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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个故事有些特别之处--故事开始和它以后的发展,简直完全不对头,脱轨得特别。可是确然事态是如此发展,只好说始料不及。
"气"究竟作何解,人人都可以自己订定,不必一定照传统,更不必听别人的。
祝各位都有好运气!
卫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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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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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恶梦情节
先说一个小故事。
香港有中学会考制度,每年把所有的中学毕业生,集中考核,不限名额,老试,老试五科合格者,就称为"会考合格",作考生升学、就业的依据,很是重要。
每年,都有出类拔萃的青年人,取得十科优良的惊人成绩,也就成为新闻记者访问的对象。
一九九二年度会考,有一位少女取得了十科优良的成绩后,记者问她何以致之。
这位可爱的小姑娘说:"平时用功,再加上运气。"记者可能不以为然,紧追了一句:"考试要讲运气的吗?"小姑娘反应奇快:"做任何事都要讲运气的哩!"记者语塞。
照记者的意思,世事成功,不应该靠运气,应靠努力或勤恳,甚至"有志者事竟成",什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之类的鬼话,几千年来,害人匪浅。
(把这一类所谓"励志"的话形容为"鬼话",一点也不过分,谁要是相信真的可以把铁杵磨成针,谁就倒了大头霉了。)诸葛孔明是世所公认的智者,他曾很感慨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八个字很简单明了地说明了努力和运气之间的关系。一件事要取得成功,努力是一大因素,运气是另一大因素,两者缺一不可。那位少女的话,大具哲理,发问的记者多半立刻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没有话可说。
这个故事定名为"运气",是不是就讲这方面的事呢?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因为"运气"这两个字,还可以作别解,例如,把"运"和"气"分开来,第一个当动词,后一个当名词,就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气"这个字,可作许多解释,其中较神秘的一个说法,是道家学说中的"气"--人体内的一股真气,这股气可以通过许多奇妙的方法去锻炼,炼成了,张口就可以喷出三味真火来。所以许多持异功能,也统称为"气功"。
所以。"运气"就有发功的意思,和做事成功要靠运气之意,又大不相同了。
说来说去,这个故事究竟想说什么呢?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老话,故事一定要看全部,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
我习惯在故事开始之前,说些开场白--各地说书先生,皆有此惯例,也必然,开场白不可太长。
所以、还是请看故事。
在情节诡异的小说或电影之中,常见一个情节。
这个情节的内容是:一个人去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可是,到了第二天,或是在很短暂的时间之后,发现一切全变了,见到的人全变了,环境也不同了,发生的事也没有了见证人等等。身历其境者,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这种"恶梦情节"(我创造的名词),运用得好,颇具悬疑作用,有令人产生要弄叨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想知道结果的欲望。
于是,情节的制造者,就成功了。
等到谜底揭开,可以有各种成因,高手自然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庸手不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若要举例,太费事,也没有必要。
我之所以提及"恶梦情节",是由于这个故事,正是从一个恶梦情节开始的。
经历这个恶梦情节的人不是我,是一个名叫李远的所谓"行政人员"--一个大机构中,职位在中上级的工作人员。这一类人物,大都有很好的学历,也有一定的处世能力,有识见,属于社会精英。
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由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若换了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人,谁都不会相信,只当他是在梦呓。
我也根本不认识这个李远,算起来,我和他扯不上关系。可是人际关系很是复杂,牵丝攀藤下来,几乎任何人之间,都可以找出一定的关系来。
我和李远之间的关系,首先得从小郭数起。小郭的妻子姓唐--就是那位曾使一个日本老人一了她,就惊怖到昏过去的美丽的旅行社职员。
郭太太生性内向,和我们的大开大合作风不相合,所以平常甚少往来。小郭和我,一起从事许多活动,除了那次小郭在一幢大厦之中,进了电梯之后,一直向上不停地升,神秘失踪的事件之外;也从来不让他的妻子参与。所以我对她可以说是又熟又不熟。
正由于如此,所以当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一些事要和我商量时,我感到意外,而且一口答应,她随时可以来。
她带来了李远,李远的妻子,是郭夫人在孤儿院时的同学。
好了,人物关系初步介绍完了。但那只是人物关系之一--还有人物的关系之二,索性提前介绍,可以使使古怪的恶梦情节,在简单叙述下,容易明白。
第二部分的人物关系,全和李远有关。
李远是大机构一个部分的经理,和他的经历发生直接关系的是这个大商业机构的总裁,姓关,一个已过六十,但是仍然精力充沛的典型大亨;以及总裁夫人,我们城市公认的美人,但不知是总裁的第几任妻子--这两个人在社会也都赫赫有名。李远一提到他们,我就点头,表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自然,关总裁的财势虽大,但是比起超级豪富陶启泉来,还是相去甚远。若是豪富可以排等级,陶启泉是第一级,关老板大约是第六七级。
还有一个人,是李远的同事,大机构的秘书,是总裁的左右手、亲信,常跟着老板出入的。这个人注名金儿,国籍不详,是个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体育健将型的翩翩美男子。
这个美男子常伴关总裁的身边,以致有一个时期,流言甚盛,相关总裁有龙阳之癖,直到关总裁又娶了年轻貌美的新夫人,谣言才止。由此可知,健美先生金儿,和老板之间,关系密切,非同等闲。
好了,人物关系之二,也已大致完成了。
却说郭夫人带李远来见我的时候,她本身仍然是一贯地淡静,李远却面色灰败、沮丧,一望便知道他正陷入极度的精神困扰之中,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一见了我,也顾不得第一次见面的礼仪,双手一起抓住了我的手臂,颤声道:"求求你,救救我,卫先生,求求你救我!"我还没回答他,只是向郭夫人望了一眼。郭夫人是聪明人,立即知道了我的意思,也不会来麻烦卫先生。
郭大侦探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的本领,不在我之下,我奇怪何以郭夫人来找我,这时才有了答案。
郭夫人又很适当地奉承我:"不过,发生在李先生身上的事很怪,就算小郭在,只怕也要营驾卫先生出马才行。"李远则显然对我更有信心,连声道:"对!对!一定要卫先生出马才行。"我大大地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李远,让他先从极度的恐谎之中,松弛一下。
不过看来作用不大,因为他在接过了酒杯之后,双手一直在发抖,要不是我不时伸手去按住了付出的手,那杯酒,只怕要有,一半洒了出来。
看到李远的情况如此之差,我忙加以言语-的安慰:"别慌张,天下事,大多数可以解决,真要无法解决,那就急也没有用处!"人到了一定垢年纪,对事情的态度就会不一样。我要是有年轻的时候,一定豪气干云,说"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但现在的说法,大有保留,因为人生的阅历丰富了,就可以知道,有许多事,确然是人力无法解决的,像原振侠医生,成了宇宙的迷失者,连他身处何地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他回到地球上来呢?
我的安慰话,起的作用也不大,郭夫人提议:"李先生,你还是先把你的经历说一说吧。"于是,李远就开始叙述他的经历。
在才一开始的时候,他简直语不成句,说一句话,要停下好几次,脸上流露出恐惧惊疑的神情。我没有催促他,任由他自己去发挥。
有的地方,他说得很是详细,有的地方,又过于简单,在我有不明白之处,我就发问。总的来说,他的叙述,拖泥带水之处极多,而且有的与怪事无关,全是他所在的大机构中的琐事,乏味之至。
所以,我把他的经历,整理了一下,再转述出来--这是我的故事一贯的复述方法,大家自然都已熟悉的了。
事情的一开始,是李远在他的办公室中,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李远是地位相当高的行政人员,他有许多具电话,这天早上,响起来的那一具,是专供给比他更高级的人员和他联络之用的。
所以,电话一响,李远就有点紧张,先把两个职员支开去,以防谈话的内容如果涉及秘密,会泄漏出去。
然后,他按下制扭,就听到了总裁办公室秘书金儿的声音:"李经理,请联结电脑办声仪,总裁要亲自对你说话!"李远的心中又是一凛。关总载三天前到了巴哈马群岛的拿骚,出席一个重要的国际金融会议,在万里之外,会有什么指示?
他熟悉地操纵着电脑。
当他说到这里时,他略停了一停,向我望来。我知道他是在问我,知不知道是"电脑办声仪",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有一个特殊的频率,无人相同,比人的指纹还要独特。所以有利用声音去打开的锁,只有这个人的声音才打得开的。
一些大组织,为了防止有人在电话中假冒上司、伪造命令,所以,高级人员都存有电脑声音频率的档案,电话中有声音传出,交给电脑去检查,说话者是否本人,一查就知,这是一种很先进实用的新科技装置。
操作了片刻,李远大声道:"联结完毕!"他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了关总裁的声音:"立即到拿骚来,专机已在等候,立即出发!"在他听到声音的同时,电脑荧屏之上,不住地闪出关总裁的名字,以证明这项命令,确然是关总裁亲口所发。
李远连愕然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手抹了抹额上由于两沁出来的汗,一手提起了公事包,就离开了办公室,直赴机常他知道,关总裁如果说是"立即",那就是真正的"立即",并不是说你还可以抽一分钟打个电话回家,或者上厕所去小便一下。
他到了机场,果然已有专机在等候,上了机,他听到机师在作报告,报告他上机的时间,他庆幸自己以第一时间赶到。
等到飞机起飞之后,他定了定神,才要求打一个电话给妻子,说明突有要务,同时,在喝了一杯酒之后,想起了总裁突如其来的命令--而且亲口吩咐,可知必然重要之至。一个大机构的中上级人员,能得到总裁的如此重视,通常都是受器重和有升级希望的征兆。所以李远那十来小时的航程,心情很是兴奋,甚至无法入眠。
到了目的地,一下机,就有金色的豪华大房车,奉总裁之命来接他,车子在半小时之后,驶进一幢极大洋房的花园,然后,直达洋房之前,他看到高大俊美的金儿正站在门口。
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漫天红霞,映着金儿挺拔身型,益见俊销。李远虽然和他不是十分合拍,但也不禁暗中喝了一声彩:好一表人材。
李远一下车,走上石阶,金儿并没有迎下来,这使李远有点不自在--在大机构呆得久了,人会就变得敏感,会去计较一些小节,并且耿耿于怀。
李远和金儿握手,金儿道:"老板说和你一起进晚餐,你且先去休息。"李远心中纳闷,又急于想知道总裁十万火急打自己来有什么事,可是他明知金儿不说,自己问也是白问,反倒自讨没趣。金儿话一说完,已自顾自走了开去,自有管家、女仆把李远带到房间之中。
那洋房极大,房间中的陈设,不消说,也豪华之至。应有尽有。李远若不是心中有个闷葫芦,不消说,也豪华之至。应有尽有。李远若不是心中有个闷葫芦,不能放松心情,单是在阳台上,远眺晚霞下的大西洋,已是赏心悦目之至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却一直没有人再来理会他--他召来了总管,问什么时候进晚餐,总管却说要等主人的吩咐。主人就是总裁,却又一直未有露面。
李远这时,已经隐隐感到事有蹊跷了。可是这时,就算他把头榨扁了,也不会想到后来事情会演变得如此荒诞和离奇。
李远没有什么可做的,除了等待之外,他不住在房间中踱步,直到天色全黑,将近八时半,才有人敲门,女仆来请他到饭厅去。
饭厅在楼下(他的房间在二楼)。美伦美奂之至,李远一离去,一张长得出奇的餐桌,两端坐着总裁和总裁夫人。
夫人盛装,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肤之上,配着一条鲜红夺目的红宝石项链,更是显得诱人之极。
而金儿则坐在长桌的中间,李远一进来,自然先向总裁行礼,再向夫人打招呼。
总裁只是略点了点头,作了一个手势,指着金儿对面的位置,连"请坐"也没有说,脸上神情漠然,别说不知道何以忽然召自己来,李远连他是喜是怒,他看不出来。
接着,各级仆役,轮流上莱、换酒,说不尽的富丽堂皇,吃的也说不尽是山珍海味,可是李远却连入口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晚餐的气氛,怪异莫名,总裁、夫人和金儿,非但一言不发,而且连表情也没有,李远有一个短暂的时间,感到遍体生寒,他感到自己像是和三个死人一起进食。
她几次,李远先咳嗽一下,打算说些什么,但始终由于气氛太僵,所以他也变得一个字都没有说。
好不容易,到了饭后甜品,夫人却一推面前的碟子,带起一股香风,盈盈站起,转身向上走了出去。
夫人走了之后,总裁一直用餐巾抹嘴,抹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放了餐巾,他也走了。
李远到了这时候,当真是忍无可忍之至,他瞪视着金儿,想得到答案,可是金儿却十分专注地享受着他的甜品。
李远终于问出了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远怒意勃发,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可是他还未丧失理智,知道金儿在机构中的重要位置,不能得罪,所以他的满腔怒电,都只表现在他一下子涨得通红的脸上。
他大大喝了一口酒,才又道:"总裁那么紧急地召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金儿仍然连望也不望李远,空气冰冷,绝不友善:"是总裁召你来的,你该去问总裁!"一句话把李远堵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脸色由红而白,要用力插了摇头,才明白自己这时的处境,古怪之极。金儿说得有理,应该去问总裁。可是从晚饭时那种僵硬的气氛看来,分明有一些古怪的事发生了,总裁离开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心情当然不会好,李远再想打破闷葫芦,这时也不敢去问总裁。
他也忍受不了金儿的那种冷淡的态度,霍然起身,也离开了饭厅。
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大是气闷,于是就喝闷酒,他酒量不是很好,一瓶白兰地没喝完,人已醉倒在沙发之上睡着了。
这一个情节,很是重要,因为李远若不是醉倒在沙发上,以后的情形,就可能大不相同。
因为房间是套房,沙发在外间,连着阳台,通向阳台的门又开着。而如果李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入睡的,他应该睡在里间的床上,那样的话,外面有声音,他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听得见而被吵醒了。
是的,李远睡到半夜,是被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他才醒来,由于醉酒,头痛欲裂,想站起来,竟然难以站得稳。
可是他仍可以听得出,在争吵的,是一男一女,而且,他更进一步地听出,那一男一女,正是总裁和他美丽的夫人。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可以扶持的任何东西,摇摇晃晃,走到了阳台上。
由于后来发生的事很古怪,所以我对这一细节很注意。我指出:"李先生,你当时虽然醒了,可是全身还处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之中,你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产生幻觉,是很正常的现象!"李远的反应是神情苦涩:"我知道当时我还不是十分清醒,可是到了第二天,我虽然还头昏脑胀,但已没有了酒意,那时所发生的一切,和当晚的事,都可以衔接起来,那足以证明我当时所见并不是幻觉。"我接受了他的说法。
当时,李远好不容易来到了阳台上,循争吵声传来处看去,看到了总裁和夫人。要特别指出的是,两人吵架时所用的语言,李远听不懂,不知是法文、意大利文,还是西班牙文。但是侮辱对方的身体语言,却是全人类通用的。李远一限看到夫人向总裁所作的手势,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日风情万种,雍容华贵,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充满了大家风范,典型淑女的总裁夫人,这时接连所作的手势,增加上她美丽的脸庞上那种扭曲了的神情,简直是最泼最滥的女流氓!
若不是她还穿着晚饭时的那件礼服,李远根本不敢认她--而那礼服,下半截也被扯去了,露出了一双粉光精致的玉腿,虽然在跳骂之中,但是看来仍然诱人美丽。
总裁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平日道貌岸然,整天板着脸的绅士,这时也和流氓泼皮无异。而且他努力想抓住夫人,只是夫人的动作,比他灵活得多,他根本抓不住她,至多只是抓住她的衣服--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在争吵、动作之中,夫人身上的衣服,逐片逐片减少,渐渐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了。
李远在阳台上看了大约三分钟,或许更久,由于当时,他实在太惊愕了,所以说不上正确的时间来。
他仍然头痛,可是却陡然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来,是多年在社会上打滚的人情世故,使他想起这个问题来的。
他想到,不论总裁夫人是由于什么原因在吵架,两人此际的情形,可以说是丑态百出,那是绝对见不得人的事,却偏偏让自己见到了!
那等于是窥破了总裁和夫人的隐私--通常来说,那不是好事,对自己的处境不利,总裁必然不乐意自己的隐私掌握在手下职员的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李远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肯定在争吵的两人并没有发现他,他还有机会补救,所以,他立即连跌带爬,离开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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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杀人,或自杀
他并且立刻把阳台的门关上,门一关上之后,争吵声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他喘着气,留意外面的动静,又过了三四分钟,外面音响寂然,争吵显然结束了。
李远并没有看到争吵是怎么结束的,他在心中祈祷,保佑总裁夫妇没有看到他,而他也决定把看到的一切,完全忘掉,只当那是自己酒醉后的恶梦。
(若以为李远的"恶梦情节"就此为止,那就大错特错了,且再看下去。)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再喝酒,但由于刚才目睹的一切实在太可怖,所以他又喝了一小口酒。他坐了下来,心中想。总裁夫妇之间争吵得如此剧烈,一定有大事发生,所以总裁才暂时把他来到的事,搁到了一边。
这样一想,他心中释然,走进了房中,洗了一个热水澡,在床上躺了下来,正欲朦胧睡去,忽然传来了急速的敲门声。
李远又撑着了床去开门,开门处,站在门口的,赫然就是关总裁!
总裁已换上了睡袍,门一开,他极不礼貌地把李远推开,大踏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李远忙关上门--在这之前,他向门外看了看,长长的走廊上,并没有他人。
总裁的脸色很难看,李远来到了他面前,也坐了下来,才一坐下,便又站起,斟了一杯酒给总裁,总裁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并且示意再要一杯。
连尽了三杯,总裁才道:"你全看见了?"李远心中一凛,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表情十足,反问:"看到什么了?"总裁盯着他:"没看到什么,总听到些什么吧?"李远摇头:"我不知道该听到什么,我喝多了,若不是你来拍门,我怕会一直睡到天亮。对了总裁,你把我召来,有什么吩咐?"总裁发了一会怔,才道:"本来是有些事要你做,但现在已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下来发生的事,李远怎么也想不到。
总裁的神情,变得严肃之至,他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如果你完成得好,我保证在三年之内,将你提升到副总裁的位置!"一听得总裁这样说,李远的一颗心,几乎从口中跳将出来--副总裁!这是整个机构之中,上万职工每个人的梦。由总裁亲口保证,那三年之后,这个极高的职位,必然会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李远也知道,总裁作了这种非比寻常的许诺,当然也有非同小可的事要他去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待总裁作进一步的吩咐。
总裁先动作,后说话。他一挥手,自睡袍的袋中,取出了一柄手枪来。
那手枪相当大,一望而知有强大的杀伤力,可是却精致之极,象牙为柄,甚至还镶了各色宝石。
李远一看到总裁取枪在手,便已经傻了眼。接着,他又看到总裁自另一个袋中,取出了长长的管状灭音器,装在枪管之上。
李远惊愕得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说他此际,呆若水鸡,那是最好的形容了。
总裁装妥了灭音器,把手枪放在面前的几上,李远预料到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他用近乎乞怜的目光望定了总裁,希望总裁会大发慈悲之心,把一切事都取消,他宁愿三年之后,不要升职了!
可是总裁却还是铁青着脸,把他的要求说了出来。
在总裁未曾说出要求之前,李远心跳剧烈,心中慌张之极,可是总裁一说了出来之后,他知道自己万万不会答应,反倒镇静了下来--这种情形很正常,大祸临头之前,会惊惶失措,但等到这事已生,人就反倒要集中精神去应付了。
总裁一字一顿地下达着他的命令:"用这柄枪,去杀一个人!"李远吸了一口气,一个"不"字,还未曾出口,总裁又已咬牙切齿地补充:"杀那个贱人。她不配做我的妻子,不配活着!"这时,李远已更镇定。他甚至不是简单地说一个"不"字,而竟然是相当花俏地道:"对不起,这种事我无法代劳?"总裁这时睁大了眼:"你听清楚了刚才我的许诺?"李远只觉得事情荒谬绝伦:"我听得很清楚,但是我认为,我杀了'那贱人',坐电椅的机会,比当副总裁更高!所以我说'不'!"总裁缓缓摇着头:"太可惜了,你应该知道,像如今面临的机会,一生之中,可能再不重现!"李远十分沉着:"很好,我根本不希望重现。"他已经审度形势,知道自己和总裁之间,再了没有转圆的余地了,所以不必再客气了。
他打了一个呵欠,声音强硬:"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收起你的枪离去,我要休息了--以便明天一早就离去。你会收到我的辞职信。同时,我也劝你不可再找别人,或是亲自动手,因为尊夫人有了意外,我一定会把今晚的事说出来。"总裁并没有打岔,一直到李远说完,他才摇头:"太可惜了,你今年才四十岁出头,就有可能在监狱中度过下半生!"李远一时之间,没有弄明白这下半句话的意思,他冷冷地道:"只有杀人者,或指使人杀人者,才有可能在监狱中度过下半生!"总裁笑得很是阴森:"照你这样说,世上就没有'冤狱'这回事了?"李远心中陡然一凛,他已感到,一个陷阱已设好,一张网已张开,而他正是陷阱和网对待着的猎物!一个可怕而又卑鄙的阴谋,正针对着他在开展!
他愤怒无比,但是也吃惊之极,他身子开始颤抖,却又全身冰凉,想说什么,由于口唇剧烈的发抖,竟难以成句,只是发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他更感到总裁的目光越来越阴森,声音也越来越刺耳:"你想一想,那贱人若是被杀,这里众口一词,都说是你下的手,你有多少成把握可以为自己洗脱罪名?"李远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之内,他全身冷汗直冒,以致人像是浸到了稠腻的液浆之中。
他要竭力挣扎,才能哑着嗓子叫出来:"无耻!你太卑鄙了!别人不会像你一样!"我作了一个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远在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心境不再那么紧张,也没有那么紊乱了,他取起了那枝枪,发现枪很是沉重,像是用特种金属铸成的。
他用外衣掩藏着枪,走出了房间。一出房间,就看到走廊上,金儿正倚在一扇门前,见了他,就向另一扇门,似有意无意地指了一指。
李远知道,金儿是在告诉他夫人的所在。李远在心骂了一连串粗话,他可以肯定,总裁的阴谋,来自金儿的设计。
同时,他的心中,也有几分快意,因总裁和金儿,一定料不到他已有了这样大胆的反抗,逃脱陷阱的计划!自己的行动,必然会令阴谋者大惊失色!
他照金儿所指的那扇门走去,到了门前,伸手扣了扣门,就立刻听到夫人的咒骂声--仍然听不懂是什么语言,可是一听就知道是刻毒的咒骂。
李远不理会,去推门,门锁着,回头看金儿,金儿却已不知去向。
李远只好再敲门,同时道:"夫人,是我,李远,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他得到的回答,仍然是一连串的咒骂。
李远在这时候,又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取枪对准了门锁,连开两枪,击毁了门锁,推门而入!
