的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谭朋友,有人送 了我赤金五千两,托我做一件事!」

谭尽「哼」地一声,道:「你自顾自见钱开眼,干我鸟事。」

金不嫌挟了一块牛肉,往口内送,含糊不清地道:「倒是有一点小关系,人家就是 希望我将你怀中的小女娃儿,要了回去!」

谭尽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听得金不嫌讲了出来,心中也不禁苦笑了一下, 如果这时,白枣儿是在顾不全的怀中,金不嫌在问顾不全要人,那么,他不是自顾自喝 酒,便是蒙头大睡,再也不管。

他本就是出了名的醉而不侠,可是这时,他抱住了白枣儿,他只觉得自己和白枣儿 之间,全不可分,是以金不嫌的要求,便变得荒谬之极,他立时沉声道:「好啊,除非 放着我醉死了!」

金不嫌的脸色上,现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来,道:「阁下不是醉而不侠么?」

一听得谭尽讲出这样的话来,金不嫌立即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醉而不侠,倒也是大 有理由的。因为谭尽为人,虽然不致于如金不嫌那样不堪,但却也是五十岁和百岁之间, 一个有了金钱,无事不可为,一个要有酒,也那管什么仁义道德!

可是如今,听谭尽的口气,却要以死来保卫这小女孩,这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 金不嫌那里又想得到,谭尽抱了白枣儿不到一个时辰,已被这小女孩逗起了他做人的本 性,和白枣儿有了极深厚的感情!

这种事,别说金不嫌想不到,就是谭尽自己,在事先也是想不到的!

谭尽一瞪眼,道:「我正是醉而不侠。」

金不嫌仍然望着谭尽,笑道:「我受了人家五千两黄金,谭朋友,想来你也知道规 矩?」

谭尽本来,很不愿意因为白枣儿的事,而去淌什么浑水的,神剑手丘飞死在他的面 前,也无动于衷,一见了顾不全就走,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可是此际,他的想法,已然不同,他已经变得非管这件事不可了!他冷笑一声,道: 「出手可阔绰得很呀,五千两黄金!」

他一个「金」字才出口,陡地拔起了身边的铁葫芦来,就势一荡,「呼」地一股劲 风,铁葫芦已向着金不嫌,疾砸了下去!

金不嫌的身法也十分快,刚才还看他坐着在斟酒的,铁葫芦一荡了起来,他便霍地 起身,向后退去。这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动作,只听得「拍」一声响,铁葫芦砸在桌子 上,唏哩哗啦,将一张桌子,打成了粉碎!

谭尽的武功,也真是了得,铁葫芦下砸之际,何等之猛,可是他一击不中,手背一 振,一提起,立时收住了铁葫芦下击之势,又向上荡了起来,撞向金不嫌的胸口。

他出手快绝,左臂弯中,还抱着白枣儿,白枣儿吓得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搂住了谭 尽的脖子。

谭尽的铁葫芦荡了出去,金不嫌的身子,又向后退了出去,只听得「拍」地一声巨 响,铁葫芦重重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那根柱子齐中断裂,整座酒店,都发出「格格」 的声响来,像是就要倒塌一样,吓得酒保、掌柜、酒客,齐齐发喊,夺门而出。金不嫌 怒道:「酒鬼,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谭尽厉声道:「我是酒鬼,什么酒都喝!」

他一面说一面又大踏步的向金不嫌逼了过去。

金不嫌一看到谭尽逼了过去,身子一躬,「呼」地一声,身形便已倒穿而出,背部 撞在窗椅之上,整个人已出了酒店,大声叫道:「你敢出来,与我动手。」

谭尽虽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在酒乡之中,可是一到如临大敌之际, 他却着实机灵得很,一听得金不嫌如此叫法,他便知道,金不嫌可能不是一个人前来, 在外面另有埋伏!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外面的埋伏再多,谭尽也未必放在心上,但这时他手中抱白枣 儿,多少有点不便之处,是以他大声叫道:「你等着别走,我来了!」

他那样叫法,听来好像是他也要从门口穿了出去一样,可是事实上,他一面叫,一 面身形一闪,早已从酒店的后面,掠了出去。

他一掠出了酒店,便到了店后的一个院子,那院子有一圈矮矮的土墙围着,谭尽直 奔到了土墙之前,看见有一只大竹篓在,他忙道:「白枣儿,有人要捉你,你千万不可 出声。」

白枣儿眨着眼,说道:「为什么有人要捉我啊?」谭尽忙道:「你──」他只说了 一个字,只听得土墙上有人呼喝道:「姓谭的在这里!」

谭尽本来是想,先在那个大竹篓之下,躲上一躲再说的,是以吩咐白枣儿别出声, 可是此际,他的行藏,已被人发现,再要躲也躲不过了,连忙抬头看去,他这其一抬头, 便听得「叭叭叭」三下弓弦响,三颗铁弹子,已向他疾射了过来。

谭尽忙荡起了铁葫芦,向前挡去,只「铮铮铮」三下响,铁弹子撞在铁葫芦上,发 出了三颗火星,在黑暗中看来,极其夺目。

接着,便见三条人影,自土墙上飞掠而下,来到了院子之中,三个人,全是一身劲 装,手中提着帖胎弓,腰际扣着雪亮的匕首。

谭尽认得出,那是张家神弹三兄弟,他厉声道:「金不嫌得了人家的金子却叫你们 来送死么?」

张家三兄弟齐声喝道:「放你娘的屁!」

他们三人,身形一闪开,一个掣出匕首,一股精虹,已向谭尽的腰际刺到,谭尽身 子一缩,等对方的匕首刺到时,飞起一脚,便踢在对方的手腕之上。

这一下险招,若不是高手,可不敢用,但是谭尽用来,却是利落之极!

谭尽一脚踢落了匕首,另外两人,见势不妙,又是「叭叭」两声响,两颗铁弹子, 又激射而出,一颗向谭尽射来,另外一颗却直奔白枣儿的头部!

谭尽一看到这情形,心中又惊又怒,两颗铁弹子相距甚远,他护得了白枣儿,便顾 不了自己,是以只得大喝一声,向后疾退而出。

也就在他疾退而出之际,只见黑暗之中,斜刺里突然穿出了另一个大汉来。

那大汉才一窜出,钢刀晃动,「铮铮」两声响,便已将两颗铁弹震飞,紧接着,就 地一滚,一刀砍翻了张家三兄弟的一个,立时又一跃而起,刀舞如风,向另外两个,砍 了出去!

谭尽本来,还不知道是来了什么人,及至那大汉一跃而起,又将三兄弟中的两人逼 退时,他才看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义无反顾顾不全,他不禁破口喝道:「顾不全你 这王八蛋,可是淹死在粪堆中了?」

顾不全一连三刀,将张家三兄弟中的两人,逼得手忙脚乱,手中的铁胎弓也丢了, 顾不全也不再进逼,摔头便奔到谭尽的身边道:「快走,金不嫌还约了几个帮手在外!」

顾不全一到了谭尽的身边,谭尽便将白枣儿向前一送,道:「还给你!」

白枣儿本来是紧搂谭尽脖子的,可是她小小年纪,力道怎能和一等一的高手,醉而 不侠谭尽的力道相比?是以谭尽把她向前一送,她的双臂,立时松开,那一松之力,令 得她臂骨生痛,她立时哭了起来。

谭尽已将白枣儿送到了顾不全的身前,这一个行动,虽然出乎顾不全的意料之外, 但是顾不全也立时准备伸手去接了。

可是,白枣儿「哇」地一哭,谭尽看到白枣儿扁着嘴,挤着眼,哭起来的那副怪相 ,心中怜惜之意大生,就在顾不全伸手要接过白枣儿之际,他手臂一缩,又将白枣儿搂 在怀中。

顾不全又呆了一呆,这时,只听得金不嫌在墙外,怪声怪气叫道:「酒鬼,你走不 了啦!」

谭尽向顾不全问道:「他请了什么帮手?」

顾不全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有一辆金顶的马车,旁边站着四个黑衣人, 可能是一个高手在车中!」

顾不全的话,还未曾说完,谭尽的面上,已经变了色,转身便奔到了土墙脚下。

谭尽一奔到土墙下,顾不全也立时跟了过来,顾不全才一赶至,谭尽便道:「你先 跳出去,替我开路,我和白枣儿跟着就来。」

顾不全号称「义无反顾」,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就是谭尽叫他用头向墙上撞去,他 也不会迟疑,是以他立时提着刀,身子略矮,「呼」地一声,便已窜过了墙头,一待他 窜过了墙头,谭尽却转身便跑,奔进了店堂之中。那时,店堂中一人也无,谭尽奔到窗 子前,身形在窗中,穿了出去。

顾不全一跳出矮墙,就看到那辆马车,仍然停在不远之处,整个车顶,金光闪闪, 极其夺目,车旁兀立着几个人,金不嫌就在车前,大声叫嚷,顾不全一掠了回来,金不 嫌叫道:「什么人?」

顾不全大声叫道:「义无反顾!」

金不嫌一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不全:「你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金不嫌笑道:「你粗声粗气作甚,我与你难道有什么仇恨么?」

顾不全不禁陡地一怔,他早已将金不嫌看作敌人,因为金不嫌受人金银,要夺白枣 儿,直至此际,金不嫌那样一说,顾不全才突然想起,金不嫌要找的是谭尽,他并不知 道,白枣儿是由自己的手中,交到了谭尽手中的!当然,金不嫌没有道理和自己为敌!

是以他立时笑道:「是啊。我和你争什么,真是好没来由!」

他一面说,一面连回头看了两次,却不见谭尽跳了出来,他的心中已知上了谭尽的 当,谭尽将自己骗了出来,他却不知拣什么路逃走了!

但是顾不全的心中,却也并不怪谭尽,因为白枣儿也被谭尽带走了,谭尽的武功比 他高,白枣儿和谭尽在一起,却要安全得多!

金不嫌问道:「你从里面走出来,可曾见那死酒鬼?」

顾不全道:「见到了,他伤了三个人──」

顾不全一句话还未讲完,张氏三兄弟,也已从土墙上翻了出来,叫道:「金朋友, 莫听他的,他和醉而不侠,正是一道!」

金不嫌立时怪叫了起来,顾不全一见事情瞒不过去了,大喝一声,一刀便向金不嫌 头上砍下,金不嫌倏地掣出短剑来,向上便接,「铮」地一声响,刀剑相交,顾不全只 觉虎口一阵发麻!

看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出刀出剑的势子,好像是顾不全的刀势,沉猛有力得多,但 是事实上,金不嫌的内功,却在顾不全之上!

顾不全连忙撤刀,金不嫌短剑向前一送,剑尖也直抵到了顾不全的胸前,顾不全着 地便滚,总算给他逃开了金不嫌的那一剑。

金不嫌还待再赶了过来,可是他才踏出了一步,便听得那辆车中,传出一个十分柔 和动听的女子声音来道:「别打了,白枣儿呢?」

那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一传出来,金不嫌那一剑,本来正向前,疾刺而出的,这时, 突然硬生生地撤了回来,顾不全趁机跃起,大口喘气。

金不嫌一撤剑回来之后,便向着那辆马车,体态看来像是十分恭敬道:「那要问姓 顾的!」

马车中再度传出那柔和动听的声音来。道:「顾朋友,请过来!」

这时候,金不嫌和马车中的女子是一伙,那实是再也明白不过的道理,顾不全虽然 心急,便是也决不是浑人,焉有看不出来之理?照说,他是绝不应该走向前去的。

可是,自车里传出的声音,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而且声音很柔软,绝对没有 呼喝命令的成份在内,可是,却又偏偏含有一股使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在,顾不全在陡地 一呆之后,不由自主,向着那辆马车,大踏步走了过去。

直到他来到了马车之前,他才陡地想起,自己怎么那样毫无戒备,便来到了车前?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横刀当胸,小心翼翼。

听得车中那女子道:「顾朋友,白枣儿呢?」

顾不全道:「我不知道。」

顾不全为人极直,他绝少讲谎话,这时,他的确不知道白枣儿到了何处,他只知道 白枣儿在醉而不侠处,至于谭尽到了何处,他是不知道的。

他的话一出口,只听得车厢之中,传出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那一下轻叹声,顾不 全是粗人,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但是听了之后,也觉得心向下疾沉了一沉。

随着那一下轻叹声,又听得那女子道:「顾朋友,你可肯帮帮忙,找回白枣儿来?」

顾不全一呆,道:「你是谁?」

车厢中又是一声长叹,接着,遮住车门的细竹帘,便慢慢地向上,卷了起来。

细竹帘一卷起,顾不全立时看到,车厢中的陈设,更是华丽,那些绫罗锦缎,闪闪 生光,顾不全连名堂也叫不出来,车厢中,有一个女子坐着。

顾不全只不过向那女子看了一眼,他心头又砰砰乱跳了起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白衣,眉目如画,美丽得像是画上 的美人儿一样,只见她秀眉微蹙,像是有什么重大心事一样,顾不全一看,侠义之心, 便已油然而生!

那女子纤纤素手,拉住了竹帘上的绳子,又叹了一声,道:「我叫雪娘──」

那女子这四个字才出口,顾不全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雪娘,我听得 白枣儿说起过你,她说,你对她最好!」

雪娘柳眉微扬道:「顾朋友也见过白枣儿?」

这时候,要是白枣儿还在顾不全怀中的话,顾不全早已将白枣儿双手送到雪娘的面 前去了,但是白枣儿邦不在他的手上,是以他顿足道:「唉,白枣儿一直是跟着我的, 可惜我将她交给了醉而不侠谭尽!」

雪娘双眉深锁,道:「顾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回白枣儿来?」

顾不全在那剎间,完全忘了白枣儿究竟有什么离奇身世一事,他将自己的胸脯,拍 得「蓬蓬」作响道:「自然可以,包在我的身上,这是义无反顾之事!」

雪娘微微一笑道:「好,那就请顾朋友快去,我在此相候!」

顾不全大声答应着,转过身来,他一眼看到金不嫌就在自己的身后,向金不嫌瞪了 一眼,立时撤开大步,便向客店之中,奔了过去。

顾不全一走,金不嫌就来到了车前,低声道:「雪姑娘,他能找回白枣儿来?」

雪娘望着顾不全的背影,道:「那总比他与我们为敌好得多了,谭尽还在酒铺中么?」

金不嫌忙道:「我去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一个转身,奔了开去。

却说顾不全冲进了酒铺之中,早已不见了谭尽的影子,并见一个酒保!自桌下探头 探脑!向外张望,顾不全大喝一声,道:「谭大侠呢?」

那酒保指着谭尽离去的窗口道:「他……自这窗口,跳……出去了。」

顾不全不等那酒保讲完,身形拔起,也从那窗口之中,跳了出去,向前疾奔而出, 窗外有一条进远的小路,转眼之间,顾不全便已奔出了里许,他一心只盼快快将谭尽追 了回来,是以奔得十分快。

他正在奔着,忽然听得小路旁的草丛之中,传出了一声低呼。道:「顾不全,你亡 亡如丧家之犬,却是为了什么?」

顾不全一听得那正是谭尽的声音,心中不禁大喜,立时站定了脚步,转头循声看去, 只见谭尽拔开草丛,探出头来,顾不全忙道:「白枣儿呢?」

谭尽将手指放在唇上,「嘘」地一声,道:「低声些,她睡着了!」

顾不全忙踏前两步,果然看到,白枣儿睡在草上,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着,想是草刺 在她的身上,觉得痒痒,是以她那雪白的小手,正是在搔着,看来极其有趣。

顾不全不禁笑了起来,道:「好了,现在可以将白枣儿还给她的亲人了!」

谭尽一呆,道:「她的亲人,什么人?」

顾不全已俯下身来,伸手去抱白枣儿,他一面说道:「我也不知她是谁,但是白枣 儿说,雪娘对她最好,现在雪娘来了,我自然抱回去给她。」

顾不全已快要抱到白枣儿了,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谭尽哼了一声,突然之间,一 拳打出!那一拳,正是击向顾不全的胸口!

顾不全做梦也想不到,谭尽竟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给了他一拳,莫说他的武 功,本来就及不上谭尽,就算他武功比谭尽高,也是逃不过去,是听得「蓬」

地一声响,一拳已击了个正着。

那一拳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击得顾不全老大的身躯,自草丛之中,直飞了出来, 剎那之间,顾不全眼前,金星直冒,他一面在哇呀大叫着,一面还听得谭尽在狠狠地骂 着他道:「你这个混蛋!」

顾不全「砰」地一声,跌在路上,好在他皮坚肉厚,才一跌倒,便一骨碌地爬了起 来,只见谭尽己抱起了白枣儿,白枣儿也被吓醒了,小手臂接住了谭尽的脖子,小眼珠 骨碌地转着,现出十分惊恐的神态来。

顾不全无缘无故,被谭尽打了一拳,心中正是怒不可抑,可是,他一看到了白枣儿 的那种神情,怒意便消了一大半道:「酒鬼,你和我都不舍得白枣儿,但是不还给人家, 却也不行!」

给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拳,却还那样好声好气,和人说话,那可以说是顾不全一生 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之事。可是谭尽却打了人,还像是十分理直气壮一样,一瞪眼, 喝道:「混账东西,快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身形掠起,已直奔了出去,顾不全虽 然莫名其妙,但是白枣儿在谭尽的手中,他却是也非跟上去不可,是以紧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之间,又奔出了里许,谭尽转进了另一条小路,再奔出半里许, 谭尽已奔进了一座小小的,十分破败的土地庙之中。

顾不全跟了进去,谭尽喝道:「将门关上!」

顾不全呆了一呆,果然关上了门,这时,天早就黑了,庙门一关,庙中更是黑暗可 以,祇听得白枣儿叫道:「我怕黑,我怕黑!」

顾不全忙晃着了火折子,他看到神案之上,有一盏油灯在,便点燃了油灯,庙中总 算有了昏黄的灯光,顾不全心已急得不可耐,一点着了灯,他便道:「白枣儿,雪娘来 了,你可想见她?」

白枣儿一听,立时咧嘴哭了起来,道:「雪娘,我要雪娘,我要雪娘!」

她一面哭着,一面自谭尽的怀中挣了下来。奔向顾不全,顾不全忙蹲下身来,白枣 儿撞进了他的怀中,叫道:「快带我去见雪娘,我要雪娘!」

顾不全抱起了白枣儿,道:「别哭,我这就带你去!」

他一抱起白枣儿。便转身向外走去,他才走了一步,便陡地一呆,只见醉而不侠, 面色铁青,守在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

顾不全疾然道:「你……作什么?」

谭尽厉声道:「你这天下第一大混账,你可知道白枣儿的事情?瞧你样子也还像个 人。却不料你也是那种不要脸的畜牲!」

顾不全给谭尽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却骂得也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只是翻着眼,一 句话也说不上来,呆了片刻,才缓过气来,反骂道:「酒鬼,你莫不是见到了十七八个 大头鬼?白枣儿要见雪娘,我抱她去,又有什么不对了,要你狂吠!」

谭尽忽然之间,双手握拳,在自己的胸口,槌打了起来,他打得还十分大力,蓬蓬 有声,顾不全真怕他的肋骨,给他自己打断,忙叫道:「酒鬼,你有什么不对头,可是 疯了?」

谭尽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尖声道:「我在怪自己,为什么要管这闲事,他奶 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日子过得多么逍遥,为什么要去淌这浑水,我何不由你 将白枣儿交给那女人!」

顾不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本来嘛,你由得我将白枣儿交给雪娘好了!」

可是谭尽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只是盯住了白枣儿瞧着,白枣儿被他一 顿槌胸顿足,也惊骇得哭不出来了!

谭尽望了白枣儿半晌,才长叹了一声,道:「这小女娃,唉,我又怎能眼着这小女 娃去送死?」

顾不全一听,吓得整个人都为之一震道:「你……在胡说什么?」

谭尽仍然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苦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望着白枣儿, 道:「白枣儿,你可知道,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为别人做过一件什么事?」

白枣儿睁大了眼,眼中仍带着泪花,她摇了摇头,她自然不知道谭尽那样说是什么 意思,然而顾不全却是明白的,因为谭尽若是肯为别人做事,那么,他也不会有「醉而 不侠」这个外号了!

谭尽又叹了一声,道:「可是现在,我却要为你,破一破例了,他奶奶的,天知道 是为了什么!放着逍遥自在日子不过,却要自找麻烦!」

顾不全的心中,纳闷到了极点,他又是个性急异常的人,实在憋不住了,大声道: 「酒鬼,你究竟疯疯癫癫,在说什么?」

谭尽面色一沉,道:「顾兄,你可知道,神剑手丘飞想求我的是什么事?」

顾不全在突然之间,听得谭尽称他为「顾兄」,他也不禁一呆,心知事情一定极其 严重,否则谭尽万万不会那样称呼自己的。

他忙道:「我不知道!」

谭尽伸手指着白枣儿,白枣儿又哭了起来,瞪着小腿,道:「我要见雪娘!」

谭尽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小玉瓶,倾出了一粒小小的药丸来,用手指拈着,道: 「白枣儿,你别哭,我给你吃一样好吃东西!」

他将那药丸送到了白枣儿面前,白枣儿果然止住了哭,谭尽伸指一弹,便将那药丸, 轻轻弹进了白枣儿的口中,白枣儿嚼了一下道:「不好吃!」

谭尽忙道:「你多嚼几下,味道就来了!」

白枣儿嚼了几下,道:「仍是不好吃,我要先见雪娘──」

她才讲了两句话,突然头向旁一侧,便没有了声息,顾不全向她一看,只是她双目 紧闭,摇了摇她,也是毫无反应,顾不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剎那之间,不禁出了 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来,望着谭尽,张大了口,但是因为他实在惊骇太甚,一句「你给她吃了 什么」,在他的喉间打着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谭尽用手托着白枣儿的头,将白枣儿的头抬了起来,又立时摊开了手,白枣儿的头 又垂了下来,谭尽笑道:「这迷药真还不错!」

直到谭尽这一句话出了口,顾不全才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他双手抱着白枣儿,无 法向谭尽进攻,急切之间,随着「哇」地一叫,身子向后一仰,用力一脚,已向谭尽揣 了出去!

