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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密码 第一部不明物体 在亚洲之鹰罗开故事中,有「非常物品交易会」,大至航空母舰,小至罕见羊齿植物的孢子,都有交易,十分传奇,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当温宝裕向我提到「不明物品交易会」的时候,我不经意地随口道:「是非常物品交易会吧。」 温宝裕大幅度摇头:「不,不是那个非常物品交易会,而是『不明物品交易会』。」 我哈哈大笑:「谁会去参加这样的交易会呢──连交易的物品是甚么东西都不知道,如何进行买卖?还是那只是一个代号,并非进行交易的真是不明物品?」 温宝裕继续摇头:「真的是不明物品──至少出卖物品的人,都不知道卖的是甚么东西,或许买的人会知道。所以这个交易会有一项规定,在交易成功、银货两讫之后,如果买方知道物品是甚么东西,有责任告诉卖方。」 我感到有些意思,温宝裕解释:「这项规定是为了大家对不明物品的了解,增进知识。」 我笑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机构的?」 温宝裕神情得意:「你忘了我是陶氏收藏基金会的主席了吗?我可以运用大量资金,出手豪阔,在许多拍卖公司有良好的交易记录,所以也有许多这类有珍品出售的机构主动和我联络。」 我感到好笑:「连出售的是甚么东西都不知道,如何就可以称为珍品!」 温宝裕耸了耸肩:「总有些道理──他们最近一次交易,下个月在伦敦举行,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我摇头:「免了!」 温宝裕忽然话锋一转:「我收到资料之后曾和他们通过电话,说起来其中一个主持人和你还有些关系。」 我道:「不会吧,这样的交易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温宝裕道:「人家说,以前你申请加入一个古物研究会,必须通过三项鉴别古物的考试,而你只能通过两项,所以没有能够成为会员。」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倒也想了起来,好象是有那么一回事──使我失败的是一段烂木头,我怎么看也看不明白那是甚么东西,只好放弃。拿出那烂木头的那家伙揭晓,说这是成吉思汗使用过的长矛的一截柄! 我只记得当时的反应是一连串相当精采的粗话──具体内容则忘记了。 想起这件事,我明白了所谓「不明物品」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哈哈大笑。 温宝裕也笑:「他们一直在研究当时你大声说了些甚么!我想不会是甚么好话。其实他们也很认真,对于交易的不明物品,都已经经过尽可能的考证和检查,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了,才拿出来交易。我想当年你记述的『聚宝盆』故事中的那几块聚宝盆的碎片,就是典型的不明物品。」 这小子这番话居然说得有纹有路,我就点了点头。温宝裕看到我反应良好,立刻又道:「还有很多,像是──」 我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头──若非如此,他可以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举出八百多个例子来。 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向下说,可是还不肯放弃:「有没有兴趣到伦敦去走走?」 我摇头:「如果有这个交易会的目录,可以拿来给我看看。」 温宝裕叹了一口气:「他们不编印目录,说是可以保持交易会的神秘性。」 我摊了摊手,表示我没有兴趣。温宝裕继续游说:「世界各地会有很多有趣的人,去参加这个奇特的交易会,去认识一下那些人也好。」 我笑道:「认识你已经够有趣的了。」 温宝裕见我不为所动,神情怏怏,叽咕了几句,像是在说甚么好奇心减少不是好现象等等,我也不加理会。 他还是不肯死心:「其实所谓不明物体,有很多都属于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每一件都很有研究价值。」 温宝裕的话确然很令人心动。有许多不明物体,由于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没人知道那是甚么,这才成为不明物体的,这一类不明物体,追查下去,每一件都可以有一个故事。在许多神仙故事中的法宝,和许多传说中的宝物,也都可以属于不明物体。 本来我应该有兴趣去看看,可是想起多年前把一段烂木头当成宝贝的那个家伙,我就没有胃口了。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你慢慢去研究吧!」 温宝裕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事情说过就算,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半夜,忽然接到了温宝裕的电话,我看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就先是冷冷地道:「我肯定你没有要紧的事情,你真会拣时间。」 温宝裕怔了一怔,才道:「对不起,我在伦敦,一时情急,忘了时差,不过这件事我要向你立刻报告。」 听他的语气,像是很严重,我就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表示不满。温宝裕道:「我在不明物品交易会,我看到了一样东西,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可是却又不知道那是甚么!」 我认识温宝裕很久了,当然知道他如果一兴奋就会语无伦次,可是再也没有比这次更加莫名其妙的了──恐怕不是神经错乱至于极点的人都很难讲出这样的话来! 对于这种话,最好的反应就是完全不作任何反应。温宝裕倒也立刻知道自己所说的不像人话,他解释道:「我知道那东西是做甚么用的,可是却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他越解释越是胡涂,我不是不想作反应,而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白素正在身边,她也听到了温宝裕在电话中的叫嚷,我们互望了一眼,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温宝裕在发甚么瘟。 温宝裕还在继续:「你一定要来看看,看看那东西。」 我打了一个呵欠,算是脾气很好,这样回答他:「如果你觉得那东西有趣,不妨买下来慢慢研究──你把东西带回来,我就可以看到了。」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奇怪我竟然会有那么好的耐性,在半夜三更,和他一起说不知所云的话。 可是温宝裕却在电话中哇哇大叫:「不行啊,我只是看到了那东西,那东西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 心理学家常说人的忍耐有一定的限度,超出了这个限度,忍耐力就会消失,我这时候情形就是如此,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喝一声:「你究竟吃错了甚么药,你自己想想说了些甚么话!」 温宝裕大约有半分钟没有出声,才道.「是我不好,我没有把事情从头说清楚。」 他认了错,可是接着就道:「不过我刚才所说的话都可以成立,我以为你一听就明白,所以就没有从头说。」 我略一欠身,就想放下电话,不再和温宝裕胡混,白素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向电话道:「我们的理解能力比较差,所以你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 后来白素向我解说,她说我不应该老把温宝裕当作喜欢胡思乱想说话不负责的少年,温宝裕其实已经很成熟,他急于把事情告诉我们,就有一定的原因,应该耐心听他说。 当时我哼了一声,温宝裕当然不知道有这些经过,他道:「在交易会中,有一个人在兜售一样东西,他只出示那样东西的录像,要在成交之后,才带买家到那东西所在的地方去龋所以我看到了那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他这样一解释,事情当然再明白不过,白素笑道:「明白了,可是甚么叫作『你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却又不知道那是甚么』呢?」 温宝裕道:「我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甚么──那东西是用来放那个怪蛹的,可是我却叫不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一听到温宝裕提到了那个「怪蛹」,我立刻醒神,疾声道:「你怎么会一看就知道那东西和怪蛹有关?」 温宝裕语气焦急:「在电话里怎么说得明白,一定要看到了才能知道。」 我最近才到过一次勒曼医院,起先还以为事情和那个怪蛹有关,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记述在《密码》这个故事中的那个怪蛹,一直是没有揭开的谜团,多年来都在探索而毫无结果。 现在温宝裕说是看到了「放怪蛹的东西」,当然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我吸了一口气:「你先把那东西的录像,通过计算机传送过来给我们看!」 温宝裕道:「真是,我真笨,怎么会没有想到!」 白素对那怪蛹也很有兴趣,我们一起到书房,计算机很快就联上网络──这种现在连小学生都会运作的联络方法,在二十年前还是属于神话范畴之内的事情。 大约等了半小时,信号传来,白素操作,计算机显示屏上出现了画面,看到了沙砾地,和凸起在沙地上的山岗。 这种地理环境相当普通,各地都有,所以也看不出是在甚么特定的地点。 我一面看,一面在想有关那怪蛹的一些事情。现在在勒曼医院的那个怪蛹,是一位叫做班登的医生「制造」出来的,班登医生制造这种怪蛹的秘方,来自极其隐秘的一处所在──详细经过都记述在《密码》这个故事之中。 最引人入胜的是,班登医生假设这怪蛹在完全成长之后,会成为外形和人十分近似的一种高级生物,这种生物只要稍为掩饰一下,就完全可以在人类之中生活。 他这样设想还不算太奇怪,他最异想天开不可思议的设想,是他认为中国近代史上的太平天国,是由一群这种生物领导的。 这种设想连一贯可以接受任何假设的温宝裕,在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之后,也难以决定是应该摇头还是点头。 这时候温宝裕说事情和怪蛹有关,当然不会说是和勒曼医院的那个怪蛹有关,而是说和「怪蛹」整件事有关──听起来有点复杂,需要仔细想一想。 他说「放怪蛹的东西」,我还不知道那是甚么,我想到的是:是班登又制造了怪蛹,还是在班登发现制造怪蛹的方法之前,不知道甚么人制造的怪蛹。 事情只是初步想一想,就复杂无比,所以我很急于想看到温宝裕所说的东西。 只见画面上,山岗全是大块大块的岩石,至少每块都有二三十公尺高下,形势十分险峻,摄录者沿着山岗向前走,不一会就从一道很窄的山缝中走进去。 山缝中很阴暗,所以画面上的情形看来也很诡异。 我不是很明白──为甚么出售一样东西,要弄得如此复杂。而根据我的经验,凡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者,又或者在一件简单的事情上装神弄鬼者,大多数都不怀好意,心存欺骗,可以不理,以免上当。 因此看到这里我已经不打算再看下去,而就在我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画面一变,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那种山洞在地理学上有一个专门名词,叫做「溶洞」,是地球上最宏伟诡异瑰丽的自然奇景。 据解释,溶洞是「石灰岩溶蚀而成的岩石空洞,溶洞在形成的过程中不断扩大,并且相互连通,常和地下河道相通」。溶洞的形成都超过亿万年,和地球形成年代可以相提并论,和溶洞不可分割的是洞中的钟乳石。 钟乳石也是一种自然界的杰作,它是由含有碳酸钙内的水从洞顶往下滴的时候,水份蒸发,碳酸钙淀积下来所形成的,形成的过程十分缓慢,往往不到一公尺长短的钟乳石,需要以百万年计的时间才能够完成。 我之所以详细说明这些,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环境和故事以后的发展有相当关系的缘故。 这时候我们在画面上看到的那个溶洞奇大无比──究竟有多大当然无法确实知道,视觉上感到那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摄影者在以相当快的速度前进,所以看到的景象移动很快,直到突然停了下来,镜头对准了一块巨大的钟乳石,那钟乳石的旁边是一个如同棺材一样的东西,长方形,当中有一个凹槽,那凹槽的形状大小像是恰好可以放下一个身材相当高大的人体。而那块钟乳石的形状就像人体,而且大小恰好和凹槽一样,看起来那钟乳石像是原来就在凹槽中形成,现在被人取了出来那样。 看到这里,我不禁大是讶异,知道事情绝不简单,可是还是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那件类似棺材物体最吸引我的注意。 毫无疑问,那是一件容器。可是那是用来放置甚么东西的呢? 从那个凹槽的形状来看,我知道温宝裕为甚么要特地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他认为那东西有可能是用来放置在《密码》那个故事中出现的那个怪物,而在那东西旁边的那块钟乳石,形状也的确像那个怪物。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那钟乳石的形状和容器的凹槽吻合,说明钟乳石是在容器之中形成,而形成一块这样大小的钟乳石,需要几百万年甚至于上千万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容器在山洞中,已经存在了几百万年之久,如果容器是用来放置那个怪物的,岂不是那怪物也至少存在了几百万年之久。 而据我所知,现在在勒曼医院的那个怪物,应该是一个怪医生制造出来的,不会超过三十年。 除非怪物不只一个──在几百万年之前,已经存在,或者关于那个勒曼医院的怪物,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隐秘,不然一切都接不上头,完全无从解释了。 这时候,我兴趣大大增加,也明白温宝裕所说「看到了一件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甚么用的,可是又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的古怪说法,实在十分确切──我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明明看到了这件容器,可是却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这时候画面又有变化,只见有一个人用十分做作的姿态,摇摇晃晃走进镜头,来到了那容器和怪蛹形状的钟乳石旁边。 这个人的出现十分重要,因为可以让我知道这容器和怪蛹状钟乳石的确切大校而我一眼就看出,那怪蛹状钟乳石,大小和那个怪蛹一样──这使那容器和怪蛹之间有关系的假设得到进一步的肯定。 那人在出现的时候,背对镜头,来到容器旁边,才转过身来,只见此人年纪大约三十上下,虽然一身服装说明他是一个探险家,可是脸容却完全不相衬,油头粉脸,倒像是专门勾引无知少女的小流氓。 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这样诡异而充满了疑问的场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调和。 那人向着镜头,展现了一个看来十分虚伪的笑容,然后开口说话,他一开口,倒令人对他另眼相看,他说的是一口十分标准的牛津英语,虽然很做作,可是那腔调却十足十,这说明他如果不是从小就受过很好的教育,就是曾经下过苦功学习,这些和他那种小流氓式的外形,又是另一种不调和。 他道:「女士和先生们,我向各位介绍这件不明物体……」 他说着,用手叩身边的那容器,发出的声响很古怪,无法从声响上来判断那容器是甚么质地。 他在继续说着:「……和我自己,我叫汤达旦──这个名字从英语的发音来听,没有甚么意义,可是如果阁下懂得中文,就会知道『通宵达旦』这句话的意思,使我的名字比较有含义,我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是一个探索家,专门探索一切值得探索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我感到极度的意外,因为这样的一个样貌完全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十足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典型,叫人无缘无故都想给他一巴掌的人物,开口自我介绍,居然很有水准。 这可以说是「人不可貌相」的一个很特出的例子。 他自称是「探索家」而不是「探险家」,也很有意思。 他又扣打那容器,道:「在一次探索行动中,我进入了一个溶洞,我不敢说我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溶洞的人,因为我在溶洞中发现了这个东西。大家可以看到,虽然自然制造了这个溶洞和洞中那么多美丽得令人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的美景,可这东西显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不知道由甚么人制造、不知道在甚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他说到这里,双手的动作和脸部的表情都很夸张。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东西在这里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因为我发现它的时候,这件钟乳石是在这东西之内……」 他说着,转向那怪蛹形状的钟乳石,俯身将钟乳石抱了起来,放进了那容器之中,刚好填满了容器的凹槽,毫无疑问地说明了钟乳石是在容器中形成的。 我看到这里,忍不住喝了一声采──这汤达旦的气力好大!我估计那钟乳石不会少于二百公斤,他居然一下子就抱起来! 虽然我可以看出他在暗中用力,可是表面上他脸不红、气不喘,就能做到拿起这样的重量,实在极不容易。 他把钟乳石放进了容器,伸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在这东西中形成的钟乳石,是由洞顶上滴下来的水形成的,我观察过,水每六分钟才下一滴,很容易计算出形成这样的钟乳石,需要多久。」 他又现出夸张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至少超过一千万年!」 说了之后,他停了一会,才道:「钟乳石到处都有,可是这东西恐怕独一无二,各位如果来到不明物品交易会,而又和我达成协议之后,这独一无二的物品就可以归为己有。」 他张开双手,作了一个话已说完的手势,再度扣打那容器,虽然我对他已经改观,可是他的笑容看起来仍然很浮滑。 计算机传送的画面到此为止。 我发了一阵呆,温宝裕的电话及时来到,他很直接地问:「几时来?」 他知道我看了这些资料之后唯一的反应是甚么,我吸了一口气:「尽快!」 温宝裕很高兴:「我等你,我会设法不让那东西给别人买去。」 我笑道:「这样的不知名物体,除了我们有兴趣之外,还会有甚么人会想要?」 温宝裕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有道理,他道:「我想至少另外还有一个人会有兴趣,就是当初把那怪蛹当成木乃伊放在博物馆的那个班登医生。」 我立刻表示同意:「说得对!」 那个班登医生和如今在勒曼医院的怪蛹,以及很多曲折的情节都在很久以前记述过的《密码》这个故事之中,在这里尽量不做重复。那位班登医生对怪蛹所作的努力,令人震惊,相信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想得到答案,所以可以假设他对溶洞中的发现会有兴趣,会想得到那个容器。 我道:「如果陶启泉的基金不够用,我想勒曼医院方面一定也会有兴趣,我这就和他们联络,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以勒曼医院的力量,地球上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和他们相比。」 温宝裕更是兴奋,也咕哝了一句:「说来也真奇怪,以勒曼医院之能,经过那么多年的研究,居然还不知道那怪蛹是甚么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对于这种情形,我也非常不解,我在最近几年,甚至于不嫌其烦地定期向勒曼医院询问是不是有发现,而得到的回答却总是「在观察中」,没有其它的回答。 现在温宝裕也感到古怪,我不禁开始怀疑勒曼医院要就是对这怪蛹根本没有兴趣,放在那里,不进行认真地研究;要就是研究有了结果,却不告诉我。 我决定在告诉他们有关那个容器的信息时,再好好地问他们一次。 温宝裕又道:「勒曼医院如果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东西当然不会被旁人买去──买卖是采用价高者得的拍卖方式,有勒曼医院做后盾,还怕甚么!」 我笑了一下:「你别太兴奋了,只怕到时候完全没有人出价,你英雄无用武之地!」 温宝裕笑:「保佑一直音讯全无的班登医生会出现。」 我道:「那你现在就开始祈祷吧!」 和温宝裕通话结束,我已决定尽快到伦敦去,不过当然先要和勒曼医院联络,也要和白素商量。 我先和勒曼医院联络,表示了我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虽然最近几次事情都和勒曼医院有关,我和勒曼医院之间的关系,因此拉近了很多,可是勒曼医院方面总是很客气的和我保持距离,即使我要和最熟络的亮声取得联系,也无法直接找到他,还要先在一个联络电话中说出我的愿望,然后再等亮声来联系我。 对于这种近乎不对等的关系,我其实十分不满,可是他们坚持如此,而不争气的是我找勒曼医院,大多数都是我有事情求人,所以也就只好照人家的规矩办事。 这次我接通了电话之后,并不找亮声,直接提出:「我是卫斯理,有重要的发现,要和负责研究那个怪蛹的负责人联络──必须是真正负责研究者,而不是研究室的发言人之类,请尽快给我答复。」 我已经在「尽快」上加重了语气,而且再三强调,可是结果还是等了四小时之久,才有勒曼医院的人和我联络,真是岂有此理得很。 在这四小时中,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必须叙述。在我和勒曼医院联络之后不久,白素和红绫回来,我立刻把事情相告,并且和她们一起又在计算机上看了一遍资料。 对于汤达旦这个人,红绫的观感和我完全一样,她道:「这个人莫名其妙惹人讨厌,真想给他一个耳光。」 我大表赞同,白素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神情很不以为然。 她在看了资料之后,立刻道:「这容器必然和怪蛹有关,或者可以肯定说:这容器是用来盛载怪蛹的!」 我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如今在勒曼医院的怪蛹?」 白素摇头:「这不能肯定──就像我一直怀疑那怪蛹是不是由班登制造出来,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班登有太多隐瞒我们之处,此人完全不能信任!」 第二部稀世奇珍 白素绝少对一个人作这样负面的评价,可知那个班登医生给她的印象是何等恶劣。 我皱了皱眉,想到有关那怪蛹的一切,我所知道的都来自班登的一面之词。如果班登真是在欺骗我们,那我们对于这个怪蛹的认识就被误导了很多年,事实是:我们对这个怪蛹一无所知。 在这样情形下,那个容器的发现,当然更重要无比。 多年来,我不是没有对那个怪蛹的来源发生过疑问,可是班登下落不明,也无从作进一步的追究。而且把怪蛹交给了勒曼医院,基于对勒曼医院的信任,我也就不再过问。 现在给白素这样一说,回想班登医生所说的一切,包括那怪蛹是他在那藏宝地点得到了方法之后制造出来的说法,都疑点重重,似乎都不能成立,真不知道当时是如何会接受了他的这种说法! 白素望着我,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可能真的上当了,正如温宝裕所说,希望班登医生这次会露面,就可以好好追问他。」 白素又道:「这班登医生从此下落不明,也很奇怪──当年他放弃一切来追究,等到他有了那怪蛹,应该是追究行动的最高峰,他却在我们把怪蛹交给了勒曼医院之后无影无踪,这种情形也完全不可理解。」 我吸了一口气:「你在怀疑甚么?」 白素吁气:「我不知道,如果一定要我说,那么答案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怀疑一切。」 一时之间我不明白白素所说「怀疑一切」是甚么意思,只好等她做进一步解释。 白素好象感到事情相当严重,所以她想了一会,才道:「你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太相信勒曼医院了吗?」 我反问:「有不应该相信勒曼医院的理由?」 白素缓缓地道:「有!那怪蛹交给他们那么多年,他们不应该一点结果都研究不出。」 白素这样说,和我刚才的怀疑吻合,我也开始明白白素所说「怀疑一切」的意思是:在有关怪蛹的这件事情上,我们应该拋开以前所有的认识,而重新开始探索。 我点了点头:「勒曼医院会和我接触,我会好好问他们。」 白素望着我,有感到好笑的神情:「这些年来,你问了他们多少次?有甚么结果?他们如果有心隐瞒,你再问,也是甚么都问不出来!」 我对于白素对勒曼医院的不信任,抱保留的态度,虽然我认为他们的态度多少有点暧昧,可是也想不出他们要欺骗我的理由。 白素当然明白我的心意,她没有再和我争辩,只是道:「这个容器的发现,可以完全从头开始,重组整个事件。这个容器和在容器中形成的钟乳石,证明容器在地球上已经有超过一千万年甚至更久的历史──久远到无法追究的年代,那时候地球上恐怕连单细胞生物都没有!」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有些骇然,可是也在意料之中。因为现在的新发现是:「容器──钟乳石──怪蛹」三者之间肯定有关系,而从钟乳石形成需要的时间,可以推测容器和怪蛹在地球上出现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当然如果那是以千万年计之前的事情,容器和推测曾经在容器中的怪蛹就绝对不会是地球上原有的东西,而是不知道来自宇宙哪一个角落的天外来客。 本来这样的推测,很可以成立,可以接受。 可是问题在于那怪蛹本身显然不能够移动,不能自己离开盛载它的容器,那么是谁在千万年之前把它弄出容器的凹槽? 那个把怪蛹弄出容器者,又把怪蛹弄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很怪异,可是明显存在,因为怪蛹如果不是千万年之前已经被人弄走,就不会有钟乳石在容器的凹槽中形成的事实。 我思绪紊乱,一点头绪都没有。 白素道:「要重组整件事情,相当困难,我看把那容器弄到手,应该是整个行动的第一步。」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又道:「在和勒曼医院打交道的时候,不妨记得一句老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素一再提到不可以太信任勒曼医院,使我感到一定事出有因,所以我立刻问:「是不是你已经有了甚么证据?」 