一进门,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他一下子就了夫人,不由得呆了一呆。
因为情景很是奇特,在一张巨大的沙发上,绮年玉貌的夫人,缩成了一团,她身上几乎已没有衣服,所以身子虽然缩着,可是雪也似的胴体,也都暴露在外。
李远从来都未曾见过如此晶莹动人的女体,而且她的身体蜷缩着,形成一种奇特的姿态,所表现的曲线,也优美诱人之至。
李远一步跨了进来之后,就被夫人那种香艳绝伦的形态所吸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夫人俏丽的笑容,很是哀切,也像是曾经哭过,楚楚可怜,益增妩媚。她的一双大眼睛,眼波如春水,在李远身上略一流转,就道:"老家伙叫你来杀我?"李远一怔,定过神来。夫人开门见山就这样问,事情反倒好办了!他反关上了门,收起了手枪,走近夫人:"是!不过我绝不会那么做!"夫人用闪耀的眼光望向他,李远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勇救美人的英雄,他又走近了一步,由于离得美人更近,他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夫人仰头看着他,他俯下身,于是,一股发自美女身上的幽香,又令他迷醉。他勉强定了定神,才道:"你身处险境,就算我不下手,也会有别人来杀你,所以,你要立刻离开这里,或者,要求警方协助你脱险!"李远说得十分认真,夫人也听得很用心,在她俏丽的脸上,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悲哀,她慢慢地"打开"自己的身子。
(李远在叙事的时候,用了"打开身子"这样的句子,听来又是很顺耳,但想想夫人本来是蟋缩着的,忽然伸直,也就很传神。)这一来,李远更是神为之夺、目为之眩,对于眼前艳光四射的女体,既想看,又不敢看。
他吸了一口气,神情焦虑:"夫人,你要早些作决定,不能再迟疑了!"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声,忽然向一个大相指了一指:"你打开这柜门看一看!"李远苦笑,不明白夫人何以这样的生死关头,还这样好整以暇,要自己做这种事。他匆匆走过去,用力打开了柜门。
门才一打开,就有许多人的身体,自柜中一起跌了出来--这种情形,出乎意料之至,李远忙不迭向后退去,但是还是迟了,有一个体,跌向他,他伸手扶住了那个人体。这时,他才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跌出来的人体,不是真人,而是软胶制成的,大小和真人一样,有男有女,全部裸体,制造得逼真之极,几乎完全和真人一样。
李远连说了几遍"几乎和真人一样",我要求他作进一步的说明。他道:"就是和真人一样,甚至在触觉上,也像是遇上了真人。有各色人种,人体上的毛发,也是真的,就像真人一样。"我道:"你扶住了其中一个,重量当然和真人不一样,所以你才知道那不是真人!"李远点头:"是,这是其一。第二是,我发现所有的人,都没有头……不,应该说,所有的人'人',他们的头,都陷在脖子内,只有头顶部分显露在外。"我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如果把李远的叙述化成画面,那真是越来越怪诞了--打开柜门,跌出许多赤裸、无头的男女身体来,这样的画面,应用在电影上,一定具有相当的震怵效果。
李远看到我有疑惑的神情,他声音干湿:"卫先生,我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行政人员,不是艺术家,没有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这一切,若不是我的亲身经历,我绝对无法想像得出!"我暂时对李远的声明不置可否,因为我知道,人脑太复杂了,有时会有绝想不到的情形出现.一个平时呆板的人,忽然之间产生匪夷所思的想象,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示意李远继续说下去,李远再喝了几口酒,才道:"我当时十分狼狈,转头向夫人望去--"李远扶住了一个人体,那是一个黑种女性的身体,丰满玲珑,不着黑种女性特有的长腿细腰,回头去看夫人,夫人已站了起来,指着那些人体,神情很是激动,以致连声音也变了:"拉他们的头发,把他们的头拉出来!"这时,房内的情景,形成了一种诡异莫测的气氛,李远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魔幻的境界之中,夫人的话,也似乎变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所以,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个黑女的头发,用力向外一拉,居然就把黑女的头,自脖子之中,拉了出来。那黑女眉目如画,像是正在向李远笑,两排牙齿,更得白得发光。
李远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夫人突然有了行动,而且很是快疾,一下子就拉出了三个人的人头,有男有女。然后,她又踢开了几个人体,一面踢,一面道:"这些全是老鬼的玩具,老鬼喜欢玩人,玩真的还不够,还要玩假的,我也是他的玩具,我逃不出去,就像那些假人逃不出去一样!"大半裸的一个真美人,加上许多全裸的假人,连李远都有不知道自己是真还是假的感觉。
这种感觉极重要,他想尽快地摆脱,他也就得暴躁起来,一挥手,把那个假黑女人远远抛了开去,提高了声音:"你一定要走,你不走,他们杀了你,会算在我的帐上,诬陷是我杀人!"他说着,不由分说,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罩在夫人的身上,同时,拿起电话来:"我通知警方!"他对巴哈马群岛不是很熟悉,不知道该拨什么号码才能知会警方,略一犹豫之后,夫人扬起他的外套,向他头上罩了下来。
李远一时之间未能拉脱,他听到了开门声和关门声。等到他拉下了外套,房间中只剩他一个了。
他忙走出房间去.走廊之中,却空无一人,而且静得出奇,竟像是什么中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若不是那柄手枪还在,他真当自己是在做恶梦。
他本来想把手枪抛回房中去,可是继而一想,事情实在太怪异,自己身在险地,有一柄枪防身,也是好的。所以,他把枪放进跨袋中,沉甸甸的感觉,使他觉得安全。
他决定天色一亮就离开,一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再遇到别人。
进了房间之后,他忍不住又大口喝酒,前面已提及过他的酒量不是很好,所以很快地,他又进入了迷糊的境界,似睡似醒。
他尽量使自己记得:身在怪异的境地之中,不可以醉倒,要保持最低限底的清醒。
可是他终于还是醉倒了--他是被一阵极度的喧闹声所吵醒的,等他睁开眼,已是阳光满室。巴哈马群岛的阳光,举世闻名,李远当然不会有心情欣赏。外面有巨大的机器声响和鼎沸的人声。他冲到阳台上,向偌大的花园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呆了!
只见花园中,到处是警员和警察,再加若干誉犬,正在到处走动。
这还不奇,奇的是有许多掘土机,正在把-丛丛的灌水花卉掘起来。这些机器发出巨大的声响,正把-座美丽有致的花园,作令人不忍卒睹的彻底破坏!
他也看到了总裁和金儿,站在石阶上,正在和一个高级警官说话。
看到了这种情景,李远的第一个念头是: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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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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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最后的三个希望
一定是出了事,他直觉地想到:夫人被杀了!不然,怎么有那么多警员?
而总裁曾说过,夫人被杀,大家会指证他是凶手,眼前的一切,都证明他大祸临头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脑中立刻间出了一个字:逃!
他那时真是急昏了头,屋子的周围,至少有三百名警察,除非他会隐身法,不然,如何进得出去?
他整个人僵呆着,连挪动一步都难,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冲我和金儿一起走了进来。总裁脸色铁青,金儿一进来就问:"夫人失踪了,你有什么看法?"李远在刹那之间,真想纵声大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可是声音比哭还要难听。他一面笑、一面道:"我有什么看法?我又不是专责看守夫人的,请让开。我不是疯子,所以不想再留在病人院中!"他把巨宅形容为"疯人院",倒十分恰当,因为那种破坏和混乱,世界上只怕没有哪家疯人院比得上了。
他转身避开了金儿,瞧也不瞧总裁一眼。这时,他心中倒很安慰,因为夫人"失踪"了,并不是被杀了,他也不会被诬陷,可以脱身了。
当他离开那屋子,去到机场的时候,在候机室中,他对着镜子,照着发青的脸,过去十五小时的遭遇,根本就是一场超级恶梦。
一直到回家,他才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又喝了大量的酒,在妻子的唠叨声中,昏睡了很久,这才起身,撑着头想了一想:这份工作,当然没有了,可是他又不甘心辞职--这样,他在经济上会损失很多。
他决定再回公司去,等候总裁把他辞退,在他想来,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于是,他穿着整齐,带着准备战斗的心情出门,半小时之的,又踏进了公司的大厦。
和往常一样,由于他在机构中的地位相当高,所以向他打招呼的人也不少。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打招呼之后,都加上一句:"你回来了!"那好像他有远行一事,人尽皆知,而事实上,他一接到命令,立即出发,连他的秘书都不知道!
李远由于有大事要处理,所以对这种现象,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外,他的秘书向他说了"你回来啦",他才皱了皱眉。
他的秘书是一位娇小玲珑,黑里俏的年轻女郎,笑起来容颜甜美,和他之间,很有点暧昧的肌肤之亲,所以关系非比寻常。
他觉得"你回来啦"这句话很是刺耳,忍不住道:"我哪里去了,你知道吗?"女秘书睁大了眼,神情惊讶莫名,又有着极度的委曲,咬了咬下唇,一副赌气的声音:"不知道,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了,总裁吩咐了,你一回来,立刻上总室去见他!"李远一听说总裁立刻要见他,知道巴哈马的事发作了,自然也就不再去理会女秘书的态度有异。他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却听女秘书在背后的一句话:"没有心肝的东西!"李远呆了一呆,他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理会。进了升降机,直上顶楼,一出升降机,就看到金儿和好几个高级行政人员,金儿首先道:"你回来啦,总裁正等着见你!"金儿的神态,很是热情,其余人也都向他微笑。可是这种情形,反倒使李远感到了一股怒意,他心中在想:你们不必幸灾乐祸,就算我离开了机构,也不至于饿死!而且,总裁还有企图杀妻的把柄在我手里,说什么,也得忌我两分!
他挺了挺胸,神情冰冷,向金儿发出了一声冷笑:"夫人回来了吗?"这句话一出口,再加上他的这种神态,不但刹那之间,金儿错愕之至,其他所有人,也都惊讶之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李远更感到人人都对抗他充满了敌意,他连声冷笑,不理会各人,迳自向总裁室走去,门也不敲,就推门直进,金儿赶过来阻止,已迟了一步。
门一推开,他就呆了一呆,只见艳光四射的夫人,正在总裁的身边,娇嫩粉白的俏人,和总裁已起了不少皱纹的脸,贴在一起,正在亲热!
他呆了一呆,金儿已闪身在他身边越过了他,转身阻在他的面前,很有些怒意:"李经理,你……太失态了!"总裁却笑着说:"不要紧,我们是老夫老妻了!"一句极普通的问候话,可是却令得李远摸不着头脑,他在琢磨总裁这样说是什么用意时,总裁又道:"度假完了,要立刻展开工作了,有新的任务,你准备一小时后出席会议。"李远连吞了三口口水,才挣扎着讲出了一句话来:"度假完毕?谁度假了?"总裁和金儿用古怪之极的神情望定了他,李远的怒意越来越甚,他感到这两人,又在进行另一项针对他的阴谋,于是他提高了声音:"你们两人听着,马哈马的事要是抖了出来,你们也未必见得有什么好处,意图杀人,也是有罪的!"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可是总裁和金儿望向他的目光更古怪,而且互望着,又是吃惊,又莫名其妙。
总裁终于在十秒钟之后沉下脸来:"李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夫人在一旁也尖叫了起来:"意图杀人?太可怕了,谁意图杀人?意图杀什么人?"李远心烦意乱,指着总裁,面向夫人:"老鬼要杀了你这贱人!"夫人的口张得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儿走过来,李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先发制人,双手用力去推他,可是金儿反应极快,闪了开去,李远推了一个空。
总裁已拿起了电话,喘着气:"保安主任,快带人来,多带几个,有人疯了!"金儿在闪开了一步之后,迅速地移到了总裁的面前,保护总裁--也确然有此必要,因为李远已经气冲冲地向总裁冲了过去。
李远在怒吼:"老鬼!在巴哈马去的事,你全忘了?"金儿倒沉得住气:"李先生,你受了什么刺激?老板是什么时候到巴哈马去的?"李远听得金儿这样说,干笑三声,表示极度的鄙视,因为金儿竟连到过巴哈马都否认了--而这一点,是不容易认的!
李远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激动之至。我也已经隐隐感到是怎么一回事我道:"总裁和金儿,还有夫人,真的未曾到过巴哈马,是不是?"李远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在嚅了几口气之后,茫然道:"我……不知道!"我进一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远可能由于思绪紊乱之至,他竟然再次回答:"我不知道!"郭夫人在一旁代答:"总裁、夫人和金儿三个人,确实未曾离开过本市,不但出入境处没有他们离境的纪录,而且整个机构中,许多人每天都见到他们。不单如此,夫人和总裁还多次在公众场合出现,各种传媒的记者,都有看到他们!"我不禁坐直了身子,李远的"恶梦情节",竟然如此恶劣,那倒是我始料不及的。
照这种情形来看,唯一的解释,应该是所谓在巴哈马群岛发生的事,根本全是李远的幻觉!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望向李远,他有着绝望的神情,我叹了一声:"你且把事情说下去,可以尽量简化一些。后来怎样了?"听故事的人总喜欢问"后来怎样了",我也不能例外,李远长叹一声:"后来还能怎样,保安主任带了七八个保安员冲了进来,把我制服,我当然拼命挣扎,也作了不少……破坏。总裁室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尽可能把前一个晚上发生在巴哈马群岛的事说出来,可是我看到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而且几乎每一个都在说:"李远疯了!李远疯了!"他说到这里,又大口喘着气,好一会,才又道:"那时,我还有三个最后的希望,人人都以为我疯了,有三个人,不会以为我疯,会相信我的话。"李远心目之中的"三个希望",第一个是他的女秘书,第二个是他的妻子,第三个是自己。
在闹得不可开交,李远发现完全没有人信他的话时,他的处境很是不妙--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安员,反扭了他的手臂,令他百般挣扎,也难以置信,他只好就叫:"阿珊在哪里?阿珊!"阿珊就是李远的女秘书,那个娇小玲珑的黑里俏,早已挤在人丛之中,应声而出。李远气咻咻地道:"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我没有去度假!"阿珊满脸通红,神情又是痛苦,又是痛惜,她抽噎了几下:"你在两个星期之前度假,目的地是巴哈马群岛,你说过要买一串天然珍珠给我,可是除了那一篇胡说八道之外,你什么也没有带回来!"这一番话,直听得李远如同被五雷轰顶,自顶至踵,一阵发麻,他立刻想到的是,阿珊是机构的成员,一定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被总裁收买了。
所以他又狂叫:"叫阿莲!叫阿莲!"
阿莲是李远的妻子,她姓李,李莲,他们是大学同学。新生入学点名时,李莲和李远的名字,在外形上看来很近似,导师问:"可举出别的人名,也看起来字形差不多的吗?"李远道:"有,李达!"李莲却道:"不如李逵!"在一阵嬉笑声中,两人开始认识、恋爱、结婚,是完全正常的人生之路。李远生性豁达,大方、能干、爽朗,在政府部门担任公职,是一个社会上颇有名望的人士。
等李远见到他妻子的时候,已经身在警局了--总裁终于失去了再听李远胡说八道的耐性,示意保安主任报了警,所以李远进了警局。
等李莲赶到,李远已经筋疲力尽,连嚷的气力也没有了,李莲是带着律师一起来的,把他保释了出去。律师告诉他:"关总裁若是告你诽谤,我罪名必然成立,除非精神病专家证明你有极严重的精神玻"李远有气无力:"我没有精神病!"律师苦笑:"若是你被起诉,要另请高明,我无法打这样的官司。"在回家途中,李远不住地向李莲说着他的遭遇,李莲一言不发。到了家中,李莲才铁青了脸,说了一番话来:"李远,你听着,我不管你在这两个星期中,在巴哈马做了什么荒唐的事,以致要编那样一个故事来胡弄人。总之,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前天晚上,我还在一个酒会中见过姓关的两夫妇!你度假回来,一身酒气,又不住喝酒昏睡。我告诉你,如果你有了外遇,感到痛苦,我可以立刻和你离婚!"这一番话,更令得李远目瞪口呆。
他再也想不到,妻子倒并不怀疑他有精神病,反倒以为他有了外遇--自然,他和女秘书阿珊的过分亲热,也早已有风言风语传进了李莲之耳的。
李莲的第二个希望又幻灭了!
剩下来可以相信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了。
这成为他精神上最后支柱--要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那么,他的精神就会崩溃,再也无法支持,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当我听他说到这里时,我暗暗摇头,感到事情实在并不复杂--照李远的叙事来看,自然是曲折离奇之至。然而,不相信世上的一切人,只相信自己,这一点,正是妄想下患者的特征。
在李远的身上,这个特征,明显之至--世人皆说他两星期前去度假了,他却坚持是被总裁叫了去的。只有一点机同,就是巴哈马群岛这个地点。这一点,他不必幻想,因为他确然是在那里度假的!
一切,只是一个严重的妄想症患者的幻觉。不能怪李远,有了妄想症,对于患者来说,一切是幻觉产生囱大脑,和真正的经历,进人大脑之一变成记忆,过程一样,所以对患者而言,幻觉和真实,一模一样。
李远所讲述的细节再详尽,也都只是他的妄想和幻觉。这个可怜的患者,越是不肯承认这一点,就越表示他病患之严重。
郭夫人-定在我的神情上,看出我已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她神情很难过地低下头去。
李远却还在充满了希望地求助:"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想起了郭大侦探夫人和李远是同学,我去求助,不巧郭先生又不在。郭夫人说,像这种怪事,卫先生一定能够解决,所以才冒昧前来的。"我吸了一口气:"怪事发生之后,你可曾去见过……医生?"李远点头:"有,李莲替我安排的,医生的结论是,我一切正常!"我不禁苦笑,现代医学中的迷宫之一,是人脑的活动。是不是正常,根本无法作结论。像李远那样,明明有着如此明显的妄想症象,不知凭什么判断他为正常?
我再问:"是专家?"
李远点头:"是,三个专家。"
我仍然很有耐心:"照你的情形来看,你所说的一切,叫任何人去作结论,都只能说,那是你的妄想--对你来说,真实无比的事,只是你的幻觉!"我说得很是认真,李远的面色,越来越是灰败。最后,他站了起来,无目的地挥着手:"不!不是幻觉,一切全是真的!"我举起手来,他向他虚按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来。
那天我心情很好,也很有耐性,所以我替他分析:"李先生,你想想,如果一切全是关总裁的安排,他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李远坚持:"他有这个能力。"我再问:"他那样做,目的是什么呢?"我以为这个问题,他一定无法回答了,谁知道他立刻道:"他以为我一定想当副总裁,会替他杀人。而结果我不答应,他就要尽一切去掩饰!"我摇头:"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可能收买全市超过一百万的电视观众--他曾在公众场合出现,接受传媒的访问!"李远眨着眼,--我提出来的证据,已经无可反驳,但是我再补充:"还有,你离开本市的日期,到达马哈马的时间,都有记录,也不是关总裁的能力所能左右的!"李远喃喃地道:"有,他有能力左右。"我觉得李远的态度,既然这样顽固,我已没有必要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我站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我认识一个姓冷的女医生,是精神病的专家--"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李远已惨嗥了起来:"你认定我是得了精神病?"我感到不必再委婉了:"你还有什么更好的结论?"他喘着气,那种样子,倒很值得同情,恰如离了永的鱼儿。这家伙,对我的一些经历,倒也知道得相当清楚,他道:"不是有一个什么医院,早就掌握了复制人的技术,会不会关老板他们--"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的意思是,有两个关老板,两个金儿,两个夫人,一个在这里活动,另一套在巴哈巴上演你所说的故事?"我的话中,有着明显的不满,李远嚅嚅道:"也有这个可能吧!"我一挥手:"没有可能,理由很简单--那个什么医院的收费极昂贵,关总裁这样的中等商人,想要有复制人,连门儿都没有!"李远又道:"你也曾记述过,有一种外星人,在地球上被称为'愿望猴神'的,也有复制人的能力……为什么你自己看到自己!"这人竟然纠缠到了这种地步,我真是懒得再和他说下去了。
我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你不爱看医生,也不要紧,妄想症很难医治,你大可享受妄想,自己关起门来,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也害不了别人。比起有权势的,为祸人类来,不知要好多少了!"我的一番话,说得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正待直截了当下逐客令时,郭夫人忽然道:"李先生,你根本还未曾提出你的要求!"李远立刻道:"是!是!卫先生,我来,不单是为了要把这件事说给你听,而且,主要的……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一个要求……"我大声道:"请干脆点说!"李远先咽了一口口水:"我想再到拿骚的那幢大花园洋房去,那房子的花园,曾遭到很彻底的破坏,就算要复原,也必须有痕迹可寻!"我一听之下,不加思索,就"哈哈"大笑:"是不是有这样的一幢大花园洋房,中怕还是疑问!"别看郭夫人平时很平静,不说话,她偶然说的话,却也很有力。这时她道:"既然如此,卫先生何不陪他去走一遭,至少可以证明他说的怪事,会属虚妄,还是有那么一点真实?"李远忙道:"正是!正是!我的请求,就是想请卫先生和我一起去一次。"我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没有必要--就算真有这样的花园洋房在,也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李先生在那里度假,大有可能,见过或者什么人进入过那大屋。"郭夫人道:"或者,可以在花园中找到曾遭破坏的蛛丝马迹。"我有点不耐烦了:"改造花园,是很平常的事,他或许真见过花园中在动工程,但那和他所说的故事无关。他所说的事,根本无法成立,所以结论也只能是一个:一切全是他的妄想!"李远一声不出,神情沮丧之至。郭夫人秀眉紧皱,看来还想替李远说情。
我不禁好奇心起,问了一句:"郭夫人,你凭什么那样相信李先生的遭遇是真的?"郭夫人见我有此一问,身子震动了一下,很有些吃惊的神情。看来,我的这个问题,连李远也没有答案,他望向郭夫人,大有感激的神情(感激她对他的信任),但同时,也有疑惑的神情(不明白何以举世皆说他妄想,独郭夫人不那么想)。
我们两人,都等待着郭夫人的回答,可是过了好一会,郭夫人才叹了一声,幽幽地道:"我不能说!"她那四个字,说来很是轻柔,可是神情却坚决无比,表示决无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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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郭夫人的秘密
别说我和郭夫人不是太熟,就算是小郭,他不说,我也没有法子逼他说出来。看来郭夫人确然有难言之隐--这一点,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直认为发生在李远身上的事,和她没有关系。但现在看来,大不尽然,可能很有点关连!
那或许就是她如此热心,带了李远来我的原因。
果然,我才想到了这一点:郭夫人就道:"总之,我有理由相信李先生的经历,不是虚构的--至少有一点不是虚构的,那就……那就很值得追查探索下去!"我本来想说"那就请你的丈夫郭大侦探去追查吧",但那大不礼貌了,所以我改口道:"你不方便说是什么理由,自然也无法追查什么。"郭夫人的神情,犹豫之至,使我感到,她实在希望我能把事件追查下去,可是她又难以说出她为何深信李远的原因。
我当然想知道何以她会相信李远的荒诞故事,但是我又不习惯强人所难,我想到,如果叫白天去问她,是不是容易有答案?或者,等小郭回来,她可以告诉小郭,再由小郭转告我?
我把后一个想法提了出来,而且补充:"你和小郭,夫妻之间,应该什么都可以说,然后,再由小郭决定是不是可以转告我。"郭夫人听了,轻叹了几声:"我曾答应过人家,绝不转告第二人,连自己的丈夫也不可以!"我摊了摊手,表示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郭夫人解释:"把秘密说给别人听,是一桩很危险的事,唯有极度的信任,才会那样做,我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态度很是认真,这倒令我肃然起敬,我忙道:"你说得对,我想,小郭很快会回来,请他来和我商量一下,决定该如何进行,可好?"郭夫人对我的提议,并没有意见,而李远却又是沮丧,又是不愿意,他喃喃地道:"我的事,卫先生若是不肯帮忙,就没有人能帮我了!"我没好气:"或许一个好的精神病医生更能帮助你!"李远双手捏着拳,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敲打,一面用懊丧之极的声音叫着:"为什么你的脑袋和正常人一样?"样子痛苦莫名。
那郭夫人在这时,再一次表示了他对李远的特别信任,柔声安慰李远:"李先生,别这样,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李远投向郭夫人的眼光,感激莫名--确然,当举世皆说他是疯子时,有一个人居然会相信他,那自然令他感激非常。
我又不期然在想到:令郭夫人相信李远的原因是什么?