谭尽就站在顾不全的身前,看来,顾不全踢出的一脚,谭尽是万万逃不过去的了, 而谭尽也没有躲避,他只是在剎那之间。伸手在自己腰际的那只铁葫芦上,拍了一下, 那一拍,令得铁葫芦转到了他身前来,恰好迎上了顾不全的那一脚。

顾不全本来是一脚踹向谭尽腰际的,及至他发觉自己那一脚,根本踢不中谭尽,只 不过是踢在他腰际所悬的铁葫芦上,想要收回脚来时,如何还来得及?电光石火之间,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痛得顾不全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

顾不全只觉得自己的五只脚趾,痛得几乎要根根断折一样,而就在这时,谭尽伸手 一捞,却已抓住了他的足踝,顾不全抱着白枣儿,一只脚又被谭尽捞住了足踝,实是狼 狈,憋不住又大叫了起来。

谭尽喝道:「你疯了,这样哇呀大叫,想引人来么?」

顾不全厉声道:「你才疯了,如何给白枣儿吃迷药,连白枣儿你也忍心害她,你还 是人不是?」

谭尽瞪着眼道:「谁说我要害白枣儿?」

他们两人正在吵着,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来势极快,谭尽忙道:「你 别乱来,我为白枣儿,什么事都肯做,有人来了,我们先躲一躲!」他一面说,一面手 向前一送,顾不全的身子,立时向后,倒翻了起来。

顾不全的那一翻,翻得十分巧妙,他虽然凌空翻起,但是他怀中的白枣儿,却仍是 安然无恙,而他在落地之后,已经到了草丛之中。

他才一落进了草丛之中,马蹄声也已来到了近前,他在草丛中向外看去,只见谭尽 当路站着,正拔开了铁葫芦的塞子,凑向口中,骨都骨都地灌着酒,而那一骑,也来到 了近前,顾不全也看到,马上骑的,不是别人,正是金不嫌多多益善。

顾不全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向怀中的白枣儿望了一眼,探了探她的鼻息,白枣儿的 气息,倒是十分均匀,看来不像有什么事。

顾不全心知,连「醉而不侠」谭尽,也肯出手管闲事了,他必然没有再害白枣儿之 理,他暂且也放下心来,又抬头向外望去。

只见金不嫌疾驰到了谭尽面前,翻身下马,双手一拱,道:「谭兄好啊!」

谭尽放下了铁葫芦,抹了抹口,冷冷地道:「有什么不好?就是见了你这只贪金银 的臭东西,只怕要倒上十天八天的楣!」

金不嫌笑嘻嘻道:「听说小女孩在你手中!」

谭尽也不出声,只是翻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眼珠儿向着天,一脸不屑的神色, 金不嫌仍然笑着道:「谭兄,那小女孩和你毫无渊源,你又是出了名的醉而不侠,这样 好了,我邀你回我的金银庄去,我庄中有窖藏的各地美酒,由得你去喝一个够!」

谭尽的脸上,本来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的,可是他一听得金不嫌那样说,便立时 换了一副神情,眼中也现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光彩来。

第四章

顾不全在草丛之中,一看到那样的情形,心中不禁叫了一声糟糕!那金不嫌多多益 善,可以说是武林中的首富,他居住的那所庄园,直接了当,就唤做金银庄。

在庄中也不知收藏了多少金银珠宝,他庄中,藏有各地的美酒,当然也不是什么出 奇之事,只怕谭尽受不起这个诱惑,那就大糟而特糟了!

可是,就在顾不全那样想之际,事情却又有了变化,只见谭尽的脸上,现出了十分 痛苦的神情来,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窖藏的美酒之多,虽然天下知名,但是却也打 动不了我的心!」

金不嫌的神情古怪之极,他望着谭尽,但是他像是不在望着一个人,而像是望着一 个妖怪一样!

金不嫌用金银庄中窖藏的美酒去引诱谭尽,谭尽竟然丝毫不动心,这在金不嫌来说,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金不嫌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谭尽相会,便是谭尽慕金银庄上的藏酒 之名,带了一车白银,前来庄上,只求能以这一车白银,换窖藏的各种美酒,每一样都 给他喝上一口。而当金不嫌带着谭尽到了藏酒的大地窖中时,谭尽那种如痴如醉的情形, 金不嫌也不容易忘记。

可是如今,谭尽竟一口回绝了他的条件,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金不嫌呆了半晌道:「谭兄,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女孩比我庄中的美酒更能打 动你的心?」

谭尽脸上的神情,本来是极其痛苦的,想来那自然是他要下极大的决心,才能拒绝 金不嫌的引诱之故,可是这时,他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一望便知,他的笑容,是从他心 底深处,直透了出来的,他道:「金不嫌,你可是未曾见过白枣儿?」

金不嫌呆了一呆道:「未曾。」

谭尽立时转过头来道:「顾不全,将白枣儿抱出来,给他瞧瞧!」

顾不全躲在草丛中,冷不防谭尽竟叫他抱着白枣儿走出去,吓了他一大跳,但是他 随即想到,谭尽的武功极高,只有他一个,金不嫌也不是敌手,何况还有自己,就算走 出去,又有何妨?是以,他大声答应着,抱着白枣儿,便走了出去,一直来到了金不嫌 和谭尽两人的面前,金不嫌立时向顾不全怀中的白枣儿望来,他一看到白枣儿,便自一 呆,声音也自然而然,低了许多道:「她睡着了!」

白枣儿虽然是被谭尽的昏睡药弄得沉睡的,但是她的睡态,还是极其可爱,胖肥肥 的手握着拳,金不嫌捏了捏她的小手,抬头道:「这孩子真可爱!」谭尽道:「金不嫌, 如果这孩子是你的,有人给你十万金子,你换不换?」

金不嫌连想也未曾想,便脱口道:「不换!」

他在「不换」两字,出了口之后,又呆了一呆,随即喃喃地道:「十万金子啊,真 不少!」接着,他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换!」

谭尽又道:「你可以不要十万两金子,我自然也可以不要你庄上的美酒。」

金不嫌一怔,道:「这是什么话,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犯得着么?」

谭尽道:「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十分喜欢她,将她当作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金不嫌又低头看了看白枣儿,轻轻扭着白枣儿的面颊,道:「真是,这女娃子逗人 喜欢得很。」

谭尽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低沉,道:「金不嫌,可是你却为了五千两金子,就想杀 死这样可爱的小女娃!」

金不嫌像是剎那之间,被烧红了的铁块,烙了一下一样,疾跳了起来,骂道:「放 你娘的狗臭屁,你给我十万两金子,我也舍不得杀她!」

他一面骂着,一面瞪着谭尽,然后又转向顾不全,厉声道:「将孩子给我,谁要是 想害这孩子,我就和他拼命!快给我!」

他的双手伸出来,顾不全后退一步,和谭尽互望了一眼,道:「且慢!」

谭尽也身形一闪,闪到了金不嫌的身前,道:「那么你来作甚?」

金不嫌道:「我来就是要向你要这小女娃!」

谭尽道:「可是有人出了五千两金子,叫你找回这小女娃的?」

金不嫌道:「自然是了,这小白枣儿是跟雪娘长大的,就是雪娘出五千两金子叫我 送她回去的。」

这时,顾不全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他在白枣儿的口中,知道那个雪娘的女 子,对她十分好,而白枣儿在昏睡不醒之前,还嚷着要见雪娘,何以谭尽竟将这件事看 得那么严重,好像白枣儿一见到了雪娘,就会有杀身之祸一样!

顾不全性子最急,他心中一有疑问,立时就想问出来,他忙道:「这──」

可是他只说了一个字,谭尽已先开了口,向着金不嫌,恶狠狠问道:「你知道雪娘 是什么人?」

金不嫌道:「知道,她是天香宫的总管!」

在一旁的顾不全,一听得金不嫌那样说,他不禁呆了,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口

张得可以吞下一只猫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见过雪娘的,那个像是天上的美 人儿一样的女子竟是天香宫的总管!

天香宫!虽然这时正是深暑天气,也没有什么风,但是顾不全一想到了天香宫三字, 还是不由自主,身上起了一阵寒意!他也立时想起了武林中的几句话来!酒色财气,八 邪结义,不及天香一衣!这几句话,不明内情的人,还真不容易听得明白,但武林中却 人人皆知!

那「酒色财气」,是指四个武林一流高手,他顾不全也是其中之一:「酒」是「醉 而不侠」谭尽;「色」是「粉面玉郎君」;「财」便是眼前这位金不嫌;「气」就是他 「义无反顾」顾不全了!

而「八邪结义」,则说的是八个顶尖儿的邪派高手,这八个邪派高手,各行其事, 自然没有结义之事,但是那几句话的意思却是,就算酒色财气,四大高手加在一起,就 算是八大邪派高手结义,加起来,也比不上天香一衣──天香宫根本不必派人出来,只 消抖出一件衣服来已经足以震慑武林了!

那样说法,自然是因为天香宫的主人,天香老人,武功实在高得不可思议之故,是 以别说是天香宫的高手,就是天香宫中的一件衣服,也已无人能敌了,而如今,雪娘竟 是天香宫的总管!

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那么白枣儿自小由雪娘看着长大。白枣儿又是天香宫中的什 么人?

如果白枣儿和天香宫有渊源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人对她不利?

一时之间,顾不全的心中,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堵塞着,他性子又急,也不知道先问 那一个问题才好。正在焦急时,只听得谭尽又一连串地责问着金不嫌,道:「你知道雪 娘是天香宫的总管,你可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追回白枣儿?你又知不知道,白枣儿到了 她的手中会怎样?你可知道,神剑手丘飞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自尽,他奶奶的你知道个屁!」

金不嫌被谭尽问得哑口无言,顾不全实在憋不住了,他骂道:「他妈的,你怎么尽 问不说?」

谭尽的面色一沉,看来他像是正要开口了,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远远有马蹄得得 声,车轮辚辚声,传了过来,金不嫌失声道:「她来了!」

谭尽也忙道:「快躲起来!」

顾不全尽管急于知道事实真相,可是「酒色财气,不如天香一衣」,他却也不敢不 躲,一时之间,三大高手,一起躲进了草丛之中,金不嫌将他的马,远远赶走。

他们躲进了草丛中不久,只听得车声,渐渐近了,果然便是雪娘的那辆马车,驶了 过来,一个虬髯大汉赶着车,转眼之间,就驶过去了!

等到车子转远,谭尽才低声道:「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已向前,窜了出去,一口气奔出了十来里,到了一个小山缚之 中。

那小山丘之中,有一股清泉,流下来,注在一个丈许见方的水潭之中,淙淙有声, 十分清幽。一进了山丘之中,金不嫌便发话道:「嘿,姓顾的,也让我抱抱这小女娃好 不好?」

顾不全略一犹豫,又向谭尽望了一眼,双手抱着白枣儿,就向金不嫌送了过去,白 枣儿服了谭尽的一颗药,仍然沉睡着,吨着嘴,样子十分可爱,金不嫌接了过来,在手 中掂了掂,又将白枣儿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他忽然笑了起来,道:「他奶奶,到今 天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黄金更可爱的东西!」

谭尽和顾不全两人一听,都笑了起来,顾不全一面笑,一面「咕」地一声笑道:「 她不是东西,是人!」

金不嫌望着白枣儿,忽然长叹了一声,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道:「真奇怪,这 小女娃儿和我们非亲非故,何以我肯为了她不要黄金,醉而不侠为了她,竟肯放弃我庄 中美酒的机会?」

顾不全忙向谭尽望去,想听谭尽如何回答,却见谭尽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 显然是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原因。

顾不全等了片刻道:「像这样的孩子可以说人见人喜,你们两人,平日虽然多行不 义,但究竟人性未泯,所以为了她,就可以不要黄金万两了!」

顾不全虽然性急,粗鲁,但是他这几句话,抑是说得直接了当,直说进了谭尽和金 不嫌两人的心坎之中,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叹起气来。金不嫌将白枣儿放在膝上,还深 恐白枣儿睡得不舒服,轻轻地抚着她。他抬起头来,道:「可是如果说,像雪娘那样的 美女,竟会和白枣儿过不去,也令人难以相信!」

顾不全立时也向谭尽望了过去,因为白枣儿的身世遭遇,在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谭 尽一人知道。

只见在星月微光之下,可以看出,谭尽的神色,十分严肃,他压低了声音,道: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不管则已,要管就得管到底,说不定连自己的性命,都得赔上, 谁不愿意做,只管离去!」

顾不全站着,金不嫌坐着,谭尽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两人也知道,在如今那样 的情形下,谭尽也决不会虚言恫吓的,可是他们却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山丘中十分静,停了好半晌,谭尽才道:「半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龙门帮帮主安 泰宝,白枣儿就是在安泰宝的身边。」

谭尽才讲了一句话,金不嫌便吃惊道:「龙门帮的安帮主已经死了,你们可知道么?」

顾不全听得龙门帮主安泰宝的死讯,心中着实吃惊,因为龙门帮是黄河上下,第一 大帮,人多势众,安泰宝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八邪之一,武功极高,他的死讯,应该是轰 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但是顾不全还是急于听谭尽说下去,是以他瞪眼道:「他奶奶的, 你别打岔好不好?」

金不嫌立时想发作,可是一样急于知道其间的经过,是以并没有发作出来。

谭尽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听得安泰宝一说,就知道他离死不远了!」

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齐声道:「为什么?」

谭尽道:「当时,是他着人来请我到龙门用总坛去的,他打发来请我的人说,安帮 主有事和我相商,我与安泰宝素无往来,但是来人说得十分恳切,我就只好去走一遭, 见了安泰宝,安泰宝抱着白枣儿,当时白枣儿正沉睡着,我也未曾好细看她模样,安泰 宝一见到我,就请我留在帮中帮手!」

顾不全性急,忙又问道:「为了什么事?」

谭尽却叙述得十分详细,道:「当时我就道:『安帮主取笑了,龙门帮中,高手如 云,何必还要我这个只知道喝酒的人来帮手?』安泰宝的脸色却十分严肃,他拍着怀中 的小女娃,道:『谭兄,我惹了一件麻烦,前两天,有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抱着这孩子, 到我这里来,他到这里时,已是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将孩子给我,说这孩子,是自天香 宫中带出来的,为了救这个孩子,他们已死了五个人,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天香宫的 总管雪娘,正在寻这个孩子!』」

顾不全「唉」地一声,顿足道:「说了半天,这孩子究竟是天香宫什么人?」

谭尽却自说下去,道:「当时我一听事情和天香宫有关,掉头就走。三天之后,我 遇到神剑手丘飞,已知道了安泰宝遇害一事,丘飞想将孩子交托给我,但是给我一溜烟 地走了,直到他第二次找到我──」

谭尽讲到这里,抬头向顾不全望了一眼,道:「就是在那个小饭店中,你也在场。」

顾不全点着头,神情骇然,道:「丘飞为了救白枣儿,竟不惜自杀求情!」

谭尽摇头道:「不然,这其中有一重隐情,你不知道,我却第一次见到丘飞时,已 知他非死不可的了!」

金不嫌和顾不全两人,同声问道:「却是什么原因?」

谭尽沉声道:「我第一次见丘飞,已见他在吸气之际,太阳穴上,现出一股紫气, 那是他已经中了一掌紫气摩云掌的迹象!」

金不嫌和顾不全一听「紫气摩云掌」五字,不禁陡地吹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神情 骇然。

谭尽又道:「那紫气摩云掌,乃是天香宫的绝技之一,中掌之人,在十五日之后, 伤才发作,骨节根根散裂,受尽无穷痛苦而亡,你们想想,一样是死,丘飞自乐得一剑 将自己戳死算了!」

顾不全想起当时的情形,他自己曾出手拦阻丘飞,不让丘飞自尽,但是结果,丘飞 还是尸横大街,可知丘飞实在是有必死之心了。

谭尽再道:「丘飞以为我看不出他曾中了紫气摩云掌,以为他一死,我就会接手管 白枣儿,他奶奶的,我认为自己是个歪种,不敢惹天香宫的人,自然一走了之,倒是这 位顾兄,不知就里,将白枣儿抱了去!」

顾不全只觉得背脊之上,冷汗一道一道,流了下来,像是有无数百足,在自己的背 上爬行一般,他苦笑道:「惭愧,谭兄,我虽然担了个义无反顾的虚名,但是我当时若 知道了实情,会不会出手,也大有疑问,倒是你,明知要与天香宫为敌,也豁了出去, 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义不反顾!」

谭尽苦笑着,道:「别向我头上戴高帽子,只怕我受不住,现在,白枣儿究竟是天 香宫中的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但是为了要找回她,天香宫的总管雪娘,已出手杀了 好几个高手,这却是事实,我们得怎么对付,还要商量一下才好!」

顾不全皱着眉,道:「这事情十分蹊跷,我曾和白枣儿谈起过,她说雪娘对她最好, 或许是有什么奸人,将她从天香宫中盗了出来,雪娘急于寻回她,并不是有什么恶意, 也说不定的。」

谭尽翻着眼,道:「也许是这样,可是谁敢保险?谁敢冒这个险将白枣儿送到雪娘 的手中去!」

金不嫌道:「我们可以先将白枣儿藏了起来,然后去问问雪娘,白枣儿究竟是什么 来历,她对白枣儿,是不是有什么恶意!」

谭尽忙道:「你和雪娘曾见过面,她怎么说?」

金不嫌道:「她出我五千金子找人,我也曾问她,找一个小女娃儿,是为了什么!」

谭尽和顾不全齐声问道:「雪娘怎么说?」

金不嫌摊了摊手道:「我才问出口,她便面色一沉,哼,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敢再 问下去了!」

顾不全「哇」地一声,道:「这不是废话么?你当时不敢问,现在就敢问了?」

金不嫌怒道:「我不敢问,你敢么?」

顾不全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就是答不上来,他对金不嫌的那一问,固然不服气, 但是若说他敢向天香宫那总管雪娘去问白枣儿的来历,他却也不敢说:他们三人都静了 下来,突然之间,三人一起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讲出口来的,接着,他们又停了一停,互望着又齐声道:「粉 面玉郎君!」

顾不全一个转身,反手一掌,拍在一株树上,拍得那株树,木屑四飞,大叫道: 「走,我们这就找他去,天下的女人见了粉面玉郎君,就算再凶,也就变成糯米团儿了, 我看雪娘也不会例外!」

金不嫌笑道:「雪娘的武功再高,但若是天下竟然有女人,舍得对粉面玉郎君下手, 那也是奇事了!」

顾不全已大踏步向前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几步,便又转过身来,道:「他奶奶的, 可是这小白脸儿,却在什么地方?」

谭尽笑道:「那倒不必担心,七八天前,我在开封玉兰院前遇见他,他说:「他被 西域魔教教主的女儿缠住了脱不得身,只得暂且在勾栏院栖身,一则,仍然可以珠环翠 绕,左拥右抱,二则,什么人也找不到他!」

顾不全急得顿足道:「你们还坐著作甚么,快去找他,快去啊!」

金不嫌和谭尽两人,一起站了起来,二人走出了山丘,金不嫌的马已不知奔到那里 去了,三人趁着月色,向前疾奔而出,奔出了十来里,才到了一个市镇,拍开了一家牲 口行的门,拣了三匹健马连夜向开封驰去,到了天亮时分,白枣儿已醒了过来,在金不 嫌的怀中,揉着眼,睁大了乌亮漆黑的眼睛道:「你是谁啊!」

顾不全忙策马过来,道:「白枣儿,这是金叔叔!」

白枣儿看着顾不全,叫道:「金叔叔!」

金不嫌笑得极其开心,三骑一起驰进了一座镇甸,有金不嫌在,排场自然不同,那 镇甸又大,他们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之中,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先吩咐店家,准备 白枣儿爱吃的东西。

他们三大高手,各坐在桌子的一边,白枣儿在另一边,进出的食客,莫不对他们侧 视,因为他们四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奇特了,三个大人,一个是彪形大汉,神威凛凛, 一个一身华服,金翠珠宝,满身皆是,另一个却是化子一样!

如果只是三个大人,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多的是,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好奇,但是偏偏 还有一个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和他们一起,才真是引人注目。

白枣儿显是饿了,食物一端了上来,她就狼吞虎咽起来,三个高手看着她吃东西, 笑瞇瞇地,比食物吃进自己的肚中去还要舒服,顾不全抓了一个饼,道:「日头猛烈得 厉害,我替白枣儿去买一顶竹笠,也好遮阳!」

金不嫌「哼」地一声,道:「就是你办法好,我早就想好了,替白枣儿买一辆精致 的凉车,由四匹马赶着,又快又轻,又舒服!」

顾不全瞪着眼,无话可说。因为金不嫌是出了名大财主,他想出来的办法,自然比 顾不全想出来的,舒服得多,金不嫌说着,便放下筷子道:「我这就去,是白枣儿的事, 我得亲自去办!」

白枣儿拍着手道:「好,我喜欢坐凉车儿!」

白枣儿那样一说,金不嫌登时神气得好像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一样,他站了起 来,摸了摸白枣儿的头,便走了出去,那镇甸十分大,金不嫌走过了二十来家店面,就 看到一家专造车辆的铺子,他一迈腿,正准备跨进去时,忽然听得一阵车轮声传了过来, 金不嫌回头一看,不禁灵魂出窍!