白素道:「还没有。」 我不禁呆了半晌──她不说「没有」,而是说「还没有」,这里面实在大有文章,证明她不但有怀疑,而且有行动去证实自己的怀疑,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我不知道白素对勒曼医院采取了甚么样的行动,而我一直以为我和勒曼医院有极其良好的关系,而且不想这种关系受到破坏,所以我必须了解白素的行动。而白素一直没有告诉我有关的一切,她必然也有原因。 我想了一想,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要和勒曼医院打交道,当然希望知道他们更多,请你告诉我。」 我把话说得十分婉转,白素立刻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提醒你,在这件事情上,勒曼医院的态度很值得怀疑,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们。至于具体证据,我没有。只是根据他们的行为有所怀疑而已。」 我感到相当迷惑,只好道:「如果有了确切证据,请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白素笑得很俏皮:「你太见外了,这还用说吗!」 有了白素的提醒,所以勒曼医院在四小时之后才给我回音,使我的不满程度增加了好几倍。 当电话中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卫斯理先生,我就是你要找的勒曼医院中负责对那个不明生物进行研究的人。」 我在很不满的情绪之下,反应很不客气,响应道:「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 那人怔了一怔,才道:「有甚么关系?」 这家伙的语气也不是很好,我没有再往下发展──再发展下去就变成要吵架了。 所以我忍住了气,道:「没有关系。」 对方也客气地问:「请问有甚么指教?」 我道:「还是有关那个不明生物,请问研究有何进展?」 那家伙回答得简单和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进展。」 我哼了一声:「以贵医院的人才众多,设备超卓,那么多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这很难令人接受。」 我说得很客气,可是对方却毫不留情,竟然立刻道:「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立刻将那不明生物交还。」 我不禁气往上冲,冷笑道:「我看不必改变那不明生物的状况,需要改变的是对它作研究的人员。」 对方的反应真正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立刻道:「好极!为了更快达成,你我同时向院方提出,再见!」 他竟然随即中断了通话! 我像是挨了一下闷棍一样,好一阵子回不过气来。 这家伙态度如此恶劣,倒有理由使我相信他不是外星人。等我缓过气来之后,我立刻再联络勒曼医院,这次我找的是亮声。 在等待亮声给我回音的时候,我越想越是生气,同时也感到白素对勒曼医院的不信任,更有道理。 所以等到亮声和我取得联络的时候,我的情绪虽然还不至于说是有敌意,可是也很不融洽。 亮声显然并不留意我的情绪,他在听了我的投诉之后,道:「我立刻反应上去,更换负责研究者。」 我道:「问题不在于谁负责研究,而是我想知道研究的进展程度──我感到在这方面贵院对我有所隐瞒。」 亮声笑:「我们为甚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对你隐瞒?」 我苦笑,因为我完全举不出理由来,我只好道:「现在事情有新的发展──」 我把「不明物品交易会」中有叫汤达旦的人的发现,详细说给亮声听,然后道:「这容器我看是这件事情中的关键,希望勒曼医院和我一起,将它弄到手。」 亮声的反应很轻浮,他哈哈大笑:「想不到这样幼稚的骗局,会令大名鼎鼎的卫斯理上当!」 我有点恼怒:「怎见得是骗局?」 亮声道:「太明显了,难道你相信几千万年之前有外星人把这个容器带到地球上来?」 我哼了一声:「有何不可──你们来地球的历史短,就不许别人早就到地球来!」 亮声叹了一口气:「我的看法是有人发现了一件形状像人的钟乳石──这是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于是他灵机一动,觉得可以利用这件钟乳石来制造超级古董,他就照着钟乳石的形状制造了一件容器,强烈暗示钟乳石在容器之中形成,于是这容器就自然而然成为千万年以上的古物了,自然会引起如同卫斯理这样的人物大大的兴趣,会花很高的价钱来得到它。」 我又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亮声又道:「这是我的分析,只供你参考。」 我没好气:「我还想和你们合作把它弄到手,你们当然是没有兴趣的了。」 亮声道:「给我二十四小时去了解这件事,明天这时候我会向你提供有用的资料。」 亮声这样的态度,我当然不能再表示反对,我答应了一声,又道:「关于那个怪蛹,你们真的一点没有进展?」 亮声苦笑:「那个怪蛹,我们只能等待它本身发生变化,实在无法做些甚么。就像小孩子弄到了一只蛹,除了耐心观察等待它自行变化之外,任何动作都只有对它不利,相信你能够理解。」 亮声的话简直无可反驳,我咕哝了一句:「等了那么久,还甚么变化都没有。」 亮声哄然大笑:「你真有趣,可以相信那容器在地球上存在超过一千万年,却没有耐心等待几年──或许那怪蛹要经过一百万年才会有变化,这才能够配合一千万年的古容器啊!」 对于他这种毫不留情的讽刺,我也无法可施,只好恨恨地道:「有甚么好笑!」 亮声还在笑:「明天这时候联络。」 先后两次和勒曼医院的联系,都惹了一肚子气。然而想想亮声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尤其那个汤达旦一副油腔滑调的流氓相,就不折不扣是假古物制造者的典型。 我没有把这两次通话详细告诉白素,只是道:「他们还是没有说甚么,我看我们要进行调查──是分头进行还是合作?」 白素道:「当然合作──可以各自按自己的方法进行,但必须随时交换意见。」 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白素在这件事情上,也有没有对我详细说之处,我也不想追问,因为我感到事情可能和她的「非人协会」有关,或者是非人协会方面要求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如果我追问,会令她为难。 或许只是我敏感,可是自从白素成为非人协会的会员之后,我有这种感觉已经不只一次了,却又无法说得明白,只好放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这时候白素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很高兴,抱起她来转了几个圈。 第二天,亮声果然依时来电话,他劈头第一句话道:「卫斯理,真叫人难以相信,你竟然连查一查汤达旦这个人是甚么底细这样简单的功夫都没有做!」 我怔了一怔:「汤达旦这个人──」 亮声接着道:「这个人在国际刑警组织有详细的档案,他在过去三年曾经在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出售古物和珍宝,涉及的金钱数目十分惊人,而且出售的古物和珍宝,都不可思议──」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都是假的?」 亮声顿了一顿:「很奇怪,他出售的并非假货──」 我又插口:「既然不是假货,国际刑警为甚么要留意他?」 亮声道:「问题是他出售的古物和珍宝,都属于国家级的宝物。他很聪明,在欧洲出售南美洲和亚洲的宝物,而在亚洲出售欧洲的东西,所以那些宝物原来所属的国家,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密切留意他的行动。」 我道:「如果那些宝物本来是属于他的,或者他只是经理人,代物主出售,他的行为并不犯法!」 亮声道:「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很多国家把他恨得牙痒痒地,却又奈何不了他。」 我道:「你说这些资料给我听,有甚么作用?」 亮声吸了一口气:「问题是那些宝物,来源十分神秘,他绝对不透露,有人怀疑是偷来的,可是那些东西却又全是早已只有在历史记载上存在,而实际上完全早就不知下落,也不知道他从甚么地方弄来的。」 我感到十分疑惑,最近我少在江湖上走动,甚么时候出了这样神通广大的一个人物,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而根据亮声的说法,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些,却又无法具体化。我问道:「你是不是可以举两件具体的例子,来说明他出售的是甚么东西?」 亮声道:「可以,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其实根本没有价值,可是对这些东西所属的国家和民族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我知道他口中的「我们」并不包括我在内,是指他们那些外星人而言。当然和地球历史文化有关的对象,是地球人的瑰宝,可是在外星人眼中就一文不值。 我催促:「请举例。」 亮声道:「你是中国人,或者了解这件文物的重要和宝贵,我却不甚了了,那是一件中国书法作品,作者是一位王先生,写的是有关在兰花亭子的聚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叫了起来:「你见鬼了!」 亮声吓得顿了一顿,发出了很古怪的声音──多半是他的家乡话,然后才问:「你知道这件东西?」 亮声虽然说得古里古怪不清不楚,可是我确然知道那件东西,所以才会有如此吃惊的反应。 当然在亮声这种外星人,或者对中国文化没有认识的地球人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件中国文字的书法作品而已,但是稍为对它有一些认识的人都可以知道那是中国书法艺术的极品,是文化上的无价之宝。 在亮声口中的「王先生」,当然就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出色的书法家王羲之。 而所谓「兰花亭子」当然就是兰亭,而这件书法作品,也就是王羲之的「兰亭宴集序」! 关于这幅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个字的书法作品,各位读友如果有兴趣想知道更多,可以自己去查──由于这件作品是著名和重要,所以很容易获得详细的资料。 在这里我只想指出一点,这件作品有很多摹本,而真迹在为唐太宗所得之后,这个在中国历史上可以说最出色的皇帝,由于实在太喜爱这件作品,所以做了一桩很狗皮倒灶的事情,下旨在他死后,用来殉葬! 从此这件艺术瑰宝就长埋地下,不见天日,人间所能见到的只不过是摹本而已。 据热爱书法艺术的人说,即使是摹本,也足以使欣赏者如痴如醉,如果是真迹,只怕会使人疯狂! 我对于书法艺术并无认识,所以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可是无论如何,汤达旦出售的如果竟然是「兰亭宴集序」的真迹,这实在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的事情。 所以我在情绪经过了一番激动之后,吁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件作品,汤达旦兜售的当然是假冒货──虽然就算是唐朝的摹本也极度了不起。」 亮声大声道:「错了,他出售的是真迹,来自一个历史上很著名的皇帝的陵墓,有进入这陵墓、取得这件作品的全部过程纪录。」 听得亮声这样说,我心中更是吃惊之极。 唐朝皇帝的陵墓,建筑规模十分宏大,如干陵、昭陵等等,都是骇人听闻的地下建筑群。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发掘的纪录,也没有听说是盗墓人的目标,应该是保留得最好的古墓群。 我也很难相信汤达旦会有本领进入这样的古墓,把殉葬的宝物取出来。 这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的一个人,是我的好朋友,盗墓专家齐白。如果说做这件事情的人是齐白,我还可以接受,因为齐白确然有出神入化的盗墓本领。 然而在齐白的生活方式没有改变之前,我也没有听他说起过他曾经在唐朝皇陵中有过任何收获。 如果说汤达旦是盗墓者之中的后起之秀,似乎也没有可能。因为根据齐白所说,盗墓这种行为虽然见不得光,可是却十分艰难,必须从小进行多方面严格的训练,而且还要有天份,才可以成功。所以汤达旦如果是出色的盗墓人,齐白一定早已经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物,他不可能一下子冒出来。 我所知道的地球上三个最出色的盗墓人,单相早已死亡,病毒也已经归天,齐白追随他的所恋不知所终,却还有谁有这样的神通? 我想了好一会,亮声问了三次「怎么样」,我才道:「给人看的纪录像带,可以制造出来。」 亮声道:「这件作品的开价是每个字一百万美元,结果售出的价格保密,肯定超过开价。你以为花了那么高代价的买家,会在没有确切的证明下来购买它吗?当然经过了最严格的检验!」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你原来的意思是要我不相信汤达旦,可是现在你告诉我的资料,却是汤达旦这个人确然有供应稀世珍宝的能力!」 亮声道:「我不对任何事或人表示意见,只是提供事实。对于那件容器,是不是有如你所想象的价值,由你自己决定。」 亮声的这种说法,很是君子──他虽然还认定那容器是汤达旦的弄虚作假,可是还是把汤达旦真实的资料告诉了我。 亮声再一次声明:「勒曼医院方面对这件容器没有兴趣。」 我道:「我还是想作进一步的了解,如果发现确然和那怪蛹有关,我还要和负责研究者联络,预先备案,免得你们说我麻烦!」 亮声道:「欢迎之极。」 和亮声通话之后,准备和勒曼医院合作取得那容器的计划自然告吹。我第一时间和小郭取得联络,向他要汤达旦这个人更详细的资料。 小郭果然知道汤达旦这个人──由此可知近几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虽然得到了清静,可是也损失了不少。我怪小郭为甚么不向我提起汤达旦,小郭的回答很好,他道:「江湖上那么多事情,每天都有出色的人冒出头来,你如果人在江湖之中,每分每秒都有新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自然会接收。人离开了江湖,要靠人报告信息,等于鲸鱼离开了海洋靠人淋水来维持生命,怎么会成功?」 我无话可说,只好请小郭尽量向我介绍汤达旦这个人。 小郭所说的和亮声告诉我的差不多,只是又例举了汤达旦的一些买卖,买卖涉及的金钱都以亿美元计,所以汤达旦此人是近两三年来,最活跃的顶尖珍稀物品的出卖人。 我问:「那些宝物他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线索?」 小郭道:「几乎人人都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没有人有肯定的回答,大部份人推测,他是由盗墓得来,或者是由盗墓人手里得到的。很多人甚至于一口咬定汤达旦的幕后人就是齐白,我清楚知道齐白的去向,所以认为不可能。」 这一点,我的看法和小郭一样,齐白的生活方式变成了非人非鬼的神秘境界之后,金钱和珍宝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当然不会再去进行这种和大量金钱有关的买卖。 小郭又道:「如果硬要说事情和齐白有关,我做了一个假设。」 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事情会和齐白有关。 小郭继续道:「唯一的可能是齐白在他几十年的盗墓行为中,得到了无数宝物,都是稀世奇珍。而他将那些宝物放在一处所在,而在他不再做人之后,储放宝物的所在被人发现,所以宝物被弄出来换取金钱。」 我听了之后,默然半晌。齐白在全世界的古墓之中得到的宝物之多,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曾经对我说过,早期和中期,他在古墓之中发现之宝物,当然取出来据为己有。到了后期,他估计如果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能够进入这古墓的话,他就会把宝物仍然留在古墓之中。 但即使如此,加上病毒死了之后,他又得到了病毒的一部份收藏,齐白拥有的宝物,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藏──可能比传说中的任何宝藏都要丰富。 如果真有人发现了齐白的宝藏,那么汤达旦出售的那些宝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问题是,齐白不但是盗墓专家,也应该是藏宝专家,他当然会把大批宝物藏在最隐秘、最叫人意想不到、最安全的地方。 以我和他相知之深,他就从来也没有对他的宝藏露过半点口风。或许我把他当朋友,他却从来不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不对我说。然而可以肯定,他连我都不说,当然更不会对别人说了。那么他的宝藏是如何会被人发现的?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小郭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把东西收藏得再好,也有可能在偶然的机会下被人发现!」 我吸了一口气,小郭的假设当然可以成立。而如果事情真是那样,这发现齐白宝藏的人,收获之丰富,简直难以形容──这个天大的幸运儿,会不会就是那个汤达旦呢? 我想了一会,道:「据说汤达旦出售宝物,为了证明宝物的真伪,他都有发现宝物过程的录像带,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郭道:「两个可能,其一,录像带是齐白当时摄制的,和宝物放在一起,被他加以利用。其二,所谓发现过程的录像带,是电影制作。」 我把温宝裕告诉我的「不明物品交易会」的一切告诉小郭。小郭道:「无论如何,汤达旦这个人值得去会一会。」 我道:「这个人看起来其讨厌无比!」 小郭补充:「据说他做买卖的手段也精明之极,而且锱铢必较,就算是三亿美元的交易,他连三分钱的零头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第三部钱不够多 我笑道:「这样精采的人物,真是不可不见。」 在我向白素说起亮声和小郭告诉我有关汤达旦的资料之后,我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白素笑道:「只怕你在做买卖方面不在行,要不要找一位个中老手陪你起去?」 我问道:「找谁?你?陶启泉还是大亨?」 白素扬了扬眉:「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你在谈生意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他帮忙,至少不会吃亏。」 我大是讶异──白素虽然常常有出人意表的行动,可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却也罕见,我望着她,等她作进一步说明。白素却只是道:「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这个人叫明白──很容易记的名字。」 接着白素给了我一张小纸片,上面有一个相当长的号码,我一看就知道是人造卫星流动电话,这种电话使在南极和北极的人可以直接通话。 我还是很疑惑这个名字叫明白的人是何方神圣,虽然明知道白素绝对不会害我,可是我却不喜欢事情这样胡里胡涂,白素却没有再作说明的意思,我想:我只怕还不至于要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求助,所以接过了纸片,顺口答应了一声,也没有放在心上。 两天之后我到了伦敦,在机场温宝裕向我飞奔而来,一照面我就看到他神情很紧张,见面第一句话他就道:「我们有竞争者!」 我感到好笑:「这样不知所云的一件容器,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谁感到兴趣?」 温宝裕摊了摊手:「不知道,交易会章程允许买家隐藏身份,到时用电话和大会联络。」 我道:「你不是希望有竞争的对手吗,这样更热闹些。」 温宝裕有些忧心仲仲:「我怕万一对手太强,争不过他。」 我笑道:「你可以动用的资金,极限是多少?」 温宝裕道:「在一般的场合,我可以动用的资金已经很可以呼风唤雨,有一番作为了,可是在不明物品交易会上,一亿英镑实在不算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有毛病──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多少有点不正常!」 温宝裕大大不以为然:「这东西分明是千万年以前由天外来客带来,而且又和那个怪蛹有关,我认为只要可以用金钱去换,数目再大,也是值得。」 温宝裕口气甚大,他又道:「如果万一钱不够,我准备向大亨求助,到时候还要你出马。」 我越想越觉得事情很滑稽,笑着道:「白素也怕我生意不成,介绍了一个人给我,说可以帮忙。」 我把情形说了,我是当成笑话来说的,可是温宝裕对白素信心无限,他神情轻松了不少,道:「多一些人帮助,总是好的。」 我问:「交易会的情形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车,温宝裕立刻取出手提电脑,打开,道:「交易会把所有的资料提供给有兴趣者,有意竞投者在交付物品的底价三成保证金之后,就可以获得资料。我们要投的物品编号是三号──」 温宝裕一面说,一面操作计算机,道:「看,交了保证金参加竞投三号物品的还是两个人。」 他让我看计算机显示屏,在三号物品项下,有意竞投者的名字,第一个赫然就是「卫斯理」,而第二个则是「无名氏」。 我皱了皱眉:「为甚么我们也不用无名氏?」 温宝裕回答道:「我想卫斯理名头响亮,一摆出去,别的人自然会知难而退,谁知道还是有人不知死活!」 我苦笑:「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对了,那东西底价多少?」 温宝裕并没有回答,只是吸了一口气,操作计算机,计算机上很清楚地显示:三号物品,底价:一亿英镑。 如果不是在汽车车厢之内,我一定会直跳了起来! 倒并不是因为那鬼东西的定价如此之高,而是刚才温宝裕说过他能够动用的资金只有一亿英镑而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竞争,他才可以用底价买下那东西。 如今有了竞争者,价钱会被抬到甚么程度,根本无法预料,资金只有一亿,根本无法和人竞争! 我盯着温宝裕,温宝裕神情很尴尬:「正是因为情形非常不利,所以才一定要请你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来又有甚么用?你法道甚大,我看还是设法把十二路财神一起请来的好。」 温宝裕哭丧着脸:「别开玩笑了,你看在大亨那里,可以调度多少?」 我道:「打死也最多再加一亿,总共两亿,这种情形的竞投,分分钟超出底价三五倍!」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云氏集团那里是不是也可以周转──」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大声道:「到处老着脸皮去向人要钱,我看总可以凑够三亿。可是为了这样的一件不明物品,值得去这样做吗?」 温宝裕苦笑:「可是有别人来竞争,可知这东西有它一定的价值,而我们又有那怪蛹在手,这容器对我们来说,就更加有特别的意义。」 我大摇其头:「既然还有别人看中了这鬼东西,让给他算了,我们退出。」 温宝裕怪叫了起来:「怎么可以!」 我道:「有甚么办法──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手是谁,也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财力雄厚到甚么程度。我们拚了老命,筹措三亿英镑,或许人家一出手就是十亿八亿,你还不是傻了眼!钱不如人家多,当然只好退让。」 温宝裕神情沮丧之极,道:「还是不请你来的好,你一番话把人的斗志消磨得干干净净!」 我也觉得十分晦气,可是也不至于像温宝裕那样沮丧,或许是勒曼医院方面并不重视这容器,影响了我的看法,觉得那容器并没有甚么用处之故。 现在我有兴趣的反而是想知道那个「无名氏」是何方神圣。 我把亮声对这容器的看法,告诉了温宝裕,同时道:「勒曼医院认为即使那容器原来是用来盛载怪蛹的,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只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 温宝裕一面听,一面就大摇其头:「非也非也!除非那容器是汤达旦假造的,不然意义重大之极。第一,它必然是在地球还处于远古时期就由天外来客带到地球来,来到地球的时候,容器之中有怪蛹在。第二那怪蛹许多年来,没有变化,就是因为可能离开了容器的缘故,可能将它放进容器之中,就会立刻有变化产生!」 我没好气,道:「是啊!把它放进容器,它会见风就长,变成一个头顶天、脚站地的怪物!」 温宝裕大声道:「我是认真的!」 我应声道:「我也认真!你忘了那怪蛹是怎么来的了,它是那位班登医生制造出来的,和千万年之前已经来到地球的那个容器没有必然的关系!」 温宝裕抗声道:「班登这个人的话,未必完全可信!」 温宝裕这句话我倒也不反对,我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们财力不如人,就无法得到那东西。」 温宝裕沉默了片刻,道:「我交了保证金之后,有权利获得更多的资料,据资料称,可以很详细地观察那东西,我还没有使用这项权利,等你来一起看。」 我想了一想:「看看可以,没有损失。」 温宝裕声音苦涩:「只怕看出了名堂,却又到不了手,那就更加难过。」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可以看出他心中真正感到难过。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温宝裕生活逍遥自在,本来可以说是地球人生活的最高境界了。可是一旦有所求,而又不能达到目的,也就产生了「求不得苦」,造成了精神上的痛苦。 由此可知精神痛苦都是自己找来的麻烦!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把这个道理讲给他听,可是他正在迷途之中打转,哪里听得进去! 不多久,车子停下。原来温宝裕为了参加交易会,租了一个设备完善的办公室。所谓设备完善,当然是指高科技的设备。 温宝裕把我带进了计算机室,有显示屏很大的高性能计算机,温宝裕立刻开始操作,输入密码,回答计算机显示屏上所出现的问题。 他一面操作,一面向我道:「这个交易会,有一个会址,可以亲身出席,也可以只通过计算机交易,我看那无名氏一定不会现身,我们当然也不必去了。」 我心想很希望可以见一见汤达旦这个人,不过当然也不急于一时,所以并没有说甚么。 温宝裕略停了停手:「看看汤达旦有甚么话说。」 随着他这句话,显示屏上,汤达旦那油头粉脸浮现出来,我要后退几步,离他远一些,才能减低心中的厌恶。 汤达旦很有礼貌,先深深鞠躬,然后道:「卫斯理先生,真想不到能够和你有交易!」 他虽然礼貌周到,可是虚假之极,我哼了一声,没有别的反应,而且脸色很难看──我知道这时候计算机已经连接影像通话,我可以看到他,他也可以看到我和温宝裕。 温宝裕毕竟年轻,看不出汤达旦的虚伪,听得汤达旦这样说,以为可以和他有商量,就道:「卫斯理先生亲自出马,在交易上你应该放宽条件才是!」 我想阻止,已经慢了一步,只见汤达旦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交易,就一定要公平,公平交易才是交易之道啊!」 