她和失望的李远告辞离去,当晚白素回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白素听了之后,也道:"除了一切是李远的妄想之外,还能是什么?"我笑道:"别问我,我的结论和你一样--看看小郭来了怎么说,或许他从他妻子那里,问出为何要相信李远的原因来。"白素侧头想了一想(她这个姿态,很是动人),点头表示同意。
小郭是在四天之后找上门来的,他一个人来。
他显然已在他妻子那里知道了一切,所以还没有坐下就道:"照我分析,李远患了妄想症。"白素也在笑,她说:"我们的分析也一样。"小郭的神情气恼:"可是小唐却坚持,就应该相信李远的话,作深入查究。"小唐就是郭夫人,他们夫妻恩爱,互相间的称呼,也"嗲"得可以。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小唐是不是把相信李远的理由告诉了她丈夫,小郭自然会立刻告诉我们。
小郭接着,现出了很是气愤的神情,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知道情形不是很好,小唐并没有把她的秘密告诉她丈夫。
小郭悻然:"她竟然不具体地说说何以竟然会认为这种荒唐的事,有追查的必要!"我打趣他:"你是大侦探,应该乍行把理由查出来。要不,运用丈夫的权威,拳打脚踢,多少也可以逼出供词来的!"小郭给我说得啼笑皆非,但是他随即又点头:"她说答应了别人,绝不把那秘转告第三者,连丈夫也不能说,我就开始分析--"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一他的分析能力很强,完全可以相信,所以我和白素都等着他说下去。
小郭继续道:"一个秘密,只有两个人可以共熟,那能够和小唐同享秘密的人,和小唐的关系,必然亲密无比,我推测是一个女性。"我和小郭熟,忍不住开他玩笑:"是,若是一个男性,阁下的处境,大是不妙!"小郭大笑:"开什么玩笑!小唐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和大给七八个孤儿院的同学保持着接触,又和其中的三四个特别亲密,所以我的推测是,和她共享秘密的人不,不出那三四个人。"我鼓掌:"分析得好,李远的妻子李莲,不就是小唐的同学吗?"小郭道:"是,而且,是属于密切来往的一类,可是我把她排除了--因为她根本不信李远的故事,认为那是李远的妄想。"小郭越说,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和白素便不插嘴,让他去发挥。
小郭清了清喉咙:"还有两个,数来数去,和事情扯不上关系,于是,只剩下了一个,这个人,即使在李远的故事之中,也是一个关键人物--"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这是他讲话的毛病,我说是他喜欢卖关子,他却否认,说是给别人也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这次,倒真是如他所说,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关总裁的夫人,也是孤儿院出身?"小郭大是自得,运起京剧腔:"对了!"我皱着眉,一时之间,还找不到问题的症节何在。小郭又道:"小仙在婴儿时就被弃--小仙是关夫人的,她因为自小就美丽如小天仙,所以院方就替她取了这个。虽然在孤儿院中长大,但是她并没有受什么苦,因为人人都知道,像她这样的美女,将来必然出人头地,非同小可--这个社会会亏待任何人,但决不会亏待美女!"我笑道:"别乱发议论了,她和小唐有来往?"小郭道:"不但有,而且很是亲密。她参加选美,小唐是提名人,后来当了电影明星,每次有了什么委曲,也都找小唐来倾诉。她决定下嫁比她大了三十多年的关总裁之前,也曾来告诉小唐,说她受不了金钱的诱惑,说她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价格,关总裁裁提供的金钱,可以把她买下来。她说她一点也不感到委曲,不感到羞耻,也没有罪恶感,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她愿意走--虽然在她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双眼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小郭用新文艺腔形容关夫人,我却迅速地在想:关夫人会对小唐说了一些什么秘密,以致令得小唐相信李远的话,至少有一部分不是妄想,而是事实?
白素自然也在思索这一点,我们一齐道:"把李远故事中有关夫人出现的一切情节,过滤出来!"小郭得意洋洋:"我已经这样做了!"他取出一张纸来,摊开。纸上就记载着李远的奇遇之中,关夫人在场时的情形--她有过一些什么动作,说过一些什么话之类。
小郭道:"请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我和白素迅速看了一遍,又把李远所说的、印证了一下,觉得小郭的"功课",可得一百分--故事中,关夫人的言行,事无距细,一点不漏。
我竖起了拇指,表示赞扬,小郭大乐,讲话的声音也大大提高:"假设之二:关夫人曾把一些秘密告诉小唐,这秘密,只有她和小唐知道--"我接上口:"假设之二:李远在讲他经历的过程中,述及了这个秘密。"白素作结论:"所以,李远的故事再荒谬,小唐也认为有追查的必要,因为李远的妄想,极少可能想到那个秘密头上!"小郭鼓掌:"推理全部成立,问题是。李远的经历中,涉及秘密的是哪一部分?"我先道:"李远到达之后,第一次见到关夫人,是在餐桌上--照李远的说法是,西式的长餐桌,也是照西方习惯的坐法,男女主人,各坐在长桌的一端。"小郭笑:"我一直觉得这种坐法,十分滑稽--可是那并不构成秘密。"我又道:"进餐的时候,气氛已十分不妙,李远甚至有'和三个死人一起用餐'之感。关夫人没有吃甜品就离开了--这只能说明总裁夫妇,在餐前已经有过争吵,或埋伏了争吵的种子,所以才有午夜的大吵,这一段过程中,找不到秘密。"白素秀眉微皱:"接下来,是李远在阳台上,看到总裁夫妇激烈争吵。"小郭道:"由于李远提及,夫人在争吵时所用的粗言秽语,简直闻所未闻,和平日的雍容华贵,艳光四射,大不相同,所以我作了一番调查。"这里面可能有文章,我"嗯"了一声,小郭摇头"划的结果很正常,关夫人在离开了孤儿院之后,有一个时期,生活很是放浪,和一些流氓混在一起。后来又入了电影圈,学会了一整套的脏话,再自然不过。她平日给人的印象,是她置身于上流社会之后的事,对她来说,只是在做戏!"我默然,小郭又补充:"那也不是什么秘密,关夫人小仙女士的过去,人尽皆知。"我喝了一口酒:"再下来,就是李远拿着枪进房中,和关夫人单独相会了。"我一说出了这句话,立刻感到,就在这句话之中,有极重要的一点,是我应该注意到的。可是,那只是很空泛的一个感觉,并没有具体的事实--在分析一些错综复杂的事件之中,我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在事后,都证明很有道理。
所以,我立时又把那句话反复在心中念了几遍,可是仍然发现不了具体应该注意的哪一点。
(后来自然知道了--后来知道的事,会到后面再加以叙述。)小郭没理会我在想什么,他接上了口:"是,大半裸的小仙,艳丽绝伦,向要达说了一番话也不是秘密,她为了钱才下嫁老头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当然老头子也知道,所以把她当成玩物,也是理所当然。"又有好一会没出声的白素,这时发表了意见:"那些假人,很是古怪。"我和小郭一时之间都不出声,并非不同意白素的话,而是在想像那一段过程中的诡异气氛。若说李远是一个妄想症患者,那么他的妄想能力也就非比寻常,许多赤裸的,和真人一样的假人,头又屈缩在脖子中,要用力拉,才能拉出来!
李运竭力声明,他是见过这类假人的,不然,他绝设想不出世上会有这样的怪东西。
那些假人,确然怪绝,但是也不能说那就是关夫人告诉小唐的秘密--其高兴造一批高度逼真的假人当玩具,只不过是怪癖而已,谈不上秘密。
再接下来,关夫人离去,李远再见到她时,已经在总裁办公室了,更无秘密可言。
找不到何处是秘密。
是不是我们的推理失败了,我们互望着,却又不肯承认这一点。
小郭苦笑:"秘密一定在其中,只是我们一时之间,找不出来。"白素坚持:"最可疑的,是那些假人!"我和小郭望向她,等她作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她却道:"我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直觉感到,那是事件事中,最诡异的一点。"我也想到,在我说出了一句话之后,曾有同样的感觉,我再把那句话重说了一遍,然后问:"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之处?"小郭和白素又说不上来。我问小郭:"别只是坐着推理,你打算如何行动?"小郭吸了一口气:"小唐坚持,我应该陪李远到巴哈马群岛去走一趟,以寻证实她的经历。"我想了一想,虽然可以预见,必然没有结果,但也不妨试一试!
小郭像是很感意外,我道:"我们共事有多年,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下,展开一些行动,即使明知道行动没有用,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小郭道:"说得有理,那你呢?你准备有什么行动?"我脱口而出:"我向去关总裁推销玩具--人形玩具!"小郭怔了一怔,白素却大有赞许的神色,而且还道:"这确然要卫斯理亲自出马不行,不过,千万别让他认出你的真面目来。"老实说,我刚才这样说,也不过是冲口而出,并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并不知白素有什么设想,小郭自然更不明个中奥妙。白素又道:"我再努力,找出关夫人和小唐之间的秘密来--你什么时候启程?"小郭显然很不愿意有巴哈马之行,压低了声音:"明天一早!"我忽然想起:"你不邀小唐一起去?或许在行程中,更容易弄明白她心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小郭道:"她自然去,我还想要李莲也一起去,可是李莲非但不肯去,而且很坦率地告诉小唐,她打算和李远分手--严重的精神病,是可以离婚的!"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男女之间的情事,往往连当事人也弄不清楚,旁人的一切意见,更是统统全属废话。
小郭临走时,由于一点收获也没有,所以神情不悦,我拍着他的肩:"别没精打采,许多奇事,开始时,都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白素则向小郭要了他的那份纪录了关夫人言行的"功课",说是要潜心研究。小郭一走,她就不让我打搅他。
我则准备去见关总裁,别看这个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不论规模大小,他总是建立了他的机构,在他的机构之中,自立为王。尽管有些规矩,荒谬可笑,例如要求见他的人,必须先向秘书作详细的身分登记,然后再等候总裁选择见或不见,连和他通电话,都要如此!
可是他在他自己的王国之中,你总不能把他揪出来打上一顿。
所以,我来取了直接的办法,先找到了比他巨型超级的豪富--陶启泉,由陶启泉打电话给他,说有一个"玩具设计家"有独特的构思,可以为他机构中的玩具部门,增添利益。
电话由超级豪富亲自打去,关老头子立刻答应明天十一时和我会面。
陶启泉在电话中问我:"又有什么怪事了?为什么要改姓换名,隐藏身分?"我叹了一声:"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事情莫名其妙之至--根本不知是什么事!"陶启泉"哈哈"一笑,谈话至此应该结束了,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等一等!"陶启泉"呖"了一声,我隔了十来秒,才道:"问你一件事!"陶启泉虽然是个大人物,连许多国家元首见了他,都对他极之尊重,但我和他的交情,非比寻常,他听得我先行声明,就知道一定有特别的事要问,所以他立时道:"只管说!"我问:"医院方面,有没有特别事情?"这句话,任何人听来,都会有莫名其妙之感,但陶启泉当然是明白的--医院,是指早已掌握了无性繁殖,可以复制人的勒曼医院,陶启泉曾进过勒曼医院换过他的身体,这件事,由于太惊世骇俗,所以知者极少,平时我们也绝不提及。
这时,我由于想到了白素十分关注李远故事中的"假人",联想起了复制人,所以才顺口一问。
陶启泉回答得很爽快:"很好,定期联络,我享受到的是宇宙科学的成就,作为一个地球人,真正应该为此感谢上帝。"我没有再问下去,他竟没有问我为什么忽然要提及"医院"。
放下电话之后,我才想到,我有和勒曼医院特殊的联络方法,如果有必要,可以直接和他们联络--如今,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在李远故事中出现的,只是假人,而勒曼医院的复制人,都是百分之百的真人。
两者之间,应该没有关系。
第二天,我作了简单的化装,造了几张名片,就去见关总裁了。
关氏机构的大厦,在本城算是很有名,在建造的时候,不惜工所以外观极其宏伟。关总裁的办公室在顶楼,跨出电梯,虽然没有来过,但很有熟悉之感。因为李远曾详细地叙述过他这里如何被当作疯子的经过。
秘书一通传,想不到关老头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很亲热地和我握手,我立刻就知道了原因,因为他第一句话就问:"陶翁可好?好久没有见他了!"原来还是陶启泉的面子,我敷衍了几句,打量着他。他大约有七十岁了,可是精神仍旺盛,是一个精明的老人,很瘦,双手更是青筋密布,脸上也有不少"寿斑",有着成功人士的自然尊严。
寒暄了一番之后,他直截地问:"卫先生,你想提供什么建议?如果有计划书,请留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研究!"这家伙,讲不到十句话,竟然下起逐客令来了。我笑道:"没有计划书,只有几句话就可以说完的一个假想!"关总裁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我正要开口,门打开,一阵香风,裹着一个丽人,卷了进来。
那是一个真正的丽人,一出现,人人都会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她一定是惯于这样闯进来的,所以关总裁虽然皱了皱眉,也没有进一步不满的表示。
她进来之后,连望也不向我望一望,只是向关总裁扬了扬手,就退自在一张大安乐椅中,坐了下来。
关总裁向我道:"我太太。你只管说你的提议!"那丽人一进来,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关夫人。她的出现,使我高兴,因为我不单可以看关总裁听了我的话之后的反应,也可以看到关夫人的反应。
我特意提高了声音:"我的提议是,关氏机构属下的玩具制造厂,应该制造推出一种令全世界都感到震惊的玩具!"关总发出了在我意料之中的一问:"是什么?"我把声音提高到夸张的程度:"人!假人!像真人一样的假人!"这一句话,分成了三段,一段比一段声音高,很具令人震怵的效果。
在我面前的关总裁,连眼睛也未曾眨一下,只是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的这种反应,正常之极,当然也令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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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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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假人
然而,在我对关总裁的反应失望之外,却又看到了关夫人的异常反应,令我兴奋莫名,更令我佩服白素有先见之明。
关夫人本来以一种很是优雅的姿态坐在安乐椅上,眼神茫然,有点心不在焉。我的话才说了第二段,她就陡然挺直了身子,显示出由于极度的紧张而带来的僵硬。等我的话讲完,她不由自主,站立了起来,而且发出了一下吸气声--人只有在感到惊恐时,才会有这样的身体语言。
接着,她立即知道自己失态了,所以立刻又坐了下来,可是俏脸煞白,连嘴唇也明显白了。
这证明了我的引起了她的惊恐--为什么她会惊恐,我当时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而更令我高兴的是关总裁的态度,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一点也没有特殊的反应。但是在关夫人有了这样强烈的反应之后,他就算不关切地问一下,至少也应该向她看上一眼,因为那一下表示吃惊的声音,他必然听得到的。
可是,关总裁却仍然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能力,可也恰恰是这一点,暴露了他的镇定,全是假装出来的!
他为什么要假装镇定?自然是为了要掩饰关夫人的惊恐,希望我不去留意。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反其道而行。所以我立刻道:"关夫人怎么了?对我的提议有兴趣?"关夫人又震动了一下,总裁立即向她投以严厉的一瞥。关夫人强笑:"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正在养神,没有留意你的话。"她竟然赖得一干二净,我正想再进攻,关总裁已经道:"我对你的提议没有兴趣!"我笑道:"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提议的内容,那么快就否定了?"关总裁却并不慌张,反倒用很是有神的眼光,紧盯着我:"好,你去拟一份计划书来,我不想听你的口头介绍,越快给我越好!"我并非来推销什么提议,他显然已看穿了这一点,可是他居然不动声色,这人可以说是厉害脚色了!
我当然不肯就此干休,我要拣弱的进攻,我向关夫人道:"这种假人,最好设计成头可以缩进脖子,要真头发才能把头扯出来,关夫人看怎么样?"关夫人一听,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摇晃着坐倒在椅上。
这一下,关总裁再也不能假装没有这回事了,他走过去,关夫人把伸手向他,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这种情景,很使我意外--只有感情深厚的男女,才会有这样细腻的动作。
关总裁的神情,又是痛惜,又是恼怒,他盯着我:"不论你此来有何目的,你都是一个卑鄙小人!"既然挨了骂,我倒也不妨真的"小人"一番,不然自己担了个虚名,可有点不值。我嬉皮笑脸:"是吗?卑鄙小人固然不足取,可是至少是个真人,不是假人!"关老头本来握着他的爱妻之手,虽然盛怒,但还不失君子之风。可是我这句话一出口,他霍然起立,顺手抓起几上的一盏灯,就向抛了过来。
那灯有电线连着,还没有抛到我的身前,就跌在地上。灯罩是极美丽名贵的法国艺术玻璃,虽然地毯很厚,也不免碎裂。
他同时怒吼:"滚!你给我滚!"
我仍笑着:"真对不起,不知道两位对'假人'那么敏感。真对不起,我是真人,我会走,假人或许会滚,是吗?"我真的不知道何以他们对"假人"如此敏感,我只知道,他们既然对"假人"这个词去刺激他们,使他们在情绪失控的情形下,把秘密宣泄出来。
果然,关老头见灯没有掷中我,他竟然向我冲了过来,但是他倒未曾丧失理智,在冲到了离我还有两步远时,发觉了他和我在体力上强弱悬殊,所以陡然收步。
我继续刺激他--很多人说,卫斯理有时,很是可恶。那是不得已,为了探索一些事情的真想,有时不能不用些手段。
我伸手指向他的鼻尖道:"想不想听一个假人的故事?这个假人,自己认为他的生命形式,比真人还要进步--"我还未曾说出这个超级假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是康维十七世),关夫人便已发出一下刺耳之至的尖叫声,关老头已经按下了桌上对讲机的通话掣,在召唤保安人员了。
我退到了门口,心知不可能再逗留下去了,可是又不甘心离,因为我实在并没有什么收获。
关夫人在叫了一声之后,没有再叫,他俏脸变白,身子发抖,模样令人同情。我摇了摇头,用很诚恳的声音道:"关夫人,我的名字是卫斯理--不知道你曾听过没有,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请来找我,我和我妻子白素,都可以帮助你!"这番话一出口,关老头和关夫人又各自有不同的反应。关夫人张大了口,神情惊讶,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没有出声。
而关老头则迅速地镇定了下来,冷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专管闲事的流氓!"我不禁呆了一呆,我不是没有给人辱骂过,刚才,关老头还骂我是卑鄙小人。可是忽然之间,花样翻新,我又成了"专管闲事的流氓"了。这就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举起右手来:"你说对了,我专管闲事,你的闲事,我管定了!"关老头忽然笑了起来--人的盛怒之中,还真能笑出来,可见他的厉害,他一面笑,一面伸指着我:"我明白了,你不是来管我的闲事,你是在管李远的闲事!你相信那疯子的话--那疯子的故事之中,就有什么头缩在脖子里的假人,你还嫌我们被骚扰得不够?竟然上门来用疯子的妄想吓我的妻子,你不但是一个流氓,而且是一个疯狂的流氓!"他滔滔不绝地骂我,我本来可以打断他的话头,可是我又想在他的话中,多得一些资料,所以才由得他骂下去。等到他骂得告一段落,我才知道冤枉,白挨了骂,什么也没有得到,关老头反倒替自己连消带打地作了辩白--他说他们对"假人"的敏感,是由于受了李远的妄语的影响,这确然是十分好的解说。
而我也没有机会再说什么了,几个保安员已冲了进来。我双手向前一推:"别动手,谁要动手,谁吃亏!"四个保安员看样子并不听我的劝告,反倒是关老头的话,阻止了一场动粗。
关老头向我一指:"听他的,他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那四个保安员陡然一怔,其中一个,已冲到了我前头,并且已伸出手来了,陡然怔呆,样子很是滑稽。我在那保安员的身边走开去,又向关夫人道:"我刚才的许诺,永远有效!"关夫人神情茫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关老头居然大有礼貌:"慢走,替我向陶翁问好!"我已走出总裁室,向身后扬了扬手。
到我离开那幢大厦时,我在街角伫立了片刻,目的是把紊乱的思绪,稍作整理。
我想的是:"我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得到,而且,还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可是,我却又有所获:关总裁和他美丽的妻子,对"假人"这件事,敏感之极。
然而,这一点收获,却使我坠入更迷惑的境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呢?
最早有发现的是白素,她一直觉得"假人"这个情节,在李远的故事中,很是重要,不知道她有什么假设。
我一面杂乱地想着,一面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随着人流过马路,对面恰好是一家服装公司,橱窗中陈列着几个假人。
我来到橱窗之前,看着那些假人,想到李远的叙述,还不够详细,他说到了那些假人全有毛发,和真人一样,却未曾说到假人的温度、质感,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等等。
若不是知道李远跟着小郭到巴哈马群岛去,真想把他叫来,再问一问。
我又想到,关氏夫妇对假人如此敏感,他们不知是不是从来不看橱窗中的假人?
我的思绪天马行空,想到哪里是哪里,全然不受拘束,也没有规律。这时,我忽然想起了"玩具"这个故事中的陶格先生一家人。
这一家人是来自未来世界的玩具,正由于他们本身是玩具,而且怎么也摆脱不了做玩具的命运,所以他们对玩具敏感之至。我曾向他们两个可爱的孩子,解释狄士尼的乐园,两个可爱的小孩子在听了之后,一致说那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他们当然不会拥有玩具,而且一听到"玩具"这个词,就会全身发抖,反应激烈!因为他们本身是玩具,所以对玩具敏感之至--我之所以忽然想到了他们,也有一定的原因,因为根据逻辑的引证,就可以得到如此的结论:玩具对玩具敏感!
假人对假人敏感!
一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用力打了一下,引得两三个路人,用很是惊讶的目光扫向我。我责打自己,是由于在理论上来说,我的推论,可以成立。但是在事实上来看,却荒谬之至--关氏夫妇,怎么可能是假人呢?
他们当然不是假人,他们对假人的敏感,另有原因。
我在回家之后,又过了几小时,白素才回来。在那几小时之内,我一直在翻来覆去思索,可是得不出结论。
白素一回来,我就要她坐下来,别到处乱走,然后把我的遭遇和推测,一起告诉她。
白素淡淡道:"关氏夫妇,为什么可能是假人?"我呆了一呆,自然的反应是:"他们当然不是假人!"白素定定地望着我:"我们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了我们,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不但有红黄黑白的地球人,还有来自宇宙各处的外星人,有循植物系统进化而成的第二种人,有获得了生命的新生命形式的机械人,甚至还有人鬼难分的借体人--像那个进入了小女孩陈安安身体的老鬼魂,你说他是什么种类的人。"白素一口气说下来,所说的全是事实,也确然全是我历年来遭遇过的事。
我并不叵驳她的话,可是我仍然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仍然不明白你所指的'假人'的具体意思!"白素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她道:"我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任何种类的人,假人自然也是可能的一种!"我苦笑:"听起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李远故事之中,他所见到的那些假人,他形容得不是很详细,该找他好好问问!"白素摇头:"他当时慌乱之至,不可能作详细的观察,只知道假人和真人近似,再向他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其实今天你收获极大,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叹了一声:"我不知道,难道我竟然退化到了那么可悲的程度?"白素笑了起来:"哪有这么严重,人的思想,有一时之间触及不到的盲点。今天你的收获得是:从关氏夫妇的反应来看,真有李远之所说的那种假人在!"经白素一提醒,我不禁心中一亮,"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一直在想他们有没有可能本身是假人,所以才会反应敏感。忽略了真有这样的假人,而且是他们的一个大秘密,所以我一提出来,他们就紧张无比!