原来正是雪娘的那辆马车,自镇甸的另一头,驶了进来,金不嫌连忙一缩身子, 想要躲开去时,已听得赶车的虬髯大汉,「得儿」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雪娘的声音, 也从马车中传了出来,道:「金朋友,你好!」

金不嫌脸上变色,心头怦怦乱跳,总算他见机得快,忙趋前道:「雪总管,我正到 处在找你!」

那马车的那竹帘儿,卷了起来,雪娘坐在车中,金不嫌低着头,也不敢逼视,只听 得雪娘冷冷地道:「是么?昨天晚上,你那里去了?」

金不嫌的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他勉力镇定心神,道:「那顾不 全忽然逃走了,我正在找他,找了一夜!」

雪娘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着。

金不嫌的心中,七上八下,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向雪娘望去,只见雪娘面罩寒霜, 他赶紧又低下头去,心中不住地暗叫糟糕。

雪娘冷笑了片刻,放下了竹帘,道:「你跟在后面,我有话和你说!」

金不嫌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此际,听雪娘的口气,就像是将他当成了天 香宫中的奴仆一样,金不嫌虽然不敢顶撞,但也道:「雪总管,若然我跟着你,等于是 你一人在寻找白枣儿一样,不如我……自行去找,找到再来见雪总管。」

雪娘「格格」一笑道:「别耍花招了,金朋友,你不是已找到她了么?」

金不嫌陡地听得雪娘那样说法,不禁魂飞魄散,一时之间,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 才好,雪娘的脸色,也在当时,倏地一沉,一字一顿道:「金不嫌,好大的胆子!」

金不嫌在这时候,犹如被一桶冷水,由头淋了下来一样,身子不由自主,涑涑地发 着抖,背脊之上,好几股冷汗,一起渗了下来,像是有几条冰凉的虫儿,在他的背上爬 行一样!

雪娘那样一说,又望了金不嫌片刻,在那片刻之间,金不嫌实是恨不得地上有一个 洞,他可以钻进去才好。雪娘又冷冷地道:「带我去找!」

金不嫌却仍僵立着不动,他不知道雪娘是何由看穿了内情的,但是他却知道,他决 不是雪娘的敌手,这时他等于一只脚已在鬼门关中了!

他更知道,如果他带着雪娘去找白枣儿的话,那么也许雪娘还不会怀疑他!

可是他虽然心中对这一切很明白,他却还是僵立着不动,谁也可以看得出,他并不 准备带雪娘去找白枣儿。雪娘的双肩,向上渐渐扬起,在那一剎间,她美丽的脸庞上, 现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来。

金不嫌到了这时侯,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可是雪娘忽然又一笑,面色也顿趋 缓和,道:「你可是嫌五千两金子太少么?我知道你是金不嫌多多益善,反正天香宫有 的是金子,由天香宫中,拨五万两金子给你如何?」

金不嫌一听,心头不禁狂跳,他知道,雪娘说五万两金子,就是五万两金子,是一 钱一分也不会少的。金不嫌的财产,自然不止五万两金子,但是像他那样嗜金如命的人, 转眼之间,便可以到手五万两金子,实在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巨大诱惑!

雪娘像是也知道这由她口中允诺的五万两金子,对金不嫌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是以 她话出口之后,便只是笑吟吟地望住了金不嫌,不再催他。

金不嫌呆了呆有半盏茶时,才开了口。而他一开口之后。说出来的话,连金不嫌自 己,也觉得难以相信,因为他说的,竟是一个「不」字!

可是,当那个「不」字,自金不嫌的口中,以坚定的语气吐了出来之后,金不嫌登 时觉得心头一松,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来,在那剎间,他的心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自豪, 连死也无憾了!

因为他感到自己能够不怕雪娘的威逼,拒绝了五万两金子的诱惑,而只是为了保护 白枣儿,古往今来的仁人侠士,也只不过如此而已,但金不嫌一直被武林中视为一个嗜 金如命的无耻之徒,忽然一步登天,成了大仁大义的大侠这种感觉,是他从来也未曾感 到过的,自然令他的心中觉得舒畅无比!

第五章

金不嫌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心中也不再害怕了,他直到这时,才知道「仁者无 惧」这四个字,所形容的境界,竟是真的!

而在雪娘的脸上,也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连金不嫌自己都几乎不相信的话,她 自然更没有办法相信,她扬了扬眉,道:「你再说一次!」

金不嫌沉声道:「不!」

雪娘笑了起来,道:「好,你拔剑吧!」

金不嫌道:「拔剑我也打不过你何必现眼?」

雪娘「格格」笑着,翻起手腕来,她脂腕如雪,正翻起手腕之际,腕上的那只玉镯, 「叮当」相碰,发出极其美妙的声音来,五根手指,如同水葱一样,掌心腴白,实在是 人见人爱的一只玉手!

然而,在她的纤手渐渐扬起之际,她的掌心之上,出现了一股极其艳丽的紫气,她 仍然笑着,道:「你不出剑,我可要出手了!」

金不嫌一看到雪娘的掌心之中,那股钝丽之极的紫气,便知道那是天下驰名,天香 宫的绝技,「紫气摩云掌」了!他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时,只见对街之上,突然有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来到了金不嫌的身后, 伸手一掌,拍在金不嫌的肩头之上,接着,便发出了一下豪爽响亮的笑声来。道: 「金老板,果然是你,日头猛烈,你是养尊处优之身,如何站在当街,不找地方去纳凉?」

金不嫌已然在闭目待死的了,肩头上忽然被别人拍了一掌,他还以为是雪娘的紫气 摩云掌,已然向自己击了下来──心已陡地向下一沉。

可是接着,听得那一连串的话,他便条地睁开眼来!他乍一睁开眼来,还看不见站 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人,只看到在他面前的雪娘!

但是,他只要看到他面前的雪娘,娇俏的脸庞上的那种神情,就可以知道在他身后 是什么人了!

这时,只见雪娘的脸上神情,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妙目之中,眼波流转,再也不 是望着金不嫌,而是望着金不嫌的身后!

金不嫌忙趁机打横跨出了一步,雪娘仍然连望也不望他,金不嫌忙向那拍自己肩头 的人望去,他也不禁喝一声采!金不嫌绝不是第一次见到粉面玉郎君秦深,但是这时, 他看到粉面玉郎君,仍然不禁高叫一声:好一个美男子!只见粉面玉郎君,长身玉立, 如玉树临风,穿一身白色密扣英雄袄,一排密扣,都是黑色,黑白相映,更显得夺目无 比。

他双眼迥然有神,深远无比,剑眉斜开入鬓,鼻若悬胆,唇若点朱,只怕当年一在 街上出现,便惹得女人掷果盈车的潘安,和他站在一起,也要自叹不如,这便是江湖上 第一美男子,粉面玉郎君秦深!

这时,秦深也正在望定了雪娘,自他的双眼中,像是有一股磁力一样,这样的眼光, 足以令得任何女人,感到手足发颤!

当时好像金不嫌已然根本不在身边一样,而秦深也在这时开了口道:「这位姑娘…… 唉,枉我作了半世人,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的天仙化人!」

金不嫌在一旁,缩了缩身子,又退开了一步去。

雪娘和粉面玉郎君仍然对望着,只见雪娘又嫩又白的纤手,本来扬了起来,是要以 「紫气摩云掌」来对付金不嫌的,但这时却已缩回去,春葱也似的手指,掩住了檀口, 发出了极其甜蜜的一笑,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道:「是么?」

秦深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人家都说我花言巧语,讨人喜欢,但是看到 了你,却什么话全叫你艳丽动人的容光,逼了回去,变得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唔,这怎么是好?」

雪娘又是一笑道:「你现在的话已够好听!」

秦深突然抬起头,向赶车的虬髯大汉,大喝一声。

那一下大喝声,投在是来得意外之极,金不嫌在那时,早已退开了几步,可是冷不 防秦深一下大喝,吓得他头皮发麻,连忙站定。

而那赶车的虬髯大汉,也是一呆,不知道那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儿,为什么忽然对 自己大呼小叫起来,他只是瞪大了铜铃也似的眼睛,望着秦深,在一旁的雪娘,也是怔 了一怔。

但是粉面玉郎君不等身旁的各人有反应,一抖手「铮」地一声响,悬在腰际的那柄 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着那虬髯大汉,喝道:「下来,你这人为什么能有那么好的 福份,可以替这位姑娘赶车,这事理应由我来做,你不下车来,我一剑刺死你!」秦深 这一句话说出口,雪娘才知道他是为妒嫉那虬髯大汉,能够替自己赶车,芳心不禁大悦, 她轻声笑道:「你别自讨苦吃,我看你打不过他!」

秦深回头,向雪娘望了一眼,道:「打不过他,拼了命也要打一打,或许天可见怜, 叫我赢了他,那么,我就可以侍候姑娘,替姑娘赶车了!」

雪娘听得秦深那么说,心中更是高兴,她妙目眼波流转,道:「你,你是江湖上传 说的粉面玉郎君吧?」

秦深这时,正在雪娘身上,大做功夫,表示自己对雪娘一见钟情,乍一听见雪娘叫 出了他的外号来,他的心中,也不禁微微一怔。因为他那「粉面玉郎君」的外号,实在 名声不是太好,武林中谁不知道他粉面玉郎君,不能一日没有美女,勾搭荡妇淫娃,纯 洁不通世故的少女,甚至于守节多年的寡妇,也都经不起他翩翩风采的引诱,经不起他 甜言蜜语的勾引,而失身于他,不久又被他弃如敝履!

像粉面玉郎君那样的人,可以说得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流浪子!

但是秦深只是略怔了一怔,便立时镇定了下来,正因为他是风流浪子,所以他也最 知道女人的心理,越是声名坏的男人,越是容易勾引女子上手,因为女人总相信自己是 天下最美丽的,别的女人不能系住浪子的心,自己能够!这便是浪子无往不利的原因!

当下秦深微弯腰道:「原来姑娘竟知贱号!」

雪娘振着嘴笑道:「你大名鼎鼎,谁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你这等风采?」

秦深笑道:「有姑娘这句话,我更值得和这汉子拼命了,姑娘且稍待!」

秦深一面说着,一面手中的长剑一转,挥出了一个圈儿,剑光乱闪,映着他英俊非 凡的容仪,看来倒也确实令人心仪,像是盖世的大侠一般。

同时,金不嫌的一颗心,提在半空中,不住向后退着,已然退到了街角,忍不住又 偷偷向前,张望了一眼,看到粉面玉郎君挥剑,心中不禁好笑,暗自佩服粉面玉郎君的 本领,当真不小!

他身子再一缩,已经缩过了街角,一溜烟地向前奔了开去。

秦深一挥剑之后,剑尖仍然向着那虬髯大汉,剑光吞吐不定,看来剑势灵巧非凡, 可是那虬髯大汉望也不望他,只是望着雪娘。

雪娘笑道:「有人羡慕你哩,我看赶车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就让他替我赶车吧!」

那虬髯大汉立时答应了一声,道:「是!」

只见他身形一纵,老大的身躯,便自车座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他一落下,「刷」 地一声,粉面玉郎君已经还剑入靴弯腰道:「姑娘请上车!」

雪娘笑盈盈地,身形婀娜,踏上了车槛,又回头向秦深笑了一下,才上了车厢。秦 深虽然不知见过多少美女,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那虬髯大汉站在车 远道:「雪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秦深乃是何等七巧玲珑心的人,他的来历,已被雪娘说了出来,可是雪娘是什么来 历,他却不知道,他只是看出,雪娘和虬髯大汉,两人的武功,均是极高,不然,金不 嫌是何等人物,如何会那样失魂落魄,这时,他听到「雪总管」这个称呼,心中又是一 怔,但是却仍然想不到,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

雪娘的声音,自车厢中传了出来,道:「没有什么,你先回去吧!」

虬髯大汉忙道:「要是主人问起来──」

雪娘立时道:「你告诉主人,我随后就到,必不辱命,定然会将他要的人追回来的!」

虬髯大汉不说什么,转身就大踏步走了开去,秦深一跃上了车座,挥起鞭子,赶着 车,便向前疾驰了出去,转眼之间,便出了镇甸。

秦深也不问雪娘要到何处去,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一出了镇门不久,便转进 了一条小路,赶出了七八里,己进了一片林子,那片林子,乃是一个十分幽静,繁花如 锦的山坡。

车一到了山坡下,秦深一声叱喝,便勒住了马。

他才一勒住了马,双肩便向上一扬,鞭子轻轻挥出,已经搭住了一块四五十斤重的 大石,紧接着,他发一声喊道:「小心,山坡上有石块滚了下来!」一面叫喊,一面手 背一振,扬起鞍来,鞭梢卷住了那块石头,卷得那块石头,向车顶人上,疾砸了下去, 他的动作,也当真可以称得上快疾无比,身子一侧,便从车座上滚了下来,滚到了车门 之旁,拉开了车门,也就在那时,「砰」地一声巨响,那块大石,已经砸在车顶之上, 在车厢中的雪娘,发出了一声娇呼,自车厢之中,跌了出来,恰好扑在秦深的怀中!

这一切,本来便是秦深安排好的,秦深不但是风流郎君,而且是勾情圣手,最懂得 如何制造机会,来亲近女人,需知女人不论多么矜持,只要有了一次亲近的机会,就不 会再在乎第二次了!

这时,雪娘扑进了秦深的怀中,秦深心中,自然大喜,连忙双臂轻轻一紧,按住了 雪娘的细腰,在那时候,秦深的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

首先,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肺的幽香,而接着,当他的手,搭在雪娘柔若 无骨的细腰上时,他不由自主,微微喘息起来,再加上雪娘完全偎在他的怀中,娇俏如 花的脸庞,倚在他的胸前,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抖动着,这般的娇笑之态,秦深纵使是 经验老到的调情大家,也是禁不住心跳!

他在雪娘扑到他的怀中之际趁势身子一斜,像是站立不稳一样,紧接着,他的身子 便向下倒去。

而在他向下倒去之际,他将雪娘接得更紧,雪娘柔软香馥的娇躯,和他的身子,紧 紧相贴,倒地之后,又滚下了十来尺,才收住了势子。

收住了滚下的势子之后,秦深却并不起身,只是向雪娘看去,只见雪娘的脸颊之上, 已自她白嫩之极的肌甫深处,直透出了两团绯红色来。她闭着眼,鼻孔在微微溢张着, 秦深着到了那样的媚态,灵魂儿不禁升上了半边天,立时俯首,在雪娘的颊边,轻轻亲 了一下。

雪娘发出了「嘤」地一声,仍然紧闭着眼,可是她的身子,却贴得离秦深更近,到 了这时侯,秦深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是以他再次俯首时。已是亲在雪娘的朱唇之上,雪 娘想是从来也未曾经过男人这样的挑逗,她紧偎着秦深的娇躯,竟微微发起抖来,而秦 深又捧起雪娘的粉颊,低声呼唤着她,雪娘也微微睁开眼来。

雪娘在闭着双眼的时候,那股媚态,已令人禁不住要心头怔跳,等到她睁开眼来时, 眼波流转,秦深更是情不自禁,紧紧地扩着她,挺身站了起来,雪娘的全身,像是柔若 无骨一样,秦深抱着她,向那辆马车走去,进了车厢,将雪娘放了下来。

雪娘躺在车座上,急速地喘着气,胸脯起伏着,秦深轻抚着她的粉颊,手慢慢向下 移,又抚到了她的粉颊,轻轻撕开了她的衣领,当秦深的手指,碰到雪娘雪也似白的胸 脯时,雪娘又发出了娇喘的呻吟,荡魂蚀魄,秦深将他的脸埋在雪娘的胸前,深深地吸 着气,那一股醉人的香味,使得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在那时,雪娘的口中,迷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秦深也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只是依稀间,听得她在不断地叫着「冤家」。

雪娘的双手紧接着秦深,自她的口中腾出来的气息,不但馨香,而且是灼热的,她 娇俏的脸庞,像是被烈火逼烤一样,整个成了粉红色。

秦探抬起头来,雪娘将头钻进了秦深的怀中,粉面玉郎君一手接住她的细腰,一手 将她的衣领,慢慢向下移,她的肩头完全裸露了!

粉面玉郎君不知见过多少美女,但是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完美无瑕的粉肩,他轻 轻地抚摸着,吻着,又轻轻地咬齿着,在雪白柔腻的肩头上,留下了微红的齿痕,雪娘 不住地喘着气,她搂得秦深更紧,她半开的眼中,媚光隐现,荡人心魄。

秦深反过身来,轻轻地将车厢的门关上,车厢之中,登时黑了下来。那两匹拉车的 马儿,在烈日下,喘着气,喷着鼻,睁着眼,但牠们是久经训练的良马,没有人去赶牠 们,自然不会自己乱奔的!

却说在街上,金不嫌一步又一步向后退去,等到转过了墙角。他再探头向前望一望, 看到雪娘和秦深在互望着,全然未曾注意他的离去,一时之间,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 幸运!

也直到了此际,他笃定思惊,全身上下,才汗出如雨,他急忙转过身,急急向前奔 去,等到他奔进那饭店时,全身上下,都已湿透,简直就像掠进了水中,才被人捞起来 一样。

谭尽和顾不全两人,一看到他这样情形,不禁吃了一大惊,但他们还未开口相询, 金不嫌已一迭声道:「快走,我们快走,雪娘来了!」

当金不嫌在叫嚷着「快走」之际,谭尽和顾不全两人,还各自睁大了眼,不知为了 什么,及至听得「雪娘来了」四宇,他们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霍地站了起来,一时 之间,只是嘴唇发颤,这两大高手,竟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反是白枣儿咧着嘴笑了起 来,道:「雪娘来了么?雪娘在哪里?」

谭尽和顾不全两人,在一呆之后,一起抄手去抱白枣儿,还是谭尽手快,将白枣儿 抱在怀中,金不嫌抛下了一锭银子,三人匆匆出了饭店,白枣儿究竟年纪小,不知道什 么,一见谭尽抱着她走,还当是抱她去见雪娘,是以满怀高兴,津津有味地吭着手指。

三人出了饭店,立时转进了一条小巷,自那小巷直穿了出去,虽然他们的身后,绝 没有人跟随着,然而他们三人的神情,却活像是有一大群妖魔鬼怪,跟在他们的身后一 样。出了小镇之后,他们慌不择路,向前疾奔而出,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已奔进了山 中,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又向前走出了三五里,只听得水声潺潺,前面有一道清溪流了 过来。

经过这一轮急奔,他们三人的武功再高,也早已是一身臭汗,金不嫌首先脱了衣服, 跳进了溪水之中,顾不全索性和衣踏进了溪水中,就在溪水中打起滚来。白枣儿看着有 趣,小拳打着谭尽的肩头,道:「我也要去玩水!我也要去玩水!」

她一面叫着,一面就扯下了自己的肚兜,谭尽放了她下来,她赤条条地,便向溪边 奔,她本就玉雪可爱,这时的样子,更逗人欢喜,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全都童 心大发,白枣儿才奔到溪边,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便一起用手泼着溪水,向白枣儿淋 了过来,白枣儿格格乱笑,跳进水中。

溪水不深,只不过浸到她的腰际,但白枣儿却已惊叫了起来,金不嫌忙过去将她扶 住,白枣儿的胖手拍着溪水,高与得笑个不停,谭尽也卸了铁葫芦,下了水,三个大人, 一个小孩,在水中滚成一团,看他们玩得那样开心的情形,绝想不到那三个大人,会是 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

在水中玩了足有半个时辰,谭尽拉起白枣儿的小手来,道:「好了,手指都发白了, 再玩下去会生病的!」

白枣儿不依道:「我还要玩,我还要玩!」

正在吵着,忽然又听得一阵男女嬉笑声,迅疾无比地传了过来!

一听得那阵嬉笑声,迅速向小溪传来,谭尽等三人,心中便自一怔,互望了一眼, 心知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可是,还不等他们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便看到一条人影,倏 地跃过了大石滚在草地上。

接着,便是另一个人,也自山角后掠出,一样滚跌在那人的身边,先滚出来的,秀 发如云,肌肤实雪,不是别人,却正是雪娘。

雪娘这时,只穿着白绸的中衣,鲜红的肚兜,隐约可见,藕臂粉拳,甚至腴滑白嫩 的双腿,也有一半裸露在外,当真是活色生香,再加上她发出一连串荡人心魄的格格娇 笑声,一时之间,将浸在溪水中的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看得呆了。

而接着转过山角的那人,则正是粉面玉郎君秦深,他身上也是穿着白绸的内衣,益 发显得潇洒玲珑,他们两人,显然未曾发现溪水中有人,一滚跌在地,便互相搂抱在一 起,连望也不向小溪中望一眼。

谭尽等三人,乍一见雪娘,只觉得这等活色生香,从所未见,为之一呆,但是立即 想到,自己在如今的情形下,如何可以不被雪娘发现?