温宝裕碰了钉子,无话可说。我越看这个人越觉得讨厌,大声道:「废话少说,快让我们看那东西!」 汤达旦连声道:「是!是!不过我还要提醒一下,根据协议,买主如果知道不明物品是甚么,有义务要告诉卖主的。卫斯理先生既然想要购买这东西,当然是知道那究竟是甚么的了。」 我微笑:「现在我们还不是买主,等我们成为买主之后,自然会履行协议。不然你只好在那位无名氏先生处去寻求答案了!」 我来之前,白素曾说我对做生意不很在行,其实做生意的原则(任何商业行为的原则)都很简单,只不过是尔虞我诈,各自为自己谋取最高利益而已。谋取最高利益是唯一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绝对没有「有所不为」这件事。如果有人在商业行为中告诉你,他不会为了谋取利益而不择手段,那正是他在不择手段地欺骗你。 所以这时候我也遵照商业行为的原则在和汤达旦谈话。从汤达旦的态度中,我看出他对「那容器究竟是甚么」很有兴趣,他曾经自称「探索家」,对不明物品的真正面貌有异常的兴趣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种源自好奇心的异常兴趣,我对之有很深刻的认识,这种兴趣往往超过对金钱的需求,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汤达旦,所以我暗示汤达旦我知道这容器是甚么东西,不过要等我成了买主,才会告诉他。这样做,希望他为了满足好奇心,而使我能够成为买主。 汤达旦听了我的话之后,笑了一下,看来丝毫不受我的诱惑:「说得很对。那位无名氏先生既然对这东西有兴趣,他当然也应该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等他成了买主之后,我再向他请教。」 他竟然反将我一军,我冷笑几声,并没有说甚么。我不以为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别的人知道那容器是甚么,除非那人也有怪蛹在手,才会联想到怪蛹和容器有关。 而其它人也有怪蛹的机会极微,除非那人是班登医生,他可能另外还有怪蛹在手。 可是据我所知道的班登医生,好象不可能有这样雄厚的财力。我估计之所以会出现无名氏这样的竞争者,有可能根本是温宝裕闯的祸! 温宝裕以为打我的名字出来,可以有好处,他没有想到,我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敌人,我的敌人看到了我的名字,知道我对那东西有兴趣,就极有可能捣乱,参加竞争,把价格抬高,以达到损人而不利己的目的。 所以我判断那东西给旁人买去,汤达旦就不可能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好奇心会一直折磨他,也算是让我们出一口气。 汤达旦还是带着那种虚假的笑容,道:「请好好欣赏这件不知名物品──它的历史可能比地球还要古老!」 他消失在显示屏上,我和温宝裕两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汤达旦这个人很怪,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使人紧张。 这时候显示屏上出现了那容器。 显示出来的是整个容器,旁边有文字说明,说画面上所见到的形象可以分成一百份,每份可以作放大五十倍的观察。 能够提供这样的资料,实在很不容易。 这容器在这个故事中相当重要,所以必须比较详细地形容。它的大小,有很精确的数字,是二四○乘九○乘一二○公分,呈立体长方形,像是一具超特大的棺材。 它的颜色是灰棕色,表面非常光滑,温宝裕操作计算机,要求知道它是用甚么材料制造的,计算机的回答是:不知道。 那个看来恰好可以放下怪蛹的凹槽,表面也很光滑,温宝裕选择了几个部份放大来看,仍然是异常光滑,没有任何痕迹。要知道在五十倍的放大之下,表面还如此光滑,那是真正的平滑无痕了。如果不以为然,可以用五十倍的放大镜来观察自己的皮肤,就可以知道。 而整个容器,每一部份都没有镶接的痕迹,看来像是一块如此巨大的玉整块雕出来的。 我和温宝裕足花了三小时之久,还是看不出任何名堂来。 我在放弃观察之前,向温宝裕道:「我们都曾经不止一次接触过外星物体,你看这东西有哪里像是属于外星人的?」 温宝裕毫不客气:「你这问题问得没有道理,外星物体哪里会有一定的规范,它们可以是任何形状!」 我摊了摊手:「对,我收回这个问题──这凹槽的大小,和怪蛹的大小完全一样,这实在不可能是巧合,两者之间必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温宝裕大点其头,表示同意。 显示屏上有凹槽各部位的尺寸,而我们在研究那怪蛹的时候,也曾对怪蛹的各部份大小有详细的纪录,所以可以确定它们的吻合程度是如何之甚。 温宝裕道:「对,这种吻合,不可能是巧合。那怪蛹刚好可以放入凹槽之中,如果像当初发现怪蛹的时候,怪蛹身上裹着麻布,就放不下了。」 我吸了一口气:「照说,那容器应该还有一个盖子才对,而且单单一个容器也无法进行宇宙旅行,必然还应该有送它来到地球的宇宙飞行器!」 温宝裕脸色因为兴奋而发青:「一步一步来,首先是必须把这个容器弄到手!」 说来说去,他还是非得到那容器不可! 我道:「虽然可能性很低,可是也很难想象会有人对那东西完全不知道底细而肯花那么多钱去得到它。如果他也有怪蛹在手,那么通过他的研究,能够揭开怪蛹之谜,也是一件好事。」 温宝裕毕竟年轻好胜,他的想法和我有异,他道:「如果我们买不到那东西,我们可以放消息出去,说我们有怪蛹,必然和容器有关,可以吸引那买家来和我们联络,我们可以参加研究。」 我赞许道:「此计甚妙──竞投何时开始?」 温宝裕道:「明天就可以开始出价,竞投的规矩很多,我们不妨先看看。」 他按动计算机键盘,显示屏上现出了「竞投规则」。 规则确然甚多,大部份都保障卖主的利益,例如出价者必需取得可靠银行证明确然有所出价钱存款的证明。 我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苦笑:「我在银行刚好有一亿英镑。」 他的表情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银行有一亿英镑的人神情如此苦涩者! 我明白温宝裕心情不好的原因,因为只要人家加多十分之一,他就无以为继,只好放弃了。也等于说,他几乎完全没有取胜的机会! 规则对于每次出价的时间,相当宽松,一方出价之后,立刻开始计时,其它出价者,最长可以有二十四小时时间考虑和筹款存入银行,取得下一次出价的资格。 也就是说,如果温宝裕非要竞争不可,要向大亨或者旁人求助,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完成。 常言道: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要向人开口借那么多钱,温宝裕没有经过这种事情,还以为容易得很,真应该给他去碰碰钉子,他就会知道世界上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而整个竞投的时间是三十天──当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没有新的出价者,交易就算完成了。 其它还有一些细节,就不必叙述了。 温宝裕道:「我们只有一亿,应该采取甚么样的策略?」 我也不禁苦笑:「有甚么策略可以采用!一到时间,我们就立刻出价一亿。就像广东俗语所说:『缸瓦船打老虎──尽此一铺』而已!」 温宝裕喃喃自语,我好象听到他说的是另一句同样意思的俗语,倒居然也和老虎有关,但由于太过粗俗,当时我就假装听不见,当然现在更不必转述了。 我感到在这次行动中,我们处于完全的下风,不但钱不够,而且完全不知道竞争者的底细。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出价之后,对方忽然放弃竞争。 这样的希望连自己骗自己都骗不过去。 我就在计算机室中休息,温宝裕则继续操作计算机,而且不断打电话,看来是在向多方面求助。 到了接近午夜时分,他吁了一口气,看到我正在伸懒腰,他道:「可以有三千万镑的松动──真不容易!」 我由衷地道:「我真心佩服你有这样的能力!」 温宝裕苦笑:「还有半小时,就可以出价了。」 我根本觉得事情毫无希望,所以并不紧张,我和白素通电话,白素第一句话就问:「有没有和那位『明白』联络?」 我不禁怔了一怔──我绝没有想到白素会这样问我,因为我根本不以为她介绍的那人会有甚么帮助,我道:「我们这里情形很糟糕,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我看神仙也难打救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等于告诉白素,我并没有和那个明白联络。 白素大约有几秒钟没有出声,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白素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她对我不和明白联络,大大不以为然,而且非常恼怒,只不过她为人斯文,虽然生气也尽量克制,长叹一声已经是非常不满的表示了。 虽然我明知白素不以为然,可是我还是没有和那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明白联络的意思。 过了一会,白素道:「既然处境如此困难,就应该求助才是。」 我这才勉强道:「其实交易过程并不需要特别人才,不过既然你坚持,我会打电话去。」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禁有些不快,因为实际上我非常不喜欢和我完全不了解底细的人打交道──白素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偏偏又不告诉我这个人的来龙去脉,真是很岂有此理。 这时候计算机显示屏上打出来的时间,还有七分钟就可以出价,温宝裕已经在出价的表格上打上了一亿的数字,只等时间一到就传送出去。 他也听到了我和白素刚才的对话,他问道:「那个人是甚么来路?」 我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名字叫明白,白素说如果生意上不是人家的对手,可以找他帮忙。」 温宝裕一听,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神态,大声道:「我们现在正不是人家的对手,为甚么不找他?」 我正没好气,冷冷地道:「你只需要钱的帮助,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人,要指望他拿出那么多钱来,只是你的白日梦!」 温宝裕像是将要淹死的人一样,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他道:「这也很难说,白素介绍来的人,身份又如此神秘,说不定是非人协会中人,非人协会里面有的是神通广大的人物──」 他话还没有说完,多半是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就没有说下去。 其实温宝裕的推测很有道理,那个白素介绍的神秘人物,我看九成是非人协会中人。我不愿意和他联络,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实在不想沾非人协会的光,说我小器也好,我对非人协会并无好感,也不想掩饰。 温宝裕又叽叽咕咕了一会,时间正好到了午夜,计算机显示屏上立刻现出了竞投的状况。 在卫斯理项下,打出了一亿的数字,在无名氏项下,数字正在闪耀,大约在五秒钟之后,数字停止,打出了他的出价。 我和温宝裕一看,他就爆出了一句粗话,然后双手抱头,跳起来团团乱转。我先看了一看,再定神细看,一点也不错,这个无名氏的出价是「二」之后八个「零」──两亿! 他出价两亿,根据规则,下一次出价必须至少超过上次的十分之一,我们如果要继续出价,就至少要是两亿两千万! 难怪温宝裕反应如此激烈,因为开投不到五秒钟,我们就被人一棍子打死了! 我当然也很闷气,可是同时我也很奇怪。 这出价一下子就高出底价一倍,绝对不是竞投的正常情形。出现这种情形,必须两个可能同时存在。这两个可能是:一、其人绝对富有,拥有大量财富:二、其人非常希望得到那东西,可以说志在必得。 这种情形,也进一步说明了一个问题,其人对那东西必然有一定的认识,知道那东西重要、宝贵无比,所以才会一定要把那东西弄到手。 这个人究竟是甚么人?他又何以知道那东西是甚么东西? 一时之间我心中充满了疑问。只见计算机显示屏上出现了「轮到你了」和「你有二十四小时考虑时间,尚剩下二十三小时五十七分十五秒」等字样,而剩下的时间在不断倒数。 这时候温宝裕停止了转动,他摇了摇头:「这家伙连玩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第四部大小草包 我吸了一口气:「好厉害!」 温宝裕道:「难道我们就此认输?」 我又好气又好笑:「垂死还可以挣扎,已经死得僵直了,哪里还存在甚么认输不认输这个问题!」 温宝裕咬牙切齿,显然他还十分不服气,正在动脑筋,想要翻身。我叹了一口气:「小宝,你一直以来,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无法忍受挫折,其实人生是无法避免挫折和失败的。」 温宝裕瞪太了眼,可是却又不断眨眼,厥状怪异,双手挥动,我知道在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他肯定想了许多办法,偷抢拐骗一律包括在内,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有甚么方法可以打败对方,所以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宛如强尸。 不过他的生命力极强,坐下不到一分钟,就又直跳了起来,伸手指着我,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话。 看到他这样情状,我很是同情,安慰他道:「我们慢慢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办法。」 温宝裕叫了起来:「打电话!打白素介绍的那个人的电话!那是她给你的锦囊妙计,怎么会忘了使用,一定可以救命!」 我一直很不愿意打这个电话──主要的原因是我不认为会有甚么用处。而现在看温宝裕的情形,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他会死不瞑目! 我取出了白素给我的小纸片,照着上面一长串的号码打了出去,立刻就有人接听,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请问是谁找明白老夫人?」 我怔了一怔,这种标准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秘书服务」之类的机构,这电话竟然转接到这类机构去,未免太儿戏了! 我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反倒是在一旁的温宝裕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大声道:「是卫斯理,是卫斯理找明白……老夫人!」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白素介绍给我,说是有困难可以找他帮忙的人会是一个「老夫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意料之外,真能叫人不知所措。 那小姑娘的声音很甜蜜,她道:「我立刻通知明白老夫人,老夫人吩咐过,她只要接到通知说卫斯理先生打过电话来,她就会第一时间赶到和卫斯理先生相会。」 这样的答复,连温宝裕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他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再说话,那小姑娘已经道:「再见!」 对方已经中止了通话,我和温宝裕面面相觑,完全无法弄得懂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温宝裕先问:「甚么意思?她来和我们相会?她从甚么地方来?她又怎样知道我们在哪里?」 温宝裕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好象听到了门铃声──温宝裕租的办公室规模相当大,我们在计算机室中,又关着门,所以门铃声不是很听得真切。 我道:「好象有人按门铃。」 温宝裕哭丧着脸,可是还不忘说笑话:「我看是那位明白老夫人来了!」 他说着,打开计算机室的门,经过办公室,到了办公室门口,我在计算机室中,可以看到他打开了办公室大门。 我把这一切经过叙述得如此详细,是因为办公室大门一打开,我和温宝裕同时看到的景象实在太令人骇异了,我一看到,不由自主陡然站了起来,温宝裕则大叫一声,连连后退,退得狼狈之极,撞翻了至少三张椅子。 其实,大门打开,并不是有甚么妖魔鬼怪出现,在门外的只是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穿的是一件式样非常古老的碎花连衫裙,一手提着一只很大的花布袋,一手拿着一根比她人还高的手杖。 在温宝裕连连后退之际,那老妇人也不等人邀请,就自行大模大样走了进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和温宝裕为甚么会吃惊。 温宝裕刚才走去开门的时候,开玩笑说是「明白老夫人来了」,他虽然口中这样说,可是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的真是会就是明白老夫人。 虽然一开门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老妇人,并没有在额头上写着名字,可是很奇怪,我和温宝裕都立刻感到这个老妇人就是明白老夫人! 她竟然说来就来,这实在使人意外,也使人吃惊。 然而在她大踏步走进来的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当然是就在附近,说不定就在隔壁的办公室!她知道我一定会打电话给她,所以早就有准备,一接到我打了电话的通知,就过来按门铃。 而这一切,也当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我更可以肯定,白素知道这一切安排,只不过没有告诉我而已。 我在剎那之间,感到很不愉快──白素总不会是为了想给我一个惊奇,才不告诉我的吧! 我的不愉快,当然也和近来(自从她成了非人协会的会员之后)常常有事情不对我说的情况出现有关。 想通了老妇人为甚么会来得那么快的原因,自然不足为怪,我向外走去,那时候老妇人已经用手杖指向还惊惶失措、不明所以的温宝裕,道:「你就是卫斯理?」 温宝裕张大了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走向前去,大声道:「他是温宝裕,我才是卫斯理。」 老妇人立刻向我望来,目光灼灼,上下打量我,十分之不合礼仪。我也趁机打量她,只见她满脸皱纹和寿斑,年纪看来介乎九十到一百二十之间──到了这样的年龄,确然不需要再讲究甚么礼貌的了。 她虽然年老,而且瘦小,可是却仍然很精神,尤其目光凌厉,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厉害角色。 她一面看我,一面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点了点头,道:「果然,果然是,果然是一个草包!」 我怔了一怔,不怒反笑,一半是由于她的年老,一半是我看出她想故意激怒我,我当然不会上当。 我笑着道:「是明白……老夫人?」 老妇人瞪了我一眼:「当然是,难道还会是别人?」 温宝裕脑筋一瞬转不过来,指着她,神情讶异之极,道:「你……你……」 老妇人冷笑:「一个大草包,一个小草包──」 我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大声道:「两个草包把事情弄砸了,只好看老夫人的了!」 这老妇人依老卖老,态度嚣张,出言伤人,白素既然介绍她来,可能真有些门道,于是我趁机把一匹「死马」塞到她的手上,看她有甚么方法! 如果她真有本领起死回生,那我当然自愧不如,她说我草包我也只好承认。 要是她也没有办法,那么她和我们一样,不论她说我们是甚么,她自己也一样! 我这是连消带打的好招数,温宝裕这时候也已经定过神来,吸了一口气,也笑嘻嘻地道:「就看老夫人的了。」 老妇人哼了一声,径自走向计算机室,我和温宝裕跟了进走。老妇人用手杖点计算机显示屏,一面敲打,一面道:「你们自己看看,人家是无名氏,你们却是卫斯理,变成人家在暗、你们在明,人家知己知彼,你们对人家一无所知,怎么能够成功!」 我不得不分辩几句:「打出卫斯理名字,是小草包的主意。而其实我们失败,只不过因为钱不够多而已,和其它种种无关。」 老妇人一面听,一面不住冷笑:「你不打出卫斯理的名字,至少人家不知道深浅,只好一步一步试探,不会一棍子就将你打死,就还可以转圜。你打出卫斯理的名字,等于把自己底牌亮给人家看,天下竟然有这种蠢事!」 老妇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是说的却是事实。温宝裕苦笑:「就算不是一下子就死,迟早也难活,结果还是一样,财力不如人,就只好死。」 老妇人又连连冷笑:「都说钱不够,钱哪会从天上掉下来,要努力去找!」 我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需要的钱如此之多,上哪儿去找,请你教我!」 我以为这样一说,那老妇人一定会立刻哑口无言,谁知道她继续冷笑:「何必我来教你,你妻子早就教你应该怎么做,偏偏你爱听不听!」 我怔了一怔,白素并没有教我甚么,只是告诉我可以打电话求助而已,难道打了电话就可以有足够的钱和人家竞争不成?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这样瘦小的一个老妇人,难道是坐拥巨资的人物? 我忍住了气:「对,白素教我有困难向明白……老夫人求助,我就是照她的教导做了。」 老妇人说话还是咄咄逼人:「你现在后悔听她的话了,是不是?」 我索性忍气忍到底,道:「怎么会!听妻子的话,怎么会后悔。何况我一打电话,救援就到,证明白素真有远见!」 这一番话,她可能觉得顺耳,居然不再冷笑,而且点了点头,大有觉得我「孺子可教」的神态。 温宝裕在一旁,比我更沉不住气,脸涨得通红,大声道:「那就看你的了!」 老妇人一翻眼:「当然看我的。」 我和温宝裕异口同声:「你又能够怎么样?」 老妇人陡然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她笑了又笑,叫人感到她会就此笑死! 我和温宝裕两人这时候非但像草包,而且十足是傻瓜──我们至少不知道她为甚么感到好笑。 足足笑了三分钟之久,她总算停止,指着我们道:「太可笑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出更高的价!」 我只好苦笑,这等于白说,谁不知道唯一的方法就是出价更高,可是钱从何处来? 我当然不会问她有没有钱,我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出价!」 温宝裕在一旁,连连摇头,看他的样子,像是想一头撞死。因为根据规则,银行没有足够存款,根本没有资格出价,老妇人说得轻巧,分明是在胡混,温宝裕连最后一个希望都没有了,想到自杀,也很正常。 老妇人冷笑:「何必那样心急,你没有看到还有二十三小时的时间吗?现在让对方去着急,让他们去想我们会如何应战,叫对手摸不着自己的底,才是致胜之道。」 我一口气至少说了七八个「是」,而且绝对由衷,并非胡调。因为她说的确然是至理名言,毋容反驳。当然就算理论上绝对正确,如果银行存款不够,真理也就变成了放屁! 温宝裕听了,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古怪尴尬至于极点,看了他这种样子,我倒是忍不住痛痛快快大笑了一常老妇人等我笑完,才道:「趁有时间,我们先来研究一下一些重要的问题。」 我容忍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了,吸了一口气,道:「没有任何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钱的问题而已!」 老妇人斜睨着我:「钱是唯一的问题吗?」 我冷笑:「当然是。」 老妇人又问:「然则你认为需要多少钱呢?」 我指了指计算机显示屏:「看对方的来势汹汹,至少要一百亿!」 我提出了「一百亿」这个数字,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之至,以为老妇人一定会有激烈的反应,谁知道老太太只是「嗯」了一声,又问:「有了一百亿,问题就解决了?」 我很自然地道:「那当然!」 一百亿,英镑,是一笔巨大之极的财富,地球上可以拿得出这样巨大财富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而这一百个巨富之中,只怕一个也不会对那东西有兴趣。 所以我这样自然的回答,其实并没有错。 可是老妇人立刻冷冷地道:「要是人家出价一百一十亿呢?」 我道:「这是假设的问题,我敢说绝对不会有人出这个价钱去买这样的一件东西的!」 温宝裕也在一旁,替我帮腔:「先有了一百亿再说,有了一百亿,还会有甚么问题!」 当我们两人这样说的时候,十分之理直气壮──不但我们认为决无可能会有人出价一百一十亿,同时也认为我们绝不可能有一百亿。 再也想不到的是,也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意外就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发生。 当时老妇人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是吗?不妨看看情形会怎么样。」 说着,她就去按动键盘,在计算机显示屏的卫斯理出价项下,出现了数字,先是「一」,然后是「零」,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她一直不停地按,直到出现了十个零才停止。 她出价一百亿! 从原来的两亿,一下子跳到了一百亿! 我和温宝裕一起摇头,都感到白素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眼前这位老太太不是神经错乱,就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她打上这样的出价,确然很过瘾,不过却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温宝裕的银行户口中根本没有这笔钱。 果然显示屏上立刻现出「请等候,等候银行确认」。 我和温宝裕感到脸上发热,这玩笑并不有趣,很快银行就会回答存款不足,卫斯理这块招牌,也就丢人现眼,从此成为江湖上的大笑柄!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 却就在我叹息声还在余音袅袅之际,显示屏上连连变化,很快就出现了一行字,赫然是:银行确认完成,此项出价已经生效。 甚么叫做「傻了眼」,我和温宝裕这时候就是傻了眼。温宝裕在这情形下习惯不断眨眼,我本来完全没有这个习惯,可是这时候不能控制,也不断眨眼。 我实在无法相信,可是计算机既然已经打出了这样的字样,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了。 我和温宝裕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向老妇人望去,老妇人向我们做了一个鬼脸,像是因为作弄了我们而感到十分高兴。 我吞了一口口水,开始相信白素介绍这位明白老夫人给我,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我还是无法想象这明白老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调动一百亿英镑的现金──我相信陶启泉和大亨加起来,除非再加上大亨背后的支持者全力以赴,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盯着老妇人看,心中充满了疑问。