一想通了这一点,就有更多的联想,有那种假人的存在,多半是关老的秘密,但关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可能涉及一些很是诡异可怖的事,关夫人由于心怀秘密,就会怕恐不安,要找人倾诉,所以才找到了她的闺中密友,郭夫人小唐,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并且相约,绝不转告第三者。
小唐得知了这个秘密之后,也相安无事--如果事情太不可思议,小唐可能根本不相信。
秘密的内容,自然是和那个假人有关。
一直到了李远有了那样的经历,而经历之中,也出现了那样的假人!
小唐是确知真有那种假人的,所以小唐才相信了李远所说的一切,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值得追查下去!
整个过程,就是那样--只要找到了一个开头,就可以抽丝剥茧了!
我一时之间,大是高兴--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头绪,所以不免手舞足蹈,白素握住了我的手:"先别兴奋,我们其实还什么都没有掌握到!"我像是被淋了一盆冰水,确然,我们还什么都没有掌握,只是推测(甚至不是肯定),李远故事中的"假人",可能是真实的存在。
我立刻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这一点既然是我们唯一的线索,那就不能只赁推测,而是要去征实它!也就是说若真是有这样的假人,那就去把它找出来,实际证实它的存在,而不是推断!
一想到应该怎么做,我不由自主,搓了握手。白素对我的"身体语言",自然再了解不过,她笑道:"不弹此调久矣!"我也笑:"是啊!偷进私人地方,去查看人家的秘密,这种事,好久没干了!"白素来回踱了几步,问我:"是不是应该做?"我脱口而出:"当然--"可是,下面"应该"两字还未出口,我就不再说下去,同时,在心中重复了白素的问题:"是不是应该做?"白素的意思,自然是说,是不是应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摸索他人的隐秘的。
我想了一会,也想到了关总裁骂我"鬼鄙小人",但是我还是道:"应该做,因为有一个受害人--李远。如果可以证明李远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关氏夫妇的行为,不但怪异,而且损害人!"白素吸了一口气,忽然来到我的身前,我把她轻轻拥住,她道:"我们一起行动!"她说得很是动感,我不禁哈哈大笑:"偷入关家,或是他的办公室,去查看一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假人,那是小事一桩,我亲自出马,已是杀鸡用了牛刀,又何劳你也出手?"白素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总觉得整件事,有不可测的诡异,我们小心一些的好!"我很相信白素的直觉--其实,所谓"直觉",是对一些情况的直接反应,那得依靠多年来冒险生活的经验累积而来,和特异功能的异能,有所分别。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却没有什么特另的感觉--当然觉得怪,但和白素显然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
白素想是也找不到什么具体的原因,她道:"富有人家的住宅,必然有很是完善的防盗设备,若是你一个不小心,被捉个正着,那可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了!"我笑得呛咳:"要是真有这么情形,那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白素侧着头,看了我半晌,忽然之间,又冒出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来:"想女儿不?"我们的女儿红绫,在以前的几个故事出现,衍生出许多奇异的经历。她和那个高大壮键的小伙子曹金福,又有了不可思议的旅程--阴间之旅。
他们出发之前的一切经过,我已详细地记述过,但是出发之后的情形,却未曾披露,许多人都问起,怎么有头无尾,究竟怎么样了?
当然不是有头无尾,究竟怎么样子,现在我也不知道,道理简单之至:他们还没有回来!
他们去了阴间,还没有回来,自然一切都"无可奉告"。想来在阴间也不会有电话邮政传真什么的设备,所以可以说是音讯全无。
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在那另外一个空间之中,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想都不会危害红绫和曹金福--这在以前已经叙述过的经历中,处处可以找到证明。
看,白素只是问了一句,我就说了一大堆,是不是想念女儿,也就很明白了。
白素也不等我回答,忽然又道:"今晚!"我说了,要偷进关家去找假人,是小事一桩。确然,照卫斯理上天入地的神通来看,确是小事。可是小事也有小事的难处。开山机可以开山劈石,但不能用它来穿针引线,进行起来,还是有不少困难。
我想了一想,决定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关老头不是骂我"卑鄙小人"?索性再卑鄙一番。
原始方法其实极简单,采用麻醉气体--说它原始,是因为施"闷香"是古已有之的方法。
我查到了关氏的大洋房,有中央空气调节系统,这就好办了。把强烈麻醉气体,通过这个系统,就可以令它弥漫全屋,达到目的--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过程,当然不必详述,那再简单不过,任何稍有资格的小毛贼也能为之,卫斯理用这方法,若果要详述过程,那才真是坠落了。
我一个前去,时间是在我见过关氏夫妇的第三天午夜,月黑风高,我在肯定了那幢三层高的洋房之中,一共九人(两个主人,七个各类仆人)至少有两小时绝不会醒转之后,就大模大样,对警卫设施作了一番手脚,进入了关老头的豪宅。
在知道自己绝不会有危险的情形之下,从事这种活动,可以说-点刺激性也没有,我甚至一面行动,一面哼着歌,酒库中美酒极多,我不是酒鬼,所以并没有一面偷酒喝。我有兴趣的是,要是真的让我发现了那样的假人,我一定带走一个,然后,明天就带着这样的假人去见关老头--要知道假人本身,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和假人有关的隐秘。
我一直在设想,那将会是什么样性质的隐秘,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是从地下室找起,洋房其实一共有四层,地下室除了杂物室、酒库之外,还有设备很健全的健身房。杂物库之大,令人咋舌,那些被关夫人穿过一次、或根本没有穿过的衣服,至少有上千件之多,从这一点,看得出关老头对他年轻的妻子,绝不吝啬。
我照着李远所说的线索寻找,他说,打开一只柜,就有不少假人跌出来。所以,看来可以藏得下人的柜子,我全打开门。
在地下室,我见到的东西,抵得上一间百货公司,可就是没有假人。
我上了一层,几个不同风格的会客室、餐厅、仆人的住所,也看了一遍,又无所获。
二楼的布局很奇特,是两个大书房,一间看得出属于关老头所有,书籍和布置,可得出主要是一个成功的专业家。书房中还有着各种科技资讯设备,以供主人在瞬间万变的局势之中,作出决定。
可是另外一间书房,就不免有点怪--那当然是一间书房,因为有一张桌子,应该是书桌,可是由于它极大,相当于乒乓台,才叫怀疑这是不是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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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秘的顶楼住宅
大书桌的设计古典化,桃花心木精制,是十六世纪法国宫廷武,我一眼就看出这可能是真正的古董,这样大的书桌,本来说不定属于哪一个显赫人物所有。
书桌放置的方位,也很奇特。它放在老大书房的一角,人若是坐在桌子前,就变成面对墙角了--这是很不平常的摆法。
我在书桌前站了片刻,心想使用这书桌的人多半是一个很孤僻的人,所以才宁愿面对墙角,又或者他的工作需要专心一致,所以才宁愿面壁,而不让其他的事物分心--大书房中除了一桌一椅之外,空无一物,只怕也是这个原因。
照这样分析下去,这书桌的使用者,很有可能是一位作家。
我在推开这书房的门时,曾以为那是关夫人的书房,但关夫人显然不是作家,看来她最专心一致的工作,应该是饰她美丽的容颜,这张书桌,看来不是属于她的。
我一面想,一面拉了拉抽屉,发现抽屉都上了锁,而且是一种很是隐秘的暗锁--由一个总锁,控制着所有的抽屉。这把暗锁,还可能极其精巧,要用复杂的密码,才能开房。
我对自己的开锁本领,当然是有把握的(在全世界,可以排名在十大高手之中),但这时,甚至没有去找寻暗锁的所在。
我只是向桌子四只鼓形雕花的"脚"望了一下,估计暗锁藏在其中一只之中。
我不对这桌子作进一步探索的原因是,我偷进来的目的,是寻找和真人一样大小的假人。这书目课一边有四只抽屉,当中任何一只,都绝放不下一个和真人一样大小的假人,所以我没有节外生枝。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又花那么多笔去提及这书桌呢?当然有理由--日后,这书桌还会在故事中出现,而且扮演有一定地位的角色。
我在二楼,也没有所获,就上了三楼,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一样,也是两间大睡房。很出乎意料,关老头和他妻子,竟是分房睡的,而且看来,一直是这样。
关老头的房间没有锁,很容易就进去,老头的睡相不是很好看,我是化了四五分钟的时间,就作了彻底的搜查,这老家伙很讲究衣着,和睡房相连的衣帽间,各种中西服装之多,几乎使我疑心进入了电影公司的道具间,简直夸张之极。
那些衣服,都挂得很整齐,看来都曾分门别类,这可能是作为亿万富豪的一种嗜好。
连床底下也看过了,除了关老头之外,别无人形物体,我向着被麻醉过去的关老头,作了一个鬼脸,退出了他的房间。
关夫人的房间下着锁。我在门口,仁立了一分钟,考虑是不是要进入她的闺房--当然我绝没有非份之想,可是若是在她的闺房之中出了事,不但多年英名一起丧,很可能还会担上一个"采花大盗"的恶名。真是如此,只怕天下之大,难有容身之处了。
我考虑的结果,还是要进去。因为在整件事中,关夫人是个关键的人物。
若是她曾向小唐提及过"假人"而令得小唐相信了李远的故事。那么,她更应该知道,李远的经历,实有其事。她自然也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才使李远成了"妄想症患者",知道何以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我化了三分钟,虽然明知屋中人尽皆昏睡,但我还是小心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开锁是一种艺术,必须一丝不苟。
一推开门,便是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那是天然干花的香味,单是这股香味,已是叫人感到浪漫之至。向床上看了一眼,且看来清纯无比,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行为很不正当--不应该采用这种方法,大可光明正大地当面去问她!
我把视线自她的脸上移开,定了定神,才继续开始寻找,除了发现她的衣服,比关老头更多之外,还在她的衣服间中发现了许多人形的衣架。
那些衣架,全为名贵的衣服所设,为的是怕那些衣服在普通的衣架上挂久了会走样。
那当然和我要找的假人无关--在关夫人的房间中,我也没有发现。
当我离开那幢洋房的时候,我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洋房中的人,除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感到口渴之外,不会有别的害处,而我的行事也很小心,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知道曾有人入侵过。
回到家里,白素见我面色难看,先给了我一杯酒,我一口喝完,才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年幻大了,使得这一类行动,很……很……"我一时之间,竟无法确切形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白素微笑,表示谅解,她摊了摊手:"或许,是由于我们没有掌握确切的资料之故,所以才感到无缘无故,骚扰了人家,所以才感到不安!"我有点焦躁,用力一挥手:"整件事都莫名其妙!"白素神定气用:"许多事,一开始的时俟,都是莫名其妙的!"我自己也感到好笑:"我还是要强逼李远去接受一次精神检查--本来我还准备偷进关老头的办公室,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白素很会鼓励,她突然道:"在一次错误的决定之后,能立刻有一个正确的决定,是好现象!"我轻吻了她一下,明天我会去见故事中另一个有重要作用的人物--白素立刻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她道:"总裁的秘书金儿!"我点了点头;"这个人在李远的故事中,也相当重要,要见他,想来容易得多了!"因为要见到关老头,很不容易,甚至动用了和超级大豪富陶启泉的关系,所以才那么说的。
可是却没有想到,要见那位总裁秘书,非但困难,竟成了不可能的事。
第二天上午,打电话到关氏机构,要总裁秘书接听,得到的答复是:"金儿秘书没有到公司来。"电话打到第六次,已经是下午时分,听电话的女秘书语带哭音:"全世界人都在找他,总裁已大发雷霆,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不禁用力一顿足,大是懊丧,感到必然有意外发生,埋怨自己为什么一直只是打电话,而没有采取行动。我道:"能不能给我他的住址?我去找她。"女声没了气:"本来不可以,但现在无所谓了,他住所定满是找他的人--"女职员给了我一个地址,又咕哝了一句:"想不到这个竟然那么重要!"我明知到金儿的住所去,不可能得到什么,可是不但要去走一遭--很多时候,事情是在许我次没有发现的累积之中,突然出出一丝光明来的。
当我到达那幢位于全市取佳位置的大厦时,发现有三辆警车,停在大厦门口的空地上--那是一幢设备豪华之极的大厦,门口有大幅空地,用云石铺成。
我向门口走去,还没有进去,就有两个穿制服的护卫员,用极不友善的态度喝问:"找谁?"我忍住了气:"顶楼的金儿先生!"两人闷哼一声:"找他?不必了,两车警员,都在找他,他不在!"这两个家伙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我正待发作,大厦的门打开,一阵喧哗声,随着一堆人,一起涌了出来。我首先看到的是关老头,他双手挥舞,正在大叫大嚷:"我有权!你们不能阻止我,我是他的老板,我有权!"在他身边,有一个高级警官,用很平静的声音回应他的咆哮:"不,你没有擅自进入他人居所之权,你没有,即使这居所是你的雇员所住,你也没有这个权!"这声音一入耳,我一则以喜,一则以疑。那是黄堂的声音,我认得出来,他和我极熟,有他在,我办事自然会方便得多,这是我高兴的原因。
可是,黄堂是高级警务人员,地位十分特殊,专管各种"疑难杂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要他这样的大人物出马?
黄堂的话才一住口,关老头就暴喝道:"我有权!"另一个听来较苍老的声音道:"黄主任说你没有就没有!看你也像是有身分的人,行为却这样无赖!"关老头更怒:"什么?你说我无赖,我可以把整幢大厦全买下来!"和关老头在对话的也是一个老人,可是却穿着保安人员的衣服,多半是大厦的保安主任,现出不屑的神情:"就算是,他也不能随便进入他的住所!"另外还有人在七嘴八舌,场面十分混乱,关老头明显地不起离开,可是那保安主任却不住地推他,行动很是粗鲁,那便令得关老头怒气冲天,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吼叫。
我估计混乱之由来,是关老来找金儿,金儿不在,关老头破门而入,遭到了大厦保安人员的阻止,关老头坚持,所以才惊动了警方。
(后来证明我的估计完全正确。)
令我不明白的是,这样的纠纷,只是小事,何以竟然会惊动了警方的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我向前走出几步,在关老头的两下怒吼声之间,趁机叫了一声:"黄堂!"我的叫声嘹亮,黄堂立是抬头循声望来,当然也立刻看到了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再也料不到,至多只应感到惊讶而已。
可是,他的反应却远不止惊讶,只见他陡然张大了口,足有十秒钟之久,我已走近他,他伸出双手来,像是想阻止我前进,接着,尖声叫了起来:"卫斯理,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我张开双手:"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出现?"黄堂竟激动得不住用手拍打自己的头,嚷叫道:"怎么你会来?何以你无处不在?"他这种过激的反应,倒令得混乱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心知黄堂如此失常,必有原因,但是一时之间,也无法探究,我只好说明来意:"我有事要和金儿先生谈,他不在公司,我就找到这里来,请问有什么不对?"黄堂这时,也知道了他的失态,已经迅速地镇定也下来,可是,他额上的珠珠,却掩饰不了心中的紧张,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有话要和我说,可是却不是现在就说。
接着,他转向关老头:"关先生,屋子是金儿承租的,不管你是他的什么人,你绝对没有权破门入屋!"关老头很是精明,他提出了一个我想问的问题:"这件小事,为什么要劳动你这样的高级警官出马处理?"黄堂答来十分轻描淡写:"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恰好在附近经过。"关老头闷哼一声:"我思疑金儿在屋子里,有了意外,若是延迟开门,可以使他遭到不测,失去了挽救他的机会,你是不是负责?"黄堂问:"你有什么特别理由,怀疑他遭到了意外?"关老头提高声音:"公司有要事,他绝不应该不出现。他酗酒,又有吸食毒品的习惯,这都很容易使他有意外。"黄堂吸了一口气:"好,警方根据你的举报,决定破门而入!"黄堂向那保安主任看了一眼,保宋主任很是固执:"根本没有金儿先生回来的记录,金儿先生,根本就不在,就算发生意外,也不会在这里!"关老头大怒:"你的手下难道不会疏忽?我看你老得不适宜担任任何工作了!"保安主任也是一个倔老头,顿时涨红了脸:"不会比你更老!"黄堂一挥手:"警方的决定,你不要扰!"保安主任这才不出声。黄堂指着几个警官和警员:"你们跟我来!"关老头大声道:"我也要在场!"黄堂"哼"了一声向我望来:"卫先生,请你也来见证一下!"我有点莫名其妙:"见证什么?"黄堂像是一时之间,难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可是"请你来见证一下"这句话,又是他自己说的。这更使我感到,他的态度闪烁不定,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黄堂在想了一想之后,才回答:"见证一下警方是在有人坚持投诉之下,才采取了破门而入的行动。"关老头豪气干云:"不必他人见证,屋主人若是不满这项行动,一切后果,由我负责!"黄堂的回应很冷淡:"关老头,请你明白,现在是警方在采取行动,和你完全无关!"平日颐指气使的豪富,这时处处碰钉子,气恼可知。恰好这时,有几个关氏机构的高级职员,气咻咻地赶了来,听候总裁的差遣,自然也及时作了总裁的出气筒,单是找不到金儿这件事,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关老头展示他总裁的威风时,黄堂带头他的手下,向升降机走去,又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就紧跟着他。等我们进了升降机,关老头再想进来时,直达顶楼的升降机不是很大,已经挤不下了--大厦为顶楼住客设有专用直达升降机,而顶楼的住户,只有一户。
一个警官老实不客气地斥道:"满载了,下一次!"另一个警官更口出恶言:"走楼梯也可以!"关老头气得额绽青筋,可是也无可奈何。
楼高六十二层,升降机的门一关上,我就问:"有什么特别之外?"这句话乍一听,无头无脑,但黄堂必然明白,我是在问他,事情有何特别,要他亲自出马。黄堂果然明白了我在问他什么,可是他立即反问:"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我怔了一怔,确然,我看到黄堂出现,感到事情必有特别之处,黄堂看到了我,也必然有同感--这一点,已在他乍一见我时的异常反应,得到了证明。
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声:"是有些特别,但是太复杂了,三言两语,难以说明白!"黄堂竟也叹了一声:"看来咱俩同病相怜,先去看了顶楼再说!"我满腹疑惑,因为黄堂的态度很怪,看起来,他很想去看看金儿的住所,但是却又成是应关老头之请的模样。那就可以推卸外界对警方卤莽行为的指责。
这样看来,金儿这个人有点问题了。
我在思索着,黄堂又问:"你对顶楼没有兴趣?"我据实回答:"我是来找人,不是来看房子的!"黄堂的神情也很疑惑,望了我一会,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升降机也停了。
我们出了升降机,我不禁暗叹了一声:金儿这小子太会享受了,他的住所,看来比总裁的更华丽。升降机外,是一个极大的外堂,布置陈设,已一如豪华的大厅。有一扇双合的桃花心木大门,依着木纹,拼出华丽的图案。
在那门上,找不到锁,只有几个小孔,黄堂向我望来,我道:"光波,声波,或是红外线控制的锁--"我说着,走过去,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发出的声音,沉实无比,我耸了耸肩:"可能要使用炸药!"这时,又是一阵争吵声,那是保安主任和关老头,乘搭普通升降机,再走一层楼梯上来了。
保安主任恰好听到了我的话,他大叫起来:"不能爆炸,我怎么向其他的住客交代?"关老头冷笑一声:"你不必交代了,我才在电话中完成了交易,买下了整幢大厦,你已被解雇了!"关老头这一次,才算是借助了金钱的威力,出了一口气,年迈的保安主任听了之后,呆了半晌,脱下了身上的警服,用力抛在地上。
他对黄堂道:"金儿先生根本不在家,你们这样做,白费心机!"黄堂摊手:"以业主的身分来坚持,警方更应该采取行动了!"黄堂向我望来,我说过,我的开锁能力,可以排名在世界十名之内。可是这扇门,照我的估计,木后还有相当厚的金属板,而且采用的是最新科技,利用声波或光波来控制的锁,不知道使用频率,绝对没有取巧的机会,已经超出了传统观念中"开锁"的范围之外,就像一个两百年前剑法第一的高手,无法用他手中的剑去和机枪对抗一样,这不是我无能,时代已进入了另一个形式。
所以,我摇头,表示我弄不开这扇门。同时,我也表示了我的惊讶,指着那门道:"这样的装置,已超越了普通住家的保安需要,这位仁兄未免太小题大做了!"黄堂听了我的话之后,已在密密地下了不少命川堂成了他的指挥部。
我拣了一张沙发坐下来,自袋中摸出一小瓶酒来,慢慢呷着。关老头在望了我几眼之后,叫了一个高级职员出来,不一会,就有一架酒车推到了他的面前。而在这段时间中,他通过流动电话,和全世界联络,下达了不少命令,最主要的是通知了许多部门,关氏机构的要员,金儿出现了不正常的活动,若有任何疑问,立刻和总裁办公室询问处联络。
我一直知道商场无情,却也不知道无情到了这种程度。金儿只不过一天没出现--通常喝醉了酒,就会有这种情形,而关老头已毫不容情地把他从商场中踢出去,看来以前相传他们两关系极好,绝靠不祝黄堂走到了我的身边,传达了不久以前才到的几个专家的话:"先用激光切割,如果无效,就只好用爆破法。"我扬眉:"警方有这样高效能的激光切割仪?"黄堂摇头:"没有,要向人借,正在借。"我笑了一下,我知道,拥有如此高效能的激光切割仪的人,世上当然相当多,许多精密仪器制造厂和大规模的实验室都有--和木兰花、穆秀珍姐妹关系极深的云氏集团属下的工厂就有。
但是一则远在欧洲的仪器,救不了近火。二则,仪品太庞大,也难以运到这川堂来。
那么,就只有问本市的两位科学怪杰求助了。这两位怪杰拥有一切先进的科技设备,而且大部分是自制的,效能极佳。
这两人的名字,熟悉卫斯理或原振侠或年轻人故事的朋友,都不会陌生;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戈壁,一个叫沙漠,合起来,天衣无缝,就是戈壁沙漠!
黄堂一定是去向他们商借了,这两人我也熟,脾气有点怪,黄堂若是态度不好,或者派去的人不善词令,那一定借不到,到时,说不定还要我出马才行。
我心中这样想,看黄堂,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快,我就知道他玩了什么花样了。关小时之后,戈壁沙漠带头许多箱仪器赶到,见了我之后,立即就道:"警方说你老兄在场,我们立刻就赶来了!"原来黄堂是借着我的名义,去请这两位怪人的!黄堂和他们也认识,两人来到了门前,用各种各样古怪的仪器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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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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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他很轻
那些仪器,看起来都复杂无比,但他们操作起来,灵活非常。而且,他们操作的时候,绝不专心,手指不断在按着各种按钮,口中却在说些完全不相干的话。
而且,他们说话的方式也很怪,就像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他们互相间说的话多,仍然,才向我和黄堂说上一两句。至于关老头,虽然被介绍为"大厦业主",可是戈壁沙漠,始终连正眼也未曾向他瞧一下。
两人的说话内容也很广泛,不妨拣有趣的,记述一二。一个先道:"有卫斯理的所在,必有怪事,我们这次,一定能秃子跟着月亮走,多少也沾点光!"另一个道:"可不是--我们近来的怪遭遇,也该和卫斯理说说!"说到这里,他们一起高声叫了我一下,我忙道:"正听着呢!"他们又自顾自交谈起来--这可能是他们长期在共同工作时养成的习惯。一个道:"是啊,我们曾有地狱之行,那和了卫斯理一连串和阴间有关的记述各具奇趣!"我曾隐隐听温宝裕说起过,戈壁沙漠这一对奇人,曾经找到了唯一留存的地狱之门,进入地狱,事情还和另一个传奇人物,年轻人和黑纱公主有关连。
(这件事的前半段,记述在"年轻人和公主的故事"之《离魂奇遇》之中。)但是"地狱"中的情形如何,两人都秘而不宜,只是声称要将之详细记述出来,要比所有的卫斯理传奇都精彩云云。
看来两人精于科学研究,却并不擅长写作,至今为止,他们的巨著,还只有一个书名《地狱之旅》。所以,地狱中的情形如何,也只有他们才知道。
我对他们的经历自然很兴趣,但出于一直抽不出时间,的以没有实行。看来他们也急于把经历告诉我,倒可以拣一个时间,完成这件事。
所以我插一句口:"看什么时候我们都有空,再约温宝裕--若是我女儿恰好从阴间回来,当然更好!"他们才说了有"地狱之旅",我又说"女儿从阴间回来",这样的对话,当真是惊世骇俗之极。旁边听到的人,除了黄堂之外,个个神情惊骇莫名,以为我们三个是疯子。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关老头的反应,发觉他神经阴暗不定,像是有很重的心事,一时之间,自然也无法明白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们这种奇异的对话,引起了他的好奇或思索,则可以肯定。
戈壁沙漠双手不停,口中应道:"好!好!"说了两个"好"字之后,两人又齐声叫:"芝麻开门!"随着他们的叫声,那道两扇门,就打了开来--门是向两边移开的,门厚有二十公分,像一个巨型保险库的大门,若不是两个奇才亲临,不知道要用多少炸药,才能把它炸开。
门一打开,关老头身手敏捷,一个箭步,就跳到了门口,向内一看,就"嗖"地吸了一口气--不单是他,所有把视线投向门内的人,都有同样的反应。那是由于里面的装饰,实在太华了!