他们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谭尽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顾 不全和金不嫌两人,一起卧倒在溪水之中,屏住了气息,或者还可以避过雪娘,可是他 这里才一作手势,白枣儿却已大叫了起来,道:「雪娘!雪娘你说最疼爱我的,怎么又 去疼那个人?」

白枣儿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男欢女爱,她只以为云娘除了抱自己之外,就不该 抱第二个人,如今看见雪娘抱住了秦深,她自然而然,大叫了起来。白枣儿一叫,谭尽 等三人的心,便陡地向下一沉,剎时之间,他们不像是浸在溪水之中,倒像是浸在冰水 之中一样。

而白枣儿的叫声,也惊动了雪娘,只见她突然伸手一推,便推开了秦深,转过头, 掠开了乱发,向小溪望来,白枣儿已跨着溪水向前奔了过去,雪娘一望之下,看到了三 个大男人,倒有两个是脱光了衣服的,就站在溪水之中,她发出了一下又惊又怒的叫声, 立时转过了头去,满面怒容,谭尽一看到那样情形,登时感到有了一线生机,忙道: 「白枣儿,回来!」

可是白枣儿却已爬上了对岸,向雪娘扑了过去,叫道:「雪娘,你可还疼我么?」

雪娘一伸手,抱住了白枣儿。

雪娘抱住了白枣儿,仍然不转过头来,粉面玉郎君的神色,也颇尴尬,但是他竭力 掩饰着他尴尬的神态,「哈哈」一笑道:「怎地那么巧,遇上了三位?」

秦深还笑得出来,而谭尽等三人,心头怦怦乱跳,如何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他们仍然直挺挺地站着,秦深大声道:「你们还不走,这等站在雪娘的面前,成何体统?」

秦深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们,他们知道,这是自己唯一逃走的机会了,因为他 们三人之中,谭尽和金不嫌两人,却是精赤条条,雪娘心中再恨他们,究竟她是女人, 连多望他们一眼都不会,何况说来追杀他们,虽然说他们全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凭 光着屁股,才能逃走,实在是丢人丢到了极点,然而只要可以逃命,那却也是顾不得的 了。

在那片刻间,他们三人的心思,全是一样的,然而,他们三人,却仍然浸在溪水中, 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是因为在此同时,他们都想到了白枣儿,白枣儿已然被雪娘接住, 他们自己纵使可以逃命,但是却也决计舍不得白枣儿有什么不测!

秦深和谭尽等三人,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深交,但总是江湖上齐名的人物,他也不知 道三人因为有白枣儿这一层的关系在,是以才不走的,他顿足道:「你们三人还不走, 难道以为有好戏看么?」

顾不全大叫道:「玉郎君,将那小女孩抛过来给我!」

雪娘怒叱道:「玉郎君,给他一剑!」

粉面玉郎君伸手向腰际按去,可是他的衣衫尚且不整,如何会有佩剑?顾不全却已 大踏步向前走去,谭尽和金不嫌两人,一见顾不全竟有这等勇气,心中也不禁大是佩服, 立时也跟在后面,秦深不禁啼笑皆非,骂道:「他奶奶的,你们三人,想干什么!」

雪娘这时,也霍然站了起来,她是背对着三人,一手抱着白枣儿,一手已然反伸向 后,掌心之中,,紫气突然大发,一掌拍出!

雪娘的玉背,一大半裸露在外,粉光致致,诱人之极,可是当她掌心发紫,一掌发 出之际,却又是惊心动魄,那「紫气摩云掌」,乃是天下第一毒掌,别说一掌被击中, 就算沾到一点掌风,也是麻烦。

是以雪娘那一掌反手拍出,谭尽等三人,身子一起向旁,闪了开来,秦深又好气又 好笑道:「看你们三人的样子,学武人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

顾不全瞪着眼,骂道:「小白脸,你搂着那女人快活时,总不成还穿着垮子!」

雪娘急得粉面通红,顿足道:「你还不赶他们走?」她一面说一面身形掠起,便向 前奔了出去,秦深立时也一转身,跟了上去,就在那一剎间,金不嫌的心中,陡地一动, 道:「玉郎君慢走,我有一句话说!」

秦深停了一停,雪娘早已掠过了山角去,金不嫌向秦深走了过去,道:「玉郎君──」

他才叫了一声,便突然出手,五指如钩,突然向粉面玉郎君的手腕,抓了过去,金 不嫌的那一抓,出手快绝,可是在「酒、色、财、气」四大高手之中,武功的高下,也 正是如酒色财气四字为序,四人之中,以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最高,粉面玉郎君其次, 金不嫌多多益善的武功,比起粉面玉郎君,却又要输上一筹!

是以,金不嫌的那一抓,虽然是突如其来,粉面玉郎君绝不能提防,但是玉郎君陡 地一缩手,金不嫌却已然一抓抓空,玉郎君的动作何等之快。更何况他是七巧玲珑心, 聪明绝顶的人,已经看出事不寻常,自己可以逃得开金不嫌的那一掌,却是无力逃得开 三人的围攻。

所以,他一缩开手,手腕立时一翻,「呼」地一掌,已然拍出!

武学之道,没有一点可差,金不嫌技不如人,那一抓未曾抓中,他也知道不妙,立 时缩手,可是玉郎君的那一掌,也已然压到,金不嫌立时转身后退,却那里还来得及? 只听得「叭」地一声响,玉郎君的一掌,正击在他的胸口,那一掌,直打得他胸口发痛, 眼前金星乱迸,不由自主,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而玉郎君一掌击中了金不嫌之后,也立时身子一转,向后疾退了开去。

然而膛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金不嫌突然向玉郎君动手之际,谭尽也已想到,在 现在的情形下,若能制住玉郎君,雪娘便不能不屈服,虽然这样一来,更和天香宫结下 了深仇,但是也说不得了,是以他早已悄没声息地掩到了玉郎君的身后,蹲在地上,等 到玉郎君一向后退他便霍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玉郎君也已知道不妙,但是谭尽早已出手,五指一紧,已将他的后颈抓住, 大拇指牢牢按在他颈际的要穴之上,粉面玉郎君空有一身武功,不但施展不出,由于后 颈被谭尽抓住,竟连声也出不了,金不嫌一见这等情形,勉力一跃而起!

第六章

金不嫌胸前捱了粉面玉郎君的一掌,伤得着实不轻,他如果一直坐在地上,调匀真 气,那或者还好些,此际突然跃了起来,却是再也按不住胸口的那一阵发痛,「哇」地 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他一跃起之后,就向前扑了过来,是以那一口鲜血,尽皆喷在粉面玉郎君的脸上, 剎那之间,秦深不再是粉面玉郎君,满脸的鲜血,倒成了血面玉郎君了!

金不嫌来到了秦深的面前,一伸手,又捏住了秦深的前颈和谭尽两人,一个拉,一 个推,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他们两人的动作极快,金不嫌第一下出手,虽然未曾奏 功,但是谭尽立即得手,在一旁的顾不全,根本插不进手来。

这时,顾不全见他们两人,一推一拉,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大声叫道:「他奶 奶的,不去抢白枣儿回来,却对付这小白脸作甚么?」

谭尽回过头来骂道:「你这混蛋,大美人若恋着小白脸,自然会将白枣儿还给你, 你还不去?」

谭尽一句话,提醒了顾不全,本来顾不全看到雪娘抱白枣儿走了,真是心胆俱裂, 这时,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迈开大步,便向前飞奔了过去。

顾不全大踏步过了山角,便着到雪娘坐在一株树下,白枣儿搂着她的颈,正在她的 怀中撒娇,雪娘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抬起头来,只是道:「玉郎君,回来了么?」

顾不全大声道:「我不是小白脸!」

雪娘抬起头来,顾不全刚才,是和衣跳入水中的,是以他这时,身上还穿着衣服, 虽然全身尽湿,太不雅观,但比起赤条条来,总好得多了,雪娘一看到他,面色便自一 沉,道:「你来送死?」

顾不全的心中发毛,但是他真不愧了「义无反顾」这个外号,明知雪娘的武功,远 在自己之上,仍然向前踏出了两步,道:「将白枣儿还我,万事俱休!」

雪娘两道柳眉,向上微扬,道:「你难道有本领在我手中,将人抢走?」

顾不全道:「我没有这本领,可是谭尽和金不嫌两人却已将小白脸擒住了!」

顾不全的话才一出口,雪娘便霍地站了起来,只见她玉腿修长,饱满的胸脯,起伏 不已,两条藕臂,粉光致致,顾不全虽是打过功夫,不好女色的人,但是看了这等情形, 也不禁有喉干舌噪之意,雪娘站起之后,疾声问道:「玉郎君怎么样了?」

顾不全咽下了一口唾沫,道:「你将白枣儿交给我,玉郎君便毫发无损!」

雪娘怒道:「不交给你又怎样?」

顾不全还未曾回答,便听得谭尽的声音,自山角之后,轰雷也似地传了过来,叫道: 「他奶奶的,不将白枣儿交给顾不全,便切了小白脸的子孙根!」雪娘的面上,倏红倏 白,显然是心中,怒到了极点,她自然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而论,要对付对方人,并不 是什么难事。可是她刚才猝然之间,看到了两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尽管她决不是什么三 贞九烈的黄花闺女,可是究竟是女人,搁不下这个脸来,是以转身便走,只叫玉郎君去 赶走他们两人,却不料一时失策,反叫粉面玉郎君落到了两人的手中!

她自然知道,玉郎君现已落在对力的手中,自己的武功再高,也必然投鼠忌器,而 且她刚才和玉郎君欢爱之际,欲仙欲死,欢畅淋漓,前所未有,她决不想粉面玉郎君受 到任何损害。

是以她心中虽是怒极,但仍然站立不动,而且,在转眼之间,她面上的怒意全消, 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娇笑声来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三个大男人,却向我逼要一个小女 孩,是为了什么?」

顾不全刚想说话,谭尽的声音,又从山角之后背传了过来,喝道:「你心地恶毒, 要害这小女孩!」雪娘笑得更是动人,她纤手轻拍着白枣儿肥腴的背脊,道:「白枣儿, 你说谁对你最好?」

白枣儿仍然搂着雪娘的颈,格格笑,道:「自然是雪娘对我最好。」

雪娘高声道:「你们三个胡涂虫,可曾听清楚了?」

谭尽和雪娘隔着山讲话,反应比顾不全更快,顾不全又是未曾来得及开口,谭尽又 道:「白枣儿是赤子之心,一片天真,怎知你有蛇蝎之心!」

雪娘笑道:「这倒好笑了,我与这小女孩有什么仇恨,竟要下手杀她?她是我从小 看大的,我疼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你们要把她跟着你们,她绝不会愿意,也不知你们 从何处听了一些混帐话来,却当作真的了!」

雪娘的这一番话,别说顾不全答不上来,连谭尽也是难以回答,因为白枣儿究竟是 什么身份,他们不知道,雪娘究竟为什么要杀白枣儿,他们更不知道;顾不全心中一急, 骂道:「死醉鬼,刚才不希罕你说话,你倒抢着说,现在要你说话,你又不吭声了!」

顾不全一骂,谭尽仍然没有出击,但是却听得山角之后传来了粉面玉郎君的一下尖 呼声道:「你们敢?」接着,便是金不嫌的声音道:「你那相好再不将那小女娃交出来, 我们可没有什么不敢的!」

粉面玉郎君又大叫道:「雪娘,快将那小女娃交给他们,他们要……他们要……」

他连叫了两声「他们要」,究竟金不嫌和谭尽两人,要将他怎样,他却仍然未曾说 出来,想来是两人要加在他身上的动作,难以宣诸口舌。

雪娘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好!」

她身形一矮,将白枣儿放了下来,可是白枣儿却立时又抱住了她敷肤光腴嫩,修长 迷人的玉腿,道:「雪娘,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雪娘,你怎么不要我了?」

她童音之中,带着哭音,听来实是令人凄然,雪娘也在这时,长叹一声道:「白枣 儿,他们三人逼我要将你交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白枣儿一听,小嘴一扁,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顾不全站在一边,心中难过 得像是针扎一样,他为了白枣儿,不知担了多少惊险,就是为了不使白枣儿落在恶人的 手中。可是如今着这情形,他自己反倒成了强夺白枣儿的恶人了,叫他心中如何不难过?

随着白枣儿的哭声,顾不全也「哇」地一下怪叫,在那剎间,他也想哭出来的,但 是他究竟是在江湖上煎熬了半辈子的豪汉,没有那么容易哭得出来,他一面怪叫,一面 返身便向前奔去,奔过了山角。

一奔过山角,他便不禁一怔,只见粉面玉郎君已被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拖过了小溪, 正在溪对岸,谭尽的双手,按在粉面玉郎君背后的「灵台穴」上,令得玉郎君的身子弯 曲着,而金不嫌则站在玉郎君的身后。

顾不全一面叫着,一面哗啦哗啦,淌着溪水,过了小溪,金不嫌见他独自一个人回 来,骂道:「饭桶,怎不带白枣儿一起来?」

顾不全苦笑道:「白枣儿根本不肯跟我们,我们若是将她强抢了来,她一定整日伤 心痛哭,不如让她跟着雪娘去吧,只怕雪娘未必会害她!」

谭尽「呸」地一声。啐了顾不全一口,道:「金不嫌,大狗熊不中用,你去!」

金不嫌忙道:「是!」

他拉起溪边的衣服,一面涉水,一面穿着衣服,转眼间,便已转过了山角。

当金不嫌着到雪娘和白枣儿时,白枣儿已止住了哭声,雪娘正在低声逗着她,白枣 儿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已笑了起来,一片天真无邪,看了令人心畅。

雪娘抬起头来,道:「金不嫌,你好啊,我请你来帮我找人,你倒吃里扒外!」

金不嫌先向雪娘行了一礼,道:「在下这厢有礼,但是这小女娃,我们断然不会由 你将她抱走,若是争执不下,只怕玉郎君要吃苦头!」

金不嫌这一句话才出口,玉郎君又杀猪也似,叫了起来。雪娘忙道:「且慢,白枣 儿不肯跟你们走,你们硬要着她,又有何用?」

金不嫌道:「为了免她受害!」

雪娘道:「谁舍得害她?」

金不嫌道:「我也不知,但是已有好几个武林高手,为了保护白枣儿而死,也有人 一定要得白枣儿而甘心,却是事实,雪总管,像玉郎君那样的男人,可说是天下无双, 若是他有三长两短,未免可惜了!」

雪娘的面色铁青,半响不出声,才突然一声冷笑道:「好,给你!」

她双手向前一送,白枣儿便被她送得向金不嫌的怀中,直飞了过去,金不嫌虽然受 伤,但是抱住白枣儿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连忙一手抱住了白枣儿,可是白枣儿却又大 哭了起来,胖都都的小手,伸向雪娘,叫道:「雪娘,我要你抱!」

金不嫌的心中,这时,当真是难过到了极点!

照说,他已得了白枣儿,应该可以转身便走,但是,白枣儿却哭叫着要雪娘抱,使 他怀疑,他这时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对!

金不嫌肯为了白枣儿,连五万两金子都不要,自然这时白枣儿的哭声,也令他必痛 不已,叫他拿不出决断来,白枣儿一面哭,一面不断挣扎,金不嫌只是抱着白枣儿不放, 白枣儿哭得急了,她究竟是一个小女娃儿,一口气接不上来,哭哑了气,突然之间没有 了声音,眼向上翻,雪娘冷冷地道:「金不嫌,你要弄死了白枣儿心中才高兴,是不是?」

金不嫌一听得雪娘如此说法,简直犹如剎剑刺心一样,立时手一松,将白枣儿放了 下来,白枣儿才一落地,便缓过了气来,「哇」地一声,一面哭着,一面又向雪娘,奔 了过去,金不嫌看到了这样的情形,长叹了一声,拧头向前便走。

金不嫌转过了山角,谭尽隔着小溪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想白枣儿死在好人之手 么?」

金不嫌苦笑道:「我们得另想办法!」

粉面玉郎君嚷道:「你们三人一定是疯了,为了什么胆敢与天香宫的总管作对?」

谭尽「呸」地一声,道:「我们为了什么和天香宫作对,讲给你这兔崽子听,你也 不会明白。」

顾不全哭丧着脸,道:「白枣儿硬是不肯跟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办法?」

粉面玉郎君又惊又怒,道:「你们三个蠢虫,那小女娃不肯跟你们,你们还多什么 事?还不快放开我,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么?」

粉面玉郎君在嚷叫着,醉而不侠谭尽忽然「哈哈」一笑,道:「有了!」

他这一声「有了」,粉面玉郎君首先吓了一跳,因为谭尽无非是在他的身上打主意, 谭尽若是有了新办法,也就是拿他来威胁雪娘而已。

果然,谭尽一伸手,便去抽玉郎君的垮带,玉郎君破口大骂起来,这时,他真的急 了,额上青筋暴绽,虽然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这时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谭 尽笑道:「粉面玉郎君,莫那样,小心那骚娘子着到你这等情形,不喜欢你时,你就吃 不了兜着走了!」

粉面玉郎君的垮带被谭尽抽了去,急得他连连喘气,道:「你……你想作什么?」

粉面玉郎君一急,却乐了顾不全,只听得他哈哈大笑,道:「看这小子,急得那样, 只怕以为我们要操他的屁股!」

金不嫌故意逗粉面玉郎君,凑趣道:「那也不错,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嘛!」

粉面玉郎君一听,更是急叫了起来,但是在玉郎君的急叫声中,谭尽已将粉面玉郎 君的垮带,结成了一个活扣,套在粉面玉郎君的颈上,将裤带的一端,交给了顾不全道: 「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顾不全接过了腹垮,一扬钢刀,雪亮的钢刀,便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之上,刀锋紧贴 在粉面玉郎君的颈际,玉郎君只觉得头颈发僵,连头也不敢转,他双手抓着垮腰,直起 身子来,神情极其狼狈。

那一边,金不嫌和谭尽两人,都己穿好了衣垮,谭尽喝道:「走!」

他们三人,押着玉郎君,向前走去,一走过了山角,便看到雪娘抱着白枣儿,满面 怒容而立。

他们四人一转了出来,雪娘的俏脸之上,更像是罩了一重寒霜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谭尽等三人,决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望向雪娘,他们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 个寒战,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只听得雪娘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哼,你们三人,快放了玉郎君,我言出如山, 只要你们不再叫我遇到,我就饶你们一死!」

雪娘曾以美酒、黄金去引诱谭尽、金不嫌,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心动,可是此际, 他们却不禁互望了一眼,因为他们的事,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和天香宫结下了极深 的怨仇,实是有死无生的了,如果他们根本没有抽身后退的机会,他们自然只有勇往直 前,可是此际雪娘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那立时使他们想到,他们是不是要趁机收篷呢?

他们三人,并不是什么大仁大勇的勇士,只不过玲珑活泼,玉雪可爱的白枣儿,激 发了他们的赤忱之心,是以他们才不顾一切,要保护白枣儿的。

而这时,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三人都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那么,以后再想抽身而退,是万万不能 的了,天下面临生死大关而毫不犹豫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何况他们只不过是江湖 上的酒色财气之徒!

一时之间,他们三人都静住不出声,只听得雪娘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你们可得好好想一想,花花世界,就那么舍弃了,可大是不值啊!」雪娘这 样一说,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更是犹豫起来,但是顾不全却嘶哑着声音,大声叫道:「 兀那婆娘,顾某人义无反顾!」

顾不全这撕心裂肺的一喝,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像是当头有一个霹雳打了下来一样, 两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金不嫌道:「雪总管,别再说了!」

谭尽道:「雪总管,白枣儿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可以跟着你,只要白枣儿有一丝一 毫的损伤,小白脸在我们手中,我们有什么做不出来?」

粉面玉郎君在这时,却还要表现英雄气慨,一挺胸,想要发话,但是他还未曾开口, 在他身后的顾不全手一紧,活扣收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令得他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如何还出得了声?

雪娘「嘿嘿」冷笑着,道:「好,我要回天香宫去,你们也跟我去么?」

谭尽等三人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香宫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 从来也没有人敢提起要到天香宫去的,早几年曾有一批高手,突然接到天香宫主的邀请, 请他们到天香宫去,那批高手,聚在一起,商议了好几次还是不敢不去,可是一去之后, 至今音讯全无,分明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提及要到天香宫去,简直是和到鬼门关去,差不了多少,三人心中大是不能 不惊,别说他们三人,就是玉郎君,一听说要到天香宫去,他的心中,也不禁为之怦怦 猛跳。

谭尽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苦涩,道:「雪总管,说不得,我们也只好跟到天 香宫去了,我们深信白枣儿既自天香宫来,在天香宫中,定有来历,说不定我们见了天 香宫主,这段公案,便可了结了!」谭尽的那一番话,说得十分从容,顾不全首先喝采 道:「好醉鬼,讲得对,这几句话,我便讲不出来!」

雪娘的面色,变了一变,但是自她娇美若花的俏脸上,却立时又现出了十分动人的 笑容来,道:「好!请跟我来吧!」

在他们几个大人讲话之际,白枣儿自然一点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她只是骨碌碌地 转动着眼睛,在雪娘转过身去时,白枣儿忽然道:「雪娘,顾叔叔为什么用绳子套住了 那大哥哥的脖子?」

雪娘笑笑道:「他们闹着玩儿!」

白枣儿笑着向顾不全等三人招手,道:「你们来啊,我们一起玩!」

金不嫌等三人,一起笑了起来,雪娘已抱着白枣儿向前走了出去,不一会,一行人 便已来到了繁花如锦的那片山坡上,雪娘的那辆马车,仍然停在山坡上,一到了马车前, 雪娘抱着白枣儿,便进了车厢。

金不嫌等三人,押着玉郎君,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并坐在车头上,顾不全仍然将刀 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上,喝道:「粉面玉郎君,委屈你在车顶上晒晒太阳!」

粉面玉郎君神情惊怒,顾不全接着又喝道:「上!」他手向上一提,粉面玉郎君立 时提气,和他一起向车顶上跃了上去,粉面玉郎君可半分也不敢慢,一慢的话,顾不全 已跃上去,他还在下面的话,只怕便会被套在他脖子中的腰带,生生勒死!