而温宝裕这时候从极度的惊讶之中清醒了过来,他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冲向前去,搂住了明白老夫人,在她的脸上,亲之不已。 明白老夫人居然很享受温宝裕的亲热,瞇着眼,伸手轻轻拍着温宝裕的头,看来很是温馨,绝想不到背后有这样惊天动地不可思议的行为。 温宝裕喘着气:「你怎么知道银行户口密码?」 老妇人笑:「当你要存一百亿进银行户口时,还有甚么密码是不能够知道的?」 温宝裕伸手打自己的头,一面打,一面道:「我真是小草包!」 老妇人笑嘻嘻向我望来,看情形是想我承认我是大草包。 在刚才温宝裕陷入极度兴奋的那两分钟之内,我已经想到了许多事情,这时候我冷冷地道:「对于非人协会来说,一百亿英镑算得了甚么!」 老妇人陡然怔了一怔,推开温宝裕,疾声道:「是白素告诉你的!」 我冷笑:「你太小看白素了,她绝对遵守非人协会的规章,凡是有关非人协会的事情,从来不对我说!」 老妇人吸了一口气:「那你猜到了我的来历,很不容易!」 我冷笑更甚:「不但猜到了你的来历,而且现在我可以肯定,并不是白素为了帮助我而介绍你,事实上是你主动要求白素做这件事,目的是要参加竞投,最后目的,是想要得到那东西!」 我说得声色俱厉,老妇人的神情也变得严肃,点了点头:「看来我有必要收回你是大草包的说法。不过我相信你并不能够解释为甚么非人协会自己不竞投,而要在你的名下行事。」 本来根据我所想到的,我对她已经很有敌意,可是她却十分爽气,绝不抵赖推搪,我一说出来,她立刻承认,这一点很令人好感。 当下我道:「对,我想不出为甚么你们要这样做。」 虽然我喜欢对方爽直,可是这位老妇人却爽直得叫人受不了,她立刻道:「你确然想不出,而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道:「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合作,或者是我向你求助,而你答应帮助我。」 老妇人嘿嘿冷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我也可以随便编一些话出来使你相信实际情形也是这样,可是我并不想欺骗你,所以据实告诉你:表面上情形如此,实际上不是那样,而是我在利用你,且不会告诉你利用你的理由。」 这时候我心中的不满和愤怒,简直已经到了接近爆炸的程度。不过对我来说,还有一件事情比立刻对这老妇人发作更加重要,那就是我绝对想知道,白素介绍她给我整件事,是不是也是白素在利用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实在太恐怖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承受得起。 所以这时候我需要竭力镇定,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虽然我做到了这一点,可是相信我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连本来处于极度兴奋状态,不断发出怪声的温宝裕在望了我一眼之后,也立刻不再出声。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问道:「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的!」 老妇人直认不讳:「当然如此──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预谋,何况这是一件大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则白素说我可以向你求助,也是预谋的一部份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手脚冰冷──在那么多年的冒险生活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程度的紧张和恐惧。 老妇人听了我的问题,哈哈大笑:「原来你害怕妻子也利用你!你放心,白素也被我们利用了,她以为我真的可以帮助你,并不知道内情,没有参与预谋。」 这老妇人的说话,虽然不中听至于极点,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说的确然是真话,不然也不会如此难听。 (真话绝对不如假话好听!) 我一听得她这样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剎那之间整个人变得一点气力都没有,简直是软瘫在椅子上!同时我也感到很惭愧,我不应该怀疑白素会对不起我。 老妇人盯着我,像是可以看穿我的心意一样,幸灾乐祸地笑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只好用苦笑来响应她的调侃,她又道:「我们的预谋十分周到,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如同一人,无法分化,所以要利用,就只好一起利用。」 我仍然只好苦笑──我当然想要反击那老妇人(非人协会)的利用,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可是一时之间我思绪紊乱,实在想不出用甚么方法来反击。 温宝裕看法和我不同,他实在太想得到那东西了,所以他道:「是利用也好、合作也好,那东西到手,反正我们大家都有份!」 老妇人却毫不容情,立刻道:「对不起,东西是我们的,你没有份!」 温宝裕张大了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我曾经遇到过很多难对付的人,算来以眼前这个老妇人为最。她的每一句话都不留丝毫余地,都击中要害,而且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她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温宝裕呆了并没有多久,就叫了起来:「至少,我有百分之一的份!」 老妇人摇头:「没有。为了感谢你,事后你的银行户口,会由一亿变成两亿。」 温宝裕怒道:「我不要甚么两亿,我要有一份!」 老妇人冷笑:「你连那东西是甚么东西也不知道,要有份有甚么用处!」 此言一出,我和温宝裕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难道你知道那东西是甚么东西?」 老妇人道:「当然!」 温宝裕想说话,给我阻止,我冷笑:「我知道关于那东西,一定比你多!」 我这样说,并非没有根据,因为至少我知道那东西和那个怪蛹有关系,而非人协会就未必知道。 老妇人笑了笑:「你知道的只不过是那东西和一个蛹状生物有关而已!不是看不起你们,你们根本连那个蛹状生物是甚么东西都不知道,有甚么资格说自己知道那东西比我多?」 我和温宝裕都为之气结,同时反问:「难道你知道?」 老妇人神态傲然:「我当然知道──」 我不等她说完,就立刻接上去:「不过不告诉你们!」 然后我冷笑:「哼哼,这种把戏我也有出卖。」 老妇人笑:「随便你怎么说,我还是不会告诉你们──我不受激,和我作对,你们根本不是对手!」 我沉住气:「你应该知道,我们有那个怪蛹。」 老妇人瞄着我,摇头,很同情我似地道:「不是你有那怪蛹,是勒曼医院那班外星怪物有那个怪蛹!」 从她的话中听来,她(非人协会)对于勒曼医院好象没有好感,甚至于处于敌对地位。 第五部并肩作战 我完全不知道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之间有甚么过节,也不想深究。可是老妇人话中有很明显挑拨我和勒曼医院关系的意味在内,我却不会中计。 我道:「那怪蛹是我交给勒曼医院作研究的,它属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对有权知道研究结果。」 老妇人哈哈一笑:「你知道了甚么研究结果?」 我不禁怔了一怔──到目前为止,我一无所知。我只好道:「勒曼医院方面研究还没有任何发现,我当然也不知道任何结果。」 老妇人摇了摇头,望着我,叹了一口气。 我怒道:「有甚么话,你只管说──你还有甚么话是说不出来的!」 老妇人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不忍心说,至少白素就要求我不要对你直说!」 我更是恼怒,可是我很清楚,面对这位明白老夫人这样的厉害人物,绝对要沉住气,不然更加糟糕,所以我迅速地转念,思索她的话中的含义。 从她的话听来,很明显地在说我做了一些蠢事而自己不知道,白素和她(非人协会)却知道。而且这蠢事的愚蠢程度还相当交关,如果说出来,会严重伤害我的自尊,所以她不忍心说,而白素更不让她说。 想到了这一点,我又进一步想到,如果事情真是那样,白素绝对不会任由我蠢下去,她不直接指出,必然旁敲侧击,很婉转地提醒我。 那么只要想一想最近白素向我说过些甚么,就可以知道我蠢在甚么地方了。 我一想就想到了白素最近一直在提醒我,勒曼医院对于那怪蛹的研究,不应该完全没有结果,而且要我认真地向勒曼医院了解研究的状况。 问题很清楚了,白素认为我受了勒曼医院的欺骗,而我还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所以愚不可及。 如今那老妇人的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我想通了她的暗示,虽然在白素一再提醒之后,我也很感到勒曼医院方面好象有事情瞒住我,可是这时候被人家用这样的态度指出来,我心中就大大地不服,冷笑道:「你们认为我受了勒曼医院的欺骗?真好笑,勒曼医院为甚么要骗我!」 老妇人道:「那应该去问勒曼医院。你自我感觉良好,不觉得受骗,我问你,自从那怪蛹交到人家手中之后,你几次到勒曼医院,见过它没有?」 我道:「有没有见过,有甚么关系?」 老妇人笑:「真好,有人自称拥有一样东西,可是多年来连见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任何有关它的信息,此人还以为自己拥有它,此人的思想方法应该如何形容?」 我吸了一口气:「我相信勒曼医院!」 老妇人反应快绝,立刻道:「勒曼医院相信你吗?」 和这个老太太对话,简直会令人疯狂,我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想说甚么,就痛痛快快说出来,不要转弯抹角!」 老妇人道:「我说话再直接不过,只是你自己一直不明白!」 我双手挥动:「我不想和你再说下去,总之,那容器我们有百分之一的拥有权。」 老妇人摇头:「没有。」 我怒道:「你讲不讲道理?」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却向计算机显示屏指了一指。 我循她所指看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在无名氏出价的项下,正飞快地闪出「一百二十亿」这个数字,而在我和温宝裕发呆期间,银行已然予以确定。 温宝裕喃喃自语:「疯了,我们都疯了!」 我也有同感,只觉得事情变得十分可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 老妇人盯着显示屏看了半晌,神情非常严肃。 我和温宝裕这时候都不出声,当然也不再向老妇人争我们应该有那东西的几分之几了。因为现在如果老妇人不再出价,东西根本归人家所有,我们屁都没有份! 我们都屏住了气息,看老妇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老妇人过了一会,忽然转过头来,向我道:「刚才你说如果有一百亿,问题必然解决,现在怎么办?」 我无话可说,只好道:「是我不对,我说错了。」 我很肯认错,不过并不踊跃,这时候我却很真心诚意,因为确然是我错了:即使有一百亿,也无济于事! 这老妇人一直说话咄咄逼人,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这时候我一认错,她的语气却变得很柔和,十足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家在安慰小孩子。她道:「倒也怪不得你,那班外星怪物有的是钱,地球上三分之一的财富在他们手里,一千亿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千块一样!非人协会远远不是敌手。」 她这一番话,我只听了一半,脑中就「轰」地一声响,以致后面的话也没有听清楚。 我只听得温宝裕叫了我一声,声音甚至凄惨。 我连喘了几口气,才道:「你说甚么?甚么外星怪物?是甚么意思?」 老妇人冷笑:「看你那样吃惊,你已经料到了,何必再问!」 我确然已经料到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实在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老妇人的意思很清楚,她是说,在和我们竞争那东西的无名氏,是勒曼医院!她所说的「那班外星怪物」就是说勒曼医院中的那些外星人──包括我所熟悉的亮声在内。 老实说,她这样指责勒曼医院,我并不感到绝对的意外,因为她早已提到过勒曼医院欺骗我,而白素也一再提醒我不要无条件相信勒曼医院。 可是她说我们的竞争者就是勒曼医院,这还是无法令人接受。 老妇人望着我,道:「你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是不是?」 我哼了一声:「我只是认为其中并无甚么关窍。」 老妇人摇头:「别自己骗自己了,你清楚知道其中花样,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苦笑,彻底崩溃,只好投降。 我很诚恳地道:「其中花样究竟如何,乞道其详。」 老妇人点了点头,道:「我可以把能够告诉你的告诉你,其中有许多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没有实际证据,有许多不能告诉你,必须隐瞒,所以你听起来会不清不楚,有很多疑问。最主要的是你要下定主意相信我的话,不然变成我们在挑拨你和勒曼医院的关系,就太不值得了。」 她半句事实都没有说出来,就先立下了一连串的条件,还说明有许多地方要对我隐瞒,我忍耐力再好,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还能忍受下去,那简直不是人了! 所以她话才一说完,我就哈哈一笑,向她一鞠躬,道:「十分多谢,你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了──就算勒曼医院出卖我,把我卖到宇宙之外去,也比和你谈话有趣得多!」 自从这位老妇人出现之后,就像下棋遇到了高手一样,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足,每说一句话,就受制于她,憋了一肚子气,还要向她认低服输,滋味之不好受简直至于极点!直到这时候我说出了这一番话,才算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我立刻感到精神爽利。 那老妇人像是想不到我忽然之间会如此反击,轮到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我反正已经扯破脸皮,就索性乘胜追击,向门口指了一指,大声道:「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老太太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老实不客气下了逐客令,老妇人眨着眼,看来想说些甚么,而我对她实在厌恶透顶,向温宝裕喝道:「送老人家出去!」 说着,我向老妇人所坐的椅子,用力踢了一脚,连人带椅子,被我踢得移开了两公尺。 我只觉得畅快无比,哈哈大笑,瞪视着老妇人,常言道:人到无求品自高,真是一点不错,此刻我完全无求于她,何必听她尖酸刻薄的话,何必忍气吞声,管她是非人协会的甚么人,管她有多少百亿,都与我无关,看到她脸色迅速发绿,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温宝裕赶紧走过去,扶起老妇人来,回头瞪了我一眼,颇有责怪之意。 我指着老妇人,清楚地道:「你听着,非人协会想要借我的名义行事,必须先好好和我商量,取得我的同意。来和我商量的人,必须要讲人话。」 我拚出得罪非人协会,自然说话不必再留余地,而这一番话,不但说给老妇人听,同时也说给温宝裕听,要温宝裕知道,非人协会要鬼头鬼脑利用我的名字去和人竞争,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秘密,是他们有求于我,我们绝对不需要卑躬曲膝,不需要忍受曲辱。 这时候老妇人推开了温宝裕,自己走向门口,在门口略停了一停,像是想说话,可是多半考虑到了不论她说甚么,我的响应一定只有更难听,所以她终于没有开口,就此离去。 温宝裕急步走到门口,向外面探望了一会,才回来,在我面前坐下,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我向他大喝一声,道:「你没有任何绝症,令堂令尊也身体健康,蓝丝姑娘没有琵琶别抱,你装出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是准备参加话剧团吗?」 温宝裕苦笑:「一点也不幽默!」 刚才在老妇人离去的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有了打算,我道:「振作一些,我们要立刻开始行动。」 温宝裕叹了一口气:「还能有甚么行动,唯一可以帮助我们的非人协会,又叫你得罪了,唉,而且还得罪得如此彻底,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厉声道:「只要我们自己还没有死,就能行动!我们要靠自己,不必依靠甚么非人协会,也不必依靠勒曼医院,别以为我们真是草包!」 我一面说,一面把住温宝裕的肩头,摇他的身子。 温宝裕就是有这个好处,他容易沮丧,也很快会从失落的情绪进入兴奋状态。 他也大声道:「对,我们自己行动!」 说了之后,他顿了一顿,然后又小声问道:「我们如何开始行动呢?」 他以为我们没有甚么关系可以行动的了,不知道刚才我已经有了行动的计划,所以我立刻道:「问得好!我们要总动员,动员真正能帮助我们的朋友,一起努力!」 刚才在极短的时间中,我想到了许多,首先想到的是勒曼医院可能出卖我和非人协会利用我这两件令人气愤之极的事情。我知道气愤不能解决问题,必须冷静应付。 我不能再相信勒曼医院,而非人协会不但利用我,也利用了白素,所以白素也不应该再相信非人协会,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形势──我和白素非联手站在一起不可! 一想到我和白素联手,我就感到形势就算再恶劣,也能够应付,信心和勇气倍增。 然后我又想到,我和白素有许多真正的朋友,他们不会出卖、也不会利用我们。 这些朋友加在一起的力量,未必会输给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 我不但想到了我们能够动员的力量,而且我也想到了如何开始行动。 我不和勒曼医院竞投那东西──勒曼医院财力之雄厚,超乎想象,就算将价格抬到一千亿,他们也不当一回事,要得到那东西,必须另外想办法。 这另外的办法,细节我还没有想出来,可是已经有了原则。原则是:向汤达旦这个人下手。 因为不论是谁投到了那东西,也不论是通过甚么方式投到的,都必须和汤达旦接头,在汤达旦那里收货。 那东西或许已经被汤达旦从溶洞中取了出来,存放在隐秘所在;或许还在溶洞之中。 而不论情形如何,汤达旦必然要交货给买家,也就是说他必然会和那东西发生关系。 在这样情形下,盯紧汤达旦,就可以知道那东西的下落,在知道了那东西下落之后,反正勒曼医院和非人协会先对我们不仁,也就不能怪我们对他们不义,到时候,是偷是抢是骗是拐,任何手段均无不可! 这时候我把想到的这些,向温宝裕说了,温宝裕越听越兴奋,手舞足蹈,连连叫好。 我也意气风发,道:「我联络白素和小郭,必要时还可以请木兰花和穆秀珍出马──」 温宝裕插口:「最可惜原振侠医生不知去向!」 我道:「有两个非常得力的人,要你负责,一个是蓝丝,要她立刻到伦敦来。」 温宝裕拍胸口:「这容易。」 我吸了一口气:「另一个很困难,你还记得那位独立调查员、忍术奇人廉正风吗?」 温宝裕点头:「当然记得,如果不是规矩太严,我早已经拜他为师了。」 我道:「此人的贴身跟踪、监视的本领天下第一,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联络到他,请他出山,对付汤达旦。我们能够利用的时间,最长不过三十天,最短可能只有一天,所以你要立刻回去,开始行动,一秒钟也不能浪费。」 我推断我们能够利用的时间是一天到三十天,完全根据竞投买卖的状况来决定。 现在勒曼医院出了价,非人协会在考虑。 (我虽然讨厌那位明白老夫人,可是接受了她分析的事情──和我们竞争的无名氏是勒曼医院。)非人协会如果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响应,交易完成,汤达旦就会和买家见面了──这是最坏的情形,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如果非人协会继续有响应(我相信他们会另外用方法竞投,而不再利用卫斯理的名义),我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时间,最好的情形是可以有三十天。 温宝裕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他向我行了一个敬礼,大声道:「得令!」 说着,他已经转身向外奔去。 后来他对我说,他真的一秒钟也没有浪费,直奔机场,在等候飞机期间,就已经和蓝丝取得了联络。所以蓝丝在二十小时之后就已经来到伦敦和我会面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温宝裕走了之后,我定了定神,准备和白素联络。 我知道这是最困难的一关──要说服白素、使白素相信她被非人协会利用,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这个说服力。 我正在想,随身电话响起,我吸了一口气,知道那是白素,然后才接听。 白素在电话中问:「对方出了这样的高价,你们准备如何响应?」 交易拍卖在计算机上的显示,人人都可以通过互联网看到,白素当然看到了一亿之后两亿,然后忽然一百亿、一百二十亿这种情形。她对于我们曾出价一百亿这样的天文数字,看来并不感到讶异,也没有询问,这种情形显然是她早已知道明白老夫人的来历,而且也知道有非人协会做后盾,必然会出现非常的状况之故。 我想了一想,道:「非人协会方面会有甚么样的响应,我不知道,那位明白老夫人已经给我踢走了──是真的踢走的。」 白素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她当然是在想象发生了甚么事。以她的聪明,再加上她熟知我的脾气,当然也知道明白老夫人出口伤人的习惯,那就很容易可以料想到发生了甚么事情。 然后她道:「你是见怪我没有告诉你她是非人协会的人?」 我立刻道:「不是,我是因为她代表的非人协会利用你,又利用我,这才发怒的。」 白素又沉默了一会,声音听来还是平静,她再问:「非人协会利用我们干甚么?」 我道:「我不知道非人协会为甚么不正面和勒曼医院竞争,而要借我的名头,他们知道你一定不会让人家在任何情形下利用我,所以连你都被他们欺瞒和利用了!」 白素失声道:「竞争的另一方是勒曼医院?」 我道:「这是那位明白老夫人的推测,而我认同。勒曼医院和非人协会都显然非常想得到那东西,勒曼医院想要那东西,还有道理,因为他们有那个怪蛹。至于非人协会为甚么也要这个东西,我百思不得其解。」 白素当然知道我这样说的意思──如果她知道非人协会要这个东西的原因,我希望她告诉我。 白素传来了一下轻微的叹息:「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有要得到那东西的意愿。」 听得白素那样说,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已经充份证明了非人协会没有把白素当自己人。 我道:「你先听我说那明白老夫人来到之后的情形。」 白素有点心神不定地答应了一声,我知道她要把她和非人协会的关系,好好检讨一遍。 我自顾自详详细细向她说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等我说完,白素又过了好一会,才道:「看来我和你,都被摒除出局了!」 我立刻应声道:「那又有甚么关系!只要我和你还在一起,就胜于一切!」 白素反应的语调听来虽然还是淡淡地,可是我完全可以感到她内心的激动,她道:「你说得真好!」 我知道我和白素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任何隔膜,立刻和她说我的总动员行动计划。 白素一面听,一面提出她的意见。 她的意见包括要戈壁沙漠也赶到伦敦来,而且要小郭立刻和我联络,她也参加寻找廉正风的行动,等等。 白素和我并肩作战,更加使我精神百倍,我留下了这里办公室的电话、计算机联络号码,并且告诉白素可以把我的随身电话号码通知有必要知道的朋友。 然后我立刻开始行动──我要从这一刻起就紧盯着汤达旦! 我开始进行化装,由于化装用品并不就手,所以我只能简单的把自己化装成一个很普通,看来并不起眼的人物,相信可以瞒过汤达旦。 我知道汤达旦会在何处出现──交易会的总部在一家酒店的礼堂,主要的交易就在那里进行,除非是像那东西那样的神秘物品只以录像带或照片展示之外,其它的不明物体,都展出实物,供有意购买者研究。 汤达旦会长时间在交易会总部出现。 我在化好装,离开办公室之前,已经和小郭取得了联络,我告诉他我要全天候、全方位跟踪一个人。我把汤达旦的资料给了他,要他调度最好的跟踪人员。 小郭的回答很令人鼓舞,他可以在英国和欧洲各地立刻派出三十位跟踪专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还可以从亚洲再调三十位来。 我告诉他,在欧洲的三十位和在亚洲的三十位都必须选出一位领导,统筹跟踪事务,负责和我联络,以免人太多,反而乱了套。 我又交代了和我联络的方法。 当然我知道,即使有那么多人,跟踪还不能百分之百完善,要真正做到每一秒钟他都在监视者的视线之内,必须忍术奇人廉正风和他的同伴出马才行。 我乘车到了那酒店附近,步行到达酒店。 进了礼堂,场面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许多,人头涌涌,大多数挤在礼堂的一边,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各种传媒的采访人员,他们都围住了汤达旦,发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喧哗之极。我听到在嘈杂的人声之中,不断有我的名字传出来。 我走近人丛,很快就明白所有记者在发问的问题,都环绕着卫斯理和无名氏竞投那容器,这时候无名氏出价之后,卫斯理还没有响应。 由于这项交易牵涉到的金钱数目十分巨大,自然吸引了各地媒体的注意。 有记者在问:「汤先生,你估计卫斯理下一步会如何响应,还是就此放弃?」 汤达旦的回答对我很捧场,他道:「卫斯理出名的神通广大、莫测高深,这个问题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代答。」 其实我的名头也不是真的那么响亮,就有好多记者在互相打听「卫斯理是甚么人」。 也有记者问:「无名氏是谁,能不能透露?」 问这个问题的,看起来至少有八成像是唐氏综合症患者。汤达旦回答很好:「无名氏就是无名氏。」 我只注意了他五分钟,就看出这个人聪明绝顶,反应灵敏,是一个出色人物。而这时候他由于能够有意料之外的大笔财富收入,更是容光焕发,顾盼神飞,精神奕奕,不同凡响。 又有人问:「那物品究竟是甚么东西,你认为两位竞争者他们是不是知道?」 汤达旦答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的回答引来一阵轰笑。 