这大厦本来就以豪华出名,顶楼又是整幢大厦最华贵的一个单位,上下有两层,大厅有两层高,有一幅至少有十公尺宽的大玻璃,城市的景色,一览无遗。
所有的陈设,全是欧洲宫廷式,采用了金、银两色为主色,格外耀目,那个大厅,至少有三百平方公尺(后来知道整个居住面积,超过一千平方公尺)。
黄堂向关老头问:"你这雇员的待遇,好到了这种程度?"关老头并没有回答,只是神情极度疑惑地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他的亲信,生活竟然豪华到了这等程度。
接着,他就用变了音的声音大叫:"金儿!金儿!"他一面叫,一面闯了进去,我、黄堂、戈壁沙漠也跟了进去。我见过不少豪华的住宅,"但这里,绝对可以列人十名之内,一切现代化的设备,应有尽有,是现代人所能享受的物质文明的顶点了。
可是,住在里面的人,精神生活是不是愉快,却难说得很--在进入睡房时,发现面对大床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投射荧幕,正在放映的是山泉淙淙流进溪涧的情景。溪涧中游鱼可数,流水的声音,悦耳之至,宁谧无比。
这种设备,通常都是用来松弛神经,治疗失眠之用。可知卧室主人,需要额外的精神抚慰。
大家都在找金儿,我趁机打开一些柜门,看看是不是能在这里发现"假人"。
我的行动,很快就引起了黄堂的注意,他道:"你以为他人会躲在柜子里?"我不经意地道:"谁知道,或许他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不然,怎会不见?"关老头在吩咐手下:"立刻派人来,看守这个单位。"他说着,来到了我的面前,居然对我和颜悦色:"卫先生,听说你什么都懂?"我很郑重地回答:"我什么也不懂--倒真是有一个人,可以说什么都懂,不过说出来你会生气,他是一个--"关老头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头:"别说了--这里的一切陈设,你能作出一个结论么?"我笑了一下:"不能,你这幅画,都是大师级人物的作品,每一幅都可能超过一千万英镑!"关老头神疑惑之至:"他哪来那么多的钱?"他问得一本正经,可是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个问题,应该只有他最明白。
可是,只有黄堂不笑,而且,发出了一下闷哼声--这又使我肯定黄党员在这里出现,并非偶然,他一定早已在注意这位金儿先生了!
金儿果然不在家,黄堂就老实不客气地请关老头离开,关老头大是悻然,"这小子,我得好好去查他的帐,一定有……舞弊!"黄堂冷冷地道:"你仔细看看这里的排场!关氏机构能负责得起吗?"关老头怒道:"整幢大厦我都买下来了!"黄堂的语音更冷:"当然不包括这个单位内的财物在内,照我看。这单位的财物,单看得到的,价值也在整幢大厦之上!"关老头怔了一怔:"什么,还有看不见的?"他这一问,戈壁沙漠首先笑了起来,我向他们伸出了六个手指,可是他们都摇了头,伸出了九个手指。
我伸出六个手指的意思是:"我发现六个隐藏得极其巧妙的保险箱。可是戈壁沙漠发现隐藏装置的能力,显然在我之上,他们发现了九个!
黄堂看到了我们的手势,"啊"地一声:"惭愧,我才发现三个!"关老头当然莫名其妙:"什么东西?"黄堂一挥手:"你目的是找人,人不在,你目的已达,这里由警方暂时接管,等主人出现,你可以离去了!"关老头还想抗议,一个警官已拿着法庭的接管令赶到,关老头虽然恼怒,但也无法可施。
他在离去时,我大声道:"总裁先生,相信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你知道吗?李远的故事,至少有一点是事实,不完全是虚构的!"关老头铁青着脸,狠狠地骂:"全见鬼去!"我不在乎地笑:"我不怕!常见!"关老头显然不知道我真的是常见鬼--经常有机会和鬼魂沟通,进入小女孩子陈安安身体之内的老鬼黄老四,随随时都可以和他联络!
关老头的神情,错愕之至,戈壁沙漠觉得有趣,嘻哈大笑,他们两人性格可爱,单纯得像是小孩子一样。
关老头又望了黄堂半晌,黄堂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出,关老头最后发狠:"我立刻去问律师,你是否有这样的权力!"黄堂闷哼一声,作为回答,关老头悻然带着他的手下离去。
关老头一走,黄堂就神情焦急,欲语又止,我叹了一声:"黄主任,你的算盘打错了,你不会有时间打开第一个保险箱,因为关老头立刻可以在律师处问出究竟来,你没有权力接管这里!"黄堂被我说中了心事,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神情难看之极,他望向戈壁沙漠:"有他们两位在,或许可争取到时间?"我摇头:"你想想,他人在大厦之中,已经可以立时三刻通过行动,买下了整幢大厦,去问一问律师,需要多久,他--"我话才讲到这里,已听到关老头的怒吼声,从门口传了进来:"姓黄的,你没有这权力!反而我是业主,我可以叫你立刻滚!"他说着,推开了两个警员,大踏步走了进来,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在黄堂面前站定,他虽然个子瘦小,可是财大气粗,倒也另有一番气概。
黄堂向我望了一眼,向关老头道:"你要离去,我也会离去,这里的居住权,属于金儿生所有。"关老头道:"我是他的雇主--"黄堂一下子就打断他的话头:"你不妨再去问问你的律师,雇主是否有擅入雇员住所之权!"关老头无话可说:"好,大家一起走!"出了大门,到了川堂之中,黄堂吩咐:"听四个人为一组,二十四小时轮更守候,等金儿出现!"头老头也不示弱,下令给手下:"调保安人员来,六个人一组,守在门口、金儿一出现,就通知我。"他说了之后,昂首向天,又补充了一句:"屋子中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要看得牢点!"他吩咐已毕,抢入电梯,却不令电梯的门关上,指着大门吼叫:"还不关上门,想干什么?"戈壁沙漠都有怒意,可是黄堂道:"麻烦两位了。"他走过去,移动着门,那门很是沉重,本来应该是电动的,但他没有控制器,只对用手去推。在他和一个警官的合作下,两扇门渐渐合拢,发出了一下沉实的声响,关得严丝合缝。
关老头这才闷哼一声,我认为,你身为警务人员,刚才竟企图以伪造文件,非法接管私人住宅,这件事,我保留向你上司投诉的权利!"黄堂苦笑,挥了挥手,看来他并不在乎关老头的威胁,只是另外有事令他精神沮丧。
关老头一扬手:"下去!"
升降机的门关上,戈壁沙漠齐声叫道:"黄主任!"他们的用意很明白,门虽然关上了,但他们一样可以再打开来。
黄堂叹了一声,我不时兴了,大厦的保安人员很快就来看定,警方不能胡乱行事!"戈壁沙漠笑:"警方不能随便行事,我们可以,对不对,卫斯理?"我应声道:"当然对,不过,我们如果连为什么要这样做都不知道,就胡乱行事,不是太没有名堂了吗?"两人呆了一呆,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齐声说:"说得也是!"他们明白我是要黄堂说出原委来,黄堂苦笑了一下。这时,六个保安人员已冲了上来,很明显地,接受了关老头的命令,对警员并不友善。
长降机又升了上来,黄堂向我和戈壁沙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跟他一起下去,就是我们四个人进了长降机,门一合上,黄堂就急不可待,开门见山:"卫斯理,请你先说,大驾何以会在此出现?"我道:"很复杂,如果你的故事比较简单,还是先听你的好!"戈壁沙漠大是好奇:"好家伙,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黄主任和卫先生都盯了他!"我摇头:"我完全不是盯上他,所以,要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还是请黄主任说!"黄堂神色凝重,抿着嘴,一言不发。一直等离开了大厦,他又请我们上了一辆警车,由他亲自驾驶,也没有说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只是一味开闷车。
黄堂的行为如此怪异,我见怪不怪,戈壁沙漠两人却大感兴趣,不住地你一言,我一语,猜测黄堂会载我们到何处去。他们的猜测,自然无稽之至,全然不着边际。我听得不耐烦:"你们别乱猜了,我想,黄主任一定是带我们去见另外一些人,那些人,和豪华住宅的住客金儿有关!"黄堂望了我一眼,大有敬佩的神情--当然是我一说就中了。
他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却令我又思疑起来。他道:"还是你的高人,卫君!"我举手作投降状:"这可猜不出来了,我的熟人大多了,那不是提示。"黄堂笑了起来:"好,进一步揭示是,我们三人,曾不止一次合作过!"我"啊"地一声,脱口便叫:"小纳!""小纳"是小纳尔逊的简称,我和小纳的父亲有极深的交情,在《蓝血人》这个故事中,老纳尔逊牺牲,间接也救了我一命,小服务于美国情报机构,确然有几桩事,我、小纳和黄堂都有参与。
我对于一切情报工作者(俗称"特务")都没有好感,小纳也未能例个,所以除了发生事件,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之外,并没有什么联络。
我在叫出小纳的名字之后,不禁皱眉:"难道事件又和特务工作有关?"黄堂很是讶异:"难道你不知道小纳在两年前已经转换了工作?"我闷哼一声:"一旦投入了情报工作,简直一辈子不能脱身,除非不做地球人,变成外星人!"我这样说,有不明情由的人听来,无稽之至。但我却不是信口胡言的,和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曾有一段缠绵的恋情的美女,万分诡异的海棠姑娘,为了摆脱她"人形工具"的身分,就由地球人,改造成为外星人,放弃了在地球人看来美艳绝伦的身体。
这段传奇,黄堂可能不知道,所以他的反应,很是错愕,戈壁沙漠反倒知道,所以他们齐声发出一下感叹声。
黄堂想了一想:"他现在的工作,和情报工作,并不是全没有关系,不过并不是国家之间的情报,而是星球与星球之间的情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听说过,几个大国,由于深知外星高级生物已经地球进行了种种活动,所以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组织。
虽然大家都明白,如果真有外星人发动对地球的侵略,地球实在没有抵抗的能力,但是对外星人的行动和活动,多一点了解,实属必需,所以才有这样一个专门搜集外星情报的组织。
小纳如今的新工作,当然是隶属这个隐名为"宇宙开发机构"的组织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脱口而出地道:"难道那个金儿,是--外星人?"黄堂摇头:"我不知道,反正你快见到他了,他一定会向你说的!"戈壁沙漠一听到了"外星人",就兴奋得连连搓手,情不自禁地叫:"好极了!好极了!那金儿的外型是什么样的?像章鱼?"我没有好气:"绝不,是昂道六尺的美男子!"说话之间,车子已上斜路,停在一幢小洋房之间,黄堂在停车之前,按下几下喇叭,我们才下车,门开处,小纳又快步走了出来,向我张开双臂,呵呵笑着:"我早就知道,事情迟早会惊动你的大驾!"我和他拥抱了一下:"你来了,也不通知我!"小纳叹了一声,摸着他自己的头:"年纪大了,深知可以不打扰人家就不打扰的道理!来,进去说话,这两位先生是--"戈壁沙漠报了姓名,小纳不愧是做了多年情报工作的人,对于这两位奇才的大名,自然知之已久,他十分真诚地道:"久仰大名,真是久仰大名了!"戈壁沙漠很是高兴,一行四人进了屋子,小纳在斟酒时,我已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要注意金儿?"黄堂也争着说:"金儿突然失踪,已超过了十二小时,全世界都在找他!"小纳呆了一呆:"注意金儿,是由于这个人……可能不是地球人!"这句话对我来说,不能起石破天惊的效果,地球上有太多外星人在,甚至有第二种生命形式的外星人,金儿若不是地球人,也属于正常的情形。
可是小纳继续往下说的一句话,却令我莫名其妙了,他竟然道:"不过,极有可能,金儿他自己,不知道他不是地球人!"我一时之间,无法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戈壁沙漠也为之愕然。
黄堂作了解释:"可能他是外星弃儿,或者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这种情形,在我的经历中,出现过许多次,我舒了一口气:"是什么使你怀疑他不是地球人的?"小纳又迟疑了一下,才一定一顿地说出了三个字来:"他很轻。"这三个字,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我绝对可以算是反应灵敏的人,可是还是呆了一呆,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这时,戈壁沙漠已齐声在问:"你是说全体重很轻?"小纳点了点头,戈壁沙漠在呆了一呆之后,问题多得像是连珠炮一样--那些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所以我也没有阻止他们。
他们两人一个问:"你怎么知道他很轻?你抱过他?"另一个道:"轻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他很瘦?"一个又道:"体重轻,也不一定表示他不是地球人,还有什么别的古怪?"小纳高举双手,大声道:"他轻得异乎寻常,那就不是地球人了!"两人又齐声问:"他多重?"小纳吸了一口气,望定了我:"他身高一八五公分,体重只有八百克。"听了他的话,只有黄堂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那自然是由于他早已知道了这个怪异的情形。
我和戈壁沙漠,在一怔之后,异口同声反问:"你说什么?"他们两人在叫嚷的同时,身子还直蹦了起来。
一个身高一点八五公尺的大汉,正常的情形,体重应该是八十公斤,可是小纳却说金儿只有八百克--零八公斤,连一公斤也不到!
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由自主摇摇头,戈壁沙漠也摇着头。我惊呼使自己镇定下来:"你是怎么发现的,何时发现的?"小纳眨着眼:"首先发现的不是我,的由事情太怪异,所以才交到了我的手上。"戈壁沙漠急不可待地催促:"快说!快说,是怎么一回事?"小纳吐了一口气:"大约三个月之前,有一批和国防部有交易来往的厂商,受招待去参观国防部,包括一些高度机密的设施。"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八、合租人戈壁沙漠插嘴,一个道:"参观的人先要量体重?"另一个道:"他自己知道体重不到一公斤,怎肯当众量体重?"我叹了一声:"两位若是想快些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好是别打岔!"两人连连答应。小纳又道:"在国防部中,有一个装置,那是一条几步路就可以走完的走廊,可是装有许多隐蔽的仪器,人在那里通过,许多属于个人身体的资料,就被乍动仪器纪录了下来,输入电脑,成为资料!"戈壁沙漠是行家,一听就道:"嗯,要知道身高、体重,甚至他五脏六腑的情形都不难,想知道血型,就比较困难--喂,国防部要人家的这些资料干吗?"小纳没出声,我代答:"多半又是情报工作的需要,资料总是越多越好!"小纳没有反驳我的话,可知是给我说中了,他只是道:"倒没有那么详尽--并没有x光透视装置,只是一些表面的资料,这一行是十个人,金儿代表关氏机构参加,其余人都正常,只有金儿,仪器系统显示,他的体重只有零点八公斤!"我立时向戈壁沙漠望去,他们明白我的意思,立时道:"任何仪器都可能有故意。"我再望向小纳,他一挥手:"发生了这样的怪事,人人的想法都一样,仪器有了故障,但不是,有关人员请他在走廊中来回了四次,每次记录到他的体重都一样:零点八公斤!"我的脑中,闪电也似的,掠过两个字:"假人"!
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绝不可能那么轻:只有假人,才有这个可能--这是我推理的原则,当只有一个可能的时候,这个可能再荒谬,也还是唯一的可能!
说金儿假人,当然荒谬之极,他不但是商界强人,而且是社会名人,年轻有为,知名度世界性,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他是一个假人,那么,制造了这种假人的又是什么人?连制造出来的假人都那么超卓,制造者岂非更是超人中的超人?
我在想到了这些荒谬的念头时,神色自然不免古怪,所有人齐声问:"你想到了些什么?"我微笑,伸手在脸上用力抚摸了一下:"说出来更怪,我想提到,他可能是一个假人!"各人听了之后,自然神情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戈壁沙漠甚至在喉间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声响,小纳倒对我很有信心:"卫斯理有那么怪异的设想,一定有原因,请道其详!"我摇头道:"不理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而是恰好'假人'正困忧着我--我的故事很复杂,先听你的,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小纳道:"当然是一层层报告上去,最后,报告到了我的手上,我觉得奇怪之极,而追究这怪事,又是我的责任范围,所以我派人跟踪,进一步地搜集这个身轻怪人的资料。"小纳派出来的自然是精英,两个一组,前后派了三组之多,要跟踪金儿,看来并不困难,他在许多公众场合出现。三组人都用过极精巧的电子重量计,放在金儿可能站立或坐下的所在,以便取得他的体重,每次都成功,总共有超过三十次。
每次的记录都不尽相同,有时是零点八公斤,有时重一些,有一公斤,有时,只有零点六公斤,视乎他的穿着而定。
当小纳说到这一点时,我和戈壁沙漠又陡然为之震动,他们发出了一声怪叫,我则失声道:"这个人……没有重量!"小纳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或者,他本身的重量,轻到了只有几克重!"我站了起来--一个没有重量的人!我的怪遭遇虽多,但也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事。
一时之间,我思绪紊乱之至,来回急走了几步,戈壁沙漠已在讨论,一个道:"重量这个现象,是由地心吸力而来的--人若是到了月球上,体重就只有六分之一,而超出了地心吸力的范围,人也就没有了体重!"另一个道:"这道理谁都懂,可是这个人是在地球上,而且,没有理由他身体不受地心吸力的影响,他的衣着却有重量。"一个又道:"看来他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克服地心吸力,卫斯理说他是假人,那不对!"我参加了讨论:"对,不会是假人,因为我没想到,他可能完全没有重量--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一股能力,恰好抵消了地心吸力,问题是他何以会有这样的能力,有理由怀疑他不是地球人!"小纳道:"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结论,三组人员带着报告回来,又记录了他的起居生活,看来他一切都很正常,而且,除了和他工作的机构的总裁夫人有来往之外,没有任何女性伴侣--那位总裁夫人--"他说到这里,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吹了一下口哨:"是一个绝色美人。"我追问:"你所说的'有来往',是什么意思?"小纳道:"很难说,像是美人儿在用尽心机构引美男子,可是却未能成功,这个金儿先生,确然非同凡响。"我呆了一会,关夫人绮年玉貌、为了金钱,嫁给了一个老头子,想在美男子身上,取得另一种慰藉,不但很自然,而且可以说是必然的事。
但是这样的美人儿送上门来,金儿却能拒绝,真的和常人有异。
小纳又遭:"我们又追查他的来历,也没有可疑之处。他在英国出生,父亲是中英混血儿,母亲是越南人,父母都有正当职业,他毕业于剑桥大学,曾到过越南,越战结束之后,来到本市,进军商界,成绩斐然--本市特多这类商业奇才。
黄堂提出了一疑问:"看他住所中的种种陈设,就算是总裁,也负担不起,他一定另外有经济来源!"小纳续道:"三组人员的报告都不能说明什么,我就亲自出马,到了没有几天,和黄主任商议了一些行动的步骤,还没敢惊动你。"我苦笑:"也就是说,你除了知道他没有体重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小纳点了点头,我不禁顿足:"你--你们为什么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弃而不用?何必跟踪?就靠近他,出其不意,一把将他提起来,问他为什么没有体重,不就解决了问题了吗?"小纳道:"一个人没有体重,是一个奇特之极的现象。他明知自己没有体重,敢在社会上公开活动,难道竟会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我大不以为然:"有时,最简单的方法最有用,我只要一见到他,就用这个方法!"戈壁沙漠大感兴趣:"确然是好方法!他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一辈子那么办!"小纳问:"你又为什么要找金儿?"轮到我说了,我就把"李远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的几个人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也人人听得目瞪口呆。小纳伸手指着我:"连这种无稽的事你都去追查,难怪你一生如此多姿多彩了!"黄堂也叫了起来:"那分明是那李远得了妄想症,关总裁夫妇没有离开过本市,这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我先不去和他们争辩,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道:"事情虽然无稽,但也值得追查--"我立即接了上去:"是啊,若不是我追查这无稽之事,又怎会知道世上有一个没有重量的人呢?"小纳和黄堂想说话,但被我一个手势所阻。我又道:"李远的故事,不能成立。一个人没有重但,也不能成立。偏偏他们两件不能成立的事,又都和一个人有关,你们,还认为那是无稽的事吗?"一番话,说得小纳和黄堂而人,无言以对。
我又道:"事情是什么性质,现在根本无法作任何假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没有重量的金儿,是一个关键人物,一定要倾全力把他找出来!"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黄堂指了一指--当时我就有预感,要把金儿找出来,不是容易的事,要警方尽全力才行。黄堂一挺胸:"当然,还有他的住所,有……九个隐蔽的保险箱?"逗留在金儿的住所时,我只发现了六个隐蔽的保险箱,戈壁沙漠却说有九个,他们是专家中的专家,自然不会看错。
这时,他们道:"只有更多,不会少。"
小纳搓着手,大是兴奋:"也许这个无重人,他的秘密就在保险箱之中?"他一说,所有人又一起黄堂望去,黄堂皱眉:"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向法庭申请搜查令,关老头又看得很紧,这事情--"小纳哈哈大笑了起来:"黄主任,你也太迂了,我可以要内阁总理亲自出面--要法庭的搜查令,这不是太简单了吗?我在六小时之内,可以弄到手!"小纳既然有那么特殊的地位,他的那番话,倒也不是夸口的。戈壁沙漠立即道:"我们有把握打开所有的保险箱,六小时之后在那里见,我们要去准备一些工具!"小纳也十分高兴--确然值得高兴,因为"无重人"这么不可思议的现象,秘密可能就在那九个保险箱之中!
我伸了一个懒腰:"也好,我们六小时之后见!"黄堂也没有异议,我们还没有离开,小纳又开始在和有关方面联络了。
我回到家中,白素不在,在写字台和一只抽屉中,传出"必必"的声响,提示我那具极少人知道的电话,曾有人打过来。并且有留言。
我拉开抽屉,按下掣钮,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来怪异之至,像是捏紧了喉咙在尖叫--人通常只有在极度的惊恐之中,才会令声音变成这样。
我听到的第一句话,他显然不是对我说,而是对他身边的什么人说的,他说的是:"真要命,卫斯理不在!唉,真要命!"他的声音又惶急又尖,听着,他连嚅了几口气,才又大声在嚷:"卫斯理,事情怪绝,速与我联络,我酒店的电话是……"接下来是电话号码,房间号码,我立刻记了下来。小郭又连说了几遍:"怪之极矣!"这"怪之极矣"本来是我的口头禅,他很早就学了去,但也不是说说就算的,可知事情真的怪。
小郭是和李远一起到巴哈马群岛去的,他这样说,一定是事情有了新的发现了!