谭尽拿起了车鞭,回头道:「雪总管,天香宫在何处,武林中从无人知,盼你指路。」

雪娘和白枣儿一进了车厢,在车厢中便传出了她们两人咕咕咯咯的笑声来,倒像是 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有顾不全,金不嫌和谭尽三人才知道,他们这时候,就像 是顶着钢刀,在闯鬼门关一样!

谭尽一问,雪娘才止住了笑声,娇喘着,道:「你一直向北走就是!」

虽然只听得她的娇喘声,和银铃也似的语声,但也已动人之极,粉面玉郎君想起刚 才和她欢爱时的那种动人情景,如今却生出了这样的变故,正不知是吉是凶,心中忐忑 不安,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而谭尽已然挥起了马鞭来,马儿踢着蹄,开始奔走,拉着车,直下了山坡,转眼之 间,车便已上了大路,向北疾跑而去。

这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了,路上过往的行人,十分之多,普通行旅,虽然觉 得他们这四个人,两个在车厢,两个在车顶,十分得眼,但是也不会来过问,路上经过 的,自然也有武林中人,可是武林中人,却鲜有不认识酒色财气四大高手的,看到他们 这等情形,心中虽觉蹊跷,也是事不关己,绝不过问。

第七章

谭尽一直赶着车,等到天黑时分,才进了一个镇甸,谭尽将马车停在一家大客店门 口,金不嫌向后一挥手,顾不全己押着玉郎君,跳了下来。

金不嫌也下了车,在车门上叩了叩,道:「雪总管,请在这里过夜。」

车门「呀」地一声,推了开来,雪娘已穿好了外衣,抱着白枣儿走了出来,白枣儿 却已睡着了,金不嫌看到白枣儿气息均匀,面色红润,便放了心,心知真已制住了玉郎 君,雪娘必然不敢造次。

谭尽也自车座上跳下,一行人,堪称奇形怪状之极,走进了客店,掌柜的迎了上来, 只好陪着笑,也不知道向谁招呼的好。

金不嫌大摇大摆向前走去,喝道:「快准备两间上房,打扫干净,准备吃的来!」

掌柢的忙道:「客官,上房已满了!」

金不嫌一翻手,自袖中取出了老大的一只金元宝来,「叭」地一声,拍在柜上,道: 「将他们赶走!」

掌柜的一看到那锭金子,连眼都定了,连声道:「行得!行得!」一面说,一面已 转身吩咐着店小二,一时之间,只听得上房中骂声大起,谭尽向前走去,道,「多包涵 些,天香宫总管在此!」

住在上房中的几个人,本来也是武林中人,一听得伙计要赶他们走,连兵刃都亮出 来了,可是谭尽一出现,一道出了天香宫的名字来,那几个人,齐皆傻了般,其中一个, 还认识谭尽的,忙拱手道:「原来是谭大侠,我们理应相让,请,请!」

谭尽笑道:「他奶奶的,我是醉而不侠,人人皆知,却是什么谭大侠了,承让,承 让!」

一时之间,两间上房,已腾了出来,雪娘抱着白枣儿,自进了一间上房,白枣儿也 揉着眼睛醒了,金不嫌等四人,来到了另一间,谭尽大声吩咐取酒菜来,店小二那敢怠 慢,粉面玉郎君抗声道:「现在还怕我走了不成,总可以将我放开来了!」

谭尽道:「多有得罪,若是你想走,莫怪我们得罪!」

谭尽一面说,一面向顾不全挥了挥手,顾不全一缩手,还刀入鞘,松了手,玉郎君 吁了一口气,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道:「真是奇事,你们三人,竟会为了一个 小女娃,置生死于不顾。」

金不嫌也坐了下来,他伤得很重,一坐下来,便自真气运转,疗起伤来,但这时他 忍不住道:「与你说,你也不明白,连我们自己,有时想起来也难以相信!」

店小二隔不久,便好酒好肉,搬了过来,粉面玉郎君也笑了起来,四人风卷残云, 吃了个饱,谭尽连喝了三四杯好酒,才抹了抹嘴,正当他们吃饱时,只听得房门「呀」 地一声,推了开来,四人一起抬头着去,只见雪娘拖着白枣儿,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粉 面玉郎君一着,立时向前扑了出去,可是他才扑出了半步,谭尽一伸手,便已抓住了他 的手背,不让他向前去。

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吓得面色变青,一起站了起来,顾不全叫道:「小白脸,叫 她走!」

雪娘笑道:「别怕,白枣儿要来见你们,你们何必怕成那样子?」

顾不全拔出了尖刀来,刀尖对准了粉面玉郎君的咽喉,他心中实在惊骇,手在发着 抖,玉郎君仰着头,道:「他妈的,你手儿发什么抖?」

雪娘仍站在门口,只不过松开了手,白枣儿叫着,奔了过来,抱住了顾不全的大腿, 叫道:「顾叔叔!」

顾不全心中一乐,弯下身去,去摸白枣儿的头顶,却不料就在此际,雪娘纤手一扬, 一股精虹,电射而出,「铮」地一声响,射在顾不全的刀上。

雪娘的出手实在太快,根本看不出她发出了什么暗器!但是,就在那一击间,顾不 全只觉得胸口发热,手一松,那柄单刀,「呼」地一声,已然飞向半空,钉在梁上,顾 不全大惊,反手搂住了白枣儿,向后便退,谭尽一声怪叫,五指如钩,便向粉面玉郎君 当胸抓下。

他还想在那一剎间,制住了粉面玉郎君,免得雪娘再下手,可是雪娘出手,实在太 快,他手才提起,一阵香风过处,雪娘已然掠向前来,手一扬,「拍」地一声,轻轻一 掌,拍在谭尽的手背之上。

她那一掌,十分轻柔,看来就像是她美丽的纤手,轻轻在谭尽的手背上,抚摸了一 下一样,但是,谭尽在那剎那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尖声叫了起来!

就在他被雪娘一掌拍中之际,在他的手背之上,传来了一阵极度的麻痒之感,那种 麻痒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痛苦,反倒十分舒适,但是当谭尽一想到自己中了雪娘的一 下「紫气摩云掌」之际,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不禁尖声大叫,跳了起来。

谭尽一跳了起来,便疾向后退了出去,他退得急了一些,「砰」地一声响,撞在桌 子上,谭尽虽然中了一掌,但是他一身功力尤在,而此际他心中又惊又急,全身真气激 荡,汹涌澎湃,力道何等之强,一撞之下,将那张桌子,撞得粉碎,木片四下飞溅,有 一块木板,斜剌里疾飞了过来,「叭」地一声响,正撞在冲向前来,想自背后制住粉面 玉郎君的金不嫌的胸口,金不嫌本来就已身受重伤,这时,当胸又被那块蕴有大力的木 片,撞击了一下,与再中了一掌何异?只听得他「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人也向后,仰天跌翻了出去!

从顾不全伸手抱住白枣儿,雪娘突然出手,以一枚暗器打脱了顾不全手中的兵刃起, 到这时,金不嫌吐血,谭尽尖叫,可以说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粉面玉郎君只不过 向前跨出了两步而已!

正由于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抱住了白枣儿的顾不全,陡地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 际,雪娘在拍了谭尽一掌之后,早已缩回手来,伸指一弹,青葱也似的织指,弹在顾不 全的臂弯之上。

顾不全只觉得臂弯一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来,他是抱着白枣儿的,一松手,白 枣儿自然向下跌了下来,发出了一击惊呼,但是随即雪娘衣袖一拂,已将白枣儿卷了起 来,又抱在怀中,白枣儿「咯咯」地笑着,道:「雪娘,真有趣,真好玩!」

在客店房中,几个高手,那样的生死搏斗,在任何成年人的眼中着来,都会冷汗直 淋,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的,可是在白枣儿的幼小的心灵着来,她却全然不知道那几个大 人是在干什么,只觉得有人忽然将她抱过来,又忽然将她接过去,实是有趣之极!白枣 儿那样说,雪娘也跟着笑道:「真是有趣得很,好玩得很!」

顾不全在手臂一麻,被雪娘又将白枣儿接了过去之际,还想立时扑向前去,再拼了 命不要,硬将白枣儿自雪娘的怀中,夺了过来的。

可是,就在他一提腿,想要向前迈出一步之际,他臂弯处的那阵麻木之感,正在迅 速扩大,突然之间,全身皆麻,顾不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身子向前一倾,「咕咚」 一声,栽倒在地。

他身形又高又大,猝然之间,手舞足蹈,栽倒在地上,白枣儿哪知就其,又鼓着小 掌,大声笑了起来,而这时,粉面玉郎君也已到了雪娘的身边,喘着气,道,「行了, 我们快走吧!」

他拉住了雪娘的藕臂,可是仍不免向嘻大了嘴,笑得两眼成一道缝的白枣儿,忍不 住道:「哈,这小女娃儿,倒真是有趣!」

雪娘微笑着,她看来仍是那样美丽,媚人,谁也想不到这样啊娜多姿的一个少妇, 竟会在一眨眼之间,对付了武林之中,三大高手。

雪娘笑着,略扬了扬头,道:「谭大侠,你中了我一掌,还有半个月可活,你就趁 这半个月,多喝点美酒,醉上十来天,也不枉了一生!」

醉而不侠谭尽,这时身子正僵立着,在不住地发着抖,他中了一掌「紫气摩云掌」, 在现时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毫无感觉,但是任何人,一想及自己在半个月之后,便会 受尽痛苦而死,怎能不站着发呆,「紫气摩云掌」被称为「天下第一毒掌」,倒不是它 毒性最强,而是它在击中了对方之后,要在半个月之后,毒才发作,以前,有不少中掌 之人,未到半个月,便受不住刺激,而如疯似狂,自戕而死!

雪娘又发出了一下银铃也似的笑声,望着顾不全,道:「大个子,这次,你真是义 无反顾了,我刚才那一指,已弹断了你足少阳经,你顾不全,自此又可以多了一个外号, 叫做顾拐子啦!」

顾不全只觉得左腿之上,隐隐作痛,不禁满头大汗!

雪娘发出的笑声,轻盈动听,真像是出谷黄莺一样,可是这时,在金不嫌,顾不全 和谭尽三人的耳中听来,这种美妙动听的笑声,实在比鬼哭神号更可怕,雪娘一面笑, 一面身子向后,退了开去,粉面玉郎君和她一起退出,转眼之间,那种笑声,越来越远, 终于听不到了!

直到雪娘的笑声早已听不到了之后,好久,好久,客店房中的三个人,还是一声不 出,一动也不动。

三人之中,最早有了动作的是顾不全,他一手按在地上,撑起了身子来,可是他一 条左腿,软得像是棉花一样,一点力道也没有,才一站起,立时身子向左一侧,又跌倒 在地。

他又撑着身,站了起来,用右脚向前跳出了几步,来到二门前,用力一扯,将门扯 了下来,一掌劈下,在门上劈出了一块五尺来长的木板来,支着木板,一拐一跷,向外 便走。

顾不全一声不出,便向外走去,金不嫌立时叫道:「顾不全,你到何处去?」

顾不全身形一凝,他并没有转过身来,是以也着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如何,但是顾不 全宽厚的背脊,却在不断地抽搐,可见他的心中,实是痛苦之极!

金不嫌喘着气,又问道:「你到哪里去?」

顾不全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一样,难听之极,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 牙齿缝中,直迸了出来的道:「找一个地方去死,哪里去!」

金不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口角不断有鲜血流出,这时一站起,漏出的鲜血又多了 些,他道:「要死,哪里不好死!可是我们还死不得。」

顾不全背脊,扭动得更厉害,金不嫌又道:「我们是为了白枣儿,才落到如今这一 田地的,反正拼着一死,为什么不再想想办法?」

金不嫌的话才一出口,顾不全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发出来 的声音,却分明是号哭之音,而且,两行热泪,自他的双眼之中,疾涌了出来!

金不嫌的话,顾不全不是未曾想到过,但是,他们三个人,一点也未曾受伤,尚且 落到了这等田地,如今一个身受内伤,一个等于断了一条腿,一个简直就是等死了,还 有什么办法可想?顾不全的心中实在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那样哭笑不分的。

金不嫌和谭尽两人,面上的肌肉,也不断地抽搐着,金不嫌缓缓转过头,向谭尽望 去。

他向谭尽望了片刻,一掀衣襟,在腰带下,解下了一柄金晃晃的钥匙来,那钥匙来, 那钥匙之上,还镶满了宝石,他苦笑了一声,道:「谭大哥,这个给你!」

谭尽面如死灰,口唇头动着,好一会,才说出了四个字来,道:「这是什么?」

金不嫌道:「这是我庄上的总钥匙,你持着它到我庄上去,总管一见,就知道你是 我差来的,我庄中金山银山,烦你替我散了,庄中地窖中的美酒,随你怎么喝,也够你 喝上半个月了!」

谭尽的手发着抖,慢慢地伸了出来,金不嫌替他作了那样的安排,他在临死之前的 半个月,可以说不会再有什么大的痛苦了,他本就嗜酒如命,如今可以在烂醉如泥中死 去,倒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的手已伸了出去,手指已快碰到那柄金钥匙了,可是,突然之间,他却缩回了手 来,厉声道:「谁说我要喝醉了来等死?」

谭尽中了一掌,半个月之后必然死去,但是现在,却是丝毛无损,那一声大喝,真 气充沛,直如半空之中,响起了一个霹雳一样,金不嫌内伤极重,又恰好在他的面前, 被他一声大喝,震得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谭尽看到金不嫌跌倒,才呆了一呆,道:「你伤得如此之重,还是回庄上去养伤吧, 将顾大个子带了回去,他断了一条腿,也得让他享享福,由我一个人,拼了早死几天, 也得尽尽力!」

顾不全霍地转过身来,厉声道:「谁说我要享福?要去,大家一起去!」

顾不全仍是满面泪痕,那样狗熊也似的一个大个子,满脸泪痕,实在十分滑稽,可 是看到顾不全的双眼之中,像是要冒出火来一样,却也决计不会有人,笑得出来。

谭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曳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胸脯起伏,过了一会,他的声 音,已平静得多,徐徐地道:「我们不必瞎吵闹,总得慢慢来商量办法,白枣儿已在雪 娘的手中,是不是立时会有危险?」

顾不全瞪着眼,搭不上腔,这类要动脑筋的事,他素来出不了主意,金不嫌站了起 来,靠着墙道:「照我着,她只要和小白脸在一起,便不会下手,她总不想小白脸着到 她泞厉凶恶,连那么可爱的小女孩,也下得了毒手!白枣儿暂时可以无事。」

谭尽道:「好,那我们还可以赶到天香宫!」

谭尽说了这一句话,房间中立时又静了下来。

谭尽的话是什么意思,金不嫌和顾不全两人,心中全是明白的,他们三人先赶到天 香宫去,或者有机会弄明白,白枣儿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天香宫的总管要追她回去,为 什么龙门帮的人要保护她。

可是,连谭尽在内,三个人没有一个再出声,那是因为天香宫究竟在什么地方,他 们三个人绝不知道,而且可以说,武林中也无人知晓!

既然不知道天香宫在什么地方,那么,他们又怎能赶到天香宫去?

三个人闷住了不出声,过了好一会,顾不全才哑着声嚷叫道:「还是早点死了的好, 免得记挂着白枣儿,心中难过!」

谭尽叹了一声,道:「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希望雪娘贪恋小白脸,一路上走得慢, 我们还有机会跟得上!」

顾不全一听,立时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便疾转过身去,他转身转得急了些,一时之间,忘记自己的左腿, 已然废了,身子一个站不稳,「叭」地一声,又跌在地上,谭尽身形一挺,窜前一步, 将顾不全扶了起来道:「好,我们这就走,先去替顾大个子找一副拐杖来!」

顾不全道:「找什么拐杖,弄两根门栓就可以了!」

谭尽点着头,扶着顾不全,便向外走去,金不嫌跟在后面,当雪娘和他们动手之际, 客店中的人,早已被惊动了,可是却人人躲了起来,没有人敢走近来,及至谭尽大叫, 顾不全怪笑,更吓得客店中人一声也不敢出,直到这时,看到他们三个人走了出来,掌 柜,才勉强带着笑,点着头,但是他们三人,理也不理,直向门外走去,来到了门口, 顾不全一伸手,将客店大门的门栓,拉了下来,当他拐杖柱着,便出了客店。

外面,街道上,月寒如冰,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谭尽回过头来,道:「马车向 哪里去了?」

掌柜的忙道:「向东,向东!」

谭尽立时洒开大步,向东走去,三个人走出了不多远,金不嫌拍开了一家车行的门, 买了一辆车,挑了四匹好马套上,扶着顾不全上了车,他和谭尽坐在车座上,谭尽挥下 鞭,马车向前疾驰而去!若说天下有比他们三人,更要茫然的人,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 了,他们明知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又根本不知道天香宫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 还是赶着车向前驰着,一直向前驰着!

第八章

雪娘抱着白枣儿,和粉面玉郎君退出客店,直到上了车她还乐得花枝乱颐,粉面玉 郎君不再被人制押,心情自然也十分轻松,他一手搂着雪娘柔软的细腰,一手挥着鞭, 高声呼叫着,赶着车,飞也似向东驶去。

雪娘的身子,半靠在粉面玉郎君身上,她斜着眼望若粉面玉郎君,笑得满面皆是春 意,看得粉面玉郎君心头,霍霍地动,忍不住又俯首下去,在雪娘的朱唇之上,轻轻吻 着,雪娘一看到粉面玉郎君俯首下来,早已半闭着眼,媚眼如丝,昂起了头,气息也不 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等到粉面玉郎君吻住了雪娘两片朱唇之际,雪娘的丁香小舌,已微微向外吐来,粉 面玉郎君只觉得雪娘吐气如前,一阵阵沁人肺肺的异香,袭上心头,令得他几乎像是在 云端飘荡一样,可是,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他的面上,忽然着了一拳。那一拳, 其实一点也不痛,可是粉面玉郎君却陡地一震,立时抬起头来,连雪娘也呆了一呆,然 而,当粉面玉郎君看清,向他击出那一拳是甚么人时,他又不禁呵呵了起来。

突如其来,打了粉面玉郎君一拳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雪娘抱在怀中的白枣儿,这时, 白枣儿还手捏着拳头,睁大了眼睛,一面的怒容,望定了玉郎君,彷佛她打了玉郎君一 拳,还不够泄愤一样。

粉面玉郎君「呵呵」笑着,道:「白枣儿,为甚么打我?」

白枣儿发着怒道:「不教你亲雪娘!」

粉面玉郎君笑着,伸出手指来,逗着白枣儿的下颚道:「白枣儿,你知道甚么?雪 娘已是我的人了!」

白枣儿陡地一呆,接着,她小嘴一扁,便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瞪着小腿,双手 乱挥,要自雪娘的怀中扑过来打粉面玉郎君。

白枣儿那种情形,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会觉得有趣,而不会生气的,粉面玉郎君自 然也不例外,他笑得更是有趣,伸手扭着白枣儿的面颊。

可是,就在那一剎间,忽然着到雪娘的面色一沉,双眼之中,现出十分厌恶的神色 来,叱道:「白枣儿,你胡闹些甚么?」

粉面玉郎君本来是在笑着的,但在突然之间,听得雪娘那一下厉叱,实在是冷酷之 极!

白枣儿也呆了一呆,可是她立时大声哭了起来,雪娘眼中厌恶的神色更甚,突然将 白枣儿举了起来。

粉面玉郎君看到雪娘将白枣儿举了起来,他仍然笑着,扭着白枣儿,道:「看你, 惹恼了雪娘,要打屁股了,乖乖地别哭了!」

粉面玉郎君正在说着,只听得雪娘已骂道:「小杂种,趁早死吧,免得碍手碍脚!」

随着她的一声咒骂,她双臂一挥,便将白枣儿自她的手中,向外直抛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粉面玉郎君做梦也想不到的,马车正在路面上疾驶,路面上又 有许多石块,车座离地,足有七八尺高下,白枣儿被雪娘自车座上抛了出去,跌在地上, 焉能有命?

粉面玉郎君的武功,算是极高,他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手在车座上一按,身形已倏地离座而起!

在他离座而起的一剎间,还听得雪娘叱道:「别理她!」雪娘不但呼喝,而且一伸 手,还拉住了粉面玉郎君的衣襟,但是,由于粉面王郎君向上拔起之势,又快又迅疾, 是以雪娘的那一抓,并未能将粉面玉郎君拔起之势止住,只听得「嗤」地一声响,将粉 面玉郎君的衣襟,扯下了一大幅来,而粉面玉郎君的身子,已翻至了半空。

粉面玉郎君身子一到了半空,疾翻了两翻,他已看到,白枣儿扎手扎脚,离地已不 过两三尺了,玉郎君心里,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立时真气向下一沉,「砰」地一声, 他的身子,迅速无比地自半空之中,直落了下来,落地之后,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疾 滚了两滚,滚到了白枣儿的身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白枣儿托住。

白枣儿被雪娘抛了下来,气也窒住了,直到粉面玉郎君伸手抱住了她,她才接住了 玉郎君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粉面玉郎君也不及站起身来,仍然坐在地上,轻轻拍着白枣儿的背,柔声道:「别 哭,别哭,没事了!」

这时,雪娘也一拉马缰,两匹健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雪娘在车座上,转过身 来,柳眉倒竖叱道:「你作甚么?」

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了起来,也喝道:「你作甚么?」

雪娘看到玉郎君瞪着自己,也是满面怒容的样子,心中更是震怒,但是她心中虽怒, 面上反是不动声色,倒甜甜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啦,不想和我,一起回到天香宫去 了么?」

粉面玉郎君秦深一听,不禁呆了一呆。

粉面玉郎君生性好色,而且他长得貌安潘安,又善于揣摸女子的心理,言语讨人喜 欢,是以只要他看中了那一个女人,可以说未曾不上手的,然而,他见过的美女虽多, 似雪娘那样的尤物,却也是罕见!而且,雪娘不但美丽娇媚世所无双,她还是天香宫的 总管,在武林之中,有着高不可及的地位,粉面玉郎君早已想过,若是能和雪娘在一起, 不但有绝色之娱,而且,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无礼,他在武林中,可以说是唯我独尊了, 真可以说是,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所以,这时雪娘问玉郎君是不是还想跟她回天香宫去时,粉面玉郎君不禁怦然心动!