我走近去凑热闹,大声问:「请问交易完成之后,是不是公开交货?」 汤达旦向我望来,目光很是凌厉,不过回答还是很轻松:「那要看买家的意思──成交之后,理论上来说那物品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不能抓主意。」 从他望向我的眼光有一定程度的敌意这一点看来,他对于将来交货问题,相当紧张,警惕性很高,我只不过随便一问,他就有不寻常的反应。 在他的身边,是很大的显示屏,还是无名氏出价之后,没有响应。大家的目光,都在注意。汤达旦道:「每一方面都有二十四小时考虑时间,大家不必守在这里,竞投可能持续三十天,我不希望看到有记者支持不住而昏倒。」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笑声,我看到在大堂角落,有不少记者模样的人,正在休息,有的还在瞌睡,显然是准备轮流替换的。 我走了开去,到大堂人较少的一边去浏览,那里陈列着很多不知名物体,也正在进行拍卖,大多数无人问津,那些东西也实在是不知道甚么东西。 第六部一念之间 我看了一会,听到汤达旦在宣布:「除非卫斯理有响应,不然我们明天早上再见。」 看来他每天定期会见记者,而如果有人出价,他也会出现,由此可知,在交易完成之前,他都不会离开酒店。 从这里集中了那么多记者来看,可以想象当时老妇人突然出价一百亿英镑的时候,是如何轰动。 我看到汤达旦在几个人的拥簇之下,从大堂旁边的门走了出去。这时候我并不紧张,也不需要贴身跟踪,因为交易没有完成,他不会有甚么花样。 我走到那些记者休息的角落,找了一张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我在想,非人协会已经和我闹翻,下一步不知道会怎么做,现在竞争的事情完全和我无关,乐得坐山观虎斗,看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争个你死我活。 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两者都非同小可,表面上看来勒曼医院有很多外星怪物,应该占上风,可是我却知道纯地球人组织非人协会中有的是奇才异能之士,要讲各种古灵精怪,邪门外道的本领,只怕一脑子科学方程式的外星人远远不是手脚! 而我要在这两大组织的夹缝之中活动,得到那东西,有多少成功的机会,实在不敢乐观。 我考虑到非人协会之所以要利用我的名字,多半是因为他们不想正面和勒曼医院为敌,明白老夫人曾经说过双方竞争在明在暗的利害关系,他们知道对手是勒曼医院,而勒曼医院只知道对手是卫斯理,根本不知道有非人协会在捣鬼,那样,非人协会就处于有利的地位。 不过我却还是想不出非人协会要那个容器有甚么用处。 希望得到那容器,像我和勒曼医院,都至少知道一些那容器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不知道勒曼医院究竟知道多少──看起来他们一直在隐瞒欺骗我。而我所知甚少,只是感到那容器和怪蛹之间必然有关系而已。 可是这一点却又存在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怪蛹是班登医生得到了改变遗传因子方法之后培育出来的。 那容器却存在了上千万年。 两者从时间上来看,无论如何,扯不上任何关系。 然而从勒曼医院不顾一切想得到那容器的情形来看,显然他们也认为容器和怪蛹有关,那么他们是怎样看待这个无法解决的矛盾的呢? 想到这里,我真想立刻冲到勒曼医院去大闹一场,出一口气。然而当然我知道就算我能够冲进去,也一定没有结果。最好的出气办法是动脑筋把那容器弄到手,要勒曼医院来求我! 只有在这样情形下,我才能弄清楚勒曼医院究竟隐瞒欺骗了我多少。 我一直在想勒曼医院如何解决这个容器和怪蛹之间存在的时间上不能配合的矛盾,想得有点昏昏欲睡之际,随身电话震动,我立刻接听,却是温宝裕从机场打来的,他声音很急促:「那容器要归勒曼医院所有了!」 我怔了一怔:「何以见得?」 温宝裕道:「我才和银行联络过,原来非人协会并没有真正将一百亿存入户口,只是要银行方面作出可以支付任何数目的保证而已。」 我不由自主摇头:「银行怎么肯作这样的保证!」 温宝裕道:「我想一定是这家银行,非人协会有很大的股份,所以才能这样,不过在十分钟之前,银行已经对我的户口撤销了这项保证,也就是说,非人协会打退堂鼓了!」 温宝裕这个消息十分重要,因为非人协会如果退出,交易在二十二小时之后就生效,我能够利用的时间变得非常紧迫,对我的行动不利。 我想了一想,觉得非人协会没有理由想得到那容器,可是他们既然采取了行动想得到,也就没有理由那么容易撤出。 我道:「银行取消了对你户口的无限支持保证,并不等于非人协会退出了,他们可以以新的名义参加竞投。」 温宝裕提出了我一直在想而想不通的问题:「勒曼医院要那容器还有道理,非人协会要来干甚么?」 这时候我看到记者群集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心急想过去看,就顺口答道:「谁知道,或许他们也有一只怪蛹。」 温宝裕道:「难道当年班登培育了两个怪蛹?班登曾经参加过勒曼医院,所以才同意我们把怪蛹交给勒曼医院,难道他也曾经参加过非人协会?」 温宝裕的思想方法很没有规律,想到哪里是哪里,他忽然想到了「两个怪蛹」,又提到了班登曾经参加过勒曼医院,很是杂乱无章,可是这种想法冲击我毫无头绪的思想死结,却又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剎那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起,有关那怪蛹的一切,我们都只是听班登所说而已,班登说他是在那藏宝的所在得到了培育的方法而培育出来的。他说得很似模似样,而且还扯上了甚么太平天国的人物,完全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谎言,所以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 这时候我想到的是:如果有关这怪蛹的一切,全是班登的胡说八道呢? 所有不能解释的矛盾和想不通之处,都是由于相信班登所说的一切而产生的。 如果班登根本是胡说八道,那么这些矛盾和不通之处当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班登,一直在欺骗我们? 非人协会欺骗我们、勒曼医院欺骗我们、班登欺骗我们! 我们所知道的「真相」,根本不是事实! 想到这里,我实在无法克制怒意,想要大叫,顾虑到环境,这才勉强忍祝温宝裕在这时候道:「我要上机了,随时联络。」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向他说我想到的事情,只是道:「随时联络。」 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我紊乱的思绪,因为想到了班登医生可能一直在胡说八道,事情就整个翻转了,需要重新思考。 在这样需要动脑筋的时候,对于四周围的情形就会忽略,我也没有再去留意记者们为甚么那样轰动,甚至于连有人过份接近我,都没有注意,直到那个贴得我实在太近的人在我耳边道:「卫斯理先生,我来了。」 耳边突然有人这样说,吓了我一跳,转过头去,几乎和那人鼻子对鼻子相碰,多半是由于我的神情骇然,那人也吓了一跳。 后来那人对我说,他当时绝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大名鼎鼎的卫斯理,怎么会惊惶失措成这样子! 当时我甚至于没有想到我化了装怎么还会有人认得我这个问题,由此可知其时我为了有新的发现,思恕上的震惊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很快地定了定神,望着那人,那人显然是英国人,并不很特出,我很快的恢复了镇定,同时也知道他是甚么人了──他当然是小郭联络到的跟踪专家。 我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有多少人可以立刻行动?」 那人道:「九人可以立刻行动,其余人会在六小时之内陆续到达。」 我点了点头:「谢谢你们的快速到达,目标是汤达旦,就是这个交易会的主持人──」 我正说着,就看到许多人,又拥着汤达旦走了进来,大群记者立刻围上去。 我知道有事情发生,我继续对那人道:「尽可能贴身跟踪,尽可能得到他和其它人一切方式的联络、通讯、说话……等等。」 那人听得很认真,眉心打结,显然要完成这样的任务非常困难,可是他还是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欣赏那人的这种态度,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再理他,向记者群走去。 这时候有记者在大声问:「现在突然有新的竞争者出现,是不是不合交易规章?」 汤达旦大声道:「交易的唯一规章就是:价高者得!」 他一句话就将有意责难者的问题堵了回去。 而很多人聚集在那个大显示屏前面交头接耳,我向显示屏望去,只见在原来两个竞争者的下面,又多了一个:无名氏二号。 这位无名氏二号而且有出价:一百四十亿。 汤达旦当然是为了事情又有这样的变化,所以才出来会见记者的。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当然知道这无名氏二号是非人协会。 非人协会虽然非同小可,可是在财富上实在不能和勒曼医院相比。勒曼医院依靠复制人,令得世界上许多豪富权贵死里逃生,我就知道有一个阿拉伯酋长,勒曼医院使他重生的代价是他统治的酋长国一年石油收入的三分之一! 非人协会也应该知道这一点,而居然还继续出价,由此可知他们要得到那东西的决心。 然而非人协会明知道最后一定失败,为甚么还要坚持下去这样愚蠢呢? 非人协会行事有点鬼头鬼脑,我强烈怀疑他们明摆着和勒曼医院在价钱上竞争,暗中一定还另有活动。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放走了明白老夫人,不然盯着她,就有机会知道非人协会的图谋。 一百四十亿,已经是十分骇人听闻的大数字了。 而就在大家对这个巨大之极的数字惊魂未定的时候,所有人突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屏住了气息,望向显示屏,在显示屏上,原来的那个无名氏项下,数字开始闪动──离无名氏二号的出价不到十分钟。 整个大堂中除了知道那个无名氏底细者,都对无名氏根本不必多考虑就立刻响应惊讶得五体投地。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钱对于勒曼医院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而寂静维持了大约一分钟,等到数字闪定在二百亿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了轰叫声,简直震耳欲聋。 我相信大堂中会有非人协会的人在,早就加以密切注意,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站得离显示屏很近的老年绅士,并没有随众叫嚷,脸色非常难看,而且立刻转身向外走,走到了酒吧前,向酒保挥手,要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这一连串的身体语言,都说明他受了极大的刺激。 在这样情形下,会感到沮丧的失败者,十之八九会是非人协会中人。 我吸了一口气,略想了一想,就走到他的身边,也要了一杯酒,这时候那老者已经喝到第三杯了。 我向老者举了举杯,他毫不犹豫就和我干杯,我心中暗喜──他喜欢豪饮,必然难以隐藏秘密,只要他是非人协会的人,我就有机可趁了。 我先甚么话也不说,只是和他不断喝酒,算算不到十分钟,已经喝了超过十杯,我才在向他举杯之后,又向显示屏举了举杯,大声自言自语:「祝两个疯子无名氏快乐!」 果然看来很有酒意的老者立刻有了响应:「一个是,一个不是。」 我没有搭腔──在这种情形下,只怕他不开口,只要他开了口,就不必多说话,他自然会接着说下去,若是我说话,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 我只是打了一个酒呃,果然那老者笑了起来,指着显示屏,他笑得很欢畅,道:「连盖子都没有,却一直出价,不是疯子,也是白痴。」 他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而且用的是标准牛津英语,和明白老夫人一样,我完全可以听得清楚。 可是我却也完全无法明白甚么叫做「连盖子都没有」。然而我却知道,这句话虽然听来莫名其妙,但是并不是喝醉了之后的胡说八道,而是那老者确然知道一些内情,只不过他表达得太简单了一些而已。 这时候我当然不能追问详细情形,我只好跟着他笑,而且学着他的话,也大声道:「真可笑,连盖子都没有,出甚么价!」 老者忽然向我瞪了一眼:「你知道甚么盖子!」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压低了声音,而且神情也异乎寻常的紧张。看他这种样子,像是「连盖子都没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绝对不应该知道一样。 在这样情形下,如何应对,十分重要,我先向他作出一个像傻瓜一样的笑容──一般来说对于有这样笑容的人,不会很警惕,然后我也压低了声音:「盖子……没有盖子……」 当我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所以我说得很慢,一面说一面迅速转念,突然之间我灵机一动,想到了盖子和盒子的关系。 那个引起了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竞争的容器,我一直感到它应该有一个盖子──说那容器的形状像一具棺木也好,说它像一个大盒子也好,它都应该有一个盖子。 而老者口中的盖子,就是那容器的盖子! 一想到这一点,剎那之间,豁然开朗,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首先当然是我明白为甚么非人协会想得到那容器,因为他们早已有了盖子!而且他们必然对那盖子有了一定的研究,知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知道那东西关系重大,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那容器,好让容器和盖子配成一套。 我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把话接了下去,傻笑着:「没有盖子,那东西有个屁用!」 老者连连点头:「是啊!」 我紧接着又道:「同样,没有容器,那盖子有个屁用!」 老者像是以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眨着眼,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而在那短短的几十秒之中,我的想法也起了根本的一百八十度改变,变得和以前完全相反。 刚才我所想的、所要做的是与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为敌,使他们都得不到那容器,而把那容器据为己有。 我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受了勒曼医院对我的欺骗和非人协会对我的利用的刺激。 而在知道了非人协会有那容器的盖子之后,我迅速地想到了一连串的问题。 首先我想到就算我成功地将那容器据为己有,我要来有甚么用处呢? 我没有盖子。而且看情形也不能向勒曼医院把那个怪蛹要回来。 我一直把那怪蛹当成无法解开的密码,而我一直在希望能够解开密码。 我想把那容器据为己有的行动,对于解开密码一点帮助都没有。而且就算我有了那容器,甚至于有了盖子、也有了怪蛹,那又怎么样?我还是没有能力揭开怪蛹的秘密,还是要向勒曼医院或者非人协会求助! 人的思想真是很奇怪,在想不通的时候,勇往直前、全力以赴、不达目的誓不甘休、六亲不认,不择手段想要做到的事情,在想通了之后,会觉得全然不值一笑! 而想不通和想通了之间,只不过是一线之差而已。 有的人不幸,一辈子都想不通,于是就只好一辈子努力在完全不值一笑的目的上。有的人幸运,忽然想通了,就能够不再为毫无价值的目的浪费生命。 禅宗所说的「顿悟」就是从想不通到想通了的过程。 我之所以比较详细地记述这个思想过程,是因为这种想通了的感觉,其令人心神舒畅之处,难以形容,就像是突然之间放下了重担,顿时获得了无比的轻松,而且立刻心平气和,觉得「自己」和「得到」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可以有真正的成功──在如今这样情形下,成功就是如何解开密码。 在成功解开密码的行动上,我和勒曼医院、非人协会三者之间,都不应该有敌意,而应该合作。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装傻瓜向老者刺探消息,而是很诚恳地向他道:「有两件事情,我想拜托阁下。」 老者瞪着我──在那剎间,我突然感到老者的这种目光我十分熟悉,可是又实在没有熟悉的理由。 这种感觉使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耽搁我要说的话。我道:「第一件事情,请你转告贵会的明白老夫人,我向她道歉,真心诚意地道歉。」 我估计老者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大大震惊,因为我一下子就说穿了他是非人协会的人。 然而老者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震惊,而且连讶异的神情都没有,甚至于连看都不看我,只是慢慢地喝酒,道:「你为甚么要向她道歉?」 他的这种反应,理所当然反而引起了我的震惊! 因为这很明显的表示他知道我是甚么人!我的化装,在我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之后已经被他看穿了! 我吸了一口气,既然我已经想通,不再以非人协会为敌,自然心平气和,我道:「我和老夫人见过面,当时我不知道贵会有那容器的盖子,所以想不通贵会何以如此想得到那容器,以至不择手段到了利用我和白素的程度──利用我还可以,白素是贵会会员,竟然也被欺瞒利用,使我很生气,所以得罪了她,现在明白贵会急切想得到那容器的原因,当然应该向她道歉。」 这时候我当那老者完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向他说那一番话的。 这种情形很奇怪,因为我不能确切知道老者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我连想都没想,就说了这番话。这只能说我当时有这种直觉,很难解释。 老者听我说完,有大约几秒钟,一动不动,然后才点了点头:「好,好。」 我急于继续说,一时之间也没有留意他的这种反应有点怪。 我喝了一口酒:「第二件事,我认为贵会不应该再和勒曼医院争那个容器。」 这句话,反而令得老者震动了一下。我紧接着道:「贵会和勒曼医院在财力上无法竞争,既然无法竞争,何不合作?」 老者闭上眼睛一会,领悟了我的意思,道:「告诉勒曼医院,我们有盖子,作为合作条件?」 我连连点头:「正是。」 老者却摇头:「那班外星怪物,不知道躲在何处,如何合作?」 我道:「勒曼医院之中,有很多地球人,医院本身就是外星人和地球人合作的例子。贵会如果肯接受我的提议,我可以做介绍人。」 老者哈哈一笑:「卫斯理果然无所不管!」 我早已知道他看穿了我的身份,所以并不吃惊,只是淡然一笑:「岂敢、岂敢,只不过恰好在这个位置上而已,也还要各路朋友给面子才行。」 老者看了我好一会──我再一次感到他的目光熟悉。 老者道:「好,那就请你去进行,麻烦你告诉勒曼医院他们,那盖子才重要,一切动力,相信都蕴藏在盖子之中。」 老者这几句话,又不是很容易明白,不过我知道它的重要性,必须转达给勒曼医院方面知道,所以听了之后,迅速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牢牢记祝而这时候老者已经放下酒杯,转身离去。我正想问他如何和他联络,陡然之间,我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全身震动,手中的半杯酒全都洒了出来。 那老者──那老者在转身走开去的时候,大约有三五秒的时间,走路的姿态,完全改变,而变得叫人一看就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明白老夫人!就在不久以前,明白老夫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背影就是这个样子! 老者改变走路姿态的时间极短,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他随即恢复了一个老年绅士应有的姿势。 然而在震动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老者就是老妇人,老妇人就是老者。也不知道他是老者化装成老妇人,还是老妇人化装成老者! 同时我也明白了他在听到我向明白老夫人道歉之后,说了两声「好」,早已明显向我暗示接受我的道歉,表明了他就是我道歉的对象,只不过我感觉迟钝,未曾立时觉察而已。而他当然也不必再向我说联络的方法,因为白素早已经把他的联络电话告诉了我! 很久以后,和白素在一次闲谈之中,说起当时若不是他故意让我知道,就算想破了头,也不会把老者和老妇人联想在一起。白素对我说:「我们也经常玩化装的把戏,可是和人家那种出神入化的化装术相比,简直甚么也不是!」 我大表同意,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忍术奇人廉正风也在,他立刻表示大大不服,而且反应强烈,以致日后生出不少事来,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不过既然说起了廉正风,必须趁机说一说现在我既然在一念之间,完全改变了想法,所有的行动当然也必须改变,不久之前才发出的总动员,必须取消。 这时候白素、蓝丝、温宝裕他们都在航行途中,联络要很费周章,所以我立刻告诉小郭,请他把一切取消,尽快告诉温宝裕不必再找廉正风。 然后我开始联络亮声。 这时候大堂中来的人更多,有的是来看热闹,有的是想要新闻,有的是企图分一点好处──凡是涉及大量金钱的所在,就像是一块腐肉,必然吸引大批苍蝇来到一样。 大堂挤满了人,人声嘈杂,汤达旦更像是吞了几公斤兴奋剂,在发表演讲,居然许多人不断鼓掌。 我心中想,整个事情便宜了这个小子,也不知道他交了甚么运数,让他发现了那容器,以致带来如此巨大的财富。 (关于汤达旦拥有这笔巨大财富,日后有意料之外的发展,十分有趣。)我在大堂一角,等候亮声的响应。 大约在一小时之后,随身电话震动,我接听,就听到了亮声的声音。 第七部千变万化 先寒喧了两句,亮声就道:「你在甚么地方,怎么如此吵闹!」 我早就料到他必然有此一问,这也是我为甚么不离开大堂找一个清静地方的原因。 所以我立刻回答道:「我在不明物品交易会的总部,这里发生了甚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亮声怔了一怔,听得出语调尴尴尬尬,道:「我有应该清楚的理由吗?」 我一向认为在奸诈行为方面,外星人不如地球人,这时候如果和我对话的是地球人,一定知道事情已经穿了,而亮声这个外星人却还想掩饰。 我声音很严厉:「你听着,我一直当你、当你们是朋友,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你们从头到尾欺骗我,我并不见怪,还是希望继续当你们是朋友,可是如果你们继续把我当傻瓜,还要欺骗下去,那我只好把你们当外星怪物了!」 我话说完之后,亮声好一会没有响应,我继续道:「或许你一个人不能做决定,那就赶快去商量,告诉你,那容器有一个盖子,所有的动力都在盖子上,光有容器,没有用处!」 说了之后,我又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亮声显然给我吓了一跳,连声道:「是!是!不过卫斯理,我从来都反对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对你隐瞒,从来都反对,只是基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才不得不遵守决定。」 我道:「快去传我的话,改变决定。」 亮声又连声答应,中止了通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很是骇然:勒曼医院在这个怪蛹上究竟发现了甚么?为甚么要对我隐瞒? 如果说他们早已解开了怪蛹这个密码,似乎没有必要再穷凶极恶地争夺那个容器。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我并没有使用任何激烈的手段,就不但攻破了非人协会对我设置的防线,而且也突破了勒曼医院对我隐瞒的缺口。 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绩,当然没有必要再留在这乱糟糟的地方,我回到了办公室,等候亮声的回音。 大约两小时之后,亮声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道:「讨论还没有结果,争辩十分激烈,已经有人被我说服,请给我时间。我早就说过,欺骗卫斯理是骗不过去的,卫斯理迟早会知道真相!」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如果不是白素一再提醒,我甚至于不会怀疑,就算白素提醒,我也不是很相信! 我道:「请你继续努力,随时联络。」 亮声连连答应,看来他的道德标准很高,虽然他一直不同意欺骗我,可是实际上他是对我作了隐瞒,这时候被我拆穿,他就非常不安,至少他这个星球上的道德准则在地球之上。 我一面等亮声进一步的消息,一面操作计算机,不多久就发现温宝裕用手提电脑和网络联络,我立刻传信息给他,告诉他我彻底改变了主意,要他取消行动。 温宝裕用了十多个「为甚么」来响应,我只好回答:「容后详谈」。 谁知道温宝裕性急无比,竟然利用航机上的电话通讯来向我询问,我就把经过简略地告诉了他,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我道:「你一到,立刻再赶回来,我无论如何等你来了,再开始下一步行动。」 温宝裕这才肯不再问下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亮声每隔两三小时就和我联络,都表示他们还在讨论争辩,从亮声的语气之中,可以听出事情严重之极──至少勒曼医院方面觉得事情极之严重。 我无法想象事情究竟怎样,心情不免紧张,我一方面自己作种种的设想,一方面等待白素前来,和她讨论。 第二天下午,接到了温宝裕说他立刻可以飞回来的电话之后不久,蓝丝到达。 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蓝丝,这时候,交易会上那容器的竞投,还停留在无名氏所出的两百亿,无名氏二号,没有响应,距离规章所定的最后响应时间,还有六小时。 我知道非人协会如果相信我可以拉拢他们和勒曼医院合作,无名氏二号就不会出价。 希望非人协会对我有信心──勒曼医院方面还没有回音,非人协会需要有很好的耐心才行。 蓝丝望着显示屏,非常感到兴趣。她道:「这个发现那东西的人简直等于找到了最大的宝藏。」 我道:「可不是,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蓝丝若有所思,忽然笑道:「我需要一大笔钱用,正愁无处去筹,勒曼医院有的是钱,那位汤达旦先生反正是天降横财,正好向他去打秋风!」 所谓近朱者赤,蓝丝和温宝裕在一起久了,讲话也大有温宝裕作风,而所谓「打秋风」云云,当然更是从温宝裕那里学来的,绝不会是她原来的语言,所以运用得并不恰当。 我骇笑:「你准备要他多少?」 蓝丝指了指显示屏:「两百亿虽然还差一点,不过将就着也差不多了。」 我没有问蓝丝要那么多钱来干甚么,又惊骇、又好笑,汤达旦这个人当然不会那样顺溜拿钱出来,可是蓝丝既然要打他的主意,这位超级降头师当然有办法。只怕汤达旦如果不识趣,不肯将两百亿乖乖奉上的话,还不知道要吃甚么样的苦头! 