我立刻打电话,房间中却没有人接听。我看了看留话的时间,是在三小时之前,那是我才出门的时候。我拍了一下桌子,再询酒店,得到的回答却是:"住客已经退房了,两小时之前的事!"我正在错愕之间,另一具电话响起,是郭夫人小唐打来的,她的声音也相当急促:"卫先生,你回来啦,小郭找不到你,他告诉我,有怪事发生,他会立刻赶回来和你商议,他说不是他心急,是在电话中根本说不明白!"我不禁苦笑:"那就只好等他回来再说了。"小唐相当担心:"小郭他……会不会有意外?"我只好道:"他有能力应付一切--他在电话中,没有提到李远?"小唐道:"没有,他像是受了什么惊恐,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他从来不是这样子的,所以我很担心!"老实说,我也很担心,因为小郭确然不是这样子的。我认识他那么久,他第一次和我一起参加冒险生活时,我甚至还不曾认识白素!
那一次,他被七帮十八会的人马,打成重伤,我到医院去看他,他在昏迷之后醒来,见了我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今天穿的这件衬衫很好看"!
由此可知他绝不是遇事惊惶的人,可是他连声音都变了--在打给我的电话,也是如此!
我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可以采取,只好道:"等他回来了,请他立即和我联络,如果我不在家,就会在金儿的住所,那地方--"小唐不等我讲完,就道:"卫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知道你一向讨厌随身携带电话,但为了方便你和小郭联络,我把我的那个先给你用,好不好?"我叹了一声,确然,我极其讨厌大方随身带一个电话,事实上,我有一具极精巧的无线电话,是戈壁沙漠新出品,性能上佳,只是我不去用它而已。
听得小店这样说,我才道:"我带上我自己的,号码小郭知道!"小唐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我多少有点生气:"郭夫人,如果你肯把你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对我们行来会有利得多!"小唐的声音苦涩:"我没有秘密,秘密是关夫人的,我没有权利暴露他人的秘密!"我闷哼了一声:"如果说关夫人看上了金儿这个小白脸,就是她的秘密,那根本就不是秘密!"小唐静了一会才道:"卫先生,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她对我说过,由于她长年陪着老头子,所以看到了英俊挺拔的男人,常会心跳,金儿就是令她心跳次数最多的人,除此之外,她没有再说什么,那么又能算是什么秘密?"我又叹了一声:"你如果坚持不说,我们只好仍在黑暗之中摸索!"小唐哀求:"卫先生,别逼我做卑鄙小人!"我三叹:"好了,不逼你,小郭再打电话给你时,叫他也打给我!"放下了电话之后,我又生了一会闷气,因为小唐的坚持,使我们一点线索也得不到!而且又没有法子可以令她改变主意,难免令人懊丧。
小郭不可以在六小时之内赶回来,估计如果小纳和戈壁沙漠的行动顺利的话,小郭回来的时候,金儿豪宅之中的那几个隐蔽的保险箱,应该都被打开,而且有所以现了。
那么,小郭所遇到的怪事,或者也可以有解释,更或者,进一步,整件事都可以解决了--这时,我确然有这样的想法。
当然,后来知道全不对头,但那是后来的事了--没有人能预知后来的事的,是不是?"我休息了一会,又听了一会音乐,希望这个时间内,白素会出现。可是却没有等到她,她也没有留言说她去了哪里--这种情形很常见,我当然不以为意。
在离开约会时间还有一小时,黄堂来了电话:"小纳真是神通广大,搜查令已下来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是不是要通知关老头?"我迟疑了一下:"这种法律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最好请问一下专家。"结果,出人意料,不但关老头来了--照例带着他的好几个手下,以壮声色。而且,关夫人也来了。
关夫人的打扮,神秘而冷艳,她戴着一顶连着面纱的深紫色帽子,一身衣服也全是深浅不同的紫色。衣服一点也不暴露,可是裁剪得贴身之至,就像是她身上的第二层皮肤。把她玲珑浮凸的美妙身段,表现无遗。而偏偏又披了一层轻纱,使得她看来如同在云雾之中,益增美态。人人的视线,都不免在她的身上,停留不去,我却只觉得古怪,在这样的场合,何必如此盛装?
关老头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尤其,当黄堂以警方执行重要任务,不能任由外人参观为理由,拒绝他内进时,他更是气得全身发抖。
可是在这时候,事情却又有意料之外的发展,关夫人忽然把一份文件交给黄堂,同时对一个和她一起来的中年人道:"吴律师,请你向黄主任解释我的权利。"吴律师还没有开口,黄堂已看了那份文件,他的神情,古怪之至,抬起头来,连声音也因为惊诧而变了:"关夫人你……你和金儿,是……这单位的合租人?"吴律师代答:"是,这上面写得很明白,关氏陈小仙,就是她--是不是还要她出示另外的证件?"我和戈壁沙漠,见忽然生出了这样的变化,也觉得意外之极,但这样的事,我们无法插手,只好旁观。
我特留心关老头--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和英俊高大的美男子,合租了这栋豪奢的一个居住单位,作为一个年老的丈夫,应该有什么反应呢?
我向他望去,只见他面色灰败,整个人用"呆若木鸡"四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我相信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说不定连血液都凝结了!
照这种情形来看,他显然并不知道妻子的这个大秘密,所以关夫人的行动和声明,使他受到了难以想像的打击!
在他身边的那几个高级职员,也震骇得不知所措,人人互望,不知如何才好。
黄堂应付这种突变,很有经验,他耸了耸肩:"关夫人,如果是合租人,至少应该有一套这住宅的钥匙。"关夫人的回答来得极快:"不是一套,只有一柄,一柄钥匙,就可以开启所有的锁!"戈壁沙漠齐声赞叹,因为这样的设计,最是巧妙。
关夫人说着,也在她的手袋之中,取出了一柄形状很特别的钥匙来--是一个直径约一公分,长约二十公分的圆柱,看来像一支笔,金光闪闪,很是华丽,在圆柱上,全是很细的刻痕。
戈壁沙漠一看,就四眼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他们是大行家,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高科技的精品。关夫人很是大方,她向两人道:"两位是专家,可以试用这钥匙。"那时候,大家还都在大门之外,戈壁沙漠本来已准备了开门的仪器,这时接过钥匙,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直趋门前。
也就在这时,关老头才从极度的震骇之中,定过神来,他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呼叫声,双臂扬起,十指箕张,向关夫人扑了过来,双手向关夫人的身上便抓。
关夫人闪了一闪,他没有抓中,只是把她身上披着的轻纱抓了下来。
关老头再是一声怒吼,又狠狠扑了上来,但那时,早有两个警察,把他拦住,不让他再逞凶了。
我立时和黄堂互望了一眼,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我竟有十分熟悉之感。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了--在李远的故事之中,就有关老头向妻子行凶的场面。李远说,关老头把妻子身上的衣服扯破,令她几乎赤棵!
而刚才的情形,也就证明道貌岸然的关老头,粗暴起来,行为很是骇人。
"那时,更令人吃惊的是,关老头青筋暴绽,面上肌肉扭曲,正用一连串的土话在咒骂关夫人。黄堂的神情更是怪异,他喃喃地道:"听不懂的语言!"李远的故事中,也有"听不懂的语言"出现过,可是这时,我却哑然失笑--我懂这语言,那是浙江省东部山区的一种方言,对听不懂的人来说,这种语言和天外来客所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差别。
关老头这时,正在用种种意想不到的脏话,辱骂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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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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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打开了保险箱
我不知道关夫人是不是听得懂,但她脸上,却是一片冷漠--刚才由于闪避袭击,她的帽子也跌了下来,淡妆的倩脸,有几分茫然。
两个警官反把关老头推开去,在关老头的怒吼声中,戈壁沙漠钥匙打开了门--使用那钥匙的方法,奇特之至,若是交在我的手中,我真的不知如何用它!
戈壁沙漠把圆柱的一端,贴在门上,钥匙便吸住了,而且在门上移动,看来是沿着固定的轨迹在移,不多久,有一下清脆的声音,取下钥匙,门就开了。
事后,戈壁沙漠曾对这门锁向我作了详细的解释,由于和故事无关,所以略去了。
吴律师开口:"作为这住宅的合法承租人,陈女士有权在警方的搜索行动中在场!"当然关夫人有这权利,事实上,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就算她要离开,也不会让她走--她的合租人身分,证明了她和金儿的关系,非比寻常!小纳在我身边低声道:"女人真厉害,美丽的女人更厉害!"门一打开,有关人等也一拥而入,关老头被两个警官所阻,还在用他的土话在骂:"臭贱人,你要是回家,他把你的皮从头到脚剥下来!"我来到了他的身边,扣了拍他的肩头,用同样的方言道:"好家伙,要活剥人皮啊!"这一句乡谈,把关老头吓得不由自主,缩了缩头,神情骇然。一见他这种情形,我心中一动,觉得是大有机可趁,所以不急于进去,反倒拉着关老头,走开了几步,再用方言和他说话。
我道:"看来,尊夫人是不会'回家'的了。她是这里的合租人,能在这里居住!"关老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字,却脸色了白,无以为继,我再道:"如果要解恨,不如把她干掉!"头老头陡然震动了一下,用很是狠毒的眼光望着我。我再作进逼:"我请李远下手如何?反正你已经叫他下过一次手,这叫作一客不犯二主--"正由于在李远的故事之中,有关老头要李远去杀关夫人的"情节",所以我才利用这时,他怒气冲天,大有可能起杀机的情况下,去刺激他,希望他能在情绪失控的情形下,透露一些真相。
可是我失望了,关老头是一个厉害脚色,他听了我的话之后,非但没有进一步激动,反倒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冷冷地道:"我看你是疯了,不然,这教唆杀人罪,你一定逃不掉!"刹那之间,他竟然变得如此冷静,这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的估计,原来都建立在李远故事可信的基础上,关老头作贼心虚,在这种信形下,自然会崩。但如果他根本没有作过贼,也当然不会因为我的刺激而失常态!
当时,我"哈哈"一笑:"你的修养真好!"说着,我一挥手,转身就走了进去--关老头被拒门外,在和两个警官理论,也没有什么人去理他。
在门内,却又起了争执--黄堂和关夫人起了交涉。
黄堂向关夫人提出:"你既然是这里的承租人,那么,请你协助警方,把九个隐藏的保险箱打开来,免得浪费警方人力!"关夫人却不理睬,迳自来到了窗帘,按下了一个掣,怔怔地地望向窗外--大厦所在的位置极佳,居高临下,城市景色,尽在眼前。
她伫立着不动,黄堂在她的身后,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几句话,声音也一遍比一遍高。
戈壁沙漠在一旁不以为然:"我们自己来好了,如果照关夫人所说,就用这柄钥匙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黄堂却还在坚持,用近乎叫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关夫人这才转过身来,淡然道:"九个隐蔽的保险箱?是,我知道它们的所在。"戈壁沙漠抢着道:"我们也知道!"关夫人浅笑--她的笑容之中,有着人人可以感觉到的寂寞和失落,但那也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美丽。
她道:"那你们就动手好了,保险箱用的,全是这柄钥匙!"她说着,又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窗外,视线投向天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戈壁沙漠大是高兴,叫了一声:"得令!"两人步伐一致,走向一座放在架子上的木雕大佛像,轻轻一推,就把佛像移开,一个取出钥匙来,在佛像下的平面上移了一会,松手,钥匙就开始自己移动,不到十秒钟,又有清脆的声音。另一个将把手按在平面上,向旁一推,就现出了一个空间来。
那空间相当大,是可以藏下一个人,一时之间,人人探头过去看,却看到整个空间,空空如也,只有在底部,平放着一张相片,约有五十公分见方,装裱华丽,相片中人,不是别人,正是千娇百媚的关夫人!
戈壁沙漠伸手进去,取出了相片来,两人齐声:"什么也没有,只有你的一张相片!"关夫人并不转身,声音也平静无比:"你们还以为可以找到什么?"小纳道:"屋中陈设,全是珍贵之极的精品,保除箱中,自然应该是更名贵的东西!"关夫人"格格"笑了起来:"你们以为那些陈设,全是真的?"她略顿了一顿,陡然提高了声音:"假的!全是假的!假的!"当她在这样叫的时候,我有一个奇怪之极的感觉,感到她这样说,大有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暗示一些什么,或是无意之中,透露了一些心声。可是我虽有如此感觉,却又吃不准她的真正用意!
小纳自信对艺术品颇具鉴赏力,所以神情仍是十分疑惑,关夫人又笑了一会:"假的和真的一样,也就可以算是真的。不过,又始终还是假的!"她忽然说起大有机锋的话来,更令人愕然。戈壁沙漠首先问:"夫人,那么究竟是真是假?"关夫人的回答更玄:"谁知道呢?"接下来,不管什么人再问什么,她都不再出声,脸色一直向着窗外。我也弄不明白她是在故作玄虚,还是高深莫测。
不过,屋中陈设的"珍品",全是假的,这一点倒很说得过去,因为不管金儿具有什么样的身分,他要有这样有财力,也就不可能在暗中进行,必然是轰动世界的大事。
我取起了那张照片来,照片放得大,又拍摄得好,是关夫人的全身相,衣着性感,看来标致可人。
我望向戈壁沙漠,他们两人一起摇了摇头,表示除了照片之外,确然什么也没有了。
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还有八个未曾打开,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戈壁沙漠用力点头,同时,也合力搬开了一张安乐椅,在椅后的墙上,用关夫人给的那柄钥匙,打开了第二个隐蔽的保险箱。
从这里开始,要把所有打开保险箱的经过,长话短说了--因为过程完全一样。
所有的保险箱,大小都一样,而第一只之中,都只有一张关夫的照片,甚至相片的大小一样,相片的内容也一样,显然是从同一张底片放大出来的!
这情形当真古怪,唯一的解释,似乎只可以说金儿先生暗恋着美丽的关夫人,所以才会把她的照片,郑而重之地放在保险箱之中。
可是就算作这样的假设,也有太多不能成立的疑点--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说,如果有暗恋的情形在,那么,关夫人的相片,应该放在床头,挂在墙上,随时可以看得到的所在。
就算要珍藏,也大可把相片放在一个保险箱中,何必分开来放?而且,相片又只是一个款式。
我和黄堂,一起来到了关夫人的身边,小纳和戈壁沙漠在说话,要他们运用带来的仪器,找出这里一切古怪之处来,戈壁沙漠答应了。
来到了关夫人的身边之后,我发觉很难开口,黄堂显然也有同感,所以两人好一会没说话。
等了两三分钟,我才道:"你早知道保险箱中,除了你的照片之外,空无一物?"关夫人的俏脸之上,一点反应也没有。黄堂也问了一句:"金儿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关夫人仍是木然。
我冷笑了一声:"关夫人,小仙女士,看起来,保险箱的大小,可以放得下一个假人,挤一点,或者两个!"由于上次,我一提到"假人",她就有强烈的反应,所以我认为这一次,至少也可以刺激她开口。
她果然开口了,可是声音却懒洋洋地:"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话,卫先生,如果你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何不把金儿找出来去问他?"我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但那当然不能使我就此罢休。
我回应遵:"我也厌倦了--老实说,如果不是你把你的秘密告诉了小唐,小唐又守信用替你保守秘密的话,事情就会明朗得多!"关夫人甚至连眼皮也不抬,缓缓走开去,我大声道:"你告诉小唐的秘密是什么?"我明知这一问,绝不会有结果,但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果然,换来的是对方的奚落:"卫先生,我对你太失望了--也明白了你以前所谓的'经历',都是你的创作。你和那个李远,倒很有点相似之处!"我挥了一下手:"是么?要提到创作能力,李远比我高明多了,我可想像不出他那样丰富怪诞的经历,他的经历可能有诞续,郭大侦探陪他到巴哈马去,很快就可以赶回来了。"关夫人仍然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道:"你们真会劳师动众!"她在一张柔软的安乐椅中坐了下来,把身子一大半埋在椅子中,闭上了眼睛,看来不准备再说什么了。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中,戈壁沙漠用了种种仪器,作了极其彻底的搜查,天气并不热,室内又有空气调节,可是两人竟然弄得满头大汗,结果,两人宣布:"屋子中绝无值得被称为古怪之处!"两人在作此宣布之时,却无可奈何地摊着手。我相信经过他们两人的检查,而没有结果之后,根本不必再白费时间了。
小纳和黄堂也默然无语,关夫人这才睁开眼来:"请离开,我很疲倦,需要休息。"戈壁沙漠一起走向她:"可以,不过,请你伸手,在这上面按一下。"他们两人,一个的手中,拿着一只如香烟盒子大小的扁平金属物体,向关夫人作了这样的要求。
关夫人秀眉微扬,神情疑惑。
另一个解释道:"夫人,这是为了搜集你的指纹!"关夫人很是愠怒:"为什么我要让你们搜集指纹?"一个道:"刚才,我们在这屋子到处搜集指纹,发现了一些女性的指纹,想对比一下是不是你的,你要是不肯合作,也不要紧,你一家有指纹记录的!"这两个人,在宣布了没有之后.忽然又有此一举,倒很出意表。我们都不出声,静以观察。
关夫人还在犹豫,另一个笑道:"如果是别的女人留下的指纹,我想你也想知道的,是吗?"这句话绝对可以令任何女人心动,关夫人也不例外,她伸手,在那盒子上各按了一下。
戈壁沙漠按动了一些掣钮,立刻有了结论:"是你的指纹,关夫人很值得问你一下,何以你的指纹,会留在衣橱的门上和一个衣架上?"这句话,听来平平无奇之至,可是却令得一直镇定如常的关夫人,陡然震动了一下,俏脸之上,也一下子没有了血色。
突然有这种情形出现,所有的人郁静了下来,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关夫人吁了一口气:"是吗?我想是我替他挂起了那套衣服时留下来的!"虽然她的声音听来很不自然,但是她的解释,却合情合理,找不到破绽。
戈壁沙漠听了之后,一起点头,表示接受,然后,他们又转向我们:"刚才,我说没有发现古怪的事情,但是'没有发现'本身也就是一种古怪!"我知机地搭腔:"此言何解?"两人一起举起手来:"我们各人的指纹,自然留在各处,可是,竟然没有发现金儿先生的指纹!"我怔了一怔:"你们怎知道金儿的指纹是怎样的?"两人道:"不知道,可是没有发现多一个男人的指纹,也就等于金儿先生一点指纹都没有留下来!"各人都怔呆,照两人的说法,那实在不可思议之至--金儿是住在这里的,一个人怎可能在他的住所之中,连一点指纹都不留下来?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他从不触摸任何东西,其二是他永远戴着手套。然而,这两个可能,也绝无可能。
(后来温室裕说起这件事,小宝说:还有第三个可能,是他永远在碰到了什么之后,就立即加以抹试。然而,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怪习惯呢?)所有人都望向戈壁沙漠,而且面有疑惑之色。两人高声道:"我们的仪器可以在一秒钟之内,确定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我们已重复检查了三次--找到的指纹,全属于在这里的人和关总裁,以及他的助手和保安主任--他们都碰过我的仪器,所以全留下了指纹,也都核对过了,没有别的发现,等于金儿先生没有指纹留下来!"两人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于是各人的视线又转向关夫人。
关夫人语音冰冷:"为什么要望着我?我怎么知道?"小纳疾声问:"刚才你说曾替他挂好衣服--你可知道他体重多少?"关夫人陡然转过身去,她有这样的动作,自然是为了掩饰她的惊惶的神情--这就更使人肯定,她知道金儿的事很多。
金儿确然有古怪,而且是特别的古怪,这些古怪,关夫人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至少知道一部分!
黄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突然道:"关夫人,你是不是需要警方的特别保护?"关夫人反问:"为什么需要?"黄堂等的就是这一问,他道:"金儿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通常这一类人的危险性极高,而百分之一百,这类人不喜欢人家知道他的秘密,而你显然知道得太多了,所以处境十分危险!"关夫人冷冷地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一切全是你们的臆测。"小纳紧盯着:"夫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关夫人不但貌美,智慧也高,她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说呢?"小纳一字一顿:"我说他没有重!"关夫人娇笑了起来:"这位先生,我以为你是警务人员,原来你是卫斯理的同行--都是妄想专家!"她竟然在这种情形下,来了这样的一下幽默,倒真叫人佩服她的镇定。
我沉声道:"不好笑,我们不是妄想家,你的处境,确然不妙!"关夫人道:"我会委托我的律师办离婚手续,关总裁不至于会杀我!"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向吴律师指了一指。吴律师已被我们一连串怪异的对活,吓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有反应--这种情景,确然超乎一般正常人的精神负担,由此也可知关夫人小仙女士是如何了得。
我冷冷地道:"我不认为关老头会对你怎样,而认为你的合租人金儿先生,是一个危险人物!"关夫人的语气比我更冷:"怎么你们的妄想有不同的版本。那个叫李远的不是说总裁要他来杀我吗?你却又说金儿危险!"她这样牙尖嘴利,令得我们几个大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黄堂闷哼:"你自己多保重!"关夫人却又道:"我会在这里住一个时期,当然不想受到骚扰,所以,你们认为可疑,还要搜查的话,最好一下子查个明白,不要一下子又来。"黄堂被关夫人的话,说得狼狈之至,小纳则铁青着脸。过了一会,黄堂才道:"这要看事态的发展,如果真有需要,还会向法庭申请的!"关夫人摆出一副经理不理的神情,一干人等,只好无功而退。
退出来之后,在大厦的门口,遇上了关总裁和他的几个手下,关老头一见我们就问:"那贱人呢?"我们之中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他怒冲冲地对那几个手下道:"走,跟我上去,找那贱人!"他雄赳赳地率领手下进去,他上去"打那贱人"的结果,可想而知--"那贱人"只要闭门不纳的话,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黄堂派出的留守的警官口中,得知事情果然如此。)戈壁沙漠在黄堂和总部通话时向我道:"到府上详细讨论!"本来以为在那些保险箱中,多少可以有些收获,谁知道不但交了白卷,而且令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确然需要详细讨论分析一下。
我点了点头,小纳伸了个懒腰:"又可以和你一起做事了,真愉快!"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黄堂走了过来,眉心打结:"没有金儿的消息--没有他正式离境的记录,也没有人见过他,他消失了!"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我,我道:"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现在,等小郭来到,事情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当然,最理想是见到金儿!"正说着,我的耳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铃声,戈壁沙漠一听到,就笑了起来--那正是他们的杰作,一具小巧之极的无线电话,而配有动听的铃声,符合他们产品的宗旨:一切都要尽善尽美。
我取出了电话来,以为那是小郭打来的,可是传来的却是白素的声音:"你那边进行得怎样?我有了一点小小的发现!"我叹了一声:"我们有更多的发现,但是却也衍生更多的疑问,反正他们要来讨论归纳,我们可以把发现放在一起说--金儿这个人,是一个关键,这个人之怪,你我从未遇见过!"我在电话中,并没有把金儿如何怪法说出来,等到回家,我们才把金儿的古怪,告诉了白素。"我们"并没有包括黄堂在内,他回警局,在指挥全力寻找金儿。
因为一切的推测,都及不上这个关键人物出现有用。
白素听了之后,默然片刻,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两人立时高举双手:"保险箱中,真的什么也没有。"白素摇头:"我的意思是,那些锁和钥匙,制作如此先进精巧,两位可知是哪里的出品?"两人啊地一声,忽然又笑了起来:"地球上可以有这样的产品,我们也可以造得出来。"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十、地心吸力的推论说了之后,两人又补充:"那是利用电磁原理的产品,很多私人实验室都能生产,我们无法确定是在哪里和由什么人制造的。"白素又道:"要形成人工电磁场,需要稳定的高压电流,这住所--"不等白素说完,戈壁沙漠就道:"是,在升降机旁,就是电压房,总共有十条线通入住所--其中一条是控制大门的,所以我们才知道另外还有九个隐蔽的所在,而且利用仪器追踪,很容易找出它们的所在!"两人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他们也立时道:"我们用仪器发现了九处,卫斯理一点仪器也不用,光凭自己的观察力,就发现了六处,真是好本领!"我接受他们的称赞,现出不妄自菲薄的微笑。
白素这一次,像是在自言自语:"用那么大的工程,完成了如此隐蔽和复杂的装置,却只用来放心上人的照片,真是说不过去!"我立时指出:"心上人?只怕未必,只听说关夫人对金儿有兴趣,没听说金儿对关夫人也有兴趣。"白素对我的异议,考虑了十来秒才有回应:"刚才我说'心上人',倒真是脱口而出的--由于秘密收藏异性的相片,是暗恋行为的标准行动。现在仔细一想,觉得又有了异点,金儿是单身男性,这世上竟然有单身男性,可以抵挡关夫人这样美女的诱惑?"戈壁沙漠不由自主摇着头:"不能,我们不能!"小纳愤然:"他不是男人,他没有重量,没有指纹,没有女人,他甚至不是人!"小纳作出了"他不是人"的结论,虽然是激愤之词,但我们都不觉得突然。
因为这位俊男的一切.实在太古怪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我才问白素:"你的小发现是什么?"白素皱着眉:"我发现在关氏机构之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总裁夫人对金儿落花有意,大抵只有关总裁一个人不知道。所以尽管女职员也对金儿有意,但没有什么人敢公然表示,也令得所有人奇怪的是金儿的流水无情。所以大家猜测金儿是同性恋者,可是偏偏对男同事,他极端正常,绝无异样!"我心中一动:"机构中人人皆知,那么李远也一定知道的了!"白素点头:"当然李远也知道。这足以提供他的妄想资料,如果他们确然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话!"我这一问,也正由于想到了这一点之后--根据这个事实,人人都可以联想到总裁和夫人吵架,总裁想杀妻子等情节。
这证明李远确然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可能性!