他忙也笑了笑,又拍了拍在他怀中的白枣儿,道:「你怎么啦,忽然生那么大的气, 白枣儿是小孩子,她懂得甚么?」

粉面玉郎君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已然从雪娘的眼光,神色之中着出,雪娘抛出白 枣儿,是存心将白枣儿摔死的,是以他虽然话说得委婉,但是却仍然站在原地,并不向 前走去,雪娘笑嘻嘻地望着粉面玉郎君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会离开天香宫的?」

天香宫的威名虽盛,但是天香宫的人,绝少在江湖上走动,也是事实,粉面玉郎君 自然不知道,何以天香宫的总管雪娘,忽然会出现在江湖上。

粉面玉郎君还没有回答,雪娘已然道:「我就是为了她。」春葱也似的手指,向白 枣儿一指。

粉面玉郎君忙笑道:「你是为了找她?」

雪娘「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仍然极其动听,可是这时,连白枣儿听到了, 在她胖胖的小脸上,也不禁现出一重惊恐的神色来。

白枣儿转头望了雪娘一眼,立时又将头埋在粉面玉郎君的怀中,雪娘道:「刚才若 不是你多事,事情已经了结了,现在,该你来下手了!」

粉面玉郎君一听,不禁大吃了一惊,粉面玉郎君不是甚么善男信女,许多正派中人, 简直将他当作下三滥,采花大盗看待,他也不是未曾杀过人,可是此际,他听得雪娘叫 他下手杀白枣儿,他却也有魂飞魄散之感,一时之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娘催促着,道:「怎么啦,下手啊!」

粉面玉郎君本来只是站在原地不动,雪娘一出声催促,他立时向后,退出了两步, 粉面玉郎君一向后退出了两步,雪娘笑得更是动听,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么?」

在那剎间,粉面玉郎君面上也不禁出现十分犹豫,十分迷惘的神色来,虽然在粉面 玉郎君的身边永远有着艳光照人的美人儿,但是雪娘是特别与众不同的,雪娘柔滑的娇 躯,娇媚的风情,无不使粉面玉郎君着迷,要他骤然和雪娘分手,他这个风流种子,调 情圣手,也是舍不得的。

就在他发呆之际,雪娘又柔声道:「过来吧,别再和我闹别扭了!」

雪娘的那一句话,像是有极大的魔力一样,粉面玉郎君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两步, 抬起头来,望着雪娘,在月光下着来,雪娘更艳丽得令人心头怦怦乱跳,雪娘一直在笑 着,粉面玉郎君又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两步,已经离得雪娘很近了。

也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只见雪娘的身子,陡地凌空而起!雪娘的身形,才一拔起, 粉面玉郎君便觉得一股劲风,当头压了下来,他急忙抬头着时,只是雪娘已然到了自己 的头顶,掌影交织,如同一张网儿一样,已经向着他的头顶,疾压而下!

粉面玉郎君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便倒,他一倒在地上,一手抱住了白枣儿,一手按 地,在剎那之间,连翻了七八个筋斗,向外翻了出去,雪娘掌势一收,人落了下来,却 未曾击中!

以雪娘的武功而论,粉面玉郎君的身法虽快,本来也是逃不过去的,可是雪娘只想 掌击白枣儿,并不想击中玉郎君,有这一重投鼠忌器的关系在,是以掌上稍慢了一慢, 才被玉郎君逃了开去!

粉面玉郎君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以自己的功夫而逃开去的,是以他在翻出了七八个 筋斗之后,站定了身子,面色青白,连声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雪娘冷冷地笑道:「好,白枣儿可真得人缘,舍命保护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粉面玉郎君听出雪娘的口气不善,剎那之间,像是全身浸在冰水之中,道:「雪娘, 这小女娃那么可爱,你……你怎么下得了那样毒手?」

雪娘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面,开始变得阴沉,道:「那是我的事,现在, 要看你自己,如何取舍了!」

粉面玉郎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那剎间,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了!

粉面玉郎君心中的决定是:一定要保护白枣儿,宁可得罪雪娘这样罕见的大美人, 但是粉面玉郎君为人机灵,口舌圆滑,心中已有了决定,却并不直接地讲出来,他陪着 笑,道:「雪娘,我们在一起,何等快乐,何必为了一个小女娃儿,闹得不开心?」

雪娘笑道:「本来是吗,你一出手,我……我就永远是你的人了!」她在讲到后来 时,轻轻咬着下唇,娇媚之态,真叫任何男人看了,都恨不得能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消受一番才好,粉面玉郎君更是给她引得心痒难熬,可是粉面玉郎君仍然道:「这…… 这我可下不了手。」

雪娘的面色,恢地一沉,厉声道:「哼,原来在你看来,我还不如这小毛丫头!」

玉郎君道:「那是甚么话,可是白枣儿──」

粉面玉郎君才说到这里,雪娘皓腕一翻,手掌已扬了起来,人也跟着直欺了过来, 「呼」地一声响,直欺向玉郎君,粉面玉郎君大吃一惊,身子急忙向后退去,身形一闪, 闪到了一株大树之后。

也就在他的身子,刚刚到了大树之后的那一剎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这雪娘 的一掌,已击在大树之上,那株大树,足有一人合抱粗细,雪娘一掌击了上去,树枝便 发出一阵蔌蔌声响来,枝叶纷落,而玉郎君也感到了一股大力传来,「腾」地一声,震 退了一步!

粉面玉郎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知道,雪娘这一掌,并不是击不中他,才捏在 大树之上,而是可以击中他而不击,特地一掌拍在大树上,好让自己知道她的武功之高, 自己万万不是敌手!

粉面王郎君一想及此,忙将白枣儿放下来,指着附近的草丛,推着白枣儿,向草丛 中奔去,白枣儿也十分乖巧,连跑带奔,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草丛之中,而雪娘也在这 时转过了大树来,粉面玉郎君早已跃起,雪娘一转过树来,他就从雪娘的身后,双手一 伸,轻轻挽住了雪娘的细腰,将面埋在雪娘的颈际,轻轻吻了一口。

粉面玉郎君真不愧是调情圣手,雪娘被他在颈际吻了一口,便自全身酥软,倒在他 的怀中,喘着气,顿着足,道:「冤家,那──」

粉面玉郎君也不等她再说别的,已转过了她的面来,吸住了她的朱唇,雪娘「伊唔」 作声,却是再也讲不出话来,玉郎君将雪娘搂得更紧,雪娘也反手抱住了玉郎君,两人 一起倒跌在草地上。

白枣儿在草丛中向前奔着,脚高脚低,心中又害怕,又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奔出 了草丛,来到路上,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至,白枣儿一看到有人也不管是什么人,就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赶着马车疾驰而来的,正是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金不嫌在车厢中,看不 清路上的情形,而谭尽和顾不全两人,看到路边的草丛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奔了 出来,心中已是陡地一动,可是他们还是不相信白枣儿能自己逃了出来,及至白枣儿「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谭尽立时勒住了马,顾不全何等心急, 早已忘了他自己的一条腿,不能动弹,车还未停,他已然一纵身,向下直跳了下去。

只听得「叭」地一声,他老大的身躯,跌在地上,他还想一挺身,站了起来,可是 急切之间,如何站得起,顾不全大声叫着白枣儿,就在地上,爬了过去,而这时,白枣 儿也已认出向前爬来的是什么人了,她一面哭着,一面迅速向前奔去,一大一小两个人, 转眼之间便已紧紧拥在一起,顾不全抱住了白枣儿,仍然站不起来,只是在地上打着滚, 谭尽也早已窜了下来,一伏身,向前掠出了丈许,来到了顾不全的身前,伸手将白枣儿 抱了起来,金不嫌也推开车门望来。

白枣儿紧紧接住了谭尽的脖子,还在不断地哭着,顾不全挣扎着站了起来,单足跳 着,来到了谭尽的身边,两个大人,看到白枣儿哭得那么伤心,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们两人,一个中了紫气摩云掌,只不过半个月的寿命,另一个被雪娘一指,弹断了足 少阳经,成了个废人,然而他们却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反倒是这时,白枣儿抽噎着, 他们的眼中,倒润湿了起来。

顾不全立时骂道:「见鬼么,看看白枣儿是不是受了伤,何以哭成那样!」

一言提醒了谭尽,忙将白枣儿抱离了自己的身前,仔细端详着,只见白枣儿雪白的 身子上,除了被野草割损了几处之外,别无伤痕,两人放下心中,白枣儿也渐渐止住了 哭声,她又搂住了谭尽,抽噎着,道:「雪娘将我抛下来,我……好怕!」

顾不全一听,立时破口大骂,他骂的全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白枣儿自然听不明 白,而一拐一拐走过来的金不嫌则问道:「雪娘在那里?」

谭尽替白枣儿抹着眼泪,白枣儿道:「我不知道,我……奔了过来,雪娘抛下我, 是那个大哥哥抱住了我的,他又抱住了雪娘,叫我逃走!」

谭尽等三人,久历江湖,什么样的古怪事未曾见过,白枣儿此际,说来无头无恼, 语焉不详,但是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早已知道,自然也可以听出其中的因由 来,他们知道,一定是雪娘在中途,便起了杀机,是粉面玉郎君救了白枣儿,而且,现 在粉面玉郎君一定是用软功稳定了雪娘,白枣儿乃是一个小女孩,能跑出多远,雪娘和 粉面玉郎君,一定就在附近处无疑。

谭尽一想到这里,便抱着白枣儿,来到了车边,顾不全和金不嫌便将白枣儿放在车 中,道:「白枣儿,现在你知道了,有人要害你,你千万不可再哭了!」

白枣儿睁大了眼,看来,她仍然不明所以,但是至少她心中感到害怕,是以谭尽一 说,她便止住了声不哭,只是仍在抽噎着。

谭尽又转过头来,向顾、金两人道:「你们在这里守着白枣儿,我去看看,他们必 在附近!」

顾不全忙道:「我也去!」

谭尽怒道:「你只剩了一条腿,跟去了反倒累事!」顾不全瞪着眼,不服道:「谁 说我只剩下了一条腿,我两条腿好端端地全在,只不过有一条不听使唤罢了!」

谭尽也不与他多争执,只顾自己一直向前奔去,顾不全大叫一声,向前跳出,可是 他才跳出一步,便「叭达」一声,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得白枣儿叫道:「顾叔叔,我要你抱!」

第九章

白枣儿那一叫,比什么都灵,顾不全在地上一个翻身,手按着地弹了起来,一只脚 跳着,向前跳来,白枣儿究竟是小孩,见顾不全跳得有趣,早已破涕为笑,咕唔咯咯, 笑了起来,伸出了双臂,扑进了顾不全的怀中,将小脸贴在顾不全的脸上,道:「我要 你抱着我来跳!」

顾不全也浑忘却了自己废了一条腿的悲哀,抱着白枣儿,一只脚跳了起来,逗得白 枣儿笑得更是有趣,这种情形,在旁人着来,一定以为顾不全疯了,但是金不嫌在一旁 却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他也只是跟着笑。

却说谭尽,在草丛中飞扑而出,不久,便听见一阵异样的喘息声,谭尽忙伏下身, 拨开草,向前看去。

谭尽拨开了草丛,向前一看,饶是他自诩老定,心头也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他先看 到粉面玉郎君的背影,玉郎君站着,正在慢慢向后退来,粉面玉郎君的双眼,却注定在 躺在地上的雪娘身上。

雪娘躺在草地上,长发披乱,脸泛桃红,饱满的胸脯,正在迅速起伏着,最诱人的 是她滑如凝脂,看了令人气息为之停滞的两条玉腿,正活色生香,倒有一大半裸露在外!

谭尽慢慢咽下了一口唾沫,发出了「咽」地一响,以雪娘的武功而论,那一下声音, 虽然轻微,但是她一定也应该听得到了!

可是这时,她却全然未觉,她的双眼眯成了一道缝,胸脯不断起伏着,急速地喘着 气,鼻孔翁张,自她鼻孔中喷出来的彷佛是灼热的火一样,连粉面玉郎君正在慢慢向后 退开去,她也浑然未觉。

谭尽虽然不好女色,但究竟也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这时雪娘何以会这等模样,他心 中暗骂了几声骚蹄子,眼着粉面玉郎君己越退越后,退到了离他藏身之处,只有三四尺 处了,谭尽在粉面玉郎君的身后,陡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捏,已捏住了粉面玉郎君腰际 的软穴。

谭尽的出手,实在太突然,粉面玉郎君只在注意仰躺在地上的雪娘,唯恐自已临走, 被她发觉,再也未曾提防,身后会有人进攻,软穴一被捏住,身子一倒,便已倒在谭尽 的肩头上,谭尽一手捏了粉面玉郎君的软穴,一手抄起铁葫芦来,便向外冲了出去。

这时侯,粉面玉郎君一侧头,也看到拿住自己的,是醉而不侠谭尽,他看到谭尽还 待向前冲出去,忙低声道:「你想送死么?还不快逃?」

谭尽本来想起雪娘只顾喘咻咻时,冲了出去,一锤将之砸死的,但被粉面玉郎君一 说,不禁气馁,略呆了一呆,他立时想到,白己既然中了紫气摩云掌,迟早也是一个死, 又怕得何来?

当他想到这一时,又待向外冲去之际,却听得雪娘已在叫道:「玉郎君!」

雪娘的声音,销魂蚀骨,动听之极,但是谭尽一听,却是心头大震,立时身子一缩, 缩进了草丛之中,一转身,便向前奔而出。

他并不怕死,但是白白送死,他却也不肯,他身形起伏,疾奔到了车边,只见顾不 全满头大汗,还在不断跳着,白枣儿已笑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谭尽一到,顾不全停了下来,谭尽松开了粉面玉郎君的软穴,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 直,立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逃,你当她能在地上躺多久?」

谭尽笑道:「那得着你的功夫如何!」

粉面玉郎君的脸上,居然也红了一红,道:「快走,上车去,走得越远越好!」

他伸手将金不嫌,顾不全两人,推进了车厢之中,和谭尽一使眼色,两人飞身上了 车座,抖起缰,挥起鞭来,车子向前疾驶而出。

这一夜,谭尽和粉面玉郎君两人,轮流挥鞭,车子疾驶,未曾停过,一直到了天色 微明时分,晨雾极浓,其中有一匹拉车的马儿,实在吃不住,长嘶一声,着地便跪了下 去,车身也随之一侧,「砰」地一声,撞向一旁,晨雾之中,看得分明,是撞在一个极 大的石翁仲上。

粉面玉郎君一翻身,向前走了两步,晨雾极浓,依稀间,只可以看出,那地方有许 多高大的树木,和石人石马,像是一座古墓。

谭尽也下了马,顾不全推开车门,白枣儿在他的怀中,沉睡未醒,金不嫌问道:「 怎么了?」

谭尽道:「马儿奔不动了!」

粉面王郎君已走了回来,道:「这里好像是一座古墓,各位可曾到过这里?」

谭尽等三人,却摇着头,粉面玉郎君来到了顾不全身前,低头望着正在沉睡的白枣 儿,摇着头,道:「真他妈的莫名其妙,为了这小女娃,竟闹得如此狼狈!」

谭尽道:「狼狈些算什么,我们连命都赔上了,那骚狐狸真要害小女娃?」

粉面玉郎君点点头,这四大高手的面上,剎那之间,都罩上了一层愁云,因为他们 的心中都明白,如果天香宫的总管,一定要害白枣儿,那么,以他们四人之力,是绝对 保护不了的,目前,他们虽然已逃开了追踪,但是天地长久,他们有什么方法可以逃得 开雪娘的杀手?

他们都凝立着不动,一丝丝的浓雾,在他们脸上飘过,过了好一会,粉面玉郎君才 道:「我看,我们还是快设法将这小女娃,送到武当派去。」

金不嫌冷笑一声道:「算了,那几个名门正派,只是说出来好听,我就不相信他们 敢和天香宫作对,他们肯像我们那样,尽心尽力,保护白枣儿?」

金不嫌那样一说,其余三人的心头,又沉重了几分,人人都一声也不出。

雾好像越来越浓了,他们四人聚在一起,相隔极近,但是相互之间,也着不清对方 的脸容,又呆了好一会,金不嫌才道:「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向天香宫走!」

顾不全道:「去送死么?」

金不嫌道:「你知道什么,白枣儿是自天香宫来的,未必是天香宫主人要杀她,说 不定,她和天香宫主人,还有极大的渊源。」

顾不全大是不服,道:「你这不是放屁,天香宫的总管何以要杀她?」

粉面玉郎君忙道:「雪娘要杀她,不一定是天香宫主人的主意,金兄的话对了,依 我看,也只有将白枣儿送回天香宫,才最安全。」

顾不全道:「你是舍不得那个大美人!」

谭尽叱道:「别瞎夹缠,我们就算要到天香宫去,却是如何动身?天香宫在什么地 方?」

他一面说,一面向粉面玉郎君望来,顾、金两人,也一齐瞪着粉面玉郎君,粉面玉 郎君苦笑道:「她虽然说要和我一起回天香宫去,但是也未曾告诉我天香宫在何处!」

顾不全急道:「那么,岂不是白说?」

谭尽想了一想,道:「白枣儿是从龙门帮带来的,我们到龙门帮总坛去,或者可以 问出一个究竟来,只不过这一趟前去,却要千万小心!」

粉面玉郎君本不知道白枣儿是什么来历,这时听说事情又和龙门帮有关,不禁大为 诧异,忙又问了个全竟,渐渐地,阳光自浓雾中透了出来,雾也渐渐地散了,他们四人 才看清所在的地方,果然是好大的一座古墓,荒凉得实在可以,一匹马已然力疾而死, 谭尽将之解了下来,只用一匹马拉着车,缓缓地穿出了那座古墓。

等到他们快要穿出那座古墓之际,粉面玉郎君和谭尽两人,忽然看到,一个石翁仲 之旁,倚着一个人,那人高冠占服,服饰很是奇异,倚在石人之旁,一动也不动。

粉面玉郎君和谭尽两人陡地一呆,粉面玉郎君已然大声道:「朋友何人!」

可是那人仍然一动不动,粉面玉郎君飞身而起,到了那人身后,又是一声大喝,那 人仍是不动,粉面玉郎君伸手出去,他的手指,才一碰到那人,那人身子一侧,便「碎」 地跌在地上,只见他面色深紫,早已殭毙多时。

一看到那人深紫色的面皮,醉而不侠谭尽,首先发出了一下颤呼声来,粉面玉郎君、 顾不全、金不嫌三人,也自呆住了出不得声!

他们四个人,都不认识那死者是什么人,但是却都知道,那死者是中了紫气摩云掌, 毒发了后,死在这里的!四人心中,尤以醉而不侠谭尽,最不是味儿,因为他自己也中 了紫气摩云掌,算算在十四日之后,他也要和那个人一样了!

四个人呆立了好一会,金不嫌才缓缓吸了一口气道:「这人是什么路数,你们可看 得出来?」

粉面玉郎君沉声道:「看他的装束,他倒也像是从天香宫来的。」

顾不全心急,早已俯下身去,在那人身上,搜了一搜,未曾搜出什么来,及至掀开 了那人的大襟,才看到他的腹际,扣着两块金牌,顾不全伸手将那两块金牌摘了下来, 只见一块较大的,正面刻着「天香宫北路使」六个字,反面刻着一个「陈」字。

而另一面较小的,正面是「令付聚云庄主」六字,背面是一个花押,顾不全翻弄着 金牌,其余三人,也是一齐凑过头来观看,一看到那个花押,四个人齐齐吃了一惊,抓 住了金牌的顾不全,竟至于一松手,「当」地一声,那块金牌跌到了地上!

他们四人,全是武林之中,见多识广的高人,自然一看到那花押,就已经认出,那 正是天香宫主人的手迹,当年,这个花押,令得大河南北,武林中人一见到了它,谁不 感到头痛?

当下,四人互望了一眼,粉面玉郎君将金牌拾了起来道:「奇怪,聚云庄主,和天 香宫有什么关系,何以天香宫主人要令他行事?」

谭尽吸了一口气道:「照我来着,聚云庄主,极可能也是在天香宫有职守的人!」

谭尽的见识又比其余三人广些,三人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一时之间,他们心头, 又怦怦乱跳了起来,他们要到天香宫去,但不知天香宫在何处,就算照他们原来的计议, 到龙门帮去,龙门帮中的人,知道天香宫所在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如果聚云庄主,是天香宫中的人,那么,只要一到聚云庄,自然可以分晓了!