想起汤达旦那种讨厌的样子,我不禁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和蓝丝说说笑笑,其间亮声又两次来报告,说还没有通过,可是赞成和反对的双方,人数已经越来越接近,他有信心会成功,不过希望我能够提供更多有关那盖子的资料,以增加他的说服力。 我不禁苦笑,大声道:「非人协会那边,会不会等得不耐烦我都不知道,怎么叫我向人家再要资料──」 说到这里,门铃响起,我示意蓝丝去开门,不到十秒钟就听到了蓝丝叫「表姐」的欢呼声。 白素到了! 我请亮声等一等,冲向门口,把白素迎了进来。 白素一见我就道:「明白老夫人已经把两次和你见面的经过都告诉了我,她也向我说明了非人协会利用你我的原因。」 我不问是甚么原因,先问道:「她说了我一些甚么坏话?」 白素道:「我不知道她说的算不算是坏话。她说:卫斯理这样子做人,居然可以在江湖上混到现在,而且还混得不坏,可以说是人要靠运气的典型!」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这还不算是坏话的话,真不知道甚么才算是坏话了! 我脱口就道:「这老──」 才说了两个字,陡地看到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反应极快,连百分之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就接下去道:「──太太真幽默,我对她倒是极佩服,她那样大方接受我的道歉,更使我感到不好意思。」 白素向我一使眼色,我就知道那位明白老夫人可能就在门外,能够听到我的话,本来在「老」字之后,会有大不敬的称呼出现,然而我立刻更改,肯定除了白素之外,连蓝丝都觉不出来。 白素对我微微一笑,电话中传来了亮声的催促声,我向电话道:「白素来了,我请她立刻联络非人协会的一个重要人物,你迟些再打来。」 我话才出口,就听到门口传来老妇人的声音:「不必迟些再打来,我来说。」 说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我当然以为进来的是明白老夫人,可是一眼看到进来的那妇人,我又傻了眼。 当然可以称进来的那妇人为老妇人,可是她却绝不是那样老,她只不过六十上下,而由于她很雍容清雅,体态优美,因此也可以说她只有五十上下。 她脸容秀丽,甚至于没有多少皱纹──绝对不是靠厚厚的粉霜来掩饰,她的妆扮十分清淡,看来令人舒服之极。 老实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如果就是这样子,我应该不会那样对她不礼貌──虽然外形歧视很不应该,可是外形是不是讨好,确然在与人交往上占很重要的因素。 我定定地盯着她看,想看出她化装的破绽,可是一直到她来到了我身前,我还是无法发现任何化装的痕迹。 她向我眨了眨眼,神情慧黠,伸手从我手中,取过了我的随身电话,我趁机留意她的手。 手最无法掩饰年龄,可是她的手,显示她的年龄最多也只是五六十岁,由此可知现在我看到的应该是她的本来面目,而上两次都是经过化装的结果。 后来我把我这个观察结果告诉白素,白素但笑而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使我感到我的观察结果有问题,这位明白老夫人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千面人了。 当下她取过了电话之后,就和亮声对话,第一句话就道:「你们想知道那盖子的情形?我只可以告诉你,那盖子上有八条线,应该是联结那容器,输出或者接受某种能量的。我们初步认为盖子和容器结合,在容器之内的东西,会受到两者结合所产生的某种能量的影响而发生变化。」 她语音清晰,说得非常明白,说完了这番话之后,顿了一顿,才自我介绍:「我是非人协会的明白老夫人。」 然后她把电话还给我,我立刻把电话连在扩音器上,还来得及听到亮声的吸气声。显然明白老夫人的话,令得亮声又惊又喜,他甚至顾不得和明白对话,而明显的是在和他身边的人说话,他大声道:「你们听到没有?我们必须和非人协会合作!盖子和容器分开的话,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只有两者合起来,才是破解谜团的关键!」 接下来听到一阵议论声,亮声才道:「老夫人好,我是勒曼医院的亮声──现在我们正在进行表决──好极了──我们一致通过和非人协会合作。」 想不到明白老夫人一到,问题立刻解决,我不禁欢呼。 亮声继续道:「我们会派代表和非人协会合作,代表的人数……」 明白老夫人抢着道:「每方两人,非人协会方面的代表,是明白和白素。」 亮声那边几乎没有考虑,就道:「勒曼医院方面的代表,是亮声和卫斯理。」 我在剎那之间,只觉得事情滑稽无比──白素代表非人协会还有话可说,她是非人协会的会员。而我算是勒曼医院的哪棵荵,如何可以成为勒曼医院的代表!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亮声像是知道我为何发笑,他道:「邀卫斯理作为勒曼医院的代表,也是我们一致通过的──卫斯理作为是将那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品交给我们的人,有足够的资格代表我们。」 他所谓「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品」,当然就是指那个怪蛹。而他的话对我相当推崇,这「外星马屁」,和地球马屁一样,很令人受用。不过我当然知道他们真正的用意,是由于我将那怪蛹交给他们之后,他们在处理研究怪蛹的这件事情上,一直对我进行隐瞒。这时候他们是想补救过错,他们很聪明,知道补救和令我不再怪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我参加接下来破解谜团的工作。 我一面笑一面道:「要我当勒曼医院的代表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亮声怔了一怔,苦笑道:「甚么条件?」 我道:「我要有两个助手──他们是温宝裕和蓝丝。」 温宝裕是整件事从头开始就参与的人,而蓝丝既然被我紧急召来,难道还令她和温宝裕分开不成! 亮声本来以为我会因为生气而不知道如何为难勒曼医院,一听到条件不过如此,立刻满口答应。 明白老夫人看来比我还要心急,她问:「我们该讨论如何进行了。」 亮声道:「是,首先要请非人协会的代表……和代表助手到勒曼医院来,我们汇报一直以来我们对应该是容器之内的物体进行研究的一些情形。」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外星怪物真不是东西」!他们果然一直在研究而且显然有所发现,可是却一直不告诉我。 亮声当然听不到我心中的话,他略顿了一顿,很认真地道:「对不起,卫斯理。」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可是语气郑重,其余的话,当然尽在不言中了──这种道歉方式,倒是只有在好朋友之间才能够出现的情形。 我叹了一口气,接受了他的道歉,道:「不必再提起了。」 亮声吁了一口气:「我们会立刻向交易会取得那容器,希望非人协会也尽快把盖子运到勒曼医院来。」 明白老夫人立刻道:「为甚么不是把容器和应该是容器中的东西运到非人协会来?」 亮声道:「如果对这一点有异议,相信两位代表到了勒曼医院之后,就会同意我们的建议。」 这其中有甚么奥妙,我现在当然无法知道。 明白老夫人十分爽气:「好,到了勒曼医院再说。」 本来我一直对非人协会印象不好,在第一次和明白老夫人会面之后,印象更坏。而勒曼医院方面又是以外星人为主,所以还很怕拉拢他们合作非常困难。现在看来这个疑虑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就明白老夫人行事态度来看,再加上白素,毫无疑问会是合作的好对手。 我补充了一句:「一等温宝裕来到,我们就可以启程。」 亮声道:「我会在哥本哈根机场等候大驾。」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现在只要等温宝裕来──」 明白老夫人抢白道:「在这里等?当然是到机场去,温宝裕下机,立刻就可以启程。」 明白老夫人外表看来很优雅,这样外形的人,大多数行事很慢,可是她看来却比我还要性急,真叫人怀疑她的真正模样如何。 她的提议当然可以节省时间,我们就离开了办公室,到机场去。到了机场之后不多久,就接到了匆匆赶回来的温宝裕,立刻又飞往哥本哈根。 温宝裕在和我们会合之后,知道面前的妇人就是明白老夫人,他的讶异程度,远远超过我,盯着人家,目不转睛看了很久,才长叹一声,道:「这世上原来真有七十二般变化这回事,明明是一位老太太,忽然变成了一位美妇人!」 由于他实在说得十分认真,所以我们都不觉得那是过份的赞美,明白老夫人笑得很高兴,伸手在温宝裕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小滑头!你再说得肉麻一些,我就原谅你上次的无礼!」 温宝裕叫屈:「上次对你无礼的是卫斯理,不是我!」 我摇头:「真不是东西,这就出卖朋友了!」 大家都笑,气氛很是轻松。 飞机起飞之后,明白老夫人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虽然我极想她说说有关那盖子的事情,可是白素示意我不要发问,我只好向他们说我在交易会总部的经历。 在说到我一念之间忽然想通了的时候,温宝裕毕竟年轻,距离可以「想通」这种境界还很远,所以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合作,肯定各有所得,可怜我却变成甚么都没有了!」 我和白素望着他笑,我道:「只要那怪蛹的秘密能够揭开,就等于解开了我们的心结,所得和非人协会、勒曼医院一样,你怎么连这一点都看不开!」 温宝裕怪我:「我这样说是漫天讨价,希望非人协会、勒曼医院看我可怜,会分些好处给我,给你这样一说,我有希望到手的好处又飞了!」 明白老夫人仍然闭着眼,却道:「非人协会没有甚么好处可以给你,倒是很想邀请你的小情人入会。」 温宝裕一听,望向蓝丝,神情十分羡慕。蓝丝笑:「谢谢明白姐姐──」 她才说了一句话,明白老夫人就陡然睁开眼来,瞪了她一眼,蓝丝若无其事地说下去:「我属于一个降头师的帮会,有十分严格的会规,不能参加其它任何组织,真是遗憾。」 明白老夫人立刻又闭上了眼睛:「是我没有打听清楚,太冒失了。」 我注意到了明白刚才的反应。大家都称呼她为「老夫人」,可是蓝丝却称她为「姐姐」。这显然是蓝丝看出了她的真正年龄并没有到达被称为老夫人的程度。我相信特级降头师蓝丝有她独特的观察能力,不会有错,那么眼前的明白,还是经过化装,并非本来面目,这真是鬼神莫测、不可思议至于极点! 后来蓝丝对我们说:「这个人她自称老夫人,不知道是为何。她实际上年龄不会比表姐大──」 蓝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很犹豫,我还以为牵涉到了白素的年龄,她有顾忌,正想对她说白素绝对不会在乎,蓝丝又已经道:「这人……真的很怪,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女人还是男人。」 这句话令我们都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无法反应,我立刻想到在交易会总部和她见面的情形,那时候我面对的实在是一个老年男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总之她是一个非常人,所以会中所有人都推举她为非人协会会长。」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明白老夫人原来是非人协会会长,当场肃然起敬,也不必去理会她是男是女了。 想起我曾经在办公室中这样对付她,她也能接受我的道歉,至少其人风度之佳,十分罕见。 温宝裕和蓝丝靠在一起,如胶似漆,我望着白素笑──我们好好的夫妻,却忽然一个代表非人协会,一人代表勒曼医院,还好是两方面合作,要是忽然起了斗争,难道我和白素也要打架不成,真是好笑。 航程并不是太远,很快就到,我们才离开机舱,亮声已经迎了上来,第一时间乘直升机离开。 直升机看来并不是很大,可是却可以远程飞行,直达格陵兰冰原勒曼医院所在地。 我和亮声在一见面的时候,两人就紧紧握手──他表示了歉意,我表示了过去的一切不必再提。 他道:「卫斯理,我知道你性急,可是现在我实在说不明白,医院方面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各位一到,立刻就可以开始向各位报告──」 他话还没有说完,明白老夫人已经道:「到时候,我先说!」 亮声有点愕然,我觉得有趣──人的外形可以千变万化,看来本性却很难改变,明白老夫人确然比我还要性急! 亮声道:「太好了,我们正急于想知道贵会掌握的资料。」 进入了勒曼医院的冰下建筑,明白老夫人并没有特别的惊讶,显示她见惯世面,不会大惊小怪。温宝裕和蓝丝也是第一次来,反应很强烈。 到了会议室,里面有七八个人在,亮声向我们一一介绍,我虽然算是勒曼医院的代表,其实根本是外人,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一下子只记住了其中一个光头中年人主持研究怪蛹,自然也就是那次几乎和我在电话中吵起来的那位仁兄。 我在和他握手的时候,不经意地向他那光得发亮的头顶望了一眼,心想他们这些外星人,都借地球人的身体活动,为甚么不找一个好一点的,偏偏拣了一个光头。 谁知道这位光头仁兄感觉十分灵敏,立刻在自己头顶上拍了一下,道:「地球人头发的作用已经不再存在,变成人体上完全没有用处的器官,所以我不要。」 他的这样说法,深得我心,使我想起一段十分重要的经历,不禁很感叹。 光头仁兄的名字的发音用汉字来表现,可以写成「大分工」三个字,这大分工三个字看起来不很像一个名字,但所谓名字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就用大分工来称呼他,有何不可? 介绍完毕,也不用客套,明白老夫人就立刻道:「我先说。」 大家都不反对,明白老夫人吸了一口气,道:「事情应该从一个叫班登的医生开始──」 她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肮地一声,令得她怔了一怔,道:「我说错了甚么?」 我忙道:「没有,只是因为我相信,不管由这里哪一位来说整件事,都会从那个叫班登的医生开始。」 明白老夫人道:「若干年之前,班登认识了我们的一个会员,他向我们表示,他有非常奇特的发现,在中国广西十万大山深处,发现了一个不知名的生物,比人稍大,看起来像是一只蛹──」 她讲到这里,我忍不住举起手,她向我望来,我道:「可不可以发问?」 她哼了一声:「你已经问了!」 我急急地道:「班登说那不知名生物是他发现的?不是他培育制造的?」 明白老夫人看也不看我,道:「我说得很清楚,不应该引起任何误会。」 我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了。」 从明白老夫人的话中,我知道班登这家伙在有关那怪蛹的来历方面胡说八道欺骗了我们。 明白老夫人继续说:「班登医生对于他是如何得到那个怪生物的,有一个非常曲折离奇的故事,说是和中国历史上一个短命王朝的藏宝有关,他就是在藏宝地点得到线索,才找到那怪生物的。他还说,这个怪生物和当年建立那个王朝的首脑人物有关。他的故事实在太离奇了,以致我们也难以接受。」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苦笑一下──班登所说的离奇故事,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他的设想。至于在藏宝所在他得到的并非是培育制造怪蛹的方法,而是可以找到怪蛹的线索,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知道。 明白老夫人又道:「为了使我们相信他的故事,他说他的经历有人可以作证,可以替他作证者,就是现在也在座的卫斯理先生。」 她再度望向我,我苦笑着道:「我只能证明一部份。」 明白老夫人好象并不要求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卫斯理先生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们就接受了他的故事,而他继续所说的一些,却令得我们非常生气。」 第八部宇宙之外 她说着,果然有生气的神情,继续道:「班登说,他为了要弄清楚那怪生物的来龙去脉,就把那怪生物交给了他以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卫斯理。」 我不禁十分恼怒,班登真不是东西,竟然在非人协会这样说我! 我哼了一声,明白老夫人接下去说:「不久他就觉察到自己所托非人,因为卫斯理自己无法破解这个谜团,就把那怪生物交给了一家十分神秘,可能是很多外星人在地球活动的基地,号称医院的组织。」 她说到这里,向勒曼医院各人望了一眼。 她对勒曼医院各人显然比对我客气得多,她解释道:「当时我们虽然早已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医院存在,并且也加以注意,不过由于这医院行动十分神秘,所以可以获得的资料极少,并不能肯定它是外星人的活动基地。」 虽然她解释了,可是还是引起了一些不满的声音,亮声抗声道:「卫斯理曾经在他记述的故事中一再提到我们,其实不应该那样神秘。」 明白老夫人连眼睛都不眨,立刻道:「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不能当作正式的资料看!」 她竟然这样评价我的记述,实在非提抗议不可,我举手,大声道:「我要求修正刚才的话!」 明白老夫人冷冷地道:「不必,事实证明确然如此。」 我气往上冲:「试举例以说明之!」 她语气更冷:「班登医生在知道那怪生物已经到了那间神秘医院之后──」 这次轮到亮声大声抗议:「那间神秘医院有它的名字:勒曼医院!」 明白老夫人居然立刻改了口:「班登医生曾经好几次向勒曼医院要求取回这怪生物,可是遭到勒曼医院的拒绝,勒曼医院而且在利诱班登回到医院不成功之后,对班登说,他们已经将那怪生物毁灭了,从此不再和班登作任何接触。」 我听得她这样说,不禁讶异之极,立刻向勒曼医院各人看去,只见那些外星人反应不一,有的低头作惭愧状,有的双眼向天作听不见状,有的干瞪眼作老子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状。 我心中气愤之极,因为在将那怪蛹交给勒曼医院研究之后,我一直非常关心,经常询问,也曾留心班登的下落,从来不知道班登和勒曼医院有过交涉,勒曼医院方面没有向我提起过半个字! 我立刻又在白素的神情上看出,明白老夫人所说的是实情。 然而不等我向勒曼医院质问,明白老夫人已经说出了难听之极的话来了,她道:「这些事实,在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中,都完全没有提到。所以我们认为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不能当作正式的资料看。」 她的话我完全无法反驳,虽然气愤之极,然而却又无话可说──是我太相信勒曼医院,而遭到了勒曼医院的欺骗。我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些事情,当然这些事情不会在我的记述中出现。 明白老夫人这才向我望来,道:「卫斯理先生,这个例子够说明了吗?」 我除了点头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 明白老夫人确然是厉害角色,我以为我向她道歉,她也接受,我们应该已经化敌为友了。可是这时候她代表非人协会,我代表勒曼医院,她就毫不留情攻击我和勒曼医院,当然是想为非人协会在合作中取得更大的利益。 虽然我不知道在这桩合作中会有甚么样的利益可以取得,然而我知道如果让大亨、陶启泉这样的人物来代表非人协会,他们也一定会这样做。 剎那之间,气氛十分尴尬,亮声叫了我一声,我向他看去,他神情很内疚,他已经一再向我道歉过,我实在不能再将他怎么样。亮声道:「轮到我们说明一切的时候,就会清楚知道我们为甚么要这样做。」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我这时思绪紊乱,也无法去设想其中究竟有甚么关窍。 明白老夫人在等各人情绪平复之后,才继续说下去:「班登不能取回那怪生物,也不相信勒曼医院所说已经将它毁灭,而他又坚决相信那怪生物的研究价值极高,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足以改变人类的现状,会对人类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在一群目的不明的外星人手中,对地球人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勒曼医院各人听了这样的指责,都不以为然,可是看他们的神情却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我早就说过,除了科学方程式之外,外星人在其它方面的才能,还真比不上地球人。 在这样情形下,我这个勒曼医院的代表,就派得上用处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勒曼医院虽然有很多来自外星的天外来客,然而绝对可以相信,他们对地球人没有任何恶意。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对地球人不利的行为。」 我这样说了,勒曼医院各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明白老夫人却摇头:「不能怪我们当时对勒曼医院不信任,因为对付班登的手段不能称为友善。」 她这样说,勒曼医院方面也只好接受。 却不料她说了之后,又立刻向我望来,很严肃地道:「至于卫斯理你说勒曼医院从来没有做过对地球人不利的行为,这很值得商榷,我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和我们现在在讨论的事情无关,事后我要求作详细的讨论。」 在这个问题上她向我挑战,我自问完全可以应付,所以立刻大声道:「好!」 我和明白老夫人这样的对话,令得勒曼医院方面十分不安──他们不知道明白老夫人为甚么认为勒曼医院可能做过对地球人不利的事情。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想立刻就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明白老夫人已经在继续往下说了:「于是班登和我们接触,想借我们的力量,从勒曼医院处取回那怪生物,以免勒曼医院利用那怪生物对地球人不利。」 勒曼医院方面,这时候以那位光头不分工先生的反应最为激烈,他的整个头都变成通红,霍然起立,大口喘气,明白老夫人冷然道:「这位先生有甚么话说?」 光头仁兄大声道:「没有甚么话说,等到你们了解真实情形之后,就会……就会明白!」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深知勒曼医院在这怪蛹身上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发现,所以一再说我们在听了他们的汇报之后就会明白。可恨明白老夫人要抢着先说,而勒曼医院那些人好象又如果不是从头说起就无法开口一样,真叫人无可奈何。 明白老夫人不再理会光头仁兄,道:「我们基本上并不相信班登所说的一切,于是班登提议,我们派人和他一起再到他发现那怪生物的地方去,他说怪生物可能不止一个,我们接受了他的提议,派了两个人和他一起前去。同时我们也努力探听有关勒曼医院和勒曼医院如何处理那怪生物的一切。可是我们虽然明知道确然有勒曼医院的存在,却完全无法知道有关它的情形,我们知道卫斯理经常和勒曼医院有联络,曾经好几次想在他那里得到信息,他很能为勒曼医院保守秘密,我们甚么也得不到。」 听她讲到这里,我真是又惊又怒,因为我根本完全不知道有人想在我这里探听有关勒曼医院的信息,我也不知道非人协会派了甚么样人来刺探。 我自己最讨厌这种鬼头鬼脑的事情,当然不会做,因此也不提防人家会在我身上做。 或许有些人在闲谈的时候,装成不经意的向我问起勒曼医院和那怪蛹的事情,那他真的可以说是枉作小人了! 因为他在我口中得到的消息,绝对不会多于我所记述的──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记述在故事中了。 而非人协会居然暗中如此有机心,真是既可怕、又可恨! 明白老夫人继续道:「现在我才知道,卫斯理并不是擅于保守秘密,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气恼,却又无法发作,很是难受。 在这段时间中原来还有一个我当时没有留意──连想都没有想到的小插曲,有必要补叙一下。 后来白素问我:「在那时候你感觉很差吧。」 我苦笑:「差之极矣!被人在暗中鬼头鬼脑刺探,就像身上爬满了看不见的蟑螂一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白素忽然道:「谢谢你!」 她说得十分由衷,我却莫名其妙至于极点,我们夫妻之间极少互相道谢──既然两位一体,何必谢来谢去,何况这时候我完全想不出白素要谢我的理由。 白素见我发楞,握住了我的手,道:「当时因为非人协会在暗中刺探你,你在又惊又怒的情形下,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就是为这个谢谢你。」 我还是不明所以,白素笑道:「我和非人协会一向关系很好,而你在那时候看都不看我,可以证明当时你心中根本没有起过怀疑刺探者就是我的念头,对我这样信任,值得我感谢。」 我这才恍然,伸手打了白素一下,连声道:「可怕!可怕!你想得那么多,以后我要多多怀疑才好!」 当时我当然不会对白素有任何怀疑──可以怀疑全世界人对我不利,也不会怀疑她! 却说当时明白老夫人略停了一停,又道:「而我们和班登医生之行,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在班登发现那怪生物的深山之中,没有找到第二个怪生物,却发现了一件显然和那怪生物有关的对象,就是现在我们所称的那个盖子。」 她说到这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各位都未曾见过那盖子──事实上直到我们见到了不明物品交易会上的那容器,才知道那是那容器的盖子。现在请各位看看这盖子的照片。」 光头仁兄首先抢着取出照片来,照片有十几张,从各个角度拍摄那盖子。 明白老夫人说得对,如果没有看到过那容器,看到了照片,很难说出那是甚么东西。而在见过那容器之后,却只要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那容器的盖子。 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盖子的一面,也有一个人形凹槽,只不过很浅。 如果把那个怪蛹放入容器之中,太约会有四分之三恰好填满容器的凹槽,有四分之一会露在外面,而如果加上盖子,就可以完全将怪蛹包没。 看起来怪蛹如果被放入容器,再盖上盖子,容器之内会没有任何空间,也就是说那怪蛹在容器之内,完全无法动弹,而怪蛹如果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空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看到了照片上的盖子,和那容器配合起来,更可以肯定那是盛载怪蛹的器具,而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却使人产生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那盖子和容器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容器的凹槽部份也十分光滑,可是盖子的凹槽部份却布满了大约五公分长的细刺,数量极多,从头到脚都有,全数有多少,难以计算。 这种情形实在怪异之极,因为怪蛹如果在容器之内,盖子合上之后,完全没有空间,那也就是说这些刺,会全都刺入怪蛹的身体之内。 在这种情形下,那怪蛹如果有知觉,其身受的痛苦,实在难以想象。 