我不禁苦笑起来--整件事,是李远的故事有可信部分才开始的,可是几个圈子兜下来,"李远故事"大有可能真是他的妄想。
可是,却由于"李远故事",发现了金儿这样的一个奇人--在我的故事之中,在很多情形之下,发展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是像这次的情形,却也并不多见。
小纳由于一开始就从金儿没有重量这个异象追查起的,所以他的感觉和我不一样。他甚至十分不屑地道:"那个李远,当然是一个妄想症患者,他所说的故事,全是他的幻想!"我无可奈何:"看来事情确然如此,可是小郭却又发现了怪事!"小纳笑了起来:"我也认识这位郭大侦探,他这个人,行事说话,都夸张得很!"用这样的话去形容小郭,倒并没有冤枉他。可是我却深信,这次小郭确然是发现了一些怪事的。
但是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无法猜测小郭的遭遇,一切要等他回来了再说。
白素又道:"我去见了李远的妻子,目的是向她,关夫人是不是也曾向她说过什么秘密的。可是她说没有,她们虽然是同样出身,但是友情并不深,不像小唐和小仙,一直对我不谈她的好朋友。所以,她不知道这个秘密,而在提到关夫人的时候,她很是不愉快,原因似乎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把关夫人当错综复杂是梦中情人,连李远也不例外!"我叹了一声:"这会不会是李远精神分裂的成因?"白素缓缓摇头道:"小唐相信李远故事中有真实的部分,必有原因!"我一顿足:"这女人,看不出她那么倔,怎么都不肯说,可恶得很!"白素不同意:"我倒说她可爱,能坚守原则,替朋友守秘密!"说到这里,电话响,是黄堂打来的:"一,仍然没有金儿的下落。二,关老头不得其门而入,大骂了半小时,悻然离去。三,关夫人有访客,是郭大探的妻子!"小唐去探视关夫人,这并不意外,她们既然是好朋友,关夫人的生活起了那么大的变化,眼看非改变她关夫人的身分不可,自然该同好朋友商量。
我立刻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也立时鬼头鬼脑,笑了起来。
白素立时皱眉:"装了偷听器?"
我怕戈壁沙漠尴尬,忙道:"很有必要,是我暗示他们的。"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只怕已复制了钥匙?"两人倒老实:"还没有,不过资料齐,全举手之劳就可以复制。"白素叹了一声:"我看各位枉作小人,不会有用!"戈壁沙漠立时默不作声--这是他们一向很尊敬白素之故,若换了我这样说,他们非大大地反驳不可。
白素笑:"两位别生气,那住宅的主人,懂得设置那么高科技的装备,可知他也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你们留下的设备,他一定能发现的!"戈壁沙漠仍不以为然:"那是金儿先生的本领,现在在那里的只是关夫人也看她不懂什么。那位大侦探夫人,别说是她了,就算大侦探亲临,只怕也难以发现我们留下的装备!"说了之后,他们又立即补充:"若是卫夫人认为我们的行动不够光明正大,那我们承认--我们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两人性情率直,我怕再说下去,话会说僵,忙想打回场,白素却道:"当然也有这样的意思。"两人涨红了脸,我心中一动,忙道:"你的意思是,金儿在那个住宅之中?"我由于惊愕,一句话分成了两半来说。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各人的注意,白素眉心打结,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出,足有一分钟之久。
然后,她才道:"我确然有这个意思--别问我何以会这样想,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白素的话,奇妙得很,可是这几句话,反倒得到戈壁沙漠的同感。他们道:"要证明这一点很容易,要是我们的设备被破坏了,那么,就可以说明,屋主人金儿,是在屋内。"世事难料,有许多,化尽心力,难以达成,却会在许多情形下,在偶然的机缘下,得到了成功,这就是所谓"踏破铁鞋无抽象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像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件事,茫无头绪,至于极点。白素和戈壁沙漠的争执,本来和整件事并无关系,可是发展下去,竟成了一大关键,当实是谁也想不到的!
我听得两人这样说,只当他们是在意气用事。小纳也有同感,他闷闷地道:"那屋子中别说藏一个人,就算有一只蚊子,也被发现了!"戈壁沙漠固执起来,也真够瞧的,他们道:"那两个女人决破坏不了,要是被破坏了,那就一定是金儿干的事,他也必然在屋子里。"小纳没好气:"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你们的装备是在正常运作,还是被破坏了?"两人的回答很快:"让我们接近那里就可以--通过仪器,若是听到屋中人的对话,就是在正常运作。由于装置太精巧,所以传声的距离,无法太远。"小纳大是兴奋:"这两个女人之间,有着大秘密,去听听她们说些什么!"戈壁沙漠道:"好,这就去!"我其实也很想去--那屋子中只有小唐和关夫人,她们竟然无话不说。但是白素刚才表示了此举不够光明正在,我也不能太执着了。
所以,我没有跟去。
他们三人走了之后,白素叹了一声。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还是不赞成这样去窃听他人的隐私。我装成不懂,自言自语道:"小郭最快也要十六小时之后才到--"我想没话找话说,可是白素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话头:"一直未曾想到金儿才是整件怪事的关键人物,你见过他,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我不禁苦笑道:我见他的时候,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且,他的怪异之处,是在于他没有重量,这是看不出来的!"白素侧着头:"他并不特别避人,一直在公开活动,何以他竟然又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我摊了摊手:"谁会无缘无故去抱抱他呢?"说了这一句话之后,我陡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啊"地一声:"你是说,关夫人应该有机会知道。"白素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是的,关夫人有机会知道。她想引诱金儿,女人要引诱男人,尤其是关夫人这样的美女,是极之容易的事,可供使用的手段,多达八百余种,其中的一种,就是主动和男性有身体上的接触,比如说,装成喝醉了,或者惊吓了,突然之间,倒向对方的怀中,或是抱紧了对方的身子。
在这种或类似这种的情形下,金儿若是轻得不足一公斤,就很容易被发觉。
设想一下若有这种情形发生,关夫人在忽然之间,发现高大挺拔一个美男子,竟然轻得如同纸札的人-般,如果她是诈婚,只怕一定会变得真的昏过去!
我和白素想到了同样的情形,所以我们也一起现出骇然的神情,而且,自然而然,相拥了一下,以确定对方不是一个没有重的人。
也就在相拥的那一刹间,我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整件事,看起来错综复杂,荒诞怪异绝伦,而事情发现到了现在,已可以肯定,中心人物是金儿。
而金儿的特异之处,是他没有重。所以,只要研究何以他会有这种奇异的现象,就有助于解开整个谜团!
我立即把这一点提了出来,而且道:"小纳已排除了电脑系统出错的可能,所以必须确认金儿真的没有重量,我们要设想在什么情形下,会有这种现象发生!"在若干日子之后,我向红绫、温宝裕、蓝丝、曹金福他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曾要他们就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设想,青年人的相像力比我和白素丰富。温宝裕提出了"金儿整个人都只是一个立体投影"的说法。
当然这个说法难以成立--不错,立体投影没有重量,但是怎能在立体投影之上穿上衣服?
这是闲话,略提一提就算。
当时我和白素的讨论,是白素先发言:"重量是由星体的地心吸力产生的,而星体的地心吸力的大小,由星体的质量来决定--最为人熟知的是,地球质量的密度是月球的六倍,所以在地球上重六公斤的物体,到了月球上,就只重一公斤!"白素一开始,就用实用科学的已知识来设想,正如我的想法一样。我点头:"一个体重六十公斤的人,到了月球上,他的体重,就只有十公斤!"我这样说了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一会--因为依此类推,问题变得相当简单。
如果金儿不是地球人,而是来自一个地方吸力强过地球一百倍的星体,那么,他到了地球上,就会轻了一百倍。
如果他的星体,地心吸力比地球强一千倍,那么他的体重,就会轻一千倍--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原来的体重,就算有一百公斤,到了地球上,他也就只有十分之一公斤,轻得和一句香烟一样。
我们互望着,过了一会,我才道:"在地心吸力如此不同的环境之下,他能生存吗?"白素道:"为什么不能,地球人甚至可以在完全失重状态下生存!"我挥着手:"那情形不同,地球人离开了地心吸力的范围之后,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重,而他……如果照我们的设想,是他变得很轻,可是一切东西,对他来说,相对他都会变得奇重无比……"白素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你怎么完全想反了?应该是其他任何东西,对他来说,也变得轻了一千倍才对!"我用力摇了摇头,一时之间,观念混淆无比,定了定神,才肯定白素说得对,我是说反了--碰到这种种怪事,难免有这种情形。
我一面点头,一面道:"还有没有别的假设?"白素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我没有,你有吗?"我摇头:"我也没有--其实这个假设不难作出,何以小纳会没有想到?"白素道:"或许他想到了,但是不愿意相信金儿是外星人这个事实!"我去斟了两杯酒,递给白素一杯:"金儿是外星人,他这个外星人在地球上的行为,可古怪得很,在一个商业机构中当总裁秘书,这算是什么名堂?"白素笑:"或许他想更彻底地了解地球人的商业行为,这种行为,或许在宇宙之中,只有地球人才有,那就值得研究了。
我对白素的说法,不是完全同意,但是也没有法子反驳。我道:"那么,小唐和关夫人之间的秘密,一定是关夫人知道了金儿是外星人,说给了小唐听!"白素缓缓呷着酒:"如果小唐知道金儿是外星人,她不会不对我们说,因为事情太大,而且太关键了,她应该对我们说一说,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摇头:"也不见得,就算确定了金儿是外星人,也难以解释'李远故事',也不能解释何以关夫人一听到'假人',就大为震惊。"白素也皱了眉--事情才以为是大放光明了,可是疑问又接踵而来。
白素在自言自语:"难道金儿是一个假人?假人也不能完全没有重量!"我也摇头:"其中必须还有我们想透的关键在--这个关键,关夫人知道,但她未必告诉小唐,她告诉小唐的,是另外一些事。"白素不出声,我补充:"所以,戈壁沙漠留下偷听装置,大有必要。"白素淡然道:"撇开道德观念不说,自己推理所得,已远比偷听所得有趣得多!"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想:"关夫人人告诉小唐的秘密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后来当然有了答案,极出人意料,也令人哑然失笑。历史实在想不到只是那么一回事。)白素喝干了杯中的酒:"金儿的身分,如果是我们所料,只怕他不会出现了--通常,外星人在暴露之后,就会消失!"我抬头向天:"真是奇妙,地球人对外星人的设想,千奇百怪,也可以说可以想到的都想到了,可是一个没有重的外星人,真令咋舌--他是不是随时想飞说法可以浮起来?"我这样问了之后,感到答案可笑:"只怕他要裸体才行,身上有一条内跨,他就浮不起来!"白素并没有什么反应。我呈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戈壁沙漠在门外的大呼小叫声,已传了上来:"你心急什么?当然是见了卫斯理之后一起听!"接着,便是门铃声,我去开了门,戈壁沙漠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走进来之后,抬头望向还在楼上的白素,叫嚷:"卫夫人内外料错了,我们记录到了超过二十分钟的对话!"小纳也跟了进来,神情很是不快。可想而知,一定是他想先听为局势,但是两人不肯,要见了我再听。
白素微笑道:"那是我料错了,足证两位设备之精良。怎么只有二十来分钟?"戈壁沙漠向楼上走去,一面走,一面道:"郭夫人只逗留了二十分钟,我们看到她离去,并没有看到我们。"说话之间,各人都进了书房,两人把一只扁平的小盒子,放在桌,按了一下--别着那东西小,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很是响亮,而且,人声宛然,很是传真。
首先听到是一些声响(立刻知道那是按动电话的声音),接着,便是关夫人的声音:"小唐,我出事了,心烦意乱,你能来陪我?"小唐那边的回答无法听到。两人有点歉意:"要是在电话上装上偷听器就好了!"关夫人的声音的的确很烦乱:"你来了再说,对了,我现在在金儿的住所。家?回不去,等你!"电话通话完毕之后,是好一会的沉默,间中略有声响,两人在旁解释:"这是敬酒的动作所发出的声音","这是点烟发出的声响",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音乐声,但是又立即消失,想是关夫人心情烦躁,想听音乐,而又没有心思听下去。
过了约莫十分钟,悦耳的门铃声,竟是著名的"命运交响曲"开始的四个音符,接着,便是两个女人互相的称呼:"小仙"、"小唐"。
然后,又有十来秒的沉寂,才听得关夫人道:"我和老头子之间完了--迟早要完的,我拣了一个好时机,在一屋子全是警察的时候,让他知道了我和金儿的关系。"小唐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话一样不多,她只是叹了一声:"你既然决定了,那就不必再烦,你那位呢,他知道了?"听到这里,我们全部紧张起来。关夫人只是叹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正因为小唐不是一个饶舌的女人,所以她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
关夫人在叹了一声之后,又说了好一会话,说的全是两人之间的友谊如何深厚之失的话,听得我大是不耐烦。接着,关夫人:"我这一去,我们再见面的机会,可是等于零了!"小纳失声道:"她知道金儿去了何处,她也要离开!"他一面说,一面自身边取出无线电话来,按了一下,就吩咐:"关夫人有意去和金儿会面,严密监视,紧逼跟踪!"他下着命令,又狠狠瞪了戈壁沙漠一眼,用意明显:若是关夫人已经走了,就是两人的过失,因为两不肯让他先听录音。
他的电话中传来了回答:"关夫人仍在那屋子中,没有离开。"小纳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复了刚才的命令。
那小盒子中,继续传出两个女人的对话,小唐也很感慨:"人生聚散,谁也不能主宰,你只要能感到幸福,老朋友自然为你高兴--从小你就幸运,要得到什么,总比别人容易些。"这一点,是美女的特权,几乎毫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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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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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热恋
关夫人却叹:"我倒宁愿像你,平静过一生,我闯大风大浪,虽然闯过来了,但总是心惊肉跳,这次更玄了,当真是前途茫茫之至!"小唐的声音很是疑惑:"小仙,你怎么这样说--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小仙再叹了一声:"你不会明白的!"小唐又没有再问,停了约两三秒,小仙才道:"我非去不可,我一定要去,因为我爱他!"小唐为好友着急:"我知道你爱他,可是--"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发出了不同的声响。因为人人都知道,小仙口中的"他",当然就是金儿先生!
而且,从对话听来,并不是如同人们口中的传说那样,只是关夫人恋着金儿,而是他们互相之间有着深厚的爱情,以致关夫人要离开丈去,去和金儿共享二人世界!"小仙幽幽地道:"我爱他,他爱我,他为我不知费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小唐道:"我不明白--"小仙的话,不但小唐不明白,我们听到的人,也没有一个明白的,所以急着要听下文。
小仙却再叹了一声:"你不会明白的!"
她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忽然又转了话题--从她这种说话的方式来看,这位美女的情绪极不稳定,而且善变之至,难以捉摸之极。
她的新话题是:"小唐,你们夫妻恩爱吗?"小唐想了两三秒:"当然恩爱,我知道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他,他也知道他的生话不能没有我。"小仙的声音有点疑惑:"这种生活上的互相需要,能算是爱情吗?"小唐又考虑了两三秒:"也许是我的语言能力有问题,我的意思是指生命,我们双方都已溶入了对方的生命之中,变成了两位一体,这算不算是爱情?"她们两个人,忽然讨论起爱情来了,小纳神情不耐烦,连连咳嗽。
小仙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小唐又道:"当然,我们的爱情很平淡,很普通。不像你那么轰烈、浪漫--你们的事情要是为公众所知,那一定是本世纪有数的爱情故事之一。"小仙纵笑了起来:"或许是,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只有我和他才知道,那真正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小唐默然片刻:"关先生那里--"小仙极自然地道:"这个人,我已经几乎把他忘记了!"小唐可能对小仙的态度有点不以为然,所以又有一会没有出声。而在这一段时间中,小仙在轻轻的哼着歌,声音很是美妙,哼的是一首流行歌"我正在飞"。
过了一会,小唐才问:"你委托我的事,已经可以取消了?"小仙"嗯"了一声:"取消了,这种情况也不会再出现了!"小唐又问:"那么我可以不再为你保守秘密了--为了守秘密,小郭虽不至于不见谅我,可是总有点不高兴,那位卫先生更对我怒形于色!"小仙又"嗯"了一声:"事情不会发生,自然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爱对谁说,就对谁说!"听到这里,小纳叫了起来:"快找郭夫人!"白素和我齐声道:"你没听说已无关紧要了吗?那又何必急于知道。"小纳恨恨地顿了一下脚。
这时,又听得小仙过:"那位卫先生,他真是厉害脚色,我有点怕他!"我不禁苦笑--我心中曾不止一次认定关夫人是厉害脚色,谁知道彼此彼此,她也这样认定我。
小唐失笑:"你怕他什么?"
小仙道:"我怕他识穿--"
一句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接下来,是将近一分钟左右的沉思,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一定很是尴尬--关夫人说漏了嘴:她怕我识穿了她的秘密,然而那秘密是什么,小唐也不知道。
小唐没有追问,但是也想知道。所以等小仙往下说。但小仙又不愿说,所以就僵住了。
最后,还是小唐先开口:"小仙,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要问你一句话。"小仙的回答也很诚恳:"只要我能回答,我一定会告诉你!"一时之间,我们又大是紧张,可是等到小唐的问题一出口,我们又大失所望。
小唐问的,并不是有关小仙的秘密。她问的是:"在热恋中,人会就得盲目,小仙,你对金儿的认识有多少?他靠得住吗?"这个问题本来不容易回答,但小仙却答得极快:"认识得很透彻,他靠得住,地球上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靠得祝"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当然,他根本不是地球男人!"小纳和戈壁沙漠用古怪的神情互望着。我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他们在想:哦,又是外星人!
又是外星人有什么稀奇!地球上所有地球科学无法解释,不能明白的现象,要本全是外星人或外星力量所形成的,现象千变万化,原因只有一个。
小唐在告辞了:"很高兴你有了坚决的决定,不那么心烦了。"小仙又叹了一声。
小唐道:"我告辞了,有需要,请随时找我!"两个女人的对话,至此结束了。小纳很是沮丧:"一点用都没有!"我不同意:"有用之极,知道了她会去和金儿相会,只要紧盯着她,事情就会水落石出。"戈壁沙漠则问:"金儿是外星人,有什么新证据?"我把我和白素的推论说了出来,两人不住点头,小纳却大摇其头:"我早就作过这样的设想,后来发现无法成立,这才放弃的。"我和白素向他望去,他道:"在理论上来说,这假设可以成立,但实际上却不能,试想,若是星体的质量相差十倍,别说地球上的食物和水,甚至空气,也早把这个无重人压成粉了!他如何进食?如何喝水?所有地球上的物质,进入他的身体,都会因为重了一千倍,而穿透他的身体!"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小纳的分析有理,我和白素显然疏忽了这重要的一点,理由自然是由于这种现象太奇特了,所以在观念上,就很容易引起混乱。
金儿的情形,和地球人上到了月球上,体重只剩下六分之一,大不相同。地球人到了月球上,体重轻了,一切其他的物质也同时变得轻了。
可是.金儿的情形却是,他的体重轻得几乎等于零,或许,和他一起来到地球的其他物质,到了地球上,重也都等于零。可是地球上的一切物质,却不会因之改变重,对他来说,一张纸也是重逾千钧,连大气压力对他来说,也是万斤重压,他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生存?