而聚云庄在河北,大大有名,河北两庄,武林之中,无人不知,一个是金不嫌多多 益善的聚宝庄,一个就是云中双鹤的聚云庄了!

四人当下也不说什么,合力搬了几块大石,将那人的尸体掩好,立时就上了车。

他们四人上了车,由粉面玉郎君赶车,一直向前驶去,不久,便上了官道,他们唯 恐被雪娘发觉他们的行踪,是以白天不敢赶路,在一家小客店中躲着,到了晚上,才敢 连夜赶路,一连两天,皆是如此。

他们四个人,一个废了一条腿,一个死期越来越近,一个内伤极重,只有粉面玉郎 君一人,总算没有事,但是他是出了名的玉郎君,一日没有女人相陪,便觉得片刻难过, 可是这两天来,他们晚上赶路,白天住在客店之中,却是其乐融融,笑声不绝,自然那 是因为有白枣儿和他们在一起的缘故。

有白枣儿和他们在一起,将死的可以忘死,已伤的也忘却自己负伤,和白枣儿说说 笑笑,听白枣儿发着似是而非的议论,真足以令人开怀。

两天下来,白枣儿虽然说不出天香宫之中的什么秘密中,但是他们四人,越听越觉 得白枣儿在天香宫中,身份十分奇特,彷佛她在天香宫中,要什么就有什么,绝不会有 人违反牠的话一样!

但是,何以天香宫的总管,却又要赶着杀她,四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若是 不到天香宫的话,这个谜也着实不容易解开了!

第二天,算算离聚云庄已然很近了,是以下午时分,他们便离了客店,一辆马车, 在道上疾驰,又驰过了一座镇甸,在天色黄昏时分,只见官道之旁,有一条笔也似直的 大道。

那大道的两旁,都是台抱粗细的大榆树,每隔丈许一棵,一直通向前去,向前望, 已可以看到大道尽头处,聚云庄的高高低低的房舍了。

粉面玉郎君挥着鞭,车子转进了那条大道,才驰出了十来丈,便看到七八个人,一 身劲装,迎面而来,贴着他们的车子驰过,马上的人,都回头来打量那辆车子,面上也 颇有讶异的神色。

那七八个人,自然是聚云庄上的高手,粉面玉郎君也未及和他们打招呼,马就驰了 过去,再向前去,只见三五成群的庄丁,来来往往。

直驶到了大门口,只见聚云庄的大门,高及两丈,气派非凡,在大门的两角,两只 金铸的仙鹤,都作振翅欲飞之状,看来栩栩如生。

马车一到了大门之前,粉面玉郎君勒定了马,立时有八名庄丁,迎了上来,那八名 庄丁,一式黑色劲装,跨着腰刀,其中一个道:「何方朋友,请通姓名!」

那八个庄丁,步伐一致,开口的那人,更是中气充沛,可知他们虽作庄丁打扮,但 其实一定是庄中的高手,这时,坐在车座上的谭尽和粉面玉郎君两人,两人一俊一丑, 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神情猥琐,看来实是十分惹眼,那庄丁一问,谭尽先道:「醉而不 侠谭尽!」

粉面玉郎君接着道:「粉面玉郎君秦深!」接着,车帘一掀,顾不全探出头来,大 声道:「义无反顾顾不全!」

金不嫌则拱了拱手道:「金不嫌多多益善!」

一听得这四个人自报名头,那八名庄丁,不禁一起皱累了眉头,需知这侠、义、金、 粉四个人,酒色财气,实在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是以任何人听了,心中总不免打上一个 突的。可是,偏偏就在这时,白枣儿也从车中,钻出一个头来,大声道:「我叫白枣儿!」

白枣儿也学着四个高手,自报名头,这一来,却将那八名庄丁全都逗乐了,那为首 的那个拱手道:「四位前来,有何指教?」

谭画道:「我们有要紧的事要见云中双鹤!」

那为首的庄丁笑着,态度不亢不卑道:「四位与敝庄向无往来,只怕两位庄主不会 接见!」

那为首的庄丁这样说法,自然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若是换了平时,就算别人忍 得,火撩毛脾气的顾不全,一定也已大怒,可是此际,他们乃是有为而来,绝不想和人 家动手,是以顾不全也忍住了没有出声,粉面玉郎君笑嘻嘻地道:「我们有一件东西, 阁下拿去给云中双鹤一看,他就会见我们了!」

粉面玉郎君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摸出了那面金牌来,金牌的外面,用一方丝帕包着, 那一方丝帕,也不知是哪一个美人儿送给他的东西,绣着鸳鸯戏水,还香喷喷地,他一 扬手将金牌抛向那为首的庄丁,那庄丁一伸手,接在手中又不禁皱了皱眉。

他也不知那手帕中包的是什么,只得道:「四位请稍待,等我去通报!」

白枣儿仰着头,问金不嫌道:「我们明明是五个人,他怎么只说四位?」

金不嫌哈哈大笑,道:「是啊,他敢瞧不起鼎鼎大名的白枣儿,那真是该打!」

在门口的其余庄丁,又一起笑了起来,那庄丁去了之后不久,就急急奔了出来,道: 「四位快请,两位庄主急于与四位相会!」

那名庄丁一面叫着,一面奔了出来,已挥着手,令众人大开庄门,粉面玉郎君早知 道,那面金牌一进去,云中双鹤,一定会接见自己的,是以挥起马鞭,一声吆喝,马车 便向前直驶了进去。

驶出了十来丈,经过了一个广场,眼前是一座魏峨的巨宅,只见两个一身灰衣,身 形瘦长的中年人,正大步迎出来,这两个中年人,便是大河以北,鼎鼎大名的武林高手, 云中双鹤,云氏兄弟,云起刚,云起强了。

粉面王郎君和谭尽两人,勒住了马跳了下来,金不嫌抱着白枣儿,扶着顾不全,也 下了车,云中双鹤迎了上来,神色严肃道:「四位请!」

四人也不客气,跟着云中双鹤,一起来到了一座极其宏伟的大厅之中,才一坐定, 云起刚便道:「四位,天香宫主人的令牌,已然收到,不知四位有何指教?」

谭尽先指着白枣儿,道:「两位认识这小女娃么?」云中双鹤的神情,极其古怪严 肃,可是当他们向白枣儿看去时,看到了白枣儿那种可爱的样子,倒也现出了一丝笑容 来,他们摇头道:「不认识。」

粉面玉郎君道:「那么,请两位告知我们,天香宫在何处,我们要到天香宫去。」

云中双鹤听得粉面玉郎君那样说法,陡地一呆,并不回答,顾不全已大声叫道: 「天香宫主人令牌到处,有求必应,你们敢不从么?」

云中双鹤互望了一眼,道:「四位可是要到天香宫去?天香宫在何处,我们不便明 说,但是请一人带四位前去,想来也是一样?」

谭尽等四人一听,都笑了起来,派人带他们去,自然比告诉他们天香宫在何处,更 要好得多了,一时之间,他们也未及细想,天香宫的所在,何等秘密,岂是谁都可以知 道的?云中双鹤又不曾说自已陪他们去,其中焉能没有蹊跷?

四人不及细想,便大声道:「好得很!」

云起刚转身向身后的一个庄丁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那庄丁躬身而退,四人也 没有听清楚云起刚是在说些什么,云中双鹤和他们,谈着江湖上的事,过了一盏茶时,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那庄丁先走了回来。

云起刚道:「带四位到天香宫去的人来了!」

金不嫌等四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幔子掀开,一个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那人才一 现身,金不嫌、谭尽、顾不全和粉面玉郎君四人登时呆若木鸡!

第十章

只见自幔子之后转出来的那人,笑靥如花,美丽得令人目眩,一身雪白的长衣,曳 在地上,向前走来,娉婷婀娜,直如仙女下凡一样,不是别人,正是雪娘!

侠、义、金、粉四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聚云庄上,见到雪娘,他们除了张大了 口发呆之外,实在是什么也做不出来!

不但是他们四人发呆,就是白枣儿,一见到了雪娘,也立时转身去,紧紧搂住了金 不嫌的脖子,一声也不出,雪娘越向前来,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美丽,她直来到了近 前,才停了下来,道:「天地真是小得很啊,我们又见面了!」

云中双鹤却还不知就里道:「啊,原来雪总管认识他们?他们真是天香宫来的!」

雪娘笑道:「不错,现在我要回去了,他们也正好跟我回去,是么?」

她在说到「是么」两字时,又对四人一笑,四人的心中,叫苦不迭,到了这时候, 更是无话可说,只有粉面玉郎君,挣扎着说了一句道:「你……倒早来了?」

雪娘娇声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吧,现在,我们立时启程如何?」

谭尽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定了定神,叫道:「云中双鹤,雪娘叛了天香宫,有令 将她拿下!」

云中双鹤一忙,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接了天香宫主人的令牌,持令牌 的人,可以令他们做任何事,但是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这四个人却是来历可疑,他们 两人,倒有点手足无措了!

雪娘又「格格」笑了起来:「两位庄主,你们会听他胡言乱语么?」

云起强忙道:「自然不会。」

谭尽叫道:「令牌到处,违令者死!」

雪娘一声冷笑道:「看看是谁死!」

她一个死字才出口,身形突然向前,疾掠而出,一翻手腕,一掌已向谭尽击出,当 她手腕翻起之际,她的纤手,还是如玉似云,可是一掌向前击出,掌心之中,便已泛起 了一重深紫色来!

那是紫气摩云掌,这天下第一毒掌,武功再高的人着到了,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 是此际,谭尽着她一掌击到,非但不避,竟身形起立,也是一翻手腕,一掌迎了上去! 这一下,倒是大出雪娘的意料之外,电光火石之间,「叭」地一声,双掌已然相交!

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造谐极高,内功修为,也是非凡,本来,不论他的武功多高, 见了紫气摩云掌,也断断不敢硬接,可是这时,他却已经豁了出去,因为他已经中了一 掌,还有十二天命,再多中些毒,在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死一次,断乎不会死两次的了!

是以,他一翻掌迎了上去,足足使了八九成功力,「叭」地一声响,双掌相交,雪 娘的身子一晃,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谭尽一掌占了上风,又是一声大喝,一探手,铁葫芦已荡了起来,劲风呼呼,向着 雪娘,迎头砸下!

雪娘绝想不到谭尽敢接自己一掌,等到双掌相交,她身子向后退出,她是何等聪明 伶俐的人,立时知道了谭尽敢和自己对掌的道理,但这时候,谭尽的铁葫芦,已挟着雷 霆万钧之力,向着她疾压了下来,雪娘发出了一下惊怒交集的呼叫声来,身子陡地向旁, 疾闪了开去。

谭尽的那一招,用的力道,实在太大,他的铁葫芦,又是沉重之极的东西,一荡了 起来,一个收势不住,将他自己,也带得向前跌出了一步,只听得「砰」地一声,铁葫 芦已砸在一根大柱之上。

铁葫芦一砸在大柱上,「扑」地一声,陷进去了一小半,而雪娘这时,已经闪到了 谭尽的身后,只见她皓腕翻动,玉镯叮当相碰,手中已多了一柄锋锐无比的匕首,反手 一匕已向谭尽的背后刺下!

这一匕首,去得又快又劲,大堂之中,人人都看出不妙,谭尽自己也感到背后风生, 知道雪娘又有厉害的招数攻到,可是雪娘的出招如此之快,他在急切之间,如何出得了 手来迎敌!

眼着雪娘一匕首刺下,谭尽非命丧当场不可,却听得玉郎君,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 身子向前,疾扑了过来,竟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向雪娘抱去!

粉面玉郎君这一动作,虽不是什么应变招式,倒像是泼皮打架一样,雪娘陡地一呆, 一阵尖叱,可是粉面玉郎君双臂一紧,已将雪娘抱住,陡地向旁一侧身,两人一齐滚跌 在地,雪娘大怒,左手扬起掌心艳紫,喝道:「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粉面玉郎君真不愧是调情圣手,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雪 娘,牡丹花下凡,做鬼也风流啊!」

这时,谭尽自然也已转过身来,铁葫芦猛力向前,撞了出来。

谭尽的铁葫芦,自下向上荡了上去,雪娘和玉郎君两人,还一起滚倒在地上,未曾 起来,眼着铁葫芦要撞在雪娘的背上,雪娘的身子,突然一翻。

粉面玉郎君仍然不顾一切,抱住雪娘,当雪娘的身子翻过来之际,他自然也跟着翻 了翻,谭尽一着,他们两人的身子一翻,自己手中的铁葫芦,便变得要向粉面玉郎君撞 了过去,他不禁大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力,但是他荡出的力道太 大,急切之间收不住势子,「砰」地一声,那只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铁葫芦,已然击在粉 面玉郎君的背上。

虽然谭尽已将他的力道,收回了一大半来,但是那一击之力,仍是非同小可,粉面 玉郎君在剎那之间,只觉得眼睛发黑,胸口发闷,「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 来,而也就在那时,雪娘用力一挣,已然跃了起来,是以粉面玉郎君的那一口鲜血,只 喷在她的衣服上。

她一身衣服,雪也似白,这时沾上了点点斑斑,殷红的血债,着来更是怵目惊心, 粉面玉郎君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昏了过去。

雪娘一站定,也不禁喘了一口气,她的武功极高,自忖对付眼前四人,绝对没有问 题,可是这四大高手,这种拼了性命不要的打法,却也是前所未见,虽然交锋数招,仍 然是她占了上风,但是想起刚才那种性命相搏的情形,她也不免心惊肉跳。

她喘了一口气之后,只见顾不全身子一侧,扑向前来,却不是扑向她,而是扑到了 粉面玉郎君的身前,将粉面王郎君扶了起来,谭尽见自己一铁葫芦,没有击中雪娘,反 倒击伤了粉面玉郎君,他也为之一呆。

而就在那一剎间,只见雪娘身形一闪,已闪到了金不嫌的身前,手中锋锐之极的匕 首,闪起一道寒光,已向着白枣儿的背脊,疾剌而下,自雪娘出现之后,白枣儿便一直 伏在金不嫌的肩上,不肯转过头来,这时,雪娘一匕首刺下,只见金不嫌的双手,突然 向上一托,将白枣儿头下脚上,托过了他的肩头,到了他的背后。

雪娘那一匕首刺出,看来除了势子凌厉之外,像是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内中不知 蕴藏着多少变化,不论金不嫌左逃,右闪,或是后退,她却有下一着的变化,可以刺中 白枣儿。

可是,金不嫌却不退不逃,仍然站着不动,只是将白枣儿甩到了他的身后!

金不嫌那一下动作,实是出乎意料之外到了极点,白枣儿被金不嫌甩过了肩头,头 下脚上,金不嫌只不过抓住了她的足踝,白枣儿心中吃惊,大声哭了起来,而就在此际, 雪娘的匕首,仍然向前疾刺了过来,匕首本来是刺向白枣儿的,但白枣儿已被移到了金 不嫌的背后,匕首一到,「扑」的一声响,便刺进了金不嫌的右胸之中,那一刺的力道 极大,几乎直没至柄!

而也就在那时,金不嫌一声大叫,他那柄镀金砌玉的剎剑,「铮」然出鞘,也疾扬 了起来,几乎是在雪娘一匕首刺进他右胸的同时,他的利剑,也已刺进了雷娘的腰际, 两人各中了对方的一招,同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一起向后退了开来。

金不嫌一后退,身形一矮,便坐倒在地,白枣儿的头「砰」地撞在地上,她更是哭 得连气也换不过来,但金不嫌立时将她搂在怀中,道:「别哭,白枣儿,你看,金叔叔 胸口给人刺了一剑,也不哭!」他在说那几句话的时侯,胸前鲜血泉涌,面如纸金,面 上的肌肉,不断在抽搐着。

而雪娘在后退了几步之后,反手搭住了腰际的伤口,鲜血自她的指缝中迸出来,流 过她纤细的手指,染在她雪白的长裙之上,又滴在地上。

那一边,顾不全已拍醒了粉面玉郎君,谭尽奔到了金不嫌的身边。

刚才接二连三的狠斗,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云中双鹤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 大阵大仗,也见过了不知多少,但是像刚才那样,惊天动地的狠斗,他们也未曾见过, 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不知该如何才好。

谭尽奔到了金不嫌的身边,白枣儿已止住了哭声,谭尽忙道:「你怎么了?」

金不嫌低头向自己汨汨流血的心口,看了一眼,道:「他妈的,还好我有的是金银!」

他在这时侯,还讲了那样一句话,听得谭尽啼笑皆非道:「你快死了,金银带得进 棺材么?」

金不嫌伸手一推,将白枣儿推向谭尽,伸手在怀中,拿出了一只扁扁的盒子来,打 开盒子,盒中是一支老山人参,他将整枝人参,塞进了口中,又扯开了衣服,将盒子另 一边的两颗药丸捏碎,敷在胸口,不一会,血竟然止了,他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金不嫌站起之后,顾不全也扶着粉面玉郎君,摇晃不定地站了起来。

他们四人站了起来之后,相视大笑,顾不全道:「现在我才知道天下厉害的武功是 什么了!」

金不嫌含糊不清地问道:「是什么?」

顾不全大声道:「是不怕死!你看,这娘们现在,不是也差不多了么,我们看到她, 就如见鬼怪一般,但一横了心,一样敌得过她!」

倚在大柱上的雪娘,已扯下了一幅衣襟,紧紧扎在腰际,她看来伤得也不轻,面色 更白得如玉一样,顾不全的话才讲完,她就不住冷笑起来,道:「我要叫你们四人,尝 尝想死不能的滋味!」

她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向云中双鹤道:「你们只在一旁看热闹,还不将这四人 拿下?」

云中双鹤直到此际,才缓过一口气,他们的神色,显得他们心中,十分为难,他们 道:「雪总管,他们……是有天香宫主人令牌的!」

雪娘厉声叱道:「混账东西,他们杀了天香宫中的人,盗了金牌,你们再不出手, 作反叛论!

云中双鹤的神色一变,不敢再迟疑,各自向前,踏出了一大步。

醉而不侠谭尽忙叫道:「两位庄主,莫为她所惑,是非曲直,需由天香宫主人作主, 你问她,可敢和我们一起到天香宫去?」

云中双鹤呆了一呆,又一齐向雪娘望来。

雪娘冷笑道:「你们四人,掏空心思,要混进天香宫去,两位庄主,莫中了他们的 奸计!」

粉面玉郎君带着伤,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口角在向外流着鲜血,道:「雪娘, 你说这样的话,不免得违心么?我们四个人,两个受了重伤,一个死期已届,一个成了 废人,就算真给我们混进天香宫去,又有什么作用?」

云中双鹤的心中,本来还在疑惑,一听得粉面玉郎君如此说法,心中的疑惑更甚, 又向雪娘望去,雪娘的脸色,难着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际,只见两个身形壮大的庄丁,急匆匆奔了进来,道:「庄主,有两个人--」

他们两人,才讲了半句话,便听得一声长啸,那一下长啸声,自远而近,迅疾无比, 铺天盖地,传了过来,转眼之间,便到了大堂之上,来的两人,都是装扮十分异特,和 死在那古墓的人一样,一望便知道是天香宫的人,他们一到,看到了雪娘,面上的神色, 便陡地一沉。

第十一章

雪娘一看到了他们两人,也怔了一怔,那两人冷冷地望了雪娘一眼,立时转向云中 双鹤,齐声道:「天香宫主人有令」

那两人才讲了半句话,云中双鹤,便已然肃立聆听,面上的神情,十分严肃,顾不 全心急,忙大声道:「他奶奶的,你们是从天香官来的么?」

天香宫出来的人,武林中人见了他们,何等尊敬,顾不全若不是早已豁了出去,也 不会那样放肆,但这时,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是天香宫主人亲临,他出言也不 会好听到哪里去了。

那两人听得自己正在宣读天香宫主人的命令,忽然之间有人插口,而且还口中不干 不净,两人心中,尽皆一怔,一齐住了口,向顾不全看去,而也就在他们两人转过头, 望向顾不全的那一剎间,只见雪娘的身形,突然离开了大柱向前扑了过来。

雪娘的动作,快疾无比,她只是身形一闪间,便已到了那两人的身前,匕首挥起, 精光一闪,闪成了一股精虹,只见那两人的身子,陡地向后,退了出去,在他们的喉际, 血如泉涌!

前后相差,只不过是那一剎那的工实,刚才他们还在大声宣称天香宫主人的命令, 但是这时,在他们的喉间,只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来。

他们两人,圆睁双目,望定了雪娘,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而且,他们也没有站 立多久,身子一晃,「砰砰」两声,便已跌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生仓猝,实是令得每一个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云中双鹤齐声惊呼,道: 「雪总管,你何以出手杀了他们两人?」

雪娘冷冷地道:「我是天香宫的总管,这两人是天香宫的叛逆,我如何不杀?」

云中双鹤互望了一眼,云起强道:「雪总管,我看我们得上天香宫去走一遭!」

雪娘的声音更冷峻,她道:「不奉召唤,你们胆敢上天香宫去?」

云起刚沉声道:「天香宫中,总之有了反叛,我们要去见主人剖析明白!」

云起刚的话,虽然未曾明说谁是反叛,但是这话却也说得极其露骨,雪娘神色大变, 尖声道:「你们可是欺负我受了伤么!需知我紫气摩云掌,一样可以致人于死,你们休 不识趣!」

谭尽在一旁,「呵呵」大笑道:「若是不作亏心事,何必怕去天香宫?」

雪娘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望了谭尽一眼,又转过头去,冷然望着云中双鹤道: 「你们不是要到天香宫去么?好吧!命人备车!」

一听雪娘那样说,云中双鹤的心中,也不禁大大踌躇了起来,他们的聚云庄,声势 浩大,他们两人,也俨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那一切,却全是天香宫在暗中支 持的缘故。

别看他们两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其崇高,但是在天香宫中的职份,却相当低, 绝不能和雪娘相比,兼且他们既然和天香宫互通声气,自然也知道一点天香宫的事,他 们曾蒙天香宫主人召见两次,每次雪娘均在其侧,他们曾亲见雪娘和天香宫主人那份亲 昵的神情,自然也知道,雪娘和天香宫主人,必有非常的关系。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到天香宫去,若是天香宫主人护短,他们实是吃力不讨好之 至!