除了那些刺之外,盖子两边各有一排和盖子一样长短,高也和盖子的高度一样,黑得发亮的装置,凸出约一公分,不知道是甚么东西。而在这两排东西上,各有四条电线状物体,大约两公尺长,一端类似插头,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处。 我记得明白老夫人曾经提到过甚么盖子是动力来源这类的话,这时候我看了盖子的照片,也全然不知道她何所据而云然。 我看了一会,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白素摇了摇头,显然她也完全不明白。 不过勒曼医院那些人反应却极为强烈,照片才一摊开,他们就各自发出了低呼声。照片放在桌子中间,他们人人都伏在桌子上,盯着照片看,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连呼吸都停止了。 明白老夫人目光锐利,注意勒曼医院各人的反应,从反应来看,他们显然一看就看出了名堂来。 光头仁兄先问:「你们的研究结果如何?」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视线仍然不离开照片。 明白老夫人道:「我们在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的情形下进行研究,所知有限──」 她说到这里,取出一张计算机磁盘来:「所有研究结果和测试所得的数据全在这里。」 光头仁兄接了过来,顺手在桌面上推了一下,现出一道缝,把磁盘插了进去,墙上立刻有巨大的显示,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移动,一幅一幅图表数字显示出来,移动的速度极快,快到了不能在我视觉神经捕捉到形象再传到视网膜的程度。简单来说,就是我根本无法看到显示的是些甚么! 而勒曼医院的那些人,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完全没有人觉得显示的速度更快。 这种情形,说明他们使用地球人身体潜能的本领远在地球人之上,又或者说明他们本来的感觉能力就远在地球人之上。 这种情形,也可以肯定在这个会议室中,只有五个地球人,这五个地球人在这时候,不约而同,都长叹一声,自叹勿如。 明白老夫人明知道我们无法了解显示出来的内容,她向我和白素、温宝裕和蓝丝解释:「其实我们对这盖子的研究,可以说一无所得,那些测试所得的数据,都完全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不知道这盖子的构成原料是甚么──」 她说到这里,就有一个勒曼医院的成员接口道:「是一种地球上没有的元素,不属于金属或非金属,其坚硬程度也无法用地球上计算硬度的数据来表达──地球上计算硬度最高的数字是『十』,而这种物质如果要用这种计算法来表达,是在『十』后面至少加六个零。」 温宝裕问:「这种物质属于你们的星球?」 所有勒曼医院成员看来都有一心两用的本领,他们一面专注显示,一面竟然一起摇头,这说明他们都听到了温宝裕的问题,同时也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是那个成员道:「我们以前只在想象中设想有这样坚固的物质存在,现在才知道真的有这种物质。」 我骇然,眼前这十来个外星人,当然是来自十来个不同的星体,他们加起来的知识,应该可以代表宇宙中高级生物知识的总和,连他们都只是在想象的领域中才出现这样的物质,那么这物质来自何处? 我脱口道:「宇宙之中,还有你们不知道的物质?」 这时候磁盘的显示已经结束,所有的勒曼医院成员都向我望来,神情大都茫然,而且都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可以感觉到他们现在的叹气,和我们五个地球人刚才的叹气是一样的──我们叹,是因为我们感到太不如他们;而他们叹,同样的是因为感到太不如人家。 他们只在想象的领域中知道有这种物质,而人家却已经将这种物质制成了如此精密的器具!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或者「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光头仁兄望着我苦笑摇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宇宙是如此浩瀚,谁能够说都知道宇宙中的事情!」 另一个道:「或许那根本不是宇宙之内的东西!」 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我不禁感到了一阵眩晕。 平时我常说:「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在这样说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的想象力已经超人一等了,因为有更多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话也并不接受,认为是卫斯理的胡思乱想。 而现在,人家说:「那不是宇宙内的东西!」 「不是宇宙内的东西」这句话就算我想接受,也接受不来,因为它太超乎我的想像了。我的想象力,连宇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都无法设想,何况是宇宙之外! 宇宙之外是甚么? 我向说这个话的人望去,他苦笑:「别问我,我不知道。」 温宝裕疾声道:「你不知道,你又那么说!」 我明白温宝裕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在思想上引起了和我一样的感慨和迷惑,所以他才这样责备那人。 那人扬了扬眉:「我没有说错,虽然我对宇宙之外一无所知,可是既然有宇宙,就必然有宇宙之外,我无知,绝不等于我不知道的一切不存在。否定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是极度愚蠢的表现。」 温宝裕霍然起立,向那人一鞠躬,表示受教,获益匪浅。 对于那人提出,这盖子的质地可能是来自宇宙之外的物质这种说法,其余人并不反对,表示都同意有这个可能。 他们都望向明白老夫人,显然是要她继续说,而由他们作补充──和上一个问题一样。 明白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们发现,盖子两旁那黑而发亮的部份,有非常强烈吸收能量的作用,而且吸收的能量,可以储存在盖子中,而通过那些尖刺来转移。这种情形可以假设为当那个怪生物被放在容器之中,又盖上盖子,怪生物虽然完全没有空间可以活动,但是刺进了怪生物身体的刺,可以传送能量进入怪生物的身体。」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不过我们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性质的能量,也不知道这种能量对怪生物会起甚么作用。」 勒曼医院成员中有人立刻道:「从测试的结果来看,这两条能量吸收带,对于宇宙射线的接收力特别强,我可以推测,在长时间的宇宙航行中,这种能量不但是持续航行的能源,而且也是容器里面生物维持生命的必需。」 我失声道:「那容器本身就是一个飞行器?它从宇宙的一个角落,甚至于从宇宙之外飞来?」 有好几个人同时回答:「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本来那怪蛹如此诡异,说它是天外来客,我完全可以接受。可是现在,听他们这样说,总觉得事情太怪异了,超过了我想象力所能接受的程度。 我道:「这东西到地球上多久了?」 当时我的思绪十分紊乱,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实在也不知道为甚么要问。 可是我随随便便一问,他们却很认真,先是沉默,接着就开始讨论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们是用地球上人类采用的语言在讨论,可是由于他们的发言实在太深奥,所以我并听不懂──这情形就像是文盲在听一群数学家在讨论微积分一样。 我只听到有几个人在坚持,不断地说:「往上推,还要往上推!」 在有人说到「地球板块运动开始之前」这样的时间时,那几个人还在说:「还要往上推。」 我们几个地球人骇然,甚至于脸上变色──这一部份我们倒可以听懂。所谓「地球板块运动」,是古地质学家的一种理论,说地球上的陆地本来是连成一起的,后来由于地壳的变动,开始分裂,才形成了如今的各大洲,现在的各大洲陆地的形状,还勉强可以拼凑起来。而许多高山都在板块运动中形成,像喜玛拉雅山,就是由于印度次大陆向北移动而挤出来的,原来是海洋,所以在山顶可以发现原始海洋生物的化石。 地球板块运动的理论已经相当普遍被接受,然而那是极古极古年代所发生的事情,在地质年代上来说,比在古生代的甚么寒武纪、志留利亚纪还要早不知道多少年。而地质学家推断寒武纪是开始于大约五亿七千万年之前到五亿年之前。 至于为大家所熟悉的侏罗纪,属于很晚期的中生代,历史少于一亿年。 在古生代之前,还有太古元古代,那究竟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已经难以推测了。 而地球开始板块运动,又比太古元古代还要早,用「年」来做计算单位,至少在十亿年以上,属于地球初形成而还未定型时期的事情。 将事情的发生的时间推到板块运动时期,已经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的了,然而那几个人却在说「还要往上推」! 我忍不住道:「再往上推,就到了地球刚形成的时候了!」 一个人立刻问我:「地球是怎么形成的?」 我不禁苦笑──做梦也想不到从一件不明物体开始,问题会演变得如此伟大和深奥,竟然牵涉到了地球是如何形成的这样大问题。 我道:「我所知道地球形成的经过,全是地球上科学家研究得出的结论,不知道是不是对。」 那人略想了一想:「大体可以接受。」 我战战兢兢,像是在接受校长考试的小学生一样,道:「宇宙银河系中的一次爆炸,形成了一个气团,这个气团在急速地旋转过程中,甩出了许多小气团,最后气团形成星体,就是太阳系,地球就是其中的一个小气团形成的星体。」 「地球是如何形成」这个问题,即使在地球人之间,讨论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定论。我的回答是把其中一派学说作最简单化和最幼稚化的说法。 那人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认为我的回答是对是错。 他反问道:「你以为那已经是最久最久的了?」 对这个问题,我倒可以有理直气壮的回答,我道:「那当然,不可能再久,再往上,根本就没有地球,那东西又如何来到地球!」 根本没有地球,当然不会有任何东西来到地球──这是最简单的逻辑。 那人又笑了笑,望向他的同伴,像是在向他们征询意见,该如何回答我。 有人道:「我们自己还没有结论,且别理会他的问题。」 大家竟然立刻同意此人的话,不再理会我,又自顾自讨论起来。这次他们讨论的是那东西从哪里来。好象那东西是甚么时候来的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觉得莫名其妙,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是一脸惘然。难道说他们达到的结论是「在还没有地球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来到地球」? 第九部恐怖大王 这当真是滑稽之极的事,我想哈哈大笑,可是胸口却又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笑不出来──因为我知道,我之所以会感到好笑,是因为事情超过了我的知识范围,我完全不懂、不知道、不能接受,这就是我感到好笑的原因。 就像有些人,由于外星人是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一听到外星人就会感到好笑一样。 这时候他们已经讨论到了那东西从何处而来。 我总算听懂了他们讨论的「那东西」是包括了容器、盖子和怪蛹。他们认为当初来到地球的时候,怪蛹在容器之内,而容器和盖子是合而为一的。 我一面听一面摇头,因为疑问实在太多。温宝裕也和我一样在大摇其头。我那时候主要的疑问是:如果容器和怪蛹同时来到地球,照他们刚才所讨论的时间,至少已经有几亿年之久,难道那么多年来,这怪蛹可以既不变化、也不死亡? 而温宝裕主要的疑问显然和我不同,他忍不住大声道:「容器本身不是飞行器,更不是宇宙飞行器,不能够单独来到地球,一定要由飞行器带来,那飞行器必然十分庞大──它又在哪里?」 当温宝裕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勒曼医院成员的讨论正分成两派,一派说来源是在宇宙之内,一派说来自宇宙之外,正争论得相当激烈。 而温宝裕一提出了这个问题,所有在抢着说话的人,突然全都静了下来,一起望向温宝裕。 温宝裕给这些人的目光集中注视,弄得神情很尴尬,他双手乱摇,道:「当我没有说过!」 他以为他是间了一个蠢问题,所以人人看着他,这才赶紧声明。 那些人摇头,亮声道:「小朋友,请你把刚才的问题,再说一遍。」 温宝裕不明所以,向我望来,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温宝裕的问题有甚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我向温宝裕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妨就再说一遍。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把问题重说了一遍。 当温宝裕这样做了之后,至少有四五个人,伸手在会议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有两个人霍然起立,光头仁兄双手拍打头顶,那些人的反应真是奇特之极,温宝裕吓了一跳,很有些手足无措。 我却看出那些人有这种激烈的反应,绝对不是发怒,而是高兴,是忽然之间对一个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忽然有了突破的一种兴奋状态。 果然亮声双手挥动,大声道:「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这时候最莫名其妙的还是温宝裕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给了人家甚么启发,以至可以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他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明白老夫人也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温宝裕立刻点头──他自然更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勒曼医院各人互望,好象很难解释,亮声想了一想,道:「现在说,不容易说明白,需要把事情顺序说下去才好懂──刚才我们打了岔,现在请明白老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和温宝裕相视苦笑,明白老夫人看来原本想提抗议,可是结果她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这四条电线状物体,我们一直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直到在看到了容器的录像带之后,才估计是连接容器用的,它们和容器如何连接,由于没有看到容器的实物,所以无由得知。而整个东西,只能就表面看到的部份进行观察研究,目前所知的任何透视方法都对它无效,由于它绝顶坚硬,所以也无法将它切一些下来作化验,当然更无法将它剖开来。」 勒曼医院各人对这番话听得很专注,等明白老夫人说完之后,一个叹了一口气,道:「根据刚才那些测试的数据来看,别说现在地球上无法将它切割,我们这里所属的星体上同样也做不到──连削下一小片都做不到。」 曾经有人对我认为外星人的科学水平必然高于地球人提出非议,其实那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科学水平必然比地球人高出许多。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至少已经懂得远程星际飞行,而地球人只不过到过自己的卫星而已,相去极远。 现在这里至少有十个以上不同星体的外星人在,他们也说无法处理那盖子的物质,由此可知这物质是如何之坚硬! 当然要将这样坚硬的物质制造成容器和盖子,需要极高的技术,这容器的制造者,科学水准之高,难以想象。 又有人道:「即使有能力使用这样的物质来制造容器,我相信也不会普遍应用,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而且在制造的时候,必然动用了全部可以动用的力量,全力以赴,才能成功。」 光头仁兄肯定了这番话的前半部,他道:「特殊的目的,毫无疑问就是为了利用坚固程度匪夷所思的物质所制成的容器,来保护放在容器之内的生物。」 他的话,各人都表示同意,他继续道:「有了这种容器的保护,可以使得在任何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在容器内的生物,不受影响,继续存活。」 各人又点头,而我却越听越胡涂。不过我却至少可以听出容器内的生物──那个怪蛹,是整件事的关键,容器是为了保护怪蛹而建造的。 我问道:「那怪蛹究竟是甚么东西,需要这样周详的保护,又有甚么力量会攻击那怪蛹?」 勒曼医院各人都不出声,神情肃穆,亮声望向明白老夫人,问道:「还有甚么补充?」 明白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了──要听你们的了。」 光头仁兄站了起来,很严肃的道:「自从那怪蛹来到勒曼医院,就由我领导研究小组进行研究,这怪蛹是整件事的关键,现在我报告研究的情况。」 我们五个人都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他要开始报告研究怪蛹的情况,也就是说,怪蛹之谜,快要揭开──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显然勒曼医院在研究怪蛹的工作上,必然有所收获,以前每次都告诉我没有进展,全是骗我的! 光头仁兄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亮声望去。亮声也站了起来:「为了使大家更容易了解报告的内容,请大家移步到研究室去,一面听报告,一面可以看我们研究得出的结果。」 勒曼医院各人也都站了起来,我们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出了办公室,走廊两边都有速度相当高的输送带──看来勒曼医院的外星人将他们星体的科技带到了这里,使得整座勒曼医院给人幻梦一样的感觉。 到了走廊尽头,进入升降机,向下降去,也不知道降了多少,然后又是走廊,这才进入了研究室。 一进入研究室,我们都有愕然之感──眼前所见的和我们脑中固有的对「研究室」的印象大不相同,以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就是研究室! 眼前所见是一个极大的空间,至少有三百平方公尺,而且天花板很高,超过十公尺,光线柔和。空间中除了中间有一个座台,台上放着一只玻璃箱,箱中放着那只怪蛹之外,没有别的陈设。 所以看起来很空旷,这种景象相当滑稽──就像是那怪蛹是甚么大人物一样,死了之后,身体被放在玻璃盒子之中供人观看。 亮声带着我们来到了座台之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怪蛹了,只见它还是那个样子,一见就令人感到恶心,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明白老夫人,表情十分古怪。蓝丝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她毕竟是超级降头师,平时甚么古怪东西没有见过,所以反应一般。 温宝裕伸手在玻璃箱上拍了两下,道:「嗨!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光头仁兄向温宝裕道:「听说你对它也进行过研究,不知道经过情形如何。」 温宝裕居然很谦虚:「我哪里谈得上甚么研究,只不过照了X光而已,也没有甚么发现。」 光头仁兄扬了扬眉:「你没有想到要解剖它?」 温宝裕道:「想过,可是怕损伤它,所以没有做。」 这位光头仁兄只顾和温宝裕说话,我已经很不耐烦,明白老夫人比我性急,毫不客气地道:「你快些开始报告,别浪费时间。」 光头仁兄居然脾气甚好,笑嘻嘻道:「就这样报告会很闷,我们不如一面做些事情,一面说。」 他说着,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又向温宝裕道:「不会损伤它,现在就由你来进行解剖如何?」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位仁兄葫芦里卖甚么药,温宝裕以为对方想考验他的勇气,所以一口答应:「好!」 光头仁兄取出一只如同遥控器般的东西来,按了一下,左首墙中有一只柜子,无声无息向他移来,到了他的身前停下,他打开柜子,道:「你选用甚么工具?」 只见他打开的那一格,有多种解剖刀之外,还有小型锯子,我看到其中至少有三把,竟然是用来锯极坚硬的金属所用的金刚砂锯片! 这情景就像是滑稽电影中的医生要解剖一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时,玻璃箱的两边移开,温宝裕捋起袖子,取起一柄解剖刀来,就向人体型的怪蛹胸口部份划了下去。 解剖刀极之锋利,温宝裕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也不禁打了一个突,因为不知道这一刀划下去,划破了之后,会冒出甚么样的浆汁来,令人恶心。 看温宝裕的情形也是硬着头皮划下这一刀的。却不料这一刀的结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曾经接触过这怪蛹,它的表面像是受伤之后皮肤还没有长好的新肉,用手指按下去很软,会出现一个凹痕,很久才平复,可是这时候温宝裕一刀划下去,刀锋过处,却不但一点损伤都没有,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在划过去的时候,被刀尖略压下了少许而已。 温宝裕怔了一怔,用力又划了一下,情形还是一样。 光头仁兄笑道:「恐怕是工具不对吧!」 温宝裕本来就唯恐天下不乱,这时候他索性拿起一把金属锯来,按下钮,锯片飞快转动,发出声响。 温宝裕把锯子按向怪蛹胸口,向前推,锯片将胸口压下去,可是移过去之后,怪蛹胸口还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我们都看得讶异莫名,光头仁兄又打开了柜子的另外一格,道:「这里有雷射切割仪,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时候温宝裕惊讶过度,呆若木鸡,连点头或者摇头的反应都没有。 光头仁兄自己取起一具仪器来,发动,从仪器中射出光束。我知道这种仪器,几乎可以切开任何东西──切最坚硬的合金钢,就像快刀切豆腐一样。 可是这时候光束在怪蛹身上移来移去,却一点也不能损伤它,光头仁兄忽然半转身,将光束移向那柜子,才一下子,就将那钢柜子剖成了两半,当真触目惊心之极! 明白老夫人本来口齿何等伶俐,这时候瞪大了眼,连声道:「这东西……这东西……」就是无法再说下去。 光头仁兄这才道:「这就是研究报告第一部份:这物体的外层坚固无比,其坚固的程度超乎我们知识范围之外,我们不知道如何才可以攻破它。这东西毫无疑问是生物,可是生物的天然外层如此坚固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们认为这外层是加上去的,其目的是为了保护里面的生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继续:「我们一直不知道有容器的存在,直到知道,和了解了容器的质地也异常坚硬之后,可以肯定这生物受到双重保护。」 我们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那怪蛹,这时候听了这种说法,虽然觉得怪异,也并非不能接受。 我问:「容器和外层,哪一样更坚固些?」 光头仁兄道:「我没有试过切开容器,所以不能比较,而从数据上来看,两者相差不大。然而外层非常柔软,能够在更恶劣的环境中,譬如说力量巨大的撞击下保持完整,起到更好的保护作用。我们也试过用高温──后来我们把它带到地球上不存在的高温环境中去,也丝毫无损,后来在二十六个星体的联席研究会中,大家都一致公认,制造出这样坚固的物体,简直不可思议,集合所有星体的科技力量,也不能做到。」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你们做了不少工作!」 我这样说,当然是表示了我对他们一直对我隐瞒表示不满。 亮声叹了一口气:「在星体会议上,我们竭力主张邀请你参加,可是进行了多次表决,反对的都居多数,他们可能因为从来没有和地球人合作过,所以有顾忌──勒曼医院当初和你,也曾有过同样的情形。」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表示甚么,这时候我感到很震惊,因为为了这怪蛹,竟然出现了这样大场面的星体联席会议,由此可知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乎我的想象。 而事情真正的关键,当然还是外层里面的生物──那究竟是甚么生物,值得用那样的方法去保护?而且又是预料到了有甚么样的灾难会发生,才需要这样的保护? 我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光头仁兄连连点头:「这正是当时我在会议上提出的问题。可惜这两个问题在会议上都没有结论。」 他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我认为要弄清楚里面是甚么,除了用一切可行的方法透视之外,最彻底的办法就是从中取出一些来研究。我们精于培育细胞,只要取到一个细胞,就可以将它培育成整个生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想说甚么却又说不出来。 光头仁兄继续:「几次会议之中,议论纷纷,唯一大家都同意的是:这东西不属于地球。」 这种结论应该毫无疑问。 他又道:「在经过各种透视扫瞄的观察方法之后,发现里面是大量细胞──」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不是废话吗──任何生物都是大量细胞,生物是由细胞组成的!」 光头仁兄望了我一眼:「生物体内的细胞,不论属于哪个器官、在体内起甚么作用,都有共同的基因,然而我们发现这东西里面的细胞,却有许多、许多、多到了难以计算的不同基因的不同细胞。用一只狗来说,狗的身体之内有以亿计的细胞,这些细胞基因相同,所以取出任何一个来,进行培育,培育出来的,都是一只狗,不会是其它的生物。」 他所说的一切,我们虽然都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由于他说得十分清楚,所以我们都听得懂。 我骇然指着那怪蛹道:「你的意思是,在这个东西里面取出不同基因的细胞来,进行培育,可以培育出不同的生物来?」 光头仁兄点头:「正是如此,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我们试图统计这里面究竟有多种不同基因的细胞,没有正确的数字,大约超过二百万种。」 我更是骇然:「就是说如果用这些细胞来培育,可以产生二百万种不同的生物?」 光头仁兄又点头。 白素沉声道:「地球上一共有多少种生物?」 光头仁兄道:「问得好!地球上一共有多少种生物,也没有确切的数字,植物和微生物除外,动物方面,昆虫超过十六万种、软件动物超过十一万种、脊椎动物……总共至少超过三百万种。」 