我和白素一起举手:"我们的设想错了!"小纳苦笑:"一开始,谁都会那样想,没有重量……这种异象,其实已足可证明他不是地球人!"说话之间,黄堂也赶到了,他一到就道:"加派了人手,又调了十个跟踪专家--"小纳道:"不必跟踪专家,她只要一离开,就明刀明枪地监视她的行动,看她到什么地方去和金儿会合!"白素笑道:"这太强凶霸道了吧!她究竟没有犯法,这是她进入了一个私人的地方,难道还能强闯进去?"小纳给白素的话,说得涨红了脸,出不了声。黄堂又听了录音带,皱着眉:"很有点生死相许的味道,嘿,姓关的钱虽然多--"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可想而知,无非是钱虽然多,"买得到美人的身从,可是买不到美人的心之类的话。"黄堂还带了不少新的资料,关夫人其实一无所有,关总裁已收回了她的一切信用卡,并且,准备向传播媒介公开休妻,理由是小仙和机构高级职员金儿通奸。
也就是说,小仙为了追求爱情,牺牲了巨大的物质享受--难怪她的好友小唐要一再问她金儿是不是靠得祝而黄堂也已经和传播媒介联络好了,当他离开之后不多久,就在电视上看到他,拿着金儿的极大照片,并宣布金儿的失踪,呼吁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立刻和警方联络。
戈壁沙漠则来往我家和金儿的豪宅之间许多次,目的是想把偷听器记录下来的声音,尽快可以让我听到。可是每次,录音带中的声音,都只是点烟声,倒酒声,拖鞋和地毯的磨擦声,听不到一句讲话。
有一次,戈壁沙漠打了一个电话进去,电话铃专用震天价响,可是小仙不接电话,任由电话铃声长鸣。
两人很是懊丧:"早知有这样的情形,应该装上微型摄录机,那么,这女人在屋子里做什么,就可以一目了然了!"白素摇头:"太过分了,这女人在屋子里干什么,是她的事,任何人无权去干涉。"戈壁沙漠不服:"我们又不是去干涉她,看看她在干什么而已。"白素像是对小孩子说话一样,伸出手指在两人的面前摇了摇,两人也确然有点像小孩子:"也不可以!"小纳没有离去,他要等小郭来,黄堂则电话不断,我这里,变成了一个指挥中心了。
然后,是汽车喇叭声响,和紧急刹车的叽叽声一起传来,自然是郭大侦探到了。
郭大侦探和他的妻子小唐一起进来,神情古怪莫名,一见到了各人,双手舞动,分明是急着想说话,可是又由于太着急了,所以竟至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慢慢来,不必急,我们也有许多新的发现要告诉你!"小郭的神情仍然怪异,我大大地给了他一杯酒,他大口喝着,我拍着他的肩:"还是先听我们的!"我用最简短的语句,说明了有关金儿的情形,最后才道:"小唐才去见过关夫人--"小郭点头:"从机场下来,她就对我说了。没有重量,那他是什么怪物?"小唐俏脸煞白,自她丈夫手中,喝了一大口洒,声音发颤:"卫先生,你……开什么玩笑,小仙爱上了一个……没有重的人?"我正色道:"不是开玩笑,是事实!"小唐一面摇头,一面却在道:"难怪她说怕你识穿,却又不肯说是识穿什么!"小唐和小仙之间的对话,我们全听过了,我就追问:"关夫人以前告诉你的秘密,不是有关她的情郎,是一个没有重量的人?"小唐双手乱摇:"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种话,就算她对我说了,我也不会相信--现在,你们都那么说,我一样不相信!"她的神情慌乱之至,小郭忙爱怜地握住了她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
这时,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每个人都在用目光向她询问:"那么,关夫人以前告诉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小唐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怪我不说。其实,那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密语,她既然叫我别对任何人说,我当然要遵守诺言。"小纳沉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小唐道:"是,她已说现在可以说了--小仙一直在告诉我,虽然她的物质生活应有尽有,可是她却痛苦无比,她说,她在下嫁给关总裁的时候,明知自己绝不爱他,可是又想不到会陷入那么痛苦的地步!"小郭皱着眉问:"关老头虐待她?"小唐摇头:"不是,是她越来越讨厌关先生,憎厌到了接近变态的程度,关先生是她的丈夫,可是据她说,两人的目光接触,就会令她打冷颤。他要是握住了她的手,她就会冒冷汗。他们是夫妻,总有身体上的亲热,对小仙来说,那比什么罪都难受……小仙说,关先生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可是偏偏又咬牙切齿,不肯就此干休,常常一小时两小时地折磨她……而且,还用大量人工的假道具……"小唐说到这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下去,白素忙向她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这一部分,她不必详细说,我们也能明白。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同时也明白,小唐以前坚决不肯说,当然主要是为了守诺言,但多少为了这种情形,一向斯文腼腆的她,也实在不愿意说出口!
小唐缓了一口气:"她的这种痛苦,我无法想像,但我知道她确然痛苦。她每次向我诉说完,全身都会抽搐,会大呕大吐,样子可怕极了,一个人若不是精神肉体,都受着难以设想的折磨,不会这样子。"看小唐说话的神情,她显然很同情小仙。但是其他人却并不那么同情,道理很简单,小仙完全可以离开,她不离开,就表示受这种折磨,还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就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小唐也看到了各人的想法,她叹了一声:"我在她每次诉苦之后,都劝她离开关先生,她才告诉我一个秘赛,说关先生曾对她说过,她什么时候起异心,就必然会遭到杀害!"戈壁沙漠叫了起来:"老头子的这种恐吓,也能当是真的?太笨了!"小唐苦笑:"我也这样说,可是小仙说,关先生给她看过一枝极其美丽,镶满了宝石的手枪,说这是世界最美丽的手枪,若是她有异心,她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必然会死在这柄最美丽的手枪之下。就算他不能亲自下手,随她躲到天涯海角去,他也能雇人,用这把枪,把她杀死!"小唐终于说出了那个我们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当真是出人意表之至,也要哑然失声,因为这样的秘密,对揭开事情的真相,一点大关系也没有--不,当然,小关系是有的。
首先,我们知道了何以小唐会相信李远的故事,因为李远的故事之中,有一个情节,正是关总裁拿了一柄美丽之极的手枪,要李远用这柄手枪去杀关夫人--那和小仙所说的完全一样!
所以,小唐相信了李远所说的话中,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其次,也明白了小仙何以说她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机会向老头子摊牌--当一屋子全是警察的时候,关老头总不能当众拿枪把她打死!
小仙忽然又不怕那个恐吓了,自然是爱情给了她无比的勇气之故。而在她摊牌时的情景来看,关老头真的会把她杀死!
小唐又道:"后来,她又告诉我,她爱上了金儿先生,这在开始时,当然也是秘密,但后来,已人尽皆知。不过,别人不知知道他们是互相热恋,并不是小仙的一厢相愿,他们真的相爱,所以以她才决定就算是会死在那枪下,她也要离开,去重过新生活!"小唐由于对小仙有深厚的感觉,所以说来很是激动,也相当感人。
我则又明白了何以那次,我一提到了"假人",关总裁和小仙的反应如此奇特的原因。
小仙反应激烈,当然是为了她以为我已识穿她的爱朗金儿的秘密。而关老头的恼怒,是以为我在讥讽他的无能,要使用假人来虐妻。
他们两人心中各怀鬼胎,我自然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戈壁沙漠对美人的遭遇大是慨愤:"这……老头子恐怕还不肯放过她,会买凶对付她!"小唐道:"她既然决定了,总有安排,倒是你们所说,什么金儿先生是一个没有重的人,这才……吓死人了,怎么可能呢?"白素安慰她:"这一点,正是我们努力想要弄清楚的,小仙一定早已知道,可是她没有告诉过你?甚至连一点暗示也没有?"小唐皱着眉,白素道:"她和金儿热恋,你是她的好朋友,她必然向你提起过金儿。"小唐点头:"是,每次见面都提起。"白素提示:"你好好想一想,她每次提及金儿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小唐道:"我可以肯定,她从未提到过金儿没有重量,只是……只是她在开始的时候,一面说自己沉浸在爱河之中,一面又会不断地长嗟叹,我以为她是怕关先生知道,现在想起来,也可能另有原因。"我同意小唐的说法:"如果她发现自己所爱的人,非我族类,竟然不是地球人,自然不免嗟叹--郭夫人,你是由于李远所说的经历人中,有关总裁把枪交给他,要他去杀人,所以才坚持值得调查的?"小唐道:"是,因为这是一个秘密,小仙说她只告诉过我一个人,李远没有道理知道,所以我想事情可能有点古怪,值得追查!"小郭在这时,闷哼了一声:"李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妄想症患者!绝无疑问!"小唐道:"那他怎知关总裁要杀妻子,又怎知有一柄那样美丽的手枪?"这个问题,应该很难回答,可是小郭一听,就哈哈大笑,倒像是那根本不是问题一样。他道:"我很难单独回答这一个问题,我把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作出同样的判断--"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本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消失,代之以程度很深的惊恐。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抹了一下,才道:"只是到最后,发生了一些事……很怪,我无法解释!"戈壁沙漠叫:"究竟是什么怪事?快说!"小郭摇头:"对不起,正如卫斯理常说的:事情复杂,不是从头说起,只有越说越胡涂!"我道:"好,那你就从头说。"小郭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李远,才上飞机不久,我就发现了他有妄想症--他不断地在自言自语!"在飞机上,李远在小郭的旁边,当他开始讲话的时候,小郭还以为是在对他说话,可是不多久,就发现李远是在自言自语。
而且,李远是在半清醒的情形下自言自语的,他喝了不少酒,而且看来,他的酒量极差。
他自言自语的内容,错综复杂,有些不知所以,有些全是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忽然之间,有一大段肉麻之极的求爱信,是他向关夫人说的,说他救了关夫人一命,美人怎么一点感恩图报的意思都没有,说得认真之极。
小郭在一旁,越听越冒凉气--李远这种情形,正是有妄想症的特征!而他竟然陪了一个分明是妄想症、精神分裂的人,万里迢迢,去求证他的妄想。
若不是他妻子小唐的坚持,小郭必然不会再继续下去,连机场都不必去,就会回来。
在旅途中,李远在清醒的时候,比较正常。小郭又发现他服食安眠药,而安眠药和酒,又特别容易使他产生妄想,有一次,他推醒小郭,很严肃地告诉他:"刚才我看到空中小姐裙子下面,藏着一柄自动步枪!"小郭"以毒攻毒":"好,那请你掀开她的裙子,问她为什么要藏枪!"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十二、气李远半晌不做声,过了一会,他又像是完全忘记他自己曾说过什么,这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现象,理会得小郭啼笑皆非,懊丧不已!
当小郭说到这一节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动--在我听"李远故事"时,在一个情节上,依稀感到有了追究之处,但却又抓不到中心。而这时,由于"空中小姐裙中藏枪",我陡然想到了,关总裁给李远的那柄枪!李远并没有把它还给关总裁,这柄枪到哪里去了?李远又不能把枪带回来,机场的检查会出来的!
这柄枪仍有关键性,十分重要。
我立刻个问题,提了出来,小唐也立刻道:"是啊,要不是他提到了那柄枪,我也不会坚持要追查!"小郭耸了耸肩:"等我顺序说下去,就会明白,请稍具耐性!"各人无话可说,小郭道:"我看到了李远的这种情形,知道自己此行,一定不会不结果,心情自然差极--"小郭的心情差,自然也反应在他对李远的态度上。可是李远却还不识趣,不住地在说他的条件不会比金儿差,何以关夫人会看上了金儿,而对人不屑一顾。
他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题,那倒使小郭进一步了解到他妄想症的根源--原来他因为暗恋关夫人而成狂,所以才会有那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发展成的他的"故事!"在啼笑皆非的心情下,小郭和李远下机,雇了车,直赴李远故事中的那幢大屋。那屋子确然富丽堂皇之极,而且连着保养得极好的大花园。
小郭看了屋子之后,心想至少有这样的大屋,倒不是李远的妄想。可是几分钟之后,小郭倒抽着凉气,双手紧着握着手,要尽力克制自己的火气,才能保持拳头和李远鼻子之间的距离!
原来整幢屋子,是论月出租的酒店!
酒店提供完善的服务,当然租金昂贵,但是生意极好,要预约到一年之后,李远才一出现,工作人员就交头接耳,总管也立即把小郭和李远请进总管室,而且,把小郭和李远分了开来。
然后,总管用极不满的语气对小郭道:"和你同来的那先生,上个月,曾作为辛浦先生的宾客,在这里住过,可是结果,却要劳动大量警员,把他请走!"小郭愕然:"为什么?"总管愤然:"他在半夜大叫大嚷,叫的是一位关夫人快点逃走,说是她的丈夫要杀他,一连几晚都是这样,他在发狂的时候,力气又大,辛浦先生这才召来了警察对付他的!"小郭苦笑:"辛浦先生又是什么人?"总管道:"是一个英国商人,李先生曾和他有生意来往,又恰好有假期,所以才请他来的!"小郭就是在这时开始握紧拳头的,他知道自己是彻底上当了。可是当他对李远道"走吧,别胡闹了"时,李远却一本正经地道:"到了这里,我想起来了,关老板给那柄枪放在什么地方,我想起来了!"小郭怒意上升,厉声喝:"你还想胡闹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神经病有多么严重?"李远一听,呆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也不相信我的话,不过我真的记起那柄枪的所在了,找到了枪,你是不是会相信我?"小郭面铁青,李远苦苦哀求,小郭再去找总管,好话之外,又塞了一叠钞票,总管才打开了李远当日睡过的房间。李远直奔裕室,在一个放毛巾的橱中,掀起一块板,仲手进去,脸上充满了自信,连小郭也以为他一定可以取出那支手枪来。
可是,他的手才一伸进去,立时像是碰到了一块烧红了的炭一样,弹了回来,同时,面部肌肉抽搐,形状可怕之极。小郭一把推开了他,也掀起木板来,他看到木板下面,是一本专讲枪械的书,而那本书的封面,是一柄镶有宝石,看来华丽之至的手枪!
小郭说,他在那一刹间,至少骂了十七八个脏话!
我听小郭说到这里,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事情再明白没有,李远这个妄想症者,看到了这本书的封面,就把这样的一柄手枪,溶进了他的妄想之中,偏偏关总裁也真的一柄类似的手枪,这才令得小唐觉得李远的故事,有可信之处!
小唐也苦笑着:"真想不到!"
小郭道:"李远还想说什么,可是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终于使他明白他自己的疾病是多么严重,也肯跟我在回来之后,立刻去就医。"小郭的经历,看来已经说完了,可是人人都知道他遇到了怪事,那又是怎么呢?
小郭迟疑了一回,才道:"我已通知了李远的妻子,他一下飞机,就被他妻子接走了!"我道:"别再理会这个神经病了,且说你又遇到了什么怪事,好像令你十分震惊?"小郭像是有点不愿意说,支吾了一会,又喝了好几口酒,才道:"我……我看到了金儿!"所有的人都失声反问:"什么?"小郭神情苦涩:"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也有妄想症,但是在我的感觉来说,我千真万确,看到了金儿!"小郭竟怀疑他自己也患了妄想症,可知事态严重,他妻子连声道:"不会!不会,你怎么会有那种病,你说,见到了,一定是真的见到了,金儿失踪,就有可能到巴哈马去了。"小纳疾声问:"经过的情形如何?"小郭又喝了一大口酒,才道:"在拿骚的机场,我吩咐李远留在候机室别走--他的神情沮丧之至。我去买点东西,就在人丛之中,我看到了金儿。"小纳立即指出:"那时,金儿还没有失踪,至少有十个人见过他,所以,你不可能见到他。"小郭在巴哈马的时候,金儿确然还未曾失踪,曾有人见过他,很多人。
我看出小郭的经历,绝不止,"在机场见到了金儿"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极其骇人的下文,所以我道:"先别过讨论是不是有可能,听他说下去!"小郭在巴哈马的时候,金儿确然还未曾失踪,曾有人见过他,很多人。
我看出小郭的经历,绝不止,"在机场见到了金儿"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极其骇人的下文,所以我道:"先别讨论是不是有可能,听他说个去!"戈壁沙漠立即附和,小郭吸了一口气:"我和他在人丛中相遇的情形,有点特别--"小郭在机场见到金儿的情形,确然相当特别--他正在拥挤的人丛中走着,在想着心事,忽然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那人要是不推他,他就不会撞到那人的身上去了。小郭一抬头,刚准备说"对不起"时,他呆住了!
那个在他面前,高大俊美的男子,就是金儿!
小郭在那时,还全然不知道金儿有什么怪异但忽然见到了他,而且又是在李远故事发生的地点,总是极突兀的事,所以他脱口便叫:"金儿先生!"那人的神情异特,但立即很镇定地回答:"先生,你认错人了!"小纳听到这里,咕哝了一句:"若不妄想症发作,就一定是认错了人!"小郭冷笑一声:"卫斯理,请你代我说明!"我沉声道:"认人是郭先生的本领,任何人,他只要见过一眼,再也不会认错--他也不会有妄想症,请别打断他的叙述!"小纳闷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不郭自信从不会认错人,对于这样说,自然令他很恼怒,他道:"我不会认错你,看来李远确曾在这里见过你,所以你才会进入他妄想的故事之中!"小郭能够在那样的情形下,立即得出这样的推论,这令得我们都很佩服。
妄想症患者的"经历",需要有因头作为引发。李远在拿骚猛然见到了金儿,就是诱使他发生那一段妄想的最好因头。
但金儿能同时在两个相隔万里的不同地方同时出现呢?
刹那之间,小郭的心头,疑去顿生。而那里,那人已转身要离开去,小郭一着急,大声道:"喂,你别走!"他一面叫,一面伸手,就抓那人的手臂。其时那人已背向他,他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那人用力一挣,小郭自然而然,拉了那人一下。
这一拉,令得小郭如同遭了电击一样--那人竟然一点重量也没有,整个人都向他撞了过来!
小郭的反应再快,在那种情形之下,也只好自己也后退,机场人挤,他仓惶后退,立时撞到了别人,他身后传来了呼斥声。
小郭被那人背撞了过来,自然松手,只听得那人撞过来时,软若无物,感觉怪异之至,他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向他作了一个鬼脸--小郭在说到这里时,全身禁不住发颤,连声音者变了,我递了一瓶酒给他,他甚至打不开瓶盖来。
戈壁沙漠关心地问:"是不是那个……鬼脸,有点古怪……很可怕?"小郭连连点头:"太可怕了,我想至多只有一秒钟,可是那人的脸,却变化至少七八次,变出来的形状,千奇古怪,甚么样子的都有,根本不再是人的脸--或是任何生物的脸,……我相信在那一秒钟,我连血都凝结了,可是我居然还听得他对我低声说:"我说你认错人了,是不是?"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像一个蜂窝,许多小孔,都在动!"小纳又想发表反对的意见,我制止了他:"听下去!"小郭道:"等我定下神来时,那人的背影已在几步路之外,我咬着牙,虽然刚才的情形,令我惊骇莫名,但是他还是追了上去。"小郭勇气可嘉,他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怪事,可是他还追了上去!
前面那人越走越快,小郭咬紧牙关跟着,全然未曾注意周遭的环境。等到那人忽然站定时,小郭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条走廊中,并无他人。
那人站定之后,并不身,只是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小郭倒也不敢太接近了,他失声喝:"你是什么?"他不问"你是什么人",而问"你是什么",可知他心中的震惊,何等之甚。
那人居然有了回答:"你说的呢?"
就在那人说出这个三字的一刹间,小郭看了他一生之中最奇诡的景象!
照他的叙述,那个人忽然化做一股肉色的气体,自他的衣服之中升起来,在半空中,还维持着人形,约有半秒,就颜色变幻,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说完了之后,他张大了口喘气,样子像是一个傻瓜,而我们听的人,也目瞪口呆,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人,忽然化为气体消失了,而且在这以前,他的脸,或是他的头部,竟然会随意变形!
我曾见过样子级怪的外星人,最怪异的莫过于"红人"--能把人吓成疯了,可是究竟那只是形状上的怪异,并不是形态上的怪异。
所有生命形式,即使是不属于地球的生命形式,总应该是固体的(这是地球人囿于环境形成的观念),我也听说过,可能有液态的生命形式,液态的生命,已属于不可思议之至,但比起气化的生命形式来,总还可以想像。
气体而可以作生命的运行,而且,看起来,这种气化的生命形式,远比我们所熟知的生命形式,先进奇妙得多,至少,他可以随时在空气中消失。
这时候,我们几个人的思绪,都在循同一方向进行,想到的事都大同小异。
所以,呈时之间,我和白素首先发出了"啊"地一声,戈壁沙漠叫了起来:"气体人,金儿是一个气体人,所以没有重量!"小纳面色惨白,声音异样:"他在!他在!"他的话,我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当我们进入金儿的住所时,金儿在他的住所之中,只不过因为他是气体人,和气溶为一体,所以我们才看不见他!
戈壁沙漠又叫:"那些保险箱!"
那些保险箱被打开之后,除了小仙的相片之外,什么也没有--当然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有气体的,既然有气体人,自然也可以有其他的气体!
气体可以达成生命的运作,那是最复杂的运作形式,自然也可以有其他的运作。
那是我们很难作进一步想像的情形。
小唐在众人喘息声中惊叫了起来:"小仙,那么小仙她……她……"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想了一会,才徐徐地道:"照我的推测,金儿和小仙既然热恋,小仙又决心追随金儿,那么,金儿一定一直在努力,使小仙气化,把她也变成气体人!"我得出的结论,连我自己,也觉得怪异莫名,所以一面说,一面竟不由自主摇着头--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可能。
各人沉默了好一会,小纳才道:"要证明这一点很容易,只要去看看她在不在不就行了--她绝无可能在严密的看守下离开,除非她已化成了气体!"小纳提出来的方法,又简单又实用,戈壁沙漠齐声道:"只有一小时,我们就可以复制钥匙--如果她不开门,我们也能进去。"他们一挥手,先行离去,小唐开始不断打电话,三十分钟之后,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我们说启程,来到了那大厦的顶楼。
按铃,全然没有反应,黄堂也赶来了,听了我们的结论之后,他的样子占怪之极,他道:"不管怎样,她人一定在里面,可能发生了意外,警察也有必要破门而入!"说话之间,戈壁沙漠已经走出升降机:"不必破门,自有开门的工具!"扬着手中的钥匙,他们很快就打开了门。小唐一马当先,一面叫着"小仙",一面走了进去。
这顶楼的住宅单位虽然大,有接近一千平方公尺的面积,可是那么多人进来找,别说是找一个人,就算是找一只蚊子,也无法遁形。
不到两分钟,就绝对可以肯定,小仙并不在这屋子之中!她不见了!
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怪异--在那么严密的监视下,小仙没有可能离去,她消失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她化为气体,溶入了空气之中,任何一个小空隙,都可以供她离去,然后,她可以在空气中,自由自在,翱翔万里,随她的心意,在任何地方,她都可以再运用她气化了的身体,变回美艳不可的美女,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她能这样,金儿自然也能这样,因为他们都是气体人!
关总裁的财势再大,也奈何他们不得了!
这种生命形式,是地球人的梦想,小仙竟然能得到,当真如同古代的人忽然遇到了神仙,自己也成了仙一样,是异样的福祉!
小唐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虽有点怅然,但是并不悲切。
由于发生的事实在太奇谲,所以各人的行为,也有点不正常,像戈壁沙漠,他们把所有的隐蔽的保险箱全部打了开来,而且不停地恳求:"请现身,请让我们看看,给我们开开眼界,看看气体生命是怎样的。"他们的请求,当然没有结果。然后,他们就自怨自艾,一面敲打着自己的头部,一敲打着自己的头部,一面道:"上次打开的时候,他们一定全在,那时求他们现身,他们可能会肯,现在他们全走了,唉,真笨,当时竟没有想到!"我感到不耐烦:"你们在胡说什么!"两人却振振有词:"那么妥善的装置,本来就是为了收藏宝贵东西的,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那当然是气体生命的收藏处!"小纳闷哼:"哪有那么多气体生命?"两人抬起头来:"当然有很多,郭大侦探见过,李远见过,我们说不定也见过。"小纳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再和他们争下去。
关夫人消失了,黄堂后来试图向伤心的关总裁说明一下情形,可是这个精明能干,成功的大商家,根本不能接受--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至于意料之外的是,不多久之后,我和纱,对温室裕、蓝、红绫、黄金福从头把这件事说给他们听时,才说到发现了金儿没有重量,温宝裕就叫了起来:"气体人……气体人……"我一向知道这小子的想像力很是丰富,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也极之难得,所以我和白素,都鼓掌表示欣赏。
小宝一受了赞扬,就滔滔不绝:"其实,气体人,古已有之。"我斥道:"你胡说什么?"温室格高举着手:"一点也不胡说,中国的神仙传说之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叫'太上老君',这位老君先生,就有'一气化三清'的本领--运用本身的气,化出三个化身来!"温宝裕的话,虽然不着边际之至,可是又确有这种传说存在。
他又道:"中国人一直强调生命的三大要素是精、神、气。可是气本来就是生命形式之一。而且,物质三态是固体、液体、气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是三态具全,为什么不可以有异星的生命形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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