是以,他们的心中,不禁犹豫了起来,雪娘则在不住地冷笑,顾不全一看情形不妙, 拍着胸口,大声道:「去,去,不去的是龟孙子!」

雪娘也在冷冷地逼道:「怎么了?」

云中双鹤又互望了一眼,云起强道:「这……本来,宫中的事,我们不宜多管……」

雪娘厉声道:「若是你们心中还有天香宫,那就速将这四人杀了!」

雪娘的话,说得十分之重,云中双鹤说什么也不敢担承「心中没有天香宫」这个罪 名,然而他们却又明明知道,事有蹊跷,是以两人又望了一眼,云起刚道,「雪总管, 你身受重伤,我们送你回天香宫去!」

雪娘「桀桀」地冷笑起来,「好啊,我正要人护送哩,快命人备车!」

云中双鹤一时之间,也猜不透雪娘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他们既然已想出了护送雪 娘回天香宫的名目,想来到了天香宫,也不至于获罪,是以立时吩咐了下去,云起刚转 过头来,对顾不全等四人道:「四位可得委屈些,要将四位绑上天香宫去!」

顾不全一听,勃然大怒,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云起刚面色一变,顾不全身子倏地向前一跃,掌风呼呼,一掌已向云起刚打了出去, 云起刚大喝一声,伸手在顾不全的拳上,轻轻拨了一拨。

顾不全虽然废了一条腿,但是那一拳的力道,仍然不轻,可是云起刚轻轻一拨,只 听得顾不全大叫一声,他那一拳打出的方向已变,拳头一歪,齐齐正正,向一根大柱, 打了出去,「扑」地一声特,拳头陷进了大柱之中,顾不全大叫一声。

拔出了拳头来,身子一晃,又砰地跌倒在地,云起刚一脚踢出,正踢在顾不全的 「软穴」之上,顾不全破口大骂,身子却再也不能动弹。

云起刚制住了顾不全,又向着三人道:「三位是要我出手?还是怎样?」

粉面玉郎君笑道:「我们自己来吧!」

谭尽盯住了云中双鹤,道:「你将我们四个人制住,此去天香宫,我们定然遭人毒 手!」

云起强冷冷地道:「放心,只在我们身上,保你们安然到达天香宫,听凭天香官主 人处置!」

谭尽一咬牙,道:「好,我反正是将死的人了,还怕什么,请出手!」

他一挥手,「当」地一声,抛开了手中的铁葫芦,双臂张开,云起强身形疾欺向前, 「拍」地一弹出,已封住了谭尽的「肩井穴」。

谭尽的身子一晃,还未曾跌倒,云起强双臂一缩,双肘「砰砰」两声正撞在粉面玉 郎君的「气海穴」上,玉郎君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本来就受伤极重,再被云起强用重手 法封了穴道,又昏死了过去。

金不嫌一看这情形不对,自己简直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他忙叫道:「云庄主,我们 四人不打紧,最要紧的,是这小女娃子!」

他一面说,一面抱起了白枣儿,高高举着。

云中双鹤齐声道:「这小女娃是什么人?」

金不嫌道:「我们不知道,但深信她也是天香宫中极重要的人物,雪娘甘冒大不讳, 千方百计要害的,也就是她,若是她死了,你们怕吃不住这重责大任!」

云起刚道:「好,留着你瞧着这小女娃,雪总管,车已备妥了,请!」

雪娘腰际中了一刀,伤得也不轻,她是自度没有把握在如今的情形下,胜得过云中 双鹤,是以才隐忍着的,这时云起刚一催促她,她立时便向外去,自有庄丁扶起了粉面 玉郎君、谭尽、顾不全三人,金不嫌抱着白枣儿,跟在后面,出了大堂,已有两辆马车 停着,粉面玉郎君、顾不全和谭尽三人,被塞进了车厢,金不嫌抱着白枣儿,上了车座, 雪娘面带冷笑,上了另一辆车。

云中双鹤上了雪娘的那一辆马车的车座,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竟充起赶车的脚色来, 马鞭挥起,车轮转动,两辆马车,一先一后,驰出了聚云庄,转眼之间,便已上了大路, 聚云庄上,来往的武林高手极多,看到两位庄主,亲自赶着马车,俱都不胜骇异之至, 但是马车的去势极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询问,车已驰过去了,是以只好心中存着疑惑。

看官,需知云中双鹤云起强、云起刚两人,自这次赶着马车,离开聚云庄之后,便 再也未曾回来,两人从此消失无踪,成为武林中的一个大谜,当日看到他们两人离去的 人虽多,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到天香宫去的,是以传说纷纭,但既然没有人知 道内情,所有的传说,自然也全是猜测之词,此事不在本书的范围之内,表过就算。

却说那辆车,一直不停,向前驰着,第三天头上,沿途已变得十分荒僻,直向一座 深山驶去,山路崎岖,车身颠簸不已。

这两天中,金不嫌和白枣儿,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唯恐在未到天香宫之前,雪娘还 会来加害白枣儿,但是足足两天,雪娘在车厢中,未曾露过面,想来是离天香宫渐渐近 了,是以云中双鹤的神色,也极其严肃。

第三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傍晚时分,穿过了一条极长的峡谷,那峡谷两旁,全 是插天也似的高峰,是以峡谷中阴暗得可以,等到出了峡谷,反倒又觉得天色明亮了, 在峡谷之外,乃是一幅小小的平地,云中双鹤一声吆喝,车便停了下来。

金不嫌也忙勒定了缰绳,两辆车子一起停下,金不嫌跃下车,又从车车上抱下白枣 儿来,拉开了车门,车中顾不全,玉郎君和谭尽三人的穴道仍然被封,东倒西歪地躺着, 金不嫌才一拉开了车门,顾不全便骂道:「他奶奶的,还要我们在车中憋多久?」金不 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谭尽叹了一声道:「你去对云中双鹤说说,我们穴道被封,若是超过了五个对时, 我们就成废人了!」

金不嫌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谭大哥,你们的穴道,我也可以解得开!」

粉面玉郎君「呸」地一声,道:「别吹大气了,你自已能够不死,已是奇事,如何 还有力气替我们解开穴道?」

金不嫌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这就是有银子的好处了,身边有七枝真正百年的老山 参,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伤药,不但不死──」

金不嫌才讲到这里,顾不全已直叫了起来。道:「你已经没事了?」

金不嫌却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道:「金银虽好,但至多只能延命,不能救命, 我伤得十分之重,好是不会好的了,但仗着灵药为助,连日来,我一面赶车,一面又将 本身真气,聚于左臂,我全身只有这条左臂,还可以使唤,也有足够力道替你们解开穴 道!」

金不嫌在聚云庄上,伤得极重,照说他武功再高,也难以挺得下去,连日来他居然 若无其事,玉郎君等三人,心中本来就讶异,此际听得他讲明了原委,方知端的,知道 金不嫌不过是硬仗着灵药,延几天命,都一起苦笑了起来,心头不禁黯然。

他们四个人,酒色财气,在武林中虽然给人相提并论,但却决不是什么朋友,然而 这几天来,他们自敌而友,生死与共,却是息息相关,想到金不嫌原来并不是重伤已愈, 心中都十分难过。

金不嫌自然可以从各人的神情上,看出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苦笑着,道:「你 们自己,死期将近,重伤难愈,半身残废,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来替我难过 作什么?」

顾不全道:「他奶奶的,算来还是我最好了!」

他们四个人在低声交谈,白枣儿自然听不懂,但是她还是用心听着,这时白枣儿忽 然道:「金叔叔,你们为何睡了三天,还没有睡醒?不肯起来?」

白枣儿不知玉郎君等三人是被点了穴道,还只道三人是贪睡,玉郎君等三人,都觉 得心中凄然,他们尽了那么大的力量来保护白枣儿,但是白枣儿的前途如何,却仍然渺 茫得很!

金不嫌忙道:「他们快起来了!」

金不嫌一面说,一面转头,向云中双鹤看去,他是想趁云中双鹤不觉,先解开了三 人穴道再说。

只见雪娘的车子,仍然是车门紧闭,雪娘也不知在车中做什么,而云中双鹤则已拾 了许多干枝,堆成了一堆,看来是准备在此过夜了。

在金不嫌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云起刚点着了那堆树枝,云起强则走向车子,在车门 前站定。叫道:「雪总管可要出车来走动一下?」

在车厢中,随着云起强的一问,传来了一下呻吟声,云起强一怔,又问道,「雪总 管,你伤势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已拉开了车门,向车中望去。

金不嫌一看到云起强探头进车厢去,云起刚则背着他,这正是他解开粉面玉郎君等 三人穴道的大好机会,是以他先将白枣儿放了下来。

却不料就在他准备出手之际,只听得云起强突然发出了一下极怪异的呼叫声来,金 不嫌陡地一怔,立时转头着去,剎那之间,他心头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

第十二章

因为他再也料不到突然之间,会生出了那样的变故!这时,在车中的三人,也听到 了云起强那一下凄厉之极,令人毛发直竖的怪叫声,他们齐声问道:「什么事?外面发 生了什么事?」

金不嫌不是未曾听到三人的询问,可是因为在那剎间发生的变故,实在太惊人了, 是以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只见云起强在一探进车厢之后,立时又向后退出一步,那只是一进一退,电光火石 的一剎间,然而云起强已然大不相同了!

在云起强向后退出一步之际,他的脸上,就在鼻梁之上,齐齐正正,刺着一柄利刃!

那柄利刃,映着夕阳的余晖,在闪闪生光,金不嫌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雪娘的东 西,他自己也正是伤在那柄匕首之下的。

而从匕首露在外面的情形来着,匕首刺进云起强的面门,足有五六寸深!

金不嫌僵立着不动,只见云起刚也是陡地一忙,然后,一跃而起,掠到了云起强的 身边,伸手扶住了云起强,但这时候,云起强已经连话也讲不出来了,他嘴唇掀动,只 叫出了「兄弟」两个字!

接着,便见他的身子一阵抽搐,眼往上翻,已然断了气,云起刚的身子在剧烈发着 抖,他的双眼之中,似要冒出火来,望定了车厢。

车厢的门虽然打开着,然而从金不嫌所在的地方,仍然看不清车厢中的情形。

他只听得雪娘在车厢中,发出一阵「格格」的娇笑声来,接着,便是她柔美动听的 声音,道:「站着发抖干什么,还不将匕首拔出来给我!」

在车中的二人,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从金不嫌的神情上,看出 外面她所生的事,实是非同小可,他们全部心痒难熬,顾不全更是性急,破口骂道: 「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事?」

他一问,金不嫌还没有回答,白枣儿先又哭了起来。

白枣儿究竟还是小孩子,如何见过这等杀人的勾当?这时,云起强的面上,钉着一 柄匕首,鲜血长流,实是可怖之极,如同厉鬼一样,白枣儿心中一害怕,便自然而然, 哭了起来。

也直到此际,金不嫌才缓过了一口气来,急急叫道:「雪娘她……她杀了云起强!」

车中粉面玉郎君等三人,齐皆一怔,也就在这时,只听得云起刚一声大喝道,「好, 给你!」

他一伸手,握住了匕首的柄,手臂振动,人的头部,全是骨骼,那一柄匕首刺得如 此之深,匕首已深陷在头骨之中,是以云起刚一振手臂,将匕首拔出来之际,只听得一 下极其刺耳的迥然之声。

而匕首一拔了出来,鲜血更加泉涌,云起刚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左手一推, 推开了云起强的尸体,一脚飞起,踢在车厢之上。

云中双鹤的武功,本来就不弱,这时兄弟惨死,云起刚心中的悲愤,难以形容,这 一脚踢出,力道自然也强得可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整个车厢,已然坍下了一半, 木片纷飞!

车厢一塌了下来,雪娘自然也已现身,只见她端端正正,坐在车厢之中,满面笑容, 看发的神情,倒像是甚么也未曾发生过!

碎木片在雪娘的头上飞了过去,雪娘又格格地笑着道:「怎么样?想和我动手么?」

云起刚又是一声怒吼,身子陡地向前扑了出去,那一扑势子之猛,简直就如同猛虎 出押一样!

可是,就在他向前扑出之际,雪娘的身形,突然向上一提,已经飘飘拔了起来。金 不嫌一看到这里,大吃一惊失声道:「不好,她伤已痊愈了!」

金不嫌话才出口,又是轰然一声巨响,云起刚那一扑,未曾扑中雪娘,身子压在车 厢上,将两只车轮压碎,车厢整个倒了下来,拉车的健马,一阵急嘶,而也就在此际, 只见雪娘一身白衣,在半空之中,衣袂飘动,身子陡地一翻,已到了云起刚的背后!

金不嫌一见情形不好,忙大叫道:「云庄主小心!」

但是金小嫌的话,还是迟了一步,雪娘的身形一沉,云起刚才一挺之间,「叭」地 一声响,雷娘的一掌,已然击在云起刚的后心!

只听得云起刚大叫了一声,身子倏地转了起来,手中匕首,向前疾送了出去!

雪娘自上而下击下的那一掌,使的自然是「紫气摩云掌」功夫,而且,她自知这一 掌,实是非中不可,是以蕴的力道这么大,又恰好击在云起刚背心的「灵台穴」上,那 「灵台穴」直通人心,又称为「人心穴」,乃是人身三大死穴之一!

是以,云起刚中了一掌之后。根本不待紫气摩云掌的毒性发作,便已万无生理,然 而他还是硬生生地转过身来,他一转身,雪娘已在向后退了,而就在那一剎间,云起刚 一张口,「哇」地一声,一股血泉,自他的口中,直喷了出来!

这一下变化。连雪娘也未曾料到,云起刚身受重伤,一身真气,在片刻之间宣泄, 那一股血泉,随着他数十年苦练之功,一起泄出,去势简直疾得如同是一股血箭一样, 才一喷出,便没头没面,正喷在雪娘的面上,雪娘发出了一下怪叫,身子陡地向后退去, 云起刚手中的匕首,猛地又向前一送。

只听得「刷」地一声。那柄匕首。在送出去之际,云起刚实在已经断了气,是以匕 首刺在雪娘的胸襟,云起刚的双手已向下沉去,匕首锋利的刃口,又在雪娘的胸腹之间, 划出了一道口子。

雪娘连退了三四步,坐倒在地,只听得连声厉呼,满面血污,那里还是一个美人儿。 简直就是一个才从十八层阿鼻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

而在雪娘坐倒在地之际,云起刚的身子向旁一侧,也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金不嫌固然也是久历江湖的高手,但是那一场恶斗,转眼之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云中双鹤,尽皆死于非命,却也令他看得目瞪口呆。

顾不全在车厢中。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道:「究竟怎么了?」

金不嫌摇着头,眼前的变化情形,要叫他说,他实在也有说不出来之苦,是以他伸 手一掌,拍在顾不全的腰际,道:「你自己来看!」

顾不全被金不嫌一拍掌开了穴道,血脉一流通,他大叫一声,身子一侧,便自车厢 之中,走了出来,「砰」地一声,跌倒在地,立时抬起头来看看,只见雪娘满面血污, 正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身血污,实在是可怕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他竟然认不出 那是甚么人来,失声道:「这……这是甚么人?」

金不嫌吸了一口气,又打开了两人的穴道。

玉郎君和谭尽相扶着,也自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等他们两人出了车厢,雪娘已经 站直了身子,头发披散,手在面上抹着,更是可怖。

白枣儿已吓得呆了,也忘记了哭,只是紧抱住了金不嫌的腿,将头埋在金不嫌的粗 脚上,金不嫌等四人,望定了雪娘,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可是他们还可以看得 十分清楚,只见雪娘不住伸手在面上抹着,但是才抹去了鲜血,却又有鲜血流出来。

如果她面上沾染的,只是云起刚喷出来的一股血泉,那么,一抹再抹之下,血早已 抹净了。但如今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金不嫌到了这时,才「啊」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云起刚那一股血泉,自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力道劲疾之极,等于无数的暗器一样, 齐喷在雪娘的面上,雪娘的面上,实在是再也没有一点完整的肌肤了!

那实在是骇人听闻之极的事,是以金不嫌不由自主,失声叫了一下。

而金不嫌一叫,雪娘双手挥舞着,厉声道:「你幸灾乐祸么,我一样可以杀你!」

她那两句话,声音更是凄厉之极,一面说,一面已转过面,向着四人,谭尽在四人 之中,最是见多识广,他一看到雪娘转过身来,便道:「她已瞎了眼!」

谭尽一叫,粉面玉郎君等三人,心中不禁大喜,因为他们四人,这时简直一点抵抗 的能力也没有,如果雪娘只是为了皮肉之伤,那么他们四人,一样难逃毒手,可是如果 雪娘双眼已盲的话,那就不大相同了!金不嫌这时,也已看出,在雪娘的眼眶之中,的 确也在向外汨汨流着血,他忙道:「不错,云起刚一口鲜血,喷中了她的面门一一」

金不嫌一句话还未曾讲完,雪娘突然发出了一下令人心神皆悸的怪叫声,双臂扬起, 十指箕张,向着金不嫌,直扑了过来。

金不嫌科不到雪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循声扑到,来势依然是如此之猛,他一抱白 枣儿,向旁便倒,倒在地上,一骨碌滚了开去。

而雪娘的武功,也当真了得,一扑不中,飞起一脚踢向金不嫌,「砰」地一声,正 踢在金不嫌的腹际,只差了一点,未曾踢中白枣儿的头上,金不嫌大骇,又接连滚了几 滚。

雪娘才一站定,谭尽便自她的身后,掩了过去,双拳齐出,雪娘子身子一晃,疾转 过身来,谭尽那两拳,去势极快,雪娘仍然未曾逃得过去,「砰砰」两声,击个正着, 其中一拳,正击在雪娘被云起刚削开的那条口子之上,雪娘厉叫一声,身子后倒,但仍 然双脚飞起,踢在谭尽的小腹上。

谭尽的小腹被雪娘双脚踢中,整个人立时萎缩在地,粉面玉郎君骇然道:「谭大哥, 你……你……你……。」

谭尽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粉面玉郎君转头看雪娘时,雪娘已一动也不动地躺在 地上,粉面玉郎君慢慢向前走出了两步,来到了雪娘的身边!

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令人一看之下,几乎连闭上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的血人, 会是曾在自己怀中,婉转承欢,花容月貌,令人终生难忘的美人儿!

粉面玉郎君站着发呆,只听得顾不全叫道:「看,她还未曾断气!」

顾不全一叫,粉面玉郎君猛地低头一看,果然看到雪娘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 连忙向后退去,可是他才退出了一步,只听得雪娘又是一声怪叫,身子突然又从地上, 弹了起来。

当她的身子弹起之际,在她的伤口之中,鲜血疾洒而出,她整个人向玉郎君扑了过 来,粉面玉郎君简直吓得呆了,「砰」地一声。被她整个人撞中,胸口一阵发热,口角 鲜血长流,又已伤上加伤!

粉面玉郎君「砰」地跌倒在地,雪娘也跌在地上,这一次,谁都看得出来,雪娘已 经死了!

他们四人,各自倒在地上喘着气,就在此际,只闻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在此时。四匹马。奔到了近前,谭尽勉力直了直身子,只见那四匹马,驰到了近前,马 上的人,高冠古服,分明是天香宫来的。

那四个人勒定了马,向粉面玉郎君等四人,望了一眼,一声冷笑,又要拔足向前驶 去,顾不全大声叫道:「四位可是天香宫来的?」

马上的那四人之中,一个冷冷地道:「天香宫不理江湖俗事,别废话了!」

顾不全骂道:「他奶奶的,谁在废话,你们来看看,这小女娃,可是天香宫的?」

顾不全伸手向白枣儿一指,马上那四人,突然一起惊呼,飞身下马!

白枣儿也在这时,转过头来,她望着一个老者,道:「杨老爹!」

那老者直奔到了近前,一伸手,把白枣儿抱了起来道:「小宫主!」

谭尽等四人互看了一眼,顾不全忙道:「甚么,白枣儿她……她是天香宫主人的女 儿?」

那姓杨的老者道:「正是!小宫主找到了,我们快回宫复命去,雪娘阴谋害小宫主 ,不知何在,再请主人派人去追她回来治罪!」

顾不全道:「那贼婆娘,已然死了!」

姓杨的老者「啊」地一声道:「四位是──」

谭尽摇手道:「我们不想知道别的,只想知道白枣儿是小宫主,雪娘何以要害她?」

杨姓老者道:「雪娘颇得天香宫主人宠爱,但主人更爱小宫主,是以她阴谋命人将 小宫主带出宫去杀害,但是那人天良发现,将小宫主送到了龙门帮帮主手上,雪娘得信 之后,又出宫追杀!」

谭尽等四人,长长呼了一口气,齐声道:「白枣儿,再见了!」

白枣儿扬着胖胖的小手,道:「再见了,他妈的。」这「他妈的」三字,出于白枣 儿之口,天香宫来的人,目瞪口呆。但是谭尽等人却呵呵大笑了起来,那四人一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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