白素若有所思,我知道她一定想到了些甚么,我在这时候也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些甚么,不过还完全没有法子组合。 光头仁兄等了一会,见我们暂时没有问题,他就继续报告:「有了这样的惊人发现,我们进一步研究,发现细胞在这里面都生存于一种胶汁状态的液体之内,而且生命状态十分奇特……」 他想了一想,像在想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奇特状态,然后道:「如果死亡是『零』,那么这些细胞的生命状态就非常接近零,如果用数值来表示,几乎是『无穷谢。这种接近死亡的生命状态,可以使这些细胞的生命几乎得到无限制的延长!」 他双手按在桌上,望向我们,问道:「各位听了我报告之后,有甚么推论?」 除了白素之外,我们都摇头。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白素身上,等待她说出她的推论。 白素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里面有几乎等于整个地球生物数目的生物细胞,我推测这些细胞被保护得如此妥善,目的不单是保存他们,还有希望在某种情形下,使他们可以发展成生物,而在适当的环境中生存和繁殖的作用在。」 所有人对白素的说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明白老夫人忽然大声道:「挪亚方舟!」 她所叫的这四个字,在大多数地球人中,都会知道,而外星人却不甚了了。即使在我们几个地球人之中,蓝丝也就有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道「挪亚方舟」是怎么一回事。 而我和白素以及温宝裕却一听之下,就不由自主发出了「肮的一声,我立刻把「挪亚方舟」和白素刚才所作的推论结合起来,有了更进一步的设想。 我举手争取发言,道:「假设在很久很久之前,某一个星球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大规模移民──不但是这星球上最高级的生物需要离开,他们要使所有的生物都离开──可以假设这个星球已经不再适合生物生活下去,所有生物都必须离开去寻找适合生活的新环境,那么最好的迁移方法就是把所有生物的细胞用妥善的方法保存起来,然后进行迁移。」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着那怪蛹,又道:「这东西里面有整个星体的生物,他们是不知道哪一个星球上来的集体移民!」 勒曼医院各人在我说完之后,一起鼓掌,表示我的假设可以成立,我向他们鞠躬,同时双手分别指向白素和明白老夫人,因为我的设想只不过是综合了她们的想法而已。 温宝裕和蓝丝也鼓掌,温宝裕十分兴奋,大声道:「真想不到这怪东西这样不得了!」 光头仁兄道:「这假设和我们星际会议得出的结论一样,后来我们略有修正,是因为有了新的发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先说我们既然发现这东西之内有许多各种不同生物的细胞,觉得必须取出一些来培养,我们二十六个星体的科技集中起来,动用了最强的资源和设备,费尽心机,才在一个小星体上找到了一种硬度极高的物质,经过提炼,得到了不到一公克这样的物质,制成了一支针,预计可以刺穿这东西的外层,抽取里面的细胞。」 这一番话听来容易,可是其过程的复杂和困难,简直无法想象,集二十六个星体的能力,才炼制成了一支针,当真匪夷所思至于极点! 而且如果抽出了细胞,就可以培育成生物,不知道究竟培育出了一些甚么样的怪物,这更是一想起来就令人不知道如何才好的事情。 光头仁兄并不立刻说到这一方面,我们也不敢催促。 他道:「这支针的名贵,实在难以形容,如果有甚么差错,再也制造不出第二支了,当这支针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感到责任重大,我们采用每秒钟转述二万转的钻速,成功将针刺进了外层,可是针的本身也受到了损伤,不过总算抽取了极少量的胶汁,在那极少量的胶汁中,有三十七个细胞。这支针报废,更不可思议的是,针拔出之后,再也找不到被针刺过的小孔,外层物质竟然填补了针刺过的小孔!」 他说到这里,突然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才道:「本来我们以为既然不能够再有第二支这样的针,或许要等许多年之后我们科技有很大的进步,才能再攻破外层取得细胞,在这样情形下,问题等于已经告一段落了,唯一要应付的就是卫斯理不断地追问而已。」 我大声道:「不对!那取出来的三十七个细胞,培育成了甚么样的怪物?这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光头仁兄吸了一口气:「我们很快就会向各位展示那三十七个细胞培育出来的生物,不过先听我再说一些话。」 我还想抗议,白素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出声。光头仁兄继续道:「可是最近发现了那容器,我们就感到事情会有变化,而现在更知道了有那个盖子的存在,事情就变得极其严重──很明显,盖子上的那许多尖刺,都能够刺进外层。我们也相信,通过盖子上的感应带,会告诉所有细胞,环境已经适合发育生长,所有的细胞就会从无穷小的生命状态中苏醒,开始活跃、生长,而所产生的力量,足以破坏外层,使所有成长中的细胞得到释放,继续发育成为各种生物──」 他开始说事情很严重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听到后来,却越听越是心寒──照他的说法,如果容器、盖子和那个怪蛹三者结合的话,怪蛹里面的所有细胞就会活动,成长,涨破外层,飞舞而出,虽然不是见风就长的妖怪,可是环境既然适合成长,就会很快长大。 要知道在怪蛹里面的细胞,至少有二百万种不同的生物。 是至少二百万种,而不是二百万个。 其中每一种生物都可能有上百万! 也就是说,一旦外层破裂,涌出来的、会很快成为各种生物的细胞,其数量完全无法估计,巨大到了天文数字。 这许多不知道是甚么样子、甚么性子的生物,能够和地球上原来的生物共处吗? 就算能够共处,地球挤得下吗? 光是这两个问题,已经是严重之极,威胁到地球上原来所有生物的生存! 我们几个地球人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就算从最好的估计来看,出现这种情形之后的混乱也完全无法想象。到时候,他们外星人可以拍拍屁股,离开地球,回到他们自己的星球去,我们地球人又怎么办?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怪蛹都是地球可怕之极的噩梦!一旦变成事实,恐怕就是世界末日,那怪蛹实际上就是预言中从天而降,来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 我只觉得喉咙发烧,想说话却又出不了声──常说世界末日,可是从来没有感到真正如此接近过! 第十部等级层次 光头仁兄在等候我们的反应,而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甚至于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才听得温宝裕发出了一下很怪的笑声,他道:「问题是在于细胞变出来的是甚么东西──如果全是微生物,就算增加几百亿,只怕也不成问题。」 温宝裕经常有古怪到了难以形容的念头,现在他这样说就是典型的例子。 我缓过气来,疾声道:「不管出来的是甚么生物,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明白老夫人和白素立刻点头。 光头仁兄皱了皱眉:「事情和各位想象的多少有些距离,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很容易做到,可是我们却认为,如果让这种事情发生,可能会对地球有极大的好处。」 我霍然起立,双手挥动,激动之极,若不是白素竭力阻止,我已经冲向前去,不但会动手,而且会恶骂──他这样说法实在太可恶了,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竟然认为世界末日对地球会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我没有冲向前,可是我声势汹汹,光头仁兄也被我吓得连退两步,神情很愤怒。 亮声急急道:「卫斯理,你等知道了全部事实之后,再对他的话下判断。」 我怒道:「那你就他妈的赶快把全部事实说出来!」 亮声做了一个手势:「好,我们先看那三十七个细胞培育成长的结果。」 我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由于心情紧张、激动,白素一直紧握住我的手,她看来虽然镇定,可是和我一样,手心也在冒汗。 光头仁兄走向一面墙,伸手按在墙上,墙向旁移开,现出一列架子,架上是大小不同的透明容器,最大的一个有一立方公尺左右,可以很清楚看到里面放着一只平时不是很容易见到,可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得出来的动物──犰狳。 这种俗称「穿山甲」的动物有非常奇特的外形。 其余几个中等大小的透明容器之中,一个放的是一种海鸥,一个中间是一只鳖,还有一个里面是一只很大的蛤螅其余的容器都相当小,距离远,就看不清楚里面是甚么东西。 亮声道:「各位请走近去观看。」 这时候最镇定的是明白老夫人,她首先向前走去,我和白素跟在后面。 到了架子前面,看到了小容器之中的生物,大部份是各种昆虫,除了其中有一只天牛大得异常之外,其余都是很普通的昆虫,包括了一只蚂蚁、一只蝼蛄等等。 还有更小的,应该是一只水螅。 总之所有的生物,我都可以叫得出名称来──因为牠们全是常见的生物,并不是甚么怪物。 我大声道:「这算是一种星际玩笑?」 光头仁兄道:「绝不是玩笑,事实就是如此。」 我又惊又怒:「那有甚么了不起,地球上并不在乎多几亿蚂蚁,也不在乎多几百万只穿山甲!而且我认为其它星球上的生物没有核能和地球上生物一样,你们究竟在耍甚么花样!」 还没有人响应我的话,白素吸了一口气,道:「不是说取出了三十七个细胞吗?这里只有三十六种生物,还有一种──」 光头仁兄也吸了一口气:「卫夫人果然细心,问题就出在还有一种生物上,大家请看──」 随着他的话,那架子移开去,出现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是一个透明容器,我们一看之下,都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只见在容器之内,呈四十五度角,斜放着一个生物,其形状如人,有头有臂有腿有身体之外,还有一对翼,那形状恰如那只怪蛹,只不过很小,不到四十公分,看来只是一个胎儿,并没有完全成长。 我们在吃惊之余,齐声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由于实在太震惊了,我和温宝裕都在「甚么东西」之前加上了不同的助语词,此处自然不必细表。 光头仁兄向勒曼医院其它人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白素很冷静地道:「不管你们有甚么结论,都请说出来。」 光头仁兄道:「各位现在看到的这生物,还只是胎儿,大概相当于人在母胎中四个月。我们培育到这时候,感到非常吃惊,经过讨论,大家──二十六个星体的代表,一致同意停止这生物的继续成长。」 我疾声道:「为甚么?」 他深深地吸气:「各位请看这生物的头部。在比例上来说,这生物头部极大,比地球人大三倍以上,所以绝对可以推断这种生物脑部十分发达,智能程度极高,他和地球人比较,等于地球人和黑猩猩比较一样,也就是说,地球人在这种生物前,只是低级生物──也不是十分低级,看你如何看待黑猩猩了。」 听得他这样说,我又惊又怒,失声道:「这种生物的智能程度如果和你们比较呢?」 光头仁兄连想都没有想,就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比我们都优秀,超越我们很多,不过不如地球人和黑猩猩那么多。」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理由怀疑勒曼医院方面的判断,可是这种结论,形成了我思想上极度的混乱,根本无法好好去进一步想。 而心中有许多问题要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才好。 光头仁兄显然很清楚我们这时候的情形,他道:「问题很多,不如先听我说,等我说完之后,很多问题一定已经解决,再有问题,到时再问。」 我连连点头,温宝裕大声道:「好极,好极。」 光头仁兄道:「各位先看看计算机摹拟这生物成长之后的样子,各位将看到的是立体投影,十分逼真,请有心理准备。」 说了之后,我们就看到那生物的胎儿,在一下一下变大,等到将近有八十公分上下时,他睁开眼睛,眼珠很大,几乎没有眼白,他坐了起来,双臂横伸,蹬着腿,从肩头伸出来的翼,构展开来有他身高的两倍。 他全身肉红色,看来很柔软,没有头发,五官倒并非怪异,不至于令人吃惊。 光头仁兄道:「这应该是他出生时候的模样。」 在立体投影之中,那生物在继续一下一下变大,光头仁兄一直在说明:「这是三岁……五岁……十岁……十五岁……已经完全成人了。」 这时候那生物站着,有两点五公尺高,我们都要仰头看他。只见他膀宽腰细,全身肌肉强而有力,男性,雄伟壮健,比最好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还要令人气为之窒,神为之夺。 他的头部前额突出,头角峥嵘,头顶起伏如山岗,眉骨高耸,双眼烔烔,目光如电,鼻大口阔,静立不动,稳如山岳,双翅偶展,宛若天神,说不出的庄严威武之外,却又使人感到无比祥和与可靠。 我看得屏气静息,真难以想象会有这样美丽慑人的生物,这样的生物,一看就知道不论在体能或者智能上,都属于超级。地球人站在他的旁边,老实说,比黑猩猩站在地球人身边,还要不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立体投影消失,我们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道:「为甚么你们不让他发育长大成人?」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而明白老夫人和白素则齐声问:「这胎儿现在是死是活?」 勒曼医院各人并不回答这两个问题,光头仁兄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还是要听他讲完再说。 这时候投影虽然已经消失,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这天神一样的神人就在眼前出现──那是由于印象实在太深刻的缘故。 光头仁兄向我指了一指:「刚才卫斯理曾经说,其它星球的生物和地球生物一样,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两个不同的星球发展出来的生物,绝不可能一样,因为没有环境完全相同的两个星球。所以我们的结论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我吃惊得犹如遭到了天打雷劈一样,直上直下跳了起来,指着那怪蛹,尖声道:「你不是想告诉我们,这里面的细胞全是地球生物的细胞吧!」 光头仁兄声音平静:「我正是想这样告诉你,这里面的生物细胞全是地球生物,除了那种有翼的人之外。」 我脑中紊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光头仁兄哼了一声:「早就说过,等我讲完,比较容易明白。」 我也不在乎被他抢白,他接着道:「我们肯定了怪蛹里面的细胞全是地球生物,我们就这种奇怪的现象作了种种假设,最后认为其中一种应该最接近事实。」 这次我不敢再打岔──事实上想问也不知道问甚么才好。 亮声在这时候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各位如果不同意这个假设,就当听故事好了。」 另外一个也很严肃道:「如果这假设有冒犯各位之处,请各位注意,假设只不过是假设。」 我的思绪本来已经够紊乱的了,听了他们这样说,更是乱上加乱,完全无法明白他们的设想和我们有甚么关系,又何至于冒犯我们? 这时候当然无法进一步去想,只好听下去。 只听得光头仁兄道:「我们从这许多不同种类的生物细胞被如此小心妥善保存这一个不平常的现象着手设想──我们想到一定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样非常的措施。而非常措施的目的,是为了在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下都保存这些细胞,不在非常变化中毁灭。」 我吸了一口气,隐约感到他想说甚么了。 他继续道:「我们假设很久以前,有一个星体,上面有许多生物生存,当然和任何有生物的星球一样,在众多的生物之中,必然有一种具有高度智能,是这个星球的主人。我们相信这个假设星球上最高级的生物其智能极高,所以发展出我们难以具体想象的高级文明和极度高超的科技。」 白素应了一句:「很合理,他们制造了这样的保护层和容器,就证明他们的智能和科技,远远超过其它星球。」 勒曼医院各人一起点头,光头仁兄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不幸的是,这个星球面临了大灾难──一定是真正的大灾难,我们设想极可能是星体的大爆炸。」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像是在哀悼这场大灾难,然后才道:「由于这个星球上的最高级生物具有极高的智能,所以他们预知这场灾难的发生,也知道灾难发生,整个星球毁灭,星球上的生物自然也完全死亡,无一幸免。他们不甘心就此遭到灭绝,所以想出了用各种生物细胞处于接近死亡状态、长期保存、伺机再生的方法。他们采用了极度保险的保护,使被保护的细胞可以在星体爆炸之中不受损伤。」 我感到不可思议,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星体爆炸产生的破坏力是何等强大,有甚么东西可以与之抗拒!连整个星球都不存在了,星球上还会有甚么东西可以留下来? 所以我很自然地道:「不可能。」 光头仁兄完全知道我说不可能的原因,他反而替我解释:「星体如果发生爆炸,产生难以想象的高温,会使得整个星体变成一大团接近气体状的物体,然后在其它天体引力的牵引下产生急速地旋转,然后分裂,然后产生一个以上新的星体,形成一个星系──」 他说到这里,我陡然感到一股寒意,只听得温宝裕道:「有人认为太阳系就是这样形成的。」 亮声道:「所有的星系都这样形成──一个星体的死亡,产生许多星体,这是宇宙间星体生命循环的规律。」 我张大了口,可是还是发不出问题,天地良心,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假设的内容,可是一时之间却无法化为语言。 光头仁兄道:「星体爆炸的破坏力,来自震荡和高温,只要能够抵御这两种破坏,就可以生存下来。我们对这怪蛹的外层作了种种试验,虽然无法达到真正星体爆炸的破坏力量,但是也不会相差太远,已经可以证明它能够在星体爆炸之中生存,尤其现在知道外面还有容器的保护,更可以肯定它在星体爆炸中可以保持完整。」 我们都不出声,觉得这个假设虽然大胆之极,可是并非不能成立。不过问题是:星体都已经因为爆炸而不存在了,生存下来的东西往哪里去?而更主要的问题是:它又如何会来到地球上? 我还是没有发问,只是在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声响。光头仁兄向我望来:「你曾经说过:那时候还没有地球,那东西如何会来到地球!而我们的设想,正是在还没有地球的时候,那东西来到地球的。」 他的话听来不知所云之极,可是我却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连连点头。 他进一步解释:「那个星体爆炸,化成气团,星体上一切完全毁灭,只剩下预先造好的在那容器中的生物细胞保护囊(那个怪蛹)还存在,随着气团旋转,在旋转中分裂出若干小气团的时候,它和其中的一个小气团在一起,等到小气团渐渐形成了新的星体,它当然就成为这新星体的一份子。」 他说到这里,不等我们有反应,就接着道:「我们认为,这个和它一起分裂出来的新星体,就是地球。原来的星球爆炸,产生的新星系,就是太阳系。」 我们互望着,无话可说──对于这种假设,虽然我听到了可以接受,但是要我进一步发表意见,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 光头仁兄在继续发挥:「等到地球形成了星体,由于它是从原来的星体中分裂出来的,所以形成星体之后的环境,就有可能渐渐变得适合原来星体生物生存,于是在保护囊之中的生物细胞得到了信息,就开始活跃──」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就齐声大喝:「且住!」 我立刻道:「你是想说:细胞活跃的力量,涨破了保护囊,于是亿万细胞破囊而出,几百万种生物开始发育成长,成为地球上无数生物,包括地球人在内!」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充满了讽刺,可是光头仁兄竟然立刻道:「正是如此。」 我夸张地哈哈一笑:「整个保护囊所保护的生物细胞全都在这里,只不过被取出了三十七个而已,地球上那些生物是从哪里来的?」 我话才说完,白素就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道:「当然不止一个!」 我怔了一怔,光头仁兄应声道:「对了,当然不止一个!那星体上的高级生物既然有那样超等智能,又知道将会发生的灾难是如此巨大,他们对爆炸之后的情形,其实也无法真正完全了解,所以为了更有把握使星体上的生命得到延续,他们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制造许多生命细胞保护囊,希望有更多的机会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在大爆炸发生之后,这许多保护囊,随着气团分裂,也四下分散,其中至少有两个和后来形成地球的气团在一起,而地球的环境也恰好适合生物生存,所以原来星体上的生命,就在地球上延续了下来,而且继续繁殖。」 他说得虽然清楚,可是我还是不住摇头,指着那怪蛹──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细胞保护囊」,我还没有问出声,光头仁兄就道:「这一个保护囊,我们估计是在剧烈的变化之中,容器和盖子分开,使它脱离了容器,所以得不到应该由容器传递的信息,所以亿万年来,没有起任何变化。我们相信,同样的保护囊──在容器之内,或是像这个一样离开了容器,在太阳系的其它星体中一定可以找到,我们正在努力进行,一旦找到,就可以证明我们的假设是事实。」 他的说明虽然清楚得很,可是还有最主要的一点,没有说明白,而这一点如果不说明,一切假设还是不能成立。 这时候我已经把事情根据听到的叙述和看到的事实理出了头绪,我很愿意接受这种假设,但是必须先解决这个主要的问题。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刚才我们从立体投影中看到了计算机摹拟的那个制造保护囊星体上的高级生物,为甚么他们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而在地球上出现的高级生物地球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光头仁兄听了问题之后,反应十分古怪,竟然叹了一口气,而亮声和其它人,也有古怪的表情,好象不忍心说下去的样子。 我催了几次,光头仁兄又叹气:「我们推测,这是一个悲剧,地球上的环境,可以使原来星体上所有生物的生命得到延续,可是唯独不能适合这最高级的生物生存。我们在培育最高级生物细胞成长的时候,发现地球上并没有这种生物的成长过程中所必需的一种元素,这种元素对于最高级生物成长的重要性,等于钙对其他生物一样!地球上如果没有钙元素,所有脊椎动物都无法出现,根本不能生存。」 我瞪大了眼睛,他继续道:「我们在其它星体上找到了这种元素,所以才能培育出四个月大的胎儿,也才能够摹拟出他成长之后的模样。」 我大声呼叫:「为甚么不继续下去?为甚么你们一致同意不再培育到他成长?」 光头仁兄吸了一口气,道:「细胞保护囊中所有的生命,只有最高级生物不能在地球上生存,细胞散开之后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而其它的生物得以延续,包括在原来星体上并非最高级的生命在内。没有了原来最高级的生命,原来并非最高级的生命在地球上就成为最高级的生命了。」 他的这番话,很是不容易听得懂,尽管他说得很慢,等他说完之后,我还是想了一想,才能明白,剎那之间我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像是成了碎片! 也就是在那剎间,我明白他们的表情为甚么这样古怪,也明白了为甚么在叙说之前,他们要说「如有冒犯多多包涵」,明白了许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在他们的假设之中,现在的地球最高级生物地球人,本来并不是最高级生物,并不是一个星体的主人,只不过现在原来的最高级生物没有出现,所以地球人才成了地球上最高级生物,成为地球主人! 这情形就像地球人如果忽然在地球上消失,那么原来在地球上的次等生物之中,必然有一种在比较上成为最高级生物,可以是狗是猫是猩猩,可以是蚂蚁是海豚……到时候不论是哪一种生物成为地球上最高级生物,也必然以为自己是地球天生的主人,而凭他们的智能程度,在地球上生活。 作为地球人,对这种说法的感觉,当然不舒服至于极点,可是如果想一想地球人在地球上的行为,就会无话可说。 地球人在经过那么多年所谓「文明洗礼」之后,仍然不论在思想心理上或是生理上,都脱不了低级生物的典型。地球人所谓自有文明以来所记录的历史,几乎全部由战争、杀戮、奴役、强迫、极权、恐怖、掠夺……所组成,这根本是低级生物行为的典型!有高度智能的高级生物,绝对不会有这种行为! 望向白素,很显然白素的想法和我一样。 光头仁兄又道:「这种地球上没有的元素,在其它星体不难找到,只要这种元素可以源源不绝供应,这保护囊中的最高级生物可以在地球上发育成长,很好的存活繁殖,地球由这种最高级生物来主宰必然比现在好!」 他索性扯破了脸,说话再也不留余地。 我在大口喘气,他又道:「只是不知道自以为是主人的地球人,是不是肯把主人的位置让出来。」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从地球人一贯的奴性来看,会很快习惯有新的主人,哈哈!」 我和白素齐声道:「一点都不好笑!」 那人做了一个鬼脸,我虽然生气,可是想想「一贯的奴性」这样的形容加在很多地球人身上,确然是事实,也就无可奈何。 另外一人态度比较诚恳,他道:「根据智能程度来判断分析,现在的地球人在原来的星体上虽然不是最高级生物,可是也不会低级到猫狗猩猩的地步,在地球的生物层次中没有这样的角色。我们估计在那星体上,现在的地球人和最高级生物是一种主、从的关系,地球人帮最高级生物做很多事情,起助手的作用。地球人在很好的制度、管理之下,在一定的规范之中,也可以有如同高级生物一样的行为。」 我哼了一声:「多谢你称赞!」 明白老夫人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道:「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们的幻想,全是不切实际的空话,我完全不相信,所以我正式宣布,取消非人协会和勒曼医院的合作,那盖子会被藏在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白素立刻站到了老夫人身边,也很严肃地宣布:「我完全同意这个决定。」 我、蓝丝和温宝裕多少感到意外,可是勒曼医院各人却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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